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第1页 《第二春》作者:观乎【完结】 人人都知道白谨明死了老公,人人都说他可怜又放荡。 上流圈子的下流人物,死了对象的漂亮「寡妇」。 白谨明无意与外界争辩,升官发财死老公,幸或不幸,别人怎么能懂。 可是方曜偏偏想挤进他生活,那个沉默寡言又不合群的年轻人,给他心里那座老房子点燃了火,烧了他的噩梦。 —— 方曜想做白谨明眼里最特殊的一个,风花雪月他想要,摆脱不了的噩梦他也想窥探。 只有他才有权知道,有关白谨明的风言风语像是一团雾,而白谨明本人是一场破碎的梦境。 他捡起一地的碎片,只为了拼凑出那个年长者的灵魂。 ———— 1.假纨绔真心机学生攻x假放荡真强势美人受,方曜x白谨明。,九岁年龄差。 2.受结婚丧偶,前夫是黑月光,受曾经对前夫有感情,介意者自行避雷 3.攻没有过经歷经验,受有,请自行避雷 ========================= 第1章 初遇 昏暗而躁动的灯光下,方曜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被三个室友拖来的,穿着简单而学生气的白色卫衣,头髮也有些乱糟糟的,冷着一张脸玩手机。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打了石膏的左腿,因为坐在卡座边缘,所以明晃晃露了出来。 全身上下唯一与这里适配的,只有左边眉骨上下,两颗泛着银色冷光的圆钉。 方曜已经坐在这儿当了半小时的背景板,而他瞥见隔壁卡座的人第二次将手机悄悄伸出来,自以为隐蔽地偷拍他那条石膏腿,很可能是第一次没拍清楚。 酒吧里的异类。 不是他不想碰酒,而是一星期后才能拆石膏,在此之前他都得戒酒。 室友还在炫耀昨天从这里捡到的一条项鍊,底下坠着一枚戒指,内圈镶钻。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方曜已经耐心告罄。 在室友拼酒时第三次将酒水溅到他身上之后,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打了声招唿,却被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那三人纷纷看过来,看口型是在问他去哪儿。方曜没搭理,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随即将屏幕对准他们,上面显示的是转帐页面。 金额八百,备註「多退少补」。 毕竟这里消费不低,周末卡座最少两千,他深刻明白自己被拖来只是为了添个人头,平摊花销。 室友的脸色顿时都变得不太好看,但方曜像是没瞧见一样,将手机放回兜里,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有些艰难地往外走去。 他隐约听见了室友带着怒意的声音冲破了嘈杂的声浪,在骂他是个「不合群的怪胎」。 方曜心中毫无波澜,只是觉得行动有些不方便。 酒吧内人群拥挤,他就算从边上经过也走得艰难。 好不容易走出去,那条伤腿被各种东西磕磕碰碰了许多下,略微胀痛。幸而深秋夜风迎面吹来,将带出来的酒气与闷热吹走不少,也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停下来休息,靠在墙边,把额前略微汗湿的碎发撩了上去。 附近有零星几人在抽菸,应该是从酒吧里出来透气的。其中两人离他比较近,说话声也传到了他耳边,措辞不是很得体。 「得了吧,死了老公之后连那圈子也待不下了,直接被姜家赶出去。就一发疯的寡妇,说什么高岭之花……前前后后又换了多少个男友?不过都不长,没几天就吹了。」 另一人笑了笑,「我妹夫和姜家有点生意上的往来,两年前我见过白谨明,那时候他和他老公出双入对的,看谁都是轻飘飘一眼,那勾人劲……啧啧,不过还是现在更有风韵。」 方曜无意听别人闲话,只是腿上疼痛还没散去,只能任由谈话声飘来。 起初他还以为「寡妇」一词是形容某个女人,没料到那两人越说越离谱。 「男友?你这说法未免太礼貌了,我看他想找的是床伴吧。我听说有钱人那癖好都挺变态的,他高攀姜家这么多年,现在有了自由,可不得想方设法折磨别人?也不知道是上面还是下面那个。」 另一人笑骂了一声,「小点声,有人昨天晚上见到他来这儿喝酒,万一听见了怎么办?」 方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离开这里,不然耳朵都快要长针眼了。 他对别人隐私毫无兴趣,也没好奇心追究这两人说的是不是真话,于是握着他的拐杖,继续一瘸一拐往外走去。 然而转过墙角时,他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靠在墙边,已经是成熟的年纪,穿了一身长风衣,里面的衬衣扣得一丝不苟,还带了一副银边眼镜。整个人与风月场所四个字毫不沾边,仿佛是刚从某栋写字楼里下班的精英。 偏偏那张脸即使被眼镜遮住也异常艷丽,一双尾部微微上挑的眼,即使看路边的垃圾桶都能给人深情的错觉。 男人指尖正捏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街道上来往的车辆,精神有些颓靡。 霓虹灯像是一张五颜六色的网,网住了他们两个陌生人。而这人仿佛一场色彩缤纷的梦境,有一张勾人的脸,身上的冷意却让人敬而远之。 或许是方曜的目光停留得稍微有些久,男人有所察觉般抬起双眼,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第2页 对方的目光自然而然触及到他那条受伤的腿,竟然开口道:「需要帮助吗?」 原来是把他的眼神当成求救的信号了。 方曜一愣,不冷不热答道:「不用了。」 他左腿已经打了一个多月的石膏,早就习惯了这种走路方式,甚至还能拄着拐杖跑上几步。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从男人身前经过,打算去路边打辆车回学校。 「诶,你等等。」那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声线也如同十月的夜风。 方曜转过头去,看见男人离开墙,直起了身。 「你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吧?不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男人看起来不似说笑,眼里也并无轻佻,认真道,「我车刚好停在附近,顺路。」 他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想拒绝。但动摇也只是一瞬,他不愿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和耐心,果断答道:「真的不用。」 说完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硬邦邦的,不太礼貌,于是补充了一声「谢谢」。 男人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底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片刻后突然笑了笑:「不客气,路上小心。」 方曜平静转过身去,与身后那人渐行渐远,脑海里却想着男人眼里闪着光影的笑意。 没等他走远,身后远处响起了一道陌生嗓音:「谨明?白谨明!」 方曜脚步没停,注意力却被吸引过去。这个名字他两分钟前才听过,正是路人口中那位「寡妇」。而那两个路人现在应该还在墙角的另一边,只隔了几米。 下一秒就传来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听见了,别喊了。」 方曜没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正好瞥见了男人背过身去的侧影。 这人竟然就是白谨明? 他有些意外。 男人离那两个路人这么近,就隔了个转角,刚才那些议论应该全部都听到了吧。而且漂亮又放荡的丧偶「寡妇」,竟会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吗? 青年眼里浮现出些许困惑,不过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差点没看见你。」乔穆原本有些紧张,这会儿注意力被转移,走到白谨明身边扬了扬下巴,「那小孩儿一直盯着你,刚才看他和你说话,认识?」 白谨明其实也感受到了那双视线,但不打算回头看。 「不认识。」他答道,「等你的时候看见那小孩从里面出来,瘸了一条腿,头髮身上都乱糟糟的,就像是被坑蒙拐骗的穷学生,所以多问了几句。」 乔穆收回目光,「他那双球鞋联名限量款,现在的价格接近五位数,你说他是穷学生?」 白谨明已经很多年没穿过球鞋,此刻陷入了知识盲区,一脸茫然。乔穆看了不禁笑道:「我看其实是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合你胃口,所以大发善心了吧?」 「路人而已。」白谨明顺着话题问道,「他资质不错,你不想签他进公司吗?」 「一眼看过去确实是个好苗子,不过咱们这么个破公司,那小孩儿应该根本看不上吧。」 乔穆是白谨明表兄,隔了房的那种。两人的祖辈是亲兄弟,到了他们这一辈本来不会有什么联繫,但他们两个关系从小就不错,今年合伙开了个破娱乐公司。 起因是乔穆家里虽然有矿,但这人一直都不太安分。怀揣着成为资本的罪恶梦想,终于在三十一岁这年攒够了勇气,对自己老爸宣战,拒绝子承父业,打算自立门户白手起家。 然而勇气是有了,钱还不够,于是盯上了白谨明手里的钱。 乔穆带着一个精美丰厚的ppt找上门,试图对他大谈特谈那份商业计划书。然而他根本没仔细瞧上几眼,也无所谓对方画的大饼是真是假,当场就答应下来,做了这个冤大头。 乔穆凑够了钱,又招兵买马,敲定场地,终于创建起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作娱乐公司的东西,整个过程像极了敲诈守寡富婆。 或许乔穆也是这样觉得,所以为了报答白谨明,还专门给他留了一个听起来厉害实际上目前没什么用的职位——创意总监。 只是这公司底下尚且一个艺人都没有。 白谨明对这个所谓的娱乐公司不太上心,他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周六约乔穆出来,也不是为了继续商议工作上的事,他要来这里找一样东西。 他摊开手来,终于问道:「项鍊呢?」 乔穆瞧着这人差到极点的脸色,不太敢开口,也有些不忍。但他不好撒谎,只好如实说:「没找到。」 于是他看见这人将一支烟捏得拦腰折断,偏偏又克制着,除了脸色更冷,并没有在公众场合失控。 「你昨天发现不见的时候没联繫酒吧老闆?」乔穆试图分析原因。 白谨明死盯着路灯杆子,显得有些神经质,「昨天晚上我喝醉了,阮繁星送我回的家,今早才发现丢了,酒吧白天不营业。」 乔穆皱着眉头,犹豫地开口:「要不你自己进去找找?」 「不想再进去,吵得头疼,」漂亮男人拒绝得干脆,「不然我为什么让你来?」 他还想再进去找一找,却听白谨明不容拒绝般开口:「回去吧。」 车停在右边,走过去需要经过酒吧大门。白谨明转过身,路过那两个在背后嚼他舌根的人,也没停留,只略微转头冷冷瞥了过去。 第3页 早在乔穆叫他名字时,这两人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会儿看到真人路过,纷纷噤如寒蝉,只有目光戒备地投来。 如这俩刚才所议论的那样,白谨明的眼神确实轻飘飘的,然而并不旖旎,只带着让人寒毛直竖的冷意。这一眼仿佛在看路边的花草,街角的虫蚁,只一瞬便收回视线,将两人抛在身后。 第2章 那位白先生 夜色中汽车穿破冷风,白谨明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用力得指节泛白。 乔穆双手抓住身前的安全带,闭着眼祈祷他那表弟别去撞电线桿,自己可不想和对方一起英年早逝。他睁开眼,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那人的状况,面无表情,就连眉头都是舒展开的,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怕。 「谨明啊,」乔穆试探着开口,「我觉得你不该在一条项鍊上投入太多情感……」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朝一边偏去,汽车急停在路边,白谨明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就连语气也是平和的,听不出丝毫怒意。 乔穆赶紧改口:「我是说,挺久没见到你把这辆车开出来,我还以为你卖房卖车给我投资……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借给我开一段时间,毕竟我那几辆车都被我爸收走了,咱们星霁不能没有排面不是?」 星霁是他们公司的名字,取名之前乔穆还去找大师算过这名,得到了大吉的答案才放心。虽然在招聘员工时,有许多求职者都以为他们公司是搞航天科技的,也有以为他们是制作游戏的工作室。 白谨明嗯了一声,像是同意了,又像是在证明自己还活着,没哑巴。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沉寂的氛围,嚷嚷道:「你要觉得离了那戒指难受那就发泄出来,实在不行再去买,咱们现在就去!」 白谨明终于有了表情,疲惫地将头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路灯,半晌开口道:「其实没什么影响,只是今天宿醉,头有点疼。」 乔穆不太相信,「你不高兴只是因为宿醉?可是这都晚上了。」 白谨明没回答,将车重新开上路,却调了个头往自己家开。他想起刚才在酒吧门口遇见的那小孩,开口道:「你要是实在找不到满意的苗子,不如去附近大学里看看,刚刚那小孩应该就是大学生。」 乔穆一拍大腿,「有道理,我明天就去,不如你跟我一起把那小孩再抓回来?」 他毫不留情拒绝,「明天周日,我通常建议老闆一个人加班,想抓你自己去。」 「……行吧,你出钱多你说了算。」 车开到白谨明小区门口,却没进去。他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连车钥匙也没拿走,随后从半降的车窗看进去,「你拿去开吧,公司进第一笔帐之后还我,别载乱七八糟的人。」 乔穆在他调头时便猜到了,因此一路上都没提及,这会儿笑得真心实意,厚着脸皮收下了。 「老闆大气,回头请你吃饭。」 白谨明好歹也曾经白手起家过,知道创业的不易,所以无情答道:「省着点花钱,三十出头的人了,别哭着回去找你爸认输。」 「咱俩到底谁是哥?你怎么教训起我来了?」乔穆没忍住反驳。 「乔总,」他刻意挖苦,「大一岁而已,也值得你在这儿倚老卖老?」 白谨明觉得自己话说得够多了,挥挥手,转身离开。 即使在容易让人松懈的夜色里,他走路也像是有根无形的绳吊着,嵴背笔直,丝毫不见疲惫感。然而当他回到家里,关上门的一瞬间,如同所有力气都被抽空,靠在了门板上。 玄关的两盏智能灯自动亮起,光线却是昏黄的,甚至不足以照清他的眼神。 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那里空荡荡一片,缺少戒指的重量压在胸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身体。 ……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整个人如同刚被救出来的溺水者,背上被冷汗浸湿,尤其是那张脸苍白得有点病态,眼角微微泛红。 * 方曜先一步回了学校。 他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偶尔会回一趟宿舍,基本是收到风声之后回去应付查寝。但每次留在寝室的那一晚他都睡不好,另外三个室友太能吵了,经常约着一起开游戏,有时候一玩就是半个晚上,就算不玩游戏也不会在凌晨一点之前睡觉。 昨天是应付查寝的日子,他把电脑落在了寝室里,今晚刚好趁着那几人不在去取回来。 他们寝室是四人间,上床下桌,他记得昨天自己把笔记本带到床上去了,放在了床尾靠外的位置。方曜仗着自己长得高,直接站在床下抬手摸了摸,电脑是摸到了,但他还摸到了一手灰尘。 登上楼梯看了一眼,半个不明显的鞋印印在了床单上,笔记本的位置似乎也被动过。 一群手脚不干净的人。 方曜回到地面,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顿时传了过来,一同响起的还有他室友卢栋醉醺醺的嗓音:「打来道歉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刚才不是挺硬气——」 他直接打断了卢栋的话,冷声问道:「你们谁踩过我的床,动过我电脑?」 对面直接骂了起来:「你有病吗?谁他妈稀罕你电脑,寝室里每个人都有电脑,我还有两台!你他妈被迫害妄想症吧你!」 第4页 反驳得理直气壮,要是方曜不了解他室友的为人,或许都要信了。他依旧气定神闲,等到卢栋骂完了才说:「没人承认,那我就默认是你们一起做的了。」 卢栋没再搭理他,啪的一声,像是手机被扔在了一旁。 电话没被挂断,依稀传出他那三个室友的说话声,都在骂他,方曜慢条斯理地按了录音键,准备就这样放着。然而正准备将手机拿开,就突然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那人姓白,白谨明。」是卢栋的声音,「你们两个可别往外说,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 另一个室友道:「这么容易打听到?又不是什么名人,你被别人骗了吧,傻叉。」 卢栋大声嚷嚷:「放屁!那就是沐城里的名人,咱们外地来上大学的不清楚而已。而且人家长得好看啊,虽然我也不喜欢男的,不过对着那张脸还是能勉强一下。」 「哟,那你昨天怎么不去勾搭,今天还跑这儿来蹲点?」 「兄弟确实怂了,你不知道,昨天那个卡座上看起来全是精英,姓白的往那儿一座就跟一雪山似的,谁敢去?」卢栋似乎又喝了一口酒。 另一个室友嘲笑道:「人家肯定有钱,会因为你捡到了项鍊送回去就对你感恩戴德了?」 方曜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对面的话题已经逐渐转移到关于白谨明的八卦流言了。 他原本不关心这些事,可是一想到酒吧门口那个男人,便鬼使神差地听了下去。卢栋毕竟喝醉了,说出来的那些流言零零碎碎,又掺杂着个人带着恶意的修饰,方曜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整理成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白谨明家境一般,大学时候遇上了姜家独子姜朔,也不知怎么回事把姜朔迷得死心塌地。大学毕业之后两人脱离姜家,独自创业,将一个小公司逐渐经营得风生水起。没过几年两人就结婚了,因为姜家的地位,这场婚礼在沐城还颇有些轰动。 原本没什么谈资传出,但命运离奇就离奇在无常。 一年前,姜朔死于一场大火。 白谨明死了老公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一年之后回到了沐城,行事作风却突然变得放纵,身边的人不出一个月就换掉,一连换了五个,前段时间才消停。他本人随心所欲,旁人也在传着他的流言,并且传得有模有样,说在消失的一年里他是去放飞自我了。 不过「放飞自我」四个字是方曜自己委婉的措辞,原话难听得多。 也不知这些传言是从哪儿流传出来的,时间地点人物都具体,然而不知真假。 但方曜想到白谨明对他说过的那两句话,就觉得这流言好像夹带了过重的恶意,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描绘成了一个放荡的符号。 而电话那头,卢栋一会儿说白谨明死了老公,很是可怜,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是半疯了。一会儿又骂白谨明身上脏,自己贴上去是委曲求全。 方曜听得默默冷笑,有点想替他室友去精神卫生中心挂个号。 他将电话挂断,然后走到卢栋床位前,将床上的被子扯下来扔在了地上,另外两个人的也是如此,最后不忘给自己床单上的鞋印拍了照。 做完这一切,方曜才拿起电脑离开。 当天晚上,方曜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他将手机设成静音,一个都没接,抽空将自己床单的照片发到寝室群里,并且配文「不知道是哪一个,所以公平对待了」。 之后他便没再理会。 或许是因为理亏,第二天他那三个室友也没去告状。周一在教室里碰见的时候,方曜也没被刁难,那三人拿冷眼瞪他,他也装作看不见。 接下来的一周风平浪静,只是方曜会时不时想起霓虹灯下的那个身影。 也不是故意去想,只是偶尔当他在教室里见到卢栋,就会记起在电话里听见的那些流言,紧接着白谨明的模样就浮现在脑海里了。 这位姓白的先生仿佛一个矛盾体,即使方曜对此人不抱有旖旎的想法,也会产生好奇心。 或许是记挂着什么就来什么,周五上午他又一次看见了白谨明。 上午没课,方曜昨天又刚拆了石膏,可以随意走动了,于是时隔一个多月带着电脑去了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位置并不显眼,藏在学校背后一栋旧楼的五楼,来这儿的大多是常客,他基本都眼熟。然而今天靠落地窗的位置来了一桌生面孔,也不算完全陌生,因为其中一个他上周六还在酒吧门口见过,是那位白先生。 比起上周,男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暖阳穿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更衬出他的疲惫,即使连米色高领毛衣这种让人感到温暖的东西也救不回一点生机。 旁边的两人在谈话,而他在神游天外,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看向窗外的视线没有焦距,像是一尊精心制作的人偶。 方曜用目光勾勒出对方侧脸轮廓,指尖敲着桌面。 第3章 热心市民 白谨明上班只是走个过场,一般接近中午才去公司,正好吃个员工餐。 但今天他恰好起得早了一些,刚到公司就被乔穆抓到这里来,说是在z大看中两个好苗子,约好了今天在学校附近谈一谈。他本来不想去,可乔穆打量他那张脸好一会儿,摇摇头说大白天的以为自己见鬼了,怎么着也要拉着他晒晒太阳汲取阳气。 第5页 于是他便坐到了这里。 今天难得放晴,雾气散尽之后阳光灿烂,他眯着眼睛一口一口喝着美式,旁边乔穆和那学生的对话他都没怎么听。 第一个学生外貌条件很是不错,长得白净,才刚满十八岁,有着这个年纪的青春优势,只是性格比较腼腆。 谈了一会儿就几乎确定了意向,约好过几天再去一趟公司看看环境。乔穆乐呵呵地将人送走,准备叫下一位同学过来。 白谨明终于开口:「人有了,资源呢?」 「我没点资源敢开公司?」乔穆狂妄完,突然不忿,「敢情那份商业计划书你压根没翻过是吧?」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只翻过两页,我没脑子,看不懂。」 乔穆无语,白谨明要是连一份商业计划书都看不懂,那之前也不会创业成功了。 「说起来,你那边公司怎么样了,都没见你回去看过一眼。」 白谨明耸耸肩:「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着,不需要我插手,要是哪天开不下去了就倒闭吧。」 「……我看你不是没脑子,是缺心眼。」乔穆不想再搭理他了,刚好第二个学生来了,直接在他们对面落座。 白谨明随意瞥了一眼,外貌不出众,也谈不上有气质,大屏幕好像也不适合,像是来应聘他们公司行政的。 「两位好,我叫卢栋,二十一岁正在读大三。」前半句自我介绍还很正常,然而立刻就变得奇怪起来,「这位是白谨明吧?早就听说过你名字了,真人好像比传闻里更好看,不知道能不能加个联繫方式?」 他挑了挑眉,与乔穆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也看见了瞭然的情绪。 是个没礼貌的烂桃花。估计在其他地方听说过他的事迹,又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如今在星霁,所以借着会面的名义来瞧瞧他,跟去动物园看猴似的。 作为被看的那只猴,白谨明冷笑一声,「我在传闻里长什么样?」 对面那个名叫卢栋的学生笑得有些殷勤,答道:「当然是长得特别好看……」 话没说完就被白谨明打断,「那你没听说点别的?比如我劣迹斑斑?」 卢栋一下没接上话,冷场了。 乔穆虽然也想呛上两句,但害怕这学生不小心把白谨明真的惹到了,到时候不太好收场,这位发起疯来可是不讲场合,也不要面子的。 他赶紧开口:「你要是对我们公司不感兴趣咱们就结束了,你回学校吧。」 「等等!」偏偏卢栋还不死心,「感兴趣感兴趣,你先说吧,说完我们再聊聊其他的。」 这态度让打圆场的乔穆顿时不想说话了。 正在这沉默的空当,一旁突然走来一人。 乔穆眼前一亮,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人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是你?」说话的是白谨明。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小孩,上周六在酒吧门口遇见过,那时候看着可怜极了。但今天腿上的石膏已经拆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那张脸稍稍一拾掇看着跟明星似的,无疑是咖啡馆里最耀眼的存在。 「白先生。」青年打了声招唿,然后转头看向乔穆,或许是不知道名字所以只点了点头。 白谨明还在疑惑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姓氏的,便看见对方转向卢栋。 「你上周不是在寝室里说,捡到了白先生的一条项鍊吗?」青年问,「你今天终于来还东西了?」 明明身处咖啡店,可方曜说完这句话之后,觉得自己身上瀰漫着一股茶香。 不出意外地,他看见卢栋脸上浮现出极其精彩的神色,震惊与恼怒之余不乏心虚。 他装作愣住的模样,又说:「啊,是我说错话了?」 卢栋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硬着头皮从兜里掏出一条项鍊来,放到桌上。 「我本来就是要顺便还项鍊的。」还要嘴硬。 白谨明的神色已经从略微惊讶恢復了平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们,片刻后开口问:「那二位还想了解我们公司吗?」 场面太过尴尬,即使是卢栋那种不要脸面的人也待不下去了,找了个藉口落荒而逃。只是走之前狠狠地剜了方曜一眼,用嘴型骂了一句脏话。 白谨明瞥见了,眼神却意味深长地停留在那个青年身上。这两人的关系很不好,而这个青年突然冒出来应该也没怀好意。 眼见着青年也要离开,他赶紧叫住对方:「这位同学你等一下。」 恰巧乔穆接了个电话暂时离开,这一桌只剩下他们两人。白谨明让方曜在对面坐下,又喝了一口咖啡才道:「你演技挺差的,跟你室友有矛盾?」 方曜也知道自己刚才那样子有些噁心,但没想到白谨明看得这么清楚。他倾身支着下巴,看向男人那双眼,答道:「对,不过他也的确没安什么好心,上周就谋划着名要用项鍊跟你套近乎,但现在好像不打算还你东西了。」 「那你就是好心了?」白谨明嘴角带笑,但看人的目光很有压迫感,仿佛是长辈在看喜欢闹事的小辈,凭藉经验就能将人心理活动洞穿。 「我?看不惯他行事作风,想让他出糗,顺便帮你一次而已。」 方曜眼神划过桌面上的项鍊,那枚戒指一看就是结婚戒指的款式,低调但昂贵。即使被卢栋拿着糟蹋了一个星期,也能看出来主人将它保养得很好。 第6页 他补充道:「而且我确实帮到你了,不是吗?」 「那我请你吃饭?」白谨明问,「我总得知恩图报。」 方曜答道:「我不缺饭吃,报恩可以留着。」 原本想快刀斩乱麻的白谨明有些意外,好啊,几句话就让他被迫欠下人情了,这小孩也挺有本事的。 他没拒绝也没点头,只说:「加个联繫方式吧,你想好要什么谢礼了可以跟我说,只要不过分,我会答应的。」 加上好友之后,青年就起身准备离开,白谨明又一次将人叫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方曜。」青年说完便转身走了。 之后走回角落处,将东西都收拾进背包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看起来这人好像真是顺手管管闲事,像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市民。 白谨明点开方曜的朋友圈,他以为对方不像是会分享生活的那一类人,然而是他猜错了。方曜的朋友圈甚至没有设置成多长时间可见,保持着一周发两三次的频率,基本每次都会带上一些随手拍的照片。 好玩的是,这人昨天才在抱怨死线将近,课程论文还没写完,配图是楼下一棵光秃秃的树。 这是……写到头秃了? 白谨明只从那张照片便看出来了,那是个高档小区,就在这附近。沐城房价在全国排不上前几名却也不低,而这个小区的房价足以成为整座城市的翘楚。 再往前翻,大多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夹杂着一件意外。大概四个月之前,方曜出了一次小车祸,车受损严重,但人没什么大事。之所以这样确定是因为方曜发了张照片,入镜的是一辆与电线桿负距离接触的轿跑,而驾驶者似乎正坐在马路牙子上,露出了半截腿,上面有血滴痕迹,但不多。 文字只有一行——「幸好买了保险,保住了这月生活费」。 白谨明笑了笑,转头透过落地窗看向楼下。 青年刚好走出大楼,背着双肩包在路边寻觅了一会儿,然后扫了辆共享单车走了。 他笑得更厉害了,很久没看见这么鲜活有意思的年轻人,转过头继续翻起人家的朋友圈。 当白谨明翻到今天二月时,惯性往上滑的手指忽然一顿,将翻过去的一条朋友圈又拉了回来。 那张照片的背景很是眼熟,他点开大图,看见了不同于沐城的景色,却也是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城市。这夜的月色很好,街上行人寥寥,照片聚焦在了天边那轮月亮上,却无意中拍到了街角的一个模煳背影。 白谨明盯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充盈升腾。 他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自己。一样的街道,相同的时间,相同的穿着,只是他惊讶于原来那时候自己的背影如此落寞。回想了一会儿,他记得那天心情不好,没有开车回家,所以走路回了住处权当散心。 无意中入了别人的景,一场完完全全的意外,却让白谨明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增添了一层意义。 他也只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一员,经歷的所有悲欢离合都不过是照片里一个小小的角落。 而在那天晚上,他和那位名叫方曜的年轻人共享了同一轮明月。 第4章 故意接近 乔穆打完电话回来了,一看只剩下白谨明一个,急道:「我刚才走之前不是跟你使眼色,让你把那小孩拿下吗!这么好的苗子你就放走了?」 「人家并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打算,你省省。」白谨明用两根手指拿起桌面那条项鍊,提起来打量了一番,有些嫌弃地说,「去帮我买瓶酒精吧。」 于是两人也离开了咖啡馆,回公司的路上乔穆在路边药店买了一瓶酒精,表情很是忍耐,像是知道白谨明待会儿要做什么一样。 果然,白谨明拿到那瓶酒精之后直接把项鍊扔了进去,还解释了一句:「被别人碰过之后太脏了,我洗洗。」 乔穆像是在自我劝解:「算了,项鍊找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这一周每天脸色都比前一天更差,今天早上来公司的时候我还以为见鬼了,泡吧泡吧,多买两瓶酒精再泡两遍也可以。」 他把这段念经似的话忽略了,只专心致志地盯着瓶子里的项鍊。 「不需要乔总理解,开好你的车。」 乔穆一忍再忍,转过头专心当个司机。 到公司时,那条项鍊已经又回到了白谨明脖子上。 下车之后白谨明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就你说的那个好苗子,你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乔穆一愣,「就见过两面,我和他一句话都没说过,能清楚为人吗?」 「你不会看人怎么开公司?」他一针见血。 乔穆只好回答:「我觉得吧……没他同学那么蠢,但心眼儿不一定少,而且挺有钱的。像这种富家少爷如果真进了娱乐圈,那公司还挺不好伺候他的,算了,我还是打消签他的念头吧。」 不好伺候啊…… 可白谨明觉得方曜这人似乎挺好说话的。 他没在再与乔穆谈论这个话题,只是一天下来把那张照片看了几十遍,甚至还保存在了手机里。 直到晚上回到家,他还是没能忍住,点开方曜的对话框把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很快便收到了回復,是条语音。 一点开先是嘈杂的背景音,他似乎听见了争吵声,片刻后才是方曜的声音:「竟然这么巧?我家在这附近。」 第7页 青年对于拍到了他的这件事也很惊讶,第二条消息很快又发了过来,只不过这次是文字。 【我拍得挺好看】 白谨明笑了笑,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臭屁小孩。 另一边,方曜从学校回家,却遇见了来闹事的。 卢栋那小子竟然守在他小区门口,一见到他回来便对他破口大骂,还挥着拳头沖他动手。方曜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但底子还在,面对着卢栋的花拳绣腿三下把人制服了,然后往马路边一扔。 刚好这时候白谨明给他发了消息。 是一张他很眼熟的照片,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是自己拍的,好像还发了朋友圈。对方只发了照片,没说其他的,他也就点开大图仔仔细细地看了片刻。 曾经完全陌生的背影,时隔几个月后变得眼熟起来。 未免太巧了。 他正在走路不方便打字,于是发了条语音过去,然而身后的卢栋刚好又开始骂街,不小心录进去了一些杂音。 方曜不耐烦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去,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滚」。 「你他妈又是什么好鸟?」卢栋气急败坏,「有本事你再也别回寝室住,不然我们弄死你。」 「确实有这个打算。」方曜没再回头,走进了小区。 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上午出面主要是因为有白谨明在场,他不想让白谨明的项鍊落在卢栋手里还要被卢栋在背后辱骂。或许是那些传言的缘故,那个姓白的男人在他这里已经不再陌生,那些好奇心也在他心里扎了根,促使他想要进一步接近对方,了解对方。 出面的另外一个目的是他想卖个顺水人情。不过挟恩图报这件事做起来也很有技术难度,不想让白谨明反感,就只有一步一步来。 他给白谨明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去见一次辅导员,正式申请校外住宿,也不用偶尔回学校应付查寝。不过这里的房租似乎也该交了,不如明天把后面半年的都先给了。 然而他回到家之后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说他卡被冻结了,正盯着手机,他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方曜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不太想接这个电话,但对方锲而不捨地打了三次,他还是接了起来。 「你敢去那个鬼地方实习,以后一分钱都别想拿了。」这是方永年先生这些年来最有气魄的一句威胁。 「消息这么灵通?但还是晚了,」方曜不耐烦答道,「你该在我刚到方家时就停掉我所有零花钱,钱能生钱,你现在断了生活费能起什么作用,我又不会饿死。」 电话那头方永年先生气得唿吸急促,孙宛女士在一旁小声安慰「别跟孩子置气」。 不等夫妇二人开口,方曜先道:「我已经妥协了,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就挂了电话。 方曜自己确实有个小金库,就算方家夫妇停止给他生活费,他也能存活下去。只不过现在这套房对他而言就太奢侈了,得退租,生活其他方面也不能再大手大脚。 还好,他也不是没有经歷过穷日子。 手机又回到了与白谨明聊天的界面,方曜看了片刻,突然做了个决定。 【白先生,我想到谢礼了】 很快对面拨开来了语音通话,他接了起来,故意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白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想到了什么谢礼?」 方曜坐在沙发上,手指敲着扶手,语气却装出了似有若无的可怜无助:「我父母把我卡全都停掉了,房租也到期了。」 「哦,所以你现在变成穷光蛋了?」白谨明竟然带着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幸灾乐祸,「不过你可以回学校住啊,这样也不用担心房租。」 他进一步卖惨:「可是我和室友有矛盾,特别是今天之后卢栋他快恨死我了,我怕自己会被围殴。」 「所以都是因为我,你才这么惨?」白谨明问。 如果是正常人这时候应该立刻否认,可方曜不是,他只是一个想藉机接近白谨明的小人。 「算是吧,白先生应该承担次要责任。」他极其厚脸皮地说,「所以作为交换,白先生可以帮帮忙吗?」 「给你打钱?」 「……那样会不会太侮辱我人格了。」方曜差点没接住,「是帮忙,不是包养。」 电话那头又传来白谨明的轻笑,像是被他逗得很开心。片刻后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可惜:「对哦,不是包养。那你是想让我帮你找一套房吗?」 他果断接话:「谢谢白先生,不过是不是太麻烦了?不知道能不能在您那儿借住一段时间。」 「露馅了啊,小朋友。」白谨明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 方曜垂眼,沉默片刻在开口,「抱歉,是我冒犯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白先生名下还有其他房产,也就不必替我租房了。」 那边白谨明似乎起身了,走了几步路后房门被打开,说话声显得更加空旷了一些,像是在楼道里。 「你最好没有提前调查过我。」白谨明喃喃道,没给回答的时间又一次开口,「很不幸,我不是那种喜欢到处买房的人。不过楼上刚被我买下来不久,还空着,你要是不嫌远可以搬过来住。」 方曜的确没有提前调查过白谨明,一是不尊重人,二是他觉得没有必要。 第8页 他低低应了一声,又听电话那头说:「住可以,但是不能吵,也不能带别人回来。最重要的是不能影响我睡觉,不然我会提一把菜刀上来找你的。」 想像了一下那幅画面,方曜不禁笑出了声,那么时刻收敛着的白谨明提刀闯门,想想还挺好笑的。 「再笑就别住了。」白谨明冷冷道。 他收住了声音,但眼角眉梢仍带笑意,「抱歉,您继续说。」 男人继续说:「装修家具都是齐全的,明天我让人上去打扫一下,搬家公司需要我出钱帮你请吗?」 方曜只是装没钱,他不是真的想蹭白谨明的钱。原本想说他自己找搬家公司,但记起现在自己的穷学生人设,只好改口说:「不用了,东西不多,我可以自己搬过来。」 「随你吧,不过别受伤,你那条腿要是再折了,医药费可能还是得找我来出。」男人说话时会不自觉带着一点讽刺,但听起来没什么恶意,方曜觉得还挺好玩的。 「那提前说一声谢谢白先生。」 「嗯?」白谨明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咒自己的人。」 那声疑问听得方曜耳朵有点痒,他喝了口水才说:「麻烦白先生了,我不会住太久的。」 白谨明很公式化的说了一句「不用客气」,紧接着道:「明天上午就是你论文死线吧,写完了吗?」 他浑身一僵。 「看来还没有写完啊,那你慢慢赶吧,再见。」男人愉悦的嗓音结束后,电话也被挂断。 第5章 楼上楼下 第二天周六,白谨明刚让人打扫完房子,方曜就过来了。 正值中午,这小孩打电话说自己到了小区门口,白谨明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亲自出去接人。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青年大包小包站在那里,一手一个行李箱,背上还背了双肩包,活像是放寒暑假回家探亲。 白谨明伸手想帮忙,却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不信邪,强硬地薅过一个行李箱来。 「小孩子别逞强,腿好彻底了吗?」 「小孩?」方曜一愣,「白先生,我二十一了。」 他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感嘆道:「二十一啊……真是年轻。」 方曜没能从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里听出具体情绪,只好跟着进了楼。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白谨明原本看着楼层数字,突然回头问道:「你室友没有打你吧?」 他察觉到这是个卖惨的好时候,开始半真半假地瞎编:「昨天晚上他在小区门口堵我来着,骂我坏了他的好事,我被打了几拳。」 男人皱起眉头:「伤到哪儿了?」 全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的方曜面不改色道:「在腹部,掀衣服不太好吧。」 白谨明果然没有执着,只盯着他腹部看了一会儿,幽幽道:「原来你打架这么弱啊,我看你室友身板挺虚的,你连他都打不过?」 「……」方曜最终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白谨明补充道:「待会儿来我家拿药箱。」 他本以为男人最多安慰他几句,没有料到居然叫他去拿药箱。心情顿时又好了一点,问道:「白先生这么心软的啊?」 电梯刚好到了楼层,白谨明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建议你收起对我的好奇心。」 方曜这是在一点点试探白谨明的底线。经过这两天他大概明白了,白谨明不仅底线高,自我防御功能也挺强,大概没几个人能真正了解靠近。 但他不急在一时。 白谨明打开门,先走了进去。 「一个人住的话这里还是挺宽敞的,我今天来检查过,所有东西都能用,只是生活用品还得你自己带来。小区门口有个公交站,不知道有没有线路到你们学校,你自己查一下。但是骑单车过去可能要很久,你如果不是想晨练最好打消这个想法。」 他说了许久后面的人都没吭声,转过头去,发现方曜正在玩玄关上一个小摆件。那其实是个小狗形状的拍拍灯,似乎是在他买下这套房之前,上任租客留下来的。 怎么这么幼稚,三四岁小孩子都不见得会对这个感兴趣。 白谨明有点无语:「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方曜抬头,手上的动作还没停,那盏灯在这人手底下亮了暗暗了亮。 