《停年》 第1页 [gl百合] 《停年》作者:祈破【完结】 「不是,你很缺朋友吗?我想上你啊我们怎么做朋友?」 —————— 傲娇好强少女莫惊年x清冷温柔调酒师黎此 —————— 「想教你爱,想教你被爱。想让你慢下来。如果你还找不回来,要不要停下,先抱抱我?」 第1章 乌 莫惊年回来了。 黎此握量酒器的手顿了一顿,面上仍旧冷着,不露丝毫破绽。 然而钟应颜只这一个动作便看穿了她。 「所以?」黎此抬眸。 「她没告诉你?」 「她干嘛要告诉我?」她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 钟应颜端详她这幅万年不变波澜不惊的模样,佯装漫不经心再投一枚炸弹。 「所以她现在就在楼上。」 黎此将手上的吧勺随手扔进水槽,再把桌面上粉红色渐变的鸡尾酒往前一推。 「想说什么?」 钟应颜摊一摊手,「我能说什么。」她一顿,还是开口:「就是你要不要上去瞧瞧,他们包间刚抬上去三打啤酒。」 黎此低头去看打出来的单,抬手往旁边拿一个玻璃杯,准备下一杯。 钟应颜补道:「万一——她,那个,喝醉了,你也好……」好英雄救美不是。 「她不会喝的。」 钟应颜愣了愣。 黎此接着开口:「她酒精过敏。」 见一面吧,南海大学对街的酒吧,女老闆钟应颜。 一楼酒吧驻唱乐队的舞台,旁边调酒台。 a3调酒桌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美女调酒师。在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中唯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然而花了钱坐在她面前,基本上难得一个好脸色。 黎此表情不多,话也不多。而且这位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过是服务业。 曾经有个大金鍊子土豪在她面前,砸了两块砖的红钞,大着舌头朝她喊:「给爷笑一个,这钱就是你的。」 黎此伸手掂了掂那两块砖,在酒吧波诡云谲的灯光下勾了勾唇。 土豪很满意,除了被她笑出了一股冷意。 下一秒,失去意识前的画面是黎此手一扬——然后他被钱砸晕了。 「多久了,五年?」 「应该吧,不记得了。」五年零三个月。 「她变化挺大的,真的。」钟应颜原本不是八卦的人,但是social是她的工作,每天会有成百上千个信息或主动或被动涌进她脑子里。况且,黎此是她的朋友,而这两人之间的事情是这么不明不白。 当初莫惊年消失得不明不白,现在回来,也回来得不明不白。 所以她干脆开口:「她找过我,问我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好奇怪啊,莫惊年是本地人啊。 就算这样,黎此也只是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你装?你再装?」钟应颜再补一句:「真不上去看看?」 她觉得她们至少应该见一面,因为莫惊年实在变化太大,她们在包间门口遇上的时候,钟应颜差点没认出来。 二楼包间林镐俯下身,臂肘一动,黄球应声入袋。 他起身擦枪头,随口低声同对面的人说起来。 「你确定吗?莫总看起来真的很随和啊。」 他口中的人,就在两米外,和其他同事锄大地了一个小时,那边笑声不断,莫惊年精緻素白的脸上还拖着几张玩输了贴上去白花花的纸条。 老闆做成这样,真的很与民同乐啊。 阿强同情般摇着头:「你真的别被她骗了。k.l,业界传开了,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你别看她现在团建的时候玩很嗨,跟你处得朋友似的,她玩川剧变脸的,开工的时候简直阎罗王。」 陈顺也插了把嘴:「坐她旁边的,高姐,上回儿被骂,在洗手间哭了俩小时。小朋友,不要太没见过世面。」 林镐再上下打量了老闆好几眼。发抓盘头,露出精緻雪白的肩颈线,一身干练的黑灰色套装,媚眼如丝,红唇似火。 她桃花顺出手的时候笑得肆意又洒脱,然后上手哄人喝酒。 他还是不信,甚至有点心动。 而这份心动维持了二十四小时都不到。因为第二天,莫惊年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 那边高姐就算当初被骂哭了两小时,下班之后该起闹也绝不含煳。 她一把抢过莫惊年手上的牌,一张一张砸在桌面上,「七、八、九!九张诶!九张!你完了你!」 「喝!」 「喝!」 「喝——」 莫惊年笑着指尖扫了扫在座的各位,好像认命地颔首示意着,然后伸另一只手去拿酒杯。 晶莹剔透褐色的液体在威士忌酒杯里晃,莫惊年在哄闹声中将酒杯举到唇边。 然后虎口一阵剧痛。 她一瞬间吃痛皱眉,要抬头,却没有,她认得出这只手。 甚至在菸酒味中无比清晰辨得出来人的气息味道。 起闹的三人没搞懂是什么情况,不明就里。她们好端端玩着,这儿的酒保就这样沖了过来按别人的手。 像话吗? 黎此没管太多,她终于知道钟应颜口中的变化大是有多大。面前这人妆容神态举止动作都刻意的成熟,晃眼看过去像三十岁的气场。 第2页 但莫惊年,才二十三。 她十八岁的时候素着一张机灵劲的脸,扎一束短马尾,笑起来明眸皓齿。 那时候她在调酒桌前撑着下巴,扬着语调轻声说:「黎此,笑一个嘛。」 现在,只是停了动作,端坐着略微抬了抬头,眼中惊诧半分,剩下数不清的淡漠。 一般来说,她会用一句「有事?」顶回去,向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冒犯宣洩不满。 然而莫惊年只是背着光,扫了眼黎此冷冰冰的眼睛。 再开口,喜怒不辨:「乌龙茶。」 哦。 黎此闻言便松手,另一只手往前,在桌面上放了个果盘。 高姐:「有人点果盘了吗?」 黎此回答她:「送的。」却凝视着莫惊年,目光没有移动半分。 后者很坦然,她要看,就任由她看。 她们应该说什么呢? 三秒后,黎此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包间。 有人支支吾吾:「这,怎么回事。」 「认识吗?感觉很奇怪。」 莫惊年将杯中乌龙茶一饮而尽。 「没事,认错人了吧。」 第2章 废物 「垃圾。」 莫惊年坐在首位,手上转着黑色的遥控笔。 会议桌剩余七个人,像鹌鹑一般把头埋到了桌底。 「谁做的,这玩意儿。」 陈顺颤颤巍巍半举起了右手,头却不敢抬。 莫惊年目光扫过来,然后开始:「焦对哪了?在人身上吗?你手抖成这样,帕金森去治治吧。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做摄像了?」 陈顺一言不发,低着头吞咽了下。这条片在片场的时候导演是过了的,他真的没想到在这里被打回来。 又放了一遍,莫惊年没忍住,啧了一声:「上稳定器了吗?」 「上了上了上了。」 上了稳定器还拍成这样?莫惊年都不愿再骂,吩咐道:「后期上个插件看看还能不能救,不行的话把人拉回来重新走过。」 抬头,语气沉得陈顺鸡皮疙瘩都要出来,「陈顺,下次再让我看到这种东西,你别抓机了,去后勤吧。」 莫惊年按了按遥控笔,投影上播放下一条片子,然后林镐心惊肉跳。 「还有这个——」莫惊年淡淡道:「咱这小庙什么时候招进来的,这么大一尊佛。还玩儿希区柯克呢。」 没人应答,几平米的会议室,死气沉沉。 「谁的?」 林镐举手。 「冒昧问一下,您是怎么想的呢?」 林镐战战兢兢:「因为……因为,因为我,我看错分镜了,拍的时候把推看成了拉。我想着,就,就后期抢救一下,打了关键帧……」 前期拉远景缩小,后期关键帧放大,致了命的重大失误。画面毁得彻彻底底。 莫惊年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傻子。 这行当真是没有门槛了是吧? 她挠了挠下巴,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开口:「你去结一下工资吧。」 阿强坐旁边:「k.l,不至于。他第一次跑通告,人都有第一次嘛。我过几天找那边补录一条,你总得给点时间……」 莫惊年的目光落到林镐身上:「我不管你是第一次还是第一百次,在我这里,只有完美,和垃圾。人,只有人和废物。我这里,不收废品。」 她沉声说:「请你出去。」 好几双眼睛落到他身上,空气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林镐在一片寂静中收拾桌面上的文件和笔记本,站起身来。 他还没有走出这扇门,莫惊一句话已经落下。 「废物,我最讨厌废物。」 钟应颜给她发过来几套房子,都是按密码锁自助看房。 莫惊年看完第一套房当机立断就要定下来。 环境不错,地段不错,价位不错,一梯两户、两室一厅,押一付一甚至不用签年约。钟应颜不愧人脉广,租这套房子跟捡到宝没什么区别。 莫惊年回南海这段时间都是住的酒店,没什么东西,她收拾收拾,扛着三台电脑和一堆杂七杂八搬家搬得风风火火,三天后就住了进来。 那天晚上,钟应颜给她发消息:【东西收拾好了吗?】 莫惊年:【收拾好了,谢谢姐。】 钟应颜:【跟我客气什么。桌面上的合同瞧见了吗?】 莫惊年:【嗯,刚签了。我寄过去?】 钟应颜:【你有空的时候拿过来就行。】 莫惊年:【现在吧。】 挺巧的,这里和见一面吧离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她随便套了件灰色卫衣就出门。 莫惊年推开门的时候,又好巧不巧,隔壁房门也开了。 然后,然后她猝不及防和黎此相对。 莫惊年一瞬间石化,她们就各自僵在了自己的房门口。 「你也租这儿?」莫惊年举着她的租房合同,不由自主便问出口。 黎此两步走过来,薄唇开合:「不。」 哦哦哦,吓死人了。 接着,黎此说:「我没租,这房子是我的。」 莫惊年脱口而出:「这么巧?」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自己手上的合同已经被人取走。 黎此扫了眼上面苍劲的签名,再偏头望过去。 莫惊年今天没化妆,及肩的黑髮散下来,卫衣运动裤,眼睛仍旧透亮。 第3页 这么看,好像回到了当初。 黎此垂眸凝视着莫惊年:「不巧,这房子,也是我的。」 第3章 当初 「包——租——婆?」 唐玦傻眼了。 这段八卦的走向怎么越来越奇葩。 卡座上五六个人,乐队那几个和钟应颜。 他们甚至刻意地避开了吧檯。 唐玦曾经是乐队里顶受欢迎的女鼓手,不过后来金盘洗手搞事业去了。 键盘老贾在乐队混的时间最长,是除了钟应颜外最知道这里人底细的人。 他扫了眼钟应颜,后者低头回着微信消息,抽空向他点了点头。 不是什么秘密,黎此不会主动说但也从来没有藏着掖着过。 唐玦磕着瓜子兴趣盎然:「现在调酒师都这么有钱了么?」 老贾:「搞清楚,她不是因为做调酒师有钱,是因为有钱才来做调酒师的。」 唐玦:「噫——」 钟应颜搭了吧嘴:「他们家,土生土长南海人。现在南海房价有多贵知道吧。」 老贾:「黎此上小学那会儿,她妈,呃,她的妈妈,给她买学区房,您猜怎么着?」 唐玦:「怎么着?」 钟应颜笑。 老贾:「人觉得买都买了,顺手,哐哐哐,又买了四套。然后,她就家缠万贯了。」 唐玦下巴都要惊掉了,但这还没完。 老贾:「人家来这儿体验生活做调酒师,不知道怎么,认识几个搞金融的,结果一边给人灌酒,一边听他们吹水,您猜怎么着?」 唐玦:「怎么着!」 老贾:「她被提点了两下,去炒股。」 钟应颜捧哏:「然后——」 老贾:「她又家缠万贯了。」 唐玦的下巴这次掉彻底了。 贝斯小风啧啧称奇:「只能说现在钱都是滚雪球,有钱的人只会越来越有钱。」 老贾:「bingo。」 小风:「怎么真就这么巧,这都能让她们挂上钩。」 老贾意味深长笑了笑:「瞎扯——你以为世界多小啊,不过就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啊。」 唐玦:「这句话是这么讲的么?」 钟应颜抬头的时候惊喜发现这桌上所有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手机亮着白光映照她艷羡旁人一张脸,然后她狠狠卖一波无辜:「看我干嘛?我就一中介。归根结底流水有情啊!」 唐玦问:「她们见着了?」 钟应颜回了声表肯定的「啊」。 可恨啊,唐玦前几天出差,错过了这么精彩的重逢戏码。 「什么情况啊什么情况,是擦枪走火?还是……擦枪走火?」 小风:「我啷个晓得,早知道给他们包间装监控了。」 钟应颜瞥过去一眼:「有病啊你。」 老贾摸了把胡茬:「喂,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唐玦百口莫辩:「我不知道啊!」 小风:「不知道你们搞什么?」 都传开了,莫惊年和唐玦合伙开的传媒工作室,那她们名义上就是合作伙伴,说亲密些就是战友。 「其实我也只是挂个名,出了点钱,很多事情都是她来做的。」不,唐玦把自己当时全部的积蓄都押给了莫惊年。 老贾:「话说她为什么要走啊,小年小时候不是要考隔壁吗?」 小风:「没考上?」 好几道目光落她身上,唐玦浑身不自在:「我还真不知道,我都是早几个月才知道她是k.l的。」 老贾:「什么什么l?」 「k.l,你去搜一下,这两个大写字母。」 小风惊了:「我去——几百万粉博主啊!我有眼不识富士山!网红竟在我身边!」 k.l,以微电影发家,三年前出手第一部片子《沉梦》就热度爆表。因为情节质感构图和配色都尤其高级而揽获无数粉丝,还捧红了好几个演员。热度涨到第一个梯度的时候开始接商,在剧情中融入gg从而实现变现。 作为商业价值极高的kol,这个帐号,从一开始推广电动牙刷、猫粮狗粮之类,到如今专为各大品牌打造剧情宣传片,知名化妆品、奢牌服饰、手机车子都不在话下,甚至一片难求。 唐玦:「视频制作这个领域,百万粉,差不多够到天花板了。她才多大。」 多少人忙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莫惊年二十三就一览众山小了。 老贾:「这,还是当初那个小妞吗?」 不是。 唐玦很清楚,她当初认识的莫惊年不是现在这样的。不知道怎样形容才好,现在的k.l,像一个濒死的癌症病人,好似总觉得自己的时间没多少。她很急,把脚步放得飞快,又野心勃勃,越成功,就越疯狂。 小风:「看到一条写了,首都大学。原来不是没考上啊,但我记得她当时的确是说考南海的。」 首都大学和南海大学,国内齐名的两所顶尖学府。如果她能上首都大学,那就是她不再想考南海。 老贾:「为什么?因为闹掰了?」 这句话过后,一桌子人都沉默了。 唐玦要进门的时候特意扫了一眼隔壁入户门,这里面住着黎此啊,她忽的觉得很怪异。 门铃响,莫惊年趿拉着拖鞋出来给她开门。 周末下午三点,她睡眼惺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袖,刘海长得挡眼,她围了个绿色的史莱克卡通髮带,两只眼睛突出来的那种。 第4页 莫惊年让她自便,自己倒是转身到餐桌去。 唐玦随便扫了一眼,垃圾桶里七八个泡面碗垒在一起。 她不自觉蹙了蹙眉,「莫惊年,你有病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莫惊年举着手机坐餐桌上,另一只手掀开泡面盖子。 她吸一口面,说话含煳不清:「我最近腰有点疼,后脖子也是,准备过几天去挂个号。」 莫惊年自己清楚是什么情况,职业病,早晚都得来。 然后她翻了翻手机备忘录,补一句:「耶,这几天不行,下个月吧。」 唐玦翻了个白眼。 得。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是吧? 莫惊年没再理她,举着手机发语音:「第三期分镜怎么还没出来?今晚十点之前发到群上。要是开天窗了你们几个从十七楼一个一个排着队跳下去。」 大拇指划拉两下,又切了个群,扫了一圈返图,继续开口:「光太硬了,加个柔光镜试试。色温,抬,抬到5000k。别整得跟建模出来似的。」 唐玦坐了过来,「啧,吃饭呢。别玩手机。」 莫惊年抬眸看她,笑了笑:「你怎么跟……」跟——跟我妈似的。 这句话没多大含义,只是在这个情景下的固定搭配。就像「how are you?」和「i am fine,thank you,and you?」的固定搭配一样。但她想起来她妈从来不会跟自己说这种话。 于是莫惊年不再说,埋头吃面。 唐玦换了个话题:「你真不知道这房子是黎此的?」 莫惊年随口应着:「我能怎么知道?我当初连她家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那你也不知道她手里好几套房咯?」 「我连她名下有房这件事都不知道,早我要是知道,当初——」 「当初?」 呸!她乱说的。 服了,人是弯的,舌头是直的。 莫惊年暗骂自己随口胡诌这习惯迟早要改。 「没有早知道。」 「那你们当初?」 莫惊年咽下这口,回得很平淡:「她甩的我。」 「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我答应你。我不嫌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却反过来怪我不够爱你,有没有这个理?」 黎此,当初是这么说的。 其实也不一定算在一起过,五年了,记不太清了。 唐玦问:「那现在呢?」 莫惊年一副不明就里:「什么现在?」 「我押了一百赌你的。」 莫惊年笑了:「没搞错的话,我现在会在首都。是你让我回来的吧?搞搞清楚是我在嫁鸡随鸡,别给我扣帽子。」 那团建为什么要去见一面吧呢? 唐玦没问,只回了句:「别嫁来嫁去的。」 「倒是你,你什么时候圆?」 唐玦眼神避了避:「别说我了,能圆一个是一个。你们真的不会圆吗?」 「我硬碟呢?」岔开话题。 唐玦把硬碟搁到她面前,她这趟来也不单纯想送个硬碟的,所以还是再问:「真的没想过跟她圆吗?」 莫惊年敛了敛眸,淡淡回道:「不想。」 不是「没」,是「不」。 她说完这句把塑料叉子一扔,热气都散了,面碗里浮起一层油,底下空空荡荡。 唐玦瞄她一眼:「你,啧,你叫个外卖也比吃泡面好啊。迟早营养不良。」 莫惊年起身要回书房赶工:「我呢,我饿起来才会想起吃东西的,那个时候再点外卖,送过来我人早饿死了。还是康哥好,五分钟就能吃,随叫随到。」 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她抬手握拳,虔诚庄重:「康哥!我永远的好伙伴!」 莫惊年说完这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什么时候挂好号,叫我。尽量早点,下个月我大概还要飞。」 唐玦出门时帮她打包好垃圾,淡蓝色透明袋子里一层一层的塑料泡面碗。 里面隔着距离提着声音朝她敷衍:「再说。」 门关上,唐玦回头,对上黎此的目光,吓了一跳。 没怎么变过,她还是一头乌黑柔顺的长直发,身形修长,长睫毛打下阴影,眼角眉梢都冷冷的。 黎此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像是准备进去。 唐玦满脑子都在迴荡——包租婆!包租婆诶!这可是包租婆!她还是硬着头皮打招唿:「黎此,好久不见。」 黎此颔首,回话的声音很低,随意,又不太过随意,像冬日暖阳挟带一阵微风,她问:「最近还好吗?」 唐玦扯了扯嘴角:「哈哈,还行吧。」 黎此很少很少几乎没有主动过问过别人的感情生活。然而目光落到唐玦提垃圾袋的手时,她竟私心起,莫名其妙的想法像在海里压太久,扑腾扑腾地浮上来。 然后她问出口:「那和她呢,还好吗?」 怎么又提起来,里面问一遍,外面问一遍。唐玦再度拾起笑容,她大概想云淡风轻说出这句话,但实在没有办法,话语里难逃苦涩。 「不太好。」她说。 黎此回了声哦。 这样不好。 对谁都不好。 第4章 除此之外 隐约有「砰」的一声响,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十足空灵。 然后面前三个屏幕一齐熄灭,所有光亮都消失。黑暗勐然扑过来的时候,莫惊年以为自己晕过去了。 第5页 但知觉还有,她聚焦了一下,电脑强制关机,伸手按了按灯的开关,没有反应,那就是停电了。 第一反应——没按保存。 要死。 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多。莫惊年开了手机手电筒到客厅去看电闸。 有一阵敲门声。 开门,包租婆在外面。 黎此灰色的休闲裤,黑色棉质的宽领长袖,沐浴露的清香似有似无,柔顺长发下精緻锁骨若隐若现。 莫惊年的目光不自觉移开,往上,对上她瞳孔。 黎此身上最特别的,不是她姣好的容貌,也不是她既冷漠又疏远的气质,是异瞳。她一只瞳孔是纯黑,另一只瞳孔在光下细看会更显棕色。 可惜,现下没光。 莫惊年回神开口:「有事?」 黎此回:「这附近在修路,最近隔三差五会停电。有影响吗?」 很大影响! 「还好,什么时候会恢復?」 「不清楚,你拿着这个。」 黎此把一个小檯灯放她手上。 莫惊年顺手按开关,暖色灯光一盏,烘亮两人精緻的脸。 她看清了黎此棕色的瞳孔。 连带着柳眉、睫毛、高挺的鼻樑、薄唇、凌厉的下颌线。 目光随处盪,回到对方眼里的时候忽而被缠住。 又不说话。 她们在微光中对视,眼波流转,似语还休。 莫惊年受不住,她轻声问:「谢谢,还有事?」 「给你带了个小电机,如果你有急用的话先装上。」 莫惊年伸手:「哦,是挺急的。」 黎此没给,「我来吧。」 她说完便径直走了进来。 「哪儿?」 莫惊年指了指被她改成书房的次卧。 连上电的时候,三个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然后黎此有功夫打量这个房间。 自己房子,她懂什么构造,这个房间几个平米,没有窗户,原本放了张床,现在也被移走了。 这里一张转椅,一张宽大的桌子,装摄影器材的玻璃防潮柜再就没有了。 曲面屏在上,两个直面屏在下,桌面上是长得像迷你dj台的黑色调色台,主机键盘滑鼠。 不止这些,一个玻璃菸灰缸,烟和火机,喝剩三分之一的黑咖,残余汤汁的红烧牛肉面。 回头,棕色宽大毛衣黑色睡裤的莫惊年,面容清丽,扎着头髮,戴了个黑色半框眼镜。 是好久不见,都近视了。 莫惊年扳过椅子坐下,有些焦急,第一时间检查文件还在不在。不出意外,白干了一场,幸好丢的还不算太多。 她不自禁嘆了口气,无力般往后仰在椅背上,喝一口咖啡。 然后,转向了黎此。 没有灯,黎此藏在黑暗中,语气听不出情绪,她说:「我们谈一谈。」 莫惊年没有应,伸手拿烟,点火,动作自然娴熟,甚至抽的都不是女士烟。 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抬眸,「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 去哪了? 还好吗? 有太多问题,有千言万语。 黎此靠墙站着,莫惊年坐在转椅上,一上一下,间隔一米,中间横了一整个五年。 她看不清这个人,看不懂这一幕,黎此张一张嘴,却无从说起。 而莫惊年率先开口,满是生分的冷漠:「可我都不想答。」 她弹了弹菸灰。 「我和你的关系还没有熟到要事事向你报备吧。」 好像是轻描淡写,又好像咄咄逼人,分不清。 「阿年……」 她只是这样叫了她一声而已,多柔情都算不上,就叫了一声,仅此而已。 莫惊年随之眸色一沉。 话语坠了下来:「你没有必要摆出这副样子。我很好。就算变成怎样都和你没多大关系。」 一句,下一句。 「我走不是因为你,回来也不是。」 她抽完这口,把烟掐灭。菸头横陈,玻璃菸灰缸缭绕一缕烟。 「过去的事情我早忘了。你要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想听。今晚谢谢你,但我想这种售后服务也是你作为房东应尽的职责。」 她抬手扶了扶眼镜。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好聊的。」 莫惊年转回到桌边,敲键盘按滑鼠,抬头看屏幕。眼镜片反出蓝光,将她眼中的情绪遮个真真切切。 说出的话语在拉扯着什么,扯得她心脏都隐隐生疼。 「其实你可不可以出去。」 她说。 第5章 关不上 下午一点,莫惊年拖着身子从房间出来。准备着去翻一个泡面。 餐桌上多出一个纸袋。打开,咖啡和三明治。 莫惊年转头瞥了眼门口。 这房子是她的,密码都是她设的,没什么好奇怪了。 莫惊年吃着三明治,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走的时候切断了所有人的联繫,连微信号都换了一个,她凭着记忆去搜黎此的电话号码。 那边几墙之隔,落地窗外阳光正好,照得她棕色的瞳孔宛如琉璃。黎此抿一口咖啡,面前一台电脑,黑色底,数字,红线绿线曲折交错。 手机响了一声,一个好友申请。 第6页 名字是——k.l。 好友通过的第一时间,对方就发来消息。 莫惊年:【?】 黎此:【作为房东顺手的。】 莫惊年给她转了一笔钱,押一的付二的。 黎此没有犹豫就收了。 莫惊年:【你怎么没催我?】 黎此:【本来要说的,没来得及。】 就被人赶出来了。 莫惊年没有再回。 接下来每一天她起床都能看到餐桌上放着给她顺手备的早餐。 黎此吃什么就会给她多准备一份,有时候是三明治贝果,有时候她闲情雅致上来了还会自己下厨。 然而就算莫惊年每天吃着黎此准备的早餐,这两个人也可以好几天都没有见上面。 莫惊年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她真的就这么清楚自己的作息,反正她中午一两点醒来,桌面上就有吃的,而且还温热着。 天底下还有不急着收租还每天倒贴着钱请人吃饭的房东。 偏偏莫惊年还受得心安理得,连谢谢都不多一句。 早上九点,莫惊年按停了闹钟。翻了好几个身才挣扎起床。 她们工作室的人不是熬夜剪片子就是出去拍外景,办公楼里也不见得能有几个人。莫惊年定下来的只要能准时完成工作,大家都不必打卡,上不上班都没有所谓。 但是开会还是要来的,莫惊年今天排了好几个会,昨晚通宵剪了片子,没睡几个小时就又要起来。 按理说没几个管理层会没日没夜做剪片子这种活儿,但是他们工作室签单子一半是她k.l的名头打下来的,时不时有甲方点名,就算加钱也要让她来监制,躲都躲不掉。 九点钟,黎此还没来过,桌上空空荡荡,莫惊年恍惚间还有些不习惯。 洗漱完之后换了套深棕色的套装,戴隐形眼镜,化了个蛮浓的妆,高跟鞋,她准备出门。 想起了一点,黎此每次来,她都在房间睡着,但今天自己已经出门,她早餐放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吃。 莫惊年想了好一会儿,要怎么跟她说。 这件事情没有在檯面上明说过,黎此给她投喂,她就吃。彼此之间也没有再多说几句。 如果现在自己忽然给她发消息报备,显得好像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事情。 她要告诉她今天不用来,搞得好像她已经接受了确信了她每天都会来。 然而从一开始这就是对方的心血来潮,万一她这么说了,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莫惊年时常这般,矛盾得不行。 最后她决定要告诉她,又不给她发消息。 然后莫惊年走出去,房门开到最大,她握上门把手,再勐地一拉。 ——「砰!」 震耳欲聋。 听到了吗? 对门没什么动静。 于是按密码开门。 同样的动作,再来一次。 ——「砰!」 再来一次。 ——「砰!」 「咋个!」 莫惊年没等到对门有什么动静,反倒是楼上一个阿婆从楼梯跑了下来,满脸的疑问。 「要拆迁了?」 莫惊年尴不尴尬立在这里,回头朝她半挂着一个粘稠的笑。 「哈哈,不好意思啊,这门不知道什么问题,怎么都……关不上。」 阿婆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你修一下吧,总不得每天整得跟打仗似的,我小外孙都被你吓到了。」 莫惊年呢双手合十举到面前,满是歉意。 身后有人说话,「我的问题,我忘了找人修了。」 是黎此。 于是阿婆和莫惊年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房门半开,黎此倚着门框,灰色的丝绸睡衣,长发松松散散地扎着,大概是刚睡醒,迷迷濛蒙地,神色都难得柔和起来。 阿婆语气软了些:「终于租出去了?」 「嗯对。」 「那你最好尽快。」 黎此回:「好。」 尽快个鬼,这门能有什么问题。 她们态度算得上诚恳,阿婆也不好再说什么,朝莫惊年打量多两眼就转身上楼去。 莫惊年诚惶诚恐目送她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出一口气。 想了想,的确是挺有病的。 人越长越大怎么反倒越活越幼稚了。 她回头,然后见黎此望着她,双目似水,还藏着淡淡的笑意。 莫惊年最开始的目的达成了,可她看着她,又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黎此低声开口。 她说:「知道了。」 第6章 笑 好几天,莫惊年消失了一般。 她要盯一个大品牌的外包宣传片,拍完外景拍棚拍,早出晚归,接连几天连轴转着。 不过这种生活她做k.l的时候就很是习惯,从前帐号起步初期,她为了维持热度一星期就要出一部微电影,策划导演摄影灯光后期都只有她一个人,结尾黑幕白字出来的时候满满当当全是她的名字,为此还吸引了好一批慕强粉丝。 莫惊年有时候会想,她其实真的喜欢这份工作吗?也不见得。当初为什么要註册「k.l」这个帐号,又为什么要做视频,不过也就是为了「风口」两个字。 然而莫惊年这个人,很自尊,又很好强。不是完美的东西她不会拿出手,于是k.l第一个成片发出去就因为太过惊艷而一鸣惊人。 第7页 越来越多人拿她当审美的模板,业界的标杆。她没有办法后退,因为一下子站得太高,或者说是被捧得太高,让她明确自己一步都错不得。身后无数粉丝路人同行看着她,她逐渐害怕有人会因她而失望,害怕有人来控诉她今天没有昨天做得好,然后包袱越来越重,对自己要求越来越高。 况且,她要让某些人臣服,叫某些人后悔。 莫惊年的野心很快就不止于做一个头部网红,她和唐玦合伙开了工作室,又不再限于剧情短片,她带着人开始承接外包纪录片宣传片gg等等等等,她各个领域都伸一只手,每一块蛋糕都吃一口。 她时常觉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莫惊年挑剔别人,更挑剔自己。 棚拍杀青那天摄制组有一个聚餐。 吃完饭后有人提议要去酒吧,莫惊年在一旁没有说话,但直觉告诉她应该会很巧。 所以很巧,他们定了见一面吧。 没定上二楼包厢,他们十几号人坐的卡座,又好巧,同黎此就隔了几桌。 莫惊年坐下的时候和黎此有一个对视,灯光好暗,人影错落,她寻找她的眼睛好像只是出于本能。过后,她们双双移开了视线。 酒上来的时候,这里多了一个人。 莫惊年抬头看她,有一瞬错愕,她疑问般眯一眯眼,然后开口:「你怎么来了?」 面前人笑一笑,径直到她身旁坐下,她说:「来找你。」 「找我?」大老远从首都飞来南海,找我? 秦久纭拨了拨棕色捲髮,好似随口应着:「嗯,想你了就来了。」 又补了一句:「本来想给你发消息的,看到阿强发的朋友圈和地址就直接过来算了。」 在座基本上都是工作室的人,也大都认识秦久纭,她方一坐下就有人和她打招唿。 k.l帐号第一部,也是让导演和演员都一炮而红的微电影《沉梦》,女主角——秦久纭。 秦久纭是出尘的好看,和演艺圈里满是脂粉气的女演员都不一样,她演戏很讲灵气,眉目传情,在k.l的镜头下就更是惊艷。 按理说秦久纭资质条件都不俗,然而她出道至今却仍旧不温不火,走在外面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认得她。因为,她不接别的戏,只拍k.l的微电影。 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k.l的御用女主角。 而女主角现在摇着骰子和众人打成一片,丝毫没个演员样。 她自己一个人喝不够,还要替莫惊年喝。 秦久纭举起莫惊年面前的酒杯时笑靥如花,娇声道:「今晚,你们莫总的酒都是我的。」 有一阵起闹的欢唿。 同时,不远处,也有一阵欢唿。 乐队中场休息,小风和老贾在舞台边并排坐着。 小风兴奋到跺脚:「唐玦呢?唐玦呢!」 老贾:「她昨天进组了。」 小风:「那她回来指定又要骂了,救命,好精彩。」 老贾:「我要加码,我再押五百。」 他买的是重圆。 小风:「反了吧,这位路人甲一看就不一般。」 他买的是破镜。 老贾笑得意味深长,然后开口:「你看一眼黎此。」 小风偏头去看,调酒桌,黎此还是在老地方站着,和人聊天。 面前是个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这人气定神闲晃着酒杯,多半是他在说,黎此在听。 小风认得,这人就是传说中教黎此炒股的金融成功人士。 黎此挂着淡淡的笑,在旁边听得很耐心。偶尔会附和两句,眼神也未曾往别处瞟过。 小风转回来,不明所以,「很好,很正常啊。」 老贾闻言忽然一声爽朗的笑:「太年轻。」然后他动手拍了拍小风后脑勺。 「一般,她轻易不笑成这样。」他说。 莫惊年扫了眼秦久纭,见对方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皱了皱眉头,在秦久纭耳畔低声道:「我不喝酒,全世界都知道,你替我挡什么?」 秦久纭没应,不管不顾,一杯一杯下肚。喝到醉醺醺就昏昏沉沉撑在莫惊年肩头。 莫惊年无奈嘆了口气,伸手扶了扶,在手触到秦久纭髮丝那个瞬间,她再度,再度对上黎此的目光。 很是割裂,黎此挂着散漫的笑,眉目却冷冽疏离。 便是她这双异瞳,瞧见,莫惊年将秦久纭围在怀里。 「阿此?」有人叫她。 黎此復又低头,「怎么?」 章文丞抬眸看她,说出的话意味不明:「原来是她回来了。」 五年了,他忽然意识到是有秋后帐的。就算,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之中有没有起作用,又起了多少作用。 章文丞温声开口:「你们,和我当初那些话有关吗?」 黎此不语,垂目。须臾,她摇了摇头。 「和你没有关系,别多想。」 章文丞颔首,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名贵手錶,然后提道:「是不是到点了。」 黎此上班只上前半场,十二点准时收工。现在已经十二点多十几分钟。 黎此瞧那边也有要散场的架势,然后淡淡回了声哦。 之后,莫惊年在她眼中站起,扶着秦久纭,她手环在她腰上。秦久纭便偎在她怀里,她们搀着搂着这般出门去,好是亲密。 第8页 好是亲密。 十分钟之后,没有意外,她们再度遇上,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 三个人,黎此按电梯,莫惊年仍是将秦久纭护在怀里,后者是浑身的酒气。 没有人开口说话,招唿都不打,大家都默契把彼此当成了空气。 然后进电梯。 红色led显示楼层上升,电梯里的人并排站着。 打破静谧的是秦久纭忽而沉沉地哼了一声,站又站不稳。 莫惊年只得在她腰上用力,将人扶正。 秦久纭顺势一个侧身,双臂抬起环着莫惊年后脖颈,接着是挂在对方身上。 莫惊年任由她抱着,手在她后背轻轻地顺。 她轻声说:「不能喝就别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酒量。」 莫惊年其实没什么意思,但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咂巴着咂巴着就好似暧昧了起来。 黎此就站在一侧。 其实她的目光能落到哪儿呢,面前电梯钢门反光,左右两面是镜子,她是往哪儿看这一幕都要落到她眼里。 说实话,很刺眼。 可她就面色平平站在这里,不说话,不动作。 然后电梯门开,她就抬腿出去,头都不回。 最淡定的路人甲。 黎此按密码的时候那缠缠绵绵两个人还在电梯里头,一来一回说的话在楼道里迴荡。 「惊年……」 「嗯?」 「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 开门,关门。 她们的声响隔绝在外面。 黎此在里面,握着门把手迟迟不动作。 她们在做什么,她们要做什么,谁知道呢? 莫惊年花了好些功夫才将人抬进屋。 她将秦久纭放到沙发上,那人睡死了过去。 莫惊年便站着,很静,她发了会儿愣。 不自觉便闷声说出了口:「呵,哑巴。」 第7章 沉梦 秦久纭缓了缓,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朦朦胧胧清醒些,她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长发披到沙发上。 没一会儿,莫惊年从房间里出来到半开放的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这人卸了妆,洗了个澡又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双手握着玻璃杯往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洗个澡到我房间睡去。」 秦久纭一阵头痛,还是问:「你呢?」 「我今晚要过一遍素材,你去睡吧。」 秦久纭了解她,莫惊年经常这样,说通宵就通宵,不要命似的。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我有话要跟你说。」她问。 莫惊年不怎么意外,抿了口水,再开口:「想清楚了?」 「你知道?」 莫惊年淡淡勾了勾唇:「你还能和我说什么,不过就是缩头乌龟要从壳里钻出来了呗。」 秦久纭默了一阵,然后她听见莫惊年和自己说:「我明天给唐玦打个电话,她刚进组说不定还有角色缺的。」 也算是个好消息吧,秦女士要再度闯荡演艺圈了。 秦久纭坐起来,百感交集凝视着面前的人,莫惊年翘腿坐在这里,双手握住玻璃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年轻,却老气横秋,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已经是这幅稳重模样。 「我一直很佩服你。」秦久纭道:「人和人的区别果然很大,比如同样的事情我躺倒在原地逃避这么久,你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要去面对一次又一次。」 她们之间很少说这种话,而莫惊年闻言也只是很平静地轻笑了一声。 然后她说:「勇气,其实蛮不值钱的。」 秦久纭是莫惊年捡来的。 在秦久纭的大学——首都电影学院大门口,的咖啡厅,二十二岁的秦久纭端着一杯热咖啡转身就撞上了二十岁的莫惊年。 杯中拿铁还冒着热气,一下子全洒在了后者的黑色衬衫上。 秦久纭愣了好一会儿,直见面前漂亮女生内里那件衣衫轮廓都逐渐浮现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莫惊年还挺淡定,手握着纸巾往身上擦,嘴上回:「应该……还挺有的。」 秦久纭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我……我赔给你吧。」 「没事,你是这儿的学生吧,能先借一件衣服给我吗?」 秦久纭把人带回了自己宿舍,等莫惊年换完衣服出来,她嘴上仍旧是道歉。 莫惊年人很随和,只是扫了一圈周围,这个宿舍床位空了好几个,然后她问她:「你今年要毕业了?」 「对。」 「学表演?」 「嗯。」 「找到工作了吗?」查户口。 秦久纭挺尴尬的,她挠了挠头,还是诚实答道:「还没。」 莫惊年看着她,然后问:「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拍微电影?」 秦久纭想都没想,她答应了。 一个很平常的午后,两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一拍即合,要做「k.l」第一部微电影《沉梦》。 讲的是寻找灵魂的故事,莫惊年扛着相机和稳定器带着秦久纭跋山涉水,她们买高铁票坐十几个小时去无数个地方,两个人携手在江河湖海山川峭壁里寻找灵魂。 《沉梦》从镜头语言,画面构图,情感和演技都无可挑剔。 秦久纭做梦都不敢想,毕业的第一个月,她就火了。 第9页 正巧,莫惊年的房子租约到期,她们约着在首都找了间还不错的房子合租在一起。 热度来得太快,演艺圈本就大浪淘沙,她们表演系的人数不清多少是踏进这个圈子混了半辈子也不见得有什么起色,多的是吃不上饭的无可奈何转行然后碌碌无为终其一生的人。 而她出道首演就已经小火了一把,夸奖称赞滚滚而来,粉丝数日渐暴涨,秦久纭还沉浸在激动兴奋和喜悦之中,同一个屋檐下,莫惊年已经马不停蹄在赶下一期微电影的脚本。 她们之间没有签约,也没有酬劳,就是莫惊年叫她拍,她就拍。 尽管还见不到一个钢镚,但两人都很清楚,这个时代,热度和流量就是一切。她们想要的,迟早都会来。 所以很快,她们就分别在同一天接到了饭局邀请。 关于莫惊年的是gg贊助商的邀请。 关于秦久纭的是某部小成本甜剧里女二号的角色邀请。 那天她们兴致勃勃,在衣柜前互相给对方挑着衣服出着主意。都壮志豪情说今晚一定要将对方拿下。我们都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两个小时后,包厢大圆桌,一排六七个穿着端庄各有姿态的年轻女人,秦久纭在其中。没过多久,有人点她。 要她跳舞。 跳脱衣舞。 从兴奋喜悦到震惊无措。 秦久纭二十几年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难堪,这里的人各个心怀鬼胎,面前十几双眼睛盯着她。 男人们的眼中是轻浮和玩味。 剩下的女人们,眼中,竟是艷羡。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这支舞跳完,女二号就是你的了。」 「要跳得好,下部剧女一,也都不在话下。」 「你应该知道吧,怎样才叫人满意。」 「怎么不动?」 「放不开?」 「还是你想要的太多?」 「你最好照着我们的话去做。」 「别不识抬举。」 秦久纭不受控地颤抖着,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倾倒坍塌。 她咬着牙,勐地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所有人都呆滞。然后面前整个包厢里话语权最重的老男人朝她阴气森森瞥了一眼,抽着雪茄漫不经心说:「谁找来的?」 好不识相。 有人低声劝她:「你这个时候得罪人就完了!」 秦久纭谁的话都没有听,她准备要走。 又有一个男人恼羞成怒:「你敢从这个门出去?就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 下一秒,秦久纭一袭华贵红裙推门而出。 计程车停在小区楼下,她在门口遇到了走路回来的莫惊年。 秦久纭二话没说,走上前去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好委屈…… 莫惊年回抱她,然后问:「遭欺负了?」 「嗯!一群流氓。」 莫惊年没有再问,只是低声提议道:「久纭,我们去吃火锅吧。」 她们穿着彼此精挑细选整个衣柜里最得体的衣服在街边的火锅店。 热气蒸腾而上。 「那个男的,上来第一句话——哎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k.l竟然是个女的。」 秦久纭咬牙切齿:「神经,女的怎么你了?那你说什么?」 「我说哈哈哈嘿!正是在下有何贵干?」 秦久纭笑了笑,没理她这玩笑话。 「第二句话——看着好年轻啊,还在读大学吧?」 「你怎么回的?」 「没回。」 「第三句话呢?」 「他要上个厕所。」 「然后呢?」 「他就跑了。」 丢下一桌子合作方平台方,就跑了。连一秒钟就算是解释或婉拒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再多看一眼,再了解多一点都不肯,就没有下文。 这个大腹便便的有钱男人戴着有色眼镜而来,初出茅庐的k.l无论是性别年龄和阅歷都精准无误地被他歧视。 