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与你相遇》 第一章:抓人贩子 ?夷山镇上的游人很多。江舟早年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几乎还没被商业开发。 但是说热闹,却也远远比不过一些诸如五月这样的名山。来这里的人,大概喜欢的就是这样未经商业化的原汁原味,山水风情。 江舟套着薄薄的冲锋衣,一身黑,没化妆,戴着黑色的大口罩。因为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脸上有些过敏,素着脸,她不能太折腾自己的脸蛋了。 感觉到有点闷热,还隐约有些湿气,抬头一看,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要下雨了。 有些烦躁,江舟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打开。 抽完了。 “啧。”把烟盒攥在手里,捏扁。四处看了一圈,只有一家小铺子前面放着一个神似垃圾桶的箱子。 扔了烟盒,刚转身,腿上就被什么东西撞了。 什么情况? 江舟低下头,看那个“不明物体”。 她穿着粉红色的小外套和白色的蓬蓬裙,头上梳了三个揪揪。 竟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她抬头看江舟,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竟是先哭了。 明明江舟才是被撞的,小姑娘却哭了起来。 “诶你这?”江舟手足无措,蹲下去。 “姐姐对不起,贝贝不是故意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向江舟道歉。 开始下小雨了。 小孩就是这样,在一个年龄段,喜欢用自己的名字或者父母日常的叫法代替“我”这样的第一人称。 听到小姑娘的道歉,江舟有些心软,摸摸她的头,“你叫贝贝是吗,没关系。别哭了。” “有关系!”小姑娘哭着喊了一声。 江舟有些摸不着头脑。 “姐姐,我找不到妈妈了!”小姑娘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姐姐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妈妈?” 原来这个小姑娘走丢了。 “那你记得刚刚和妈妈呆在什么地方吗?”江舟问。 小姑娘一边抽噎,一边努力让自己说出话来,“跟妈妈在一个有漂亮衣服的地方。我看到一个拿着很多糖糖的人,就跑出去了。” 看来是小姑娘自己走出去了,她的妈妈没有注意到。 说不定小姑娘的妈妈还在那家衣服店。 她之前好像经过服装店了。 “那我带你去找那个卖衣服的地方找妈妈好吗?” “嗯!”小姑娘用力点点头。 雨渐渐大了。 她没有带伞。 江舟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下,包裹住小姑娘,让她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 但是衣服不够长,小姑娘红色的小皮鞋还露在外面。 得快一点。 江舟心一横,抱起小姑娘,冲向雨中。 …… 季岸和周映光在镇上进货。 “这鬼天气怕是要下雨了。”周映光抱怨道。 两人进了一家商铺,东西不多,进完货,两人提着两个箱子出去。 已经下雨了。 “还好带了伞。”周映光得意地说,“我真是机智。” “是我让你带的。”季岸补充了一句。 “是是是。你是大佬。”周映光跑着火车,打着哈哈夸季岸。 “人贩子!来人啊!抓人贩子!” 定睛一看,是一个妇女,正淋着雨,指着前面的黑衣人,叫喊。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抓人贩子!” 人群出现了骚动,三三两两地开始议论起来,却也盖不住这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 “怎么回事?”周映光和季岸向前看去,确实是一个黑衣人,戴着口罩,手里抱着一个被裹紧的东西,看那露出来的红色小皮鞋,应该是一个小女孩。 “卧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抢小孩!妈的!”周映光骂完这一句,就想要冲上去。 有人比周映光抢先一步,跑过去扳住黑衣人。 一个女人。 浑身湿透。 眼神阴冷狠戾。 …… 徐阅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瞪着自己的女人。 这眼神仿佛在剜他的肉。 他是驻扎在镇上的警察,今天和妻子一起来逛逛,便遇到了这种事。 “名字。” “江舟。” “哪个江哪个州?” “阴沟里翻了船。” “什么?”徐阅写字的手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她恶狠狠的眼神,突然反映过来。 提笔写下:江舟。 一语双关。 他问她哪个江哪个州。 她回答阴沟里翻了船。 这是一句歇后语。 阴沟里翻船,该倒霉。 “年龄。” “28。” “籍贯。” “上海。” 她的眼神太过逼人。 “咚咚咚……” “进。” “头儿,”傅然从门外探进头,“…搞错了。” …… 贝贝一看到江舟,就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换了一条粉色的蓬蓬裙,小脸粉嫩,而江舟的衣服半干,有一种湿衣服没晒干的臭味。 “姐姐,谢谢你。也对不起,妈妈以为你是抓小孩的坏人…” “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我不是故意把你当成人贩子的…只是……” “不用说了。看好你的孩子。”江舟冷冷地说道。 江舟的语气有些冲,她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 “我……”贝贝妈妈有些尴尬,徐阅过来打圆场。 “对不起江小姐,这件事也有我的错。”徐阅诚心道歉。 “当然是你的错。”江舟看向他,“抓人不分青红皂白。” “对不起。”徐阅和傅然鞠躬。 江舟勾起嘴角一笑,朝傅然说,“麻烦请给我一支笔一张纸。”顿一下,“我要写投诉信。” …… 傅然吸着面条,“头儿,怎么办?” 徐阅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低头就是吸走一大碗汤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手机响了,徐阅去接,也没避嫌。 “嗯,抓错了。” “我没事。” “挂了。” “嫂子的电话?”傅然问。 徐阅看向傅然,“通风报信的速度倒是挺快。” 傅然有些不好意思,笑得腼腆,“千辛万苦等来一个嫂子,还不得好生伺候着。多羡慕你啊,有一个那么美丽温柔的老婆。就不像我们咯,在这小地方,打着光棍儿。” 徐阅眼睛一眯,傅然说的没错,她的确美丽温柔,他该知足。 “这次确实是我不对。”徐阅的脑海中闪过那双狠戾倔强的眼睛。 阴沟里翻了船。 江舟。 “这姑娘睚眦必报啊。”傅然感叹,歪着头凑近徐阅,“但是长得真是好看。那个比喻是什么来着……哦!一朵带刺的玫瑰。” …… 季岸和周映光进完货,找了一个馆子吃午饭。 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撑着伞、稀稀落落的游人。 “诶?这不是那个人贩子吗?”周映光看着街道上、在雨中走路的女人。 她的步子很快,但是不在奔跑。 虽然雨下得不大,但是整条街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打伞。 她套着冲锋衣,口罩包裹住半张脸,戴着衣服上的帽子。 季岸一眼就认出了。 过了大概二十来分钟。 一个一身黑、戴着口罩的女人,拿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馆子。 周映光用胳膊肘捅捅季岸,“你看,人贩子也来吃饭了!她没被抓吗?” 季岸抬眼去看。 江舟找了个位子坐下,叫上服务员点好菜,摘下口罩。 一个线条分明的侧脸。 不经意的,江舟转过头,扫过季岸和周映光。 “哇!”周映光惊呼,“这人贩子长得好正!” 虽然不是瓜子脸,甚至脸型有些方,但皮肤白嫩,双颊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五官硬朗,眉目英气。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眼神看起来有点凶,配上一身黑衣,冷酷到了极致。 “他们是不是抓错人了?”周映光的目光都舍不得离开江舟。 “嗯,她应该只是帮孩子找父母。”季岸喝了一口茶。 “你怎么看出来的?”周映光问。 “孩子没有哭闹。”季岸平静地回答,“她当时没有带伞,为了不让孩子淋湿,才脱了外套把孩子裹住。” “有道理。”周映光说,“孩子的妈妈当时应该是太害怕太紧张了。也对,丢了孩子,又看到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抱着自己孩子狂奔,哪有不着急的。不过她打扮得还挺像人贩子的。” 季岸快速扫了一眼黑衣女人,他就坐在她的斜对面。 嗯,确实挺像人贩子的。 桌上的菜被吃的差不多了,周映光凑过去,“咱们再喝一会儿茶吧。我难得放个假。” 季岸无奈,一副“别装了我已经看透你了”的表情。 周映光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想再看看那个漂亮的人贩子。 于是就一直坐到江舟吃完。 她吃的可真慢。 而周映光还是一脸沉醉的表情。 她点了很多菜,几乎是把店里的特色菜全都点了一遍。 服务员小哥面对这样的顾客,非常殷勤,隔三差五跑来问她要不要加点水。 结果女人总是冷着脸,服务员小哥碰了一鼻子灰。 江舟不喜欢别人在她专心吃饭的时候打扰她。 随着江舟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调羹,她擦擦嘴,戴好口罩,结账走人。 “怎么吃的那么少啊。明明点了那么多。”周映光看着一桌子的菜,嘀咕。 起身离开的时候,季岸和周映光都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菜。 每一道菜都只吃了几口。 真是浪费。 第二章:苏烟沉香 ?夷山杂货铺内。 “哥!帮我照看一下!我去方便一下!”周映光嘻嘻地笑。 “好。” 季岸手里抓着刚刚隔壁阿英送他的几颗新鲜炒过的板栗,放在柜台上。 抬眼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女人进店。 “拿包烟。” 眼前的女人,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一头夸张的小卷随意扎起,额前散着碎发,穿着黑色的薄款针织衫,黑色的女仔裤,黑色的短靴,背了个黑色的登山包,在她瘦弱的背上显得老大,一股英气妩媚。 吃饭浪费的人贩子。 季岸睨了眼女人的白皙丰满的胸口。 v领。 脖子上挂着项链,吊坠似乎是红宝石类的东西。 “什么烟?这里有玉溪、利群、黄鹤楼、红双喜……” “有没有沉香?” 苏烟沉香。 在这夷山,算是很昂贵的烟,一百一包,几乎不会有人买。可以说,在这个黑衣女人来之前,一包都没卖出去过。或是整个夷山镇,压根都没店在卖。 不过也巧,周映光的杂货铺还偏偏就有,是之前在进货的时候,突然看到,也没多想,就进了一条。 卖不出去,就只有他和周映光偶尔抽抽。 “有。”说罢,转身从柜子的抽屉中拿出了一包烟。 转身,一张红色钞票就已经被放在柜台上。 季岸用手仔细摸了摸钞票,捏到主席衣领的凹凸不平,才收好。 江舟看了眼季岸的动作,不以为然,葱白一样的手拿起香烟盒。 金色印花的包装盒,上下左右是紫色,选取于古沉香木的颜色,紫色与金色的搭配,给人呈现出一种高贵华丽的质感。 正面的主体图案上,印着一副水墨画“采香图”,侧面印了一首据传是书法家刘金彪先生题写的《沉香十德诗》: 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 “哥,我好啦!”周映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踏进杂货铺,周映光便吸了口气,走至柜台的一路眼神便落在那个极为漂亮的女人身上,周映光瞪着眼睛,对着季岸做嘴型,“这不是那个人贩子吗?真是极品啊。” 季岸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犯着花痴的周映光,眼神也不知不觉飘到了江舟身上。 她不急着拆开包装,而是把玩了会儿,这才撕开封口条和外面的透明包装,放在鼻尖嗅了嗅,不同于其他香烟浓重的烟丝味,沉香的烟丝味几乎全被浓郁的沉香味盖住。 也就是这股异香,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却极为狂热。 就像这世上的万事万物,不管怎么样都是众口难调。但事物存在的本身,其实并不需要人类的认可。 什么众口难调,喜欢不喜欢,很多时候,不是人们的喜欢让它富有意义,不是人们的喜欢让它有价值,而是人们强加于其价值,其实是人们的不可或缺和需要。 沉香是细烟,被夹在纤细的手指中,明黄色的烟嘴部分搭配着两抹酒红色,令庄严的明黄透出一丝不经意的轻佻。 江舟欲把手入牛仔裤的口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呼了口气,看向柜台前的两个男人。 江舟这才注意到,眼前身穿黑色短袖的男人长得极为英俊,古铜色的皮肤,结实的肌肉,却不像是山里人天生的粗犷,眉眼是温和的,眼神却如浓雾。 刚才他验钞时,江舟只注意到他精壮的手臂和不多的汗毛,不想江舟见过的其他男人,像个大猩猩似的。 身边站着另外的一个男人,长得也不错,戴着眼镜。 “能借个火吗?” “能能能!当然能!”江舟刚说完,周映光便迫不及待地回答,一手迅速从柜台里拿出打火机,屁颠屁颠地凑到江舟跟前。 江舟将烟嘴含在嘴里,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堪堪搭在烟身,红艳的双唇包着细烟的明黄,江舟将下巴微微往前倾,下颚略微绷紧,侧脸呈现出一条棱角分明又利落的线条。 江舟不是典型的瓜子鹅蛋脸,她的脸很小,有美人尖,但脸的下半部分有点方,到下巴有一个弧度。所以线条偏硬朗,眼神却媚。 猩红的火星开始点点闪烁,伴随着一阵白烟。 江舟的脸抽离,吸了一口,两颊的嫩肉随着吸气的动作向里凹陷,抽出香烟,饱满的双唇轻启,轻吐出一个奶白色的烟圈。 这样的动作,原本满是社会气,而她做起来,却不俗气。 怎么形容呢,她让人联想到西西里的玛琳娜,黑色的裹胸衣,虽然没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但亚洲女人乌黑的黑发,却更凸显她的气质。 季岸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衣,在这小小的昏暗的杂货铺,指尖一小搓光影摇曳星星点点,她在迷迷茫茫的烟雾中,眼神迷离,吐气如兰。 一次次唇与烟的碰触,留下的,只有明黄色烟嘴上的口红和满室的沉香味。 夷山,晴,苏烟沉香。 …… 江舟离开了杂货铺,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人、树木、梯田、山色。 夷山的变化不大。 除了多了几家商铺,这里的山水草木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快到了正午,太阳光变得刺眼起来。江舟把背包脱下来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从里面找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把头发重新扎好,将马尾从小洞里抽出来,戴好鸭舌帽。 她其实已经戒烟了,但是夷山这个地方,时隔22年,她又来到了这里,这里有关于她母亲的记忆。 大概是情难自禁吧,虽然江舟心里不愿意这么想,她突然烟瘾又犯了。因为成闫总是在身旁念叨,所以江舟也是听进去了,她得让自己有一个健康的状态,才能更好地做她想做的事情。 杂货铺的附近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是个淳朴清秀的小姑娘,炒的是新鲜的夷山板栗,江舟从前来到夷山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吃夷山板栗,那个时候,还有一个温柔的母亲给她剥栗子。 后来,被父亲送去国外上学,为了吃糖炒栗子,她几乎走遍了美国所有的唐人街,从旧金山到纽约,从芝加哥到西雅图,从费城到檀香山,还有洛杉矶、休斯敦,她统统都去过。 那样的夷山味道,却再也没有尝到过。 江舟蹲下来,“麻烦给我称点栗子吧。”阿英忙点头,她刚才就注意到江舟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皮肤雪白,纤纤瘦瘦的,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里来的人。 “好,你要多少呢?” “嗯……”江舟撅着嘴蹙着眉想了想,“一袋吧。” 阿英看着江舟的小表情,连这样都很好看,声音有些低下去。 “好的,十块钱。”说完麻利地舀起栗子,满满装了一袋,双手递给江舟。 江舟接过栗子,立刻喜笑颜开,如同绽开的花蕾,“谢谢啊。” 阿英有些羞涩,“不用谢。” 江舟没离开,还是蹲在那儿,“我能在这儿歇会儿么?” “当然可以了,我这里有小板凳,你坐板凳上休息吧。”说罢就想着抽出自己的板凳。 “诶诶诶别!我就蹲着挺好的。” 阿英见她不肯,也不勉强。 江舟把装栗子的袋子套在左手手腕上,用右手捏起一颗色泽饱满发亮的栗子,棕色的外壳已经裂开了,露出棕黄色的栗子肉。 江舟娴熟地用大拇指的指甲在栗子平的一面刻出一条痕,用食指和大拇指的第一个关节同时用力往中间挤,外壳便裂开的更大,可以很完整地剥出一颗栗子肉。 栗子肉很甜很糯很香,而且还是热热的,江舟吃的开心,转头绽开一个笑脸,这个味道,居然跟22年前一模一样!“这栗子真好吃!” “谢谢你的夸奖,这些栗子都是这山上野生的,现炒,所以特别好吃。” “小姑娘,你是本地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英,就是夷山人。” “我叫江舟,来这里……算是回忆吧。” 回忆?看来她来过这里咯。心里疑惑,但阿英也不好多问。 “既然你是本地人,应该很熟悉。你认不认识这里的导游?”江舟问,“野导也行,额,别太坑就行。” “野导?我们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人干这一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 “哦,那好吧。” 阿英见江舟的情绪低落下来,不禁有些愁。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江舟便拎着小袋子离开了。 一路边逛边吃,几乎走了所有的店,每进一家店,都要问一句,这里有没有一种粉色塑料纸包装,外包还有点发亮,里面衬着银色亮纸的糖果? 而结果,总是令江舟很失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再尝一尝那种糖果的味道,说是追忆也好,想念也罢。好像吃了那一颗糖,她多年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当店家拿出这样的糖果时,江舟是惊喜的,但当放进嘴里,发现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又格外失望。 对了…还有那家杂货铺,她昨天去买过烟,忘记问有没有那种糖。 江舟一路小跑折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预感,那是女人神奇的第六感,但现实好像不太如意。 第三章:一颗糖果 ?季岸和周映光看着眼前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的漂亮女人,感到疑惑,她描述的那一种糖,店里没有。 女人的脸上好像是失落,又好像是在释然。 这样的表情,激起了周映光的怜香惜玉之心,他转头看了看季岸,小声嘟囔了句,“漂亮女人怎么样都让人心疼。”便走出柜台,来到江舟的跟前,“这位小姐,虽然我们店里没有你想找的那一种糖,但我这儿啊有一种夷山最好吃的糖,送你尝尝吧。”说罢,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金黄色外包装的糖果,塞给江舟。 这糖是阿英的母亲自己做的,从小,她就经常给他和哥哥两个顽皮的小男孩吃这个糖。现在,虽然哥哥不在了,但是阿英还是会经常那这个糖过来分给他和季岸。正好,当他们烟瘾犯的时候,便会拿出来吃一颗。 江舟接过她,脸上是无奈的笑,“谢谢你了。”拆开金色的包装纸,是奶白色的糖果,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放进嘴里,等待温暖潮湿的口腔将它的甜蜜一点点融化。 “这个糖,你是在哪儿买的?” “哦,不是买的,是我的一个阿姨做的。” 阿姨做的? 她找了那么多地方,问了那么多人,眼看是找不到了,却偏偏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喏,”周映光指着江舟手里的板栗袋子,“就是你买板栗的那个小姑娘的阿妈做的。世上独一无二的莲子糖。” “你就是在找这个糖吧。”在柜台默不作声观察良久的季岸开口。 江舟将吃剩下的糖纸折叠在一起,“小时候,我来过夷山一次。有一个小哥哥,曾经给我吃过这种糖。” “听说,阿英的母亲从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便经常做这种糖,分给左邻右舍的小孩子们。” 言下之意,江舟若是想通过糖果来找出曾经的那个人,是不可能的。 其实江舟并没有真的想要找到他的意思,只是时隔22年,来到这片土地,那些人那些事,她还是有些怀念。或许是她年纪大了,老来总是有些恋旧。 “不过倒是没想到,原来刚开始这个糖果的包装纸是粉色的啊。”周映光继续说,还是一片沉默,他摸了摸鼻子,不禁感到一丝尴尬。 “你们两个都是本地人吧。这样,一天500,日结,你们来做我的私人导游怎么样?” 没有得到答复,江舟继续说,“六百。” “没问题!!”周映光抢先去,“别说六张红票子了,就算是一张都没有,我们也愿意的!” 江舟瞟了眼另一个沉默的男人,黑压压的,站在那儿像一座山,无形的逼仄感。 周映光的眼光在江舟与季岸之间转了转,殷勤地说道,“别管他别管他,他呀,是我的手下,听我指挥。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姓周,叫周映光。” “江舟。”江舟补充道,“江河里的船只。” “季岸。” 江舟侧目看他,他也看了一眼江舟,继续说,“四季的季,河岸的岸。” “这里是六百块钱,明天的导游费,今天先结了。早上六点半,我会来这里找你们。”说完,便离开。 “这姑娘心可真够大的,安全意识也是薄弱,不,应该是拿钱不当钱……不过,她是真没把我们当骗子诶。难道是因为我长的不够坏?” 季岸看着台上的六张红色钞票,若有所思。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周映光还得江舟啧啧称赞,就像少年时代偶遇隔壁班的班花,惊鸿一瞥便惊为天人,从此化身痴汉,期待与她再次相遇。 “江舟长得还真是好看。” “她比你大。”季岸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不是不搞姐弟恋么。” “啊?说起来我也这么觉得……或许是她打扮的比较老成。哎呀,以我曾经所学的知识判断,她的年龄应该在26到28岁之间,身高么,168左右,胸围么…36b…她太瘦。臀围么……被包挡住了,看不太清。” “你观察的挺仔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嘛,就算是路上经过,也总是愿意多看两眼。” …… 江舟离开以后,又找到了阿英。 “阿英,你身边还有这种糖吗?”江舟蹲下,伸出手,手心放着那颗糖的糖纸。 阿英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发愣,她疑惑地看着那张金黄色的包装纸,“有……” “多少钱一颗,我想买。” “不不不,我身边也没带多少。”阿英摸着自己的衣兜,抓出三颗糖,“一共就三颗了,都给你吧。” “谢谢。” 江舟接过糖,拆开一颗放在嘴里,“听说这是你母亲做的?很好吃。” “嗯,是阿妈做的。”阿英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江舟把金黄色的包装纸折成一朵小花的样子,用下巴指着杂货铺,“喏,里头的小哥说的。” “映光哥?” “对。” 阿英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江舟看在眼里,“你喜欢他?” “不是不是的。”阿英摇摇头,“我…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咯。别否认,你的眼睛在发光。”江舟直视阿英的眼睛。 “啊……”阿英睁大眼睛,又羞涩地低下头。 “那个季岸呢?” “啊?”阿英疑惑。 “怎么老是啊啊啊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岸哥么,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江舟皱眉,说了等于没说。 …... 敢情谁都是好人呗。 江舟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床头柜上摆着的板栗她全都吃完了,所以这会儿有点积食。这些年总是茶不思饭不香,但吃了一口栗子,便胃口大开。 光着脚坐在地上,一堆大箱子中找出一个,打开,在内层里抽出一个大相框。 里面放的不是照片,是一幅油画。 画中,有成片的梯田,色彩鲜明、用色大胆。 江舟拿着相框,看了很久。 画上的地方,就是夷山。 把相框倒过来,打开相框,里面还暗藏着一张照片。 江舟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及腰的长卷发,笑得甜美动人。 还有身边的人…… 和一个人长得真像。 气质却截然不同。 江舟把相框重新放好,躺到床上。 手机振动,江舟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舟,睡了吗?” “睡了我也不会接你电话。”江舟回答。 “东西全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江舟说。 “还适应吗?有没有水土不服?” “有点。”真是老妈子,江舟想。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皮肤过敏?” “过敏。”江舟回答。 “药吃了?” “吃了。”他说一句,江舟答一句。 “吃了就好,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打电话。” “你可是大忙人。”江舟想了想。 “…我没接的时候,你就给我发个信息。” “知道了。”江舟有点不耐烦,“睡了,我挂了。再见。” 没等电话那头说完,江舟挂了电话。 …… 失眠。 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身体到达极限沉沉睡去,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这样的做法,说明这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 江舟坐起身,环视四周。 这里不比上海,关了灯拉上窗帘还是亮堂的,因为屋外灯光太过晃眼。 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夜幕下一片黑漆漆的。 这或许也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她是一个情绪起伏很大的人。 在上海的时候,她常常感到烦躁,仿佛心中有一只不断想要冲破牢笼的困兽。 每一次失控都是千刀万剐。 她极力保持自己的平静、平和,但总是事与愿违。 28岁生日,她终于决定送给自己一份生日礼物。 回到夷山。 这个本该属于她母亲的地方。 母亲曾经爱上一个质朴的夷山小伙,一度私定终身。 但生活就是不断上演狗血的戏码,强取豪夺更是一场好戏。 母亲从一个开朗明丽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整天郁郁寡欢的少妇。 还要随时面对各色女人的挑衅。 她被深渊回望,她被恶龙缠身。 只有那一次,母亲带她重回夷山。 在主山的山顶,她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拿着画笔,专心画画。 她笔下的夷山,质朴、清丽,却也笼罩着一层悲伤。 想着想着便心绪起伏。 江舟甩甩头,试图想一些别的事情。 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在镇上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他了。 人群中鹤立鸡群。 他似乎对她挺有兴趣? 也好,在这深山里,如果能和这样一个男人…… 江舟抓紧自己衣服的下摆,用力把它搅成一团。 季岸。季岸。 真巧啊,一个是江河里的船只,一个是四季的河岸。 多么神奇,死水般沉寂的身体,在接受到他的眼神那一刻,她感到血管里除了滚烫的血液,还有另一种东西在流动。 那种东西,叫做情欲。 她想到《斯普特尼克恋人》里的那句话: “一到她面前,耳朵里的骨头就咔咔作响,像用薄贝壳做的风铃。 而且有一股想被她紧紧搂抱的欲望,想把一切都交付给她。 如果说这不是情欲的话,那我血管里流淌的就是番茄汁。” 第四章:一起上山 ?清晨,万物苏醒。 天边的蓝和着远处的青点缀着山头的红映衬黛色的瓦,有炊烟袅袅,小溪淌水,恍若一幅色彩明丽的工笔画。 现在是六点,江舟没睡好,晚晚地入睡,早早地醒来。按照以前的算法,现在正是卯时。 果然,一记清脆、却又端庄的钟声传来。敲钟人的一击,打响了整个夷山的早晨。勤劳的夷山人开始了忙碌的一天,砍柴的砍柴,染布的染布。 虽然又没有一个安稳的睡眠,但在这样的地方,远离大城市的喧嚣,还没有被现代各种电子产品侵入,江舟着实感到一种无言的安心、舒适感在四肢百该流转开来,那样清新自然的空气,恰若枝头刚刚长出嫩叶的那个过程。 依然是一身黑,因为天气的缘故,又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白嫩的脸蛋与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像是漆黑的夜里,没有星星,只有一轮青白的孤月挂着。 她原本就是黑夜下万顷江河里漂泊的一叶扁舟。 行至杂货铺前,看到了那个昨夜让她失眠的男人。 也是一身黑。 江舟昨天看到他,就觉得他逼仄,但就是那份逼仄,吸引着她。让她不自觉的,将自己的目光流转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高大挺拔,面容英俊。 还有一旁的周映光,看上去是比季岸年轻了许多,所以打扮的也比较粉嫩。一件黄色的冲锋衣,那样的朝气蓬勃。而这份朝气蓬勃,令江舟羡慕,却不喜欢。 她的曾经,她的过去,她衰败又颓废的几年,让她的身体、心理,都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枯萎的花,不渴求充满生机的朝露,只希望有人能折断她、撕裂她、捏碎她。 “早上好啊,江舟。”周映光看到走来的江舟,展现出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 江舟笑笑,眼神转向一旁的季岸,他的身高很高,所以江舟需要微微仰起头,但幅度却非常小。 江舟喜欢这样的视角,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向上看的姿势,能让她的双眼更加有魅力。 眼神的魅力,不在于眼睛是否会说话,而在于里面是否有一个钩子。 江舟的眼睛里就有钩子,她将钩子牵引到季岸的眼睛里,却被挡了回来。 季岸还是那副样子,无动于衷,他没有被江舟的钩子给勾了魂,他平静地、没有波澜的像是今天早上的天空,除了一望无际的蓝色,什么都没有。 “早上好。” 江舟快速闭上眼、再睁开,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眼神,“早上好,季岸,周映光。那我们今天从哪里开始呢?” 周映光早就注意到两个人一来一往,他敢打赌,江舟一定可以治住季岸。“叫醒美好的一天,当然要从夷山杂粮馄饨开始。” 三人一边走,周映光一边说,“这里的杂粮馄饨,可是夷山一绝。馄饨皮做的非常精致,里面融入了各种各样的杂粮,有薏米、小麦、五谷,都是打成粉磨进去,然后做成一张张皮,搭配蔬菜肉的馅儿,比如白菜肉、芹菜肉、荠菜肉、三鲜肉,甚至还有丧心病狂的香菜肉哦,配上葱段汤,撒上点虾酱,保证你明天早上还想再吃一碗!非得把这些统统吃个遍不可!” 进入了一家店面非常小的店,外面摆着露天吃饭的木桌木凳,三个人就在外面坐下。 季岸和周映光都要了一碗白菜肉,而江舟则要了一碗香菜肉。 “天哪江舟,你也太丧心病狂了……”周映光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因为他极其讨厌香菜的味道,“你这…在你之前,我身边只有季岸挑战过香菜肉……”周映光的脸上满是嫌弃。 “我特别喜欢吃香菜。”江舟支着下巴,认真地说道。 “吃香菜的女人跟吃青椒的女人一样可怕。”周映光顿了顿,补充说道,“这是野原新之助说的,我稍微补充了一下。” 一碗碗馄饨陆陆续续上来了,江舟舀出一个,吹了吹,咬一口,是她最喜欢的香菜独有的清香味,其实这里面也不都是香菜,而是以香菜为主,白菜芹菜为辅。 “诶?怎么看上去的你们的比我多?” “给了你小碗的,10个,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吃大碗,15个。怎么,嫌不够啊?”周映光回答。 “那倒不是,就是这量看着难受。” 季岸补了一句,“不够可以再添。” “映光,小季,今天怎么一早就来这里吃馄饨了?”一个眉眼温柔,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的女人问道。 “那还不是想念凤姨的手艺了嘛。” “有新客人?怎么样,我看你点的是香菜的,还吃得惯吗?” “谢谢,特别好吃。”江舟回答道,这个凤姨,真是让人觉得特别有亲切感。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慢慢吃。我去忙活了,有什么事儿招呼我。” “好嘞。” “凤姨,就是阿英的阿妈,那个糖果就是她做的。”季岸说道。 原来就是她。 江舟忍不住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在某一个角度,她和江舟的母亲有些像,两个人的面容都是那样沉静温柔,但凤姨,第一眼就看出她应该是一朵顽强的格桑花。 而江舟的母亲,是娇弱的、甚至是悲情的曼珠沙华。 周映光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季岸也吃的很快,两个人皆是光盘,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江舟,让季岸陪着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啊。” 江舟咬了一半的馄饨,抬起头,疑惑。 “他得去看店。”季岸把周映光的碗拿过来,和自己的叠在一起。 江舟哦了一声,便埋头继续吃。 磨了很久,江舟有些难堪,实打实的十只馄饨,个个馅料饱满丰富,像涨了的小肚子。 她饭量小,昨晚又吃了那么多栗子,她吃不下了。 还剩4个。 季岸睨了她一眼,知道她为这几个馄饨已经磨了很久。 “浪费。” 听到季岸说自己浪费,江舟索性也不装模作样了,放下了调羹,直直地看着季岸。 她也知道有点浪费,但她就是吃不下了,有什么办法? “吃不下就别吃了。”怪不得那么瘦,吃饭跟小猫似的。 细胳膊细腿,一掰就断。 江舟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照了照,又补上了口红,放下镜子直接对着季岸勾着唇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好了,这下直接被无视。他可能还在心里说她臭美。臭美就臭美呗,哪个女人不臭美?江舟如是想。 既然季岸这个人对她爱理不理的,那她就搭话呗,这个男人,她可有点喜欢。 看着带劲儿。 江舟的心思很简单。 喝最烈的酒,驯最野的男人。 “我们第一站去那儿?” “主山。” “一大早就爬山?” “嗯。” 今天的天气,最适合爬山。不热,还带点寒意,走着走着便热乎了。而且,上午山上的空气最好、景色也好。到了午间,怎么都会带点闷,更别提晚上,黑乎乎的,最危险。 一路,江舟先是小跑着才能跟上季岸,他高大,迈出的步子也大,步伐又快。似乎感觉到江舟的吃力,才慢下来。 主山在村落的北边,季岸先是带着江舟去一个类似于停车场的地方取车。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有点破旧,看着有好多年了。 一路无言,两个人谁也没有要说话的样子。 车窗是摇开着的,任疾速的风进来,一头卷发被风吹开,缠绕在雪白的脸颊上。 江舟将手肘搁在车窗边,支着下巴,转过头,肆无忌惮地盯着季岸。 眼神赤裸挑衅,从上到下,准确来说,不叫“盯”,叫视、奸。 黑色的运动上衣,黑色的长裤,骨节分明的大手,流畅的肌肉线条,蜜色的皮肤,认真开车的侧脸棱角干净利落。 真他妈的俊。 视觉享受完毕,江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你平时经常去主山吗?” “不常。” “夷山人经常会上山吗?” “其实也很少。除非是祭拜祭祖之类的活动,”江舟感觉到季岸的气压有些低下来, “很多夷山人,在家人死后,会将他们的骨灰运上主山埋葬,”季岸转头快速瞥了一眼江舟,见她神色如常,便继续道,“在夷山人的眼中,山是神圣的,特别是在人死后,山神会守护他们的亡灵,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滴露水,都能够洗清他们活着时犯下的罪恶。” “你是本地人吗?”江舟问。 “不是。” “那你信吗?” “……”季岸沉默半晌,直到越野车转上好几圈,停下,才听到他回答。 “我信。” 越野车停在了高大挺拔的杉木群下。 江舟走在杉木下,只觉一股巍峨庄严,她俗,感受不到其他。 “杉木,是夷山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夷山的房屋,甚至风雨桥都不用一钉一螺,都是智慧的夷山人用杉木搭建的。差不多五六十岁,夷山人就开始给自己打造棺材,也是用杉木做的。人活着,杉木给他们庇护所,人死了,杉木也同样守护着夷山人。” 是么,可以守护亡灵、洗清罪恶? 江舟抬头看看杉木,还有旁边连种的马尾松。一阵风吹过,江舟站在半山腰,背后靠着杉木,杉木叶悉悉索索的响,江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第五章:船要上岸 ?“再往前走走?”季岸看向江舟,用眼神询问。 江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接收到季岸的眼神,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抬脚,跟着季岸往前走。 这种莫名的信任感让江舟感到恐慌。 她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可控制了? 转过一个弯,才发现自己已行至半山腰,一旁没有任何围栏,只有几棵杉木阻挡。 从这个角度,能够俯瞰整个夷山村,密密麻麻的房屋与交错的青石板路,有云雾缭绕,显得屹立在夷山村的钟鼓楼肃穆、沉静,却也徒生一股怆然。依稀能看到远处有座桥。除了村落,就是大片梯田,青色与绿色交替,整齐地盘附在山腰,生机盎然。 和母亲画的那一幅画一模一样。 当年她跟随母亲来到夷山,那时,母亲背着画具,一手牵着她。 山上穿过的风,扬起母亲柔软的长发。 她是一个天赋极高的艺术系学生。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那个给他糖果的小哥哥,对于年幼的自己,他很耐心,甚至是说了很多话。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小时候的一切她都忘记的差不多了,但是那个哥哥的话,她却都还记得。 “看到那座桥了吗?” “嗯。” “那是风雨桥。下午我们就去。” 季岸说完,继续向上走,两条腿笔直,依稀可以看出他大腿的肌肉。 江舟看着他的背影,停住。 季岸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女人没有跟上来,转头去看她。 “不继续向前走?”山上风景独好。 “你说,上面埋葬了很多亡灵。” 季岸顿住,“怕了?” 江舟直视他的黑眸,沉的像海上的大雾。 “心不诚,不敢上山。” …… 离开主山,季岸带着江舟来到山上望到的那片梯田。 近看与远看又是不一样的感觉,江舟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梯田,有蔬菜、有谷物。 静下心,仔细地嗅,还能闻到它们的味道,那种夹杂着泥土、水、灰尘的土腥味,还有谷物独有的香味。 热情的村民看到季岸便跟他打招呼。 “你的女人可真俊俏。” 虽然夹杂着方言,但是江舟还是听懂了,她眼神戏谑,看向季岸。 “她是来这里的游客,这几天我带她参观。” “哦,这样啊。夷山是个好地方,这里的男人,可壮啦。” 江舟笑,她当然知道这里的男人壮。不过季岸到底有多壮呢,还是要等她验过才知道。 这一路走,江舟觉得有些热,便脱下了冲锋衣。 依然是v领。 白花花的胸口,晃得人眼睛疼。 季岸领着她下梯田,返回车上,开会村落去。 身边的风景快速闪过,他也脱了外套,肌理分明。 这里的男人可壮啦。 脑海中又想起这句话。 “我觉得我这六百块花的不值当。”江舟目视前方,开口,“主山啊、梯田啊,都不要门票钱的。” 季岸专心开车,不理她。 “你说,是不是该补偿我点什么?让我这六百块花个值当。”江舟将脑袋凑过去,凑到他有力的右臂上,胸脯因为这个动作而挤压,露出一道沟壑。她用极低沉的、暗哑的嗓音说道,“肉、偿,怎么样?” 江舟等待着季岸毫不客气的拒绝,没想到的是,他也低低的、暗哑的,说了四个字, “如你所愿。” …… 季岸说完如你所愿之后,江舟便没了游玩的兴致。 她现在只对他有兴致。 什么钟鼓楼,风雨桥,她都不想看了,什么过往也不想追寻了。 只想被他揉进身体里。 爬上六十层台阶,转上夷山村的鼓楼。 陈旧古拙的雕檐下,一面破旧的大鼓被陈放在这里,背后靠着朱红的支架,鼓面已经泛黄、泛土,有污痕,还有青苔一样的东西。 站在鼓楼上,可以看到对面的钟楼,完全是一模一样的雕刻、风格,只是悬挂着的,是一座青铜色的大钟。 一座钟楼,一座鼓楼,相隔不远,两两相望。 它们的使命不同。钟响,是一天的开始。鼓鸣,是一天的结束。 一座钟楼,一座鼓楼,相隔不远,两两相望。 却跨越了白昼与黑夜。 “一开始,阿英的阿爸是夷山的钟楼人,但之后在一次事故中,伤了腿,便由另一个更年轻的小伙子接手了。后来,那个小伙子离开了,便又换了人。” 短短的十多年,换了三个钟楼人。 江舟去看季岸,却发现他的眼神飘到了远处的风雨桥。 …… 江舟坐在桌前,看着面前凤姨端来的鸡汤,恨恨地夹了一个鸡腿,剥了皮,吃着肉,咬着骨头,骂了一句,“季岸,我艹你妈。” 季岸坐在对面,悠然地喝着鸡汤。 当然也不忘补充,“这是走地鸡,平时都是精心饲养的。肉质鲜嫩,煮起来只需要一点盐和姜葱,便有最极致的味道。用这肉偿,六百块值了。” 况且还有一桌子菜,有鱼有虾有鸡肉,还有地里种的、刚刚摘来的新鲜蔬菜。 歪打正着,那么多菜,没有红肉,有很多河鲜、白肉,都是她喜欢吃的。 江舟挑的很,做成菜的红肉,她只吃牛肉,猪肉么,剁成馅儿做成馄饨她能接受。像红烧肉,红烧排骨,她不爱吃。 “敢情凤姨家是一条龙服务?” 早饭承包了,午饭也承包了,连她喜欢吃的栗子也承包了。 晚饭肯定也是来这儿吃。 刚想着栗子,阿英果然就来了,“江小姐,之前就听映光哥说你找着岸哥给你当导游了。” “呵,可不是么,结果还是找了个黑心野导。”说罢,刀子一样的眼神射向正在自如喝汤的某人。 阿英呆呆地“啊?”了一声,显然是在状况外,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不过她还是向前一步,拿出一包栗子,递给江舟。 “昨天看你很喜欢吃栗子,今天便又给你拿了一袋。”阿英说的腼腆,“阿妈说你让岸哥付了她好多饭钱,一定让我好好招待江小姐。” 饭钱? 原来季岸是把她给的导游费给了凤姨啊。 不解释,她怎么会知道? 别扭的古怪老男人。 江舟接过栗子,“谢谢,叫我江舟就行。”江小姐江小姐的,听着拗口。 阿英羞涩的嗯了一声。 江舟诧异,夷山的姑娘这么容易害羞吗? 她有种自己是阿英的小情郎的错觉。 “阿英,你今年多大了?”江舟问, “20了。”阿英回答。 哦,怪不得,20岁,谈恋爱的年纪。 她20岁的时候,也会害羞呢。 凤姨从厨房里出来,又热情地端来一道菜。 乳白色的方糕状,上面好像还有花瓣一样的东西。 “这是甜糕,是夷山的特色点心。阿妈很擅长做甜食。”阿英介绍。 江舟不客气,吃了一块。 真是好吃,怎么不早说还有甜糕啊,她就不吃那么多菜了。 季岸坐着,漫不经心地观察江舟的表情。 她吃了甜糕,红润的唇上沾着糕上的花瓣,眼睛晶晶亮,却皱着眉。 阿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好吃吗?” “没有,特别好吃,只是我吃的太饱了。” 这话不假,早上因为胃胀,没吃多少,后来因为气愤,化怒气为食欲,一下子胃口大开。 离开时,她还对那两块甜糕恋恋不舍。 行至风雨桥。 风雨桥,是当地民族的一个特色。哪里有这个民族聚居,哪里便有风雨桥。 风雨桥由桥、塔、亭组成,全由木料筑成,桥面铺板,两旁设栏杆、长凳,桥顶盖瓦,形成长廊式的走道。塔、亭建在石桥墩上,有多层,檐角飞翘,顶有宝葫芦等装饰。【摘自百度百科:风雨桥】 除石墩外,全部为木结构,不用一钉一铁,全由卯榫嵌合。【摘自百度百科:风雨桥】 站在风雨桥上,便没有风雨。 江舟和季岸靠在桥栏上,两人不说话,各自看向远方。 一个小保鲜袋拎到江舟的眼前。 “这是什么?”江舟疑惑地接过,细看。 甜糕。 是江舟想吃却没有吃下的那两块。 她怎么就没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袋子呢。 “讨好我?”江舟拿着保鲜袋,将袋口搓成细条,捏着这细条,画圈圈一般地甩。 动作流畅,抿着嘴,却笑得得意、甚至是沾沾自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两个字,她没说。 江舟已经习惯了季岸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明明内心柔软,怎么看上去就那么硬呢? 像头倔驴。 风雨桥下,湖面波光粼粼,有一只小木船在湖上行驶。 “船要上岸。”江舟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桥下的小船悠然自得,哪里有要靠岸的意思。 耳边忽然回想起那一次对话。 江舟。江河里的船只。 季岸。四季的季,河岸的岸。 觉悟般的停顿,季岸转身离开。 “走吧。” “船要上岸!”江舟大声说了一句,朝着他的背影,“就算是偷渡也要上。” 我是万顷江河里飘飘摇摇的一叶扁舟,你是遥远的河岸。 船要上岸。就算是偷渡也要上。 第六章:船靠岸了 ?江舟认识了一个叫扎瓦的小男孩,她和他很投缘。 黑黢黢的脸,大大的眼睛,像一只小猴子。 江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 他们是在湖边认识的。 从风雨桥上下来以后,他们走了很久,走的江舟都直喊累,终于走到了一座小山脚下涓涓流淌的小溪边。 小溪很浅,清澈见底,一边是密密麻麻堆积的小石头,一边是泛着光的、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捡着石头然后往水中扔去,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他便是扎瓦。 后来季岸告诉她,扎瓦是一个孤儿,是几年前村长捡来的,他是扎瓦乡的人,便叫他扎瓦。 夷山人都很善良,知道扎瓦的身世后,个个都会给予他照顾。 扎瓦一见到季岸,便很兴奋,跑过去喊着“季岸叔叔。” “季岸叔叔,这个姐姐好漂亮,是你家的吗?” 江舟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你是真的老。” “我确实快40了。”季岸回答。 快40了? 身材还这么好。 不科学啊。 “哦,我快三十了。”江舟说道。 扎瓦叫季岸叔叔,叫江舟姐姐。 但江舟的实际年龄,确实也是当阿姨的人了。 江舟笑眯眯地蹲下去,摸了摸扎瓦的头,“小朋友,我叫江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扎瓦。”扎瓦腼腆地回答。 江舟难得跟小孩子这么好脾气,甚至把自己的甜糕分了一块给他吃。 她以前遇到的都是熊孩子,导致她看到小孩就头大。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是,江舟长得偏硬朗,不笑的时候、眼神直视人的时候,看上去很凶,冷冰冰的,带点狠。 一看就不好惹的女人,说的就是她了。 …… 晚饭果然是在凤姨家,因为回去得早,凤姨还没准备好晚餐。 季岸主动帮凤姨摘菜,江舟不会做这些,便也没去客套,在一旁和扎瓦做游戏,满屋子的乱跑。 贴纸游戏。谁先把贴纸贴在对方身上,谁就赢。输了的人要做象鼻子转十五圏,赢了的人可以获得凤姨的甜糕一块。 因为身高悬殊,江舟便改了规则,贴纸必须贴在对方的肚子上。 你来我往,哈哈笑笑,扎瓦是小男孩,玩游戏生猛,对着江舟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江舟慌不择路,直往季岸的背后撞,他穿着围兜,在摘豆角。 江舟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季岸的宽实的后背,双手绕前环抱着他窄窄的腰身。 明目张胆地吃豆腐。 这手感可真好。 江舟不禁得意起来,踮起脚尖在他耳后小声说,“船靠岸了。” “小江姐姐!你耍赖!” “我哪有。”江舟撇撇嘴,抱着季岸,就是不撒手。 “你这样我就贴不到你的肚子了!” 在季岸想要挣脱的时候,江舟便已经恋恋不舍地撤手,“你贴不到我,那我就来贴你!” 扎瓦“哇”地一声跑开。 季岸感觉到背后的一股热量跑开了,她身上还有香草的香味。 扎瓦和江舟,一大一小追的热火朝天。 “贴到了!我赢啦!”扎瓦兴奋地说。 “小鬼头这么厉害咯。” “小江姐姐,象鼻子象鼻子!” 江舟愿赌服输,弯下腰,双手交叉,左手捏着鼻子,右手笔直地垂下去。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十圈……坚持一下小江姐姐!” 江舟转的头晕眼花,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个地方倒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江舟顺势倒下去,。 还好,虽然脑袋晕晕的,但心里不晕,还记得他站在哪个方向。 摇摇晃晃的小船,还知道岸在哪里。 “没事吧小江姐姐。”扎瓦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刚想说没事,头顶上传来一句,“真逊。” 这语气,好像不是在嘲笑她转几圈就晕,而是看穿了她的伎俩。 真逊,非得折腾自己。 但是又怎么样,豆腐她吃到了,季岸她抱到了。 季岸一把把她抱到旁边的凳子上,对扎瓦说,“她没事,就是转晕了。” “小江姐姐,跟你说,我们夷山人很会转圈。过节跳舞的时候,经常转圈。” 江舟揉着太阳穴,好好好,反正她一点都不在乎扎瓦会不会转圈,她也一定会让他赢。 周映光和阿英来的时候,没想到扎瓦也在。 “小光哥哥,阿英姐姐。”扎瓦乖乖地叫人。 “扎瓦也在啊。是不是想念凤姨做的菜了?” “小光哥哥不也是一样。” “小崽子伶牙俐齿。” “江舟,今天玩的怎么样?” “唔,还不错。”能调戏季岸的一天是挺有意思的。 凤姨做的晚饭,比午饭还要丰盛。 江舟关怀地给扎瓦夹了好多菜。今天这小崽子算是帮了她不少。 大家一起喝鱼汤的时候,村长来了。 “小凤啊,我来接扎瓦回家。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村长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看着仍然精神矍铄。 所有人都站起身跟村长问好,江舟虽然懵,却也站了起来。 “诶干嘛呀都坐下吃饭!”村长摆摆手,“诶?你…...这姑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村长看着江舟说道,“江大夫?是江大夫吗?上头给我发来了这次派来的乡村大夫的照片……我瞧着……” “原来您就是村长。”江舟说。 “你真的是江舟江大夫?”村长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对,是我。我是江舟。” “哎呀,上头发的文件啊,把你给拍老咯。怎么这么快就来这儿了?不是定好国庆后再来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没事没事。” 阿英、周映光、凤姨、扎瓦,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季岸,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江舟,你居然是医生?”周映光诧异地问道。 “怎么,我不能当医生?”江舟反驳。 “不是我说啊,这里谁都像个医生,就你不像。”周映光说。 “那我像什么?”江舟问道。 “一个不听医生劝的嚣张病人。”季岸冷不丁地开口。 可怕的男人,一语成谶。 成闫也是这么说她的。 他给她开了药,她不好好吃。 他叫他多休息多睡觉,她偏偏跑去转系,拼了命的学医。 他让她留在他身边,她便坐飞机、坐大巴、坐面包车,七八个小时地转,一头扎进深山。 …… 为了方便联系,季岸让她存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江舟输入好号码,开始打名字,打进去jian,直接跳出来一个“贱”。 呵,可不是嘛,臭男人。 居然让她第一眼见到他,就产生了反应。 成闫说她是性冷淡,也是后遗症。 从成阙走了以后,她的身体便枯萎了,像一口枯井,干巴巴的,毫无生机。 只有一张还算好看的脸,苟延残踹着。 她是一朵纸糊的玫瑰,看着娇艳罢了。 村长很热情。说早已在家里辟了一件房给江大夫住。还叫她别嫌弃,上头安排了的,总是住镇上的客栈不方便,嘱咐周映光和季岸明天一大早就过去帮忙搬行李。扎瓦吵着也要去给小江姐姐搬行李。 第二天大清早,三人如约而至。 “天哪,江舟,你怎么这么多东西。” 大大小小,居然有六七个箱子。还好周映光和季岸都壮。 “女人嘛,东西总是多一点。” “你这是要常住啊。” “当然。” 村长和他的儿子儿媳在门口热情的迎接。 只是在寒暄的过程中,村长的儿媳玉霞突然捂着嘴跑进了厕所干呕。 “怎么了这是?吃坏了肚子吗?” 江舟也管不上理箱子了,跟上去,给玉霞把脉,又回去在大家面前直接打开了一个大箱子,里面密密麻麻的,竟然全是药。 江舟抽出一盒东西,给厕所里的玉霞,并教她如何使用验孕纸的流程。 过了半晌,便看到江舟扶着玉霞,玉霞满脸羞涩。 “村长,恭喜您了啊,要当爷爷了。” “什么?”众人惊讶。 原来是玉霞有了身孕,村长一家笑得合不拢嘴。 但扎瓦却皱了眉头,“听说,怀孕的人家里,不能有外人的冲撞。” “这都是迷信!”周映光说道。 “这……”村长顿时为难,夷山确实一直有这个说法。 江舟看出村长的为难,“那我还是会客栈住好了。” “诶,这……怠慢你了啊江大夫。”村长的儿子一脸抱歉地说。 “那就住我家吧。”周映光看向江舟,“我家以前是开民俗的,只是现在不做了。” “这样行。就是辛苦江大夫了。” 临走前,江舟做了好一番叮嘱,都是孕期孕妇不能做、和家人要注意的事情。 就这样,江舟居然阴差阳错的住进了季岸家,准确来说,是周映光家。 周映光搬着行李,忍不住叨叨,“缘分啊江舟。” “可不是么。”江舟心里暗暗高兴,这样一来,她做事就方便多了。 她一辈子都留在夷山,季岸,她可以慢慢跟他耗。 收拾好,季岸从江舟的房里推出来,江舟正要关上门,只听季岸说了句,“大夫抽烟?” 这是在说刚才江舟在村长家嘱咐玉霞的男人不要抽烟。 “大夫心里有数。” 真是麻烦的老男人。 第七章:诸神甘露 ?没想到周映光家之前真是开民宿的,房间不多,除了周映光和季岸住的,还有三间房,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周映光说把最好的一间房给江舟住了。 那季岸还真是给他打杂的咯? 不像啊,周映光才像个小弟。 屋里的灯光是橘色的,暖融融又带点情调。桌椅、衣柜看上去都像是原始的木头。上面铺着色彩鲜丽、花纹繁复的布料,极具民族特色。有一扇小窗,但是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外面有些什么。 这件屋子,有两个令江舟最满意的地方。 第一,衣柜很大。江舟带了好多衣服。 第二,季岸就住在她隔壁。 隔着一面墙的距离。 花了很久收拾好一切,江舟从包里掏出一瓶香水,在屋里一阵狂喷。 香草味。 性感又煽情,甜蜜又无邪。 老大叔最爱。 被称为诸神的甘露。 甜腻,催情。 …… 江舟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昨天折腾累了,居然倒头就睡。 感觉到窗户外透进来的阳光,又是一个好天。 夷山没有冬、没有夏。 四季如春。 换上一条黑色v领连衣裙,蹬上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一个精致的妆容,最后一定是红唇。 江舟不急着下楼,她走到小窗前,向外探,原来从窗户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风雨桥还有楼下的小院,院里有一口井,一些木料,还有一个正在劈柴的男人。 穿着背心,挎着长裤。手起刀落,木料便啪啪裂开。 江舟悄悄站在季岸的背后,他后背上的肩胛骨因为弯腰劈柴的动作而起伏不断,性感极了。 江舟要有足够的毅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摸一把。 又是一股香草味。 “早上好啊,季岸叔叔。” 季岸没有放下斧头,也没有转过去看她,“早上好。” 大概是因为砍柴强度大的缘故,季岸的声音有些略微的喘。 江舟捏着自己的裙摆,真是的,这个男人一大早就勾引她。 真想听他一边喘一边喊她的名字。 “我的早饭呢?” “锅里。” “锅在哪儿?” “厨房。” “厨房在哪儿?” “屋里。” “船在哪儿?” “水里。” 反应灵敏,应答如流。 她以为他好歹会迟疑一下。 无懈可击,真无聊。 一个都没有回答到点子上,江舟撇撇嘴,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进屋。 周映光家还挺大,转悠了一圈,找到了锅。 打开锅盖,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一杯豆浆。 剥着鸡蛋,江舟百无聊赖地乱看,最后,视线定格在一个相框里的照片上。 一个少年和一个小男孩。 季岸砍完柴,一边走进来一边用毛巾擦汗。 “这是你和周映光吗?” 季岸擦着汗,看了一眼照片,眼神沉静无波,“不是,是周映光和他的哥哥。” “哥哥?” “周齐光。” “那他不在这里吗?” “他去世很多年了。” “对不起。”江舟道歉。 “没关系。” 说完,便走上了楼。 江舟吃完了鸡蛋,喝完了豆浆,便上楼去漱口,小米粥,她没有喝。 站在镜子前,江舟看到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她笑了,用手背抹去嘴上的水。这一抹,弄花了艳丽的口红,白嫩的下巴上、嘴角,晕染了一片红。 模样滑稽,配上她冷冽的眼神,只牵扯着皮肉的微笑,显得诡异。 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江舟找出手机,打开联系人,拨通电话。 嘟了好几声。 “喂?江舟?怎么了,你在夷山还好吗?” “成闫,帮我查一个人。” “查人?谁?” “周齐光。” …… 扎瓦踮着脚尖,小下巴搁在柜台上,一双大眼睛犹如黑葡萄。 “小光哥哥,小江姐姐以后就住你家了吗?” “当然了,她可是贵客。” 扎瓦露出难过的表情,“真羡慕你和季岸叔叔。” 周映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弯下腰,伸手给了扎瓦一记暴击。 “你这小崽子行啊,看上人家江舟了。” 扎瓦红了脸,吃痛地挠挠头,“小江姐姐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你才几岁,就这辈子那辈子,你的路还长着呢。”况且,江舟跟季岸应该会对上眼,他还特地让江舟住在季岸隔壁呢,早上一起来就到店铺,给他们充分的二人空间。 季岸的身边,也该有个女人陪伴了。 “我长大了要娶小江姐姐!” “想都别想!你长大了她就成老太婆了。” “我不嫌弃她。”扎瓦一脸坚定地说,仿佛是个小小的男子汉。 “诶诶诶你这……”周映光突然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他直接从柜台后走出来,走到扎瓦面前,蹲下,“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小江姐姐是你季岸叔叔的,知不知道?” 扎瓦一副不得了的表情,“可小江姐姐是姐姐,季岸叔叔是叔叔。” 扎瓦说的拗口,但周映光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觉得江舟年轻,季岸太老。 周映光语重心长地摸了摸扎瓦的头,“小江姐姐也没有那么年轻了,跟季岸叔叔在一起,正好,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扎瓦虽然心有不甘,却似懂非懂地点头了。 …… 江舟光着脚,裙摆散着,靠在墙边坐着,高跟鞋被甩到一边。 一顿放空。 从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给他糖果的小哥哥。 原来他叫周齐光。 原来他就是周映光的哥哥。 原来…他已经死了。 隔壁传来哗哗地洗澡声,因为只隔一面薄薄的墙,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她现在急切地想要温暖,想要有人把她紧紧抱住,揉进身体里。 没有任何迟疑,她站起身,穿好鞋,走出去,咚咚咚砸响季岸的门。 水声停住。 “是我。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季岸光着上半身,下身只用一条浴巾围着,光着脚。 有细密的水珠从他精壮的胸膛流下,流过八块腹肌、流过人鱼线,直到滴入围住的三角里,不知是水,还是汗。 江舟望向他,眼神侵略凶狠。 “做不做。” 季岸不吭声。 “我问你做不做。” …… 村长坐在那儿,眼神偷偷在江舟和季岸之间转悠。 两个人都面色潮红,身上都是湿的,还流着汗。 他总觉得这两人有点不对劲,但是具体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村长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这安静,“江大夫啊。” 没得到回应,村长再接再厉。 “江大夫?” “嗯?”江舟回过神来,“村长,叫我江舟就好了。” “好嘞,小江啊,是这样的,我呢在接到上头通知的时候,就想好要给你办一个欢迎会。” “欢迎会?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诶,要的要的,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义务帮困,没要一分钱,还主动出钱捐了很多药来。” 季岸默默地听着。 “所以,我们夷山人都应该感谢你!” “不是什么大事,以后,也得麻烦你们多照顾。” “那是当然,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是我们夷山的一份子。”村长看向季岸,“你跟映光,你们两人要好好招待小江,缺什么跟我说,我去办。” “我会的。” “村长。”江舟说道,“欢迎会这件事,我觉得再商榷一下吧。” 她不爱热闹,尤其是不喜欢被别人关注,一群人看着她时,她会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这会让她觉得心慌,感觉喘不过气。 这么多年,身边只有一个医生成闫。 而到了夷山,她能接受的也只是没有那么亲近的交流。 季岸是个例外。 至少在目前来看,她对他很有感觉。 她相信自己的身体,很诚实。 “那,你们有什么想法?”村长问。 “不如,”季岸开口,“后天就是中秋了,一起办吧。” 每年中秋,夷山村都会举办很多活动。在这一天,在人聚集的地方,把江舟介绍给村民。一举两得,这样也不用做多余的铺张。 但该有的排场还是有了。 “好好好,我觉得很不错,到时候我再把小江介绍给大家。”村长赞不绝口,又去问江舟的意思,“小江,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这么办了!”村长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那我先走了,中秋那天还有的忙活呢。” “哦对了,”村长退回来,“明天你跟映光要过来帮忙啊。” “好。”季岸回答。 一送走村长,季岸就看到桌子对面的女人,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恶狠狠地瞪他。 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圈红印,是他捏的。 …… 江舟再一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是和之前照镜子时截然不同的表情。 看了眼地上完全湿掉的裙子、高跟鞋和身上刚换上的长裙,心里又愤怒,又愉悦。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绯红,头发又湿又乱,手上还有可疑的红印。 季岸,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非得把你抽筋剔骨不可。 离开浴室,光脚走到柜子前,拿起那瓶名贵的香水,打开盖子,倒进马桶。 那一刻,浓烈的香草味骤然充斥整个鼻腔。 按下按钮,冲下去,开窗通风,动作一气呵成。 第八章:老王八蛋 ?第二天醒来,江舟还像昨天一样,透过小窗,看楼下。 季岸不在。 倒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边。 扎瓦抬头,就看到窗户里的江舟,“小江姐姐!” 江舟磨磨叽叽地下楼,去厨房掀开锅盖,还是一碗小米粥、一只鸡蛋、一碗豆浆。 扎瓦特别有耐心地看江舟吃饭。 “小江阿姨,你连吃饭都很好看。” 江舟喝着豆浆,含糊地“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叫她阿姨了? “只可惜……” “嗯?”江舟舀了一口小米粥,“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你是季岸叔叔的,我不能娶你了。” 江舟瞪大眼睛,差点被呛到。 那个老王八蛋。 她突然有点懂了,为什么扎瓦这小崽子之前甜甜地叫她姐姐,现在叫她阿姨。 现在的小孩都那么早熟了吗? “你错了。”江舟说道。 “什么?难道我可以娶你吗?”扎瓦一脸兴奋地问。 “当然不是。”江舟回答。 “哦。”扎瓦扬起的小脸蛋又垂了下去。 “那是什么?”扎瓦问。 “你刚才那句话,准确来说,你的季岸叔叔是我江舟的。”江舟自信地说道。 就算现在不是,也迟早是我江舟的。 她不禁想到昨天,得知周齐光的死讯,她心情压抑,心里仿佛千百只小兽撕咬,于是去敲他的门。 她凶巴巴地问他。 “做不做。” “我说你做不做。” 季岸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一把把她拉进屋,关上门,把她扯进浴室。 他打开淋浴器的开关,从背后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反手扣住,将她抵在墙上。 狭小的浴室里,水流哗啦啦地落下,江舟的脸紧紧贴在墙壁上,背后是他温暖的胸膛和灼热的呼吸。 季岸摩擦着她,大手伸到她裙子背后的拉链,往下拉,直到腰间,像是在剥鸡蛋。 他凑近她的耳边,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脖子上,江舟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热流流动。 “香草精的味道不适合你。洗了吧。”说完,抽身而去。 只留江舟狼狈地靠在墙上。 “季岸,我日你妈!” …… 扎瓦看着江舟发呆,用手指戳戳她的手臂。 “季岸去哪儿了?”江舟问。怎么见不到他人。 “小江阿姨是想他了吗?”扎瓦一脸八卦地问。 “小崽子不许叫我阿姨。”江舟提高了音量。 “哦,那姐姐是想他了吗?”扎瓦一脸八卦。 “是啊……我…”非常想…揍他。 没等江舟说完,扎瓦便抢先说道,“那我带你去找他。” 穿过一片屋舍,来到广场,旁边就是钟鼓楼,再远处就是风雨桥。 广场上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多是男丁。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踩着梯子,往树上挂灯笼。 “季岸叔叔!小江姐姐说想你啦!” 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舟,你来了啊。”阿英手里提着灯笼,走过来。 “今天不卖栗子吗?” “今天不卖,要跟大家一起准备明天的活动。明天也不卖。”阿英回答。 季岸挂完了灯笼,从梯子上下来。 江舟这才注意到下面给季岸扶住梯子的人是周映光。 一见到他,江舟就会想到周齐光,他们两兄弟长得很像。 其实从在杂货铺遇见他的第一眼,江舟就觉得周映光长得很像那个小哥哥。 所以一步一步,接近他们。 直到看到那张照片。 季岸和周映光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江舟,不是我说啊,中秋节,咱们夷山的传统是,不管男女老少,都得参加一个活动。”周映光说。 “是啊,”阿英附和,“江舟,你要不要来跟我跳舞?” “参加活动?”她不感兴趣。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江舟看向季岸,“那你也会参加咯。” 没等季岸回答,周映光就先抢答了,“是啊他要跳舞!” 季岸?跳舞? “哎呀,你别听他胡说,”阿英说,“岸哥会去参加梯田抓鱼。” “在梯田里抓鱼?” “是啊,这是夷山的一个特色,我们会在梯田里种稻养鱼,一举两得,这样的稻和鱼都会长得很好呢。” 季岸去抓鱼,那一定会很有看头。 “季岸叔叔每年都是第一名!他能抓好多好多的鱼!”扎瓦喊道。 这么厉害啊。确实,他那么壮,自然是厉害的。 更何况,她江舟看上的男人,能差到哪儿去? “那我就不参加了,我要看某人抓鱼。” 扎瓦、周映光、阿英都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的荣幸。”被点名的季岸终于开了金口。 今天,她身上没有香草精的味道。 但是,还是有别的。 老王八蛋,净说客套话。 聊了会儿天,季岸离开继续干活,而周映光却拉住了江舟。悄悄地说,“刚才大家搬龙头的时候,额,这是明天跳舞要用的道具。有个人不小心没接住,还好季岸接住了,但龙头很重,我怕他扯伤肌肉,你晚上帮他看看。” 江舟挑眉,“你倒是很关心他嘛。” “你放心,我不跟你抢。只是我哥走了之后,都是他在照顾我。况且,”周映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还真想看看他陷入情网是什么样子。” “走着瞧呗。”江舟一脸势在必得。 …… 晚上,瞅准时机,江舟在季岸走进屋关上门之前,快速抵着门挤了进去。 “什么事?”季岸看着挤进来的女人。 江舟提着医药箱,在季岸眼前晃了晃。 “我没受伤。”季岸看着医药箱,感到莫名其妙。 江舟直接拉着季岸的手臂,和他一起坐下。 “别忘了我是医生。”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可不喜欢不遵医嘱的嚣张病人,所以你不要动,配合我就好。” 江舟捏着季岸的手臂,仔细检查,确实有点肌肉拉伤,他应该觉得肌肉很酸。 江舟两只手一起用,从肩膀开始,结合按摩手法,有力地揉。 “我可是第一次伺候人。”江舟一边捏,一边说。 “你不是大夫么?” “是啊,你帮大夫当按摩师啊。” “为什么要来这里?” 江舟顿住,“治病救人。” “挺伟大。”季岸说。 “那你呢,来这儿干什么?”江舟不经意地问。 “守护一些人。” 应该不是女人,因为他说的是一些人,也不是家人,他不是夷山人,“朋友?” “算是吧。”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季岸循声看过去,是被江舟甩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成闫。 是个男人。 江舟一看到手机来电显示,季岸便感觉到手臂上的舒适感骤然消失,只见她快速抢过手机,虽然脸上的表情不变,季岸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江舟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帮你按摩。”便起身离去,连医药箱都没有带走。 季岸听到快速开门又用力关门的声音。 江舟按下接听键,躲进浴室。 “成闫。” “喂,江舟。你要我帮你查的人,我查到了。” …… 已经八点了。 江舟还是没有下来。 之前她都是七点左右下来的。 锅里还是小米粥、鸡蛋和豆浆,但是豆浆是不可以一直放在锅里保温的,否则坏的很快。 季岸把豆浆放到桌上,转头,就看到江舟正在下楼。 今天的她显得特别温柔,蓝色的针织裙长到膝盖,一双裸色的高跟鞋。 不是一身黑了。 但是,她的小卷发依然突兀。 “早上好啊,季岸。” 又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江舟看了一眼桌上的豆浆,问季岸:“是我的豆浆吗?” “嗯。”季岸回答,“还有的在锅里。” 江舟噔噔噔进厨房,拿了鸡蛋和小米粥。 一边剥鸡蛋一边问他:“什么时候去抓鱼?” 季岸扫了一眼墙上的钟,“九点半。” 江舟一听,赶紧喝粥,“我跟你一起去。” “不着急,”季岸睨她快速吃完的样子,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没有说。 …… 中秋节,夷山的游客不少,算是历年最多的一次了。 人来人往,江舟总感觉有些不自在,好像有人一直盯着她和季岸。 “季岸,”江舟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季岸“嗯”了一声,眉心紧蹙,他也感觉到了。 但是身边除了本地人,还有很多游客,根本找不到是谁。 “可能是我多心,应该是人多的缘故,走来走去看来看去也是正常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 梯田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实,他们大多是来看季岸能不能蝉联榜首。 江舟却被梯田绝美的景色吸引,就算前几天开过一次,今天再看,仍然震撼。 “江舟!”周映光喊道,“愣什么呢?比赛快开始了。” 转头看向人群中央,季岸果然已经换上套装,踩在水田里。 “预备!”裁判喊道,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划破天际,化成一只飞鸟,飞进连绵起伏的山岚里。 一群强壮的男人,裸着上半身,快速交替的步伐扑腾出大大小小的水花。尤其是季岸,动作快、准、狠,他仿佛有鹰一样的眼睛,只要弯下腰伸出手,就能抓起一条翻腾的鱼。 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季岸抓了最多鱼,尽管他的胳臂还有些拉伤。 “哇,今晚有鱼吃啦!”周映光抱着毛巾,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江舟低头看着桶里活蹦乱跳的鱼,问:“这些鱼都可以带走吗?” “当然,”周映光延长音调,说,“不可以。” 第九章:山雨欲来 ?季岸看了一眼江舟,说:“你胃口可真大。”说罢,把一桶的鱼又倒回了水田。 “赢了会送几条鱼,其他要还回去。难道咱们要把季岸抓的几十条鱼都带回家?”周映光解释。 “那也不错。对了,怎么没见到阿英和扎瓦?”江舟问道。 “他们两个都忙着排练呢。晚上抬龙头,他们要献舞。”周映光说。 “那你呢?”江舟一副你怎么那么闲的样子看着周映光。 “抬龙头啊。”周映光回答。 …… 夜幕降临,夷山村却越来越热闹。昨天季岸挂在树上的灯亮了起来,照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月亮很大、很圆,被漫天的繁星簇拥着,这是在大城市中完全看不到的景象,像一张桌面壁纸,它是真切存在的。 青白的月光照亮了风雨桥,照亮了风雨桥下幽深平静的河。那是一个镜面的世界,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个夜,夷山村不在宁静,古老的民歌、多变的丝竹声、欢乐的村民,如果没有人头攒动、好奇张望的游客,那么这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人们总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物品,有人夸了好,便扎堆去。 那些原始秀丽的美景,被开发之后,还能继续美丽多少年呢? 广场中央的人们渐渐有序的围成了一个圈。 季岸在那里。 江舟绕过去,悄悄站在他的身后。 “刚才去哪儿了?”季岸没有转过身。 “嗯?”江舟一愣,“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季岸说。 江舟把头凑过去,从季岸的手臂旁往前凑,“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背后?” 她明明已经不喷香水了。 而且是悄咪咪地走在他的身后。 “我背后长了眼睛。”季岸一本正经地说。 “哦,那你什么时候脱了衣服给我仔细瞧瞧。”江舟快速接话。 他明显敷衍的回答,江舟不恼,反而逮着机会调戏他。 季岸不想去瞧她,因为就算不看,他也知道她是什么表情的。 眼神晶亮,黑白分明,带着勾引的意味。 旁边一个人离开换了位置,江舟顺势挪过去。 一群小孩率先出场,江舟认出来里面有小黑崽扎瓦。然后是一群穿着民族服饰、头上戴着沉甸甸银饰的姑娘,为首的是阿英,她笑得羞涩,但笑容甜美干净,带着山里女孩独有的纯净无暇。 不像江舟,她笑起来媚,但笑意从未达到眼里。 伴随着音乐声和舞蹈,一群抬龙头的男青年登场,也迎来了今晚的最高潮。 龙头庄严肃穆,笼罩着金色的光,里面装满了彩灯,每个抬龙头的年轻人还穿着满是图腾的服装。 周映光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毕竟是重头戏,他也不敢嘻嘻笑笑的。 之前江舟不免有些奇怪,周映光那么年轻,却在这样的大好年纪还留在夷山开杂货铺,直到那通电话之后,她或许有些明白了。 忽然,一声噼里啪啦火柴碎裂的声音引起了人群的骚动,人们惊恐地看着龙头内燃起的火光,周映光等人赶紧脱手逃离,龙头刚刚落地的一瞬间,便发生了爆炸。 “怎么回事?” “怎么会突然爆炸了?” “这到底发什么了什么?我一走神怎么就爆炸了?” “太可怕了,人要是来不及走怎么办?” “啊居然爆炸了!” “……” 围观的游客开始七嘴八舌地热烈讨论。 江舟和季岸同时反应过来,赶紧去查看周映光等人的伤势。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季岸问。 “我没事。”周映光回答。 “我来看看。”江舟蹲下去给周映光仔细检查,季岸跑去查看其他人。 阿英和扎瓦在刚才的爆炸中被吓懵了,看到江舟和季岸有条不紊地检查伤势,才回过神过去帮忙。 “这是怎么回事?”村长站出来,满脸的担忧。 还好,虽然龙头在火光中被烧焦,但是人都没事。 “大家都没事吧?如果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来找这位穿蓝裙子的姑娘,她是上头派来的医生,江舟,江大夫。”村长看着江舟,“麻烦你了,江大夫。这次真是怠慢了。” “没关系的村长。” 江舟没有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介绍的。 看到大家都没事,季岸去检查烧坏的龙头。 昨天抬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问题,在上场前,应该也检查过,龙头里面接着小灯,与错杂的灯丝,可能是哪根出现了问题,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但,还是有疑点。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村长问。 “应该是意外。” “龙头烧坏不是一件小事啊。”村长叹息。 抬龙头是夷山人每次过大型节日都要办的传统,原本还要被抬上风雨桥。只是这么一来,接下来的事情是就不能继续了。而且,对于一个有图腾的民族,这可能意味着不详。 “人没事就好。”季岸宽慰。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人没事就好。” 扎瓦毕竟是个小孩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还有点懵懵的,便跑到江舟跟前。 黑黑的小脑袋,明亮的眼睛很茫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江舟,一言不发。 江舟弯腰摸摸扎瓦的头,轻声安慰道:“不要怕,扎瓦,你是男孩子,要勇敢坚强,不然以后怎么保护喜欢的女孩子?” 扎瓦盯着江舟,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小江姐姐。” 季岸回头,便看到江舟正在安慰受惊的扎瓦。 …… 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你怎么看?”季岸问。 “怎么看?难道不是意外吗?”周映光诧异地说。 季岸停顿了一下,开口,“今天我跟江舟去梯田的路上,她说觉得有人盯着我们。”季岸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你是说,”周映光问,“你们被人盯上了?” “嗯,应该是这样。”季岸说。 周映光深吸了一口气,“你怀疑是他们?” “我不能确定。”季岸的眉心微蹙。 “可是五年前他们不是已经……”周映光说。 “事无绝对,我前几天听说,他们的股票已经复牌了。而且,”季岸面色凝重,“盯着我们的还有其他力量也说不定。” “该死的,真不要脸!这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周映光愤愤地说。 “眼下的困难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况且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季岸说。 “不管是谁,不就是为了那个么。”周映光冷笑一声,“为了利益,草菅人命,真他妈不是人。” “人多眼杂,我们现在只能做到不要牵连到别人。”季岸低低地说,“这场局,进了就别想出去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想起。 两人心照不宣。 江舟。 “是我考虑不周全。”周映光叹气。 “没事,还来得及。”季岸看向那扇门,仿佛这样,他就可以穿透那扇门,看到门外的那个女人。 趁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趁他们都还冷静,没有因为什么而冲昏头脑,她不应该被卷进来,不应该经历那些痛苦。 什么痛苦,报应,只要由他来承受就好了。 “咚咚咚咚-----”这次的声音明显变大变急促了,可以看出门外的人有多暴躁。 门被打开,江舟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 江舟没想到给她开门的人是周映光,不是季岸,她更烦躁了。板起脸,目光凶狠,“你不是说不跟我抢么。” “不抢不抢。”周映光说完这句话,又看看季岸,好像在用眼神传递着什么,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江舟关上门,见季岸站在那儿脱衣服,眼神带着询问。 她先前的烦躁和怒气一下子消失了。 季岸啊,果然是一剂良药。 “这么自觉?”江舟挑挑眉,走到季岸的跟前,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的腹肌,眼神赤裸。 眉眼声色。 “你来干什么?”季岸手里拿着刚刚脱下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昨晚不是说了吗,今晚我还来的。”江舟也跟着进去,从镜子里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大一小。她洗完澡,换上了丝质的睡袍,又是黑色的。而他,赤裸着上身。她没有穿高跟鞋,所以在他面前矮了一大截,显得娇小。江舟看着看着,突然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做你的专属按摩小妹,要不然……”江舟咬着唇,眼神娇得仿佛能滴出水“全套也行。” 季岸停住,也透过镜子看到了两人,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让自己清醒。昨晚她为了接电话匆匆跑出去,他以为是她随便说的。 “不用了。”季岸开始脱裤子,转头看向江舟,“我要洗澡了。你想看?” 说完这句话,季岸便开始后悔,如果是江舟的话…… 果然,江舟笑得妩媚,一脸坦荡,“当然。” 这倒是让他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脱啊,”江舟来了劲,她不知怎么的,特别喜欢看季岸吃瘪,“不是要洗澡么?” 狡黠、戏谑,像只狐狸,这个时候的江舟比皮笑肉不笑的时候要生动的多。 第十章:凄风苦雨 ?这一夜季岸和江舟都失眠了。 到了大半夜,一阵大风吹过,竟下起了大雨。 江舟躺在床上,直挺挺的,像一具尸体。黑暗中,她睁着眼,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江舟有一种直觉,这一切都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季岸、周映光他们有秘密。特别是季岸,这个男人,绝对不简单。 她之前站在外面,敲门前,听到了一点他们之间的对话。 忽然又想起那通电话,成闫说: “周齐光,是一名生物学家。毕业于中科大,12年前,跟随丁义博教授加入了一个癌症药物的开发团队,四年后,便失踪了,包括教授在内的13位研究员,全部没了音讯。” 周齐光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 他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 那么其他的研究员呢? 问题太多了,交织在一起,江舟觉得头有些疼。 不知道季岸睡了没。 刚才,她嚣张地说,“脱啊,不是要洗澡么?” 这个男人,居然真的脱了裤子,坦坦荡荡地开始冲澡。 她享受了一场很棒的视觉盛宴。 到后来,是她投降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流鼻血。 