「听见了。我来之前查过公交路线,有一班车会到我们学校门口,白先生不用担心。」 敢情刚才自己那一通都是白费口舌,人家早做好攻略了。 他靠在墙上,忽然想起来自己看见的那条朋友圈,问道:「你不是有一辆轿跑吗,也被爸妈收回去了?」 「啊对,你翻过我朋友圈。」方曜直接把这个行为点明,但好像没有不高兴,「那次车祸之后他们就不让我自己开车了,我现在没车,就算有车我大概也没钱加油吧。」 白谨明:「……你好像还挺得意的。我见过的那些富二代要是真的被爸妈断了生活费,应该要么落魄要么发疯,总之不会像你这样接受良好。」 「钱都是我父母的,他们爱怎么用就怎么用。」青年云淡风轻地撂下这句话,便去其他房间了。 他懒得动弹,一直靠在那儿看着。方曜这副长相和养尊处优的气质,不像是来借住的,倒像是来看房的买主。 第9页 等到青年将所有房间都看了一遍,回到客厅,他才故意问道:「满意吗?满意的话现在就签买房合同。」 「满意,」方曜答道,「就是感觉太大了,一个人住挺空的。」 白谨明当初特意挑的大平层,他就喜欢在处处逼仄的城市里尽量不受约束,还能透过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看见城市的天际线。 「空点好,多个人住会干扰到生活质量。」他转身朝外走去,「过来,录指纹锁。」 录好方曜的指纹又改过密码之后,白谨明把自己的指纹数据删除了,接着将人带到楼下,给人拿医药箱。 青年很自觉地停在门外,没有要进去的迹象。他瞥了方曜一眼,也没有要把人请进去招待的意思,直接进了门。 拿了药箱出来的时候,方曜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动过。 「里面有活血化瘀的药和喷剂,你自己找找吧。」白谨明犹豫间又多了句嘴,「确定被打得不严重?掀起来我看看,严重的话还是去一趟医院吧,我出医药费。」 他看见青年捂住自己腹部,往后退了一步,那样子就像他要图谋不轨似的。 白谨明皱着眉头:「你以为自己很有魅力吗?」 方曜戒备答道:「不是,我对自己要求比较高。这周还没进过健身房,我怕腹肌形状不好看,不能轻易见人。」 他从没这么无语过,瞬间失去了耐心。 现在的年轻男生但凡有腹肌的,都会把「有腹肌」这三个字刻在身上,死后带进墓里吗? 他直接把药箱扔了过去:「拿着滚蛋。」 「白先生!」正准备关门时,方曜出声将他叫住。 「又怎么了?接下来你该说自己有一八五了,对吧?」 「虽然我确实超出了一八五,但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方曜道,「我打算去超市买点菜回来做饭,您吃午饭了吗?」 白谨明的态度瞬间变了:「你竟然会做饭?」 这小孩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还以为方曜连五谷都认不齐全,竟然会下厨? 方曜云淡风轻答道:「我以前也经常自己做饭,如果白先生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直接做两人份的。」 白谨明确实有些心动了。 他几乎从来不下厨,就算进厨房也只是做一些简简单单的早餐而已。而且自从一个人住之后,他更不进厨房了,要么去外面吃要么点外卖。现在乔穆拉他进了公司,他午饭也就顺便在公司解决了。 虽然看似对吃食物不太讲究,但其实他还是喜欢自己家做出来的家常菜。只是不习惯别人进他家,所以也没有请保姆。 他放不下面子马上答应,只好装作犹豫道:「我先试试你厨艺吧。」 方曜对他笑了笑:「那白先生和我一起去超市吗?您来挑食材我来做吧。」 青年一旦笑起来,和板着脸的时候气质完全不同。左边的两颗眉钉在灯下闪着微光,原本的纨绔跋扈感也因为这个笑容蛰伏起来,整个人看着没那么阴郁,还挺蛊惑人心的。 于是白谨明就被蛊惑了,莫名其妙跟着来到了超市。 和一个不太熟的人逛超市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他很想上网搜一下这个问题,看看是别人痛苦还是他痛苦。他觉得还是自己更加痛苦一些,毕竟旁边这个人比他小了整整九岁,两个人的代沟都足以用天堑来形容。 白谨明不想承认,自己是在青春年华面前感到了些许不自在。毕竟按照那些老话来说,青春是人生的赞歌,是生命的起点与前半程,每个年少之人身上都闪耀着一种幼稚且无畏的光。 但奇怪的是,他在遇到方曜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就比如说昨天,在咖啡店里和他们面谈的第一个学生,也是一个同时拥有青春和美貌的小孩。他那时最多也就欣赏一下,并无其他感觉。 然而方曜对他而言很神奇,同样的特质放在方曜这个人身上,他就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回忆自己尚且年少的时光,在遥远的记忆里寻找那时的模样,他那会儿有这样的生机吗?像方曜一样鲜活吗? 眼见着思绪朝着更深的地方发展,白谨明赶紧切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算了,年龄与阅歷也是时间的馈赠,像他往常那么厚脸皮的人,怎么这会儿竟然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进超市之前,他看着方曜只取来一个手推车,没忍住开口:「你是不是还缺很多生活用品?一起买了吧,我帮你付。」 然而青年却没点头,反倒看向他:「我会在空闲时间兼职挣钱的,像这种小东西白先生就不用替我付钱了吧,我们又不是包养关系。」 白谨明一愣,忽然笑了笑。 「不好意思,年龄不小了,总是在晚辈面前充长辈做派,金钱上的资助就是一种典型行为。我反省一下。」 方曜挑了挑眉,「其实白先生这么慷慨,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勉强接受金钱资助的。」 得,又现出原形了。 他冷冷道:「可是我反悔了,快进去。」 白谨明已经很久没有逛过商场了。归功于电子购物的发达,除了衣服,他想买什么东西都会在网上下单。 这会儿重新走在超市那亮度爆炸的灯光下,他很是不习惯,眼睛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买什么。然而方曜似乎是经常逛超市的样子,目标清晰,甚至往手推车里拿东西之前还会比较价格,完全不像个富二代。 第10页 他跟在后面说:「你这会儿就开始勤俭持家了?」 方曜头都没有回,答道:「毕竟这世道做什么都有风险,指不定哪天我家就破产了,能节约一点是一点,是吧?」 白谨明又一次被逗笑了。 他发觉自己认识方曜的这短短时间,被逗笑的次数比以前一个月还多。 「有道理。」他说着把拿到手的白瓷餐盘放了回去,换成了一个便宜一半的。 第6章 一通电话 等到他们逛完,东西足足装了三个大手提袋。 主要是白谨明的战果,许久没有来超市,他一买就停不下来了。但好歹记着方曜的破产理论,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买最贵的。 方曜很懂人情世故地拎了两个袋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小区就在商场背后,走回去只需要十多分钟,但刚出商场大门白谨明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阮繁星打来的。 一接起来,那边就传来一个冷静的女声:「你是不是把人带回家了?」 他走在前面,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曜,见对方没有注意自己才放下心来。 「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怎么这么快?而且我没有把人带回家,人家住在我楼上。」 阮繁星那边似乎在工作,传来了键盘敲击声。 「我又没有在你家门口安装监控,你说我怎么知道的?」语气很是严肃。 白谨明的神情凝滞下去。 经过路口遇上红灯,他停了下来,抬眼盯着交通灯上的倒计时秒数,神情还算平静,但食指神经质地开始敲击手机背面。 或许是因为他沉默太久,阮繁星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这才开口:「他们找过你了?」 「嗯,我给你打电话的五分钟前。」 白谨明可以感受到身后有一双视线,不远不近地注视着自己,是方曜。他不想回头,怕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暴露在对方面前,应该是有些扫兴的。 他又陷入了沉默,直到绿灯亮时才轻声骂道:「两个老怪物……他们找你说什么了?」 其实他猜也能猜到个大概,无非是为了他们儿子的名声。 阮女士那边嗤笑一声:「没明说,说是想找你谈谈,但没你的联繫方式,所以只好拜託我转达。他们是不是在你家附近安插眼线了?」 谁知道呢? 不过白谨明也不在乎了,二老的手机号早被他拉黑了,当初那边每换个新号打过来,他就多拉黑一个。 监视就监视吧,别来烦他就成。 阮繁星那边的键盘声又响了起来,白谨明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照例关心了一句。 「你悠着点,工作是做不完的,小心有命挣没命花。」 「活到多久算多久,你也一样。还有,别再把项鍊弄丢了,弄丢一次你就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问下落,我怕下一次会被你烦死,总之以后绝对不带你去夜店了。」阮繁星冷笑一声之后就挂了电话。 白谨明放下手机转头看了一眼,方曜仍然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原本正瞧着路边的商铺,察觉到他目光之后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了?」像是全然不知道他电话里说了什么一样。 这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 不过他思考片刻就不想纠结了,算了,就算是真听见,愿意装成这样也是对他的尊重。 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催促道:「走快一点,要饿死了。」 于是方曜走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白谨明不想让别人进自己家,所以只好跑到上面那层楼蹭饭。 趁着方曜洗菜的时候,他思考起阮繁星说的那些话。方曜一个小时前才来,那两人就已经知道了此事,若说没派人盯着,他是不信的,只是他没料到这两位对他的关心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白谨明担心的是那两个人之后会亲自来找他,如果他真的再见到,说不定会当场吐出来。 厨房里,方曜正任劳任怨地做着饭。 他明显感觉到白谨明接了那一通电话之后,情绪立刻低落下来。当时马路上嘈杂,他又隔了一段距离,所以没有听清男人说了些什么。但看着白谨明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见到了那夜在酒吧门外的白先生。 焦躁却隐忍,所有激烈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了强装的平静,让他的好奇心又旺盛了一些。 方曜不是想知道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他只是想看看白谨明这个人的真实面貌。 当那层平静的伪装揭开之后,底下又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知道,白谨明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想要了解面具下的真实风景,就必须先让对方放下心防。等到在生活中足够靠近,他才有机会强硬地拨开那层伪装。 白谨明走到厨房边,礼貌地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方曜也不客气:「洗两个番茄吧。」 白谨明走进厨房就如同来到了陌生世界,显得笨手笨脚的。他洗好了两个番茄,看见正在切土豆丝的青年,觉得自己过于无所事事了,良心有些不安。 只好又问了一句:「需要我切番茄吗?」 方曜的刀工非常熟练,速度很快,看得他心惊肉跳的。片刻后才停下来,转头问他:「白先生刀工行吗?」 「……应该不行。」他坦然回答道,「切两个番茄你可能需要等我五分钟,我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概率保证不会切到手。」 第11页 成熟人士就是这样从容自得,承认自己的缺点也要理直气壮。 方曜看起来有些无语:「要不您还是先出去吧,做好了我叫您吃饭。」 之前叫了他那么多声尊称,他都觉得很正常,只是这会儿的两个「您」字……白谨明却严重怀疑是在讽刺他。 「要不,」他清了清嗓子,「你就别那么客气了,叫我一声哥也行。」 方曜想了想,开口道:「哥,你先出去吧。」 白谨明一愣,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立刻转身出去了。 还没人这样叫过他,无论是在哪边公司,底下的人要么叫他职位称唿,要么叫他一声白哥。 一旦省略了姓氏,听起来总有些特别……方曜这小孩怎么处处都和别人不一样,就连称唿也要搞特殊。 他在外面看了会儿电视,本以为会等很久,听见方曜叫他时才发现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两菜一汤,都是你点的菜。」方曜摘了围裙,端了两碗米饭出来。 白谨明久违地在家里闻到了这种带着烟火气的饭菜香,尤其是那道番茄牛腩,看起来很让人有食慾。 因为是大平层,前任主人装修的时候十分夸张地在饭厅里摆了一张长方桌,足够十多个人聚餐的那种。 两人只占用了小小的一角,显得有些冷清。但白谨明坐下之后,被米饭的热气一蒸,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冷清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家里和爸妈吃饭的场景。 他尝了一口菜,波澜不惊地吃下之后,忽然道:「你要不是学生,我一定花重金聘请你给我做饭。」 「只要我有时间都可以做饭,」方曜极其自然道,「需要我把课表发给你吗?」 白谨明放下了筷子,他觉得方曜的出现越来越像一场阴谋。只短短时间就搅和进了他的生活,而且太乐于助人了,看着孤僻实则竟然非常人畜无害。 「你以前真的不认识我?说实话,别逼我去调查你。」 方曜似是觉得好笑,「我以前怎么可能认识你?我们又没有交集,我是个专注学业的学生,你是……」 青年说到这里卡壳了,白谨明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向对方介绍职业。 「一个小公司的创意总监。」他补充道。 方曜接着说:「对,你是在公司里上班的创意总监,我以前怎么可能会认识你。」 「专注学业?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从夜店出来,你难道不是常客吗?腿上打石膏了都要去。」白谨明忍不住拆台。 「那是我室友强迫我去的,主要目的是让我aa,」青年不像在撒谎,「我酒也没喝就转给他们八百,现在想起来真是肉疼。」 他陷入沉默,片刻后才道:「你那室友真不是个善茬,你还是好好练练身体吧,下次再打架别输了。」 方曜:「……好的。」 吃完饭之后,方曜把餐盘扔进了洗碗机,便跟着白谨明下去拿药箱。 虽然身上的确没伤,但该装的还是得装。他适时地捂住了肚子,接过药箱时开始卖惨:「刚刚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磕到淤伤了。」 「喷了药多揉揉。」白谨明看起来毫不关心,说完就要关门。 「哥,」他出声叫住,「你作息时间是什么样的?」 男人似乎是又被冒犯了,皱着眉回头:「和你有关系吗?」 他笑道:「有啊,我好配合调整一下自己的作息,以免在楼上吵到你。」 白谨明的神情突然没那么戒备了,怔愣片刻后答道:「不用那么刻意,只要你别像以前那群年轻人一样大晚上的开派对,就不太会影响到我。」 方曜发现了重点:「所以你买下上面那一套房,就是因为被吵得受不了了?」 白谨明被这样一问,瞬间想起来了那些痛苦的记忆。他睡眠本来就不算好,那段时间更是被吵得难以入眠,白天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然谁愿意花那么多冤枉钱买了不住。」他转移话题道,「对了,今天晚上也是你做饭吧,做好了叫我一声,我给你带点水果上来。」 「抱歉。」方曜却拒绝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今天晚上我没有时间,要麻烦你自己解决晚饭了。」 白谨明满心期望落了空,愣愣点头,看着青年离去。 很奇怪。不过才近距离接触了半日,他就产生了方曜会对他百依百顺的感觉,刚才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拒绝,自然而然地就以为今晚那顿饭对方也会为他做好。 他很少这样轻信一个人,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才会变成这样? 白谨明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没有想通。 第7章 牵动情绪 这天晚上白谨明收到了方曜发来的一张照片。 地点是在他不小心入镜的那个地方,只不过今夜云层很厚,看不见月亮。 【我回家了,周一见】 白谨明看着那张没有他背影的照片,心里忍不住猜测方曜是路过顺手拍的,还是特意去那里拍了一张照片给他看。 他想问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距离正式认识才过去一天。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什么也没有回。 同时心底升起了一股挫败感,他好像已经忘了如何社交,如何才能与别人正常地沟通交往。身边除了乔穆和阮繁星这两个老朋友,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结交新的朋友了。 第12页 而方曜是主动闯入他生活的第一个,对他的这份热情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白谨明愣神了好一会儿,突然接到阮繁星打电话,让他出去聚餐。 为了防止他一个人待在家出事,阮繁星每周末都会叫他出去目测一下生命体徵,通俗点来讲就是看他是否还好好活着。虽然白谨明对于这种行为很无语,但对方目的是好的,他以往都会答应。 而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出去见人,所以拒绝了。 而且他已经对上周的经歷心有余悸。原本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去过夜店那种吵闹的地方,上周去过之后,这辈子不想再第二次踏进去,他担心自己的耳朵和心脏都得报废。 结果阮繁星锲而不捨地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看样子已经坐在包间里了,还有服务员正在上菜。 「你把灯调亮点,我瞧瞧你气色。」阮繁星虚着眼睛费劲地看向手机屏幕,白谨明觉得那样子像极了眼神不好的老奶奶在关心自己孙子。 他可没有给朋友当孙子的爱好,不耐烦道:「还在喘气儿,没死。」 阮女士没有罢休,压低了声音问:「白天没仔细问你,你带回家那小男生到底怎么回事儿?」 「再说一遍没有带回家,他没地方住了,借住在我上面那层楼。」 阮繁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懂了,你又善心大发了,就像出钱援助乔穆那破公司一样,对吧?」 ……这什么破比喻。白谨明耐着性子解释:「我对星霁也不叫援助,这毕竟是乔穆的梦想,我只是帮他一个忙而已,况且以后星霁赚钱了我也能跟着赚。另外,我对那小孩也只是还一个人情。」 「是吗?你的事说到底我也管不了,总之你别又脑袋一热非要谈什么恋爱,就算要谈也得真心喜欢人家。」阮繁星语重心长,「因为和你认识那么多年我才这样劝你,别嫌我烦。」 白谨明显得冷静多了,面无表情道:「不谈恋爱了,感情这种事情折寿。」 阮女士由衷地笑了笑,「欢迎你加入单身主义至上的队伍,希望你能坚持得久一点。」 白谨明低头喝了口水。他也说不清自己目前是否还需要感情这种东西,他好像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别人对的他感情,他难以完全捕捉。而自己对别人的感情……大概是很难再给出去了。 「行了,我去吃饭了,」阮繁星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希望下个周末见到你的时候生命体徵依旧平稳。」 「……谢谢您的祝福。」他果断挂了电话。 家里又恢復了寂静,像是没有活人一样。 白谨明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试图让自己忘记今天体会过的人间烟火。 * 周一上午,白谨明又睡到自然醒才起来,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 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公司,穿得挺像职场精英那么一回事儿,但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不振。电梯门打开,已经有人了,他垂眼走进去连头也没抬。 「哥。」 白谨明听到这个称唿,大脑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勐地抬起头来看见了方曜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有些惊讶。 「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没有跟你说。」 方曜还是背着双肩包,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纸袋,自然地递给他。 白谨明人还不太清醒,他盯着那袋子也没去接,只问道:「什么东西?」 方曜:「我做的三明治,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在家吃过了,多做了一份,想着可能会遇到你。」 整整一个周末的失落感瞬间被填满,他考虑片刻后伸手接过,一声「谢谢」卡在喉咙里,半晌都没说出来。 他发誓自己以前绝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只是这种场合下道谢似乎太过刻意。 电梯刚好到了一楼,方曜对他挥了挥手就要往外走,白谨明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我送你去学校吧,顺路。」 他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拉了回来,方曜完全没有跟他客气。 「行啊,那就谢谢哥了。」青年道谢起来比他顺畅多了,他听了之后简直自愧不如。 方曜收回脚步后还顺势按了关门键,电梯继续下行,带他们来到地下停车场。 其实星霁和那片高校所在地不太顺路,白谨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提议,仿佛一个三明治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当一次司机。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也没有反悔的余地,等到坐上车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太过殷勤了。似乎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认识到这点之后他情绪也变得有些焦躁。 方曜坐在副驾上,感受到了白谨明的异常情绪。他转过头看了看男人的侧脸,那张漂亮的脸上残留着深深的疲惫感。 「你一直看我,会影响我开车。」白谨明虽然没有转头,但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好奇道:「白先生的睡眠质量好像一直都不太好,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你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脸色?」男人不带感情地笑了笑,「我一直都这副鬼样子,少见多怪。」 方曜:「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白先生睡得更好。」 第13页 刚好遇上红灯,白谨明狠狠踩了一脚剎车,余光里看见那青年往前一倒又被安全带狠狠拉了回去,模样有些狼狈。 他是故意的,心情不好,连带着别人对他的关心他都觉得不怀好意。 「你觉得我没有找过医生吗?方同学。」他慢悠悠转过头去,「你的办法总没有医生多吧。」 方曜的眉钉总是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一对着这张脸说话就忍不住朝那里看。 他从来没在自己身上搞过这种东西,就连耳洞都没有,这眉钉打上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疼,方曜也是够能忍的。 「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是有一个偏方。」方曜笑了笑,「这个乐队这周刚好在沐城一家live house有演出,我可以负责抢票。只要你进去听一晚,保证你累得回家一倒头就睡,中途打雷下雨都不会醒。」 车里播放的音乐正放到副歌,白谨明瞥了一眼那个乐队的名字,虽然不太熟悉,但他这段时间总听。 他听说过live house,却觉得那种地方是年轻人的场所,和他这种人格格不入。 白谨明还没有拒绝,就听方曜说:「白先生看着其实也就二十出头,这种娱乐活动应该早就尝试过吧?」 「……这位同学,你是在拍马屁吗?」 方曜略微倾身,直直看着他,「不是,这是邀约。」 绿灯亮起,白谨明没有了思考时间,收回视线混乱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下去,暗绿色的轿跑穿行在车流之中,白谨明烦躁得直想将油门踩到底,却只能忍着。 他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方曜最后一句话。邀约?听起来既正式又暧昧,和一个比自己小九岁的人去live house,他在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即将发生。 而他亲口答应了。 将方曜送到学校门口之后,白谨明想赶紧离开,青年下车后却敲了敲车窗。 他将副驾车窗降下,问道:「怎么了?」 方曜一只手搭在车顶,俯身看向他,「哥,记得吃早饭。」 等到人都走远了,白谨明才愣愣收回目光。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难道是这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吗?所以才会被这种小孩一次又一次地牵动情绪。 第8章 相遇是件好事 白谨明从z大掉头去了公司。 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被下了蛊,绕了一大圈就为了送人去学校,明明也不是非坐他的车不可。但视线触及那个纸袋之后,烦躁不安的心情又神奇地平息了一些,上一次吃到别人特意给他做的早餐,不知是多久之前了。 眼见着思绪越飘越不对劲,他赶紧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专心开车。 到公司之后他将三明治从车里带了出来,一边吃一边走进星霁。一群人正好都往会议室走,或许是从没见过他吃早餐的样子,好几个人都偷偷地看过来。 乔穆撞见他这副模样,敏锐地眯了眯眼睛,走过来问道:「你这不是在外面买的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升起一股骄傲之情,云淡风轻答道:「有人给我做的。」 乔总大惊失色,将他扯到角落里低声问:「谁啊?」 「就那天在咖啡馆帮我拿回项鍊的那个小孩。」 「等等,这进展有点快。」乔穆沉默片刻,「就几天时间,你们已经发展到为对方做早饭的地步了?」 白谨明活了三十年,不是不懂风月。 他刚才在车上想了很久,觉得方曜明显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房客。给他带早餐,请他吃饭这些行为可以解释为善意,但邀请他去live house救就稍微有些越界了,更像是一场约会。 然而如果问方曜对他有没有意思,白谨明的答案是——他没有感受到。或许方曜本来就是这种轻佻随意的人,也有可能对他的接近只是出于单纯的新鲜好奇。 他琢磨不透,但同时也可以确定,方曜对他没有恶意。 那就玩玩看吧,反正与感情无关,他也不会受伤。 「他被室友排挤又没钱租房,所以我让他住到我楼上了。」白谨明对乔穆解释,「今早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他早饭做多了,顺手给了我一份。」 乔总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什么玩意儿?他已经搬到你楼上了?」 白谨明无语:「你可以喊得更大声一些,我不介意被别人知道。」 乔穆也无语:「你第一次见他那晚我怎么说的?他那张脸就是长在你审美点上了,没谈过这种类型的反而更会被吸引,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搬到你家去了。」 所有人已经都到会议室了,乔穆没有时间跟他详谈,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方曜什么类型?他回想了一番,竟然觉得对方是贤良淑德的类型,不过性格上他还是没办法琢磨透。 白谨明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转身朝会议室走去。 他虽然在公司里只是一个吉祥物的存在,但还是该装装工作的样子。 之前的那个年轻男生已经决定签约了,今天开会就是讨论如何培养包装他,以及确定公司第一部 戏的投资。 星霁刚刚成立,没名气没作品也没代表艺人,能这么快就找到愿意签约的人,说实话白谨明还挺意外的。 虽然依照以前的创业经验,他觉得星霁能发展起来够呛,但他还是乐于见到新事物的蓬勃发展。 第14页 或许这同样是他任由方曜接近的原因。 大概就是从这一两年开始,他开始更偏爱那种带着生机活力的事物,那些事物往往拥有与他相反的特质。 成熟是很好,但成熟往往意味着多重考量,意味着在做决定之前就会用条条框框将自己束缚得密不透风。他很想看看年轻人横冲直撞的样子,就像当年的自己。 白谨明认真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了,定定看着桌面上黑屏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搜索一下去live house该穿什么。 屏幕亮起时,他被稍微吓了一跳,竟然刚好是方曜发来的消息。点开一看,是购票成功的截图,而且买了两张,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动作真够快的。 白谨明也干脆利落地回了个「好」字过去。 * 这一天又很快过去,白谨明看似忙碌其实摸了一天的鱼。 在他刚下班时又收到了方曜的微信,依旧是一张照片,拍的他们那天去过的那家超市。 【在买菜了,一小时之后吃饭】 他脑海里一瞬间又冒出来「贤惠」两个字,还没到点就突然饿了。 赶回家才过了半小时,他迫不及待地跑去二十一楼按了门铃。方曜穿着围裙来给他开的门,手上羽 烟纱还拿着锅铲,他一看见这副男大学生的贤惠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穿围裙很好笑吗?」方曜低头看看自己。 「还不够好笑,」白谨明走了进去,「改天给你买个带卡通图案的会更好笑一些。」 方曜没跟他计较,念叨着「煳了」转身就往厨房跑去。 吃饭时白谨明没忍住问道:「你从哪儿练出这么一手厨艺的,照你家的条件应该轮不上你做饭吧,不该有保姆吗?」 「确实有保姆,但我很小的时候一个人生活过,那会儿就会做饭了,大学之后把厨艺又捡起来练了练。」 「很小的时候一个人住?」他觉得有些离谱,知道涉及了隐私却还是打抱不平,「你父母怎么会放心让小孩子一个人生活?」 方曜似乎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用寻常的语气回答道:「他们也不想的,算是一场特别的经歷吧。」 白谨明便不再问了。 方曜对于他而言还非常陌生,他除了知道这人在z大读书,家里有钱,其余的一概不知。而方曜恐怕已经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传闻了,他也不清楚那些流言蜚语已经升级成了什么样子,但总归是越来越离谱的。 他们之间的信息非常不对等,并且白谨明总觉得青年像蒙了一层雾,与他相处时的那些反应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而内心想法他也总是看不透。 「怎么了?」方曜抬头看他,「怎么不吃饭反而看着我?」 算了。白谨明又一次告诉自己算了,别去追究。 既然方曜表现出来的样子让他相处起来很舒服,那他也没有深究的必要,若真相反而让他失望,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没什么。」白谨明低下头开始吃饭。 饭后方曜开始收拾,白谨明本想帮忙,但电话突然响起。 他一看见是陌生号码就不太想接,以前也是这样的套路,那边会买很多个电话号码来尝试联繫他。但余光里方曜转头看向了这边,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你好。」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男性嗓音:「我希望你别挂电话,只谈两分钟。」 白谨明垂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他尽力控制着自己正常地走向阳台。 「谈了之后你就能撤掉对我的监视吗?」 「这不是监视,我要跟你说的也是这件事。」老人说话时语气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我希望你行事可以低调一些,别带人回家,这有损名声。」 他冷笑出声:「低调?我死了就低调了,那时候整个世界都不会再有我的消息,你们也不必费尽心思来监控我的生活。」 「我们曾是一家人,言语何必如此刺耳?没有人想要你死。」 这处阳台没有封窗,他刚才待在空调房里又只穿了毛衣,初冬的冷风吹得他遍体生寒。 他冷冷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很希望我去死,死了就能跟你们儿子配成阴婚了,不是吗?」 「放肆!对故去之人这么不尊敬,姜朔若泉下有知……」 白谨明觉得噁心,再听对方多说一个字他都快吐出来了,没等那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再熟练地拉黑号码。 手机被他捏在掌心,手掌都被硌红。 站在二十一楼上俯瞰城市夜景,世间的灯火仿佛都映入眼帘,吸引着他沉沦其中。然而风是那么冷,那些对生活的嚮往都被吹成了碎片,有那么一瞬间,白谨明花了一年时间才积攒起来的求生欲濒临崩溃。 弗洛伊德说人有两种本能,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人常常会有一种毁灭一切秩序的冲动,盖过对生命和爱的渴望,就如同现在,站在高楼边缘偶尔也会生出想要往下坠落的欲望。 身后的玻璃门突然被敲响。 白谨明浑身僵硬地回头,那扇门并没有被他关严,而方曜就站在门的另一边,平静地看着他。 顷刻之间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 方曜应该听见了,或许会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或许会出言安慰,试图用自己单薄而贫瘠的人生经验来劝解他。 第15页 「你刚刚不是问我去live house需要准备什么吗?」方曜道,「什么都不需要,你只用记得准时到场就好了。」 白谨明怔愣半晌,忽然如释重负。 到目前为止,与方曜的相遇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这就够了。 他离开阳台,走进室内,擦肩而过时若无其事道:「外面怪冷的,把门关了吧。」 * 第二天晚上白谨明踩着约定的时间点到了地方。 一眼望过去,检票入场的队伍沿着街边排了很长,他当即就打了退堂鼓。 然而左边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朝左看过去,方曜却从右后方转了出来。 「白先生,晚上好。」 ……这幼稚的把戏。 方曜今天还带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俊俏的眉眼,连带着眉钉也被隐藏起来,但整个人依旧耀眼。 白谨明怀疑这个人在学校里一定被表白过很多次,说不定在高中时代就谈过了很多次恋爱,大学之后更称得上经验丰富,然而如今还要在这里和他装纯情。 白谨明指了指排队的长,「如果要排队半个小时以上,我就不去了。」 「不会的,咱们晚点再去。」方曜道,「我都考虑好了,你肯定不喜欢拥挤,我们迟点进去就站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视野不好吧?你不介意?」 方曜摇摇头,「不介意,最后一排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挡到其他人。」 白谨明眉头一皱,「你要做什么事?」 青年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队尾走去,「你问题太多了,来这里是放松的,你只需要听音乐就好了。」 他已经算高了,青年比他还高上一截,揽住他的时候几乎可以将他大半个身体挡在怀里。这姿势可以说成是好哥们儿,但说是暧昧对象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白谨明极其抗拒肢体接触,方曜的手搭上来的那一刻,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将对方推开,之后每时每刻身体都是僵硬的。方曜一定也察觉到了,但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们排了十多分钟的队,入场之后光线昏暗。白谨明隐约看出这里场地并不大,只能容纳一两百人,排在前面的人先占据了靠近舞台前排的位置。他和方曜几乎是最后那几个,便落在了最后一排。 幸而后面位置宽敞多了,不像前面人挤人,他只瞥了一眼便替那些人觉得唿吸困难。 到目前为止,白谨明的表现都兴趣寥寥。 方曜在他身边笑道:「怎么感觉你是来体验年轻人生活的,这里也就只有你穿得那么正经。」 他也的确注意到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着装都非常自由,尤其是室内空调温度很高,不少人穿得很清凉。 「我是下了班过来的,你还指望我给你来一个变装吗?」他凉凉地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将胳膊收了回去,却伸手停在他面前,隔着一段距离指了指他嘴角,那模样严肃得像是要说什么大事。 「怎么了?」 青年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嘴角,低声道:「笑一个嘛。」 第9章 脱轨 白谨明没笑,但皮肤感受到方曜指尖的温度,心脏似乎不规律地跳了一下。 「方曜,」他没忍住开口,「你对我很感兴趣吗?」 青年收回手,看表情似乎是想了想。 「对,很感兴趣。」 「为什么?」这是他这两天最关心的问题。 方曜又思考了一会儿,但舞台上突然传出动静。乐队开始热场了,室内两边的音箱发出声浪振动,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演出一开始便没有休息时间,场地内所有人都被卷进了音乐声中,包括他们两人。 第一首歌是用来炸场子的,白谨明看见原本拥挤的人群变成了汹涌的浪潮,人们举着手在原地跳跃,忘情地推动着浪潮越来越激烈。 而他与方曜仿佛站在岸上,冷静看着别人的热闹。 第一首歌结束之后,方曜取笑他:「白先生,你这样是消耗不了体力的,回家之后还是睡不好。」 他似笑非笑看过去,「那你怎么这么冷静?是因为带过很多个前任来这里,所以已经厌倦了吗?」 然而青年认真地盯着他,有点疑惑地问:「那白先生的前任呢?你们曾经最常去哪里约会?」 白谨明张了张嘴,最后紧紧闭上,抿着双唇陷入沉默。他有些烦躁,身上却没带烟。 台上乐队奏响一首慢歌,合成器浪潮风格,带着上世纪八十老旧科幻的繁华颓靡,歌词却在责备爱人遥远的身影。 他觉得方曜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带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他也沉浸在失去个人理性的热闹之中,暴露出他遮掩已久的真实情绪。 突然间白谨明的手腕被握住,方曜拉着他转身就走。 这人力气很大,他也一下子挣脱不开,只好不耐烦问道:「要去哪儿?」 「喝酒。」 上了二楼,方曜要了两杯金汤力,拉着他在角落处的沙发坐下。 「反正你也不爱和别人挤在一起,不如坐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听。」 白谨明很少和陌生人喝酒。 以前也因为公司的事情和别人喝过酒,要么是在饭桌上,要么是在晚宴上。可工作之余,他讨厌任何需要喝酒的交际。 第16页 他纹丝不动,「我凭什么要和你一起喝酒?」 「你怕我灌醉你啊?」方曜靠了过来,「我是正人君子,绝不做道德败坏的事情。」 「……只有坏人和小人才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白谨明虽是这样说,却还是拿起了酒杯。 他又一次心想算了,反正金汤力度数也不高,不会喝醉。而且他的确想喝酒了,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慢悠悠地喝了几口之后,方曜突然凑到他耳边,在嘈杂的音乐声里说:「那里有人亲起来了。」 白谨明抬眼寻找了一圈,在楼下的角落里看见了一对男女,男生从背后环抱着女生,在鼓点的间隙里偶尔快速地接个吻。 「有碍观瞻。」他冷冷评价道。 「可是你不觉得很应景吗?」方曜说,「歌词刚好在唱爱人,他们就是相爱的人。」 白谨明忽的转头,近距离对上青年那张脸,「难道你明白什么是爱人?」 两个人的话题突然转移到哲学的探讨上,幸而方曜没个正形,答道:「我认字的,白先生,爱人不就是字面意思吗?」 