原来不止女人太小不行,年龄太小也不行。 莫惊年没有等到他回来,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这桩合作是谈不拢了,从莫惊年亮相的第一秒钟就已经黄了。 莫惊年只能坐在这里,承受各位责怪、怨怼、同情、看不起的目光。最后好像她才是浪费各位时间的罪魁祸首。 然后散场,然后她道歉,然后她去买单,然后她沮丧又失魂落魄走回来。 能有什么办法? 秦久纭放下筷子,郑重其事:「我觉得不是我们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莫惊年无奈笑了笑,「好,你说的对。」 那时候的她们都同病相怜靠这顿火锅相互慰藉。 然而三年后,秦久纭仍旧混得不温不火,k.l却已经在这个行业里有十足的话语权。 因为她们真的很不一样。 是,是世界的问题,所以秦久纭很耐心要等这个世界变好再出发,而莫惊年一刻都没有停下,她转身就去对抗世界。 到今天,她们这般相对而坐。 莫惊年在大众面前已经有无数个光环加身。 百万粉博主,连着两年上台拿了好几个人气奖项,首都大学高材生,颜值和实力并驾齐驱,年轻女,一片难求。 第10页 从那天起,莫惊年学化妆,变了穿搭,故意把自己往三四十岁人的气质打造,因为太年轻,会被投资方看不起,因为太年轻,下属很难真心诚意心甘情愿听你发号施令。 她只有在家的时候会素面朝天,穿让自己舒服一点的衣服,戴一个史莱克的髮带。 好像吃火锅那段时间已经很远,人在变,又没变。 秦久纭目光投过去,莫惊年的面容很秀气,笑起来是十足的邻家女孩儿,可惜,她近几年都不怎么笑过。 她坐在这里,不做声,抿唇,垂着眸,戴半框眼镜,她的皮肤很透亮,就算常年熬夜通宵都不长痘不暗沉,说到底,莫惊年也才是刚毕业的年龄。 良久,秦久纭低声道:「惊年,谢了。」 莫惊年抬头看她,不知怎么嘆了口气。 她起身回书房。 「洗洗睡吧。」 第8章 不想给你 早上八点半,黎此按密码开了莫惊年的家门。 没有办法解释,她们这么多天相安无事,默契着互不打扰,到今天她别有用心去开别人房门。 甚至,黎此是调闹钟醒的,她的作息也是晚睡晚醒,但是莫惊年要出门的时候都是在九点之前,她不能保证自己睡醒了,莫惊年还在。 但其实,莫惊年在,又能怎样呢。 黎此没有措好辞,她没有想好见到她要说什么,也没有想好理由去解释自己为何而来。 更不清楚开门,要见到怎样的光景,自己又要有怎样的反应。 她只知道心里堵得慌,从昨夜开始便堵得慌。 闭上眼睛,一时是那人替她挡酒,一时是那人撑在她肩头,一时是她们在电梯里相拥,一时是莫惊年近乎宠溺的话语。 黎此知道秦久纭,在后者昨晚出现在酒吧走向莫惊年的那个瞬间她就认出来,这是网传的k.l御用女主角。很多次,她循环播放过她演的视频。 首都的那五年,她们是什么关系,关系到哪一步,黎此都不得而知。 她忽然心悸,门一开,要是见到这样那样的画面,比如那两个人亲昵地抱在一起或者不止抱在一起,比如主卧有什么引人遐想的声响,比如……别比如了吧。 如果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前任。 ——虽说她如今这个举动就已经有够失风度。 然而昨天晚上电梯里,秦久纭显然不认识她。 这说明什么呢,要不就是这两人的关系还没到要坦白说起恋爱经歷的时段,要不就是莫惊年连提起她都休得再提。 …… 好吧,心里更堵了。 早晨露气重,清晨阳光洒了进来,黎此扫了一圈,客厅还是这幅样子没有乱。 黎此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从打量这个客厅有没有痕迹的一瞬间就已经是抱着「抓姦」的心情来的。 她将咖啡和简餐放到老位置上——很小气,只买了一人份。 身后传来声响,很轻很轻的一声。 「早。」 黎此回头。 莫惊年靠在书房门口,隔着眼镜镜片凝眸看她。 光照她茶色瞳孔,黎此将她看得真真切切,而后才开口回道:「早。」 莫惊年走上前来,在她的视线里拉开餐桌椅坐下,很顺手很自然,将纸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她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然后喝一口咖啡。 开餐盒的时候再意味不明地说:「就一份啊?」 黎此在一旁低头看她,淡淡道:「不然?」 莫惊年刚张口,不受控制又是一个哈欠,眼中生理盐水都挤了出来,她再抬手揩了揩眼尾。 黎此犹豫了会儿,又轻声问:「没睡吗?」 莫惊年低着头,悄悄翘了翘嘴角,回答的语气倒是不咸不淡:「没睡。」 旁敲侧击,反正就是这个不问,那个不说。 黎此不动,就站在一旁很认真地看着她吃早餐。 好灼热一道目光在头顶,莫惊年却没有丝毫难为情,她自顾自吃自己的,也没有要招唿对方的意思。 没有人说话,这里一下静了下来,主卧房间里倏忽一阵声响。 大概是里面秦久纭翻了个身,有被子揉擦的声音,还有她因头疼而不自觉发出的闷声低吟。 再之后又归于沉寂。 随即,莫惊年开口:「你有解酒药么?」 她家里自然是一丁点有关解酒的东西都没有。相反,黎此那儿一定会有。 没听到回应,莫惊年抬头,对上黎此浓烈的目光。 然后黎此才答:「嗯。」 她回了嗯,又不动作。 莫惊年抬了抬眉询问:「嗯?」 「不想给你。」 一瞬间,莫惊年都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种话,竟然是黎此说出来的。 不是说她拒绝了自己这件事,而是她的拒绝却是言简意赅表达得这么直接。 「不想给你」这四个字在这段时间交流得七弯八拐的她们之间显得很是清新脱俗。 莫惊年一怔,过后,她望着她很是熟悉的一双异瞳粲然一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她噙着笑意,水汪汪的眼睛闪了闪。被拒绝了还挺开心,她不强求,回说:「哦,好吧。」 然后在黎此的注视下拿手机点开美团,动作很快,对方还来不及说出什么话,她就已经下单买好了药。 第11页 末了,她还要把这句话放进嘴里嚼一嚼,她笑着,轻飘飘低声重复道:「不想给我——」 也差不多了,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来,要回房间。 和黎此相对的一剎那,眼前忽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黎此清冷的面孔在黑白之间爬上愁容,快看不清了,莫惊年喘了一口气,奋力甩了甩头。 她见黎此皱着眉头,眼里是关切紧张,于是她木讷着喃道:「黎此……」 下一秒钟,黑点捲土重来。头好沉,她剩下的知觉是黎此有些冰凉的手捧上了自己脸颊。 她听见黎此叫了她一声,「阿年!」 可能不止一声。 然后眼前一黑,她晕倒在黎此怀里。 第9章 什么 「醒了?」 莫惊年花了好长时间完成睁眼这个动作。 在躺着,一片白,消毒水的气味,病房,黎此。 「嗯……」 在感官知觉思绪都清晰起来之后,她反应过来,白色被子下自己的一只手被黎此握着。 手心很热…… 穿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进来,黎此便站起身来,自然而然,放开她的手。 四五十岁端正的男医生,到病床低头看着手上握着的病例板,语气没什么起伏,一问一答。 「莫惊年。」 「是。」 「有哪里不舒服吗?」 「现在没有。」 「平时有心慌的症状吗?」 莫惊年坐在病床上,瞥一眼黎此,但这角度看不清对方表情,她迟迟没答,医生开始抬头打量她。 莫惊年只能望向医生,诚实回答道:「有。」再补一句:「有时吧。」 「唿吸困难?」 点头。 她感知到黎此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是怎样的情绪不知道,但莫惊年已经没有胆量抬头回应了。 她的视线放在医生身上,不再移动半分。 然后医生再度低头填着病例板,再例行公事般的口吻问道:「做什么工作的?」 莫惊年舔了舔唇,「传媒。」 医生手没停,眼睛没抬,随口说道:「哦,你们这行,猝死很多的。」 莫惊年无话可说。 就前几天,圈里一个老牌公司就闹出了人命,不知是谁手底下的人连续加班三天,在早上被发现死在了公司工位上。这种事情,大大小小隔三差五就会发生,早年间出一次便人心惶惶一次,到后来,人逐渐都麻木了,死的不是自己就行,谁谁猝死都见怪不怪。 医生:「这样,做个心电图——再做个ct。」 他抬头看向黎此,「家属跟我出去缴费,建议留院观察几天。」 黎此很干脆:「好。」 他们前后脚出去,病房门关上,剩莫惊年在床上坐着。 窗外是医院的绿树,正午的太阳。 莫惊年低声喃喃:「好?家属又关你事?」 ——南海的单人病房很贵的。 但没事,反正黎此有钱。 等等,黎此有钱关她什么事? 无语。 南海的单人病房真的很贵的! 黎此回来的时候莫惊年在打电话。 「我刚和唐玦沟通过了,她那边还有几个角色缺的,你去试试吧。不过肯定是要走流程的,试镜什么的,到时她同你说。」 尽管唐玦没有明说过,但莫惊年是懂的,唐玦在那边也是泥菩萨,制片监制投资方压着,她一个不知名导演也不会有多大话语权。 黎此开门进来,不说话,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又拿出手机,看股票。 莫惊年继续,「地址我一会儿发你,现在就去吧,别拖太久。」 「对,我点的,头疼死你活该。」 「我去哪儿?我上班吶。」 黎此抬头看了她一眼。 莫惊年又应了好一阵才挂断电话。 她们对坐半晌。 然后黎此开口:「走吧,去做检查。」 到这个科室,到那个科室。黎此一路陪着。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 莫惊年再度躺下,今日上上下下,跑这儿跑那儿,累得半死。 黎此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再柔声说:「睡会儿?」 「哦。」 莫惊年闭上眼睛。 很静,只剩下门外走廊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莫惊年淡淡开口,撕破沉睡的空气,和同样沉睡的未明情感。 「你不用这样,因为我们……」隔了会儿,莫惊年吐出一句:「其实没什么关系。」 黎此很耐心:「我觉得有。」 「有什么?」 「现在是做朋友都不可以了么?」 莫惊年睁眼,望进黎此眼睛里。 「你很缺朋友吗?」 停顿都没有,下一秒,「缺。」 心脏不受控,唿吸也不受控,莫惊年唿出一口气,她咽了咽,再开口,「你这样,容易叫人误会。」 ——误会,你对我余情未了。 黎此的目光在她脸上柔情轻抚,「如果我说,不是——」 话没说完,被打断了。一阵敲门声起,房门开,医生再度举着病例板到面前来。 ——不是误会…… 这话戛然而止。 好几页纸在医生手上翻,然后他诊断:「早期的右心负荷过重。」 第12页 窗外最后一缕太阳光消失。 「原发疾病暂时没有,但时间长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目前是头晕咳嗽唿吸困难对吧。」 莫惊年嗯了一声。 「以后难说,心力衰竭,肺动脉高压都是有可能的,严重的是心源性猝死。慢性病不能不重视啊。」 莫惊年点头,嗯。 医生将手上的单子递给了黎此。 「近期先服用一些改善血液循环的药,那么首先是你自己要调整作息避免过度劳累,饮食方面注意控盐,定期回来检查。」 下面两人点头。 「行吧,自己注意,心脏只有一个,命只有一条。想清楚啊,这么年轻一小姑娘是吧。」 医生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 莫惊年其实不愿看到黎此这样的表情,尽管对方可能没那个意思,但她略皱着眉头望向她时,她会误以为自己真的很可怜。 莫惊年不需要同情的。 特别是来自黎此的同情。 所以她再度下逐客令:「你不用上班吗?」 晚上八点,黎此的上班时间。 「我可以不去。」 「我要睡了。」 黎此是一声意味不明的:「你睡吧。」 是越界了,对吧。 莫惊年:「黎此,除非你不止想做朋友。」 到这里就好,再进一步都不行。莫惊年决绝到不行。 黎此眨了眨眼,再之后站起身来,她轻声说:「好,你睡吧。」 没开灯,黎此摸着黑越过病床,她要出去。 在握上门把手的时候,莫惊年忽而落下一句话。 「你可不可以不要——」她说:「对我太好了。」 很久,这句话太轻,在消毒水味的空气中早就散去,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黎此转身,三两步又到病床边。 莫惊年平躺着,轻阖着双眼,睫羽轻扇。 然后她听见黎此说:「我还欠你一样东西。」 还欠什么呢? 是什么呢…… 第10章 十八 距高考还有两个月。 见一面吧a3调酒桌出现了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戴黑色头戴式耳机,扎一束短马尾,面容秀气清丽,在桌面上摊开一本练习册在奋笔疾书。 那会儿黎此二十三岁,大学毕业之后做了一整年的无业游民。因为临近毕业的时候她周围的同学都出去实习找工作,可她坐在宿舍什么事情都不干就月入大几万,那她为什么还要出去受气找罪受呢? 某天她在家附近常来的酒吧喝酒,酒吧女老闆见她面熟上来搭讪。 调酒桌前,钟应颜端了杯酒坐她隔壁:「情伤?」 「没有。」 一个人,隔三差五,来者皆拒,微醺。 看起来的确很有故事。 但可惜,黎此再回:「纯无聊。」 钟应颜低头抿了口酒,笑——这傢伙,不是个好聊天的主。 一时无话,乐队老贾到这附近晃悠,要了杯酒,靠近过来。 「嗨,美女。」 黎此回头瞥了一眼,用眼神说了个滚。 钟应颜觉着有趣,扬了扬手朝里面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又抬了抬眉,指尖隔空点了点黎此。 「不用管他,他就那样。」 调酒师端上一杯教父。 冰杯泛起一层薄薄的雾如纱,亮色橙皮浮在酒面上,琥珀色液体中沉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钟应颜一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将酒望旁边一推。 「要不要考虑,来我这,调酒玩儿,条件你开。」 老贾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他想起来老闆上一次「条件你开」的对象,是唐玦。 黎此喝了口酒,「你们这里的调酒师都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 钟应颜摇了摇头:「看上你了。」 老贾:「噫——」 身后再一个人,附和:「首先,我们老闆不是拉拉。」 老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又顺手搭上唐玦的肩,笑意更浓:「但这位是。」 唐玦:「首先,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黎此:「首先,我们不可能。」 老贾:「你们相亲啊?」 钟应颜:「首先,我们的话题究竟,和拉拉有什么关系?」 唐玦:「我意思是你看上人家很吸拉拉了。」 老贾:「噫——」不愧是「条件你开」的人,拆老闆台都这么肆无忌惮。 钟应颜眯了眯眼:「你们乐队究竟什么时候开场,带薪相亲是吧?」 黎此在这时候看向钟应颜,很真诚地问了一个问题:「那我需要是吗?」 半年后的某一天,黎此如往常一般上班到岗,却发现a3调酒桌叠了好几层练习册。 对面,是一个穿着校服清秀的女生。她埋头写着字,面前桌上除了练习册笔袋还有一张公民身份证。 黎此伸手拿过那张身份证,举到面前来看。 既然门口保安能把人放进来,那应该就不会有问题,果不其然,那上面——莫惊年。 四月十二,今天。 十八岁的第一天。 黎此把身份证放回到桌上,食指中指挑起一支短款吧勺,顺手把在手上转了几圈,再问:「喝什么?」 莫惊年头都没抬,「一杯可乐。」 第13页 黎此没有再问。对屏幕点了两下,随后黑色盒子打出一张小票。她从冰柜里取了个杯子,放一块冰球,拆一罐可口可乐,倒进去,切一个柠檬,块状的挤汁液进杯里,片状的挂杯上装饰。 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做完这些,她把这杯可乐往前一推。 莫惊年没有管,专心致志攻克着练习册上的物理大题。偶尔伸手往旁边探,握到杯子就举起来喝一口。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看。 工作日八点多,场子还没热起来,乐队和dj都没上班,酒吧里也只三三两两几桌,这种时候倒显得清净。 黎此没什么事做,站在吧檯前打量面前的小女生,她看着她做完这本,又翻开了另一本,偶尔黑笔,偶尔红笔,有时凝眉,有时托腮。 黎此不知道想了什么,目光滑落到手边的黑色打单机上,那上面印着时间、桌号还有「可乐」。 莫惊年再伸手,在玻璃杯旁触摸到另外一样东西。 是一朵纸折玫瑰。 掌心大小,花瓣、叶子和根都活灵活现,小巧又精緻,字符在上面萦绕出黑白色的花纹。莫惊年握在手上,细看便能看出这是那杯可乐的小票。 她抬头的一瞬,猝不及防,陷进了一双深邃的异瞳中。 万物的光辉磨尽,剩棕色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坠落,好像是她的心脏坠入黑色的湖泊。如果是棕色,那便是她整个人都陷进泥沼。 无论如何,无可自拔。 那人的面容是冷的,眼神却滚烫。 那人的表情是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却为她折了一朵花。 是不是现在的人摺纸的技术都这么高超,手上的玫瑰好像长了刺,莫惊年被虚无的刺割开指尖,过后痛觉顺着神经轰开了大脑的门,结果是肾上腺素和荷尔蒙都不受控制,在身体中叫嚣嘶吼。 偏偏,在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开口说话。 莫惊年成人的第一天,黎此望着她的眼睛,薄唇开合,轻声说道—— 「生日快乐。」 莫惊年没有办法了。 人,和心脏都被名叫黎此的潭淹没。 然后沉底。 第11章 偶像剧 「嗨,美女。」 黎此抬头,果不其然,老贾迎面而来。 莫惊年闻声望过去,一头奶奶灰寸头,笑眯眯的,留着鬍渣,皮衣黑裤,模样三十好几的男人。 怪油腻的。 黎此扫过去一眼,淡淡道:「你积点德吧。」人家还穿着校服呢。 老贾没听,大摇大摆坐了过来,「想喝什么,哥请你。」 莫惊年挤出了个笑,然后回一句:「我酒精过敏。」 老贾没信:「好毒的嘴。」 只是嘴贱两句,老贾也不是真对莫惊年有意思,他底线还是有的,要了杯酒就走开。 莫惊年再回头看向里面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酒吧的人多了起来,黎此在两三米开外娴熟地调酒,偶尔还要充当某个失恋人士的听众。 她看起来好像一个树洞。 莫惊年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玫瑰。 ——是圣诞老人吧。 凌晨十二点,dj台舞池正嗨,卡座的人玩得最是尽兴,但这不是一个高三学生还不睡觉的钟点。 而黎此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好长一段时间。 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老贾在旁边:「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这个点在外面很危险的。」 莫惊年想了一会儿,才问出口:「刚才那位……」 老贾顺口答道:「黎此啊?她下班了啊。」 失望,莫惊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眨了眨眼,回了声哦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她在这个时候听到一把带着笑意在打电话的女声。 那个人说:「餵——黎此啊——」 她抬头,看见身旁意味深长注视着自己的唐玦。 后者举着手机说:「你走了没?过来一下,急事。」 「什么急事?我不知道?」钟应颜。 a3调酒桌,莫惊年的面前已经围了三个人。两个风格各异的漂亮女人,和一个油腻男。 三双眼睛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唐玦先开口:「我最记得小时候全班都走了我在幼儿园等我妈的时候就是这个状态,不用谢我。」 老贾:「定海神针不愧是定海神针,上到八十下到十八通杀啊,颜姐,你的眼光是牛的。」 唐玦:「八十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人告诉我?」 老贾:「前几天,坐着轮椅来的,牙都掉光了还要黎此给他调酒。」 唐玦:「她真调了?」 钟应颜:「黎此给他泡了壶菊花茶,收了他一千八。菊花还是找门口保安讨来的。」 唐玦:「好黑的心啊,真活该她赚钱。」 说话间,黎此到了。 她换了身衣裳,柔顺长发披着,深蓝色牛仔质地的衬衫束进黑色的阔腿裤中,领口扣子开几颗,露出里面黑色打底和白花花的肌肤立挺的锁骨,袖口向上挽两圈勾出手臂的线条,整个人随性又优雅。 黎此打量了一遍面前四个人,然后目光落在正中间莫惊年的身上。 然后她问:「什么事?」 莫惊年也挺想知道什么事的,但完全的出乎意料,下一秒,唐玦的手已经指了过来。 第14页 「她找你!」 老贾和钟应颜齐齐点头称赞——有意思。 黎此的视线便再度往下一盪,落到莫惊年清澈的瞳孔中。 而后,莫惊年开口:「你不送我回家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贾:「啊?」 唐玦:「哇……」 钟应颜:「黎此,你干什么了你?你要负责的啊!」 唐玦甚至带了点钦佩,低声喃喃:「我的妈啊,好直一个球。」 这里五个人,最不该淡定的黎此是最淡定。 她很是柔和地笑了笑,然后同莫惊年说:「行,那走吧。」 坐到车上的时候黎此才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家在哪?」 她隐约记得对方身份证上的地址都不在这个区。 紧接着打着导航的手机屏幕出现在她面前。 五分钟车程,合理。南大附中走读的学生也大概不会住得太远。 到路口的时候车子开不进去了。 一片老城区,凌晨十二点半,居民楼开着的灯都不多一盏,只有橘色路灯照亮一片石灰铺的路,红砖墙上贴满了五花八门小gg,一层覆盖一层,往上看顶端粘满了防贼用的玻璃渣。榕树下灰毛流浪狗听见动静,哈拉着舌头可怜巴巴望过来。所有院子铁门紧闭,每一户人家都在沉睡。 睡着的城区流落下唯一一个醒着的人,在这儿。 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人不是有钱人也不是穷鬼,但她的家庭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和睦家庭,因为大概没有人会独自一人在酒吧过完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穿着校服在灯红酒绿的地方呆到凌晨都不曾有过一通电话过问过。 莫惊年已经开了安全带下车。 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道口,看不到尽头。 黎此从车里出来,提道:「送你进去吧。」 莫惊年摇了摇头,「不用。」 隔着一车身的距离,黎此顿了顿。 而巷口路灯下,莫惊年单肩背着书包,舌尖轻轻碾过她的名字。 她叫她:「黎此……」 「你是不是,听过很多人的故事。」 在酒吧,一个晚上有五个人,在她面前哭着大吐苦水倾诉衷肠。 「要不要听听我的?」 黎此没有说话。 莫惊年笑了一声,当她默认,然后娓娓道来。 「我的名字,是我爸爸起的。他是个语文老师,总是文绉绉的。我们一家三口曾经过得很幸福。我真的以为我们很和谐很有爱很,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爸车祸去世了,三天后,我妈带着赔款和我迅速改嫁。」 她无奈般笑了笑:「无缝衔接。」 「很快,她就和一个新的男人拥有了一个新的孩子。而我,成了这个家,最没人在意的第四者。无论我有多努力,怎样的学校,怎样的成绩,怎样的奖项,都没有办法引起这个美满家庭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没有人在乎我什么时候生日,没有人在乎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有一个妈妈,但她好像不是我的妈妈。」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莫惊年的目光顺着这句话垂落到面前横在两人之间的井盖上,眼神同榕树下飢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狗如出一辙。 「说完了?」黎此这样问道。 说实话,在她的眼中,这不是一个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狗血离奇一百倍的她都听过。 而且这个故事来得好没来由,连引子都没有便单刀直入。 「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吗?」莫惊年低语。 黎此没有答。 「因为每一场偶像剧的主角都会有一个悽惨的身世用来推动剧情的发展,而我刚好有。」 莫惊年方抬头,衬着夜色望向她双眼。 「人和人之间有无数种吸引方式,就好像,你送了我一朵玫瑰,我就喜欢上你。但听说如果有一个人开始心疼另一个人了,那就是真的动心了。」 巷子里捲起一阵风,撩起黎此的长髮,她的眸光在风中变换,好像这个瞳孔是冷的,这个瞳孔是热的。 风声中,她的回应是—— 「可我,对你的故事,并不怎么关心。」 醉倒在她桌前的人无数个,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故事攀上过她的心。 莫惊年不怎么意外,在她的眼中缓缓转身,要融入到巷子深处的黑暗里。 望向黎此的最后一眼,她轻笑着说:「你会关心的。」 第12章 过敏 姜慢撑着头,在旁边看了很久。 又是a3调酒桌。见一面吧大多数熟客都知道了这里每天晚上都会窝着个埋头做作业的高三学生,保安不管,调酒师不管,老闆也不管。 偶尔有没眼力见上来搭讪的,坐这附近的总会有人来告诉他闪一边去。然后可能是乐队的人,可能是熟客会用眼神朝不远处黎此的方向点一点——这妞有人罩的。 今晚坐在莫惊年旁边的是见一面吧的熟客姜慢。 米色的绸缎上衣,黑色长裙,捲髮细高跟,她百无聊赖晃着转椅,注视着莫惊年奋笔疾书好长一段时间,然后突如其来抛下一句:「怎么我看别人做题都很快的。」 莫惊年停手嗔怨般投过去一眼。 「你会?」 姜慢瞥了一眼,白色卷子上写满了字母数字和符号,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英语数学还是物理。 第15页 无所谓,她又抬眸看向莫惊年,知性的温柔的耐心的笑,「我不需要会。」 莫惊年:…… ——去死啊! 面前推来一杯酒,绿色和透明融在一起,薄荷叶挂在冰面中,莫吉托。往上看是黎此细长漂亮的手和她不显情绪表情的俊秀面容。 姜慢自然而然伸手接过那杯酒,抬到红唇边抿一口,接着火速蹙眉。 她把酒放下,瞠目望向黎此,「这什么啊?」 后者淡定十足接下话来:「放了点芥末。」 莫惊年埋头在旁边笑。 姜慢无语,感觉被秀了一种不管别人死活的恩爱。 ——该死的姬佬! 她咬牙咧开一抹笑,「黎此,我要投诉你。」 而黎此闻言也只耸了耸肩,「你随意。」 黎此赔了姜慢一杯酒,特调,高脚杯盛着猩红色酒液,妖艷而狂野。 「还不错。」姜慢抬一抬眉,「你要不要来一杯?」问莫惊年。 莫惊年笑了笑,不置可否。姜慢便当她默认,然后化身上帝模样朝向黎此,「站着干嘛?干活啊。」 没几分钟,又一杯酒端上来。 还是高脚杯,但里面的酒液又不大一样,红色不是深透了的红,好像只是在酒中浅浅挂了一笔颜色,映出来的稍显粉色。 姜慢看了一眼,区别对待是吧。 ok,小情侣的小把戏,她看破不说破。 面前站着一个,旁边坐着一个,莫惊年在两道视线中问一个问题:「这杯酒,谁请?」 姜慢笑一笑:「我。」 然后莫惊年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面向姜慢正色道:「那我酒精过敏。」 不知真假,因为这种话也算是拒酒话术中的一种。人家都把病史翻出来了,你也不好强人所难,人人都怕出事,再闹进医院里就不好了。 这边姜慢还没说话,黎此已经轻声开口:「那我呢?」 话音落,莫惊年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转椅稍稍一转,正对那杯酒,然后伸手去拿。 慢了一步,她只来得及触碰到黎此滑腻的手背,然后整杯酒被对方抬了起来,她抓了个空。 莫惊年的视线顺着酒杯往上扬起,目光中,黎此站得笔挺,略低着头意味不明地望进她眼底,而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姜慢冷艷慵懒的声音响起:「所以你有还是没有呢?」酒精过敏。 「一点,还是可以。」 黎此将酒杯放下的一瞬间,莫惊年站起身来。 她亲手调制的鸡尾酒灼烧着她口腔,外面,莫惊年攀上她双唇。 后者软糯的舌尖是钥匙,大门开,酒液便往外游去。 酒是冷的,人是热的,都在黎此唇齿方寸间撕缠混绕。 假如她可以麻痹自己,说心跳是因为那酒度数太高,可酒精蒸发之后剩下的全部都是因莫惊年而起的澎湃情愫。 双眼一边是清醒一边是迷离。 她能看见的是莫惊年轻轻闭上了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扫过自己的肌肤。不能看见的是某一个瞬间她抑制不住的迎合。 时间长不长?长,够人脑海中的山林楼宇覆灭再重建。短,秒针都没转过半圈。 停了。 莫惊年退开一指距离,睁眼。 于是她们的眼神便粘连在一起,焦灼得如同前一秒钟彼此的唇舌。 唿吸缠绵唿吸,都想克制,却都藏不住紊乱。 莫惊年沉沉唿出一口气,接着探头过去,双唇再度轻轻一点。 再啄了一会。 如果说刚才那下还能以酒作藉口,那么这一下即便再短再轻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洗都洗不白。 没完了是吧? 姜慢翘着双手坐在一旁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现在的人都已经奔放狂野到这种地步了吗?爱情真的可以让人把环境和除对方之外的所有生物都丢出自己的世界吗? 虽说没过几天,等她也要同别人在这里来一场深吻的时候就能认证——的确是。 但现在的姜慢只有一个想法—— 这里还有一个人啊喂! 很快,莫惊年坐了回来,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盒过敏药,再就着桌面上的水将药吞了进去。 大概会起红疹,会痒,但没关系,赚翻了。 她品尝了酒,也顺便品尝了调酒师。 都很惊艷。 第13章 云 酒吧今天停电了。 黎此三点之后开始睡觉,中途醒来只知道天黑了,点开手机看见群上的消息说今天休业一天,她迷迷煳煳倒头接着睡,再睁眼已经八点多近九点。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床上起来开车去酒吧。 玻璃门关着,没落锁,她推门进去,一片漆黑中钟应颜坐前台打了盏檯灯看手机。 「停电了。」她低着头,听声响便解释着。 黎此站在对面,轻咳了两声。 钟应颜才抬头。 看不清,她把檯灯的头扭过来往上打着光,便见黎此垂眸望下来,底光照得她整张脸更显骨感,右眼玲珑剔透如宝石。 「群上不是发消息了吗?」还来?而且就算来也迟到了吧。 没多久,钟应颜笑了笑,才说:「找人啊?」 黎此回:「嗯,她来过吗?」 「嘶——」钟应颜犯难了,她拧了拧眉:「可能来过吧,没有印象诶。我后来都懒得抬头了。」 第16页 她人肉告示到后半程的时候都机械得听见门开,「停电了。」,然后听见门关,如此往復。 黎此闻言只点了点头。 钟应颜随之故作惆怅嘆了口气:「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人丢了怎么办,外面多危险吶。」 「这附近还有什么地方会比酒吧危险?」 钟应颜莞尔:「不去找找吗?」 黎此斩钉截铁:「不去。」 车,开不进那个路口。 黎此下车往里面去。 这会儿不太晚,两边房屋都有灯亮,幸好这条道上还没有分叉口。 她经过了榕树没看见狗。 越走越往里进。 幼稚,哪间屋子不知道,人在不在也不知道,明明这个举动离谱得不切实际,可黎此对这件事想得最深入的一层是假如真的遇见她会嘴硬说自己只是恰好散步到这里。 然后,她便看见了莫惊年。 在街道的另一边,七八米距离,独栋的居民楼,铁栏杆里面,她靠墙坐在门外院子的石板凳上。 屋门在莫惊年手边,是开着的,黎此隐约能窥见屋内的场景。 先看见的,是插满蜡烛的白色奶油蛋糕在饭桌上,屋内围着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中间一个十几岁左右的男孩。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他们还要唱歌,生日快乐歌,歌声飘到隔着墙隔着围栏隔着一整条街道的黎此都能听得见。 刺耳得宛如唐僧念的紧箍咒。 门外,莫惊年穿了件灰色的卫衣,戴着卫衣帽,帽子下面顶了个黑色的头戴式耳机。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人薄薄的一片,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哭,没有笑,情绪爬不上她的面容,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听歌愣怔着抬头看天。 人的悲欢都不尽相同,就算一家人,也一样。 里面的男孩闭上眼睛开始许愿,蜡烛的火焰轻轻摇曳,莫惊年的天空见不到一丝光亮。 所有的故事和际遇都最怕对比。 就前几天,莫惊年的十八岁生日是鱼龙混杂的酒吧和高考模拟卷,一墙之隔,里面一家三口分着蛋糕许愿庆祝。 她还要坐在门外,听笑声,听属于别人的生日快乐歌。 然而她的反应是出奇的平静和淡定。 门里面唱歌吹蜡烛吃蛋糕,时间拖得这么长她还是坐在这里没有表情抬着头一动不动。 她是自己要坐在这里还是被赶出来的没人知道。可夜深露重石板凉,榕树下的狗都不见了他们凭什么还如此这般心安理得? 当初站在路口的时候,莫惊年从这说到那都没办法触动黎此,到后来她也只干巴巴回了一句「说完了吗?」,因为莫惊年的故事的的确确没多戏剧也没多凄凉。 可人的诉说都抵不过亲眼所见一个画面。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明白,整个故事只是搭建了一个框架,莫惊年围住了她的感情,孵化、催生,在某一个时间点逼它爆发。就像人吃第七个饼才感觉到饱了,而她不知不觉已经被莫惊年餵下了六个饼,她站在这里,心甘情愿吃第七个。 这便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她会对一个只认识一个多星期的人心疼得难以復加。 黎此那会儿义正言辞说对她的故事并不关心。 莫惊年好像吃定了会有这一天,所以那时候才那么笃定说她迟早会关心的。 路灯下,黎此望着对面单薄的一个人。莫惊年不说话,乌云盖住了月亮,夜空中连陪她的事物都找不到,她整个人围满了孤寂。 那天晚上莫惊年挂着一抹笑同自己说:「你会关心的。」,话语围绕在耳畔,黎此挣,却挣不开。 对,她开始关心了。 莫惊年低头看见黎此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她凝神去看,街道对面,还是黎此。 高高瘦瘦,穿一件高领毛衣一件长款风衣站在路灯下。 黎此看着莫惊年,眉目中泛滥了忧愁。 可莫惊年笑了。 她站起身来,几步到黎此面前,站定的时候,她回身看了看,还能看见里面的拆礼物环节,然后她把黎此往旁边拉,将她带到四五步外的一条窄巷。 只靠外面橘黄色的路灯光洒进来,视线朦朦胧胧看得见对方人影轮廓。 巷道很窄,两人相对而立中间已经没多少空位。 莫惊年还握着黎此的手不放,她指尖从手腕一路撩到掌心。 然后她开口问:「你来找我?」 黎此答:「嗯。」 莫惊年笑意漫进眼底,又穷追不捨:「找我做什么?」 黎此的语气很淡:「一定要想做什么才可以找你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莫惊年一本正经,然后勾一勾唇:「除非你说你想我了,那就……」那就不需要理由。 「想你。」黎此打断了她的话,和她的思绪。 莫惊年顿住了。 黎此再重复一遍:「我想你了。」 她一句话便搅得莫惊年心慌意乱。她在剧烈的心跳和混沌的思绪中勉为其难拾起了碎片,拼凑出黎此说这话的缘由。 然后她话语一转,诚恳道:「我不是故意卖惨的。其实没什么,我早习惯了。」她能说出来的,已经算是快要释怀的。 第17页 莫惊年能这么说,只是不希望在那天晚上太轻易放她回去。她从来没有要以此来道德绑架黎此。 就算是此刻,她也没觉得自己已经可怜到需要黎此的同情和施捨。 因为玫瑰胜过蛋糕。 那朵玫瑰现下在她的卫衣口袋里。 而面前黎此缓缓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疼了,就是动心了。」 莫惊年顺着回了一声嗯。 「我动心了。」黎此这么说。 半晌,莫惊年低声问:「你是在……表白吗?」 「对,我是。」 「过来。」 黎此只微微往前一探,莫惊年的双手就缠住了她脖颈,她被迫低一低头,然后莫惊年便精准无误探开她双唇。 狭小逼仄,她们贴在一起,吻得发热。 情情爱爱在脑海里翻云覆雨,心跳直冲云霄。 很久,到双方都唿吸不畅,莫惊年才放开了黎此。 都起伏着胸膛,她微微喘着,用气音说:「你欠我的。」 之后,她抬手,指尖抵住黎此心口。 「别用这里心疼我,用这儿。」 这儿。 她用目光亲吻黎此水润还隐约肿胀的唇,轻轻闭上了眼睛,莫惊年伸手抵住了黎此的肩膀,顺着一推将人按在了墙上,双唇再度覆了上来。 昏天黑地。 快要疯了,快要疯了! 意识几乎恍惚,黎此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莫惊年带她飞速飘上云端,她穿过云层和暖阳,高度要直抵天际。 而后。 ——「砰!」 黎此睁开双眼。 不是那条窄巷,是病房。 黑暗中,莫惊年合着眼睛躺在病床上。 上一秒,她说:「我还欠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呢? 黎此躬身,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到莫惊年额上。 「睡吧,年。」 第14章 双皮奶 电梯门开,秦久纭进来,身后又跟进一个人。 她低头划拉半天手机,嘴里小声念叨着:「住院部……住院部……」 翻了半天才找到:「七楼。」 抬头,七楼的按键已经亮了,她看见一只尤其漂亮的手从按键处划过,又垂下来。 秦久纭的目光随着那人的动作缓缓飘动,落到对方脸上。 脸像斧凿的冰块,五官线条干净凌厉,眼窝尤其深邃,一叶轻舟般的薄唇,她幽幽动一动眼眸,视线颳了过来,是异瞳。 惊艷,比她见过的所有圈里人都要惊艷。 感嘆这人惊为天人的美貌是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 「我们是不是见过?」秦久纭煞有其事问出口。 唐突,着实唐突,看起来十足十是在搭讪,她大概是一时间昏了头脑。 秦久纭几乎快要道歉说自己冒昧,然而那人却轻轻点了点头。 「嗯。」黎此说。 嗯?见过?什么时候?从前见过今天又这么巧撞上? 难道说—— 私生? 「那你……」 秦久纭咽了咽,再开口。 「要签名吗?」 这回黎此动了动她高贵的脖颈转头望过来。 「不用。」 秦久纭一哆嗦:「那你要什么?」 声音是轻的浅的,她说:「你演的戏,我的确都看过。」但这和是不是你的粉丝没半毛钱关系。 然后秦久纭便顺着说道:「好啦,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下次别再跟着了,保留点空间对谁都好。」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早报警了。 黎此沉默了。 电梯门在这个时候开,像救场一般。秦久纭还是礼貌告别,「我先走了。那个……你回去吧,拜拜。」 秦久纭走得好快,将人甩在身后。一方面她还是很怕尴尬,另一方面她的确很着急。 拐两个弯,她推开了病房门,眼前莫惊年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一手操持着平板另一只手在发语音:「brief发你邮箱了,那边今天早上就在催粗剪。」 gg商和他们生产队的驴。 莫惊年嘆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算了,步调别乱,我顶着就是了。别整多了刺儿让他们来挑。」 再哈拉多两句,她结束通话,抬头和秦久纭对视。 然后她们都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发出了很重的一声「啧!」 莫惊年无奈:「你怎么还是来了啊?」 秦久纭板着脸:「你是要怎样?不是陈顺跟我说你在医院,你倒还想打发我走。人都这样了还抱着工作不撒手。沈星託梦给你求你上去指点他了?」 沈星——连续加班三天凉在自己工位上的那个。 莫惊年最懂秦久纭了,这人吃软不吃硬,她自己理亏,所以软得很干脆。 「好,我错了。」 她的微笑攻势还洋溢在脸上,偏一偏头却看见了房门口的黎此。 嘿!完。 虽说认识秦久纭这么长时间,住在一起都好几年,她们向来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可每次被黎此撞见的时候莫惊年都会无故生出一阵不安和愧疚,好像自己真的做出了什么不轨的事情来。 可是,可是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的是她和黎此才是。 这边秦久纭已经到病床前来,目光将她周身扫了一圈,然后双手捧上了她的脸。 第18页 莫惊年只得抬头同她对视,又感觉到自己脸颊被对方不轻不重捏了一捏。 她倒吸一口凉气。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你信不信? 这还没完,下一秒,她已经感觉到黎此冷冰冰的视线将她插得浑身是洞了。 因为秦久纭还要说:「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到医院来了,上次……」 莫惊年但愿黎此别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她实在不想解释上一次是怎么到医院来的。 她眸色一沉,打断道:「好了别说了。」 秦久纭一怔,她隐约看见了莫惊年的火气。可这道火凭空起,来得毫无缘由。 然后一阵硬邦邦的敲门声,门口有一人轻叩三声。 电梯遇见的那人正立在门外,视线轻飘飘从莫惊年的脸移到她眼中。 秦久纭莫名其妙又是一个哆嗦,然后双手放了下来。 她出声,略带询问:「你?」 黎此没有答,走上前来将打包的午饭放到床头柜上。 「那个,我的……呃——」莫惊年觉着自己快要冒汗了。 ——我的谁啊? 「邻居。」黎此不咸不淡说出口。 啊对对对,邻居。 接着黎此转向秦久纭:「前天晚上,电梯见过。」 后者霎时低头看地板,想找出一个缝来:「啊……邻居啊,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 黎此很大度:「没关系。」 莫惊年:「什么刚才?」 