可以,这男人真够野。 喝最烈的酒,驯最野的男人。 她走下床,站在那面阻隔她与季岸之间的那墙前。 “咚咚咚----”伸出手,圈起拳头,轻轻的扣。 无人回应。 她收手,重新躺回床上。 她想回上海一趟。 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电话接通了。 “帮我订一张回去的机票。”江舟沉吟了一下,“三天后。” …… 季岸躺在床上,听到江舟扣墙的声音。 翻了个身,不去理会。 果然,一会儿就安静了。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也没有停下。 …… 江舟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小米粥、鸡蛋和豆浆。 无奈。 所以季岸到底有多喜欢吃这些? 觉得腻,但是早饭怎么都要吃一点。 江舟咂咂嘴,对正站在出访的某人说,“给我一小碟鲜酱油,谢谢。” 说完便走过去看他,还没走到厨房,便闻到一股鱼腥味,原来他正在杀鱼。 “我帮你?”季岸抬起满是血污的手。 “诶算了,我自己来好了。”她可不想拿到一个沾满鱼腥味的碟子。 倒好酱油,剥好鸡蛋,轻轻沾一点,咬一口。 真是美味。 虽然这样很不健康。 “中午要吃鱼吗?”江舟问。 “山药鲫鱼汤。”季岸回答。 又是鱼汤,不过她喜欢。 江舟怂怂鼻子,仔细地嗅,“我怎么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混合着鱼腥,江舟有股难言的反胃感。 “估计是旁边有人在熬中药。” 江舟沉思,“夷山人很喜欢用中药吗?” “附近的山上有很多中药,家家户户都有。”季岸回答。 “那这儿也有咯?”江舟问。 “嗯。”季岸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 “这么说来,大家更相信中医是吗?”江舟问出了季岸没有说出来的话。 “嗯。”季岸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是个西医。 “中医西医,都以救人为目的。中医辨证,西医辨病,是用药的双重理论。” 江舟突然想到自己在凤姨家喝的汤,接着问,“大家都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用中药吗?全是山上采的?做菜煲汤也会用?” “嗯。”季岸回答。 江舟沉思了一下,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说完便匆匆跑上楼。 不一会儿,江舟拿着纸笔下来,开始写什么。 很久,季岸处理完鱼,见她还在奋笔疾书,忍不住走过去看她。 字如其人,果然没错。 江舟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潇洒飘逸,带着一股肆意张扬。 “孕妇禁用中药:巴豆、芦荟、芫花、大戟、商陆、牵牛子、瓜蒂、闹羊花、干漆、莪术、皂荚……孕妇慎用中药:大黄、芒硝、桃仁、红花、槐实、苏木、半夏、天南星、肉桂……” 原来她正在给村长的儿媳妇列单子。 “好了,”江舟放下笔,“终于写完了。” 她将单子折好,放到一边。 “以防万一。女人生个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可别再多受些罪。”江舟说。 “没想到你中医也不错。”季岸说。 江舟睨了他一眼,“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了?” “江舟!”屋外,传来周映光急切的呼喊。 “江舟!”还有阿英的。 季岸和江舟连忙去看,只见大雨中,阿英打着伞,周映光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 “怎么了?”江舟上前,查看女人的症状。 “她浑身湿透地走进我店里,刚进来就晕过去了。”周映光快速回答。 “那个时候我刚好在铺里卖栗子,然后映光哥就叫上我,带她一起回来。” 江舟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滚烫,在发烧,应该是淋了雨的缘故,身体虚弱,体力不支,便晕倒了。 “她发烧了。快,把她抱到楼上去。”江舟对周映光说。 “好!”周映光回答。 “你去拿点毛巾来,还有冰块。”江舟对季岸说。 “嗯。”季岸回答。 江舟急忙跟上来,见阿英还杵在那儿,“阿英,你也来,我需要你帮我一起给她换衣服擦身体。” “好,我来了!”阿英也跟了上去。 给她脱了衣服,江舟正好给她量了体温,39摄氏度。 已经是高热了。 39摄氏度及以上的高烧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等下,先别给她穿衣服,盖好被子。”阿英刚要给她穿衣服,便被江舟阻止了。 “哦。” 周映光和季岸还等在门外。 “周映光,你去把我房间里红色的行李箱给我搬来。门没锁!季岸,你去炖你的鱼汤!” “好!” 周映光打开门,拖着箱子,箱子老重,直到看着江舟打开行李箱,里面密密麻麻居然全是药。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江舟对看着傻站着的周映光,说道。 “她的体温很高,你去用32-36摄氏度的温水给她给她擦四肢、胸、背、颈。” “好!” 江舟说完,也去用毛巾包住冰袋,敷在她的前额处。用凉水浸过并拧干的毛巾敷在她的浅表大动脉处。 浅表大动脉主要是指颈旁、腹股沟、腋窝和腘窝。 39摄氏度的高烧,必须积极降温。 但是,江舟不了解她有过什么病史,不敢轻易用退热药物肌肉注射给她降温。 只能用物理降温的方法。 她的嘴唇很干,应该是高热导致失水。 江舟给她注射了葡萄糖。 阿英乖巧地一直给她擦身降温,江舟起身,对阿英说,“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 “嗯!”阿英回答,“我会照顾好她的。” …… “怎么样?”周映光问。 “39c。不知道病史,所以不敢药物降温,阿英正在帮忙擦身物理降温。能退热就好,不然,得上医院。” “嗯。”周映光回答,脸色不太好。 江舟看着他。 感受到江舟的目光,周映光解释,“她就倒在我面前,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那你就在这儿守着吧。” 江舟下楼,去厨房找季岸。她叫他熬汤,为了这女孩醒来后能喝上,补充能量。 还有就是,她想喝。 季岸站在厨房里,撑着灶台,耐心的等待。 江舟突然感觉到一种温柔。 “还要熬多久?”江舟走上前,站在他的身后。 “还有一会儿。”季岸说。 “别放什么中药。”江舟补充。 “好。”季岸应允。 窗外的雨还是没有一点变小的样子,江舟凑近,将头靠在季岸宽厚的背上,她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 “江舟。” “嗯?” “这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我什么都没干。没碰你、没摸你,还想怎么样?” 鱼汤的香气氤氲着,窗外下着雨,两个人静默在那儿,像一幅画。 季岸微微欠过身,江舟便抬起了头。 他这是在拒绝她呢。 “我后天要回上海一趟,你送送我么?”江舟盯着他的背,说。 “好。”回答的毫无感情。 江舟不死心,“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干脆利落。 “可我会想你……的身体。” 她只沉沦于肉欲。 其他的,她不会想,也不敢想。 她不敢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季岸身上,尽管他可以让她的身体苏醒。 但是,能让她苏醒的,或许还有别人。 …… 江舟把阿英叫下来喝鱼汤,还有周映光,他们两个守了很久。 没想到还没进屋,阿英便跑了过来,惊喜地说她好像退烧了。 江舟去查看,果然退烧了,便和阿英一起给她穿了衣服。 衣服是周映光的,裤子是江舟的,江舟实在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被别人穿在身上。 女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雨天,天黑得快。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阿英,她一直待在屋里。 “醒了醒了!”阿英在楼梯上,喊楼下的人。 “你感觉怎么样?”江舟问。 “我……好多了。这是哪儿?”女孩茫然。 “这是我家,我叫周映光。你在我的店里晕倒了,她是江舟,是住在我家的医生,他是季岸,还有这个小姑娘是阿英,是她们救了你。”周映光说了一大堆。 “周映光……”女孩重复,“谢谢你们。我叫……伊粲。” 第十一章:喜夷客栈 ?伊粲交代了来夷山的缘由,原来她是一个中文系大学生,来这里寻找写作素材。她丢了伞,又迷了路,体力不支就晕倒了。 很多人都会去一个地方,寻找写作的灵感,记录下在那个地方发生的点点滴滴。 这并不稀奇。 阿英端来鱼汤,让伊粲喝下。 周映光和阿英都淋了雨,季岸为他们熬了浓浓的姜汤。 伊粲喝了鱼汤,恢复了一点体力。 “你来这里寻找素材,那你住的客栈在哪儿?”周映光问。 “夷安镇。” “夷安镇?”周映光和阿英惊呼,季岸拧着眉心,只有江舟一脸茫然。 夷安镇到夷山村,有好一段距离。隔着两座山,况且雨天山路难走,就得绕道,开车最起码也得两三个小时。 “嗯,我包了一辆车,早上六点就出发了。”伊粲小声说,“到了以后,伞落在了车上,等到我发现的时候,车已经走了。后来,我就迷路了,淋了雨,迷迷糊糊进了一间铺子。”末了补充一句,“还好遇到你们。” “就你一个人?没有朋友一起来吗?”周映光问。 “我一个人来的,”伊粲回答,“写作嘛,不想被人打扰。” “那你怎么会突然就来夷山了呢?”阿英问。 “本来我就打算来这里,但是订客栈的时候,订错了。老板说不给退,我就只好晚上在那儿住着,白天到处逛。” “黑店。”江舟插上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周映光说,露出他最标准的微笑,“你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明天我们再送你回去。” 伊粲有些迟疑,她的面容很清秀,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和江舟截然不同,气质和阿英更相似,“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我睡了这里,是不是你们就有人没地方睡了…..” “你放心,我家开民宿的,房间多,不差你住着。”周映光拍拍胸脯。 伊粲忽然想到了什么,“这衣服……” “你放心,都是阿英和江医生给你换的。”周映光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衣服我会过来还的。”伊粲说道。 “哦,没关系。”周映光木讷地说道,突然就有点害羞。 “裤子不用还了。”江舟说。 “嗯?”伊粲疑惑。 “扔了就行。”江舟说。 伊粲有些尴尬,“对不起……” “没事儿,她就这样。”周映光打圆场,“额,医生嘛,她有很严重的洁癖!” 阿英也继续说,“对对对,江舟有洁癖。” 江舟看着阿英和周映光,两人一搭一唱的,真是善良极了。 季岸站在一边,始终保持沉默。 “那就谢谢你们了。”伊粲再三感谢。 周映光送阿英回家,季岸倚在门边,抽烟。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抽烟。”江舟从楼梯上走下来。 “有心事?”江舟问。 “没有,烟瘾犯了。”季岸淡淡地回答。 “给我来一根。”江舟说。 季岸看向她,当着她的面,把烟掐灭,细碎的火光熄灭,只有一瞬间,最后,只剩一点白烟。 “不给就不给。” 江舟看向外面,借着屋里的灯光,能看到淅沥淅沥的雨滴,雨滴渐渐变小,变成细细的雨丝。 江舟的脑海中突然响起杜丽娘凄凄袅袅的嗓音: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第二天,周映光准备动身送伊粲回夷安镇,季岸去看店,没想到村长来了。 “映光啊,小季,还有江大夫,我有件事儿啊要跟你们说……”村长看到了站在客厅的伊粲,感到奇怪,“诶?这位姑娘是……” 周映光把昨天的来龙去脉统统说了一遍。 “哦这样啊,那伊小姐你现在没事儿吧?”村长关心地说道。 “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叫我伊粲就行。”伊粲礼貌地回答。 江舟在谈话的工夫,回了趟屋里,把写好的单子递给村长。 “诶?江大夫,这是什么?”村长一脸困惑,打开纸条,眯起眼,看不大清。 “这上面是我列举的一些孕期禁用和慎用的重要。我听说夷山人爱用中药……以防万一。”江舟说道。 “嗯,”村长从兜里掏出老花眼镜,眯着眼仔细瞅,总算是看懂了一些内容,“哎呀,真是辛苦江大夫了!我替我儿子儿媳,谢谢你!” “没事,这是我的职责。” “村长,你说有事情要说,什么事情啊?”周映光问。 “是这样的,我听说,昨晚夷安镇发生了闯空门盗窃案,咱离他们说远也不远,好歹是一个县的,我们啊要加强防范,小心一点。”村长说。 “怎么会这样,夷山向来民风淳朴。”周映光说。 “是啊,但是,唉,以前是晚上睡觉都不用关进大门,但是现在啊,也是发展了,游客不少,麻烦就多了不少。这日子啊,没以前太平咯。” “具体在哪个地方?”季岸问道。 “听说是叫……嗯……”村长吸了吸气,“老糊涂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哦!对了!喜夷客栈!” …… “电话打通了吗?”季岸一边开车,一边问。 “没有……”伊粲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正在拨通,“没有人接。” 喜夷客栈,就是伊粲住的那间客栈。 周映光当即决定立即送伊粲去夷安,季岸和江舟自然也跟上了。 因为周映光昨天淋了雨,有一点感冒。所以季岸开车,江舟抢先坐在了副驾。 经过昨晚一夜,雨已经收住了,地上也没有那么湿润,季岸决定走山路。 山路蜿蜒曲折,路旁大多是高大的杉木,也有几处,从车窗里往外张望,就能看到陡峭的悬崖。 山路难行,容易让人心生恐惧,但季岸开得很稳。 他就是这样,和当时在主山时的感觉一样。江舟就是会不自觉地去信任他。 伊粲坚持不懈地打电话,但最终也只是烦躁地把手机攥紧。 季岸快速看了一眼后视镜。 “有没有贵重的东西?” “留了多少贵重物品?” 江舟和季岸同时开口。 伊粲惊讶于两人的默契,回答道:“有一点现金,还有笔记本和一些证件。” …… 一个半小时不到,吉普车在喜夷客栈前停下。 客栈前聚集了不少人,还有警察。 “老板去哪儿了?” “你们倒是给个交代啊。” “顾客的财产安全问题你们没有最起码的保证吗?” “我昨晚好像是听到了一点怪声。” “是啊,还好我们住在二楼,只是偷了三楼。” “你这人什么意思啊?住三楼就是我们活该倒霉吗?” “反正偷的不是我,不过这俩客栈还有谁敢住啊。” 人群七嘴八舌,有维权愤愤不平的,有看戏不怕热闹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你住在几楼?” “三楼。” 四个人都心里一沉。 进去问明情况,客栈前台表示他也联系不到老板,可以让他们进去查看。 伊粲赶紧上楼,进了屋,行李箱已经被打开,钱包和笔记本都被拿走了,只剩衣服。 “怎么办。”伊粲瘫软在地上,周映光赶紧去扶。 季岸和江舟在屋子里仔细检查。 床单、柜子都有被翻过的迹象。 “我可以看你的箱子吗?”江舟问。 “可以。反正也没什么东西了。”伊粲凄然一笑。 江舟把衣服搬到床上,季岸蹲下去,观察箱子上的密码锁,有被撬开的痕迹。 搬的时候,从衣服里掉出一个蓝色的丝绒小盒子,它原本夹在一堆衣服里。 “啊,是我的项链!”伊粲忽然有了精神,快步走前拿过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红宝石项链。 季岸突然晃了一下神,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舟时,她的脖子上也戴着一条类似于红宝石的项链,但是之后就没有见她戴过。 “这是我爷爷在我12岁的时候,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都戴着,来旅游,觉得太招摇,容易招小偷,就没有戴。”伊粲松了一口气,“还好,项链没丢。” 江舟注意到,季岸看着那闪闪发光的宝石,眉心都拧成了一团。 应该,她跟他有同样的想法。 事情发生后,伊粲没有地方去,周映光便邀请她仍然住在他家。 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 临走前,江舟看到季岸和客栈前台小哥说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一路静默无言。 还是季岸打破了这个沉默。 “伊粲,你仔细想想,这一路上,有没有惹上什么人?”季岸问。 “什么?怎么说?”伊粲一脸莫名,他不知道季岸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小偷闯空门,偷了现金和电脑,却没有注意到价钱昂贵的宝石项链。”江舟接着说,“这样,不合情理。” “也就是说,或许,他的目的不是钱财,而是别的。”周映光说。 “我…我不知道,应该是没有的。我才来夷安三天……”伊粲不知所措地说。 “电话还是打不通?”周映光问。 “关机了。”伊粲回答。 江舟冷笑一声,“遇到这种事情还不赶快跑路?留在那儿求爷爷告奶奶么?” “我听客栈前台说,老板是前几天新换的,而且,其实你联系的那个人,不算是老板,最多算个小经理。真正背后的大老板,名字不知道,从没出现过,只知道姓段。”季岸说。 “你认识什么姓段的人吗?”周映光问。 伊粲摇摇头,“不认识。” 第十二章:与你无关 ?转眼到了江舟回上海的日子,季岸开车送她。 两个人都没说话,江舟闭着眼,昨晚又没有睡好,她难得感到疲惫。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季岸的车速越来越快,还特地走了一些小路。 “怎么了?”江舟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还早呢。” 车窗外的景物快速闪过,江舟一瞥,看到后视镜中,后面跟着一辆红色的越野车。 江舟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被跟踪了?” “嗯。”季岸目视前方,眼神沉静。 “什么时候的事?”江舟问。 “在你睡着后不久。”季岸看向后视镜。 他们已经跟了很久。 江舟下意识转过头看向那辆车。 红色越野车内。 “哥,那女的转头了,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他早就已经发现我们了。” “那我们怎么办?” “继续跟着。” …… “季岸,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江舟问。 “不知道。”季岸回答。 “告诉我又能怎么样?”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季岸的这句话,说的极快。 相同的一句话,相反的意思。 两人僵持着,江舟深吸了一口气,“好。”打开车窗,让冷风吹打在自己的脸上,“你不说我不问。” 江舟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说,“我不回上海了,我们回去吧。” “很快就到了。”季岸说。 “我说我不回去了。”江舟坚持。 季岸沉默了一会儿,说:“江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有些事情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只想要露水姻缘,所以你不必走入我的生命,自然也不用了解那些点滴。 …… 季岸回到家,发现周映光不在铺里,一直在外面踱步等待。 季岸一下车,周映光就急急忙忙走上前,“我都听江舟说了。” “嗯?” “江舟在上飞机前给我打了个电话。”周映光说,“心里有猜测么?” “还没。”季岸回答。 “哦,对了,江舟说车牌号是----夷jk525。” “夷jk525。” 看来江舟在那之后,就一直观察着那辆车。 …… 江舟坐在飞机上,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蓝,和偶然飘过的白云,脑海中重复着那句话: “江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有些事情与你无关。” 野男人。 又倔又野。 江舟到了上海,是成闫接机。 成闫接过江舟的包,她回来没几天,所以没有带行李箱。 “怎么样,去那儿还习惯吗?”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呆在那里不开心?” “那就别去了。” “晚饭要吃什么?我们还是去以前经常吃的那家怎么样?” 江舟不说话,成闫便以为她不想吃那家。 “不想吃西餐?那吃大排档?晚上小馄饨豆腐花也可以……” 成闫在一旁喋喋不休,江舟一脸不耐烦,“成闫。” “怎么了?”成闫一脸无辜。 “送我回家休息吧。”江舟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便把头一歪,睡过去。 成闫看到这样的江舟,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夜晚,将近一点。江舟照例在床上,睁着眼躺着。 睡不着,披上一件披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不远处的黄浦江灯火璀璨明亮,不夜城,城市的灯火永不熄灭。突然想到那个天黑了就一片漆黑的夷山村。 季岸。 应该早就安全脱身了吧。 不知不觉,原来她起身的时候就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打开联系人,往下滑,锁定那个名字。 嘟了好几声,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了低低的嗓音,带着睡意的慵懒。 “江舟?” 赶快按下结束键,方如梦初醒。 躺下,便立即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成闫就拎着一堆早饭在门口按门铃。 还是像从前一样,江舟盯着一头乱发,穿着睡意,眯着眼,一脸烦躁地去开门。 开完门,再重新躺回床上。 成闫开始七七八八摆放早餐。 看看时间,该起床了,江舟开始洗漱。 一桌的早餐,有她最喜欢的虾皮紫菜汤小馄饨、有塞着老油条肉松蛋黄里脊肉的粢饭团、有甜豆浆、有咸豆腐花,还有生煎包。 又想到掀开盖子,锅里放着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一碗豆浆的场景。 “怎么买了这么多?”江舟坐下,咬了一大口粢饭团。 “我跟你一起吃。”成闫说道。 “哦。” “等会儿要去哪儿?”成闫问。 江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么闲?” “我待会儿要值班,我来给你送车钥匙的。” “哦,我去图书馆。”江舟回答。 “去图书馆干什么?”成闫问。 “看书。”江舟漫不经心地回答。 “江舟。”成闫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她的一切他都知道,她的过去他都参与,那么多年,一直是他陪伴在她身边。 “真是自负,谁给你的自信?”江舟毫不留情地说,“我想去查查8年前的报纸。” “8年前?怎么突然想到8年前的事?”成闫问。 “我想调查一些事情。” 成闫回忆起那个名字,“周齐光?” “是。你当时帮我调查的资料显示他失踪了,其实不是,他死了。” 江舟看着成闫诧异的表情,继续说,“你查到的信息是,周齐光是13个研究员之一,他死了,其他人也都没了音讯,这不是一件小事。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测,8年前,发生了什么剧变,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呢?这样的事情,怎么也能从报纸上找到哪怕一个的新闻报道才对。” “所以你才回来,就是为了调查他的死因?”成闫问,“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那个告诉你他已经去世了的人呢?” 江舟放下手里的调羹,仿佛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承诺他,他不说我不问。而且,我调查周齐光的死因,只是为了我个人的原因。” 成闫敏锐地抓住一个字,“他?是谁?你爱上他了?” 江舟一脸奇怪地盯着成闫,“爱?我早就没有爱的能力了。”江舟坦然地说,“我对他有感觉。身体上的感觉。” 成闫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陪伴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尽管不乏有优秀的男人围在她身边,但她确实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除了那个人。 恐怕,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 季岸和周映光在客厅谈话。 “你是怎么脱身的?”周映光问。 “带他绕圈,把他绕晕。”季岸简单回答,把江舟送走之后,那辆车果然还一直跟着,季岸特地留意了车内的人,他们戴着口罩,辨别不出。 “这么看来,他们的目的性不强。”周映光说。 “试探。这只是他们对我的试探。”季岸冷冷地说。 “啊呀,”周映光感叹一句,“看来以后的日子真是不太平咯。”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伊粲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突然出现在那儿。 “额,你什么时候来的。当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别多心。”周映光安慰道。 “嗯。” “联系了家人了吗?”季岸问道。 “我…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只有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他……他在养老院。”伊粲说道。 没想到伊粲居然有这样一个凄惨的身世。 “对不起。”季岸道歉。 “没关系的。我已经释然了,也好,自由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不过,现在只能等着找回证件。所以,还是要给你们添麻烦。”伊粲说,“房费我会付的,还好他们只偷走了一小部分,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 江舟在图书馆的休息室,使劲咬着吸管,这是她烦躁的表现。 有个研究说,喜欢要吸管的女人性欲强。但偏偏,她这个性冷淡现在只对一个人有感觉。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在图书馆的档案室呆了一整天。 饭点都过了。 全国的几份大报纸,甚至是一些地方小报,她都翻了一遍,看得头晕脑胀,却一无所获。 虽然也有几个事故,但是指向性不明确。 唯一有点关联的,就是几起地方小型爆炸案。 江舟觉得自己完全想错了。周齐光的死,也有可能是自杀、他杀、意外,并非群体性的事件。 科研活动一向神秘,其他的人,说不定是被保护起来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山沟沟里继续做研究。 一无所获的一次调查。 手机振动了,是成闫。 “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江舟闷闷的。 “要不要一起喝酒?” “医生喝什么酒?”江舟说完这句话,就想到那天,她正要关门,只听他说了一句“大夫抽烟?” 成闫惊讶于江舟的回答,愣在那儿不发话。 “我开玩笑的,老地方见。” 江舟喜欢烈酒,她喜欢那种一瞬间炸裂,然后在胃里崩开的、火辣辣的感觉。 而成闫喜欢喝果酒,他的理由是含酒精度很低,喝多不会出事,他是医生,拿来解解馋的。这让江舟一度对他嗤之以鼻。 大老爷们喝什么果酒? 如果是他,一定也喜欢喝烈酒吧。 该死,才回来一天,脑海中全是他。 第十三章:想都别想 ?江舟的飞机足足延误了两个小时,所以她落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 虽然差不多时空着手回去的,但江舟又拖了一个大箱子回来。 走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前停下。 叩响车窗。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刚睡醒、但眼睛特别亮的脸。 他的眼神戒备,像一匹蛰伏在黑夜里的狼。 “久等了。”江舟抱歉。 听见锁落下的声音,季岸从车里出来,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这么晚?”季岸发动引擎。 “航空管制,延误了好久。” 季岸眸子一沉,她应该没有发现,她的语气倒像是在撒娇。 江舟这次没有像那次一样睡去。她的精神好的出奇。 很好,后面没有可疑车辆。 江舟没有什么事情做,就一直盯着季岸。 她又有那种感觉了,那种想被他紧紧抱住的感觉。 “你看完了没?” “没。” 江舟坦然,反倒是季岸被她灼热的目光盯的不自在。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江舟问。 季岸看着仪表盘上不断跳动的机油灯,皱眉。 行驶在一片黑暗中的车靠边停下。 季岸下车,江舟也跟着下车。 一下车,便感到一阵冷风袭来。 江舟瑟缩了一下脖子,跟着季岸跑到前面,打开车盖。 又走到后面,趴在地上,仔细检查。 “怎么了?”江舟问。 “机油没了。”季岸看着地上一路的油渍,检查油底壳。已经破了,机油都漏了。 机油漏了,车就不能再开了,否则可能会因为没有润滑而导致发动机爆缸。 “真是倒霉。”江舟背靠在车门上,晃动手里亮着屏的手机,“没信号。” “这一带很偏僻。”季岸说。 手机没信号,就没法打电话求救。只有等过路车辆帮忙把他们载回家。明天再找拖车来拖。 一个极为被动的局势。 “也好,老天爷都想让我跟你共度良宵。”江舟抬头,平城的空气质量就是好,漫天的繁星挂在夜空。 季岸沉默地走过去,也靠在车门上,抬头望天。 四周是成片的山林,除了黄色的车灯和莹润的月光,一片漆黑。 “要不要……”江舟开口。 季岸低头看她,她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闪耀,多看一眼,就仿佛马上坠入一望无垠的星河。 “想都别想。”季岸快速回答。 江舟唇边的微笑逐渐放大,她笑起来特别好看。 “我想问的是,要不要吃点东西……”江舟一脸笑意的看他,“飞机延误了那么久,车开过来的用时也那么久,你肯定没好好吃晚饭吧。” 季岸懊恼,被她摆了一道。 “不是说,饱暖才能思……”江舟踮起脚,一边说一边靠近,吐气如兰。她没有穿高跟鞋,只到他的肩头。 季岸避开,“确实有点饿了。咳,你有吃的?” “当然了,我的行李箱里除了衣服,还有各种各样的零食。” 这些零食,大部分都是给扎瓦准备的。 还有小部分,比如巧克力、巧克力饼干、巧克力派、巧克力蛋糕都是她爱吃的。 一个疯狂的巧克力爱好者。 两个人坐回车里。 季岸吃了两个巧克力派,江舟吃了一块巧克力饼干。 “有水么?”江舟问,饼干吃的喉咙很干。 水杯架里正好放着一瓶矿泉水,拿出来一看,只剩半瓶了。 “这是我……”喝过的。 季岸还没把话说完,江舟便拧开瓶子,嫣红的双唇吻住瓶口,清亮的水在慢慢变少。 “啊,爽!”喝完还不忘补充一下自己片刻的酣畅淋漓。 季岸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微痒,从江舟手里抢过瓶子,一饮而尽。 瓶口还沾着她的口红。 江舟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心里一阵得意。 就算他知道她想要什么,那又怎样?这样不是更好,该要的她还是得要。 …… 白色suv内。 “妈的,这次又让六子给逃了!”没有抓到人,傅然愤愤不平道。“也真是背,明明已经收到了线人的消息,等我们赶到人又不见了。这算什么,大变活人?” 陈六,外号六子,男,真实姓名不详,年龄不详,怀疑与喜夷客栈的盗窃案有关。 “他背后有人。”徐阅沉思,凭六子一个人,在这夷山,还翻不了天。 “有人?会是谁呢。”傅然问。 “一个在夷山,不,是整个平城,人脉广、路数高的人。”徐阅答。 “既然他是个boss级别的人了,为什么要花费精力去保护一个只会偷鸡摸狗的六子?他总不至于指望六子偷来的那点钱吧?”傅然问。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徐阅说。 “怎么有辆车停在那儿?”傅然指着前方右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下去看看。”徐阅说。 徐阅敲响驾驶座的车窗,车窗被摇下,车里坐着两个他认识的人。 一个是五年前交过手的季岸。 另一个是……那天被他抓错的江舟。 傅然也凑过去,四个人互相打量。 倒是江舟率先开了口,“徐警官又去抓人了?” 阴阳怪气。 突然想到那一天。 徐阅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瞪着自己的女人。 这眼神仿佛在剜他的肉。 他是驻扎在镇上的警察,今天和妻子一起来逛逛,便遇到了这种事。 “名字。” “江舟。” “哪个江哪个州?” “阴沟里翻了船。” “什么?”徐阅写字的手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她恶狠狠的眼神,突然反映过来。 提笔写下:江舟。 一语双关。 他问她哪个江哪个州。 她回答阴沟里翻了船。 这是一句歇后语。 阴沟里翻船,该倒霉。 “年龄。” “28。” “籍贯。” “上海。” 她的眼神太过逼人。 “咚咚咚……” “进。” “头儿,”傅然从门外探进头,“…搞错了。” 贝贝一看到江舟,就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换了一条粉色的蓬蓬裙,小脸粉嫩,而江舟的衣服半干,有一种湿衣服没晒干的臭味。 “姐姐,谢谢你。也对不起,妈妈以为你是抓小孩的坏人…” “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我不是故意把你当成人贩子的…只是……” “不用说了。看好你的孩子。”江舟冷冷地说道。 江舟的语气有些冲,她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 “我……”贝贝妈妈有些尴尬,徐阅过来打圆场。 “对不起江小姐,这件事也有我的错。”徐阅诚心道歉。 “当然是你的错。”江舟看向他,“抓人不分青红皂白。” “对不起。”徐阅和傅然鞠躬。 江舟勾起嘴角一笑,朝傅然说,“麻烦请给我一支笔一张纸。”顿一下,“我要写投诉信。” 。。。。。。。。。。。。。。。 没想到隔了好久,江舟还记着仇,这让徐阅一下子没接住话。 “好久不见。”季岸明白过来,原来当时那个人是徐阅。 “是啊,有四五年了。”徐阅说。 江舟瞥了一眼互相寒暄的两个男人,看向季岸:“你也被他抓过?” “还真是。”季岸回答。 江舟嗤笑一声,“原来我们都被徐警官抓过啊,还真是缘分。” 徐阅无视江舟的怪脾气,问季岸,“你们怎么把车停在这儿?” “看不车来么,车。震。”江舟抢答。 “机油漏完了。”季岸回答,“手机在这一带没有信号,我们只能被动等待。” …… 傅然伸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他觉得车里冷了很多。 江舟把头靠在季岸宽厚的肩膀上,闭着眼。 “还记得六子吗?”徐阅问。 “记得。”季岸说,“算算日子,他已经出狱了。” 六年前,陈六因为故意伤人罪入狱。 “是啊,刚出来,就偷了客栈。”徐阅说,“你应该也听说了。” “喜夷客栈?”季岸问,语气却很笃定。 喜夷客栈? 江舟凝神听。 “没错,那天接到了住户的报警电话。我们就赶过去了。”徐阅说。 “听说老板跑了?”季岸问。 “杨健算什么老板,大股东另有其人。”徐阅说。 季岸微微沉吟,“段骁。” 徐阅一顿,眯眼,“你认识他?” “不认识。”季岸回答。 “真的?”徐阅显然不信。 季岸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他不得不怀疑。 “他最近几年在平城混的风生水起,我略有耳闻。” 那天,他问了前台那位大老板的消息,得知姓段。 心中便更加笃定。 段骁。 “平城的红灯区,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的。”徐阅说。 徐阅看到后视镜里靠在季岸肩膀上睡觉的江舟。 话锋一转。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在后视镜中与季岸对视。 “她是新来的乡村医生。”季岸回答。 “医生?” 傅然和徐阅同时惊呼。 又考虑到江舟在睡觉,傅然轻声说,“真没想到江…小姐竟然是医生。” 徐阅轻笑一声,“我当时真应该翻她的档案出来见识见识。” “确实像个人贩子。”季岸说。 感觉到腰间的肉被人狠狠捏了一把,表面波澜不惊。 “当时你也在场?”徐阅问。 “嗯。” 正好一阵颠簸,季岸趁机欠过身子,江舟便歪歪斜斜地倒在他的腿上。 第十四章:雨下整夜 ?期间徐阅接了一次电话,徐阅回答了顺不顺利,什么时候回家。 傅然一阵兴奋,又想到了后座睡着的那位,压低声音,“是嫂子?” “嗯。”徐阅回答。 “嫂子还没睡啊。”傅然说。 “嗯。”又是“嗯。” “为了等你呢吧。” 傅然暧昧地笑笑,忽而又惆怅起来, “阅哥,真羡慕你啊,每天都有人点着灯等你回家。不像我咯,回去一片黑漆漆。” 徐阅快速看他一眼。 “你还年轻,这种事情不着急。” 江舟的眼珠子转了几下。 原来是他的老婆。 居然这样都被他娶到了老婆。 人长得呢,还算周正。 但是怎么看都像是那种钢铁直男的样子。 江舟想,徐阅的老婆一定是那种黑长直,长发飘飘、说话轻声细语、温婉贤惠的女人。 季岸也喜欢这种女人吗? 还真说不定,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这种女人。 可惜,江舟注定成为不了这样的女人。 她要做的是…… 又是一阵颠簸。 季岸脸色微变。 傅然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颠得有点晕车。”季岸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 但是那个躺在她大腿上的女人…… 季岸只能拍拍江舟的头,“别睡了,快到了。” 江舟不为所动。 你永远别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季岸顿时有所领悟。 “要不把窗子打开吧。”徐阅提议。 “嗯。”季岸应了一声。 刚想伸手去开,一只纤手率先按下开关。 季岸看着那纤白的手指,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江舟撑着季岸的大腿起来,还自然地伸了个懒腰。 脸上似乎还带着慵懒的睡意,头发散乱。 季岸看着刚才兴风作浪现在却一脸无辜的女人,咬牙切齿地说: “腰不酸吗?” 江舟不以为然地扭扭身体,“我腰好着呢。” “倒是你,”江舟接着说,眼神却悄悄朝下方瞥了一眼,“还好吗?” 他故意让她摔倒,那她就偷偷去蹭他。 “好的很。”季岸的话就像嘴里蹦出来的。 “哦,那我应该多睡一会儿的。”江舟眨眨眼睛。 说完便又躺了下去。 “江舟!”季岸气绝。 她可真行。 “到了。”徐阅清清嗓子,不想破坏后座的气氛。 没等到季岸把江舟提起来,她就一溜烟钻出了车。 季岸的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紧。 他刚才真的是被磨的差点就…… 真是欠收拾了。 等到季岸下车,只看到了江舟拿着包等在门口。 行李箱也没有拿。 季岸无奈,转到车后,徐阅已经帮他搬出了行李箱。 在傅然看不到的瞬间,徐阅用只有季岸能听到的声音说: “希望那件事情与你无关。” 季岸抬眸,接过行李箱,“我也有同样的希望。” 他毫不隐瞒,他也希望,那些事情与他无关。 江舟和季岸向徐阅和傅然道谢。 傅然开玩笑说道,“江小姐,你又是一身黑啊,让我想到那天的人贩子了。” “叫我江舟就好。”江舟坦然说道,“不做人贩子还真不认识你们。” 【你为什么总是穿得一身黑?】 【我在为生活服丧,我不快乐。】 季岸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契科夫的《海鸥》中的一个对话。 “心不诚,不敢上山。” …… 已经是半夜,周映光和伊粲应该已经睡下了。 季岸提着行李箱上楼,江舟跑得轻松,很快就上了楼,懒懒地靠在门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媚笑着看他。 季岸不禁想到刚才在车里,她偷偷磨着他的…… 深吸一口气,忍住一把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季岸将行李箱重重地摆在她面前,伸手转动门把。 握着门把转动的手被一只纤手覆盖。 季岸略带不悦地去看她。 “生气了?” 江舟眨着眼睛,等不到季岸回答,江舟放柔自己受手上的力度,滑向季岸结实的手臂。 “我在让你快乐,有什么好生气的。而且……” 江舟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喷洒出香甜的气息,“你不想我吗?” 深夜,是一个人的意识、情感最脆弱的时候。 浓重的夜色盖住了人的理性。 季岸紧紧握了一下门把,打开,以一种蛮横的力道把江舟拖进了屋。 江舟被一把推在门上,身体与门板发出一记碰撞的响声,江舟吃痛,闷哼一声,季岸的身体便欺压过来。 “活腻了?” 江舟半眯着眼睛,“怎么?兔子急了?要咬人了?” 她的手被季岸紧紧地箍住,她既觉得疼,又觉得酣畅。 好啊。 他的树干张牙舞爪。 那她就化身成蛇,在粗壮的树干上,紧紧盘桓。 和她一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舟露出得逞的神色。 而此时,四目相对,火光冲天。 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是若明若暗的,如同远处的焰火。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和说话声。 “诶?不是应该回来了么,怎么没把箱子拿进去?”周映光打着哈欠说道。 “怎么了?” 伊粲也闻声出来。 “伊粲?啊对不起,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周映光抱歉地说道。 “不是不是,我没睡,在写书呢。”伊粲解释道。 伊粲看到被丢弃在一边的箱子,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江舟忘记拿进去了吧。” 周映光试着敲江舟的房门。 江舟被压着,身体不能动弹,两个人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江舟只能眨眨眼,“真刺激。” 季岸的鼻尖抵在江舟的鼻尖上,轻轻地说,“是吗。” 江舟总觉得季岸的话语里藏着一些戏谑的意味。 果然,季岸把她从门上揽起,迅速打开门。 听到动静的周映光和伊粲都被吓了一跳,立即朝这边看来。 打开门,是一脸平静的季岸和略显慌乱的江舟。 “伊粲,周映光,好久不见。”江舟马上展现出一个微笑。 周映光和伊粲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不免有几分桃色的猜测。 “你们……”伊粲开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映光快速打断她,“你们早点休息,不早了,熬夜伤身体!” 说完,拉着伊粲就走。 “诶……?”伊粲被不明不白地拽着走。 直到到达两人的屋外。 “伊粲同学。”周映光叉着腰。 “是。” 周映光抬手扣了一下伊粲的脑袋。 “你这木鱼脑袋!看不出来我们打扰他们了吗!” “我……”伊粲想说,好像是看出来了,却没说出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被训的小学生。 “我真怀疑你这智商是怎么写书的?”周映光嫌弃道。 伊粲心一颤,嘴硬道,“我文笔好。” “嘿,谁说文笔好就能写出好东西的。” 周映光说得爽快,低头却忽然注意到伊粲有点不对劲的表情。 “哎呀哎呀,我就随口一说。伊粲同学,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大作家!” 伊粲低头不语。 “好啦好啦,我的错,我嘴坏。别难过,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觉吧。” 睡觉觉? 伊粲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伊粲和周映光走了之后,季岸扔下一句“晚安”便关了门。 江舟被关在门外。 看着孤零零的大箱子,江舟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觉得浑身舒畅。 那种被肆意地亲吻、纯粹地被占有,原始而野性的欲望,让人心神激荡。 那位历史上著名的集大成者说: 存天理灭人欲。 江舟一度嗤之以鼻。 只要是个人,只要你有健全的情感、人格,你就会有欲望。 如果一个人没有欲望,那他要么是神仙、要么是魔鬼。 不够,还不够。 她要更多。 江舟拖着箱子进屋,没有打开等,而是在黑暗中摩挲向窗边。 窗外果然一片黑,只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月光,似乎在闪烁,像流星一样。 江舟定睛仔细看,才发现是映着月光的根根雨丝。 夷山竟是又下起了小雨。 洗完澡,江舟不急着睡觉。 她关上灯,赤着脚,随意穿了一件丝质吊带睡裙。 黑暗中,她坐在地板上,一头未干的乱发,抱着膝盖,看着窗外透亮的雨丝。 木心先生的那首诗是这么说的: “尤其静夜 我的情欲大 纷纷飘下 缀满树枝窗棂 唇涡,胸埠、股壑 平原远山,路和路 都覆盖着我的情欲 因为第二天 又纷纷飘下 更静,更大 我的情欲” 又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这样一首相似的诗: “从来 我都没有抗拒过 这样的线条 矜持而内敛 春风载着他们 飘进了 我的血液 我纷纷的情欲 开始流动 一直 我都没有抵挡过 这样的颜色 冷淡而浓郁 雨下了一整夜 我纷纷的情欲 从头顶湿到脚面 清晨 我变成了你的颜色 尤其 我都没有拒绝过 这样的渲染 自由而张扬 像秋日的银杏叶 埋在 这深深的山谷里 来年 一定绽放出 我纷纷的情欲 永远 我都不会怀疑 这样的笔触 忧郁而倔强 如鹅毛般的雪 连同洁白 淹没了我 纷纷的情欲 放下自己 更大、更静 我纷纷的情欲” 江舟起身,靠在了那面阻隔两件房屋的墙上。 绷直了脚背,闭上眼睛,感受背后冰凉冷硬的触感。 窗外流星纷飞。 雨下了一整夜。 纷纷的情欲。 从头顶湿到脚面。 第十五章:四面楚歌 ?雨下了一夜。 到了早上,雨便停了。 江舟吃得有点撑,还打了个嗝。 她把一碗小米粥、一只鸡蛋和一杯豆浆全都吃完了。 季岸来收碗筷。 “伊粲和周映光呢?”江舟问。 “周映光去铺里了,伊粲还在楼上。”季岸回答。 “果然年轻人就是嗜睡。”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舟看向季岸。 季岸觉得这是她在说自己老。 忽然想到了什么,江舟问。 “伊粲醒了你也给她吃这些?” 季岸把碗筷放在水下冲洗。 “她醒来都直接吃午饭了。” “哦,这样啊,这也太不健康了!” 江舟嘴上嫌弃批评着这样的生活习惯,心里却又暗暗地窃喜。 窃喜伊粲没有吃季岸准备的早餐。 “等会儿准备做些什么?”江舟问。 “干活。”季岸回答。 “要不要陪我去村长家一趟?去给扎瓦送吃的,顺便看看玉霞姐。”江舟提议。 “好。”季岸回答。 季岸在认真地洗碗,江舟在认真地看。 她好像还挺享受现在的状态。 他的大手很粗糙,却也极其有力,是常年干农活造成的。 白色的碗在他手里看起来非常脆弱,仿佛他一用力,碗就会被捏碎。 想成为他手里瓷白的碗。 …… 扎瓦见到江舟,非常开心。 小身体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快乐的小鹿。 “喏,扎瓦,这一箱子都是我给你带的零食。”江舟摸摸他的头,“是不是很开心?” “嗯!谢谢小江姐姐!”扎瓦兴奋地说道。 “江医生啊,你破费了啊。”村长客气道。 “没事,小孩子嘛。就喜欢这些。”江舟说。 “季岸啊,一定替我好好招待江医生!”村长对站在一旁的季岸说。 “嗯,那是当然。”季岸回答。 “玉霞姐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江舟看向楼梯。 “玉霞很好,就是有点嗜睡,现在还在睡着呢。”村长回答,满脸都是当爷爷的喜悦。 “那就好,有什么问题及时来联系我。”江舟说道。 …… 回去的路上,天边飞着一只云雀,跳跃在树梢上。 “你喜欢小孩子?”季岸突然问。 “怎么,想跟我生孩子?”江舟调侃道,“我可不愿意。” “看你对扎瓦很好。”季岸没理会江舟的浑话,继续说。 “他很可爱,很干净,总是让我想到一些很美好的东西。”江舟说。 江舟这番话是认真的,就像她说的一样,那种纯净,让她想要守护。 “我……” 季岸还想回复什么,却被一通电话打断。 是徐阅。 季岸原本就站在那儿接电话,但说着说着便走远了。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江舟想。 不一会儿,季岸回来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吗?”江舟试探性地问道。 “车修好了。”季岸回答。 “已经修好了?” 江舟惊讶,明明才过了七八个小时,还是在深夜。 “徐阅的办事效率还真高。”江舟一边补充,一边偷看季岸的表情。 波澜不惊。 除了昨晚被她挑、逗,她还真没见过季岸有什么大的表情。 “我去拿车。”季岸说。 “那我跟你一起去。”江舟立马说道。 “不必了,你呆在家吧。”季岸拒绝。 “一个人怎么取车?车离这儿还有很远的距离,你肯定要借辆车开过去吧。”江舟坚持道。 “我骑摩托车去,到时候把摩托车放车上就行。”季岸还是拒绝。 江舟一听季岸的再三拒绝,顿时有点恼,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季岸,我是答应过,你不说我不问,但是我可没说过我不会参与进来。” 季岸原本眼神紧盯前方,这时才低下头去看她。 “徐阅说,车上被装了微型定位器。” 看来,徐阅连夜调查了他的车。 他还是怀疑他。 江舟心里一沉,季岸果然不是一个在杂货店打杂的普通人。 …… 江舟接过季岸递来的头盔,有些艰难地戴上。 季岸见状,伸手去帮。 恰好看到了江舟背后的黑色大包。 “怎么还带着个包?”季岸问。 江舟跨上车,双手自然地环住季岸的腰肢。 “带着心里踏实!” 引擎发动,一阵轰鸣。 江舟紧紧地贴着季岸,感受身边呼啸而过的风。 她突然觉得很爽,那种逆风而行的酣畅直达四肢百骸。 还有…… 季岸到底知不知道,他戴上头盔,微趴着身体的样子真是帅炸了。 季岸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身后的女人紧紧抱着。 他不由得想,这么做到底会不会是一种错误。 他说了,他不应该把她卷进来。 却又对她隐隐期待。 如果这个人是江舟,应该可以的吧。 江舟侧着脸,贴在季岸的背上,虽然四周的声音很大,但是江舟却仿佛听到了季岸的心跳声。 异样的感觉。 车行至一个可以称之为山清水秀的地方。 到和徐阅约定的地方,就只有这一条路。 江舟感觉到车速减缓了,然后是一个刹车。 “怎么了?”江舟疑惑。 季岸没说话,斜过自己的背,让江舟可以看到前面的景象。 地上,竟然是一排鸭子。 “这是在干嘛?”江舟好奇地盯着地排排站的小鸭子。 “过马路。”季岸回答。 “现在的鸭子都这么有素质了吗?”江舟忍不住下车,靠近一点。 “据说是一种返祖现象。”季岸认真地普及。 鸭子的祖先原本是会飞的鸟,鸟在空中飞的时候就会有整齐的队形。 突然,“嘭”的一声,一只鸭子忽然倒了下来,鲜血直流。 不好,有埋伏。 季岸立即反应过来。 “江舟,快上车!”季岸大喊一声。 还好只是几步的距离,江舟刚转过身,便又想起了一记枪声。 江舟闷哼一声,捂住流血的左肩,吃力地跨上车。 “季岸,我……”江舟咬着牙。 “我知道,快点,抱紧我。” 季岸看到了江舟的左肩已经受伤了。 敌人在暗,四周有埋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和徐阅汇合。 前面的路已经不长了。 江舟的左手没了力气,只能放下按住伤口的右手,重新环上季岸的腰。 江舟疼得直冒汗。 但是神经还是敏锐着,她感觉到子弹进入她的皮肉,没有伤及骨头。 应该是一把猎枪。 季岸感觉到已经把他们甩出了一段距离,便空开左手,伸到后背用力扣住江舟的背,压向自己。 他感觉到环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没力气。 一定是太疼,导致她有点虚脱。 “抱紧了!”季岸说道。 江舟听到了他的话,但意识有点抽离,没有回答。 她实在是太疼了,那种皮肉的疼痛,是江舟最怕的。 她头上还套着头盔,呼吸打在头盔前,形成一面白雾,像一条濒死的鱼。 流血。 她的体温在下降。 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风也变得更加凛冽。 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小。 “抱紧我!” 这句话一直都在江舟的耳边回荡。 好。 抱紧他。 江舟努力收紧自己的手臂。 摩托车在一片田野间飞驰。 停下的时候,因为惯性,江舟的头重重地磕在季岸的背上。 季岸一手撑住车,一手撑住江舟。 因为冷风的缘故,江舟觉得自己的伤口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反而是有些麻木。 “怎么回事?”徐阅赶上来。 “我们中了埋伏,江舟受伤了。”季岸懒腰抱起江舟,朝白色的车走去。 打开车门,把江舟放在后座上。 季岸转头对跟上来的徐阅说,“先把她送到镇上的医院,为了安全起见,用你的车。” “到底发生了什么?”徐阅追问。 “等我把她送到医院之后再跟你细说。” 季岸扔下一句话,也坐进后座,扶着江舟靠在自己的身上。 忽然低头的时候,季岸发现自己腰际的衣服上有一个血手印。 江舟的右手因为之前捂住伤口,而被鲜血打湿。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虽然我对这个地方不大了解…...但是附近有什么医院,具体在哪儿……我却很了解。” 江舟煞白一张脸,咬着牙断断续续说出话。 季岸一顿。 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也很远。 就算是开着车,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距离。 “我就是医生。” 江舟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拉拉链,却没有打开。 “帮我把包打开。”江舟稳住自己的声音。 季岸迟疑了一下,帮她拉开拉链的包,这才发现里面都是一些急救的工具。 江舟在季岸接到那个电话时,心里便感到不安。 没来由的不安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江舟执意要跟去,临走前,还特地拿上了自己的急救包。 “处理伤口会的吧。”江舟说。 “会。”季岸回答。 “子弹只是穿透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江舟有些艰难地开口。 “按照这个程度,我分析歹徒用的是猎枪,致命性并不是很强。” 季岸凑过去,检查她的伤口。 如她所说的一样。 从包里拿出双氧水作为消毒液,先给伤口消毒。 “嘶……” 那一刻,剧烈的疼痛让江舟呻、吟出声。 “毫无疑问,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初来乍到,到哪儿结得仇家。” 江舟惨白一张脸,继续说。 第十六章:抽筋剔骨 ?“嘶!我真他妈后悔没带瓶麻药。” 徐阅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两个人,对江舟说,“你别说话了,免得消耗力气。” 江舟刚想反驳,就听季岸说道。 “不,你让她说。” 说话分析案情,江舟在用这样的方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减轻自己的痛苦。 “歹徒用的猎枪,先杀死了一只鸭子,然后再开向我,枪法不准,可能是为了伪装成猎枪无意中伤人的假象。” “啧,”江舟轻笑一声,“当我们是傻子么。不过枪法倒是真的不准。” 季岸狠下心,把自己的手臂递在江舟的嘴边,用力伸进去一夹。 江舟一下子咬住嘴边粗壮的手臂,痛苦地呜咽一声,身体顿时抽搐,先是骤然缩紧,然后是骤然地放松瘫软。 剧烈的疼痛,仿佛是在被抽筋剔骨。 两道泪从江舟的眼角滑落。 松口,上面是晶莹一片与很深很深、暗红色的牙印。 江舟无力地靠在季岸的身上,任季岸给她包扎伤口,之后便再没说一句话。 田间的路头不好走,有很多处颠簸的地方。 在一个大的颠簸之后,后座传来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 “徐阅!你他妈再开的那么颠老子跟你没完!” “嘶!”江舟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却还是牵动了伤口。 季岸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女人,不由得有点想笑。 平时看她注重外表,完美无缺,现在却成了这样。 是因为他的缘故。 徐阅听得江舟的叫喊,随即便减慢了车速。 虽然伤口已经包扎好,但还是得送到医院检查一下才能放心。 “没想到你恢复得还挺快。”这么快就又张牙舞爪了。 江舟冷哼一声,“借你吉言。”便又扭动着身子往季岸的怀里钻。 季岸感受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 到了医院,江舟被送进去被迫重新检查伤口。 她真是觉得多此一举。 虽然刚才很痛,但季岸的做法,算不上专业但也很熟悉、流畅。 况且,江舟是个特别挑剔的人。 她对于小护士的手法真是感到……难忍。 季岸和徐阅在医院的门外,两人靠在墙上,徐阅点燃一支烟,又递给季岸一支。 季岸接过烟,用眼神询问他。 徐阅深吸一口,看看手里的烟,吐出烟圈,笑笑,“无所谓了。” 说完这句话,徐阅不由得想到五年前的时候,也是两个人依靠在墙上。 五年前,他刚刚从市里被调来夷山,就碰上了季岸的案子。 那个时候,是季岸递给他一支烟。 他摆摆手便拒绝了。 “上班时间,不抽烟。” 一想便有点恍惚。 “你怀疑谁?”徐阅直截了当地说道。 “鹰。季岸沉思,“还有一个人,只是我的直觉。” c.r公司派来的人,代号是鹰。 徐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已经了然。 “段骁。” 他总感觉这件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鹰又卷土重来了?”徐阅问。 “c.r复牌了。”季岸抽着烟,说道。 “复牌了......这几年我偶尔会思考,你和c.r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孑然一身,却惹了这么大一家跨国公司。” 徐阅微眯着眼。 “你要调查我,不难。”季岸回视他。 “说难不难,说容易也还真不容易。不过,我现在不想花费心思去了解你的经历。往后的日子不太平,你,我,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说罢,一根烟便燃尽了。 他要保护无辜清白的人,将罪恶绳之以法。 五年前的接触,现在的交情,让他在直觉中就觉得季岸不是一个坏人。 季岸也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徐阅的话说的没错,过去的事情总没有现如今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重要。 往后的日子,确实不会太平。 季岸没来由想到江舟。 “你不说我不问。” 和徐阅的说法倒是有点相似之处。 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遇险,尽管,她今天已经遇险了。 那个伤口,原本应该打在他的身上。 不一定是在左肩上,甚至是会在心口里。 “我进去看看江舟。”季岸说道,便欲转身离开。 “你很在意她?”徐阅问道。 “她为我而伤。”季岸回答。 “爱上她了?”徐阅继续问。 “没有。” 季岸说完,便离开。 而徐阅站在原地,眼神意味深长。 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不,准确来说,是亡妻。 心下便如同打了结,想去继续摸烟,手机却响了。 接听电话,是他的现任妻子。 “喂,珈文?” 电话的那头,传来温柔的语调。 …… 季岸走进去,看到江舟正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要不是那张苍白的脸,还真看不出是个虚弱的病人。 小护士战战兢兢,医生也紧张得直冒汗。 “江小姐,你的伤口之前处理的非常好。” 医生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手帕,擦擦脸颊边流下了的汗。 季岸走过去,对医生和小护士说“谢谢。” “之后要每天上药、更换纱布,伤口不要沾水……” “嗯,她就是当医生的,她都知道。”季岸说。 “哦哦哦!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医生说道。 怪不得,嫌弃小护士的手法不够熟练。 “麻烦你们了。”季岸说。 医生客套了一句,和小护士如临大赦般地离开了。 “脸色这么难看?”季岸问。 “可不是么,你被开一枪试试。”江舟还在观察自己的纱布,一脸嫌弃。 “还没你包扎得好看呢。” 季岸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按部就班来的。 “我说你,这么挑剔。” 季岸补充道,他是看到她冷冰冰的脸。 突然想到,她面对他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有冷过脸。 永远是那样,妩媚的、直接的,带着勾引。 “她的手法太生疏。”江舟解释道。 “小地方,没什么大医生。”季岸说。 “不是有我江舟江医生嘛。”江舟有些吃力地站起来。 “要回去了?”季岸去扶她。 “嗯。之后都由你来帮我换纱布。” 江舟直勾勾地盯着他。 果然,又是这个眼神。 “好。”季岸应了一声。 走出医院,在季岸要扶她上车的时候。 江舟突然说了一句:“我刚才开玩笑的。” “什么?”季岸听得没头没脑。 “我说,我是大医生。我开玩笑的。” 季岸惊讶于她的无常。 “全科医生,什么都会,也什么都不会。” 江舟认真地说了一句。 季岸在这句话中,似乎是听到了她对于自己的否定。 她不自信。 她在自卑。 可能是因为伤病,季岸又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江舟。 …… 徐阅把他们送回家,又通知傅然带人过去取车给季岸送去,便先离开了。 江舟一进屋,便在伊粲和阿英的簇拥下喝了好几碗鸡汤。 带着浓浓的中药味。 “江舟,听说你被猎枪误伤了。天哪,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伊粲在一旁,担心地说道。 “是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在这夷山,有猎枪误伤了人……你还好吧?”阿英补充道。 “我还好。”江舟回答。 “我阿妈听说了这件事,赶紧炖了一锅鸡汤,里面还加了好几味补血的药。说你亏了血气,要好好补补。” 江舟闻言,顿时觉得不妙。 之后的几天,她怕是不知道得被灌多少补药了。 季岸和周映光站在厨房,神情凝重。 接到季岸的电话,他还哪管什么杂货铺啊,赶紧关了店,叫上阿英就走。 “这次,真的连累了江舟。”周映光低沉地说道。 “是我把她卷进来的。”季岸说。 周映光抬头看他,“唉,她这么爱美的人,往后要是留了疤,该多难过啊。” 季岸皱眉,用眼神质疑,他总觉得周映光关注错了重点。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映光说,“但是,你心里对她就没有期待吗。虽然我们之前就说,不要把她卷进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江舟有这个能力。” 这句话对于季岸来说,是重重的一击,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周映光说的,就是他之前心里暗暗所想的。 突然有种被看穿的羞耻感。 …… 江舟被伊粲和阿英包围,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就这么被吵着,江舟这才觉得有点犯困。 她看向季岸站的位置,刚想把他叫过来,就在那一刻,眼神碰撞,他迈开步伐向她走过来。 “扶你上去休息?”季岸弯着腰,问。 “嗯。”江舟回答,“要你抱我上去。” 她受伤,可以肆无忌惮。 经此一事,季岸对她心中有愧,一定是百依百顺。 她承认自己的卑鄙之处。 没想到季岸想都没想,便回了一句,“不行。” 江舟刚恼着,伊粲便说道,“江舟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就抱她上去嘛。” “对呀。”阿英也在一旁附和。 连身后的周映光也跟着说了一句。 简直是四面楚歌。 季岸握住江舟的右臂,语气认真,“抱你,可以。但这样只会更加牵动你的伤口。” 江舟听完,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那种疼痛感,后怕到哑然。 最后,季岸果然还是把她扶了上去。 第十七章:情敌见面 ?季岸轻轻地把江舟的头往下放,放到枕头上,还替她掖好了被角。 江舟乖乖地,任着季岸摆弄。 刚才,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季岸给她换了睡衣。 没有一点暧昧,就是在照顾一个普通的病人。 至于上身的衣服,因为脱起来实在不方便,她直接让他拿剪刀剪掉了。 “好好休息。”季岸说完便欲离开。 江舟及时抓住了他的衣角。 “嗯?” “今天…你怕吗?”江舟开口。 季岸顿了顿,说,“不怕。” 再可怕的事他都经历过,今天的事,实在是九牛一毛。 江舟得了答复,松开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也不怕。” …… 静养了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她,都被江舟拒绝了。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她怕麻烦。 第二就是,她已经好几天没好好洗个头了。 左肩的伤导致左手活动不灵活,但单手也可以勉勉强强洗个澡。 但是头发就…… 她之前一头蓬松的卷发,都已经贴在头皮上了。 拿季岸的话来说就是,“可以榨出油了。” 江舟嚷嚷着要洗头,季岸总是叫她忍忍。 便也只好作罢。 江舟最近变得很懒,吃完了午饭,便又躺回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下楼,发现家里只有一个抱着电脑发呆的伊粲。 周映光去看店了,那么季岸呢。 说起来,她中午迷迷糊糊地,好像也没见到季岸。 “伊粲?季岸去哪儿了?”江舟问。 “唔…好像是去接一个人。”伊粲回忆道。 早上,季岸接了一通电话,嘱咐了几句,便开车出去了。 “接人去了?”江舟感到一头雾水。 说时迟那时快。 院子里传来讲话声和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大门没关。 江舟看出去,是拖着箱子的季岸和…… 一个女人。 江舟以最快的速度打量那个女人。 五官端正,大眼睛,黑长直被随意绾起。 大众通俗的美女长相。 但看着年纪不小了。 比季岸小不了多少。 如果换作是平日,对上这么一个对手,江舟定是慢慢的自信。 但今日,她素面朝天、容颜憔悴,头发更是一团糟,身上还绑着白色的绷带。 后来江舟照镜子,觉得自己像个邋遢的下堂妇。 那女人故作端庄地一笑。 对,故作,至少在江舟眼里是这样的。 同为女人,一点小把戏瞒不住彼此。 “你们好,我是方濡。” 伊粲凑到江舟耳边,轻轻地说: “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听周映光说,那是季岸哥的前女友。谈了7年。” 江舟的眼神射过去,像把刀子,伊粲吓得赶紧噤声。 这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忘了说! 害她没有一点准备! 七年? 江舟暗自掂量。 七年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拍两散了? 江舟迅速调整好状态,柔柔一笑,声音轻轻弱弱的,配上她的身段,真的宛如弱柳扶风。 “你好,我是江舟。” 根据她的状态,她现在最适合走的就是柔弱风。 “江小姐,你受伤了?还好吗?”方濡寒暄道。 “是啊,前几天跟季岸出去不小心受了伤。这几天,有他一直在照顾,我好多了。”江舟继续柔柔地说。 “是嘛,那就好。到底是年纪大了,季岸上大学那会儿,可是一点都不会照顾人。”方濡说道。 随即便好像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 江舟心里冷哼一声,高手啊。 眼神越过方濡,江舟直接投向季岸。 “你怎么出去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当时你在睡觉。” 季岸实话实说,听在方濡耳朵里,却变了味。 好像,他们俩是睡在一起的一样。 季岸为了不吵醒她,才没有告诉她。 方濡紧了紧拳头,立马松开,转向之前一直被忽略的伊粲。 这些小动作,都被江舟看在眼里。 伊粲突然被点到,有些走神,她正在看好戏呢。 “我是伊粲,借助在周映光家的房客。” 伊粲立马表明身份,提到了周映光,而不是季岸。 她可不想被当作炮灰。 “映光啊,我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五岁呢。” “都已经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方濡看向季岸,一笑,“对吗?” “嗯。”季岸应了一声。 江舟看着他们的互动,暗暗压下心头的不快。 “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啊。那不知八年后的现在,方小姐婚否?” 方濡一顿,她是在说自己老了吗? “我还没结婚呢。况且,我跟季岸有约定,八年之约。” 这温柔一击,着实打中了江舟。 八年之约? 那么中二的招数,她一直以为只在狗血爱情剧里才有。 没想到还真被她碰上了。 两个真正相爱痴缠的人,会白白浪费八年? 为了什么? 一个唯美忧伤的约定? 一个浪漫的破镜重圆峰回路转? 江舟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在她的爱情观里,拿起跟放下一样简单。 爱了就爱了,恨了也就恨了。 若真爱一个人,狂风骤雨披荆斩棘也要狂奔而来。 若不爱了,就转身潇洒离开,从此互不打扰是对彼此最好的尊重。 江舟想着想着心里便没了底。 她是这么想的,但别人却不一样。 谈个恋爱哼哼唧唧、唧唧歪歪、扭扭捏捏的大有人在。 按照季岸的性格…… 不,她还没能拿捏得准季岸的性格。 不会真的喜欢搞个什么爱情长跑吧? 伊粲眼观鼻鼻观心,适时扶住江舟。 “江舟,你该换纱布了,我扶你上去换。” “好。”江舟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她才真切感觉到伊粲是个搞文学的。 心思细腻,观察力一流。 季岸看着离开的两人,皱眉。 江舟一般都是晚上换药,而且从来是他换的。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方濡问道。 “等周映光回来之后再说吧。”季岸回答。 这里毕竟是周映光的家,他不能作主,也不想作主。 …… 江舟真想用力拍上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情敌来者不善啊。”伊粲感叹了一句。 江舟脸色不大好。 伊粲很识趣,给她关上门,便回到自己房间了。 江舟板着脸,走到镜子前。 看了镜中人一眼,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 晚饭的时候,江舟没有下去,是伊粲抬了饭碗上来的。 楼下的人问起,伊粲也只是说江舟有点不舒服搪塞过去。 她是真的被气到了。 但还是忍不住,悄悄站在楼梯口,用楼下人的说话声。 左不过是方濡没订到今天的客栈,最起码要明天才能入住,便来周映光家借宿一晚。 江舟嗤之以鼻,都是些老套路。 就看季岸吃不吃了。 晚上,江舟静静地坐在床前,等待季岸敲响她的门。 就像前几天一样。 但今日,江舟却觉得有些不对。 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苦等皇帝临幸的妃子。 等得望穿秋水。 “笃笃……”敲门声如约而起。 “门没锁。”江舟说。 季岸打开门,看着正襟危坐的江舟。 “纱布没换?”季岸问道。 “伊粲技术不够格,没换。”江舟回答。 “那我帮你。”季岸走向前,熟练地拿起医药箱。 她今天极为安静,也极为配合。 以往她总是在换药的时候说很多话,甚至是说胡话调戏他。 今日却格外乖巧。 连疼都没有喊一声。 季岸明显的感觉到她不开心了。 知道换完药,江舟才以调侃的语气问了句,“你的老相好呢?” “她回房了。”季岸回答。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叙叙旧?”江舟调笑。 季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叙旧,怎么知道两个人还默不默契?尺寸还合不合适?” “江舟。” 季岸叫住了她的名字。 “我累了,要睡了,谢谢你给我换药,晚安。” 江舟直接下了逐客令,季岸深深看她一眼,只好离开。 季岸走出江舟的房屋,才发现方濡站在一边的走廊上。 “江小姐还好吗?我能不能去看看她?”方濡问道。 原来江舟和季岸并没有睡在一起。 那她还是有机会的。 “她今天有点累了,已经睡了。”季岸说道。 “那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方濡乘胜追击。 “已经很晚了,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季岸说完,便转身进屋。 剩下一脸不甘心的方濡。 江舟靠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学小女孩吃醋吗? 就从刚才简短的对话,江舟就觉得季岸不大喜欢他。 年少的爱情,有多少能经得起风雨? 江舟看向那面墙,她很想去叩响那面墙。 但是,她得忍住。 这个时候,得沉得住气。 方濡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她比江舟早认识季岸那么多年,就意味着更加了解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那些她未知的、答应了不问的,或许方濡都知道。 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算是阅历丰富。 说起这一点,江舟还是自信的,她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她相信自己对季岸有一定的吸引力。 上岸是迟早的事。 她不能松懈,更不能败下阵来。 这个河岸啊,禁止别人偷渡。 第十八章:帮她洗头 ?江舟这一晚,就像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睡不好。 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 拉开窗帘看外面,是个好天气。 除了院子里看着碍眼的两个人。 季岸搬着躺椅,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而方濡,则在帮忙。 好一副贤惠女人的样子。 江舟下楼觅食,桌上已经摆好了给她准备的早饭。 这几天的伙食和之前不一样了。 而且天天都不同。 今天是红枣桂圆糖水蛋。 昨天是红豆粥。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阿英天天端过来的。 吃完了早饭,江舟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走走。 院子的方濡叫住了她。 “江小姐,听说你昨晚你不舒服,今天好点了吗?” “还不错。”江舟敷衍着回答。 “那就好,我和季岸都很担心。”方濡自然地说道。 江舟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亏得她和季岸认识了好多年。 季岸是那种把担心不担心表现在脸上的人吗? 想起季岸,他到底在鼓捣些什么呢。 “过来。”季岸叫她。 “嗯?干什么?”江舟突然被叫到,一脸疑惑。 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不是吵着要洗头吗?”季岸拿着盆、毛巾说道。 江舟这才反应过来。 他在这里鼓捣,是准备帮她洗头。 “你躺好,把头伸出来一点。屋里浴室太小,放不下躺椅,只能在院子里帮你洗了。” 季岸调好水温,说道。 江舟越过一脸错愕的方濡,乖乖地躺好。 “要不要给你换个洗头膏?”季岸拿着洗头膏,问道。 他知道她很挑剔、很讲究。 “不用了,就这个吧。” 江舟躺在躺椅上,望着蓝蓝的天空回答。 方濡呆愣地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无视了。 她一早起来帮季岸一起烧水搬椅子,没想到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季岸把毛巾浸湿,用湿毛巾的水从额头后方拧在江舟的头发上。 “水温可以吗?” “可以。” 方濡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季岸。 在她的记忆中,季岸应该是那个不解风情、愣头愣脑、一心埋头于研究的理科男。 却没想到,今日,他在温柔地帮一个女人洗头。 江舟享受着季岸宛如洗头小哥的服务,忍不住舒服地闭上眼睛,还有那么一点困意。 却又禁不住想,他做的那么自然,不会之前经常给方小姐洗头吧。 “嘶…”江舟刚那么想,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狠扯了一把。 她真是高估季岸了。 “抱歉。”季岸也感觉到自己刚才下手重了一些。 江舟“哼”了一声,“我要给你差评。” 季岸给她上护发素,按摩头皮,听到江舟又“哼哼”了一声。 “伺候你可真不容易。”季岸说。 方濡看着互动自然的两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话根本插不了。 “小江姐姐!”路上传来一句童声。 是扎瓦。 “季岸叔叔你在给小江姐姐洗头吗?”扎瓦问道。 “是啊。”江舟回答道,“你季叔叔手法不错。” 扎瓦嘿嘿一笑。 “你是?”扎瓦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方濡。 “小朋友你好,我是方濡,是季岸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呢?” 方濡弯着腰,靠近扎瓦。 “方阿姨好,我叫扎瓦。” 随着方濡的靠近,扎瓦自然地后退一步,推到江舟的身边,拉着了她的手。 “小江姐姐,伤口还疼吗?要不要扎瓦给你呼呼。”扎瓦心疼地说道。 “不疼了,呼呼也不用了。”江舟回答。 扎瓦看看正在帮江舟冲水的季岸,坏坏地笑,“是不是已经有季岸叔叔帮你呼呼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舟想到身边还站着方濡,心里一阵暗爽。 “我猜的。”扎瓦一脸得意忍不住地说道。 “真聪明。”江舟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季岸蹲在那儿,用干毛巾把江舟的湿发包起。 起身,拖着江舟的后背,一点点把她扶起。 用力的时候,还是不免牵扯到伤口。 江舟皱了皱眉。 “走吧,去楼上给你吹头发。”季岸说道。 “哦。”江舟暗自窃喜,“那么方小姐,扎瓦就交给你照看一下咯。” 方濡刚想答应,扎瓦却不愿意了。 “我也想去。我跟季岸叔叔一起帮你吹头发。” “扎瓦乖,我还有话跟你季叔叔说。让方阿姨照顾你,我们很快的。” 扎瓦这才不清不愿地答应了,末了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方小姐,就麻烦你了。”江舟笑着说道。 “嗯,好。”方濡也只好笑笑。 这一仗,她赢了。 不免得意。 江舟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正给吹风机插上插头的男人。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季岸轻轻拨弄她的头发。 “哦,这个啊。谢谢你给我洗头。”江舟一脸自然地说道。 果然。 他就知道她,满嘴跑火车。 “高兴了?”季岸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问。 “嗯。”江舟回答得坦然。 却又忍不住酸两句。 “真看不出来啊,你年轻的时候这么中二,搞什么八年之约。” “嗯。”季岸只回答了一个字。 嗯??? 什么意思? 不不不,等一下。 “你今年几岁了?说具体。”江舟发问。 “36。”季岸回答。 “那你们什么时候约定的?”江舟继续问。 “不是说好我不说就不问吗?”季岸说道。 “可我现在就是想问,而且我又没问你的经历什么的。”江舟强硬道。 “大概是……28岁那年吧。” 江舟明显感觉到季岸在提到28岁时语气有些变了。 是在追忆青春? 28岁定下的八年之约,那不正好是现在? 难怪。 她不远万里地来这山沟沟找到他。 就是要他的一句话。 轰隆的吹风机停止,头发吹好了。 “要帮你梳头吗?”季岸问。 “你的服务还真齐全。”江舟阴阳怪气地说。 “所以,要不要?”季岸继续问。 “不要。”江舟开口。 季岸有些诧异,她第一次拒绝的那么果断。 洗了头,江舟顿时觉得清爽了很久,整个脑袋都轻松起来。 换上一双黑色羊皮高跟鞋,从包里拿出口红,艰难的打开。 嘴上添了一抹红,就算江舟素面朝天,但她的底子极好,平常她也不会夸张的修眉,整张脸瞬间变得明艳起来。 江舟再次审视镜中的自己,满意地勾勾唇。 整个过程季岸都看在眼里,甚至她直接向镜中的他挑挑眉,眉眼恣肆。 娇艳得嚣张。 那么好的机会,江舟自然不会放过。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努力踮起脚尖,伸出右手臂环住季岸的脖子。 她有伤,料定季岸不会推开他。 凑近他,把嘴唇送到他的耳边,“我好看吗?” 而后红艳的唇自然地在他的衣领上擦过。 得不到答复,她就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我好看,还是方濡好看?” 季岸感觉到脖子上一股酥酥麻麻,喉结滚动,忍不住有些颤栗。 他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是他之前给她用的洗头膏。 面对她的不依不饶,季岸只好拧着眉,忍着身体的躁动,说,“你好看。” 江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咯咯地笑。 她真的很磨人。 …… 伊粲打着哈欠下楼,看到艳光四射的江舟和一脸温和的方濡,顿时没了睡意。 特别是在看到季岸的衣领上有一抹疑似口红的东西后。 那抹红,是轻轻擦过的样子,线条凌乱,却尽显缠绵。 方濡自然也注意到了。 刚才他们两个上楼去吹头发,她就觉得不妙。 果然,吹头发又怎么可能就只有吹头发呢。 早上季岸帮她洗头的那一幕就有够刺心的了,现在还看到了那抹口红。 明显是两人纠葛后的样子。 方濡觉得很不甘心。 明明是她先遇到的他。 明明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算是当时她提了分手,季岸也没有怪她。 在她想要安慰他而承诺八年之约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他喜欢的是她不是吗? 大学的时候。 她是一进校门就崭露锋芒的新生,他是意气风发的大三学长。 她爱慕他的高大英俊,他喜欢她的温柔小意。 尽管他在感情方面是个愣头青,也不算一个体贴入微的男朋友,但是两个人还是相处得好。 她34岁了,丰富的经历给予她相人的本领。 一直都对自己骄傲着,所以这个年纪了,她还是可以自信地打电话给季岸,让他来接她。 他果然来了。 一切应该都像她计划好的那样顺理成章才对。 但是,季岸现在到底为什么被江舟迷住,她完全就像是一只狐狸精。 她断定他喜欢温柔贤惠的女人,就像她一样。 不,全世界的男人都会喜欢温柔小意,披着长发的女人吧。 可江舟完全不是这一类型。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尽管她故作柔弱,方濡还是看出来她是装的。 她的头发不够长,还是蓬松狂野的小卷发。 她的眉眼不温和,冷硬得像远处的青山。 她眼里的水波志于成冰。 她的线条太过锋利。 这种类型的女人,要么割伤别人,要么割伤自己。 第十九章:红白玫瑰 ?到了傍晚,方濡主动提出要掌勺,就当是答谢周映光收留她一晚上。 大家自然都是没有什么异议。 江舟撇撇嘴,还真是贤妻良母。 也好,方濡在厨房忙里忙外做饭,那她就调戏调戏季岸。 季岸又在院子里砍柴。 那种带着原始粗野感的动作,江舟着迷的不得了。 每次挥下斧头,他的肌肉就在流动,以一种圆润、流畅的线条。 “方小姐还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呢。”江舟阴阳怪气地说。 季岸注意到,她们俩永远称呼对方为江小姐、方小姐。 以往的话,江舟一定会说,“叫我江舟就好了”。 这次,她却没有说。 季岸随口一接,“那你呢,会什么?” 这下江舟来劲了。 “我啊,既上不了厅堂也下不了厨房,但是…我爬得了大床。” “啪!”一块木头被劈开,木屑四散。 这话他信。 江舟毫不觉得羞涩地笑,那些火热的、露骨的言语,最符合江舟的性格,直来直往。 而且,只要面对着他,她就情难自禁不能自已。 “方小姐今晚就走?”江舟问。 “嗯。”抬手又是重重地一批。 “她在镇上订了客栈?你送她还是……”江舟继续问。 “晚饭后我送她。”季岸回答。 她问一句,他就配合地答一句。 “舍不得她?”江舟试探着问。 季岸不说话,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江舟。 他到底哪里表现出来舍不得方濡了? 江舟接收到季岸的眼神,摆摆手,“ok,我不问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总行吧。你看晚上那么危险,你要是犯困了怎么办,得找个人跟你说说话才行。” 江舟说的有理有据。 “不用了,你在家好好呆着。”季岸拒绝。 “给我一个理由。”江舟说道。 季岸沉思,认真地想了想,她不是轻易就能搪塞过去的人。 “我和她还有话要说。”季岸索性这么回答。 江舟咬咬唇,冷哼一声,“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老情人叙旧了。” 季岸已经大约掌握了江舟的思维方式。 如果告诉她,他是因为怕她再次陷入危险才不让她去,那么她一定会跟过去。 方濡做的晚饭很丰盛,八菜一汤。 不得不说,味道也不错,比平常季岸做的好吃多了。 难不成季岸原来真喜欢良家妇女型的? 