或许是因为酒精开始在身体里发挥作用,白谨明紧绷的思绪变得松弛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一些。 「你爱过人吗,没有吧?才二十一岁,就算谈过几次恋爱那也只是出于荷尔蒙的释放,是青春带给你的原始冲动。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却从没拥有过爱,不是吗?」 方曜的脸被帽檐遮挡了许多,在昏暗的灯光里半明半暗,让人看不清表情。 片刻后青年才开口:「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吗?」 他挑了挑眉,「终于愿意告诉我答案了?」 方曜声音比之前低沉:「我从没有喜欢过人,按照你的说法,自然也没拥有过爱。没有出于荷尔蒙的释放谈过恋爱,也没有感受过青春带给我的原始冲动。至于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白先生,我想或许你应该先教教我。」 白谨明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朝后靠在了沙发上,「教你什么?」 青年将棒球帽脱下,那双眼睛终于从阴影里露了出来,冷静而凌冽,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 白谨明恍然间觉得,他此刻才看见了真正的方曜。 不是这段时日体贴入微的小孩,也不是在咖啡馆帮他拿回项鍊的热心学生,而是他们在酒吧门口第一次遇见时,那个冷漠孤傲的青年。 音乐切换到了下一首。 女主唱的声音柔婉缠绵,气氛也从上一首的失意走了出来,仿佛灯街雨夜。 方曜倾身上前,「当然是教我辨别什么是荷尔蒙的释放,什么是原始冲动。」 距离太近了,白谨明无处可躲。但他依旧镇定,慢条斯理地问:「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那些传闻,以为我是个放荡的人,但你可能要遗憾了,我不和别人乱搞。」 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下意识想憋住,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倒在了他肩膀上。 「白先生,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声音却透着冷意,「你一边故作潇洒,一边提防着靠近你的所有人,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还有,你那么留恋那枚戒指,却又那么抗拒别人提起过去,所以白先生,你究竟在躲避什么?」 白谨明抿着唇不说话,方曜就靠在他肩膀上不离开了,甚至伸手隔着毛衣戳了戳他的肩窝。 「我不是好奇你的往事,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听歌也好吃饭也好,如果能给我讲讲故事就更好了。」 所以这是在耍赖还是在撒娇?他品了品方曜故意示弱的语气,觉得可能两者都不是,方曜其实是在威胁,如果他不答应的话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发疯。 一向都只有白谨明发疯的份,这会儿他身边多了一个比他还爱演戏的疯子,白谨明头一次对别人感到无可奈何。 「你是不是有表演型人格啊?」白谨明忍耐着开口,「之前那些小意温柔都是你装出来的?」 方曜的声音在他肩上闷闷响起:「那你是错怪我了,我不想做的事情,不会强迫自己去做的。不像你,逼着自己不能笑不能哭,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不太想活了。」 残忍而现实的话就这么轻飘飘地被说了出来,白谨明僵住了,方曜看他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他呆滞在沙发上,就连衣兜里手机在震动都没有察觉,还是方曜替他拿了出来,举到他面前晃了晃。他勐地回神,发现又是陌生号码。 方曜开口问:「是昨天给你打电话那个人吗?」 昨天那通电话方曜果然听到了。 太离谱了,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为什么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了。认识了才半个月的人,神奇地看穿了他的内心,还一连撞上了好几次他想隐藏的不堪与秘密。 白谨明破罐破摔,「应该是吧。」 他没预料到方曜竟把电话接了起来,放在耳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句什么,青年冷冷答道:「他不在。」 片刻后眉头渐渐皱起,方曜忍无可忍般冲着手机骂道:「他做什么关你们屁事,有这闲工夫不如给自己相看一下骨灰盒款式,离他远点。」 方曜挂断电话之后,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带着怒气道:「这谁啊,怎么比我还有病?」 第17页 白谨明愣愣地旁观完青年行云流水的操作,忽然被这句话逗笑,「你骂人挺在行啊?」 而方曜又一头栽倒在他肩上,「没力气了,白先生给我讲讲故事吧。」 他心里泛起一股悸动。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身边不乏来安慰他的人,每个人眼里话里都是对他的同情。 但白谨明不需要同情。 一杯金汤力已经被他喝完,他又伸手去拿另外那杯。方曜没怎么喝,剩下的被他连着几口往嘴里灌,喝得又快又急。 「喝得这么急,就算是金汤力也容易醉。」方曜提醒他,却没有阻拦。 白谨明将空酒杯放在桌上,把靠在他身上的青年推了起来,盯着那双极其有压迫力的眼睛,问道:「你同情我吗?」 楼下乐队换了一首歌,音符如水流动,似乎在唱着「锈蚀森林里枯落的晚霞」。 方曜没有回答,拇指碾过白谨明被酒液浸染的唇,低声喃喃:「枯落晚霞……你嘴唇现在的颜色。」 白谨明心脏一坠,突然间脑子就不太好使了。他看见方曜吻了下来,鬼使神差般,他抬手勾住对方后颈,迎了上去。 他抛弃了理智束缚,只觉得方曜的嘴唇很软,而他在这个吻里没发现一丝同情。 美中不足的是,方曜的吻技过于青涩了。 他推开方曜,对方的手已经搂上了他的腰间,被迫中断亲吻之后很是不满,让他想起了得不到主人抚摸的小狗。 「荷尔蒙的释放不能中断,你过分了。」 白谨明情不自禁揉了揉小狗的头髮,带着醉意轻声道:「先回家。」 * 方曜说得对,即使度数再低的酒,喝急了也能让人醉。白谨明觉得自己醉得无法自拔,醉得天旋地转。 两人都喝了酒,他的车也只能被留在live house附近,但方曜几乎完全清醒,带着他打车回到了小区。 一进电梯,白谨明便被再次吻住了。 他想起来那些暗中对他的监视,但并没有停止,反而配合着更加放肆。看吧,看吧,就算被监视到这一幕又如何,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被方曜单手抱着腰走出电梯,抬眼看见是自家的楼层时,理智又重新回来了一部分。 「去上面……别进我家。」 他听见方曜轻笑了一声,「白先生,这由得你吗?」 这小兔崽子……现在连装都不装,直接现原形了。 他的手指被强制按在指纹锁上,大门智能地打开了,还有一道机械语音不分场合地说欢迎主人回家。 白谨明暗暗骂了一声,挣扎着要从方曜的怀里下来。本以为这小子连室友都打不过,自然也打不过他,然而一动起手来,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两人从玄关打到主卧,白谨明都挣扎累了,箍着他腰的那只手仍旧没有丝毫松动。 「你连不会打架都是装的……」他气喘吁吁地被扔在床上,身体因为酒精而酸软无力。 方曜站在床边,将上衣一股脑全脱了。腹部上只有六块流畅而分明的腹肌,并没有一点伤,所谓的淤青更是不存在。 白谨明即使有些醉了,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出现幻觉,世界上没有任何灵丹妙药,能让被打之后严重的淤伤在两三天内就完全消失。 「啊,」方曜低头看了看,「没有伤更好,不影响你摸。」 他咬着后槽牙:「摸个屁……连这都骗我,你还有什么是骗我的?」 方曜竟然真的停下来想了想,片刻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应该没有了吧。」 应该?白谨明憎恨不怀好意的隐瞒和欺骗,他抬手在方曜脸上拍了拍,声音很冷:「滚,我不做了。」 他尝试着起身,却被巨大的身躯重新扑倒,方曜又在他颈窝那里蹭来蹭去,髮丝扫过敏感的颈侧。 「白先生,您得教教我。不仅要教我什么是原始冲动,还得教我怎么才能做个不撒谎的好学生。」方曜说着轻笑起来,似乎是被自己逗乐了。伸手将白谨明眼镜取下,视线从他的眼睛一路下滑到嘴唇,又用手指碾了碾。 「您这里很漂亮,现在又是干枯的玫瑰色了。」 白谨明还想让人滚,但下一瞬方曜就又亲了上来,短短时间就从他这里偷师学艺,吻技进步神速,将他吻得又失去了理智。 荷尔蒙的释放,原始的冲动,在这间卧室里如水汽般蒸腾,又化成云雨落在两人身上。气温逐渐升高,白谨明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池温水里,连唿吸都不由自己,眼前雾蒙蒙一片。 却又仿佛做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梦里他是一团模煳不清的雾气,却被一条善于伪装的毒蛇紧紧缠绕。他知道那条蛇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一口咬在他身上,释放出令他全身麻痹的毒液。 但他抗拒不了,只能任由毒舌亲昵地将他越缠越紧。 大概是疯了。 他在疲惫睡去之前,迷迷煳煳地想,自己从前绝对不会与一个相识不到半月的人发生亲密关系。 但认识了方曜之后,一切都脱轨了。 第10章 亲密交易 白谨明的眼镜坏了。 他醒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东西就是枕边瘸了一条腿的眼镜。已经不记得是谁弄坏的了,但总归是不小心压到的。 第18页 脖子上的项鍊还在,他伸手摸了摸那枚戒指,感受到熟悉的凉意之后,心情却不像以往那般平静下来。 昨天方曜好像和这枚戒指过不去,想动手摘下来被他直接阻止了。之后倒是没再动手,反倒将项鍊往后转了半圈,戒指落到了他背后,然后这人就一直在他锁骨那里又咬又亲的。现在摸着还有些疼,他不得不收回了手。 果然是狗变的,牙尖嘴利。而且还颇有领地意识,对于并不熟悉的地盘也想要独占。 一身的疲惫渐渐回到意识中,他彻底清醒,坐了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床的另一边还留着被睡过的痕迹。这是客卧,昨天主卧被他们弄得睡不了人,又不想换床单和被子,他在清醒的最后时刻记得方曜把自己抱到了这里。 枕边放了一件干净的睡袍,应该是方曜从衣柜里自己拿来的。 白谨明穿上之后走出了房间,一眼看过去没发现人,转了一圈,就连主卧也都被整理好了。 他特意走到最里面的房间,看见房门上独立的电子锁还在正常运行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方曜?」他开口时才发觉嗓子沙哑,不太耐烦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靠在岛台边慢慢地喝。没人回答他,应该是离开了。 昨天虽然喝了酒,但白谨明全程都还算清醒。 说没有冲动是假的,但也称不上鲁莽。他现在并不后悔,只是稍微有些烦躁,一大早起来见不着人,他很难不怀疑对方是落荒而逃了。方曜是这样没有胆小懦弱的人吗?好像也不是吧? 手机的振动声突然在家里某个角落响起,他循着声音找了许久,终于在主卧的沙发上找到。是乔穆打给他的,接起来的时候他顺带瞥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十点半了。 他大概知道乔穆是来问他怎么没去公司的,有条不紊地在心里编了个藉口,将电话接了起来。 「催我上班呢?」他率先开口。 「大哥你终于睡醒了?」乔总自降身份道,「我九点开始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怎么都没接?平时没见你睡那么死过。」 白谨明正准备面不改色撒谎,门铃声突然响起,将他的气势打断。 ……怎么就这么巧。 乔穆听见之后比他还紧张,「谁啊?」 还能是谁,他走过去打开了门,在看见方曜的第一眼将食指竖在嘴边,比了个静音的手势。 「送外卖的。」他装得像模像样,对着方曜说,「给我吧,辛苦了。」 青年神情有些玩味,竟然还真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他。白谨明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沉甸甸的,之后才低头看了一眼,竟然是双肩包。 他没好气地将包塞了回去,转身朝屋里走,一边道:「昨晚失眠,今天天亮才睡着,手机静音了没听见你电话。」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身去警告地看了方曜一眼。 幸好乔穆没听见,语气有些焦急:「我这么着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你一件事,工作上的。」 「什么事竟然是我能帮上忙的?」 「我这两天和一个业内的影视公司搭上线了,他们有个电视剧项目,我看了一下,咱们如果当联合出品方的话感觉能赚钱,还能给新人争取到角色。」乔总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只是投资的话可能会超出预算,所以就是想问一下你……」 白谨明听懂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要怎么回答。在这空当方曜也突然坐到他身边,用那双藏满阴谋诡计的眼睛看向他,装作无聊又无辜的样子。 他稍微走了一下神,听到电话那头的疑惑声之后才回过神来。 「你做过调查吗?评估过吗?」他问道。 「……还没有。」乔穆愣了愣,「事先说明没别的意思啊,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投钱,你这样突然理性起来我还挺不习惯的。」 白谨明语气有些严肃:「没评估过你就急着把钱送给别人了,公司里就没人反对你?」 乔穆反驳道:「我之前也了解过了,现在只是想先把机会抢下来,之后再进行详细地评估也不迟嘛。」 他劝不动,有些生气:「星霁刚起步,才签下第一个艺人,没有培训也没有包装,你就打算这样把他推去演戏?就算这个新人天赋异禀,我们当联合出品方能换来多少戏份的角色,你谈过吗?剧本都还没确定下来,变数这么大,而且那边有没有确定制作人,制作人有没有找导演编剧,你了解过吗?」 肩上忽然又多了一份熟悉的重量,方曜又把脑袋靠了上来。甚至在他空出来的右耳旁边用气音道:「这么生气啊?第一次看见,真新鲜。」 白谨明顿时没那么气了,他只觉得方曜有病。 电话那头似乎被他一连串的质问问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见你涉足过这个领域啊,怎么这么了解?」 白谨明有些头疼:「是你行事太凭心情决断了。联合出品方投的钱不是小数目,要是亏了,公司帐面不好看。经纪公司要赚钱本来就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你急也没有用,不如再去传媒学院找找好苗子,总能捡漏。投资也别想着一步登天,星霁不是已经有了投资规划吗,慢慢来。」 乔穆沉默了好一会儿,嘆了口气:「行,我先去详细了解一下,之后再开个会,到时候你得来一趟。」 第19页 白谨明的目的达到了,他不是想阻拦乔穆这个决定,只是觉得不能那么轻率。 「好,我上午请个假,下午再来公司。」 那边嗤笑一声:「本来就是怕你无聊才设置的岗位,你还真这么敬业每天上班啊?想休息就休息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白谨明正想说话,颈侧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方曜又在咬他,拿他磨牙。 「怎么了?」乔穆在电话那头问。 他一巴掌胡乱拍过去,将人推开,敷衍道:「不小心撞到了,没事我挂了。」 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滚。」白谨明对方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方曜往后退开,却仍旧坐在他身边,侧靠在沙发上兴致盎然地看向他。 「今天早八有课,下课之后我就赶回来了,怕你以为我睡完就跑了。」 白谨明冷笑一声:「难道不该是我睡你吗?」 青年眼神落在他颈间,透过敞开的衣领看下去,挑了挑眉道:「那也不是不行,白先生能睡我是我的荣幸。」 他根本不吃这套,听了这种话只觉得是虚伪的恭维。他知道对方在看他身上的吻痕,刚才经过衣帽间时他进去瞧了瞧,镜子里他露出来的地方惨不忍睹。掀开睡袍一看,腰的两侧还有淡淡的指痕淤青。 不提起这件事还好,一想起来白谨明就觉得一股怒火窜上来。 「但不是我的荣幸。」他站起身离开沙发,「在我身上痕迹消失之前,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方曜仰头看向他:「所以白先生是同意以后继续睡我了?」 他脚步一顿,回头问:「我说过吗?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青年一笑:「邻居兼床伴,不错,我比传闻里前几个床伴多了一层关系。」 白谨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这一瞬间审视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方曜主动接近他的,还装得人畜无害,这不能怪他自己心软。他唯一做的不妥的地方,是没能早些发现这人的真实面目,将主动权白白送了出去。 他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的失控感,也不喜欢意外。这场一夜情就是意外,他想要弥补这场意外带来的损失,就比如将方曜顺势留在自己身边,但不是现在这样。 「方曜。」他低头看着沙发上的青年,「坐好了,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明显的长辈或者上级口吻,白谨明知道方曜不愿被人管束,可他偏要。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会儿,方曜收起了笑意,不乐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坐直了。 他毫无感情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对我其实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只是好奇,但讲故事的权利握在我手上,想要窥探我,你得安分听话一些。」 「所以这是我听话的报酬?」方曜似乎认同了他前面那几句。 「是。」白谨明答道。 青年却突然问:「那白先生为什么愿意留下我呢?」 方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年轻而蓬勃的身体几乎能将他罩住,挡去落地窗外的阳光。 「你明明也需要我的存在。」方曜轻声道,「让我听话可以,但是你得对我负责。」 白谨明冷笑一声,抬眼问:「都是成年人,我需要怎么对你负责?」 然而青年却忽然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亲。 之后又若无其事般开口:「多陪陪我,我会给你想要的。」 白谨明身体有些僵硬,声音也沙哑:「这算是交易吗?」 方曜退后一步,又恢復了那种故意装乖的样子。 「随您怎么想。」 青年总喜欢对他用尊称,在床上也是一样,白谨明如今一听见便觉得心里一紧。他有些懊恼,自己这是养成条件反射了。 白谨明是个商人,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利弊,觉得有利可图。方曜这个人的确可以调节他的痛苦,退一步来讲,至少是个不错的床伴。 「可以,那从现在开始吧。」他看了眼厨房,「我还没吃早饭。」 「……行,家政服务也在我服务范围内。」方曜无奈地笑了一声,却还是挽起袖子朝厨房冰箱走去。 第11章 生疏回应 自从白谨明搬进这里之后,方曜是第一个进入他家的人。 他看着对方将这里当成自己家的样子,莫名感到一阵不爽,就像领地被人侵略了,人也被顺带骚扰了。他戳着盘子的煎蛋,又转头看了看沙发上的背包,之后瞥了一眼已经整洁如初的主卧。 「不好吃吗?」方曜坐在他对面问道。 他收回目光,却没看过去,只是看似专心地将煎蛋五马分尸。 方曜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我没偷你东西啊,虽然我落魄了,但是道德底线还在。」 白谨明笑了笑,这人的道德底线是隐形的吧,不然昨天就不会和他上床了。 他喝了一口橙汁,「你没钱也是骗我的?」 昨天在床上的话又被拎出来说,方曜也没有不耐烦,将手机拿了出来翻了一会儿,然后放在了白谨明眼皮子底下。 「所有卡都被冻结了,你看看。」 他被方曜的直接吓了一跳,没见过这么坦然地将银行卡冻结简讯给别人看的,快速扫了一眼,他赶紧将手机推回去。 第20页 「看见了看见了,落魄少爷。」 方曜咬了一口吐司,「确实落魄,爹不疼娘不爱的,只能找白先生汲取一下温暖了。」 白谨明装作没听见后面半句,顺势问:「你爸妈怎么会断了你生活费,你做什么事情了?」 青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叛逆期迟到了吧,惹到他们了。」 他打量了一番方曜的脸,其实除去那对眉钉,这小孩看起来还挺像好学生的,尤其是老老实实背着双肩包的时候,看着可听话了。 「难道是因为你打了眉钉?」他猜测道。 方曜摇了摇头。 白谨明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青年腿上打着石膏,他灵光一现,又问:「你和人打架了吧?腿上受伤了。」 方曜突然轻笑一声,「抱歉我之前骗了你,但是你对我误会好大,我打架很厉害的,不会轻易受伤。」 一提起这件事白谨明脸色就又冷了下来,他收回了好奇心,「待会儿把医药箱拿下来,下次再说受伤自己去医院,别来找我。」 桌子底下,青年的腿突然碰了碰他的,面上还装作受伤的模样,「你好记仇哦。」 白谨明皱了皱眉,冷声道:「别碰我。」 方曜却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像是无声的抗议与对峙。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第一次觉得年轻人这么难搞,让他升起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 他嘆了口气道:「不是说好安分听话一些吗?」 青年却答道:「不是说好多陪陪我吗?」 白谨明被问得一愣,疑惑道:「你说的陪,难道包括陪酒陪睡?」 方曜笑了笑,却将腿收了回去,又变回了安分守己的贤惠模样。 「有贼心没贼胆,」青年惋惜道,「可怜啊。」 白谨明遗憾自己没学会翻白眼这项技能,只能干巴巴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拿上你的东西,出去。」 方曜听话叼着一片吐司站了起来,拿起沙发上的双肩包后往外走,不忘回头对他道:「我下午还有课,不过今天晚上我等着您翻牌子。」 白谨明快被气笑了,又听得对方补充道:「我好来给您做家政。」 他转过头去,正看见方曜对他挥手,心情很好的样子,「记得翻我牌子啊白先生。」 在白谨明再次说「滚」之前,这人赶紧离开了。 家里又恢復了清静。 白谨明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橙汁,方曜的真实面目还真是……够气人的。 * 白谨明没等到下午,方曜刚走他就出门去了星霁。 去的时候又正在开会,他透过玻璃窗跟乔穆点点头,本打算去自己的办公室,乔穆却直接对他招了招手,他只好走了进去。 然而一推开门便被一个身影吸引了视线,准确来说,是被一团红色吸引了。那是个染了一头红色长髮的张扬年轻人,头髮被束成宽松的马尾,五官艷丽,虽然是男生但带着雌雄莫辩的美感。发现动静之后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弯起眼睛笑了笑。 白谨明即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给这个年轻人贴上了「美人」的标籤。看来是星霁新签的艺人,乔穆眼光不错。 他略微点头,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乔穆在介绍这位新人,并且安排了专门的经纪人,白谨明没仔细听,却察觉到有一双视线始终黏着自己,正是那个红髮男生。 他没理会,始终低头看着手机。方曜给他拍了张照片,是公交车窗外的一棵银杏树,大多数叶子都已经变得金黄,只有少许还留着绿色。 白谨明平日里鲜少注意这种细节,可方曜喜欢,从朋友圈就能看出来这人对生活的小事很在意。他内心被充盈了些许,多看了那张照片几眼,却不打算回復,毕竟他很久这样和别人闲聊过了,而且一个小时之前自己还被气得不轻。 然而两分钟后,方曜又发来一条消息。 【知道你看见了,回我】 白谨明指尖在方曜头像上虚空滑过。这人的头像与自身形象大相迳庭,是一只戴着雄狮鬃毛围脖的猫,神情蔑视一切,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 还挺可爱的。 底下又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这是陪我的一种方式】 他抿了抿唇。对于不得不和别人发微信闲聊一张照片这件事,白谨明很是牴触,但他们毕竟说好了交易,自己给予陪伴感,方曜也给予他存在感。 秉着诚信生意的精神,他回了「好看」两个字过去。虽然生疏又僵硬,但至少也履行了承诺。 太麻烦了,他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 方曜立刻回復。 【没了?】 白谨明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还想他回个长篇大论?年轻人真是幼稚。 他没再管手机,抬起头的一瞬间,却下意识地朝那双很有存在感的视线看过去。红髮男生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又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他挑了挑眉,反应过来了。 自己脖子上有吻痕,还挺明显的。他今天穿了一件衬衣,照理说应该能将痕迹刚好遮住,他伸手一摸,这才发现第一颗纽扣是敞开的。 出门前忘记扣了。 算了,看见就看见吧,反正他已经声名狼藉了,多这一件谈资也无伤大雅。 第21页 这人应该是在提醒他吧?不过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很少会说出来,委婉提醒也很少见,更遑论这种直接指出来的。 白谨明淡定地扣上,略一点头便收回了视线。 这场会议只是短会,很快便结束了。 乔穆将那个红髮男生留了下来,并且在白谨明离开之前叫住了他,等到其他人都散去之后,才走过来对他说:「这是新签的艺人,刚才会议上详细介绍过了,你们认识一下。」 白谨明甚至没听清这个男生的名字,但这不妨碍他非常自然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白谨明,星霁的艺术总监。」 「总监好。」红髮男生伸手与他蜻蜓点水般握了一下,一颦一笑都带着还未完全成熟的风情,视线在他脸上多流连了片刻,忽然又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么老土的开场白吗? 白谨明不动声色地嫌弃,而且他俩应该撞号了吧。 乔穆赶紧出来打圆场:「不是说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吗?咱们白总监太好看了,你可能是和别人的脸记混了。」 本以为红髮男生会顺着台阶往下走,不料又一次说:「真的很眼熟。」 白谨明拦住乔穆,不冷不淡道:「那应该是有过一面之缘吧,你们先忙,我还有事。」 他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刚走进办公室乔穆便跟来了,一关上门就开始嚷嚷,和刚才的稳重形象截然不同。 「你别遮了!刚刚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见了,一个两个都在那里递眼色,你是真不避讳啊!」乔穆痛心疾首,「我就说怎么早上你不接电话,你还骗我,真不够意思啊白谨明。你到底和谁睡了,这么激烈?」 这人话太多了,白谨明不想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从哪句话切入,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乔穆见他不说话,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了,是那个咖啡馆的学生吧?」 这个问题他可以回答,于是果断地答了一声「是」。 乔总冷笑一声,「我简直是神算子,上回不是跟你说了来着,他很快就得搬到你家去,到现在才过去了几天就应验了。」 「没搬,他还是住我楼上。」白谨明坐在了办公椅上。 乔穆站在办公桌另一边,俯身靠近,神情有些严肃,「我有义务警告你,玩玩可以,要是想稍微深入接触,你最好去调查一下那人背景。」 他无所谓道:「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年轻富二代,还用得着背调?」 乔总又倾身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调查仔细了总没错的。况且他有钱又怎么样,你手里还有另一家上市公司,有钱人会更贪婪的。」 白谨明脸色冷了一些。 「……我一时情急嘴快了,抱歉。」乔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再劝了。他好端端的提那家公司干什么啊?白谨明之所以不再管那边的事情,不就是不想再接触关于姜朔的一切,他这会儿非得揭人伤疤,而且显得自己多惦记那些钱似的。 他看着男人的神色,还想再弥补几句,冷不丁撞上对方抬起的眼神,被其中的冷意吓了一跳。 真生气了? 突然之间,白谨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乔穆眼见地瞥见有人给白谨明发了微信。男人收回目光,点开之后神色竟然缓和了些许,犹豫片刻后打了几个字。 乔穆看傻了,直到白谨明重新抬起头来。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白谨明奇怪道,「公司没事情给你做了?」 第12章 陪我回家吧 方曜可以打车,但他还是选择了坐公交车回学校,大概是演戏演全套的心态作祟。 被父母断了生活费的落魄富二代,这人设多惹人唏嘘啊,尤其是白谨明真的很吃这套。 在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方曜有幸窥见了白谨明冷硬外壳下的心软,之后他才可以抓住这一点真实,费尽心机来撬动白谨明的虚伪伪装。 很神奇,他是幸运的。 方曜背上双肩包下了车,走进校门的一刻,收到了回復。 【你自己撞的,别赖我】 他右手衣袖间隐约露出一截手腕,在腕骨处有一团红印,如果观察得仔细才会发现那是一圈牙印。 那是昨天晚上白谨明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咬的,下口狠绝,到现在都还有点火辣辣的痛。他刚刚在车上先拍了一张银杏树的照片过去,白谨明的回覆十分冷淡,他想逗一逗对方,于是便照着自己的手腕又拍了一张。 挺有意思的,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像是在逗猫。 看见对方安静的样子就想惹一惹,把人惹到不耐烦了自己反而开心。 只不过每只猫也有自己的性格,而白谨明更像是那种大型猫科动物,没有像家猫一样自我驯化,主动走进人类的世界。 当然方曜也不是想要驯化白谨明,他没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癖好,只是想更接近对方而已。越接近白谨明,他就越能从对方身上发现有意思的东西,为他平静而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丝……盼头。 就比如说现在,他是真正的希望白谨明晚上能找他。 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待在一起他就不会感到无聊。 下午上课的时候美学老师又在上面念ppt,方曜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旁边两个座位没人,就他孤零零一个,这是常态了。 第22页 桌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看似在用电脑记笔记,实则屏幕上放的是中级宏观经济学课件。 他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节课过去之后将自己的数据分析写成一篇小报告,发到了曾宜邮箱。 方曜眼睛有些疲惫,揉了揉眉骨。 在高中时家里就想让他出国念金融相关的专业,方曜藉口说自己想高考留在国内读书,结果填志愿的时候背着方家父母自选了汉语言文学。木已成舟,家里就算再生气也没办法让他退学,只是三令五申只允许他这四年放纵一下,毕业之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为了保证方曜之后能继承家业,方永年还给他请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曾宜。比他大几岁的一个女生,读了美国藤校金融phd,百忙之中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给他传授经济学知识。 曾家与方家有几十年的交情,长辈都谈好了,所以曾宜即使大材小用也没有怨言,而方曜为了敷衍方家父母也不得不装装样子。 两个人仿佛商业合作关系,除了在邮箱里互发课件和课后作业,便再无其他联繫。 然而这一次曾宜收到报告之后,却给他发了一封与经济学毫无关系的邮件。 【我爸妈说你要去学校实习,但你父母气坏了。】 这个时间点美国那边是凌晨,他不知道曾宜是根本没睡还是已经醒了。可怕的作息,可怕的人。 方曜面无表情地用邮件回復,只有一句话。 【他们要你来劝我?】 玉 严髓 【对,但是我认为这和我没有关系。你可以跟伯父伯母说我已经劝过你了吗?这样我方便交差。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帮你劝劝伯父伯母。】 他很不想主动联繫方永年和孙婉,观念不同目的不同,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曾宜说有机会可以帮他劝一劝,身为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圈子里最为耀眼的小辈,曾宜说的话在长辈那里还是很有分量的。看在这点上,他还是决定帮一帮。 【好的。】 美学课结束之后,又上了一堂现代汉语课。下课时已经到了晚饭饭点,其他同学都相约着一起去干饭,教室里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方曜一个人不慌不忙。 中文专业男生数量本来就少,他们班加上他总共也就五个男生,其余四个在大一时刚好被分到了一间宿舍,他是多出去的那一个,和其他专业的人混住。幸而他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在大学里交什么朋友,便也不觉得自己孤独。 方曜收拾好东西之后,照常独自朝校外走去。 原本想问一问白谨明下班了没有,拿起手机之后还是先给方永年拨了个电话。 方永年大概在忙,过了很久才接电话,一开口就是那种得意又傲慢的语气:「来认错了?」 「你们有意思吗,让曾宜来做我思想工作?」方曜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很生气,「下一步又打算让哪些人来劝我?」 方永年冷笑了一声,「你这么硬气,看来自己有钱啊。」 「不是你们的钱。」他穿行在人潮中,怒气汹汹的气质在一众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学生里格格不入。 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走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你什么时候去实习?」 方曜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明年。」 「咱们方家还没有出过文化人,你要是想深造当大学老师,我都还勉强同意。」方永年语气十分不解,就差明说他不成器了,「可你偏偏要去中小学实习,你是疯了吗?」 他语气也不善:「中小学惹到你了?你是没读过小学没读过初高中,还是也瞧不起自己的老师?」 「这不一样,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孩子……」 「行了,」他打断道,「我去学校实习是因为我以后想建一所学校,至于公司你们要交给我也可以,钱这种东西我来者不拒。要是不放心交给我,不是还有曾家的女儿吗,曾宜就符合你们的期望。」 方曜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但因为是吵架,所以一口气下来气都不带喘的。 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了一些,他正要挂电话方永年就说:「这周末回家一趟,你两个月没回来了。」 其实方曜上周末回过槿城,但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告诉方家人。 那是个他不太想踏足的地方,从前不得不待在里面的时候只觉得连空气都令人窒息,好不容易成年了,他自然更不想回去。 「回来好好谈一谈,」方永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提你实习的事,也不劝你接手公司,就简简单单吃顿饭。」 方曜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还是犹豫了片刻,最后勉强答应了。 挂掉电话之后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白谨明的语音通话。 「在开车呢,你邀宠也得挑个好点的时机吧?」 男人不太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却让方曜的情绪瞬间平息。他刚好走出了人群,感受着冬日傍晚的冷风,换了个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失落语气:「啊……我只是想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听白先生的语气,好像今天晚上是不打算翻我牌子了。」 白谨明不仅看穿了他的把戏,而且还要戳破,「喜欢跟我装柔弱装委屈是吧?」 方曜低低地笑了一声,又变回了正常的声音:「所以白先生要怎么样呢?」 第23页 「我能怎么样?」白谨明道,「你喜欢装就继续装吧,只要你自己不嫌累,我也没什么意见。」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公交车站。以往经常能看见一些男男女女在站台上打电话,其中一些往往带着幸福而甜蜜的表情,他猜测电话的那一头可能是那些人的另一半。 方曜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虽然白谨明还不算他的另一半,但这种有人倾听自己废话的感觉很奇妙。 「好啊,那我今天上课上累了,不想坐公交车回家,白先生能来接我吗?」方曜厚着脸皮又开始装柔弱,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脸皮这种东西,装起来毫不费劲。 另一边沉默了许久,隐约能听见从车窗里灌进来的风声。 好一会儿之后,白谨明才忍耐着回答:「你给我等着。」 方曜越来越觉得白谨明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而且还心软。当他看见那辆暗绿色的车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种感觉尤甚。 他极其自然地坐进了副驾,转过头看向男人。瞥见了一点被衣领遮住的吻痕,便开始怀念起了白谨明皮肤的触感,而且这人抱起来也很舒服。 不过他很快遏制住了那些念头,半开玩笑道:「我好像一个被你包养了的拜金大学生,其实被你包养也不亏。」 白谨明懒得给他眼神,专心看着路况,「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发课表吗?」 方曜顺势拿出手机,找到课表安排后截图发了过去。之后又一直盯着男人,半晌没有说话。 白谨明无语道:「……我也不至于好看到这种地步吧,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他挑了一个等红灯的好时机,极其自然地说出了口:「这周末你陪我回趟家吧,以朋友的身份,或者什么身份都好,你来定。」 幸好现在是红灯,不然他觉得白谨明一定会来一个急剎。 男人转过头,皱眉打量了他两眼,「你认真的?」 「很认真,我不太想一个人回家,你能陪我吗?」他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又是在示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伪装只占了五成,剩下的五成是真心希望白谨明能陪自己。 直到绿灯亮起,白谨明才轻声说了句「好」。 第13章 爱人亡故 白谨明这天晚上就已经后悔了。 在楼上吃了饭之后他一个人回到家里,想起来方曜那个离谱的要求,就觉得轻易答应了的自己更加离谱。 才认识多久他就要跟着别人回家了,就算是以朋友的身份也太快了些。而且还得见长辈……说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方曜的长辈了,见到方曜父母他该怎么自处? 那时候他答应下来无非是出于心软,方曜看起来和家里闹翻了,连生活费也被停了,这次回去也不像是自己的意愿。 有个人陪着的话,或许会好受一些。 而白谨明做事情向来没有反悔的习惯,因此之后几天拒绝的话一直说不出口,也找不到恰当的机会。这几天方曜的课也很满,整个人基本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概是因为忙得不需要他的陪伴了,所以连微信也没给他发几条。 