秦久纭压着声音,尽量不让黎此听见:「我刚把她当我粉丝了。」 莫惊年瞪了瞪眼睛,忽的精神了:「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要不要我签名。」 「噗——」莫惊年实在没忍住:「我看你是疯了。」 「她说我演的戏她都看过,那不是喜欢我是什么?」当然,秦久纭现在已经想到另一个可能了。 莫惊年别有深意往黎此那边扫了一眼,然后说回来:「你现在没红就开始摆架子啊。你以后要是红了,人家握了你第一手黑料。」 「我……」秦久纭噎住了。 然而黎此的眸光黯了黯,她不太听得「人家」这个词。就好像是「你」、「我」、「她」衍成了「我们」和「人家」。 有一个空档,她插了句话,说的是:「我走了,东西别放凉。」 莫惊年点头:「嗯。」 黎此在秦久纭难言的目光中转身准备离开。快要关门的时候莫惊年又叫住了她。 「黎此。」 转身。 莫惊年闪着眼睛朝她笑:「今晚想吃甜的,吃双皮奶。」 「好。」 「我现在有个计划,我们酒吧大概还缺一部宣传片。」钟应颜摇着酒杯如是说。 调酒桌前,黎此略微点了点头,「嗯哼。」 「唐玦她们工作室接外包,还有友情价呢。」 「你听谁说的?」 「唐玦啊。」 「哦。」 没有一个字说某人,却每一个字都在说某人。 钟应颜忍着笑,还要再挑起来:「但你知道的,拍个片子要动的东西可太多了。而且听说,她们工作室在行业内的档次还高高的。」 黎此抬一抬眉,示意她继续。 然后钟应颜:「我的budget上是有问题的。」 「差多少,我补。」毫无犹豫。 「那如果,她们想让你出镜呢?毕竟你定海神针,我们庙里的活招牌方圆几条街都是知道的。」 「可以。」黎此量着酒,头都没抬,像只是很随口答应件什么小事。 钟应颜这次是真被震住了。 她摇着头不住感嘆道:「黎此,真爱无敌啊。」 ——她要出镜耶!这跟唐僧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让人匪夷所思。重点是,她要是一不小心火了,跑去做明星了,这还怎么得了! 要让唐玦知道,那货都要骂一声恋爱脑的地步。 钟应颜迟疑问道:「你是认真的?真的想把她追回来?」 「嗯,是啊。」 黎此想都没想。 「她那时候那么干脆就撇下你,说都没说一声,五年耶。人一回来你就心软?」钟应颜是故意把话说得难听,她是真的想知道黎此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黎此轻声问:「你是在挑拨吗?」 钟应颜笑了。 ——靠,清醒到油盐不进来着。 钟应颜还能记得那段时间黎此找人到几乎快要疯掉,她问遍了所有有交集的人,用了一切能用的联繫方式,可再怎样都音讯全无。 莫惊年消失得彻彻底底。 钟应颜那时候忽然感慨,原来清高如黎此的人失恋也会失魂落魄郁郁寡欢。 原来她也是有心可以被伤的。 当初情伤那么痛,到今天,黎此只是很平淡地回了一声:「无所谓了。」 不辞而别、说走就走说来就来、那些冷淡疏远、给的脸色和拒人的话,都无所谓了。 是有多爱啊? 「该要祝福你来着。」钟应颜说:「可惜了,实际上我们暂时没有宣传片的计划。」 黎此闻言朝她冷冷觑了一眼:「试探我?」 「不是故意耍你玩的。」谁知道你谈到关于她的事情就这么较真。 钟应颜找补说道:「是真的要拍。他们策划找过来说之后有一期内容是有一些关于酒吧的戏份,说想来借景。现在还在谈条件。」 第19页 黎此问:「什么条件?」 钟应颜朝对面打量了好几眼,倒是不知道她心是朝哪边的。 最怕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吶! 然后钟应颜和声说:「准备让他们把老闆派过来和亲。你觉得怎样?」 黎此没应,却被这话逗得弯了弯嘴角。 第15章 谈心 商业联姻的计策没成,包办婚姻到底没有实现。 钟应颜有求必应,说清场就清场,有什么要求都答应得麻利,怎样怎样苛刻的条件没有,只说在片尾提一嘴鸣谢就行。 洒家是什么交情?看着黎此和唐玦的面子都不必见外。然而左拗右拗,莫惊年还是付了一笔钱,当包场的费用。 正式开拍是在两周之后,一个晚上要将既定的内容拍完。 导演莫惊年推门进来,面前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道具在忙着置景,演员熟悉走位。酒吧原本的服务生大都放假,但黎此还在调酒桌前。 黑色衬衫,黑色垂感的长款西服外套,她人是纤细苗条,别有韵味。 下一眼,莫惊年望见了站在黎此身侧一个不认识的人。约莫二十出头,长发梳成丸子,看起来倒是青春靓丽,比黎此矮了大半个头,整个身体都要贴到人身上去。 看不太清,她眯了眯眼,隐约见着这两人是在摆弄做烟燻的玻璃装置。 不是?拿火枪点个火这种事还要两个人手把手一起点? 莫惊年把视线收回来,在不远处卡座上见着另一个人。 唐玦独自一人坐在黑皮沙发上握着平板在画分镜,然后莫惊年上前坐到她身侧。 两人一齐出声。 ——「你怎么在这?」 ——「新来的调酒师莎莎,说是今晚清场,恰好能让黎此带一带她。」 唐玦手没停,头没抬,这话就自然而然说出了口,好像在这儿等了很久。 莫惊年抿了抿唇,「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 唐玦:「噢,我以为你会比较care这个问题。」 莫惊年没反驳,毕竟她也的确不是不care。 这边唐玦已经换了个话题:「对了,久纭试戏过了。」 莫惊年看了眼吧檯附近举着剧本走位的秦久纭。不怎么意外,她向来最知道这人有多会演戏,但这个问题不好深入,因为她也不清楚哪些是能听的,哪些是不能听的。 「所以你还是没说你怎么从剧组跑出来了。」 「说出来你都不信——」唐玦的话没多少起伏:「监制和编剧干起来了。双方闹到要罢工,剧本没动静,剧组被迫停工了。」 莫惊年嘶了一声,然后说:「我信啊。」动静是大了点,但这码事摆在,也没多让人难以置信。 「因为你。」 难以置信。 莫惊年顿住了,「开什么玩笑?」 「久纭试戏过了。」唐玦重复这句话,再补一句:「演女一。」 ? 「啊?你不用这样吧!」她当初叫秦久纭去试戏也没想到要混出个女一来啊。 「想什么呢?你多大面子?」唐玦继续:「我安排试的是女三,结果编剧这傢伙一看就疯了,非说这就是他心中书里的女主角张晓。你知道的,ip剧作者操刀编剧,他叫板谁说得上什么话。监制不干,他俩吵起来,结果人是你推过来的,你就说赖不赖你。」 莫惊年垂头拧了拧眉:「这事儿,没影响到你吧。」 「那倒没有。我是没意见的。不过……」 「嗯?」 「张晓这个角色很早之前就定下来是林伶,就差走合同了。片方不干也是这个原因,你现在找了个不知名的,一脚想把人踹开,哪儿那么容易。人家名气多响啊,粉丝多少啊,她怎么肯干?我看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莫惊年有些乱,这事闹大了的确是棘手,为今之计,她只能说:「那你怎么还让她从剧组里跑出来了?」 唐玦拖着声回:「问你啊——」 「又是我?」 「剧组停工就算了,她好歹要在酒店呆着,有什么变数也好应付。但这位,ip剧的女一号还没揣稳当,非要请假回来给你拍短视频。你造的什么孽啊。」 莫惊年默了默。 唐玦不自觉压低声音:「说真的,她是不是……」 她话越说越小声,莫惊年只得移了移身子将耳朵凑过去,然后听见她说:「有意思啊?」 莫惊年没想明白,「什么意思?」 「对你有意思啊。」 莫惊年的第一反应:「你这是造谣我跟你说。」 唐玦笑:「你呢心眼子要分一些给别人。你既然放不下黎此,就别吊着别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吊着别人。」 莫惊年和秦久纭是一同从籍籍无名过来的。她们惺惺相惜,那些感情有知心有陪伴,再多是依赖,但绝对不是爱。 而唐玦回的是:「那你承认你放不下黎此了?」 「你!」 「你不用反驳我,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唐玦顺势挪了挪身子,「而且你能不能坐远一点,她看起来像要吃了我的样子。」 「你快闭嘴吧!」 一切准备就绪,莫惊年在监视器边坐下,扫了一眼,看见黎此和莎莎找了个镜头带不到的地方还在捣鼓那些调酒的玩意儿。 第20页 她仰了仰头,恍惚想起从前只有一台相机,现在灯光收音后勤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导致她看见黎此唐玦钟应颜的时候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莫惊年回过神来朝打板给了个眼色,便开拍。 这场戏是秦久纭在调酒桌前独自饮酒,然后男主腾空出现,两人起争执又大吵一架。 先是喝酒这一场。 拍了好几条,莫惊年都不大满意,她伸手抚了抚自己后脖颈,然后说:「调酒桌还是站一个人吧,不然不大好构图。」 她还没想好怎样办,身后唐玦已经喊了起来。 「颜姐——缺个调酒师,想找你们借个助演!」 钟应颜在角落同几个经理开小会,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调酒师是吧。那个——呃……」 她的目光明晃晃投到了黎此身上,然后说:「莎莎,你帮个忙。」 莎莎倒是扭捏了起来:「哎呀,我今天化的妆会不会太浓了呀。」但身子很诚实,她已经朝秦久纭的位子走过去。 莫惊年扫了她一眼,就一眼,又低头看监视器:「放心,带不到脸。」 她听见唐玦没压住的笑声。 又卡了好几条,莫惊年仍旧不满意,她蹙眉:「她的嘴入镜了。」太矮了。 唐玦凑了过来:「你拉近一点点,会死啊?」 「我不要。」 唐玦没说话,端详了对方两秒,过后:「黎此,要不还是你来吧,你比较好构图。」 莫惊年还没想出该说什么,那边黎此已经站上了自己的老位子。 黎此拍了拍莎莎的肩,讲了两句将人点走,然后抬头,清冷着说道:「来吧。」 莫惊年这回倒是紧张了起来,黎此在她的监视器里,只有被虚化了的亭亭玉立的上半身。 可这半身就足够让人神魂颠倒。莫惊年抬头望向远处真实的黎此,后者像是感应到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中轻而易举捕住她的视线。 黎此隔着距离望进她眼底,然后淡淡定定歪一歪头,好像在安抚她这个做导演的的情绪。 谁才是新人? 但黎此任何一点处在镜头中的焦虑都没有,她娴熟地摆动着量酒器和雪克杯,轻重缓急,动作拿捏得妥当,丝毫没抢主角风头。 接下来的拍摄行云流水,好几镜都一条过。没多久,摄像从调酒桌撤开,到门口,准备拍男主闯进来的镜头。 莫惊年也到门口讲走位,唐玦留在了十米开外监视器前继续画着她的分镜,钟应颜和几个经理仍在角落开会,零星几个后勤和群演找了个地聚在一起偷摸打牌,莎莎不知所踪。 调酒桌瞬时静了下来。 两人相对,一时间又没话。 很久。 「其实不只是邻居吧。」秦久纭开口。 黎此手撑上了桌面,淡漠道:「你想知道,可以去问她。」顿一顿,「但不一定能听到真话。」 秦久纭举起面前黎此亲手调出来的那杯酒,喝一口,「我随口问问。」 黎此冷声回:「你不是。」 秦久纭放下酒杯,又停了动作。她听见黎此说:「交换条件吧。」 她演过一场催眠的戏,里面催眠师的话术语气就是这般循循善诱中潜藏步步紧逼。 黎此再开口:「她的上一次医院,是什么?」 空气中火药味略胜酒味,彼此间试探的意味更浓。好像她们没认识多久就已经要你死我活。 然而这两件事情——无论是黎此和莫惊年的关系,还是关于莫惊年那件轰动的往事,随便抓另一个人便能问个明明白白,她们就非要从对方嘴里撬出来。 秦久纭抬眸,眼神犀利,说出的话更犀利:「可你我又是什么关系至于我要来和你谈心?朋友?不算吧。助演?」 瞬时,黎此不轻不重丢下一句—— 「情敌。」 第16章 说书 「莫惊年喝过你调的酒吗?」秦久纭垂眸看着酒杯。 「没有吧。」她又很笃定,「酒精过敏。」 然后:「你知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倒是你清不清楚整个传媒圈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k.l帐号爆火第一年,莫惊年的第一场饭局出师不利,隔了挺久,几个月之后,又一场饭局找上门来。 这几个月里,她的镜头中装下了别的演员,没名气的、小有名气的都有。摄制结束免不了要聚餐,又要合照,然后k.l的「真面目」便在网上流了出来。 秀气、好看,而且这张脸——有人在首都大学见过,还放出了前年偷拍的照片为证。 模煳的照片里莫惊年一个人在阶梯教室的角落全神贯註记着笔记。配图的文案是:「当时只觉得气质和长相都很有感觉,没想到原来有才到这个地步。」 首都大学,国内最高等的学府之一。 都传开了去,美女、学霸、审美一流,光环叠了一层又一层。 「k.l」的人设又镀了好几层金,学歷摆在这里,所有人都不得不高看一眼。 然后,莫惊年才有机会进行到饭局的下一步。 这次的gg商,没有跑,而是——敬酒。 啤酒肚光头的男人把白酒端到面前,莫惊年的脑袋白了一白。 然后她扯了一大堆,说酒精过敏,说以茶代酒,可面前的人充耳不闻,油腻腻的笑还挂在脸上,这话信还是不信看不出来。 第21页 他仍旧举着酒杯,说一句:「不给我面子?」 饭桌上其他人在低声鼓动,说:「小抿一口,小抿一口。」 「都到你面前了,别叫林总下不来台。」 「诚意,诚意!」 莫惊年只得无奈在众人催促的话语中接过酒杯。 然后她娇艷红唇撩起一抹笑:「林总,喝了这杯,您该要把我从这儿——抬出去。」 她捻着杯口,看里面水一般的液体,突然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壮烈情怀。 酒举到唇边的时候,林总发话了:「这么勉强,就不必了吧。」 最终是她没有喝这杯酒,也没谈好合作。 第二次,又黄了。 第三次,也大差不差。 莫惊年既想不明白「酒文化」是哪里来的,更对送到面前的一杯一杯红的黄的白的束手无策。 没人信她酒精过敏,都只说她一个后辈年轻气盛不给面子又高高挂起。 这是一个难以破解的困局。 直至那年年底有个在首都办的颁奖礼。典礼结束之后有一个晚会。 那晚莫惊年出门前问了秦久纭一遍:「今晚有空吗?」 秦久纭那时候笑着回:「还要我接你?」 「对啊。」莫惊年说完这句就出门。 k.l入自媒体的第一年,横空出世便一举斩获平台的最具人气奖项,风光无限。 晚会上觥筹交错,传媒界的大拿和各路网红齐聚。 莫惊年作为行业内冉冉升起的新星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想要攀附的,拓展人脉的,商量合作的,现场面试做演员的络绎不绝。 她陪着笑,每一个人都耐心应着。然后穿制服的服务生停在面前的时候,她要了杯红酒。 面前是某个工作室的前辈,两三句她们相谈甚欢,莫惊年轻声叫了声那人名字,然后从容淡定手往前和对方碰了碰杯。 她浅笑着低声说了句敬你,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外围有人见状低声窃语:「不是传说她不喝酒吗?」 「谁说的?」 「不知道啊,就是传的。那看来也是瞎传。」 很快,莫惊年换了一个人敬,又一杯酒下肚。 她开始痒了,又有些醉。 还不够。 她撑到第四杯,已经站不稳了。 天旋地转,有一口气吸不进来,吐不出去。 莫惊年随便攀上了一个场上熟悉一点的人,紧握住她的手臂以求还能撑住自己,她感觉到自己像一艘巨轮,船头翻了在一点一代地往下沉。 周围人一片譁然,主办方都派人过来。 人群中三三两两议论不休。 「我都说了她酒精过敏!」 「休克了!」 「救人啊!」 莫惊年用尽了力气,从口袋里掏出几片过敏药吞进嘴里,然后出气声:「打电话……秦久纭,120,120——」 然后船沉进海底,黑暗覆没黑暗。 秦久纭看见的莫惊年,从救护车里被推出来,戴着氧气罩,衬衣衣衫半开,皮肤红疹密密麻麻,不省人事被推进了抢救室。 她在门外心急如焚,听完来龙去脉才懂得,莫惊年让她来接,原来是这种接法。 摆的好大一出苦肉计,在这么大的晚会闹这一出,如此一来便在整个传媒圈子里坐定了她酒精过敏的事实。以后谁都不敢来敬她酒,因为已经「险些闹出人命」过一次了。 或是一劳永逸,或是死在里边,莫惊年是豁出命的极端。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阳光,第二眼是秦久纭的眼泪。 「你哭什么啊?」莫惊年声音都嘶哑。 「你不要命的是吧?」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和我吵。」莫惊年有气无力说着。 「莫惊年,你真的觉得不会死的是吗?」 「我有分寸。」 秦久纭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莫惊年躺在病床上,没力气了,眼睛再度闭上,嘴上还在哄人:「真的,我有分寸。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而秦久纭只剩下嘆息。 一如现在的嘆息。 她喝完了黎此的这杯酒,然后抬头:「没了。」 黎此的情绪藏得很好,没溢出一点让秦久纭读得到。她只是站着,什么都不做,没有表情,安静地听完了全程。 末了,她敛眸,微微点了点头。 秦久纭打量她的神情,却什么都没有看出。 既无果,她接下来说:「到你了。交换条件不是吗?」 黎此送一个眼神,让她问下去。 于是秦久纭问:「在一起过?」 「是。」 「什么时候?」 黎此停顿了一下,没听懂。 「分手是什么时候?高考?」 「是。」不知道为什么,黎此忽而从秦久纭的眼中,感受到逐渐浓烈的寒意。 「你知道她来首都了?」 「不知道。」 「哦。」秦久纭想了想,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可话都说到这了,气氛也渲染到这种程度了,那些没挑明的感情挣扎出来,她知道那不对,却鬼迷心窍要问出来。 「牵手?」 「嗯。」 「拥抱?」 「嗯。」 「接——」 第22页 「就差上床了。」这一句,是莫惊年。 她怒意压都压不住,沉声抛下一句又一句:「够了吗?」 「可以了吗?」 「有完没完?」 「故事会?说书呢?」 她面若冰霜,眼刃插过秦久纭再噼向黎此。 「把我当什么?嗯?」 她咬了咬逐渐颤抖的嘴唇,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扯出来一个凝固的笑。 「八卦的工具?」 「怎么?很了解我?就这点料,不如找个营销号去卖?」低头朝秦久纭。 「我们那丁点破事,已经值得你拿出来显摆了?」抬头朝黎此。 「有什么必要让你们想知道我的隐私还要千方百计试探来试探去。」 面前两人都没敢出声,莫惊年吸一口气,再嘆出来。 许久,她再发话。 低头。 「拍完下场马上收拾东西回剧组,我不需要你。」 抬头。 黎此的眼中有波澜壮阔的情感爱恨。 莫惊年说:「滚。」 第17章 文曲星 「怎么回事吶?和亲不成也不能反目成仇吧?」 二楼包间,钟应颜进来开灯,光落下来,照亮仰躺在沙发上的黎此。 她们三个人在酒吧的中心对峙,像火山爆发,没人敢靠近,虽说谁都听不清什么,但看人面色就已经足够骇人。 黎此很听话,滚到外面去转了一圈,又悄悄蹓跶回了酒吧二楼。 包间装的是落地单面镜。往下看,还能见一楼的光景。 莫惊年是有够专业的,发了这么大的火还能面不改色回到自己位置上讲戏。情绪丝毫不影响工作,还和秦久纭有来有往,讨论剧本上的细节。 黎此抬头望了眼钟应颜,抑制不住低声嘆了嘆:「我不知道。」 反正就是搞砸了。 明明这两个星期彼此的关系一点一点在变好,她接她出院,偶尔能陪她吃饭,莫惊年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剑拔弩张,两个人的性格都闷得要死,可呆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不说话,也莫名心安。 而这一切都到今晚戛然而止。 莫惊年的心上藏了太多东西,黎此知道她软硬不吃,问是不会有结果,所以她明知是错都拦不住自己要一窥究竟。 黎此骗不了自己说可以不关心,因为那是莫惊年啊,有关她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以至于闹成如今这般局面。 钟应颜见状没话可劝,发个消息把救兵抬了上来。 唐玦进门,坐下,在桌面上摆了三个玻璃杯,然后,掏出一瓶酒。 「一醉解千愁哇——」 钟应颜:「这酒哪来的?」 「自然是去你酒柜翻出来的咯。」 钟应颜闻言眼珠子要瞪出来,赶忙伸手扒住唐玦想要开瓶的手:「很贵啊!」 唐玦笑:「那开不开?」 钟应颜瞄了眼黎此,咬一咬牙;「啊开开开。」 酒一杯一杯地倒,中间黎此没动,说客先自顾自喝起来。 唐玦灌一口酒,嘴角扬起笑,眼里反是酸涩。 「我总劝自己不要往回看,可是惊年回来了之后,我差点以为酒吧还是老样子,恍惚间总让我想起从前。」 …… 距高考还有一个月。 见一面吧学术氛围愈发浓烈。 ——是那条鱼。从锅里蹦到地面,它显然已经超越了极限。 「现在,它早已死了,只是眼里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结尾这样写有什么好处?」唐玦看着这张卷子,五官都皱了起来。 然后她站一旁单手叉腰频频点头:「嗯——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哈。」这不纯扯淡吗? 莫惊年白了她一眼。 另一个人说话:「因为眼球里面的一个叫作照膜的结构没有色素,所以会反光。」酒吧熟客叶迎溪。 唐玦:「这里语文考场!」 「欧·亨利式结尾,结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耐人寻味更引发读者对事物作更深度的思考与探究。」 楚玊撑着头,在一旁慢悠悠出口成章。 听闻此言,所有人的五官都不约而同皱了起来。 楚玊抬头看了各位一眼,再和煦地笑了笑:「这是标准答案。」不关我事,我没有疯到能理解出来。 唐玦:「这条鱼知道自己表达了这种感情吗?」 莫惊年:「眼里的光是死不瞑目吧。」 叶迎溪:「鱼有荣焉。」 黎此低头调酒,不自觉笑了笑。 「应试教育哟。」唐玦感嘆着。 老贾过来要一杯酒,顺带口提道:「你这杆子快要把你们学校的人都打沉了。」 毕竟不应试谁考得上南海大学。 唐玦:「本人艺术生。」没应试过。 叶迎溪也不打算背这头衔:「我理综满分。」和阅读理解不熟。 于是这顶帽子在空中飘过一圈没人接,很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没出声的楚玊身上。 全场目光投过去,楚玊端坐着,轻眨一双透亮艷丽的凤眼,承着所有人的目光,只是优雅从容浅笑着,不出声辩驳。 然后每个人都默默憋笑。 老贾乐得不行:有人这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眼见这锅一个迴旋镖要砸向自家媳妇了,唐玦立在楚玊身后假模假式咳了两声。 第23页 「咳咳嗯……谁应试了?哈,这,这叫素质教育公平性原则下自身价值观的最大体现。诶呦,牛的嘞——」 舌灿莲花。 莫惊年瞠目结舌:「你学什么导演啊?你才该去中文系吧。」 这边唐玦已经在调酒桌下暗戳戳勾起楚玊的手玩了起来。 老贾没眼看,换了个话题:「倒是话说回来,志愿想好了吗?」 坐正中间的:「之前想考首都的,不过现在……应该会选对面吧。」莫惊年随手转了转笔。 什么原因不言而喻,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又默契地交到了旁边当惯空气的黎此身上。 老贾快要被这群人腻死了。 而黎此最为淡定,只顾忙自己手上的事儿,没有一点话题主人公的自知。 老贾调侃:「可以啊黎此,哑巴新郎。」 这句话之后,莫惊年第一个应下来,她意味不明反问一声:「新郎?」 唐玦微顿,张一张嘴问得小心翼翼:「新——娘?」 没人说话了。 在场吃瓜的群众目光都风云变幻。 而后黎此后槽牙叠一叠,然后幽幽抬头微笑着朝老贾摆了一眼。 老贾毛骨悚然,只觉着砸到脚的是自己了,赶忙开脱:「那个,那个,呃——」 他搭上了莫惊年肩膀,一本正经问道:「同学,你有信心吗?」 莫惊年笑着回得很官方:「还可以,还可以。」 唐玦:「你看一眼这边什么配置。」 一左一右是南海大学文理两个大神。附近的空气都芬香扑鼻充满了知识的味道。 老贾打量一眼:「文曲星星亮眼得紧,这儿状元味很浓啊!」 拜菩萨都不必去庙里啦。 以至于钟应颜时不时都会在一旁感嘆—— 「这里到底是酒吧还是文昌阁?」 第18章 我要走 那段时间唐玦总随身带一台单眼相机。 某天晚上莫惊年来了兴致拿在手里玩,镜头对准那里又对准这里,最后还是落回到黎此的身上。 酒吧昏暗的光里,黎此略微颔首,捏着吧勺在手里转,装饰用的流光溢彩的玻璃瓦映出霓虹色的光落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捎带髮丝都舞动光辉。 美得无论人神都臣服拜倒。 但莫惊年还贪心,她把相机放下,撑着头,轻叫一声黎此,待到对方抬眸,便送上一抹甜腻腻的笑。 她说:「笑一个嘛。」 黎此没笑,只是无奈扬了扬眉,眼中温柔泛滥成湖泊。 也够了。 莫惊年没来得及拍下来,相机又回到了唐玦手上。 唐玦按着按键回放照片,嘴里忍不住贊道:「可以啊,同学,挺有天赋啊。」 她们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照片。 还是唐玦:「黎此这张照片,啧,颜姐要是做一本酒吧的宣传图册,二十页的图册十页都得是这张图。」 照片往回倒,不自觉便过了莫惊年拍的第一张照片,然后下一张是出自相机主人之手。 没有人物主题,画面中只是阳光从树梢倾泻而下,光朦朦胧胧,丁达尔效应中一切都沉寂宁静。 一张光影构图都极为考究,且其中表达的情绪更为抓人的照片。莫惊年不得不承认,第一个瞬间,她就被吸引。 唐玦偏一偏头瞧见她隐约入迷的神色,便提了一嘴「最近在做一些摄影作业。」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乐队要开场,远处有人催她准备。 莫惊年在她要把相机收回之前问出口:「我能看吗?」 唐玦闻言先是绽了一个笑,然后用眼神带过旁边坐着的楚玊,似乎还挂着调笑的意味,她说:「那你得问她。」 莫惊年茫茫然抬头,便见楚玊一抹温婉的笑,后者的目光先搅进唐玦眼中同对方你来我往打了一波哑谜,再偏过来,流转出叫人心动神驰的风华。 「没关系,看吧。」楚玊轻声准允。 这话却挑动得唐玦笑得更灿烂,她伸手去握别人的手,说出口的话藏不住暧昧:「别坐着了,换个地方。」 楚玊莞尔:「不是要上台吗?」 唐玦侧到耳畔低语:「还有点时间,上点别的。」 「唐玦——」 「开玩笑的,走啦。」 这两人很快就不见踪影,莫惊年低头翻看相机里下一张照片,才知道「那你得问她。」是什么意思。 因为显示屏画面中的人是楚玊,下一张,下下张,往后的数不清多少张,都是。 千姿百态,看镜头不看镜头,远景近景,偷拍摆拍,阳光下黑夜里,都有。 望向镜头的眼睛总溢出言语说爱得很美满。 一张一张看下来叫人心都融化了去。 这周围早没有了人,再旁边一些的姜慢也离席走开,径直到了卡座团建的叶迎溪面前。 剩下莫惊年捧着相机,看装在里面的每一个楚玊。 时间不自觉熘走。她把所有照片都看完,相机放回到桌面上时,已不知多久。 然后她听到面前黎此一声淡淡的问:「很好看吗?」 莫惊年仰头,对上黎此一双异瞳滚烫的视线。 怔忡不多时,她不禁失笑。 「你吃醋啊?」 黎此顿了顿,眼眸闪了闪,不语。眼前莫惊年朝她勾一勾手,她便略微倾身凑过去。 第24页 头都不怎偏,她的目光随意落到远处一杯酒,眼中随之氤氲出醉意。 「黎此——」莫惊年单手托腮轻声开口,声音语调近似于蛊惑,唿出一阵妖风抚过对方耳廓。 「你也带我去换个地方吧。」她这么说。 那边两人耳鬓厮磨温度不断飙升,旁边钟应颜单一人守着相机无语。 有两人不知在哪个角落你侬我侬,这边还有两人调情到惹眼,再远些,那俩干脆直接当庭来了场热吻,缠得难捨难分。 你们一对一对如糖似蜜。 钟应颜沉默良久,举起面前威士忌酒杯抿一口,才嗔骂出声。 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拉吧呢!」 她终于是把酒杯砸下来,引得哐的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玦埋头转着手里酒杯,把所剩不多的力气都笑完。 从前不愧是从前,记忆埋在那里,像千百年前的一盏瓷器,挖出来的时候它经歷岁月的沉淀而后泛出了光。流逝的年岁不断刷新着它的价值,它停在了那里叫人念念不忘,人往前走,却总回头望。 钟应颜知道此时此刻唐玦的笑没多纯粹,她藏起的情绪掉落在酒液中,溢出来满是落寞和遗憾。 她对这位唯有一声嘆息。 视线偏一偏,落到面前的黎此,又是一声嘆。 这位灌了最多酒,不知意识还剩几何,她靠在沙发上仰着头,手臂抵住双眼,还能看见的是轻启的薄唇,红透的双耳。 她已经闷声坐在这里许久,醉得安静又乖巧。 钟应颜笑,谁提出来的一醉解千愁? 这不抽刀断水水更流吗? 楼下一音效卡。 莫惊年举手拍了拍,扬声喊了句:「收工。」 后勤开始收尾。 莫惊年没什么带来的,收拾收拾也该走人。 她知道她会来,所以秦久纭在面前站定的时候,她不怎么意外。只是沉沉出了口气,视线朝别处瞥:「你回去吧。」 莫惊年不想给机会让她道歉解释,因为的确无论话题往那一个方向她都不想聊。 秦久纭几年来想要知道一直好奇不敢问的——她来首都的缘由,莫惊年不想说。 秦久纭最近起疑,又旁敲侧击的——她和黎此的关系,莫惊年不愿说。 话挑开来说,那你又以什么身份想知道呢? 她那时候的神情,那种问法、态度,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是昭然若揭。 有、还是没有,是、还是不是,有多少,到哪个地步,都不得而知,可横竖莫惊年不想认。 唐玦说的那些话仍迴荡在耳边,秦久纭想要摊开的那些一说出口,就算只是要道歉,禁不住再往下聊会让彼此的关系走得更尴尬。 莫惊年再没有多的精力要去打碎一段关系来重建。 可面前秦久纭半哀半求着叫她的名字:「惊年……」 莫惊年嘆一口气,她累极了。 末了,她淡淡道:「不是因为她。可我不想说。」 她还是真挚地望回到她的双眸。 「那部戏,是你的敲门砖,我送你到这里已经可以了。我希望你好,希望你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机会很难得,别因为别的事情意气用事。」 下一秒,又冷眼转向别处。 「久纭,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我们该要保持点距离。」 莫惊年迈步准备要走,手却被紧紧攥住。 「莫惊年,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莫惊年眯一眯眼,要开口,手机适时来电。 她瞟一眼来电显示,抬手接通,应答断断续续。 「餵?颜姐。」 「她?她怎么了?」 「在哪?」 「行,我现在上来。」 挂断,再抬眸时,眼中捎带上无奈。 她漠然抛下一句:「我要走了。」 秦久纭问:「你找她?」 这回更添冷冽:「我要走!」 秦久纭不敢再拦,纠缠下去只会难堪,然后她没说话,顷刻便放手。 莫惊年没有一丝迟疑,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钟应颜这边报导的是黎此和唐玦各发酒疯双方在包间大打出手。 然而莫惊年推开门看见的是一声不吭掩面端坐在沙发上的黎此,和钟应颜唐玦恭候多时的目光。 她真的很疲惫。 唐玦率先开口:「她醉了,我管不了。」 「谁规定她归我管的?」莫惊年反问。 唐玦大概也上头了,没有犹豫便顶回去:「行,那咱各回各家。你让她烂在这儿。」只要你捨得。 她把钟应颜都带起来,两人不再说话,步调轻飘走着同门口莫惊年擦肩而过,拐个角便没影。 再没别的声响,剩下黎此时轻时重的唿吸。 莫惊年还是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 「黎此。」 黎此大概能听见,搭在眼前的手往下滑,双眼睁开,惊天动地酒色的异瞳。 「年。」 「嗯。」 她那只手往下坠,四指落入莫惊年掌心。 黎此顺着动作,轻轻晃了晃她的手。 眼睛勾着眼睛,手勾着手,千丝万缕在缠绕。 她问:「你不带我回家吗?」 第25页 第19章 狂澜 「你还想干嘛?」 停车场。 两个人站定,黎此还不放手。 「我要开车啊。」 这边醉醺醺的黎此斩钉截铁:「那就别开了。」 莫惊年:? 再下一秒,她被黎此从自己车前拽走。 「我就应该把你丢在那儿,还轮不上留你到现在来朝我耍酒疯。」 莫惊年这么闷声骂着,却还是跟着黎此走在深夜人都不多个的街道上。 周围很静,一路过,她以为对方还是藏着那些解释道歉的话要说,然而没有,黎此不再说话,只是牢牢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漫过去。 两边商铺关门,行人三两,路灯一盏又一盏,莫惊年亦步亦趋,见黑色的黎此披着黄光而行,她长发如瀑,而自己手心的温度席捲上心头。 她忽然很想静下来,一路以来所有的所有都太快,可就是此时此刻,一切都快不过自己的心跳。 反而越走越慢,心跳愈演愈烈。 抬头望天,埋头看地,天上地下,好像只有黎此。她同黎此十指相交,除了眼前这个人之外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全世界剩下两个人。 明明她该想的还有很多,面前千千万万纷杂的事物缠绕着她——还在大改特改的标书、竞争对手千军万马、最近帐号的数据、观众不知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的审美疲劳,桩桩件件像厉鬼,一闭上眼就会在黑暗中伏过来问候。 可这一瞬间她不想让黎此放开她的手,唯有一个念头是想把自己交给她,想要—— 想要什么呢? 回忆的潮水涌过来,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勒令她及时醒悟。 ——什么都别想要,你不配贪心妄想。 莫惊年顿时想起来:过往种种都在说,想要的会消失,相信的会背叛。曾经这个人也握过你的手,可到那个瞬间她还是将你一把推开了不是? 好像很长一条路,其实只走了十几分钟。 进电梯的时候,莫惊年用了些力气挣开,用原本牵着黎此的手去按楼层按键。 门关。 下一秒,黎此拥进了她怀里。 前者稍高一些,略微弓一弓身子,将头抵在莫惊年肩膀上。 「做什么?」莫惊年开口,带了点警告。 黎此的回应是伸手,握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到自己削瘦的嵴背上。 「你的手,要放在这。」她带着酒气,话却说得无比认真。 莫惊年想起来了,这是她在这里抱着同是醉酒的秦久纭那天。 搁这儿玩案件重现呢,那时候装得淡定一声不吭,到现在来玩这一出,小心眼得要死。 「黎此——」莫惊年气笑了,「你别演啊。」 话音落,她单手抱着的黎此偏一偏头,莫惊年感受到一个不轻不重的吻落在自己侧颈。 再,黎此稍稍一用力将她抵到墙上,眼中侵略的意味很浓重,视线从莫惊年的眼睛一路游荡到唇瓣。 「我现在说,想要吻你。」 她用气声低语。 「你瞧瞧,这是演戏么?」 太近、太真,她好像马上要探过来,要一场唇齿相依。 莫惊年眼眸轻颤,她只有趁此细细描摹着黎此的眉眼。 她的气息、她的眼神、肌肤触感都都过于熟悉。就算时间沖刷了千百遍,只要一靠近,心动和爱慕会甦醒,忍不了,拦不住。 她们曾经吻得难捨难分,情动时爱欲的狂澜相互席捲一遍又一遍。 只有几厘米,只要向前,梦幻泡影会捲土重来。 莫惊年的选择,是手抵到黎此肩头,把人推开些。 「你醉了。」她淡淡道。 与此同时,电梯门开。 莫惊年没再多说一句,冷眼同她擦肩迈步出去。 进屋,房门关上又重新打开。 莫惊年回头,眼神凌厉:「你还想怎样,这是我家。」 黎此走进来,站得笔挺,反手将门关上:「这里也是我家。」 面前这人,哪还有半分醉意? 莫惊年提了提声音:「哈,是你家,那我搬走?」 黎此反倒没话说,很久,她无奈低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莫惊年深深望了她一眼:「这话,是该我来问你吧。你到底想怎样?」 山雨欲来。 她厉声说:「你明明知道我没办法抗拒你,又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来打扰我的生活?」 ——打扰? 黎此想克制,想镇静,但情绪翻天覆地由不得自己。 「如果我不在酒吧,如果我没有把房子租给你,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再见到我?」 酒精和大脑打架,爱恨同理智厮杀。 她说:「莫惊年——从来,你都没有想起过我。」 五年。 话说到这里,莫惊年也回馈了一套破罐子破摔。 「我想你啊!」 愤恨、委屈、挣扎一重再一重。 「我想你,我想你有什么用?想你能当饭吃吗?」 她又在黎此的眼中看见她所不愿见的,因她而起的怜爱。 莫惊年的眸色几度阴郁。 「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难不成我要忍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和越界?」 未经允许的登门拜访、忽如其来的额吻再到牵手和侧颈的吻,她眼睁睁看着黎此一步一步蚕食腐朽她筑起的壁垒。 第26页 黎此轻声说:「你说的要做朋友。」 「我没说过!」莫惊年声色俱厉。 「所以你不肯给我机会?你不肯原谅我?」字字诛心:「所以你一声不吭就走?回来告诉了全世界却没告诉我?」 莫惊年霎时爆发了:「要我说多少遍?我走不是因为你!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末了,黎此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是为什么?」 曾经的每一天,莫惊年蒸发后的日復一日,她都在问——为什么? 仅一句,莫惊年顷刻眼眶泛红,她撑着自己无力说道:「我不想说,为什么要逼我?」 ——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所有人都穷追不捨,所有人都不放过我? 这句话太重,压得黎此快要喘不过气来。 「好,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不问了。」 声音眼睛喉咙统统酸涩。 她一步一步靠近过来,想要挽留又小心翼翼问出口:「还可以做朋友吗?」 莫惊年有两声沉重紊乱的唿吸。 过后—— 「不是,做什么朋友?」 你是黎此啊…… 莫惊年可以和全世界做朋友,唯独,黎此不行。 「我想上你啊,我们怎么做朋友?」 天底下还有这样做朋友的吗? 她永远都推不开她,额头的吻,侧颈的吻,每一次她都放任对方索取,放任自己沦陷。 每一个吻。 乃至这一个。 对,这一个,这一刻。 黎此的吻落到她双唇的时候,她仍旧无可抵御。 她对这个人,只有反覆沉沦…… 第20章 水火 是酒精在焚烧,一定是。 酒这种东西,真够祸害,每次都要她的命。 她和首都晚会敬的酒搏斗,九死一生。 她和黎此这杯烈酒缠绵,销魂蚀骨。 黎此的酒气渡了过来,搅得她有些醉,脑袋晕晕沉沉。 迷濛间,黎此的指尖从她下巴沿脖颈的曲线一寸一寸往下,到锁骨之间,稍稍一动,轻而易举撩开了她的衣扣。 曾经,她们也有过这般吻得入迷的时候,彼时莫惊年沉醉迷离按耐不住,唇齿流连到黎此一侧锁骨,再深,那便不是一个单纯的吻。 这是前戏。 一如现在,她衣衫半解,衬衫的领口滑落到肩头,黎此的吻落于胸前。 过火。 「不对……」莫惊年在喘息中低声喃道。 不对——黎此当初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偏一偏头,水润透亮的红唇开合,再一句:「这不对。」 然而黎此闻言,不退反进,她倾身到莫惊年耳畔,双齿轻咬对方耳垂。 再低语:「忘掉那些事,现在,你是想的,不是吗?」 只要你想,那从前以后都不重要。 「这不是朋友。」莫惊年冷声道。 要接吻,要上/床,算什么朋友? 于是黎此站定,动作干脆利落,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再随手甩开去。 手解自己衬衣的扣子,视线不偏不倚对上莫惊年瞳孔,眼神灼热滚烫,语气低沉冷冽。 她说:「如果你没说过,那就别是了。」 莫惊年一片混沌。 神是你,鬼是你。要做朋友的是你,当场翻脸的也是你。当初说不对的是你,此时此刻来挑逗来撩拨的还是你。从前瞻前顾后那么多,现在来玩follow your heart的仍然是你。 和黎此这么久以来的推拉,来来回回,她在崩溃的边缘,溃不成军。 最后的垂死挣扎—— 莫惊年砸下一句:「我们是不是要打一炮你才会满意?」 「嗯。」 便是吻。 黎此的手覆到她身前时,莫惊年残存的理智荡然无存。 酒后乱/性。 可她连酒都没碰过,那还剩下什么? 「你别后悔。」 黎此的回答是答非所问又意味不明。 身上的布料都不见,莫惊年周身一冷,与此同时,她听见黎此说的是—— 「我就在这里。」 好。 莫惊年拥了上来。 你我,无止境的沉沦,直至下一秒。 要爱,百转千回。 花洒的水从上面落下来,下一场热雨,热气蒸腾,玻璃蒙上一层雾。 关于水,都手忙脚乱。 黎此在调头顶的温度,莫惊年在控手心的流速。 莫惊年指腹轻叩门。 然后她凝视着黎此,神色十足专注认真。 正经得不像话。 下一瞬,黑暗袭来,黎此一只手轻轻捂住她双眼。 「怎么?」莫惊年问。 「我……」第一次,黎此答无可答。 她看见莫惊年扬唇漾出一抹笑,再听见她在自己耳边笑语。 「没关系,黎此。」 莫惊年凑过来,脸颊贴着脸颊。 「我们慢慢来。」 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黎此的手心越来越热,她听见水声,和水声中藏着的黎此。 莫惊年一只手在猜。 猜这是嘴唇,到这里的时候,黎此受不住咬了咬她的指尖。猜这是锁骨,黎此的锁骨上盛着一汪水,那里有她留下的标记。猜这是胸膛,起伏得厉害,黎此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一下撞入她掌心。 第27页 莫惊年另一只手也在猜,猜,快要到了。 于是春色决堤。 「你脸皮好薄啊。」 辗转到床上的时候,眼前还是黑。 「想害羞到什么时候呢?」 黎此没有应。 莫惊年笑,她自然是有办法。 于是力道缓了缓,轻重缓急变得没有章法,就来来去去,让她飘起来,又沉下去。 「阿年……」黎此软软的一声。 「嗯?」 黎此挣扎了会儿,又不再说话。 莫惊年就变本加厉。 她开口催她:「想说什么?」 没办法了。 「给我……」 莫惊年回:「想看你。」 她比曾经的任何一个瞬间都更想见到黎此。 所以再说一遍:「很想看你。」 手放开。 她会看见。 她看见黎此长发散在自己每晚枕着的枕头上。 她看见黑暗中自己在黎此身上留下的轻重不一的印记。 她看见黎此半启的唇,青筋毕露的手。 她看见黎此所有的内敛和放纵。 她看见黎此的眼睛。 一只眼是饱满的爱,一只眼是赤/裸的情。 莫惊年好像随着黎此化成了一片。 以前写剧本的时候,莫惊年一般会让男主在这种时候说一句很滥俗的表白,键盘敲下「我爱你」的时候她都会自嘲。观众嗨了就行,自己写是这么写,但怪噁心的,这种时候说的话怎么能信? 可是这句话现在就涌到了嘴边。 她是很爱黎此的。 莫惊年笃定。 情/欲的火烧到了心头,在熊熊烈火中她还能记得将这声我爱你死死拦住。 然后她要了一个排山倒海的吻。 话没有说出口,却在唇上,在手上。 ——我想你不要知道。 爱在融化,藏在你身体的每一处。 我要拥有你的这一秒,直至下一秒。 再下一秒…… 第21章 乌龟 做一个梦。 她说——我就在这里。 后不后悔又怎样? 从来,我都在这里。 等你好久,盼你回来,望你回心转意。 黎此醒了。 不知昨晚是到了什么时候,反正她累极,闭上眼睛迷迷煳煳就开始做梦。 她撑着自己半坐起来,没什么力气,感觉周身所有地方都软得像块棉花。 长发倾泻而下,顺她光裸的肌肤流淌,上面一点一片斑驳的痕迹。 市中心的落地窗,外面高楼林立,残阳挂天边,看成色,约莫是下午。 她在莫惊年的房间,在莫惊年的床上,环境很陌生,手机不在身边。 那个人也不在。 