江舟暗暗地想。 “方濡姐,你的手艺可真好。不留下多住几天吗?”周映光问道。 “不了,太打扰了。客栈也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人也比较自由,来采采风挺好的。”方濡回答。 江舟夹起一块鱼,这位方小姐以退为进呢。 要是真想离开,为什么还得在镇上多住几天? 还不是留有余地,眼巴巴想着季岸会再去找她。 “在镇上呆几天?”周映光问。 “三天。三天之后,就回去。之后我还挺忙的呢。”方濡说。 “那……” “我知道的,映光。那天,不管有多少工作我都会推掉。年年都这样不是么,你我、还有季岸,那一天,我们总会在一起。”方濡说。 “嗯。”季岸和周映光同时应了一声。 江舟听得一头雾水,没想到伊粲在桌子底下也暗暗戳了戳江舟的腿。 江舟回了她一个眼神。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看来季岸和这位前女友方小姐,真是非同一般的亲密。 居然连周映光也是如此。 方濡除了是季岸的前任,难道还和周映光有什么关系? 扎瓦虽然是小孩子,也敏锐地察觉出饭桌上的气氛怪怪的。 特别是哪个方阿姨,他不喜欢。 第一眼就不喜欢。 他还是喜欢小江姐姐,漂亮、善良、有趣,还是个能救人治病的医生。 还有伊粲姐姐,也不错,不过她更像一个大孩子。 晚饭过后,季岸送方濡去镇上的客栈。 而周映光因为和伊粲石头剪刀布输了,留在家苦哈哈洗碗整理。 伊粲和周映光年龄相仿,早就玩在一块儿去了。 一点没把伊粲当客人。 所以,江舟和伊粲一起送扎瓦回家。 “小江姐姐,我不喜欢方阿姨。” 扎瓦被伊粲和江舟挤在中间,牵着两个人的手。 “我也不喜欢。”伊粲率先回了一句。 扎瓦找到了自己的同盟,贼贼地一笑。 “为什么呢?”江舟问。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讨厌她。”扎瓦诚实地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江舟疑惑,好像没有什么前因后果的关系。 伊粲却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 “原来小孩子才是哲学家啊。” 伊粲摸了摸扎瓦的脸蛋,“这个答案很好。你跟那位方小姐,是截然不同的。至少从表面上是如此。所以他喜欢你,就会讨厌她。” 江舟想了想,勾勾唇,“伊粲,你不愧是中文系的高材生。” “嘿嘿,过奖过奖。”伊粲嘴上谦虚,却笑得得意。 “说实话,之前我还真觉得你是半吊子高材生、也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千金大小姐呢。”江舟说道。 “哈哈哈,还真是。”伊粲笑道。 江舟转念想了想,这个人设,也很符合以前的自己呢。 扎瓦说,因为喜欢她,所以讨厌方濡。 她和方濡是风格迥异的两个人。 一支红玫瑰一支白玫瑰。 喜欢江舟这样性格的,就不觉得方濡的性格有意思。 喜欢方濡的温婉大气的,就不会喜欢江舟的娇艳妩媚。 男人往往在红白玫瑰之间难以取舍,与其纠结,不如极端。 红玫瑰是心口朱砂痣,也是墙上蚊子血。 白玫瑰是心间白月光,也是衣上饭粒子。 张爱玲女士的比喻当真是绝妙。 “还有,方阿姨喜欢季岸叔叔,我看出来了!”扎瓦激动地说道,“但是,季岸叔叔一定更喜欢小江姐姐!” “真是人小鬼大。” “他们刚才可是说了每年特定时间都会聚呢。什么日子啊,能让方濡一个前女友也参与进来。”伊粲纳闷。 是啊,到底是什么日子能让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每年都赶过来? 一般来说,重大的节日是个契机。 生日? 不,周映光和季岸两个人任何一个人生日都没有必要让方濡推掉工作赶过来。 那么…… 江舟的脑海中出现一种可能。 祭日。 周齐光。 “我听周映光说,他的哥哥在八年前去世了。”伊粲说道。 江舟猛地转头,没想到伊粲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前听方小姐说,第一次见周映光的时候,他还小。”伊粲说。 “所以,那个时候,他哥哥还在世,必定和方濡也相识。”江舟接着说道。 这么一分析,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季岸和周映光没有亲戚关系,却一直住在周映光家里。 周映光更是待他如兄长。 所以,大概就是季岸当年带着女朋友来夷山,四个人相识便成为挚友的吧。 突然想到她曾经问过季岸为什么要呆在夷山,他说是想守护一些人。 那么,想必就是周齐光和周映光吧。 …… 方濡坐在副驾驶,偷偷看着身边正在看车的男人。 八年之后,他变了。 变得更加沉稳、冷静,让人想要去依靠。 他年轻时的棱角磨平了很多,展现出一种历经人事之后的沉淀。 他的过去,她都参与了。 对于他的那些痛苦的回忆,也是她不愿回想的记忆。 她曾经以为她只要动动脑筋,就可以掌握他。 或许从前是这样的。 但现在完全不是了。 她已经看不透他了。 “季岸。”方濡开口。 “嗯。”季岸专心开车,淡淡应了一句。 “最近,过得都好吗?”方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挺好的。”季岸回答。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没想到一晃已经八年过去了。”方濡试探性地说道。 “是啊。” 看到季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方濡又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约定……还算数吗?” “算数。” 方濡的眼睛一亮。 …… 季岸回到家,打开房间的门。 隐约可以发现窗边站了一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 大晚上的,还有谁会溜进他的房间。 “怎么不开灯?”季岸伸手打开开关。 突然的光线,让江舟有些不能适应。 她披散着头发,一身黑,踩着高跟鞋的脚背紧绷,白皙、圆润。 其实这样沉闷的黑色,确实是最适合她。 “安全送货到达了?”江舟继续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什么叫送货到达…… “嗯。”季岸回了一句,走去卫生间洗脸。 “那个鬼约定……方小姐一定跟你提了吧。”江舟走到季岸的身后。 “提了。”季岸冲着脸,回答。 江舟心里一阵堵。 果然还是提了。 他这么久都没接受自己,难道就是为了等那中二的八年之约? 季岸听着身后没什么动静,抬起头,看向镜中的江舟。 “还没给你换药,我现在给你换。” 没想到江舟说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换。”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离开。 季岸两手撑着盥洗台,不断有水珠从脸上低落,就这样呆愣在那里。 他都来不及看她走开的身影,回过神,她就已经不见了。 只余一记很响的关门声。 第二十章:星月硔里 ?江舟的性格干脆得极端,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果断,而是武断。 带着江舟一贯的专横霸道。 她的性格也悲观得极端,就算她还没有得到答复,她也已经先给自己断掉了后路。 她不会逃避,逃避是弱者的行为。 她愿意去直面难题,但也必须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悲壮的、必然牺牲的勇士。 从那天以后,江舟就没有让季岸再帮过忙,也没有再去纠缠他。 肩上的伤好了大半,她也陆陆续续得到了村民的认可,成为一个称职的江大夫。 这一天,季岸和周映光都不在家。 只剩下江舟和伊粲。 伊粲看江舟这几天一直闷在家,又看到她的伤好了大半,便提议去镇上逛逛街吃吃喝喝买买买。 “去镇上?挺远的,开车都要近40分钟。”江舟喝着赤豆汤。 这赤豆汤,是江舟熬的。 凤姨前天刚好送了点赤豆过来,江舟看着嘴馋,便试试煮了一锅。 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咱们开车去吧。”伊粲眨着眼睛,卖萌。 江舟放下手里的碗,搁置在料理台上。 “第一,没车。第二,就算有车,我现在的状态也开不了。第三,就算开得了我也不认识路。” “第一,我们可以去村长家借车,我看到他家有车了。第二,我会开车。第三,我已经问过周映光去镇上的路线了。” 江舟又拿起碗咕噜咕噜喝了一口,“看来你早就规划好了。” 伊粲嘿嘿地笑。 …… 江舟坐在副驾驶,紧紧拉住扶手。 她后悔了。 伊粲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马路杀手,把车开得像游乐场里的碰碰车。 “伊粲,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拿到驾照了没?” 江舟努力咽口水,平复下想要呕吐的冲动。 “拿到了啊,否则我怎么敢上路啊。” 江舟被颠得晕乎乎,她却开的很开心。 下车,江舟赶紧下车吸了几口冷气。 回去的时候,一定由她来开车。 伤口疼什么的,当然没有小命重要。 伊粲非常兴奋,拉着江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 无非是要买衣服买首饰买吃的。 因为不是寒暑假的缘故,街上的游人不多。 要么是一群中年大婶大叔组团旅游,要么是带着孩子的父母。 不过孩子一般年纪都很小。 一个穿着粉色的小裙子的小女孩被抱在母亲怀里,此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正在哭闹。 江舟突然想起了贝贝,想到自己被当作人贩子的那一天。 愣神间,被伊粲拉进了一家卖民族服侍的店铺。 “我这几天看到好多穿这个女孩子,太漂亮了。我们也买一件穿穿吧!” 伊粲进店,环视四周墙壁上挂着的各色的夷山服装,兴奋得不得了。 女人啊,心情不好的时候买买买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买了心情还没有放晴,那只能说明买的不够多。 乍一看,这些衣服都是差不多的。但是,一旦细看,就会发现,除了基础的配色,上面的花纹、袖口、绣的珠子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江舟和伊粲各自挑了一件换上。 两人站在镜子前,互相打量。 “江舟,”伊粲郑重其事地开口,“我觉得我们这发型啊……跟衣服严重不配。特别是你。” 江舟揉揉头发,确实,她凌乱的卷发,削弱了整体的美感,颇有些不伦不类。 正好,对面一家店是卖头饰的。 江舟和伊粲都是掏钱毫不犹豫的主,瞟了两眼,就又买下了。 饰店的老板娘很热情,主动提出要给她们编头发戴头饰。 两人说着谢谢,突然发现这个老板娘和衣服店老板娘长得非常相似。 “诶,你看,她们两个是不是长得很像?” 一问,两人竟然是亲姐妹。 一人经营服装店,一人经营饰品店。 伊粲禁不住感慨一句,“还真是会做生意。” 两人打扮好,美美地上街继续吃吃喝喝。 一呆便是呆到下午。 两人坐在茶馆里,吃着糕点,伊粲说是在喝中式下午茶。 江舟的手机铃声突然想起,一看,是季岸。 …… 江舟快速跑到他和季岸约定的位置,他刚才在电话里很着急,江舟也自然不敢懒散。 打开车门,坐进去,低头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季岸还在打电话,感觉到身边坐着一个穿民族服饰的姑娘,低着头没看清她的脸。 以为是一个认错车的姑娘。 便掩着手机,转过头,“不好意思你……” 话没说完,江舟便抬起头,“换了身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 季岸愣住了。 眼前的女人,穿着红黑相间的服饰,衣服上的花纹错落繁密,头上的银饰参差碰撞,银光闪闪。 “我……没想到你会穿成这样。”季岸轻笑,嘲笑自己的眼力不足。 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很漂亮。” “很漂亮为什么不多看我两眼?” “要开车,有急事。” 江舟盯着季岸,她这些天一直没怎么搭理他。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一点在乎自己的样子。 “你说有个病人?”江舟问。 “对。刚才徐阅打电话过来,说星月硔有个村民,磕了腿,出了很多血。因为星月硔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从镇上来的救护车得花费很久的时间,所以让我带你先去救治。”季岸冷静地说道。 “可我的包……”江舟想到自己的急救包。 “等会儿会经过家里,我停车你去拿一下。”季岸说。 “哦,这里离那个什么星月…硔很近么?”江舟问。 “大概十五分钟。”季岸回答。 “这么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江舟继续问。 “因为之前去的夷安在西边,主山在北边,提车的地方在南边,而星月硔在东边的一座山上。”季岸耐心地解释道。 …… 星月硔,是个藏在云海里的村落。 踩上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才能走上星月硔。 竹林里的木栈道,是通向云端的唯一通道。 江舟走着走着,便没了力气,就算是救人心切,也无奈双腿酸痛肿胀。 季岸背着包,看着一脸疲惫的江舟,便抬手帮她把头上的银饰全都拆卸了下来。 头上的首饰一卸掉,江舟便觉得一阵轻松。 “还得爬多久?”江舟喘着气问道。 “十分钟。”末了又说了一句,“你要十五分钟。” 江舟深吸一口气。 山顶还有病人等着她,她不能浪费时间。 季岸腾出一只手,递给她。 江舟毫不犹豫地握住,咬咬牙,继续上山。 …… 原本星月硔的村民对于江舟还有疑问和不信任,但当江舟拿出专业的工具,熟练地止血包扎伤口后,便也都认可了。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跟着师父学习检修木道的时候,不小心砍伤了自己的腿。 这木道是村民为了防止掉下悬崖、也是连接邻里之间而设计的,非常重要。 星月硔的房屋在山脊上一字排开,大风穿堂而过,云海就在头顶。 等江舟忙活好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为了防止病人有什么不测,江舟和季岸决定留下来,等救护车来了再离开。 病人的家属正在为无暇招待他们而感到自责,另一户人家便正好邀请他们吃完饭。 香喷喷、原汁原味的高山鸡汤,江舟喝了好几碗。 饭后,还拿来了新鲜在草药里泡过的柿子。 江舟从来没有吃过脆柿子。 她吃过的都是软软的、完全成熟的柿子。 原本还是青绿的,但在一种草药里泡了一天过后,变成了橙黄色,甜味还在,涩味便已经没有了。 吃起来的口感,像是脆黄桃。 江舟和季岸坐在外面木道上的长凳上,感受着夜风吹来的凉意。 抬头,就是漫天繁星。 那么近,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到一颗,然后戴在指尖或是戴在头上。 “星月硔,好名字。” 一个满载星月的大谷。 江舟一边望着天空,一边说道。 季岸看向身边的女人,她说完话,望着天空,还咬了一口脆柿子。 因为刚才的救治,她原本精心编好的头发有几缕已经落了下来,随着风飘动。 精美的衣服上,依稀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江舟。 上一次见她浑身是血,还是那次受伤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满脸倔强。 而刚才的她,温柔地上药、耐心地安慰鼓励。 季岸突然想到,那天在车上,他和方濡的对话。 方濡问他,八年之约还算数吗。 他回答,算数。 于是方濡很开心地说,要不要复合。 之后,他便愣在那里,脑海中便重复出现一个个画面。 在昏暗的杂货铺,她在烟火迷离里抽着沉香。 在主山上,一边是高大的杉木,一边是悬崖,她说:“心不诚,不敢上山。” 在房里,她狠狠地敲开门,凶巴巴地问他“做不做。” 在厨房里,他炖着汤,她从背后抱住他,问他会不会想她。 在狭小的后座上,她装睡,偷偷蹭他的裤裆。 在疾驶的摩托车上,她疼得没力气,却紧紧搂住他的腰。 那个江舟嘴里中二的八年之约什么? 如果八年之后,他们彼此没有爱的人,那就重新在一起。 此时,江舟正转过脸,漫天星光就在她的身后,一缕碎发正飘在她的眼眉处。 她的笑容、眼底、眉间全都闪烁着星光。 “这里真的很美吧?” 刹那,季岸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漏了一拍。 顷刻间,兵荒马乱。 “是啊,真的很美。” 完了。 他完了。 第二十一章:先爱就输 ?江舟没想到成闫会来。 来得毫无预兆,却找的非常精确。 以至于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的时候,江舟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来不及多想什么,江舟赶紧把成闫拉了进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江舟一边拿毛巾递给他,一边问。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成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江舟诧异,她没有透露给成闫这件事,也不想告诉她。 “方濡,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们是校友。” 听到方濡这个名字,站着不动的季岸和偷听的伊粲才给了反应。 江舟真的没想到,方濡和成闫居然认识,还是校友。 那么他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这里,也必然是方濡给的消息。 多嘴的女人。 江舟在心里愤愤地想。 “额,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成闫。”江舟说道。 “季先生,幸会。” 成闫朝向季岸伸出手。 “成先生。” 季岸看着他,回握住。 四目相对,电光闪烁。 原来他就是成闫。 那通让江舟匆匆离开的电话,就是他打的。 季岸感觉到了成闫对他明显的敌意。 “你过来。” 江舟对着成闫说道。 成闫收敛住眼神,乖乖地走过去。 “快上楼去我房里洗个澡。”江舟看着浑身湿透的成闫。 “好。” 成闫跟着江舟上楼,又用可以让季岸和伊粲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想你了。” “知道了!”江舟呵斥道。 季岸看着两个人亲密地上楼,眼神一暗。 伊粲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抽搐。 她不太好意思呆在沉默的季岸旁边,便找了个借口逃上楼了,她要赶紧把这个八卦分享给周映光。 刚结束一台女人戏没多久,现在又要开始一台男人戏了。 …… “怎么回事?” 成闫按着江舟的手臂,查看她的伤口。 “被猎枪误伤。”江舟回答。 成闫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把我当…朋友吗?” “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那我也是你的医生。你的身体有任何异样,我都有知道的权利。” “你知道方濡跟我说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我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马上飞过来!” 成闫控诉,愤怒、不甘还有难堪。 “方濡,为什么会告诉你?她知道我们认识?” 江舟抓住了要点。 “我跟方濡关系不错,在帝都偶遇一起吃了饭。她跟我说之前去了夷山,要他前男友一个答案。” “我一听到她说夷山,就想到了你。说我有一个朋友,叫江舟。她也在夷山。” 怪不得。 竟然有那么巧的事情。 “那她要到答案了么?” 江舟不假思索地问道。 “江舟!重点不是这个!你跟我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成闫斯文的脸庞是少见的气愤。 “不行。”江舟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才来了多久,就受了伤?之后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季岸,他很危险,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你在他的身边,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况且,他已经有了方濡!” 成闫的情绪很激动。 “方濡跟你说了什么?”江舟问。 “她没跟我说什么!”成闫快速回答。 江舟看着这样的成闫,冷下心肠,“你忘了我离开的前天跟你说了什么吗?” 成闫愣住。 他们确实也有过约定。 思绪回到了那一天。 江舟端着红酒杯,指甲上的颜色和杯中酒的颜色相同,她冷眼看着对面絮絮叨叨一直在说话的成闫,对他说的话不可置否。 再给自己倒点酒,看着紫红色的液体流动,抬手,细细的小啜。 “江舟,你真的决定了吗?” 成闫是江舟的医生,从第一次在葬礼上见到江舟直到现在,已经有10年了。 他一向知道她的情绪反复无常,随心所欲,但是这次她的决定,他是真的没想到。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惩罚自己?赎罪?替自己,还是……成阙?” 成阙,她年少的爱人啊,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大概好几年了吧。 原本自己每天魂牵梦萦的人,在母亲的葬礼之后,江舟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他。 直到那一天,她做出决定的那一晚,成阙与母亲,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江舟的梦里。 成阙还是那样,邪邪的帅气。 而母亲,她一直都很可怜。但在那个梦里,她却看到母亲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那是我送给自己27岁的生日礼物。” 成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才从牙齿里迸出一句,“你倒是有创意。” 明明已经可以重新开始,却偏偏要跑到一个犄角旮旯里。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她当时衰败枯萎的模样,从把在葬礼晕倒的她送进医院,然后成为她的医生。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天神,是他在拯救她破碎的灵魂。 帮助她一切重新开始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江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她每每都只是冷着一张脸对他,他还是从一个局外人,彻底沦陷成了局中人。 苦苦挣扎,逃脱不得,越是想要逃离,陷得越深。 “我还是不死心,留在这里不好么?就算你身边没有别人,至少…我会陪着你。” “成闫,你爱我么?” “我……”面对突如其来的一问,成闫哑然失语。 爱她么,当然爱了。陪了她那么多年,彼此相伴过多少岁月。这都不算爱么? 但他太胆小,懦弱。 面对这个曾经深爱自己弟弟的女人,他竟然没有办法说出一句爱她的话。 还是因为太嫉妒,嫉妒他最讨厌的、在他眼中一无是处到处闯祸的亲弟弟可以得到她完完整整、全心全意的两年爱恋。 甚至是他已经死了,成闫知道,在江舟的心中,永远为他留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江舟看着成闫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勾唇。 “成闫,你太自负。你打从心底看不起成阙,也看不起我。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在拯救我,你帮成阙收拾烂摊子。所以就算这么多年了,你对我有情,却不敢承认。” 江舟抿一口酒,“不过这也是对的,我跟成阙,那个时候,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你的心态,人之常情。” 成闫嗫嚅着还像解释什么,江舟将食指点在他的嘴唇上,眼神冰冷又坚定,示意他闭上嘴。 “去夷山的事,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一辈子留在那里。如果你实在是想我想的睡不着觉……” 江舟的表情又变得戏谑起来。“那就来夷山找我。” …… “你如果是想我了,所以来夷山找我,那么,没有什么问题。”江舟说。 “但是。如果你是想带我走,让我离开夷山,那么,我告诉你,不可以。” “江舟……”成闫还想继续再说。 “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了解我么,既然了解我,为什么要试图带我离开?为什么还要不顾我的想法为我做决定?以你的意志?” “我……对不起……” 成闫的神情衰败。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我,应该跟你说抱歉以及,谢谢。” 江舟说这话,直视着他。 倒是成闫,别开头。 “你不必对我感谢,不必对我客气,我最怕你跟我说谢谢。就好像我只是一个你并不亲昵的人、好像我只跟你认识了十天半个月,你对我戒备,要戴上面具,毕恭毕敬,全套礼仪做的周全。这不是你,江舟,这不是。” 成闫的脸上闪过痛苦之色,他用了好多年,才让江舟接纳他、对他不客气、不耐烦,甚至有时候是凶巴巴的。 只有这样,才能接近更加真实的江舟。 一个因为脆弱而冷漠,因为害怕还强硬的人格。 她的过去经历太多伤痛与变故。 她把自己隐藏得很深。 “让我多陪你几天。”成闫请求道。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恳求、乞求。 “好。” 江舟答应,对于成闫。她欠了太多,她不能拒绝。 “快去洗个热水澡。你要是感冒了,可别传染给我,我最讨厌感冒。” …… 季岸在厨房切菜,一个走神,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鲜血已经流了出来。 他迅速在水下冲了冲,跑上楼,刚想敲江舟的房间,又停住了。 他听到了房里洗澡的水声。 还好,他房间里似乎也有创可贴。 回想刚才走神的时候。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记得了。 像一条鱼。 不仅拥有七秒的记忆,还不小心撞上了礁、游上了岸,搁浅在海滩上。 贴好了创可贴,从好久没打开过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 点燃。 隔壁的水声像是持续了一天那么长。 一阵吞云吐雾。 尼古丁的苦涩充满了整个口腔。 却掩不住心里的滋味。 是涩的。 像没有熟、也没有浸泡过草药汁水的青柿子。 心里有个声音在嘲笑他: 看吧,你输了。 一败涂地。 第二十二章:不渡则渡 ?昨晚下雨,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村长早就交代了要好好照顾江舟,那么她的朋友也自然是一视同仁的。 成闫作为江舟的朋友,顺理成章地在周映光家里住下了。 周映光出于八卦的心态,和伊粲两个人撺掇着。 成闫住下,他们都想看看季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和伊粲都知道,表面上风平浪静,两个人客客气气,其实早就是硝烟弥漫了。 不知道季岸会被虐的有多惨,周映光想。 “你就这么确定,季岸一定会吃醋?” 伊粲问,他对季岸不是很了解,因为凭她的智商,也明白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了。等着吧,憋了太久的男人,爆发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周映光自信地说。 季岸一大早就出门干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身大汗。 家里只有伊粲和周映光。 “今天休假?” 季岸拿着毛巾擦自己湿透的头发。 “对啊,好久没休息了。” 周映光一脸坦然地说道。 伊粲觉得周映光真是贼得很,不务正业窝在家就为了看好戏。 用胳膊肘捅了捅,却不料被周映光反手握住手。 伊粲惊得睁大眼睛,他却握的更紧了。 无意中瞥到这样一幕,季岸难得笑笑,环视四周,却没看到那个人。 锅里的小米粥和鸡蛋都没动过,豆浆已经馊了。 “他们呢?”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周映光等的就是这一刻。 “哦,江舟带成先生出去逛逛了。” 季岸嗯了一声,上楼洗澡。 “我连车都借给江舟了,他们估计会玩很久。”周映光补充道。 他和伊粲仔细观察季岸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径直走上楼。 “果然很能忍。”周映光摸着下巴说道。 “越是克制,越是放肆。”伊粲幽幽地补充道。 “挺会说嘛。”周映光看了一眼伊粲。 “周映光你这个臭流氓!” 她可没忘记他刚才的可恶行径! 伊粲大喊一声,抡起拳头就往周映光身上砸去。 “诶!女侠饶命!饶命饶命!”周映光受着伊粲的粉拳,连连求饶。 他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了。 好像中了邪一样。 等反应过来,她的小手已经被他裹在手心里。 可能男人都喜欢一些小动作吧。 …… 季岸任凉水冲在自己的身上。 他出了好多汗,觉得非常热。 心里更是烦躁。 他给她准备了早饭,动都没动。 不好吃? 蒸腾着水雾的瓷砖上似乎还有上次江舟留下来的痕迹。 把花洒拿下来,把瓷砖上的水蒸气统统冲干净。 看着一个个微小的水泡泡破灭,心里好像才获得了一种快慰。 不知名的情绪才好像被暂时地浇灭。 …… “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成闫说道。 “这是什么桥?”成闫继续问。 “风雨桥。站在风雨桥上,便没有风雨。”江舟回答。 成闫沉思了一下,问,“这就是你坚持呆在夷山的原因?” 因为在这里,她能躲避那些曾经的风风雨雨? “不,我只是想运用我所学的,尽我所能,做一个好医生。”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是个甘于沉溺过去的人。” “你也说了,这里的空气很好,风景也很好,人民淳朴。下半辈子呆在这里,我很乐意。” 对于那些花花世界早已厌了倦了。年纪到了,便不喜欢那些东西了。 江舟回答的很认真,成闫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么多年,江舟早已经放下了,是他始终没有放下。 沉溺过去的,是他,不是江舟。 “我同意你呆在这里,但你不能拒绝我来看你。”成闫终于选择让步。 “那是当然。”江舟看着他,说。 “还有,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成闫掰过她的身体,两人面对面。 江舟抬起头,凝视了成闫很久,伸出右手,凑上身体,抱住他。 成闫也将他回抱住。 暮鼓的鼓声响起。 此时,站在鼓楼上的男人,眯着眼,望向对面的风雨桥上相拥的男女。 …… 晚饭的时候,成闫的手机一直在响。 在按掉无数次还是有很多电话进来的时候,他终于说了声抱歉才出去接电话。 江舟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成闫到屋外。 成闫一直都很忙,这也是他没有坚持留下江舟的一个原因。 晚上,江舟在成闫的房里,看他整理衣服。 他明天就要走了。 为了她,他耽误了很久。 “刚才,江董事长给我打电话了。” 成闫把箱子整理好,端端正正移在一边。 他有强迫症。 江舟知道。 成闫发现江舟没什么反应,一个眼神询问过去,好像是不解,又示意她应该有所反应。 江舟不负他的期望,勉勉强强开口,“他打给你干什么?” “他问我你的近况。江舟,其实江董事长他……” “成闫。你不是不知道,是他不肯原谅我。” 江舟的父亲江淮,曾经对她说过,到死都不想再见她。 “可是,其实他并不是这样的。” “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就一直说我和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但大家都说奶奶是老糊涂了,我明明跟妈妈更像。” “上了年纪之后,我越来越发现,自己的相貌确实像我妈,但脾气跟爸爸一模一样。” “他现在年纪大,沉稳多了。但据奶奶所说,也跟我一样是个火爆脾气。又倔,又硬。” 江舟看向成闫,“我爸很倔,我也是。我们两个就是这样,谁也不会让谁。” “他不原谅我,我也不想去打扰他。只要各自知道彼此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成闫听了江舟的一番话,沉默不语。 他对于他们父女来说,本就是外人,他不能干涉什么。 只是对于江舟,他心疼。 …… 江舟从成闫的房间里出来,走廊上很黑,没有开灯。 江舟在黑暗中打开门,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逼仄感。 这种逼仄感,是属于那个男人的。 他把她推搡进屋,抵在门上。 关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姿势?”江舟低低地开口,配合着屋外风吹树叶的簌簌。 他曾经把她抵在浴室的墙壁上,也把她推在门上。 “我以为你会很喜欢。” 借着微弱的月光,江舟看到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真是性感极了。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身上有清新的肥皂的味道。 “喜欢是喜欢,就是……” 江舟深呼一口气,眯起眼,感觉头顶上似乎有一片云在淅沥沥下着雨。 季岸只要稍微一动,哪怕只是睫毛瞬时的颤动,或者是吐气说一句话,雨便大了。 淋得她湿漉漉的,一直从头顶湿到脚面。 江舟把手插进他刺刺的发里。 “就是多了就不有趣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季岸低低一笑,然后她的身体便被抱着旋转起来,换成她,压着他。 “这样呢?” 江舟感觉到自己心跳不止,似乎头顶上的雨越下越大。 她努力调整呼吸,喉头像是一片地,荒芜、干涸、寸草不生。 “甚好。” 他像一片汪洋,一个眼神就能带来排山倒海。 “船上岸了。” 她睁着眼睛,落下泪来。 万顷江上一叶扁舟,不渡则渡。 船要靠岸,人要上岸。 他空出手,抬手温柔地抹去她的泪。 没有开灯,他们在黑暗中,各自较量。 那一刻,季岸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她在星月硔的样子。 穿着夷山服饰,头发飘散,吃着脆柿子。 忽然想到周映光之前一直哼的那首歌: “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 在我那沃野炊烟的故乡 有一个叫烽火台的村庄 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 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 那夜的月光仍在天空发亮 今夜它却格外的让人心伤 …… 阿楚姑娘 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 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 ……” 周映光说,歌词里的阿楚姑娘,应该是就是像阿英一样的女孩子。 当时季岸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否定了这个答案。 阿英,看似是,是最表面上的是。 但是,她缺少了一些东西。 后来,他会偶尔地留意、寻找。 一无所获。 直到在星月硔里,他看到那样的江舟。 忽然找到了答案。 江舟,就是那个阿楚姑娘。 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 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 那口红,不止有风,他也吻过。 …… 他们的第一次,在黑暗中开始,在黑暗中结束。 除了那句濒临破碎的“船上岸了”,他们一直沉默着。 好像是格外沉重,但又真的让人酣然畅快。 快要天亮,季岸起身,穿上衣服。 江舟看向他的背影,她觉得满足。 “吃醋了?” 穿衣的人一顿。 风雨桥上相拥的两个人。 他反问道,“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江舟赤裸着坐起。 “是。我得到了。” 原先的气氛骤然消失。 江舟的表情沉了下来。 他就非要在这个时候堵她吗? 让她得意一回怎么就不行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江小姐。” 关上门的瞬间,一个枕头朝着门砸去。 这次的较量,她又输了。 第二十三章:江舟被绑 ?那天江舟被季岸接去星月硔之后,伊粲便独自开着车回来。 于是,她便对自己的车技有着非一般的自信。 成闫一早离开,她也难得起了个大早,自告奋勇说要开车和江舟做个伴儿,一起去机场送成闫。 但开到了镇上,成闫便下车了。 原来他之前就已经联络好了司机,为的是不让江舟为了送他而忙活。 伊粲心里不禁感叹,不愧是个阅历丰富的老男人。 就不像周映光了。 摸了他的手,之后就不太敢和她说话了,大概是怕尴尬。 江舟跟着成闫一起下车,两人在外面说了一会儿。 不知道说了什么。 好饿。 没吃点早饭就上路了。 那就待会儿跟江舟吃一碗夷山馄饨好了。 成闫离开了。 江舟回到车上,一改之前的困倦。 神采奕奕,有种万事万物尽在掌握的得意。 其实伊粲觉得江舟之前那没睡醒的样子才是最美的。 又冷又艳,气质独特。 就是大众所吹的高级厌世脸。 特别有味道。 但伊粲敢堵一百块,季岸和周映光一定不这么觉得。 他们一定觉得江舟笑起来的样子最美。 在审美这件事情上,男人和女人有分歧。 她突然觉得可惜。 女人的美,最终还是只有同为女人才能发觉。 听到伊粲的提议,江舟欣然应允。 她现在的心情不错,不,应该算是非常好了。 一切都因为最后成闫的一番话。 季岸啊,季岸。 江舟真想见他。 …… 江舟和伊粲都不在,杂货铺里又需要盘货,季岸便和周映光一起去了。 “你说这伊粲啊,哎哟这姑娘怎么事情那么多,人家老朋友依依惜别,她还偏偏得去插一脚。” 周映光吐槽。 “我倒觉得她不错,很机灵。”季岸说道。 周映光听出了别的东西,“是啊,有她去搞破坏,成闫和江舟也就不会怎么怎么样了哦。” 季岸又不睬他。 “确定了?”周映光换了一种语气,好像原本的调侃属于另一个人。 “应该,就是她。”季岸低低地回答。 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 季岸接听电话。 “季先生,不知道可否有幸和你一见?” “你的女人现在在我手上。” 季岸的眉头紧皱。 “段骁。” 对面的人似乎是惊讶,愣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大笑起来。 “季先生什么时候留意到我的?” “陈六。” “哈哈哈,花溪酒楼,不见不散,段某期待您的到来。” 挂断电话,季岸的手收紧。 周映光给伊粲打电话,一接通,便传来伊粲的哭声。 “江舟不见了。” …… 江舟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乎乎的。 手脚都被绑住了,连嘴巴也被封住。 想尽办法起身,却实在起不来。 还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 “啧。”江舟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只好躺着,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吃完饭,她去找洗手间,让伊粲在路上等着。 洗手间比较偏僻。 出来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拿手帕捂住了她的鼻子。 手帕上被浸了液体,江舟原本还是挣扎了一下,但无奈药性太猛。 用的应该是三zuo仑。 类似于武侠片里的蒙汗药。 药效强,有瞬时镇静麻醉作用。 现在的不法分子,会用它或者是乙醚迷、奸、受害者。 但是乙醚的药效,往往都是十几分钟后才产生的。 三zuo仑是一种国家严格管制的精神药品,是处方药,有时甚至被拿来当作毒、品,因为长期服用后,会上瘾。 天哪,她到底为什么在这种关头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四周的墙壁上,只有在一处下方有一扇小窗。屋子里摆着一些红木似的桌椅。 桌子上还有着瓶瓶罐罐,应该是三zuo仑类之类的药物。 她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楼上的嘈杂声。 她应该是被关在底楼的某件房里。 江舟小心蠕动着身子,从那扇小床子望出去,外面就是一条河。 有脚步声。 江舟警觉,也不顾牵动肩上的伤口,赶紧快速挪到原来的地方。 “老大,她醒了。”小弟打开门,说道。 “江大夫,招待不周,请见谅。” 段骁一边说,一边撕开封条。 “那不如先把我的腿松绑,你知道的,我的身上有伤,这个姿势让我非常难受。拜托你了,段老板。” 段骁愣了一下,随即亲自蹲下来解开绑住江舟双腿的绳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江舟活动活动双腿,坐起身。 “我听季岸提起过你的名字。” “那怎么就一定是我了?”段骁饶有兴致地继续问。 “听说喜夷客栈的幕后大老板姓段,他是个在平城翻手为云的人。季岸提起过你,说明他认识你、关注你,你又绑架了我,这两者的关系一梳理,就出来了。” “而且,这里有点吵。是个…酒楼?饭馆?” “这里是花溪酒楼,是我开的。” 段骁一把捏住江舟的脸,她冰冷的双眼瞪着他。 “季岸的眼光不错。” 粗糙的手从她优美的脖颈一路向下划去。 段骁观察江舟的表情,发现她就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 忍不住解开她黑衬衫的扣子。 “我劝你最好停手。”江舟锋利的眼神瞪着他。 “哦?” “否则季岸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江舟说道。 段骁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 “他单枪匹马冲过来,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他有什么能耐救你?” 江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果然停手了。 季岸,他要来救他了吗? 江舟稳住心神,没有回答段骁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跟他有仇?” 段骁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模样也颇是英俊风流。 “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 那他为什么要跟踪追杀他? “那为什么……” “江小姐。”段骁打断她。 “有些事情呢,你不必知道。想必季岸也不想让你知道。” 那些事情,应该就是季岸不让她问的过去。 他很在意的事情。 或许,这和他留在夷山有关系。 江舟早就怀疑了。 特别是当方濡来了之后。 方濡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季岸是她的学长,他也一定非常优秀。 拥有那么优秀的文凭,为什么不愿意呆在大城市里找份好工作扬名立万,而是跑到这个小地方来?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眼看段骁就要离开,她急忙喊住他: “段老板!你知道周齐光吗?” 江舟死死盯着段骁,不错过他的一点动作。 果然,在听到周齐光这个名字之后,他的背影明显愣了一下,就像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知道,又怎么样?” 说完,便离开。 只剩一个小弟看守在门口。 江舟以为他好歹会口是心非地说一句‘不知道。’ 他真是比季岸实诚多了。 …… 季岸刚到花溪酒楼的门口,便有人迎了上去,将他带到楼上。 一间包房,装修雅致,屏风里边,摆着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上摆放着茶具。 “季先生。幸会。” “段老板,久仰大名。” “请坐。”段骁对旁边的服务生说,“给季先生倒茶。” “江舟呢?”季岸没有坐下,而是问道。 段骁笑笑,抿了一口茶。 上好的明前茶。 翠绿的茶叶在清澈的热水中旋转,氤氲出丝丝绕绕的茶香气。 “看来我还真没抓错人。” “你放心,她很好。” 季岸看着眼前的茶,“我记得我跟段老板并未结交过什么恩怨。” 他抬起头,看向段骁,说道。 “段某想请你帮一个忙。” “否则,要那位江小姐的命,不难。” “之前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季岸问道。 段骁挑了一下眉,“没错。” 突然,花溪酒楼的灯光全灭。 酒楼里的客人开始不安,嘈杂、慌乱。 因为已经是夜晚,灯灭,就陷入了一片昏暗。 季岸趁乱离开,他要去找江舟。 “怎么会突然停电?” “是不是跳闸了?” “这酒楼服务不行啊!” 人群喧闹。 他现在在顶楼,都是包房。 江舟应该不在这一楼,可能在底楼仓库之类的地方。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是以前在研究室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突然,黑暗中,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接踵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 “江……?” “是,快走。” 两人穿过人群,走出酒楼, 周映光的车就停在外面。 伊粲招呼两人赶紧上车。 “赶紧走!” 越野车一路飞驰。 …… “老大,被他们给逃了!” 段骁拿毛巾擦了擦刚才哪个服务生黑暗中不小心泼到他身上的茶水,说: “没事,逃就逃了。” 反正季岸已经答应了。 他也不得不答应,否则,要江舟的命易如反掌。 不过,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 四个人在车里,一阵沉默。 之前的事,都是季岸提前安排好的。 只是,他没想到伊粲也会参与进来。 “怎么样江舟,我直接把电路给灭了,很厉害吧?” 她去灭灯,周映光在那个时候打破小窗从里面救出江舟。 对于伊粲,季岸首先是觉得不该把她也扯进来。 第二,伊粲,真的很可疑。 第二十四章:与子同袍 ?一路上,似乎是各怀鬼胎。 “太轻松了。”江舟幽幽地说道。 “什么?”伊粲转过去问道。 “逃得太轻松,反而觉得有蹊跷。” 没错。 这么看来,段骁根本就没有想要动真格的。 这一次,或许还是试探。 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段骁,那么,既然有求于他,为什么之前要开枪? 还有段骁的条件…… 他不得不遵守约定。 他得去一次宛町。 这一路上,都会是段骁的眼线。 …… “什么?!你要去宛町?!”周映光惊得站起身。 “对。段骁已经出手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一次。否则……”江舟会有危险。 周映光瘫倒在椅子上,眼底的情绪浓烈。 “你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宛町。” “是,我是这么说过。但是,现在这关乎到江舟的性命,那些个人的情绪,已经不重要了。我不能让她有危险。”季岸紧抿着唇。 “而且,这么多年了,那件事情也该了了。” 周映光把脸埋在自己手掌里,声音哽咽: “季岸,你不应该背负那么多。” 宛町这个地方,对于他和季岸来说,都是狠狠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经年累月,越扎越深。 季岸点燃一根烟,“映光,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应不应该。一切,注定好了的。” “你还记得我说,‘应该,就是江舟’这句话吗?” 周映光抬起头,满脸的茫然困惑。 “我说的‘应该’,没有任何未知、疑问的意思。而是必然,本应如此。” 那个能够和他并肩,带给他救赎的人,就是江舟。 必定是江舟。 …… 江舟洗完澡,去找季岸。 门没锁,她也没敲门,直接进去,锁好门。 微微皱眉头,一股烟味。 季岸平时不怎么抽烟。 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 身材颀长,英俊挺拔。 周身却笼罩着一层不知名的情绪。 对于江舟这样的不速之客,他也没有理睬。 他总是这样,常常不睬她。 那晚不欢而散之后,还是她主动求和。 “有烦心事?”江舟问。 他掐了烟,转身面向她。 “我要去一次宛町。” 宛町? 江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两个字。 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来。 “宛町?在哪儿?”江舟问。 “在离夷山三千六百公里的地方。”季岸回答。 “这么远?!怎么去?飞机?火车?” “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开车去。”季岸说得云淡风轻。 他不能重启ind计划,但是也必须做出样子给段骁看。 他已经联络了徐阅,希望他能抓紧时间掌握证据抓到段骁。 “你疯了?三千六百公里,你以为三百公里?开过去,起码得要一个月吧?” “我已经决定了。”季岸沉着声音。 这头倔驴。 又开始倔了。 “好,开车去是吧!行啊!老子陪你一起去!” 江舟抬着头,直直地盯着季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那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你不让我问,也就算了。” “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是因为我,才要去那个什么破宛町!” “段骁绑架我的目的,不就是让你乖乖就范吗?” “留着我的命,不过是为了方便挟持你而已!” “季岸!你给我听好了!” “我是个成年人,脑袋不算糊涂,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顾忌我!” “但是,你必须让我跟你在一起!” 面对江舟连珠炮一样的话,季岸顿时语塞。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老半天才像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江舟……” 他只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你说,去还是不去!” ‘做不做。’ ‘我问你做不做。’ 同样的二选一,同样的强势,同样的江舟。 好像是一个被缴了武器的士兵,他节节败退下来。 “去。” 干涩的嘴唇微张。 话音刚落,江舟扑上去,吻他。 迷路的旅人找到了灯塔。 黑夜里的行人发现了久违的月光。 风尘仆仆的游子找到了家门口亮着的那盏灯。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她。 反驳她难得的认真、诚恳、真实。 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去反驳。 那是他内心隐隐期待的事。 期待她愿意和他并肩作战。 他投降了。 再一次的投降。 …… “刚才抽的是,沉香?” 江舟随意拿了一件季岸的衣服披在身上。 “嗯。” 江舟勾着唇,风情都躲在眉梢眼角,“为什么要抽沉香?男人抽细烟可不带劲。” “刚好有沉香在身边。”季岸别过脸,回答。 “撒谎。”江舟把季岸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又开始别扭了。 强行把他的脸扭过来。 “好吧,确实是刚好在身边,但这是为你准备的。” 他永远都忘不了,她在狭小的店里吐气如兰的画面。 或许就是那一刻。 进了眼。 而后就入了心。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哪儿?” “裤兜里。” 江舟掀开凉被,跳下床,曲线毕露。 在凌乱的衣服里找到他的裤子,摩挲着拿出烟盒。 点上。 “真是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一边感慨,一边扭动自己的脚丫子。 季岸的喉结滚动。 她就是这样,说骚话从来不会脸红。 不知道该说是大胆直率,还是厚脸皮。 “什么时候出发?”江舟吸一口烟。 “后天。” “这么急?”江舟惊讶,“那明天要把装备都准备好了。” “嗯。” 季岸应了一句,而后似乎是觉得这个回答太过冷漠,便又加了一句,“交给我就好。” 江舟闻言,随意地笑笑,并不在意。 他是什么性格,她早就知道了。 掐了烟,套上衣服,从床上起身。 “抱歉,我还不习惯和别人在一起睡一晚。” 江舟抱歉地说道。 季岸愣了一下,看着她纤细的身躯,说:“好。” …… 江舟回房,没着急睡觉,而是洗了个澡,开始整理箱子。 看到那双黑色的羊皮高跟鞋。 一瞬间也有些愣神。 她的举动确实有点无情。 享受完了就穿衣走人。 但是…… 她还没有办法,将自己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展现在季岸面前。 而且,她精神紧张,常常失眠。 旁边有一个人,有他的动作、有他的呼吸,难免让她更加难以入眠。 她又不免纠结,他既然能治好她的性、冷淡,或许也可以治好她的失眠。 心绪像被人揉碎的纸。 想摔东西。 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啧。” 烦躁。 提起那双高跟鞋,往箱子里扔去。 …… 一夜都没有合眼。 跟季岸贪欢过后已经是三点,回到房间,收拾整理,一眨眼就到了早上六点。 接着就开始感觉到疲惫。 熬夜的代价。 就是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灵魂随时要出窍的样子。 江舟努力收住自己。 一张脸忍不住就垮了下来。 推开门,目光恰好撞见刚刚出来的季岸。 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早上好。” 季岸瞥了她一眼。 “笑得可真难看。” 什么? 江舟是谁,赶紧反击。 “这可都是拜您所赐。” 季岸一听,停下向前的脚步,“哦?是么?如果是拜我所赐,那你可不是这幅鬼样子。” 转身,江舟正走到她身后,他凑到她的耳边,呼吸喷洒。 “应该是脸色红润才对。” 说完,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下楼。 江舟站在原地,先前的烦躁都化为了被嘲讽的愤怒。 咬牙切齿。 “季岸,我艹你妈。” …… 她随后下楼,周映光和伊粲都还没醒。 原来季岸一直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个。 她终于有幸见到自己的小米粥、鸡蛋和豆浆的制作过程。 季岸真是毫无创意。 不知道该说是忠于一件事物,还是偏执古板。 不知道周映光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每天做这个,你不腻吗?”江舟试探性地问道。 其实她想问的是,‘每天吃这个,不觉得腻吗?’ “达芬奇画鸡蛋还画了三年呢。”季岸回答。 “可人家从鸡蛋画到了世界名画,而你……也没见到你的粥有什么质的变化啊?” 季岸捞出熟了的鸡蛋,放在凉水里泡。 “红枣桂圆糖水蛋、红豆粥、四红粥……” 江舟一惊,这不是她之前养伤期间吃的吗? “这些都是你做的?”江舟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然呢。”季岸好整以暇地回答。 江舟撇撇嘴,顿时没了底气,“我还以为是凤姨做的。” 季岸没好脾气地把小米粥、鸡蛋、豆浆一股脑儿端给江舟。 “全都吃了。” “哦。”江舟乖乖接过。 “知道你腻了,反正之后的一个月你也不会再吃到这些了。” “哦,对了。周映光平常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你不必同情他。” 江舟猛地抬头。 他怎么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可怕的男人。 原来周映光不吃早饭啊。 这个习惯可一点都不好。 伊粲也不吃,只有她和季岸两个人人在吃。 果然是中年人和年轻人的区别。 …… 等到两个人吃完饭,周映光慢吞吞地起来。 江舟惊讶地发现他核桃一样肿着的双眼。 “哥,我想了一夜。我想陪你一起去。” 第二十五章:酒酿很甜 ?江舟还是第一次听到,周映光直接叫季岸,哥。 “让我跟你一起去宛町。” 他似乎是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么肿的眼睛,明显是哭了一夜。 原来还有和她一样一夜未眠的人。 季岸刚想说什么,却被江舟抢在前面。 “不。”江舟说。 周映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会跟他一起去。而你,留在夷山,守在这里。” 周映光瞪大了眼睛,满脸地不相信。 “对,我会和江舟一起去。”季岸补充道。 江舟起身,拉着周映光一起坐下。 “我跟着一起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信不过我江舟?” “不,不是的…”周映光嗫嚅着,“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是真的,我确定。”江舟目光入主。 “谢谢你,江舟。”周映光低声道谢。 “谢什么,他可是还没煮熟的鸭子,我怕他飞了,所以得紧跟着。” 江舟不以为然地说道。 其实是已经熟了的烤鸭。 但是她现在有必要撒个小小的谎。 季岸嘴角抽搐,这算什么比喻。 …… 之后,他们三个人开着车去镇上进行大采购。 周映光全程叨叨得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绳子、指南针、手电筒、睡袋、巧克力、压缩饼干、三箱水、还有些什么来着,雨衣、雨伞,还有各种急救包……” 周映光提着大包小包,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你让我觉得自己仿佛要去逃难。”江舟吐槽道。 其实一路上,排除遇到一些天灾人祸,还是不会太辛苦。 心态好的话,把它当作一场旅行也未尝不可。 不过之后,江舟回过头来就会发现,今天的想法真是愚蠢至极。 季岸去前面采购,周映光趁机拍拍江舟的肩膀。 江舟拿着一瓶维他命,疑惑地转过脸。 “江舟,你能一起去,我真的很感激。” 这是他第二次说感激。 “季岸哥,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自从我哥走了以后,身边就一直是他陪着我。” “你既然决定去,一定是下了决心的。这条路,或许并不好走。你们一定要小心。” “宛町,是一个我和他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踏入的地方。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回忆。所以,在他撑不住的时候,请你,一定要耐心地陪着。” “他还没告诉你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抱歉,我也暂时不能说。还是等哪一天,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江舟凝神听着,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她心中激起久违的动容。 眼前的周映光,不再是那个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男孩。 他变得细腻、肯承担。 他是真的爱着季岸。 浓浓的亲情。 江舟握住周映光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使劲。 眼神真挚。 “哪怕这段时间,他一直希望我只是个哑巴、聋子、瞎子……我也会陪在他身边。” 虽然我现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爱他,如果爱,有多爱。 但是这段时间,我愿意真诚地奉献出自己的身体、灵魂,交付他、成就他。 做他最虔诚的信徒。 …… 晚上的时候,是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 阿英和扎瓦也来了。 每个人至少做了一道菜。 江舟和扎瓦合力完成了完美的水果色拉和凉拌黄瓜。 而伊粲…… 江舟傻眼看着伊粲娴熟的刀工。 “伊粲,你唬我的吧?” 白色、连着浆液的山药在伊粲的刀下被切成秀气的一片片,倒入锅中,和切好的肉片一起翻炒。 “我寒暑假在家经常给爷爷做饭。” 伊粲撒了盐巴,说道。 江舟发现自己还是狗眼看人低了。 她以为伊粲是就算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应该是个烹饪渣。 毕竟她的生活规律极其不健康,晚上熬夜早上睡懒觉。 连早饭都懒得吃。 居然会做饭。 扎瓦吃着水果色拉没用完的苹果块,说道:“小江姐姐,伊粲姐姐好厉害啊。” 江舟听了,弹了一下扎瓦的额头,“吃你的苹果去!” “某人这是气急败坏了。”在另外一边默默观战的季岸说道。 “季岸,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江舟说。 “我一直在这儿。”季岸回答,转过身,继续做自己的菜。 “那我看看你的……” 季岸让开身子,任她观看。 江舟觉得自己可以用上“虎躯一震”这个词。 他做的可都是硬菜。 色香味俱全。 大概是每天早上熬粥煮蛋做出手感了。 江舟心里想。 连周映光的手艺都很不错。 更别说有一个中华厨娘阿妈的阿英了。 江舟禁不住感到有点心虚。 不不不,她的手是拿针筒镊子的,那么自然掌勺颠锅的手艺就差了。 她这么安慰自己。 一桌人吃饭,其乐融融,倒是不见暂时分离的伤感。 江舟以为他们得痛饮三百杯,谁知大家只是微微眯了几口凤姨自己酿的米酒。 透透的米白色,甜甜的、香香的。 江舟忍不住偷偷去厨房舀了几口碗底的酒酿。 有酒香,但更多的是甜。 “贪嘴可别把自己喝醉。”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舟头都没转过去,弓着腰,继续喝。 “你吃酒酿会醉?” “怕你醉,明天就要出发了。”季岸说。 “都说酒品即人品,我人品可不差。况且,反正是你开车,就算我睡过去了又怎么样。” 江舟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她舀起一调羹酒酿,转过身,把调羹凑到季岸的嘴边。 等待他刚要张口的瞬间,立即缩了手,放进自己的嘴中。 “真好吃。” 眼神狡黠如狐。 “幼稚。”季岸看着江舟,说道。 他或许是被她无聊的举动折腾恼了,转身就想要离开。 江舟哪里肯,立马拉住他,双手勾上他的脖子。 “不想尝尝吗?” 这时眼神晶亮,又像一只小鹿。 它刚刚在小溪边喝水,毛绒绒的脸上还沾了几颗小水珠。 而他是一个误闯的路人,小鹿正歪着头,看着他,一脸无邪与探求。 季岸闭上眼,又睁开;握紧拳,又松开。 好像在做一个思想斗争。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眼神吧。 他想。 反正他,拒绝不了。 低下头,去品尝酒酿的味道。 原本冰凉的酒酿,此时已经变得温热。 …… 周映光正想进厨房盛饭,被躲在一边的伊粲一把拉住。 “你干嘛?”周映光不解地问道。 “嘘!小声点!”伊粲比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怎么了这是?”周映光放轻音调。 “那两位,进去好久了都没出来。你说你该不该进去?”伊粲憋着坏笑,轻轻地说。 “啊?怎么在厨房就……” 周映光忍不住偷偷扭头看上两眼,被伊粲扯着衣领扯了回来。 两人扭打期间,江舟和季岸刚好走出来。 “打情骂俏请回房,谢谢。”江舟看了一眼两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快速说道。 到这里,连季岸都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翻个白眼。 真没见过这么恶人先告状的。 “姐,你这是只许……诶?什么点灯放火来着…….”周映光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出自陆游的《老学庵笔记》。” 伊粲白了他一眼,“周映光,答应我,好好学习,好吗?” “我只是一不小心忘记了。”周映光嘴硬地说道。 “哼。”伊粲显然不信这样的措辞。 江舟看着斗嘴的两个人,不由得一笑。 反观季岸,却有点心不在焉。 …… 睡前,江舟又一次心血来潮,食指的骨节屈起,敲敲那面墙。 “笃笃。” 还是没有回应,江舟忍不住又多敲了几下。 终于,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了“笃笃”两声。 江舟一惊,马上飞奔出去,开门,敲响隔壁的房门。 她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 门很快被打开。 季岸穿着睡衣,居然有些睡意朦胧的样子,他看到她光着的脚,微微蹙眉。 难道他已经睡了? “你已经睡下了?”江舟问道。 “嗯。”回话的声音,还带了一些鼻音。 他刚睡下,身体正逐渐进入到那个状态,就听到她敲墙壁的声音。 “这么早?果然老年人。”江舟吐槽,“明天我需要几点起?咱们几点出发?” “你什么时候醒,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发。”季岸回答。 “哦!”江舟说,“那么,晚安。” “晚安。下次跑出来记得把鞋穿上。”季岸说道。 江舟正要转身离开,进门。 听到他的话,禁不住又探出头。 “你在关心我吗?” “没有。”季岸想都没想地回答。 江舟嘟起嘴,似乎在思考,一会儿又憋着笑。 “季岸,你知不知道,你的话,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撒谎也打一下草稿好不好?” 说罢,只留下邪邪的笑意。 缩回头,关门,也不管季岸是什么表情。 季岸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又蹙起了眉。 江舟说得对,撒谎也要花时间打一下草稿。 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什么时候他也这么喜欢口是心非了? 倒是不如江舟,坦坦荡荡。 屋里的江舟,低头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丫。 环视一周,成功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甩掉的拖鞋,穿好。 第二十六章:一路向北 ?既然季岸说了她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出发。 江舟也一点都没客气,睡到自然醒。 昨晚她想了很久,要不要给成闫打个电话说一声。 想来想去,还是没打。 还是不要让他担心好了。 …… 两人准备好一切,上车。 周映光和伊粲叮咛嘱咐了很久,活像对担忧儿女离家的老夫妻。 刚刚发动引擎,却见阿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江舟疑惑地打开车窗。 阿英塞了两袋东西给她,鼓鼓囊囊。 “江舟,季岸哥,一路顺风!” 挥挥手,便已经说了再见。 后视镜中的三个身影越变越小。 “什么东西啊?”江舟抱着包裹,左看右看。 “打开看看。”开着车的季岸说道。 江舟把包得严严实实的马甲袋打开。 一袋是板栗。 一袋是甜糕。 板栗这么多也不容易坏。 但是…… “这么多甜糕!”江舟惊呼。 “一、二、三、四……”点着数过去,足足有将近二十块。 “没事,不到两天就可以吃完了。”季岸说。 “那也得三餐都吃这个……”江舟说。 “这可是凤姨一大早起来给你做的,阿英巴巴地给你送过来,你可不许浪费。”季岸说。 “那是当然!”江舟说完就捏起一块,咬一口。 然后瞄了眼开车的人,把剩下的甜糕塞进季岸的嘴里。 美名其曰:“好吃的要一起分享。” 车窗外是不断闪过的片片绿色,江舟突然觉得很熟悉。 “这里是?”她问。 “主山。”季岸回答。 难怪她觉得那么熟悉。 原来是主山。 “我们要绕过主山走?”江舟问。 “对,向北走,宛町在北面。”季岸说。 “那我们接下来先到哪儿?”江舟问。 “七个小时后,到巴水镇。”季岸说。 江舟“哦”了一声,打开音乐。 首先就是一首《阿楚姑娘》。 “原来你喜欢听这类型的歌啊。”江舟剥着栗子,说道,“挺文艺的嘛。” “那是周映光喜欢听的。”季岸解释道。 江舟哼着歌:“‘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这阿楚姑娘简直就是阿英嘛。” 季岸挑眉,“你也这么觉得?” 江舟剥了一个栗子塞在季岸的嘴里,“也?英雄所见略同啊。” “不,是周映光,也这么说过。” 季岸吃着栗子,一如既往的香甜软糯,但今日却格外的清甜。 “哦,那你觉得呢?”江舟问道。 “我不知道。”季岸说,“但是她一定很美。” 其实,我觉得那个人是你。 “这首歌确实很好听,但是呢,我还是更喜欢欧美小黄歌。”江舟说。 季岸无声地笑了一下,“确实符合你的风格。” “哦?季先生觉得我是什么风格?说来听听。”江舟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倒是想听听季岸是怎么评价她的。 “真实得无中生有,虚假得有中生无。”季岸想了想,答道。 “听不懂。还有呢?”江舟嘟着嘴。 “偶尔的克制是为了更加放肆。”季岸说。 江舟笑,“这句我听懂了,说得好!为你鼓掌!”说完,真的鼓起了掌。 季岸看向前方,神色不明。 一路到了休息站,江舟上了厕所,买了口香糖。 这厕所的状态简直是令人作呕。 她急需薄荷的清香缓和一下。 回到车里,嚼着口香糖,趁那强烈的刺激还没消失,赶紧喝下一口凉水。 应了那句广告词,“透心凉。” “是不是后悔了?”季岸问。 “有点。”江舟就是异常的坦白,连一点客套话都没有,“不过还可以忍受,我的耐力还不错。” “你有耐力?”季岸说。 “忍耐力。哦,你可以理解为耐用,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一点。” 江舟回话非常迅速,脑袋转得快。 “果然真实得无中生有。”季岸说。 江舟挑挑眉,调整坐姿,翘起二郎腿,开着窗。 转头看着周边的景色飞速移来又飞速移开,疾风吹得她一脸头发。 “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像我看过的一部电影。” 季岸不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lolita》。你一定听过这个故事吧,中文电影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如果伊粲在的话,她一定能对这个标题品味很久。” “尽管那句‘lolita,lightofmylife,ysin,mysoul.’感动了不少人,但是依旧没办法改变humbert是恋、童、癖的事实。他的自私、疯狂、病态害的dolores没办法像正常孩子一样上课学习,剥夺了她爱别人的权利,可笑地成为他专属的lolita.最后甚至草草嫁了一人难产而死。” “你说,humbert的行为,也能称之为爱吗?”江舟问。 “他爱的是他的初恋。”季岸回答。 “可humbert最后又愿意为了lolita去杀人。”江舟反驳道。 “lolita可以不是dolores,她也可是anny、be、catherine……他杀的是他自己、他的希望、他的执念。”季岸说。 “那你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江舟问。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与恶龙缠斗太久,自身亦会成为恶龙。’”季岸回答。 尼采非常著名的一句话,令江舟又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试探季岸什么? humbert为了他的lolita身染别人的鲜血…… 而季岸…… 他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他不让她问,她就只能猜测。 唯一能让他和周映光都不敢去碰触的,必定是有关周齐光的故事。 江舟看着前方来往不多的车辆,眼神涣散。 偶然往后视镜瞟了一眼,江舟的身体前倾,一手搭在前方,扭头往后看。 “夷jk525.”江舟念出熟悉的车牌号。 “没事,他不会轻举妄动。”季岸安抚道。 江舟坐好,把嚼得没味儿的口香糖涂在纸巾里,“其实段老板长得还挺帅的。” “是吗。”季岸淡淡地说。 “不过他违法滥用三zuo仑这件事情,就够他蹲进去了。”江舟说。 “你怎么知道他滥用三zuo仑?”季岸问。 “第一,他派人用三zuo仑迷晕了我,第二,我看到在那间屋里,还摆了很多瓶。如果不是非法买卖,难不成他有精神类疾病?” “就算有病也不能这么用药吧?这样会……成瘾…”江舟的表情突然变了。 “平城最大的红灯区是他掌管的。”季岸说。 “红灯区啊……蒙汗药还是…drugs?”江舟问。 “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没有足够的证据。”季岸说。 江舟想了一会儿,“所以,你故意花费一个半月去宛町,其实是在拖延时间让徐阅找证据?” 恰好前方有一个红灯,季岸停下车,转头去看她: “嗯。” “想到一个词。”江舟说。 “什么?”季岸问。 “老奸巨猾。” 越野车重新出发。 江舟剥着栗子,吹着风,百无聊赖。 “等会儿让我开吧。”江舟说。 “乖乖坐着,很快就到了。”季岸说。 江舟眼睛一亮:“多快?” “两个小时。”季岸说。 “两个小时快个屁!”江舟说。 …… 越野车在路边停靠了一会儿后,江舟成功摸到了方向盘。 在踩油门之前,她转头看了一眼季岸。 “怎么了?”季岸表示不解。 “愣着干嘛啊,接过我的活继续剥栗子!” 一脚踩住油门。 季岸摸了摸鼻子,检查了一下安全带有没有绑好。 “巴水这个地方虽然不出名,但是那里的小吃是真的很不错。” 季岸虽然嘴上说着,但手头还是认真剥起了栗子。 “你不早说?!”江舟说。 车速骤然减慢。 “怎么突然慢了下来?”季岸问。 “我要拖延时间。” “等我吃的东西消化。” …… 巴水镇这个地方,总是让江舟想到“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这句诗。 虽然称不上人杰地灵,但是巴水镇的清秀是夷山所不及的。 有几分徽风皖韵的味道。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季岸和江舟先去了一家客栈,确认好房间放好必要的行李,停好车,然后出去觅食。 季岸订了两间房,就在隔壁,和之前在周映光家里的形式是一样的。 其实在季岸订房时,江舟内心有想过他会不会只订一件房的可能性,毕竟两个人已经负距离接触过了,实在没必要遮遮掩掩。 只是最后他却订了两件,江舟也觉得那就随意吧。 因为她不排斥季岸。 她为什么要排斥季岸?! …… 巴水镇的夜晚比夷山要热闹的多,路边挂着一个个红灯笼,灯笼后是一家家酒家小店。 他们俩找了一家小吃店坐下,人很多,应该是非常受欢迎的一家店了。 看着季岸呼噜呼噜一碗接着一碗的吃,江舟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栗子真是不大好消化的食物。 她只能蜻蜓点水般,又或是小鸡啄米似的,在每个菜里夹上一块。 “又想浪费食物?这可都是你点的。”季岸吃饱喝足,开始观察江舟。 “我……栗子不好消化。” 江舟没有底气。 “什么叫‘又想浪费食物’,我不就是那一次没吃掉馄饨嘛。” “我记得不是。”季岸说。 “嗯?还有哪次?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和成先生出去玩,没吃早饭直接导致它们馊掉。还有……那次在饭馆点了一桌子特色菜却只吃了一点点的,是你吧?人贩子小姐。” 第二十七章:林中女尸 ?江舟跟季岸原本是面对面坐,闻言,她就拖着椅子挪动到和季岸一边。 “哦?原来你这么早就关注我了。”语调戏谑。 “当然,当时你就火了,整条街都在讨论这个漂亮的人贩子。” 季岸也拖着椅子移到原本江舟坐着的地方。 端起她的碗,吃她没有吃完的菜。 “我倒觉得你更像人贩子。” 江舟用手支着下巴,注视对面的人。 “而且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贩子。” 明明你什么都没做,我却乖乖跟来,一门心思谋划着跟你上刀山下火海。 晚饭过后,两个人散步回酒店。 巴水镇比夷山要凉快一点,到了夜晚,更是觉得冷。 季岸脱下外套递给江舟,江舟非常自然地接过。 “那边是什么?” 江舟指着一侧被路灯照亮的一排平房问道。 “巴水庙。”季岸回答。 “巴水镇之所以叫巴水镇,就是因为这里有一座非常灵验的巴水庙。” “那我们明天离开前,去一下吧。”江舟说。 “好。”季岸说。 …… 回到客栈的时候,里面吵吵嚷嚷。 江舟还以为是里面有人闹事,进去一看,却是一群年轻人。 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初高中生。 三个男生,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女生长得很是清秀标致,但却畏畏缩缩的样子。 这么多人,却只要一间房。 前台建议两间房,他们却不肯。 “不好意思,一间房对你们来说确实是太小了。”前台的小妹解释道。 “我说就要一间!你管它小还是大,又不是你住!”一个小伙子说道。 “对不起先生,您选定的房间只最多允许两个人入住。” “你说两个人就只能两个人了?!” “先生,办理登记入住是需要身份证的。” “我没有,没地方睡了住这儿不行吗?我会付钱的!” “这不是付不付钱的问题,没有身份证您是不能入住的。” 双方争执不下,一直僵持。 “现在的年轻人啊,‘道理’一大堆。”江舟抱着手臂,感叹道。 “走吧,睡觉去了。”喊上季岸,上楼。 在江舟眼里,不过是一群没烦恼、闲得精力旺盛的小屁孩。 “明天几点?”江舟问。 “七点,楼下等你吃饭。”季岸说。 江舟一进屋,就瘫倒在了床上。 楼下的争执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便停止了。 小屁孩应该是离开了。 还是作业不够多啊,江舟想。 可能有点认床,江舟又开始失眠。 翻来翻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江舟化好妆下楼,见季岸已经坐着吃早饭了。 样子倒是斯斯文文,不像个砍柴烧水的糙汉子。 “睡得好吗?”季岸问。 “不好。”江舟坐下,很自然地拿过一个包子撕扯开。 瞬间,油汁全都漏了出来。 “哎呀。” 一边的服务员赶紧过来拿着抹布擦桌子。 但是不及季岸的反应快,他迅速把江舟的手拉到桌子中间,怕烫的油汁全都撒在她的衣服上。 “对不起。”江舟对季岸和服务生说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子,就有点走神。 明明拿起的是包子,却把它当成了面包片撕开。 “怎么心不在焉的。”季岸问,“有没有烫到手?” “没。我就是突然想到昨晚的那群小孩。”江舟喝了一口热牛奶。 江舟叫住服务员,“昨晚那群学生,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没有身份证,还提出了一些无礼的要求,我们作为一间正规的客栈,是决不允许他们入住的。” 服务员说得很官方。 “哦,好的,谢谢。”江舟说。 吃过早饭,季岸把拿进客栈的行李搬进后备箱,和江舟一起去巴水庙。 早晨巴水镇上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聚集在巴水庙。 年轻人、老年人、小孩子都有。 江舟拿了三支香,而季岸却两手空空。 “你怎么不拿?”江舟很疑惑。 【心不诚,不敢上山。】 “心诚则灵,把我的诚意都给你。”希望你心中一切所愿都能实现。 江舟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好。” 她站在堂前,季岸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他不能让江舟离开他的视线。 江舟只求了一个愿望。 但是这一个愿望却很大。 她希望身边的所有家人、朋友都能健康平安。 年纪大了,就不会像年轻的时候,去求财富、名利、姻缘,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都抵不过“平安健康”四个字的分量。 …… “不好奇我求了什么?”江舟系好安全带。 “为了让你的愿望更有机会实现,我不问。”季岸说。 “你还真是……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江舟说。 又是头倔驴,又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 “那么,司机先生,我们今天要到哪儿呢?”江舟问。 “交水镇。”季岸回答。 “哦。”江舟看向后视镜,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 “像辆保镖车。” “诶?怎么这么多警车?” 路上的警车一辆接着一辆。 她没来由的心里有点堵,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对了,我们今晚是住交水镇吗?”江舟问。 “不是,交水镇里巴水镇很近,我们去那边吃饭休息。”季岸说。 “哦。” 江舟不自觉地从随身携带的小袋子中摸出栗子,但又突然收住了。 季岸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怎么了?” 江舟把口袋重新扎好,“吃多了积食,而且,会吃不下午饭。” “想得真周到。”季岸笑笑。 “我一向周到。”江舟骄傲地说。 季岸似乎是真的想了一下,“确实。” 三个小时后,越野车到达交水镇。 因为江舟想吃水果,两个人便停了车来到镇上的水果摊。 一排的水果摊,都是一些中年的大婶。 江舟停在了一个摊位,挑起了苹果。 旁边一个摊位的大婶拍拍另一个大婶的肩膀。 “你听说了没有,死了一个女娃娃。凶手已经被抓到了,据说都是一群初中生。” “听说了!那个女娃娃的尸体就被扔在了咱们镇附近的树林里。” 江舟站的那个摊位的大婶也开始附和。 “我听说是被绑在了树上,披散着头发,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伤口,还被脱光了衣服。” “据说有烟头烫的、有小刀割的、有鞭子抽的、有牙齿咬的……”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穿了条白裙子,被吊在了树上!眼睛睁得老大,还在流血泪!” “对!我也听说是穿了白裙子!只是没有穿鞋!那个发现尸体的老头子,据说吓得都尿裤子失禁了,以为撞到了女鬼。” 江舟手里的苹果应声落地。 …… 江舟提着苹果,回到在车里,脸色惨白。 季岸拿过她手里的苹果放在后座,看着江舟。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挑好了苹果,然后走回车上。 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烟呢?”江舟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季岸顿了一下,从后座的包里拿出沉香,那是之前他就准备好的。 递给她,开着窗,他注意到她空洞无神的眼睛。 前面的一座房前突然围了很多人,里面有一个人走了出来,走到一辆熟悉的白色suv前。 居然是徐阅。 徐阅显然也认出了季岸的车,向他们走来。 季岸看了一眼江舟,下了车。 “你们已经到了交水镇了??”徐阅问道。 “嗯。你怎么在这儿?段骁那边怎么样了?”季岸问。 “因为遇到了急事,段骁那边,我交给傅然盯着,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交水镇这边缺人,所以我就被调到这里负责一个案子。”徐阅说。 “是那起奸杀案?”季岸问。 “对,你果然也听说了。巴水镇和交水镇,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徐阅的眼光看向车里坐着抽烟的江舟。 “江舟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季岸也向车里看去,“其实我们昨晚,遇到了那帮人……和那个女孩。” “什么?”徐阅惊讶,“你们碰到了?” “昨晚,我跟江舟吃完饭回客栈,正好遇到他们和前台发生了争执。他们没有身份证,五个人还只想开一间房,客栈不允许,后来就离开了。”季岸回忆道。 “原来是这样。”徐阅说。 “发生了什么?”季岸问。 徐阅也从兜里摸出烟,递了一根给季岸,两个人点上火。 “我以前在重案组呆过一段时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案子。之前的一些,是残忍,而这次,是让人从内里便觉得心寒、冰冷、痛心、发慌。” 徐阅还想继续说,却发现江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 “江舟,你怎么来了?”季岸试图把她带回车上。 “告诉我。” 她甩开季岸的手,空洞的眼神终于开始聚焦,盯着徐阅,没有眨一下眼睛。 徐阅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江舟的时候,他卡顿了一下,“江舟……” “告诉我。” 江舟坚持。 徐阅抽了一口烟,开始说他接到任务后发生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仙境天使 ?徐阅特地请了两天假,昨天是徐阅岳父岳母的祭日。 所以妻子程珈文说想要去巴水镇的巴水庙祈福。 徐阅虽然平日里不解风情,也算不上体贴备至,但是对于妻子还是有求必应的。 而且,程珈文是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太太,平时对于徐阅很包容,很少提一些要求。 “老公,你要不要也来拿三根香?”程珈文问道。 “不用了,你去吧。” 徐阅拒绝。 又似乎是想了想,还是拿过了三根香。 毕竟是岳父岳母。 就算他是无神论者,也要尽尽心。 程珈文的身世非常可怜,从小父母双亡,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成年之后,便到夷山当了一个小学老师。 嫁给了徐阅之后,因为他的作息常常日夜颠倒,为了照顾他,程珈文便辞了职,在家专心做一个全职太太。 徐阅跟着程珈文一起进去。 徐阅只是为了自己的岳父岳母,而在程珈文眼里却不是这样。 再过不久,是他的前妻的祭日。 徐阅,应该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吧。 果然,他最爱的还是那个已经去世了好多年的亡妻。 