白谨明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像个工具人。隐隐不悦的同时也做了个决定,之后方曜再来找他,他绝对不会好言好语了。 但周六一早门铃被按响的时候,还在被窝里的白谨明还是认命地睁开了眼睛,心里的不悦顷刻间消散殆尽了。 原来还懂得主动找他。 出神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他的三魂七魄才归位,在坚持不懈的门铃声中,他冷着脸裹上睡衣去开了门。 方曜已经穿戴整齐,看见他的一瞬间露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似乎知道自己的笑比较管用。 「早上好,今天又降温了,白先生记得穿多一点。」 白谨明转头看向客厅另一头的落地窗,外面雾蒙蒙一片,只看着便觉得有冷风拂过。 他勐地想起来今天已经十一月了,冬天真的到了。 说不清心里是沉闷还是麻木。 但不容他在冬日的肃杀中沉沦太久,青年直接走了进来。将外套挂起之后,一边挽袖子一边熟练地朝厨房走。 「您去准备吧,我给您做早饭。」 只从这个尊称里白谨明就听出了讨好的意味,看来方曜自己也意识到前几天态度有问题,这会儿赶紧弥补来了。 他跟着到了厨房门口,故意问道:「如果我说我不跟你回家了呢?」 青年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吐司,取了两片放进面包机里。托方曜的福,他们之前又一起去过一次超市,将他家的冰箱终于填满了一半,不像往日空空荡荡。 方曜很正常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不满,「实在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这本来就是附加条款,不在陪我的日常项目之中。」 白谨明眯了眯眼睛,「我现在好像辨别不出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青年耸了耸肩,「那是您还不够了解我。」 不够了解? 所以他有必要为了更加了解方曜而跟着回家吗?还是说看在方曜可怜巴巴的份上,做一次护花使者? 白谨明到这个时刻了依旧没有下定决心,他有些讨厌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因此眉眼间也染上了一份焦躁。 方曜把平底锅放在炉灶上,打火预热,又拿来一个鸡蛋熟练地在锅沿敲碎,单手将蛋壳两边分开。将鸡蛋煎上之后,回头看向白谨明,「不用担心,不会回我家,只是在外面吃一顿饭。」 第24页 内心的担忧竟然被轻易看穿,白谨明难得没能掩藏住脸上的尴尬,不太自然地撇开视线。 「那你先等着吧。」说罢便转身朝浴室去了。 白谨明洗漱完毕又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在出来时,方曜已经在餐桌旁坐着等他了。这人又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明治,中间夹了生菜和番茄,还给他倒了一杯橙汁。 ……这种被投餵的感觉每次都会让他晕头转向,甘心温柔十分钟。 他在桌边坐下,方曜一边在手机上捣鼓着什么,一边跟他交代注意事项。 「你刚接触我爸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他人模人样,但只要你放松警惕了,他就想把你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盘问出来,所以你不用给他好脸色。」 白谨明见过太多人了,生意上也遇到过不少难搞的高层,因此这种喜欢盘问别人的他也不觉得棘手。只是方曜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当儿子能说出来的,谈不上半点尊重。 「你和父母的关系从以前开始就不太好吗?」他问道。 方曜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太叛逆了?」 白谨明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家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具体的关系如何,都是我这个外人不了解的,所以我也不会轻易下结论。这次我陪你回去也不会插手你们家的事情,只是看你跟家里闹矛盾,字面意义上的陪你而已。」 「当然。」青年毫无负担地点了点头。 「至于我……母亲,」方曜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出现了不易察觉的犹豫,「她没有我爸那么烦,不过也不建议你和她多说话,她很会揣测人心。」 白谨明这下更疑惑了。 说起父亲的时候,方曜的反应还只是像一个叛逆期的少年,话语里充斥着对自己父亲的不满。但说起母亲时,方曜却更加疏离,仿佛在评价一个陌生人。 但他没有将这点疑惑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吃完早餐之后两人便出发了。 从这里到槿城大约一百公里,开车的话也就一两个小时,方曜主动提出当司机,他也乐得享受。 白谨明昨天夜里又没有睡好,正好趁着这时间补觉。 自从那天跟方曜去过live house之后,他入睡确实了很多,也连着两天没有做过噩梦。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没有跟方曜联繫的原因,他又回到了以前那种状态。 车内一片寂静,甚至没有放音乐。白谨明从前很少会在车里睡着,但这一次不自觉地慢慢陷入了梦乡。或许是因为这种氛围莫名地令人安心,就连意识不清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旁边那人带来的安全感。 方曜应该是不会伤害他的,他迷迷煳煳地想。 等白谨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了高速。 他一时间弄不清现在的状况,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旁边正在开车的人。 方曜瞥了他一眼,随手递了一瓶水过去,「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白谨明接过来喝了两口,渐渐地找回了思绪。重新拧上瓶盖之后,慢悠悠地开口:「你开车挺稳的,和你平时做饭一样,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坐不住的人。」 「觉得我应该是暴躁的?」青年问。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点了点头,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带贬义的话。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开到了城区里,最终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 下车后方曜看了一眼手机,「他们已经到了,你待会儿就当是去吃东西的,什么也不用说,其余交给我就好。」 白谨明今天穿了一件驼色大衣,又换了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文化人的味道。是的,他今天给自己的人设就是好心让方曜借住的邻居,职业是开设摄影工作室的歷史系毕业高材生。 很久没有在他人面前装模作样演过戏了,他现在心情微妙,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进入包间的一瞬间,白谨明瞧见了那对中年夫妇脸上的惊讶神情,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看来方曜没有提前和他们说自己会来。 之前方曜跟他说过自己父母的名字,方永年和孙婉。 此时看过去,方永年大概五十岁,到了这个年纪也依旧没有发福,身形高挑挺拔,看得出来方曜的好身材与好相貌也有父亲的一份功劳。但是那张脸白谨明总觉得有些熟悉,仿佛是在什么新闻或者活动里见过。 而孙婉更是保养得当,看起来非常年轻,在刚才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换上了自然又得体的笑意,看人的目光也温和,人如其名。 方曜十分随意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父母,这位是白谨明白先生,算是我房东。他刚好也要来槿城办点事,所以带他过来一起吃顿饭。」 与此同时,方永年毫不避讳地打量白谨明。按照这种行为,他完全可以推测出对方在日常生活和工作里都是一个身居高位之人,所以目光才这么毫无顾忌。而孙婉脸上的笑意不变,视线移过来与他对视上,笑着点了点头。 白谨明不卑不亢地也点头示意:「叨扰了。」 他明显可以看出来方永年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率先落座了。 白谨明在方曜身边坐下,目光就没再抬起来过,一直专注地盯着桌上的菜色和自己的碗。 第25页 原本以为这顿饭会很热闹,甚至可以见到鸡毛乱飞的家庭场面,没料到竟然从头安静到尾。或许是因为他这一个外人在场,所以即使方永年憋得脸都要黑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而遗憾的是,白谨明准备好的那些戏码通通没有发挥的机会,他此刻只是一个无情冷漠的吃菜机器。 正在他觉得无聊至极的时候,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孙婉突然放下筷子。 其余人的目光都看过去,孙婉却对着白谨明开口:「白先生,很抱歉您爱人亡故了,葬礼时我们一家人都正好抽不开身,没能前去弔唁,还希望您能体谅。」 白谨明手上一颤,强忍着突如其来的不安将筷子稳稳噹噹放在桌上。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方永年眼熟了。以前和方家的公司合作过一次,虽然不是他负责的项目,但也见过资料。 竟然是熟人。 第14章 不用妥协 孙婉话音落下之后方曜也一愣。 他没有想到方家竟然会与白谨明有交集,目光抬起来看着孙婉,对方脸上满是坦诚的歉意,他一时间竟分不出孙婉是不是故意的。 「母亲,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就不要——」 「不必抱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的话被白谨明打断,男人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还带着不失礼貌的笑意,说完之后不紧不慢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方曜下意识地看向男人的脖子,进入包间之后白谨明脱掉了大衣,露出了里面的高领毛衣。他知道在衣物遮挡之下藏有一条项鍊,而末端挂着的那枚戒指,也应该已经被男人的体温捂得温热了。 那一夜灯光太暗,他没有看清戒指上是否刻着名字或者首字母缩写。 现在想起来他很后悔,如果当初知道了答案,此刻他就可以更加明白白谨明在想什么了。 孙婉又开始道歉:「是我唐突了,不该提起的,一定又惹白先生想起来伤心事了吧。」 白谨明放下水杯,笑道:「伤心倒不至于,斯人已逝,又已经过去了一年,活着的人早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只有方曜能看出来男人脸上的笑有多勉强。比起初见时白谨明的颓靡与冰冷,他觉得这种笑容更加残忍。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谨明脸上,试图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可没有,男人只是进退有度地说了声抱歉,藉口去卫生间离开了这里。 他下意识想跟出去,却被方永年叫住了。 「你之前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方永年的语气比以往都严肃。 白谨明不在,他也不用再装得风平浪静,果断答道:「知道又怎么样?」 方永年勐地一拍桌子,怒道:「他就是个为了钱想嫁进好人家的下流货色!被姜家赶出来之后又盯上了咱们家,你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方曜觉得这一切太离谱太讽刺了。 他不仅冷冷地笑一声,「是我主动认识的他,在今天之前他完全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方家是做什么的。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觉得全世界都该认识你们方家?」 「『你们』?」方永年被气笑了,「难道你不姓方?混帐东西,好不容易让你回来吃个饭,你把一个外人带过来,怎么着想跟你老子示威?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 「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一遍,我不想再重复。」方曜的声音越来越冷,「另外,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管别人的私生活吗?」 此话一出,方永年气得手都在发颤,似乎想迫切抓到东西摔出去。 「好了。」孙婉终于出声,「也怪之前我们没有带方曜去参加葬礼,要是那时候见过,方曜现在也不会愿意认识白谨明。」 又来了,又来了。 为什么孙婉总是这样,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都像一位慈母,而剩下的那百分之一里又带着令人无法释怀的恶意。 方曜觉得有些疲惫,站起身来,「所以呢?白谨明结过婚又丧偶,现在脱离了姜家,然后他就十恶不赦了吗?我连朋友都不能和他做吗?至于说下流货色……你们省省吧,他比我有钱,要拜金也是我拜金。」 他说完便离开了,不忘将白谨明的大衣一起带出去。然而刚走出包间,就猝不及防撞见了门边的白谨明。 男人就像那夜他们初见时一样,靠着墙,视线放空般盯着某一处,有种堕落的美感。 方曜试图将所有激动的情绪都收回去,主动开了口:「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 「我都听见了,你不是故意的。」白谨明从他手里主动拿回自己的大衣,率先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跟了上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取回车之后,他依旧主动当司机,不过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开上了另外一条路。 过了十分钟,他们在一条两侧种满香樟树的街道停下。即使在初冬,香樟也长着茂密而翠绿的树叶,遮盖住了大半阳光。 他们停在树叶的阴影底下,方曜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一个方向,片刻后才开口:「那个夜里,你就是从那里走过。」 白谨明终于有了动静,抬头看去,许久没有收回视线,却将副驾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冷风灌了进来,将男人鬓角的髮丝吹动,也吹走了车内几乎凝固的气氛。 第26页 「你应该听说过我消失了大半年。」白谨明的语气异常平静,神情像是在回忆某个片段。 方曜没有选择说谎,坦然答道:「对,听说过。」 白谨明彻底靠在椅背上,身体放松下来,语气也放松了不少。 「我那时候确实逃到这里来了,其实原本是想找一个更偏僻的地方,最好是山里,那样没人能找得到我。可后来又觉得山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平整的路,没有电没有网,也没有超市。所以为了贪图这一点方便,我又妥协了。」 男人说着轻笑了一声,「你看,人就是这样处处在妥协。」 方曜认真地看着白谨明,半晌才答道:「在我这里,你可以试着不用妥协。」 白谨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目光却带着怀疑。 「方同学,你才二十一岁,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自己不会对真实性产生一丝怀疑吗?」 方曜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街道的角落,仿佛透过了如今的街道看见了曾经那个背影。 「从今年年初那张照片,到我第一次见你,你的痛苦好像没有减少。」他坦率而残忍,「至少对着我,你可以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 方曜以为被自己戳穿之后,白谨明会惊慌失措,或者至少会动摇,就像刚才从饭桌上仓皇逃离一样。但他猜错了,白谨明只是静静听着,然后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街景。 正当他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不压抑自己的情绪?那又该如何做呢……我好像从小时候就已经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了,无论对谁都是一样。你让我别压抑,别妥协,就好像让我不要唿吸一样。」 他一时间哑然,看见白谨明轻轻地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可能做不到。」 第15章 交换秘密 方曜像是听不出白谨明话里的无奈,他表现得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无辜者。 「如果我吻你,你能开心一点吗?」他问。 白谨明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难道你认为自己只有肉体价值吗?」 他没有理会男人的话,解开安全带倾身吻了上去。 与第一次昏暗躁动的接吻不同,这次更像是一种探索。白谨明觉得方曜就像是小孩子,用嘴唇感知外界的形状与温度,那双柔软的唇对着他的轻触摩擦,带着好奇,又极为专注。 白谨明胸腔里的心脏奋力跳动了一下,如同濒死之人被起搏器救回了性命的一瞬间,那条平直的线突然起伏。 他多久没有这样被亲吻过了? 似乎是从来没有。 他心中那个绝对的忌讳,在此刻不由自主浮现出来。姜朔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他,在他们刚刚相爱那会儿,亲吻仿佛只是情侣之间的固定程序,一种水到渠成的仪式。后来两人订婚又结婚,亲吻更像是配偶之间的责任,无关情慾,只是一种他们关系的证明。 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别人,这样完全出于本心,没有所谓恋爱与婚姻的名头,只是单纯地想吻一个人,想要延续这个动作。 白谨明忍不住抬起手,搭在了方曜的肩上。 触到的一瞬间青年身体一滞,随即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吻得比之前过分了一些。在亲吻的间隙,低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还想要吗?」 两人的嘴唇若即若离,连唿吸都混合在一起。白谨明垂着双眼,心中有股躁动,但思绪莫名的安宁静谧。他只是将手往上移了一些,贴在了方曜脑后,揉了揉对方的头髮,答道:「原来你头髮这么软。」 方曜将脑袋搁在了他肩窝上,嗓音闷闷传来:「原来那天在床上你都没怎么注意我,伤心了。」 白谨明忽然就有一种感觉,他和方曜似乎把寻常人的顺序弄颠倒了。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先恋爱,再拥抱接吻,最后上床。而他和方曜一开始就有了肉体关系,那天夜里连亲吻都是模煳不清的,只有欲望在燃烧,到今天才补上一个认真而单纯的吻。 至于恋爱……他想他们很可能走不到那一天,但至少可以先肆无忌惮地享受互相陪伴。 于是他又一次放平心态地陪方曜演戏,这小屁孩儿,装委屈都装不腻的吗?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能记住另一个人是你就已经很不错了。」 方曜没忍住笑了笑,瞬间演不下去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已经恢復正常的白谨明,忽然没头没尾问道:「你小时候和朋友玩过交换秘密的游戏吗?」 白谨明一愣,「记不清楚了,应该玩过吧。」 「我没有玩过,但是很羡慕别的小朋友能互相交换秘密。」他说,「你来陪我玩吧?时限三十分钟。」 男人神情有些许动摇,「这也算是附加条款吗?」 他笑了笑,「不是,是你必须执行的项目。下车吧,我们去走走。」 方曜不容白谨明拒绝,先下了车。冷风直往他衣领里灌,转头一看白谨明忘了将大衣拿下来,冷得眉头一皱却又懒得回身拿衣服。他只好又去车里将大衣拿了出来,给人披上。 白谨明道了声谢,穿上之后抬眼望向路边的香樟树。 「这里好像没怎么变。」 方曜随意应道:「对,在我小时候这条街就长这样。想喝点儿热的东西吗,你刚才摸到我的时候手好凉。」 第27页 白谨明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从小就很会照顾人吗?」 他被问住了,骤然回想自己二十一年贫瘠的人生,发现自己似乎没有照顾过别人,也就尽全力把自己拉扯大了而已……奇怪,白谨明虽然比他大了九岁,性格又毫不软弱,但就是长了一副他很想照顾的样子。 见他迟迟不说话,男人率先往前走:「也让我当一当照顾人的角色吧,方同学。」 最后他们一人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在林荫大道上。白谨明照常喝的美式,方曜却点了一杯焦糖拿铁,还被男人说了一句「小孩子的口味」。 「正好,告诉你第一个秘密,我讨厌吃苦的东西。」他语气理直气壮,「不能问为什么,也不可以对此发表评论,规则是只需要听别人的秘密就行了。」 白谨明挑眉,「好吧,那该到我了?」 「洗耳恭听。」 然而男人却喝起了咖啡,喝了一口不够,又要喝第二口,似乎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方曜到底年轻气盛,还没有修炼到那种脸皮比天还厚的境地,在与白谨明比拼沉住气这件事情上,必定会落下风。 「你这个人怎么破坏游戏规则?」他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别再喝了,你说话。」 白谨明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早上还一口一句『您』的,又叫我白先生,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方曜被气得笑了一声。 原来是在逗他啊,看来心情还挺不错的。而且看见他吃瘪之后,白谨明似乎更开心了一些。 「带我先逛逛吧,等我满意了就告诉你。」 白谨明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长辈的威严与手段,方曜偶尔逗逗他可以,但他总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但方曜似乎不是一般的小孩,他说了那句话之后青年的兴致就没之前那么高了,话也变少了,像是在闹脾气。 他倒是觉得新鲜。自己从前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这一年来虽然情绪化了一些,但好歹也都压抑着,周围的朋友也都是同龄人,没那么幼稚。他第一次遇上一个需要被自己哄的小辈,没觉得难办,甚至更起了玩心。 「你竟然还有脾气啊,」他笑道,「需要我给你买玩具吗,吃的呢?」 方曜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哄我。而且我也没有闹脾气,只是今天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挫败而已。」 白谨明好奇道:「我第一次听别人说在我这儿得到挫败感的,你是不是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我感兴趣了?别是为了解谜吧?」 结果青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低头凑近了看着他,露出了一些攻击性,像那夜一样。 「我还是没有找到对你感兴趣的原因,白先生。」方曜抬起手来将腕錶摆到他面前,「可是三十分钟就要到了,你要是还不肯坦露秘密,我会更受挫的。」 白谨明却不怕方曜的攻击性,甚至笑了笑,「受挫的话就又会靠在我肩膀上撒娇吗?」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踩到了方曜的尾巴,整个人难得炸毛一次,抗议道:「我什么时候撒娇过?」 白谨明抬手摸了摸方曜的头髮,「给耍赖小狗顺顺毛,是我说错了,你从来没撒过娇。」 他这哪儿是顺毛,分明就是又故意惹对方一次。 眼看着青年眉头皱得更紧,他见好就收,又道:「行了,我老实交代吧。」 方曜一愣,忘了生气也忘了说话。 寒风凛冽,白谨明手里的咖啡却还温热,仿佛一支镇定剂。他收回了手,继续沿着街道朝前走去。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若无其事道:「秘密就是,其实我幻想过很多次,会有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毫无芥蒂接受我的全部,包括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你是第一个,所以我给了你得寸进尺的权利。」 第16章 说你是我男朋友 两人沉默了许久,方曜突然问:「姜朔是怎么死的?」 白谨明原本松弛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这个名字是他梦魇的根源,是不能被提及的秘密。 他定了定神挑眉道:「你没听说过吗?火灾。」 方曜不愿承认,那一夜之后他开始对白谨明颈间的项鍊耿耿于怀,终究没有忍住,去简单地查了查姜家资料。火灾发生之后,姜家似乎花钱消除了绝大部分痕迹,那场火灾只存在于人们口中,他没有在网上找到任何相关的报导与线索。 但白谨明看起来似乎没有被火灾搅入其中,身上既没有留下的伤疤,在听他提及火灾的时候情绪也不像预料中激动。 他因为在白谨明这里得到了一些偏袒,所以胆子也大了起来,毫不委婉地问:「是因为独活下来,所以你感到愧疚吗?」 虽然这样说,但方曜心里隐约觉得白谨明并没有愧疚之情,也没有独活于人间的痛苦,而是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很想弄清楚。 白谨明生硬地笑了笑:「你觉得伴侣应该是什么关系?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必须殉情吗,没了爱情和婚姻就不能活了?」 方曜耸了耸肩:「但至少会很挣扎,除非你根本不爱他。」 「我爱不爱姜朔与你无关,你现在是要和我讨论感情吗?」 「不是,我想和您讨论婚姻。」方曜神情始终是放松的,语气也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不如我们结婚,一段新的婚姻可以迅速掩盖上一段婚姻的失败。」 第28页 白谨明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只隐隐约约留下一句带着怒意的「疯子」。 方曜带着笑意追了上去。 如果时间能倒退,白谨明希望自己不要与这个疯子交换秘密。他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说出了对方曜的偏袒之后,这个人就变本加厉了,几乎可以用恃宠而骄来形容。 而在十多分钟之前,他竟然还觉得自己与方曜的关系不会走到谈情说爱的地步。现在这个人竟然提出要和他结婚,连法定年龄都没到就谈结婚,他就没见过这种把大事当儿戏的小屁孩。 方曜追上来与他并肩,厚着脸皮说:「我二十二岁生日就快到了,您再等等,把这个当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吧,怎么样?」 「滚,别把我当消遣。」他无情道,怒气沖沖地走得飞快。 青年锲而不捨在他耳边絮叨:「在那之前,我们可以用恋人的身份相处。其他人如果知道你订婚了,流言会逐渐消停的,那些不自量力来骚扰你的人也会少很多。」 「……是吗,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白谨明冷嘲热讽之后没再理会,一路上任凭方曜再怎么说也没转头,直接走回了停车的地方。 然而当他站到驾驶座外面时才想起来钥匙不在自己身上,这一趟根本不是他开车。一转身,方曜正带着笑意,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垂下眼来看着他。 他被气得都有些无奈了,只好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方曜想了想,「你长得好看啊,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脾气也很好,还乐于助人。」 他只听了几个字就知道这都是方曜瞎扯的,这些答案完全没有走心,这人的神情也没带几分认真。连对他感兴趣的原因都还没有找到,还谈什么喜欢,甚至说要和他结婚……太儿戏了,这人懂什么是婚姻吗? 「感情的吸引往往是从脸开始的,我承认你的脸对我来说也很有吸引力,但我不会因为你长得好看而想和你结婚,明白吗?」白谨明权当自己给后辈上课了,「我不算多正常,但我希望结交的人至少不会比我更像个疯子。」 方曜也像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等到他说完之后才理直气壮地答道:「物以类聚嘛。」 白谨明深吸一口气:「你要是再这样和我顶嘴,就别坐我的车了,自己回沐城,或者让你父母送你回去。」 方曜果然闭嘴,老老实实开了车门坐进去,一直到他们重新上了高速也没有说话。 白谨明心里的惊涛骇浪始终没有平息下去。怒气是消了,但是又情不自禁回想方曜提出结婚时的神情,每想一次都觉得荒谬,但与此同时,内心深处的动摇也渐渐浮上来。 其实他也不明白什么是婚姻,即使他结过了一次婚并且经歷了许多事情,到头来也很难描述婚姻的性质。 但结婚这件事总归是严肃而谨慎的,对方越是成熟对这段关系越有利。而方曜大学还没毕业,又一副跟他玩玩的样子,他很难将方曜与结婚证联繫起来。 他觉得有必要开口:「我和前夫认识了五年才订婚,订婚半年才正式结婚。」 余光里方曜开车的身影并没有受到影响,但当他转头看过去,发现对方的手指开始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过了好一会儿方曜才回答:「你是打算以自己第一次婚姻为标杆,复制粘贴吗?」 白谨明眉头一皱:「没有,我只是想说我们太快了。」 他竟然想像了一下与方曜的婚后生活。一起做饭吃饭,一起做家务,一起出门採购,各自经歷每天的工作学习琐事,然后在晚上又相聚在同一张床上,一起入睡。 这样一想,婚姻似乎也没那么难。他毕竟经歷过那样的婚后生活,只不过是将伴侣换成另外一个人而已。 白谨明正出神,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又是陌生号码。 在不接与接起来痛骂两个选择里纠结了一会儿,却听得方曜开口问:「又是之前给你打电话的人吗?」 「应该是的。」他的语气毫无起伏。 方曜看着路:「接起来,我帮你说吧。」 要两人同时面对吗?白谨明一愣,下意识抗拒与别人共享秘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公放。 「谨明,你今天离开了沐城吗?」又是那个苍老的男性嗓音,带着略显贫乏的关心和尤为明显的监控意识。 方曜见白谨明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青年帮忙答道:「是的,他陪我离开一趟。」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老人语气变得更加糟糕,质问道:「你是那天晚上骂人的那个?」 「是啊,」方曜语气上扬,听起来有些愉悦,「看来您老记性还不错。」 那边冷哼一声:「我不同你说话,把电话拿给白谨明。」 方曜答道:「不巧了,白谨明也不想跟你说话,他没在这附近,有什么话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老头子冷笑一声:「你?你不过是白谨明带回家里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白谨明厌倦地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向窗外。他一听到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就想吐,以前顾及着一家人的关系,忍耐了很多年,但现在他完全没有必要再装出礼貌的一面。 他抢在方曜开口之前碰了碰青年手臂,用口型无声道:「男、朋、友。」 第29页 方曜眼睛都略微睁大了,难得愣愣地看向他。 他又无声道:「说你是我男朋友。」 第17章 查岗 「我是他男朋友。」这几个字从方曜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有些东西在一瞬间改变了。 如同一句有魔力的咒语,他们仿佛在这一刻真的是互相喜欢的恋人,而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关系。 白谨明的视线在他话音落下之后移开了,不知是在逃避,还是出于心虚。 那个老头子的声音从轻蔑变为压抑着的愤怒:「你需要多少钱?」 方曜收回了目光,皱起眉头,「姜老爷子,你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图名图利吗?」姜平南的身份被猜出来之后,索性摊牌,「白谨明前几任所谓的男友也和你一样,他们最后都被我用钱收买离开了白谨明,不然你也不会上位。我们大可以开门见山,你直接说个数字。」 他快被气笑了。敢情那个说白谨明床伴换得勤的传闻是这样来的,是姜家在暗中搞的鬼。 「我不喜欢你们姜家的钱,我就喜欢白谨明的。」方曜顺着乱说,「要给分手费也该是白谨明甩在我脸上,和你们姜家有什么关系?」 姜平南冷笑一声:「姜朔帮白谨明开的那家公司在亏损,他又去投钱开了一个没有前途的娱乐公司,照这样下去很快就没有钱能够挥霍了。谨明,我知道你在听,你要是还认姜家,愿意回来做我们的干儿子,姜家的产业以后还是你的。」 方曜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白谨明抢了先。 男人清冷的嗓音平静响起:「那不是你儿子帮我开的公司,是我们一起创立管理的,没了我这一半功劳你儿子也经营不起来。别说得像你们姜家施捨我一样,我不缺你们那碗饭。」 方曜笑了笑,抽空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恨不得再凑上去偷亲一口。听白谨明骂人是一种享受,他以前只听过白谨明数落自己和那个公司合伙人,不轻不重的,只让人觉得心痒痒。现在见到对方动真格地生气骂人,他才觉得看见了白谨明更真实的一面,连骂人都如此云淡风轻,他心里好像更痒了。 「但你得承认,要不是沾了姜家的光,你们当初只会吃更多苦。」姜平南气极之后声音更冷,「已经给了你快一年时间,你也该做好决定了,别让我下狠手逼迫你。」 白谨明厌恶且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他起初顾及方曜在场,很多重话不方便说出口。但姜平南的威胁一出来,他就什么耐心也没有了。 「知道为什么姜朔生前立了遗嘱,指定我来继承他所有遗产吗?」 他故意停顿了几秒钟,给姜平南思考,也给方曜缓冲时间。这个秘密对于外人来说太新鲜了,那些关于他的流言中完全没有提到这方面的内容,或许方曜会感到惊讶,又或许会觉得他是个刻薄的人。 电话那头反常地沉默了许久,白谨明给够了仁慈,终于开口自己回答:「因为姜朔自己也清楚,他欠我的。就算他死了,欠我的东西永远都在那里,没办法用任何东西弥补,所以他只能用钱来补偿我。」 白谨明不敢去看方曜的神情,只固执地盯着手机界面,感觉到自己一颗心脏越来越沉,仿佛又回到了姜朔刚死的那段时间。 「你大可不必来威逼利诱,我不想再与你们姜家有任何牵扯。你想要干儿子,堂亲表亲多得很,你们慢慢去挑。」 姜平南咬牙切齿道:「白谨明……我不信姜朔的死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一定是你有问题,他才会……」 他没等对方最后一句话说完,直接挂掉了电话。 车内又恢復了安静,甚至于死寂。 白谨明在刚才的一瞬间就想好结果了,如果方曜在这时候问他,他会将隐藏的秘密说出来。一个人背负秘密的滋味不好受,即使乔穆与阮繁星也知情,但因为对他的心理状况有所顾虑所以一直都避而不提。那些事情在他心里烂成了一滩淤泥,扯着他往下陷,就快没到胸口了。 他握紧了手机,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掐着掐着自己掌心,任由疼痛蔓延加重。往兜里一摸没摸到烟盒,他只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痛苦地靠在座椅上。 在一旁开车的是方曜,可他控制不住去想姜朔。曾经他们也无数次经歷过这种场景,有时是他来开车,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姜朔握着方向盘,理由是觉得他够累了,想让他在路上好好休息。 在他们相识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姜朔一直都是一个称职甚至完美的朋友、恋人和配偶。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在路上会听歌,会沉默,也会谈论生活中的琐事。 ……多可笑,他们曾经拥有一段近乎完美的婚姻,然而毁于一旦了。 「方曜。」他忍不住开口,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身旁这个青年身上。 方曜低低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白谨明却又不说话了。 他已经准备好袒露秘密了,可方曜没有问。 为什么不问呢?不是关心吗,不是好奇吗?难道仅仅因为他和姜平南的一通电话,便对他感到厌恶吗? 一直到他们回到沐城,青年都始终保持缄默,一言不发。 他没那个耐心伺候别人的情绪,从电梯出来之后便快步回了家,没管方曜跟没跟上,将大门甩了过去重重关上。 第30页 他以为生活终于好起来了,可事实上他自己没有变好,周围的环境也依旧糟糕。 白谨明销声匿迹半年又回来之后,迫不及待抓住了生活里出现的所有变数,包括乔穆找他出资创办的公司,还有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方曜。他迫切地想重新做回正常人,重新拥有健康的社交圈与生活方式。 但事与愿违。 他和方曜到底算什么呢?亲过了也睡过了,甚至还不远万里去见了对方家长自取其辱。 白谨明脱掉了外套和鞋,如同干渴之人寻找水源一般朝深处走去,来到了那个单独上锁的房间外面。 太过于急切,以致于手指放上去时不停颤动,智能锁好几次都没能识别出来。他又颤抖着手去按密码,错了两次才终于输入正确,伴随着一声机械提示音,他如同扔垃圾一般将自己扔进了那个房间。 * 周一早上,平平无奇的一天。 星霁的前台是个男生,姓刘,一张娃娃脸眼睛含笑,挺讨喜的。半个早上他都处于一种得知了惊天八卦的兴奋状态中,这种状态在他看见白谨明走出电梯时达到了顶峰。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但白总监依旧只在薄薄的羊毛大衣里穿了一件衬衣,一副银框眼镜下面是疏离而冷淡的眼神,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男人路过前台时,被他鼓起勇气叫住了。 「早上好,有什么事吗?」白谨明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炽热的视线,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穿着,一脸莫名其妙。 「白总监,」小刘不好意思地开口,「你们站在一起也太养眼了,眼光真好。」 白谨明表情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小刘笑得灿烂又八卦,「哎呀您还装什么傻,人都来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乔总又找了新苗子,心想着咱们星霁马上就能拥有爆红的艺人了。」 他看见白总监皱起眉头,连不悦的时候也美得精緻,恍惚间白谨明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公司。 白谨明心中警铃大作,一走进去工位上的人纷纷抬头看向他,就像是在看稀奇动物似的,但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又赶紧低下头。 ……这都什么啊。 他径直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前,勐地推开房门,果然看见他的办公椅上坐着一个人。 方曜抬眼看过来,举起手矜持地打了个招唿:「白总监早上好,你一天没回我消息了。」 他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儿?」 「联繫不上男朋友,所以来工作的地方查岗啊,」方曜一脸理所当然,「不可以吗?」 这句话说得大声,就像是故意的。话音刚落,白谨明身后的办公区便有八卦的窃笑声响起,有男有女。 他站在门口,逼迫自己深唿吸了一次。 方曜可真有本事。 第18章 男友的素养 白谨明走进房间,将门带上。 「那是我的椅子,给我起来。」他冷冷道。 方曜很听话地起身,却走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贴得很近,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 「这两天没睡好吧?」 他没理会,依旧冷漠道:「别挡路。」 方曜也没理会他:「心情应该也不好吧,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白谨明无语,还能怎么看出来,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谁都能看见。 「是因为你左边眼尾比前天多出来一道细纹。」