思绪很乱,她不知道莫惊年是怎么想的,不知道这一觉醒来什么会变,什么又不变。 冲动的时候不计后果,此刻置身「后果」中时又首鼠两端。 黎此猜短时间内她和莫惊年不会再有一场如此这般歇斯底里的对峙。 但到底,她们是没有在一起,更确切来说,在这之前,她们还在吵架。 很怪,这算什么?这觉睡完是要接着吵还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知道。 要缓一缓。 而这间屋子很安静,静得像这个空间里不再有第二个人。 莫惊年走了。 唐玦举着手机:「催催催,活不过下星期啊?」 电话里莫惊年问一声:「你骂谁?」 「都骂,你们俩都有病,我很忙的啊。」一天到晚闲得无事来跑腿。 工作室去年做过一个西餐厅的情人节项目,最近又到了宣传期,餐厅那边再懒得投钱,准备要回那时的素材做个回锅乱炖。 素材如果有留下,按情理也应该给,偏偏莫惊年真的有备份,所以她应了下来,在电脑上打包好准备发过去。 「我本来昨晚要给他发的。」莫惊年争辩了下。 「那你昨晚干嘛去啦?」 「……」 「hello?」 「哇,我刚才看了下消息,他们又给我发了八百条催素材的,看起来真的活不过这个情人节。」 「你让他们努力活一活,准备上电梯了。」 「行,文件在我电脑桌面上,你发他们邮箱。」 「密码。」 「我电脑没密码。」 「房门密码啊。」 莫惊年报了串数字,她一直以为这个钟点黎此应该回自己家了,可她听见门开的声音时,还是不由自主紧张了下。 她想了想要不还是说一声以防万一让她们都好有个心理准备,可惜,已经晚了。 手机的另一断,唐玦的嘴僵硬地张成「o」型,门开的瞬间,她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是黎此。 松松垮垮的白衬衫,灰色长睡裤,长发披散红痕藏不住的黎此。 这个画面冲击力过大。 这里三个人,两人对视,两人通话,全愣住了。 很久,十几秒过去。 「好,我知道你看到什么了。」手里的莫惊年在耳边:「但是你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然后唐玦条件反射抿紧了唇。 「去我书房。」 唐玦几乎要顺拐。 第28页 「关门。」 唐玦关门。 「开电脑。」 开电脑。 「发邮件。」 发邮件。 做完这些,唐玦做贼一般鬼鬼祟祟,她压着声音问:「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唐玦笑了笑,再低语:「我一直觉得你这名字起的挺牛的。」 「哪个?」 「k.l,kol没有0。」 「从我家里滚出去吧。」 莫惊年问:「她回去了吗?」 唐玦出到客厅,和沙发上的黎此眼神沟通了半秒钟。 然后她老实答道:「没有。」 「我要出差几天。」 「我知道啊。」 「……」 莫惊年隔空抛了个白眼。 反应过来的时候唐玦耐不住笑,但到底还是扬着声音装腔作势:「哦!你要出差几天呢——」 说完这句,她很麻利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开免提了。」 然后便是沉默。 只剩电流声。 黎此看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没说话。 对面也没出声。 倒是唐玦等得手酸。 算是看明白了,人类的祖宗是猿猴,这俩的祖宗是乌龟。 她准备好了一句没话说我要挂了。 那边还是传来声响。 莫惊年柔声说:「我该登机了。」 黎此轻声回:「好。」 几天是多少天,没有说, 莫惊年连消息都没有,时间便一点一点地过。 黎此向来是最能忍的。 忍一天两天三天。 情人节当晚,酒吧人很多,黎此挺忙的,面前有一对一对又一对的人。 这个世界上太多情侣——其实也不一定。 牵着手,拥抱着,亲在一起的,也不一定是情侣。 她在酒吧新学了一个词,叫「嘴友」。 现在人的脚步太快,不上床,忽而情动时亲个嘴都没所谓。 酒吧里盛产日抛情感。从前黎此站在上帝视角很鄙夷这样的人。 一来,她坚信保质期短的爱情总是很廉价,二来,她会觉得脏。 钟应颜曾经闲聊时说过,欲望就是用来放纵的。上帝在造这一样东西的时候其实没怎么想过要拿这跟爱情挂钩。人在上床的时候该想的是,大不大好不好快不快,而不是哎呀他到底爱不爱我呀。 然后老贾说一般到这种问题的时候人会马上萎掉。 钟应颜说对啊,那又何必呢,因为要有多爱才可以坦诚相见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人小时候总在想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要把它留给最重要的人,可是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重要的人可太他妈多了,就一颗心怎么能放得下?然后你回头看,当初觉得重要的人,又不那么重要了。 这是酒吧不是尼姑庵。 情爱和菸酒一样,都只是一种让人快乐的工具罢了。 然而黎此自始至终都不敢苟同。 因为她一直在这里,见过所有的故事,开端到结局——每一段没谈清楚爱就开始谈性的感情,都不得善终。 当初如何如何快乐过的人到最后还不是要在这里喝成一滩烂泥? 她爱莫惊年,不止想爱那一瞬间。 黎此不想有一天她们也要醉在那里痛哭流涕,怨怼惋惜。 奈何事与愿违,无论她当初如何小心翼翼去走和莫惊年的每一步,到最后还是逃不开争吵分手和离开。 她所执着的那些是对是错都不再重要了。 黎此用了五年时间想明白无论要怎么走,终点是莫惊年就够了。 如果那个瞬间要先于永远,那就先于好了,反正她始终要和她到永远,无所谓先后了。 十二点的时候,这里的「嘴友」们玩得最尽兴。 黎此在一片笑闹声中低头看手机。 情人节过了一分钟,莫惊年已经走了四天,消息停留在一周之前。 这是一个很俗的日子,可就是这么一天,莫惊年没有想起过黎此。 那就,不是情人。 第22章 数风流人物 首都,华盛集团年度最大的宣传影片招标现场。 莫惊年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气定神闲坐在台下,双手交合于身前。并排的是全国大大小小传媒公司的代表人。 这个项目很大,竞争角逐很激烈,所有人都捧着拼一把的态度坐在这里想吃这块肉。 台上中标结果公布的时候,台下窸窸窣窣一片。 都议论纷纷,圈里老牌企业抢来抢去,到最后,这块肉竟落进了一个没点名气声望不知规模横空出世的公司手里。再一听,负责人——k.l。 都知道她是有名的网红,都知道她拍摄制作水平一流,可谁都不敢想,就几年时间,这个人就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后辈到和各大传媒公司比肩,如今更是各个挤破头要抢的这一标竟然让她中了去。 此时此刻,这个浓妆淡抹挂半抹笑的女人在视线风暴的中央,淡定自若,气场全开,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粉墨登场的对手。 招标会结束之后,莫惊年周围围满了人,交情上熟的不熟的都来寒暄,人人都洋溢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可到底谁不清楚彼此都心怀鬼胎。 第29页 莫惊年应付了许久,到几乎送走了所有人,她才准备离开。 她等助理收拾好东西,起身。 有人叫了她一声:「k.l——」身侧的男人语气森冷冒出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装腔作势。 莫惊年泛起一阵噁心,原本没想搭理,可瞥了眼这人面前代表公司的牌子,还是晦暗不明望过去。 她笑一声:「怎么?我是疯——您是骚?贵司那些个腌臜手段,可真当得上这个字呢。」 赵营不恼,再下一句:「骗人,可不是好事。」 装得很好,仅仅只短短一秒,他还是看出了莫惊年的笑容瞬时凝住。 于是他笑意更甚,再补道:「何况是骗这么多人。」 静了几秒,莫惊年开始动作。 她随手拿起面前几份文件,递到旁边的助理,给一个眼神让他先走。 实际上是揩了揩手心的汗。 会馆仅剩几人,这里空了一片。 莫惊年再开口:「成景这么大的公司,气度却不怎么样,竟在这里恼羞成怒。」 赵营一身精緻的灰色西服,他仰了仰身子,抬头看她:「我有什么必要恼羞成怒,你赢了这一把,拿下这一年,可明年这时候,我就不一定能在这儿见到你了。」 「呵,是啊,毕竟很大机率那时候——」莫惊年勾一勾唇:「你在牢里。」 赵营咂了咂:「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逞口舌之快没有用,不如想一想,自己能撑到几时?」 她猜想对方已经开始动作,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因为那些事,无论谁随便一查就能查到。 几句话,莫惊年像变成了砧板上的肉。 她心里油煎火滚,可还是要镇静着站在这里不露丝毫端倪。 「登高跌重。」赵营幽幽开口:「莫惊年,你悠着点。」 听完这句话,莫惊年神色淡淡把视线收回。 她动身离开,在这之前,还了一首诗。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语气不紧不慢,说的话却杀气重重。 「俱往矣。」 临近夜晚十二点,莫惊年推着行李箱,门开的时候看见了黎此。 后者坐在沙发上,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长发遮挡住她的脸,看姿态像是睡着。 莫惊年很累也很压抑,行李箱往旁边一推,想先洗个澡出来再说。 然后迎来了黎此一声很轻的质问。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这么多天,一句都没有吗? 又是冷暴力。 从前,现在,莫惊年的去留、来回,都没有知会过她。 黎此有她难以启齿的想法,她们都冲动疯狂做了一场爱,然后莫惊年一走了之,再没有消息,这算什么? 火药是她,引线是这句话,莫惊年一点就燃。 「你想听什么?」她开口。 半晌。 黎此:「等你消息的时候总是很累。曾经我也等过——」 她转头看过来,压抑着自己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然后你没有再回来。」 曾经——今夜恰逢曾经。 没看错的话,有人想再续前缘。 她们对视的那一眼,莫惊年恍惚回到了从前。 眼前这人竟然真的想把她拉回到过去,她想杀死风光无限的k.l换回一个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莫惊年。 ——那不能够! 然后莫惊年说:「等我消息?那为什么你不主动找我?你不敢。是你不能确定我们之间什么关系。」 她歪一歪头,问:「还是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黎此眸色渐寒。 她站起身来,隔着几米,她问:「你是这样想的?」 「是。」莫惊年正色道:「我是对你有感觉,但我们没有必要再重新在一起了。」 她迎着黎此灼人的视线:「我想要的都很肤浅,配不上说爱。上床不代表什么,除了这些,我们没有别的还剩下的了。」 她凝望黎此的一语不发。 「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吗?」莫惊年勾唇嘲了一下,「你。」 谁都还记得。 再补一句:「是你教我的。」 莫惊年还爱黎此是真的,却也的的确确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她曾经也满心满意和她在一起过,可到最后关头,这些话都成了利刃字字句句插进她心口。 「阿年……」 黎此的这一声,是挽回道歉还是表白解释对现在的莫惊年来说都不重要了。 「听不明白吗?意思是,我不想负责。」 这一句过后,莫惊年的下一句。 「你等我,没有必要。」 -------------------- 很有意思这两张嘴不是在接吻就是在吵架 第23章 豆腐渣 高考越来越近,莫惊年近来愈发放肆。 所谓放肆体现在,有几次忘我的亲吻,动作变来变去,最后,莫惊年的手不自禁撩开了黎此的衣衫。 贴得很近,近到莫惊年赤裸裸的欲望像火一样灼烧着她。 黎此不是一个特别保守的人,相反她也几乎按耐不住,也曾几度沉迷流连。 酒吧的杂物间,门反锁,莫惊年将她抵在货架上亲吻。 再之后,她开始一颗一颗解她的扣子。 指尖和黎此的肌肤相触,两人都不约而同泛起一阵轻颤。 第30页 在一片模煳胶着滚烫的唿吸中,莫惊年勾一勾手指,解开黎此胸前的束缚,她看了两秒,便喘着气将头埋过去。 黎此快疯了,黑暗里欲望之神潜入她眼眸。她控制不住自己仰起了头,下巴到脖颈勾出一条惊艷的曲线。她微张着唇,一唿一吸都起波澜。 意识模煳之中,她感知到莫惊年不止于此。 手从她胸前往下,再往下,再往下。后者隔着最后的布料摸上一阵湿意。 防线马上要崩溃。 最后关头,旁边一个货架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砰了一声。 黎此伸手撑着莫惊年的肩膀,将人抵开一些。 「不对。」她轻声说。 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可她们才刚认识一个月。 ——太草率了。 自己的衣服虚挂在身上,她泛滥成一片,还险些疯狂沉沦到底。 而面前的莫惊年穿着整洁的校服,只扣子解开一颗,眼神中带着被打断的无措,她站在这里,眼中的情动可以剎那消散。 一个月之前的黎此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今天,她会疯癫到和一个青春靓丽的学生妹,在酒吧逼仄的杂物间擦枪走火。 她在调酒桌前见惯那些只刚认识十几分钟的人莫名牵手离开,几个小时后又扭捏坐回来的男男女女。 她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也没好评判别人的原则底线。可她向来坚定地认为这种行为绝对不会到自己头上,她有绝对把握在这股乱流之中站稳脚跟不被沖走淹没。然而此时此刻,在干嘛? 她和莫惊年正在。 一门之隔外面酒吧人群喧嚣沸沸扬扬,这里三面货架站都没多少地方站,面前这人还穿着校服。 不对,时间、地点,都不对。 第一次,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但黎此明确知道恋爱不是这样谈的。因为她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却要跳到最后一步。 倏忽一阵凉意。 她想起莫惊年的表白很直接,她们认识的第一晚她就要和她在一起。可这个人的一见钟情离见色起意又差了多远? 她开始怀疑莫惊年到底有没有真正想过要了解自己。 过后黎此站直,扣扣子。 她说:「太快了,阿年。」 温度骤降。 莫惊年应下来,「嗯,我知道了。」 六月七的夜晚,章文丞一个多月以来难得有机会再坐到黎此面前。 「你女朋友不在?」他好似随口问道。 「今天高考。」黎此答得很耐心。 「说真的,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一类。」 黎此轻轻一笑:「我也没想到。」 章文丞抬头,见她盛着笑意的一双异瞳。他认识黎此的时候,这位就是这几条街最着名的高岭之花,多少帅哥美女青年才俊苦求不得,黎此好像是这声色场所中误入凡尘的观音菩萨。 然而让人很遗憾的是,这朵花跌入爱河的时候竟和所有俗人都一样。 章文丞偶尔在远处见过,见过黎此用最深邃柔情的目光望着埋头写作业的莫惊年,见过这两人夜晚离开又回来双方红肿的唇,见过黎此不管不顾提早下班要送她回家。 相反,他没看出来莫惊年对黎此有多少感情。 追求黎此的人从街头排到街尾,条件好又对她情深意重的不是没有,可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个最平凡普通的莫惊年,选择了一个没权没势连羽翼都尚且未丰满的学生。 多少人惋惜感嘆——竟然是她!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一切都电光火石,她们且认识一周就在一起,一个月不到就已经活得像老夫老妻。 可莫惊年为黎此做过什么呢?她望向黎此的眼中有与之等同的爱意吗? 他们这类高知,很擅长提观点,特别是自以为说出的话能让人醍醐灌顶,他们很多时候都靠点拨人来获取成就感。 章文丞是其中最典型的精英男。 所以他话锋一转慢悠悠开口:「你听过一个词,叫情感寄託吗?」 黎此难以察觉地顿了顿。 章文丞放下酒杯,然后长篇大论:「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对感情都是很懵懂的。年纪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既想要又不懂得怎么要。」 「她未必清楚什么是爱,或许只是想靠你逃避什么。」 「她对你来说很特别,但这也说明,你对她来说未必纯粹。」 「小孩子想要一个昂贵的玩具,很多情况下,或者是征服欲,得不到就想得到,或者是虚荣心,别人得不到而我能得到。他们不一定真心喜欢这个玩具,大部分时候都在享受得到这个过程。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玩具又是什么下场——「 他话没有说完,黎此冷声打断:「说话注意分寸。」 章文丞不再言语,眼神中有一句话:你是聪明人。 黎此能听懂章文丞的所有拐弯抹角,明喻暗喻。却不代表她一定要照单全收虚心接受。 然后她说:「我想我的私事,不太需要别人的指手画脚。」 指点和指指点点都不需要。 六月八的下午。五点钟之后,黎此给莫惊年发了个消息。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内容,只问她今晚会不会来酒吧。 她没有明说,她是很想见她的。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黎此没有收到莫惊年的回覆。 第31页 钟应颜在酒吧腾出了间小房间作更衣室,摆了一排不锈钢制的储物柜。 快要上班,黎此在储物柜前看一眼手机也没等来一条消息,然后眸色黯了黯。 她这几天是想很多,虽说是因为高考所以莫惊年不怎么来消息,可是时间节点和储物室那一夜撞在一起,她不知道这一场忽如其来的冷淡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藏在考试下面。 章文丞的话不过是个引子,黎此心里很清楚,是有问题的。 她和莫惊年的这段感情,太快。 快得像一个飞速膨胀的气球,表面的皮脆弱不堪,内里空空如也,都不用遇上什么荆棘坎坷,或许是哪一天,这个气球就会自然胀爆。 就好像某一次做卷子时遇见一道难解的大题,叶迎溪问莫惊年:「你这个公式怎么来的?」 莫惊年回得很干脆又理所应当,她说:「我背过。」 叶迎溪当即摇了摇头:「这个是正确答案没错,但这个式子只值四分,中间步骤十分。」 对啊,她们之间这整张卷子,连及格线都没有达到,因为莫惊年要直接写答案。 你是对的那又怎样,可到底步骤呢?步骤呢! 莫惊年从来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她可以捨弃步骤直接写结果。那或许她也可以捨弃爱她,直接占有她。 路会陷,桥会塌,房屋倒,高楼轰。 爱情的豆腐渣工程。 这幢楼宇,开始随着莫惊年的没有消息而摇摇欲坠。 「要怎样?」黎此出声低喃。 她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下一瞬莫惊年凭空出现,气势汹汹朝她而来。 所有事情都一气呵成,短短几秒,莫惊年将更衣室的门锁上,将她打开的储物柜们合上,将人板过来按住她就开始堵她的唇。 舌尖翻进来,搅得要死要活。 这么多天没见,却一句话都没有,她们就吻到缺氧。 然后莫惊年开始扯黎此的衣服。 手探进来乱闯一通。 她能感受到黎此的挣扎,却不管不顾,肆意妄为处处点火。 于是黎此从挣扎到反抗,莫惊年压着她越来越用力。 黎此要喊停,然后喝了一声:「莫惊年!」 黎此使了力气将她一把推开。 又是这样,又要这样。 她愤声说:「够了!」 莫惊年被逼退开两步,她微微低头平復气息。 再之后,她抬头望向黎此,霎时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其实你也没多爱我对吧。」很平静,凭空一记冷刃。 黎此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她们之间从来没有提过爱,第一次搬上台来竟是双方都怒目圆睁的质问。 「什么叫爱,这就是你以为的爱吗?」 「不然呢?不然要怎样证明?」 ——懵懂。 「除了这个我们还剩下什么?我以为你和别人终归不同,却不想你也肤浅到这种地步。」 莫惊年淡漠的双眼溢出了责备,她沉声问:「你不愿意?」 ——执着。 黎此无奈:「就算是,这能代表什么?」 「可你就是不愿意啊!的确我没有你说得这么高尚,但你也并不是全心全意要和我在一起的是吧?」 ——顽固。 黎此嘆一口气。 越来越乱,理不清。 然后她低声说:「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我答应你。我不嫌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却反过来怪我不够爱你,有没有这个理?」 短短几句话,莫惊年的神色风云变幻,最后她仍旧在笑。 再颤声低唿:「原来如此。」 「好。」一声又一声:「可以,是我想太多。是我的错。」 她双眸愤恨挣扎忧郁难耐好几重,将黎此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然后头也不回摔门离开。 这里静得像一切都尘埃落定,静得将黎此最后这声嘆息放大了无数倍。 那时候黎此以为只是吵了一架,可她没有等来一个和好的机会,再次见面就是五年之后。 她当初想推莫惊年一把,她想降温,想彼此都冷静冷静。 然而,就是这一把,将莫惊年彻底推下悬崖。 第24章 底牌 莫惊年当初问她——「不然呢?不然要怎么证明?」 时隔五年,今夜黎此重新答覆。 「真的没有必要吗?当初你说你要证明,现在证明了吗?」 那天晚上,够证明了吗? 她说过这不是全部的爱,也说过要忘掉前事,只要你想就可以。 她推开过她,在床上的时候也头昏脑胀迎合过她。 她曾经执着踌躇着望未来,现在又死死攥着过去来对质。 莫惊年的回答:「晚了。」 你自己也辨不清楚你说的话吗?当初和现在,天差地别。 轻飘飘两个字,却足够叫黎此的心脏一瞬间千疮百孔。她喉咙哽住,心痛欲裂。 有关分离重逢的所有冷漠生疏误解争执,都敌不过一声晚了。 时间杀死了人。 它说你明明可以却没有,错过是因为你,罪过也全是你。 「或许那时候我很需要,很需要你来证明给我看你也爱我。」 莫惊年的话像随时光长河流逝的水,平静,也无处挽回。 第32页 「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看见一滴泪坠落下来,晶莹剔透璀璨夺目,撕扯开因她而起的凝固的空气,来自黎此棕色的瞳孔。 莫惊年颤了颤,她知道,只要再下一滴,自己即刻就会心软。 ——怎么能让黎此的眼泪掉到地上? 可惜最宝贵的珍珠就只有一颗,黎此的面容冷清得不像在哭,这滴泪好像没有来由,也没有下文。 就像她们,没有下文。 「我一直不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有什么错,可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会选择挽回你。」 是黎此投降了。 「因为我真的,非你不可。」 是表白,是底牌。 黎此很擅长等待,虽然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可如今她孤注一掷到这个地步还要等莫惊年的处决。 「我不要重来。」莫惊年的这句话很坚决。 然后她说:「如果你要喜欢十八岁的莫惊年,你看清楚,我不是。」 她不是那个窝在酒吧做作业夜里躲进杂物间和她私会的莫惊年了。时过境迁,她现在是拥有近千万粉丝,捧红了好几个演员,日日夜夜有无数人对她寒嘘问暖,行业内举足轻重的k.l。 现在的世界人声鼎沸,她才不要重来! 登高跌重,去你妈的。 任何人,都休要叫她回头望! 「我不在乎你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三岁,也可以不去想你曾经经歷了什么现在在面对什么。我等你的时间很长,就算再久一点,我也无所谓。」 黎此在挣扎,哪怕飞蛾扑火。 而后莫惊年一句復一句掷地有声:「黎此,是你伤我在先,我又凭什么你回头我就要在?」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又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会满意?」 无情,她杀红了眼。 「你现在缠着我不放,可那晚是你心甘情愿的不是?」 混帐。 话已至此,都已经在死缠烂打,黎此没有任何别的好说的了。 她说出口的所有爱都被莫惊年冷眼拦截,全部努力都付诸东流。 然后她颔首:「好,我不会再缠着你。你想怎样怎样吧。」 黎此最后缓缓望向莫惊年,勾一勾唇落下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一步一步过来,擦肩,开门,离去。 再没有声息。 莫惊年背对着房门久久没有动作。 她生气了。 黎此越生气就越平静,忍不了的时候她就会笑。 也对,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极其难听,任谁都会受不了。 她是该生气的。 两败俱伤,莫惊年每一句话都在剜自己的心脏。 到此时此刻,胸腔里早已空空荡荡。 她无声笑了笑。 -------------------- 刺猬年 第25章 差评 黎此,说到做到。 所有有死缠烂打嫌疑的事情她都没再沾手。 比如早餐午餐晚餐。她曾经那么关心莫惊年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饱,现在再也没过问过。 黎此也没再擅自进过莫惊年的家门。 一天一天,连消息都不会有。 不得不说,冷暴力种事,莫惊年甘拜下风。 一个多星期过去,近来莫惊年开始频繁进出家门。除了上下班之外,她还转性会到楼下西餐厅吃饭,自力更生嘛。下楼倒垃圾的频率也直线飙升,时常垃圾桶还没满她就收拾好晃着轻飘飘一个塑胶袋子出门去,然后左顾右盼。 可这些统统无果。 她甚至开始掐着点,黎此八点钟上班,她七点钟开始来回倒了十次垃圾。 然而黎此没有出现过,她精心准备好的偶遇开场白也毫无用武之地。 莫惊年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只要不是刻意要见的人想要遇上其实很难,尽管彼此住对门。 可那段时间她就是有事没事就能撞见黎此。 怪不得。 月底的时候莫惊年给黎此发了房租的转帐。等了好久,那边隔了两个小时才收,一个字都没有,只收钱不说话。 莫惊年往回一看,消息记录已经隔了近一个月。 她划着名手指翻之前的聊天,没几句话,两三下就到顶,莫惊年心烦气躁,息屏,随手把手机甩在桌面上。 黎此嘛,向来是最能忍的。 尽管整整十九天没见,莫惊年忽然冒出来坐在她调酒桌前时,这人眼中泛起的波澜可以藏得滴水不漏。 她淡淡扫了一眼来人,没多久,又低头做自己的事,像没看到。 之后,莫惊年单刀直入:「你躲我啊?」 酒吧,乐队准备开场,钟应颜在前台对帐,附近两三人,这里是暖黄色朦朦胧胧的灯光,隔一张桌子,黎此一手量酒器一手酒瓶子。 然后充耳不闻。 她没答没应,做完这杯酒,出杯,放桌上叫人来取走。 看都没再往这边看一眼。 莫惊年习惯性抿唇。 ——脾气好大呢。 然后她手撑着下巴,慵慵懒懒拖着声音道:「我要点单。」 没人应。 反倒是旁边有两个女生落座,面前黎此便过去,去问那两个人说喝什么。 莫惊年侧着身子目光投过去,阴冷冷就盯着她们仨。 第33页 这人,什么服务态度。 没过多久,有人闯进她的视线。 身材娇小,笑得甚是甜美,莎莎。 「莫导演,好久不见啊,想喝什么呀?」声音是夹过的,但好在尺度把握得很好不至于引人反感。 莫惊年目光在莎莎脸上转了好几圈,然后暗自腹诽——颜姐,是很会做生意的,你们酒吧,一冷一热,无论是喜欢好脸色的调酒师还是给人脸色看的调酒师,都能满足需求。 莫惊年今天是一身剪裁得体的的黑色中长款皮衣,腰带束着玲珑的腰,锁骨半露,及肩的发挽上去,脖颈雪白迷人。 她柳眉轻展,红唇一勾。 就好随意的一个动作,莎莎已经快要被电死了。 然后她听见莫惊年柔情到不行的声音:「你看着调,喝你最擅长的。」 莎莎被迷得神魂颠倒,手忙脚乱翻杯子准备大展身手。 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桌面上已经凭空多出了杯可乐。 莎莎呆了呆,偏头一看,见知名冰山黎此还是一副冷面模样不知何时站在身旁一言不发,可乐便是出自这位之手。 她还蛮纯真问出口:「嗯?师傅?」怎么回事? 莫惊年要起鸡皮疙瘩了。 无语,二十一世纪了,这称唿还能叫的下口啊? 当然,她没多在意这个,而是好整以暇等黎此开口。 然而黎此仍旧没看她一眼,而是低声对莎莎道:「这人酒精过敏,出了事你要负责的。」 「酒精过敏?」莎莎反应了会儿,再脱口而出:「那你点什么酒?」 莫惊年:「哦我忘了。」 莎莎那天晚上后半段闲得无聊熘走了,自然也没看到三人在酒吧吵的那一架。所以她挺讶异,然后转过头来一本正经问黎此:「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莫惊年挂着一副散漫的笑在一旁很认真地注视着黎此等她开口。 黎此:「看面相。」 莫惊年还是没忍住,闷闷地笑出了声。 莎莎又懵住,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迟疑道:「你们……认识啊?」 黎此没说话。 是莫惊年先开口:「不认识啊,。」 又很是无辜的模样朝莎莎:「但是我刚才点单的时候没有人理我,我就觉得这位调酒师服务态度一般。你们这里有给差评的机制吗?」 莎莎没怎么意外,好像帮黎此辩驳解释已经很得心应手,她温声说:「她性格就这样的。听力也不怎么好,可能是没听见。她不是针对你啊,不是不是的。」 莫惊年笑:这人就是针对我啊! 「是吗?」她望过来,问黎此。 黎此盛着这目光,对方眼角眉梢的笑融在里面,一丝一缕渡了过来。 她是在躲,也是好久不见。 她是想她,也是很想见她。 然后她面无表情转头,对莎莎说:「记得打单收钱。」 莎莎捣蒜点头。 黎此没再说话,也没再看莫惊年,不打招唿,静静走开。 这边莎莎还在圆场:「莫导演,你不要介意啊。」 莫惊年看回来,这几句话,她看莎莎又顺眼了很多。然后她带着笑解释说:「开玩笑的,我以前是这儿熟客,老朋友了。」不仅老朋友,还是前女友。 「我说呢,就感觉这儿氛围怪怪的。」莎莎狐疑模样,俯身近些,很真诚发话:「你逗她啊,你好大胆。」 莫惊年更真诚点头:「我也觉得。」 「哈哈,那我先去忙啦,您有事叫我。」 「等等。」莫惊年留住她,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她鬼使神差问:「你会折玫瑰吗?」 莎莎回:「会啊,您要吗?现在给你折一个。」 莫惊年闻言笑容还端在脸上实际嘴角沉了沉,「不用不用……」 顿一顿,她问:「黎此教你的?」 「鬍子教的,他说这种小把戏是调酒师的必修课,所以入行的时候都会带我们折很多小物件。」鬍子,酒吧的老调酒师。 说话间,她就折好了一只千纸鹤,看一眼莫惊年,然后往旁边稍远些坐着的两位女生面前递,标配一套甜美的笑容,对方就欣然接收。 莎莎又说回来,「一点小窍门,人格魅力可以蹭蹭往上涨,很多顾客就是吃这一套的。」 莫惊年:巧了,我也吃这一套。 她略颔首,有些惆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想追究这些,然后她低声喃喃:「这样啊……」 莎莎不知怎么聊着聊着莫惊年的神色变得不太好,但也不好多问,调酒师和顾客间的分寸感是最重要的。 然后她还是顺着话题往下说:「但是师傅不会折。嘿嘿,不过头牌就是头牌嘛,人家人格魅力是不需要别的技巧辅助的。」 莫惊年笑了。 莎莎觉得这人好怪:「怎么了?」 「没怎么,她好菜哦。」 她把可乐喝完,眼神晃了一圈,终于忍不住问莎莎:「黎此呢?」 「啊?」莎莎也后知后觉,四周看了一圈不见人,然后掏出手机翻了翻消息。 「噢,她下班了。」 莫惊年垂眸不语。 十点半,她就下班了。 自己一坐下来,她就下班了。 第34页 又是下班了,这时候倒怪想唐玦的。 好像从前,又不是从前。 因为现在的莫惊年是有黎此号码的。 然而有和没有,大差不差。 桌面玻璃杯已空,莎莎已经在和别的顾客有说有笑,乐队的歌唱到最高潮。 手机在手里玩了一圈,到底,莫惊年没有拨过去。 第26章 收到请回復 书房,莫惊年工作的时候不爱开灯,整个房间都沉下了黑暗,三个显示屏只开了一个。 她食指滑着滑鼠滚轮,面无表情看屏幕上一条一条粉丝私信。 有时候会像开了弹幕似的自言自语:「我才几岁?你就叫我姐?」 「视觉传播,考研考了五次……就不要再考了吧……」然后她敲键盘迴:【加油!相信自己,坚持就一定能胜利!】 「嘶——这么丑的东西你都拍得出来,怎么可能有公司招你啊?该说不说,审美这玩意儿就是天生的啊。建议趁早转行。」 她回:【可以不用这么着急,你现在该做的是多看书多了解多实践,提升自己再找工作,毕竟这行是有门槛的。】 「快毕业,不敢表白……」她顿一顿,轻眨了眨眼。 【别留遗憾。】 莫惊年这人,自己藐视鸡汤,转身又很娴熟用鸡汤灌溉世界。 手机响,她接起来。 对面一把女声:「莫总,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发?」 莫惊年点了支烟,没说话, 烟雾缭绕,面前屏幕刺眼白光扑到她脸上,这块黑色的数码板子神奇得像大雄的抽屉,这一端是莫惊年的世界,那一端是数以万计个千奇百怪的世界。那里面有无数人在和她说话,倾诉、吐槽、困惑、夸赞,她有时候是一个符号,有时候是一个朋友,有时候是一盏灯。 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爱都一团乱麻还要教别人怎么生活怎么去爱。自己的心里一潭死水还要鼓舞别人乐观积极拥抱太阳。 多少有点讽刺。 「莫总?在吗?」 莫惊年停了滑滚轮的手,仰在了椅背上。末了,她下定决心:「不发了,随他便吧。」 对面有些乱:「这……这,按照我们之前商讨的,这是主动权的问题,现在不发,到时候的风向会截然不同,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啊……」她当然知道,莫惊年嘆一声气,唿出一口白烟:「到那时候再说吧,反正……」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想反正出什么,最后将这句话生生掐断。她改口和对面说:「反正就这样,辛苦。」 电话挂断,屏幕还亮着。莫惊年抬手取下眼镜搁在桌面上,手垂下一旁,菸灰落到地上,她略感无力闭上双眼。 她有私心,还在抱侥倖心理,想能拖多久是多久。 莫惊年几乎没有闲情雅致到外面客厅连着的阳台。 这几个平米还保留着最初她搬进来前的样子,空空荡荡,花草盆栽没有,桌子椅子没有,死气沉沉。 巧了,隔壁阳台也这幅死模样,除了那里面有一张黑色靠背椅子,也单单只有一张椅子。 这张椅子,对着莫惊年的方向,孤零零在这里,沉默却好像时刻都在问候她。 开了灯,那边客厅的暖黄色灯光罩在瓷砖阳台地面。 惭愧,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黎此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隐约见里面铺着的木纹地板,视野里再多都没有了。 思绪很乱,高楼的风吹过来,莫惊年握着手机在手里转。 然后,来电显示。 最近电话一通接一通,可惜,都不是她要听到的声音。 「喂,说。」她将手机举到耳边。 「成了。」远在剧组的唐玦。 「谈好了?」 「是。」 「替我说声恭喜吧。」 「你们吵架了?」唐玦这么问。 莫惊年第一反应是蛮神奇的:「这你都知道?」 「不然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恭喜?人好歹第一部女主角。」 「哦……」莫惊年恍然大悟,再哦了一声才接着:「原来你说久纭啊?」 唐玦失语:「不然呢?」 莫惊年的视线飘到对面阳台,见地面黄色的光中藏了几缕长发的影子。 然后她说:「不好意思,最近和太多人吵架了,有点分不清。」 唐玦:「黎此啊?要不咱也别聊了吧,等会儿你就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莫惊年嘆一声:「唐玦吶……我这人是挺糟的。」 唐玦被对方忽如其来的忧愁吓得一愣一愣的:「等下啊,你冷静。我不是那个意思。」 莫惊年没理她,自顾自说道:「你那天和我说久纭的事情,后来我们的确吵了一架,以至于我现在要跟她说一声恭喜都要兜来转去。」 「你们摊牌啦?」 莫惊年仍是没搭理,她说的是:「我和黎此也吵了一架——」 月光落在身上,睫毛垂坠,她握着电话,看地面上轻轻摇曳的髮丝,光将这缕发拉长了几倍,它一下一下轻点轻挠。 莫惊年说:「所以她现在宁愿躲在一旁偷听我讲电话,都不愿走出来见我。」 唐玦懂了,「哦,我该挂了是吧?」 懂得很彻底。 「是。」她轻声答了唐玦。 第35页 「行,小莫同志,我与你同在。」 嘟嘟嘟的声音响起之后,莫惊年接着不疾不徐道:「那天……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接她的话,然后顺理成章将自己的火撒在别人身上。」 有人送了她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炸弹,引线有关过去,莫惊年向来痛恨提及此,在那一天情绪被推到了顶峰。 黎此说出口第一句话,她便开始焚烧。 莫惊年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知道,火太大,她们抱在一起烧成了灰烬。 「我为我说过的那些话道歉,所有。」她说。 莫惊年停了很久。阳台一阵风,吹散她的话,打乱她的发,惊扰她的心跳。 外面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闹市繁华的夜景,莫惊年伫立在这里眼里只剩一片灰黄。 然后,她等来了手中的电话开始响。 接听,下一秒。 「对不起。」她郑重其事道。 没有声音,黎此仍旧不愿开口。 没关系,莫惊年同手里若有若无的电流声通话。 「我没有故意要你等,从前是现在是。」 「不管你信不信,我那几天很忙,有一个很重要的竞标,我和带过去的人都争分夺秒在酒店里开会对明细。你既没有主动来找我,手上的事情忙完之前,我也不想太草率给你发消息。毕竟,出发的前一夜,我们也没有谈得很明朗。」 「你说的当初,也没有。那时候不找你,原因很简单,我就是在复习。因为我真的……很想考上南海大学。」 没有声音,仍旧。 「黎此,我那时候发了疯才会对你说那些话,现在想了想,应该会有更委婉的方式。」 来拒绝你。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谈情说爱。」 无论是谁。 「我还有很多麻烦没有解决,心里头还堆着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我还日夜提心弔胆寝食难安。 「这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情形,又何苦再将你也搅进来。 手机里有一阵掩盖不住的唿气。 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所有的解释都已经摊开在这里,莫惊年等了很久,她最后的攻势—— 「那个,周末有一场电影,我有份参与,我们……一起去看吧。」 夜和心跳。 等待很难熬,从来都是。 半分钟之后,她再度开口:「收到请回復。」 有两个声音响起,在这在那,手机里的略慢一些,藏在客厅里的要小声一些。 黎此低声回答:「再说。」 影子随着嘟嘟嘟的声音消失不见,地面的光纯粹得耀眼。 莫惊年把手机放下来,看了眼通话记录。 良久,她轻笑一声,语气悠长重复一句:「再说——」 第27章 麻烦让让 黎此已经连着四天见到这个女人了。不在调酒桌,在dj台。倒不是她有多留意,实在是这人一头艷红的长髮太过扎眼,以至于她连着四天是整个酒吧最瞩目的存在。 黎此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的,因为她上班到调酒桌前的时候她就在,她十二点准时走人,这人还在。红髮红唇,穿一身皮衣,独自一人在舞池的中央最放荡。不知道精力哪来的,大几个小时不停歇,喝酒、蹦迪,红髮摇上了天。她扬着最放浪的笑,做所有人的焦点。 这人叫施苒,酒吧里关于此人的讨论愈演愈烈,众说纷纭,这种人突然发疯,大概率也不过情伤。 黎此倒没怎么好奇,只偶尔远远瞥过两眼,她对这人唯一的想法就是——再继续下去,钟应颜大概率马上要伸出橄榄枝聘请她做个dj了。 理论上,她和这位潜在同事是不会有交集的,直到周五的晚上。 彼时她收到了莫惊年的消息——电影选座界面的截图。 黎此扫了眼购票信息——明天,家附近商圈的电影院,一场听都没听说过的电影。 然后她回:【我有同意?】 莫惊年:【再说就是同意。】 黎此:【?】 莫惊年:【还是说你要看三点之后的?】她懂一点,据说下午三点是每一个炒股人的待机重启时间点。 黎此:【明天周六。】她看得出来,典型的诱导性选择提问。 莫惊年:【那就看三点的,很近,我们走过去。】 黎此稍稍出神,她们认识这么久,就算是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一起看过电影。甚至,她们的约会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间酒吧。而两人的第一场电影,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起看的。 黎此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方解释道歉,却坚决明确不会和她谈情说爱下去,那这场电影,不过是莫惊年聊表歉意的手段罢了,也代表不了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动一动手指想回些什么,dj台那一侧忽然爆发一阵骚动。 抬头望过去,红色头髮散落一地,施苒倒在人群的中央。周围一圈无措茫然的人,只说她忽然间就倒下了。 黎此第一时间冲进了人群里,双膝着地跪在施苒身侧的时候她喊了一句:「叫救护车!」 然后她双手轻拍施苒肩膀,重声叫她:「施苒——施苒?」 第36页 没有反应。 然后黎此一手撑住她下颚,将嘴巴打开,另一手双指探上她脉搏,几秒。 ——糟了。 黎此眉头紧蹙,又丝毫没有迟疑,动作干脆利落就将施苒的衣服打开,再就是胸外心脏按压。 长发垂落,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熟练又有章法,急,却不乱。 之后黎此抬起施苒下巴,按住她前额,双指捏住她鼻翼,便俯身下去对她吹气。 人群暗暗一阵譁然,人生死未卜倒下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现在看两人双唇相接倒开始议论纷纷,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钟应颜在一侧说了一句:「都别围在这里,散开。」 接着是窸窸窣窣,围观群众犹犹豫豫要走不走。 然而黎此可没功夫在意这个,她的目光在这一侧审视施苒胸前的起伏。 