程珈文的眼神一暗。 单细胞的徐阅又怎么会注意到妻子的情绪。 难得两个人一起出门,程珈文便说想要逛街。 徐阅自然也是应允。 “我还是第一次来巴水镇呢,之前都是听说这里的巴水庙很灵验,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程珈文搂着徐阅的胳臂,说道。 “是啊,以后等我再有假,再陪你走走。”徐阅说道。 程珈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其实程珈文可以在平时自己开车兜兜风,到处转转。 但是,徐阅从来不让程珈文开车。 所以,要去什么远的地方,都是等徐阅在家有空的时候。 徐阅的亡妻当年是因为车祸而出事的。 应该就是因为这样,到现在,徐阅都在后怕。 所以不让她独自一人开车。 因为对亡妻的用情太深,所以这份感情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但她也因此被限制了行动力。 程珈文抓紧徐阅的手。 ……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也是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徐阅洗完澡,站在窗前,思考段骁的事情。 他是一个非常难搞的对手。 感觉到背后有人贴了上来,徐阅转过身,将程珈文抱起。 软玉在怀,谁都抵挡不了。 就算是正直如徐阅,也一样。 自然是一番温存。 “老公,明天我们回家的时候,正好买点菜回去吧。”程珈文温温柔柔地说。 “好。”徐阅回答。 “那你想吃些什么?我都给你做。” “都可以。”徐阅回答。 “说说嘛,一个也行。”程珈文开始撒娇。 “那……” 徐阅刚想说,身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徐阅迅速拿过手机,接电话。 每次有电话,他都是在第一时间接听。 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嗯,对,我在巴水。” “什么?!好,我马上就来。” 徐阅挂断电话,立即站起来穿衣服。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程珈文也坐起,把衣服递给徐阅。 “接到报案,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交水镇缺人,我得赶过去。” “珈文,我没办法送你回去了,你记得收拾好之后包一辆车。”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程珈文的声音越来越小。 抬头看徐阅的时候,眼里还有,泪光。 “一个人回去,我害怕……” 毕竟要坐很久的车。 程珈文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怎么受得了。 徐阅这次终于注意到妻子的情绪,面对柔弱的妻子,他告诉自己要试着去做一个体贴的丈夫。 “那要不然,你在这里等着,可以到处逛逛看看。等我处理好了,再带你一起回去。”徐阅安慰道。 “嗯!”程珈文破涕为笑,“我会乖乖地等你来接我。” 安抚好了妻子,徐阅这才放心的出门。 凌晨的公路,路上除了徐阅几乎没有任何人。 所以,徐阅加快了车速。 从巴水镇到那片树林,用了两个小时。 赶到发现尸体的地点,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树林里很阴森,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 一具全裸的女尸,披散着如瀑布一样的黑发,被绑在了树上。 报案的人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农民老伯,他因为昨晚干活时丢了把铁杵,整宿睡不着觉,天刚亮就起来到处寻找。 于是,铁杵没发现,却发现了被绑在树上的被害者,当场吓到尿失禁。 被害者是一个花季少女,身上有多处伤痕,触目惊心。 徐阅检查了之后,发现伤痕各异。 最让人心惊的是,被害者的脸上被小刀一样的工具在两块脸颊上划了足足十二个叉叉,额头上有红笔写下的两个字:婊、子。 身上还有非常多鞭子抽过的痕迹和四十八道划痕,深浅不一,有的只是轻轻一道渗血后来结痂的红痕,有的却已经是皮开肉绽,白皙的皮肤破裂,露出红色的肉。 尸体被工作人员从树上放了下来。 在仔细检查尸体后,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个年轻的女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捂着嘴哭了起来。 在臀部、胸部有疑似是精斑的痕迹。 腰窝和臀部,还有疑似烟头烫伤的痕迹。 在背上,竟然还被写着字,好像是一首诗: “深渊地狱无她 巴山楚水无她 林中仙境有她 血液五脏有她 莞莞而立 我心漫漫 天使降临 我心悄悄” 字体娟秀。 一首看上去温柔和煦,满载爱意的诗。 更诡异的是她的小拇指,左右两个都是血肉模糊。 仿佛被什么东西搅过的样子。 这时候又突然来了另一通电话。 是一位老太,说自己在半夜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见到了尸体。 她因为家里的孙媳妇一直怀不上孩子,找了个大师。 说在丑时到一个地方,悄悄烧了他给的黄纸和符,就有用。 于是她便去了,刚烧完纸。 打着手电筒准备回家,便看到树上有一个白衣女鬼。 以为是撞了邪,吓得赶紧逃走。 回去之后,告诉自己的儿子儿媳,没有人相信,直到听说了女尸的事情,才相信是真的。 只是她尸体并没有穿衣服,应该是当时老太神色恍惚导致眼花了。 后来经过详细的尸检,总算是得到了一份详细的报告。 身上的刀伤,有一部分确实是小刀划的,还有一部分是用钢笔。 尸体的胸部、臀部、阴、道里有来自三位不同男性的精斑。 尸体的阴、道里,还被塞进了两块橡皮。 小拇指的血肉模糊是被塞进了卷笔刀。 身上还有鞭子抽的伤痕、烟头烫伤、乳、头被嚼烂。 但造成致命伤的,是受害者自己。 咬舌自尽。 受害者在生前遭到过轮、奸,在自尽之后,又遭遇了奸。尸。 脸上的伤口是在死了之后才被刻上的,带着施暴者浓浓的恨意。 受害者生前遭到了极其残忍的虐待。 被害者林莞,女性,15岁,附近初中的学生。 表面看来,这是一桩极其简单的案子。 因为在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已经成功抓到了四名嫌疑人。 两名在网吧,两名在家中。 他们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林莞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但是成绩不好,和混混张凯和李杰有过来往。 林莞班里成绩优异的班长顾子期一直都爱慕于她。 而班里的副班长,平时努力认真但是身材很胖、长相非常平凡的顾雨一直痴恋顾子期。 非常狗血、复杂的关系。 但这一切,都是动机。 有爱而不得、有嫉妒、有天生的暴戾、有扭曲的感情…… 所有的所有,当四个人联合在一起,就成为了一场虐杀。 而犯案的人员中,除了张凯,其他都是未成年。 在审讯的过程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顾子期。 看上去温文尔雅,又是一个老师、父母眼中的三好学生。 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那首诗,怎么样?” 顾子期抬头,脸上有温和的、甚至是带着对于自己作品的得意。 见审讯人员没有回答。 他自顾自说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她之后,就写下了这首诗。” “后来,我还为她写过很多诗。”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她的身体真美,后背像一张白纸,我情不自禁的,从书包里拿出黑笔,写下了念过无数遍的这首诗。” “不过真可惜,她呀,绣花枕头。不好好念书,更不爱读诗。” “不愿意好好学习,在外面结交一群坏朋友,还不知收敛,处处树敌遭人非议。” “顾雨,对,就是那个丑丑的、胖胖的女孩,就最讨厌莞莞。因为顾雨喜欢我,而我喜欢林莞。” “她真的很美,特别是她在我身下无助地哭泣的时候。” “哦,还有,你不觉得,她在树上的样子,浑身雪白,真的很像一个仙境里的天使吗?” “你他妈真够恶心的!人渣!禽兽不如!” 忍不住骂人的姑娘,就是那个在现场哭泣的人。 “你他妈也配说喜欢?!喜欢就是强奸她?!虐杀她?!” 顾子期扶了扶眼镜,仿佛是闪过了一道光。 “警察叔叔,我记得……莞莞,是咬舌自尽的吧?” 第二十九章:校园暴力 ?“这个案子最棘手的地方就在于,被害者是不堪痛苦咬舌自尽的。而且,两个嫌疑人年满16周岁却未满18周岁,不会判很重的刑。另外两个都未满16周岁,基本上就是采取感化教育、交给少管所。” 徐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他刚才正从被害者的家里走出来,一个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一个爱打麻将的母亲。 虽然平时也不管教女儿,但得知女儿遇害的惨状,直接从麻将台上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是一阵又一阵的情绪崩溃。 季岸已经气的青筋暴起。 而江舟全程颤抖着听完,沉默着,一言不发。 这太不像江舟了。 正常的江舟,应该早就发飙破口大骂,恨不得亲自上前替天行道。 按照江舟目前的精神情况,季岸决定停止赶路,而是在交水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因为不放心江舟,季岸理好了东西,便先到她的屋里陪着。 “给我。” 话音刚落,季岸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江舟便着急地去解他的裤子。 她需要发泄。 “江舟。”季岸喊她。 她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解不开他的裤子,便去脱自己的。 “给我。” 她终于抬起自己的头。 季岸的心房仿佛被猛烈地捶打了一下。 既然她要,他便给。 一顿狂风骤雨之后,江舟就像一只在草丛里汩汩哭泣的小兽。 娇弱、无助。 她在自责。 季岸心里明白。 “我明明可以救下她的。” “她离我那么近,她的眼神我都看到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甚至是在心里嘲笑他们。” “不要再说了。”季岸区抱她,却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 “我曾经……也经历过校园暴力。” 季岸一愣。 “但是,我是校园暴力的实施者。”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喜欢我当时的男朋友。我气急了,叫了一群狐朋狗友,把女孩关在了厕所里。” “关了一整夜。” “最有意思的事,后来,女孩就被学校开除了。而我,因为家里的关系,什么事情都没有。” “继续为非作歹、逍遥法外,过我最潇洒快乐的日子。”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真的很凑巧,她叫林雨。” “林莞的那个眼神,可能就会像林雨这个名字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 “林莞、顾雨、林雨、我,我们四个多像。只是相差几年,角色颠倒。” “徐阅说,既然我们是目击证人,也可以去警局做笔录是吗?” “对。”季岸说。 “好,我想看看以前的自己,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 季岸和徐阅说明情况之后,便准备动身离开。 而此时,徐阅又回拨了一个电话。 说在经过交水镇的巴水镇的时候,能不能把他的太太一起带过去。 季岸自然是应允。 “徐阅的老婆?”江舟问。 “嗯。他们之前也在巴水庙祈福,徐阅因为突然有任务,不能把他的太太带在身边。” “真想看看,这位徐太太是什么样子的,我猜一定是特别温柔的女人。” …… 江舟觉得徐阅这个人还真是很表面、很好猜。 一看就是钢铁直男类的人物。 程珈文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长裙,黑长直的头发松松地绾起,拖着箱子正从客栈走出来。 果不其然,程珈文真的够温婉。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是程珈文,是徐阅的妻子。” “不麻烦,正好我们也要去那里。”季岸下车,帮程珈文把东西搬在车上。 “谢谢你了,季先生。”程珈文柔柔地说。 “不用客气。”季岸说。 程珈文坐进后座,江舟一只没说话,她在观察这位徐太太。 “您就是江大夫吧,之前徐阅把你错当成嫌疑人抓进去,真的是很抱歉。” 程珈文又替他的丈夫道歉。 “徐太太,叫我江舟就好。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江舟转过去,说道。 这才算是看清了程珈文的长相。 怎么说呢,非常软的长相。 而江舟,就是硬。 “哦,这里是我买的水果,听说你们要去宛町,可以在路上随便吃一吃。” 程珈文提着一大袋子的水果,“我就放在后座下了。” “徐太太你真的太客气了。那就谢谢了。” 江舟寒暄道。 “哪里,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还得麻烦你们把我捎回去。”程珈文说。 “顺风车嘛。”江舟说。 之后便是沉默。 季岸、江舟、程珈文都不是话多的人。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程珈文主动找起了话题。 “林莞的案子,你们也都听说了吧。”程珈文说。 “对,这次回去,就是要去做笔录。”江走回答。 “笔录?你们看到了?”程珈文问。 江舟把那个晚上所看到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花季少女,真的很可惜。当时徐阅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跟我说这件事。也是我之后才听客栈的老板娘提起。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程珈文说。 “那个女孩子,真的,很漂亮。”江舟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些人的思想中,漂亮成了一种原罪。” “不瞒你们说,我曾经也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那群明明正值天真无邪年龄段的人,竟然造谣我被老头子包、养,私生活混乱。所有人都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有些人甚至是当面骂我、泼我水、把我关在厕所。” 江舟听了,心里一沉,“后来呢?” “后来我因为抑郁,就退学了。再经过了一段时间后的休息,还好,我走出来了。” 程珈文笑了笑,“现在有徐阅,命运对我也还不错。” “你能走出来,也不容易。”江舟不由得想到了林雨,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恶。 “未成年人的恶意……确实,有时候,比成年人更加可怕。” 她突然觉得喉头干涩,快要说不出话来。 季岸察觉到了江舟的异样,递了两瓶水过去。 “你们说了这么多,喝点水吧。” “谢谢。”程珈文接过。 她很细心,也注意到了江舟的异样。 “江舟,你还好吗?是不是有点晕车了?我包里有晕车药,需要我拿给你吗?” “没事,我就是睡眠不足。”江舟揉着太阳穴说道。 “那你快休息一会儿吧,还有一段距离呢。对不起江舟,是我不好,拉着你说这说那的。”程珈文非常自责。 “不,不是你的错。”江舟说道。 “徐太太,让她休息会儿就行,确实昨晚没睡好。”季岸解围道。 “嗯。”程珈文之后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 江舟闭着眼,曾经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不断地播放。 她出了汗,摸到开关,打开了车窗。 任风打在自己的脸上。 报应不爽,应该的。 她在心底里嘲笑鄙视自己。 那份心虚、悔恨、愧疚迟到了好多年。 她原本欠下的东西,到今天都找上来了。 …… 顾子期的父母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优秀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都是那所初中的老师。 “不可能!我的儿子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陈老师太太气愤地说。 “他一直非常乖巧,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被害者身上的、体内的精、液,经过鉴定,已经确认有顾子期的。”徐阅看着眼前近乎疯癫的陈老师。 “他确实对被害者存在强、奸行为。” “那也一定是她勾引在先!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仗着自己的美貌在外面勾搭一群社会青年。这一点我们所有老师都清楚!” “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她就活该被强、奸?就因为她私下在结交朋友上不够矜持,她就活该被虐杀吗?就因为她除了美貌没什么优点,成绩不好,哪怕她确实私生活混乱,她就活该去死?” 江舟站在陈老师的身后,声音不大,平静地说道。 “你是谁?是那个女孩的家长?”陈老师上下打量了一下江舟,眼神就像面对一个她讨厌的差生,见她也貌美异常,“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坏我儿子!” “陈老师,请你自重!”徐阅眼神凌厉。 “先不管我是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是谁教坏了你儿子,这个大家倒是都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你知道我当老师当了多少年吗,从我手下走出去有多少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你知道吗?” 陈老师气得脸涨的通红。 “我不知道你当老师的光辉历史,看来那些没有被你教歪的学生,确实也是付出了不少努力。陈……女士,千万别给自己脸上贴多少金,你远远没有那么伟大。你本人教育的失败,完全就体现在你儿子的身上了。” “你!!!” 陈老师气急,竟然想伸手打江舟,同时被季岸、徐阅以及她的丈夫顾老师按了下来。 “老公,怎么连你也?!” 陈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你先冷静下来。”顾老师说。 “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叫我怎么冷静啊?!” 第三十章:血腥爱情 “我这不是在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吗?!子期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他明年就要中考了,他绝对是可以上最好的重点高中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绝对不能有事!”陈老师大喊。 说出来的话,似乎是字字都在为儿子的将来考虑。 但是,细细一品,却也让人觉得心寒。 完全忽视了顾子期本人身心健康的发展,只一味地将他当作学习的工具。 这样偏颇的关注,是导致顾子期心理变态的原因之一。 还有,就是他个人性格上的缺陷。 或许如果后天能够早早发现,及时对症下药的话,可以避免。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说自己爱林莞,却那样残忍地对待她。 他说她是天使,却舍得把天使推入无边地狱。 “你儿子确实优秀,文采斐然。”徐阅沉思了一下,说。 “想不想听听你儿子在死者背后写下的诗?” 陈老师和顾老师同时睁大了眼睛。 “深渊地狱无她 巴山楚水无她 林中仙境有她 血液五脏有她 莞莞而立 我心漫漫 天使降临 我心悄悄” 徐阅平静地念完这首诗,他已经非常熟悉了。 因为在顾子期不接受审讯、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便一直在念这首诗。 语调温柔,仿佛林莞就在他面前,他正对着心爱的女孩耳语。 似乎是真的充满情意,但在场的人,却都觉得毛骨悚然。 是不是在林莞死之前,在承受无边痛苦的时候,顾子期也是用这样的语调在她耳边轻轻地念。 还是在她死后,对着被绑在树上,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之上的她、宛如堕天使的她,像念着真诚的祷告一样念着这首诗。 一想,便觉得阴冷。 陈老师不可置信地听着,继而又颓然地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江舟看着大哭的陈老师,心里想,她应该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那么好的文采却不能好好读书学习干一番事业而哭吧。 “走吧。” 徐阅把江舟和季岸带到另一件审讯室,而他还要继续去审顾雨。 “子期一直都说,林莞就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堕天使。而我,却是丑小鸭。” “只要看到林莞,他就有很多感觉。” “我问他是什么感觉。他说,想要折磨她,也想要被她折磨。” “这大概是一种,变态的爱吧?” “你说呢,警察姐姐?”顾雨抬头问坐在徐阅身边的实习女警官代乐。 代乐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情绪,咬牙切齿地说:“他也配说爱?” 顾雨不以为然,“我爱子期,而子期爱林莞。可我明明是最了解子期的人!” “她除了长的漂亮,其他什么地方比的过我?” “我恨她,我想要她去死。那张令子期着迷的皮囊,是我最讨厌的,所以我拿出钢笔,刮花她的脸。” “她不是堕天使吗,反正也上不了天堂,那就下地狱吧。” 真可怕,这种话居然是一个在上初中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虽然家境不如顾雨是一个和顾子期的成绩不相上下的学生。 同样被寄予了厚望。 然而,却因为疯狂的嫉妒而做出这种残忍的事。 …… “是顾子期主动找上我和凯哥,说都已经跟林莞认识那么久了,想不想玩玩她?”李杰说道。 “既然这位三好学生都这么说了,我跟凯哥就答应了。不玩白不玩嘛,况且林莞那么漂亮。” “但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了她!我只是想玩玩她!” “我也不知道原来顾子期那个好学生原来这么变态。当看到林莞死了以后,我和凯哥都被吓到了,连忙跑路。” …… “顾子期和那个顾雨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本来也就玩个女人,偏偏闹出人命来了。” “我没想到顾雨这个女人这么变态。在我们爽完之后,她居然用钢笔去划林莞的脸。她就是嫉妒林莞长得美!”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好学生顾子期就这么看着,也没有阻止。男人的喜欢啊,下半身发泄完了就没了。”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细节的话,那就是顾子期一直在叨叨一首诗,好像就是写在林莞背上的那一首。不过我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当时觉得挺刺激的,但后来林莞死了以后想想还挺恐怖的。” “觉得恐怖心虚你还跑去网吧打游戏?”代乐问道。 “对啊,就是觉得心虚,所以才打打游戏转移转移一下注意力!” “之后就被你们抓了。” “我还没满18岁,有法律保护的!应该不会被枪毙吧?顶多蹲几年局子吧?蹲几年啊?” “呵!”代乐讥笑,“这个时候谈法律?还知道未满18岁强、奸、杀人不会被枪毙,你倒也不算没文化!” …… 江舟和季岸做完笔录,从屋里出来。 而在此时,顾子期也正被押着路过。 四目相对。 “是不是很后悔?” “当时明明注意到了莞莞的异样,却没有救下她?” “否则,她就不会死。” 顾子期注视着江舟,说。 似乎也并不想要得到江舟的答复,说完,他便迈步向前走。 但当距离最近、他和江舟擦肩而过的时候,顾子期用低低的声音,说: “你真美。你也是天使,而我是个审判者。” 我是一个审判天使堕落与否的人。 一瞬间,江舟的拳头紧握,双目赤红。 “子期!” 一边,陈老师哭着跑向自己的儿子。 不同于母亲的哭天抢地,顾子期显得非常淡定从容。 也是极致的冷漠。 “陈老师,我真的很讨厌做题。” 说完这句话,闲闲地迈步离开,只剩下一脸错愕的陈老师。 “子期,我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别把你的道德使命感强加在我身上,我承受不起。” 在场的人听着也是一阵沉默。 有多少家长都是陈老师? 或许初衷是好的,但方法却是错的。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父母最普遍的心理,但如果忽略了孩子而一味执着,就成了桎梏孩子最沉重的枷锁。 那不是别的,是口口声声说的——爱。 伤害孩子最深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以爱之名的父母。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这些孩子的父母实在难辞其咎。 而他们,似乎还是没有醒悟过来。 “我想跟顾子期谈一谈。” 所有人都看向江舟。 “可以吗?”她询问徐阅。 徐阅想了想,还是说,“可以。” 季岸却皱了眉头。 “你放心,我只是有个问题要问问他。”江舟说。 ……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顾子期戴着眼镜,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江舟问。 “你想问我什么?”顾子期问。 “你爱她吗?”江舟问。 “爱。没有人比我更爱她。”顾子期说。 “那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江舟问。 “为了让她属于我。”顾子期说。 “在她死的那一刻,你觉得很快乐?”江舟问。 “是的,我非常快乐,我的灵魂、肉体,都在叫嚣着那份快乐。她什么都没有做,只静静地躺着,看到她背上的那首诗,我就释放了。” “那你现在呢,还快乐吗?”江舟问。 “当然。我还发现自己更爱她了。不管她怎么样,不管她的脸蛋被顾雨划得有多狠、不管她的身体上有多少创伤、不管她绽放或是枯萎,我都爱她。” “并且,我更爱她枯萎的样子,因我而凋谢的红色玫瑰。” “无论如何,她都属于我。无论如何,我都想和她合二为一。” ……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 都是寂寞的果实 那是活生生从心头里割下的我 一块肉像一个赠品 从来都不假思索 你锐利我就腥风血雨 洋洋洒洒当个写手 就让我紧跟着你起承转合 让我为你写一本恐怖 谁可疑谁可怜谁无辜谁苟活 我已经看到最后结果 就让我来代替你承先启后 刻骨铭心像一本情爱 越血流越手酸心越空肉越痛 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 不要还给我 不要还给我 再去捉摸都太迟了 手心肉的牵连早已没有用了 眼看失去灵魂的空壳 魂不附体的两个人 再去着墨都太多了 再浓烈的故事都算太俗气了 写到哪里能刚好就好 才能看得要死要活 爱也要死要活” ——————《血腥爱情故事》 …… 江舟坐在车里,低着头,脑海中不断思考顾子期的话。 一个心理变态病人的深情告白。 一个残忍的刽子手的自我剖析。 “无论如何,她都属于我。无论如何,我都想和他合二为一。” 江舟骤然清醒。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季岸问。 她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徐阅,电话很快被接起: “徐阅,你一定要看紧顾子期!” “怎么了?”徐阅不解。 电话那头突然一阵骚乱。 “什么?!怎么回事?!快叫救护车!” 手机掉落在了车底。 江舟呆呆地坐着,陷入了一片灰暗中。 “顾子期自杀了。” 语调颓然。 她要是能早点想到就好了。 他早就决定了。 和林莞一起去死。 我给你的爱,不要还给我,不要还给我。 第三十一章:成疯成魔 ?结果是,抢救无效。 顾子期死了。 这直接让三个人崩溃。 第一个是他的父母,陈老师和顾老师。 第二个是顾雨,她深爱着顾子期,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第三个是林莞的母亲,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害女儿的凶手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顾雨在知道顾子期的死讯后,也曾一度想求死。 “子期,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情,哪怕要我的命,都没有问题。” “不,我不要你的命。我审判的,只有莞莞。那个地方,当我决定把她关在里面的那一刻开始,其他任何人就休想进来了。只有我和她。” 他不要她的命。 就算是死,也只有他和林莞。 其他人,都不可以。 爱能成疯成魔,爱也要死要活。 …… 季岸看着对面面对着一碗牛肉面发呆的江舟。 “把面吃了。”季岸说。 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本来带着的甜糕都已经馊掉了。 江舟不为所动。 “不吃,等会儿就把你送回去。”季岸冷硬地说道。 终于,江舟拿起筷子,低下头,呼噜呼噜开始吸面条。 因为放久了,也不烫,面条涨开了,有点糊。 季岸看着这样的江舟,沉默不语。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 他就给她时间。 等待江舟吃面条的过程中,季岸把车上剩余的栗子拿过来。 给她剥栗子,再把剥好的栗子肉放到一个保鲜袋里。 开车,重新开始赶路。 段骁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季岸可以留经历照顾江舟。 她就像丢了魂一样。 叫她吃饭,她就吃,整日的不说话。 到了夜里,只缠着季岸,共赴巫山。 好像只有在身体纠缠的过程中,在她被掐着腰扭动的时候,她才是活着的。 “林雨。” 她开始念叨这个名字。 眼神终于聚焦起来。 她盯着季岸,眼底里一片深邃如海。 “如果不是因为林莞的事,我根本不愿意多想林雨。哪怕印象再深刻,我都刻意地不去回想。”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我曾经犯下的恶。时间可以让我忘记她,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我居然还在想着忘记她,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舟啊,真是恶心至极。” “江舟。”季岸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是不是说不出什么安慰我的话?”江舟笑了。 “呵,因为我不值得任何人去安慰。我是施暴者,是作恶的那个人。” “林雨。我对不起她。” 江舟说完,赶紧从床上起身,却不慎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可她却像没有感到疼痛,爬起,径直走向桌子,掏出手机。 季岸赶紧去检查。 把腿都磕红了一大块,估计明天会变成一大块的淤青。 江舟哆哆嗦嗦地拨出电话。 响了很久,电话那头却没有人接。 直到六十秒过去,自动断了电话。 江舟再接再厉,一遍一遍地拨过去。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江舟,我之前在忙,什么事这么着急?” 成闫刚结束一台手术,收拾好回办公室,发现了三十二通未接电话。 “成闫,帮我找一个人。她叫林雨,是我之前在美国读高中时的同学。” “林雨?为什么?”成闫不解。 “双木林,下雨的雨。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帮我查到她,我要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儿,过得怎么样。”江舟急切地说。 “为什么?”成闫问。 “动作要快,原因我之后再告诉你。” …… 打完了电话,江舟仿佛触了电,一下子疲软下来。 季岸把她抱起来,让她像个小孩一样,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一定要找到她。”江舟喃喃地说。 “会的。”季岸说道。 “可我又怕找到了不知道怎么面对。” “那还要找?”季岸试探。 “找,当然要找。至少我要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江舟笃定地说。 “要是她过得不好呢?”季岸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感觉到江舟的身体明显地僵住。 “我会跟她道歉,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补偿她。” …… 第二天,两人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 江舟提出要开车,季岸也觉得确实应该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 “接下来我们要到哪儿?”江舟问。 “元水镇。”季岸回答。 “元水镇?怎么又是水?巴水、交水,现在又来一个元水。”江舟说。 “平城这个地方,不是山就是水。”季岸说,“其实,夷山镇,以前也叫夷水镇。后来夷山渐渐有了点名气,就改了名字。” “原来是这样。”江舟说,“夷水?是哪一条?” “你见过。”季岸说。 江舟想了想,“风雨桥下那条河?” “嗯。”季岸说。 “江舟、季岸、夷水、巴水、元水,确实好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 “接下来的两晚,我们都住在一个朋友开的民宿里。”季岸说。 “朋友?” “准确来说,是……周齐光的朋友。她叫凌云,之前是做老师的。好像和徐阅的太太程珈文是一个学校的,后来改行开了间民宿。” 江舟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周齐光。 “凌云?”江舟问。 “壮志凌云。”季岸说。 “男人?”江舟问。 壮志凌云,有点像男人的名字。 “不是。她是女人。”季岸回答。 …… 越野车终于在深夜抵达凌云客栈。 有一男一女站在门口。 “季岸,好久不见了。”凌云笑着说道。 “是啊。确实好久了。”季岸的眼神转向凌云身边的男子。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杜康。”凌云说道。 “杜先生,你好,我是季岸。”季岸寒暄道。 “叫我杜康就行了,我听凌云提起过你。”杜康看上去很是爽朗。 “这位是?”凌云看着江舟,一愣。 “你们好,我是江舟,是季岸的朋友。这两天要麻烦你们了。”江舟大大方方地伸手。 “能让季岸带过来的,想必一定不是朋友吧。”凌云揶揄道。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让他们进去休息吧,要聊天明天再聊。”杜康瞪了一眼凌云,表示不满。 “对对对,快,楼上左边两件屋,给你们准备的。”凌云招呼他们过去。 “谢谢。”江舟说。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凌云说道。 江舟观察了一下这间民宿,有点老旧,但不失温馨,墙壁上还贴着歌手孟庭苇的海报。 进了屋,风格和客厅里差不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舟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房间和季岸的房间是连着的,竟是一件套房。 毕竟是民宿,大多数来住的都是一家子。 “毛巾、洗漱用品,我统统已经换好了放在那儿。” “还有,桌上摆着一点小菜,怕你们没吃晚饭。如果已经吃了,那就当夜宵稍微吃点。盆子摆那儿,明天拿下来就行。” “你们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 凌云把一切都嘱咐好,才离开。 “谢谢了。” 她和程珈文都是属于亲切那一卦的。 程珈文是柔弱,凌云是贤惠。 而江舟…… 看着便不想让人去亲近。 江舟放下行李,径直走向那张小桌子。 他们为了赶路,还真的没有吃晚饭。 三菜一汤,都很可口。 不一会儿,季岸也过来了。 两个人坐着一起吃饭。 “凌云看着挺不错的啊。”江舟开始闲聊。 “嗯。”季岸喝了一口汤。 “她几岁了,都结婚了,有孩子吗?”江舟问。 “和你差不多吧,没有孩子。”季岸回答。 “看来我果然是大龄单身女青年。”江舟说道。 ”是你不想要。” 季岸睨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你是说成闫?”江舟问,见季岸不说话,也就接着说:“他是我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前男友的亲哥哥。” “当然了,我如果真的爱他,亲兄弟与否我也不在乎。” 爱得要死要活? “那怎么分手了?”季岸问。 江舟夹起一块小黄瓜。 “他死了。被黑白无常勾了魂,阴曹地府去了。” 死了? 季岸不说话了。 虽然江舟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内心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江舟挑着眉看他:“是不是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季岸也不掩饰:“确实。” “没事儿。都陈芝麻烂谷子了。”江舟洒脱地说道。 “早点休息吧。熬夜对身体不好。”季岸收了收碗筷。 江舟嗤笑一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哪天不熬夜啊。我反而觉得身心舒坦、精力充沛呢。” 她又开始撩了。 不过,就因为这样,季岸才觉得江舟恢复正常了。 之前那几天,又颓又丧。 他觉得在自己身边呆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木偶。 脸色惨白,最诡异的那种木偶。 “早点睡,明天带你到处逛逛。”季岸说。 “睡什么睡,我还没洗澡。”江舟嘟囔着。 “……我也还没。你先去吧,洗完快去睡觉,我收拾收拾。”套间里只有一件浴室。 说罢,便要离开。 江舟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她勾住他裤腰的边缘,眼睛发亮:“一个一个多浪费时间啊。要不然,一起?” 第三十二章:断头王后 ?事实证明,两个人一起洗比一个一个洗花费的时间更多。 江舟是被季岸拎出去的,直接扔在了床上,她也不恼,转过身抱过被子就睡了。 已经折腾到凌晨。 江舟睡得像一只小猫。 季岸对自己轻易听了江舟不靠谱的建议而感到非常后悔。 但是在江舟面前,他是真的没有定力。 有时候连季岸自己都鄙视自己。 帮她掖好被子,才回到自己屋里的床上睡下。 这几天两个人都累了,睡得很沉。 上午九点,季岸被一阵拍打声吵醒。 江舟站在镜子前,神清气爽,劈啦啪啦用手对着自己的脸一阵猛拍。 “需要我帮你吗?”季岸走到她的时候。 “不用了,谢谢。”对着镜子里的人摆出一个微笑。 桌上摆着一大堆的瓶瓶罐罐,江舟开始化妆,季岸站在一边观赏。 “我漂亮吗?”给自己涂上润唇膏,云尼拿的味道。 季岸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是有多喜欢香草精的味道?” “不,只是碰巧拿了一只香草味的唇膏。你又是有多讨厌香草味?”江舟说。 她可没忘之前他是怎么对待擦香草味香水的自己的。 “不讨厌,只是觉得这个味道不适合你。”更适合那些小女孩。 “那你觉得什么适合我,当时可把气的直接把一整瓶香水统统倒进了马桶里。” 听完季岸几乎不可见的笑了笑,“确实符合你的性格。” “别扯啊,问你觉得什么香水适合我呢!”江舟对他的回答非常不满意。 她是什么性格,她很清楚。 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水、氯化钠、少量氯化钾、尿素等的混合物。” 江舟把嘴上的润唇膏擦掉,认真地听着季岸说的话。 这不是……人体汗液的成分吗? “没有什么香水适合你。”季岸说。 江舟把餐巾纸卷成一团,放在洗漱台上,转过身。 “照你这么说,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润唇膏、美容液。” 江舟踮起脚尖、两臂环住季岸的脖子。 “有研究说,一个热烈的吻可以使面部三十多块肌肉处于紧张状态,使皮肤更光滑,加速血液循环,有助于改善面部肌肉组织,起到美容作用。” “你愿意让我变得更漂亮吗?” “当然。” 江舟觉得,如果人体的每个细胞都会说话,那么现在的它们一定在尖叫。 …… “你们都没吃早饭,有没有很饿,快坐下里吃午饭。”凌云热情地招呼道。 “好。” 其实江舟一点都不觉得饿,她反而觉得很饱。 饱得都有点昏昏欲睡。 这一切都要感谢身边这位正在暴风吸入的季先生。 他是个很棒的投食专家。 “诶?怎么没看到你先生?”江舟问。 “哦,他出去上工了。”凌云回答。 “这样啊。”江舟说。 “他总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整天在外面忙活些什么。我因为要照顾客人的关系,也都没什么机会出去。” 凌云就像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开始吐槽自己的老公。 “我还挺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的。自己经营着店,日子可以过得很随意。” 江舟夹了一块鱼,“这糖醋鱼真好吃。” 凌云笑了,“这鱼啊,昨天杜康钓到的,就在附近的湖里,很新鲜。” “我们一来,是不是弄得你们生意都没做了?”江舟问道。 “客人难搞,当然是招呼朋友开心。”凌云说道。 “我跟季岸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昨天突然说要来,搞得我手忙脚乱的,什么都没准备。正好这几天没客人,你们啊,就多住两天。元水的风景不比夷山的风景差。” “那就得看季司机的意思了。”江舟看了一眼季岸。 在季岸放下碗筷的时候,江舟的手机正好响起。 是成闫。 他应该是有林雨的消息了。 “我去接个电话。”江舟抱歉地说。 “没事儿,快去接吧。”凌云说。 江舟小跑着上楼,接通电话。 “喂?成闫?” 电话那头有一阵细小的噪音。 大概是信号不太好。 她走到窗子边,才觉得清楚一点。 “江舟,你那边怎么信号不太好?”成闫不解地问。 “因为我在山上呢。山上信号不太好。”江舟回答。 她没有告诉成闫她要去宛町的事情,所以这个时候只好撒谎。 “山上?你怎么跑到山上去了?”成闫接着问道。 “你打过来,是不是得到林雨的消息了?” 为了避免成闫的追问,江舟转移话题。 “对,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你打给我之后,我连夜找人去查了。但是,你猜结果怎么样?”成闫说。 “猜什么猜,快说!” 江舟这个时候是没有耐心等待成闫卖关子的。 “我根据你的提示,找了你高中的资料,结果是在你上学的那几年,都没有查到任何关于林雨这个人的消息。”成闫说。 “怎么会呢?!明明就有这个人啊!”江舟感到非常惊讶。 “我亲自翻了翻那所高中的入学记录和退学记录,也找到了你,但是就是没有林雨这个人的相关信息。”成闫说。 江舟实在觉得难以置信。 忽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江舟?你还在听吗?如果你没记错的话,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校方把她的所有记录全都抹掉了。”成闫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错,这也是江舟所想的可能。 林雨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记错。 当年江董事长可以摆平学校,学校又直接开除了林雨,那么,把关于她的一切都抹去也是很有可能的。 只有这种可能了。 “我知道了。谢谢了,成闫。”江舟说。 “跟我客气什么。” 成闫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病历本,无奈地说。 “最近过得怎么样?”成闫问。 “挺好的。”一般般,遇到了一起不太好的事件。 “精神状态还可以吗?”成闫问。 “还不错。”前几天不太好。 “失眠呢,最近失眠还是那么严重吗?”成闫问。 “好一点了。”确实还可以,跟季岸做完之后很快就入睡了。 “那就好。”成闫捏捏眉心,“看来乡村生活确实对你的病有帮助。看来,我退休之后,也该去夷山养养老了。” “我说过了,你随时都可以来。”江舟说。 “我还有事,就先挂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如果那个时候没接,我之后会回播给你。”成闫说。 “好。”江舟说,想要挂断电话。 “对了!那一天……会回上海吗?”成闫问道。 “会。我从没缺席过。”江舟承诺。 “好,到时候我来机场接你。” 挂断电话,江舟心情有点复杂。 第一是因为,成闫提起了自己的病。 她确实神经方面不太正常。 江舟曾经有非常严重的精神衰弱。 她的失眠、烦躁、焦虑、头痛、紧张,她对光、声音极度敏感,对过去发生一切的回忆、联想,到达了难以控制甚至是无法正常生活的地步。 这也令她一度中断学业。 就算是到了现在,她的味觉、听觉、嗅觉、触觉都是超出常人的灵敏。 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细胞,似乎总是处在紧急待命,马上要打仗的状态。 所以,这令成闫曾经一度怀疑江舟患上了抑郁和精神分裂。 最后,她被诊断为精神衰弱。 精神衰弱,是由于长期处于紧张和压力下,出现精神易兴奋和脑力易疲乏现象,常伴有情绪烦恼、易激怒、睡眠障碍、肌肉紧张性疼痛等。【摘自百度百科词条“精神衰弱”】 江舟仔细想了想自己来到夷山后的状态。 似乎比之前在上海有好一点。 而和季岸纠缠到一起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更好了一点。 至少季岸有本事让她睡个好觉。 其实每次她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开始叫嚣之后,都费了很大的劲去压抑自己。 但是越是压抑,就越是强烈。 所以在前几天,发生了林莞的事情后,她每晚都找季岸放肆。 只有这样,她才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 只有纠缠后极度的疲劳,她才可以放松自己沉沉睡去。 季岸,对她来说,不仅是一剂强有力的春、药。 更像是疼痛症患者遇到了杜冷丁。 几次之后,便已上瘾。 季岸啊,一如既往的危险。 第二是因为林雨。 她没想到,学校已经开除了她,还清除了她存在过的所有记录。 如果是当时的江舟,应该会毫不在意这样一个小人物。 甚至可能会觉得得意。 以她的背景,铲除掉一个不顺眼的人,多容易。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经历了太多,早已不是原来那个骄横的江舟。 用现在的眼光去审视以前的自己,江舟想想就觉得不堪入目。 很多时候,她是持靓行凶。 更多的时候,就是令人可恨的嚣张。 她都不敢用“年少轻狂”这四个字给自己找理由。 她之前有多恶劣,她很清楚。 后来,报应来得也很快。 就像茨威格在《断头王后》里写的那样:“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美丽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娇纵了小半辈子,最终还是被送上了断头台。 第三十三章:何以解忧 ?她之后遭到的报应,比断头还要狠。 最起码,断头的痛苦由王后自己去承受。 而她,不仅要自己承受,还连累了最爱的人。 那才是剜心之痛。 于是乎,她后来在一段时间里,都是行尸走肉。 门被打开了,季岸帮凌云收拾好了碗筷,上来找她。 “找到林雨了?”季岸问。 江舟瘫坐在地上,摇摇头。 “成闫没有在学校找到任何有关林雨的消息。” 季岸走到她面前,俯视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那件事,学校把所有有关林雨的的信息都清除了。” “怪我。”江舟苦笑,“她遭遇到一切不公平的待遇、伤害,都是因为我。” “而我现在,有多可笑呢,因为无法承受内心的愧疚、煎熬,才想着去找她、补偿她。” 据传当年玛丽王后被推上断头台时,不小心踩到了刽子手的脚,于是她说了一句:“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何必当初。何必当初。”江舟喃喃道。 并没有什么早知如此,当初的她,根本不会想到那么多。 而她的恶却是确实存在过。 “你觉得良心不安,大可以继续找她。但如果你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那就没有找她的必要了。” 季岸看着地上坐着的江舟,在他说完之后,她倏地抬头看他。 不得不说,季岸这番话是真的够狠。 更可以说是犀利。 他毫不留情地戳中了江舟心里最隐秘的想法。 这让她现在的行为看起来有点无耻。 她只是为了救赎自己。 她还是没有真正在乎别人。 “江舟,你真正在乎过谁?” 她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她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恶人。 “或是说,现在的你,在乎过谁?” “有时候看起来你好像是在乎自己,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其实你连自己都不在乎。” “你只是在排斥地、却又被动接受地应付你自己、应付这个世界。” 你也不爱我。 你只是需要我。 爱丽丝·门罗在《幸福过了头》了这样写道: “永远要记得,男人走出房间,他就把一切都留在房间里了。”她的朋友玛丽·门德尔松曾经告诉过她,“而女人出门时,她就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随身带走了。” 每次在夜晚,他们结束之后,江舟都会走出去。 她沉默着,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等它湿润之后,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只好讷讷地问;“你看过爱丽丝·门罗的《幸福过了头》吗?” 季岸不回答,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里面有一段话,正是我想说的。” 季岸顿住,他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 “认识我自己,我认识的是我的邪恶。这是我隐秘的慰藉。我了解我最坏的地方,它也许比别人最坏的地方更坏。 但我不在乎,用不着什么借口。 我获得了平静,我是个恶魔吗?世界是这么说的,它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就同意好了。 不过,这个世界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是我自己,也不会有机会成为别人。 我说,我疯了,但疯了又是什么意思?精神不正常,精神正常,我只是我而已。 那时候我改变不了自己,现在我也改变不了自己。” 季岸一把抱起江舟,像抱一个小朋友那样,把她抱到窗台上。 阳光有些刺眼,江舟不适地眯了一下眼睛。他随即把窗帘拉上。 顷刻,她之前精细装扮过的脸蛋陷入一片昏暗。 “听我说,江舟。” “我刚才说那些话,不是想要责怪你什么。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有什么好发表意见的。 人性本恶,那是人类的原罪。在林雨这件事情上,你确实有错。但你现在正想做一些事情来弥补。 虽然你说自己是一个其实什么都不会的乡村医生,但你还是帮助了很多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在乎一下你自己的心情。 不要总是把自己的心情搞得一团糟。 在不在乎别人,无所谓的事情。人活一世,自私一点也无关紧要。 如果不想回忆那些事情,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迫自己。 假如你陷入了矛盾之中,又想逃避又想面对,不如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江舟的眼眶有些湿润,晶晶亮亮的,但没有掉下珠子来。 她仅仅用了几秒钟,就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我明白了。”她说。 …… “怎么上去这么久,不是说要出去逛逛吗?” 凌云一边拖地,一边问道。 “她一向磨蹭。”季岸随口说道。 倒也没有说错。 “咱们女人出门哪一个不磨蹭的,我现在是不出门,蓬头垢面也无所谓了。要是出门,也得打扮好久。瞧着外面年轻漂亮的姑娘,觉得自己作为已婚妇女也不能轻易输了。” 凌云真的特别爽朗。 “出门左拐一直往前,有一家陈记甜品店。里面的栗子糕特别好吃,橘红糕、绿豆糕也都很有名。” 凌云大力推荐。 “巧了,江舟就喜欢吃栗子。”季岸说。 “栗子的周边产品我都很喜欢。什么栗子糕、栗子烧鸡、栗子雪糕……之前在夷山我就吃了不少,没想到了元水,我又要开吃了。”江舟接着说道。 “能吃是好能吃是福,我看你是吃什么都不胖的体质,真羡慕你,想吃就吃。”凌云说道。 …… 之前来到元水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因为元水和夷山一样,还有之前经过的那几个镇,都算是偏僻,所以晚上便是一片黑漆漆的。 江舟也没有看清元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和前两个镇特别相似,有点徽派建筑的感觉。 人不多,但是也不是很少。 在夷山、巴水、交水、元水中,交水镇的人是最少的。 夷山和巴水有最多的游人。 大概是因为各自都有招牌,夷山主山和巴水庙。 “那一家是不是陈记?” 江舟指着前方的一家店问道,店铺外面插着一根小旗,旗上写着个“陈”字。 元水镇上的人,好像都在这里排队,所以行人便少了。 “居然有这么多人排队。”江舟惊讶道。 “排不排?”季岸看了一眼人群,问。 “我可没这个耐心。”江舟叉着腰。 “哦,那就……”不排了。 “所以,你来排,我去附近逛逛。”江舟快速说完,转身便溜走了。 季岸站在原地,倍感无奈,只好趁人没有越来越多之前,排进队伍。 江舟一离开季岸的视线,脸就垮了下来。 她刚才看到杜康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杜康和凌云的婚姻不是非常和睦。 昨晚她虽然精疲力尽,但是浅眠就是浅眠,她还是听到了一点争吵的声音。 杜康进了一家酒馆,江舟也悄悄跟了进去。但是刚进去,就发现他不见了。 没个踪影。 抬头看,这楼上也没有包房什么的。 这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拉住一个服务生:“这里还有其他房间吗?” “没了,我们这里没有包房。”服务生乖巧地说。 “是这样的,我老公让我给他送点东西,但是我没找到他人。”江舟随便扯了个理由。 没想到服务生坏坏一笑:“是送这个吧。” 随即捏着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是钞票的意思。 “你看那边有扇门,你进门,就会看到楼梯,顺着楼梯走下去,就能找到你老公了。” “嗯,好,谢谢你。”江舟一笑。 服务生看得有点呆。 江舟看了看时间,季岸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排到。 她打开那扇门,趁着没人发现,快速看了一眼。 她大概知道楼下是个什么地方了。 …… 走回陈记甜品店,发现季岸已经提着袋子等着了。 而且,脸色不太好。 “去哪儿了?”季岸板着脸问。 “逛了一圈。”江舟说。 “撒谎。”季岸吧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儿扔给江舟。 江舟慌忙去接。 “我也看到杜康了。”季岸说。 “你去跟踪他了?得到什么结果?” “你昨晚也听到争吵声了?”江舟问。 “没有。”季岸说。 “嗯?那你为什么要注意他?”江舟疑惑。 “你去楼上接电话的时候,我帮凌云一起收拾碗筷。在她洗碗卷起衣袖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伤痕。不是摔伤碰伤的那种,如果你看到,你也会注意到。”季岸说。 “那是什么样子的?”江舟问。 “细细的一条。我怀疑是用类似皮带的东西抽的。”季岸回忆道。 江舟心里一沉,再结合自己之前的发现。 “我跟着他进了酒馆,之后他人就不见了。我跟服务生说,给老公送点东西,他就问我是不是来送钱的,比了个手势。然后告诉我去地下室的路线。我下去之后,发现地下室果然是别有天地。” 她停顿了一下。 “里面是一个赌、场。” 江舟和季岸互相看了一眼。 凌云说杜康经常早出晚归。 他不是去上工了,而是在赌、场。 江舟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又是赌、场,又是伤痕。” 简直是集合了一切要素。 “我怀疑他有家庭暴力行为。你觉得呢?” “目前我也有这个猜测。”季岸说。 第三十四章:月下献祭 ?“栗子糕好吃吗?” 季岸话锋一转。 “还不错,不过我倒是觉得没有这个绿豆糕好吃。这个绿豆糕特别清甜,一点都不腻。”江舟说道。 “看来某人是要喜新厌旧了。”季岸看着江舟,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碎屑。 “还真是。喜欢吃一样东西,我会连续一直吃。或者是一首歌,我会几天单曲循环,直到听腻为止。”江舟说。 偏执、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 “凌云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江舟问。 季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凌云自己都没有说,我们作为外人,又能说什么呢?静观其变吧。” “可我不觉得凌云是一个懦弱的人。”江舟想到凌云。 “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季岸说。 “这个杜康,长得就像个家暴男。”江舟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橘红糕。 “你还会看面相?”季岸揶揄。 “女人的第六感,我确实比较敏感。”江舟老老实实地回答。 “既然你都看出他的面相不好,那以后就不要再做今天这样危险的事。” 季岸趁机对江舟进行了教育。 江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得出结论:“我确实是鲁莽了。” “但是有你在不是吗?”江舟甜甜一笑。 “以为说好话就能蒙混过关了?你应该心里清楚,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不一定能够及时救你。” “而且,是谁之前说是个成年人了,可以保护好自己?怎么现在又来指望我了?”季岸说。 江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解风头的烂木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没有人可以随时在你身边守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能指望别人多少?所以,自我保护才是最重要的。” 季岸说得一脸严肃。 “好好好,我知道季老师。”江舟说,“怎么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唠叨呢?” “不知道。”季岸回答。 “哦!我知道了!” 江舟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我之前满脑子想着上你,其他我当然想不到了。” 江舟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引来了身边路人的侧目。 季岸觉得脸上挂不住,低低地呵斥:“赶紧走!” “害羞什么,我说的是事实。”江舟跟上脚步匆匆的季岸。 “那就把你的事实藏在心里。”季岸说。 “不要,我就是要说出来。”江舟骄傲地扬起下巴。 季岸突然停下脚步,江舟就一头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江舟刚想发作,就被季岸拉进了一家店。 是一家书店。 看店的是一个小男孩。 江舟瞬间就想起了扎瓦。 “看看书,静静心。”季岸说。 江舟浏览一下书架,她是没这闲功夫看那些自诩为作家的矫情做作泛着酸味堆砌辞藻的文字。 于是便走向一边放着一堆类似于“世界未解之谜”的架子。 她特别喜欢那一些古巴比伦、古印度、古埃及的书,法老、木乃伊、原始制度,让她非常感兴趣。 “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看这些书,还有什么探秘雪人、野人、食人族的。我太俗了,四大名著读不进去,就喜欢看这些能满足我好奇心的。” “好奇心害死猫。”季岸说。 “但猫有九条命。”江舟所。 随意拿起了一本,翻开一页,讲的是原始部落的同态复仇。 “我要买这本回去看看。”江舟说。 收银台前,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等待着客人付钱。 “45块。”清脆响亮的童音。 见两人迟迟没有动作。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本书45块钱。” 江舟转向季岸,一脸担心地说:“老公,你怎么走神了?45块。” 季岸一愣,手就不自觉地摸进口袋里掏钱。之后就看到江舟得意的笑。 他临走的时候,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钱包,知道她忘记拿钱了。 于是就想看她出洋相的样子。 谁知道被她反将一军。 当她脆生生喊“老公”的时候,整个脑袋瞬间就空了。 哪里还会想起原本自己还要看她窘迫的样子呢。 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妙处,大概在于,造物者给了男人更强壮的身体,但也同时教给女人摄魂夺魄的本领。 以至于哪怕是要叫他抽筋剔骨,也甘之如饴。 温柔乡既是英雄冢。 他算是体会到这一点了。 江舟高高兴兴地捧着书出来,“不好意思我没带钱。” 说得可是一点都没忘记带钱的样子。 “我会记账上的。”季岸说。 “接下来我们去另一头逛逛吧。”江舟说。 季岸低头看了看江舟脚下踩着的高跟鞋:“不累吗?” “不累啊,我还可以穿着高跟鞋快跑呢。”江舟不以为然地说。 “累了可不要抱怨。”季岸说。 “没问题。”江舟说。 之后又走了好久的路,江舟果然一声累都没有说。 他忘记了,她一向擅长忍耐。 就算是床第之间,她意识抽离,也能够忍着一声不吭。 就算她平时也会对着她娇娇软软,但是,季岸知道,在骨子里,她从来不会服软。 这样一逛,又是逛到了饭点。 有点不好意思,两人便买了很多很多的水果。 “怎么买了这么多?”凌云看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两人。 “一起吃嘛。”江舟片打开袋子,小心地拿出一盒盒糕点。 “我是住在这儿的,嘴馋了就经常去买。”凌云说道。 陈记甜品店就在那家酒馆附近。 既然她经常去,或许也知道杜康经常出入那里。 “杜康不回来吃晚饭吗?”江舟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 凌云的眼神顿时有些躲闪,“他工作忙,回来的晚。咱们不等他。” 说完,便进厨房忙活去了。 江舟和季岸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过了一会儿,凌云还不出来,江舟便走进厨房,站在凌云的身旁。 轻拍凌云的肩膀:“需要我帮忙吗?” 凌云的身体一惊,宛如惊弓之鸟,手里的碗应声落地。 反应非常激烈,她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恐。 这些小细节都被江舟捕捉到了。 江舟眼神一暗。 “没事吧,凌云?”江舟问。 季岸听到声音,也赶紧进来:“怎么了?” 凌云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没事儿,碎碎平安嘛。是江舟进来吓了我一跳。” 她蹲下去捡打落在地上的碎片,慌忙之下便扎伤了手。 江舟赶紧蹲下去看。 “割伤手了?”季岸问。 “没事,小伤。而且,江舟不是医生嘛。”凌云故作轻松地说道。 “去拿我的医药箱。”江舟对季岸说。 两人从厨房走出来,换到了光线更加明亮的客厅。 很快,季岸提着医药箱下来了。 江舟细心地替凌云处理好伤口:“因为你刚才处理了菜、肉,所以我得帮你消消毒。否则一不小心会感染。” “嗯,谢谢你啊,江舟。”凌云说道。 “谢什么,我才该跟你道歉。要不是我刚才吓到你,你也不会为了捡碎片而被割伤了。”江舟给她贴好创可贴。 “诶?季岸,放那儿就好,我来处理。”凌云对着正在打扫厨房的季岸说道。 “是江舟闯了祸,你休息一会儿吧。”季岸说道。 “对啊,让他做饭吧。咱们看看电视聊聊天。”江舟说道。 “这怎么行,你们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做饭的。” 凌云说着就要站起,被江舟拉住。 “你都跟季岸认识那么多年了,还跟他客气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啊。”江舟说道。 于是凌云也只好答应。 …… “季岸,那么久没见,没想到你的厨艺进步了这么多。”凌云说。 “还好,熟能生巧吧。”季岸说道。 江舟默默地吃着,不说话。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季岸的做早饭理论。 就他那钻研的精神,倒挺适合当个科学家的。 “江舟,你会做饭吗?”凌云随口问道。 “我不会。”江舟坦坦荡荡地回答。 凌云一愣,随即笑道:”不会做饭好,以后结了婚,不用想着怎么伺候老公。我每天都想着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都快烦死了。”凌云说。 如果不是知道凌云身上的伤痕,江舟一定会觉得,她和杜康的婚姻过得非常幸福。 平淡却很温馨。 那些花前月下、风风月月都不是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要从柴米油盐里寻找。 …… “凌云被家暴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江舟靠在浴室的门框上。 “你说。”季岸正在冲澡。 “我之前去厨房,就是去试探她的。她的反应太大了。我很仔细地观察了她的表情,是惊恐。恐惧的成分比惊讶还要多。这个反应。我断定就是因为家暴之后留下的心理阴影。” “一个小小的触碰,都可以让她成为惊弓之鸟。” “我进去的脚步声很大,她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说明她在走神,就因为我问了杜康回不回来吃饭的问题。” “那个闪躲的眼神。你也注意到了不是吗。”江舟一本正经地分析。 “嗯。你学过心理学?”季岸问。 “看过几本书。”江舟回答。 “那你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季岸关了淋浴,看向她,目光如炬。 江舟闻言,转过身,迎接他的眼神。 勾勾红唇:“我知道。” ……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亮。 是一个适合孤狼出没的日子。 江舟趴着,咬着唇,黑发散乱。 她勉强歪着头,正好能够透过窗子看倒月亮,脑海中就不自觉想到有一匹狼正在月下嚎叫的样子。 而此时,季岸是那匹狼,而她是他的猎物。 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更像一场献祭。 她就是那匹狼献给月亮的祭品。 第三十五章:唯有杜康 ?江舟睡到一半,隐隐约约听到了电话铃声,之后好像还有一阵哭声。 凌云。 她瞬间清醒。 批了件衣服,穿上拖鞋,打开门,准备下楼。 不知道杜康有没有回来,刚才的哭声…… 不会是凌云被欺负了吧。 想了想,便还是走进了季岸的屋里。 “醒醒。”她拍了拍他的脸。 季岸惺忪着双眼,裸着上身,看到是江舟,便很自然地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 “啧。”江走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瞪大了眼睛。 “季岸。放手。你到底醒了没有?”江舟用力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背。 “怎么了?”他的嗓子很哑,刚睡醒,声音有点失控。 “跟我去楼下看看,我听到凌云的哭声了。” …… 两人下楼,凌云正抱着什么东西,准备出门。 “季岸?江舟……你们怎么下来了?”凌云非常惊讶,抱着手里的大包,显得有些慌乱。 “凌云,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江舟走上前,问道。 “我……我出去办点事情……”凌云捏着手里的包带,局促不安。 “这么晚了,出去很危险,不如我们陪你一起去吧。远的话,让季岸开车也可以。”江舟说道。 凌云连忙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快回去睡觉吧。” “包里装的是,现金?”季岸冷不防问了一句。 凌云一听,瞪大了眼睛,“你怎么……”随即又马上闭上嘴。 “刚才杜康打你电话,让你给他送钱?”江舟接着说道。 “你们……”凌云不可置信。 “我睡眠浅,听觉又比较灵敏,隐隐约约应到了电话声,还有……你的哭声。”江舟解释道。 “你们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季岸说。 静默了一会儿,凌云似乎是终于支撑不住的样子,防线瞬间崩塌,整个人瘫弱在地上,呜呜地开始哭泣。 江舟立刻上前,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而季岸站在一边,他自然是不能做出什么举动。 “他打你了?”江舟轻轻地问。 凌云顿了一下,重重地点头。 “卧槽!”江舟气急,低骂,真想扇他杜康十个巴掌解气。 “这种家暴男真是渣到爆,就这样你还不离婚?!是想留着过年剁了他吗?!” 凌云地哭泣声渐渐止住,“我得去给他送钱了。” 江舟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就这样了你还巴巴地给他送钱?!” “凌云!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江舟真是感到恨铁不成钢。 “他是我自己选的丈夫。”凌云说。 “但是你可以选择和他分开。这种丈夫,不要也罢。”江舟说。 “我不能和他离婚。”凌云突然大吼了一句,之后,便是一阵雨落青山。 “为什么?现在这个年代,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江舟激动地说。 凌云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似有黑云遮盖,却又带点欢喜的意味:“我怀孕了。” 现在换成是江舟和季岸沉默。 良久,江舟才问了一句:“他知道吗?” 凌云轻轻摇头,语气苦涩:“还不知道。” “所以,”江舟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因为有了孩子,你决定原谅他。” 凌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你确定,有了孩子,他就能改变?”季岸问。 “我…我想赌一把。”凌云满脸泪痕。 “那我就从男人的角度告诉你,别太高估男人了。”季岸说。 凌云倏地抬头。 “听过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吗?他现在打你,以后还会打孩子。” “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他一直希望有个孩子…他很喜欢小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凌云喃喃自语。 “他也曾经爱你。”江舟猝不及防地说道。 他也曾经爱你,可现在却这样对你。 后半句话,江舟没有说。 其实男人未必不是真心的。承诺你的时候,是真心的承诺。做不到的时候,也是真的做不到。 “他现在,不止是家暴那么简单。”季岸又说。 凌云是他和周齐光的朋友,他不能坐视不理事不关己。 “我明白。”凌云说,“可我就是想赌一次。就算他深陷泥沼,我也想尽力把他拉出来。” “你已经赌了两次。”江舟说。 凌云不解地看着她。 “第一次,你用自己做筹码赌了婚姻。第二次,你用孩子做筹码赌他的责任心。” “季岸也说了,大多数男人都经不住考验。既然你真的已经做了决定,我们是局外人,不能说什么。但是,今天我们在这里,就不能放任不管。”江舟说。 “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去送。”江舟对凌云说道。 “那我开车送你过去。”季岸说。 “不行,那怎么行。江舟,你呆着就好,我自己去。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凌云的声音越说越小。 “嘿!还不是第一次了???”江舟气绝。 江舟深深吸气,又长长吐气,就这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自己想要骂人的心情。 “你现在怀着孕,去那里,指不定乌烟瘴气推推搡搡伤当你了呢?” 凌云还是有些犹豫。 “孩子现在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江舟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 “但是,我不能就这样连累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凌云说。 “你放心,季岸会跟我一起去。我会和他商量好对策。” 终于,凌云最终还是答应了。 季岸去发动越野车,江舟快速跑去楼上换了件衣服。 开车,路不远,但是夜晚有些凉。 江舟趁机打开了包,扫了一眼里面装着的钱。 “大概五万左右。”江舟说。 “待会儿要不要我陪你进去?”季岸问。 “不用,我已经认识了。而且,你去的话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我一个送钱的女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我。凌云不是说了嘛,她不是第一次去了。”江舟说。 “那我在外面等着,送完钱赶紧走,如果你20分钟内不出来,我就报警。”季岸说。 “报警?这个赌场,怎么说也算是明目张胆,估计跟当地这群人早有勾结。”江舟分析道。 “你说的对。但是,我报警,就算是走个过场,他们也会来。” “还是你希望我能进去救你?”季岸发问。 “没必要。”江舟快速回答。 她是女人,只是进去送个钱。 而季岸的大个子,往那儿一站,就像是去砸场子的。 反而会更加危险。 虽然知道她的考量、她思考问题时的理智,季岸还是忍不住快速瞥了她一眼。 太理智,其实会失去很多东西。 但是她不服软,季岸是知道的。 她的个性,在这段时间的相处后,他已经可以摸清个七八分。 剩下几分拿不准的,是她的感情。 她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 而且大的非常多,比例极为不均衡。 可她的骨子里又带着狠劲儿,或许是需要一个突破点,才可以真正爆发。 到了酒馆,江舟拿着包下车。 “一切小心。”季岸嘱咐。 …… 虽然酒馆的门来已经挂着打烊的旗,但门事虚掩着的。 天很黑,旧式的酒馆看上去就像在拍着鬼片。 江舟推门而入,随即就有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 “对不起小姐,我们已经打烊了。”他礼貌地说道。 真是欲盖弥彰。 江舟心里想。 “我来给我朋友送点这个。”说完,她也像之前那个服务生一样,做了一个捏着钞票来回搓动的手势。 服务员是明白人,“小姐,这边请。” 江舟跟着服务员走进那扇门,下楼,便闻到一阵浓浓的香烟味。 耳边还充斥着打麻将、掷骰子的声音。 她这才看清了地下室的全貌。 没有什么刻意的装潢,反而是显得非常朴素,四周只有粗糙的水泥墙,连漆都没有上一个。 里面摆着十几张桌子,有各种各样的玩法,还有一些机器。 靠着水泥墙摆放着的,是一坛坛酒,大缸的那种。 难道是为了打掩护? 制造一个酒窖的假象? 抬头一看,果然装着各种制冷器,地下室的气温也确实比较冷。 “小姐,请问你要找的人是?”服务生问道。 “杜康。”江舟说。 “杜先生?好的,请跟我来。”服务生说。 江舟跟着往前走,途中还看到了昨天迎接她的那个服务生。 一路上,几乎都是男人,当然,女人也有,但是比起来酒非常少。 再往前走,果然看到了杜康,正坐在一张桌前,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桌前还摆着一大堆的酒。 掐灭烟,掷了一个牌,便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舟把手里的包直接放到了杜康身前的桌上。 “杜先生,您的朋友来了。”服务生说。 杜康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来的人已经不是凌云,径直又喝了一杯酒。 杜康杜康,果然和酒有缘。 “行了,你回去吧。”他看都没有看,一心专注着手里的牌。 “杜康。”江舟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不是凌云,杜康这才意识到,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站着的、面色沉静的江舟。 整个表情非常惊讶,在江舟眼里,甚至是有些好笑。 那种仿佛正在被人看着裸奔的羞耻感在他脸上展现。 “江舟?你怎么在这儿?”他手里仍然捏着牌,一脸错愕地问道。 第三十六章:爱是盲目 ?江舟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包:“给你送钱呗。” “哟,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旁边的一个胖子调侃道。 “是啊,之前不都是你老婆来的吗,怎么今天又换了一个美女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这是新欢吧。我说兄弟你这美人都是哪儿找的?也给我们大家分配一个呗!”一个瘦子说道,他拉碴着胡子,看上去酒相当猥琐。 “她是我老婆的朋友。”杜康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凌云呢?”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呢。”江舟淡淡地回答。 “回去再收拾她。”他嘟囔了一句,“你快走吧。”他赶江舟离开。 正中下怀,江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有那一桌子的人在那边继续议论江舟的相貌。 越说越下流。 “诶诶诶!都给我醒醒!赶紧出牌!”杜康喊道。 …… 江舟离开,一路畅通无阻。 打开车门,发现季岸正攥着手机。 “还没到20分钟吧。”她心里可是默默计算好时间的。 “我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季岸发动车子。 “规模不是很大,但我估计在这元水应该算很大的。”江舟想了想曾经去过的赌场,还是作了一个比较客观的判断。 “不过这个杜康,渣男无疑。我想,我们得再留两天。” “我也是这么想的。”季岸回答。 江舟想到杜康在那边吞云吐雾的样子,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季岸抽起烟来就帅的不得了呢? 很快就到家了,江舟刚下车,就发现凌云已经站在了门口,就像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只是旁边缺了杜康。 “江舟…”凌云只低低地叫了江舟的名字 “什么都别说了,快进去休息。你现在是个孕妇,不能这样熬着。”江舟搀着凌云往里走。 凌云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她被江舟直接扶进了卧室,躺下。 “你已经是个孕妇了,现在我是医生江舟,你得遵医嘱。闭上眼睛,好好睡觉,这样宝宝才能发育得好。” 江舟替她盖好了被子,而季岸站在门外,他不方便参与。 良久,江舟才从屋里出来。 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睡下了?”季岸轻声问道。 “嗯。”江舟点点头,“她情绪不太稳定。遭受了那样的事,我就怕她得个产前抑郁什么的酒不妙了。” 看到凌云这样的生活,季岸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去年,她突然打电话过来,告诉他和周映光,她已经结婚的消息。 因为两个人达成了一致,都觉得没有必要办婚礼,所以也就没有宴请客人什么的。 那个时候,他和周映光都觉得很纳闷,凌云的消息来得很突然,而且,她一直都说自己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但凌云说,这次是真的找到了真爱,便下定决心缔结婚姻。 看到凌云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他和周映光也觉得欣慰。 迄今为止,季岸和杜康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去年周齐光的忌日。 凌云带着杜康来到周齐光的坟前祭拜。 当时的时候,他和周映光便觉得杜康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为人处事都不错。 于是对他们的婚姻也没有什么异议了。毕竟重要的是,凌云觉得日子过得幸福, 第二次,就是这次和江舟一起来拜访。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大抵如此。 “累不累?”季岸问江舟。 “有点。”她也一点没遮掩,之前跟季岸折腾了那么久,现在又折腾了那么久,确实是有些累了。 “那快去再睡一会儿。”季岸说。 “那你呢?”江舟问道。 “我去厨房煮点东西。”季岸一边说,一边往楼下厨房走去。 “我也去。”江舟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你也帮不了什么忙,去睡吧。”季岸还是希望江舟能去休息。 “我没打算帮忙,我就想在一边呆着。” 江舟果然搬了一张椅子,大咧咧坐在厨房正中央。 季岸是拗不过她的,便也只好听之任之。 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一条鱼,已经处理好的了,便开火准备炖一锅鱼汤。 正好可以让凌云醒来后喝。 她现在怀着孩子,一切都要以她为重。 这个时候,如果他们对杜康兴师问罪,那么凌云一定不会开心的。 孕妇的情绪本来就起伏很大,这个时候不仅要照顾孕妇的身体饮食,最重要的是安抚情绪。 “给凌云炖鱼汤?”坐在后面的江舟歪着头,问道。 “嗯。”季岸不停手里的活,回答。 “可真贴心。”江舟百无聊赖,“身边有你这样的朋友做表率,凌云怎么就看上杜康了?” “排除现在的恶习,他其他方面做的不错。也算是,八面玲珑了。”季岸解释道。 “呵,这不就是伪君子咯。”江舟冷笑。 “比起伪君子,我还是更喜欢真小人。”江舟说,“段骁都比他强。” 心里还评判了? 季岸无奈。 默默地炖他的鱼。 他不说话,后面的江舟自然也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他忙活。 不一会儿,季岸的背后传来了轻轻的鼾声。大概真的是累了,才会打鼾。 转头,江舟正把头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叹气,眼瞅着锅里的鱼也差不多了,关了火,保温着,轻轻抱起江舟,发现她的额头因为磕在椅背上,磕出了一道红印。 有点滑稽。 季岸知道她已经醒了。 因为在他抱起她的那一刻,鼾声就止住了,她的睫毛还颤了颤,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迅速柔软下来。 她睡得浅,他知道。 季岸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他也需要睡一觉。 …… 早上的时候,杜康细细嗦嗦地回来。觉得有点饿,便去吃放找点吃的。 正好有一锅鱼汤,大概是凌云炖的,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吃饱了,锅里就只剩下一点碎肉骨头和汤。便上楼,睡觉。 他都通宵了,累得慌,到底也是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从前。 看到床上熟睡的凌云,就想到江舟来给自己送钱的场景,心里一阵火气,但是他现在很困,还是明天起了再找她算账。 江舟比季岸醒的早,她一起来,就直奔厨房,她得端一碗给凌云喝下。 鱼汤对孕妇来说,营养特别好。 走到灶台面前,一片狼藉,锅盖也没了,锅里的鱼也没了,汤也没了。 什么情况? 进贼了? 还把鱼汤给喝了? 江舟离开厨房,看到玄关那边,两只被乱踢在一边的鞋子。 杜康。 她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孕妇的东西还给偷喝了? 正巧在这个时候,季岸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一脸杀气的江舟。 “神他妈杜康把鱼汤全喝了。”江舟气氛地说道。 “全喝了?”季岸惊讶。 “看来他老婆只能啃骨头了。”江舟恨恨地说道。 此时,楼上传来了一阵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上去。 “你他妈为什么要让江舟过来给我送钱?”杜康骂道。 “你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吧。