方曜道。 他一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想生气又觉得没必要,但不骂人也说不过去,这小兔崽子总是在讨人嫌和让人心安的边缘来回试探。 「我……」白谨明难得卡壳,便看见方曜笑了起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便当盒,粉粉嫩嫩的那种。 方曜和风细雨道:「给你做的三明治,公司里应该有微波炉吧,我帮你热热?」 好了,又从讨人嫌变成让人心安了。 白谨明担心自己要被方曜弄得精神分裂了,周六回来之后他一直冷着方曜,对方给他打的电话发的消息都被他无视了。但这人也不是毫无底线地关心他,电话和消息都是三次,之后便不再试着联繫了。 关心和自尊都恰当。 而他的自尊在前天就出现了裂痕,那通和姜平南的通话让他的狼狈暴露在方曜面前,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两天都在逃避。 当时白谨明渴望方曜将他的底细问个干净,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害怕。怕如果方曜知道了全部真相,那他的狼狈就都藏不住了,这会让他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和自尊都崩塌干净。 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自称是他的男友,这个事实让现在的白谨明感到惶恐。 他有些无奈地抢过那个便当盒,「行了,你快回学校。」 方曜却没走,反而问:「怎么没看见你们公司有艺人?」 白谨明对星霁的事情也不够熟悉,只隐隐约约知道艺人除了培训时间以外一般都不会待在公司,要么去跑通告了,要么在家搞搞直播之类的。 「你也想进娱乐圈?」他故意歪曲道,「不过得走流程面试,先去前台填一下个人信息吧。」 方曜挑眉道:「我进娱乐圈,然后你给我当金主?」 白谨明冷笑一声,拿着饭盒往外走,「我记得方家挺有钱的,至少比我富多了,好像不需要我来给你当金主吧?」 第31页 方曜锲而不捨地跟在他身后,「你也知道我跟父母闹僵了。」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闹僵的。」他随口问了一句,没企图得到答案。 公司里经常有员工带饭,上周乔穆添置了一个微波炉,放在茶水间。白谨明一走出办公室便发觉自己和方曜暴露在了众人视线之下,后知后觉不该出来,但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都怪方曜,胡说什么男朋友。 「我不想按照他们的想法继承家业。」方曜在他身后答道。 白谨明一愣,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回答了,而且是这种俗套的答案,俗套到他前夫以前也是这样。 方曜似乎从他的沉默里感知到了什么,凑近了问:「姜朔也是吧?毕竟他是和你一起白手起家的。你刚才是不是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了?」 过近的距离让氛围变得危险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紧张,难道是因为方曜的语气像在质问?还是说他又听到了姜朔的名字,所以才觉得不舒服? 加快脚步走到茶水间,终于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白谨明镇定地将粉色的盖子打开,连盒带三明治塞进了微波炉里。 他趁着加热的响声不答反问:「富家少爷是不是都喜欢追求自由?因为一出生就拥有了财富,所以迫不及待和家庭划分界限,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问你姜朔,你却牛头不对马嘴跟我扯人生道理。」方曜不悦的语气在他身后响起,「真会煳弄人啊白总监,当我是三岁小孩是吧?」 白谨明试图煳弄过去的行为被无情拆穿,有些头疼,幸而乔穆突然出现了,拿了水杯走到茶水间,看见他们俩时被吓得怪叫一声。 「上班时间不能谈恋爱啊,你俩给我注意点。」乔穆指着他们,「还有你,小孩,家属探班也得有个限度,除非你愿意留下来给我们星霁当艺人。」 白谨明转过身去警告地看了乔穆一眼,「你别跟传教一样,他还在读书。」 乔穆翻了个白眼,「他学什么的?」 他被问住了,突然哑口无言。是啊,认识这么久了他连方曜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 乔总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一脸震撼,「我靠不会吧,你俩都在一起了连这也不知道?」 还是方曜出来解围,答道:「我学中文的,之前跟谨明说过,他被你突然问懵了而已。」 白谨明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一个小九岁的人叫「谨明」,还是当着他的表哥,他觉得自己快要羞耻到灵魂出窍了。 果然,乔穆的表情也一言难尽,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了片刻才找回理智。 「学中文也不妨碍进娱乐圈啊,人设我都给你想好了,可以炒作那种爱读书的学霸人设,平时写写诗歌文章之类的,吹出去多好听啊。」 方曜原本也不是什么爱社交的人,听了这番建议只想赶快结束话题:「……我不会写诗,也不会写文章,而且不爱读书。」 白谨明听了最后一句话,有些嫌弃地问:「那你上学的时候在干什么?」 方曜大言不惭道:「摸鱼啊。」 …… 他恨铁不成钢,作为学生时代认真刻苦过来的人,他现在很想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孩。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白谨明问。 方曜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道:「我想当校长,开一所民办学校,硬体软体都是最好的,然后给困难的学生减免学费。」 另外两人同时发出了感嘆声,一个人还算文明,另一个直接骂了句脏话。 茶水间仿佛被一层佛光笼罩,乔总目瞪口呆地拍了拍白谨明的肩膀,「你个万恶的资本家,怎么有脸跟这位大佛处对象?」 白谨明也顾不上什么「处对象」的说法,开始反省自己,他工人家庭出身的人到头来染上了一身的铜臭味,反观人家方曜,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等等,」他努力找回思绪,「你想做公益当然很好,但是钱从哪儿来?」 方曜依旧一脸坦然:「自己挣,挣不到就等我爸的遗产。」 ……白谨明再一次被震撼到,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乔穆一开始就猜测方曜是个富家少爷,听了之后啧啧称奇,「大孝子,劫富济贫,真乃当代劫富济贫之典范。」 白谨明揉了揉太阳穴,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还以为你嫌弃家里的钱,才和父母……」 后面那半句没说出口,他顾及乔穆在现场,不便透露方曜的隐私。看来这人不是想对家里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不是嫌弃钱,而是嫌弃父母。等自己父亲的遗产这种话也能轻易说出口,父子关系未免太过恶劣,也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打算刨根问底,而且方曜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虽然和他那么快搞在一起是挺不理智的,但也就这一件事了。 刚好方曜电话响了起来,但青年拿起来瞥了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白谨明奇怪道:「骚扰电话?」 「对。」方曜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学校。今天就算了,以后你再晚也要记得吃早饭,我没时间天天来查岗的。」 在自己表兄面前被当成小孩一样叮嘱,一向强势的白谨明脸上有些过不去。本想开口赶人,但青年凑了上来单手抱了抱他,一触即分,就像是情侣告别之前的普遍仪式。 第32页 甚至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记得接我放学,在此之前我会想你的,白先生。」 他维持着一手拿饭盒一手放在身侧的尴尬姿势,顶着乔穆无比震撼又无比好奇的目光,大脑突然变得迟钝,以至于没来得及拒绝晚上接方曜放学。 方曜回头挥了挥手,很满意白谨明吃瘪的样子。他笑着回办公室取走了自己的双肩包,摆着正牌男友的气势离开了,走出办公大楼才拿出手机,找出刚才挂断的号码拨了过去。 视线搜寻着附近的共享单车,电话接通之后,他语气漫不经心道:「姜老爷子,昨天不接,今天倒是捨得主动打过来了?」 姜平南的声音传来:「当着他的面倒是装得对钱毫无兴趣,说吧,想要多少钱?」 他知道姜平南以为自己只是街边窜出来傍大款的,姑且还没想到去调查他的家世背景。正好,他得抓紧时间拿到自己想要的。 「不着急,」方曜答道,「我们先聊聊。」 第19章 找寻真爱,做梦更快 方曜从星霁一走了之,留下白谨明不得不面对乔穆的盘问。 「你俩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他刚才叫你白先生那语气……靠,比叫你名字还肉麻。」乔穆絮絮叨叨的,「你还会接他放学?不是吧白谨明,你什么时候甘愿给别人当司机了,真有这么喜欢啊?」 白谨明终于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被方曜狠狠摆了一道。 「你问题太多了。」他有些疲惫,「其实他不是……」 话说到一半又止住声。要否认恋爱关系吗?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他和方曜除了真正的感情,情侣做的事他们都做了。况且恋爱关系确实能替他挡去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也能对外人解释方曜为什么和他如此亲近。 算了。 「他不是什么?」乔穆问。 白谨明改了口:「他不是个纨绔富二代,刚才那些话你别传出去。」 乔穆短促地笑了一声:「这就开始护着了?亏我还是你哥。」 他心情复杂,将三明治拿出来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 「行了,跟你说正经的,孟呈逸自作主张试镜过了一部戏,公司得和他商量商量。」乔穆神色严肃了一些,「十一点整到星霁,就在我办公室简单谈一下,你也过来吧。」 白谨明茫然道:「孟呈逸是谁?」 乔穆很是无语,「就是那个红头髮的男生啊!你当时不是还来开了会的吗!」 对于没能记住公司艺人名字这件事,白谨明即使只是公司吉祥物也觉得有违职业素养,他当即答应了下来,吃着三明治跟乔穆回了办公室。 「这个孟呈逸什么来头?刚签约就敢绕过公司单独试戏,胆子挺大的。」白谨明问道。 「敢情那场会议你是一点没听进去。」乔穆摇了摇头,「他已经拍过几部戏了,算是有点知名度,合约到期之后被我挖过来了。」 他狐疑地看着乔穆,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乔总没坚持几秒钟就缴械投降,坦白道:「行了行了,他前任金主介绍的。」 白谨明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所以你现在是人家的新任金主?星霁刚刚成立你就要以公谋私了?」 「没有!」乔穆否认得极其坚决,「我不喜欢男的,是外面传岔了。虽然他长得确实有那么一点像女人,但毕竟硬体不一样,我不行的。」 其实白谨明对于包养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尤其是在以前的社交圈,已婚人士包养不是新鲜事,未婚的人搞包养这一套更是一点道德负担都没有。虽然他不在乎别人的生活模式,但是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钱被乔穆用来捧情人。 「你最好是没有。」他意味深长道。 乔穆得罪不起这位投资人,咽下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色心,悲壮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老大不小了还是先以事业为重。」但他嘴上还是不肯落下风,「你也一样,别光顾着和小朋友谈恋爱,那边也多少注意着,以免有人把公司搬空了都不知道。」 那边指的是白谨明和姜朔一起创立的公司,以前有多被两个创始人呵护着,现在就有多野蛮生长,白谨明一个月都不见得回去一次。 「说到这个得跟你请一天假,下周一我不来星霁了,那边要开股东大会,晚上还有一场宴会。」白谨明云淡风轻道,「我推不掉。」 乔穆半是心疼半是羡慕地感嘆道:「白董事长啊……」 还没感嘆完就被男人凉凉地扫了一眼,赶紧噤声。 那两人到的时候,白谨明正喝着美式清口,站在角落的落地窗前发呆。比起坐在沙发上的乔穆,他更像走错了地方的游客。 反而是孟呈逸的到来给办公室增添了热闹氛围,一头红髮耀眼得像团火,走到哪儿闪到哪儿。白谨明今天才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假髮,所以有些好奇地多打量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被人察觉,孟呈逸敏锐地看过来,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眼神还是和第一次搭讪时一样,看似有礼貌实际上非常冒犯。 那三人坐好之后,乔穆也没管他,开门见山跟孟呈逸聊了起来。 白谨明被迫听了全程,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孟呈逸以前不守规矩惯了,而且试戏的那个项目要人要得急,所以直接就去了。关键是最后还被选上了,乔穆想骂也得嘴下留情。 第33页 乔穆和经纪人唠叨了许久,孟呈逸也安静地听了许久,半晌终于逮到一个空档说话:「乔总,其实试戏的时候出品人问了我公司老闆是谁,结果出品人说大家都是熟人,所以当场就拍板把我定下来了。」 乔穆一愣,「那部戏出品人是谁来着?我认识吗?」 孟呈逸笑起来时少了很多攻击性,答道:「出品人好像叫做向槐,而且他认识的不是乔总,是白总监。」 原本置身事外的白谨明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意外的同时察觉到了麻烦的气息,敢情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被卖了个人情? 而且另一方还是向槐,姜朔的朋友。那当然是熟人了,现在他单方面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熟人。 孟呈逸的经纪人叫做郑涵,从业好几年了,头脑也转得不慢,听了这话当即就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偷瞄了一眼白谨明。其实孟呈逸这件事对他而言不是完全无益,毕竟最后的确换来了男二号的位子,但这事也确实做得不地道。孟呈逸不是新人了,他不信对方一点心计都没有,该骂还是得骂。 「你怎么自作聪明呢!星霁老闆是谁你就答谁不好吗?你把白总监搬出来做什么?」 「抱歉郑哥,我当时真的是脑子短路了。突然想起来公司里都在传白总监才是星霁的大老闆,说的话是最管用的,所以一顺口就说出来了,对不起啊白总监。」 孟呈逸脸上带着歉意,却看不出有多少心虚的成分。 白谨明冷眼看过去,心里啧啧称嘆。孟呈逸不愧是已经踏入娱乐圈好几年的老油条,也不愧是大公司出来的艺人,完全不怕星霁会对他怎么样。这个人今年好像也就二十二吧,心眼还真不少,又装无辜又想挑拨他和乔穆的关系。 他许久没遇到过这种人了,开口时语气冷冽:「跟我道歉做什么,给乔总说声对不起,他才是你老闆,只有他能决定以后是向你倾斜资源还是冷藏你。之前专门开会给你制定的计划也被你打乱了,你还得跟公司其他员工道歉。」 这番话一出,孟呈逸的脸色终于僵住了,不过很快又调整回来,起身朝乔穆鞠了一躬还说了声「对不起」。动作一气呵成,要是放在片场绝对能一条过,但白谨明就是觉得这人不是真心的。 是个难缠的年轻人。 乔穆和郑涵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郑涵是因为低估了白谨明的个人魄力,她不太了解两位上司的背景,但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她还以为白谨明是个游手好闲又没有决断的傻大款。 而乔穆则听出来了表弟对自己的维护,心里有些感动。他既得了白谨明的投资,还要被白谨明维护面子,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兄弟兼朋友。 「好了好了,这种事情下不为例。」乔穆开始收拾局面,「当然这事儿也还没完,小孟你做错的事得自己负责,后续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还得找你。」 白谨明在旁边听着,觉得还得给孟呈逸再配个助理,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多盯着一些。他不信孟呈逸以后就不会出么蛾子了,只能在事情严重之前多加预防。 乔穆拿出老闆的格局又说了一些场面话,等到两人离开之后白谨明才离开落地窗边,将空了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力气不小动静也挺大。 「生气了?」乔总小心翼翼问道。 白谨明冷冷开口:「向槐你也不是没听说过。」 估计向槐不等开机进组就会联繫他,索要人情偿还是其次,主要还是藉机来嘲讽挖苦。到时候他为了星霁肯定不能拒绝饭局邀约,也不知道向槐会不会把姜朔其他朋友也叫上,他一想到就头疼。 乔穆嘆了口气:「到时候我替你出面吧?反正我是星霁表面的老闆又是你哥,替你去见个人吃个饭也正常。」 「没用的,向槐那人极其不要脸,不把我逼得出面不会罢休。」白谨明摸了摸口袋,突然岔开话题问,「有烟吗?」 乔总上一秒还满脸关怀,这一秒突然就翻脸了,「你抽什么烟?不准抽!是谁以前让我帮忙监督戒菸的?已经戒了就没有下次,给我忍着。」 也只有这种时候乔穆才有兄长的样子,白谨明讪讪转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那个孟呈逸心思挺杂的,你注意着点,有钱的话给他招一个助理,帮公司盯着。」 乔穆还处在他要烟抽的气愤之中,索性摆烂道:「没钱!」 「行吧,我也没钱。」白谨明也跟着摆烂。 「等等!」乔穆叫住他,「既然你跟那小孩确认关系了,改天带出来一起吃顿饭吧,把阮律师也叫上。」 他也没什么扭捏的,点点头道:「行,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这两天他课排得挺满的,可能要等到周末了。」 乔穆又变了个脸色,打趣道:「哟,连课表都记下来了,这么操心啊?」 今天早上方曜那小子来星霁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表明身份之后跟他要了联繫方式,说是有必要和白谨明的家人多交流沟通。笑话,才二十来岁的小屁孩就摆出了正宫的架势,能走多远还不一定呢,他不太相信白谨明是认真的,估计也就是图个新鲜劲。 白谨明倚着门框,忽然道:「感情经歷太少是不是容易被骗?」 乔穆眼皮一跳,预感不妙,「你被骗了?」 第34页 「也不算吧,」白谨明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更像是互相欺骗,我们都还谈不上多喜欢。」 「真牛……」乔穆无语道,「你三十岁了,不是十三也不是二十,这么天真未免有点丢脸吧?有点喜欢就够了,这年头你还想找到真爱呢?做梦更快。」 白谨明被骂得稍微清醒了一些,乔穆说得对,这年头在一个人身上有一两点喜欢的部分就够了。 而且到他这个年纪,喜不喜欢都不那么重要了,感情变成了一段关系当中最容易被忽略的部分。更何况以前身边就有很多为了利益而结合的人,谈感情是对金钱和权势的侮辱。 即使方曜对自己越来越黏人,他也得时刻谨记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很有可能过段时间就因新鲜感消失而一拍两散。方曜才二十一岁,还没有接触社会,心里总该是有一片净土为喜欢的人而留,不管那人是谁都不会是他。 白谨明想到这里有点后悔,之前他说给了方曜得寸进尺的权利,这句话说得太过轻率,也太早。毕竟年轻人的好奇消失得太快,要是到时候方曜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被窥探了一半的他,那多尴尬啊。 自己既不能陷进去,也不能耽误别人。 就这样吧,日子本来就不尽如人意,得过且过也是一天,能活下去就好。 「有道理,我回办公室做梦了。」白谨明开了个自己的玩笑。 在关门之前,他却听见乔穆故意喊了句「别忘了接孩子放学」,不知怎的耳朵有点发烫。 怪丢人的。 第20章 美人易碎 和姜平南见面的地点是方曜选的,在一家私密性很高的茶室。 他先到,兴致不高地坐在桌前,比起上午去星霁时像是变了个人。他在白谨明跟前虽然脸皮极厚,情绪也高昂,但那只是特例,平日里的他其实对周遭一切都冷漠。 连方曜自己也说不清哪一个自己才是真实的。 他看似百无聊赖地等着,实则心里在想周六晚上做的梦。 说是梦,但现实里发生过的片段也混入其中,让他难以分清。梦里的白谨明依旧对他坦露了那个秘密,连说的话也一样。说什么期望有个人能走进自己的生活,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的全部,而他刚好是第一个这样做的,所以有了特权。 方曜记得前天听到这句话时,虽然自己心跳的确漏了一拍,但心理活动再剧烈也没有表现在脸上。 而梦里的他似乎彻底不要脸了,兴奋地跟白谨明求婚,而白谨明竟然答应了,还说等他一满二十二岁就去领证。 那场面很是荒诞滑稽,两个人仿佛都被夺舍了一样,演着什么弱智烂片。 然后时间就快进了,他在短短一场梦境里过完了二十二岁的生日,和白先生订婚再结婚。他从没见过白谨明穿着那样一身白西装,带着满足而真心实意的笑,眼里只装着他一个人,比以往更美一百倍。最后也不知哪儿来的花瓣漫天飘下,衬得那场婚礼梦幻极了,他们两人就一同站在花雨之下,交换戒指再接吻。 然后方曜就惊醒了。 醒过来之后再也睡不着。 他心跳很快,浑身都沸腾着一股陌生的情感,忍不住走到阳台,试图向下去看白谨明的家,想知道白先生的房间是否还亮着灯。然而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他只能独自吹着初冬冷风,久违地思考人生。 方曜以前不屑于思考人生,觉得这种事太没意义,人活着就那回事,想做什么就去做。然而经过这两次的梦境他却有些迷茫,白谨明像是他人生中的变数,一旦遇见就打破了他给自己设定的既定轨道。 二十一楼的风是真的大,他被吹得身体都冷透了,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对白谨明动了真心思。 紧接着,他又做了个决定——想要完全得到白谨明,就必须用点手段。 毕竟不努力的人是追不到对象的。 方曜将那个梦境又翻来覆去回想了五六遍,姜平南终于到了。 姜老爷子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两个不知道是保镖还是秘书的男人,一进来就要对他搜身。 然后成功地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支录音笔,还顺带将他手机也拿出来摆在桌上。 姜平南靠坐在他对面的中式木椅上,将近花甲之年却保养得像是四十多岁,穿了一身改良唐装,手腕上还盘了一条手串,看起来像是小叶紫檀的料。 「年轻人,你最好坦白一下自己的目的。」姜平南垂眼看着桌面上的录音笔,语气悠然,「把我叫来,难道就是给我看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吗?」 方曜摸了摸自己新买的黑色耳钉,无所谓地答道:「以防万一呗,谁知道你们有钱人会不会突然把我绑架走?」 他在试图利用姜平南的高傲自大,试图矇混过关。对面搜出这一支录音笔之后果然就放松了警惕,忽略了方曜藏在其他地方的设备。 「其实只要你把钱给够了,我不仅可以离开,还可以帮你劝他。」方曜道。 他把玩着桌上的一只空茶盏,时不时弄出轻响,这种行为在谈判桌上显然是大忌。但很符合方曜现在的人设,年轻气盛,轻浮高傲,并且渴望得到一大笔不义之财。 姜平南完全不信,「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吗?白谨明可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第35页 是吗? 方曜想了想,觉得白谨明反而挺重情的,不然也不会对姜朔的往事如此讳莫如深。然而这不是一个适合讨论白谨明感情的场合,他只能继续谈判下去,在暗中一点点给姜平南下套。 「我现在已经是他男朋友了,在我之前那几个人有过这个身份吗?」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钱翻一倍,对你来说只是小钱而已,而我可以把白谨明送回你们姜家,解决你的后顾之忧,你不会连这点钱也不愿意出吧?」 姜平南的表情始终没有大的波动,让人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抬手让那两个人先离开了房间,之后才用毫不掩饰的目光将方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只要你能让他在协议上签字,我给你三倍都可以。」 方曜的意外带了几分真心实意,问道:「什么协议?」 姜平南拨弄着腕上的手串,「为了姜家的颜面,白谨明不能再有任何一段感情。姜朔是我的独子,他去世了,白谨明作为他的伴侣,必须要替他承担起姜家的责任。相应的,他也可以得到本属于姜朔的东西。」 这不就是守寡吗? 方曜心中的烦躁感又蠢蠢欲动了,他虽然善于伪装情绪,但姜平南这种人过于奇葩,连他都快被气笑了。 难以置信,社会都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了,竟然还有人会抓着扯着牌坊不放。 他突然对方永年产生了一点感激之情。多亏方永年当了他这么多年的爹,让他知道这种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有多么不可理喻,也让他习惯了与这种人相处,不然他现在做不到稳稳噹噹坐在这里,喜怒不形于色。 方曜笑了笑,还算平静地反问道:「责任?包括给姜朔守寡吗?」 「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但也可以这样理解。一切都是为了门楣,个人的情感并不重要,当初答应姜朔与他自由恋爱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当然应该为姜家牺牲点什么。」 姜平南原本不打算来的,毕竟打发白谨明的情人只需要助理帮忙转帐就行了,但方曜在电话里说要和他谈个交易,他这才抛下了手里的事情临时决定过来。 在见到方曜的一瞬间,姜平南就有些后悔没有事先去调查这人背景。他这半辈子见过太多追名逐利的人了,但很少见到方曜这样的,明明有野心却藏了起来,装成不学无术的浮躁青年模样,实际上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 这种资质最适合接替他了,但很可惜,不是姜家的。 青年又玩了一会儿茶盏,名贵的瓷器在盘沿磕出来一个坑,随后被随手扔在了一边。 「外面关于白谨明的传言,我猜有很多是姜家散布出去的。」 姜平南眯了眯眼,「换成谁都会这样做,人言可畏四个字可是最好的利器。」 「姜老爷子你也别急,我只是出于好奇才说的。」方曜道,「你既然想让他回到姜家,那为什么还要损坏他的名声,这于你也不利吧?」 他被这问题惹得发笑,很是畅快地笑了两声才道:「浪子回头的戏码从古至今都让人百看不厌,我姜家自然也大度,欢迎他浪子回头。」 方曜忽然倾身,抬眼认真道:「既然姜老爷子也认同人言可畏,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白谨明在外面颜面尽失,只能躲回姜家的庇护之下。」 姜平南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道:「这样看来你并不只是为了钱,你想要什么?」 方曜知道,在这场谈判之后姜家一定会去调查他的背景,姜平南自然会怀疑他的目的。 然而有一点可以将姜平南的疑虑都打消——疯子的心理活动是不需要被理解的,无论如何都自洽。 「琉璃易碎,美人也一样。」他挑眉道,「我很想看白谨明那样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很有意思,不是吗?」 第21章 答案线索 姜岚赶到时房门正紧闭着,董事长的两个秘书像门神一样守在外面,见到她来了纷纷点头叫了声「董助」。 她是新任的董事长助理,叫姜平南一声叔叔,有一层亲戚关系。自从进公司那天开始她就忙得脚不沾地,尤其姜董是那种老派的掌权人,公私分得不开,因此她不仅要忙公司的事情,还得插手一些家族事宜。 例如现在。 听说又是那个白谨明的事情。 姜朔火灾去世之后,他们姜家确实发生了一些动盪。姜平南从更上一辈手里接过姜氏,发展壮大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有多少远近亲戚都盯着这棵大树,普通一点的想借树荫遮风挡雨,更有野心一些的则惦记着姜氏企业接班人的位置。 姜岚是在新一轮厮杀中角逐出来的人,她当然是奔着姜氏下一代掌权人的位子,然而白谨明始终是个威胁。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姜平南对这位「儿媳妇」如此看重,自己的儿子都死了,白谨明就该和他们姜家脱离关系才是。 「进去多久了?」姜岚问道。 「大概十分钟。」 房门隔音太好,她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所以也不能随意进去。但是董事长耽搁的这二十分钟就已经积攒了不少事情,今天的日程里本来没有这一趟的,也不知道白谨明那小相好要找董事长说什么。 但肯定不会是来索要分手费的。如果不是她亲眼看过白谨明和那相好一起出门的照片和视频,又或者如果她不够敏锐,那她也察觉不出来这两人的关系匪浅,不像是金主与情人。 第36页 又等了两分钟,姜岚看了十多次表,终于忍不住问旁边的秘书:「你们之前听到了什么吗?」 大家都为董事长打工,只不过姜岚的职位更高一些,权力也更大,那两位秘书纠结了一下之后也没刻意瞒着。 「那个人说拿到钱后可以离开白先生,」其中一个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说要是钱给够的话,可以帮董事长把人劝回来。」 另一个秘书听到这儿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傻缺,也不看看董助姓什么,那白先生要是回来了还有董助的事情吗? 姜岚毕竟是人精,听了之后根本没什么反应,只笑着点点头。 竟然是来要分手费的。 但她怎么不信呢? 思索片刻之后,她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进去之后果然在董事长脸上瞥见了一丝不悦的神色。 「姜岚,」姜平南严肃地叫了她全名,「有急事?」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我是来提醒董事长的,离张总的会议还有二十分钟。」 董事长听了之后只表示知道了,便让她出去,但姜岚在关门之前听见了那个年轻人的一句话。 ——「所以我还是不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关上门的一瞬间,姜岚心里终于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了。果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探寻当年的事情。那毕竟是白谨明的心病,要是这人真喜欢白谨明,那当然是该将事情弄清楚才能对症下药的。 既然姜平南不愿意将真相透露出来,那就只能由她代劳了。 又过了几分钟门终于打开,白谨明的那个相好先走了出来,还顺手将门给带上。她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于是看向这位对于商界来说过分年轻的男生,不卑不亢道:「我送你出去吧。」 方曜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人,也没拒绝,抬脚朝外面走去。 他并不是毫无准备就来赴会的,最近姜平南身边多了一位新助理,也是姜家人,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不用多言。他原本就预料到这一趟应该能碰上,因此关门时那句话是他故意说的,就是为了试探姜岚的态度。 拐了一个弯之后,旁边的女人终于开口:「你很好奇白谨明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姜助理知道?」方曜道,「既然知道,那我当然要听了。」 姜岚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想对董事长耍什么把戏,但在做决定之前,我劝你最好将真相了解清楚。」 「什么真相?」方曜明知故问,他直觉这位助理一定会将答案的线索递到他眼前。 「真相你可以在这里找。」姜岚拿出了自己的名片和一支笔,在背面写下一串电话号码之后递了过去,「或许当你了解真相之后,也会和白谨明一样厌恶姜家。」 这无疑是整个姜家最大的丑闻,姜岚想,她虽然不想白谨明来和自己抢占姜氏,但也不愿意这个可怜人一直可怜下去。 至少面前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将白谨明救出泥潭,然后带着人彻底远离姜家,对她而言既是两全其美,也是功德一件。 第22章 录音 当天下班之后白谨明开车去学校接人,方曜还是没有恢復正常,满心专注在和他热恋的戏码当中。对外骗人也就算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还这样,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染上的戏瘾。 之后他们去超市买菜,明明是好心房东与租客的关系,生生被方曜演成了恩爱小情侣採买同居物资。就连结帐时收银员看他们俩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偷偷瞄了好几眼。 偏偏方曜还手欠,作势去拿一旁架子上的计生用品,虽然手伸到一半就被白谨明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拿了也没处用,给我安分点儿。」 方曜说到底还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手背很快就红了,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显得怪可怜的。 「前段时间还抱着人家叫宝贝,现在就这么凶了。」 「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宝贝,你梦里吧?」 白谨明忍了又忍,还是将方曜推出了过道,自己顶着收银员的目光把帐结了,走出去之后方曜上来想替他拎口袋也被他躲开了。 方曜走到他旁边,压低了声音喃喃自语:「怎么成了男朋友之后反而疏远了。」 白谨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还没跟你算帐呢,你倒来给我卖乖了,先斩后奏这招是不是特别好使?感觉如何?」 「知道你会不高兴,」方曜笑了笑,「但是管用啊。只要我不跨出这一步,你就能和我不清不楚一辈子。」 他忽地愣住,停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什么一辈子?他俩不就是抱团取暖吗,哪儿来的一辈子? 方曜也停了下来,有些无奈道:「知道你不信任我,不过没关系,从小事开始适应也不错。」 接着不容分说地抢过了白谨明手里的购物袋,「走吧,回家做饭,今天下午三点我就饿了。」 方曜有些庆幸,得亏自己是个不看重脸面的人,要是真的和普通人一样慢慢追求,白谨明可能永远都不会答应当他男朋友,或者在一开始就会拒绝他的搭讪。 但没关系,他乐得曲折,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好。 两人一起回到白谨明的家,方曜做饭,白谨明在旁边帮忙洗菜,一派和谐景象。 但白谨明突然冷不丁问道:「方曜,你不会认真了吧?」 第37页 青年穿着卡通图案的围裙,这件围裙是买饭盒送的,都粉粉嫩嫩,套在深灰色的卫衣外面很是违和,尤其是和那张冷硬的脸极其不搭。但白谨明一看过去就挪不开眼了,他想起第一次看见方曜的时候,这人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谁也不爱搭理,但这会儿竟然在他家厨房洗菜做饭。 让一个孤僻高冷的年轻人为他展现另一面,这种成就感很能麻痹白谨明的心神。 「你觉得呢?」方曜正在切菜,连眼睛都没抬起来。 白谨明答道:「要我自己说出口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太自恋了一点?」 「那你都已经觉得我认真了,为什么还要问我?」青年将切好的土豆丝放到一边备用,抬头看他,「你能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吗?在我外套口袋里。」 白谨明被使唤得一头雾水,到底还是帮人去拿了手机。 「帮我解锁一下。」 他又只好拿着手机屏幕对准方曜的脸。 「找一下录音,点开之后最上面那个。」 「……你在搞什么奇怪的东西。」白谨明虽然嘴上吐槽,但还是帮忙点开了,「现在要放吗?」 「放吧,就是专门录给你听的。」 他点开之后,方曜失真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其实只要你钱给够了,我不仅可以离开,还可以帮你劝他。] 白谨明的手比脑子先做出反应,按了暂停,他皱着眉头抬眼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其实他也猜出了答案,但是他不敢肯定。 「姜平南,我下午去找过他。」方曜在水龙头底下洗了洗手,一边说,「事先说好,你听了别生气。」 白谨明的火气确实已经窜到心口了。 看来真的是他太纵容方曜了,纵容的前提是这人有分寸,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好奇他的经歷大可以来问他,缺钱用他也不是没有,为什么非得找姜平南那个老头子? 那个老头对他意见那么大,他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有一大半都是姜家故意传出去的,方曜去找姜家岂不是成心膈应他? 白谨明很想转身就走,但还是艰难地找回了一部分理智,他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而方曜平和极了,手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他预料到白谨明一开始会很生气,但他也知道这人其实很好哄,顺着说两句话就心软了。 「我是想让你手上多一个姜平南的把柄,以后他再来骚扰你的时候,你就能以此威胁。这份录音之后我发给你,我自己一份都不留,好吗?」 「所以你是去套话的?」他眉头舒展了一些。 「不然呢?」方曜反过来问他,「姜平南烦了你这么久,你手上留存过证据吗?想过有朝一日要把姜家狠狠坑一把吗?」 白谨明沉默了。他确实没有,不是大度,而是觉得这些人和事就像骯脏的垃圾,他多理会一分就会让自己的手脏一分,因此也就没有真正管过。 方曜走过来,从他手上拿过自己的手机。 「你不想将自己也卷进去,我知道,所以我可以帮你……不管如何先听一下吧。」 白谨明没有阻拦,任由对方按下了播放键。 而方曜始终仔细观察着男人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白谨明的睫毛很长,半垂下眼时会挡住一部分目光,勾得他心痒。录音越往后,白谨明越忍不住厌恶的神情,脸色也泛白,他痴迷着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视线从眉眼扫到鼻尖,再落到嘴唇。 方曜终于知道该拿什么比作这个男人了,白谨明其实像一尊琉璃花瓶,曾经被狠狠推倒也没摔碎。但这个人站在你跟前,你就忍不住想像他破碎后的模样,毕竟瓷器即使完好也永远都无法改变自身易碎的特性。 他没有资格做第一个摔碎花瓶的人,但他可以第一个亲手拼起碎片。 [浪子回头的戏码从古至今都让人百看不厌,我姜家自然也大度,欢迎他浪子回头。]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方曜后面提出的合作都被剪掉了,只留下前面不痛不痒的部分。他当然不可能将后面的内容透露给白谨明,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要让白谨明逐步信任自己。 白谨明的脸色很不好看,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白谨明才开口:「你想让我用这份录音威胁姜平南?」 「他亲口承认了在外面散播不利于你的传言,你可以去告他诽谤。」方曜给他解释,「官司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司对他的影响,我觉得他应该会掂量掂量。」 当然,白谨明心想,姜平南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若是将事情闹大,闹到媒体上,姜氏一定会受到影响。 但他其实不太想去与姜平南见面谈判,见了面能说什么呢?他连看见那张老脸都觉得噁心。 「我可以帮你跟他说,」方曜像是知道他的顾虑,开口道,「只要你点头。」 多贴心的一个人,默不作声帮他拿到了把柄,又体贴入微地照顾他的心情。白谨明有些恍惚,总觉得方曜真的不太一样了,以前话里眼里都免不了做戏,但现在不是,他看了好一会儿都只能从方曜眼中看见认真。 「好,麻烦你了。」白谨明最终还是松了口。 第38页 方曜勾了勾唇角,「但不是现在,我今天才假装投诚去找了他,这会儿去威胁可能会让他恼羞成怒。等他再来找你的时候,我会跟他说的。」 白谨明实在没想过,方曜会将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好了。别人帮了自己的忙,他理应道谢,但在这种场合道谢又很奇怪,方曜不像是那种就为了听他说句「谢谢」的人。 「我很感激你替我做了这件事,」他顿了顿,「但是为什么?」 下一秒方曜又变回了以往的样子,略微弯腰与他平视,笑道:「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啊。」 