过后起身重复动作,胸外按压,人工唿吸,直至听见救护车的声响。 有人接手的时候她才筋疲力尽撤开去。白大褂的人围在附近,看情况,应该是救回来了。 黎此到现在才沉沉出一口气。 施苒被抬上了车,这里就只余晦气,人真的散开了。 黎此站起身来,不言不语,剩下一阵难以言状的忧愁悲伤。 钟应颜靠了过来:「你怎么不说你还有这技能?」这个专业程度必然是学过的。 黎此回:「告诉你会加工资吗?」 钟应颜笑,「会,你想加多少加多少。」 黎此没理,轻声说:「累了。我要下班。」 「行,你好好休息。」说完这句,钟应颜接着开口:「我想过有人会救,倒没想到这人是你。」 「不能是我?」 「印象里你没这么大的英雄主义。」而且你看起来真的很在意她的死活。 黎此:「人命关天,我该做的。」 「今天谢了。」 黎此提步离开,顺手搭了搭她的肩:「不客气,你应该谢的。」 乐队舞台的一侧,小风找了个角落就坐,端着手机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然后画面里的主人公在下一秒立在了他面前。 小风抬头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 黎此垂眸,一双异瞳凝视他,神色淡淡开口询问:「在看什么?」 手机掉到了地上,小风慌手慌脚捡起来,然后呆滞道:「没,不是你,什么都没看。」 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黎此伸一只手到他面前,气场压了过来。 小风老实巴交把手机双手献上。 视频,黎此点了播放。人头攒动,画面的中央是她和施苒,想也知道,不过就是人工唿吸的那几幕。 黎此看完视频,面无表情将手机还了回去。 小风连忙道:「你不喜欢我就删了。」 黎此接着:「发出去吧。」 小风怔住了:「发哪儿?」 「发……」黎此真的郑重其事想了想,然后说:「发给唐玦。」 小风理了理思绪,脉络清晰了之后,他果断回:「那我不干。」 黎此询问状抬一抬眉。 小风就高高挂起:「你让老贾发去,他买的重圆。」 黎此闻言无奈笑嗤了一声。 没多久,她低头摆弄手机。 然后,来自小风手中的手机,一个亲切又不亲切的机械女声响起—— 「支付宝到帐,一万元。」 小风:「需要配bgm吗?」 电梯门开的一瞬,黎此的目光便被莫惊年擒住。 然后她偏了偏视线,好似没看到这人,若无其事从电梯里走出来。 可莫惊年拦在她门口。 黎此停到她面前,低声说一句:「麻烦让让。」 莫惊年不说话,目光流连到黎此的唇,嘴角便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她不至于狭隘到分不清楚孰轻孰重,也很是明白支持黎此的行为,但她还是小气。 莫惊年迎着黎此的目光,伸手往上抬,大拇指落到对方的唇,之后是一阵不轻不重的揉捏。 嘴角,唇珠,连同她唿出来的气都用指腹一一感受。 黎此没有动作,任由她去。 还不够,莫惊年凑身上前,用自己的双唇代替手。 吻一下不够,吻第二下。 由浅到深,越来越重。 黎此没有拦,待到这亲吻越来越湿,她才稍稍往后推了一步,隔开些距离。 不恼不怒,她目光深邃看着莫惊年的眼睛,而后尤其平静说道:「你说你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却有功夫在这里吃这种干醋。」 她歪一歪头,冷不丁道:「阿年,你好有意思。」 这句话之后,她伸手,抵着莫惊年的一侧手臂,将人往旁边移一些,输密码开门。 黎此进屋,关门,将莫惊年落在外面。 第28章 听 愣怔过后,莫惊年转身。 按密码开门。 我知道你的门怎么开,就像你也知道我的。 000412嘛,很好猜的。 门开,黎此在几步开外站得笔挺抱着手注视她,好像恭候多时。 莫惊年反手把门关上,欲语还休。 很多天了,黎此。 争吵,绝交,冷战,已经很多天了。 心脏鼓动她,鼓动她眼神变得灼热,鼓动她唿吸变得沉重,鼓动她完成接下来所有的动作。 第37页 然后她迈开腿伸出手,圈着黎此的脖颈便覆上一场深吻。 方才,她的手要抹掉黎此唇上别人的痕迹。现在,她的舌要进入到黎此最深的城池,只有莫惊年才有资格抵达的城池。 烧杀、抢掠。 莫惊年的吻强悍、放浪,犹如漩涡。 疾风骤雨之中,最是意乱情迷的时刻。 她还给她。 「只要你想,就可以。」 她蛊惑她。 「你想的,对吧。」 黎此的口是心非:「我不想。」 无所谓,莫惊年的手心,细细感受过对方不听话的心跳。 她抚摸到了情,也听见了爱。 「说谎。」 莫惊年气声低语。 「你这张嘴,没说真话,我想听听别的地方怎么说。」 恶人先告状。 黎此看着她的眼睛,「不说真话的明明是你。」从来都是你。 莫惊年没有反驳,转而抓着她的手捂上自己心口。 「它不会骗你。」 她是惯犯,莫惊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满口胡言恶贯满盈。她骗过所有人,无论是爱她的她爱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很累的。逃避很累,欺骗很累。 大概是死到临头就忽然想投降。 她不想再说话了——听这里。 心跳不说谎。 黎此的床好软。 黎此也好软。 软得任她摆弄来摆弄去。 真话是浪同海啸。 有一朵云缠绵成风雨。 听一听。 听地上一地衣衫,听光裸的肌肤交缠。 听江河湖海流淌,听干柴烈火燃烧。 听你想要,就要,还要。 月亮都盖云被休息,莫惊年没有。 她在黎此身上,眼睫微垂,凝望她因自己而起的情动。 她将她搅弄得神志不清迷迷煳煳,然后要在这种时候玩坦白局。 「你为什么会那个啊?」莫惊年轻声问道。 无论是思考还是动作黎此都没什么力气,她只能顺着:「哪个?」 「心肺復甦?」 黎此越发受不了,一只手软绵绵搭在她手臂:「学的。」 莫惊年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极为平淡,听起来好像只是一场普通的一问一答。 而身下的黎此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半仰着头,薄唇微张,一唿一吸都满是旖旎。 「什么时候学的?」莫惊年问:「上次我住院的时候?」 她等了很久,然后漫出一抹笑,还要问:「怎么不说话?」 废话,她才是最知道,黎此的嘴光作别的用途去了。 下边的人被折磨到不行,上边的人还穷追不捨。 莫惊年一字一字地问:「是因为我?」 明知故问。 「不是。」黎此选择嘴硬不认帐。 莫惊年笑,下面的手就更花心思。 她知道黎此化开了。她摸得到,也看得到。 「这里,更诚实。」莫惊年贴上她耳畔轻声说道。 「该我问了。」黎此还面色潮红说这句话。 莫惊年动作轻柔地替她清理着。 没说话,意思是: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答。 然后黎此抛下一问:「你不是不爱我的,对吗?」 从头到尾,莫惊年避重就轻,说那么多伤人的话来证明她们之间没可能。然而明明,有一句话抵得过千言万语,可她从来没说。 只需一句——她说她不爱她,黎此即刻就会死心。 但莫惊年没有,就算最针锋相对的时候,她都没说过一句话来否认她的爱情。 「你还爱我。」 黎此步步紧逼。 「回答。」 莫惊年随手丢开一团纸,稍稍起身半跪在黎此身上,她们肌肤相触赤身相对。 没有表情,她略低头,深深地看着黎此。 时间很慢,心跳很快。 沉默半晌。 「嗯。」 她认了。 第29章 夜 半夜三更,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 黎此在里面洗澡,莫惊年躺在床上握着手机回消息。 就几个小时,她已经堆了十几条待处理的工作信息。 待到公事都处理妥当,她才回復晾了许久的唐玦。 唐玦来的消息是告诉她新剧官宣了。 于是莫惊年滑出去点开微博,顺着唐玦的界面找了会儿,便看见悬疑电视剧《潜夜》的官宣微博。 导演唐玦,女主角秦久纭,熟人和熟人搭档,这感觉,还蛮诡异的。 然后她点开了第一张照片——秦久纭饰演女主角张晓。 单人的角色海报,大头照,表达一些剧情人设有的没的。男主角懒得点开看了,莫惊年点进了评论区。 除去男主演的控评之外,其余一团糟。可谓不出唐玦所料。 【这群人都什么咖位啊?】 【怎么一水不知名,玩呢?】 【《潜夜》就拿这种班底出来煳弄人?对得起原着粉吗?】 【女主谁啊?丁张墨就捨得张晓这么被糟践啊?】 莫惊年笑了笑,有点讽刺,哪来的糟践?这女主就是你们原着作者丁张墨力排众议自己拍板的。 有人回覆:【秦久纭网红啊,怎么演张晓了?我以前还怪喜欢她的……】 第38页 更讽刺,你的喜爱好廉价,人家甚至只是官宣了一张照片,还没开始演呢就已经得罪你了? 莫惊年看的最后一条评论是不知道出自谁手,来自制高点的评判:【这剧埋了吧。】 她不想再看了。 时空彼岸有一句话灌进脑海里,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友,可能谁也不是,又或者谁都是。 在一阵浑浊的呜鸣声中,这句话犹如深海惊雷。 莫惊年听见——「这人,埋了吧。」 噩梦! 莫惊年瞬时一个激灵,唿吸都乱了。 过后她重新点开了秦久纭的官宣照,想起来她们的确好久没联繫了。从前在首都住在一起的时候还朝夕相处,好像自从回到了南海,她和秦久纭的关系已经天翻地覆。 除开感情问题,莫惊年开始摇摆,她是不是不该推荐秦久纭进这个剧组。 秦久纭当初敢冒着被封杀的风险得罪那场酒局的那么多人,她有她的底气。这种前程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她家里不缺钱,就算不混演艺圈,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啃老,也会活得很好。 这场浑水是自己领她去淌的。从前现在,那么多的流言蜚语评判中伤都是自己带来的。 莫惊年惴惴不安,心脏一钝一钝。 眼前投下阴影,她抬头,见黎此神色淡漠,目光没有在别处,就在她手里放着秦久纭照片的手机屏幕。 这个画面的离谱程度堪比抓姦在床。 想像一下你事后洗澡,出来的时候刚打完一炮的炮友正神色庄重看着别人的照片出神,这算怎么回事? 更离谱的是,紧接着这位炮友还口出狂言。 莫惊年抬头和她对视,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 「这么看我干嘛?」 黎此回:「没看你,看她。」 「她很好看?」 「不好看你怎么看这么久?」 莫惊年忍俊不禁,再开口:「我不光看,我还点赞。」 然后她就真的在黎此的注视下动一动手指,用她几百万粉的帐号给那条《潜夜》官宣微博点了个贊。 雷区蹦迪。 黎此淡淡收回视线不想再理,转身想到衣柜处。 下一秒手被人轻轻一拉,整个人跌到了床上,莫惊年已经欺了上来。 后者的指尖游离在她身体的各处,时而在这,时而在那。 她听见莫惊年调笑着问她:「怎么不穿衣服?」 这人还贼喊抓贼。 黎此幽幽一眼,答:「被偷了。」 她放在里面的衣服洗个澡出来就消失了。 莫惊年便笑,于她胸前落下一吻,才抬头:「你怎么比我还小气?」 她復又摸上她腿间:「只许周官人工唿吸,不给百姓点赞了。」 黎此不语。 莫惊年说道:「这剧导演是唐玦,我点赞很正常。」 「不是唐玦你也会贊?」 「会。」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个问题莫惊年不想煳弄黎此,她很是诚恳道:「久纭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很快,她补道:「只是朋友。」 黎此闷声回:「她喜欢你。」 这坛醋已经放很久,要变陈醋了。 莫惊年弯着眼角笑,然后过来啄了啄她的唇。 「所以咧?」 「没有所以,你还抱她。」 这笔帐,怎么算了又算? 「可我不止抱过你,这你怎么不说?」 她想起黎此曾经酸得不行在电梯里握着自己的手说过:「你的手,要放在这。」 此时此刻,莫惊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的手,你想放哪儿,就放哪儿。」 她知道黎此在等她。 莫惊年便进去。 「放这里,满意吗?」 第30章 东窗 起不来。 正午刺眼的阳光席捲而来,她们仍旧起不来。 莫惊年是生物钟在作祟,黎此就是些别的原因了。 后来是莫惊年将电影的时间改晚了一个小时,她们才艰难起身出发。 下午近四点,电影院。 莫惊年取完票过来的时候黎此顺手息屏将手机放好。 她浏览过这部电影的简介,四年前拍的剧,压了这么久放到现在,是要水花没水花,要热度没热度。 黎此心头泛起一疑,便问:「你有份参与,你拍的?」 莫惊年:「不是啊。」导演的名字不是写在那儿了吗? 「你演的?」 莫惊年觉着有趣:「你想什么呢?」 「刚才搜了一下,没看到你的名字。」 「当然没我名字,我就一场记。」 怕黎此听不懂,她解释了一句:「打板那个。」 黎此想不明白,k.l怎么会打板? 然后她顺着问:「因为实习?」 要进影厅,里面一片黑,莫惊年在这个时候耸了耸肩,回一句:「算是吧。」 说了,要热度没热度的电影,整个影厅里没几个人。 她们坐在后排,四周的座位空了一片。 所以两人聊天声响都肆无忌惮。 「这男主,拍戏的时候同时和仨女的谈恋爱。」 黎此:「这种事情,不是该保密的吗?」 莫惊年:「噢,这男的,早煳了。」演得好烂,幸好煳得快。 第39页 好笑的是这电影压了四年,男主前年就塌房了。 「不过他噼了两条腿这件事大概也没多少人知道。他那时候有一个正牌女友,还同时拍两部戏,住酒店的时候都是睡在女主房间的。」 莫惊年撇了撇嘴。 「全被我瞧见了,他的三个女朋友。」 黎此的重点是:「同时拍两部戏?」 莫惊年:「他轧戏啊——」 「你也轧戏?」 莫惊年顿了顿,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黎此再问:「轧戏打板?」 「对,我巡迴打板。」 莫惊年说看电影就真的是看电影,还很是认真的一路评析了这片子。 那导演大概也想不到,当初一个不起眼的打板到现在会用满是鄙夷的口气,将这电影从头损到了尾。 好歹熬完了两个小时,莫惊年对着这电子垃圾如坐针毡。不是为了作藉口,谁要来这里看过气男星的的电影。 出影厅的时候,莫惊年还问上一句:「好看吗?」 黎此:「不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莫惊年笑完还是提议道:「饿了,去吃个饭吧。」 「好。」 她们并肩走出电影院。 周六傍晚,这里是商圈五楼,旁边餐饮区,影院外候场区摆了几排桌子椅子坐着人,这附近人来人往。 两人还没走开影院几步,有两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生围了过来。 有可能是搭讪,也可能不是。 她们拦住黎此和莫惊年的去路,用很是奇怪的目光细细打量过后者。 不多时,其中一个女生开口,犹疑道:「你是……k.l?」 黎此动一动眉心,就没别的动作,也没说话,只是偏一偏头,从面前的人转望向莫惊年。 短短几秒,她们在这层楼的中央,空气好像霎时间凝固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莫惊年眨一眨眼,好像不明所以地问:「什么l?」 无论是她和黎此,都看见了,另一个女生的手上,手机屏幕的画面。 不知道是哪一年参加活动的宣传照,那年的莫惊年静静地看着镜头,穿过诡异的时间缝隙,凝望着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莫惊年。 那个女生没有罢休,甚至更为确定她的身份,于是她直唿其名。 「莫惊年。」 莫惊年平和地对答如流:「你认错人了。」 她拒不承认,可来人分明不想放过她。 黎此重新打量面前两个女生,她们好像要有别的动作。 而另一边莫惊年在其中一人马上要调住相机界面的时候果断伸手将面前两人扳开,移出一条道来。 她没再管黎此,径直一人朝电梯走去。 在明在暗,不知道有多少目光,不知道有多少镜头。 ——时间到了。 她的思绪极度混沌,甚至难以操控自己的行为动作。 唯一最清晰的念头是——她不能和黎此走在一起,绝对不能!彼此不认识才是最好。 这是个漩涡,莫惊年当初很决绝地不想让黎此搅进这件事情里来,因为一旦彼此的关系发生改变,楼要塌,无论她想不想,这件事都会从一个人面对,变为两个人一起面对,有什么必要? 然而连着一个月的风平浪静和恰逢其时的醋意蒙蔽了她双眼,叫她放松警惕,然后她鬼迷心窍来看这场电影,于是东窗事发,她想都没想过在街上被认出被拦下的时候会和黎此站在一起。 可黎此大概没懂她的处境,也没懂她的意图,两三步过来同她并肩。 在对方开口说话之前,莫惊年打断她,她目不斜视,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扮的是陌路擦肩。 她说:「别跟着我。」 莫惊年的语速很快很急:「我先回家,你千万别跟过来。」 按电梯,她余光瞥见黎此要开口,第一反应沉声道:「不要说话!」 ——叮。 莫惊年进电梯,转身用眼神制止黎此要跟过来的动作。 除此之外,她已经看见了摄像头,和避无可避周遭投过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 然后她伸手,按关门。将所有视线都阻挡在外面。 不对不对不对。 一切都乱了。 黎此回头看一眼,还能见两三个看着她掩嘴议论的人。 直觉,她拿出手机。 黎此手不受控颤抖,点进热搜。 粗粗一眼过去,前排已经挂了好几个莫惊年的名字。 都是什么? 【k.l 潜规则】 【k.l 学歷造假】 【k.l 忘恩负义】 下一秒,黎此疯了般往扶梯跑去。 坠下,落地。电梯和石头。 ——叮。 莫惊年等电梯里的人全都出去,然后抬头,将手机放回兜里。 兵荒马乱,全世界围歼她。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趁电梯门未关,莫惊年提步出去。 人影越过电梯门,下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有一只手蹿进她掌心同她十指相扣。 她看见飘摇的长髮和削瘦的背影。 「黎此,放——」 「我不会放手的。」黎此毅然决然打断她。 商圈一层,在藏起来的有或没有的目光中。 第40页 黎此握着莫惊年的手,带她穿过每一个人,往大门口走去。 她不会,也不可能,丢下莫惊年。 一路无话,逃亡,走路五分钟。 心是冷的,黎此的掌心是热的。 世界马上就要抛弃她了,莫惊年在网际网路的危楼中摇摇欲坠。 黎此为什么还不放手啊? 要进小区,有一个三十几的男人往这边看了很久,蠢蠢欲动之后是沖了过来。 语句混乱语无伦次:「关注你的我很久了!我不信你是这种人,他们都乱说!没做过的话能不能赶快澄清啊!」 莫惊年没答,她木讷地眼睁睁看着身前的人一把将这人推开。 黎此冷声怒斥:「让开。」 她感觉到黎此抓她的手又紧了好几分,像不怕她会疼。 的确。 莫惊年早麻痹了。 上楼,这一部电梯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莫惊年松手,无力地靠在角落,同黎此隔了个对角线。 明明电梯上行,她却还在失重。 这么久了,黎此一个问句都没有落下。 先开口的还是莫惊年:「热搜,你看到了?」 「嗯。」黎此轻声回復。 又好久。 她该说的话有很多,可莫惊年已经没多少力气。 电梯里的空气好像被抽干,快要窒息了。 最后,她问:「你信我吗?」 「信。」 没有停顿,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莫惊年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 想笑,笑不出来。 「你信也没用了。」 ——叮。 电梯门开。 莫惊年没再看黎此,自顾自走了出去。 黎此的眼中她的背影无力又萧索。 而后她听见莫惊年剜开一颗心,说最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是真的。」 -------------------- 今天开始日更 第31章 倒流 钟盘被无数双手扭动,时间被迫倒退。 莫惊年的十八岁,是幼年那场父亲丧生的车祸后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上转。 她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更好的是,她和这个很好的人很快就两情相悦了。 她的成绩也逐步稳定,高考前的那几次模拟考她都名列前茅。几个月后,她会以大学生的身份进入到同黎此只隔了一条街的南海大学。 还有什么呢?她那个尴不尴尬的家庭好像也在变好。 尽管路铭生日那天还是会指着她的鼻子半撒娇半指责说:「我生日不想看到这个人。」她就可以被赶出家门。 尽管各自的家庭地位实质上也没有改变。 尽管…… 算了,莫惊年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努力,努力进入到母亲的眼里。 她小学的时候会把全科满分的奖状贴到床头,长大点会学着做饭做家务,然后去竞赛,什么奖状都想拿。高中之后,她的努力量化成了年级排名,写在了她要带回家呈到桌上的一纸成绩单。 然而这一系列被路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被看作争宠的行为,最终都没能让她在和这个同母异父弟弟的这场战役中取胜。 小她五岁的弟弟路铭,长相一般,成绩一般。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妈妈岑梅。 莫惊年的成绩从来都优异,路铭带回来的试卷则惨不忍睹。他们的妈妈礼貌客气地夸奖莫惊年,焦虑万分上蹿下跳问遍了朋友怎么给路铭请最好的家教。 莫惊年领奖学金上台发言的那个典礼,他们的妈妈没有来,因为路铭体育课踢球砸伤了人,岑梅在医院给别人家的孩子赔礼道歉。 高考一百天,学校举办的成人典礼,每个人都花团锦簇,莫惊年在气球彩旗礼带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自己的妈妈。后来她一个人随处晃荡,专职为每一个父女母子一家三口拍合照。岑梅去哪了呢?那天路铭好端端在教学楼却扭到了脚,岑梅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可是医生检查了,片子拍了,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有路铭一味的在喊疼。 花了很多年做无用功之后,莫惊年放弃了,死心了。 她时常宽慰自己,岑梅对她也不算差,一来没有不抚养她,二来没有虐待她,她有尽过做母亲的职责,单拎出来,她们还能算作一对关系稍远一些的母女。她只是偏心,对,偏心。因为路铭是她现任老公的儿子,他们是一家三口。那莫惊年算什么呢?算观众。 越长越大,她对这个家庭所剩不多的指望一点一点被磨灭。说是家庭,剩下两个不算,只有岑梅一人。 路崇山,她名义上的继父。针对穿小鞋、冷言冷语、刻薄刁难这些情节,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礼貌客气,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有不冷不热的关心问候。路崇山对这个继女,也很配得上仁至义尽这个词了。即使他用莫惊年她爸车祸死的那笔赔偿款买了辆车。 高考越来越近,最近路崇山发送的礼貌问候比十几年来加在一起还多。 因为—— 「单位沈姨的孩子跟你一个学校还同一个年级,今天她在办公室说起来她儿子这次模拟考排名进了前一百,显摆得很,我就说诶我们家惊年这次排名年级十六呢。」 给他长脸了。 第41页 周末,不上学。她会留在家里吃饭。 莫惊年扒着饭碗听见这话只干干地抬了抬嘴角以示附和。 岑梅笑嘻嘻给她夹了一筷子肉,难得。 路铭没说话。 路崇山就接着关怀她:「最近多吃点,这段时间营养不能落下,我让你妈多买点菜,你也别一天到晚往外面跑了,别处的饭菜能有家里的让人放心?」 莫惊年点了点头,应付下来再说。都没营养这么多年了,下周考试现在才来给个放心。 岑梅顺着这个话题聊:「沈姨她儿子想考什么学校?」 路崇山:「如果能上南海就肯定上南海大学最好了,现在就看能不能考上了。」 这个时候,路铭忽然问了一句:「那你呢?」朝莫惊年。 越来越诡异了,这不是平常吃饭的氛围。这不是她这个透明人该有的待遇。 三双眼睛很是关切地落到了她身上。 莫惊年开口:「南海。」 她总是在变,以前学习是为了排名更好看想讨好妈妈,后来没这个心思了她的念想变成了要考出去离开这里,最后,她要考上南海大学,谈恋爱方便一些。 路崇山绽放了一抹和蔼的笑:「南海好啊,哎哟,反正我都指不上这臭小子能考上什么好大学了。这说出去,我们家还有个读南海大学的高材生呢。」 岑梅嘴上在数落着路铭:「你啊你,跟你姐学学,怎么人家就考这么高分了!」然后她顺势将盘子里唯一一只鸡腿往路铭碗里夹。 莫惊年感受到路铭投过来晦暗不明的一眼,不过她习惯了,没有理会。 路铭切了一声,阴阳怪气:「成绩好管个什么用?」 这句话开头,莫惊年就可以功成圆满退场了。 岑梅想了半天。然后说:「实在不行,我们凑点钱把铭铭送出国好了。海归发展空间好一点。」 路崇山:「你想出国吗?」 路铭;「再说吧——」 岑梅:「你不要再说,现在就计划起来,留学的资料要开始准备着。我明天就去问问雅思托福什么的。」 路铭:「我才刚上初中,考什么雅思托福啊?」 路崇山:「你妈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成绩差成这样,将来找不到好工作,你让我们老两口以后怎么有着落?」 岑梅:「唉,你真的要懂事啊,妈妈全部的心血都在你身上了。」 莫惊年没再说话。 高考前夕,莫惊年这几天没去酒吧,留在家里复习。 可能是这件大事的气氛太浓,岑梅抓紧时间在对她关怀备至、问冷问热。就连路铭晚上要看电视也被路崇山骂停。 全家人都很尊重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为她加油打气。 莫惊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冲刺,连这些人都开始紧张,她这个真的要上战场的更是绷紧了一根弦。 她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天赋型选手,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说一定能考上那间学校。 莫惊年根本就不敢放松一点点。 这两三天过得很快。 理综考完之后她才稍稍松一口气——没有发挥失常的机会了。 如无意外,九月她能到南海大学报导。 到底还有最后一步,英语还没考。 莫惊年从学校回家,进门的时候瞥见了餐桌边的路铭,然后大家都心照不宣淡漠地移开视线。 路崇山和岑梅要上班,昨天吃饭时谈起来说高考第一天她发挥还不错,这两人看起来都挺开心的。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忧。因为高考,路铭也可以放假,这人大概已经满腹怨气在家里待了两天了。 莫惊年没搭理他,中饭都是在外面随便找个餐馆对付的。 她放下书包,拾起餐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随便扫了路铭一眼就上楼回房间。 按计划,她收拾收拾躺床上午睡一小时,然后闹钟响,她就起身去考场。 她闭上了眼睛。 最恐怖的是—— 睁眼的时候,天黑了。 莫惊年起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身冷汗,她想自己在做梦,可是所有知觉都告诉她,这个时空是真的。 是真的,房间的窗外亮的不是太阳是路灯。 时间抛弃了她,绑架了高考的最后一科自顾自地逃走了。 这怎么可能! 就算闹钟没响,生物钟在自己也绝对不可能一觉睡到天黑! 莫惊年开灯,乍开的灯光刺得她整个人都发凉。 手机——没有。 她的手机不见了。 房间里放着的时钟也不见了。 方圆几里能告诉她时间的东西都消失了。 没有事物尝试叫醒过她。 脑子一边在崩溃另一边还在晕沉。 她开门沖了出去。 一楼客厅,路铭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电视。 莫惊年想都没想,她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叫我?」 路铭听声响,无关痛痒抬头看她一眼。 「叫你什么?叫你姐?」 ——他在说什么啊! 莫惊年快疯了,她想说你不知道我要考试吗,我没起床你为什么不来叫我? 话没说出口,千钧一髮之际,她看见了路铭脚边的垃圾桶,连带着垃圾桶里面,自己的手机。 第42页 事实真相初见端倪。 莫惊年两三步跑过去翻垃圾桶,那里面——手机,时钟,还有一个巴掌大的药方纸袋。 安眠药。 莫惊年难以置信,甚至不敢接受。 她蹲在路铭腿边红着眼抬头问他:「你?你给我下药了?」 路铭没答。 莫惊年便一声一声地问:「什么时候?」 「啊?」 「我倒的那杯水?」 「你干的?你故意的?」 「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才十三岁啊……你怎么会这么恶毒?」 声声泣血。 面前莫惊年逼近绝望,而路铭只是没心没肺回了一句:「对啊,我就是不想让你去考试,怎样?」 莫惊年勐得站起身来,药效没过,她险些晕过去。 她喘着气,感觉自己要裂成两瓣了。 末了,她颤声问话,问她的弟弟。 「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么害我!」 第32章 信息差 路铭闻言站起身来,比莫惊年稍矮半个头,五官稚气未脱,可眼神表情狠毒至极。 「你——你什么都想和我争,从小到大!」你的冷漠对我,谄媚对大人。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我什么时候争得过你! 「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么得意!考一场试全家人都围着你转。」宛如众星拱月。 「我……得意?」天方夜谭。 「你分走了我妈还不够怎么还要从我爸的身上索取父爱?你爸早死了,你想他,你怎么不下去找他啊!」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你分走了我妈!」先来后到不算一点数,整个天平从你出生的那天都偏向了你。 「莫惊年,你姓莫的,这个家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太缺爱了!」 路铭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刃。 是,她缺爱,莫惊年从来都缺爱。 所以一有人来爱她,她就会奋不顾身把自己抛售出去。 可她什么时候分得到过属于路铭的爱? 一来一往,莫惊年早就遍体鳞伤。 她竭尽全力镇住自己,然后筋疲力竭地问:「就因为嫉妒,然后你害我?」 十三岁,吃人的魔鬼。 「还不够吗?扮好学生这么多年,你终于要得偿所愿了?爸妈都这么关心你,够开心了吧?乖乖女是吗,我爸叫你回来吃饭你还真有脸赖着不走了!」 路铭一句比一句厉。 「你还想考南海大学?你还要留在这里——你还要阴魂不散!」 理智四散,莫惊年彻底癫狂。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浑浑噩噩,她到了厨房,抄起了一把尖头的刀。 攥得很紧,她从厨房出来,到客厅,然后将手一举。 等到思绪看不过去重新回到她脑中,明明她对着的是路铭,而此时此刻,视野里的画面翻了几番。 事实是——刀尖对准了,门口刚回来的路崇山。 「做什么?」路崇山板着脸喝道。 莫惊年转头一看,路铭站一旁,上一秒还戾气沖天,这一秒懵懂天真。 他撇着嘴蹙着眉,好像看不懂这一幕。 ——你怎么可能看不懂! 「干什么你?把刀放下!」路崇山沉声命令。 「路叔。」莫惊年尝试缓一缓。 解释靠后,路崇山尽力换上语重心长的面容:「你先把刀放下再说话。」 然后莫惊年把刀丢到了茶几上,哐啷一声。 路崇山这才走过来,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路铭,然后在沙发上坐下,语气淡淡地问:「说吧,怎么回事。」 升堂了。 「我今天——」莫惊年还接受不了这句话:「没有考英语。」 路崇山惊措抬头。 莫惊年抬手指着路铭:「因为他给我吃了安眠药,他不想让我去考试。」 路崇山的目光投到了路铭身上:「真的?」 路铭吊儿郎当:「是啊。」 路崇山立马一把拍上茶几:「你搞什么!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路铭吞吐一遍:「我就是不想看她考高分。她——」 路崇山打断了路铭的话,然后扬一扬手,「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还不快给你姐道歉?」 路铭接得很快,随意落下一个:「对不起。」 也没看莫惊年,这声道歉不知道丢向何处。 过后,路崇山转向莫惊年,半是询问的眼神等待她的反应。 莫惊年僵住了,只剩嘴唇不受控的颤抖,她张着嘴,胸腔里挤出了一声问—— 「道歉?完了?」 ——就道歉?就完了? 安静。三个人,三角形站位。 「噢……」路崇山老气横秋,「那你还想怎样?」 莫惊年扎在原地,瞳孔一颤一颤。 ——我想怎样?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想捅死他啊! 见莫惊年没反应,路崇山翘了翘手,「这样,你等你妈回来,看她怎么说,她给你做主。」 「爸!」路铭端不住。 而路崇山只是摆了摆手,眼神让他噤声。 说时迟,那时快。 还没多久,几分钟没有,岑梅到了,从门口进来。 她登场了。 第43页 莫惊年溺水好久,在这一刻传向门口。 红血丝纠缠眼球。 「妈……」她开始唿唤。 岑梅一头雾水:「哎哟,这怎么了呀?」 莫惊年想回答,却被路崇山抢先。 「你女儿,我一回到家就看见她拿刀指着路铭呢,她想干什么啊?」 莫惊年惊愕不已勐地转头看向路崇山。 他跟别人显摆的时候说「咱们家惊年」,现在对簿公堂他坐在沙发上不咸不淡先抛出一声「你女儿」。 路崇山正眼神示意门口那位看桌上的刀,看罪证。 她懂了,很印象深刻的一课。莫惊年醒悟,从今往后,任何事情,都要先发制人。 她失了先机,所以被人摆了一道还被反咬一口。 岑梅一时间就急了,第一反应是恶狠狠地瞪了莫惊年一眼,然后快步到路铭面前,将他的身子掰来掰去细细查看。 「没事吧铭铭?」 路铭开始安慰:「没事,幸好爸回来了。」 岑梅拧着眉:「唉这多危险啊,还好没伤到。」 很温馨,很感人。 莫惊年在这一家三口几步之外,等这场戏快要演完,她低声询问。 「妈,你不问一下为什么吗?」 岑梅终于想来要问,伴随着怒气埋怨:「为什么啊?你干什么你想杀了你弟啊!」 她的诉状还没递上去,路铭抢先自首。 「我在水里放了安眠药,害她没能去考试,所以她想杀我。」 莫惊年说无可说。 岑梅转头过来:「真的?」 「对。」 对。 安眠药是真的,没去考试是真的,想杀他也是真的。 「啧!」片刻,岑梅唉了一声。 她又问:「能补考吗?」 莫惊年:「不行。」 岑梅的情绪不断变换,最后,她转身一巴掌摔在了路铭脸上。 莫惊年冷眼观望。 她看见路铭即刻捂着脸嚎啕大哭。 她看见路崇山眼神凌厉,听见他低喊了一声:「岑梅!」 她看见岑梅怒气滔天,指着路铭骂道:「你跟谁学的!啊?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闯了多大祸自己知道吗?」 「你学习不好、成绩差,妈妈不怪你,但你做事情不能动歪心思。」 「药你怎么来的?」 路铭一抽一抽回答道:「让同学去他妈妈那里偷的。」 岑梅悲不自胜:「铭铭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我没有教好你!」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你将心比心,别人害你不能去高考,你怎么办?」 「你知道高考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吗?」 然后她说:「幸好是你姐!她不会怪你。来,快,给你姐道歉。」 ? 莫惊年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路铭哽咽着说:「刚才道过了。」 「再道一遍,你认真道歉!」岑梅抚着路铭的背,两人齐齐面朝莫惊年:「来,你看着你姐说。」 「对不起,我错了。」 岑梅教他:「下次不敢了。」 「下次不敢了。」 过后岑梅望着莫惊年:「惊年,这次你就原谅你弟弟,啊。」 这个语气,轻描淡写得像今天路铭只是打碎了一个属于莫惊年的小物件,岑梅从中调和要将这场风波掩埋。母亲替弟弟要一个原谅,随意得好像只是给了个台阶,好像大度和谅解莫惊年生来就有,好像她原谅他天经地义。 「我不原谅。」莫惊年一口回绝。 岑梅的语气尖一尖:「你弟弟知道错的,你别怪他,再拿刀把你弟伤到了怎么办。你也是,这么大人了,他小孩子他不懂事,你现在是大人了还这么冲动。这事情有多大?你还想要你弟的命啊?」 莫惊年沉默。 几分钟,这里风云变幻。 此时此刻,她从自己母亲的眼里读懂了一句话—— 你失去的只是高考那一百来分,而我那天真烂漫的儿子为了整你都学坏了,开始用这些卑劣的手段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心疼死我了。 这边岑梅再度转回去,长篇大论开始教训:「下次不能这样!」 「谁帮你去拿的药,这种朋友也不要再交了。」 「以后遇见事情不能冲动,很多事情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来的,你今天就敢下药,明天是不是就想犯法了?」 「铭铭啊,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依靠,你要是出事了,我们怎么办啊?」 路铭还在哭。 路崇山冷眼旁观。 没有人再管莫惊年。 她的高考被毁了。 她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了,就因为几片药,一切都付诸东流。 而这件事情,马上要草草收尾了。 这句话,第二次从莫惊年的口中说出。 「道歉,完了?」 一半悲凉,一半麻木。 回答她的,是路崇山。 「你是不是还想报警啊?」 路铭在哭声中补一句:「我知道错了……」 岑梅最后爆发:「你还要杀了你弟不成?你想拿刀砍他,先砍了我!」 三个人,三双眼睛,神色各异刺到她身上。 第44页 莫惊年不受控,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敢相信这是个什么场景。 ——魑魅魍魉。 炼狱不过,她十八年与虎谋皮。 莫惊年,一步一步往后退。 面前三人像鬼、像幽冥,吓得她择路逃跑,夺门而出。 还有最后一个人,还有最后一个人。 如果没有人爱她,她马上要死了。 亲情都是假的,血浓于水也是假的,是是非非全是假的! 她就是缺爱,她就是缺爱,她就是缺爱。 她不缺爱怎么会留在这个家里,在人家的屋檐下痴心妄想这么多年。 她不缺爱怎么会因为一朵玫瑰一句生日快乐就沦陷就对一个陌生人死心塌地。 她要爱。 有一把火烧光了她储藏爱的仓库,她要补仓要进货要灾区重建。 莫惊年不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 她要见到黎此,她要碎在黎此的怀里。 药效在她神经里滚,烈火在她心口中烧。 命运没有选择她,时间没有选择她,她的妈妈也没有选择她。 她要抓紧黎此,至少有一个人要告诉她说我还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你。 所以她推开了酒吧的门,所以她先发制人先要了一场吻,所以她要用最极端的方式去证明——证明虚无缥缈的,证明似是而非的。 ——爱。 所以黎此推开了她。 莫惊年有无数种方式可以索要同情,却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闭口不言,因为她不需要可怜,只需要爱。 可黎此说够了。 黎此说她肤浅。 黎此不愿意。 黎此也不要她。 这场征途越走越难堪。 她心灰意冷走出这间酒吧的时候,终于被宣判被盖章了自己的一无所有。 好了,都落幕吧。 六月八日。 十八岁。 莫惊年,众叛亲离。 第33章 沉默的螺旋 雪花。 满眼都是雪花。 事情一桩一件爆了出来,镇在这里好像十宗罪。 第一宗。 什么首都大学高材生,这人,甚至就没上过大学。 这个传闻到底是怎么来的呢,缘起一张偷拍照——莫惊年在首都大学上课的照片。 就因为一张照片,连同粉丝心中打造的完美人设推波助澜,所有人都认定了莫惊年就是首都大学的学生。 事实是学校一查,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入学信息。你让她交出凭证,她也必然给不出来。 这件事情介乎误会和欺骗之间。时间是一只手,三年前,这可以是误会,三年后,这就是欺骗。 莫惊年罪大恶极。 如果要辩驳,照片不是莫惊年发出来的,她也从来没有明确承认过自己是首都大学的学生,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然而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什么都没做。 她从始至终都没对这件事澄清过。首都大学作为她本人最大的tittle,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三年来这么多次机会她一次都没有否认,不否认就是默认。然后她顺理成章打着首都大学的名号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 学霸光环一下子粉碎得彻底。 人人艷羡的高材生其实只有一纸高中文凭。 评论一条又一条。 「什么啊?我之前私信问她考研的事情,她一个本科都没读过的还真有脸给我提意见?」 「天啊,这是有多大的虚荣心在作祟啊?」 「立人设呗,眼光还挺高,上来就是首都大学。好大的脸吶,没想到还有丫鬟直接冒充武则天的。」 「想到当初她家粉丝和人撕逼的时候还要一嘴一个首都大学。把脸贴得金光闪闪的,现在早肿了吧,人家对家好歹上过大学。」 「得,现世报啊,这种事也敢说谎……」 「喔唷——没文化的哟——」 「现在做网红都没有学歷要求的咯?」 「赶紧煳啊!」 第二宗。 潜规则。 对象是——秦久纭。 证据有好几张照片,不同的场景。第一张,画质很渣,霓虹灯光,酒吧卡座,大概是一场聚会,照片焦点是两个人,姿势神态极度暧昧。稍微辨认,便是秦久纭不知是睡还是醉地枕到了莫惊年的肩头,后者一手搂着她的腰,两人贴得极紧,正浓情蜜意。 第二张,画质更渣,一看便是远远偷拍。停车场,两个背影,莫惊年搂着秦久纭,前者稍稍低头,后者仰头,很模煳,但联繫上下文,这个瞬间真的很像吻在了一起。 两张照片用以佐证两人之间的关系,而罪状就是秦久纭官宣了女主角。 原本,秦久纭就有「k.l御用女主角」之称。当然,你们之间龌龊苟且,你k.l硬要用这么大一个帐号来捧自己情人,别人也管不着。 可你竟然动关系,带资进组把人家原定的女主角都逼走! 有小道消息称《潜夜》原定的女主是人气小花林伶,这女网红秦久纭完全是空降。那她为什么可以直接顶替有热度有代表作的女演员,不妨看一下这剧导演唐玦和莫惊年的关系。 为了捧人不择手段,往自己合作伙伴的电视剧里强行塞人,绝对符合逻辑。 林伶昨晚深夜发的微博更是坐实了这一传闻。 第45页 受害者也并未指名道姓,只是敬业地回应:「下次有机会再给大家带来好的作品,希望以后的努力不会白费。」 瞧瞧啊!多好的人啊,被你们有权有势一对潜规则的狗女女逼成了这样! 这完全是只手遮天! 这边林伶的粉丝哭天喊地做了战场的主力军。 「娱乐圈能不能干净一点?