是不是几天没教训你,你又犯上了是吧?” “凌云,当初为什么娶你,你心里没点数是吧?” 门从里面被锁上了,季岸只好撞门进去。 门被撞开,凌云正坐在床上哭泣,而杜康正站在床边,光着身子,指着凌云咒骂。 还没等杜康反应过来,江舟快速扑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杜康被打懵了,刚想还手,季岸便立即朝前将她反手压在墙上。 他被季岸制地不能动弹,便破开大骂:“好啊凌云,敢情你就是请帮手来的是吧?你以为这样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他们早有走的一天,到时候看老子不打死你!” 凌云哭的越发厉害,江舟气不过,便厉声道:“你他妈这副样子配当爸爸吗?凌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种人渣!” “你他妈骂谁人渣呢?!”杜康快速回话,“等等,你说我不配当爸爸??……凌云怀孕了?!” “呵,你这种人配当爸爸?再当个七八十年孙子吧你!”江舟说道。 “凌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怀孕了?”杜康转而去问凌云。 “是!我怀孕了!是孩子够坚强,才没被你打掉!”凌云终于爆发了,哭喊着。 “我真的要当爸爸了?!季岸,你放开我,我不动手!都他妈当爸爸了我跟你动个屁手!”杜康狼狈地对着季岸说道。 桎梏被松开后,杜康直接扑到床上,扑到凌云的面前。 “我要当爸爸了?你要当妈妈了?”杜康一脸激动地问道。 “嗯,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赌了,为了孩子积点德吧。”凌云声泪俱下。 “好好好!绝对不赌,肯定不赌!我要当爸爸了,我必须得为孩子打个样啊!”杜康开始表决心。 “老婆,以前是我错了,我该死!”说罢,就打了自己一个巴掌,“你原谅我好不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一定痛改前非,不会再犯了!就原谅我这一次!” “你真的会好好改正吗?”凌云满含眼泪地问道。 “会!一定会!”杜康重重地点头。 江舟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切,摇摇头。“你怎么看?” 第三十七章:疑云初现 ?季岸想了想,说道:“大概和你一样。” 其实江舟在意的不是凌云原不原谅杜康的问题,而是,怕她又重蹈覆辙。 她不清楚凌云在经过杜康那样的折磨后还是否爱着他。 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凌云的心态。 就如同多数家庭妇女一样,在没有孩子之前,她们做的决定可以为自己考虑。但有了孩子之后,更多的是为孩子考虑。 凌云希望孩子有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有爸爸妈妈的陪伴,而不是缺少任何一方的、有缺失地长大。 但是,这样的做法,真的可取吗? 我们的社会一直把“伟大”两个字和母亲这个形象紧紧联系在一起。 诚然,母亲是“伟大”的,但是,“伟大”并不意味着要牺牲一切。 这可能就是现在很多女生都不愿意生孩子的原因之一。 其实有时候不是孩子,而是整个社会、道德标准的评判对于母亲这个群体,索求太多。 有时候,甚至是到了压榨的地步。 并不是做了母亲,就意味着牺牲。 外界的压力加上很多女性本身的思想根深蒂固,早就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没有几个人会觉得奇怪,没有多少人会为母亲这个角色抱不平。 因为在过去,我们的社会还并未发展,人人都只是为了能不饿肚子而努力。 而在今天,我们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哪怕是一点,反思一下各种社会角色在当今是否有新的评判标准。 拿凌云来说,她的做法并没有错,甚至是有很多人都会觉得她的做法是正确的,是为大局、为孩子着想的。 江舟觉得自己可能是咸吃萝卜瞎操心,反正她非常心疼凌云。 “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她问季岸。 “是。”季岸回答。 两个人走回了自己的屋里。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发了?”江舟问。 “下午吧,收拾好就走。”季岸说。 两个人再下楼的时候,就发现杜康在各种忙里忙外地干活。 洗衣、拖地、煮饭,似乎是真的痛改前非,想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你们下来了啊。江舟,季岸,之前对不起啊,我给你们道歉!”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鞠了一个躬。 “行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主要是,希望你真的对凌云好,还有对你们的孩子好。否则,我江舟绝对不会放过你。” 江舟一点都不客气。 “一定的一定的!为了孩子怎么说我也得做个好榜样啊!” “你能这样想最好。”江舟说道。 午饭是杜康一手包办,味道居然和凌云做的不相上下。 “我们下午收拾完东西就得离开了。”季岸说。 “不多住几天吗?”凌云问道。 她们刚来就发现了家里的一堆破事,现在处理完,就马上得离开了。 凌云心里过意不去。 “不住了,也耽误两天了。原本就是想让江舟放松一下。”季岸解释道。 “那好吧,交水镇的杀人案,我们也有听说。”凌云说,“既然你们执意要走,我也不强求了,但是还是很不好意思,这次,也没能让江舟放松一下,反而折腾的更累。” 凌云握住江舟的手背。 “没关系。我们要谢谢你这两天的招待才对。”江舟说。 吃完了饭,两人回房收拾东西。 突然,季岸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接电话,却只是一段嘈杂的噪音。 “你得走到窗户边,信号才好。”江舟看着季岸皱着眉看着手机屏幕。 打来电话的是周映光。 季岸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周映光的电话,是一个慰问电话,他听说了那起奸杀案,便打来问问他们这边是否还安全顺利。 中途,伊粲接过了电话,她找江舟。 “伊粲找你听电话。”季岸对着正坐在地上的江舟说。 他发现她特别喜欢坐在地上。 原本下意识地走过去把手机递上,但是信号突然变得极其差,比之前还要差,赶紧退回窗边,等江舟走过来接。 “喂,伊粲,什么事?”江舟说道。 “江舟姐!那个杀人案,能不能回来把具体情况跟我说说!”伊粲的声音显得非常激动。 “你很感兴趣?”江舟问。 “对……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要是写出来改编成故事会很有意义,所以想了解一下更加详细的细节。”伊粲说。 虽然伊粲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道德,但是,她真的觉得这个案子非常带感。 如果能把这个故事写好,应该会引起不错的反响。 “怎么样,你有没见到那个变态长什么样子,可以现在就跟我描述一下吗!”伊粲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很久没有见到伊粲了,江舟心里也觉得怪想念。 “他长得,怎么说呢。看上去仪表堂堂非常优秀,实则内心极其阴暗,有变态的情感倾向。”江舟仔细回忆着顾子期的样子。 “那天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眼睛。” “若真要说一个词语来形容,温和有害或者斯文败类吧。”江舟说大。 她觉得自己对顾子期相貌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拥有少年清俊,但心里住着魔鬼。” 江舟拿着电话,看到季岸正在四处寻找什么东西。 “江舟,这一路上开心吗?”伊粲兴奋地问,问完,就发现周映光在一边挤眉弄眼的。 他们俩的关注点显然不同。 周映光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他们,担心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老父亲念着在外的儿女。 而伊粲,她不了解此次行程的风险,所以心态截然不同。 “这一路上,还行吧。”江舟说。 说实话,江舟觉得最美妙的就是和季岸度过的夜晚了。 其他发生的那些事,真的不算美好。 江舟在这边煲电话粥,伊粲真是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话一开闸就没完没了了。 一边的周映光都听不下去。 “伊粲,我手机快没电了。”周映光说。 伊粲拿开看了一下屏幕,“瞎说,明明还有两格电。” “姑奶奶,人家江舟正在收拾行李呢,你这样让她怎么收拾?”周映光无奈地说。 伊粲吐吐舌头,“不好意思,我一激动就忘记了。” 周映光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居然觉得现在的伊粲非常可爱。 天知道季岸和江舟不在的这些天,他是怎么被这位大小姐折磨的。 “江舟姐,那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跟我打电话吧,我听你那边的信号也不是很好。”伊粲终于打算结束通话。 “好。那我挂了,拜拜。” 江舟放下手机,季岸正好也刚起身,他刚才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这是在玩寻宝游戏?”江舟不解地问。 季岸的脸色有点凝重,他把手里刚刚从沙发下翻出来的东西给江舟看。 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你找到的宝藏吗?”江舟问。 江舟拿过那个东西,看上去像一个小的机器,也收了开玩笑的意思,“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微型窃听器。”季岸盯着江舟手里的东西,说。 “窃听器?”江舟的脸色也顿时暗了下来。 “这间房里的信号,让我觉得很奇怪。”季岸说,“当接近一个地方的时候,信号会变得特别差。” “怪不得这边杂音这么重,但远离沙发去窗边就好了很多。”江舟说。 本来还以为是因为这屋里信号不太好。 “窃听器会让手机通讯的过程中出现很多杂音。”季岸说。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窃听器?”江舟很诧异,“难道是段骁?” 毕竟他曾经派人在车上装过窃听器。 “不可能。”季岸沉思,“我是临时决定来拜访凌云的,要来到这里,其实已经是拐了一个弯,并不是原定的路线。” “拐弯了?也就是说,元水镇其实在地图上,是和交水镇平行的?”江舟惊讶地问。 “没错。段骁不会想到我们来这里,也根本不可能之后在这里装上窃听器。”季岸分析道。 “这么说,窃听器和段骁没有什么关系咯?那会是谁呢?”江舟努力地思考,“这里是民俗,会不会是在之前的客人中,有喜欢窥探隐私的变态,所以才装了一个窃听器?” 这似乎是眼下最合理的答案了。 “去问问凌云吧。”季岸提议。 …… “凌云,你知道楼上我们屋里的信号很差吗?”季岸问。 “信号?哦,你们那边信号一直都挺差的。怎么了?”凌云问。 季岸拿出窃听器,摊开在掌心。 “这是什么?”凌云和杜康同时问。 “窃听器。”季岸回答。 “窃听器?!”杜康很惊讶,从季岸的手里拿过窃听器,仔细摆弄。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呢。”杜康说。 凌云也研究了一下这窃听器,“怎么突然拿这个出来?” “这个就被藏在楼上的屋里。”季岸说。 “什么?!就你们那屋?被装了窃听器?!”杜康的反应非常激烈。 “所以我们怀疑,是不是在你们曾经的住客中,有那种喜欢窥探隐私的变态?”江舟提出自己的想法。 “谁他妈胆大包天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杜康激动地说。 第三十八章:单人标间 ?“有没有这样的变态狂,我还真吃不准。毕竟,我接待过的住客,表面看上去都是很正常的。”凌云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 没错,很多精神疾病患者,都会隐藏。 “季岸,要不把窃听器给我,等会儿你们走了之后,我拿去警察局里让他们看一看。”凌云提议。 “也好。”季岸把窃听器交给她,非法窃听别人的隐私,确实还是交给警方处理比较好。 况且,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情和段骁无关。 小小的插曲之后,一切准备妥当,季岸和江舟准备离开。 “路上小心!下次再过来玩!”凌云透过车窗说道。 “好,一定!下次来,看你们的宝宝!”江舟说。 在阳光下,江舟看着凌云的脸,突然有点入神,心里有一个念头闪过。 之后,便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有心事?”她一直都没说话,季岸觉得有点奇怪。 “季岸,我问你,凌云是不是整过容?”江舟终于说出自己的疑惑。 刚才在阳光下,她看到了凌云脸上的假体,虽然不太明显,力求自然,但江舟是医生,她对于脸部的构造还是很敏锐的。 “整容?我不清楚,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长这样了。”季岸认真地说。 “你们认识多少年了?”江舟问。 “大概,七八年,我是通过周齐光才认识凌云的。”季岸说。 “七八年了?”江舟问。 “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有点变化吧。”季岸回想道。 “如果她七八年前就已经长这样了,说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整了。而假体在脸部是需要不断修修补补的,那个时候的整容技术也病逝那么发达。”江舟说。 “不过说来整容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做的也还算自然,一般人看不出来。啧,女人为了追求美丽还真是够拼的。”江舟感叹道。 “那你倒是不需要那么拼。”季岸说道。 “嗯?你这是在夸我漂亮咯?”江舟凑过去,脸上带着笑意。 “算是吧。”季岸不想让她太得瑟了。 “什么叫算是,明明就是!死鸭子嘴硬,夸人还只夸一半啊。你的服务不到位。”江舟说道。 “我的服务还不到位?”季岸反问道。 她哪里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戏谑? 捏了一把季岸手臂上的肌肉,太硬,捏都捏不动,只掐起一点皮,但这样更疼。 “臭流氓。”江舟骂道。 就这样吵吵嚷嚷地过了一路,车子快要到达一个收费站的时候,骤然停住。 “怎么回事?”江舟吃着苹果,问。 季岸再一次启动车,但是失败了。又试了一次,还是没能启动。 “又坏了?”江舟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好像是的。”季岸回答。 “你这什么破车,老是掉线!”江舟忍不住吐槽道。 外表看上去破破旧旧的,总以为应该性能不错所以季岸才一直留着吧,结果这车还真不止是看上去那么破烂。 里面的机器也是破破烂烂。 季岸在用车这件事情上,真的是够粗糙。 不,除了他的思维之外,都很糙。 整个一糙汉子。 “现在怎么办?”江舟说。 “找人帮忙。”季岸说完,就下车开始打电话叫拖车。 江舟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看看四周,前面有一个休息区,休息区边上有一个宾馆。 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 还好附近有宾馆,还好这车是跑到这儿才掉线的。 否则要是停在荒郊野岭,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这时季岸打开车门重新做进来,“大概两个小时后会到。” “哦,那今晚住哪儿,我看到休息区那边有一个宾馆。”江舟说。 “你想住这儿?”季岸好奇地问。 “啊?什么?”江舟问。 “我们可以让拖车带我们去镇上。”季岸说。 “哦,对哦。”江舟说道。 于是接下来就是度过这两个小时,等待拖车救援。 江舟叹了口气,开始无聊地拨弄起车上的电台按钮。 小小的一条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数字。 “诶?这收音机还能用诶。”一看,季岸果然没有拔下钥匙。 “那咱们听听电台也行。”江舟说。 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 “接下里是经典老歌放送时间,来自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在风里伤透了心 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 吹啊吹吹落花满地 找不到一丝丝怜惜 飘啊飘飘过千万里 苦苦守候你的归期” 孟庭苇温柔甜美的声线传入耳中,就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温温雅雅,像一杯香甜的奶茶。 可又不觉得太腻,她唱出了一种漂泊之感,带着一点伤感。 那样娓娓道来,不像是现在的一些歌手,一味地追求飙高音,反而听着让人觉得吃力、刺耳。 “我记得凌云的家里就有一张孟庭苇的海报,看来她很喜欢这个歌手。”江舟说。 “确实是老歌好听啊。”江舟感慨道。 接连着听了好几首老歌,换了一个又一个台,无聊得都让江舟感到有些困倦的时候,拖车终于来了。 季岸和拖车的员工说明了情况后,他们答应送江舟和季岸到镇上。 取车的时候,也是在镇上取。 于是拿着一堆行李,搭车到镇上。 因为东西比较多,他们只好赶快找了一家客栈。 “这又是什么地方?”江舟问。 “我不太清楚。”季岸老实回答。 “哈?你不是都了解的嘛。”江舟说。 “我还真没来过,原本没想要来这里,我们应该在收费站之后往右转,去成南镇。”季岸解释。 原定路线是往右转,但是拖车径直往前直走了。 “无所谓了,先把东西放掉吧。”江舟说。 看好两件房要结账的时候,两人突然犯了难。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别看我,那晚我照顾凌云的时候,偷偷把身边的现金放到她的枕头下了。”江舟说。 就算是朋友,在人家民宿里白吃白住,江舟也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凌云还怀了孕,就当是份子钱了。 季岸一听,表情顿时有些复杂,“我也是。” 他偷偷藏在了沙发的枕头下。 凌云之后去整理,一定会看到。 “嘶……那你身边还有多少现金?”江舟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刚才付了修车的费用,现在还剩120。”季岸说道。 “我身边还有180。”江舟说。 这件客栈,两件房一晚就得180。 何况,还不是车什么时候能修好。 还有吃饭的费用,还有之后过收费站的过路费。 “请问附近有没有银行或自动取款机?”江舟问客栈的前台小妹。 “不好意思,这个镇上没有银行,也没有自动取款机。”前台小妹笑得一脸尴尬。 江舟气绝。 没有自动取款机,他们要怎么取钱??? 为了好好用着仅有的三百块。 这间客栈肯定是不能住的了。 两人只好灰溜溜地退出来。 “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刻。”江舟说。 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看上去就挺便宜的。 问了一下价格,标间一晚60。 只有一张床。 没办法,特殊时期,两人也只好定了标间。 一进屋,就有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 江舟揉了揉鼻子,觉得不太舒服。 这标间的单人床果然够小,除了床之外,就只有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和一套小的桌椅,还有配套的小浴室。 突然感觉到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拉开窗帘一看,果然是下起了大雨。 “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江舟看着窗外的雨,说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季岸提醒道。 “对,就是这个。”江舟说道。 “还好,最起码这里不漏雨。”季岸安慰道。 两人整理还了东西,打着伞,出去觅食。 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片。 才走了一会儿,江舟就觉得自己的鞋已经湿了,还好把备用的鞋也带来了。 雨下得太大,经过第一家面馆,两个人就走了进去。 江舟要了一碗榨菜肉丝面,7块。季岸要了一碗雪菜笋丝面,6块。 两碗面,13块钱。 吃了那么多天精致的农家菜,突然吃着上面漂着一层黄油的面,江舟有些没胃口。 季岸倒是吃得很香。 “好吃吗?”江舟问。 “不好吃。”季岸回答,“但是你必须吃。” 江舟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这榨菜肉丝面的肉丝几乎全是肥肉。 江舟从不吃一点肥肉。 刚想把肉挑出来扔掉,便被季岸制止,“不吃给我。” 语气有点硬。 江舟撇撇嘴,乖乖地把肉挑到他的碗里。 深呼吸,江舟吃进第一筷子的面,果然不太好吃。 连榨菜都不太好吃。 江舟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夷山的饭馆里,点了所有的特色菜,然后每道菜就吃了几口。 突然觉得当时的自己非常可耻。 还有,她想起了上海小弄堂里的阳春面。 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只有面条,一勺猪油,再撒上一点葱花,就这样清清淡淡的一碗面,却比其他花里花哨的面都要香。 “是不是后悔以前那么糟蹋食物了?”季岸问。 “的确。”江舟叹了口气,“浪费可耻。” 第三十九章:爱与迷失 ?江舟只能强迫自己吃下这碗面条,毕竟是非常时期,轮不到她在那儿死作。 总算吃了一半,但还剩下不少。 江舟悄悄看了一眼季岸,却和他的眼神撞个正着。 没来由地的一阵心虚。 季岸自发拿过江舟的面碗,呼噜呼噜,把她的汤都喝尽了。 面馆的人很少,大概是下大雨的缘故,除了他俩就没有别人了。 开着窗子,油烟味还是很重。 江舟撑着头看窗外的雨,像一颗颗小珠子,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是在这儿坐一会儿?还是离开?”季岸看着正在盯着窗外出神的江舟问道。 “走吧。”江舟说。 味道过于油腻,问得胃里不太舒服,还是去外边透透气。 两人紧赶慢赶的回客栈,还是被淋了不少雨。 江舟马上冲了个热水澡,她可不想感冒。喉咙难受鼻子堵住,这感觉,她非常讨厌。 洗完澡,季岸进去洗了。 江舟问前台要了个吹风机,看上去非常陈旧,用着也陈旧。 搬了张小椅子,开着电视机,拿着今天踩湿的鞋子,开始用吹风机吹。 季岸的洗澡速度非常的快,她一只都没吹好,他已经光着膀子出来了。 偶然接触到他裸露的皮肤,冰冰凉。 “你怎么回事?洗了冷水澡?”江舟惊讶地问道。 “没热水了。”季岸平静地回答。 这热水器,储存的热水量不够多,直到季岸去洗,热水就不剩多少了,重新再烧,还需要很久。 江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哦,是我把热水都用完了。你又没等水重新烧好,就进去洗的缘故吧。” “嗯。”季岸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找了衣架晾好。 看着天气大概是不会干了。 “吹鞋?”季岸看着江舟。 “是啊,都湿掉了。”江舟回答。 “可明天还要穿,还是会湿掉。”季岸说。 “你这就,真的很男人了。湿了不弄弄干,明天踩进去多难受啊,而且可能还会发霉馊掉!”江舟嫌弃地说道。 “那衣服呢?”季岸指着衣架上晒着的湿衣服。 “弄干啊。”江舟说道。 “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也还是下大雨,湿气重,干不了。”季岸说。 “那就把空调开了,用风把它吹干。”江舟回答。 “那可以。”季岸总算明白了。 说他糙汉子果然就是糙汉子,江舟心里想。 床对面的小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偶像剧。江舟瞟了几眼,无非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老套戏码。 这种超现实的、白日梦一样的电视剧,真是看得江舟觉得牙疼。 就是因为这种剧大行其道,才让多少小姑娘整天沉浸在幻想中。 现实中的霸道总裁,不说长得有多英俊,而是不管长得如何,也不会看上一个整天浑浑噩噩傻笑度日的傻白甜。 那些总裁偶像剧拍的场景,各种衣香鬓影香车宝马,好像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但事实呢? “换个频道。”江舟说。 季岸找了找遥控器,被压在了江舟的衣服下。 帮她调了一个纪实频道。 她果然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 江舟站在床前,看着这狭小的单人床,突然犯了难。 她本就不能接受睡觉的时候旁白呢有别人,何况这张床还这么小。 虽然她睡觉的姿势像一具挺尸。 季岸站在一边,看出了她的顾虑。 “你睡床。”他说。 “那你呢?”江舟转头。 “我趴在桌上睡就行了。”季岸把椅子摆好,拿了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他还真准备这么睡? “其实挤一挤还是可以的。”江舟说。 “你不是喜欢一个人睡吗?”季岸反问。 “对啊,但是我可以试试。”江舟拍拍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对象是你,或许我的身体早就已经习惯你了呢。” 这句是江舟瞎说的。 否则以季岸的脾气,死活都会在桌子上趴着睡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晚上会不会强烈排斥他。 “你确定?”季岸问。 “确定。”江舟回答。 “会很挤。”季岸说。 “嗯。”江舟回答。 “我睡觉不老实。”季岸再三确认。 “哦。”江舟说。 “我知道你睡眠不好,我会打扰到你。”季岸认真地说。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脱裤子的时候看你干脆得很!”江舟的劲头又上来了。 季岸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躺下。 只占了小小的一边。 留给江舟的位置非常大。 江舟故作镇定的调笑了一句,“还不是来了嘛。” 她也躺下,穿着一条黑色的真丝睡裙。 床很狭小,躺下就会碰触到对方的身体。 季岸明显感觉到江舟的动作有点僵硬。 江舟自己也意识到了,心里又不免觉得失望,都做过多少次了,同床共枕的时候还是僵硬。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想象自己还是一个人,只是床小了点。 季岸不去揭穿她,他故意不去看她。 他知道她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关了灯,江舟闭上眼,房间里只剩不知道在播什么节目的电视机开着。 透着蓝色的光,有种迷幻的味道。 江舟舔舔唇,她因为刚才躺下的姿势,裙子的下摆都游移了上来,到了腰际。 外面下着大雨,屋里空调的杂音轰鸣着。 她突然想到那个在夷山的雨夜。 她被他捉弄,她却不恼。 像有只小猫的爪子在挠她的掌心,痒痒的,她更加渴望。 拥有是一种过程,而不是结果。 在老旧空调中途熄火的那一声叹息中,她转过身,扑上前。 在若明若暗的光中,准确无误,找到他柔软的唇,插入他坚硬的发。 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在自我中迷失,在爱里找回自己。 …… 江舟从来都没有睡的那么沉过。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将近十一点,季岸恰好拎着饭从外边进来。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江舟坐在床上,头发散乱,一脸茫然。 “十点半左右吧。”季岸把饭放在桌上。 “我居然睡的那么沉。”江舟起身,大剌剌脱了睡裙换上衣服。 “何止是沉,睡得特别死。”季岸补充道。 江舟去刷牙洗脸,牙膏泡沫在嘴里,含糊着问:“买了什么?” “看到有卖生煎包的就买了、豆浆,还有一碗银耳羹。” “生煎?”江舟有点兴奋。 她漱完口,急匆匆跑过去。 “我觉得你不要太激动。”季岸说。 毕竟这个肯定不是正宗的上海生煎。 江舟一看,果然也就焉了。 小小的,外皮厚厚的,咬上去一点都不脆的样子。 但江舟还是捏了一个,咬了一口。 还算凑合,不是很难吃。 “还行。”江舟又喝了一口豆浆。 “不喜欢就喝了这碗银耳羹。”季岸看出江舟的勉强。 “想想我之前,唉。在上海的时候,经常跟成闫一起吃这些早点,我每次都会浪费很多。” 江舟又咬了一口生煎包,不,应该是小包子。 “嗯。”季岸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怎么,吃醋了?”江舟笑着问道。 “没有。”季岸说。 他不承认,江舟也就不追问。 其实,问完她就有点后悔。 如果他回答,“是”呢。 那才是让她慌乱的时候。 她还能插科打诨地说过去吗? 殊不知在她这样想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回答“是”,她会怎么说下去? 她对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点真心呢? 他不知道。 “你好像从来没有要问我过去的想法,都是我主动说给你听的。”江舟舀着银耳羹说道。 “确实,没有过。”季岸吃掉江舟咬了几口之后的生煎。 “你不问我,也不让我问你。”江舟说,“那我不应该自己就告诉你了,这样不太公平。” “你可以不说。”季岸说。 “但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告诉你。”江舟看着季岸,“可能是你一开始就给我一种特别靠谱的关系吧。” “是吗。”季岸反问。 “虽然你总是这幅死样子,但我意外地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江舟突然开始推心置腹。 所以你总是想要接近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烂人?”江舟问,又自己回答,“确实是。” “那就说说你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的故事吧。”季岸突然说。 “你想听?”江舟略感意外。 “嗯。”季岸说。 “大概就像那一类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一样。整天无所事事,无恶不作。最过分的就是曾经施暴过林雨。现在想想,如果在那个年纪,在那个陌生的国度,我也被一天一夜关在厕所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一次巴水庙吧,人啊,遇到了一个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喜欢去请求神明。”江舟说。 “还有呢?”季岸问。 “还有就是,那个占据了我整个青春的男人。他叫成阙。成阙城阙,就像一座宫殿,关了我好久好久。” “他是怎么死的?”季岸问。 “嗑药,出现了幻觉,跳楼死的。”江舟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也嗑过药。”江舟笑了笑,笑容却带着凄惨,“成阙总是跟我说,嗑完之后,他就仿佛飘在风中。可能跳下去之前,也是觉得自己在风中。” “那种药,叫ind。” goneiththeind. 随风而逝。 季岸的心脏猛地一震。 第四十章:痴人之爱 “是不是很惊讶?”江舟看着一脸呆滞的季岸。 “我的青春可真是有够不堪回首的。”江舟无所谓地扯出一个笑容,“不仅施行过校园暴力,还嗑过药。” “当年我爸为了给我戒、毒,花了不少精力,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成闫,在那个时候成为我的医生。”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他一回,毕竟是男朋友的亲哥哥,不过说来,他还挺鄙视自己那个不成器又把自己作死的弟弟的。” 季岸看着她,一言不发。 那样沉重的经历,她是怎么做到语带嘲讽地讲述出来的? “你……后悔过吗?”季岸的喉咙有些干涩。 “我自己做的事,我不后悔。但结果关乎到他人的事,我追悔莫及。”江舟坦然地说。 嗑药的事情,她不后悔。 伤害林雨的事情,她追悔莫及。 她从来不做些冠冕堂皇的事情、说些为自己洗白的话。 江舟,她自诩潇洒坦率。 那些痛苦、不痛苦的经历,她都已经放下了。 现在心里唯一觉得不安的,就是林雨。 是死是活,她都想知道。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季岸没有再问,江舟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 这两天,因为下大雨的关系,江舟和季岸除了出去吃饭,就没有再出去过。 整天宅在客栈里,无所事事。 但就是这样的状态,却偏偏让季岸感觉到一种“过日子”的感觉。 既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柴米油盐。 可他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萌发了那个念头。 还好,在山穷水尽弹尽人亡之前,车子修好了。 雨也变小了。 江舟和季岸叫了一辆三轮车去取车。 咯吱咯吱,最原始的人力三轮车。 车夫是一个中年大叔,他每次用力蹬,江舟就为他捏一把汗。 如坐针毡。 “我以后再也不坐人力三轮车了。”江舟下车后,说。 “太煎熬了,宁愿前面蹬踏板的人是我。” “刚才是你说要做的。”季岸提醒道。 取车的地方不是很远,走过去也就十五二十分钟,但江舟说腿酸,恰好看到一辆三轮车,就吵着要坐。 “我以为是电动三轮车。”江舟说道。 “……”季岸无语。 取完车,两个人就赶紧出发了。 “呼~”江舟深深吐了一口气,“终于离开这地方了。” 果然意料之外的行程也未必都是惊喜。 经过一个收费站,手中剩下的钱刚好交掉,又发现收费站里有一个自动取款机。 简直是一种惊喜。 取完现金,江舟感到一阵轻松。 果然有钱在手里就是踏实。 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就开始感觉到困。 季岸的车开得非常稳,就这样,江舟开始昏昏欲睡起来,眼皮不知不觉就搭上了。 这时,季岸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递给瞬间被惊醒的江舟。 江舟接过,发现来电显示赫然写着:凌云。 “凌云?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江舟一边打哈欠一边嘀咕道。 “那我接了啊。”江舟摇了摇手机,朝正在开车的季岸说。 “接吧。”季岸说。 江舟刚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抽泣声。 “季岸。”凌云说。 “喂?凌云?”江舟说。 凌云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江舟。” 刚说完她的名字,凌云便大哭起来。 江舟看了看季岸,按下了免提。 “凌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要哭?杜康又打你了?!”江舟疑惑。 “杜…杜康,不见了!宝…宝,也…没有了!”凌云抽噎着。 “什么?!”江舟和季岸同时惊呼出声。 找了个位置,车子靠边停下。 “凌云,你先冷静一下,慢慢说。”季岸说道。 …… 江舟和季岸加速赶到凌云所在的小旅馆。 “你好,婆婆,我们找人。”江舟对前台的婆婆说道。 “找人?找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婆婆戴着老花镜,看起来非常严肃。 “凌云。”江舟说。 “林云?我看看。”婆婆翻开登记入住的记录本,一页页翻找。 “没有这个人啊。”婆婆扶了扶老花镜。 “怎么会呢,凌云,壮志凌云的凌云。”江舟急着说道。 “凌云啊,我听成了双木的林云。”婆婆恍然大悟,“我是北方人。” “嗯?”江舟疑惑。 “我把前后鼻音分的很清楚,但是这里大多数南方人都不分的。”婆婆一边翻一边说道。 “哦,凌云,找到了。你们叫什么名字?我打个电话。”婆婆拿起电话拨打了凌云房里的座机。 “江舟,季岸。”江舟说。 短暂的连线后。 “行了。你们进去吧。”婆婆说道。 …… 两人走上楼,敲响那扇门。 “凌云,我们来了。”江舟说。 大概过了十秒钟,凌云打开门。 “江舟。”她叫了一声,之后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唰形成一道道水帘。 江舟扶着凌云进屋,等她情绪稳定了一点,才问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杜康欠了那么多钱,居然有六百多万……那天你们刚走…就有人来要债……我被吓得当时就……流了产…杜康拜托了邻居赶紧把我送到镇上的诊所,医生说本来胎像就不稳……我在诊所呆了两天,杜康都没有出现…他只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让我自己保护好自己……我不敢回家,就住进了这里……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凌云一边抽噎,说得断断续续。 两个人差不多都听懂了。 江舟听得一阵上火,却又觉得悲哀。 女人遇人不淑,下场就会很凄惨。 她和季岸早就觉得杜康不靠谱。 但大概就是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在局中自愿沉溺,旁观者也不好多说什么。 凌云觉得有人跟踪她,应该就是那帮要债的人。 这样看来,杜康十有八九已经逃走了,否则他们也不需要去堵一个女人。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凌云。 她又刚刚流了产,身体一定是非常虚弱。 这个时候不休息好,以后会落下病根。 “凌云,你先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现在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江舟说道。 “那杜康他……”凌云试着问道。 “那种人没担当的人,不要也罢。”江舟很快地回了一句,语气非常冲。 凌云一听,脸色灰败,遂不再多言,乖乖地躺好。 “你去外面买一些吃的,要清淡,有营养。”江舟对站在一边默默不说话的季岸说道。 “好。”季岸说。 凌云大概是刚才哭累了,躺在床上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舟不太放心她的身体,便探过去给她把脉。 怎么会? 她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凌云睡得很平静安稳,江舟的心里却已经惊起了波澜。 季岸开着车,找到了附近的一家饭馆,跟他们说明了情况。 回到旅馆后,在凌云住的房间边上也开了一间房。 顺便把一些必要的行李搬上去。 进门,江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他便放了吃的,被江舟推了出去。 “我发现一件事情。”江舟轻声说,脸色有些沉重。 “进屋说。”季岸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江舟进屋,她原本也打算这么做,季岸也想到了。 “什么事情?”季岸问。 “凌云她,好像并没有怀孕,也没有流产。”江舟说出刚才的发现。 “什么?!”季岸震惊,眉毛皱成了八字。 江舟打开季岸拿进来的水,喝了一口。 “我不放心她的身体,趁她睡着给她把了脉。她的脉象,一点都没有流产的虚弱,也没有怀孕的迹象。” “你确定?”季岸问。 “我确定。”江舟看着他的眼睛,说。 季岸沉着一张脸,走到窗边,打开窗,透透气。 “她为什么要假称自己怀孕?”季岸感到匪夷所思。 江舟又何尝不奇怪。 所以她刚才陪着凌云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最后,算是得出了一个可能的结论。 “我刚才一直在想,她这么做,会不会是想挽留杜康。”江舟说。 季岸转过头来看她。 “你也看到了,杜康在得知凌云怀孕后,有多高兴,不仅包了全部的家务活,还决定痛改前非。” “所以,他应该是非常想要一个孩子的。” “他之前家暴凌云,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但其中也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凌云迟迟没有怀上孩子。” “所以,她才假孕。因为孩子一定是不存在的,所以流产是必须的。怎么样才能做到流产,杜康还是对她怀有愧疚和怜惜?” “那就是,孩子是因为杜康而没有的。所以,在他们来催债的时候,凌云流产了。” “但是千算万算,她大概也没有想到,杜康竟然是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人。比起孩子和她,杜康更爱自己。” 江舟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刚才陪着凌云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个。 机关算尽,也抵不过有人天性凉薄。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凌云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 季岸不说话,他在思考江舟的猜测的可能性。 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这是唯一解释得通的。 但是,不得不说,季岸的心中,疑虑重重。 江舟虽然算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却也心里感到不安。 好像有什么大事又要发生。 第四十一章:雨做的云 ?两个人一直默默地守着,其间凌云醒了一次,吃了点东西,一会儿便又睡下了。 江舟和季岸之后都没有提起过假孕这件事,毕竟与他们无关,这是她和杜康的事。 他们要管的,只是凌云是否安全。 “看来又要耽误行程了呢。”江舟说。 “嗯,不过还好,本来就是拖时间。”季岸回答。 “段骁是不是得气死了。”江舟偷笑。 “确实。”季岸说。 这一晚,江舟倒是坦然得很,洗了澡,乖乖就躺好了。 而季岸站在一边,也没有什么动作。 江舟甚至是觉得他有些无措。 “你不睡觉了啊,还杵着干嘛?”江舟拍拍身侧空着的一边。 “可以接受?”季岸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问得没头没脑,但江舟知道他在指什么。 “前几天不也是这样?”江舟反问。 于是季岸便躺下了。 关了灯,陷入一片黑暗中。 但这一晚,江舟想错了。 她又失眠了。 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甚至想,是不是得把季岸叫醒然后做些什么。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黑暗中睁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着他。 他跟她一样,睡觉都特别老实,睡下了便动也不动。 蹑手蹑脚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 她心里有疑惑。 不是对季岸,而是对自己。 季岸如何,她很清楚。 正是因为心里明白,所以更犹豫、更慎重。她不是花花肠子,只是走肾不走心,不想谈感情。 感情有多虚呢。 活了那么多年,除了成阙,便是季岸。 “睡不着?”季岸的声音突兀在这朦胧的夜色里。 “我吵醒你了?”江舟问。 “不是。”季岸说。 他也没怎么睡着。 前几天江舟睡得香,他却没有。 倒是他失眠,撑着头看了她一整夜。 “在想事情?”季岸问。 “嗯,在想……凌云要怎么办?”她撒谎了。 “得找到杜康。找到他之后,再想之后要怎么处理。我之前,已经联络朋友去找了。” 果然还是季岸做事情周到。 看着一声不吭的,其实早就已经着手安排。 …… 第二天一早,江舟准时敲响凌云的房门,给她送上早点。 而她和季岸,是在楼下婆婆的招呼下吃的。“小江啊,你是南方人吧。”婆婆问道。 “是,我是上海人。”江舟回答。 “哎哟,我是不是昨天问过这个问题了。老了,就健忘。”婆婆说道。 “没事的,婆婆。”江舟说。 “诶,别叫我婆婆,听上去我都嫌老,叫我晴姨。”婆婆佯怒。 “好好好,琴姨。”江舟无奈地说。 “不对!晴!晴天的晴!后鼻音!”晴姨坚持矫正江舟的发音。 “晴姨。”江舟改正,完完整整地说出了后鼻音。 “晴姨,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训的小学生,而您是我的语文老师。”江舟说。 “你可别说,我退休前就是小学语文老师。”晴姨有点骄傲地说。 “怪不得,原来是职业病。”江舟笑道。 “你们南方人啊,说普通话就是不讲究前后鼻音,几乎都是把后鼻音当前鼻音发的。” “比如你昨天找的凌云,说的明明是林云嘛。还有这个n和l,也不太分,不过这个你倒是还好……” 晴姨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一些普通话的知识。 江舟在晴姨说了她总是把后鼻音当作前鼻音发了之后,就没有再听进去。 她呆呆地坐在那儿,瞬间想到自己或许就是犯了这个发音毛病。 而一旁的季岸,也若有所思。 “江舟……” 季岸还没说完,就被江舟打断了。 “我知道了。”江舟说。 “为什么成闫在学校的记录上找不到林雨。不一定是因为学校清楚了她的痕迹,也有可能,她根本不叫林雨,而是……凌雨。” “因为我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因为我习惯把后鼻音说成前鼻音。” “成闫是北京人,他还特地问了我是哪个林……是我笃定地把错误的答案告诉他…” 江舟急匆匆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成闫应该是在忙。 手机被重重地敲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小江?”晴姨说着说着就觉得江舟不大对劲。 “她有点事情,不好意思晴姨,吓到你了。”季岸抱歉地对晴姨说。 …… “江舟,有心事?”凌云吃着粥,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江舟。 “没事,就昨晚没睡好。”江舟说道。 “是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凌云自责。”哦,对了。“凌云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包。 “这个,我不能要。” 说罢,凌云递出一沓钞票。 厚度增加了很多,看来是和季岸留的那份放到了一起。 “你和季岸也真是的,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凌云把钱塞给江舟,江舟硬推着不要。 “凌云,收下吧。我和江舟对孩子的一点心意。”季岸发话了。 “孩子已经没有了……”凌云黯然,“就算是有,也不能一下子给这么多啊,这不是惯坏了孩子嘛。”凌云强撑着笑道。 江舟给了季岸一记白眼。 他这是哪壶不开偏偏就提哪壶。 “钱你就收着,现在这个情况,你也需要用钱。”江舟说完,还是接过了钱塞到凌云的包里。 “你们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凌云红着眼眶。 “你也说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尽量找我和季岸就好。”江舟说。 “现在,还真有一些事。”凌云说。 “这几天胃口不太好,现在突然很想吃陈记的橘红糕。”凌云不好意思地说。 她确实没吃什么东西,昨晚晚饭只吃了一点点,今天的粥还是只喝了一点。 “我去买。”季岸说。 “那就麻烦你了。”凌云说。 …… 从现在的客栈到陈记,这条路季岸不太熟悉。 开了导航,用处不大,毕竟是小地方,路线规划不精细。 一路上算是问过去,所以耽误了不少时辰。 居然还是要排队,可能是周末的缘故。 季岸难得拿出手机,百无聊赖。 凌云的开的民宿,在镇上名气不小,只要是来旅行的客人,都会过来住上一晚。 老式手机,网络页面加载得很慢。 有一个旅游网站,上面就常驻了凌云的客栈,还有顾客的点评。 打开其中一条,页面刚要加载出来,便轮到季岸了。 只好收了手机。 买好了绿豆糕、橘红糕,回到车上。 重新打开手机。 一声惊雷突破天际。 从车顶的天窗望过去,头顶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 又要下雨了。 手机页面上,是清一色的好评。 “老板娘特别热情,做的饭菜特别好吃!” “老板娘免费送了我们很多菜园里种的水果!” “拖家带口地去,非常满意!老板娘还帮我一起带了孩子!推荐给大家住!价格也不贵! “老板娘又漂亮又爽朗!本来房间的热水器不太灵,都是冷水。但后来老板娘马上叫人来修,还免费给我们升级了更大的套房,屋里信号特别好!以后一定还会再来!” 手机被狠狠扔到了副驾驶上。 踩上油门,越野车飞驰而去。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在风里伤透了心 不知又将吹向哪儿去” 那个时候,凌云说套房里的信号非常差,但是在顾客点评上面,他们却夸赞了房里的信号好。 从日期来看,那个客户就在季岸和江舟进去住之前不久才住过。 那几天的天气非常好,也不存在恶劣天气干扰。 这就说明…… 凌云在撒谎。 窃听器的事情,她知道,或许就是她装上去的,所以她才会为信号差找理由。 因为她当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窃听器。 都是凌云计划好的。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 凌雨。 江舟认不出来,是因为凌雨整了容。 整的非常自然,江舟也是直到最后那天离开才偶然发现。 而他是个糙汉子,不会在意女人的相貌有多大变化。 江舟,她一直以为曾经伤害过的人是林雨。 其实只是她在发音上的错误。 凌云,凌雨。 凌云的家里,贴着一张孟庭苇的海报。 他也确实记得,凌云非常喜欢孟庭苇。 从前的时候,一直喜欢哼这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而这首歌,大概是要成为江舟的催命符了。 …… 季岸一路奔驰,终于回到了那家旅馆。 急匆匆跑上楼,打开他们的房门。 没人。 用力敲响凌云的房门。 也没有人应。 赶紧跑下楼,找到晴姨。 问晴姨拿了钥匙,打开。 空无一人。 拨打江舟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出事了。 他想的果然没有错。 凌云就是当年的凌雨。 再三问过晴姨,有没有看到江舟和凌云出去过,她却说没有看到。 怎么会? 窗户? 他们住的是二楼,极有可能是从窗户出去。 但是,这不是凌云一个女人可以办到的。 必须有人和他搭档才行。 杜康。 季岸突然想到这个人。 什么家暴、追债、流产,很有可能都是一场骗局。 一场精心策划,就等着江舟和他钻进去的局。 第四十二章:同态复仇 ?江舟感到自己的肩窝处非常疼。 她应该是被重重打到了肩井,所以才造成了短暂性的晕厥。 所处的空间很狭小,也很黑。在移动,有时候还会颠簸。 手脚被绑住,她应该是被蜷着身体塞进了车的后备箱里。 有水滴打在车上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又下大雨了。 天空中一定聚拢了很多的乌云吧。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不是吗。 当晴姨在餐桌上再一次指正她的读音错误的时候,她心中已有猜测。 之前在民宿里的时候,凌云受了伤,她随口就提到了自己是医生。 而自己从来也没有说起过。 至于季岸,她之前也有想过是不是他说起的。 但是,季岸不会是主动提起她的人。 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记忆中的林雨和凌云联系在一起。 但她还是试着去想了。 那天成闫虽然没有接她的电话,但后来她发送了短信过去。 刚才在她正准备接听成闫打来的电话的时候,肩窝就被重重一击。 晕倒的那一刻,一切都明了了。 凌云就是林雨。 虽然时机不对,但她还是想嘲笑一下自己不标准的普通话。 还有,这是第二次被绑了。 …… 江舟被拖到了树林里的一个小茅屋里。 嘴上的封条被狠狠撕下。 眼前站着的人,熟悉又陌生。 江舟率先开口:“lynn.” 凌云站在江舟面前,居高临下:“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良心特别不安?” lynn是她的英文名。 也是因为这个的发音,让江舟误以为她姓林。 她是凌雨。 “确实,最近特别不安。”江舟不慌不忙地回答。 “因为林宛的事情吧。”凌云深吸一口气,蹲下去。 “能让我们大名鼎鼎的大小姐jade良心发现,还真是不容易,非得死一条人命才行。” 凌雨狠狠捏住江舟的脸:“你这种人,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东西?除了脸蛋还能让人多看几眼,简直就是个草包。你哪一点比得过我了?不过就是投胎投的好,运气好一点罢了。” “当年我父母砸锅卖铁送我去美国上学,希望我能获得更好的教育,结果呢?就因为你爸的一句话,就直接把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开除。” “可明明错在你。” “你还回想的起来吗?你是怎么对我的?扇我巴掌,还把我关进厕所一天一夜。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恐惧感,你体会过吗?” “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恰好喜欢你也喜欢的男生罢了。” “成阙,他到底是怎么看上去你呢?” 凌云起身,来回踱步,好像在回忆之前的事。 “有时候呢,我也有点感谢你。还好你当时霸着成阙不放手。纨绔子弟啊,跑出去嗑、药。” “诶!”凌云重新转头看着江舟。 “你后悔过吗?你满心满肺,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的男朋友,在递给你那颗糖的时候,如果你没有接过,往后的痛苦会不会少一点?” “你也是混那个圈子的人,那颗糖到底有什么玄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看看你可笑的、青春年少的真爱,到最后他给了你什么?” “成阙出现幻觉跳楼死了,你妈也被你气死了。” “这个代价还真是有点惨痛。”凌云露出同情的神色,重新抚摸过江舟的脸,好像在安慰。 “不过我看着高兴。” 话说到这里,江舟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松动,只是冷静地审视眼前的人。 “还是没什么表情?果然,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有长进的。” “之前可是什么心情都表现在脸上,现在倒好,一张扑克脸。也对,现在也没有人这么惯着你了不是吗?就连你爸,都不想理你了吧。” 江舟还是没有说话,这让凌云觉得很恼火。 一个巴掌瞬间扇了过去。 江舟的脸瞬间肿起一大片。 又一个巴掌扇在了另外一面。 白嫩的双颊顿时充血肿起。 “知道同态复仇吗?”凌云问,“同态复仇是原始社会中一种复仇的习俗。当氏族部落成员遭受其他氏族部落成员的伤害时,则对后者施以同样的伤害,即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摘自百度百科“同态复仇”词条】 凌云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时,几乎是咬着说出来的。 足以见她心头之恨。 “杜康!”她往外喊了一声。 杜康便进来了,重新把江舟的嘴巴贴住。 凌云杜康,不过是一个陷阱。 江舟被重新塞到了后备箱。 不知道开了多久,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江舟被扛了出来。 一个非常破烂的建筑。 江舟闻到了一股尿液的臭味。 是个公厕。 四周非常荒凉,几乎不会有人过来。 而且,天色已经黑了。 这就是凌云口中的同态复仇。 她并不想对她怎么样。 只是想让她尝尝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楚。 被扔到了一个肮脏的男士单间里。 这使她被发现的几率变得更小。 有些男士,宁愿在外面的草丛里解决也不想进肮脏的厕所。 “还有一点。我为了等今天,磨皮削骨。”凌云指着自己的一张脸。 “你是不是也该补偿点什么东西给我?” “你不是很愧疚,一直想做补偿吗?” “那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说罢,凌云拿出一把小刀。 明晃晃的刀片,晃得江舟一阵眩晕。 之前在闷热的后备箱,她已经感到体力不支了。 尖锐的刀尖划过自己左边的脸颊。 江舟感觉到有血珠不断渗出来。 “这样的你,不知道季岸还能喜欢多少?”说完,凌云便抬脚离开。 “从此以后,凌雨,我不欠你了。”江舟终于说出一句话。 所以,从头到尾,江舟没有做过一点反抗。 让她发泄,让她报复,江舟的心便安了。 至于脸上的伤,应该的。 另一边,季岸正在焦急地寻找。 联系了当地的警方,懒懒散散什么作用都没有。 徐阅在夷山,这件事拜托他不太可能。 凭季岸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找到江舟。 虽然这里的地方小,但是很偏僻,季岸对这一代不太熟悉。 段骁。 季岸想到了一直派人跟踪的段骁。 拨通电话。 “在我去陈记的路上,江舟在旅馆被绑了。你的人有没有看到?”季岸问。 “没看到。”段骁回答。 “你他妈不是一路都跟着我们吗?!”季岸急了。 “我他妈跟踪的是你,又不是江舟!他们就负责盯紧你的车!丢了女人还他妈来怪我?!”段骁直接骂道。 季岸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里。 段骁说得没错。 是他把江舟弄丢了。 “帮我一个忙。”季岸冷静下来,说。 “你要是不帮,宛町我也不会去了。反正现在江舟也做不成你的人质了。” “说。”段骁深吸一口气。 “你在元水有没有人?”江舟问。 “有。”段骁回答。 “全派出去找人。”季岸说。 “你他妈有病啊,去哪儿找啊就全派出去!”段骁骂道。 既然凌云就是当年的林雨。 她现在无非就是想要报复江舟。 复仇。 季岸忽然想到那本书。 原始部落。奴隶制度。同态复仇。 那天和江舟逛书店,江舟第一次翻开那本书,讲的就是同态复仇。 记忆中,他好像也曾经在凌云的家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书。 他认识凌云那么多年,按他的了解,她不可能恨到要杀了江舟为止。 她谋划的局,不过就是想要报复江舟曾经对她的伤害罢了。 她不会因为恨江舟,而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喂!季岸!你他妈倒是说啊!让我的人上哪儿找去!”段骁不耐烦地问道。 江舟是他威胁季岸的筹码,他也不希望她有事。 而且,不得不说,他还挺欣赏江舟的。 “厕所。”季岸喃喃地说。 “什么?!”段骁以为自己听错了。 “厕所!对,就是厕所!元水包括附近所有的厕所,不管是酒馆里的、还是收费站、路上的公厕,统统都要找!”季岸忽然想到。 同态复仇,就是把自己经历过的伤害在对方身上再实施一遍。 他记得江舟曾经跟他说过,她当年把凌云关进了厕所一天一夜。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她会被带到哪儿去。 或许是他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那些仅有的信息,也是江舟主动跟他说的。 方向盘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季岸发动车,踩向油门。 大雨倾盆,行驶过的地方,便飞溅起一片水花。 段骁的人分别朝东、西、南走,而季岸往北边走。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段骁。 白色越野车在一边靠边停下,大概停了2分钟,又往前驶去。 “你一直在元水?”季岸问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 “正好有事。”段骁回答。 之后,季岸不说话,专心开车。 雨下得太大,但季岸的车速却没有减下来。 “我操,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也不能开的这么不要命吧!雨下得那么大你瞎的吗!”段骁连忙把住身边的扶手。 “上了车就他妈给我闭嘴!”季岸转动方向盘,拐弯。 第四十三章:两不相欠 ?到达第一个公厕。 “你去左边,我去右边。”季岸对段骁说。 段骁一看,暴跳:“凭什么叫我进女厕所?!” 季岸不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我操!”段骁停在原地,盯着“女”这个字,踟蹰不前。 “有人吗?”段骁试着喊道。 确定没有人应答,才捂着鼻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绝对是他的人生中最窘迫的一刻。 还好里面没人。 也没有江舟。 走出去,季岸已经掐着烟站在那儿了。 “上车。” 白色越野车前往下一个地点。 这里的公厕,地图上是找不到的,只有一路摸索过去。 就目前这个速度,江舟恐怕是要被关一夜了。 就像当年的凌雨一样。 这里的人不多,旁边的房子里住的都是本地人,不会去用公共厕所。 女厕所和男厕所,季岸猜测男厕所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因为发现率更低。 但是季岸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如果有人发现了江舟在男厕的求救信号,她一定被绑着不能动弹,如果那个救他的人图谋不轨…… 江舟毫无反抗之力。 希望江舟能够早一点得救,又希望她不要贸然求救。 虽然当地的民风也还算淳朴,但是万事无绝对。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如果江舟出了什么事…… 方向盘上的手越握越紧。 段骁悄悄观察着季岸。 “真的上心了?”段骁问道。 季岸没有回答,眼神只顾着注视前方。 “脸色越来越难看。”段骁环视着路旁有没有公厕。 “看好旁边。”季岸提醒有点像是在玩的某人。 “我看着呢!”段骁反驳道。 想他段骁,何许人也。 季岸就这么使唤他,要不是有求于他,段骁早就先把他揍一顿了。 “江舟这姑娘,确实不错。”段骁回忆那天绑架江舟的场景,“够狠。我也喜欢这样的女人,带劲儿。” “想都别想。”季岸回道。 “果然是上心了!”段骁抓住时机说道。 “江舟果然很不一般,能让你这棵铁树开花。这几年对你,我可是做了不少功课。” “为什么要我重新开启那个研究?”季岸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还能为了什么,救人呗。这药当初不就是拿来救命的吗。”段骁说道。 “可你也应该知道它的半成品,有多大的副作用。”季岸说。 “我知道。”段骁说,“你不会是以为我要从中牟取暴利干非法勾当吧?” “这是合理的猜想。”季岸平静地说。 “嘿?怎么的就合理了?”段骁来了气。 “三zuo仑。江舟发现你有很多的三zuo仑。”季岸想到江舟曾经跟他说的。 段骁沉默了一下,“是,我承认。为了拿到这个药,我确实费了不少功夫。但我同时也是拿来治病的。” 治病?季岸挑眉思考? “其他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段骁说完,两人的对话便结束了。 “有了!那个好像是公厕!”段骁指着一座红色的小房子说道。 停在路边,季岸径直下车冲进男厕所。而段骁,叹了口气,喊了声“有人吗”,没人应答,便进去了。 “啊!!!!”从单间突然打开了门,一个姑娘走了出来。 段骁也被这一声叫喊吓得不轻。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姑娘大骂了一声“死变态啊!”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还是一无所获,段骁还被当场了擅闯女厕所的死变态。 到了车上,季岸居然一句也没有问起。 那姑娘声音那么大,季岸肯定听到了,却不闻不问。 他怀疑这次就是季岸来整他的。 报复他之前抓了江舟。 段骁的手机铃声响起,季岸一个急刹车,震得段骁手里的手机差点飞了出去。 不过他知道季岸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手下的人来消息了。 “找到了?”段骁问。 “没找到你打个屁的电话!”段骁骂道,“继续找!把整个元水给我翻一遍!我就不信了连个人都找不到!” 挂断电话。 “不好意思了,手底下的废物害你白激动一场。” 其实段骁看到季岸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还挺痛快的。 当然了,这个不能表现出来。 “难道是我想错了?”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凌云会不会根本没把江舟关在厕所?” “放心吧,我已经让人不仅局限于从厕所中找了。”段骁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安慰了一句。 天色越来越暗,除了主干的街道,其他路已经看不清了。 这也让季岸和段骁很难确定到底哪间屋是厕所。 乡村的公厕,连盏灯都没有。 季岸的表情就像段骁之前说的,越来越难看。 “前面那个小小的一间是不是?”段骁说道。 季岸的眼睛眯起,他突然有一种感觉。 江舟在那里。 里面一片漆黑,天花板上的灯泡早就坏了。 一进门,就有一股恶臭味。 “江舟?”他试着喊道。 “江舟?”他又喊道。 终于,有一间里,传来了用什么东西撞击门板的声音。 江舟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突然听到了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季岸,错不了。 她的手脚不能动弹,只能用头撞击门板。 “段骁!找到江舟了!”季岸喊道。 段骁连忙跑过来帮忙。 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被锁的死死的。 江舟在里面,不能贸然踹开门,否则会伤到她。 抬头,看到上面同样是镂空的。 “借我个力。”季岸对段骁说。 段骁瞬间就知道季岸想做什么。 他要翻进去,从里面把门踢开。 一上去,就看到江舟跪在角落里。 嘴上被贴上了封条,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他看她的一瞬间,她也抬起头看他。 虽然看不到她的嘴角,但她的眼里却有着温和的、轻松的笑意。 而白皙的脸上赫然挂着一道红痕。 季岸跳下去,撕开江舟嘴上贴着的封条。 “你来早了。”江舟笑着说。 起身,“段骁,你往旁边站。”一脚踹开那扇门。 轰然倒地。 段骁这才看到里面的江舟。 一点都没有恐惧的样子,反而在笑。 但是笑得很虚弱。 季岸把她抱起,快速走到外面,直接把她抱到了车头上。 “怎么?”段骁感到很奇怪。 “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季岸快速回答。 确实,被关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太久,里面都是沼气。 江舟任着季岸给他解开绳子。 她跪了太久,两条腿早就没有知觉了,现在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不欠她了。”江舟喃喃地说道。 “季岸。我不欠她了。”江舟对季岸说道,“到此为止了,我都还清了。” “我知道。”季岸说道。 季岸把她抱进车,拿了水喂她喝。 “段骁,麻烦你把车开到医院。”季岸对段骁说道,他也跟着江舟坐进了后座。 “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伤?”季岸问。 脸上很肿,很红,应该是凌云打了。 还有…… 就是那道伤口。 伤口不浅。 搞不好会留疤。 现在血已经凝固了。 但是在刚才那种潮湿肮脏的环境下,不难保会发炎。 必须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这一次,江舟没有反抗。 明明那次她受伤严重得多。 “饿不饿?”季岸问。 江舟靠在季岸的肩头,“别说饿了,闻得我想吐。” “那喝点水。”季岸继续给她喂水。 “喂得我想尿尿。”江舟白了他一眼。 “那现在想不想?”季岸问。 “不。”江舟闭上眼睛,“我要憋到医院。” “看来你没什么事嘛!”正开车的段骁突然插话。 “段老板,好久不见。”江舟寒暄道。 “让你跟着季岸一个个厕所的跑,真是对不住了。”江舟说。 “小事,反正我也是闲的。”段骁说道。 江舟似乎真的是恢复得很快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绑架当回事。 但是,季岸知道,不是这样的。 江舟,一向善于隐忍。 颠簸了很久,终于到达了医院。 季岸不放心,还是七七八八检查了很多。 江舟大概是真的累,也不跟季岸争辩什么,他拉着他到哪儿,她也不反抗。 不说话,乖巧得像一个幼稚园小朋友。 “会留疤吗?”季岸问那个帮她消毒的医生。 “很有可能会。刀口挺深的。”医生说,“积极用一下祛疤膏,可以一定程度上淡化疤痕。” “嗯,谢谢。” 季岸虽然粗糙,却也知道脸上留疤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且,江舟一直很在意自己脸。 总是喜欢照镜子。 说白了,臭美又自恋。 两个人回到车上,这个时候段骁已经被手下接走了。 系好安全带,江舟扒拉下上头的镜子。打开灯。 镜子里的女人,脸蛋微微红肿,左脸上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 惨白的颜色。 “医生是不是说会留疤?”江舟开口。 “不会,用祛疤膏就好了。”季岸回答。 “祛疤膏确实有淡化伤痕的效果。但是要过很久很久,脸上的伤才能痊愈。也不排除会病变的可能性,那就一直得留着疤了。” “江舟,你自己就是医生,难道会怕祛不了脸上的疤吗?”季岸反问道。 “哦,反正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像一个卡通人物了。”江舟鼓着腮帮子说。 “什么?”季岸问。 “灰太狼。” 第四十四章:随风而逝 ?抬脚随便一踢,就踢到了一包东西。 江舟弯下腰捡起来,塑料袋上赫然写着:陈记。 是之前凌云说要吃的橘红糕。 不过是拿来支开季岸的借口罢了。 “可能已经坏了,扔了吧。”季岸快速瞥了一眼。 “哪有那么容易坏。”江舟解开袋子上的结,两个小盒子。 一盒橘红糕,一盒绿豆糕。 江舟捏起一颗橘红糕。 很糯很甜,还有金桔的清香味。 “是不是饿了?” 季岸见江舟又吃了两块绿豆糕。 清甜,一点都不腻,还是之前的味道。 “还行,只是觉得,应该吃点甜点庆祝一下。”江舟说。 “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软弱的一次了。”江舟深吸一口气,“她做什么,我都没有一点反抗。” “因为我心虚。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就算她当时想要我的命,我大概也不会怎么样。” “出来混的果然还是要还的。”江舟打开车窗,感受凛冽的晚风。 左脸有点疼,但她还是把窗开到最大。 路边的屋舍离他们越来越远。 好像那个故事,那段过往,离她而去一样。 跟着风,全都消散吧。 “我们今晚不在这儿住吗?”江舟问。 “不住,我们去亭七镇。”季岸说。 江舟吃着绿豆糕,看着季岸,沉默了。 他是考虑到自己的心情,所以才不想在元水逗留吧。 “我现在觉得一身轻。”江舟说。 言下之意,你不必再担心我。 “我有我的打算。”季岸回答。 一路沉默。 凌晨三点,他们到达了亭七镇。 到达客栈,原来季岸已经提前订好了一间房。 应该是在医院的时候,他出去了一下。 不止是找了一声,还预定好了客栈。 这次,手头宽裕了,但季岸还是只定了一间大床房。 屋里的陈设要比之前的小旅馆好得多,干净,雅致,甚至是比凌云家的客栈还要精致。 有橘黄色的小灯,有小木桌,有写字台。 还有一个很大的衣柜。 “去洗澡。”季岸对江舟说。 他开始整理东西,他们要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 为了不让自己的伤口浸到水,江舟从自己的急救箱里拿出了防水贴,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沾上。 她的东西,都是医院出来后,两人回晴姨的客栈拿的。 又是一面大镜子,江舟看着近乎自虐地、一直盯着镜中的自己。 憔悴、狼狈,一点都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连板起脸来,也没有一点威严的样子。 反而是滑稽。 因为熬夜,因为没有好好休息,她的脸肿的更厉害。 像个小包子。 有点好像,江舟却一点笑不出来。 打开水龙头,热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湿热的雾气笼罩上镜子。 于是,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季岸洗澡的时候,江舟从身后赤条条地抱上来。 两个温热的身体,碰触在一起。 体温在飞速地飙升,竟然觉得热水也没有那么热了。 沉默着,谁都不说话,只用身体暗自较劲。 好像是互相仇恨的两个人,偏偏要折磨。 好像看到对方痛苦,自己才更痛快。 又像两条快要枯萎的藤蔓,没有了青翠,只有枯黄,死死地交缠在一起。 荒漠里,什么都没有,头上的烈日苦寒。 只有一滴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成阙死的那一天,我妈也死了。”江舟揣着气,声音沙哑得像是好几天没有喝过水。 她的眼睛已经失了神,聚焦不到一处。 好像在透过什么,望向远方的什么东西。 “准确来说,是在我妈的葬礼上,得知了成阙的死讯。” 就像之前在夷山的那一次,江舟被季岸恶作剧般地抵在了浴室湿润的墙壁上。 右脸贴着墙壁,水流下来,经过她的脸庞,仿佛眼泪。 “我妈原本是一个美术系的高材生,她的初恋是夷山人。” “但是中途,因为家里的变故,她只好跟了我爸。还好,我爸很爱她。” “小时候,我妈带我来夷山,她在主山上,画了很多画。” “她擅长隐忍,尽管她不爱我爸,但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是我爸,她早就不知道经受多少诱惑、要被多少恶心的人潜。” “生下我之后,她变得开心了很多。是真的开心,而不是故意逢迎我爸。” “我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16岁那年,我爸说要锻炼我,把我送到美国,其实他是想独占我妈,不想让她分太多的精力给我。” “初到美国,孤身一人,我的英语也不是很好。直到遇见了成阙,她把我像公主一样捧在手心。于是,我日渐恃宠而骄,日渐嚣张跋扈,变成了后来的校园暴力实施者。” “那个圈子,明着暗着,有着很多的诱惑。我偶然知道,成阙没有经得住诱惑,吃了一种药,叫ind,据说是某种药物的半成品,被不法的公司供应,卖给一些纨绔子弟。” “知道消息的那一天,我想了一夜。我知道ind的伤害,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冲动之下,我就做了一个决定,一个相当惨痛的决定。” “既然改变不了他,那我就追随她,让自己同化成他。陪他一起疯,爱情啊,不疯魔不成活。” “他递给我的时候,我笑着接下。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那种感觉,就像它的名字一样,ind,如同在风里一直飘着飘着。” “我成瘾了。这件事情,很快被我爸妈知道,我爸当即把我关在了家里。” “而我呢,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偷偷跑去找成阙。想跟他一起远走高飞。” “之后,当我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在我妈的葬礼上了。我走后,她突发心脏病,一下子就走了。” “大概是太过痛苦,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得知我妈的死讯,当时的我是作何反应的了。” “我跪在我妈的照片前,手机突然响起。我结果,电话那头告诉我,成阙死了。他吸食ind,产生了幻觉,直接从一座大厦的顶楼跳了下去,粉身碎骨。” 随风而逝。 最爱的两个人,同时随风而逝。 所有的一切,都飘散在了风里。 她之前做过的所有的恶,犯下的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错,在那一天,全都得到了偿还。 用她最爱的两个人的性命,偿还。 两个瞬间,她背负了所有的罪。 “我爸那个时候,恨不得杀了我。他非常恨我,毁了自己,还害死了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他说过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但他还是给我留了钱,还找了一个医生负责我的全部。” “那个医生就是成闫。” “他帮我戒掉ind,帮我治疗精神衰弱。在他的帮助下,我重新站了起来,我决定学医。” “从人文艺术,转到医学院。从头开始学习,花了七年的时间,重新塑造一个全新的江舟。”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夷山当医生吗?” “因为和我妈在主山上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哥哥。他给我吃了很好吃的糖果。还告诉我,未来他要成为一名科学家,造福夷山的人民。” “对于年幼的我,说得那么认真。” “这个人,就是周齐光。” 花洒的水不断喷洒,水流急,呆了那么久,耳朵好像都是轰隆隆的。 夷山,周映光,季岸。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 当她在杂货铺第一次见到周映光的时候,她就剧的无比熟悉。 就像记忆中那个青涩却踌躇满志的少年。 于是,她花了大价钱,聘他们做导游,接近他们。 因为第一眼,她就知道,她要找的人,必定和他们有关系。 果不其然,在周映光家里,看到了那张合照。 再后来,得知周齐光的死讯。 那一天,像是信仰崩塌了。 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段生不如死的时光。 她非常难过、烦躁,甚至是觉得心悸,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于是,她敲响季岸的房门。 想要从他身上找到慰藉。 或许是,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点点,周齐光的感觉,那种值得别人去依靠、去信赖的感觉。 “当我在最痛苦的时候,我很多次梦到周齐光。尽管那个时候,我还小,我却记得很牢。” “就像是信仰一样,支撑着我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 季岸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他也根本不应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间,是江舟的。 从前的她,习于冷,志于成冰。 而现在,有血有肉,有眼泪。 一个最真实的江舟。 她也不是那个笑起来只勾着唇角,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的人了。 “凌雨的事,就好像是水桶里的短板,少了它,桶里就无法再装满水了。” “于是流了,泄了。全都没有了。” “今天凌雨应该直接杀了我才是。或许该死的人本就应该是我,而不是别人。” “但是,”江舟转过身,看着季岸,眼角划过一滴,不知是水,还是泪,“人啊,都是向死而生的,不是吗?” 第四十五章:向死而生 ?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用理性思维详细地讨论了死亡的概念,并最终得出了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即向死而生。 死是一个过程,而亡是一个结果。 正因为知道我们每天都无法避免地走向死亡,才更激发出生的渴望。 江舟从来都不怕死,但她活着,哪怕承受痛苦,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就算是渺小的、微薄的,她也想让自己的存在,更有意义。 更可以说是赎罪。 死亡,是很容易的,那些轻易选择自我了断的人,往往缺乏责任感。因为要活在这个世上,必定背负着责任,太艰难。 活着要比死亡困难多了。 她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尽管她一直随性洒脱,但她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承担什么。 过去的人生,就这样说完了。 混合着热水、体液,统统流进了下水道里。 季岸听完,一言不发,帮她擦干身上的水、脸上的泪。 直到两个人都收拾完了,关了灯。 他才轻轻地开口:“除了凌雨这件事情,你是错的。其他的事情,在那个时期,你确实只是做出了符合你心境的决定,无关对错。有错误、有报应,就去承担、赎罪,现在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因为曾经的种种,之后的江舟,习惯把自己置于刀尖上。 就算是现在,也一样如此。 所以她的病,才无法痊愈。 她不怕死,所以她才给自己定了比死刑还重的罪。 …… 江舟睡得很不安慰,断断续续地醒,然后又模模糊糊地睡过去。 这导致她不知道哪一刻她是醒着的,哪一刻其实在做梦。 但不管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的时候,她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就像哄小孩睡觉一样。 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是季岸吧。 梦里。 醒时。 都是他。 …… “明天到来的是什么? 也许不是你。 也许是另一种拥抱, 一种新的接触和类似的痛苦…… 我将带着独一无二的信念离开你。 我将像你自己的痛苦的一部分那样归来。 我将带着新的决心从另一个天堂走向你。 我将带着同一目光从另一颗星球走向你。 我将以一个古怪、邪恶而忠诚的灵魂走向你, 带着你内心荒园的兽迹。 你会打击我,严厉而无力, 正如你在打击你的命运、你的幸福、你的星辰时那样。 我将微笑着捻出丝线绕在我的手指上, 而我将把你命运的小线轴藏在自己的衣褶里。” …… 第二天,由江舟来开车,季岸在一边指导路线。 下一站他们要去的是临溪镇。 临溪镇离亭七有很长一段路,大概开车要十个小时左右。 上午江舟开,下午季岸开。 因为季岸决定今天就到临溪,也在中间的村庄做停留,于是早上两人就买好了干粮和水果。 “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以往可都是慢吞吞的。 “之前耽误了太久。段骁已经有些急了。”季岸回答。 “段骁?”江舟问。 “他已经亲自来跟着我们了。”季岸说。那天江舟绑架,段骁就在元水,太过巧合。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在包里的夹层里。”江舟看也不看,一心一意开车。 季岸找出手机。 成闫。 “接吗?”刚想递给他,却不小心按了接听键。 “喂?江舟?”成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正好经过收费站,江舟正忙着付钱。 季岸只好接起电话。 “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季岸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语气极为不好,“季岸?那我等会儿再打过来。” “好。”季岸紧接着就想挂断电话,这一边已经处理好了。 “开免提。” 昨晚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就没有什么避讳。 季岸开启免提键。 “成闫,是我。”江舟说。 “江舟?刚才在做什么?怎么是他接的电话?你们……在一起了?“成闫的声音有点干涩。 “刚才我在开车。”江舟回答,“你怎么了?嗓子这么哑?” “熬夜做了三台手术,有点累。”成闫解释,昨天江舟没接他的电话,之后,他就一直忙到现在。 “昨天我打给你,是想说,我找到凌雨的消息了。学校的一些记录里,确实能找到这个人,但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学校开除了。”成闫会想着自己找到的消息。 这次找起来比第一次方便多了,因为上次已经对学校的一些信息作了整理。 “嗯,我已经知道了。”江舟回答。 “江舟,最近感觉怎么样?失眠吗?紧张感和焦虑感严重吗?”成闫又开始询问。 “老老实实地回答,积极配合治疗。”成闫又补了一句。 江舟本来想好的措辞都咽了回去,而且,她感觉到了身边季岸的……凝视。 仿佛她只要不老实、撒谎,他就马上抄家伙收拾她。 江舟叹了口气,索性在休息站把车停下了。 “失眠,还是老样子。紧张感和焦虑感……现在我觉得比之前轻松了很多。”江舟老实回答。 凌雨的事情之后,她真的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 否则,头上总是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睡觉前,不要再想任何事情,让自己放松下来。至于紧张感和焦虑感,最近是不是又解决了一些事情?”成闫问道。 “嗯,是的。”江舟回答。 “那看来情况还不错。”成闫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抱歉。” “你还真是规矩多。赶紧去休息吧,我要开车了。”江舟说道。 “那好。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成闫说,他确实是特别累,原本昨天江舟没接他电话,他是着急的,但是突然被叫去了手术。 他不能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否则可能会产生一些失误,这事关病人的安危。 