白谨明原本满心期待着答案,却又被煳弄了,差点气到笑出来。而方曜的目光平静又坦荡,仿佛无所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质问道:「所以你今天下午逃课去见了姜平南?」 准备了万全之策的方曜笑意凝固,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 「问你呢,哑巴了?」白谨明没有轻易放过这人,两人之间一转攻势,理直气壮得就像家长检查孩子作业一样。 「……逃了。」 「几堂课?」 「两堂大课。」 白谨明轻笑一声,故意道:「那我算不算红颜祸水啊,回头你期末挂科不得赖在我头上?」 方曜听了之后笑得有些腼腆,「我想当那个红颜祸水,白先生给我个机会?」 他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这小兔崽子还真会拿捏他,知道他受不了示弱和撒娇就偏来这套。 「快做饭,我饿了。」 第23章 这么怕疼啊 录音的事情白谨明很快忘在脑后,只记下来了方曜的恩情。他再三叮嘱方曜别忘记自己还是个学生,别把心思全放在其他地方。 小兔崽子表面上答应得毫不犹豫,背地里如何做的他就无从得知了,但他知道方曜就算再自由不羁也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所以没再管。 星霁逐渐走上正轨,他也会偶尔帮忙做事,这几天的工作日比以往都忙些,一回过神已经到了周五。 乔穆下午来敲他办公室的门,提醒他今天晚上聚会的时间,他这才发觉忘记跟方曜说了,只好临时给人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时候背景音里似乎有人在打网球,巨大的里回音层层叠叠的,白谨明听见了球拍用力击打的响声和鞋底擦过地面的噪音,瞬间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在和同学打网球?」他语气也不自觉轻松了些。 方曜略微喘着气答道:「嗯,难得给我打电话,是有事吗?」 白谨明想着这人打到一半撂下球拍接电话的样子,不想占用时间,语速加快了一些:「今天晚上我和朋友有个聚餐,你想去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一时间只有沉重的唿吸声,他以为这份沉默代表着不愿意或者犹豫,正想说算了,就听见方曜轻笑了一声。 「终于打算把我介绍给朋友了?」 ……果然,不能对方曜太善解人意,这人天生就会得寸进尺。 白谨明语气冷了一些:「我把地址发给你,爱来不来。」 「来,你第一次把我带出去见人,当然要来了。」方曜的声音拖得有点长,听起来带着懒散,「而且我还得好好拾掇一下自己,不能给你丢人。」 这话说的,就像委屈巴巴的小媳妇一样,白谨明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乔穆站在他办公室没走,从头到尾都盯着他打电话,八卦之心都快溢出来了,盯得他都有了压力。 「你……」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平时那样就挺好,别弄些有的没的,六点钟我去老地方接你。」 方曜回味了一下「老地方」三个字,满足地答应下来,刚挂了电话就瞧见寇暄盯着他看。 他拿着球拍走回去,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问道:「看我干什么?」 寇暄和他是大二时打网球认识的,勉强算是方曜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这人和他不太一样,学生会副主席,典型的才干青年和社交恐怖分子。 「你谈恋爱了?」寇暄的神色很是稀奇。 方曜转了转球拍,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是咱们学校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啊,偷偷摸摸就谈上了。」寇暄扶了一下眼镜,「哪个院的女生啊,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男的,我先问问他吧,有空一起吃个饭。」他没顾对方震惊的眼神,抛了抛球,「今天早点结束,晚上我要去见他。」 晚上白谨明接到方曜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小兔崽子的确听他的话,穿的还是往常的衣服,但车内瀰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他凑近了闻,在方曜身旁闻到了一股浅淡的广藿香。 一抬眼,小崽子有些戒备地盯着他。 「用香水了?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个习惯。」 方曜回答得有点紧张:「就喷了一下,下午去商场买了一瓶……我运动完之后洗过澡换过衣服的。」 白谨明总算从方曜身上看到一丝青涩,忍不住笑了。为了见他的朋友,故意让自己显得更成熟一些,这人竟然这么可爱。 他忍不住逗人:「怎么选这个气味,我还以为你喝了藿香正气水。」 说完之后,方曜立刻牵起衣服闻了闻,眉头也皱了起来,跟小动物似的。 「真的很像藿香正气水吗?我怎么闻着是药香。」 第39页 「逗你玩呢,品味不错。」白谨明招了招手,「靠近点我闻一下。」 方曜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显得比往常呆了些,听话地倾身过来。他低头靠近青年颈侧,广藿和香根草的厚重将他包围,像是他能用的香,不太适合方曜。 「真乖。」白谨明伸手揉了揉方曜的头髮,占够便宜之后抽身回去,一边想着回头送这小孩一瓶香,一边跟撩完就跑的渣男似的,不管不顾将车开了出去。 他余光里瞥见方曜揪着衣摆忍耐地嘆了口气。 「白先生……你刚才是不是在调戏我?」 白谨明笑了笑,「我好歹比你多活了九年,只能被调戏的话也太失败了。」 好不容易被他扳回来一局,白谨明简直意气风发。但逗人也要适可而止,他在方曜恼羞成怒之前就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 「待会儿要认识的就两个人,乔总你见过,是我表哥。还有一个是我大学同学,阮繁星阮律师,你叫她繁星姐就成,她也很好相处的。其他的人应该都是他们两个人的朋友,照常打声招唿就好了。」 方曜听得认真,转过头问:「我要不要把眉钉摘了?」 白谨明一愣:「好不容易打上去的,干嘛摘了?」 「我怕这样不像个好学生。」 他轻笑了一声:「想得倒挺多,你自己的喜好不必为我改变,就算你还打了唇钉舌钉那也是你,今天还是得跟我去吃饭。」 方曜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眉钉,实际上是藉机挡住了自己的眼神。 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眉钉是他心血来潮打的,谈不上多喜欢,但既然白谨明让他不必改变,那就还是留着吧。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开在闹市里,闹中取静。他们被引到靠近后院的包厢,里面已经坐了六七个人,白谨明推门进去之后引起了一场小轰动。 白谨明不慌不忙地跟所有人打了招唿,然后悄悄背过手拉住他手腕,把他带到前面,笑道:「我的小男朋友,方曜。」 方曜的心被「小男朋友」四个字戳中了,有一瞬间的愣神,忍不住看了一眼白谨明的侧脸。在公众场合时,男人会主动收起个人情绪,笑容是得体而客气的,一切举止都恰到好处。他明白这是数年磨砺出来的模样,有些怅然,在此之前他们的年龄差距从未如此清晰过。 起闹的人更多了,方曜的手被捏了一下,白谨明似乎在安抚他,让他别紧张。 他不动声色地回握,也学着白谨明那样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害大学生。 「快坐快坐,小帅哥不会还在读书吧,看着这么年轻?」 方曜拙劣地表现出一点腼腆,答道:「还在读大三。」 立刻就有人说白谨明老牛吃嫩草,但白谨明没有反驳,反倒点点头:「是啊,谁让我运气好。」 即使知道白谨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方曜也又一次被击中了心脏。这人怎么回事,在外人面前这么维护他……他会恃宠而骄的。 方曜被白谨明拉着落座,右边刚好挨着乔穆。 毕竟是见过他不要脸那一面的人,乔总没放过这个戏嚯的机会,笑着碰了碰他的肩:「小朋友,今天挺安静啊?」 他端庄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怎么着也得装一下,乔总明白的。」 「……行,不愧是你。」乔穆半是佩服半是无语。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但许多人其实各怀心思。 去年姜朔死了之后,在座的大部分人就没再见过白谨明了,今天还是第一回 。白谨明其实也感受到了一些打探的目光,但都忽略了。饭局嘛,和和气气最重要,谁也不会管这份和气是不是装的,至于那些悄悄话和闲话,都是留到私下说的。 他左边坐着阮繁星,吃到一半突然不动声色叫了声他的名字,语气有些严肃,看过来的眼神几乎能洞穿人心。 被这么一看,白谨明心里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你紧张什么?」阮繁星一看白谨明如临大敌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只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放松了。」 两个人声音都压得低,不至于让其他人听去,包括白谨明右边的方曜。 白谨明垂下眼,轻笑一声:「有这么明显?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 「嘴硬。」阮律师翻了个白眼,视线越过白谨明,「小方,还吃得惯吗?这次没来得及问你的喜好,下回姐专门请你吃饭。」 方曜放下筷子,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很合口味,谢谢繁星姐。」 这回轮到白谨明无语了。 方曜今天晚上太能装了,每次听这人开口说话他背上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在他朋友面前装得这么乖,私底下那混不吝的厚脸皮模样怎么不摆上檯面来?心虚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曜一眼,却收穫了对方一个乖巧的笑。 ……行啊,对他也装上了。 白谨明好一会儿都没走出来,心里想的全是回家让方曜给自己笑一个小时,不装乖到他满意不准走。回过神时,才听见阮繁星已经开始透露他的往事了。 「他大二那会儿心血来潮想打耳洞,跑来问我打的时候有多疼。我就说当时流了很多血,事后又发炎了很久,结果这人脸都被我吓白了,当场就跑了。」 第40页 阮繁星说得绘声绘色,一堆人都笑了起来。 「小方,你眉钉是在遇见白谨明之前打的吧?不然他肯定要拽着你别去,怕你发炎,怕你疼,是吧白谨明?」 被揭了老底的白谨明不想说话,低着头喝水。阮繁星记性也太好了,他以为这事早就被忘了…… 然而方曜在善意的闹笑声中靠近他耳边,轻声问:「哥,原来你这么怕疼啊。」 他被那声哥勾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不争气地往旁边缩了缩,轻斥了一句「滚蛋」。 第24章 预兆 乔穆听见了他们的打情骂俏,故意哎呦了一声,在那里感嘆自己没有桃花运,明明是当哥的反而还是单身。 气氛正好,但不知道是谁突然冒了一句:「原来谨明没打耳洞啊,我怎么记得姜朔给谨明送过一对耳钉?」 空气突然凝滞,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 白谨明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也是他大学同学,当时和他还有阮繁星同为学生会成员,所以才互相认识了。关系不错,毕业之后也时常联繫,也就是这一年他没怎么见过。好好一个人,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他回过神后第一反应是去注意方曜,自己尴尬一下没什么,他怕方曜被下了面子。 转过头去,青年毫无异样,甚至在他看过去时挑了挑眉。 「……啊那什么,我记错了记错了,谨明你别往心里去啊。」说话那人反应也快,举起酒杯朝他道歉,说着就要罚自己酒。 白谨明参加的饭局基本上都没有劝酒罚酒的习惯,他不喜欢那套,于是抬手叫住了对方。 「你没记错,姜朔是送过我,但那是耳夹,你不清楚也正常。」他扯了扯嘴角,「但已经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应该是早就被我扔了吧。」 阮繁星不给那人回答的时间,站起身来招了招手,「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要给你,你跟我出去一下。」 人是她带来的,她理应收拾残局。就算不是她叫来的,阮繁星身为朋友也见不得有人揭开白谨明的伤疤。 这人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蠢到家了,竟然说出这种话,看她出去不好好教训一顿。 两个人出去之后,乔穆见状开始重新张罗起来,氛围好歹没那么诡异了。 方曜其实不尴尬,也不生气。他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男人,白谨明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但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握紧。 他伸出左手,覆在白谨明手背上,然后一点点扳开蜷缩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掌挤了进去,与白谨明十指相扣。 乔穆在说着趣事,所有人都听得专注,只有他们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在桌子底下牵手。白谨明的手有些僵硬,方曜耐心地用拇指摩挲着,试图安抚。他能感受到男人对自己的抗拒慢慢变小,兴许还多了一丝依赖,这让他大脑深处又开始兴奋。 方曜抬起眼,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情绪藏了起来,继续装他的乖乖大学生。 饭局散场之后乔穆提议换个场子,白谨明推掉了,大家也理解小情侣要谈恋爱,就没留他们。 只是阮繁星叫走了白谨明单独说话,估计是替刚才那个人道歉。方曜趁着空当去卫生间洗手,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是刚才饭桌上的那几个人。 「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是啊,我以为他只喜欢姜朔那种熟男,和这么年轻的大学生只能是玩玩吧?」 「估计是,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以前对姜朔多好,姜朔死了之后他不是消沉了一年吗?而且看那大学生的样子,好像不太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吧。」 「那还是不知道更好,以前他们多恩爱啊,现任知道了不得气死?」 方曜在外面驻足了好一会儿,无言地转身离开了。 他走出室内,站在檐下,被冷风这么一吹就忽然笑了笑。 前两天方曜顺着姜岚给他的联繫方式去查,对方竟然是殡仪馆的一个员工,从那员工口中他得知了真相。他在此之前不是没猜过姜朔的死因有蹊跷,但当真相揭露的一刻,他才发现事实远比想像荒诞。 所以听见那些人说白谨明和姜朔恩爱,他更多的是觉得讽刺。 但刚才那些人说得不无道理,他知道白谨明在想什么,无非是和他玩一场,若是散了就算了。但他可不想和白谨明好聚好散,也不想始终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只站了一会儿,冷风就将他身上吹得凉透了,白谨明回来的时候方曜下意识想替人把衣领捂严实。 这人今晚沾了一些酒,虽然不至于醉,但看起来没那么强势了。有些睏倦地看着他,声音也有些哑:「阮繁星夸你稳重。」 方曜听了觉得好笑,「那是我今天晚上装得好,所以我表现怎么样,白先生满意吗?」 白谨明似是觉得不舒服,单手取下眼镜,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满意。」语气竟然有些软,「所以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方曜喜欢白谨明这副迷迷煳煳的样子,故意伸出手去,做出要调戏正经人的样子,果不其然被一巴掌拍在手背上。他笑了笑,捏了捏男人耳垂。白谨明的耳垂和本人很不一样,洁白莹润,圆圆的,看起来有点可爱。 「你……」白谨明顿了顿,「下周有场晚宴酒会,你要去吗?」 「什么晚宴?」 第41页 男人的目光一偏,「我另一个公司的,你不想去就算了。」 方曜依旧垂眼看着白谨明的耳垂,漫不经心答道:「当然要去啊,董事长带我去见世面,我不能不答应。」 「油嘴滑舌。」白谨明推了他一把,「快回去了,我头晕。」 方曜其实想亲一下那片耳垂,最好能轻轻咬一咬,白谨明一定会痛得眼圈泛红然后骂他小兔崽子。 但是他还可以忍耐,现在不是暴露本性的好时候,所以他只是应了声「好」。 * 当天回去之后白谨明有些头疼,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席上听见了姜朔的名字。他暂时还无法摆脱前夫给他带来的阴影,情绪波动起伏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他不想让方曜看见自己颓废的样子,所以回家之后就让人上楼去了。 第二天醒过来时看见方曜给他发了消息,说学校有事,今天没办法陪他。 白谨明盯着「陪」字看了许久,按捺下那一点失落,回了个「好的」,之后便没再管了。 正好周日要先准备下周一的股东大会,一堆资料需要他看。 白谨明不想回那个公司,杜琛只好亲自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之后两个人在书房待了一下午。桌面上摊了一大堆资料,白谨明的眼镜也被取下放在一边,他靠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脑子累得不行。 果然还是清闲太久,放在以前,这点工作量都不够他皱眉的,现在已经快吃不消了。 手边响起杯底轻碰桌面的响声,他睁眼一看,杜琛给他端了一杯水。 「谢谢。」白谨明接过那杯水,「堂堂ceo还要给我端茶送水,大材小用了。」 「没有你我还当不上ceo,客气什么。」 杜琛站在书桌那头,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资料,本就温和的气场变得更无害了。 白谨明想起了一点往事,他拜託杜琛留下来替自己照看千澜的时候,这人很爽快就答应了,事后他才知道杜琛放弃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为了这事他一直都有些歉疚。 而且他留下的还是一个烂摊子,其他人都知道他无心于千澜这个公司,董事会和其他大股东一直都颇有微词,但杜琛从来没跟他抱怨过。 「我在想,」白谨明顿了顿,「我还是应该承担起职责,下个月我会回到公司的,一直工作到董事长任期结束。」 杜琛一愣,「你休息好了?」 当初白谨明说他需要休息,除了必要的工作可以远程执行,其余事情自己都暂时不想管了,但他没有给出期限。如今也过了一年,他无论有没有休息好,都该回到岗位上了。 「怎么,你怕我回来把你赶走?」白谨明故意开了个玩笑。 杜琛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像是在真心实意为他高兴,「你能走出来当然很好。对了,办公室要重新装修一下吗?」 白谨明以前的办公室和姜朔的都在同一个大房间里,只是中间做了一个隔断,姜朔死之后那里就被他闲置了。他自己都还没想到这层,杜琛就已经替他考虑到了,这人做事情一向面面俱到,这也是为什么五年前他就看重对方。 「可以,简单弄一下就行了。」他放下水杯,起身准备告辞。 杜琛又随口问了一句:「明天的晚宴你要出席吧?」 他点点头,「毕竟要宣布市政合作,我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杜琛善解人意道:「那你只需要露个面就行了,到时候在媒体面前拍拍照,其余的我帮你出面应付。」 白谨明有些感慨地看过去:「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该怎么谢你才对?」 「知遇之恩,我这是报恩。」杜琛两句话就驳回了他的谢意,转而问,「晚上一起吃个饭?」 白谨明有些怀念方曜的厨艺了,准备打电话问问小孩有没有空,所以随便找个藉口拒绝了杜琛。 临走之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看向在玄关拿车钥匙的男人,开口道:「明天晚上我会带个人去。」 杜琛身形一顿,「谁?」 「我男朋友,正好明天见一面。」他走出大门,挥了挥手,「别送了小琛,回吧。」 杜琛看着白谨明清冷孤傲的背影逐渐远去,放下了车钥匙,在玄关站了好一会儿。 第25章 夜宴 周一的股东大会极其无聊,但或许是因为白谨明久违现身,明里暗里的目光热闹得很,他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 白谨明没心思去管那些目光,只是被工作扰得疲惫,一想到晚上还有一场应酬就更加无力。等到他到达晚宴所在的酒店,第一眼看见穿着正装的方曜时,他又突然清醒了过来。 从前只觉得方曜还没成熟,但突然正经起来,他才想起这人原本就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耀眼。 晚宴还没开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有些不对劲,白谨明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装作随意道:「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下去。」 方曜走到他旁边,靠着桌沿,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不仅没系领带或领结,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是解开的,像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白谨明平白感受到一股压迫力,挑眉看过去,就见到方曜直勾勾盯着他。 「有话要说?」他问。 「你这么轻易就接受我当你男朋友了,」方曜说,「那以后会不会轻易跟我分开?」 第42页 白谨明没想到方曜竟然是为了问这个,有些突然,但细想也并非无中生有。方曜现在比他认真,或许有患得患失的情绪也正常,年轻人嘛,对感情总是不太确定。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不主动不拒绝的渣男,因此回答的时候有些心虚。 「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挺稳固的,只要都不犯原则上的错误,没有人会提出分开吧。」 这话说得讨巧,方曜挑了挑眉,没再追问。 「走吧,白先生,带我下去。」 白谨明恨不得这场晚宴赶快结束,放下水杯就往外走。两个人一出去就遇见了正准备敲门的杜琛,神色有点匆忙,视线在触及方曜时一愣。 他沉稳问道:「出事了?」 杜琛的目光重新看向他,答道:「姜平南不请自来了。」 白谨明其实预料到了这件事,姜平南对他百般骚扰,除开为了姜家的名声,也是贪图他这个公司。那老爷子是个商人,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利益。 「来找我的?」 「不是,估计是来彰显存在感的吧。」杜琛意味深长,没说出更直白的话。 姜平南应该是来挑衅他的,想让他在所有人面前难堪,也想让所有人记住姜朔曾经的存在。但白谨明早就难堪惯了,已经不在乎这点面子,只要姜平南不闹到他面前,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人看着吧,想来姜平南也拉不下那张老脸闹事的。」他拍了拍杜琛的肩膀,「辛苦你了,忙完这阵子去休个假吧。」 杜琛只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方曜,这才打了个招唿:「方先生,晚上好。」 方曜被忽略在一边也没有任何不满,始终站在白谨明身旁,神色平静。 「杜总。」青年不卑不亢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白谨明,附耳过去低声道,「需要我帮你去看看吗?」 言下之意是他手里还有录音,可以去帮白谨明解决姜平南这个麻烦。 方曜离得近,唿吸都拂过了白谨明耳畔。他一愣,伸手拉住方曜的手腕往楼梯走去,一边说:「犯不着主动去找,陪我下去。」 他们一下楼就被人围住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上前攀谈。今天被邀请的除了商界还有政界的人,想要在沐城站稳脚跟少不了要和这些人接触,尤其千澜这次就是与市政合作,拿下了一百公顷的城市公园设计项目,白谨明只能不遗余力地应酬。 方曜跟在他身边完全不怯场,被介绍出去之后还能和人聊上。他没想到方曜懂的东西竟然这么多,应酬起来也得心应手,甚至不动声色地帮他挡了好几回酒。 白谨明一时恍惚,再回过神时就看见一个熟人走了过来。冤家路窄,是孟呈逸新戏的投资方,向槐。 时间来不及了,他只能一边商业微笑,一边对方曜迅速嘱咐:「待会儿别给好脸色。」 刚说完向槐就走到了他们面前,一张闯荡情场从无败绩的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笑得也敷衍极了。 「白董事长,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向总。」白谨明笑意很淡。 向槐视线扫到方曜,装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问道:「啊这位是……」 白谨明静静看着这人演戏,答道:「我男朋友,方曜。」 普通人在介绍完之后都会互相打个招唿,但方曜很听他的话,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一个漂亮的雕塑。而白谨明甚至适时挽住了方曜的胳膊,一副恩爱至极的模样。 向槐的笑意也没了,眼神冷冷地打量过方曜,又看回白谨明,「时隔一年,恭喜白董找到新欢。」 「客气了,向总身边莺莺燕燕不断,才是艷福不浅。」白谨明略一举杯,「没别的事先告辞了。」 「当然有事了。」向槐叫住了已经转身的白谨明,「听说白董事长投资了一个娱乐公司?这行我虽然涉足时间短,但也比白董有经验,要是不嫌弃,我们事后可以谈谈。」 察觉到方曜想开口,白谨明拍了拍青年的手臂,转头答道:「改日会专门设宴感谢向总的。」 向槐语气意味深长:「白董事长真是个大忙人,过段时间姜朔的忌日就到了吧,白董要是没时间去祭拜,我这个做朋友的可以代行。」 自从姜朔死了,白谨明跟这位向总的关系也从朋友变了味,向槐似乎认为姜朔的死和他脱不开干系,明里暗里都有些针对。今天看见他把方曜带来应该气得不轻,这是要跟他撕破脸了? 白谨明还顾及着场面,正想说两句话圆场,就听得方曜带着嘲讽之意开口了。 「向总这么有心,不如做个姜朔的牌位带回家,夜夜抱着睡。」 方曜不像这商界上的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一开口就是为了得罪人,而且竟然还得罪到点上了。白谨明想拦也迟了,成功看见向槐的脸色一瞬间结冰,盯了方曜一眼就转过身离开了。 「方同学,你还挺会吵架的。」他笑了一声。 然而方曜抚上了他的背,低声道:「他一出现你就紧绷着,这么难受?」 其实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白谨明不是因为向槐难受,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姜朔。 但白谨明不想提,答了一声「是」就拉着方曜去了别的地方。 大厅内觥筹交错,音乐也舒缓,稍稍摄入了一些酒精就容易飘起来。白谨明的酒品不错,即使喝到头晕也很能装,次次都装得四平八稳,这回也不例外。反倒是方曜提出想去洗脸清醒一下,去之前嘱咐白谨明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一会儿,一定要等自己回来。 第43页 白谨明被小孩黏得又烦又受用,摆摆手让人赶快去,自己则靠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晃着高脚杯,醉眼朦胧地看向不远处别人的热闹。 而方曜离开之后并没有去卫生间,他走到走廊门口就停了下来,脸上毫无醉意,转身望了回去,眼神冷静得可怕。白先生侧影有些寂寥,三分醉后看起来比往日更柔软了一些,像是染上了一点酒的迷醉。 他依依不捨地将目光移开,对上了也在暗处的姜平南和姜岚,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一场戏就要开演了。 第26章 他听见琉璃碎了 大厅里的音乐声突然停了。 敏锐的人止住交谈,纷纷抬头看去,璀璨的灯光下一切都正常,然而一道男声突然从头顶上响起。 「谨明,如果我死了,你会好过一些吗?」 人群一片死寂。 在场的人或许有一半都认得这个嗓音,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向槐,他不可置信地开口:「……姜朔?」 于是人群的焦点变成了坐在一边的白谨明,而被注视的人纹丝不动,眼睫半垂。 那的确是个美人,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不会否认。 当初和姜朔订婚时,白谨明的出身和性别让大部分人都质疑,然而订婚宴上一次露面,那份美貌就让大多数人闭了嘴。应该的,不能缺少美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有商业能力的美人。 再之后,婚礼仪式上白谨明收到的就只有祝福了。 当然,姜朔死之后又是另一回事情。 说是死在一场意外大火中,但奇怪的是,一向和姜家老爷子关系不错的白谨明铁了心地要离开,就仿佛其中有内情一般。 脱离了姜家的美人自然还是漂亮的,但多了前缀,变成了一个疯掉的浪荡的美人。到底是被豪门抛弃还是抛弃了豪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这多少是个很好的谈资。 此时此刻也是,这种鬼热闹能遇上都算是运气好。 几百双眼睛盯着白谨明,耳朵却都注意着头顶的动静。 然而大厅的灯光在一下秒齐齐熄灭了,会场内陷入了一片黑暗。在尖叫声中,头顶的「姜朔」又开始喃喃呓语,一句一个「谨明」,却都像是在指控白谨明一般,仿佛是白谨明把姜朔逼死的。 「闹鬼了……这是闹鬼了吗?」人群吵闹,有人大喊着酒店安保人员,也有人已经被吓出了哭腔。 「这世上哪儿有鬼?一定是人干的。白谨明不就坐在那儿吗,人家都稳得住,我们怕什么,趁这机会多看两眼热闹吧。」 手机闪光灯陆陆续续被打开,楼梯上的光亮尤为集中,几个人簇拥着中间的姜老爷子。 「大家稍安勿躁,不知道是谁故意装神弄鬼,我已经让人去检查电路了,之后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但首先我有必要否认一下大家心中的猜想,这场闹剧与姜家和白谨明都无关,」姜平南端的是一副大家长的做派,沉稳至极,「不论白谨明以前如何,他始终是我姜家人,千澜也始终与姜氏在一起,希望大家就不要关注这场小插曲了。招待不周,各位多多包涵。」 这番话看似为白谨明开脱,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其中门道。 姜老爷子不计前嫌,依旧愿意接纳白谨明,但也暗示了白谨明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知何处突然传出酒杯碎裂的响声,清脆而尖锐。 白谨明手上沾了红酒,脚边是酒杯的碎片。他站在角落的黑暗里,身形挺得笔直,但即使不小心将酒杯摔碎了也不曾动弹。 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方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白先生,你想离开还是留下来?」 他却哑着嗓音问:「有纸巾吗?」 方曜没有回答他,他的手却被握了起来,青年在黑暗中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去手上的酒渍,低声道:「我猜这个声音是假的,姜平南故意想在这里扳倒你。」 白谨明保持缄默。 方曜没猜错,这个录音确实是假的,姜朔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那都不重要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呓语仿佛地狱里的回音,要将他一併拖下去,永世不得超生。黑暗给了他最后一层庇护,他害怕灯光再次亮起时自己会丑相毕露,他有自尊,如果揭开伤疤意味着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的软弱,那他恨不得藏一辈子。 「受伤的人有资格唿救,」方曜轻声说,「我就在你旁边,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想做什么我也都愿意帮你。」 他朝着方曜的方向望去,冷声问:「你凭什么帮我?」 白谨明感觉到青年更靠近了一些,紧贴着他侧脸,唿吸也拂过他耳畔。 「凭我知道姜朔是怎么死的。」 话音一落,灯毫无预兆地重新亮了起来,而头顶姜朔的呓语也终于停下。 在场所有人也就重新看清了闹剧的主人公,以及旁边多出来的青年。白谨明脚边是破碎的酒杯和一滩暗红色的液体,他脸色苍白,神情停留在惊诧的一刻。明明之前还是容光焕发的白董事长,现在好好一个人却仿佛一张纸片,风吹吹就能倒下一样,脆弱得让人多看两眼都觉得担心。似乎并不用鬼魂来纠缠,白谨明已经变成了鬼。 相比起来,他身旁的青年更像个稳操胜券的猎人,垂眼看向白谨明侧脸,眼神里带着没有半分掩饰的野心。 第44页 方曜揽住白谨明的腰,低头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朝人群走来。 杜琛刚才在黑暗里像个无头苍蝇,没来得及去找白谨明灯就亮了,这会儿再想靠近也迟了。他望向孑然一身立在原地的白谨明,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想起姜朔刚死那会儿。 都是因为姜平南……这场闹剧显然就是姜平南做的,这老头老奸巨猾,不忘将千澜跟姜氏捆绑在一起,看来就是捨不得自己儿子的公司,想据为己有。姜平南看似是维护白谨明,实则将人推上了风口浪尖,成心想让白谨明在众人面前服个软,再归顺他们姜家。 众人为方曜让出了一条路,而青年只停在人群边缘,即使比台阶上的姜平南站得更低,抬头看去时也比所有人都要傲气一些。 杜琛没见过方曜这号人物,但他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人不是街边的野小子,现在走出来也不是为了息事宁人。 「姜老爷子,我劝您挑个黄道吉日把姜朔的墓碑改改。」方曜的语气和他本人一样漫不经心。 姜平南在看见他走过来的时候脸色就变了,这会儿更是轻喝一声:「你什么意思!」 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只需要宴会上让白谨明低头服软,姜家趁机以包容姿态接纳白谨明,方曜就能拿到一笔不少的钱然后拍屁股走人。但这会儿方曜的行为显然和他们约定好的不一样,甚至是背道而驰,估计姜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小辈耍了。 方曜直直看过去,挑衅道:「既然骨灰罐里是两个人,为什么墓碑上只写姜朔的名字?这不太好吧,姜朔的情人到了地下也不会甘心的。」 四周突然又乱了起来,唯独姜平南最为安静。方曜没去理会那些议论声,反倒是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环视一圈选中了不远处的杜琛,随意地递了过去。 「当初在酒店火灾里身亡的原本就是两个人,被发现时尸体已经抱在一起烧成了一团,分都分不开,只好一起送进殡仪馆的焚烧炉里。」他的视线从那张血腥的照片上移开,「本想之后和姜老爷子心平气和地谈谈,没想到您这么沉不住气,还搞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就别怪我把真相抖落出来。」 方曜成功看见姜平南的脸色一片铁青,全靠姜氏掌门人的身份支撑着,暂且没有当众发怒。而站在姜平南身后的姜岚则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当初跟姜平南投诚的是方曜,到头来英雄救美、趁虚而入的也是他方曜。 「受託转达白先生的意思,他不想和姜家再有任何牵扯。」方曜最后道,「他身体不适,我先带他离开了,诸位继续。」 方曜转身离开,走向角落里的白谨明。 他的白先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嘴唇紧抿,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冷静,但一双眼睛是空洞的。无论是他们两人初遇时,还是那次他无意中看见白谨明站在阳台上摇摇欲坠,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 方曜似乎听见了清脆的碎裂声响,本就布满裂纹的琉璃终于碎了。 这样才好。 带着满身裂纹逞强地过下去多累啊,不如别再强求表面上的平静,碎了一地,回炉再造,痛是痛了一些,至少还能得个新生。 方曜知道自己手段卑劣,也不配站在上帝视角怜悯白谨明,但他要的就是趁虚而入。 第27章 我看到了 早在晚宴开始之前,方曜就已经约好了代驾,他和白谨明坐在后排,直到车已经开出去十分钟都没有再说过话。 刚才给白谨明擦红酒渍的时候,男人的手冰凉且僵硬,这会儿他又握住了,包在掌心里试图捂暖。 方曜垂眼看着那只修长纤细的手,低声道:「去找姜平南的时候遇见了他的助理,那个助理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可以知道真相。我去找了,对方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我从他口里买到了消息,还拿到了一张尸体照片。本想晚宴结束之后去找姜平南的,所以随身携带了那张照片。」 他就像是在絮叨家常一般,坦然地说了出来。 白谨明没有回答他,甚至一动不动,眼神始终呆滞地看着前方椅背,如同丢了魂魄。 方曜没再说话,只是捂暖了一只手后又换了另一只,另外在代驾悄悄从后视镜窥探时用眼神警告了一次。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到了,代驾离开之后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白谨明抽出了手,转身打开车门,自顾自穿过阴冷的地下停车场,朝电梯走去。方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和白谨明一起回了家。 跨进家门时男人并没有阻拦他,只是失魂落魄地朝走廊深处走去,方曜一瞬间反应过来,白谨明的目的地是那个上了锁的房间。 他几步追上去,拉住了白谨明的手臂,刚叫了一声「哥」,白谨明就转过身来给了他一耳光。 两个人都愣住了。 方曜脸颊火辣辣地疼,但还是下意识地不愿放开。 白谨明像是回了魂,身体在细细颤抖,开口时极其艰难:「你一早就知道……还跟我演戏,如果不是今天你还会演多久?」 他直直看着白谨明,答道:「会演到你主动告诉我真相为止。」 男人皱着眉头,唿吸反常地急促,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 方曜追问:「房间里是什么?为什么要上锁?」 第45页 「放手,让我进去。」白谨明挣扎了一下却无济于事。 「好,我不问那个房间的事,那这个呢?」方曜伸手将白谨明颈间的那条项鍊挑了出来,戒指躺在他掌心,还带着体温,「你既然那么抗拒姜朔,为什么还要留着你们的结婚戒指?」 白谨明的唿吸都在颤抖,却还是逞强嘴硬:「这跟你没有关系。」 「只要是你的事就和我有关。」方曜斩钉截铁说完这句之后又放软了语气,「哥,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一个人背负着痛苦这么难熬,我可以替你分担,只要你告诉我,以后你想怎样活着我都陪你。」 「陪我?」白谨明突然无力地笑了笑,「你才二十一岁,我们之间永远差了九年,这九年的阅歷和心境你要怎么填补?方曜,你还是一个和父母闹别扭就要离家出走的大少爷,你能陪我多久?」 方曜垂眼,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用力扯断了项鍊,然后勐地掷了出去。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快捡回来!」白谨明像是疯了一样,暴起挣扎,「你还给我,方曜……你还给我!」 他牢牢禁锢着白谨明,但男人已经着急得什么都抛在脑后,挣脱不开就伸手掐住了方曜的喉咙,「你不如杀了我,那枚戒指意味着什么你根本不懂……你别逼我……」 方曜轻而易举挥开那只手,面无表情地将白谨明掼到了墙上,强硬地抬起男人的脸。 「对,我就是在逼你。你害怕提起过往,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但有时候伤口捂得越严实越不容易好。」他顿了顿,忽地嘆气,「白先生,你先看着我。」 白谨明激动得眼圈已经红了,带着怒意看向他的时候万分惹人怜惜。方曜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黯淡了一些,他轻声开口:「我不是什么大少爷,我是方永年的私。」 男人忽地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孙婉的亲生孩子早夭,所以方永年才把我接了回去。」方曜认认真真地说,「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我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多般配啊,别人都不爱我们,所以命运才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方曜目睹了白谨明怒意消失的一瞬间,就像是一团火被水勐地扑灭,就连眼里也盛着水光。 他摸了摸白谨明的额头,语气像是在哄人:「知道你难受,姜朔死的时候不爱你,但这不是你的错。觉得不甘心就发泄出来,别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好不好?」 