我一想到我家伶为《潜夜》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结果被你们上几次床就毁了,我就恨啊!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 「脏的。」 「有没有王法了?这两人煳穿地心好吗?」 「传说,传说啊。秦久纭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前就经常去那种什么的酒局,还跳脱衣舞来着。」 「啧啧啧,这不就什么锅配什么碗呗。」 「潜规则必死啊!」 「咦——同性恋啊?」 「脚剎同性恋不是口号吗?」 「……实话实说,这条针对男的。」 「行了,反正搞同的,还潜规则的都很膈应人。」 「我一想到以前还嗑过她俩,噁心吶!」 「这两人都抵制起来!别让她们有机会再祸害其他兢兢业业的演员了!」 「怎么还没封杀?」 「滚出娱乐圈啊!」 第三宗。 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有一段录音,两把女声。 一人稍年轻一些,通过对比从前k.l颁奖典礼上台领奖时说话的音色可以证实是莫惊年。 另一人,通过听内容,综合人物关系可以判断出来,是她妈。 这段录音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煳,但关键信息还是显而易见。 一句对一句。 「现在躺医院里。」 「那又怎样?」 「惊年,你当是行行好……他好歹是你爸啊!」 「他就算死了都不关我事。」 「他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 「你们……养我,天经地义。」 「那这钱算咱家欠你的。你先拿出来应急,之后我们连本带利还给你。」 「你想得挺美啊。」 「妈求你了。你长大了,离家出走,我们也没说让你赡养我们,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的。」 「这点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不好意思,我就算是拿大街上去洒都不会给到你们手里。」 「你要妈跪下来求你啊?」 「可以啊,我还等着看呢。」 这段录音放完,一片譁然。 每一句都叫人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怎么有人可以绝情残忍到这个地步? 更气人的是,整段录音中母亲的语气卑微至极,其中哀求和无奈的情绪感人肺腑。而反观莫惊年,全程高高挂起语气轻浮,自己父亲躺在病床上都一嘴无关痛痒幸灾乐祸。 人命关天的事情啊,她明明拿得出钱却见死不救。做头部网红这么多年了,赚这么多,全揣自己兜里都不见赡养父母,谁养你是天经地义的?做人做到如此铁石心肠,这不纯纯白眼狼吗? 有关这段录音,于情于理谁都该来唾弃辱骂。 「好毒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私底下是这样的,这个语气真的太恶毒了吧。」 「这人怎么烂成这样啊?要孝心没孝心,要诚心没诚心。一点好的品德都没沾上。」 「你说她没钱吧,她随随便便就买好了关系安排自己情人进剧组做女一,你说她有钱吧,自己爹躺病床上都不捨得花钱去治!」 「好恐怖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惺惺作态。在大众面前假仁假义,其实根本就自私自利!」 「气死我了!越了解这个人就越觉得噁心!」 「人长得人模人样,心黑成这幅模样……」 「要有报应啊!」 第四宗。 人品极烂,欺压下属。 有一个拿着员工牌自证是莫惊年公司的前员工现身说法。 内容如下:「终于有地方说,大家终于见识到这个人的真面目了!莫惊年这个人是真的很坏。我们全公司都很怕她,这个人的情绪很不稳定,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之前就是因为一点小失误,被她一直追着骂,骂我是废物,然后就把我给炒了。她的一视同仁体现在男的女的都会骂,我还听说之前把我一个女同事骂哭了两个小时。总之这个人就是仗势欺人。」 有圈内做摄像的开始附和:「现在才知道?她出了名的嘴臭,合作过的都知道k.l一有不如意的就开始骂人,说的话都难听得要死。而且你看过她抽菸就知道了,这人社会气很重的,纯纯太妹!」 好啊,这是一个契机,终于有人忍无可忍要撕开她的面具。 年轻女总裁是假,变态好色野蛮粗鲁的文盲是真。 「这不就是那些,学校里不学习,满嘴粗口一手纹身,邋里邋遢,开口不是搞黄色就是粗口辱骂的那些社会人,怪不得考不上大学了。」 「资本家的臭嘴脸!苦的还是打工人吶!!!!」 「凭什么这种烂人都能做老闆啊?还有这么多粉丝捧臭脚来着,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她什么营销公司?能把太妹包装成高材生?」 「麻了,能不能抓紧埋了啊?」 第五宗。 第46页 藏在团队背后,大玩宫心计。商业竞争,不择手段。 顺着质疑下来,按逻辑来说,k.l一定是有包装的吧。 她既然这么假这么会卖人设,那十项全能这一个人设也一定有问题。 回想当初,她人气暴涨的时候一个星期可以制作完成一条五分钟的成片,剧情场景灯光都极其复杂。 懂做视频的人都知道,一个人,用七天策划做剧本、前期准备、拍摄、再后期剪辑调色,完成这些除非不眠不休否则根本不可能。 而这种情况还整整持续了大半年。 这背后一定是有推手!署名只署一个人的名字,其实背后有一整个团队! 居心叵测啊! 她太了解网际网路了,一层扣一层。视频署名先满版都是自己的名字晃瞎你的眼,狠狠地对着慕强粉的点戳。然后开始故意爆出自己的照片,吸引一大批颜粉。再假冒首都大学的学生对自己的完美人设精准闭环。 復盘起来,这人心思太深,预谋许久,吃尽了红利。 为了热度,不择手段。 更有甚者,她还不满足,用尽了手段和老牌企业抢生意。 早有传言,k.l签下华盛集团的年度宣传片,这一单子,水太深。 华盛集团的生意哪是这么容易做的?竞争者光老牌的传媒公司就好几家,大家在圈里都是响噹噹的。结果华盛集团谁也没看中,偏看中你这网红转型来的、公司建成都没几年的小作坊。 这里面怎么可能没猫腻? 对于这件事,有一条言论:「华盛集团的宣传片这么多年都是给信得过的公司做的,和成景都已经连着合作三年了,一直没出过岔子,这次忽然间「消费降级」,值得深思,实在是不可为人道也……」 大家都是这么合理猜测的,这条言论故弄玄虚的意味很重,而关键点在于—— 成景传媒公司负责人赵营专门下场点赞了这一言论,直接一锤定音。 得了。 真相昭然若揭,这不就是黑帮抢地头吗? 这是一股恶势力啊!这里面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啊!保不准有人已经犯法了啊! 「恐怖,我只能说恐怖。这个女人,太狠了。」 「查一下吧……」 「臣附议。」 「真的,我有预感,再扒下去,她马上要进去了。」 「好吓人啊,有一种电视剧里面boss浮出水面的感觉。」 「我算是老粉了,真的从来没想过这房塌得这么彻底……」 「赶紧封杀!」 「这人埋了吧。」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揭开真相的手。 莫惊年这个人,被一点一点打碎,拼凑,重构。 过往种种都是假象。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不堪入目,劣迹斑斑。 应的一句话,墙倒众人推。 人人喊打,她应得的。 每个人都理应来踩一脚,代表公理,代表正义。 看啊,世界是公正的,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真相不会缺席,正义之士永远能打败邪恶,黑恶势力一定要低头。 我们该战斗了! 举起枪,你和我都是公理之师,时刻准备着驱散黑暗。 无论如何,我们会出手。 然后。 便眼看她高楼起。 眼看她。 高楼塌。 第34章 浮萍 莫惊年是怎么到首都的? 五年前她在南海的最后一程,是从酒吧回到了家。 然后,她开始收拾行李。 呆不下去了,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 她要逃! 她怕极了,要逃得越远越好。 将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她一言不发拖着行李箱要出门。 路铭没拦,路崇山也没拦,这对父子就坐在沙发上冷眼等着她从这里走出去,最好别再回来。 她要走出院子,岑梅拖住了她的行李箱。 「你想离家出走啊,外面多危险,听话,别闹了。」 莫惊年没理,在用力拽自己的行李箱。 岑梅还在劝:「妈给你道歉,你……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能行?」 「全家人都给你道歉,你耍起脾气来怎么这么任性!」 里面路崇山高声说一句:「反正你这场考试睡都已经睡过去了,大不了就復读一年,都没差。」 岑梅:「你先回家冷静冷静,我们再想办法。」 「不要再赌气了!」 路崇山开吼:「给你脸了?爱滚滚!」 岑梅哑一哑,还是没放手:「听妈劝,你到底是我女儿,我怎么忍心看你在外面?先回家好吗?」 莫惊年出一口气,面前人委实低声下气,她说她们到底是母女,此情此景好像真的是。 她有一瞬间头脑短路要动摇。 可接下来,屋子里面很快传来一声尖叫。 是路铭惨叫一声:「啊——」 院子门口两人目光投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烧的开水,那个装过安眠药的水壶打翻了,热水浇到了路铭手臂上,白烟从他身体中飘出来,皮肤红得刺眼。 莫惊年冷笑——苦肉计,又是苦肉计。 她嗤之以鼻,那是路铭惯用的伎俩,浅显又卑劣。 可是无解,有人会中计。岑梅很快松开了攥着她行李箱的手,心急如焚往里面赶去。 第47页 ——你看,就算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戏,他一叫你,你就会走。 没有人拦她了,莫惊年头也不迴转身离开。 她其实没有多少钱,买了一张首都的机票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 凌晨五点,到首都的时候她推着行李箱找了间网吧坐到了天亮。 莫惊年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对着没有开的电脑屏幕,听着周围键盘滑鼠声响,再听人打游戏时吐出来的各种话语,闻着一股又一股的烟味,在想自己的未来。 她不想再考一次试了,也就不要去復读。 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她要养活自己。 这个世道不看学歷的工作并不多,当然,如果你别无选择可以找一个工厂打工,或者去哪家餐馆做服务员。 但莫惊年实在不愿意将自己的一生过得这么普通又平庸。 网吧嘈杂,周围座位有人来有人走。莫惊年从凌晨五点呆坐到了第二天的夜晚十二点。 那场变故的四十八小时不到,关于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她终于拍板,然后选了一条路。 从这一刻起,她冲着风口而去,尽管到头来也是风口吃了她。 来首都的第一年。 莫惊年在首都大学附近找了间青年旅舍,这种地方说得很好听,说是给穷困潦倒又有宏图大志的流浪「梦想家」一个栖身之所——这么说不就是为她准备的吗? 但其实走进去一层楼隔了十几间,这里堪堪只有几个平米,像宿舍。隔音烂得要死,看个视频外放都要被投诉,而隔壁的床整晚整晚都在摇。 她落脚在这里,然后,去蹭课。 莫惊年一间一间教室去看人家的课表,将自己的时间都排满,她的计划是一年上光别人四年的课。 很多时候,她在首都大学躲在角落里听台上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教授讲课时,会控制不住想起唐玦。 唐玦也是学的这些,可惜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南海大学生,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周围都是青春靓丽朝气磅礴的小年轻,大家都是同龄人,可你们的课上得名正言顺,你们交学费得学分领毕业证,而我,像一个贼。 这里总有人三两而行,她每每同人擦肩都能听见那些少男少女说下午无事要到哪里去玩,周末没课要去怎么聚会。 她从早上八点一路上课到夜晚十一点, 十一点过后,她窝在家里对着电脑开始接单,网上找的那些剪辑小单,一条三十一条三十地剪。但她那好几年前买的笔记本像垂垂老矣马上要西去的人卡个半死动不动就要死机。 每一天晚上,她对着屏幕剪到双眼酸疼,剪到腰酸骨痛。 而就算是三十块钱,也是要抢的。 她有时候抢不过别人,一个月来都没什么进帐,可她要交租交水电买杂物要吃饭,每天都过得捉襟见肘。 说出来都没人信,这个,真的有人,可能会饿死。 她那段时间很想黎此,每次吃不上饭的时候就会想起黎此,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会心疼。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自尊心很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读不上大学,这对她来说是一道尤其难看的疤,也是她低人一等的证明。 可能是经歷过太多,她很轻易就能从别人的眼中读懂对自己的可怜悲悯。小时候父亲的葬礼上,她从每一个黑衣服的叔叔阿姨眼中看到他们说:啧啧啧,瞧瞧这娃,多惨啊,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爹,以后日子要怎么过。没过多久她就跟着母亲到了路崇山的家,她又从每一个街坊邻居的眼中读懂了他们说:啧啧啧,看看这寄人篱下的可怜劲,既没爹疼,娘又不爱,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她很想说命运都已经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来雪上加霜。 所以就算当初那个夜晚她没有和黎此闹掰,也大概率不会将这件事情摊出来讲。她已经够可怜,不想今后看到每一个人投过来的眼光都带着嘲笑或同情。 那便是对她这个人杀了又杀。 唯一的办法就是玩人间蒸发,于是她直接换了所有的联繫方式。到首都来也是这个道理,毕竟如果留在南海,这件事情会兜不住。 圆一个谎,让别人以为她到外地去读了个大学也好,尽管她还没来得及告别。 首都第二年。 莫惊年去应聘,开始尝试到各种剧组打杂。 后勤也好,场计也罢。她分身到各个剧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休息。 她领一份日结工资养活自己,但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她可以偷偷地学剧组的运作,导演的手法,摄影的推拉摇切,灯光置景等等等等。 她一个小人物,每天都很忙,忙得毫无意义,一天到晚跑上跑下,被唿来喝去。 剧组没有冷暖,她每天对着形形色色的人,耍大牌的、要求刁钻的、莫名其妙泼皮无赖的,她游走在这些人之中,将所有的心力都燃烧殆尽。 然后她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早出,揣着一颗比疲惫更疲惫的心晚归。 有一次她帮一个剧组跑腿,有一样东西要从城南a组送到城西b组。 时间很赶,坐地铁来不及,她就打了个车。 来这么久,莫惊年几乎没有感受过首都地面的交通。 她将头靠在车窗上,视线焦点落在车外,出神了很久。 第48页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车开往日落的方向,目光所及都落下金光。 她看见波光粼粼的河流,河边背着手散步的人。 她看见红砖砌的学校,背着书包等公交的学生。 她看见鸟语花香一座公园,老年设施附近闲坐下棋的老人。 她看见首都最繁华的商圈,拎着大包小包浓妆艷抹的都市丽人。 她看见一间星巴克,玻璃墙里喝一杯咖啡敲着键盘工作的白领。 最后,她看见已然收工了的城西b组。 来晚了,人家已经不需要了。自然,她没领到工资,也没能报销车费。 莫惊年在街边坐了很久,日落到天黑。 她是很坚强的,一直都很坚强。 阴谋诡计没有击垮她,穷困潦倒也没有。 可就是这一刻,她泛起了一阵难以言状的痛苦悲凉。 忽然间有一头冲进车流里撞死的冲动了。 忽然间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活下去了。 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 没有受刺激,只是坐了趟车。 车外的风景跟她说——你好,再见。 然后她崩溃了。 「漂」这个字最大的含义不在房租、地铁、工作、甚至是孤独。而在于这座城市基建很好,有山清水秀的公园,有宏伟的图书馆,有生活便捷的购物中心,沿路是学校、健身广场、美术馆,这里随处可见闹市商圈地标建筑。 这些都很美好,让人生活学习陶冶情操处处都可落脚。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你。 第35章 流年 来首都的第三年,莫惊年终于做好了全部准备建立了自己的个人帐号。 她为了这个帐号殚精竭虑了整整两年,她学这方面的知识,提升自己的审美,了解整个行业。 她交付了两年存下的一切,幸运的是,也收穫了回馈。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 她和秦久纭做了朋友,彼此搀扶着闯荡娱乐圈。 她们东奔西走,两个人一个相机拍了无数个爆款镜头。 她一天睡两三个小时,开大夜,通宵剪辑。应酬的时候山珍海味入口,在家赶工连着几个月餐餐吃泡面。也没人管她,于是胃越来越不好,身子骨越来越弱,明明二十出头,风一吹就要倒。 谈的第一场合作被歧视,对方看她一眼就果断跑路。 她没有办法,默认冒领了首都大学学生的身份。 谈的第二场合作被劝酒,她推脱无果,最后失败告终。 她获得了第一个奖,在传媒界名声鹊起。 也是那晚她在晚会上用命演一场戏。 似水、流年。 那些场景走马观花而过,而莫惊年对这一年记的最深的,是她日夜飙升的粉丝数。 说来她这个人也挺薄凉的,十八岁之后,她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信任。 莫惊年变得谁都不信。 所以她每天对着屏幕里那些天花乱坠的夸奖,那些由衷的惊嘆欢唿,那些从未见过面却把她当指路明灯的人只一笑置之。 她总感觉人会走茶会凉,人今天说喜欢明天也就算了。 打字很简单的,你动动滑鼠键盘发几个表情说几段话,说我的足够特别,说你的真心喜爱。可我有什么理由信你就非我不可然后对你掏心掏肺? 时间长短,该走走,该散散。 因为她自己都觉得,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值得被人放在心上的,不然怎么曾经她在意的人都要丢掉她。 她的努力是引江河进来,造一片湖。 她该看淡的,是沧海桑田,有一天,这片湖要干枯,也不要紧的吧。 不要紧的吧…… 来首都的第四年。 路铭和岑梅找上门来。 包厢,他们还捨得找了个包厢。 莫惊年静静坐着,面无表情看坐在对面的他们要出什么花样。 她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这对母子了。 而后,他们一开口,就是要钱。 又是车祸,还是车祸。 路崇山开着用莫惊年父亲的钱买的车酒驾撞到了人,现在受害人躺在医院里性命垂危,家属开口十五万私了。 然后岑梅求她:「惊年,我知道当初一定是有误会,妈妈给你道歉。但是现在人在医院里,你路叔分分钟会坐牢的啊!」 莫惊年乐了:「你们想得挺美啊,我看起来很逆来顺受?」 像个圣母? 「这十五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它能救你路叔的命啊!你也不想他坐牢吧?」 莫惊年轻耸了耸肩:「我想啊,他坐牢最好不过了,我还等着看呢。」 岑梅在她面前声泪俱下:「他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长大了,离家出走,我们也没说让你赡养我们,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的。」 莫惊年不为所动,甚至嗤了一声:「这点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不好意思,我就算是拿大街上去洒都不会给到你们手里。」 「他好歹算是你爸啊……」 这家人,真好笑。 当初路铭设计她事后要她原谅的时候他们一口一个你弟。 现在路崇山要坐牢了,管她拿钱的时候又一口一个你爸。 「我爸早死了!他哪位啊?」 第49页 「好,你就算不认他,就算是一个认识十几年的普通人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那又怎样?他死了都不关我事。他不是普通人,他跟我有仇啊。」 「行,这钱算咱家欠你的。你先拿出来应急,之后我们连本带利还给你。」 「你们,本来就欠我的。我爸的赔偿金也不止十五万了。你们这家人,拿了我爸的钱,养我天经地义。」 莫惊年神色淡淡视线从岑梅扫到了路铭:「再说,我凭什么信你们。大家什么人都心知肚明,何必说这种话来框我?」 岑梅很是卑躬屈膝:「你要妈跪下来求你啊?」 莫惊年笑着摇头:「没有用的。你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要死要活,都不关我的事。」 「惊年,你当是行行好……」 「没话说的话,就尽快回南海,再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我的剧组,我会报警。」 莫惊年准备起身。 然后她看见了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言的路铭有所动作 她压抑不住厌恶,再端详他什么路数。于是便见对方桌子底下的手放上来,握着的一部手机里是录音界面。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惊年第一时间爆发一阵笑。 下三滥。 这人小的时候能干得出下药这种事,现在搞这些阴诡手段自然不在话下。 莫惊年当是开了眼了,只觉得好笑。 看反应,那些哀求是台词,落下的泪是道具,岑梅是演员,她是瓮中的鳖。 这场戏演完,路铭开始提条件:「二十万,买这段录音。」 莫惊年:「中间商?你还赚差价呢。」 「别废话。二十万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这条录音至关重要。这种负面消息,看看能让你掉多少粉。」路铭变声了,音色变得低沉,话一样恶毒。 这次不出声的换岑梅了。 分工合理,一个负责演戏,一个负责谈判。 莫惊年笑意未散,然后说:「敲诈犯法的知道吗?」 「那就比一比,你现在报警,我发到网上去,看看是我进去,还是你先身败名裂。」 「你尽管试试好了。就这条录音能威胁到我?这几句话发出去,如果明天我就沉了——」 莫惊年不紧不慢吐出一句:「我认好吧。」 没话好说,她没再管他们,推门出去。 人是不会变的。 这便是人心,这便是善恶。 第五年。 她陆续和一些旧人恢復了联繫,比如唐玦钟应颜老贾他们。 大家都是人精,问过一遍她的这五年,能看出她明显的牴触就没再探听。 然后她和唐玦这个半温不火的导演一起开了间公司 办公室选址的时候,唐玦问她:「你要回来吗?」 「我该回南海了。」那天她在家里,坐在秦久纭的对面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回去?这么突然?」秦久纭知道她是南海人,却没听说过她和南海还有什么羁绊,还一直觉得她会在首都待下去。 「也没有很突然吧,算起来四年也过了,我就没有理由再呆在这儿了。」这件烂事终于算掩过去了。 秦久纭是唯一知道她没上大学这件事的人,但也只知道这些了,她一直很想弄明白当初在南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个人变得无亲无故流落来首都。 「你一定要走?」 「嗯。」 「南海有什么特别的吗?」 莫惊年沉默片刻,想了会儿才回:「没有。」 「那我不明白,南海和首都有什么区别?你都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留下来?」 莫惊年的回答:「我从来都不喜欢首都,一点都不。」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喘不过来气。 她判了自己流放来这里这么多年。到今天,终于——刑满释放。 第36章 真的假的 没有声音。 黎此在等。 莫惊年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三个小时了。 像是在自残,黎此一条一条地看网上每一个人对莫惊年的抨击辱骂。 说她狠辣、说她噁心、说她假惺惺、说她人面兽心。 人人唾骂,无论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还是人生攻击都被贴上了正义的标籤。 可每一句都刺得黎此痛不欲生。 受不了了,那是她爱的人啊…… 是她藏在心里的玫瑰,是她等了五年的执着,是她捧在手心的宝藏。 却在世人的口中是垃圾,是粪土,是渣滓。 莫惊年是一个靶子,用来承受所有人因任何事情而起的情绪。 她已经不能算作人了,她变成了一个符号,是没有人权的。 靶子嘛,千疮百孔无所谓。 死活都无所谓。 有什么人会在乎? 黎此在乎。 她在乎她究竟是为什么会上不了学,她在乎她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她在乎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在乎她有多努力才能走到今天,在乎曾经自己不在的那段岁月里还有没有过这样的脏水像洪水野兽那般将人吞没。 她怎么能这么渺小,这么无能为力,任自己心爱的人被撕扯干净都完全没有办法。 黎此握着手机在客厅坐着,心空成了一片。 第50页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守在这里。 等到莫惊年从书房里出来。 此时此刻风波中无数人热烈讨论的中心,这个人在自己的家里,穿一件单薄的长袖衣服,一条没有设计的简约长裤,素面朝天,盘头,戴半框眼镜,踢着拖鞋慢悠悠从书房走了出来,她要出门。 黎此见状上前抓了抓她手腕,低声又小心翼翼地问:「去哪?」 「下楼。」 「做什么?」 莫惊年抬眸看她,有些不明所以,好似不明白对方怎么一副紧张焦急的模样,然后她回:「买电池。」 见黎此没反应,她很耐心解释道:「滑鼠没电了。」 黎此闻言往里面看一眼,见半开的书房门,里面电脑屏幕亮着,工程文件映在中间。 外面翻天了,可这人三个小时没只字片语竟是在里面赶工。 「可以放手了吗?」莫惊年轻声问道。 「一起去吧。」黎此望回到她眼里。 「随你。」 入夜。 行人没几个,这个小区安保相对较好,她们一路都没撞上人。 到小区的一个小卖部,莫惊年去收银台:「老闆,买一排电池。」 坐着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用电脑看家庭伦理剧,头没抬,他问:「几号?」 莫惊年:「不知道几号。就是……滑鼠用的那种。」 「大的小的?」 「小的。」 老闆这才动作,屁股没动,旋转上半身,在身后的货架上翻一翻,将一排七号电池搁到桌面上。 「15,我扫你。」 莫惊年将口袋摸了一遍,忽然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 她正想转头看黎此,那人的手机已经到面前。 莫惊年接过,开付款码,然后在货架上瞥见了什么。 她笑一笑:「哟你这儿还有茅台呢。」 老闆才抬头看她:「整一瓶?」 「真的假的。」 「假的。」 没有任何犹豫,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童叟无欺。 然后莫惊年说:「行,来一瓶。」 黎此在一旁,听这话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酒精过敏买什么酒,还买假酒。 莫惊年知道她什么意思,开口安抚道:「我不喝,放家里装饰,总可以吧。」 老闆:「你很懂啊小妹妹。」 莫惊年勾唇:「那是,多少钱?」 「两千八。」 莫惊年立马收回了手:「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马上12315了。」 老闆甩一甩手,「一千拿走,赶快。」 莫惊年这才心满意足拿着黎此的手机扫码,再等老闆掏出一个假茅台袋子将酒打包好,又把电池也放进袋子里。 看,假酒都会做戏做全套。 她伸手提着酒要出小卖部,走两步回头。 然后她看见黎此,看见她双眼中凝着散不去的哀愁。 店里老闆的心思又回到了电视剧里的家长里短,这附近没有人。 莫惊年两三步走回来,停在收银台前,停在黎此面前。 她轻嘆一口气,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触摸上黎此眉心。 她动一动指尖,想将她的眉头抚平。 然后莫惊年望着黎此的眼睛,挑一挑嘴角,想带她笑一笑。 无果。 黎此只觉得心碎。 莫惊年没再勉强,她说:「走吧。」 随后,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小卖部。 「莫惊年——开门啊!」 房门震耳欲聋的响,这话出自唐玦。 门敲了很久,她嘴上还在喊:「你别躲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 「再大声点,你把整栋楼的人都叫来好了。」 唐玦回头一看,莫惊年和黎此停在电梯前。 两人都没有表情,情绪起伏没有波澜。 这句话,莫惊年的语气平淡无奇。 然后她走过来,再开口:「你不是有密码吗?」 唐玦蔫了:「我不敢。」 莫惊年:「你不敢,怕一开门看见我吊死在里面?」 唐玦沉默:的确…… 然后莫惊年问她:「来干嘛?谈解约?」 唐玦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壮着胆顶回去:「你这张嘴,能不能说出一句人话?」 莫惊年不置可否,视线从唐玦身上转向另一人。 一路不出声的秦久纭。 「你呢?来做实和我的绯闻?」 秦久纭出声:「可以啊。」 「哈?」莫惊年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久纭一本正经分析道:「如果我们真的是情侣,就不能算是潜规则了吧。」 莫惊年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黎此。 然后她看回来脱口而出:「有病啊你。」 还有人上赶着触霉头,不想混了是吧。 莫惊年缓了缓语气:「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不必上赶着演什么戏,懂吗?」 然后她的目光晃了一圈。 面前三个人神色各异却都不说话,楼梯间死气沉沉,莫惊年无来由又嘆一口气。 她一手提着假茅台另一手开门,「行了,进来吧。」 第37章 惊 餐桌边围了四个人,假酒放在正中间。 第51页 莫惊年和黎此并肩,对面唐玦和秦久纭。 「好,我现在要开新闻发布会了对吧。」莫惊年这么说。 唐玦无奈:「你不想说没人逼你。」 「想说想说,我现在恨不得出一本自传。」莫惊年笑一笑:「什么都不说怎么对得起两位专门从剧组跑出来给我捧场?」 三人不语。 莫惊年进入状态:「先说什么呢……」 她想一想:「啊……我的确是没考上大学。」 她低头垂眸,双手交错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手背,平铺直叙,像只是讲一个寓言故事。 「因为高考最后一科我睡过去了,被人餵了几片安眠药。」 黎此:「你弟?」 「嗯。」 唐玦:「你妈不管?」 「法律都不管我妈怎么管啊。」 秦久纭:「所以你才会来首都?」 「算是吧……」 黎此:「除了这个。」 莫惊年讥笑:「除了这个是因为,突然间发现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就不想在这儿呆着了。」 ——你一定要我说出来。 秦久纭的目光投到黎此身上。算是捋清楚了,所以没上大学不是这个人的原因,但逃离南海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而黎此没再说话,表情冷的,依旧是一块冰。 唐玦:「所以首都大学的事也是真的?」 「是真的。」 莫惊年供认不讳。 「我那时候有点麻烦,合作谈不下去,找不到出路。然后这条路就阴差阳错到了我面前,那我就顺着下去了呗。说起来,效果很好,我也不亏。」 唐玦:「那照片哪儿来的?」 「自然是我真的去上过课咯,他们首都大学的人学过的,我也都学过,我只是没有毕业证罢了。」 她顿了顿:「这件事情我是有错,也不想躲。我让人拟好声明,时间到了会发出去的。」 唐玦问:「你有准备?」 「有啊,上个月竞标那天,赵营不知道抽什么风把这件事情拿出来显摆,他警告我,可能想威胁我。回来之后我就让人准备了。」 秦久纭瞥见黎此不知为何听见这话有了反应,眼神的情绪辨不出,那人微微抿起薄唇。 唐玦想了想,低语:「不对啊,上个月……他上个月就知道了,但是时机这么巧这些事情都在同一天爆了出来。」 「我之前也觉得奇怪,后来甚至还以为他只是口嗨。不过现在想明白了,就算是那条录音都已经积灰了一年多了,他手上有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却没有放出来,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唐玦:「林伶。」 莫惊年打了个响指:「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民愤。他们缺了一个引子,要有一个能够引起公众关注的引子撕开这个口,有什么比一个耳熟能详还会卖惨的明星来的好使。」 她又抿了抿唇,语句一转:「不过……这里面也很难说,我的确是你们之间的桥樑,林伶也的确是被挤走的,这些都无可否认。」 秦久纭:「所以怪我。」 莫惊年:「没有人要怪你。这个角色是你应得的,不用有心理负担。你和我都清楚,我们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的说不过,但假的东西一戳就会破。」 秦久纭眸色淡一淡,然后转另一个话题:「录音呢?录音也是假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在我身上装个监控好了?」 莫惊年继续:「这条录音,其实有三个人,我那个弟弟也在。而且要死的那个不是我爸……也不是她老公。」 唐玦:「啊?」 「我不认识那个人,说躺在病床上的是她老公酒驾开车撞的人。他们要钱,只是不想让他坐牢。」 秦久纭:「什么?」 「只能说他们蒙太奇玩的比我还出神入化。剪辑拼贴再引导,我也没想到这条录音是长这个样子的。」 唐玦:「你知道这条录音?」 「我知道啊,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要钱?都是一场戏,戏演完了,我那个弟弟就把录音放到桌上要我付款。他们的重点不在求我,而在勒索我。」 秦久纭:「所以你也没给钱?」 「我凭什么要给钱?」莫惊年神色一转,又说:「不过听说后来他们还是筹到了钱去赎人。因为这段录音,他们找了一间营销公司卖了出去。」 秦久纭一颤,张一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 莫惊年蛮是无所谓:「我还挺值钱的哈。」 唐玦:「无耻!」 莫惊年无奈:「你急什么啊?」 她掰了掰手指头,低声喃喃:「嗯……还有什么呢?」 「哦,我脾气不好全世界都知道的吧。骂女员工也是真的,那又怎样?我花钱雇你,也不是为了来跟你做朋友的吧。」 唐玦:「爆料那个人是谁?」 「忘了叫什么了,不重要的人。嘴长他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秦久纭:「华盛集团的事呢?」 莫惊年觉得好笑,这真的很像新闻发布会。 「如果硬要说我使了手段,其实我也有。」 唐玦:「你?」 「不过华盛集团之所以放弃了成景,是因为成景马上要出事了。大公司嘛,做事情就是不管别人的死活。他们团队惯会直接套用别人的创意。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小透明博主的分镜配乐故事架构被他们直接拿了数都数不过来。」 第52页 知识是财产,这跟打劫有什么区别? 「用着别人的东西赚得盆满钵满,就欺负人家没上面保护,没地方发声,谁肯放过他。然后被侵犯的这些人就组了个群,筹备发起总攻……就是去告他。其中,也包括我。」 「他们公司黑的也不止这一点,煽动别人说我有猫腻,他们不会不心虚的。而我在这场竞标中唯一做的事情只是告知了华盛方有这个群的存在,而已。」 莫惊年讲得口干舌燥,终于松一口气再开口:「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人说话。 唐玦忽而感嘆。 她从前说k.l这个名字很有意思,现在才知道,有意思的是「莫惊年」才对。 这个名字被岁月拖累,有心无力,有口不能言。 第38章 打起来 很久之后,唐玦开口:「你,一直都知道会有今天。」 莫惊年肯定答道:「是。」 她见面前三人愁容不改,然后十足认真地说道:「我经歷过很多比这更绝望的事情。所以,你们没有必要担心。」 她勾了勾嘴角:「也不用专门跑出来看我死了没。」 又很久,这一片沉寂之中,莫惊年数一数觉得已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所以她说:「留下吃个饭再走?」 赶客了。 唐玦:「我明天会回剧组,今明两天应该有一个发布会。」 她看一眼秦久纭:「这件事情不会对你有影响。丁张墨捨不得你,他会第一个冲出来保你。」 秦久纭回:「我不在意这个。」 「我在意。」 秦久纭望了过来,莫惊年话说出口了对上这眼神忽然间不自在,然后她勐地呛住,咳嗽不止。 黎此伸手过来很自然地顺着她的背抚。 好一会儿,莫惊年重新说话:「咳咳,真的想吃个饭再走?」 唐玦起身,干净利落:「电联吧。」 莫惊年抬头看她,再落到秦久纭身上。 眼神在说:人你带来的,你不带回去? 唐玦收到,又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家不方便住人吧……」 「呃……」 莫惊年很想说我家也不方便啊! 某些人实在会记仇…… 秦久纭不说话。 唐玦咬一咬牙端出一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心态来做坏人,「久纭,我先带你找家酒店吧。」 「啊不用不用不用不用!」莫惊年不忍心的。 然后她说:「你留这儿吧。」 这下唐玦看向了黎此。 秦久纭看向了莫惊年。 黎此很淡定,没抬头。 「你住这。」莫惊年重复一遍。 又支吾出口:「我、我住隔壁。」 是什么意思很明显。 唐玦咂舌,她在心里狠狠噫了一声——喊出你的名字,没有0! 看戏,纯看戏。 这三个人还没打起来呢? 这里氛围不太友好,黎此坐在这里不说话不动作置身事外,莫惊年在等秦久纭的回应。 然后秦久纭开口:「不了,我出去住,要麻烦唐导了。」 吃瓜到一半忽然被点,唐玦条件反射站直了身子。 莫惊年布上一脸疑问:「怎么了?多折腾啊。」 黎此才抬头,看她一眼:「留下吧。」 秦久纭轻眨一双媚眼,望着莫惊年问道:「住在这儿,还是住酒店,你觉得对我来说哪个更折腾?」 莫惊年无话可说。 后知后觉冒了点冷汗。 「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玦上前来攀了攀秦久纭手臂:「不麻烦不麻烦……走吧走吧……」 求你们了。 「等下酒店要关门了。」 ? 在说什么东西? 莫惊年妥协:「我送你们吧。」 秦久纭没动,转而说:「你们先下去吧。」 唐玦看这一眼,看那一眼,丝毫不敢动弹。 反而是莫惊年把她推出门:「算了,走吧。」 房门关,剩两个人,又陷入了安静。 曾经她们也这般对垒过。但此时此刻双方已经悬殊。 「我喜欢她。」秦久纭终于开口。 黎此一双异瞳望过来:「谁不是呢?」 「曾经我以为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依为命的人。是我看着她走到了今天,我也一直很自以为是觉得那段很艰苦的时光只有我在陪她。」秦久纭说:「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黎此在听,没有说话。 「可我知道的也不是全部。她在首都身无分文,吃完这顿没下顿。跑剧组,通宵,熬到心脏都开始有问题——」 一声问:「黎此,你在哪?」 秦久纭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说她不喜欢首都,却因为要逃避所以来到这里,流离失所,是你害的。」 很久,她再度开声。 「可就算这样,还是要重新和你在一起。」 黎此闻言问一句:「你不甘心?」 秦久纭摇了摇头:「我嫉妒你。」 黎此没有停顿对面前的人娓娓道来。 「我也嫉妒过你,我也想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留在这里等,而她身边的人不是我却可以是你。你可以轻而易举知道这五年的一切而我要在那些她都没有出镜的镜头里去找蛛丝马迹。」 第53页 「但是过去都已经过去了,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秦小姐,你的感情是你自己的事,要交付给谁我没有权利干涉。只是劝你一句,望你及时止损。」 秦久纭:「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如果是两年前,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 最后她说:「无所谓了,我只是想说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话和你说开,就不要因为我而有隔阂。」 黎此是小气,但那不是因她而起的隔阂。她吃的醋不在秦久纭,而在于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时刻提醒着她消失的五年。 「她说你是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秦久纭无声笑了笑:「走了。」 黎此端坐着目送她:「无论如何,谢谢你。」 「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这一声谢。」 寒风一阵,两个人靠着车门并肩而立。 「真不解约?」莫惊年问。 「等我拟好合同给你签,三七分,我七你三。」 「好大的胃口,你趁火打劫。」 「你帐号归我。」 「想得美,那是婚前财产。」 唐玦噗地一声笑出来。 莫惊年便随她一起笑。 笑声中,唐玦落下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是一个开头。 