季岸帮她挂断电话,重新把手机放回原位。 “我的山楂卷呢?”江舟问道,他们早上经过小超市,还买了很多零食。 季岸从后座的袋子里找出山楂卷,长长的一条,递给她。 “你这拿山楂卷的手势,就像在拿试管。” 江舟随口说道,拿到山楂卷,把一头原本卷起来的纸松开。 季岸也剥了一条山楂卷,吃在嘴里,又甜又黏牙。 “要不就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江舟提议。 她看了附近的地点,实在没什么好地方,还不如在这休息站。 休息站只有一家小杂货铺和公共厕所。江舟看了一眼这间厕所。 白色的墙壁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污渍,还有好多黑色的脚印。 在公厕前站定了足足一分钟,江舟才抬脚进去。 又脏又臭,一点没辜负江舟心里的预期。 不过,这比之前她被凌雨关的地方要好一点。 打开一扇门,江舟看了一眼,差点把吃的山楂都吐出来,喉头泛起一阵酸气。 连忙合上门。 旁边的门也都是关着的。 这条旅途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厕所里的下一扇门打开之后,会有多臭。 上个厕所,简直就是考验江舟的肺活量。 屏住呼吸,出去走离十米之后,江舟才敢呼吸。 走到那儿,才发现季岸已经下车,一直等在那里。 从杂货铺里跑出了一只黄色的小狗。 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江舟想逗逗狗,却又觉得不太好。 从路边水泥路的缝中,拔出一颗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那一头,轻轻逗弄这只小狗。 它很乖巧,用黑色的鼻子蹭了蹭,然后翻着白色的小肚皮躺下了。 江舟一边用狗尾巴草在它的小肚子上摩擦,一边观察它的黑鼻子。 湿润,很健康。 江舟吃了一个巧克力蛋糕,还有一根香蕉。 “吃这么少?”季岸皱着眉问。 “等会在你开车的时候我要慢慢吃。”江舟回答。 休息之后,江舟和季岸凉热换了位置。 江舟忍不住去看开车的男人,侧脸线条锋利,比例非常和谐。 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矜贵清冷的气质多一点。 而现在,呆在夷山,黑了一圈,皮肤粗糙了很多,取代他原本的精致清贵气息的,是一种千帆过尽的沧桑感。 很独特,特别吸引人。 一开始,江舟就是被这样吸引的。 五个多小时后,他们成功到达临溪镇。 办理好登记入住,在楼下吃了点晚饭,两个人会房休息。 又是只有一间房,但江舟已经不在意了。 季岸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江舟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发呆。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她跟前,偷偷看了一眼。 梯田。 是主山上的视角。 “这就是我妈当时在主山上画的画。是不是特别有天分?” 江舟浅笑着,把画反过来拿,展示给季岸看。 “确实。” 尽管季岸并不懂这些艺术上的东西,但是那幅画,他以一个门外汉观赏者的角度,就觉得画画的人极有天分。 充满着自然的灵气。 “季岸。”江舟的语气突然变了。 没有开电视机,屋子里一片寂静。 ”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哭声?” 第四十六章:飘飘旗语 ?江舟说完,就示意季岸静下心来听。 一个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却格外凄厉的哭声。 在这阒寥的夜里,那声音气若游丝却悲过杜鹃啼血。 江舟的听觉确实是非常灵敏,原本江舟并没有听到,但经过提醒后,他也终于察觉到了。 “这都碰到的什么破事儿。”江舟把相框放好,开始吐槽。 “怕吗?”季岸来了兴致,问她。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会有点害怕。但是现在有你在,就没什么好怕的。”江舟扬着下巴说道。 “只是有点?”季岸又问。 江舟又挺直了腰,“当然。” 季岸仔细端详着坐在地上的人,扬下巴、挺腰,她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的情绪。 嘴硬。 她是害怕的。 对于鬼神,她又强烈的敬畏之心。 否则,也不会说出“心不诚,不敢上山”这样的话了。 江舟整理着箱子,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着季岸,见他还在看自己,便一阵心虚。 抿了抿唇,举起手作投降状:“okay.这个时候我确实觉得太过灵敏的听觉是我的负担。” 如果这个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那么静的夜,那声音在她的耳中会越来越响。 那么,她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季岸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好,从背后,双手穿过江舟的腋窝,直接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磨合地越来越多,他们已经有了非常好的默契。 “你不觉得这个姿势很像在抱小孩吗?”江舟幽幽地说。 力量上的悬殊,有时候让她觉得有点屈辱。 毕竟,是她的征服欲在燃烧。 不是她多厉害,上了岸,而是他慢慢向她靠过来。 …… 脸上的伤疤犹如一条刚刚生出来的小虫,在笨拙地扭动,有微微的瘙痒感。 很快,有密密匝匝的亲吻,像是挥动着一根柔软的羽毛,还有带着痛感的摩擦,正好是解了痒。 哦,那是他的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青黑色的胡渣。 “我给你背一首诗好吗?”江舟问。 “好。” “有人蓄意将四月列入最残忍的季节 而五月曾是我欲望帝国连朝大酺的宴庆 情窦初开五月已许我惨澹的艳遇 随后更不怕恩上加恩就像要煮熟我的肉体 我禀性健忘任凭神明的记忆佑护我记忆 以致铭刻的都是诡谲的篆文须用手指抚认 这样才有一幢阴郁旧楼坐落在江滨铁桥边 江水浑浊帆影出没骀荡长风腥臭而有力 吹送往事远达童年总是被我怨怼阻止 有什么少艾呢我憎恶少艾弃捐天贞为时太迟 静候在门后楼梯的每一级都替我悄然屏息 雕花木扶栏上的积灰会污了潮润的手指 …… 江上的轮船汽笛长鸣悠曼宛如你我过后方知 港口泊满各国艆?飘扬五色小旗说的是什么 不解旗语我们只道风吹猎猎一起为了美丽 …… 江滨旧楼仍在木兰雕花的积灰仍在三盏灯仍在 水上的汽笛风里的钟声我像三桅大帆船地靠岸了 飘飘旗语只有你看得懂仍是从前那句血腥傻话 无论蓬户荆扉都将因你的倚闾而成为我的凯旋门” 江舟的嗓子很哑,却令这首诗更添一种风情。 虽然这首诗读起来拗口生涩,而且难以理解。 季岸听明白了。 她背的是木心先生的《旗语》。 无论蓬户荆扉都将因你的倚闾而成为我的凯旋门。 这首诗描绘的场景,不就是他们刚才的状态吗? 现在,又哪里还有不明女人的凄厉哭声呢? 月光。 又是月光。 清晖的月光中,他们看到彼此的眼睛。 散发着湿润的亮光。 一个眼神,已经抵得过千言万语、万千情话。 谁都不想说话。 旗语飘飘,迎风招展。 一个动荡着的、却又让人安心的夜晚。 …… 他们决定在临溪多呆一晚。 这里的风景实在是太过美好。 江舟不知道从哪儿拿了顶帽子出来,但季岸却不怎么喜欢。 她的帽子太大,导致他们走的时候不能靠的太近。 原本,季岸拿了一个口罩给她。 但是江舟却拒绝了。 她还是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妆,那道伤痕,她没有那么在意。 “怎么?是不是觉得太低估我了?”江舟绑着头发,问。 “我以为你会很在意。”季岸说。 “我确实在意,但是并没有那么在意。或许是我在假装,或许我的假装也是在假装。反正,我承认我有点难过。但是想一想,如果就是拿这道伤疤来换取原谅饶恕,那么,我觉得我赚了。” 江舟很坦诚地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他。 说不难过当然是假的,毕竟她多金贵自己的脸。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会因为这一道疤而失去什么。 不,或许她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她不会失去季岸。 这就足够了。 由于起得晚,已经错过了早餐的时间。 他们只好出去觅食。 客栈老板告诉他们有一家早餐店的豆腐脑特别好吃,江舟便兴奋地拉着季岸去了。 “味道怎么样,吃得惯吗?”季岸问。 江舟舀了一勺,又一勺,嘴里的嫩豆腐一抿就碎,和着紫菜和虾皮。 “不错。挺好吃的。”江舟觉得很满意。 虽然不如家乡的味道,但是这家的豆腐脑也很有滋味。 饱餐一顿后,江舟的心情格外好。 外面的阳光很充足,街边的各种小店旁边还有着弯弯曲曲的小巷。 那种带着江南气息的小巷,江舟极是喜欢。 虽然以前,成闫说她的性格或许更适合大漠风沙。 但是江舟却是更喜欢江南的温婉与秀丽。 与其说喜欢江南,还不如说,她喜欢那种沁水般的温柔。 季岸应该是大漠的苍凉感,但是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沁水一般的温柔,让江舟沉醉。 “我想去巷子里看看。” 江舟扬起头,季岸才能看到她的脸蛋和有所期盼的眼睛。 “走吧。”他说。 两人朝一处小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比较阴冷,江舟正好觉得有些热,也算是避避阳光。 黑衣服真是太吸热了。 江舟暗暗地想。 她把头上那顶夸张的大帽子摘下来,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不算宽敞的小巷,身旁就是斑驳的墙壁。 江舟和季岸往前探去,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 巷子并不是笔直的,有几个拐弯,还有些分支。 有点像一个迷宫。 季岸就在身后,她很放心。 不断往前探去,突然,从一个拐角处窜出来一个穿着白裙,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孩。 女孩看到江舟,反而先是尖声惊叫。 季岸连忙往前跑去,江舟就在那一瞬间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女孩尖叫之后,就逃也似得朝另一条小巷跑去。 江舟看着她跑远,直至不见,发现那个女孩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穿。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她大致看到了女孩的长相。 很清秀。 但是,神色疯癫。 似乎患有某种精神疾病。 “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季岸捏着江舟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都是湿的。 “没事,我觉得那个女孩才是被吓到了。”江舟说。 “她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穿。” 江舟凝视着女孩跑去的方向,说。 “走吧。”季岸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这条小巷。 …… 回到客栈后,江舟问起了客栈老板有没有在晚上听到过哭声。 老板本来还执意说是江舟听错了,直到一位老婆婆走出来,大概是他的母亲,说了一句:“说吧,咱开店也不能昧着良心。” 老板叹了一口气,这才说出了原委。 临溪镇有一家人家,家里的女孩在几年前突然就疯了。 有时看着还好好的,能跟人打招呼,但是有的时候就开始嘴里喃喃自语,到了晚上,还会哭。 精神非常不正常。 之前那家人家的主人,还曾经一个个拜托过去,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包容,给大家伙儿送了好多油啊米啊之类的。 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 而且那女孩在小的时候非常乖巧可爱,村里很多人都认识。 所以大家也都不说什么,并且一致维护着。 “那为什么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呢?”旁边的一个人问。 “那女孩多清秀可爱啊,送进去还不得给坏人糟蹋了。家里人,怎么舍得啊?”老婆婆说道。 “她是不是长头发,皮肤白白的,穿着白裙子,会光着脚?”江舟试着问道。 “穿着什么裙子倒是不知道。但是,她确实是长头发,白白的,会光着脚。”老板回答。 果然是她。 江舟和季岸对视了一眼。 “我这么跟你们说,你们可别说出去啊。一来呢,我这生意不太好做。二来,我也很心疼娆娆。”老板说。 “娆娆?” 老板慌忙捂着嘴,旁边的老婆婆狠狠瞪了他一眼。 “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江舟向老婆婆保证。 老婆婆原本紧张起来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小时候像一个瓷娃娃,又乖又聪明。后来长大了,也很优秀,出去上了好的大学。也不知道怎么了,回来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真的舍不得她再受伤害。所以,我请你们,不要太关注她,疯癫也好,正常也罢。只要她不会伤害到其他人,就让她在这临溪,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老婆婆说完,眼睛已经湿润。 第四十七章:真情难负 ?老婆婆说得动情、真诚,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不再提有关那个女孩的事,而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凑巧。 傍晚,江舟和季岸在小溪边散步。 他们又看到了那个叫娆娆的女孩。 光着脚,坐在河边,支着腿,把头埋在里面,只露出黑丝绸一样的长发。 季岸和江舟心里咯噔一下,河边太危险,她又有精神疾病,万一失足掉了下去…… 他们慢慢走上前,却听到她在念叨着什么。 看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太异常的状态,他们不敢贸然上去,怕吓到了她。 “齐光…周齐光……齐光……” 季岸的步伐猛地停住,江舟也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扯了扯他的衣服:“他在叫……周齐光?” 江舟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岸也一样,他又上前一步。 “齐光……周齐光……” 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 她为什么会叫周齐光的名字? 两个人思索的工夫,女孩已经抬起了头,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她一开口,却如一记雷。 “季岸?你为什么在这儿?是来找周齐光的吗?他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嫌我烦了……故意躲着不见我?” 说着,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滚落下来。 季岸如鲠在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 她为什么知道周齐光? 还认识自己? “你?你是……”季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是娆娆啊。哦,你从来见过我,但我听周齐……老师说起过你,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所以我认识你。”娆娆说道。 她叫周齐光老师? 他是记得,周齐光以前为了赚学费出去打过工,当过家庭教师。 他也确实跟季岸提起过他给一个小女孩当了数学老师。 “你是学数学的那个小女孩吗?”季岸不确定地问。 “是我。”娆娆乖巧地回答。 眼泪停止了,只剩下泪痕。 江舟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不明所以。 季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和周齐光有纠葛的女孩。 倒是娆娆,打破沉默。 她从地上站起,光着脚走到季岸的跟前:“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师去哪儿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儿,我不会再纠缠他。我知道的…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方濡姐姐。” 什么?! 周齐光喜欢方濡? 江舟心里一惊。 难怪。 每年方濡都会回来,每年三个人都会聚在一起。 周齐光喜欢方濡,方濡喜欢季岸。 真是伤透脑筋的三角关系。 不,是四角。 还有这个娆娆。 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家教老师。 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周齐光早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消息。 “他……”江舟默然,他该告诉她真相吗? 不行,她已经生病了,不能雪上加霜。 “周齐光他,一直在研究所。工作特殊,你应该可以了解。”季岸说道。 “原来是这样,”娆娆吐了一口气,好像放松了很多,“他现在过得好吗?他……结婚了吗…还是……已经有孩子了?” “挺好的,就是一直单身。”季岸回答。 “单身?!”娆娆一听,眼睛里顿时亮起了光。 江舟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瞳孔、动作,还有她对于自己光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现在的神志可能不太清醒。”江舟走上前,放低了声音跟季岸说。 “这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真漂亮。”娆娆笑着说。 明明是笑的,脸上还是挂着泪。 江舟突然觉得这个女孩长得有点熟悉。 似乎是像某一个人。 “有点晚了。我得回去了,否则我大哥会着急的。”说完,她便小跑着离开了。 白裙飘飘。 “你不觉得她,长得有点熟悉吗?”江舟看着他的背影。 “是吗。”季岸若有所思。 “她看上去还是挺正常的。”江舟说,“她真的不知道周齐光的事吗?” “或许吧。”季岸回答。 …… 入夜。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哭声?”江舟看着书,问。 他们俩特地没有开那台电视机。 有了。 江舟竖着耳朵听,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声。 不一会儿,就止住了。 季岸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段骁。 “段骁?”季岸接听电话。 “季岸,是我。问问江舟那儿还有没有绷带纱布,我急用。”段骁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着急。 季岸转过头去看江舟。 “有。”江舟点了点头。 放下书,起身去找自己的医药箱,拿出纱布和绷带。 “有的。”季岸回答。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你客栈拿。谢谢了。”挂断电话。 季岸拿着东西下楼,而江舟留在屋里。 很快,季岸送完东西回来。 “段骁还亲自跟着我们呢?”江舟问。 “嗯。”季岸回答,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突然要绷带和纱布,肯定是有人受伤流血需要包扎。”江舟想着,“直接找我不就好了,放着医生还不用。” “或许是不想让我么看到谁吧。”季岸说。 江舟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 “不,我只是瞎猜的。”季岸说。 “哭声没了,安心睡觉吧。”季岸关了灯,躺下。 …… 临走前,两人又去置备了一些零食。江舟觉得无聊,她就得吃点东西,所以必须得备着。 否则她就开始烦躁,浑身不对劲。 鬼使神差,他们又去了那条小溪边。 一个穿着花裙子的长发女孩,正把脚伸在水里。 又是她。 季岸刚想走向她,被江舟一把拉住。 “你仔细看她的手臂、还有额头上。”江舟小声说。 手臂上缠着绷带,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 “娆娆。”江舟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你叫娆娆是吗?” 她抬头,懵懂地点头。 “你是昨天的姐姐。” “姐姐是医生,帮你看看伤口好吗?”江舟耐着性子说道。 “伤口?我没受伤啊。”她回答。 “那你的手臂上......” 她这才伸出自己的手臂察看。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又跑出来了。”她的表情变得很委屈。 她?是谁? 就是在夜晚总是哭泣的那个吗?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她又问。 “不是,我们刚好经过。等会儿我们就要离开临溪了。”季岸回答。 “这样啊,可以多住几天的,我可以让大哥好好招待你们。”娆娆说。 “你的大哥,是叫段骁吗?”季岸紧紧盯着她。 江舟迅速转头看一脸严肃的季岸。 “是啊。”段娆回答。 江舟本以为绷带和纱布只是一个巧合。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她长得很熟悉。 因为,她长得像段骁啊。 眉目之间,两人是一样的。 原来季岸早就有所猜测。 “你认识我大哥?”段娆天真地问。 “嗯,我跟他,算是朋友。”季岸说。 “我大哥很好吧。虽然他一直很忙,但是,他很疼我。我生病了,很可怕,他也没有放弃我。只是……”段娆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 “只是什么?”季岸问。 “只是,他不喜欢周老师。因为我很喜欢他,所以大哥一直很讨厌他。”段娆小声说。 “他说我年纪太小,跟老师…不合适。”段娆说。 段娆看上去大概和伊粲差不多,而周齐光,比季岸还大上几岁。 最重要的是,周齐光喜欢方濡。 所以,段骁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 “你昨天说,老师去工作了。他没有娶妻生子,所以,我还是想等他,我想等他回来。”段娆坚定地说。 “他说我穿裙子很漂亮,我就会一直穿着裙子等他。” 这番话,听的江舟和季岸两个人都不是滋味。 特别是季岸。 在告别段娆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知道,段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的惨案,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了的。 更何况,是深爱周齐光的段娆。 所以,她才会发疯。 才会在夜半哭泣,思念她爱的人。 才会执迷不醒,一直等待着他能回来。 …… 江舟感觉到季岸的异常。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 现在,他背对着她,整个人陷在光影里。 他想起了周齐光。 他很难过。 周齐光在江舟的印象中,只有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 其他的,她都不太了解。 但是,能对季岸影响这么大的他,一定非常完美。 江舟注视他的背影,像一座孤山。 冷峻的、孤寒的,屹立在那儿。 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从背后抱着他。 空气仿佛都是静止的,他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任她抱着。 江舟没有说任何话,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说了一两句安慰的话就可以解决的。 她知道,他一直有所隐瞒。 那段往事,他不肯告诉她。 从前,江舟是很在乎的,但是慢慢的,她就不在乎了。 或许是那段经历,太过痛苦,他不愿意在回忆。 因为要告诉她,就会在脑海中再经历一遍。 江舟不想让他再痛苦一次。 两个交叠的背影,两个隐忍的灵魂。 萨拉马戈说:“我们所有人都软弱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还会哭。在许多情况下哭是一种获救的方式,有的时候我们不哭就非死不可。” 这样的季岸,让江舟想到曾经的自己。 她在母亲的葬礼上,跪在灵柩前,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第四十八章:遭遇追杀 ?没有再做任何逗留,他们之后便启程离开。 没有像之前那般悠闲,季岸一直在赶路,话也一句不说。 江舟知道他心情不好,尝试着去找话题,但都被季岸周身森严的气场打了回来。 好几次都是这样。 江舟顿时也来了脾气,索性也不理他,闭着眼睛睡觉。 大概睡了二十分钟,江舟醒来,觉得腰酸背痛,特别是脖子,快断了的感觉。 她没好气地说:“说个事儿。” “说。”季岸说。 “三天后,我要回上海一趟。”江舟喝着水,说。 “好。”季岸答应地非常干脆。 “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回去吗?”江舟说。 “到时候我送你去机场。”季岸说。 不止是腰酸背痛脖子疼,她现在还觉得头疼。 甚至是,觉得生气。 江舟拿出电话,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被接通。 “喂。成闫,三天后我回上海,帮我订一张机票。”江舟说。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成闫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音量很大,江舟调到了最大,就算是坐在后座也能听到。 可季岸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舟支着头看后视镜,发现后面没有那辆熟悉的车跟着。 觉得有点奇怪。 车子很快就要开上山路,附近有着很多树、田野,也有荒地。 “江舟!”季岸突然叫住她。 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发现季岸的额头上密布着汗珠。 “刹车失灵了。”季岸说道。 “什么?!”江舟大惊。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摩托声的轰鸣。 三辆摩托车飞驰而来,三个人都穿着黑衣,戴着头盔,看不清他们的脸。 那三辆摩托车像是说好的,直直往他们的车冲过来。 为了避闪,白色suv擦过了路边的石堆,以一种无法控制的角度向旁白冲去。 而前方就是一个陡坡,如果再不停下来,车子就会撞上去。 摩托车已经开走。 就几分钟的时间,江舟和季岸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打湿。 季岸打开中控锁。 “江舟,我数123,到3的时候,打开车门往下跳。”季岸说道。 江舟那边有杂乱的草地,如果能滚进去,不会受太大的伤。 “好!”江舟回答。 看到这样的形势,江舟紧紧咬住了唇。 “1。” “2.” “3!” 两人同时跳了下去。 江舟感觉到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滚入了草堆中。 脑袋一疼,她感觉到自己的头撞上了石头。 摸了摸,没有流血,就是磕了一个大胞。 还好有草堆缓冲了一下。 身上还有几处擦破了皮。 季岸。 不知道季岸怎么样了。 江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看到另一边倒着一个人。 江舟连忙跑过去。 “季岸!你怎么样!”江舟喊道。 季岸神色痛苦,他身上的伤似乎比江舟严重得多。 到处都是伤痕。 “嘶!”季岸在江舟的搀扶下起身。 “你有伤到哪儿吗?”他开口就问江舟的伤势。 “我还好。”江舟回答。 季岸注意到她脑袋上肿起的胞,“磕到头了?” “没事,稍微撞了一下,不严重。”江舟说,“你呢,怎么样?” “不碍事。”季岸站起来,看向车子的方向。 此时,车子已经冲下陡坡,装在了一颗大树上。 “相框!我的相框!”江舟突然喊道,拔腿就往车的地方跑下去。 “不行!”季岸连忙制止,但是江舟就像没听到一样,径直往前跑去。 车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撞击,这个时候很有可能油箱就会漏油爆炸。 江舟一心想着相框,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相框里有她母亲的画。 还有…… 江舟发了疯一样扑向那辆已经撞扁正在冒烟的suv。 后座的车门已经卡住了,江舟之好搬了块石头把车窗砸碎。 她之前在整理的时候,正好把相框随手放进了背包里。 正想伸手去够,另一双有力的、却布满伤痕的手臂已经伸了进去。 “在背包里吗?”季岸问。 “对。”江舟回答。 季岸扫了一眼,地上的油滴的越来越多。 必须快一点。 季岸的身子也向里探去,成功抓到了背包,但手在伸出来的同时,也被车窗上残留的玻璃划出了好几道血痕。 鲜血滴落下来。 一阵细微的声音。 季岸暗暗骂了一句,一手提着背包,一手抓着江舟后背的衣服,往旁边冲去。 “砰!”爆炸声冲破天际。 季岸把江舟扑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 江舟只听到一声爆炸,再后来她被季岸死死地护住,背包被扔了出去。 身上的人闷哼一声。 身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季岸。”江舟颤抖着叫他的名字。 没人应答。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那种极度的、仿佛就要失去他的恐慌感袭来。 就像多年前失去母亲和成阙一样。 “季岸。” “季岸。”不要丢下我。 江舟的眼里一片死气沉沉。 如果不是因为她执意要拿相框。 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就不会因为救他而……躺在这里。 “季岸。季岸。”她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呼喊他的名字。 大概是这一路上习惯被他保护,她的心没有那么坚硬如铁。 一滴眼泪,落到了身下的泥土里。 转瞬即逝。 “哭什么。”背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江舟顿了一下。 “你太重了,压死我了。” 季岸笑了笑,不可控制地咳嗽起来,“你应该很喜欢被我压着才对。” “死变态。”江舟骂了一句。 路上有一辆车停了下来。 接着,又有一辆车跟了过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在哪儿?” “爆炸声就是这里传来的。” 江舟和季岸同时心脏一紧。 难道那些人又来了? 脚步越来越近了。 看来这次凶多吉少。 “季岸?江舟?” 熟悉的声音。 是段骁。 段骁一路跑来,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个人。 “你们受伤了?”段骁转头对着那边几个人喊道,“你们都给我过来!” 季岸被扶了起来,江舟才觉得呼吸顺畅。 是真的重。 “把他们扶上车!”段骁吼道。 江舟这才注意到,段骁的手上也缠了绷带。 一定跟段娆有关。 季岸和江舟坐在后座,段骁坐在副驾,开车的是他的手下。 “我本来遇到了点事,所以出发得晚。正要赶上你们,被一群黑里吧唧的摩托人给挡住了路,还他么擦枪走火了。”段骁气急败坏地骂道。 季岸的背上被火光灼伤了,不能靠在椅背上,只能支着趴在副驾的后背上。 “是不是他们?”段骁问。 “应该是。”季岸回答。 “你们先到我那儿去避避风头。怎么会伤成这样?”段骁说道。 江舟抱着自己的背包,开口:“是我的错。” 她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江舟你这波操作够骚的啊。神他妈又跑回被撞扁的车上。没被炸死算你命大!不不不,是季岸命大。你当时脑袋里是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段骁毫不留情地骂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被那块破石头撞的脑子不清晰了。”段骁转头看了一眼江舟头上肿着的大胞。 把腿上放着的背包紧了紧,“对不起。” 江舟承认错误承认地那么诚恳,段骁突然觉得说不下去了。 更何况人家季岸也没说什么,大概是乐意得很。 温柔乡即是英雄冢。 女人之于男人,大概是这样的:情动时是他杯中酒,沉溺时是他眼中泪,刻骨时是他心头血,厌烦时是他洗脚水。 “你的伤呢?”季岸问道。 江舟不说话。 “什么,你在跟我说话?”段骁后知后觉。 “对。”季岸说。 “我……”段骁突然开始支支吾吾。 “段娆也受伤了。”季岸直截了当地说。 “你都知道了?”段骁沉下嗓子,再没有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们见到她了。”季岸说。 “我今天出发得晚,就是因为娆娆情绪不稳定。”段骁说。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季岸问。 段骁舔了舔唇,“周齐光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而且,娆娆无意中知道了,他是怎么死的。之后,就一直这样。时好时坏,每晚都会哭。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记得周齐光已经死了。” “所以,那些药?”江舟说道。 那些三zuo仑。 “对,娆娆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时候,我会给她用上。”段骁回答。 原来如此。 段骁临时改了路线。 原本要去更远的宅子里,但是他们伤得不轻,季岸又已经知道段娆的事了,便决定回老宅。 医药箱什么的,全都在车上被炸光了。 还好段骁这里的各类药物还齐全。 江舟原本想要给季岸先上药,却被季岸制止了。 他不是没有看到,江舟衣服的左肩部位,有血渍。 应该是跳下车落地的时候,撕扯了左肩上的伤口,才开始渗血。 “我来帮你。”季岸说着,就要帮江舟上药。 一边的段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俩行了啊,谁也别动。都伤成这副鬼样子了,还在卿卿我我呢。” 他敲开一扇门:“娆娆,帮哥哥一个忙好吗?” 段娆墨迹了一会儿,一脸不耐烦地打开门:“大哥,不是说了我在做数学题嘛。明天周老师还要来检查呢!” 第四十九章:悲戚与共 ?“你记错了,他后天才来呢。你明天做也来得及。”段骁说。 “真的吗?”段娆问。 “当然了,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段骁说。 “那好吧。”段娆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出来。 “他们是?”段娆问。 “他们是我的朋友,这个姐姐受伤了,周齐光不是教过你急救的方法吗,你去帮帮她好吗?”段骁耐着性子说。 “好。”听到周齐光三个字,她的表情才转明朗。 江舟和季岸对视了一眼,心里不好受。 段娆,她的记忆又开始错乱了。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早上还见过面。 江舟被段娆拉到她的房间上药,季岸和段骁在客厅。 “哟,伤得真够重的。晚上可得让江舟好好瞧瞧。”段骁一边上药,一边还不忘调侃。 “她会不会心疼呢?啧,我看着不太像。”段骁继续说。 季岸的背上,一大片的红痕,肩部还有大量的淤青。 当然了,还有指甲抓的印子。 “你要我重新启动研究,是为了段娆吗?”季岸无视他之前的话。 背部被重重地压了一下,段骁说: “是。她知道周齐光的理想,但是她没有办法实现。我跟周齐光没什么情谊,我甚至是很讨厌他,我漂亮可爱的妹妹为什么会看上他这根木头。” “但是,我想完成娆娆的心愿,否则,她会痛苦一辈子。” “之前在夷山,江舟中枪那次……不是你吧?”季岸说。 “其他都是我干的,但是那次确实不是我。我默认这件事,是想给你个警告,让你答应我的条件。”段骁说。 “从没想过要你和江舟的命。你没命了我他妈找谁去?” “多亏有你一路上的保护,他们没有多少机会下手。”季岸说。 “他们这次卷土重来,可不像五年前逼你就范那么简单。他们……要你的命。”段骁说,“你打算怎么办?” 季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把真相公之于众,还周齐光以及所有牺牲的人一个公道。” 只有把八年前的真相公布,公司的阴谋。 段骁放下手中的药,一下子站起,椅子因为这个动作被掀翻倒在地上。 “哥?怎么了?你们打架啦?!”段娆听到那么大的动静,打开房门,探出脑袋。 “不是不是,我不下心把椅子弄倒了而已。没事,你继续帮江舟上药。”段骁急忙解释。 段娆“哦”了一声,关上门。 段骁重新扒拉过椅子,坐在季岸对面,放低声音:“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上哪儿找证据去?” “宛町、丁义博,还有……我。”季岸说。 “先不说已经过了八年,宛町那儿是什么样子我们谁都不知道。丁义博,在研究所发生爆炸之后,就失踪了,一直下落不明,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一个人,就算你是亲历者,也不能让大众信服吧?”段骁说。 “所以,需要你的帮忙。你调查了那么多年,手上一定有一些资料吧。”季岸说。 段骁叹了口气。 “你这么做,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八年前我就该死了。”季岸说。 “借我手机,我给徐阅打个电话。” 段骁把手机递给季岸,与此同时,手下的人传来消息。 陈六死了。 尸体在一个草丛里被发现。 季岸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了徐阅,并得知了陈六的死讯。 “陈六是你的人。”季岸说。 “老子一定会查出来是谁干的。”段骁说。 “当时为什么要指示陈六去偷客栈?”季岸问出心中的疑惑。 当时他和江舟就已经分析出了,偷东西的人并非为了钱。 段骁舔舔唇,“还不是为了住周映光家那小妞嘛。” “你说伊粲?”季岸问。 “什么伊粲,那小妞可不叫这个名字。她叫丁一粲,是丁义博的孙女。”段骁说。 “我一直在调查丁义博的下落,手下的人了解到她的孙女来了夷山,我估计她也是想调查当年的事。” “我找上她,跟她说千万不能暴露身份。跟她约定好,我会派人伪装成小偷偷了她的证件,然后她想办法住进周映光家里。” 一旦暴露了身份,对于这个曾经害死哥哥的、仇人的孙女,周映光会怎么样? “丁一粲现在是关键人物,只有她知道丁义博的下落。我让他住进周映光家,一来是想她能调查出什么,二来,也是希望她能受到你们的保护。” 段骁从身上的口袋里拿出丁一粲的证件,交给季岸。 他们之所以要杀掉陈六…… 不好了。 季岸拨了一个电话,那一头却迟迟没有人接。 低骂一声,“我必须回夷山一趟。” 周映光不接电话。 陈六死了,丁一粲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那么,周映光或许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以他的脾气…… “不行!现在外面风声太紧,你必须得在这儿躲几天,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你是不是也一直派人盯着夷山那边?”季岸问。 “对,周映光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会通知你。”段骁承诺。 房门被打开,江舟裹着纱布,站在那里。 她刚才,已经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 “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段骁说,“还有,娆娆晚上可能还会哭,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反应。过一会儿就好了。” …… 江舟从背包里拿出相框,把那张画拿了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季岸瞥了一眼,照片上是留着长卷发的江舟还有一个帅气的男孩。 那个人,应该就是成阙。 江舟正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成阙,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之前拼了命也要拿回来的,就是这个。 心里五味杂陈。 果然,潇洒如江舟,也放不下吗? 她不爱,他绝对不会强求。 夜半,果然响起了段娆的哭声。 那样凄厉,悲怆。 这一晚,谁都没有入眠。 …… 很快,到了江舟回上海的日子。 季岸把她送到就近的机场,转身进入安检区前,江舟停了下来。 “再见。” 说完,便转身离开。 季岸停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段骁等在车上,今天,他要把季岸安全送回夷山。 “江舟可真够冷的,你都为她伤成这样了,她倒是说走就走。”段骁忍不住为季岸打抱不平。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季岸说道。 “你的小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了,但是嘴上不说。她是嘴炮打得响,但是心里呢,还是游离的。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段骁愤愤地说。 “走吧。”季岸淡淡地说。 段骁顿时噎住,憋了一肚子火。 这条路太过凶险,就算她要离开,他也绝对不会怪她。 原本,这件事起就与她无关。 更可以说,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 而那次作恶的人,是他。 …… 成闫焦急地等待着江舟,她戴着帽子戴着口罩,一身黑衣,整个人看起来压抑极了。 直到上车,江舟摘下口罩。 脸颊上赫然有着一道伤疤。 “怎么回事?!” 成闫扳过江舟的肩膀,却听到她隐忍的闷哼。 正好掐在了她的伤口上。 成闫也管不了那么多礼仪规矩了,把江舟的黑毛衣沿着肩膀那一块轻轻拉开。 一块带血的纱布。 “江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伤口怎么会撕裂了?!你的脸上又是怎么回事!”成闫的情绪顿时有些失控。 “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是怕我担心?还是不信任我?!” 江舟拉上衣服,转过脸,“都是小伤。” “小伤?这是小伤?季岸呢?我把你交给他,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跟他没有关系。”江舟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成闫迫切地寻找答案,脑海中闪过之前她让他调查的凌雨,“是那个叫凌雨的人吗?” 江舟把当年对凌雨做的事,告诉了成闫。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去处理啊。”成闫说。 “怎么处理,找到她给她一笔钱?还是替我受那一刀?”江舟说。 “都可以,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成闫说。 “你总是这样。”江舟感叹,“以前是帮成阙收拾烂摊子,现在又要帮我了?这件事情,是我自作自受。来了报应,应该的。和你无关。” “江舟!”成闫喊道。 “好了,快出发吧。明天还要跑两个地方呢。”江舟说完,便闭上眼。 成闫看着江舟,欲言又止,只好闷了气,开动车子。 …… 因为江董事长不想见到江舟,所以她只好起个大早,趁她父亲还没有去墓地的时候先去。 清晨五点,江舟和成闫站在了她母亲的墓前。 黑色大理石上,照片里的女人笑得特别温柔。 江舟把手里的花放在墓前,静静地站立着。 离开后,她和成闫又来到成阙的墓前。 照片上的人,笑得那样痞气,那么鲜活,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 江董事长来到妻子墓前的时候,看到了那束花。 知道江舟已经来过了。 那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 江舟坐在了久违的、自己房间的地板上。 想到了上一次回来,她在黑暗中,拨通了季岸的电话。 恍惚中,手里新买的手机已经打出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不知道能不能接通。 第五十章:我很爱他 ?季岸没来得及阻止周映光。 他已经知道了伊粲的真实身份,当天,就把丁一粲赶了出去。 周映光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那一天,两个人终于吃腻了泡面,伊粲说要露一手,给他做一桌子的好吃的。 她在厨房里忙碌,并且不让他帮忙。 他就坐在客厅打游戏,满心期待着伊粲的饭。 这个时候,邮递员来了,递给周映光一份寄件人不明的邮件。 他好奇地打开,却得知了伊粲的真实身份。 她叫丁一粲。 她是丁义博的孙女。 就是那个害死了他大哥,还让大哥背上骂名的丁教授。 她把一道一道的菜端上了桌,招呼他吃饭。 他捏着手里的证据去质问她。 “你都知道了?”她哭着看他。 “对不起……我替爷爷向你道歉……” “道歉?12条人命,道歉?你在讲笑话吗?” “12条人命?爷爷他到底做了什么?”丁一粲难以置信地问。 “呵,你还不知道?”周映光冷笑,“那你来这里,接近我,干什么?” “我只是为了来这里寻找真相……”丁一粲哭着喊。 “真相?!行,我告诉你什么叫真相!” 周映光笑着,眼睛通红,整个身体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八年前,你亲爱的爷爷,为了巨大的利益,公司制药。你知道是什么药吗,它叫做ind,是一种药物的半成品,作用堪比heroin.他自己干这些勾当也就算了,还哄骗他带的研究团队去做。差点东窗事发的时候,让那12个高材生去做替罪羊,把他们关在研究所里。一声爆炸,就这样葬送了12条无辜的生命!” “他们,一个个都是博士硕士,他们是社会的希望,是所有人的骄傲!结果呢?原本丁义博该承受的骂名,却扣在了他们的头上!” “不可能!怎么会!爷爷怎么会?!不可能!”伊粲失神地大喊。 “不可能?!主山的山顶上,有12座无名冢!你说,可不可能?”周映光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我大哥周齐光的坟墓,就在那12座无名冢之中。” “尸骨无存。” 伊粲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觉得浑身很冷,特别冷,就像跌入了一个冰窖里。 难怪,难怪。 精神失常的爷爷,总是在纸上写着周齐光这个人名。 她知道那场爆炸案,虽然消息后来被镇压下来。 她一直以为,爷爷是因为受不了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学生离开的打击而变成那样。 12条人命。 她该怎么偿还? “丁一粲是吧,你给我听好了。” “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东西滚出去。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看到你。” 周映光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了这句话。 …… 季岸回到家中,发现屋里一片漆黑。 打开灯,桌上满桌子摆着菜。 但是一点都没有动过。 周映光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抱着腿,一根一根地抽烟。 地上,有一封被拆开的邮件。 里面的纸张和照片已经被撕的稀巴烂。 是丁一粲小的时候和丁义博的合照。 果然已经有人给周映光送了消息。 他踩过那些纸屑,朝地上坐着的人走去。 “映光。”季岸轻声唤他。 “为什么?”周映光低喃,“为什么她偏偏是丁义博的孙女?为什么?” 为什么他喜欢的女孩子,偏偏是害死他大哥的罪魁祸首的孙女呢。 命运啊,真是残酷得不得了。 “我把她赶走了。”周映光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脸颓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应该是那个明亮活泼的小伙子才对。 季岸不说话,他之前已经联系了徐阅,让他派人好好保护丁一粲。 “映光,这件事情,不能怪她。” 周映光用袖子抹了把脸,“我知道。这件事情和她没有关系。但是,丁义博是绝对不能被饶恕的,他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他看向地上被她撕碎的照片,画面是是一个和蔼的爷爷抱着可爱的小孙女。 “一看到伊粲,我就想起丁义博,想起我惨死的大哥,想起其他几位无辜的哥哥。” 说完,他终于支撑不住,抱着季岸,像个小孩一样,大哭起来。 周齐光不在,季岸就是他的大哥。 周映光心里的痛苦,季岸能够理解。 好不容易爱上的女孩,偏偏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的关系。 在这样的条件下相爱,确实很难。 那一场爆炸,好几次午夜梦回,他都会冒出一身的冷汗。 宛町。 那个像地狱一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绝对无法宽恕。 他必须给埋在主山上的十一个人,一个交代。 …… “我对一生中所有的事物都是以诀别,而不是以相逢,是以决裂,而不是以会和,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死才爱上并且爱下去的。”。———玛琳娜·茨维塔耶娃《新年问候》 安抚好了周映光,他靠在窗边想接下来的对策。 深秋了。 晚风吹着,有点冷。但是,季岸需要这样的寒意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手机已经买好,号码没有换。 新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还不太习惯。硬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季岸看着这个陌生的号码,想了一会儿,在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了。 没有声音。 “江舟?”他不确定地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着,但是他可以确定,就是江舟。 她不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涩涩的:“今天是我妈和成阙的忌日。” “嗯。”他已经猜到了。 “关于你跟方濡的约定,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江舟说。 “嗯。”季岸还是这么说。 八年之后,他们都没有喜欢的人,那么两个人就在一起。 季岸说这个约定算数。 所以他拒绝了方濡。 因为…… 他已经有了江舟。 “我很想你。”江舟说。 “我知道。”季岸看着窗外漆黑的一片,说。 “不,你不知道。”江舟说。 你以为我只想着和你春宵一刻,以为我只想着和你有露水姻缘,以为我只是游戏人间。 以为我没有心。 “季岸。”江舟叫他的名字。 “嗯?” “我不想做你的软肋,我想成为你的盔甲。”江舟说。 “好。” 季岸打开窗户,月亮已经从云雾中钻了出来。 …… 季岸没有去航站楼接她,江舟只好在停车场里自己找。 大概是上一次疏忽,他才决定留在车里。 江舟拖着行李箱,自从那一次汽车爆炸,很多东西都没有了,她只好仔大包小包地带。 还好各种证件什么的都在那个背包里。 打开手机,翻出那条短信: 绿色越野车。夷jk122. 季岸又整了辆破车来? 在停车场兜兜转转了大半圈,终于看到了那辆疑似车辆。 “夷jk122。”江舟心里默念。 定睛一看。 牧马人森林绿款。 江舟敲敲车窗,示意季岸下来帮他搬行李。 坐上车,江舟环视了下车里的陈设。 “怪不得之前那辆破车爆炸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心疼。” 比起现在的牧马人,之前那辆实在是太寒碜了。 又旧又破。 连车窗都是手摇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江舟说道。 “不是。是上大学那会儿,攒了点钱,买了套小房子。那会儿房价很低。后来,因为住在了夷山,前两年就把房子卖了。这才买了这辆车。”季岸回答。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远见的。”江舟系好安全带,“那之前那辆呢?” “周映光的。”季岸说。 “……赔钱!”太贼了,原来炸的不是自己的车。 其实是季岸一直把好车给周映光开,自己开破的。 谁知道就爆炸了。 江舟想了想季岸刚才说的话,问道:“你卖了房子,那你父母呢?” “我是孤儿。”季岸回答。 他是在一条河岸边,被一个好心人捡到送到孤儿院的。 江舟一听,顿时不说话了。 只觉得心里就像有一双手,来回撕扯着心脏。 又想到那天她偷听段骁和他的对话。 “你这么做,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八年前我就该死了。 又疼又闷,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连忙打开窗,呼吸窗外清新的空气。 越野车行驶至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我很想你。季岸,我很想你。” 越野车骤然停下。 江舟转过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但线条极为尖利。 连脸的轮廓也是锋利的。 黑白分明,但是眼白比较多,这导致在很多角度看起来她都像是在恶狠狠地瞪人。 她的鼻子很小巧,白皙的双颊盘踞着一道疤,血色都没有。 连略厚的双唇,今天也是极淡的,苍白的粉色。 坏女人的长相,好像脸上就写满了心机。 但是,极为漂亮,极尽妩媚又混合着硬朗。 “我很想你。哪里都想。”她又开口。 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有树叶沙沙作响,还有偶尔的野猫叫乌鸦啼。 风很凉,江舟两条纤长的腿晃荡着。 她觉得有点冷,但接触到季岸的体温,她又不冷了,甚至额头上都冒出了点点的汗珠子。 在月亮下,若隐若现地闪着亮光。 江舟躺在车头上,抬头看布满星星点点的夜空。 她那日站在墓前,在心里悄悄地说: 妈妈。成阙。请保佑季岸。不要让他死,不要让他离开。 我很爱他。 第五十一章:悲惨往事 ?江舟一向是一个对生死看得很开的人,毕竟,她曾经的爱人、她的母亲,全都离开人世了。 所以,要她去追随,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是,第一次,她对于死亡徒生了很多恐惧。 他怕季岸会死。 虽然她还不够了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为什么有人一直盯着他,但是她知道,他们想置他于死地,他现在就像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一样。 她好不容易,在这小小的、却又清丽的夷山找到那个让她心跳加速、让她想献出自己的男人,怎么可以轻易让他从身边离开? 在这一方面,江舟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 一旦认定的人,就绝对不会放手。 除非她死。 …… 一旁的季岸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居然精力还是那么充沛。 她有点疲倦,却不想入睡。 她在回味。 她做过好多疯狂的事,却没有一件像他们刚才在车头上做的事一样让她食髓知味。 江舟把座椅放下来,半眯着眼,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那天她在打电话之前,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她在报纸上找到的一条消息。 当时她怀疑周齐光的死因,就去图书馆翻了一堆旧报纸。 但是,只发现了在一个地方发生了爆炸。 非常简短的一则新闻。 简短到让江舟之后就忘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宛町。 季岸不想让她知道的故事,果然都跟周齐光有关。 周齐光,应该就是那一场爆炸中丧生的。 可是,这一切,跟季岸又是什么关系呢? 思索间,关键人物季岸却突然开了口:“伊粲已经不在家里住了。” 江舟躺着歪过头,仰视他:“为什么?她拿到身份证回家了?” “不是,她是被映光赶出去的。”季岸说。 “什么?!”江舟腾地坐了起来。 “两个小屁孩吵架了?”江舟无语地想,“不可能啊,周映光虽然看上去不靠谱,其实是挺靠谱的。就算再怎么闹不愉快,也不会把一个女孩赶出去吧……” 江舟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难道,伊粲和周齐光的死有关?” 没想到季岸只是“嗯”了一声,接着,就这样平静地讲述起那个发生在八年前的、悲惨的故事。 …… 周齐光、季岸、方濡,他们三个都是同一所顶尖大学的校友。 方濡最小,而周齐光最大。 周齐光和季岸是同一个教授带的同门师兄弟。 周齐光比季岸大四年,待他如同亲兄弟。 而方濡,加入了有季岸在的学生会。 就这样,兴趣爱好相似的三个人走到了一起,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慢慢的,周齐光喜欢上了方濡,而方濡喜欢上了季岸。 周齐光知道方濡的心意,也没有勉强,反而大方地鼓励方濡去追求喜欢的人。 就这样,一场本来紧张的三角恋就这样轻松的化解了。 而季岸,当时就是一根自大的木头,什么都不知道。 周齐光29岁那年,被丁义博教授邀请到他的开发研究所中。 于是,在丁义博的带领下,十一个人开启了一种治疗癌症药物的研究。 经过三年的时候,终于开发出了一种半成品。 而此时,周齐光发现了半成品存在着强烈的副作用和弊端,提议终止对它的研究,却被丁义博驳回,他坚持认为,只要再研究下去,就一定可以成功。 教授如此,周齐光没有拒绝的本事。但与此同时,勾结,将半成品卖个他们,从中获取暴利。 他私下里三番几次请求丁义博回头,却屡遭拒绝。 在最纠结的时候,这件事情东窗事发了。 丁义博竟然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他们十一个人身上。 在被背叛的震惊、绝望中,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公司为了杀人灭口,竟然把整个位于宛町的研究所炸毁了,并且蓄意伪造成由于研究人员受到良心的谴责而集体自杀的假象。 那一年,周齐光32岁。 其他成员平均年龄28岁。 虽然这件事情被镇压了下里,十一名研究员还是受到了舆论的谴责、背负了巨大的骂名。 十一鲜活的生命,一夜间惨死,尸骨无存、化为灰烬。 据说研究所周围的土地,至今都寸草不生。 …… “丁义博在爆炸案发生之后,就失踪了。至今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伊粲,是丁义博的孙女,她真名叫丁一粲。” 江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听完他平静的讲述的。 但是她知道,她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喉头干涩,像一天都没有喝水。心头像遭受了一记闷拳,钝钝地疼。 “他…周齐光……现在在哪儿?”江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主山上。”季岸知道江舟是想问周齐光的墓碑在哪儿。 “我想去。”江舟说。 “很快就是周齐光的忌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季岸说。 季岸有季岸的考量,江舟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心里难过,好像都透不过气来。 “周映光他,现在怎么样了?”江舟闷闷地问。 “他会平静下来的。他已经是成人了,可以面对这一切。”季岸冷硬地回答,近乎是严苛的。 …… 江舟之前一直都把周映光当成是一个小屁孩,伊粲也一样。 他们回到家,发现周映光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桌上准备的晚饭一点都没有动。 “他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吗?”江舟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嗯。”昨天他安慰好周映光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叫他,也不出来。 “毕竟还小,受不了打击也是正常的。”此时的江舟,一改往日的刻薄,她开始对这样的周映光表示宽容。 而季岸,却不是这样,他和江舟恰恰反了过来,“都已经经历了大哥的死,还成长不起来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敌人这么点伎俩就把你打倒了是不是?你他妈孬种?” 江舟沉默着,季岸的话一点都没错。 暴露伊粲的真实身份,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伎俩罢了,可周映光却被打倒了。 往后的一段时间,都是危险重重,考验一个接着一个。 他再不成长起来,该怎么办? 也成为那埋葬在主山上的枯骨吗? 江舟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只好拉着季岸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刻,门被打开。 一阵浓重的烟味从屋里传了出来,两人皆是皱眉。 周映光蓬松的头发像一个鸡窝,身上的衣衫都是皱巴巴的。 他抬头,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眼底布满了血丝。 下巴、人中上,一片灰青色的胡渣。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说:“我想吃饭。” ……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况接下来他们面对的是一场大战。 对手还在暗中,只知道,他们的代号是鹰。 三个人坐在桌前,难得安静地吃夜宵。 大概是少了叽叽喳喳、话多的活跃分子伊粲,整个屋里都冷冷清清的。 江舟和周映光两个人吃了季岸新鲜煮出来的火腿片青菜面。 而季岸,则是把原本准备给周映光的晚饭吃掉。 周映光呼噜呼噜快速吃完,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还要吗?”江舟问。 “不用了,我吃饱了。”周映光擦擦嘴,回答。 “快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江舟说。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憔悴了。 “不,我还有话要说。”周映光转向季岸。 季岸也看他。 “我承认我确实有点孬。但是,我也确实,作好了应战的准备。我只是……”周映光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你打算怎么做?”季岸直接了当地问。 周映光原本还踟蹰着说什么,听了季岸的提问,他快速回答:“我想把真相公之于众,还大哥还有其他哥哥们一个清白。” 江舟看着两个人。 他们这次,想的一样。 周映光定定地看这个季岸,眼神中流露出渴望,他似乎是急于想得到这个大哥的肯定。 没想到季岸只是说,“继续说。” 江舟看了季岸一眼,明白他是在帮周映光整理思路。 周映光正襟危坐:“要想公布真相,就必须找到关键人物,丁义博,还有药物成分的关键证据。” “听说当年研究所的周围至今寸草不生,我想,一定是土壤出了问题。如果可以对土壤做一个详细的成分鉴定,或许就可以找到证据。” “还有,就是……丁义博。他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可是,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丁一粲,被我赶走了……” “是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周映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每说一句,都好像特别艰难。 “对不起。” 季岸看着眼前的男孩,他几乎是看着他慢慢长大的。 从跪在大哥墓前大哭的男孩,长成了现在可以分析出问题、提出解决方法的青年。 他很聪明,但是做事不够理智,容易感情用事。 或许,是真的太年轻。 第五十二章:春夏秋冬 ?“我已经拜托徐阅让他派人保护丁一粲。” 周映光听完,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那就好。” 失去自己的亲哥哥后,就一直是季岸在照顾他、包容他、教导他。 让他把仇恨化为不断学习的动力。 他知道,事到如今,任何一个人都没得选择。 包括江舟,她已经决定好了和季岸一起到最后,哪怕是一路跪着、爬着,也要走到底。 …… 江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几年没有回到这里一样,再次靠在熟悉的墙壁上,心中竟然有一股小小的气流在翻腾。 “笃笃笃——”她弯曲手指,敲响这面墙。 大约是在她敲完五秒钟之后,就听见的隔壁的开门声,季岸很快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这一敲,好像是敲响了心房的门。 他放下手头的事情,连忙去开门。 开门的那一瞬,看到她的脸,心底就升腾起一种柔软。 “怎么了?”他柔声问。 “深秋了,我怕冷,你陪我一起睡吧。”江舟说。 季岸看着江舟毛茸茸的脑袋,说:“好。” …… 这是江舟第三次站上风雨桥。 第一次,是和导游季岸。 第二次,她作为向导带成闫来到这里。 第三次,又是和季岸。 站在风雨桥上,便没有风雨。 她一直记着这句话。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和季岸一辈子站在风雨桥上。 “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江舟眺望着远处的青山说道。 “我知道。”季岸回答。 “知道?这么说,你知道我之前和成闫来过了?”江舟问。 “嗯。”不只知道,而且看到了。 那个时候,他就站在鼓楼上,看到了一对拥抱在一起的璧人。 “吃醋了?”江舟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抬起头,眼里闪着光,比桥下的粼粼波光还要美。 季岸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眼睛:“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江舟拉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上。 “整条命都是你的,还要我怎么补偿?” 季岸感觉到自己手掌下,又柔软,还有规律的、有力的跳动。 “那你要好好照顾它、保护它。否则我可得找你算账。” …… “小江姐姐!季岸叔叔!”扎瓦手里抱着什么东西,蹬蹬蹬摆动着小细腿跑来,看上去倒是有点吃力。 他跑得气喘吁吁,本想扑倒在江舟的身上,但碍于看到季岸的眼神,只好在她的身前停下。 “扎瓦!”江舟倒是揉揉他的头,继而又比满足似的,又蹲下来,捏捏他的脸蛋。 “怎么回事,就捏出来这么点肉。扎瓦,你怎么瘦了?!我都没瘦。” “我一直都吃不胖的!”扎瓦把手里新鲜炒出来的、还是热腾腾的栗子递给江舟。 他一路上都把栗子拢在怀里,就怕冷掉了。 “谢谢扎瓦!”江舟又忍不住再次捏捏他的脸,手里的袋子还是温热的。 她打开袋子,拿出一颗,竟然觉得有点烫手,剥出一颗棕色的栗子肉,递给扎瓦。 扎瓦接过,“谢谢小江姐姐。”便放进嘴里。 感觉扎瓦又黑了不少,一定是老在外面玩,被太阳晒的。 本来就黑,还瘦,像一个瘦瘦黑黑的小猴子。 “小江姐姐,你的脸上怎么了?”扎瓦注意到了江舟脸上的伤疤。 “不小心划到的。”江舟柔声解释。 没想到扎瓦灿烂一笑:“没关系,还是那么漂亮!” 江舟也勾起了嘴角:“阿英呢?” “阿英姐姐直接去映光哥哥家做饭去了,她说晚上咱们要好好吃一顿。” …… 江舟在厨房里看到了忙得满头大汗的阿英。 “江舟,你的脸怎么了?”阿英拿着锅铲,惊讶地问。 江舟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说:“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 阿英的眼底满满都是心疼,“就算有疤也很好看,而且,它会慢慢消失的。” 江舟点了点头,可对面阿英的脸色却不大好。 “怎么了?”她上前,询问。 阿英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一下子哭了起来,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扎瓦…扎瓦他……” 江舟表情一滞:“扎瓦怎么了?” 一下子沉下来的语气让阿英哆嗦了一下:“扎瓦…扎瓦他不好了……” “什么?!阿英,你先冷静下来,说清楚。”江舟让阿英冷静下来,自己也保持理智。 “扎瓦,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恶化了……”阿英说完,捂着嘴大哭起来。 锅里的鱼,传出一股焦味。 季岸闻着味道走进厨房。 就见到面无表情的江舟和哭泣的阿英。 身后,周映光几乎是跑着进来。 “怎么回事?”季岸把火关掉,问。 周映光踉跄了几步,颓然地靠在墙壁上,摇着头,表情痛苦:“对不起……是我忘了告诉你们……” 他本来是在他们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要说的,但是因为丁一粲的事,让他心力交瘁,就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 “扎瓦的心脏病,突然恶化了……” 原来扎瓦,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亲生父母抛弃了他,村长把他带回了家。 先天性心脏病,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复杂、变数很多的疾病。 在之前,扎瓦的身体一直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只不过就是他总是会呼吸道感染,经常感冒,身体比其他小孩消瘦些。 这些,村长一直都觉得扎瓦事胎里不足,所以身子弱一些,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之前,扎瓦突然发病,被送进了医院,他们才知道这件事。 周映光原本好几次想跟季岸和江舟说起这件事,但他们那边也是焦头烂额、频频有事发生,为了让他们安安心心的,便一直和丁一粲隐瞒着。 “医生说,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最多再坚持五个月……”周映光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哽咽。 而此时的扎瓦,正坐在桌前专心看电视。 “五…个月?”江舟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就像是不知道五个月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扎瓦不一定能撑得过这个冬天。 周映光和阿英在小声哭泣,而季岸和江舟沉默着。 “心脏移植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季岸说。 江舟像突然找到了希望:“对!心脏移植手术!我国的心脏移植手术成功率已经很高了!” 可是江舟作为医生,她也明白,心脏移植手术虽然成功率很高,但是,要找到一颗匹配的心脏却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这颗心脏,必须不会让被移植者产生排异,而且,它必须是一颗还在跳动着、原主人脑死亡的心脏。 通过冰块,快速把还在跳动的心脏送到被移植者身边。 “去上海。”江舟说,“我要把扎瓦带到上海。那里有国内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我还可以找我的一堆名医校友。会好的,扎瓦可以熬过去的。” 周映光和阿英同时抬头看她。 “我跟你一起去。”季岸说。 扎瓦躲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病,也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 他不怕死。 他小小的、圆圆的脑袋里,已经知道死亡是什么了。 如果没有村长,他应该还在小宝宝的时期,就已经死了。 就不会有今天的扎瓦。 就不会认识小江姐姐、阿英姐姐、映光哥哥和季岸叔叔。 他不怕死,但是更怕在乎的人难过。 …… 五个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吃饭。 期间,阿英一直在给扎瓦夹菜。 “阿英姐姐,你再夹,我的碗里都盛不下了。”扎瓦吮着筷子,歪着头说。 “盛不下就给你再拿一个,吃多了才能长高高啊。”阿英说。 可这话一说,原本沉默的氛围,就变得更沉默了。 江舟没有压下心头的情绪,而是转头以商量的口吻对扎瓦说:“扎瓦,姐姐带你去上海好不好?” “是去看医生吗?”扎瓦问道。 江舟一愣,随即说道:“是啊,那里有最好的医生。” “他们会治好我的病吗?”扎瓦天真地问道。 江舟的喉咙里像卡了一根鱼刺。 扎瓦的眼神太过单纯清澈,她没有办法撒谎。 如果找不到可以匹配的心脏…… “我愿意去。如果你们希望我去的话,我愿意。”扎瓦的眼神里满是笃定。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愿意。 阿英捂着嘴,从椅子上站起,径直跑到了屋外。 眼泪像是绝了的堤。 周映光红着眼眶立即跟上去。 季岸和江舟的眼里,也已经湿润。 但他们两个都是擅长隐忍的人。 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也绝不让眼泪留下来。 江舟伸手去抚摸扎瓦的额头:“真乖。” …… 白天变得越来越短,夜晚变得越来越长。 这个漫长的夜,注定叫人痛苦。 像是说好的一样,谁都没有再提扎瓦两个字。 “季岸。”她叫他。 “嗯。”他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等到寒冬腊月,冷得要命的时候,也要陪我一起睡。”江舟说。 季岸愣了愣神,黑暗中,他好像能看到江舟说出这句话的神态。 “好。”他应允,又问:“那夏天热得要命的时候,是不是就不要了?” “那个时候,是你需要我。我身上一直很冷。”江舟语带得意。 她很少有这样小女儿娇憨的时候。 “好。”他自然又是答应。 可是他们都忘了。 夷山没有冬、没有夏,只有春秋。 第五十三章:可爱的你 ?江舟是个行动派,昨天说了要带扎瓦去上海后,她思考了一个晚上。 打了电话咨询成闫还有一些心外科的朋友,大致了解了一个情况过后,找来村长,几个人一起开了个会。 “江舟,能够心脏移植当然是要去尝试的,但是,这个费用……实在是……” 一次心脏移植手术,在那样的大城市,大致需要四十多万。还有住院期间的一切开销,林林总总也要五十几万了。 这么大的一笔数字,不是他们这种小山村的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来出。” “我来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江舟和季岸对视一眼。 “反正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同意,我就很快把扎瓦送到上海,等待手术。”江舟对村长保证。 扎瓦就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讨论。 江舟没有避讳他,毕竟事关他的生死,他有权利了解、有权利做决定。 那么小的年纪,就要直面死亡。 她知道,这对扎瓦来说很残忍,但如果过去了这个坎,就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打倒他。 他会飞速成长。 现在的扎瓦,已经有点明白。 在生活的幸与不幸之中,他是幸运的那一个。 无论生死,他都遇见了最美好的人。 …… 他们订好后天的飞机飞上海。 江舟从村长家里拿了一部分扎瓦的衣服,坐在床头帮他整理。 “你买了车,还剩那么多钱吗?”江舟问。 季岸自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打算把车卖了。再把身边的钱凑一凑。” 她把衣服叠好,正放在一起压着:“卖了那辆车,然后呢,钱全部花光了,你之后的日子怎么办。那辆老破车也炸掉了,出行连个代步工具也没有。还是你又想去哪儿搞辆二手小破车开开?” 季岸不说话。 “平时看你好像那么聪明,事事周全。”江舟把扎瓦的衣服整理到箱子里,“但其实就是个死脑筋。” 她站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可能别人也是这么觉得。但是,我和你,相对于扎瓦,其实都是非亲非故的。难道就因为你是个男人,你比我多认识他几年,就有义务把所有的责任承担下来吗?” “况且,为了凑这笔钱,你需要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而我,不会因为这笔钱而损失太多。” “这更不是什么男人的面子问题。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江舟这里,既然你是我的男人,是我认定的人,我的一切也可以是你的。而我作为你的女人,我可以替你去分担,去珍视你所珍视的东西,爱你所爱的人。” “当然了,我们也不是毫无边界。有时候你的是你的却不是我的,有时候我的是我的却不是你的。” “有些女人不会这样想这么做,是因为有些男人不值得。” “但我可以非常笃定一点。” “你,季岸,是值得的。” 季岸看着她,被这一番话着实打到了。 “江舟……” 她的眼睛格外亮,里面曾经盛过水般的柔情、烟雾般的迷离、冰刀般的锋利,而现在,满满的认真、诚恳之色。 就像你在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绿洲,你以为它或许是海市蜃楼,可脚下淌过的水不会骗人。 “江舟…” 他只重复着叫她的名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江舟的话,有理有据,也情真意切。 他有什么好反驳的呢? 特别是她那一句: “你,季岸,是值得的。” 打得他头晕脑胀,昏天黑地。 …… 他们的每一个夜晚,都有月亮。 或许是青白一轮孤月,或许群星簇拥、星汉灿烂。 清冷的月光下,一只小船正被浪卷着晃晃悠悠地靠在岸边。 没有任何的船锚、没有水手,小船是随着翻涌的波浪自己过去的。 万顷江河一叶扁舟,不渡则渡。 在这样的时刻,季岸身下的江舟在他的眼里像什么呢? 像一颗奶白色的太妃糖,舍不得用力嚼,只想让她绵绵软软地融化在自己的嘴里。 那江舟眼里的季岸呢? 像一匹狼,正在撕咬着猎物,还裹着滚烫的鲜血。 …… “宛町的事情,不着急吗?”江舟问。 “去上海,把一切东西都安排好,耽搁不了太久。”季岸回答。 他看到她的眼底还是有担忧的神色,又补充道:“土壤、植物就在那儿,他们总不可能把宛町搬空了。到时候,我们走另外一条路,日夜兼程地赶。” 早一点拿到证据,对于季岸来说,他既是多了一份安全,也是多了一份危险。 这一点江舟知道,季岸更是明白。 “那周映光那边……”江舟说。 “有徐阅和段骁。”季岸说。 “段骁?”江舟问。 “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段骁,而是鹰。”季岸说。 代号为鹰。 只是他们组织的老大,季岸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 …… 这是扎瓦第一次坐飞机,他靠在窗前,来回拨动遮阳板,又把额头紧紧贴着玻璃,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下面的景色,近乎痴迷。 那些建筑、青山、河流都变得越来越小,由面成线,再成点,最后消失不见。 “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有的话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江舟问空姐拿了毯子,给小家伙盖上,空中比地上要冷,到了上海,比夷山还要冷得多,那种南方特有的湿冷。 “没有。”扎瓦把头收回来,斜斜地靠在江舟的身上。 靠边坐的季岸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互动。 倒是有点像…… “我觉得我们好像爸爸妈妈和小孩子!”扎瓦突然说道,语气很是开心。 真的,就像普通出行的一家三口。 有父母,有孩子。 大概是真的兴奋,明明已经到了晚上,扎瓦都一点困意都没有。 江舟叫他睡觉,他偏偏要跟他们猜脑筋急转弯。 “什么狗不会叫?”扎瓦问。 “热狗。”江舟说,“太简单了。” “小猫、小狗、小鸡谁最先被叫起来背书?”扎瓦问。 “……”这算什么问题啊。江舟一脸迷惑。 “答案是小狗。”扎瓦说,“小江姐姐,你吃过旺旺仙贝吗?” “……”江舟说,“再来!” “失败乃成功之母,那么成功是失败的什么?”扎瓦的大眼睛滴溜着。 “孩子。”江舟不假思索地回答。 “错!”扎瓦挥舞着小手,“是反义词啊!” 江舟无语,感觉自己的智商掉线了。 “小江姐姐,你好笨噢!”扎瓦无情地吐槽。 “那我也来说一个。”江舟极力挽回自己的面子,仔细想了想,“失意的小明跳入河中,可他不会游泳,也没有淹死,这是为什么?” “啊…不会游泳当然会淹死了……”扎瓦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 “猜不出来了吧!”江舟得意的说。 “因为他坠入的是爱河。”一直默默听着的季岸说话了,“江舟,你这题对他来说超纲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哪里知道坠入爱河是什么意思。 哪里知道,世上还有一条河,就算你不会游泳,知道自己可能会淹死,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江舟挑着眉:“其实我想说的是死海来着。” 看到季岸拿着报纸的手顿了顿,又补充道:“某些人越来越煽情了。” 扎瓦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见了自己感兴趣、从没接触过的东西:“死海是什么?人一进去就会死吗?” “死海是位于以色列、巴勒斯坦、约旦交界处的世界上最低的湖泊。湖水中含有大量的盐分,里面没有鱼和其他生物,只有细菌和绿藻;湖岸和周围地区没有花草生长,所以称之为死海。”【摘自百度百科“死海”,略作修改】 “死海中大量的盐分使得水的密度大于人体的密度,所以,人进去不会被淹死,还会在水面上浮起来。” 季岸非常耐心地解释。 “只要躺进去就会浮起来吗?”扎瓦追问。 “是啊。”江舟回答。 “那如果我病好了的话,一定要去一次。”扎瓦说。 …… 飞机进入了下降阶段。 穿梭过云雾,慢慢地、扎瓦看到了地下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和闪闪发亮的霓虹灯。 像是被系上了好多条彩带。 这是扎瓦从未见过的场景。 他久居乡村,还未见到过像上海那样繁华的世界。 十里洋场,灯影迷离,又极致繁华,又极致寥落。 “那个高高的、尖尖的、还亮着灯的是什么?”扎瓦指着高楼中格外高耸的一座塔。 江舟顺着望过去:“东方明珠电视塔。” “东方明珠?”扎瓦重复了一遍,“好酷的名字。” “明天带你去看看,然后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江舟看着专注望着东方明珠的扎瓦问道。 他眼底的渴望,太过明显。 她又怎么不愿意去成全? “好啊!到了医院我会乖乖听话的!”扎瓦兴奋地保证。 “嘘,不要太兴奋。我们要沉稳。”江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嗯嗯!”扎瓦迅速安静下来。 季岸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也笑了。 真的很像一家三口。 如果可以的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 第五十四章:水晶玻璃 ?因为江舟的房子只有一间可以睡的卧室,她只好把扎瓦和村长安排在了离医院很近的酒店里,并且把成闫的电话都留给了他们。 叮嘱好如果扎瓦的身体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先打给成闫。 而季岸呢,自然是带回家了。 江舟的家装饰的极为简单,大都是极为简约的木质风格,没有精致华丽之感与季岸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在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摆着一尊佛像。 佛像上,还被绕着一根项链。 季岸记得,那是在杂货铺第一次近距离看江舟的时候,她脖子上戴的那根类似红宝石的项链。 “那是我妈送我的红碧玺。”江舟恰好路过。 “怎么就把项链放在这里?”他不解,觉得她果然是随意。 “沾沾佛气啊。”她从下往上拉起衣服就脱,说完便大咧咧走进了浴室。 红碧玺是一种宗教色彩非常浓烈的宝石,但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她这种直接把项链往观音菩萨身上绕的。 