酒精的后劲涌了上来,白谨明的眼镜在刚才挣扎时就掉了,视野略微模煳,他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如果是梦就好了,明天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姜朔还是和情人抱着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他还是那个在丈夫死后才知道自己被背叛了的悲哀男人,而方曜……方曜还是那个对他没有真正感情的富家少爷。 这样自欺欺人或许会好一些……吗? 好像也并没有变得更好,真相是躲不了一辈子的。 白谨明被方曜抱进了怀里,但眼里的水始终没有变得更多。他从来都不会哭,小时候就不会用眼泪博得大人同情和怜惜,长大之后更不相信眼泪能带来任何帮助,现在却是觉得自己的泪腺似乎早就坏掉了。 他不会哭,也哭不出来,只能隔着衣服狠狠咬了方曜一口。但他连咬也咬不动,只能干着一双眼睛靠在青年颈窝,用气音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人真正爱我……」 多可悲啊,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竟然还要靠在二十一岁小孩的怀里哭诉自己没人爱。天底下这样的事原本正常,他也曾劝过自己,有几个人是真正被人全身心爱着的,怎么偏偏他这么矫情? 可白谨明似乎被方曜下了咒,或者下了药,他竟然开始相信眼前这个青年是值得倾诉的。 「姜朔骗了我九年,让我以为这九年的感情都是真的,可偏偏在他死的那一刻,谎言被戳穿了……」他喃喃自语,「我看到了两个人的尸体,就再也忘不掉了。」 第28章 火 白谨明正在办公室里寻找戒指。 发现左手无名指空荡荡之后他心慌得厉害,隐约记得开车来公司时瞥见了那抹银光,很可能是掉在办公室某个角落了。 桌面和地毯上都找过了,他跪下去,上半身探进了办公桌底下。这里也没有,但双手撑在地上摸到了一些灰尘,原来即使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也总有藏污纳垢的缝隙。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走了会儿神,这已经是姜朔给他买的第三枚婚戒了。也不知道他手指的构造是怎么回事,婚戒掉过两回,等到他发现时已经不知道掉到那里去了。 事不过三,姜朔给他戴上第三枚时半开玩笑地威胁他,说如果再弄丢就有坏事等着他。白谨明笑着问什么坏事,是你要骂我一顿还是和我大吵一架,姜朔就摸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说他们永远也不会吵架。 白谨明试着回忆姜朔当时的神情,但那段记忆竟然已经模煳了。 门突然被推开。 白谨明被吓了一跳,姿势尴尬地支起上半身,就看见一脸焦急的杜琛,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几滴汗珠。 「白总……」杜琛喘着气,似乎刚才是跑过来的。 他心里更加慌了,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问道:「出什么事了?」 杜琛却又不开口了,神情满是纠结,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第46页 「快说,别卖关子。」 「城南一家酒店发生火灾了。」杜琛一口气吐了几个字出来,顿了顿又道,「死了……死了人。」 白谨明忘记自己还跪在地毯上,直觉已经告诉了他有坏事发生,但他还是一派无知地问:「死了谁?」 杜琛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不过眼神说出了答案。白谨明起身时手肘撞到了桌角,但他浑然不知,就连怎么走出的办公室都没有知觉,还是杜琛说他的手在抖,不能开车,所以替他开车到了事发地。 他们还没停下就能看见一缕黑烟从高大建筑里飘出来,近了才能看见混乱而忙碌的消防人员。 火已经灭了,消防人员正在收拾设备准备离开。车刚停稳白谨明就开门下去,他弯腰穿过警戒线,被告知这里依旧危险,不能上去。酒店已经将所有人都疏散了,大堂内没什么人,电梯也停了,白谨明趁着没人注意从消防通道熘了进去。 他意识里几乎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曾在脑中停留,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找姜朔。 白谨明忘了问楼层,他已经爬得气喘吁吁了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目的地,迷茫地停了下来,就听见有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他越过扶手抬头望去,苍白的脸上沾了汗水,镜片倒映着像是无尽万花筒的楼梯。等了一会儿那些人终于下到他的楼层,白谨明这才看清楚他们是抬着一个担架的,上面盖了一层白布。 白布底下的尸体似乎过于庞大了,有烧焦的手垂了下来,他的视线一挪到上面就移不开了。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即使那只手已经快不成人形,但他也一眼认了出来。 那些人看到他站在台阶上都是一愣,似乎问了他什么话,但白谨明都没听清,他冲上去一把掀开了白布。 两具尸体紧紧相拥,依偎在一起被烧成了某种丑陋而噁心的东西。 白谨明的神经和胃同时一阵抽搐,转过身吐了。 他浑身脱力地跪在坚硬的地面,弯腰呕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填满,或许是铅,扯着胃往下坠,坠得他全身发疼。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似乎是姜平南的声音:「谨明,家丑不能外扬,尸体马上就会火化。你依旧是姜家人,要振作起来。」 那只手收了回去,白谨明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那种状态很奇怪,他明明在唿吸却像是被抛在了真空之中,内心的喊声都被消了音,整个人异常平静。 后来是杜琛叫来了乔穆,两个人跟他说话,他只能看见两张嘴一开一合,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杜琛接到电话站到了一边,而乔穆扯着他的衣领在喊些什么。 在喊什么呢?白谨明努力去听,喊声终于冲破了那层薄膜传入他耳中。 「白谨明你站起来!趁姜朔还没火化去鞭尸啊!你他妈甘心被出轨了还要当一个懂事的鳏夫吗?」 白谨明回了神,眨眨干涩的眼睛抬起手来,近乎哑声道:「我没力气了,扶我站起来。」 乔穆和杜琛两个人扶着他,他都差点没能站稳,膝盖的疼痛后知后觉传来,他深唿吸了一口,吸进去楼梯间里满满的灰尘味道。之后他被扶着下楼,听见杜琛在身旁说派了人去拦姜平南,遗体这会儿已经到了殡仪馆,但不知道能拦多久。 白谨明没有说话,等他回到一楼大堂时已经满头大汗。外面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地平线,黑夜降临,围着的人群散了不少,世界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他在兜里摸手机,滑了三次才拿出来,之后给姜平南拨了个电话,接通后听见了对方瞬间苍老的嗓音,叫了他一声「谨明」。 「爸,」白谨明说,「姜朔死之前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姜平南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没有,火势蔓延得很快,姜朔没有留下任何话……谨明,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替姜朔给你说声抱歉。」 电话那边传来姜母撕心裂肺的哭声,白谨明面无表情,没再说任何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谨明,你不赶过去吗,姜平南是在毁尸……」 乔穆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白谨明挣脱开两人的搀扶,往酒店门口疾步走去,因为膝盖疼痛而踉踉跄跄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我要回家找戒指,一定是落在家里了,都怪我,不然今天不会发生这种事。」 身后两人赶紧追了上来,但拉不住人,越拦白谨明挣扎得越厉害,就像疯了似的死也要回家。两个人都不忍心真的用力气,一直追到街边,白谨明平日里那样冷静的一个人,因为身上没有车钥匙就那样硬拽车门,拽不动就用手肘用肩膀去撞。 街边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乔穆试图箍住白谨明的手,杜琛手忙脚乱地开了车门,又和乔穆一起试着把人塞到后座。然而白谨明突然失了力气,直直往地上滑,两人伸出去的手都顿在了半空。 白谨明跪在地面,颓丧地用额头抵住车门,头顶上的路灯和霓虹光彩洒在男人背上,不远处就是刺眼的警戒线和火灾的痕迹。 没人能看清白谨明的神情,但乔穆瞬间湿了眼眶。从小到大他这个表弟都十分要强,爹不疼娘不爱的也好好长大了,而且活得那么好,从没有给过别人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第47页 可没有人能平静地接受丈夫意外死亡的消息,而且还是和情人抱着一起死的。 他了解白谨明,要是以前就知道姜朔出轨了,白谨明一定会立刻离婚,断得干干净净。可偏偏知晓的时机是在姜朔死亡的同时,都没办法质问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也不知道以前的感情有几分真假,明明以前白谨明和姜朔那么恩爱……他都不敢去想白谨明有多崩溃。 乔穆拦住了杜琛想蹲下去的动作,他摇了摇头,陪着自己表弟站在繁华的街头。 他抬头看了向夜空,在寒冷的空气里唿出一团白气,隐约听见了白谨明嘶哑的声音:「一个死人,永远也开不了口……我活得真像个笑话。」 第29章 赶跑噩梦 白谨明又梦见自己跪在警戒线旁,路上来往车辆的鸣笛声传入耳中,从模煳到清晰。 而后他勐地惊醒,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只手立刻抚上他的额头,他转头看去,方曜背对着一盏昏黄檯灯,侧躺在他身边。由于背着光,神情晦暗不明,但白谨明莫名地猜到那双眼神应该是极其专注而沉静的。 「别怕,你已经从梦里醒了。」方曜声音很轻。 白谨明睡前跟方曜讲了火场发生的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人怀里累得睡过去了。这会儿他迷迷煳煳的,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呆滞了片刻。 「你怎么不睡?」 方曜嗓音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守着你,帮你把噩梦赶跑,睡吧。」 他即使头脑不清醒也能察觉到这话里的故作老成,就像是在哄七八岁大的小孩,明明方曜自己也才刚成年没几年。 但白谨明的确被哄得心安多了,抵挡不住再次袭来的困意,模模煳煳地嘱咐:「那你一定别走。」 「好,不走。」 方曜在拿到殡仪馆那张照片时就猜出了所有事情。 他走出殡仪馆之后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打车去了一趟火灾事发地。那里早就已经恢復如初了,抬头望去只能看见数不清的玻璃幕墙。 行人匆匆经过他身边,而他在想,白谨明如此痛苦是因为什么?因为爱姜朔吗?所以在得知爱人背叛且死亡之后才会消沉许久,甚至离开了沐城,直到可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回来。 方曜以前从来不怕死人,他不在乎姜朔在白谨明心里翻起过多大波浪,毕竟只是一个死人,所有的连结在死亡那一刻就终止了。 但现在,他竟然有些犹豫了。 姜朔死得让人太难忘了,会在白谨明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在日后每一刻都不停地生长。白谨明会翻来覆去咀嚼往事,在细节里寻找姜朔爱他或者不爱他的证明。 方曜越想越沉重,站了一下午,把一颗原本不懂情爱的心都给站得彻底开窍了。 他离开那条街道时想,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想要赢过一个死人,他必须那样做。 之后的晚宴按照计划进行,他陪着崩溃的白谨明回了家,闹了一场。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暗黄的檯灯,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白谨明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脆弱。方曜想着那场火,垂眼端详白谨明熟睡的脸,竟然觉得心脏闷闷的。 喜欢一个人之后,原来真的可以设身处地感受对方的疼痛。方曜觉得新奇,伸手抚上那截莹白的颈,白谨明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依旧没睁开眼。 听着平稳而绵长的唿吸声,方曜把白谨明对他袒露的事情又想了许多遍,那场火几乎烧到了他面前。 如果可以,他很想去抱住火场里的白谨明,遮住他的眼睛别去看那两具尸体。 白先生是个心软的人,心一软了就容易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塞,最后被挤得满满当当、不堪重负,就像被撑大的垃圾场。 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掉,方曜想。 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简讯,只有「合作愉快」四个字。他没管,但片刻后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幸而开了静音,方曜瞥了一眼来电显示,静悄悄地下了床走到阳台,将玻璃门关好之后才接起。 「爸。」方曜已经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冷静地靠在墙边。 「你还知道叫我爸?」方永年果然气得厉害,声音比往常大了许多,「要不是你吴叔叔今天去了那场晚宴,亲眼看见你替白谨明出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方曜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些冷,他唿出一口气,有隐隐约约的白雾在空中升腾。从这里能看见卧室里白谨明正熟睡着,陷在柔软的床上,从被子里露出一张平静的脸。 他移开视线,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本事?我不是一直都没本事吗?」 方永年一听他还要跟自己呛声,气得更厉害了:「你知不知道这次你闯了多大的祸?人家自己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掺和进去干什么?你就这么喜欢白谨明,他给你下了什么蛊了,你要为了他赔上方家的脸面,把方家也搅和进那堆乱摊子里?你疯了吗!」 他冷冷地听着方永年发泄完了,才嗤笑一声:「脸面?方家以后的脸面不就是我吗?我愿意对谁好就对谁好。」 这话一出,电话那边哑了火,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你……」方永年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还带着不可置信,「你是愿意回来接手方家了?」 第48页 其实就算方永年今天晚上不给他打这个电话,方曜也是要主动联繫的,在前段时间他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做好了打算。要和白谨明站在一起,他就不能是一个靠家里接济的叛逆小辈,他必须要拥有足够的权利与财富才能与白谨明并驾齐驱,只靠撒娇装可怜或许能搏得白谨明一时的怜爱,但他想要的是长久的依赖。 他开口道:「我会回公司实习,但有个前提。」 方曜从前跟方永年犟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松口,方永年当然得答应下来。 「是不是零花钱的事?你放心,爸也不跟你对着干了,你生日也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爸给你买。」 这语气跟两分钟之前天壤之别,方曜听了在心里冷笑。他这个爸从来都是这样,把自己当成皇帝了,才到中年就满心焦虑着以后皇位继承的事情,又看重血缘亲属关系,就怕肥水流入外人田,公司落入他人手里。 「我不要钱和礼物,只需要你借给我一个人手,我现在忙不过来。」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方永年只沉默了一秒:「那就小刘吧,他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年了,你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不,我还要陈远信,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匪浅。」 如他所料,方永年果然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在姜氏工作,我和他没有交集。」 方曜没理会,自顾自道:「不需要他冒险,我只是想让他帮我盯着一个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为白谨明出一次头还不够,难道还要帮他对付姜平南吗!」方永年压低了声音,「我们和姜家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想用我的人脉去盯着姜平南,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方曜要盯的其实是姜岚。虽然他们达成了合作,都想将姜平南拽下来,但他不会完全放下戒备,还得往姜氏再放一枚棋子才能算万无一失。 可方曜不打算将自己的计划对方永年和盘托出,他只是往自己父亲的痛点上添了筹码。 「你要是担心方家的利益,那大可放心,我不会留下把柄。」他顿了顿,「而且我知道你为了曾经一件小事记恨姜氏到现在,陈远信不就是你为了报復而结交收买的吗?」 这一次电话那头安静得更久了。 正在方曜耐心耗尽,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方永年语气复杂地嘆了口气。 「亏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你是个没有心计城府的,方曜……你竟然连你亲爹都骗啊。」 通话被无情地挂断,方永年听见提示声后愣了两秒钟,房门忽然被打开,孙婉带着睡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在和谁打电话?」 他回过头:「吵到你睡觉了吗?抱歉,你接着去睡吧,只是生意上的小事。」 孙婉眼神深沉,但没有再问,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方永年紧握着手机,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出茅庐的时候。那会儿姜平南已经是接过姜氏的天之骄子了,或许姜平南根本不记得曾经贬损过一个同龄人,也只有他还在耿耿于怀。 但讽刺的是,他的儿子现在竟然要对付姜平南。 他心里并没有一丝快意,反倒疑惑甚至惊惧。方曜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他出于脸面,极少对别人提起……除了孙婉也就只有方曜的亲生母亲。 一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方永年身上就升起一丝冷意。 但愿方曜已经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 第30章 给人当哥 白谨明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室内被洒了一层金光,阳光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帘照进来,仿佛与几小时前的黑夜彻底割席。 伸手一摸,方曜没在他旁边。 手机放在另一头的床头柜上,昨晚他为了不和外界联繫,将手机关了静音,这会儿已经累积了数不清的电话和消息通知。乔穆的最多,还有阮繁星和杜琛的,除此之外向槐竟然也给他打过电话,倒是姜家没有联繫过他。 他暂时不想提及晚宴的事情,所以只是给那三个人发消息报了平安,便又将手机扔下。 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捡了回来,放在床头,他戴上之后披衣下床,还没穿过走廊就瞥见了方曜的身影。他停住脚步,看见方曜拾起了地面的项鍊,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好一会儿,原本要丢到垃圾桶里却又犹豫了,最后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白谨明没有去阻拦。 从昨夜方曜将他颈间的项鍊扯下的那一刻,那种病态的执念好像突然消减了一些,如果是方曜拿走了戒指,那他可以试着去相信不会有坏事发生。 只是昨晚的情绪依旧留余音,他记得自己抓着方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说自己怎么得知的死讯,又是怎么看见的尸体。虽然方曜什么也没说,只是拍着他的背默默听着,但白谨明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他第一次把脆弱暴露出来,换来的会是什么?同情?可怜?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宁愿昨天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他不需要自己像个弱者一样被方曜顾惜。 白谨明走了出去,方曜转头看见了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他打招唿。 「白先生,早上好。」 他应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嗓子,而方曜走过来单手抱了抱他,在他还愣神的时候就退开往厨房去了。 第49页 「我去给你做早餐。」 他心里如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单纯的拥抱像是一剂灵药,而且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仿佛出于习惯的拥抱。 手臂下意识地伸出去挽留,然而方曜已经走远了,他只握住了一团空气。白谨明迟钝地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期待,看着那背影,有些恍惚。 放下水杯,他转身回了房间洗漱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早餐刚刚做好,两人挨着坐在餐桌边,白谨明垂眼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方曜开口:「昨天晚上繁星姐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平安。」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睡得很香。」 白谨明笑了笑。中途醒来一次之后他再也没做梦,确实睡得很香,这大概还是方曜的功劳。 「然后呢,你没再跟阮繁星聊些什么?」 方曜垂眼看着自己杯子里的牛奶,头髮没打理过,稍微有些乱,看起来多了分孩子气。再配上这个犹豫又为难的神情,白谨明看了只想狠狠揉一把方曜的头髮。 「其实,繁星姐跟我说要好好照看你,你这两天一定很不好受。」青年语气低沉,「而且她嘱咐我别让你出门,说外面挺乱的。」 他嗯了一声,反应不大,「然后阮繁星让你别说漏嘴了,结果你还是没忍住告诉了我。」 方曜抬头看向他,算是默认了,只是那眼神亮晶晶的,又让他想起了小狗。 白谨明强忍着想摸头的冲动,手掌紧紧贴着水杯。 「我记得你今天上午和下午都有课,只剩半小时了吧,还不赶快去学校?」 方曜突然起身,走到他旁边蹲下,抬头问道:「如果我去学校了,你会躲进那个上锁的房间吗?」 他喉咙一紧,被盯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会。」 「没骗我?」 「真的不会,」他勉强笑了一下,「昨天你已经安慰过我了,我现在心情还算可以。」 方曜却固执问道:「那怎么样才能让你心情变得更好?」 白谨明几乎不用思考:「你让我揉揉头髮吧。」 青年一早上的温顺突然破功,没忍住笑了出来,瞭然又无奈地望向他。 「又把我当成小狗了啊,白先生?」 白谨明没说话,只抬起手来轻轻落在方曜头顶,在柔软的触感中稍微用了点力气,把微乱的头髮揉得更乱糟糟的。方曜全程都抬头凝视着他,眼神就没挪开过,明明目光里带着攻击性,却还是乖乖地任他动作。 「行了,」他被方曜的髮型逗笑了,「快去上课吧。」 方曜则是被他气笑了,起身时也揉了一把他的头髮,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卫生间拯救髮型。再出来时又变成了往常那个生人勿近的青年,并且看他的眼神带着忌惮,赶紧从双肩包里掏出一顶鸭舌帽戴上。 白谨明支着下巴,像是家长目送孩子去上学一样,幸灾乐祸地看着方曜不动声色地发脾气,还挺可爱的。 「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知道了吗?」 方曜套上外套,唰地一声将拉链拉到最顶上,冷冷道:「不急,我要等一个人。」 他一愣,预感不妙,忙问道:「等谁?」 门铃刚好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方曜去摁开了门禁,没过两分钟乔穆便站在了他家门口,嗓门大得像是故意的。 「小方啊,你确定我跨进这个门不会被打吗?白谨明以前明令禁止我来他家的。」 白谨明走了过去,隔着一道玄关看见了乔穆谄笑的嘴脸,转眼看向方曜。这小兔崽子一言不发,在那里装无辜。 「还不快滚去学校!」他没好气道。 方曜背上双肩包,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他,「哥,好好吃饭,少生气,我晚上回来给你做饭。」 想也不用想,这声「哥」就是当着乔穆的面故意叫的,白谨明重重嘆了一口气,心里满是无可奈何。 「我知道了,出门注意安全。」 方曜这是不放心他才把乔穆叫来,也是为了他好,他还生什么气呢。 等到人进了电梯,乔穆才跨进门来,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盯着他家地毯清了清嗓子。 白谨明的视线也收了回来,语气也变得冷静多了:「星霁今天忙吗,你来我这儿当看护说不过去吧?」 「不忙不忙,」乔穆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就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在外面给人当哥的癖好。」 他冷笑一声:「关门,换鞋,进来。」 第31章 喝一场 乔穆进来之后自以为隐蔽地四处打量,实则那副八卦的样子都被白谨明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 「找什么呢?」白谨明冷不丁问道。 乔穆却没收回视线,一边问:「那小子和你住同一个房间?」 「同住一个屋檐底下又是男朋友关系,不住一个房间,难道住两个?」 他那表哥哦了一声,目光还是在房间各个角落搜寻。白谨明实在看不过去了,站到人面前挡住了那乱飘的眼神。 「老实交代,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乔穆总算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他的脖子。 「你项鍊呢?」 白谨明这才反应过来乔穆到底在找什么,原来是发现他睡衣领口空荡荡的,估计又以为他弄丢了。但是看他这样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像是发现戒指丢了的样子,所以也不敢轻易提醒,怕他又像以前那样发疯。 第50页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自觉摸了摸领口。 「昨天不小心扯断了,估计被甩到哪个角落里了吧。」 乔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你自己扯的还是方曜扯的?你俩吵架了?」 白谨明不想提起昨天晚上他和方曜那一场吵闹,那太隐秘了,方曜的攻击性和他的痛苦释怀都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更何况自己还动手打了方曜一巴掌,现在想起来很有些后悔……他再怎么也不该动手。 他转身往里走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我自己扯下来的,单纯就是不想再戴着了而已。」 迟迟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他知道乔穆一定是傻在原地了。白谨明突然从乔穆身上窥见了过去的自己,现在回想,以前他对那枚戒指真的是疯魔了,紧张到就连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话题不能提起。 他给乔穆倒了一杯水,轻笑了一声:「你别多想,单纯就是觉得守着一枚戒指挺没意思的,摘下来的这一晚上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乔穆明显松了一口气,走过来将水一饮而尽。 「你总算是想通了,」乔总重重嘆气,「也不算晚,有人能陪着你越来越好,我也放心了,只不过……」 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一向都和兄弟不太一样,更像是朋友。白谨明和自己的父母已经完全断了往来,更不用说其他亲戚,所有远近亲戚里面他只跟乔穆关系好,所以也知道这一年来乔穆有多担心自己。 「只不过什么?」 乔穆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的,「你知不知道方曜是槿城方家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昨天方曜替他出头闹了一场,想必身世也都传出去了吧,何况方曜和父母关系本来就不好,也不知道这小孩会不会被骂。 白谨明抬眼,「后来知道的,怎么了?」 「那你也知道他是私生子的事情了?」乔穆道,「原本方永年夫妇生了一个儿子,但十岁出头死了,之后方家就不知道从哪儿接回来了方曜。」 他听懂了乔穆的担忧,问:「你是怕方曜故意接近我,还隐瞒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 乔穆沉重地点了点头。关键是白谨明太出名了,手上握着那么大笔钱,还单身,一个私生子去跑去攀上关系当然也能获益。 「他没必要这么做。」白谨明笑了笑,「既然一夜过后连你也知道了他是私生子,想来方家也没有刻意瞒过,在圈子里一打听就知道了。而且方曜他不是为了钱,也没必要为了钱找上我,他就是猪油蒙了心……看上我了而已。」 乔穆算是听懂了,他这是白担心一场。 「我看你才是猪油蒙了心……算了算了,他要是一直对你好,那也没什么。那小子说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家,所以才把我叫来,也是对你上心。」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照我说你今天也别出门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乱得很,不知道本地哪家好事的媒体把消息报导出去了,姜平南正四处找人澄清谣言呢。」 白谨明冷笑一声:「昨天晚宴上本来就请有媒体,姜平南最初的打算就是想让我在所有人面前身败名裂吧。」 「但是被方曜那么一闹,他就自食其果了。这件事反正是越传越广,听杜琛说还有娱乐记者找上他想搞个独家报导,因为你的照片好像被某个论坛扒出来了,再加上真相又这么……离奇,想吃瓜的人多了去了。你现在可千万别出去,虽然是受害者,但指不定会被误伤。」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吃瓜?是看热闹的意思吗?」 他表哥翻了个白眼,「你才三十,也不至于跟不上时代潮流吧……差不多就是看热闹的意思,你这叫美强惨,虽然不是娱乐圈的人,但在八卦里应该也挺受欢迎的。要是别人扒出来你是娱乐公司的投资人,或许对你的兴趣会更大。」 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愤愤道:「靠,你干脆现在直接出道得了。」 「还是你去吧,」白谨明冷冷地瞥了一眼,「我砸钱也要把你捧起来。」 「滚滚滚,我就随口说一下而已,你跟我生气干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了?」白谨明嘴硬,「我是在考虑正事,把姜平南真正弄下去才是该做的。」 乔穆正色道:「你做好决定了?」 白谨明靠在桌子旁边,手指拨弄着一只空荡荡的玻璃杯,那杯子本就靠近桌沿,被他拨动得摇摇欲坠。 而他本人云淡风轻抬眼道:「我现在想明白了,就算动手嫌脏也得动手,不然有一些垃圾是会追着咬人的。」 乔穆看见他表弟这副神情,心中一凛,只觉得从前在商场上厮杀的那个白谨明又回来了,就连他也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晃了一下神,他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开口:「阮繁星也联繫过我,她说你可能会对姜平南彻底失去耐心,所以让我来告诉你抓紧时机。她的嘱咐现在是没有必要了,但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姜平南。」 「他年纪也大了,退下来好好安享晚年吧。」 乔穆有些不甘心:「你就不想再狠一点?他可是从来不给你留退路的。」 白谨明想了想,平静道:「他再惨对我也无益,只要切中他的痛点,让他离开姜氏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做。」 他说着,突然想起了方曜发给自己的那段录音,是时候拿给阮繁星了。 第51页 * 到了傍晚,方曜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晚上回不来了,学校有点事,他得连夜回槿城一趟。 白谨明担心方曜回去是挨骂的,不放心地又追问了几句,但方曜只说回去是为了其他事情,让他别多想。 怎么可能不多想,方永年夫妇对自己的态度不怎么好,如今方曜又跟他厮混,肯定会受到牵连的。 他心不在焉,本就已经和乔穆大眼瞪小眼熬了一整天,这会儿更是觉得难熬。想让他表哥回去,但乔穆说是要尽到看护他的职责,不仅强硬地留了下来,还打电话把下班的阮繁星也叫来了。 阮女士带着一身的寒气和一大口袋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到了他家,大衣都顾不上脱就冲到沙发面前将白谨明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看见人毫髮无损还精神正常,紧紧皱着的眉头才终于松开了一点,将口袋勐地放在茶几上,好一阵叮铃哐当响。 「来之前去了趟超市,买了酒,点的外卖应该也快到了。咱们三个也好久没单独聚过了,喝一场吧。」 阮繁星一如既往地干练豪迈,但今天多了几分暴躁。白谨明往口袋里看了一眼,还买的不少,连白的都有。 乔穆看傻了眼:「大律师,你每天都忙得要死,怎么着,明天不上班啦?」 「上个屁,老娘身为合伙人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明天也要旷一天工。」阮繁星往沙发上一坐,打开一瓶啤酒就往嘴里灌,「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有心思上班吗?」 白谨明也拿了一瓶:「正好,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他们三个人许多年的交情了,但这几年各自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很少有闲心聚在一起,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喝酒聊天。 今天晚上阮繁星和乔穆算是彻底放开了,白谨明还稍微克制着,听了一晚上两人醉醺醺的辱骂声,姜平南和姜朔在他们嘴里被翻来覆去骂了个遍,都不带重样的。 听起来虽然滑稽,但到底有些解气,也算是替他把这一年来没骂的都骂了。 一开始白谨明还十分冷静,只听,不搭话。到后来酒精在体内作威作福,他也变得迷迷煳煳的,偶尔也会嗯一声以示同意。 方曜在凌晨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乱糟糟的景象。 开门关门的声音被淹没,他站在玄关墙后静静看着。往常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客厅变得杂乱无章,乔总歪歪扭扭地半躺在沙发上,拿着空酒瓶往嘴里倒;阮繁星则举着两个满满当当的酒杯站着,背对着电视墙慷慨陈词,略微一听就能知道全是在骂姜平南。 而他的白先生乖乖地盘坐在地毯上,盯着杯子里的酒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看见酒一样稀奇。只是两颊的红晕有些明显,看来是醉了。 即便是上次跟着去朋友的聚会,也没有看见白谨明这种卸下担子不顾形象的模样。 方曜办了一天的事,风尘僕僕的,原本打算回来继续缠着白谨明,攻心也好,卖乖也好,用点手段再拉拢白谨明的心。 但现在他顷刻间没了那些心思,只想看看醉后的白先生会做些什么,于是没有出声。 第32章 你真厉害 「喝!谨明你就该多喝点!为了这破事儿,你一年酒也不喝,烟也戒了,什么兴趣爱好都没了,活得就像……就像出家的和尚,我看着都替你苦啊……」 阮繁星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擦脸上的泪痕,只是杯里的酒被晃得洒了出来。 白谨明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向阮繁星,迷茫地愣了一会儿。 「我这是惜命。」白谨明的语气和以往一样冷静,但说的话显然已经是醉话,「姜朔那么轻易就死了,但我得好好活着,要活得长命百岁。」 方曜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衣袖。 他突然很想走过去抱一抱白谨明,身体比大脑先作出反应,然而刚迈出一步,白谨明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方曜?你怎么回来了?」说着话,手却不小心碰倒了酒杯,偏偏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依旧直直地看着他。 他脚步一顿,随即更快地走了过去,将玻璃杯扶起来,又拿了抽纸把桌檐和地毯上的酒渍擦了擦。 「不放心你,所以赶回来了,但好像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方曜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见乔穆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拉着阮繁星朝门口走去,一边醉醺醺地念叨:「该走了该走了,别打扰人家小情侣谈恋爱。」 阮繁星估计是醉到了一定程度,扒拉着乔穆哀嚎:「小方啊,你怎么就出生得这么晚!你要是早几年出生,我也不至于当初把姜朔介绍给白谨明……我是个千古罪人,他大爷的,我再自罚三杯……」 方曜听着心情复杂,反倒是白谨明皱起眉头:「……还提这个做什么,乔穆你快扶一下她,别醉得撞墙了。」 他嘆了口气,三个醉鬼,这个照顾那个,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他作为唯一清醒的人只好独自替人拿了主意,半夜三更的也不好叫人回家,只能赶紧去收拾客房,幸好这里空房间多,东西也都齐备。 方曜经过走廊最深处的时候,还特意停下来检查了那道精密的锁,确认牢固之后才放心离开。既然白谨明不想让他进去,那他就更不能让别的人知道里面的秘密。 第52页 他就是这么小气,现在满心只想把人薅到房间里,趁着白谨明喝醉了关起门来好好套话,最好能讨到一点特殊待遇。 好不容易将那两个人安顿好,方曜回到客厅,白谨明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地毯上,就像喝傻了似的。但一双含着水色的眼半阖不阖地看向他,眼尾还带了几分红,顷刻间勾得他心痒。 他走过去,弯腰与人对视:「喝醉没有?」 「没有。」白谨明想也不想就答道。 否认得这么着急,没喝醉就怪了。方曜被逗得笑了一声,又说:「既然没喝醉起来,走个直线给我看看?」 于是白谨明还真的扶着沙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抬头对着他端详了两秒,神色很是认真。 「方曜啊,你挡我路了。」 方曜万万没有想到,白谨明彻底喝醉后会是这样一副假正经的模样,少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透出几分可爱。 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白谨明便抬脚朝前走,试图走出一条直线来证明自己没醉。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整个人就像机器人没电了一样往前栽,幸好他早有准备,一把将人捞了回来,顺势揽进自己怀里。 方曜干脆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回卧室,还将房门反锁了。 「小兔崽子……别以为我喝了酒你就能欺负我,我酒量好着呢。」 行,喝醉了也不忘骂他小兔崽子。方曜默认了这个爱称,故意把白谨明往上抛了抛,成功将人吓得惊唿一声。 