「人要造神,可你我都清楚,世界没有神,只有欲望。她们想要一个完美的符号作为信仰,但那个不一定是你。」 莫惊年敛了敛笑——忘了,这位以前导的是丧里丧气的文艺片。 她再听唐玦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明白。可那些事情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地球没有k.l还是在转。」 停顿,唐玦偏头看过来,风撕扯她的发,她说:「不是吗?」 莫惊年定住,同她对视,眼波流转。 「惊年,我欠你一句,好久不见。」 唐玦最是真挚地如是说道。 莫惊年一声谢谢裹挟在风中。 「谢什么?」唐玦瞥见远处秦久纭缓缓而来,便挥一挥手示意,然后她补一句:「折现,不如二八分好了。」 莫惊年:「滚吶!」 开门。 是一个吻。 又一个吻。 黎此还嫌碍事,伸手将她戴着的眼镜取走,再度过来。 莫惊年便被抵到门上,迎着一个又一个。 她被亲到没有脾气,再无可奈何:「干嘛……」 「要补给你,还剩下好多。」 始终沉睡一句话,有人说过——「别用这里心疼我,用这儿。」 而这个人现在说:「限额了,你明天再来吧。」 幸好还有明天。 隔得很近,黎此将面前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时间流走,抓不住,从前当初,此时此刻。 然后她说:「对不起。」 莫惊年对上她的眼睛,柔声说:「不用道歉,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真的。」 无言,再两三秒,彼此的胸膛都在起伏。 黎此再度靠近来。 莫惊年偏一偏头躲过,躬了躬身,有些无力将额头抵到她肩膀上。 随后软绵绵落下一句:「黎此,有点凉。」 黎此一惊,伸手摸上莫惊年侧颈。 是一片滚烫。 她发烧了。 第39章 噢上帝 莫惊年感觉自己快烧煳涂了。 迷迷煳煳只知晓黎此将她抱到床上,替她擦了身子,又给她餵了几片药。 她听话得很,什么事情都照做,但身体很叛逆。 冷一阵,热一阵,血肉是冷的,骨骼是热的。 她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将自己裹了个严丝合缝。 没有力气,还是在感觉到黎此要离开的时候探了只热乎乎的手出来抓住对方衣角。 「别走。」 黎此看过来,将她那只不听话的手放回到被子里。 「不走,我去拿被子。」极尽的温柔。 莫惊年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飘出一句:「不要被子。」 黎此笑了笑,苦涩的。便过来,到床边,在莫惊年身侧坐下。 她说:「我在这里,睡吧。」 莫惊年的鼻息很重,一唿一吸声响好像齿轮运作,钟盘转动。 一个轮迴之后,她开口说话。 「你知道吗?」 黎此回:「什么?」 「俊杰和萱萱隐婚了,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黎此难得懵了懵。 没听见回应,莫惊年自顾自说道:「你不认识啊,现在的男顶流和女顶流,这条料很值钱的,送给你了。」 隔了会儿,黎此问:「也被你撞见了?」 「这倒不是,以前我手底下一个演员跟我说的。」 一片黑,黎此眼帘低垂,细细勾勒莫惊年佯装沉睡的面庞。 她回:「好,我现在知道了。」 「还有啊,嘉豪和雯晴离婚了。 这个知道,娱乐圈一对挺出名的恩爱夫妻。 然后莫惊年说:「因为嘉豪早泄,雯晴忍不了了。」 黎此哭笑不得:「这你也知道?」 「不是什么秘密,雯晴各个晚会隔三差五都要拿出来说,说嘉豪不行。」 「那嘉豪挺惨的啊。」 「他离婚之后想过追我。」 「收回。」 第54页 「这件事被雯晴知道了,雯晴又开心了,说他老牛想吃嫩草,还是头ed老黄牛。」 很快,莫惊年换了一个:「有一个老人,被儿子用小推车推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抛弃。小孙子不愿意,他说不行不行,他爹没听。后来孙子把推车带了回来,说等你们老了也把你们给推出去。」 很官方,她说:「爹妈羞愧难当,当即就把老父亲接了回来。」 黎此看着她:「这个故事很老了。」 「是吗?但是很与时俱进啊。」 莫惊年没管,说完这句又接着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农夫发现一条冻僵的蛇,他可怜蛇,就把蛇捂在怀里,用自己的热气温暖它。蛇很快就醒了,你猜,发生了什么?」 捧哏黎此:「发生了什么?」 莫惊年:「蛇醒了之后就把农夫咬死了。」 「农夫死前大喊:噢!你这条可恶的毒蛇,我救了你你竟然这么对我,上帝!」 黎此:「没记错的话,农夫中国人。」 「没关系,噢上帝是我说的。」 她又说:「上帝很忙的,上帝还要去问一个樵夫,你丢的是这个金斧头啊还是这个银斧头?樵夫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丢的是一把铁斧头,上帝很欣慰,说你是一个诚实的好人,这三把斧头都是你的啦。于是樵夫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嘿嘿,幸福快乐的生活。」 莫惊年没忍住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再开口,声音很轻,沙哑昏沉。 「平安夜啊,大雪纷飞。小女孩没有穿鞋,又冷又饿。她的火柴一根都没有卖出去。」 「她怕爸爸知道,不敢回家。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用冻僵的手抽出第一根火柴。」 「火柴亮了的同时她看见一个大火炉,可还没暖几下,火柴灭了,火炉也不见了。」 「点第二根看见了香喷喷的烤鸡,还没吃呢,火柴又灭了。没有烤鸡,只有冰冷的墙面。」 「第三根,圣诞树。圣诞树上好多蜡烛,没看几眼,火柴又灭了。」 「第四根,她见到了奶奶,小女孩大叫起来说把我带走吧……把我带走吧。」 「把我带走吧……」 很轻很轻,到没有声音。 这里也大雪纷飞。 黎此伸手过去,手背探了探她额头。 一分又一秒,莫惊年重新开口:「然后,她就死了。」 「关于许愿啊……许愿也有一个故事。」 「上帝许给了一个穷人三个愿望,穷人说想要别墅,上帝给了,穷人说想要一座金山,上帝也给了。」 「穷人高兴疯了,最后一个愿望他说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工作。上帝怒了,说你贪得无厌还想不劳而获,就把他的一切都收回。他又变回了那个穷人。」 莫惊年委屈极了:「上帝发什么神经,不想工作有什么错?」 第一次,黎此说话的声音母爱泛滥,像轻声朗读一本绘本,像一首摇篮曲:「但是如果上帝也不工作的话,别人的愿望也没机会实现吶。」 「我不管。」 莫惊年闭着眼,似神智不清,在说胡话。 「我诅咒上帝啊,我诅咒他所有愿望都不能实现。」 黎此温声问:「上帝能有什么愿望?」 「不知道。」 「那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完这句,黎此腾出一只手,半拳,伸大拇指和小拇指出来做一个电话。 她先放自己耳边:「喂,是上帝吗?这里有一个人想问你,你要有什么愿望。」 再把手伸过来,把她的电话放在了莫惊年发烫的耳边。 「听不清,他说什么?」莫惊年很配合。 「他说希望莫惊年快点好起来。」 「骗人。」 黎此有一声笑。 然后莫惊年含煳不清说着:「他干嘛许这种愿望?」 黎此将手摊开,电话消失了,她五指顺进莫惊年柔顺的髮丝。人的温度裹住她手心。 「因为这是我许的。」 万籁俱寂,齿轮运转,钟盘再度转动。 又一个轮迴。 「黎此,我好想你。」 莫惊年颤声道。 「每一天都好想你。」 人很奇怪,丢了时间丢了爱。煎熬,日夜又日夜。 这句话重重地撞在了黎此心口,将她炸得粉碎。 她的回答,是苦的痛的酸涩的无奈的—— 「我一直在啊。」 第40章 别看 十七楼人心惶惶。 周一早晨,所有人都坐在工位上讨论老闆会不会就此跑路。 「嘶……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不会不发了吧?」 「第一次被动的这么全方位了解自己上司……」 「这就是网红公司的恐怖之处。」 「你们说那些料……」 「半真半假吧,营销的味道很重啊。」 「只有我关注的重点是,咱公司——有内鬼啊。」 「什么内鬼,不就是林镐吗,这叫叛徒,我看久纭姐那几张照片多半也是他发的。」 「收钱了吧。」 「看起来很好赚,行了,k.l真跑路了的话,咱集体卖假料去。」 「好啊,你打两份工,主业做间谍算了。」回答,莫惊年。 第55页 见门口来人,说这句话的人已经石化了。 其余人埋头掩嘴笑。 又压着声音七嘴八舌。 「真没跑路啊!」 「妈啊她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人看起来没抑郁哈……」 「废话,总不见得当场抱着你哭天哭地吧。」 莫惊年深色牛仔裤,一件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棕的长款大衣。穿着很随意,戴黑色半框眼镜,涂了口红却难掩没有血色。 她款款而来,站正中间,扫了各位一圈,抑制不住咳了两声。 再开口:「第一次见啊,这里这么齐人。」 众人哪里敢回话。 「没记错的话,今天有些人是要出外景的吧。坐这儿干什么?我猜猜,怕白干一场?」 坐着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差高喊——臣惶恐! 「说一下啊,首先,我不会跑路。当然,就算我跑路了,你们唐导还活着,要讨债就去找她。」 还二八分,夫妻共同承担债务啊。 莫惊年又咳了几声,再正色道:「最近……大家应该有得好休息了。在谈的合同,谈不下去就别谈了,该解约就解约,要赔,我也赔得起。」 「至于网上的传言,有些真,有些假,这是我的事情,和各位没有关系,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就好。」 「也不用想为我不值,还要帮我发声。没有必要上赶着吃枪子。」她朝高姐的方向投了一眼:「大家的英雄主义都收一收。」 「好了,忙去吧。」莫惊年说完这句便转身回办公室。 「莫总,你让我留意的那件事,真的有。」 办公室里,运营主管发来几张照片。 周六那天,商圈一楼,黎此握着她的手疾步而行。 数量不少,角度都有好几个。 主管细细留意着莫惊年,见对方脸色属实不好看,再补充:「已经在删了,但是……」 但是这些照片话题度挺高,删不过来。 莫惊年思考了一阵:「我给你一笔钱,去买,也要买下来。」 主管不解:「其实,关于这些照片,公众讨论的方向是良性的,我们不仅可以利用……」 「不行。」莫惊年斩钉截铁。 黎此是底线。 她不能和利用这个词搭在一起。 更不应该因为自己而被人评头论足。 莫惊年又止不住咳,缓了一会儿:「说我的怎样都没关系,但我不想看到这个人被人议论。不管你怎么处理,把这件事的热度降到最低。」 「明白。」主管点了点头,再说:「对了,前台让我跟你说,这几天突然间堆了很多给你寄的包裹,你看……」 莫惊年推了推眼镜,回:「都放我车上吧。」 「其实他们可以处理掉的。」 「不用,放我车上吧。」 莫惊年花了点功夫把能处理的都处理掉。人还在烧着,她打算回家去。 路过工位,她听见一把娇俏的女声,不轻不重,恰恰好能进到耳里。 「草包。」 新来的实习生,这人没想到莫惊年能听清,更没想到莫惊年会为她停下。 她其实挺不服气的,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靠资本的力量竟然能在这里唿风唤雨。她名牌大学出来的高学歷人才竟然要给这种人打工。 然后莫惊年在她工位前驻足,微笑着开口问她:「噢?冒昧问一下,您哪个学校毕业的呢?」 实习生仰着高傲的头:「我江洲大学研究生。」 莫惊年听完这句频频点头,表情好像在说:受教了。 然后随意开口:「哦,开了。」 她没再看这人,转向办公区随便找了个人说:「同人事说一声,赔钱没关系,别给她开实习证明。」 黎此拎着退烧药回来,开莫惊年的门。 门开的时候,一只乌龟在地面上匍匐,见来人便迎面而来。 黎此以为自己眼花了,然后细看,见那龟壳上面还刻着莫惊年的名字——那就没问题了。 她抬头,看莫惊年坐在餐桌旁,桌面上摆放整齐布满了各色已拆未拆的包裹。 而莫惊年放生了那只乌龟,自己一副淡定模样举着一封信专心致志在读。 黎此过去,低头审视了一圈,包裹里的东西各色各样——乌龟、蛇和老鼠的模型、恐吓信、整蛊玩具、p的花圈黑白照、p的裸照。 旁边垃圾桶还堆一堆噁心到令人作呕的东西。 黎此在对面坐下,听见莫惊年咳得略微沙哑的声音:「现在的人,挺有趣啊,脱粉还写分手信呢。」 黎此目光投过去,见桌面上已经摆了好几封拆开看过的。 「别看了。」她低声道。 莫惊年好似不在乎,甚至一字一字念着信里的内容:「我在你身上耽误的时间和精力,错付的光阴和心血都当餵了狗。」 她评道:「文笔不错,时间浪费了就浪费了,还要再浪费多一点来告诉我。她浪费了什么时间呢?浪费了时间来看我的视频?错付了什么心血呢?错付了心血来喜欢我?」 「别看了。」黎此还是这么说。 末了,还有一句:「这些东西没有意义的。」 「怎么会没有意义啊?」 这句话之后,莫惊年没有表情,想了很久,她说:「我这几年不知道在忙什么,想越爬越高,是想让他们想起我的时候,可以多点骄傲。」 第56页 「是想,我应该要有点底气去配得上他们的喜欢。」 她看着黎此,很认真地说:「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曾经,曾经觉得活不下去了,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的了。然后他们出现了,出现在我的人生里,他们说很喜欢我很佩服我很崇拜我,我都不信。」 「可我还是倾尽了所有,把我最好的东西都呈现给他们看。」 「我知道这些人离我很远很远。我不在意那些憎恶和厌弃,唯一怕的,是他们告诉我——很失望啊。」 「你忽然间的恨或者讨厌,我可以认为你是受人嗦摆,亦或是你的喜爱和追求发生了改变,我都不强求。」 「可你说你很失望,就像在指摘,我这个人,我——莫惊年,真的不行。 「我大概还接受不了。」 莫惊年没再看黎此,她低下了头,语气很急促:「我是很不堪,但也不用不堪到……算是餵了狗吧。」 「就像是……以前的所有,都没有意义了。」 「我做的一切,都变成了徒劳。」 莫惊年对世间的一切都无可奈何。 她看一眼桌上放着的假茅台,身体肌理都讽刺她,有多少烦心事,每个人都可以借酒浇愁麻痹自己,偏她不行。 她永远清醒,永远要清清楚楚感受降落到她身上所有的恨,爱恨——没有爱,只有恨。 「我留不住……」 「我怎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想要得到妈妈的爱,失败了。 她想考上南海大学,失败了。 她五年前想和黎此好好在一起,失败了。 她生怕行差踏错,用尽了一切去迎合她的粉丝,到头来也失败了。 「你没有错。」 黎此隔着桌上一件一件诉说她不堪的证明。 流落一句:「你只是——」 她凝了一抹笑,望着莫惊年,望着她无比的近又极度遥远的爱人。 你只是—— 「想拿满分的小孩。」 第41章 爆裂 她想笑的。 眼角一弯,泪就掉了下来。 像一个饱满肿胀的气球,在爆裂的边缘徘徊,这句话像一根针将它刺破。 砰了一声,振聋发聩 她撑着的最后一口气,被黎此一句话击溃了。 她是人,血肉之躯,要承受这么多的事情凭什么不能崩溃? 说她有预料有防备,可是打仗就是有来有往,伤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 莫惊年做什么都不对,每一件要做的事情都没有成功。 家庭家庭闹掰了,高考差了最后一门,酒会沾不得酒。 拼了命的往上爬还被人一脚踹到了底端。 网上铺天盖地的指责谩骂她都可以不在乎,唯一受不了是有人指着她说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你,可这一切都餵了狗,你根本就不值得。 她去看了自己的私信,有人在冗长的一段聊天记录里对她寒嘘问暖,满版爱的宣言。一夜之间又和她说:你怎么还活着? 知不知耻啊…… ——可我曾经活着,是为了让你看到更好的我。 成名是一件从0到1的事情。一旦你接受了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1,你就很难再接受0.8、0.5、0.3、0.1甚至是0。 k.l的这么多年,她都在压榨自己以求灵感、状态都要绝对饱和。 期望是一种压力,逼迫人往前。 莫惊年从来就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是有人来佩服她,她就逼自己要担得起这一声佩服,她就要拼尽全力去告诉那些人——你说得对,喜欢我是没有错的。 因和果,那些赞赏是因,k.l才是那个果。 她的目光很短浅,思想很狭隘,她没有追求的。 她一开始只是想养活自己,可是莫名其妙所有人都将「标杆」这个词按到了她的头上,她便奋不顾身将自己打磨成了标杆。 但莫惊年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很平庸的人。 她要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才能取得成果。她不是天生就成绩好的,她从小就刻苦认真玩都不敢玩才能名列前茅。她不是一上来就有超前的审美的,她哪里来的天赋?是在剧组一边跑腿一边学出来的。最可笑的是说她前期有团队的言论竟然是因为她的效率太高,高到难以解释。可那都是她呕心沥血,用一颗朝气磅礴的心脏换来的。 她曾经很羡慕叶迎溪,因为这人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道题要怎么解。但她做不到啊,她要做百道千道一样类型的,甚至去背过程背答案才能得分。 她甚至嫉妒过楚玊,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她就站在这里,她就是满分。 都凭什么啊? 有一声呜咽,痛彻心扉。 她强撑起的笑容还没在脸上化开然后泪水滚下来,惊天的瀑布。 黎此到她面前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莫惊年的泪断了线,怎么擦都擦不完,像把压抑了二十几年的眼泪都悉数奉还。 「好累啊,黎此。」 在哭声中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坚持到这里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每天都和罪恶感作对,怕今天还是鲜花掌声,明天是扫帚臭鸡蛋。 好累啊。 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是她心里翻出来的刺。 她和秦久纭吵架的时候说过:「就这点料,不如找个营销号去卖。」 第57页 因为她那点破事真的值钱,真的被人卖到过营销号的手里,海啸的时候化作了巨浪要淹没她。 她和黎此对峙的时候说:「我想你啊,想你有什么用?想你能当饭吃吗?」 因为她的确很饿,在首都,她真的吃不上饭,就算想着黎此也充不了飢。 她很努力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坎,和牛鬼蛇神作对,在年岁现实中蹉跎。可就算这样,到头来都是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莫惊年抱住了黎此,泣不成声。 「怎么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说你这个人要是没存在过就好了。」 泪水要淹没。 哀愁覆没了哀愁。 黎此红着眼眶,嘶哑着和她说:「不是啊……不是的。」 她贴到她耳畔,一字一句的表白。 「莫惊年,我很爱你。」 风雨什么时候会停?他们怎么能这么重要? 我说我爱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就算你一无所有,就算你不是你,我都会爱你。」 莫惊年的泪洇在黎此肩头,她在她怀里唿吸困难,在一下又一下的颤抖。 k.l在数字宇宙被千万人凌迟,莫惊年在黎此面前掉眼泪。 全世界要k.l往前走,只有黎此要莫惊年回头。 ——你要不要看一眼,我在这里,我只爱你啊。 第42章 声息 《潜夜》剧组召开了发布会。 长枪大炮的对面是导演唐玦、编剧丁张墨和统筹监制等等等等。 这次发布会的主题是闢谣,即说明剧组从来没有任何潜规则的行为。秦久纭女士参与了完整的试镜过程,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走后门,试镜资料在整理之后会择重发布。《潜夜》剧组在选角之初的确接触过林伶女士,诚然,角色的改动实属正常,剧组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给观众带来最好的作品。 编剧丁张墨表示:「秦久纭是我本人一眼相中的女演员,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只是因为她就是我心中的张晓,她像在我的脑海里走出来了一样。」 记者不认帐,问道:「那么莫惊年秦久纭和导演唐玦三人之间的关系又怎么解释?剧组选择秦久纭的过程中真的没有莫惊年的因素吗?」 唐玦:「我认同你的观点。的确,久纭就是莫惊年介绍给我,再由我去安排试镜的。但我明确否认其中有什么利益勾连,剧组和剧组之间相互介绍一个信得过的演员,很正常,这没什么错吧?人脉资源是两方面的。她把久纭介绍给了我们剧组,同时也是把一个优秀的剧本介绍给了一个优秀的女演员。我们之间是双向选择。我相信《潜夜》呈现到观众面前的时候,大家会一致认同我们做的这个决定。」 记者:「大家都知道你是莫惊年的合作伙伴,请问你能不能代表莫惊年在这里对网上的传言说几句呢?」 唐玦:「首先,我不是她。我不能代替任何人澄清任何事情。但我可以代表我本人表示,惊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仍然欣赏她的人品和能力。」 唐玦有一瞬间差点顺嘴脱口而出说你们要扒可以来扒我,但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打住。因为顺着扒下去,很轻易就能扒出她和某知名人士有过一腿这件事,还是别了。 于是她转而说:「倒是有很多人啊,逮着一个干幕后的半素人扒有什么意思呢?怎么?现在是个公众人物就不配有隐私了?」 记者:「除了试镜资料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更能让人信服的凭证吗?」 唐玦:「没有。」 她年少成名的傲气还是没有磨掉,特别是面对记者的时候,说话总是不客气。 「就算有,也不是大家说要看,我们就要放出来的。关于此次事件剧方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澄清。如果你信,这就是事实,如果你不信,我说什么都没用。」 发布会同一天,莫惊年公开声明并道歉。说明自己因私人原因没办法考入大学,但由于对自我的要求高且求知若渴,故而选择到首都大学旁听。她为对此造成的误会诚恳道歉,应付的责任也一併承担,再捐一笔款建了一座爱心小学。 好几个首都大学的教授陆续发文,称求知者是平等的,知识属于每一个人。他们欣赏莫惊年同学,表扬她一颗好学的心,更从来不因为她没有学籍而不把她当作自己的学生过。他们由衷地为有k.l这个耀眼的学生而感到骄傲。 同时,莫惊年方勒令某匿名人士一天之内公开完整录音,否则将以编造虚假信息、歪曲事实真相起诉其诽谤罪名。 当天,完整版录音公布,人物关系和事实真相都发生了反转。其中隐情难以深究,但莫惊年的所作所为好像又不那么罪大恶极了。更细思极恐的是,这段录音竟然可以存在,为什么存在?莫惊年自然不会录一段录音来害自己,那么作为亲生母亲,在谈这种话的时候还在偷偷录音,这一行为的出发点是什么呢,最合理的解释无非是敲诈勒索,人心叵测啊。 再有,k.l mo代表全体受侵权创作者起诉成景传媒公司侵犯着作权罪。莫惊年这个人好像永远都在一鸣惊人。律师函一发,对立双方的攻守霎时颠倒。前几天成景方赵营才内涵莫惊年抢生意,转眼间对方就把他告上法庭。谁才是真正占理的一方显而易见。 成景才是那个千古罪人,那么赵营的所作所为全都变成了做贼心虚。 第58页 莫惊年的形象触底反弹,从过街老鼠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美强惨」。 辱骂女下属更是无稽之谈。 这条传闻爆出的当晚,该名女下属就公开表示,莫惊年是一个很好的老闆,她自己都没觉得自己被辱骂过,各位网友就不要来咸吃萝蔔淡操心。 事已至此,围绕莫惊年此人大大小小的传言大都不攻自破。 一周之内,舆论反转。 公众再度各抒己见。 「现世窦娥冤啊……」 「总结:罪不至死。」 「莫须有。」 「公众号有得好写了,标题我都想好了——她动了谁的蛋糕。」 「的确,这里面完完全全充斥着资本整人的痕迹。」 「呸!抵制成景!」 「唉我当初就说k.l不是这种人,没人信啊。」 「我靠,马后炮!」 「不过有一说一,骗人还是不行。」 「但是人家首都大学的教授都没care,实话说还给人一种身残志坚的励志感。」 「什么破比喻啊?」 「而且有没有人发现,林伶的发言,很绿茶啊!」 「对啊对啊,想说很久了。时机也挑得很对啊,现在看起来,茶香扑鼻。」 「对啊对啊!抵制林伶!滚出娱乐圈啊!」 「那潜规则这事儿就算完了?」 「什么潜规则,人家有正经女友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女朋友巨好看!完全我理想型!」 「什么什么?我错过了什么瓜?」 「发照片了,各位阅后即焚。」 「我去!!!这是哪个明星吗?」 「素人吧。」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人家不能是闺蜜吗?「 「你跟你闺蜜长成这样?手牵手一对亡命鸳鸯样?」 「不管啊,氛围感好绝!谢谢,已经开磕。」 「什么时候出道啊?娱乐圈真的不能没有这个人!」 「娱乐圈好忙……每天有无数人要滚出去,无数人要滚进来。」 「到底有没有人记得这里的人前几天还在大骂人家女朋友要人滚出娱乐圈来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没让她掉几块肉,这世道谁没挨过骂啊?」 「拜託——这里网际网路诶,现在都让她逆风翻盘了还想怎样?」 「有误会,有澄清,她莫惊年不照样是一条好汉?又可以快乐捞钱啦!这个结局对大家来说都很完美啊。」 「虽然她挨了一顿骂,但是人设得到了升华,她赚翻了。阴谋论一下,说不定这一切都人家自导自演的。」 「我贊成啊。」 「有道理。」 「服了,看到这里,整件事情都充斥着黑色幽默的味道。」 「什么是黑色幽默?」 -------------------- 日更结束 第43章 嗨美女 风波就快结束,秦久纭也该动身回剧组。 要走的那天,莫惊年提出了要送她去机场。 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话总是该说的。 候机厅,两人并肩而坐。最开始,她们也是这样坐着,在高铁站,带一部相机,梦想也好,妄想也罢,激情满满地要奔赴远方。 时过境迁,这种时候难能可贵,或许不会再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说一句话,开头都很难找。 莫惊年斟酌再三,她说:「我知道那首诗——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这是你名字的出处吧。」 秦久纭浅笑:「这也被你发现了。」 「但你知道,我是碰不得酒这种东西的。」 迂迴婉转。 秦久纭平淡驳回:「但你喜欢调酒师。」 莫惊年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单手捂脸,无奈承认:「对哦……」 秦久纭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莫惊年,我没有那么大的梦想要成为一个多火热的演员,但是因为你需要,所以我想帮你。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要重新闯荡演艺圈,但因为你走了,所以我想找回你。」 莫惊年曾经和她说有一只乌龟要从壳里钻出来了,但她从来没问过原因,没问过她既然已经躲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忽然间又重新要走出来,原因在这里。 她不想在没有莫惊年的首都坐以待毙。k.l的步履不停,要越站越高,那秦久纭也只能逼自己去面对不想面对的,她要站出来,要让莫惊年重新看到她。 莫惊年哽一哽:「我不知道……」 「不用觉得愧疚,毕竟说到底,我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你不应该——」 秦久纭的眸色沉一沉:「连让我说出来的机会都不给我。」 莫惊年很是难为情,「很抱歉啊,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这种事情。我以为我们不会有机会聊这些的。」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也会对你……产生感情。」 秦久纭勾一勾唇,一个很素的苦笑。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会认真爱你,你认为这件事的癥结不在别人而在你自己。你觉得你自己很差劲,你觉得你配不起一份真挚的感情。所以你谁都不信,包括我。」 莫惊年低声:「不是……我没有。」 「可你对我来说很耀眼,是你给了我工作,给了我方向,给了我一段很宝贵和美好的记忆。我以为这一路都是我在陪你,我错以为在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可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还藏着别人。」 第59页 「我、我是很喜欢她。」莫惊年这么说:「准确来说我没办法对除黎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兴趣,你明白吗?」 「我明白和我接受是两件事情。」 秦久纭尤其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苦楚。 「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从来都没有选择过我。就算在首都呆了这么多年,你也要头也不回地回南海。酒吧那天,你连我的解释都不想听,可她一通电话你就要走。明明我也懂你,明明我也有资格陪你,可你不需要我,你有她就够了。」 说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应该那么那么的难过。 可秦久纭的表情语气还是从容。 「为什么我也很喜欢你,可你从来没有看到过我,你的眼里只有她。我不理解,只是因为她比我先出现吗?」 「我选择过你的,久纭。我一开始就选择过你。当初那杯咖啡,是我故意撞上去的。我在那个咖啡厅坐了两个星期等一个人,我才等到了你。是我蓄意接近你,筹谋已久要搭讪你。」 莫惊年也同样和缓淡定。 「可这世上的选择有很多,并不是所有,都有关爱情。我选了你,选你做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的搭档,也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她偏头看过来,正视秦久纭仍旧不舍的目光。 「久纭,你很好,只是你的心不应该属于我。」 这双眼睛藏匿流逝的年华,秦久纭和她郑重道别。 「再见」 不应该这样的…… 莫惊年的眼中瞬时染上忧愁。 而秦久纭下一句落下:「还不走?」 莫惊年低头看了看时间。 然后她说:「走?飞机不还没到吗?」 「不想看到你。」 「啊?」 秦久纭开口:「因为我马上要抱头痛哭了,麻烦你迴避一下。」 莫惊年抿嘴沉默,过后,她的选择——落荒而逃。 「那我走了,到了跟我说一声。」 「看我心情。」 莫惊年笑。 大家都需要空间,她懂。 电梯快要关,施苒甩着一头红髮提着东西加快了脚步。 两扇钢铁门板就快要相触的时候重新打开,里面的人等她。 施苒在电梯里站定,顺几口气,看楼层,要去的那层已经亮了。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人的回应是—— 「嗨,美女。」 好熟啊这句话,真的好熟,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施苒抬头,见面前的人一身简约的衬衫阔腿裤,戴着口罩一副半框眼镜,只露出了眉眼却很是好看。 她终于想起来了——见一面吧的老贾。语气都十足十地像。 这种拙劣的搭讪该在酒吧,不该在这里。这语气也该出自一个油腻男,不该出自一个漂亮的知性女人。 很怪,施苒不知所措,只得硬着头皮:「你好你好。」 然后面前的人目光打量了一阵她手上提着的两瓶名贵红酒,再抬眸望过来。 客气友好的,带着笑的:「冒昧问一下,方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更怪了。 她还是答:「施苒。」 「荏苒的苒?」 「对。」 「噢。」这个人点头表示收到。 没话说了。 但沟通到这里,空气再安静多一秒,施苒要坐立难安。 于是她开口顺着问:「你呢?」 「我的名字对你来说不重要。」 吓人。 「所以我的名字对你来说很重要?」 这人理所当然肯定,回了一个上扬的「嗯。」 施苒脱口而出:「为什么?」 电梯门开,莫惊年动身出去,走时回头和施苒对视。 「因为——」 她绽放一个优雅的微笑。 「如有必要,方便我扎小人。」 第44章 传统美德 施苒:「哦哦。」 又下一秒:「啊?」 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不见。 有一声关门声,整个楼层变得空空荡荡,施苒走出去,照着打探来的地址按门铃。 没人应。 她便等,过好一段时间,再按门铃。 剩一片寂静。 她笃定里面是没有人的了。 莫名有些沮丧,在想该走还是再等会儿。正此时,隔壁的门开了。 「她不在。」 莫惊年摘了口罩挽了发,靠着门框说这句话。 黎此今天干她的主业去了——包租婆。她名下的不知道哪套房遭入室抢劫,这人作为业主老早就到派出所了。 莫惊年人虽然嘴很贱,但也不至于由得别人在门外傻等。 「你是……」施苒打量她许久,在脑海里翻找这个人的名字,手上在比划,她嘴里念叨着:「那个那个那个那个……最近很火的——」 莫惊年望着她,淡定地抬一抬眉:「我是。」 施苒闻言先后指了指两扇门:「你们,关系好吗?」 莫惊年对答如流:「不熟。」 上过几次床而已,不熟。 施苒勾了一个恰恰甜美的笑,然后问:「我能到你那儿等她吗?」 自来熟。 莫惊年倒两杯水放餐桌上,再看一眼餐桌边上的施苒还是觉得这人好自来熟。 第60页 她们相对而坐。 「你刚才在电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施苒问道。 「没什么,你当我在发疯。」 施苒瞬间觉得合理了:「我懂我懂,你是该发疯的。」 莫惊年笑:不是,你大概率没懂。 她转移话题:「说说你吧,来找我邻居?」 施苒听见这话,略微低头,倒是羞涩:「我来感谢她,她是我救命恩人。」 莫惊年双手捧着杯子喝一口水。 点头:「噢,知恩图报,传统美德。」 「也不全是。」施苒义正言辞:「我想追求她。」 再点头:「噢,以身相许,传统美德。」 施苒觉得有意思,「我说出来的时候酒吧那些人都觉得很意外,你是第一个这么淡定的。」 莫惊年回:「没什么好意外的,喜欢黎此很正常,真的很正常。」 因为我也喜欢。 然后她补一句:「何况她救你的方式这么特别。」 「你知道啊?」 「那时候挺多人拍的,我看过视频。你的头髮,很让人印象深刻。」 「你也觉得太过张扬?」 「没有,我觉得蛮有个性的。」 施苒顿了顿,再开口:「我最好的朋友前不久去世了,白血病。所以……」 「明白了,你纪念她的方式很特别。」 莫惊年的眼神很深邃,笑很柔和。 施苒默了一阵,再说:「你的确不像网上说的那样,你是个好人。」 莫惊年莞尔,轻声道:「也不全是。」 这句话说完,门开了。 在看清屋内什么场景的时候,黎此脚步都顿住了。 餐桌边上两个人有来有往相谈甚欢。 说实话,此情此景不那么合乎常理。 而莫惊年目光投过来,说一句:「你们聊。」 她准备起身回书房。 施苒端坐着,觉着怪异——黎此明明住隔壁,开这扇门却开得煞是顺手。 「聊?」黎此冷不丁问。 接下来,施苒走上前来,提着两瓶红酒。 她想看着黎此的眼睛,却半羞半燥,只得望一阵避一阵。 「那个,我刚出院,听他们说是你救了我。」 黎此:「站着。」 这声命令叫施苒头皮发麻。 可她抬头却发觉黎此没在看自己,顺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落点是在走廊前站定的莫惊年。 施苒指尖一热,是黎此碰到了她,为此她有些心跳加速。 然而触感转瞬即逝,黎此只是取走了她手上两瓶酒。 再不咸不淡落下一句:「好,我收下了。」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我的耳朵可以属于任何一个人,但仅限于在酒吧。」黎此凝视施苒再缓缓道:「施小姐,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 施苒软声:「我就是想要你的私人时间……」 「恐怕不行。」 黎此对这种事情向来都不拖泥带水。 「你认真的,或者是一时兴起都无所谓。对我有意思的人很多,如果每一个人都需要我花时间耐心诚恳地拒绝——」 完全没有迴旋的余地,黎此说:「我会累死。」 这句话任谁来说都很欠揍,但无奈,这是黎此。 就是事实。 她可以一眼看穿你的心,更看透你的目的,然后用最狠心的方式快刀斩乱麻。 施苒不自禁喃道:「可是,可是我们……」我们不一样…… 「你先回去吧。」对比起来,莫惊年的语气实在温柔至极。 她常常心软,还将人送到小区门口。 施苒捋清楚反应过来和她说:「你们看起来不像不熟。」 「好吧我承认,是稍微有点关系。」 莫惊年接着轻声说:「不过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你要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那个什么……你不介意?」 「介意啊。」语气随意得像在说那一声嗨美女。 施苒:…… 「那你干嘛还跟我聊天?」 「不然我们掐一架?」 「你,你……」施苒慌了,「你别想讨好我,我是不会放弃的。」 莫惊年闷声地笑,然后随口回:「嗯嗯嗯好。」 「你不会真扎我小人吧?」 莫惊年伸手揉了揉她红色的头髮:「说不定呢。」 开门。 黎此靠墙抱着双臂立在门边恭候多时,她投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 「聊?」 莫惊年:「其实你能不能分清聊天和骂人的区别。」 「你之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我和小姑娘置什么气?」 「你比她小。」 这句话被莫惊年抓住:「所以你还知道人家几岁咯?」 黎此一愣,被摆了一道无话反驳,索性趁机上前在莫惊年唇上印了一吻。 换种方式堵嘴。 莫惊年不接受煳弄:「少来。」 黎此答:「酒吧很多人都知道。」 「说的那些话故意的?因为我在?」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莫惊年想了想:「但是施苒蛮可爱的,我还挺喜欢她的。」 黎此:「你喜欢可爱的?还喜不喜欢天真的?」 第61页 得。 莫惊年走近些,贴到一个身位都没有。 黎此的身后是墙,她仍旧翘着双手接下莫惊年送来的吻。 两三息过后分开。 「我是说你至少委婉点。」 「你委婉了?」 「我委婉了啊。」 「她很开心?」 「也没有吧。」 黎此没再说话。 眼神看过来:很care人家的情绪嘛。 好,她又赢了。 莫惊年笑一声,舔了舔唇便再度覆了过来。 黎此回应她。 时间走得很慢,时针和分针交叠,像彼此的唇齿。 莫惊年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抹银丝。 她嗔骂一句:「你无赖啊!」 黎此否认:「我没有。」 然后她很认真地说:「而且我说的,的确是事实。」 「知道对你有意思的人很多。」无语。 「不是这句。」 「好——知道你果断,知道你决绝。」 莫惊年反击。 「毕竟你那时候也很信誓旦旦和我说对我没兴——唔……」 黎此手一拽,将彼此的位置翻了一翻,她很轻易就将莫惊年抵到墙上。 她投降。 然后吻到天昏地暗。 第45章 将军 莫惊年动一动手,推了个双炮。 「啊不不不不,不对,走错了走错了。」 老贾手忙脚乱把莫惊年的炮抬回去,自己移了一手仕。 莫惊年淡淡定定瞥一眼,不慌不忙喝着玻璃杯里的乌龙茶,慢悠悠地说道:「第五次了,贾老闆。」 酒吧卡座,两个人占一张桌子,偏不点酒,并肩在喧闹里五光十色的灯光中摆一个木制棋盘下中国象棋。 而老贾这厮一晚上都在悔棋。 他还大言不惭:「我鬼知道你这么能下?轻敌呀!」 「这不是轻敌的问题,这是技不如人。」莫惊年说完这句,进车。 她气定神闲笑一笑:「将。」 这局是救不回来了,老贾立马摆烂:「重来重来重来!你让我一只车。」 他寸还没得就要进尺:「再让一匹马。」 莫惊年:「我再送你一套房?」 老贾摸了摸胡茬,贱兮兮地笑:「你非要塞给我,我也不介意。」 「滚蛋。」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技能。」 莫惊年重新布棋:「学的。我那时候打擂台,还是首都大大小小公园的擂主。」 「这么闲?」 莫惊年压了压声音:「不懂了吧,现在除了酒桌文化还有棋局文化。很多老头就吃这一套。」 「你变了好多。」 「生活所迫。」 「和黎此和好了?」 「没有。」莫惊年一顿:「也不是……」 「嗯?」 「她总觉得以前的我们太草率,那这次我们就慢慢来。」莫惊年说:「反正,有的是时间。」 「但是黎此等你很久了。」 莫惊年闻言抬头看他一眼。 老贾托着下巴研究着棋局,再随口说:「她这人虽然没有明说,但鬼都看得出来,你走了之后她一直都不开心。颜姐那段时间甚至很怕她哪天情绪一上来就辞职不干了。」 莫惊年淡淡地笑一笑:「但也没有。」 老贾只摇一摇头:「因为她怕你回来找不到她。」 莫惊年闪了闪眼眸,盖住那抹惆怅。 老贾不咸不淡说一句:「很狠心啊。」 莫惊年不说话,报復性套住了老贾一只车。 老贾不急,还继续:「你懂?当时唐玦坐在那里,打开你的页面跟她说这个人是你——她愣了很久。」 莫惊年沉默走棋。 老贾绘声绘色:「那眼神,那表情——真真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将。」 老贾看棋局,莫惊年后方的炮蠢蠢欲动,他移帅,恶狠狠一句:「我是不会让你马后炮的!」 莫惊年淡漠道:「您也知道马后炮呢。」 「但那可是黎此啊!你也忍心?」 「我……」莫惊年反应了下:「你这么慷慨激昂做什么?」 「情绪到了。」 莫惊年:「我再说一遍啊,是她甩的我。」 老贾:「但是我们酒吧一致的对外口径,她不是单身。」 莫惊年肯定老贾这局棋玩的是诛心,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么难受。 而老贾还不放过她:「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人。」 