这到底该说是诚心还是不诚心。 江舟洗完澡出来,换上了一条墨绿色真丝吊带裙。 胸前、后背,一大片白花花的,这种裙子,也实在没有穿内衣的必要了。 “喝两杯吧。”她说,走到吧台前,拿出两个玻璃杯,和一瓶波本威士忌。 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一看:“啧。没冰块了。” 她有点遗憾地回到吧台,边倒酒边说:“就这样喝也好。冰块能封住一部分酒精味,也会封住它的香味。” 琥珀色的液体在凹凸有致的水晶玻璃杯中晃荡,像是海风中失落的夕阳。 “给你。” 季岸接过江舟递过来的酒杯。 烦心事那么多,确实需要喝一点酒来调节一下。 入口,陈酿在橡木桶时带来烟熏、香草、椰子和太妃糖的风味。 这酒简直就是为他们打造的,它混合着的,是季岸和江舟的味道。 烟熏是他,香草和太妃糖是她。 他们俩面对面地坐在高脚凳上,江舟喝一口,放下水晶玻璃杯,左手支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她笑了笑,摇摇头,橘黄灯影下的光华一闪而过。 她墨绿色真丝吊带裙上,有几块的颜色特别深,几近黑色。脖子和胸前的皮肤,也泛着水漾的光泽。 那是她湿润的发梢,低落下来的水。 “那条红碧玺,是我妈送我的。好像有个寓意是,能够找到理想的伴侣,美满顺遂。” 江舟转身把绕在菩萨身上的项链解了下来,勾在手指上,一松,那碧玺便瞬时垂落下来。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戴起来也麻烦,总得好好伺候着。所以这条项链对我的唯一的价值就是——这是我妈留给我的。” 她莫名地叹口气,说道:“给我戴上吧。” 她起身,走到他的那一面。 短裙下白皙的大腿上,因为刚才坐着的姿势,两道红印触目惊心,像是刚挨了打。 江舟很自觉地拢起自己乱糟糟的发,微低着头,姿态柔顺。 季岸的手很是粗糙,那项链也像是不听使唤,游鱼一样的,抓不住。 那冰冷的金属感和粗糙的触感,激得江舟一阵颤栗。 “等一下,我还有事情要做。”她及时喊停,才阻的他继续肆虐。 江舟拉着季岸进屋,然后便跑到书房悉悉嗦嗦翻东西,留下一脸莫名的他。 “来了。”她搬着几本由精美牛皮纸包裹的书过来,一股脑儿放在地上。 厚重的书被不算温柔地放在玫瑰木的地板上,发出一阵响声。 江舟毫不在意,一屁股坐下,两条大腿胡乱摆着。 这看似普通的地板,实则却也昂贵。 “这是……相册?”季岸蹲下去。 “准确来说是纪念册。”江舟翻开其中一本,里面都是英文还有照片。 季岸看到了一张江舟穿着毕业服的照片。 那个时候的江舟,已经是短卷发了,比现在还要短。 高挑的眉毛和蜜色的皮肤流露出美国乡村的风情来。 “你是哪儿毕业的?”他问。 “caseesternreserveuniversity.”江舟一边仔细翻阅,一边回答。 凯斯西储大学,拥有全美非常优秀的医学院。 “听说那里的心血管专业是世界一流的。”季岸说。 “对啊。我就是想翻翻有没有心胸外科方面比较有名的医生校友。”江舟说,“唉,我当时应该更积极一点参与日常社交的。” 这纪念册上的名字,她尴尬地发现没有几个她是有印象的。 “是不是后悔莫及?”季岸也拿过纪念册,翻了起来。 “遇到事了,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后悔。平时谁会想到呢?”她伸出双手,张开着,向着身边的男人。 他会意,绕过她的腋窝把她抱起,走出卧室,把她放在了吧台上。 江舟便顺手把杯子里没喝尽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吻住眼前的人。 冰冷的液体经过了口腔的加温,已经变得温热。 那烟熏、椰子、香草和太妃糖的香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迸裂开来,还更多了些纠缠的味道。 满室的味道。 …… 江舟睡前把她和季岸的手机音量都开到最大,生怕错过了什么。 因为酒精的作用,这一晚他们睡得都很踏实。 手机没有响,看来扎瓦的情况还不错。 但是,有人在这一晚,却怎么也睡不下去。 这个人便是成闫。 对于江舟的感情,他不干涉,但他选择的这个人是季岸。 这让他很不放心。 他早就说过了,季岸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他的身上有很多谜团。 他必须得查出来,为了江舟的幸福。 能够了解之前发生了什么的,只有一个人。 方濡。 …… 第二天,成闫带着村长去办各类需要的证件,而江舟和季岸带着扎瓦去东方明珠。 不在旅游旺季,排队的人却还是很多,扎瓦在人群中,左看右看,很是兴奋。 “小江姐姐,你是不是经常来玩?”扎瓦被季岸抱在怀里。 人多,他们怕扎瓦小小的个子在下面呼吸不顺畅。 “那倒没有。”江舟回答,“相反,我一次都没来过。” “啊?为什么?”扎瓦不解地问。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经常路过,但没有要上来看一看的想法。”江舟说。 …… 扎瓦看着脚下的玻璃,有些犹豫。他往下看,就能看到错杂的钢柱还有变得小小的建筑物。 “扎瓦,害怕的话就不要上去了。我来抱你。”季岸说。 “我不会因为害怕就不去做这件事情的。”扎瓦说完,就迈出了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他的步伐渐渐轻快起来。 江舟和季岸才松了一口气。 “小江姐姐,这是上海最高的楼吗?”扎瓦转头来问。 “不是,还有更高的环球金融中心。未来的几年,等上海中心大厦建成之后,它会是上海第一高楼,也是中国第一高楼。”江舟认真地回答。 “真希望那个时候我还会再来。”扎瓦说。 他原本对于死亡没有太多的想法了,只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还有好多没有完成的事。 他想在死海上漂浮起来,他想登顶第一高楼。 他一定会好好配合治疗。 …… 下午一进医院,扎瓦的脸色就不大对劲了。 原本黑黢黢的小脸,居然也透露出苍白之感。 “扎瓦,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江舟问,“咱们已经到医院了,不用怕。” “我没事。”扎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他还在支撑着,原来他一直都在忍耐。 因为他怕这一些,以后他不会有机会看到。 所以这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格外珍贵。 …… 此时的扎瓦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戴上了氧气罩。 江舟和季岸站在一边,他的眼睛微睁着,睫毛颤动。 “我没事。”扎瓦轻轻地说。 “别说话了,乖乖躺着。”江舟摸摸他的额头。 扎瓦摇摇头,继续说:“你们回夷山吧,我知道你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会乖乖呆在上海,放心。” 江舟的肩膀有些颤动:“你等着,等我们处理完事情,就来陪你。” “好。”他的眼角滑下泪来。 …… “我定了明天的机票。”江舟说。 季岸有一些疑惑:“不多呆几天吗?”他以为她会想多陪陪扎瓦的。 “扎瓦呆在医院,很安全。”可是你的处境,却越来越危险。 “我不想再耽搁下去。”江舟说。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安静地站着。 江舟靠着那面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和身后站着的季岸。 一高一矮,皆是黑色。 “叮——”电梯门打开。 一个身影靠在门上。 灯亮起,江舟看清了他的面貌。 成闫。 他看到一起回来的两个人,眼底黯然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愤怒,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 他一拳打向季岸。 季岸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拳。 “你干什么?!”江舟尖声质问成闫,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季岸的身前。 她从没有见过一向斯文矜持的成闫今天这副失控的样子。 一时间,剑拔弩张。 第五十五章:旧恨新仇 ?“我干什么?”成闫苦笑,红了眼,“始作俑者是他,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被他害得失去了亲弟弟,现在又要失去你!” 此时的江舟格外冷静,她虽然皱着眉,猜想成闫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隐情,但还是平静地说:“先进屋。” 江舟拿出钥匙,那锁不知道是怎么了,转动了好久,直到楼道里的感应灯都灭了,门才被打开。 进了屋,季岸靠在墙上,用手抹着嘴角的血,一声不吭。 “成闫,你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我们就摊开来讲讲清楚。”江舟自然是注意到了季岸的状态,冷着脸说。 她的心里有一种预感。 他虽然素来隐忍,却也不曾像今天现在这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成闫两步并一步跨过去,捏住江舟的肩,表情激烈:“jade,你还记得害惨成阙的ind吗?” 他好久都没有喊过她的英文名了。 准确来说,他只喊过两次。 一次是在初见的酒会上,一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她好像明白他的用意。 江舟深深看了成闫一眼:“我记得。” 她和成阙,当时就是吸食ind上瘾。成阙,直接产生幻觉自杀了。 随风飘扬,随风而逝。 “他,”成闫死死地瞪着一边沉默的季岸,目眦欲裂,“就是当年ind的开发者之一!” “没有ind,成阙就不会死,你之后也不会遭那么多罪,伯母也不会走!那些悲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悲惨的一切? 江舟脑海中快速想了想。 大概就是母亲被气死、父亲发誓再也不见她、成阙自杀、她被强制戒毒,生不如死,然后患上精神衰弱,每天死命读书学习,希望从头开始当一个医生。 她转头去看季岸,他的身影掩埋在光影里,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些,都是我问了方濡才得知的!你应该知道,方濡和他、和周家是什么关系!” 他相信成闫说的,也相信季岸说的。 这两个男人,都不会骗他。 是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一个助她重生,一个让她重新拾起爱。 “不,你错了。”江舟再一次对上成闫愤怒悲伤的双眼,“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是,没有ind,还会有其他的东西,它跟herion,cacaine,hemp,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重要的不是它这个东西本身,d,仅仅是根导火线罢了。” 而点燃导火线的人是成阙,在火上浇油的是她江舟。 靠在墙上的人瞬间抬起头看她。 “jade……”成闫难以置信地看她。 事关成阙的事,她怎么会帮季岸开脱? 她明明是那个当初为了成阙不顾一切的jade。 “那个时候,我很爱他,直到现在,他依然在我心中的一个地方。但是,过了那么多年,我越来越理智,我开始反思。” “我已经不是jade,我是江舟。” “爱情是盲目的,那个时候的我也是如此,除成阙之外,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甚至还做过一些极端的、伤害别人的事。他在我眼里,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但是,用我现在的思想去看从前的事,是他错了。” “错的无可救药,我也一样。爱他没有错,错的是助纣为虐,放纵我们的恶。” “所以,造成之后这一切的,不是ind。是我和成阙。我们才是始作俑者。” 从始至终,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江舟更加责怪自己,如果她当时加以阻止,或许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往日种种,不过作茧自缚。 “好。”成闫攥紧了拳头。 “好。”他又说了一遍,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无话可说。 碰到从前的事,他唤了她jade。 因为他知道,jade深爱成阙。 可她现在是江舟。 江舟爱的是季岸。 独独没有他成闫。 只能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 那晚的上海,格外的冷。 衡山路上的法国梧桐还在,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法国梧桐了。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耀眼的灯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刺得人两眼发痛。 身边有跑车的轰鸣、女孩们的甜笑、大爷们的谈论、树叶的沙沙声……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好,我是jade,你也可以叫我江舟。” … 从前,他以为自己输给了成阙。 后来,他以为自己输给了季岸。 现在,才发现自己输给了江舟。 江舟啊江舟,何必在多年前的那次酒会上,对正依偎在弟弟怀里的你有那惊鸿一瞥? 何必要费尽心思成为江家的家庭医生,只为多见你一面? 何必要陪你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时刻,看着痛苦的你,我的心也在滴血? 何必要拖着疲惫的身体,陪你熬夜苦读、教你各种方法知识,看着你考入名校,涅槃重生,然后飞离自己身边? 何必在心头埋下名叫“江舟”的种子,每天偷偷给她浇水施肥,期待有一天,她会为自己开花结果? 他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的爱是世上最好的爱,隐秘且伟大。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拯救她,然后陪着她走过一路的荆棘,陪她成长,支持她的梦想、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就连她说要离开自己,去到夷山,他也同意了。 因为这是她的梦想。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已经有所打算,等顺利交接了手头上的一切工作,就去夷山,向她求婚。 后半辈子,陪她一起生活在夷山就很好。 那些功名利禄,不要也罢,比起她,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 天朗气清时,每晚和她一起在梯田边散步。 雨落青山时,两人在一座小楼里,共剪西窗、共话巴山。 成阙对她的爱,一向幼稚、轻率、鲁莽且浅显。 而他成闫对她的爱呢,一向成熟、包容、细致且深刻。 可是,他早已打算好的将来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他真的后悔了。 做什么君子?当什么好人? 狗屁! 他应该狠狠剪断她的羽翼,让她一辈子只做一只为他歌唱的夜莺。 把身体狠狠扎入玫瑰花刺的、流着鲜血的夜莺。 她爱了成阙多少年,他也爱了她多少年。 …… “为什么要瞒着我?”江舟走到季岸的跟前。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认为我是始作俑者。” 所以他不敢说。 “那场爆炸,你也经历了吗?”她问了一个别的问题,没有再继续追问之前的。 “是周齐光把我救了出去。”季岸回答。 当时的情况,很多人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互相残杀,清醒的周齐光把他推了出去,锁上了门。 “造成死亡的,并不是爆炸。而是掺了致幻剂的饮用水,他们开始产生幻觉,自相残杀。机缘巧合,周齐光和我,没有喝水。他刚把我推出去,就被其他神志不清的师兄砍了一刀。” “我看着里面鲜血四溅,血都从门缝里溢了出来。那个时候,ind的事情已经爆了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起吸食了ind,才会造成人间地狱般的结果。后来,为了掩盖真相,直接伪装成了操作不当引起的爆炸案。” 原来,这才是八年前的真相。 季岸讲到最后,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声音颤抖。 江舟瞪着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双眼仿佛已经被睁到了极致。 酸涩感充斥了整个眼部,就算她极力忍住,就算她抬起头,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季岸,他到底背负了多少痛苦折磨? “我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季岸说。 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人。 背负着十一条人命。 负罪前行,向善而生。 …… 那橱柜上摆了各种各样的酒,而下面还摆着一尊白瓷菩萨。 江舟看了一眼,她不想喝。 从抽屉里抽出三支香,打火机上的火焰刹那燃起。 白烟缭缭。 浴室的水声一直都没有停下,他洗了好久的澡,真是浪费水。 江舟把相框从背包里拿了出来,那背后的照片还在。 她把它单独抽了出来,重新找了一个相框,镶上,摆在那尊白瓷菩萨的旁边。 水声停了。 不久,她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原来他冲的是冷水澡。 “这么冷的天,你是疯了吗?”江舟低骂。 “是。”他回答得很平静,好像真的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来的结论。 江舟挣脱他的怀抱,走上前,用手抚摸照片里的人,浅笑:“我可以为他去死。” 季岸的心脏一颤。 “但是,”她转过头,对上他不安的眼神,“我愿意为你好好活着。” 霎那间,万籁俱寂。 只余这九个字,不断回响。 ……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佛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是啊 我是万顷江河一叶扁舟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 江舟季岸,早已注定。 第五十六章:贤者之爱 ?成闫平时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格,昨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宿醉。 手机页面提醒有一条短信: “谢谢你。” 来自于江舟。 屏幕的光一直亮着,画面就如静止了一般,握着手机的手一动不动,直到亮光自动熄灭。 上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夸成闫认真、优秀、能干。 他对于一些无法解答的难题,尝尝废寝忘食,整夜整夜地思考。 但很多时候,朋友们会嘲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特别是和他那爱玩爱闹、永远把自己打扮得帅气英俊的弟弟相比之后。 家里人也更疼爱弟弟,出了事,总有大哥成闫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笑他,年纪轻轻,头上已经熬出了白发,哪个女孩会看上他? 做事认真刻板、执着于求得结果,不就是认死理吗? 是啊,他认死理。 已经守了江舟十年,还怕再多几个十年吗? 人生不过就那么几个十年。 何况他也不再年轻了。 他认了。 “我会一直在上海等着你。” 发送至江舟。 来自于成闫。 …… 两个人坐上了回夷山的飞机。 在起飞之前,江舟又打开了一次手机页面。 “我会一直在上海等你。” 还真是像他孜孜不倦读书时的样子。 江舟想笑他两句,扯着嘴角,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攥了攥手机,然后关了机,不知是什么表情。 季岸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的愧疚、挣扎和……决绝。 其实他们三个非常像,都是倔驴,倔得很。 “他很好。”季岸对于成闫由衷地夸赞。 明明那么爱,却还是愿意放着江舟去夷山完成梦想。 这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爱得深刻、理智,所以才愿意去成全。 因为爱是克制。 碰到这样的情敌,才是最可怕的。 “他确实很好,”江舟转过头,对上他的眼,“可是你知道我爱你。” 如同白色的大鸟,飞机穿破云层,飞上高空。 在距离地面7000米的高空中,你对我说:“可是你知道我爱你。” 这是江舟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个字,他没有想过会是在这个情境下。 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 “我也爱你。”他听见自己说。 如果四下无人,不管在一间闷热的小屋里,还是在清凉的山水间,或者在萧瑟的荒草地里都好,他都会紧紧抱住她、亲吻她。 …… 季岸和江舟下了飞机,是周映光来接的。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江舟一见到周映光,就感觉他的不对劲。 他们没想到的是,离开了短短两天,夷山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徐阅受伤了。伊……丁一粲和徐阅的太太程珈文都失踪了…”周映光发白的嘴唇如同一条蠕动的幼虫。 “什么?!”季岸和江舟同时惊呼出声。 …… 两天前。 “都准备好了吗?”徐阅问身边挂完电话满头大汗的傅然。 “好了。安排了三辆车跟着,一共四辆车。可是,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傅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夷山的车本来就不多,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就更少了。 徐阅想了一下,说:“三辆车,12个人?你是不是把蹲守周映光家那批都召过来了?” “对…对啊…是你说一定要保护好丁一粲的安全,千万不能被他们给抢了我才…”傅然慌张地说道。 徐阅两道眉毛快要皱成一个川字。 人手太少了,都调配不过来。 “我也觉得三辆车太引人注目了。不如撤掉两辆,队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多,三辆的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异样。”程珈文拿着徐阅的外套,走了出来。 “珈文?” “嫂子?” 程珈文晃了晃手里的外套:“今天天气冷,不要忘记穿外套。都已经深秋了,你看你,还是套着短袖!” 微微责备的口吻,更多的却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关心。 傅然一个母胎单身狗听了,对着徐阅一阵挤眉弄眼。 “小傅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你们跑东跑西容易出汗,那就平时在车里多备些毛巾、水和外套。你看看,跟着徐阅,尽学些坏习惯。” 程珈文虽然是对着傅然说的,却句句话都离不开徐阅。 “是是是,嫂子说的是!小的一定谨记!还会好好监督老大。”傅然伸出手,表忠心。 反观一旁的徐阅,却依旧是这副样子。 “你刚才说只跟一辆车?”徐阅问程珈文,觉得妻子平日里看起来柔弱,或许此时有什么想法。 连傅然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老大真是块木头! 你侬我侬、情深似海的氛围都起来了,他居然还想着公事。 “虽然我不太了解这件事,但是,如果你们是要悄无声息地把人送走的话,四辆车确实是太显眼了。”程珈文看着徐阅说道。 “继续说。”徐阅一脸严肃,好像把程珈文也当成了自己的下手。 程珈文似乎是受了鼓励一般,说了下去:“徐阅,三姑妈病了,正好就住在那里附近,你送我去吧,咱们一起去看望一下。” “啊?”傅然听得一头雾水,不是说意见吗,怎么开始夫妻家常了? 徐阅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本来这件事是不应该让程珈文参与进来的。 就没有这个规矩。 但是……现在是特殊时期。 人手不够,因为没有逮捕令又不拨人下来,情况很是艰难。 “你确定?”徐阅郑重地问程珈文,如果她有任何的犹豫,他就不会让她冒险。 “只要能帮到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程珈文认真地说。 就算是再柔弱的女人,到了爱情面前,也会奋不顾身起来。 …… “老公,明天晚上想吃些什么?给你炖玉米胡萝卜排骨汤好吗?” 程珈文把车窗开到最大,外面的行人可以完全看清楚里面的状况。 徐阅快速瞥了一眼程珈文,他知道她的意图:“不用那么大,吹进来都是冷风。半开就行。” 程珈文“噢”了一声,乖乖开到一半,非常精确,这让躲在后座的丁一粲怀疑这位徐太太是不是有强迫症。 “你还没告诉我想吃什么呢?”程珈文的声音娇娇的。 “都行。”徐阅回了一句,“但是不要胡萝卜。” “不行,胡萝卜对身体好,不许挑食!”程珈文说道。 【“吃什么都行,胡萝卜不行。”】 【“不行!胡萝卜对身体好!拒绝无效。回头我就给你炖胡萝卜牛腩。”】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车。 坐在后座没系安全带的丁一粲身体直接砸向了副驾驶座。 程珈文也猝不及防地被安全带勒了一下,她感觉到背后一震,连忙关心道:“丁小姐,你没事吧?” 丁一粲心里正骂着徐阅,但人家温柔贤惠的徐太太已经来关心了,于是还是假装说:“没事没事。” 说完赶紧把安全带系上。 “不好意思啊丁小姐,有没有磕着哪里了?”程珈文转过头,一脸担心地问。 这炙热真诚的眼神看得丁一粲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犯了错一样。 “没有没有,我很好,毫发无伤。” “那就好。”程珈文这才放心地转过身去,把目光投向身边的男人。 丁一粲看着前座的两个人,心里真是替程珈文不值,这么好一女人被这块木头给收了。 同时也感叹这位徐太太公关能力一级棒。 丈夫开了小差犯了错,她也被勒了一下,但她没有抱怨生气,反而是先替丈夫安抚客户……也就是丁一粲本人。 脾气多好、素质都高、多能忍的女人啊。 徐阅,一看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老公?快开车吧,停在这儿不好。”程珈文温声说。 “对不起。”徐阅说完,重新开车。 “怎么啦?”程珈文小心翼翼地问,她刚才也一直在看前面,他们正行驶在田野边,没有什么车辆,也没有什么野猫野狗的蹿出来。 徐阅这是怎么了? 她应该也没有说错话啊。 “不想吃胡萝卜就不吃,我给你加别的蔬菜。”她说。 “不是的,珈文。”徐阅否认。 他要怎么说? 说刚才的对话让他想起了亡妻?她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丁一粲总觉得这对夫妻有点奇怪,不是很恩爱,程珈文总是讨好的样子,而徐阅冷冷的。 果然是根木头。 程珈文依旧巴巴地等待着徐阅给她解释。 那模样,丁一粲看了都怜惜。 “我正好想到了季岸和江舟。他之前打电话给我,说要送个孩子去上海治病,我是想到了那个孩子。”徐阅只好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丁一粲知道是扎瓦,凝神听着,原来江舟带他去上海了? 这个病,也只有做心脏移植手术一个办法了。 “孩子?是那个叫扎瓦的孩子吗?”程珈文果然信了,开始焦急地询问扎瓦的情况。 “对,就是扎瓦。”徐阅说。 “他得了什么病?严重吗?”程珈文很是担心。 徐阅看了她一眼,他记得程珈文一向都很喜欢小孩子,也难怪这么担心了。 “先天性心脏病。挺严重的。听季岸说,这次去,是想给他做心脏移植,如果有匹配的心脏的话。”徐阅知道妻子担心,也说得很详细。 “天呐,这孩子太遭罪了。”程珈文的语气很是心疼。 真的去做心脏移植了,可是,虽然成功率高,但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心脏又岂非是简单的事。 丁一粲在心里默默地想。 第五十七章:不知所踪 ?原本徐阅要把丁一粲送到段骁那里,季岸之前跟他说过,现在只有段骁可以保护丁一粲。 但是,这次徐阅临时改变了主意。 因为段骁在他那里,底子还是黑的,他实在不能完全信任他。 他不是不知道段骁干的勾当,只是苦于缺少证据。 所以,他决定把丁一粲藏到一间庙里。 就借着为三姑妈祈福的由头,他们夫妻俩去寺庙求神拜佛,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他已经跟住持打好了招呼,把车开进去,然后偷偷把丁一粲藏进去。 一阵异突然响起,仿佛是山体滑坡的声音。 手机铃声也在此刻响起,是傅然。 “头儿!我这里出事了!前方突然发生了山体坍塌!路被堵住了!我们过不去!”傅然焦急地说道。 “有没有人受伤?”徐阅问。 “没有。”傅然回答。 “好,你加速绕道走,应该不会耽搁太久。”徐阅发出指示。 丁一粲听到了整个谈话的内容,不由得脸色煞白。 如果他们稍微晚一点,如果傅然他们稍微早了一点…… 程珈文也听了,忧心忡忡。 “还好大家都没事。”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才开始。”徐阅紧盯着前方的山路。 “什么?”程珈文不解,“不是没有人受伤吗?” “怎么这个时候就突然山体坍塌了?太蹊跷了。”徐阅说。 “你的意思是人为?”程珈文惊讶地说,“可要是他们做的话,他们大可以看好时间,把我们全部都…砸死啊……” “如果他们只是想把路堵住,不让傅然带人过来呢?”徐阅反问。 丁一粲知道丁义博的消息,她不能有事。 没了丁一粲,就没有人可以找到丁义博了。找不到他,就不能杀了他。 季岸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了。 现在,他们正在山上,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直往前。 但是,既然已经堵住了后路,那么他们只会在前路进攻才对。 可是……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这个路线,原本打算叫过来跟车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何况,他临时改变了路线。 徐阅把车停在了路旁。 没别的办法了。 否则撞上,丁一粲一定会被抢走,程珈文和他也会有危险。 “下车。”徐阅说。 “为什么?” “为什么?” 程珈文和丁一粲同时问。 “趁现在还没有到上面,我们只能从树林小路,爬出这座山。” “他们堵了后面的路,必定会从前面来。我们要脱身,只有弃车走小路。” “你们两个先走,我在这看着。” 程珈文和丁一粲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一下子没了主意。 她们两个看了看山坡上的树林,里面很茂密,什么都看不到。 “这……要怎么走?”丁一粲颤抖着声音问。 “把树当扶手,一点一点走下去,一定要看好路。”徐阅说完,就看到程珈文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心脏仿佛被捶了一下。 “珈文,你们先走,我很快就过来。”徐阅对妻子说道。 “嗯!”程珈文虽然内心害怕不舍,但还是咬咬牙转身对丁一粲说,“丁小姐,我们走吧。” …… 徐阅藏在一颗树后,不一会儿,果然听到了摩托车的轰鸣声。 “车里没人。”一个戴着头盔的人说道。 那人看到山坡下晃动的草丛,还有树叶的沙沙声。 “他们在下面。” 取出一把枪,朝着远处草丛中的一个黑影,“砰!” 枪声在整座山上回荡。 程珈文的动作瞬间定格:“你有没有听到枪声?” 丁一粲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在抖。 她听到了。 徐阅。 “徐太太……”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程珈文喃喃地说,像是在催眠自己,“跟我走。” 语气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丁一粲怔住,刚下拉住手边的一根树枝,可没想到树枝太脆,直接断了,她没有了着力点,脚下一滑,直接滚了下去。 程珈文连忙去追,可走的太急,不小心也踩空了。 …… 另一边。 “徐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来?!”段骁已经等得暴跳如雷。 “他妈的他到底搞什么花样?电话也不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去查!看看有没有他们的消息!”段骁喊道。 他都等了半天了,而且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丁一粲的影都没看到。 “老大,没什么消息啊。”手下的人瑟瑟发抖。 “没消息?!活人就这么没了?!你他妈是瞎了还是聋了?!” “这……”手下的人非常为难。 “屁大点的事都给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段骁气得直接踢翻了椅子。 “……这……只听说有座山山体坍塌了……”手下诚惶诚恐地说。 “哪座山?!” “就镇北那座……这么好的天气,莫名其妙就塌了一块。” 段骁直接踹了那人一脚:“你他妈也知道莫名其妙?!我他妈到底养了多少蠢货?!赶紧派人过去救人!” 手下被踢在地上,爬了出去。 坏了。 段骁使劲揉着自己的头发。 烦躁得很。 山体坍塌,必定是那帮人来堵路了。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一定是出事了。 …… 徐阅醒来的时候,发现傅然正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自己。 “头儿!你终于醒了!”傅然激动地说。 他记得自己当时中了一枪,伤在左腿,他强撑着一瘸一拐爬到了一处地方,藏了一会儿,然后确定鹰没有找到,才又爬了下去。 接着,体力不支,又被树枝绊倒,头撞了一下,便昏了过去。 “终于醒了。” 徐阅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是段骁。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我怎么在这儿?”段骁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是谁救的你?” 徐阅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自己伤势。 原来是段骁救了自己,他还以为是傅然。 “珈文和丁一粲呢?”徐阅问,他记得当时让她们两个先下去的。 傅然听到了这两个名字,低下了头。 “没找到。”段骁舔了舔嘴角,从地上的纸袋中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只女士的裸色平底鞋。 “我找人几乎把整座山都翻遍了,只找到了你,还有这一只鞋。”段骁把鞋展示给徐阅。 徐阅拿过鞋,仔细想了想。 丁一粲和程珈文都穿了什么呢? “我不太记得他们穿得什么了……”他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女人穿了什么衣服、什么鞋子。 “这是嫂子的鞋!我记得的!”傅然看向徐阅。 徐阅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应该是在责备自己连妻子穿什么鞋都不清楚。 “山上没找到,又丢了鞋……”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徐阅沉着声说。 “别说有的没的了,现在最主要的是,怎么把她们救出来。妈的,那帮人跟鬼一样,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段骁又开始暴躁。 抓了丁一粲和程珈文,无非是想获得丁义博的消息。 所以,她们的性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只是…… 徐阅看了看手中的那只鞋。 珈文,现在一定很害怕吧。 在他手上,重要证人丢了,连妻子都丢了。 他不是个好丈夫,现在连个好警察都算不上了。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妻子,他不能再失去程珈文。 平底鞋被越攥越紧。 …… 季岸和江舟从机场直接赶到了徐阅所在的医院。 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身边摆着一只鞋。 “徐阅,你还好吗?”江舟问道。 “你们回来了?”徐阅看清站在门口的人,“腿上挨了一枪,不是特别严重。扎瓦呢,怎么样?” 江舟的眼睛一暗。 已经用上枪了吗。 上次她受伤的时候,还是用的猎枪,杀伤力没有那么强。 这次,是真的危险重重。 “都安排妥当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江舟回答。 “有没有看清他们?”季岸问。 “一身黑衣,戴着头盔,骑摩托车。”徐阅回忆道。 明明是白天,这间屋子确实黑乎乎的。 “介意我把窗帘拉开吗?”江舟走到窗前。 “你拉吧。”徐阅盯着那只鞋子出神。 窗帘被刺拉一声拉开,整间屋子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江舟这才看清徐阅的样子。 穿着病号服,脸上冒着一圈胡渣,眼下有乌青,嘴唇苍白。 形容憔悴。 丁一粲和程珈文,不管被抓的是哪一个,对于形势都非常不利。 何况是两个人同时被抓。 江舟想,让徐阅这样憔悴的一定是他的妻子程珈文。 “你们快去宛町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徐阅放下那只鞋子,抬起头对他们说。 …… 看望完徐阅,他们开车回去。 “徐阅很爱他的妻子。”江舟靠在座椅上,感叹道。 周映光看了一眼后视镜,说:“程珈文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所以才会格外珍视吧。” 江舟从坐直了身体:“第二任?” “怎么,哥没跟你说过吗?”周映光问道,“听说徐阅的第一任妻子,在好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他伤心欲绝,才来到了这个小地方。” 江舟转头去看身边不说话的季岸。 “他的亡妻,叫沈嘉文。” 第五十八章:慈悲之剑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徐阅的手里捏着一张发黄的信纸,在这上面,写了一首纳兰容若的《浣溪沙》。 这是他的亡妻沈嘉文最喜欢的词人写得她最喜欢的一首词。 沈嘉文算不上才女,她喜欢这首词,是因为看了一部电视剧喜欢上了纳兰容若,然后特地去图书馆找了他的纳兰词来琢磨。 徐阅是个粗人,他不懂这个。只知道自己的妻子整天在耳边念着: 当时只道是寻常。 沈嘉文偶然把这首词写了下来,徐阅问他是什么意思,她解释了一番,说是词人悼念亡妻之作。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想到,这首词竟然是一语成谶。 后来他遇到了沈嘉文。 那一天,她的钱包被抢了,是徐阅把它追了回来归还给她。 然后,她告诉他,她叫程珈文。 嘉文,珈文。 可能是天意,他们结了婚。 他一向知道程珈文的身世凄苦,所以怜惜,但是,算不得爱。 有时当他喊“珈文”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在喊“珈文”还是“嘉文”。 所以他与她不太热络、亲昵,他承认,这一点,他坏透了。 他娶了她,又不爱她。 直到在山上,他看到她滴落的眼泪,他的心如遭重击。 那颗罪恶的种子,由她的眼泪浇灌,在愧疚与矛盾中萌了芽,如今开出爱情的花来。 眼前的墓碑上刻着:爱妻沈嘉文。 徐阅把拐杖放下,吃力地坐了下来,那一瞬间扯到了他并未愈合的伤口。 鲜血渗透了白色的纱布。 他不以为意。 点燃一根烟。 那张泛黄的信纸,他看了好久,终于还是把烟拿了下来,凑在那张纸的角上。 点燃。 薄薄的一张纸,慢慢变黑。 “当时只道是寻常”不见了。 燃烧殆尽,连烟都没有了,被风吹走了。 …… 此时的江舟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听周映光说是早上在门缝找到的。 她住在周映光家,怎么会有人直接寄了信过来? 但收信人确实是写着:江舟。 而寄信人,写的是:审判者。 “你真美,你也是天使,而我是个审判者。” 江舟骤然想到这句话,一瞬间,一身冷汗。 “怎么了?”季岸看出她的异样。 她把信给季岸看:“你看,寄件人写的是审判者。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在警局的时候,顾子期和我擦肩而过,当时他就对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季岸顿时也紧张起来。 “他说,你真美,你也是天使,而我是个审判者。”江舟复述那句话,她当时,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颤抖着撕开信封,里面是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 丹麦卡隆堡里 沉睡的伟大勇士 迎来六仙女的祝福 他将重新苏醒 睁开慈悲之眼 手持永不开刃之剑 维护十字架的荣耀 …… “……维护十字架的荣耀。这是一首诗?”江舟说。 “还记得顾子期很喜欢写诗吗?他给林宛写过好多诗。”季岸说。 “如果审判者真的是顾子期……可是,他不是已经自杀了吗?”江舟说,“是怎么给我寄的信…又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 的确,顾子期已经死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她寄信,况且,他们根本不认识。 他当时会说那句话,或许只是想要刺激江舟,毕竟她没有救下林宛。 “寄信人的企图又是什么?难道这首诗另有深意吗?还有,为什么会有一把钥匙?”江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现在又多了一个难题。 “丹麦的卡隆堡、沉睡的伟大勇士、六仙女的祝福……”江舟念着这几句,“丹麦的第一位基督教国王杰奥夫雷的儿子叫霍格尔,是丹麦十二勇士之一。传说在他出生时,有六位仙女到来,每人都给了她一项祝福。他后来沉睡在卡隆堡宫里,当丹麦陷入危险时,他就会苏醒过来,挥舞他的圣剑,保卫他的国家。” “那把圣剑,叫courtain,被称作慈悲之剑,也是整个中世纪历史上最著名的永不开刃之剑。” “霍格尔,是扑克牌中黑桃j的形象。”季岸补充道。 “就算知道这首诗写的是霍格尔,那又有什么含义呢?不管寄件人是谁,他寄给我,一定是要告诉我某个消息。” …… 而在季岸和江舟陷入难题的时候,徐阅这边也出了事。 不过,是一件好事。 “珈文?!”徐阅从床上坐起,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本来他是要住院观察的,但是自己觉得没必要不方便,便硬是回家去养病了。 “徐阅……”程珈文走到床边,看到丈夫缠着纱布的腿,眼泪便如雨下,“我当时听到了枪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徐阅抱在了怀里:“我没事,只是腿上挨了一枪,不碍事。” 怀里的程珈文听了并没有停住,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徐阅等待她的心情渐渐平复,才开始文:“珈文,你之前去哪儿了?是自己回来的吗?有没有看到那帮人?丁一粲呢?” 程珈文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一边抽泣一边说:“听到枪声后,丁小姐踩空了,掉了下去,我就想去追,不小心也滑倒了。头撞到了树上,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被一个上山砍柴的老伯伯给救了,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今天。我一醒来,道谢后,便回来了。手机没有电,当时不能联系你,是老伯伯让他的侄子把我送回来的。” “他人呢?”徐阅问。 “在外面,我去叫他进来。” 程珈文跑出去,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连车都不见了。 只好悻悻地回来:“他好像已经走了。” “那就等以后我在上门亲自致谢。”徐阅对程珈文说,“过来。” 程珈文乖乖地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眼中仿佛胧了一层薄薄的雾,“丁小姐她……” “还好你没事。”徐阅再次抱住妻子,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丁一粲,我会去救的。” 除了必要的夫妻生活,他从未这样的亲昵地对待过自己。 程珈文心里想,他应该是怕了。 就像在第一任妻子出车祸后,他不让自己碰方向盘一样。 杯弓蛇影。 “转过来,我看看你的头。”徐阅说。 有一点点的血痂和肿起,“明天我叫傅然过来,带你去医院检查。估计有点轻微脑震荡。” “你后来是怎么脱身的?你都伤得那么严重,还怎么爬下山?”程珈文两道秀眉轻蹙。 “是段骁救的我,后来他派人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有找到丁一粲,估计是被他们的人抓走了。”徐阅回答。 “那丁小姐岂不是很危险?”她问。 “不会,丁一粲有他们要的线索,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徐阅说完,从床下拿出了那只鞋,递给她。 程珈文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还是接过。她现在脚上穿的,还是借的别人的鞋。 “在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她解释,“怎么在你这儿?” “段骁找到的,就给我了。”徐阅解释道,“正好明天检查完,再去买,算我赔给你的。一双、两双、三双都可以。” …… 眼下丁一粲失踪了,时间匆忙,他们得尽快赶到宛町找证据才行。 “刚才徐阅打电话回来,说程珈文已经回来了,当时被一老伯救了去。”季岸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江舟说。 “那丁一粲呢?”周映光原本只是路过,恰巧听到季岸正在说这件事。 季岸和江舟同时看了一眼周映光,知道他果然还是放不下,他还是非常担心丁一粲的。 只是,眼前有太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 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 “她还没有消息。”季岸回答。 “噢。”周映光说,“你们等会儿就出发了吗?” “嗯。”季岸说。 “那你们,要不在出发之前,先去主山上,跟我哥说一声?”周映光问。 江舟停下手中的活。 “好。” …… 阳光很好,但主山上的风却很大。 与其说大,倒不如说是凄凉。 这是江舟第一次上主山。 心不诚,不敢上山。 她当时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上来,而她今天,当她站在这里,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心诚。 但至少,她面对着掩藏在绿草中的墓碑时,她是了解他们的从前的。 那些悲惨的、痛苦的往事。 十一座墓碑,没有名字,静静地伫立着。 不,不对。 江舟在心里重新数了一遍,是十二座。 此时的季岸正从碑前走回来,他刚才走近的那个,一定是周齐光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十二座?不是十一个人吗?” 当她问出口,她看到季岸的眼神投向在嘴边上的一座墓碑,苍凉的像远处的青山。 “研究组有十二个人,没有错。”他说。 他的身姿挺拔硬朗,像是耸立在山上的杉木。 清冷,孤寂,带着绝望的悲怆。 “在夷山人的眼中,山是神圣的,特别是在人死后,山神会守护他们的亡灵,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滴露水,都能洗清他们活着时犯下的罪恶。” “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 “那你信吗?” “……我信。” 那是当时他们的对话,江舟都还记得。 风大,有沙子吹进了她的眼睛里,鼻子一酸,脸颊便湿润了。 那座无名冢,是他给自己留的。 第五十九章:乌合之众 ?“哐叮哐叮——” 火车在青山间穿梭,窗外是连绵不断的山色,成片的山不真实得像是一幅画。天空的蓝仿佛沁了水一般,一朵云都没有。 这次他们换了一条路线,先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然后再坐车到宛町。 只有硬座的绿皮火车,这一坐就要坐上七个小时。 车厢里的声音嘈杂,有各种不同的说话声、嬉闹声、呼噜声,江舟听得有点头疼,反观一边的季岸,淡然悠远,看着窗外。 对面坐着一个年纪跟季岸差不多大的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 江舟不动神色地观察他们,小男孩叫他二叔,应该是叔侄关系。 她看着这个穿牛仔衣的小男孩,便想到了扎瓦。 但他看上去有点少年老成的样子,不像小朋友那么活泼,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上车到现在,除了去过洗手间,便是戴着耳机,安安静静地看书。 偶尔眼神相遇,他也没什么表情,倒是他的这位二叔,对江舟笑了笑。 她也报以微笑。 但小男孩看的书…… 竟然是《乌合之众》。 她真怀疑这小男孩看得懂吗? “之前坐过火车吗?”季岸终于把眼神收了回来,开始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江舟把放在包里的那把神秘的钥匙拿出来,摩挲了一下,没有任何头绪,便又放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他确实是很随意地问问。 江舟作出堵耳朵的动作:“不大好。那么长的路。还有点吵。” “忘了你听觉敏感了。一直都是这样吗?还是出了事之后?”季岸问。 “从前经常酒吧夜店迪厅里跑,也不觉得怎么样。后来,”江舟深吐出一口气,“一下子没了兴趣,要么关在家里,要么泡在图书馆,声音稍微大一点杂一点我就想骂人。” “然后心里憋得慌,久而久之就更加暴躁了。其实来到夷山之后,大概是空气太清新、山水太好,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 “夷山这地方,确实养人。”季岸说。 他也是慢慢才沉淀下来的,过去,他也年少轻狂、处事浮躁。 刚刚出事那会儿,他也曾整日整日地抽烟喝酒买醉,从前不沾的东西,全部都沾染上了。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状态用我屈指可知的上海话说叫什么吗?”江舟喝了一口饮料。 “嘎三湖。” 这句话,不是江舟说的,而是对面那个正在看科幻的小男孩。 “没错,就是嘎三湖。聊天的意思。”江舟看像对面的小男孩,依然专心看书,仿佛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倒是那位二叔,笑了笑说:“我们也是上海人。” 原来是这样。 “这样啊,原来是老乡。”江舟说。 “你们好,我叫陈墨,他是我的侄子,叫商路。” 沉默? 上路? 她记得在上海话中,上路是形容一个人很大方、靠谱的意思。 “我是江舟。” “季岸。” 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道他们竟也是去青城的,也就是说会一起下火车。 “你们也去青城?”陈醉惊讶地问。 “是啊。”她又把眼光投向那个比他二叔更“沉默”的小男孩。 “这个商路小朋友,几岁了?”她非常好奇。 “他十二岁了,不太爱说话。”陈墨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才十二岁就看那么深奥的书。”江舟感叹。 “噢,这本书是我的,他看着玩的。”陈墨解释道。 这么一解释就合理了,十二岁的小男孩,应该还不知道“乌合之众”是什么意思吧。 “我去一下洗手间。”季岸起身。 “好。”江舟回答。 她继续和陈墨闲聊,实在是太过无聊,她又不想睡觉:“现在是上学的时候,小朋友已经放假了吗?” 陈墨笑了笑:“不是,是我这个二叔带他逃课来着。” 突然,车厢里一阵骚动,接着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接着周围的很多乘客都站了起来,往那个声音源走去。 “乌合之众。”那个小男孩放下书,说了一句。 江舟在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循声望过去。 “拿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陈墨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江舟转头,才发现那只手竟然抓着自己的包,而她浑然不知。 这是遇到了小偷。 陈墨使劲拽着那个人,把他从人群中直接拉了出来。 是一个长得黑黑的,戴着眼镜的小伙子。 他还想逃跑,一直在挣扎。 此时季岸正好从洗手间那条路上出来:“怎么了?” 他认出了小偷手里拿着的包。 大手直接捏住了小偷的肩膀:“想跑?” 那小偷疼得弓起了背,嘴里还嚷着:“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江舟厉声质问,“乘务员!这里有个小偷。” “有小偷?”乘客都听到了江舟的声音,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会有小偷?” “这大白天的就敢偷东西?” “天呐!我的手机不见了!” “我的钱包呢?!” 不止是江舟的背包差点背偷走,而是有好几个乘客都已经丢失了财物。 季岸沉着声音:“团伙作案?” “那边的混乱是你们故意制造的吧。”陈墨也说道。 乘务员见此情景,赶紧通知了列车长。 那小偷憋红了脸不说话,但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回事。 制造骚动,在人群混乱的时候趁机实施偷窃。 “请各位乘客们先冷静下来!”乘务员喊着。 而此时,一道银光闪了过来,身边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黑影,一把发亮的小刀直直往季岸的身后捅去。 陈墨见状,立马抬脚踹过去,那人的手腕被狠狠踢了一下,小刀掉落,他吃疼的向后退去。 季岸用最快的速度把身前戴眼镜的小偷撂倒,陈墨的手得了自由,也站起飞扑住身后那个持刀的男子。 女乘务员吓得连连往后退去,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乘客中发出一声尖叫,惊动了另一节车厢的人。 “老实点!” 那两人继续挣扎。 有几个比较高大的男性乘客,也自发站起来,帮助季岸和陈墨制住小偷。 “还有没有同党?”江舟走上前。 那小偷别过脸。 江舟支起自己的手肘,往那人的背上狠狠一击。 “没!没有了!”那人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吃痛地喊出声,连连求饶。 转过头,一车厢的乘客都探着头看着此时的情况,而只有一个光头,探头探脑,神色慌张。 一个对视,那人瞬间转过了头。 江舟快步向前走去:“给我站住!” 那人拔腿就跑。 “抓小偷!他是同伙!” 也不知是谁绊了他一下,那人不设防,摔了个狗吃屎。 一群男性乘客联手将他制服。 男乘务员不知从哪儿找了几捆绳子,求助了几位男乘客,一起将三个小偷绑了起来。 车厢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在仔细搜索一番之后,在他们的身上和背包里翻出了乘客丢失的几部手机和钱包。 事情就这样告了一段落。 “谢谢你,陈先生。”江舟伸出手。 “不客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季先生的身手也不错。”陈墨也伸出手。 “他的一身肌肉不是白长的,倒是陈先生,看不出来。”江舟趁机调侃了一把季岸。 “我二叔是退役军人。”一旁的商路小朋友发话了。 刚才那种场面,他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小朋友,丝毫没有一点慌乱,只是全程冷冷地看着。 “退役军人?难怪。”季岸说。 “没想到我第一次坐火车,就遇上了这种事,倒让我想到一部电影。”江舟说。 “《天下无贼》。”商路小朋友把自己的脸用书挡住。 江舟身体向前倾去,她的对面刚好就是商路。 “商路小朋友,你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 刚才面对骚动的、看热闹的人群,他说了一句“乌合之众”,江舟听得很真切。 这个小男孩,有着超乎一般孩童的敏锐和成熟。 “小朋友,我给你猜个谜语吧。”江舟说。 季岸看了她一眼。 “你说。”商路果然放下了书,稚气的声音格外认真。 “丹麦卡隆堡宫里 沉睡的伟大勇士 迎来六仙女的祝福 他将重新苏醒 睁开慈悲之眼 手持永不开刃之剑 维护十字架的荣耀”江舟念出了那首诗。 “二叔,请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他非常礼貌地问陈墨。 “好。”陈墨从背包中拿出了纸币给他。 “姐姐,你可以再说一遍吗?”他抬头问江舟。 江舟又把诗复述了一遍,说完一句,等他写完,再接着说一句。 记完了整首诗,商路开始有模有样地思考,江舟是不指望他能说出答案的,只是想难倒一下这个酷酷的小朋友。 他陷入了思考,江舟也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 旁边的乘客,有的喝着啤酒啃着鸡爪,有的打着扑克,有的磕着瓜子聊天。 “我去走一走。”她对季岸说。 “不要走太远。”他叮嘱道。 “我就在这两节车厢的中间抽个烟。”江舟说。 她在走之前,又问周映光拿了几包沉香。 这一块区域,是最凉快的,风把她的衣角都吹了起来。 她靠在一边,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 心下有些莫名的烦躁,那种虚妄,说不上来。 她的思绪飘着,突然见一僧人走过。 第六十章:爱欲之中 ?江舟连忙掐灭了烟,扔在垃圾桶,双手合十,却见那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沙弥。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坛经》】 僧人的声音犹如山间一汪泉水。 江舟闻言,心中大动,本如一团乱麻,现在却清明了许多。 “大师,可否再指点一二?” 僧人手执佛珠,远望群山,又转过身,眼神所及之处皆是静水般的平和: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无量寿经》】 “走吧。”他对身后的小沙弥说道。 江舟呆呆得站在原地,看着僧人离去的背影:“多谢大师。” 她听得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一边早已站了一大一小。 “洗手间就在右边的小门里。”季岸对商路说。 江舟这才注意到季岸的身影:“怎么来了?” 他走到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把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等了你那么久都没回来,就出来看看。” 她倾身侧着头靠在他的胸口,还能从窗外看到重峦叠嶂的群山:“刚才那位大师的话,你听到了吗?” 他伸手温柔地抚摸她蓬松的发:“听到了。” 虽然人生在世,有亲眷爱人相伴,但生死之时,皆是独自一人。从前今日,诸事因果轮回,种种因缘际会,无论善恶,皆由自己承担,自因自果,无人可代为承受。 …… “抱歉,我没有解开这个谜题。”商路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但我也有一点点的结果。” “你说。”江舟看着认真的商路。 商路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了一张扑克牌:”这张黑桃j,就是诗里的主角——霍格尔。他代表的是j这个字母。而在剩下的诗句中,我提取了一些关键词。” “第一句是丹麦,第二第三句就是在提示霍格尔,第四句是苏醒,第五句是眼,第六句是永不开刃之剑,第六句是十字架。” “既然这是首歌颂西方勇士的诗,那么几个关键词对应的英文分别是:denmark,aake,eyes,courtain,rood.” “我的猜想是,这些关键词的首字母,或许可以组成一个单词。” “把你的草稿纸给我看看。”季岸说。 或许,是他们之前想的太复杂了。 就是提取关键词排列首字母。 “d,a,e,c,r……?” 公司? 那前面的d,a,e又是什么? 霍格尔…黑桃j… 代表的是英文字母j。 那么…… “我知道了。”江舟接过那张纸,“。剩下的三个字母里,好像不相关,但是,还有一个j不是吗?这首诗就是j。” 那么,连起来就是…… “jade。是我的英文名。” 江舟看着纸上工整的字体,又拿出那把钥匙。 综合分析下来,审判者就是顾子期。 他诗中传递的暗号,和江舟。 她之前从来不认识什么顾子期,jade这个英文名更是长久不用。 他这样做,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一直在调查江舟。 ,是针对季岸来的。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却在调查我们。也就是说,他其实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中国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调查我们,而且,在第一次遇见以后,就出了事,他被关押了。那么,他一定很早之前就已经调查我们了。” 江舟和季岸再一次站在了那个过渡区里。 哐叮哐叮—— 穿堂风吹不走烟头闪烁的火星。 “我怀疑顾子期是鹰的人。我们得去他的家里找找线索了。”季岸说。 “可他才……”一个初中生,怎么会是那么大的跨国公司里的成员? “他不是也残忍地杀了人吗?”季岸反问,“这已经说明他不是普通的小屁孩了。” 江舟几乎是颤抖着吸了吸了一口烟,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要想知道鹰的老大是谁,突破口就是顾子期。而且,”季岸看着江舟,“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人。” “你是说,我们身边的一些朋友里,有内鬼?”江舟的眼中是难以置信。 “没错。他知道我们的行程。”季岸说。 “可是,难道你会怀疑是周映光?徐阅?段骁吗?”江舟问。 他看向窗外:“或许是跟他们相关的人。或许是,我们曾经遇到过的人。” …… 火车正行驶于一片稻田,依稀可以看到在夕阳下,一个老农、一头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种宁静朴素的生活,是现在的江舟最向往的。 “是不是也很想过这样的生活?”江舟的脑袋正对着自己,她正在专心地看着稻田里的景象。 那僧人的话语还在耳边:“等我们处理完那件事情,就去环游世界怎么样?” 跟你在一起,踏遍千山万水。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盖一间小屋,隐居深山呢。”季岸说。 “对对对,我还有本职工作。我们先去走一圈,然后回到夷山,你做你的打杂工,我做我的乡村医生。”江舟说。 她的眼睛,在看他的时候,从来没有狠戾之色。 这个时候的江舟,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愉快地畅想未来的美好。 千帆过尽之后,只想回归生活的本真。 …… 终于,火车到达了目的地,青城站。 “对了,可以方便问一句,你们是要去哪儿吗?”陈墨拎着包,问。 这一路,坐得江舟腰酸背痛,她难受地想扭着腰,但还是忍住了:“就去看看风景。” 季岸看到她难忍的样子,伸手帮她揉揉肩。 “叫好车了吗?这个地方可不容易叫到车。”陈墨关心地说。 “没,我们准备租一辆车。”季岸拿过江舟的背包,挽在自己的胳膊肘里。 “从车站出去,右拐,大概两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家租车行。你们可以去那里租车。”陈墨说。 “好,谢谢。”季岸说。 “那我们有缘再见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那三个小偷在火车停站后,就被早就等着的警察押了出去。 下车的时候,倒是没有再见到那僧人和小沙弥。 罢了罢了,有缘再见。 这一路,也算是有惊无险。 他们照着陈墨的提示,果然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家租车行。 但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入冬,白天越变越短。 他们没有进去,而是先找了一家宾馆投宿。 小地方,宾馆的设施也相当一般,甚至算是有点破旧。 “还行,比之前那件单人标间要好多了。”江舟倒是不怎么在意,卷起袖子开始清理。 季岸脱下外套,把两人的背包放在椅子上,走进卫生间,发现江舟正弯着腰擦洗漱台。 因为动作的缘故,她的黑色针织衫起起伏伏,腰间一块雪白时隐时现。 他走上前,贴上她的身体,把脸埋进她细嫩的颈窝。 大理石的台面上,还流淌着泡沫水,白色的泡沫像一座座雪山。 江舟把手撑在上面,雪山便成了塑料粒子,被碾得粉碎。 一下火车,她就感觉到他有点不大对劲。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 毕业之后,他就跟着师兄们远离城市,在这隐蔽的、荒僻的小城里,一心研究,不问世事。 他当时的心愿是:干惊天动地的事,做平平凡凡的人。 然而,始终是事与愿违。 江舟知道此时没有什么话语能够安慰季岸,因为他所承受的伤痛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 她只有和他一起承受,一起痛,毫不保留地接受他的宣泄、爆发。 江舟破碎的吟哦仿佛让他回到了从前的夜里,他从研究所出来,周围没有任何人家,只有苍翠树林中的风声、天空中掠过飞鸟的啼鸣,还有小兽的嘶吼。 “我曾经把这里当作是我的家。”他的声音哽咽,身体战栗。 他是孤儿,从小呆在孤儿院,对于“家”,没有任何的概念。 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投身于研究,在这个地方,忍受寂寞冷清,但他依然爱这里,只因他把宛町当作了家。 他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做一些有利于全人类、造福百姓的事。 向来孤寂,不过将一腔热血投注于此。 只是后来,一场爆炸,梦碎了,家也烧成灰烬。 江舟感觉到自己的颈窝里有一片温热的湿意。 很痒,痒得她心脏都在纠缠,像是被拧的毛巾。 这世间存在太多阴差阳错,想求的,要不得;想要的,求不得。少年志在四方,老来却不过求得一圆满。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凡先前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第六十一章:泪痕难干 ?“解开那首诗的暗号了吗?”徐阅问。 “还没。”傅然说。 徐阅拿着抄着那首诗的纸,反复琢磨,却也依然没有头绪。 鹰那边也突然没了动静。 妻子程珈文之前是一名语文老师,她刚想着把这首诗给她看看,季岸便发来了短信。 读完短信,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第一,是顾子期的神秘身份。 第二,季岸怀疑有内鬼。 他现在得赶紧去查顾子期的身份。 这次,他没有通知傅然,而是打了电话拜托曾经一起在市警局工作的同事。 其实,他也怀疑有内鬼。 之前护送丁一粲那件事,除了同行的几个人,还有段骁,就没有知道了,连季岸都不知道他打算把丁一粲藏庙里这件事。 可是,鹰的人却偏偏知道了,还在半路伪造山体坍塌劫走了丁一粲。 偏偏当时傅然那辆车没有及时跟上来,被堵在了半路。 这真的是巧合吗?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喂。珈文。” “我现在要从家里出发了,我来接你。”程珈文温柔的嗓音像是软绵绵的棉花打在心上。 “好,开车要注意安全。”徐阅很自然地叮嘱。 他伤了腿,一瘸一拐,伤口还没怎么愈合就赶着工作,不肯好好休息。 所以程珈文这次非常坚决,一定要亲自送他上下班,否则不让他出门。 “徐阅,从前我什么都听你的,但这件事情,我必须硬气一回。我说,不可以。” “你要是想上班,就必须把我带上,反正我是家庭主妇无业游民,所有的时间都可以跟你耗。” 她是这么说的。 于是,经过再三的考虑,徐阅终于允许她开车送自己上下班。 他拄着拐杖等在外面,suv缓缓驶入,看她开车那么稳,他也放松了许多。 “技术倒是一点不生疏。”他说。 “还行,因为我开得比较慢,一直在琢磨着找感觉。”程珈文浅笑,“怎么样,今天还顺利?有什么收获吗?” “……一团乱麻。越来越复杂。”徐阅叹了一口气。 “是吗。我炖了人参母鸡汤,正好给你补一补。身体好才有力气干活。”程珈文说。 回到家,程珈文果然非常殷勤地盛了一碗汤,递给他:“小心烫。” 徐阅拿调羹舀了一口,细品,又喝了一口:“这味道倒是跟镇上那间酒楼里做的母鸡汤有点像。” “是吗?”程珈文拿过徐阅的调羹,尝了一尝,“味道是不错。看来我的煲汤水平已经可以跟酒楼的大厨相媲美了。” …… 第二天,他们租了一辆越野车。 “要不要爬山涉水什么的?”江舟问。 “不用。”季岸说。 “我还以为会是一个那种地图上都查不到的秘密基地呢。大概多久会到?”江舟问。 “一个小时左右。”季岸答。 他们走的这条路,完全就是泥路,水泥都没有浇过。 而另一头,还有一些人家住着,这一头,却是一点人烟都没有。 身处群山吐翠之中,越野车穿过万木葳蕤。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尽管这里四季如春,但那种青翠里,依旧接着断断续续的枯黄。 “你从前一直都呆在这里吗?”江舟问。 “很少出去。”季岸回答。 冲破绿意,江舟接着就来到了一处荒凉的空地。 “到了。” 越野车稳稳地停下,季岸打开车门,率先下车。 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而已。 空地上没有生长任何的草木花朵,鸟兽的啼鸣都好像满载着怨念。 江舟不敢相信这里曾经盖过一间研究所。 “八年了,看来什么东西都被撤走了。”连废墟都没有留下。 在这种情况下,要找到有效的证据几乎是不可能的。 八年,将近三千个日夜,其间有多少日晒雨淋,那些曾经留下的,都被雨打风吹去。 看江舟站着不动,季岸独自朝前走去,蹲下来,翻动地上松动的土块。 察看一圈,也没有找到几块被烧焦的石块、土块。 江舟原地不动,她的两条腿仿佛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却又满是萧瑟之感,心头一股悲怆升起,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江舟,不要再哭了。”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拭去她的眼泪。 他刚才背着身,都能闻到眼泪的咸湿味。 “你从前没那么爱哭的。”他说。 我从前不哭,是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你让我的心重新跳动,却也让眼泪流。 “就算你哭起来依然很好看,我也求你,不要再哭了。” 她只好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胸口,把眼泪鼻涕全都乱抹在他的身上。 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他该怎么办? 那夷山上的十二座无名冢,该怎么办? …… 两人回到车上,一无所获。 坐上车,江舟发现前面的雨刮器上被夹了一张纸:“你看!” 季岸迅速看了看四周,见空无一人,才下车去取下纸条。 上面是简笔画的地图。 还有,最让他们震惊的三个字: 丁一粲。 “步行八百米,四百五十米,穿过乱石堆……这是要我们找过去的意思吗?”江舟说。 “之前这张纸条肯定是没有的,所以他是趁我们下车的时候放上去的。如果是鹰的人,这里人迹罕至,要处理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么拐弯抹角。” “他这样,是不希望被别人发现。”季岸说,“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江舟眼神顿时一凛:“你什么意思,我不记得了。” 他想了想:“江舟,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在等着我们,所以,我希望你能安全。” “我完全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沉尸荒野。” …… 两人照着纸条上画的路线,走过一片枯败的野草从,穿过一堆乱石,在丛林的深处,发现了一间茅草屋。 推门而入,引入眼帘的是堆积成小山的石块。这些石块,不是普通的石块,而是焦黑的水泥块。 “你们终于来了。” 一盏小煤油灯下,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我是陈献。” 陈献? 季岸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陈醉,是我的结拜兄弟。” 陈醉,是研究组十二名成员之一。 他曾经,好像确实提到过自己有个关系非常好的兄弟,而且两人更是同姓,叫陈献。 “当年东窗事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件事情绝对有问题。陈醉,我认识了那么多年,他的理想是造福百姓,根本不是那种为了利益罔顾人命不择手段的人。” “当我正想去找他问清楚的时候,那场匪夷所思的爆炸案发生了。媒体是怎么报道的,什么集体自杀事件、研究员操作不当而引起的爆炸、畏罪自杀……各种乱七八糟的帽子都往他们身上扣!” “一时间,舆论哗然。但我还是相信,相信陈醉不是这样的人,相信周齐光、相信你。所以这么多年,我就一直伪装成记者调查这件事情。” “我去夷山,发现你没有死。起初我有点怀疑你,但后来,的往来记录。而且,他们在追杀你。” 听到“追杀”这个词语,江舟的心一沉。 “为了找到爆炸的真相,我来到宛町,几乎是把整个烧毁的研究室都搬空了。” 难怪,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那么,你有在那些碎片里找到什么证据吗?”季岸问。 “致幻剂。”陈醉的眼睛发亮,“我找到了致幻剂的成分。这个致幻剂,还需要你来解答。” 陈醉找到了致幻剂的残留物,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能够揭晓爆炸真相的证据。 只是…… 江舟看了一眼季岸。 又要自揭伤疤,把血淋淋的伤口给人看。 季岸平静地讲述,而反观陈献,双目瞪大泛红,握紧拳头的手青筋暴起,七尺男儿,眼泪却如雨下。 “丁义博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这个老不死难道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陈献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要生吞了他。 “他必须活着,他死了,我们就拿不到证明研究员清白的证据了。”季岸冷静地说。 没有了证据,他们将永生永世背负骂名,死不瞑目。 “我就知道,陈醉不是那样的人!尽管新闻出来后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我也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那么伟大、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曾经在我最潦倒、被世界抛弃的时候,是他选择相信我、鼓励我!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尚且还存在一丝光明……可是,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却要遭受这样残忍的事……为什么……” 在激烈地咒骂丁义博之后,陈献就像一个孩子,瘫倒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江舟和季岸站在,看着哭到颤抖的陈献,一言不发。 在这偏僻的小城,荒凉的宛町,破旧的小茅草屋,昏黄摇曳的煤油灯下,映照着一个男人满是泪痕的脸。 沧桑地宛如那片饱经风霜、寸草不生的荒地。 第六十二章:有你足矣 ?他和陈醉,以前是同学。 初中的时候,陈献是典型的小混混一样的人物,不学无术,就知道玩,但是没有坏心眼。 有一次,班里一个家里颇有势的男同学污蔑他偷了50块钱。 那时,50块钱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是相当大的数字。 因为谣言,他被不明真相的同学排挤,是陈醉第一个冲出来替他打抱不平。那个男同学还找了一帮混混朋友来打他,被陈醉发现后,倒是两人一起挨了一顿揍。 在黑暗无助的时候,是陈醉一直在支持他、相信他,与他共患难,于是,两人变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在陈醉的帮助下,陈献还考上了和他一样的高中。 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居然遭受了比他从前还重的污蔑、谩骂,甚至是无辜赔上了命。 这个事实,让陈献怎么都无法接受。 所谓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大概就是如此。 …… 一直等到陈献平静之后,季岸才问起了丁一粲。 “你知道丁一粲在哪儿?” “那天她在山上滚下来,是我弟弟救了她。”陈献说。 “弟弟?” “你认识的。陈墨。他是我的弟弟。”陈献说着,从手机里点开一张照片,“商路是我儿子,随他妈姓的。这几年,我一直忙于调查八年前的真相,孩子他妈又走的早,所以都是陈墨在照顾我儿子。” “所以,我们火车上碰到他们,不是巧合?”季岸问。 “不,是巧合。”陈献回答。 “那丁一粲现在在哪儿?”江舟问。 陈献看了她一眼:“放心,她在很安全的地方。现在,只有她知道丁义博在哪儿。” …… 这一天,季岸和江舟没有住宾馆,而是被陈献带到了他家。 原来陈献本就是青城人,所以陈墨和商路此番回来,还真是巧合。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江舟把窗帘拉上。 “在这儿住两天吧。”季岸本来是坐在床上,现在直接往后倒去。 背上的伤口有点痒。 她看了一眼他:“不急吗?” “这几天事情那么多,我想休息两天。反正这里很隐蔽。”他说。 其实是想和你多呆两天,哪怕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在一个隐蔽的小地方,挺好的。 这次回去的话,必定是要跟着丁一粲去找丁义博了。 江舟觉得,会不会是季岸不想见到丁义博,所以才拖上几天。 “过来。”他拍拍身下的床。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听话的小狗,他一招,就乖乖地跑过去,伏在他的身上。 他的胸膛一如既往地温暖、坚实,还有这咸湿的汗味。 她感觉到他在亲吻她的头发,就算动作那么轻柔细密,她也能感觉到。 于是,她支起身体,把脸凑上去,等待他如羽毛般轻柔的吻。 “季岸叔叔,江舟阿姨,楼下开饭了。”屋外传来商路略带稚嫩的嗓音。 两人鼻尖蹭着鼻尖,相视一笑,但江舟还是趴着,不肯起来。 “江舟。”他拍拍她的屁股。 她不理他,索性埋着脸装死。 “起来下去吃饭了。” “……” “在别人家做客呢,不太好。” “……” “江舟,你变重了。” “你胡说!”她蹭得一下支起身子,用膝盖撑住床,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脸上还有压住的头发印。 季岸趁机坐起来,抚摸了一下她脸上粉色的伤疤,又帮她顺了顺炸开的头发。 “走吧。”他站起来,拉起她的手下楼。 …… 他们下楼,发现家里始终就只有陈醉、陈献兄弟俩外加一个小朋友。 连午饭都是陈醉鼓捣的。 江舟疑惑地看着,商路突然站在了她的身前:“奶奶去世了,爷爷出家做和尚去了。” 陈醉盛着汤,说:“就在附近的庙里。老头子觉得自己看破红尘了,写了张纸条便走了。隔天我带着商路去找他,发现他已经落了发。” “倒很是潇洒。”江舟说。 “他说,老婆走了,孩子也长大了,他没什么好牵挂的。那寺庙的青灯古佛就是他的归处。”陈墨说。 她想到弘一法师在去世前写给弟子的诗: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来,飓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 “你的饭煮的很不错。”江舟说,“怪不得商路被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某人没工夫当奶爸,就只好我这个二叔来当了。”陈墨说。 陈献捧着碗,白了他一眼:“谁让你是无言游民整天没事干呢。 陈墨粗暴地揉着商路的头发做了个鬼脸:“你老爹欺负我,你也不帮二叔说句公道话。” 商路嫌弃地躲开:“你吃饱了?” “没有啊。”陈墨回答。 “那这么闲?” 陈墨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季岸和江舟笑笑:“我家熊孩子啊……我知道的,打是亲骂是爱,最喜欢谁就最嫌弃谁!” “之前你说是退役军人,当过兵脾气还这么好。”江舟说。 “可不是嘛。”陈墨连忙接话。 却没想到商路补充了句:“所以老挨揍。” 江舟和季岸作为客人,抿着嘴,努力地憋住笑。 陈醉就一点也不含糊,直接笑出了声。 “商路小朋友,你真可爱。”江舟说,“长大了想当什么啊?” “登山运动员。我要征服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商路说得非常认真。 “真厉害,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江舟竖起了大拇指。 就这么说说笑笑的,几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午饭过后,商路拿着一个编织的小篮子过来,打开:“阿姨,这是二叔让我拿给你们的柿子干。” “谢谢你。”江舟刚接过,商路便蹬蹬蹬跑开了,搬了一张小板凳专心看他的书。 她看着小篮子里的柿子干,想起了星月硔的脆柿子。 已经过了好多天,青柿子已经晒成了柿子干。 见她发呆,季岸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就是在星月硔对江舟动了心。 他捏切一块,放在她的嘴前,她非常自然地吃了进去,还不忘故意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 很痒。 “像只小狗。”他说。 “很甜,也没有涩涩的味道。”她仔细品味,“但我还是喜欢星月硔的脆柿子。” “是吗,我尝尝。”他说。 她很自然地把脸抬了起来,微撅着嘴。 季岸从篮子里拿了一块吃,眼神戏谑:“你想教坏小孩子吗?” 江舟原本还有些害臊,她的动作太自然、太流畅,完全就是条件反射、本能反应。 “人家在认真看书呢,哪里会注意到一边有两个大人正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江舟理直气壮地说。 季岸盯着她:“不成体统。” 这话彻底把江舟逗乐了,她眨着眼,眼波流转:“我们干过的不成体统的事情还少吗?” 轮到季岸噎住了。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江舟笑着,把手放在他的裤腰带上,“还是…留到晚上再回忆?” 语带诱惑,像吐着信子的蛇。 那么多亮着青白月光的夜晚、那么多模糊燥热的白天,一晚上怎么回忆的完? 那些他和她的故事,足以用一辈子去回忆了。 可是,一辈子很长,一辈子也很短。 …… 江舟和季岸在傍晚的青城散步,路边的人很少,大多是吃完饭出来玩闹的小孩。 季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江舟。 她笑:“你怎么知道我想给扎瓦打个电话?” “你一直记挂着他。看到商路和小孩子的时候,更想了他了吧。”他说。 “嗯。”江舟拨通电话,那一头传来了响亮又兴奋的声音。 “季岸叔叔!”扎瓦喊道。 “是我。不是你的季岸叔叔。”江舟说。 “小江姐姐!”扎瓦说。 “扎瓦,最近还好吗?”江舟问。 “我很好,成叔叔特别照顾我,给我买了好多玩具还有连环画!这里的护士姐姐也对我很好。”扎瓦的声音确实听上去很有精神。 “吃过晚饭了吗?有没有乖乖听话?”江舟问。 “吃了。有乖乖听话!打针吃药,我都没有哭过。”扎瓦很自豪,“你呢,小江姐姐,你们一切顺利吗?” “小家伙你放心,我这里一切都很顺利。让季岸叔叔跟你说两句吧。”江舟把手机递给他。 季岸到底是男人,拿了手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一两句就“拜拜”了。 “就这么挂了啊?”江舟说。 “我想说的都被你说掉了。”季岸无辜地说。 “特别像老父亲和老母亲给子女打电话。老母亲唠叨个没完,事无巨细什么都得问。而老父亲呢,要么第二个接台词都被抢了。要么第一个接,刚说了一句就被问’我妈呢’?”江舟说。 “你倒是分析的明白。”季岸说。 “因为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啊。我爸更爱我妈,而我妈更爱我。”江舟说完,便后悔了,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知道季岸是孤儿,还说个没完。 “没关系,继续说,我也很想听一听小时候的江舟,是什么样的?”季岸的声音很温柔。 “对不起。”她说。 “对我来说这不是伤疤,你不必害怕揭开它。上天对我自有安排,才会把你送到我的身边。” “江舟,我有你就够了。” 第六十三章:命定的劫 ?这夜晚有点冷,江舟抱紧季岸的胳膊。 一户人家的大黄狗在叫,电线杆上还栖着好几只麻雀。 在这小小的乡野间,有着无尽的野望。 他说有她足矣,她又何尝不是? 她曾经所求太多,而一切所爱称心等事必有离散。 她的贪婪,连慈悲的佛祖都看不下去,必要让她吃尽苦头、尝尽悲欢。 现在的江舟不是曾经的jade,她对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小心翼翼,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待着,又被夺去,终成黄粱美梦。 “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吧。”季岸说。 “小时候啊,我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我曾经差点有一个弟弟。” “差点?”季岸问。 “对,他没能平安出生。因为,他是我把在外面的情人怀的。”江舟回想着。 “可我记得,你爸很爱你妈才对。”季岸说。 “爱又能怎么样呢?爱是脑袋里想的事情,但出轨又是身体上做的事情。当时我也搞不懂我爸到底爱不爱我妈,但是后来,我又想通了。” “爱和性,是可以割裂开的。大多数男人经不起考验,我爸就是其中之一,况且他有声望、有实力,就算他没有那个想法,别的女人也会有那个想法。” “我妈这个人,之前也是被强迫的,知道我爸的背景之后,据说外公恨不得把她捆了送上门去。我早就看出来我妈没有那么爱我爸,但是那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以死相逼,要求我爸把那女人的孩子打掉。” “我爸呢,脑回路也是清奇。受用的很,他觉得我妈特别在乎他、特别爱他,毫不犹豫就放弃了那个还在肚子里的小男孩。” “之后,我爸对我妈更好了。我妈赢了,但是她不安心,整天吃斋念佛。后来,我就被送出国了,说是让我去深造,其实就是觉得我考不上好高中,去国外混个文凭的。” “但我觉得,是因为我爸想要独占我妈,才把我送出去。你说,他爱呢,还是不爱?”江舟自问自答,“可能是变态的占有欲吧。” “真可怕,就连我也遗传了这个毛病。当时,哪个女孩儿多看成阙一眼,我就会发疯。” “那现在呢?”季岸问。 “很多毛病我都改好了,但就是这一点,改不了。哪个女人要是惦记上你,我也会发疯。”江舟说。 轻舟早已过了万重青山,而两岸猿声依旧不停。 “你呢,有什么故事?”江舟歪着脑袋,“造福百姓?为全人类作出贡献?” 季岸很浅地笑了一下:“我远没有那么伟大,那些想法,其实都是认识了周齐光之后,从他身上学到的。我以他为榜样。”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近乎流水账一样枯燥的生活。学习、锻炼、工作,想着建功立业来让别人记得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他在努力地活着。” 季岸的声音不大,那大黄狗一叫,便被盖了过去。 但江舟听得真切。 “最浓墨重彩的故事,你已经知道了。有时候我也会安慰自己,至少因为这样我们才有交集。” “但我宁愿没有遇到你。”他说。 “我明白。”江舟停下明白,“我也一样。” 他们相爱的代价太大,这条路上遍布着多少人的尸体。 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是沉重的。 一旦携手,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永不回头。 … “我们很少有这样聊天谈心的时候。”江舟说。 走着走着,天都黑了,玩耍的小儿都被招呼着回家了。 “嗯。”季岸应答。 “这次回去之后,我们要做些什么?”江舟问。 “先跟着丁一粲去找丁义博,然后,去找顾子期。他的手里,一定有鹰的线索。”季岸说。 “好,无论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 声音在空气里燃成灰烬, 晚霞被黑暗逐渐吞噬, 在这个永远缄默的世界上, 只有两个声音: 我的和你的。 —————阿赫玛托娃 … 今晚的夜空星辰寥落,季岸掐着江舟的细腰,带着她,把之前所有的“不成体统”都回忆了一遍。 乡村、田野、情与欲,原始的一切都很动人。 …… 丁一粲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周映光。 之前陈墨打电话说派了人保护她,让她到时候开门。 她一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他。 他之前叫她滚出去,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可是,为什么他又来了呢? “你别误会,是季岸叫我来的。”周映光像是猜中了她心中的疑惑。 他接到了电话,说让她去保护丁一粲,原本他还纳闷,大家都以为丁一粲被鹰带走了,没想到是被陈墨救了。 而和他有关系的是陈醉,陈醉是大哥的师弟。 而且季岸还嘱咐他,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段骁和徐阅。 于是他把杂货铺和家里都交给了阿英,匆匆开着车赶过来了。 “进来吧。”丁一粲说。 原来是这样。 她不应该想太多的。 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厌恶。 他们就像那些戏本里的苦情男女,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而且,他也未必对她动过心。 “这两天你一直待在这里?”周映光打破沉默。 “对,冰箱里放了很多吃的,没必要出去。”她说,“而且,她也不让我出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扭捏。 到底是坐下还是站着?要不要给他倒杯水?要不要问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你已经知道了八年前的真相……”周映光坐在椅子上,“你会怎么做?” 丁一粲看到他把头转了过去看窗子,她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我…想尽量弥补……” “弥补?怎么弥补?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弥补?”周映光笑了一下,强压下自己的怒气,他不想对她发火。 “不是!”丁一粲赶紧解释,“我会把真相公之于众的!” “怎么公之于众?”他进一步问。 “我会找出证据,爷爷那里,一定留着证据!”丁一粲说。 他终于转了过来:“那么多年,他都躲着。你确定你可以劝说他?他可是个丧心病狂杀人如麻的老家伙!” “他没有杀人!”丁一粲反驳道。 “没有杀人?我哥是怎么死的?你倒是说说啊!”他大声质问。 “爷爷不会策划那场爆炸!研究所是他的毕生心血!里面有多少可以治病救人的药物,他不忍心的!他怎么可能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研究所毁掉呢?!”丁一粲红着眼眶大声说。 “呵!”他冷笑。 “他不忍心毁掉自己的研究所,却狠得下心杀了他亲手培养,对他百般尊敬崇拜的学生!我哥、季岸、陈醉,哪个不是他亲手培养的?!他不照样可以污蔑他们,把他们当作牟利的工具然后让他们互相残杀吗?!”他腾地站了起来,眼神疯狂。 “互相…残杀?”丁一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多么好笑的东西:“忘了告诉你。” 他一步步走上前,她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靠上墙壁无路可走。 “爆炸并不是致死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被下了致幻剂,出现幻觉,互相残杀致死的……” 他的声音诡异得像蛇在蜕皮:“血肉横飞…血流成河…能想象的出来是什么场景吗?” 他的唇贴近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让她不可控制的颤栗:“善良的,丁小姐。” 她的视角下,周映光完全就像是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因为仇恨,把他身体里邪恶的那一面激发了出来。 “对不起…”她在发抖,在流泪。 周映光从丁一粲的眼睛里,也看到了同样流泪的自己。 “你说什么?”他轻柔的声音仿佛情人的呢喃私语。 “对不起…”她再一次重复。 她看到他绝望的眼神,看到他低下头,把她滚落到脖子的泪滴衔在嘴里。 她感觉到他在她的脖颈间游移,或许他会像一头猛兽一样,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也不一定。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看了一眼窗户外浓重的夜色。 有人说,人从一出生就是不完整的,就像半块的玉璧。只有找到另一半,与他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 可是,如果这两块都是残缺的呢? 他们都不是完整的,自然就不能完整的相爱。 她伸出颤抖的两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 她感觉到他一抖,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躲不掉的。 “周映光。最后相信我一次,我爱你。” 周映光蓦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里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浪涛翻滚。 “我恨你。”他咬牙切齿。 “好。”她粲然一笑,漂亮得像一朵绽开的芍药花。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她的眼波流转出妩媚之色,扯下自己的衣服,两手捧住他的脸,吻住。 终究是陷入了无限的纠缠与碰撞。 爱与恨的火焰,燃烧了一整夜。 … 他是她命中大劫。 她对他也一样。 孽缘。孽缘。 第六十四章:心中有爱 ?江舟和季岸早上是被一阵孩童的哭声惊醒的。 一看手机,才六点。 快速穿好衣服、洗漱完下楼,发现陈墨、陈献,还有商路也正在寻着声音的源头。 他们跑出去,发现邻居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好像是那边萦回的声音。”商路指着西边一间破旧的小屋说。 众人匆匆赶过去,就见一个跟商路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正跪在地上哭,地上躺着一位老人。 江舟一看便觉不妙,赶紧拨开人群:“不好意思各位,让一让,我是大夫!” 陈墨也帮着说:“对对对,她是江大夫,快让她看看!” 他们打量着江舟,让开了路,但还是窃窃私语,但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大家说她什么了。 江舟伸手探过去,皱着眉头,呼吸一滞。 老人家已经断气了。 可能是脑溢血。 她朝人群摇了摇头,大家便直接哄散了上去,她被不小心推倒在地上。 此时伸来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袖口,小姑娘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姥姥怎么了?” 她于心不忍,却还是要告诉她真相:“姥姥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姥姥也不要我了吗?”她继续问,声音带着哭腔。 江舟想说姥姥去了天堂,刚想开口,一边看着的商路走上前:“萦回,我来告诉你。”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嘈杂骚动的人群。 看得出来,小姑娘很信任商路。 … 不知道商路跟她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平静了下来。 众人也把她的姥姥合力扛上了门板。 她主动走到江舟的跟前,说:“我知道姥姥去哪儿了。我会想她的。” 一句话,让江舟鼻子一酸。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江舟问。 “岳萦回。我叫岳萦回。” …… 江舟后来从陈墨嘴里得知,岳萦回一直就跟姥姥相依为命。 她母亲生她之前一直在城里打工,后来突然跑了回来,那个时候已经怀了她,但却一直不肯说生父是谁。 岳萦回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她母亲死的那一刻。 难产而死,撒手人寰。 又是一段让人唏嘘的故事。 … … 哐叮哐叮—— 江舟坐在火车上,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法师念诵的《送别偈》: 命如花果熟,常恐会零落,已生皆有苦 孰能致不死,从初乐爱欲,依淫入胎影 受形命如电,昼夜流难止,是身为死物 精神无形法,作令死复生,罪福不败亡 终始非一世,从痴爱长久,自此受苦乐 身死神不丧,生者无不死,有命皆无常 众生堕有数,一切皆有为,一切诸世间 无有不老死,众生是常法,生生皆归死 随其所造业,罪福有果报,恶业堕地狱 善业生天上,念佛生净土,得无漏涅槃 … “在想什么?”季岸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江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时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使孩子出生比使孩子出生更加伟大。” 他看到她的眼睛有些黯淡。 “对于姥姥来说,她年事已高,死亡不过是今天明天后天的事。而萦回,却成了孤单一人,往后她要面对的,都是无法想象的难题。我是局外人,本不该说什么,但我确实是有感而发。萦回,她不该出生。” “我明白。”季岸说。 “当然,我也知道,萦回的母亲之所以生下她是不需要理由的,”江舟说,“剥夺别人的生命才需要。” 说完便陷入一阵沉默。 “江舟…“坐在对面的陈墨想安慰两句,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陈献一如既往的寡言。 倒是商路,他跳下座椅,挤到江舟的跟前:“一切杀不死她的都能使她变得更强。” 尼采的话: hatdoesn’tkillyoumakesyoustronger. 江舟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男孩。 她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商路。 这个男孩叫商路。 …… “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季岸之后便把江舟拉到了吸烟区,因为火车上很少,那里空无一人。 “我以前没有那么矫情的。”江舟又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季岸问。 她不解地看着他,像一只迷途的小羔羊。 “因为你心里有爱。”他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因为心里有爱,所以对别人的遭遇感到难过、痛心,感到无能为力的挫败。 “不是因为同情心泛滥吗?”她问。 “你对多少人动过同情心?”他反问。 是啊,她一直是冷漠挑剔、倔强得一滴泪都不愿意落下的江舟。 她把所有事情看在眼里,但是心已死。 她企图永远置身之外,永远把自己关在一个小空间里。 别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她是来到夷山之后,遇到了季岸、周映光、阿英、扎瓦、凤姨之后才有所改变的。 “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江舟,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充满戾气的江舟了。”他又说。 “她愿意陪着一个小屁孩做游戏;愿意下厨做饭,哪怕只是一盆水果色拉;愿意对曾经的错误做出弥补;愿意偷偷给软弱的妇人留下一笔钱;愿意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考虑;愿意把碗里的饭吃完……最重要的是,江舟,你的心里有善良,更有爱。” 她深受震撼,她知道自己对他有吸引力,可是她没想到,原来季岸心中的自己,那么好。 那么好。 季岸,是她见过最野的男人,也是最温柔的男人。 他虽沉默寡言,不解风情,有时候硬邦邦的像石块,但其实他一直对她包容关注、循循善诱,激发她心中的善,引导她走向光明征途。 她曾经说,喝最烈的酒,征服最野的男人。 事实证明她没有做到。 因为她才是被征服的那个。 … … “你确定你也要去吗?”丁一粲轻声问身边的周映光。 “我得保护你的安危,”周映光向列车员来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他,“而且,我想亲眼看看那位丁教授现在过得怎么样。” 丁一粲拧了拧瓶盖,却没有打开,声音在杂乱的火车厢里仿佛没有一样:“爷爷他已经精神失常了。” 周映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爷爷八年前,就已经精神失常了。”丁一粲又复述了一遍。 “精神失常是……”周映光觉得自己突然理解困难。 “他已经疯了。八年前就已经疯了。” … … 季岸接到周映光的电话,整个人就像笼罩了一层阴影。 “周映光的电话?他跟丁一粲不是一起去平山了吗?”江舟问。 他们这一次,不回夷山,而是和周映光他们兵分两路,一起在平山会合,也就是丁义博藏身八年的地方。 “丁一粲说,丁义博八年前就已经疯了。”季岸说。 “疯…疯了?”江舟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一下子重重地撞在了背后的墙上。 季岸摸出一包烟,点燃。 沉香的烟味一时间充满了小小的吸烟区,但不一会儿,又消散了,一会儿又重新充斥鼻腔。 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说的话又怎么算数?他的证词怎么会有效? 那他们之前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丁义博,一定会留一些证据的,一定会的。”江舟喃喃自语。 她都不忍心看向他,只能牵过他的手。 … … 周映光狠狠地拽住丁一粲,把她推进了火车上狭小的厕所。 臭气熏天。 丁一粲不适地皱起眉。 “你为什么不早说?!”周映光的青筋已经暴起。 “说了又怎么样?”丁一粲别过头,倔强地抿着嘴。 “丁一粲!”他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不管他是正常还是发疯,只要他没死,你们不一样都会去找他吗?”她说。 “你到现在还要包庇你亲爱的爷爷吗?!是非曲直,难道你会不明白吗?!丁一粲,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掐住她的下巴,强行摆正自己过来。 她白嫩的下巴瞬间被掐起几道红印。 “如果我不明白是非曲折,我就不会带你们去平山!”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 … 平山离青城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需要在火车上度过一个夜晚。 这绿皮车,连个硬卧都没有。 陈墨和陈献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离开座位抽了很久的烟。 “丁义博是只老狐狸,他心思深沉,的交往中留下证据。就算没有他的口供,我们总还能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陈墨说。 “丁义博,是因为心里有愧才会发疯的吧。就我之前的调查来看,他就像陈墨所说的,是一个心思极为深沉的人。他不疯,的人必定会找上门来,东窗事发,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不会放过他。”陈献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丁义博发疯的事有蹊跷?”江舟问。 “我之前查过,他的儿子、儿媳、老婆,都已经死了。和他相依为命的,只有丁一粲一个孙女。” “那种祖孙情,不是一般的事情可以比拟的,甚至超越了生死。” “丁义博,绝对不会忍心看他疼爱的孙女一个人孤单地留在世上。” “所以……” 季岸抱着手,低着头,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现在:“到了平山,就有答案了。”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第六十五章:入骨情深 ?在平山的一座小乡村里,建着一间小木屋,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木屋里住着一个古怪的老头子。 满头泛黄的白发乱七八糟,脖子里总是挂着一个银色的放大镜,一年四季,不管天气再热或再冷,外面都套着一件医生似的白大褂。 所以他们都叫他白老头。 白老头大多时间都疯疯癫癫不认人,只喜欢拿着放大镜蹲在田里玩泥巴,或是摘了野菜野菜野花,捡了大石头把它们砸个稀巴烂,然后把烂叶烂花装在一个玻璃杯里,倒上水,就变成五颜六色的水了。 粉的、黄的、蓝的、绿的、蓝的,倒是很好看。 这个举动,让不少小孩子都争相效仿,算是得了个新的玩法。 有小部分的时间,白老头是正常的,他会教小孩子们如何用放大镜取火,也会告诉他们山上哪些草药是可以治病的。 但他的记性委实不大好,前脚告诉白老头他叫明杰,后脚他就叫他齐光了。 大家对他的了解不多,只是听村口的刘大娘说,白老头姓丁,早年丧妻、没了儿子儿媳,似乎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只有一个孙女。 她就是孙女给他请的看护,给了不少钱,每天去三趟,准备早中晚饭,再打扫屋子洗洗衣服。 于是,村人对白老头都多了一份同情。 … 季岸想起自己多年前,第一次进研究所的时候,丁义博的头发还是半黑半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睛,隔着镜片都能看出他睿智的眼神。 而现在,他憔悴邋遢,眼里一片浑浊,再也不复当年的清明。 “爷爷。”丁一粲走上前。 他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捣他的花草汁液。 “爷爷,是我呀,粲粲。我回来看您了。”丁一粲继续说。 “粲粲?”他终于有了些反应,茫然地转过来,脸上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快,“粲粲是谁?” “粲粲是您的孙女啊。你看看我,”她把脸凑上前,“好好看看,是不是粲粲?” 丁义博拿起脖子里挂着的放大镜,左看看右看看:“不认识,我管你是谁!” “诶!”丁一粲还想再上前去,他却已经转过头了。 她挫败地后退一步。 不一会儿,丁义博又转了回来,扫视一圈,一脸莫名地看着屋里出现的好几个人,生气道:“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实验室的?!周齐光呢?把他给我叫来!” 一行人皆是一惊。 但当他眼神扫过季岸的时候,却并无半点异样,如同看其他人是一样的陌生。 他的脑海中还有着研究所的记忆,只不过是零星碎片。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季岸问。 “时好时坏。”丁一粲回答。 “也就是说,他有正常的时候?”江舟抓住关键词。 “对,不过很少。”丁一粲回答。 … 这个小山村的附近没有什么宾馆客栈,他们只好找了几户人家投宿。 村民们得知是白老头的亲眷,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江舟和季岸投宿的人家是一对和蔼的老夫妻,一看到江舟便夸她长得俊俏,但是身板太瘦,一定要好好补补才行。 “小江啊,你得多吃点长长胖啊,你这样,怎么养孩子?那不是得营养不良嘛!”老婆婆的语气颇为语重心长,这倒让江舟不好反驳。 “知道了婆婆,我会监督她多吃点东西的。”季岸率先回答。 “你作为丈夫,必须多心疼心疼老婆啊。那么瘦,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虐待她!”老婆婆说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没有。我怎么会虐待她。”季岸连忙解释。 老婆婆睨了他一眼,似乎是不相信。 江舟看着季岸吃瘪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偷笑。 “好了好了,什么虐待不虐待的,你不懂,现在的小姑娘啊,都是以瘦为美。”一旁悠闲喝茶的老爷爷听不下去了。 “我不懂,你倒是懂得蛮多的嘛。”老婆婆有一种一眼看穿的感觉。 “这…咳咳…”喝茶的老爷爷似乎一下子被呛到。 “你们看,这就叫心虚了。”老婆婆指着老爷爷说道。 江舟和季岸相视一笑。 … 夜晚,丁一粲把大家都叫了过来,而丁义博就在一边的小床上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各位,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并不是想替爷爷洗白,只是,他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丧尽天良。” “我的奶奶,在我父亲出生不久后就换患不治之症去世了。后来,这个病又传给了爸爸。爸爸的状况比奶奶当时要好得多,于是爷爷就倾家荡产给我爸爸治病,而且下定决心要研制出一种药来治病救人。但是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教授,拿不出什么钱来,又要想着组一个研究团队。” “后来,那一年,他如愿以偿地开了研究所,还找到了一群高材生和他共同做这个项目。” “十年前,爸爸病危,急需一大笔钱才能维持生命,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筹到钱的,总是,爸爸度过了那个难关。虽然到了最后,他还是去世了,妈妈也跟着去了,就留下我跟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 “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告诉过别人,而我是亲眼目睹全过程的。爷爷他……他有罪恶,但是,他并不是故意要害死别人。” “我想,他是因为太需要救命钱,太需要那间研究所,为伍。” 丁一粲的话,他们已经明白了。 丁义博因为对于妻子和儿子患得不治之症的执着,促使他犯下了滔天大错。 当年ind出现的时候,正好就是丁义博儿子病危急需用钱的时候,很显然了,研发ind,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救儿子。 东窗事发之时,是他儿子儿媳双双去世的时候。 那场爆炸,不是丁义博制造的,因为他记得季岸说过,当时周齐光等人已经极力劝阻丁义博,而他不愿意,就是因为他太想要把药物开发出来,有这样的想法,他就绝对不会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研究所炸毁。 那么十一个人的死、致幻剂,应该也并非出自丁义博之手。 他是罪魁祸首,却不是杀人犯。 是他的执念,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季岸转头看丁义博,那个他曾经最尊敬的人。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教授,现在也不过是躺在床上、疯疯癫癫的痴呆老人。 世事无常,老天爷未免对他们太残酷了些。 …… 江舟把丁一粲单独叫出门外,她们搬了两张小凳子,吹冷风。 “你会原谅爷爷吗?”丁一粲问。 “我毕竟不是直接参与的人,原不原谅,我说了没用。”江舟的声音非常冷硬。 丁一粲低下头去。 “而且,若真的要我发表意见,我站在季岸的那一边,就绝对不会原谅他。” “可是爷爷他也有苦衷。”丁一粲说。 “是。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他的苦衷凭什么要让别人来承受报应?”江舟反驳,“足足十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他们的亡魂,现在还徘徊在夷山顶上,无处栖息。” “对不起,”丁一粲擦了擦鼻子,“刚才的话是我太自私了。” “他是你的亲人,你对他有不理智的看法是正常的。”江舟说。 “是啊,奶奶生了病,爸爸也生了病,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丁一粲的声音几乎是不可闻。 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舟皱起了眉,她没有错过丁一粲任何一句话一个字,因为之前她在叙述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猜疑。 很显然,这个病具有相当大的遗传性。 所以奶奶传给了爸爸,而爸爸很可能就会传给女儿…… 当时周齐光她们极力劝阻丁义博停止研究,可是他不愿意,还是执着地想要开展下去… 是因为,得知自己宝贝的孙女也遗传到了那个病吗? “一粲,这个病,你是不是也……”江舟问出心中的猜疑。 丁一粲沉默了很久,她抬头,看天上零零碎碎的星子:“江舟,答应我一件事。” 她转过头来:“我的病比奶奶和爸爸还要严重,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办完这件事情之后,我会去上海,我知道你把扎瓦送到了上海,准备让他接受心脏移植手术,老天爷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所以,请你一定要拜托医生把我的心脏捐赠给扎瓦。” “他还那么小,那么善良可爱,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他,他不应该就这样可怜地死去。” “一粲……”江舟的喉咙就像扎了一根刺,疼得她难以说出话来。 “还有,”她笑着,“请你一定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周映光。”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蓝色的丝绒小盒子:“这条项链,请你在我死后交给他。” 那条宝石项链,是他们之前在喜夷客栈看到的那条。 “如果他哪天问起我的话,就说我去环游世界了…不,”她又否定自己,眼底闪过哀戚之色,“他应该不会再问起我了吧。” … 此时,躲藏在门后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第六十六章:由爱生怖 ?老婆婆告诉他们,屋里有一口天井,从前天气炎热的时候,他们的儿女会从天井爬到平房顶上乘凉看星星。 于是,在征得老婆婆同意之后,江舟和季岸裹着外套,搬了一张长凳,打着手电筒爬上了房顶。 一上去,江舟便被风吹得一激灵,果然很冷,却也很美。 坐好之后,他们关了手电筒,借着月光,就可以看到彼此。 很冷,江舟索性钻进了季岸的外套里。 “你会原谅丁义博吗?”她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反问。 “如果我是你,或者是周映光、陈献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原谅丁义博。”她说。 “这就是我的答案。”季岸说。 爱憎向来分明,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圣母心。 “一粲她……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说道。 季岸沉默了一会儿:“她是无辜的。” “她和周映光……”江舟欲言又止。 “无论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季岸说。 天空中有一架飞机飞过,机翼上的灯忽闪忽闪,很容易被错认成星星。 它飞离视线看不见的时候,就像掉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窟窿。 “你听过杜子春的故事吗?”江舟问。 “杜子春?有什么故事?”他问。 “相传杜子春是后周、隋年间人,其人放浪不羁、整日喝酒闲游,败光家产后亲友无人帮助他。” “后来,他遇到了一位仙人,在第三次给他巨额钱款帮助后,他终于有所领悟,布施百姓。仙人带他登上华山云台峰,拿了一张虎皮让他坐下,并嘱咐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说话。” “杜子春在虎皮的幻象中,经历了恶鬼蛇神、猛鬼夜叉、刀山火海、天地异变、妻子受难等种种惨痛的前两世,第三世投胎成为女子,在丈夫把儿子摔在地上之后,因担心儿子而叫了出来,破了戒。最终还是没能成为神仙。” “那仙人之后对他说‘在你的心里,喜、怒、哀、惧、欲都忘掉了,只有爱你还没有忘记。卢生摔你孩子时你若不出声,我的仙丹就能练成,你也就能成为上仙了。’” 后来她看到这样一顿话,大概是对于杜子春最好的概括了: “听说落魄书生 杜氏子春 虎皮两世长梦 成仙或为人 他已识门道九分 偏情字入骨深” … “你的书读的倒是多。”季岸感叹。 “读的多看得多,很多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江舟说。 “所以说,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无法成仙。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恻隐之心、爱恨嗔痴。”季岸说。 “看看丁义博现在这幅疯癫的样子,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江舟唏嘘不已,“他从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那个领域,他没什么名气,可以说一直是默默无闻、认真耕耘。但是,他本人确实很有天赋。” 人是情感动物。 就算一个人在科学领域具有巅峰式的造诣,但也逃不过‘人性’所赋予你的本能。 …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摩诃迦叶问: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而法相宛然,即为离于爱者。 摩诃迦叶问: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摩诃迦叶问:此非易事。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 村里的明杰小朋友觉得很奇怪,他想拿着自己做的泥人去找白老头炫耀一番的时候,发现他的小木屋前坐了一排奇奇怪怪的人。 “刘大娘,今天爷爷这儿有我在这呢,你等我什么时候走了再来吧。”丁一粲对前来干活的刘大娘说。 “一粲啊,我看你这儿这么多人,我给你们摘点菜拿点肉过来烧个饭吧。”刘大娘觉得这么多年轻人,可能不太会做饭。 “没事儿,我来做就行。”丁一粲推辞道。 “你能做,家里也没啥菜给你做啊。我给你从地里新鲜摘点过来。”刘大娘很热情。 “要不让我跟您去拿吧。”江舟又对丁一粲说,“我去吧,反正我闲着。” “嗯,好。”丁一粲回答,“大娘,就让我表姐跟你过去吧。” “诶行!一粲表姐,跟我来。”刘大娘说。 “我陪你一起。”季岸说完,给了周映光一个眼神,周映光点点头。 … “你怎么这么黏人。”江舟对身边的跟屁虫说道。 “我怕你给人家添麻烦。”季岸说。 “不就是摘个菜嘛,有什么难的。”江舟说。 “嗯?”季岸说。 “从地里拔出来就好了啊。”江舟对于季岸的“不放心”感到莫名其妙。 事实证明,江舟果然对于干农活一窍不通,而季岸就是个老手了。 “一粲姐夫,你很熟练啊。”刘大娘夸道。 “之前经常做。”季岸说。 江舟蹲在田埂上,默默地看着地里季岸和刘大娘娴熟地摘菜,而她刚刚一踏进去,就拔了一颗没长熟的菜苗。 于是她便被季岸毫不留情地赶出了田地。 这乡野间的生活是好,质朴却富有趣味。 她在来的路上,看到有几个小孩在挖蚯蚓做鱼饵钓鱼,还看到一个大爷戴着草帽牵着一头老牛经过一条没有围栏的木桥。 或许是她曾经看尽繁华之后,才渴望田园生活。 而未曾踏出乡野的人,应该也无比渴望大城市的绮丽吧。 一捧绿菜突然盖住了所有的视线,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便伸出手,无赖讨抱。 “你们两口子感情可真好。”刘大娘笑着说,“一个俊俏一个结实。” 江舟突然想到,曾经她在夷山和季岸一起散步的时候,有一个村民也是这样笑着说:“夷山的男人可壮啦。” “在想什么?”季岸空出一只手。 “在想一粲姐夫确实又结实又强壮。”她拉住他伸过来的手,借着力道站了起来。 …… 刘大娘给了他们一个大篮筐,里面装了蔬菜、还有一只鸡一条鱼。 季岸拎着筐,江舟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小袋鸡蛋。 回来刚把一堆东西放到桌子上,周映光便递来一份文件。 “这是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给丁义博转账的,好像是一个海外的账户。”一旁的陈献说。 “哥,他果然留了证据。”周映光说。 他之前借故离开,让周映光去找,是不想让丁义博受刺激。 毕竟,他现在还能记起周齐光。 他对于丁义博来说,太熟悉。 “还有什么吗?”季岸问。 “他戒备心很强,刚才也是一…丁一粲把他哄到了一边,我们才找到的。”周映光回答。 现在的丁义博,正搬了张凳子坐在那儿认真地用放大镜照着小木屋的墙壁。 “你们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陈献问。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人所想的。 “丁一粲不是说了吗,有时他是清醒的。”季岸说。 “那个境外账号的户主,我正在托人查。”陈献说。 … 一桌子的菜全是丁一粲鼓捣的,江舟虽然也在帮忙,但也只能切个菜洗个锅。 丁一粲是真的忙活,刚从厨房出来,接着就像照顾一个小孩子一样喂丁义博吃饭。 周映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想到了在夷山时,她给他做的一桌子菜。 一口都没吃,全部倒掉了。 “丁小姐,你的手艺真不错。”陈献说道。 “谢谢夸奖。”丁一粲笑得很灿烂,就像没有一点烦恼一样。 江舟夹了一块青菜,放入嘴中,味道确实不错,但是菜的口感却有点奇怪。 她端详着那盆菜很久。 “霜冻过的青菜会更好吃。更甜、更肥。”季岸说。 “你怎么知道?”江舟不解。 “生活经验。”季岸也夹起一块青菜。 “映光,你家的小菜园里有种青菜吗?”江舟问。 “好像…有吧。这个问题你不如直接问季岸,那块小菜园也是他承包的。”周映光打趣着说。 “有没有?”江舟用胳膊肘撞撞季岸的手臂。 “有。”他回答。 “那我们就等霜冻之后,炒一盘菜。我来炒。”江舟说。 “你确定你可以?”季岸十分不信任地问。 “你在我旁边指导不就好了。”江舟说。 … 霜冻后的青菜更好吃。 经历过磨难,方知生命可贵,才会开得更加茂盛。 … … 就这样又过了一夜,丁义博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早上,在江舟和季岸还没有醒的时候,丁一粲便匆匆赶了过来。 “季岸哥,这是爷爷托我拿给你的。”丁一粲气喘吁吁地说。 季岸皱着眉接过。 “爷爷他…昨天晚上,清醒了过来…他什么都没说,就找出了这些文件,还有…写了一封信,叫我转交给你,而且,他希望你们能够快点离开。” 季岸快速翻看文件的内容,所有的秘密来往记录,原来他早就已经留下了证据。 还有…那封信。 他的自白书,也是忏悔信。 … “不好了!着火了!” “大家快点过来救火!” 不远处,浓烟四起。 第六十七章:你的名字 ?丁义博自杀了。 在听到村民们的呼救后,他们赶紧跑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小木屋已经被熊熊的烈火包围。 今天的风大,加上这座房子是一件木屋,火势格外旺盛。 村民们拿着水桶脸盆想要灭火救人,但火势太大,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木屋倒塌。 在红色、黄色的火光中,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身影,他坐在一张凳子上。 “爷爷!” 丁一粲好几次想要冲进去救人,但是都被旁人拦下了。 这种火势,一进去就是又送一条人命。 消防车赶到的时候,小木屋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天空中浓烟滚滚,弥漫着一种让人难以呼吸的烟。 丁一粲早已崩溃地瘫软在地上,她之前的哭泣、呼号,令在场的人无不痛心。 明明她才走了一会儿,为什么大火会烧的这么快? 她昨晚帮他洗了脚,哄她入睡的时候,他突然对他说:“粲粲,给我拿一支笔和一张纸来。” 她抬头,发现他神色清明。 “爷爷?” “去拿吧,我给……我给季岸写点东西,他会需要的。” 丁一粲便给他拿了纸笔,等他洋洋洒洒地写完,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好几份文件。 “粲粲,最近身体状况还好吗?”丁义博坐在床上,看着他最疼爱的孙女。 八年来,他都没有好好看过她。 她长大了,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少女。 含苞待放,笑靥如花。 她从小在他的怀抱中长大,后来他忙碌出差,每次回去都会给她带很多礼物,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她,扛在自己的肩头。 一粲,这个名字,就是他帮她取的。 希望她一生鲜明灿烂,笑语盈盈。 然而,上天总不会让人永远得意,命运喜欢作弄别人。 她和她的父亲、他的妻子一样,同样查出患了不治之症。 那一刻,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爷爷,我很好。”丁一粲回答。 “你把我当老糊涂了。”丁义博的声音很严肃。 “爷爷…”她难以开口。 她该告诉他吗?她还有短短几个月的寿命。 “十年前,医生告诉我,我的小孙女或许撑不过七八个年头。”他回忆着那天的场景。 那天阳光很好,但再好的阳光也抵不过医院里的阴冷。 他一个经常待在研究所实验室的人,都觉得医院太过阴森。 丁一粲惊讶地看着他,从前的事情,她记不清了。 “粲粲,你很坚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爷爷,我……” “你喜欢周映光?”他突然问。 “爷爷你之前都……清醒着吗?”她难以置信。 “他是周齐光的亲弟弟。”他说,“苦了你了,孩子。是爷爷对不起你们。” “我……”她踟蹰着。 “好了,我累了。明天一大早,你就给季岸送去。叫他们赶快离开,别在这耽误太久。”说完,他躺了下去,丁一粲弯腰给他盖好被子。 他给她关了灯,带上门,黑暗中,他突然又问了一句:“粲粲,你给我查查明天的风大吗?” 丁一粲不明所以,但还是拿出手机查了查:“挺大的,东南风4-5级。” “好,快去睡吧粲粲。” …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昨晚为什么突然问今天的风刮的大不大。 有风,才可以使火势加强。 “一粲。”江舟扶着她。 她对上周映光投来的眼神,看到他的眼神中有关切。 可是他们之间,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消防员从废墟中抬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阿妈,白老头怎么了?”明杰不解地问。 “唉,作孽。他被火烧死了。” … 曾经十一人在爆炸中烧成灰烬,如今他也葬身火海。 因果循环,皆是业报。 … … “季岸哥,我可以去夷山看看齐光哥还有其他人吗?”丁一粲低声问。 季岸看了一眼周映光,见他点点头,才说:“可以。” 哐叮哐叮—— 去平山的时候,一路沉默,而回夷山的时候,却也更加沉重了。 季岸、周映光、陈献,他们跟丁义博的渊源,使他们都没有立场去安慰她。 怎么说,怎么做,现在看来都有那么一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丁义博的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快意的事。 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不该再有其他人死去。 江舟看着坐在身边不声不响,一直看着窗外的丁一粲忧心忡忡。 “一粲。”她忍不住叫她。 她转过头来,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布花,笑容清浅:“放心吧,我很好。” 她笑,比不笑更加令人心疼。 “让她静一静吧。”季岸说道。 一旁的周映光始终没有说什么。 陈献借口离开,季岸和江舟也去了吸烟区,只留下周映光和丁一粲。 “之后准备去哪儿?”他率先开口,盯着她头上的白色小花。 她迟疑了一下,说:“环游世界。”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 江舟问季岸拿了烟,刚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又皱着眉把烟推了进去。 “怎么了?”季岸看到她的动作。 她把烟盒还给他,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喉咙有点痛。” 季岸上前一步:“把嘴巴张开,张大,我看看。” 她知道自己是扁桃体发炎了,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乖乖长开了嘴巴:“啊——” 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检查:“小舌头歪到一边了。挺可爱的。” 他检查完,顺便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亲我的眼睛?”江舟抬头问。 “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我。”而且是,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问。 “什么?”她突然有点断片。 “小舌头。”季岸在她白嫩的脖颈间轻轻摩挲。 “昨天觉得吞咽有点不舒服,今天早上开始疼。”江舟回答。 “怎么不早告诉我?”季岸问。 “我自己就是医生。你会比我专业吗?告诉你也没用。”她把手覆盖在他的手上。 “我可以帮你缓解痛苦。”他很认真地说。 “怎么缓解?”她问。 “亲亲你。”他说。 江舟笑着把他的手拿下来:“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自学成才。”他说。 江舟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始终没有弯下来。 … “丁义博的忏悔信,你都看了?”她问。 “嗯,看了。”他回答,末了又补充一句,“想看?” 江舟摇摇头:“这信是写给你们的,我既然做不到感同身受,那就不必看了。” 季岸很喜欢江舟的性格。 很多时候,对于别人的事情,我们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既然做不到感同身受,那就不要去了解、不要去刨根问底。因为往往别人告诉你,是希望与你产生共鸣、希望与你同仇敌忾、希望与你同悲同喜的。 如果你不能给他一个最期望的回应,那就索性保持缄默、不去参与。 “这些证据,足够了吗?”她问。 “够了。”他回答。 她从裤兜里掏出那把钥匙,盯着沉思。 一把做工精细、结构十分复杂的钥匙。 这类钥匙的门锁,一般安全性都很高。 “主山上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直接去顾子期家。”季岸说。 “不知道去了那里,又会收获怎么样的‘惊喜’呢?”江舟突然觉得不安,因为他们猜测,他们这些人之中有内鬼。 顾子期,应该会给出最后的提示。 “不管是谁,我都会对抗到底。” … … 到达夷山站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这个时候,主山上的风格外的冷。 丁一粲第一次直面这么多的墓碑,一下子手足无措,僵在原地。 在这一刻,她才感受到了一点周映光那天的失控、崩溃、撕心裂肺的质问。 从前爷爷一直教导自己要站有站资,坐有坐资,但站在这十二座无名冢之前,她觉得自己连腰都挺不直。 那种萧瑟、凄清之感,让丁一粲觉得自己仿佛是上了断头台,而且底下空无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对不起,各位哥哥们,冒昧前来,打扰了。” “我是丁一粲,是……丁义博教授的孙女。” “真的很抱歉,或许你们根本不想见到我。但是今天,我还是来了。” “这一次,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虽然这份道歉迟到了整整八年,但是,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丁一粲把提前从季岸手上拿过来的忏悔信翻开: “社会的各界人士,你们好。我是丁义博,ind计划的开发人。 八年前,曾经在畹町发生了一起疑因研究人员操作失误而引起的爆炸,令其中的十二位研究员遭受到了社会的批判与指责。 而我,真正的罪人,却一直躲在阴暗的角落享用人血馒头。 今天,我要说出八年的真相,公司的阴谋,还十二位无辜的研究员一个公道。 …… 因为我的私欲,葬送了十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是一个真正的罪人,我接受各界人士的批判。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我想用我的死,来证明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周齐光、季岸、陈醉、李成、周汉青、阮誉悯、洛南祈、傅安、陆图南、夏寒、余骋、范星野。 请记住他们的名字。 最后,对不起。” 丁一粲的声音仿佛天外一缕游魂,悲切却又诚恳。 第六十八章:娶我好吗 ?“谢谢你来送我。”丁一粲解开安全带,看到对面的车前有一对相拥的男女。 真好,离别之前总有万般不舍。 “我不怪你了。那天再火车上,我说的都是气话。”周映光说。 她瞬间收回目光。 “但我不会原谅丁义博。无论他是死是活。”他又说。 她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涩感,说:“我明白。” 她感觉到他还想说什么话,可是她已经不想再听了:“那我走了。”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又松,他嗫嚅着,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嗯。”她打开车门下车。 “等一下!”他急忙说道。 她又重新把门拉大,等待他说下去。 “你做饭的手艺真的很不错。”他说。 她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笑了笑:“看吧,我没骗你,我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你真的没骗我吗?”他喃喃地说了句。 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丁一粲睁大眼睛。 他转向她,也笑了笑,却有点苦涩:“一粲,保重。” 她看着他,觉得他似乎一夜间长大了许多。 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她回了一个最灿烂的微笑:“你也要保重。” … 犹记得那时,浑身湿透的她倒在那间杂货铺。 昏迷前,她看到他扑过来的样子。 一眼就是一生。 虽然她的一生,那么短暂。 就算与你相遇是我蓄谋已久,但我已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娑婆世界,娑婆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 … “嗓子那么哑,药吃了吗,我给你拿。”季岸下床,不忘掖好被角。 “包里的药,我都留给平山的老婆婆了。你去那个蓝色的行李箱里找找。”江舟哑着嗓子,她觉得喉咙里好像堵了块白馒头,难受得很。 他赶紧过去找药,乱七八糟翻了一地,才找到了消炎药。 倒了温水,喂她吃药。 好像回到了她那次受伤的时候,他也是百般温柔。 “赶快睡觉。”他说。 “不,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她喉咙里的肿胀,让她难以入睡,连呼吸、吞咽,都觉得疼。 他把她抱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 “快过年了。我来夷山,也已经将近四个月了。”她说。 “四个月。”他复述了一下。 “是啊,才四个月,好像过了四年、四十年,又好像只有短短四天。去杂货铺买那包沉香,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情。”江舟说。 他开始回想那一天,她一身黑,背上的包老大一个,表情冷峻却极有味道。 “那卖出那包烟也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了。”他说。 “季岸,你很厉害。我特别佩服你。”她由衷地说。 “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你让我爱上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认真地爱一个人了。” 她说的是实话。 成阙和母亲的死,带给她的打击太大。 “那是因为,你很好。”季岸说。 “既然如此…季岸,娶我好吗?”她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 他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抱住她的手收的更紧:“好。” “我爱你。” “我也爱你。” … … “我查了顾子期,他曾经获得过国际奥数大赛的冠军,还有其他很多的各项大奖。如果他不出那件事,真的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徐阅把打印好的资料摊在桌面上。 江舟和季岸浏览了一遍,发现顾子期的确堪称是一个天才少年。 这样的人,光芒闪耀,公司发掘成为其中一份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天才的世界真是难懂,他曾经多次受到过各种世界名校的邀请函,但是他都拒绝了,连父母都做不了主,或者是他的父母根本就不知情。” “他不仅有那么多荣誉,而且有个人独立的经济能力。他在海外的某个银行有一个账户。里面的资金,高达七位数。” “如果没有一份高工资的职业,如果不是背靠一个大公司,他父母的工作再怎么体面,也不过就是小县城的老师罢了,哪来那么多钱?” “结合查到的资料,再加上你们提供的那首诗的答案,,基本上可以肯定,审判者就是顾子期,的成员,范围甚至可以再缩小一点,他是鹰的成员。”徐阅把自己的分析都说了出来。 江舟点点头,拿出那把钥匙,她赞同徐阅的说法。 “这把钥匙,有我们要的最终答案。”季岸说。 灯光下,银色的钥匙闪闪发亮。 “是谁?”江舟厉色问道。 门外的身影被吓得一抖,傅然打开门,不好意思地说:“姐,是我。” “你在门外鬼鬼祟祟干什么?”徐阅质问。 “头儿,”他指了指桌上徐阅的手机,“嫂子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她很担心,就打给我了。你给她回一个吧。” 徐阅拿起被放在一边的手机,果然有好几通来自程珈文的未接电话。 他因为正在跟江舟季岸讨论,所以把手机静音了。 他随即便想拄着拐杖出去接电话,被江舟拦住了,拉着季岸出去,把空间留给徐阅。 徐阅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 “喂,珈文。”他说。 “今天怎么了,很忙吗,怎么打你电话都不接?”程珈文问。 “刚才在开会。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日常查岗,你忘了啊?”程珈文说。 “额,对。”自从徐阅受伤还要坚持上班,她每天都会给他打两通电话,早晚各一通。 “中午我给你送饭过来吧,给你煲了个甲鱼。特别补。”程珈文说。 “不用了珈文,等会儿我要去交水镇一趟。晚上回去我再吃。”徐阅说。 “交水镇?怎么突然要去那儿?”程珈文问道。 “去查案。”徐阅说。 “可是你一瘸一拐的,交水镇离得也不近,叫我怎么放心?”程珈文非常担心。 “就是查个案子,不会太危险。晚上我一定回来。”徐阅变得耐心了很多。 “那好吧,”程珈文终究还是妥协,“路上小心。” … 江舟、季岸、傅然在一边等着。 “傅然,你是夷山人吗?”江舟问。 “不是。”傅然回答,“怎么了姐?” “就是跟你瞎聊聊。”江舟说,“不是本地人,怎么会想着来到夷山工作?” “我是被分配过来的,要在夷山干满一定时间,才会被调回去。”傅然回答。 “有没有女朋友?”江舟问。 “唉,光棍一条!哪有头儿和季岸哥那么好的福气。”傅然羡慕地说。 “那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我给你把把关。”江舟说。 “嘿嘿。”傅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看来还真有。”江舟一眼看穿。 “她是一个卖板栗的姑娘。”傅然说。 卖板栗? 那不就是…… “阿英?!” 傅然的脸瞬间起了可疑的红晕,他羞涩地点点头。 江舟和季岸对视了一眼,对傅然说:“你倒是很有眼光。阿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人又温柔又善良,而且非常清秀。” “嗯,我知道,我觉得她很像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夷山山水的所有灵气都给了她。”傅然回想着印象中的阿英,“姐,你跟阿英住的那么近,应该和她很熟吧。” “确实挺熟的。”江舟说。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啊?”傅然的语气虽然腼腆,但一点都不含糊。 “那你得去问她了。”江舟说。 “啊……”傅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门被打开,徐阅从屋里探了出来:“我们出发吧。” 几个人收拾着准备出发前往交水。 “傅然,你不用去了,留在这里。”徐阅说。 “为什么?”傅然刚准备上车,“那谁来开车?” “季岸开就行。”徐阅说。 “可是…要是出了什么事,季岸要保护江舟,头儿,你腿脚不方便,该怎么办?”傅然说。 “没事。你留在这里待命。”徐阅坚持。 “头儿,你是不信任我吗?”傅然问。 “没有。”徐阅否认。 “那就让我跟你们去。”傅然也很坚持。 两人僵持不下。 “这是命令,你既然还知道我是你的头儿,那就服从命令,留在这里。”徐阅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严肃。 傅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头儿,我可以留在这里,但是这不能证明是我心虚。我对天发誓,我不是什么内鬼,我绝对忠诚于你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觉得有内鬼?我们好像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徐阅注意他的每一句话。 “我……”傅然顿时哑口无言。 “你到底是谁?”徐阅警觉起来。 “我是傅然。”傅然回答。 “当时护送丁一粲的时候,只有你我知道路线。可是为什么路线却被泄露了?”徐阅问。 傅然握紧了拳头,忽而又完全放松下来:“是我泄露的。” “你……”徐阅震惊。 江舟也也瞪大了眼睛,唯有季岸沉默不语。 “可我告诉的是陈墨。”傅然说。 “你认识陈墨?”江舟惊讶地问。 傅然怎么会认识陈墨? “是,我还认识陈献。”傅然说。 一旁的季岸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傅然,问:“傅安是你的谁?” “他是我堂兄。” 第六十九章:战争之鹰 ?傅然跟周映光、陈献是同一战线上的人。 他们都是为了替自己的兄弟沉冤昭雪而来。 “我确实是被上头调到这里的,但是地点是我自己选的。” “我不相信堂兄会做那样的事,所以我一直在调查。在调查途中,偶然认识了陈献,得知他是陈醉的好兄弟,他跟我一样,都不相信他们会是那样的人。于是,我们便联合到了一起。” “那天我把路线告诉陈墨,是希望他能在我们不测时保护丁一粲。” 傅然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头儿,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该瞒着你。”傅然道歉,“只是,的人不知道就伪装成了谁在我身边,所以……我不敢说。” 傅然的做法是正确的,在无法确定一个人是或不是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 “有一个人,你们可以信任。”傅然说。 “谁?”徐阅问。 “段骁。”傅然回答,“我之前就查过段骁的资料,他只是夷山的地头蛇,跟什么跨国公司一点交往都没有。而且,你们应该知道他妹妹段娆的事。” “你连段娆的事都知道?”江舟惊讶。 “我跟段娆是同学。”傅然说,“她一直很喜欢周齐光,周齐光出事之后,她就崩溃了。” “段骁虽然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可他是真的非常疼爱段娆。他接近你,希望你去畹町,都是为了找出八年前的真相,帮周齐光洗清冤屈,完成妹妹的心愿。”傅然对季岸说。 傅然说的,完全跟段骁说的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季岸说。 其实季岸在得知一切之后,就没有再怀疑过段骁。 所以,在得到丁义博的忏悔信后,他就用手机拍了一份给段骁发过去。 他知道,段骁需要这个,有了它,段娆才能安心。 “既然说内鬼就是我们的身边人,那么,你们现在要去交水镇找顾子期留下的线索的事,他也或许已经知道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傅然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之前的一切,都是季岸、江舟和徐阅商量好演的一场戏罢了。 傅然的行为太可疑,他们早就对他有所怀疑。 季岸对于傅然的身份想过很多种可能,夷山那边的进展,徐阅也一直和他联系,直到那天拿到丁义博的忏悔信,里面罗列了十二个研究员的名字,他才试着把傅然和傅安联系在一起。 …… 顾子期那里的是最后一份证据,所以这次的行动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 徐阅叫上了队员,段骁也带了人过来。 周映光和陈献负责守护丁义博给的证据和忏悔信。 傅然和徐阅一辆车,季岸、江舟和段骁一辆车。 今天的风格外凛冽,厚重的云把太阳完全遮盖住了。 江舟把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里,都出了汗,她感到有些不安,这把钥匙,打开的或许就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旁的季岸表情严肃,就连先前一直玩世不恭的段骁,今天也变了个样。 “段娆现在还好吗?”江舟问。 “季岸给我发那封忏悔信后,我就马上给她读了一遍。她原本还在不断地做题,听我读着读着,她就哭了。我想她一定是明白了,到了夜里,她再也没有哭过。只是,精神还是不太正常。”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会一直照顾她,直到我们都变老。”段骁说。 “她有你这样的哥哥,真的很幸运。”江舟感叹。 抛开其他的不说,段骁真的是一个非常棒的哥哥。 “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怎么会不爱她?” 情深入骨血,无人可幸免。 亲情、友情、爱情,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大主题。 …… 顾子期的父母早已经去了国外,曾经的“家”也已经人去楼空。 徐阅拿来了他家的钥匙,打开,一股灰尘、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刺激得江舟打了好几个喷嚏。 顾子期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大男孩的气息,所有的家具都是那种老式的中式家具,和房子里其他的摆设一样。 除了一张小床,就是一张写字台、一台电脑还有一个衣柜。 这些都被一块灰色的布铺上了,白布上也落满了灰尘,所以看上去发灰。 刚才在客厅里,奖状几乎是贴满了整个墙壁,但是到了顾子期的卧室里,墙上白白净净的,没有一张奖状。 掀开写字台,桌上摆设的还是一些课本书籍,整理得非常整齐,细致到边边角角都整齐划一、课本也很平整。 在写字台的下方,他们找到了一个箱子,箱子的制作材料很特别,不像是塑料的或者是普通的木箱,想要通过蛮力打开死不可能的。 这大概就是顾子期要把钥匙寄给江舟的原因。 那个锁的形状,刚好就喝钥匙的结构差不多。 江舟拿出钥匙,插进锁中,随着钥匙的转动,“啪嗒”一声,锁落了下来。 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堆纸,他们仔细看过这些纸,发现这些都是顾子期写给林宛的诗。 每一首诗的下方,多会写上三个字:寄林宛。 但只有一首诗不同,他们把这张纸单独拿出来,江舟读了一遍,发现跟之前寄过来的那首诗的风格极为相似: 《亚瑟王的骑士》 亚瑟王的骑士 胜利之鹰战争之鹰 赐予 三匹战马 八套盔甲 五支长矛 十四把圣剑 七面盾牌 感谢陛下的恩赐 完成光明磊落的誓约 … “又是诗?!”徐阅看了一遍,又是毫无头绪。 “妈的,看得我头都大了。”段骁烦躁地低骂。 “会不会还是像之前的那个方法,找出关键词,然后取英文的首字母?”江舟猜测。 “试试吧。”季岸也没有什么思路。 “给你们纸笔,大家一起解暗号。”傅然不知从哪儿拿了纸和笔过来,递给每一个人。 书桌上的笔筒已经空了,傅然是从那里拿的笔。 可以肯定的是,这首诗里,还是包含了一个主人公。 上次根据前三句,判断出来的任务是黑桃j的原型霍格尔。 那么,这首诗的前两句,应该也是最关键的提示。 可是如果江舟没记错的话,中世纪传说中不列颠国的圆桌骑士团应该有十二名骑士。 江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曾经她读到过,但是现在时间久了,就忘记了。 “你们知道中世纪十二圆桌骑士团中有哪些人吗?”江舟抬起头问。 “什么骑…骑士团?老子可不是文化人。”段骁说。 什么破骑士团,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徐阅和傅然也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季岸递给她一个手机:“上网查。” “对!”江舟结果手机,打开浏览器,一个页面在那转了半天:“卧槽什么破网!” 她打入“十二圆桌骑士”,页面上的小圈一直在转,就是不显示出来。 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小手机,一块小屏幕加上一大块按键盘。 江舟使劲按着确认键,频率非常快。 “你就算把它按坏了也加载不出来。”季岸看着一脸怒气的江舟说。 江舟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你呢,你那边想到了点什么?” “如果按照之前的解法,战马、盔甲、长矛、佩剑、盾牌、恩赐、誓约,应该就是关键词。我把他们翻译出来,找出首字母,顺序排来排去,也没拼出来一个正儿八经的单词。”季岸说。 “会不会是关键词找错了?”傅然说。 “有这个可能,也有可能已经不是这个解法了。”季岸说。 江舟瞟了一眼被她扔在一边的手机,发现页面已经加载出来了。 她把十二个人名全都记了下来,分别是:兰斯洛uncelot、高文gaaine、杰兰特geraint、加雷斯gareth、加拉哈德ghad、加荷里斯gaheris、鲍斯bors、贝德维尔bedivere、凯kay、兰马洛morak、珀西瓦尔percivate、特里斯坦tristan. 可是到底是哪个人物呢? 而且,十二圆桌骑士和下面的“胜利之鹰战争之鹰”又是什么关系? 好像两者没有什么关联。 “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段骁问。 “什么数字?”江舟问。 “就是这个什么三匹马,八套盔甲,五支长矛,十四把剑,七面盾牌…一个骑士要拿那么多东西啊,他拿的过来吗?”段骁的话听起来有点无厘头。 江舟又读了一遍,这些数字确实出现的很奇怪,她把每个数字记下来,分别是:3、8、5、14、7. 这一串数字又是什么意思? “把数字给我看看,我曾经办过一个案子,就碰到过一个数字谜。当时我们是用26个英文字母对应的顺序解开的。”徐阅说。 众人眼睛一亮:“快试试。” “你们算,我打个电话给段娆找她帮帮忙,她小时候对什么西方文化史特别感兴趣。”段骁说。 “好。” … 根据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排序,3对应的是c,8对应的是h,5对应的是e,14对应的是n,7对应的是g. c、h、e、n、g. “这是不是能拼成一个单词?” “cheng?是中文拼音cheng吗?”江舟问。 “现在就差前面两句的线索了。”季岸说。 “有了有了!”段骁拿着一张纸跑过来,“这是段娆让我记下的。” 江舟看了看那张纸,写的也是十二圆桌骑士的名字。 但是唯有一个,和江舟查到的有所不同。 江舟写的是gaaine,而段骁纸上写的是gavin。 “段娆说,里面有一个什么古威尔士语的翻译问题。这个胜利之鹰战争之鹰就是古德语中的战鹰,gavin。”段骁说。 “我明白了,两句的关联就在于这里。因为音译的不同,所以十二圆桌骑士中的gaaine也可以写作是gavin,而第二句的鹰,就是在给提示,两句提示的任务,就是gavin.” 那么,如果下面的字母提示给的是中文拼音是姓氏的话。 就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人名。 “gavincheng.” 程珈文。 第七十章:功德无量(结局) 顾子期给的最终答案是:程珈文。 “不可能!你说珈文是鹰的头目,怎么可能?!他是我徐阅的老婆!平常足不出户,我连车都不敢给她开!”徐阅得到答案后,情绪非常激动。 “对啊!怎么会是嫂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会是幕后黑手呢?!”傅然也觉得不可能。 程珈文是头儿的妻子啊,是一个几乎完美的好太太啊。 江舟和季岸也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接触过程珈文,是个非常温柔贤惠的女人,根本无法把她和挂钩。 “一定是我们理解错了,或许这首诗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是我们过分解读了。谁都可能是,绝对不可能是珈文。”徐阅把那几张纸卷成一团,攥在手心。 “事无绝对。”段骁说。 “你他妈什么意思?!”徐阅上前一步,捏住段骁的衣领。 “徐阅!冷静一点!”季岸上前把他们拉开。 事关他的妻子,徐阅现在非常激动。 “徐阅,程珈文是你老婆,你自然对她有私人感情。可我是局外人,她跟我没屁点关系,所以我可以很理智地分析。顾子期的钥匙、诗,答案就摆在这里,信不信随你!还有,你他妈就不能好好回想一下你老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段骁差点被揍,火气也上去了。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段骁,你到一边儿去。徐阅,我们现在都还没有认定程珈文的真实身份,只是希望你能抛弃个人感情,仔细回想一下。”季岸依然很冷静。 徐阅低头不语。 一干人都陷入了沉默,在这间小屋子里,只有灰尘在空中飞扬。 季岸和江舟的手机分别响起,两个人分开接电话。 几乎是同时挂断电话。 “陈献说,他已经联络好了报社,丁义博的忏悔信马上就会公之于众,证据也已经提交给警方。”季岸说。 而此时的江舟却一直背对着他,呆愣在原地。 “江舟?”季岸察觉到她的异样。 手机应声落地。 她转过身,整个人都在哆嗦,嘴唇也在颤抖,声音哑的像一个将死之人:“一粲死了。扎瓦也死了。” “什么?!”屋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过来,徐阅也回过神来。 “一粲一到上海,病情就恶化了。他们按照她的遗愿,准备把她的心脏移植给扎瓦…可扎瓦的身体对她的心脏产生了排异反应,手术失败了……扎瓦,他原本这几天就不大好,躺上手术台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江舟蹲下来:“我不该把扎瓦带到上海去,不该让他接受什么心脏移植手术,他现在,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在异乡死去……我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我说过我会去接他的……他那么小,那么可怜,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一粲也是无辜的…丁义博的死对她来说是个太大的打击,所以她的病情才会迅速恶化…她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无辜的……”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死掉那么多人?” “江舟……”季岸此时也只能一遍遍唤她的名字,“江舟,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如果说程珈文的身份是一颗炸弹,那么丁一粲和扎瓦的死就是两道惊雷,响彻天际,把他们震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 季岸上前把无助的江舟紧紧抱住,她整个人的体温高的可怕,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眉飞色舞。 她发烧了。 她的一颦一笑都动人,可现在,只剩下无神的双眼和呆滞的面容。 她把他紧紧回抱住,也不管身边是否还站着旁人:“季岸,答应我,你不会离开我,不会就那样……死去。” “我答应你。”他亲吻她的额头,“江舟,觉得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强撑着。” 有了他这句话之后,她才开始颤动,开始像一个哭泣的小兽。 她的痛苦、害怕,他全都感觉到了,他的胸口一片冰凉。 她在抽泣,他的心脏也在抽搐。 … 徐阅放下拐杖,坐在一边。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好好回想一下妻子的异常。 可是他的思绪繁杂,像被一双手来回撕扯,原本就一团乱麻,现在更是像打了死结。 现在的形势严峻,他强迫自己必须抛却个人感情。 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是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的? 那碗人参母鸡汤,他当时觉得镇上酒楼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常年不开车却一点都不生疏的开车技术…… 还有护送丁一粲的那次,除了他和傅然,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路线。 那就是程珈文。 而且,是她提出的方案,并且主动要跟去。 后来他们都怀疑程珈文被鹰的人带走了的时候,她却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之后也没有见到那个送她回来的人。 难道是因为,当时丁一粲是被陈墨救走的,她也想知道丁一粲的下落,所以才回来了。 否则的话…或许世界上已经没有程珈文这个人了…… 再追溯到以前,发生林宛那起奸杀案的时候,他们正好在附近的巴水庙。 “今天怎么了,很忙吗,怎么打你电话都不接?” “刚才在开会,有什么事情吗?” “日常查岗,你忘了啊?” “中午我给你送饭过来吧,给你煲了个甲鱼,特别补。” “不用了珈文,等会儿我要去交水镇一趟。” “交水镇?怎么突然要去那儿?” “去查案。” … 他赶紧拨通程珈文的电话,却一直都没有被接听。 徐阅心中一凉,如果程珈文真的是鹰的头目,那么,他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也就是说,她应该已经猜到了。 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妙了。 徐阅腾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程……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头儿,你已经确定了嫂子就是……”傅然难以置信地问。 “我会亲自找她问清楚。”徐阅的目光,深沉如海。 “那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段骁说。 话音刚落,附近已经传来了熟悉的摩托车的轰鸣声。 “你们赶紧走!”徐阅说。 “那你呢?!”傅然问道。 “我说了,我要当面问问她。”徐阅说。 … 江舟是被浑浑噩噩搀扶着下楼的,上车前,她看到季岸和段骁说了什么,可她已经没有心力去猜测了。 她的喉咙越来越肿,身体越来越烫,却还是觉得冷。 就像掉入了一个冰窖。 还是一个无底洞。 … 脚步声越来越近,徐阅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上来了,戴着头盔,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就你一个?”他直接问。 他感觉到她滞了一下:“就我一个。” 这熟悉的声线让徐阅几近崩溃,但是他只能强忍着。 “为什么?”他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她没有回话,而是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 是她,却又不是她。 程珈文从来都不会穿一身黑,她只会穿清淡温柔的颜色,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也很少绑起头发,一直是长发飘飘的样子。 她走上前,拿过桌子上被他揉得一团糟的纸团,仔细地展开,抚平:“gavincheng?顾子期真是煞费苦心。”语气有嘲讽的味道。 “你不也一样吗?”徐阅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徐阅,是不是很后悔娶了我?”程珈文问道。 “这么多年,你爱过我吗?”徐阅又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那你呢,徐阅,你有爱过我吗?”程珈文反问。 “爱过。” 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对她的爱,他是在她失踪后才发现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程珈文大笑了两声,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你爱的始终是你的亡妻,沈嘉文!而我,程珈文,不过是个可怜的替代品!你始终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是,我承认,当时娶你,确实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亡妻的替身。”徐阅坦白地说,“但是后来,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对我来说,仅仅就是程珈文,不是别人。” “呵。”她自嘲一笑,“说什么都太迟了。反正我也没有真心爱过你,我是的成员,我的boss是我的教父,跟你在一起,不过就是在执行任务而已。”程珈文的声音冷的像冰。 “是吗。”徐阅低低地说。 程珈文突然掏出枪,上膛,抵在他的胸口,眼神狠辣。 他拄着拐杖,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他也不想反抗,索性闭上眼,等待那一刻。 “你走吧。”她突然说,枪口随即离开了他的胸口。 他睁开眼,眼中带着询问。 “我的任务不是你。”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自首吧。”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程珈文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个明媚的午后,她接到一通越洋电话。 此时,她已经和徐阅领了证。 一边是在她孤苦垂死之际收留她的教父,一边是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她没有办法选择。 徐阅,你当时不要为我追回那个钱包,该有多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徐阅!你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帮我追回那只钱包!” 砰! 徐阅几乎是扑着回去,拐杖掉了,伤口撕裂流血了,他也感觉不到。 白色的墙壁上,鲜血喷薄恍若冬日里盛放的、鲜红的梅花。 她倒在那儿,嘴里含着枪。 这把枪,刚才也抵住了他的胸口。 … … 在一个分叉路口,傅然往左,段骁往右,于是两辆车便分开了。 后面的摩托车越逼越近,段骁不由得踩紧了油门。 车子在山路上一路狂飙。 砰!砰! 子弹飞速从车后飞来,段骁避闪不及,好几处都已经穿了孔,他们只能弯着腰。 又是几发子弹,车头打滑,撞在了旁边的大石块上,强烈的冲击令段骁和坐在副驾驶上的江舟都磕破了脑袋,车窗的碎玻璃渣像刀锋,直接划过段骁的手臂。 “卧槽!”段骁闷哼一声,“这他妈是要弄死我啊!” “段骁!你怎么样?!”江舟的脸上也是一道道血痕,她回过神来,焦急地问道,头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 “趴下!”后面的季岸大喝,起身用力按下她的头。 江舟一边趴着,一边说:“季岸,把你旁边的背包递给我!” 季岸拿起包直接甩了过去,动作看上去有些吃力。 江舟没留意,接过包拿出里面的绷带,趴在副驾驶座下面帮段骁止血。 打上结,她转头,这才发现季岸脸色苍白,肩上血流如注,鲜血已经染湿了半件衣服。 季岸中弹了。 是在刚才按住她头的时候。 “季岸!你坐好,我来帮你包扎!”江舟哭着喊道。 “你给我趴下!”季岸从来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 车子还在摇摇晃晃地向前飞驰,后面的追兵也依然没有松懈。 “妈的,这次真是要往死里整。”段骁再一次踩下油门。 枪林弹雨,依旧不断。 江舟挣扎着要起来,一次次被季岸按下。 可他已经受了伤,力气大不如前,江舟挣脱他的桎梏,就要爬到后座来。 眼看她就要迈过来,季岸使出最后的力气,把她固定在座位上,拿过她手里的绷带,把她一圈圈缠绕在椅子上。 “季岸!你干什么!”她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他不理她,只是把她缠住,对段骁说:“段骁,把她带走。” “可……”段骁犹豫。 “就按我们刚才说的做。他们的目标是我,证据已经找到了,他们不会放过我。”季岸说。 “什么意思?!你他妈什么意思?!什么叫带我走?!”江舟不断用腿蹬着,想要挣开。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惧感。 “八年前我就该死了。” “什么该不该死?季岸!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离开我……”江舟的嗓子已经完全哑掉,每一句嘶吼都像是牢笼中的困兽。 “对不起,江舟。”他伏到她的耳边。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还没有娶我,你答应我的,你要娶我!”江舟的眼泪和血混合在一起。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不要!季岸,不要走!我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她哭着哀求他。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是,就是在夷山和你相遇。” “和你在一起的四个月,就是我的四十年,我已经老了。” “江舟,好好活下去。”他最后一次亲吻她的耳朵,拔下她的几根头发,攥在手心。 “不要!” 他打开车门,消失在风中。 … “段骁!帮我解开!我求你了,帮我解开!” “我要去找他,他该死又怎么样,我陪他一起死就行了!” “帮我解开!” 砰!砰! 摩托车的轰鸣戛然而止,几声枪声传来——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 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 江舟僵在原地,眼神飘向远方。 那天空中慢慢显现出一个淡淡的月牙印。 “月亮出来了。” 他们的每一个夜晚,都有月亮。 … … 主山上。 “映光,这是一粲托我转交给你的。”江舟把蓝色丝绒的小盒子递给他。 周映光拿出那条璀璨夺目的宝石项链,低声说:“我明白。” 江舟看向眼前的十二座墓碑,每一座都已经刻上了名字。 他们再也不是无名枯冢。 他们的名字,都将被记住。 … “江舟,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周映光问。 “西藏。我要去一次西藏。” … … 江舟叩下最后一次头,起身。 转过身,正在扫地的小沙弥朝她一笑。 是故人。 她也低眉朝她一笑,抬眼,那位熟悉的僧人跨过门槛,朝她走来。 眉眼平和依旧如昨。 …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