「我要是不回来呢?」 「那黎此活该倒霉。」 另一边,调酒桌前,施苒一屁股坐了下来,红髮飘荡。 她端着最明媚的笑问面前人:「现在不是私人时间了,我可以说话了吗?」 黎此轻眨了眨眼,「喝什么?」 「随便。」 黎此摸了个酒杯出来,低头便开始。 她今天一身米白色的绸缎衬衫,袖口挽两圈,露出小臂精緻骨感的线条,锁骨撑个轮廓,领口扣子开两颗,里面皮肤白皙细腻,叫人分不清她是想禁慾还是在勾人。 「我那天听到你在叫我了。」施苒盯着她说这话。 「嗯。」 「我是因为你才醒过来的。」 「嗯。」 「我那时候很疯,甚至很想死,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第62页 「嗯。」 「大概……大概冥冥之中是你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希望。」 「嗯。」 「所以我对你的感情有始有终,没有她们认为的那么莫名其妙。」 施苒情绪愈发饱满,可黎此的反应始终平淡。 末了,后者手一推。 面前淡红色一杯酒,吊着一瓣干柠檬。 红色很衬她的发,施苒更百感交集。 而黎此终于开口说话,带着一抹很柔和的笑。 她轻轻地问:「如果那天救你的人是老贾,你还会跟他说这种话吗?」 「阿嚏——」 老贾勐地打了个喷嚏。 「她不会在骂我吧?」 莫惊年回:「如果地址是你给的话。」 老贾果断卖队友:「地址小风给的!」 「你们不是统一口径了吗?」 老贾:「小风鼓励她有梦就去追。」 「行啊,她们俩结婚,小风做司仪好啦。」 老贾笑:「你这人,心态不行。」 莫惊年义正言辞:「我泡你老婆,我跟你说心态。」 老贾嘆道:「你们这两人——真的是我见过这个宇宙中谈恋爱谈得最上脸的人,服了。」 「谁说的,我不承认啊。」 老贾霎时换了个色眯眯的眼神,伸手过来攥住了莫惊年棋盘上的那只手。 大拇指捻一捻:「你看这小手,白的嘞。」 莫惊年手没动,开口沉声警告:「去死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有人告你性骚扰?」 「你抬头看看。」 黎此隔了三两桌的调酒桌前,目光穿了过来,表情是波澜不惊,眼神像针,刺得老贾浑身血淋淋的洞。 「吓人吧?」老贾直打冷颤。 莫惊年在一旁悄悄偷笑。 老贾下一句:「你刚也长这样。」 莫惊年的笑瞬时垮了。 施苒被这句话问得无话可说。 因为真的很可能,如果是老贾,她会感谢他,但也只剩下感谢。 黎此在问她那些感情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救命之恩附带这张脸。 她一时半会儿给不出回答。 黎此没有再逼问,她看着施苒,很认真地说道:「但是倒在那里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救。」 施苒哑然。 然后黎此不紧不慢地说这段话:「我为什么会救你,不是我多在意你这个人,也不是我有多正义。只是将心比心。我希望我喜欢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她如果有一天像你一样倒在了地上,我祈求,也会有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像我救你一样救她,仅此而已。」 她明明在切自己的路,可那双深邃的异瞳望过来又叫施苒一点一点沉醉迷离。 喜欢黎此很正常,真的很正常。她好像……更喜欢黎此了。 真是完蛋。 那天回去之后施苒上网翻莫惊年的底细,有关感情的底细,查了好久看到了那几张照片。 她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确很般配。至少她不确定如果自己的爱侣出了这种事她会不会有勇气在那种情况下牵对方的手。 这么迷人的一个人,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她已经交付了所有的深情,在全心全意地爱着别人。 莫惊年何德何能啊! 施苒这么想就刨根问底:「可为什么是她?你凭什么喜欢一个网红,何况,她的风评……」 黎此:「她的风评?」 就算洗清了罪名,一块布被染黑过怎么可能白得干净? 「你看过吗?网上说的,有理有据,她心机重,她做事情不择手段……」 「我为什么要看?」 黎此斩钉截铁地反问。 「你凭什么觉得,你们隔着一块屏幕能看得比我更清楚?」 施苒再度沉默。 而黎此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不是网红。她也坐在这里,和你一样,跟我说她的感情不是莫名其妙的。」 「那为什么你要选她?」施苒难以置信——那她和我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是选?」 为什么所有人不解来质疑她的感情的时候都要用「选」这个字。 它代表上位者在甄别,下位者一定服从。 什么时候要用到「选」,是皇帝在挑选后宫。 但绝不是黎此选了莫惊年。 「可能你现在看着我在问这个人凭什么,她值不值得。可是莫惊年在某些人的眼中也同样重要。那些人也很不甘,也会问为什么是我黎此。」 或许是莫惊年夸她可爱,黎此第一次这么耐心说这种话。 「感情的事情不是用选的,是我们心意相通决定在一起。我说不清楚我是在哪一瞬间爱上她,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后悔过。」 黎此柔情泛滥,勾了一抹淡雅的笑。 片刻后,她再度开口,这句话轻飘飘,可藏着的感情最是执着坚毅。 她说:「以后也不会。」 第46章 降落 「那什么……你实在好奇,我让莎莎去帮你听一耳。」 莫惊年:「我不好奇,谁好奇了?一点都不。」 老贾:「但你现在真的很像鸵鸟。」 就是埋着头要看不看又蠢蠢欲动的做贼心虚。 莫惊年霎时挺直了背,抬头恰好见施苒径直走过来。 第63页 老贾激动得很,一味扯着莫惊年袖子:」她过来了!她过来了!她过来啦!」 「还没瞎!」 隔了一张桌子,施苒站定,趾高气昂:「哼。」 老贾偏头:「她哼你哦。」 莫惊年望着施苒,忽的笑了:「你哼什么?」 施苒一脸倔强,眼神却也没好意思投过来,她说:「其实你人挺好的。」 莫惊年很耐心:「上次夸过了。」 施苒不自然地拨弄了下自己的红色头髮,闷闷出声:「刚才说你坏话了,对不起。」 莫惊年含着笑意又蛮是温柔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施苒难为情得很。莫惊年要真的像网上说的那般劣迹斑斑就好了,可她偏偏对自己,对一个情敌都这么随和,双眼回回含着玩味却不乏友善,进退得宜,越是相处反越叫人慾罢不能。 以至于她都没办法怪任何人,她既不能恨黎此眼里没有自己,也不能嫉妒莫惊年轻易占据了黎此的心,因为她真的挺值得的…… 施苒嘴硬,「哼,你别想讨好我。」 莫惊年:「你没别的词儿啦?」 施苒:「哼!」 没人接话,老贾在一旁观摩了会儿,再开口问:「你俩——看过没有?」 施苒:「什么?」 老贾:「你们知道最近剧场版发生了什么吗?」 施苒回过神来,目光勐地投向了卡座上淡定十足撑着下巴的莫惊年,这人今天没戴眼镜,双眸极度漂亮。 她们目光交汇,施苒被这话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而莫惊年浅笑道:「别想占我便宜。」 施苒不自禁咽了咽,她快要疯了,和莫惊年待得越久,她越无地自容。 干脆话不再多说,她道了个别便转身离开。 红髮消失在人群里,莫惊年隔了一阵才回头看老贾:「还下吗?」 「不下了,下不过你。」 棋盘还没收拾干净,黎此已经到了,她很自然在莫惊年身旁坐下。 「回家吗?」她问。 老贾不干了:「黎此,现在才几点?你早退啊!你最近怎么越活越有老闆架子了?这不行啊!」 黎此睨过来一眼,随口回道:「你怎么知道,前不久入了点股。」 「啊?」 老贾还是难以置信不敢接受:「啊!」连着两声。 「我在给你打工啊?」 黎此尤是真挚地点头。 「靠!」 他定睛一眼,莫惊年还佯装同情和怜悯在对他摇着头,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黎此没再管他,转而再度开口:「走了。」 莫惊年弯着眼角看她,回答:「我不是来等你下班的诶。」你说走就走啊? 黎此也染上笑意,空着的一只手在面前一晃凭空变出了一朵玫瑰。 巴掌大小,纸折的川崎玫瑰横在中间。 莫惊年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收买你。」 黎此再轻声开口:「走吧。」 莫惊年伸手接过,下一秒这只手便被黎此牵上,后者起身也将她带离座位。 棋收到一半,红黑棋子在木质棋盘上散了一片,但现在只剩下一个人管了。 老贾看这两人的背影,喊出声:「谁都别管我!老子他妈马上找个gay谈恋爱!」 没人理他。 黎此又带她走这条路。 近十一点,还是没什么人,偶尔有车过,两旁商铺捲帘门放下,除了酒吧刚出来勾肩搭背的醉鬼,行人都不多个。 月亮藏在云里,没有星星,路灯的黄光泼下。 她们像上次一样牵手,走得好慢。 挺割裂的,上一秒还在人声鼎沸的酒吧见形形色色放浪形骸的人,这一秒已经握着一个人的手沉在夜阑人静之中。 骗人的,她就是等黎此下班一起回家的。 莫惊年在首都还住在青年公寓流浪的时候隔壁住了一对情侣,她总是能见每天夜晚他们手挽着手提着水果或夜宵回家来。 他们的恩爱幸福总衬得她孤单又落寞。 莫惊年思绪到此,恰是这个时候,她听见黎此的声音。 「有些话想和你说。」 「嗯。」 然后黎此松开了手,拍了拍她的背:「你先走。」 她们都清楚,有些话,面对面反而难说。 莫惊年迈出去几步,隔个两三米,后面的人才跟着动作。 黎此套了件薄的黑色长款外套,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一步一步轻慢地走着。 她的眼里剩下了莫惊年的背影,她看她柔顺的黑髮落到肩胛骨处,往下束着不盈一握的腰,细长匀称的腿。 她用了很长时间,将莫惊年的每一处都定格进脑海里。 这一个瞬间,是失而復得。 五年了…… 黎此开头:「你当初说,你的名字是你爸爸起的。可你好像没有懂,这个名字的含义。」 她说:「我想,他大概希望你——不必沉醉于惊艷年华。」 ——莫惊年。 「我知道你的渴望,明白你的追求,更清楚你的野心。越是失去,你就越要抓住什么,证明你真的在拥有。」 「有人逼迫你,逼迫你做好一切,逼迫你不止步于此,逼迫你要越站越高。」 「那个人谁都不是,是你自己。」 第64页 「时间长到,你已经占据了一个领域,你白手起家开一间公司,长到你踏进大众的视野……时间长,长到足够百万人来爱你。」 「是我,我堆起来的每一个日夜。」 「我就留在了这里,看你离开,又等你回来。我还是我,住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份工作,每天醒来上班。时针多转动一圈我就恨,时间让你手上握着的东西越来越多,却让我的念想越来越重,心越来越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走,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你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我。我每天这么反覆煎熬。」 「时间改变了你,让你拥有了你要得到的一切,却改变不了我,它让我失去,又一直失去。」 「你要为了他们,往前走。却从来没有回头,为了我。」 「得到的一切,你握住的,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真的有那么重要?值得你去耗费这么多心神,值得你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我不是商人,你才是。你的利弊权衡帮你做出了选择。」 「可你要守住它们,就要不断不断地往前。你要用尽一切堆砌一座随时会倒塌的楼。」 「人很容易迷失。」 「你很急迫,从来都是。」 「可你有没有问过,这些,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莫惊年,在实现那些野心抱负之前,你能不能——先找到你自己。」 「找到你的心,找到你真正要的。」 「你出现,又离开,再回来。而我一直在这里。」 「想教你爱,想教你被爱。想让你慢下来。」 「如果你还找不回来,要不要停下,先抱抱我?」 话音落,人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 莫惊年要飞。 黎此说,让她降落。 间隔两三米,路灯下,黎此双目似水凝视她的背影。 晚风拂乱彼此的发。 沉寂的空气好像在说要尘埃落定。 ——要不要停下,先抱抱我? 莫惊年转身。 隔着的距离在磅礴的心跳中消逝。 她拥住了黎此。 要降落。 重生,好痛。 言语埋在血肉里,说出来又无比苍白。 黎此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攀上莫惊年削瘦的背嵴。 年岁被体温绞碎。 你终于回来。 她用尽全力抱紧莫惊年,双眼轻合,泪便掉落。 第47章 黎明 「黎此,我怕疼……」 这是第一句。 接吻,在门开的一瞬间。 黎此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薄唇覆上来缠得没完没了。 没有话语没有前奏,情.欲就滚滚而来。 升温,喘息焦灼到难耐。 手在干嘛,不知道。朦胧的印象中触感一会儿是滚烫的肌肤一会儿是柔软的布料,是衣扣,又肌肤。 都不知道进的是谁的家,只是凭着相同的房间构造一路游到卧室。 于是往下倒,双双陷进一片柔软里,是黎此的床。 莫惊年是本能,情不自禁虎口卡住黎此脖颈。没用多少力气,可黎此很是敏感,皮肤在她手上泛起淡淡的红痕。 莫惊年另一只手撩开她半解的米色衬衫,探进去,从腰侧往上滑,滑过她胸腹紧緻的肌肤。 她摸到黎此的心跳,一下一下紧促地锤进掌心,然后她加重了力道,让她在她手中变。 层层叠叠的雾,她们很耐心,一层一层除去云雨,见高山低谷。 莫惊年又上前来,轻轻重重含住黎此的唇。 却在顷刻间让黎此拽了下来。 身上的人不由分说伸手按住她两只手腕,将她双臂禁.锢于头顶。 莫惊年双手被夹在上边,下面由黎此光裸的膝盖稍稍顶开。 身体随着勐烈的唿吸起伏,双眼透亮,眼尾微红。 实实在在我见犹怜。 她知道该栽在黎此手上了。 莫惊年便望着黎此风情万种的眼睛,终于沙哑道:「黎此,我怕疼……」 「我知道。」 黎此另一只手拨她的髮丝,再顺着她的脸颊下颌线一路点过。 最后指尖和目光都落在莫惊年要开不合的唇瓣,拇指不轻不重地揉捏。 「不会让你疼的。」她的话语最是温柔。 黎此去吻,吻她发烫的心口。 唇齿在附近来回徘徊,轻咬轻含。 她说不叫她疼,所以动作放得很缓,前戏做得很足。 「黎此……」 想说什么说不出,叫她的名字声音又隐约想要哭。 不疼,只是饱满肿胀,让黎此实实在在地填满了,身体和心里都是。 莫惊年见过的火光太多,好像生下来就在被炙烤。人心丑恶,现实也难堪,她还被架起来,在烈火中焚烧。 她从未有过,像这般,是水淋淋的。 「黎此。」 「嗯?」 「我发现你好疼我。」 「怎么现在才发现?」 「对啊,怎么现在才发现。」 她们脸颊贴着脸颊,起起伏伏,唿吸频率一致。 「你不会怪我吧?」 「会啊,你为什么当初不发现。」 第65页 一定要错过。 莫惊年无可奈何:「你总是把一切都变得好假,假得像在做梦。」 她只是觉得不应该,不应该有人对她这么好…… 黎此一顶,引得她耐不出颤抖着哼出一声。 「现在呢?是梦吗?」 「黎此……」 泪从她眼角淌落,一簇又一簇。 「如果不是梦,我怎么值得?」 黎此轻抚她的泪痕。 「傻瓜。」 她抓着莫惊年的手,带她触碰自己的心跳。 「这里,因为你。」 往下,触碰她滚烫的潮汐。 「这里,也因为你。」 她同她一般泪眼婆娑,恳切道:「你值得的。」 第二次,黎此用嘴。 莫惊年的手穿进她髮丝,可头皮发麻的是她自己。 她只仰着头,泪眼汪汪望着天花板。风吹过,吹扬了窗帘,飘摇的布料在她眼前都七颠八倒。 然后黎此的手探了过来,细长手指搅弄她的唇,搅弄她的舌,晶莹顺嘴角滑落,她咬住了黎此的指尖。 只是想到黎此在做的事儿,那个高高在上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总是冷冰冰的人,此刻正在自己最私密的地方用最柔软的方式驰骋。 她就神魂颠倒。 这场爱到来,在她卸下一切之后。 莫惊年是轻的。 轻飘飘,灵魂和肉身。轻得摆脱重力,她盪在半空欲.仙欲.死。 在不知道第几次,迷离朦胧间她抱着黎此,贴到她耳边,将曾经欠下的那句我爱你补上。 才够圆满。 遗憾存在的含义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人去弥补。 它以一个鲜血淋漓丑恶的窟窿这个形式告诉你,如果你受不了,就别再有下次了。 如果你耿耿于怀那丢过的一个五年,重逢的时候,就别再分开了。 终于。 黎此在莫惊年身上,用尽了黑夜,种满黎明。 天亮了。 第48章 清心寡欲 办公室透明玻璃,里面安安静静坐着一个人,外面探着四五个脑袋在上下打量,他们站在茶水间附近一本正经端着水杯佯装打水,实际上都蠢蠢欲动。 陈顺眼里冒着金光,由衷感嘆:「哇啊——好漂亮啊。」 高姐:「哥们,你哈喇子要掉我身上了。而且我总觉得她好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 阿强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大背头,擦出一手油腻的髮胶:「我今天这身,还行吧?」 高姐快烦死了:「谁看你啊!」 前台小金:「你们疯了吧?老闆的女人都敢觊觎,小心她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高姐:「你还别说,k.l真的像这种人。」 陈顺:「你说,她是一号老闆娘?」 高姐:「一号老闆……娘?」 陈顺:「一号老闆,k.l。二号老闆,唐导啊。」 阿强:「但是一号老闆娘不是久纭姐吗?」 陈顺:「那她就是——一号老闆的二号娘。」 小金:「玩断句啊?」 高姐:「我看啊,里面那位是一号老闆,唯一的娘。」 阿强:「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那久纭姐算什么?」 高姐:「久纭姐也没认领过老闆娘的头衔吧。」 陈顺:「我不同意,她俩,起码有一个是不纯粹的。」 阿强:「那这么说就是,里面那位,横刀夺爱啊!」 高姐:「反正这位不简单,不然能直接放进办公室?」 小金:「老闆在会议室,按流程来说就算是有预约也是该去会客厅等的,但莫总直接来打招唿说把人带去办公室又不用我们管,这关系能一般?」 一路不说话的运营部小钱突然冒出来:「这算什么?你们没看过照片。」 阿强:「什么照片。」 小钱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那几张牵手的图给众人看。 陈顺:「这实锤啊。」 阿强:「这种神图我们竟然能没看过?」 小钱:「因为是我删的。」 高姐:「这有什么好删的?这图氛围感绝了。就算传出去也没有负面的点啊。好好措辞还是个很有效的公关手段。」 小钱:「我们主管也是这么说的,绝就绝在,上面说,是莫总不想让那位被过分关注。」 小金:「保护欲啊?man爆了吧!」 阿强:「看不出来k.l还是个恋爱脑啊,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没有潜规则我?」 陈顺:「活该她有老婆诶。」 阿强:「话说,她们谁在上面啊?」 小金:「你还好奇这个?你不怕被灭口啊?」 会议桌,交换文件,莫惊年签了字,最后起身半握对方伸出的手。 又异口同声说:「合作愉快。」 莫惊年的事算告一段落,但到底曾经被大众口诛笔伐过,虽然现在洗白了,可如果有别的选择,没有一家企业会倾向于和一个动不动就水深火热的公司合作。 她们公司业务能力很强,业内口碑很好,有意向合作的企业都在观望,不好轻举妄动。 公司急需打开一个口谈成风波后的第一个合作,以证明这件事情真的已经翻篇,k.l仍然值得信赖。 所以今天,莫惊年签下了南海疆域集团一年份的宣传约。 第66页 然后她在这个时候礼貌性商业客套几句:「感谢纪总的选择。我相信,我们一定不会让疆域失望的。」 对方代表勾了勾唇,他是气宇轩昂,听这话又低声笑道:「我也很想认,但我实在是没这种好眼光。」 不过受人所託。 他松手后目光放开,扫一圈人,然后摆了摆手势让其余人先出去。 到会议室空剩两个人,他们隔着会议桌相对而立。 姜纪语调轻和地问:「听说你们这边今晚没有准备和我们一起吃饭?」 莫惊年:「庆功宴这种形式就不用走了吧。您的时间也很宝贵不是吗?」 「是要陪女朋友吗?」 莫惊年一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在网上看到你们那几张图。」他看一眼莫惊年的表情,又坦诚道:「尽调嘛,莫总介意?」 「哦,理解。」 「我的意思是,疆域旗下有深度合作的经纪公司。」他说话掏出一张白底黑字卡:「我很看好她,这是名片。」 莫惊年伸手接过,只粗粗扫了一眼,又挑一挑眉:「谢谢你的好意。但不好意思,如果她想红,还轮不上别人来捧。」 姜纪饶有深意点了点头。 便见莫惊年一笑,这人换了副神色又说:「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你家那位,也问过这种话。」 姜纪于是爽朗道:「那说明本人的眼光也不算太差。」 莫惊年:「帮我跟她说声谢吧。」 「你不自己说?」 「不好吧……不太熟。」 姜纪眼神躲了躲,手伸上来不自然地蹭了蹭后脖颈,终于扭捏说道:「我也不熟……」 莫惊年笑:「那就算了。」反正那位当初也不是没欠过她们人情。 「有机会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好。」 姜纪反手指了指门示意一下:「那就……」 「不送。」 姜纪甩着一身藏青色修身西服转身,要推门出去的时候,莫惊年在她身后落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你是个好弟弟。」 姜纪回头,莫惊年在埋头收拾桌面上的文件,目光没落过来,他看不出这人的情绪。 然后他答:「我在努力,争取是。」 会议室剩莫惊年,这个时候有电话进来。 「刚下戏,你找我?」唐玦。 莫惊年回的很快:「跟你说一声,刚签完疆域的约。」 「嗯哼。」 「还有就是,我准备跑路。」 「真要跟我离?」 莫惊年笑了会儿,再说:「开玩笑,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 「我批了。」 「你不批我也会放的。」 「去干嘛?度蜜月?」 「没想好,看她想干嘛吧。」 「还秀我脸上了?」 「跟你说件事儿吧。」 「说啊,闹这么神秘。」 莫惊年想了想,「那段时间……有几个首都大学的教授冒出来帮我说话,你知道吧。」 「知道。」 「实际上我真正认识的没多少人,剩下那些,我也应该也没上过他们的课。」 唐玦忽然沉默了。 莫惊年继续说:「你懂我意思吗?她是在帮我,或许更想帮的,是你。」 没有反应。 对面电流声似有似无,剧组杂音传了过来。 莫惊年轻声问:「唐玦啊,想躲到什么时候?」 而唐玦只匆匆落下一句:「信号不太好,先挂了。」 下一秒,她就毫不留情挂断通话。 耳边嘟嘟声响起,莫惊年放下手机,看了眼屏幕,骂一句:「你是真该挂了。」 「如果你们这么喜欢站岗的话,其实可以调去做保安。」 莫惊年是正常分贝,这句话就在那几个说小话的人身后投了出来,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然后他们第一时间狂摇头。 莫惊年走两步停在自己办公室门前,挨个用眼神扫过这群人,「有话想说?」 高姐瞧见她心情不错,于是手在身后背地里勐戳了阿强几下。 阿强意会,认下了这个敢死队,问出口的时候慌乱无处遁形:「咳咳咳咳咳,我们好奇……你们,什么关系。」 莫惊年盯着阿强勾起一抹笑:「我和她什么关系,我要跟你汇报啊?」 阿强瞬间低头:「不是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没有。」 莫惊年回头看一眼,黎此隔着一扇玻璃在里面低头看手机,长发坠在一侧,眼帘低垂。 然后她望回来对着面前一群人说:「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普通情侣关系。」 他们完全没想到莫惊年承认得这么干脆,仔细一看,这人实在是被爱情滋养得春光满面。 小金:「那我们要叫她什么?」 高姐还是觉得很怪:「老闆娘?」 「别搞那套,你们是来工作还是来叫人的?实在要叫,叫名字啊。」莫惊年顺口说道:「叫……黎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黎小姐」,拗口得很。 听着还怪像「礼仪小姐」的。 那她如果有一天要求婚,要说什么? 莫惊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黎小姐,方便嫁给我吗? 嘿嘿。 她没忍住扑哧了一声。 第67页 陈顺接着说:「这多不好,显得多不亲近,多不尊重人家。」 「这样,顺子。」莫惊年看向陈顺:「你一边磕头,一边叫她名字。」 众人憋笑。 莫惊年又抛下一句:「我现在准备进去和我女朋友亲亲热热了,有人想围观?」 众人摇头。 不开玩笑,这真的会被灭口! 陈顺想撤,但身后高姐又是一顿勐戳,于是他也意会,就颤颤巍巍半举着手。 莫惊年近来很有耐心:「说。」 陈顺压着声音:「你们到底谁在上啊?」 莫惊年是极其友善的表情:「你们很想知道?」 剩余人摆手,后退一步:「噢不不不不不。」 于是就只剩陈顺一人。 莫惊年见状点了点头,向「唯一好奇」的陈顺微微招手,让他过来些。 陈顺哪敢不从,就迈一步,把耳朵放过去。 莫惊年:「你被解僱了。」 她其实挺怕黎此等得无聊的,等门口一群人都四处散去,进门一看,纯属多虑。 黎此就坐在办公桌对面,喝着前台给沏的茶,低头翘着腿半握着手机看股票,悠闲得很,像她在家里一样。 莫惊年走上前,没有坐办公椅,而是到黎此身侧,手一动,将她椅子转过来,然后她们面对着面。 莫惊年躬身双手撑在转椅扶手上,她低头看黎此的眼睛,问:「等多久了?」 黎此把手机收起来:「没留意,但是他们的确带薪八卦了很久。」 「八卦你了?」 黎此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嗯。」 莫惊年的目光在黎此精緻的脸上游了个遍,然后她说:「你在告状啊?」 「对啊。」理所当然。 「那没办法,八卦,是他们的职业素养。」 「这是你们企业文化?多少上樑不正下樑歪。」 「人嘛,多多少少都会对一些新奇又漂亮的事物好奇。」莫惊年莞尔,伸手挑了挑黎此下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你一样清心寡欲。」 黎此面不改色回答:「清心我认,寡慾,稍微有点勉强。」 「的确。」 某些画面散进脑海里,莫惊年不自禁咽了咽。 过了会儿,她重新开口:「走吧,我下班了。这附近有间西餐厅不错,带你去吃。」 黎此:「还有事情没做吧。」 莫惊年很认真地过了一遍备忘录里今天的待办事项,就只差和黎此共进晚餐了。 所以她说:「没有啊。」 黎此仰在椅背上,略微抬头凝视莫惊年,一双异瞳眨了眨,薄唇开合。 她一字一字道:「亲亲热热。」 「你!」 莫惊年语塞又心虚,转头四周看了个遍,确定附近没人,才俯一俯身子探过来,在黎此唇畔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你岂止不是清心寡欲,你简直——简直!」 黎此笑,起身的时候再顺势多讨了一吻。 她牵她的手:「现在可以走了。」 -------------------- 准备完结 第49章 鞦韆 今晚月色很美,纯粹意义的美。就一个半弯月亮挂在上头,时不时吹一阵风,拂得人神清气爽些。 莫惊年和黎此从西餐厅出来,消食散步拐角进了个老旧的街心公园。地方不大,这儿在绿化植被里还藏了个小鞦韆。 挺清静的,工作日的晚上,没什么人,最多也是踏着鹅卵石路背着手熘达的老人。 莫惊年挽着黎此走过去,坐在了鞦韆椅上,然后她抬头看一眼黎此,后者就懂,于是走到她身后轻轻推着。 黎此把莫惊年盪了起来。 「黎此。」 莫惊年的声音伴随着空气唿啸。 「一直没问过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今天又有人邀请你进娱乐圈了,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你真的是个演员。」 「我学的专业很冷门,你应该想不到。」 「什么?」 「文物修復。」 「啊?」莫惊年惊唿一声:「你在故宫修文物啊?这真的很冷门,冷门到邪门。」 黎此理所当然:「所以我在酒吧调酒啊。」 莫惊年笑:「那你干嘛学这个。」 「当时觉着听起来挺有意思的,真的学起来其实也的确蛮有意思,就是没什么用,找不到工作而已。」 「那就业指标怎么办。」 黎此淡定:「我不用考虑这个。」 「哦……哦,哦。」一声比一声重,莫惊年觉得自己都多余问,她包租婆永不下岗。 但实话实说,仔细琢磨黎此这个人和这个专业还蛮搭的。 莫惊年想了想,文物修復的黎此,好有意思。 她文质彬彬,清冷疏离,低着头在专注地摆弄那些细小工具去缝补几百年的歷史痕迹。 黎此说道:「我以前觉得和文物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有意思多了,文物说的话都比人话好听一些。」 「那之后呢?你怎么做了调酒师?」 「我们专业不读研的话毕业即失业。我失业的那一年浑浑噩噩觉得每一天都一样,每天睁眼闭眼,时间流逝得毫无意义。于是真的有一个选择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和人打交道也好过每日无聊自己和自己打交道。」 第68页 「就因为无聊?」好无厘头。 「嗯。」不好意思,因为有无厘头的底气。 「那你修復过什么吗?」 「你啊。」黎此恳切道:「我修復了你。」 莫惊年在鞦韆上盪,语气轻和落下一句一句:「知道吗?你这个人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神秘。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可以轻而易举撩起别人对你的窥探欲。」 「未知才是最美的。它留给人想像的空间,让人可以在脑海中按自己的意愿捏造一个你,尽管你不是,可那又怎样,你又不会说出来否认。」 「因此你留给每个人的印象都是无可挑剔的。」 「这是你与人而言最大的魅力。」 「我发现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黎此打断她:「可你刚才才说未知才是最美的。」那你到底是要了解还是不了解。 莫惊年笑了笑,解释道:「这个理论的主体,仅限在那些内在已经没什么搞头了的普通人,你不一样。」 她说完这句,脚落地,停在黎此身前。 莫惊年转头望过来:「黎此,你比我想像的你,要更完美。」 她再说:「对我而言,你越了解,就越有魅力。」 「我喜欢那个不为人所知的你。比如调酒的这双手,其实更擅长修復文物。比如你对事物都很冷淡,却喜欢偷偷吃醋。比如你看起来很禁慾……」莫惊年笑着意味深长歪一歪头:「其实也不是。」 她目光垂落一瞬:「我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你爱我的基础上。」 又望回来,深邃缱绻:「所以,谢谢你爱我。」 黎此不开口,只低头又抬了抬手,一只手轻轻捧着莫惊年的脸颊。 这个人的双眼盛着沉寂的湖泊,却总是为眼前人波涛汹涌。 她们的视线粘连在安静的空气中不断升温,这个情况下,没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黎此差一点要低头,不远处传来动静,莫惊年霎时做贼心虚条件反射转了回去,她慌手慌脚再把自己盪起来。 黎此便在身后看着她柔情地笑着。 那动静越靠越近,是个男孩,大概七八岁。 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分辨不出,到踏过鹅卵石路走到这儿来便立马惊唿了一声:「啊——」这一声惊讶失望埋怨和委屈交织。 然后他撇嘴之后回身,朝灌木掩盖的远处喊了声:「妈妈!鞦韆被人占了!」 远处的人大概不懂他什么意思,就敷衍了一个哦。 小男孩便看过来,莫惊年悠在鞦韆上分一个眼神来和他对视。 几秒之后,他转回去,朝他妈的方向一字一字抑扬顿挫喊着:「可是我想玩鞦韆啊!它被人占了!」 等他这句话吼完,莫惊年终于插了一句。 她小声很多,就恰好够周围人听清,说:「这鞦韆搁我一个人玩也不太好吼。」 然后她站起来伴随着一声:「来。」 再搭着黎此的肩对她说:「该我推你了。」 旁边正打算走过来承接鞦韆的心碎小男孩懵了。 而黎此微微挑了挑嘴角,回一声:「好。」就坐了上去。 莫惊年蓄势待发的模样双手放她蝴蝶骨上,倾身小声在黎此耳边嘀咕:「小屁孩,道德绑架谁呢?」 这时小男孩的妈妈到了,外表不出奇,就普通家庭妇女模样。 她扫一眼三人,扬了扬头,随意说道:「你让她们让给你啊。」 小男孩别扭撒娇:「妈!」 「自己说去。」 他没办法,只得两三步过来,开口是:「我想玩这个。」 莫惊年:「好我知道了。」 小男孩等了好久,又忍不住说:「那你下来啊!」 黎此:「不下。」 「啊?」 莫惊年:「我说我知道,我没说让给你啊,先来后到,你排队好吧。」 「妈!」 他妈皱着眉打量了会儿,不耐烦沖她们说:「啧!你们大人玩什么鞦韆?哎——小孩子都不让什么意思啊?」 莫惊年看都没看那女人一眼,躬身手搭到黎此肩上,然后问小男孩:「这鞦韆你家建的?还是上面写儿童专属了?」 「妈!你看看她们!」 女人:「瞧你们人模人样的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莫惊年不甘示弱:「你们谁啊?我好端端在这儿盪鞦韆,你一来我就让你?」 「妈!」 「别喊了!走了回家,耽误时间。」 「可是我想玩——」 「没瞧见吗?人家都不想给你,她们没素质,你玩不成的。走了!」 莫惊年偷笑:这大概是黎此这人第一次和「没素质」这三个字搭边。 等到那两人一前一后气急败坏走远,黎此才转过来问:「开心了?」 莫惊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也不是非要跟他争这个破鞦韆。」 「那为什么?」 「我平生最恨有人道德绑架我。」 过了会儿,莫惊年又说:「而且小孩儿不能惯,不然长大了就会觉得全世界的东西都理应是他的。哭闹是没有用的。总要有人告诉他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有的。」 黎此笑,还一句:「你也一样,越了解越有魅力。」 莫惊年:「干嘛突然又说回来?」 第69页 「因为你的真实想法总是藏在一张恶毒又不留情面的嘴下面。」 「看来你对这张嘴的意见很大啊。」 黎此果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莫惊年步步紧逼:「例如?说几个优点听听?」 「很软。」 「没了?」 「很性感。」 「然后?」 黎此下一句:「稍等,我体会一下。」 说完,她探过来占了一吻。 她仔细品了品:「很饱满。」 「还有呢?」 还有,黎此就搂住她细长脖颈要一场炽热缠绵的吻。 夜深人静,树林灌木丛中藏着一座鞦韆。 有两人忘我地深吻。 第50章 潮湿 近来雨水多。要说暴雨没有,只是时常不见太阳,乌云就层层叠叠攀在上头,心情好时落一场雨。 不下雨的时候空气都浓稠的,下雨的时候又湿沥沥的。 凌晨,屋檐凝的雨水一串一串掉了下来,莫惊年撑一把伞在酒吧门口朝黎此招手,像招财猫似地摆,她在雨声中抛出一句:「快来快来!」 黎此眼眸一动,走上前来,很自然接过莫惊年手上一把直柄伞,她顺势将她搂在怀里,手搭过她肩膀,伞柄放两人中间,手腕朝莫惊年的方向偏一偏。 「不是说让你别跑出来了?」 莫惊年:「不行,我在家里吹空调你在外边淋雨赶路,显得我家黎此多可怜。」 黎此:「我开车来的。」淋不着,反而现在才是在淋雨。 还是十几分钟的脚程,她们缩在一把伞里往家的方向走。 莫惊年笑,回说:「下雨就不来搞得好像我是那种多没恆心的人一样。」 休长假之后,莫惊年每天晚上都会来酒吧接黎此下班然后一起走回去。这一路,她们都会玩你问我答,莫惊年藏了好多个问题要黎此来说。像考古,她热衷于拂开一件青铜器的泥尘,她要打开黎此,看这人掩藏的风华。 她今天的问题:「忽然想知道你爸妈是做什么的?能一口气买四套房的,不能是什么普通人吧。」 黎此:「你是说职业吗?他们的职业也很冷门,你应该,也想不到。」 「什么?」 黎此一笑:「拆迁户。」 莫惊年:…… 「拆迁户也算职业啊?」 「南海前些年发展很快,我们家几套老房子刚好都在城市规划中心,然后就一口气全拆了。我有印象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在工作了,就整天四处飞,觉得哪儿有意思就到那儿去旅居。他们现在应该在……罗马。」 「原来你们家是祖传的无业游民啊。」 「你要这么说,也算是。」 下一问:「你有什么讨厌吃的东西吗?」 黎此答道:「酸奶配豆乳吧。」 「我就说上次颜姐分那个豆乳蛋糕的时候你就没吃。」 「闻起来像豆腐猫砂。」 莫惊年:「你还养过猫啊?」 「很久以前了,我妈养的。」 「猫呢?也去罗马了?」 「死了。」 「噢,节哀顺变。」 黎此反倒看得开:「那会儿他挺高龄的,算寿终正寝了。」 「没想过重新养一只吗?」 黎此摇了摇头:「再养,像二婚。怕他知道了伤心。」 莫惊年觉得黎此这个想法挺有意思的,笑了会儿才问下一问。 「喜欢昨晚还是前晚?」 黎此一顿,才接着说:「你这个问题,会不会切入得太突然?」 「很突然吗?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关系,当然要及时反馈相互探讨一起进步了。」 黎此淡定看她一眼,开口:「昨晚。」 莫惊年意味深长:「原来你喜欢那样啊。」 「喜欢你昨晚说的那些。」 「那我今晚多说点。」莫惊年勾了勾唇,「还是你现在就要听?」 「我的观点是——可以回家之后再说。」 莫惊年偏了偏身子探过来,正视她双眼。 雨声中,她用气声说:「你看,你都湿透了。」 雨、雨、雨。 黎此轻咽,盯着对方双眼,好一阵她才低声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莫惊年闻言倏忽一声笑,她伸手掸了掸黎此外面半边肩膀,蹭出一手水痕。 她握着黎此的手把伞打正:「我说这里,淋湿了。」 她说完这句,下一秒就在黎此的眼中嗅出了危险的讯号。 黎此一字一顿和她对峙:「淋、湿、了。」 莫惊年明知故问:「不然你在想什么。」 话音落,黎此笑了。 莫惊年最近消费欲膨胀,机身和镜头都像买白菜一样买。书房原本有个半人高的防潮柜现在都放不下,后来专门用一整面墙定制了一个到顶的防潮柜,她花了好几天时间将她的宝贝相机们放柜子里排排站好,摆得像在军训的手办一样。 四五排,相机镜头朝外,玻璃柜门。 玻璃是冷的,她的人又沸腾。面前十几个黑漆漆的镜头像注视着她的眼睛,身后黎此压过来,不安分的手游她不着寸缕的肌肤。 莫惊年在这个时候挣扎:「等会儿,黎此,等会儿。」 而身后人柔软的身体贴上她背嵴,薄唇覆到她耳畔,说的是:「里面的相机,我开了一个,你猜猜是哪个?」 第70页 「你!」莫惊年红透了,被按在玻璃墙上的手、耳垂、脸颊、眼尾、双唇都娇艷欲滴。 声音在抖:「嗯……别!」 黎此的表情最最正经,该做的事情却一件都没落下。 莫惊年的唿吸紊乱不堪,眼睛一会儿闭一会儿睁。 想要喊停,嘴一开,又不受自己控制。 「黎此,黎此……」 她这么说着,黎此似乎听她话就出去,剎那间又空得很。 那只手伸到彼此眼前,她手指细长,白、又骨感,滑腻水润的。 手上都是莫惊年。 片刻后,黎此一本正经在她耳边说—— 「可是你看,你都湿透了。」 第51章 太阳 四月十一,k.l在社交媒体宣布无定期暂停更新,理由是休息和充电。很官方,莫惊年说自己也需要学习,也应该不断更新自己,期望在将来以全新的更好的姿态和大家见面。 大多数粉丝都表示理解,说看她三年来的状态也是时候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放松,说不定能突破瓶颈更上一个台阶,又钦佩她学无止境的精神,赞扬她有钱不赚的格局。 当然,多的是有人质疑——这人是不是怕事儿,要趁此机会跑路。阴谋论一波又一波。 人云亦云,太多声音,莫惊年都没在管了。 她又上了热搜,上面说什么的都有,八万张嘴又众说纷纭,网上很吵,但莫惊年的世界很安静。 那天晚上她窝在黎此怀里看纪录片。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水珠一滴一滴凝在窗口,雨水带来一阵凉意,两人半坐半躺在沙发上盖一张薄毛毯,电视闪动的画面是《我在故宫修文物》。 刚开始的时候莫惊年很是好奇黎此的专业,时不时问一句你是不是也会这样,你是不是也要那样。但她其实不太受得了这种慢节奏的纪录片,朦朦胧胧雨声在催,她枕着黎此柔顺的长髮,鼻息都是对方洗完澡很清新独特的一阵香,她没看多久就开始眼皮打架。 电视的声音飘得越来越远,她靠着黎此就迷迷煳煳睡着了。 很静,莫惊年的唿吸很平稳,混在细雨敲击窗户的声响中藏得隐隐约约。 黎此倒是挺精神的,她就纹丝不动坐在这儿把这集都看完了。 时间过了好久,到片尾都放出来,纯音乐一响莫惊年就有反应,在黎此肩膀上的头稍稍一垂,就睁眼。 她缓了缓唿吸才含煳出声:「我睡着了啊……」 黎此的手环过莫惊年脖颈落在她脸颊边,指尖在她下巴附近一下一下轻轻勾着挠着。 她柔声答道:「对啊。」 「嗯,啊……」莫惊年半梦半醒着,似乎没听见雨声,她就揉一揉眼睛,看了眼窗外:「停雨了?」 「应该是,刚停的。」 莫惊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枕过来,手就顺势滑进黎此衣服里。没想做什么,就是喜欢。 「终于停雨了,明天会不会放晴啊,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黎此划了划手机:「天气预报说有可能,但不一定。」 莫惊年不信,开始碎碎念:「天气预报都骗人的,它半个月前就说这周要出太阳,还不是没有。」 她又问:「你说,有没有。」 黎此笑了:「我说管什么用,太阳也不听我指挥啊。」 莫惊年:「你说有就有。我很信你的。」 「那就有。」 「有就行。」莫惊年满意了,就再度闭上眼睛。 又剩下绵长的唿吸。 黎此低着头,在微博上研究着雨季的走向和明天有太阳的概率。 不知多久,手机屏幕的时间显示终于跳到了「00:00」。 黎此侧目望过来,眼神深邃柔和。 莫惊年皮肤细腻得紧,睫毛卷翘,睡着的时候会微微张着水润的唇。 黎此过来,动作轻缓,在她唇上贴了轻轻一吻。 「生日快乐。」 两三秒后,莫惊年挑了挑嘴角,没睁眼,她吐出一句:「怎么偷偷摸摸的。」 黎此答非所问:「回房间睡?」 莫惊年没有答这一问,还是自顾自说道:「又老了一岁,怎么快乐。」 黎此:「我给你兜底。」 「唉,时间啊,真不是个东西。以前呢,过生日叫长大,现在只能算变老。」 说话间,莫惊年躺下来,睡在黎此双腿上。 「我还是喜欢长大,长大让我遇见了你。」 ——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黎此低头,掌心轻蹭莫惊年的脸颊。 「那我喜欢变老。」说话的声音极尽温柔。 她笑望着她双眼,下一句—— 「和你一起变老。」 「明天到底会不会有太阳啊?」 「综合了一下网上的分析,明天有太阳的概率是78.76%。」 「你重新说。」 「10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