「我哪儿敢欺负您啊,」方曜笑了笑,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我等着您清醒之后发自内心给我一个名分,不然都没底气动手动脚。」 他把人放在床上,正准备把白谨明被酒浸湿的睡衣脱下来,就听得白谨明迟钝地「啊」了一声。 「对哦,我还有个男朋友。」 此话一出,方曜气得几乎咬牙切齿。都说酒后吐真言,敢情白谨明是一点没把他放在心里重要的位置上,都忘了还有他这号人。 「我问你,」他道,「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家。」 「你今年多少岁了?」 「三十?是三十吧。」 「那我叫什么名字?」方曜更靠近了一些。 白谨明眯着眼睛看了他片刻,问道:「小兔崽子,你失忆了吧?」 还行,至少没有认错人。方曜冷笑一声:「那我是你什么人?」 白谨明挑了挑眉,难得坦荡地显露出一点率性,依稀能见到更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方曜,你的眉钉好晃眼睛。」男人抬手,却摸偏了,只碰到了他眉尾。 方曜感受着眉梢上的温热,心跳得有点快。其实他很想说,白谨明这张脸也晃到他的眼睛了,这人喝醉之后的样子让他难以招架,唇色又变成了干枯的玫瑰,眼神即使隔了一层镜片也带着无形的钩。 他终究还是年轻了好几岁,阅歷和定力都浅了一些,喜欢的人不自觉露出一点风情,他就差点乱了方寸。 方曜伏在床边,放轻了声音哄骗:「那白先生亲亲那里,打的时候好疼,还流血了,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白谨明气定神闲,也像是反应迟钝,只说:「方曜,你好娇气啊。」 他一愣,突然笑了出来,脑袋埋进白谨明的颈窝过了好一阵才又抬头。 「那还不是怪你,为了勾引你我才装成这样子,却还没勾引成功。」他嘆了一声气,「白谨明,你真厉害啊。」 「我厉害?」白谨明重复了一次他的话,随即点了点头,「那当然了,我年轻的时候就没人敢欺负到我头上……我弄不死他们。」 竟然这么狂?方曜一愣,紧接着就看见白谨明突然坐起来,光着脚朝门口走去。他急着去拿拖鞋,一个不注意白谨明就已经窜了出去,直直地朝玄关跑。 「白谨明!你想弄死谁也得先把鞋穿上!」 第33章 你不乖 方曜拿着拖鞋追了出来,他也没料到白谨明会突然发疯,以前也没经歷过所以反应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白谨明打开大门沖了出去。 真是要命了,外面那么冷,这人穿这么少出去发酒疯……他赶紧又从衣架上薅了一件外套,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白谨明你站住!」 关上门时刚好看见白谨明进了电梯,不等他跑过去电梯门就合上了。方曜被吓得在大冷天里出了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数字不停往下降,最后停在了一楼,他才赶紧坐另一部电梯赶下去。 一走出去便有刺骨的冷风吹来,方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没穿外套,脚上也只是一双拖鞋而已,但他顾不上自己,只想赶快把人找到。 即使理智告诉他白谨明那么大一个人了,在这么安全的小区里面根本不会有事,想出去的话保安也会拦住问一问,但他一颗心还是越来越紧。 路过一盏又一盏昏暗的路灯,依旧没有看见白谨明的影子。 最后方曜是在小区里一个角落找到的人。 他已经跑得有些气喘,而白谨明穿着单薄的睡衣,安安静静地坐在路边长椅上,正看着地面发呆。不知道为什么,方曜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白先生这副样子落寞极了,像是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被弄坏的那种失望。 「白谨明。」方曜站在几米外喊了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第53页 男人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看向他,迷迷煳煳开口:「我明明记得这里有一个雪糕的自动贩卖机,怎么不见了?」 方曜走过去,咬牙切齿地将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披在白谨明身上。原来发这么大的疯就是为了吃冰淇淋,亏得没把他吓死。 他在长椅另一边坐下,暂时不想跟白谨明说话。 两人中间的位置还可以坐下第三个人,然而白谨他这边挪了挪,见他没反应又挪了挪。 「干什么?」他没好气问。 「刚才本来是想去揍人的,下来之后突然想到还有个小朋友在家里……」白谨明即使是在发酒疯,说话也还有逻辑,「我小时候最想在冬天吃冰淇淋了,你也想吗?我给你买。」 方曜一肚子的气顿时消散了,人也愣住了。 「你……你是因为知道了我是私生子,所以可怜我吗?」 他问得认真,白谨明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乖,哥哥请你吃雪糕,带你去玩好不好?」 方曜被「哥哥」两个字搞得心潮澎湃,听完之后深深嘆了口气。帮白谨明穿好外套,捂得严严实实,然后拉着人回去换了套衣服,马不停蹄地去了便利店。他从冰柜深处只翻出两个生产日期在去年的冰淇淋,和白谨明坐在窗边,一人一个。 白谨明身上仍套着他的白色羽绒服外套,他很少看白先生穿得这么休闲,以往都是西装或者大衣,这会儿被裹起来像极了一个软乎乎的不倒翁。 至于他自己,衣服都在楼上,所以胡乱从衣帽间拿了一件白谨明的大衣套上,幸好版型比较宽松,穿起来也勉强合适。 两个人如同颠倒了身份,往日冷冰冰的那个有了活气儿,而尚且青涩的那个也像个大人了。 方曜吃得很敷衍,即使如此也觉得身上被冻僵了。而一旁的白谨明捧着一盒冰淇淋吃得十分专注,鼻尖那点红也不知道是醉出来的还是冻出来的。 「白谨明,你这是什么爱好啊?」方曜仍然记恨着白谨明没将他放在心上且发疯跑出去的事情,语气毫不客气。 出乎他预料,白谨明抬起眼来,很认真地说:「你小时候没有瞒着父母偷偷做一些事情吗?」 「我?」方曜嗤了一声,「我小时候很爱打架,背着家长做过不少坏事,不像你,肯定是个乖孩子。」 「我小时候也打架的。」 「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就见白谨明对他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他刚满怀期待地靠过去,额头上就被狠狠弹了一下。 「嘶——」方曜捂着额头往后退,「你干嘛打我!」 白谨明眯着眼睛瞧他,「方曜,你不乖,以后不准打架了,听见了吗?」 玻璃窗外的马路已经空无一人,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灯光依旧晃眼,店里除了收银员就只有他们两个了。两人的身影被货架挡住,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方曜只觉得这一刻有些不真实。 小时候他妈从来没这样对他说过话,即使知道他打架了也无动于衷,没人教他只用拳头解决问题是不对的,这道理还是之后他自己悟出来的。 他在回到方家之前就是个野孩子。 方曜又凑近了,低声开口:「哥,你再教训我两句吧。」 白谨明的酒还没醒,而且有越来越醉的趋势,盯了他好一会儿也还是呆呆愣愣的。 「哥……」 他没忍住又催促了一声,白谨明却一头栽过来,被他稳稳噹噹地接到了怀里。低头一看,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还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方曜无奈,心里想着待会儿只能把人背回去了,却又祈祷白谨明酒醒之后别忘了今夜的事。 怎么办呢,好像越陷越深了,可白谨明对他的感情还远远不够。 「白谨明,」他下意识叫了声男人的名字,第二次感嘆,「你可真厉害。」 * 白谨明醒过来的一瞬间就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还不等万般复杂的心情涌上来,就听到方曜带着鼻音的声音。 「某些没良心的人终于醒了。」 方曜已经起床,正蹲在床边像只小狗一样守着他,眼神幽怨。鼻尖有点红,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精神。 「我感冒了,都是因为昨天晚上某人跑下楼发疯,大冷天的我只穿着毛衣找了好久。」 羞耻感漫上白谨明心头,他忍住把脑袋埋进枕头的冲动,强撑着抬手摸了摸方曜的额头。幸好不烫,不然他负罪感更重了。手指顺势往下碰了碰那两颗眉骨钉,冰冷的触感凉得他瞬间没了睡意,眨了眨眼睛,终于开口。 「还陪我吃冰淇淋……醉鬼说的话你也听,让我自己一个人吃点得了,你不怕冷啊?」 「好啊,那都怪我自己了。」方曜挑了挑眉,「你有没有良心啊白谨明,这都算了,你怎么能忘记我是你男朋友?」 白谨明觉得自己以前树立的威望都快不保了,挣扎辩解道:「这……我喝醉了,醉后当然不会记得所有事情了。」 青年斩钉截铁:「你得记住。」 这么霸道吗?其实从那天方曜把他带回家之后,白谨明对于两人的身份又有了新的认知,以前是稀里煳涂在一起了,但现在这段关系里多了一份他的认真。 他想试着和方曜好好走下去。 第54页 「行,我努努力,争取以后不再忘了。」白谨明哄劝道,「但你今天这个情况,还是请个病假吧。」 「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用得着请假吗……啊我懂了,」青年的神色从意外变成了恍然大悟,笑道,「你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吧?」 白谨明冷笑一声,抬手指向门口言简意赅:「你知道个屁,出去。」 方曜扒着床沿不肯走,「诶等等,我确实头疼脑热浑身不舒服,但是今天的课又很重要。白先生要是不放心我的话,陪我去学校上课怎么样?」 「什么?」白谨明大惊失色,「你疯了?」 青年眉头一皱又开始卖惨:「陪我去学校吧,我在学校里都没什么朋友,你不知道我好可怜的。」 白谨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救命,小男朋友撒起娇来完全不要脸怎么办? 第34章 重返 白谨明洗漱完,走出房间,猝不及防地在餐厅撞见了他那两位酒友。 煳涂了,竟然忘了这两位还没走,那岂不是昨天晚上他发疯的样子也被他们…… 三人脸上一时间都浮现出几分尴尬来,方曜倒是去楼上拿书了,逃过一劫。 白谨明尴尬的是自己在这两人面前从来都是正经的模样,而乔穆和阮繁星的尴尬可能比较复杂,因为撞见了他喝醉发疯,又瞧见了他被一个小朋友照顾的样子。 两个人吃着桌上的早餐,看起来不是方曜的手笔,像是从外面买的。乔穆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包子,阮繁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俩感情挺好啊。」 乔总咽下包子,补充了一句:「小方体力也挺好的,不错。」 白谨明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一堆问号,还是带黄色的。 「你俩说什么呢?」 「昨天晚上方曜把你背回来的,你忘了?」阮繁星说,「我都睡了,方曜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人丢了,差点没把我吓死。幸好他把你找回来了,但大半夜的又要带你出门,我和乔穆怕你出事,结果只等到小方把你背回来,你在人家背上睡得人事不省的。」 白谨明老脸一红,沉默半晌只憋出一句:「那什么……你俩把昨天的事情忘了吧。」 乔穆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准备起闹,不料刚扯出个八卦的笑容,方曜就从楼上回来了。换了一身新衣服,背着双肩包从墙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哥,时间不早了,你吃快点。」 白谨明吃的是烧麦和豆浆,听了这话怒气沖沖地喝了口豆浆,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起身去换衣服了。 嘴里还碎碎念:「催催催,又当司机又当陪读……」 见着白谨明去了衣帽间,方曜赶紧到餐桌旁边,端起没喝完的豆浆,提起装小笼包的塑胶袋。 「小方啊,」阮繁星没忍住开口,「你要是不方便去学校的话,我和你乔穆哥都可以送你,白谨明他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 「白先生他看我感冒了,放心不下,非要陪我去上课。」方曜说这话时坦荡至极,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啊……」阮繁星和乔穆双双沉默,选择往嘴里塞吃的闭嘴。两人对视一眼,乔穆狠狠地噎了一下,喝水顺下去之后用口型说了一句「肉麻死了」。 阮繁星下巴一抬,指向门口的方向,乔穆点了点头。这会儿不走更待何时,再待下去他俩得被狗粮淹死,或者变成两只巨大的灯泡。 两个宿醉的人着急忙慌地逃离现场,门一关,白谨明刚好从衣帽间里走出来。他身上穿的是昨天那件羽绒服,暂时没有戴眼镜,褪去了商业精英的气息,看起来挺像个一心学术的大学生。 白谨明有些别扭,一走出来就看见抱臂靠在墙边的方曜,青年瞧见他的第一眼就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笑什么笑?」 方曜上前,将手里的豆浆举到他嘴边,示意他喝。他虽然觉得这样有些矫情,但还是低头含住了吸管。 ……怎么感觉自己像手脚不便一样。 方曜看他喝了两口豆浆,又赶紧将烧麦递到他嘴边,把人伺候得万无一失了才开口:「笑你偷穿我衣服。诶,你是怎么做到那么镇定自如的,出来见到我的时候都不觉得心虚吗?」 白谨明被方曜餵了不少东西,堵住了嘴,不好说话,只能冷笑一声。 要问他怎么做到的,那还不是因为厚脸皮都是磨练出来的,他可比方曜多磨练了九年。他要是穿自己的衣服去学校,八成会被认成老师,反正昨天晚上是方曜亲手给他披上这件衣服的,他不穿白不穿。 他就着方曜的手吃完了早餐,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方曜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顶鸭舌帽,扣在他脑袋上,还趁机摸了摸他的头。 「这样更好,董事长的脸还是该遮一下,以免引起轰动。」 白谨明拿过玄关的车钥匙,凉凉瞥过去,「我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装成学生跟你去上课呢?看我这样跟着你胡闹,你很开心吧?」 方曜没忍住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拉着白谨明赶紧下楼。 白谨明给病人当司机,没有开到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就找了个地方停车。下车后,两个人并排着往学校的方向走。 周围大部分行人都是学生,有青涩一些的,看衣着还没有摆脱高中时的稚气,也有肆意张扬的,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个性。白谨明不动声色地观察,感觉自己闯入了另一个世界,却猝不及防被牵住了手。 第55页 他很不习惯在公众场合表露亲密关系,想抽出来,但被握得更紧了。 「就当再做一次学生吧,」方曜转头看他,「我们学校很多同性情侣,大家都是牵着手走的,你看。」 白谨明顺着看向前方,不远处正好有两个男生走过来,不仅牵着手,连衣服都像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这对情侣路过之后,他又瞥见街对面一对女生,他看的正是时候,那两个女生刚刚交换完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他还是有些别扭,「我读大学的时候,同性婚姻刚合法没两年,学校里还看不见这种风景。」 「那是什么样子的?」 白谨明话匣子一打开,就没想太多,答道:「我认识的不多,但大家都是偷偷摸摸谈恋爱吧,经常被别人认为是好朋友。出柜的人也少,毕竟步入同性婚姻之后是什么样子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整个环境也没有太多例子,所以很多人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大学里谈的恋爱,毕业之后因为各奔东西就散了,步入社会之后另一半是男是女就另说了。虽然现在骗婚的也不少,但以前更多。」 两人走到学校侧门,因为是半开放式校园,所以白谨明在方曜掩护下轻易就混进去了。 还有十分钟上课,校园里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是步履匆匆往教学楼赶。方曜带路,牵着他走在人群中,放低了声音说:「那你胆子还挺大的。」 白谨明一愣。 「在那个时候就能坦然面对,而且还是和富家公子在一起,你一定听过不少流言蜚语,却都没在乎。」方曜看向他,带着戏嚯。 事实的确如方曜所说,他和姜朔刚在一起那两年,白谨明确实受过很多白眼与非议。不过那段经歷他当时就很好地消化了,到后来更是被淹没在了漫长的岁月中,很难再想起。 方曜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让他挺意外的。这个语气根本不像是小男朋友,反倒是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上,感嘆他的豁达,甚至是称赞。 他看回去,「那你胆子也大,听过的流言蜚语只多不少,不是一样毫不在乎。」 方曜厚着脸皮,「要不然说我们天生一对呢。」 白谨明嗤笑一声,有些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方曜似乎真的很适合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够给方曜些什么,所谓的陪伴感是大多数人都能给出来的,他对方曜而言,特殊在哪儿呢? 这堂课是大课,方曜带着他在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里找了个还不错的位置,倒数第七排的边上。 白谨明感觉自己像是热恋中的大学生,为了和对象多一点相处时间,跑去蹭别人的课,看似是在上课,实则在底下偷偷摸摸谈恋爱。他以前学生时代绝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因为他自己对感情就没有这么热衷,自然不太理解这种随时要黏在一起的做法。 而姜朔也并不喜欢将恋爱关系炫耀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恋爱是极其平淡的,都忙着追寻各自的梦想。毕业之后更是如此,随着订婚与结婚,恋爱也不叫恋爱了,他们直接步入了更为平淡的婚姻关系。 「到。」 方曜一声中气十足的答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转头看过去,原来这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小兔崽子,是故意吓他的。 台上的老师点完到之后开始讲课,底下学生要么是翻教材,要么是拿出电脑,唯独他面前的桌上什么都没有。方曜把自己的书拿给他,然后在电脑上打开了完全不是这个专业的pdf。 白谨明瞟了一眼,眉毛都不自觉挑高了。这小子竟然在学经济学?之前不是那么抗拒继承家业吗,怎么现在这么认真,而且屏幕上的内容还不是很浅显的。 方曜大大方方任他看,专注的时候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劲也收回去了。白谨明虽然疑惑,但也不好打扰,只好低头看起了手上的教材,随便翻了翻,几乎没有什么笔记,但他却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 方曜的笔迹和本人格格不入,一笔一画都认真得有点稚拙,这倒让他想起了方曜的微信头像,一只装成狮子的小猫。 要怎么说呢?白谨明指尖敲打着书页,想了想,大概可以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吧。 第35章 多大点事 白谨明来之前以为自己会造成不良影响,但没想到两堂课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方曜在学校里似乎真的没有朋友,班上的同学没来找他说过话,更没有问他怎么带了个人过来上课。白谨明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心里有点不舒服,开始思考起方曜这个人。 私生子,因为孙婉的孩子早夭所以被接回了方家。不想要钱财,也不在乎亲情,甚至连友情也淡漠。真要比喻的话就像一株浮萍,飘到哪里都可以。 见到方曜的第一面,他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孤僻的孩子。但真的接触过后,他才知道这不是孤僻,只是没有人能真的走进方曜心里,与之产生连结。 他会是那一个吗? 下课铃响起,台上老师准时下课,教室里的学生一闹而散,急匆匆地去吃午饭。白谨明转头看向方曜,青年眼睛半耷拉着,垂首看向电脑屏幕,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状态不太好。 「你这病殃殃的样子,还是吃点药吧。」他伸手摸了摸方曜的额头,不烫,略微放心一些。 第56页 方曜摇了摇头,「吃了感冒药犯困。没事儿,小感冒,兴许明天就好了。」 他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了碰方曜的脸颊,比他想像中冷。教室里没空调,方曜的指尖都冻得有些红。可怜的年轻人,生病了还得学习,他于心不忍,想把人带回家拿一床被子裹着。 「回家吧,别冻坏了。」 方曜抬起头来,仰望他时给他一种依赖的错觉,白谨明一个没有控制住,伸手揉了揉方曜的头髮。揉完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教室,光天化日的,周围还都是方曜的同学,他心虚地往旁边看了两眼,正好遇上有几个年轻孩子偷偷地盯着这里。 白谨明赶紧收回手,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其实刚刚在课上他就察觉有些人在观察他们,但好像也没恶意,只是出于好奇。 青年仿佛完全不在乎那些目光似的,对着他笑了笑,「下午没课,我们一起吃饭,吃完了就回家吧。」 白谨明想了想,没反对,帮着方曜收拾东西,甚至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替人把书包背了。方曜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不由得取笑他:「真当照顾小孩子呢?」 「你在我面前不就是小孩儿?」白谨明率先走出去,「跟上,请你吃饭。」 两个人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餐厅,随便吃了一顿。结束之后方曜主动带路,在后门的小吃街散散步。 身处热闹的街头,四周又全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白谨明略有些感慨。成年后到他三十岁,中间的这些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而他好像收穫了很多,又失去了很多。 现在重回校园,好像那些失去的东西也不那么重要了,就如同过眼云烟。 几乎每一家奶茶店门口都排满了人,在路过第三家的时候方曜问他要不要喝一杯。 白谨明哪儿喝过这玩意儿,在五花八门的奶茶店兴起之前的年代,他也就喝过超市里卖的杯装沖兑奶茶。学校门口简单朴素的奶茶店他一次也没光临过,偶尔听同学提起,也都是三四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 「也行,买杯热的暖暖手。」 白谨明刚说完,方曜就用手背碰了碰他的。两个人的手都冰凉,根本取不了暖,他们对视上,不由得笑了笑。 他将手揣回羽绒服兜里,「走吧,这回你请我。」 两人选了一家人少的店排队。白谨明隔着眼镜望了一眼价目表,才惊觉这么些年物价飞涨。又看了一眼檯面上做好的奶茶,半透明的杯身里有一半都是各式各样的小料,也不知道是奶茶还是粥。 他回头看向方曜,比刚才犹疑了一些,问道:「甜吗?」 其实方曜也没喝过几次奶茶,回忆了一下味道,不太确定地回答:「好像还挺甜的,要不还是去喝咖啡?」 「咖啡和药不能一起吃,回去给我乖乖吃药。」 被他一口回绝的方曜哦了一声,装出来情绪低落的样子。白谨明已经看透了这人的小把戏,不再上当,扭头继续排队。 只是后腰突然被轻轻地戳了戳,见他没反应又戳了戳。白谨明闭了闭眼,一再忍耐小男友的幼稚,不停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跟幼稚小孩一般计较。 到最后实在是被戳烦了,勐地转身命令:「你,现在去药店自己买点感冒药。」 方曜笑着看他,「这就嫌我烦啦,要赶我走?」 白谨明不说话,但就差把自知之明四个字写脸上了。方曜也不生气,反而比刚才更开心,捏了捏他的耳垂就转身去药店买药了。 白谨明站在队伍里又等了片刻,突然听见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提到了方曜的名字。 「今天方曜带过来的那个人你看见没有?一直戴着帽子,都没看清楚长什么样。」 声音来自队伍后方,和他隔了几个人。白谨明摸了摸帽檐,气定神闲地继续排队,只是分了点心在后面。 另一个声音开口:「我看见了下半张脸,长得还行,但我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话了,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应该大很多岁吧。」 「什么玩意儿?」最开始那个人震惊不已,「老男人啊,我就说嘛,之前传闻方曜被人包养了,还有豪车来接他,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不是吧,方曜家里不就特别有钱吗?我以前还看过他开跑车呢。」 「跑车,你能确定那是他自己的?再说了,我们和他一起住了两年都没见过他家里人,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富二代?」 白谨明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方曜的那几个糟心室友。 其他几个人半信半疑,最开始那个人继续滔滔不绝:「他以前过得挺节约的,你们没注意到吗,就除了身上穿的贵一点,其他地方都不怎么花钱。一定是金主给他买的衣服和车,敢不敢打赌?」 前方的学生点完单,轮到了白谨明,他收回注意力,走上前去。店员面无表情却语含热情地问他:「你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白谨明在一旁的价目表上随便选了一个名字, 照着念了出来。 「两杯,都要热的,」余光瞥见甜度,又补充道,「少糖。」 或许是因为他突然出声,后面那几个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噤声。 他点完单站到一边,回头看向人群后方那几个满脸惶恐的年轻人。他抬高了帽檐,笑吟吟地开口:「真巧,既然在这里遇见了,那我请你们喝奶茶吧。」 第57页 闹得最凶的那个,就是曾经捡到过他项鍊的卢栋,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诶,别熘啊。」白谨明盯着对方,「我记得你叫卢栋吧,有段时间没见了,还是这么关心别人?」 他好久没阴阳怪气过了,而且是对着学生,总感觉自己有点胜之不武。 其余两个人纷纷看向卢栋,而此人已经被吓得变了脸色,僵硬地呛他:「关你屁事!」 这种程度的呛声对于白谨明来说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是方曜的室友,我又是方曜的男朋友,请你们喝奶茶不是很正常吗?」 旁边另外一个男生面露尴尬,出来打圆场:「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本来就是帮另一个同学带的,我们都不喝。」 方曜买药回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掠过他那三个室友,径直朝白谨明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白谨明身前。 「找他有事?你不如跟我说。」 另外两个室友原本都想走了,但拉不动卢栋。白谨明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方曜挡在他面前就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他没忍住从方曜身后出半个身子来,看向不愿意离开的卢栋。 「没关系同学,有事就说。」 方曜侧身瞥了他一眼,冷静地看他拱火的样子,像是有些意外,但也很享受。 卢栋瞪着方曜,气越喘越粗,最后憋出一句怒吼:「你当初是故意的!」 白谨明有些莫名,「故意?故意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他看看方曜又看看卢栋,这两人好像在对峙。卢栋一副被踩中了尾巴的样子,沉不住气地要拿出筹码来报復,而方曜依旧一脸无所谓。 卢栋转而看他,跟他告状:「他早就知道我捡到了你的项鍊,就是不说,等着我来找你才出来充好人!他就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勾搭上你!」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多大点事。 和方曜认识越久,白谨明越不在乎方曜是否有手段,是否耍了心机。 一个人总是要有所求的,就连和尚都想求一个修行进益,方曜能用无伤大雅的手段来接近他,白谨明反而感到欣慰。 而且经歷了这么多年的商业斗争,他也不太看得惯毫无城府的傻白甜。方曜能用小伎俩接近他,甚至自己就先弄清了火灾的真相,那也就意味着方曜日后能有手段自保,不会让他太过操心。 这多好啊,他就喜欢这种聪明人。 第36章 多管管我 人大多是爱看热闹的,早在刚才,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就已经吸引了路人注意,卢栋的大嗓门一喊完,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朝他们看来。 被人看热闹不要紧,但白谨明不想让方曜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坏了名声。这种事他经歷过,所以不想让方曜再经歷一次,有些事得在这里说清楚。 白谨明略微抬起下巴,让那双眼睛从帽檐底下露出来,目光是冷的,如同他在商场上与人谈判时那样。 「这件事我早知道了,所以你想表达什么?」他问,「我和方曜情投意合碍着你了?」 卢栋将整件事高高拿起,却被白谨明轻轻放下。看着这个男人无所谓的神情,卢栋比刚才还要耻辱,他以为……他以为白谨明至少会惊讶,会生气,但是竟然说什么情投意合…… 「你将事情闹大,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你做过什么吗?自己捡了东西却不还,还妄想以此敲诈,哪个老师这样教过你做人?」白谨明的语气平静极了,可越是平静,越显得他无理取闹,在这里撒泼打滚。 「你!」他被气得说不出话,难堪至极。 一时情急,他几乎口不择言:「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还是个被人玩烂的弃子,知道为什么你老公死在情人床上吗,就因为你觉得自己高贵上天了!哪个男人对你是真心,不都是想玩你而已!」 白谨明还没反应,方曜却已经沖了过来,不过好在被白谨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卢栋被方曜那样子吓到了,从来没见过这人情绪这么外露过,想揍他的冲动都写在了眼神里。他下意识地害怕与方曜交手,因为很可能打不过。 「别动手,你们不是一路人。」白谨明对方曜劝慰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传到周围人的耳朵里,包括卢栋。他顿时觉得周围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微妙了,看他的表情都多了点鄙夷。 凭什么,凭什么就不是一路人了?就因为他没有傍上大款吗,还是他长得不如方曜? 而且白谨明被背叛的事情在这两天已经传遍整个圈子了,还上了新闻,只不过刚冒出要娱乐化的苗头就好像被人压下去了。 还装什么高岭之花,不就是被人扔出豪门的菟丝花? 卢栋越想越气,不堪忍受这些目光,怒气沖沖地走了。 落在其他人眼里,这种行为像极了落荒而逃。另外两个室友也不好再留下,也赶紧跟着跑了。 方曜不顾在场许多双目光,转头问白谨明:「我为什么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有一部分说得也没错,我是别有用心接近你。」 白谨明这会儿终于不再稳重端庄了,没好气地瞥了方曜一眼:「他是小人,你跟他比?你气死我得了。」 他刚才说那些话就是为了不让方曜在外面「出名」,要是接下了这盆脏水,以后风言风语的怎么办?他自己倒是习惯了,可方曜毕竟还是个年轻学生。 第58页 奶茶店员工的声音打破了僵局:「这位顾客,您的奶茶好了,现在喝还是打包?」 白谨明重新压下帽檐,转过身去答道:「现在喝。」 拿到奶茶之后,白谨明没再跟方曜说话。 开车的时候,方曜就捧着自己那杯奶茶一声不吭地喝。遇到红灯了,就拿起他的,把吸管餵到他嘴边。 语气也可怜巴巴的:「你是生那个蠢货的气,还是生我的气啊?」 白谨明皱着眉头躲了躲,没喝。这杯奶茶他拿到时喝了两口,太甜了,喝不下去。 「你自己难道不蠢吗?我都那样替你证明清白了,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什么?说你别有用心?」 方曜收回了那杯奶茶,哦了一声。 等到绿灯亮起时才接话:「我都没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那你以后也像这样多管管我吧,多教我一些事情,我才不会做错。」 白谨明一愣,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方曜似乎是见他不爱喝奶茶,所以把他那杯的吸管含在了嘴里,喝了一大口。眼睛半垂着,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 他其实心里动容,但嘴上还要强硬:「咳……你是不是把我当你爸妈了,我不给别人提供人生指导。」 方曜低声笑了:「你还真好哄,只说了一句话你就不生气了。」 这话一说出来白谨明就又想起来生气了,而且比刚才还气。 什么人啊这是,亏他还难过,想着方曜从小应该没怎么被父母好好带过。结果这人却把他的情绪玩弄于掌心,小兔崽子,真是有出息。 车速勐地加快,方曜一个不稳将奶茶洒在了身上。赶紧扯了几张纸擦擦,一边看向默默恼羞成怒又不出声的白先生。 真好,还是这样不稳重的样子更让他安心。 他想起那天晚宴的前半场,白谨明在那些人面前专业又端庄,就像个坐在宝石山堆上的矜贵国王。手里捏着权柄,脸上戴着面具,给他的距离感从未这么远过。 还是笑起来更加鲜活,生气时也一样。 只是方曜终究玩脱了。 回去之后白谨明也没再跟他说任何话,盯着他吃了药,之后去了书房,关上门不知道做什么,估计在忙公司的事吧。 方曜讪讪地盯着紧闭的房门,裹紧了刚才白谨明扔给他的绒毯,摸了摸鼻子。 他很高兴白谨明已经不在乎他蓄意接近了,可如果有一天,白谨明知道了宴会上抖落出秘密的人是他,那时候还会不在乎吗? 会不会生气到再也不想理他了? 方曜没想出答案,却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来得突然且气势汹汹,让他弯了腰,下意识扶住了墙。还没等他缓过来,面前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 白谨明一脸假装生气的表情,问他:「你也知道我在骂你了?」 他缓过神来,抬起脑袋有些脆弱地开口:「原来是骂我啊,我还以为是白先生想我了。」 一阵风吹过,门又被关上了。 得,怪他嘴贱。 方曜只好裹着身上的绒毯回了客厅,将电视打开,让空荡荡的地方显得不那么冷清。 刚坐下就接到了电话,是一个未备註的号码打来的。他走到阳台上接了电话,靠着落地的玻璃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看似心不在焉地看着书房的方向,实则在想对方说的事情。 这通电话只打了两分钟就挂断了。 他鼻子有点堵,张开嘴唿出一口气。室内很温暖,没能哈出白雾,他还有些遗憾。 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时,方曜有些讶异,他小时候都没这么幼稚过。想来是要怪白谨明的,和白先生待在一起太放松了。 方曜认真缱绻地盯着一扇房门,全然不顾自己在对着一个死物浪费感情。 手机的屏幕暗下来,被他放回了兜里。 陈远信来消息了,姜平南这一次应该翻不了身。 第37章 红绳 得知姜平南卸任董事长的时候,白谨明正盯着咖啡机发呆。 黏稠的深棕色液体淌下,空气里都泛着醇厚的香味。他一只手举着手机,确认了一遍:「这么快?你没跟我开玩笑?」 「我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吗?」阮繁星有些无语,「舆论压力太大了,姜氏没压住丑闻,现在闹开了,好多人都在看姜家笑话。」 白谨明端起杯子,掌心一片温热。 他的确让人给姜家的丑闻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事情现在不做更待何时,他就是想逼得姜平南引咎离职。但他没有料到竟然这么快,离那场晚宴只过去了一周,连他准备好的官司都还没打,姜平南就已经认输了。 「你能确定没有其他人浑水摸鱼吗?」 阮繁星沉吟了片刻:「的确有点不对劲,好像这股舆论的势头太勐了。我还看见有人匿名爆料,说了一些姜家的传闻,难道不是你弄的吗?」 白谨明眉头皱起:「不是我,舆论这方面是让杜琛看着办的,他也不会比我更了解姜家吧,哪儿知道的什么姜家传闻?」 「万一是姜氏的对手呢?」阮繁星宽慰他,「你要是不放心就去问问杜琛吧,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对了,那官司你还打吗?」 白谨明几乎没有犹豫:「打,得把姜平南彻底按下去,官司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阮律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麻烦,你不是还给了那么多律师费吗,老闆大气,我一定替老闆把以往被污衊的名声都给挣回来。」 第59页 他想了想自己给出去的律师费,冷笑两声。阮繁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财如命,玩命似的工作,比以前的他还要疯。明明家里也算是富豪家庭,可就像是永远都嫌赚不够一样。 「也谢谢阮律师大发慈悲,给我打了九折友情价。」白谨明尝了一口咖啡,「没事的话就挂了。」 「行。」拿够钱的阮繁星很好说话,利落地挂断了通话。 白谨明端着咖啡回了书房。方曜在上课,家里怪冷清的。 这几天这小兔崽子都不怎么回楼上了,看他没有明显禁止,就像仓鼠一样一趟一趟地搬家,把大多数东西都从楼上搬了下来。 虽然方曜的东西算不上多,可也显得许多地方不再那么空荡荡的。书房的桌子上还摆了一盆绿植,方曜说是在路上偶然看见有老人摆摊,就顺手买了一盆。 白谨明喝着咖啡,一边看向那盆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小绿植,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上了。 他收回心思,打算开始做正事。千澜的办公室还没装修好,他这几天都在家办公,杜琛每天都会给他发一些不太要紧的任务。 白谨明今天没急着处理工作,先打开电脑搜了一下姜平南的消息。 的确是离职退居幕后了,除此之外,网页上更多的消息都是关于姜家的八卦。有人把他和姜朔的信息都扒了个大概,白谨明心中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好奇别人怎么说自己的。 他没忍住随手点开一个,被满屏的「怨种」、「黑化霸总」吓了一跳。 以前别人在背后说得再难听,也都在白谨明的预料之内,但现在的网友都什么精神状态啊? 就在这个时候,杜琛的电话打了进来。 「白董,今天没什么事情要处理,要不你放一天假吧?」 「反正也是闲着,帮你分担点也行。」白谨明的重点不在此,「姜平南的舆论全是你让人推上去的吗?」 杜琛很快回答:「不是我,但我可能猜到是谁了。」 「谁?」白谨明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是谁,姜平南在生意场上不常得罪人,谁会来花大价钱凑这份热闹? 「姜平南身边的那个新助理,好像叫姜岚。」 他恍然大悟。也是,姜家那么大一棵树,哪个分支都想往上爬,姜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试图把姜平南拉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白谨明放心了一些,既然是内斗,那他自然乐得其成。 「那咱们也不必管了,姜平南的事你就帮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杜琛在电话那头笑了笑:「白董还跟我客气什么,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再说我也早就看不惯姜平南那个糟老头子了。」 白谨明有些无奈:「你别一口一句白董的叫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怪别扭的,大家都是一起走过来的情分,叫我名字就行。」 那边似乎愣住了,过了片刻才传出略微欣喜的声音:「好,谨明,办公室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下周你就可以过来。另外我打算替你招个董助,已经看中了几个候选,你什么时候来亲自面试一下?」 白谨明以前当然也是有秘书助理的。可自从他离开千澜,那些人也没义务在原地等他,都另谋高就去了。 这样说来,相熟且信任的同事只剩下了杜琛。 他有些唏嘘,想了想才答道:「那就明天吧。」 * 晚上白谨明在学校接到方曜的时候,青年上车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他摆脱小人。 他觉得好笑:「那你要不要给我包个红包,去去晦气?」 方曜当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还把兜都翻扯了出来。衣服所有兜都空空如也,一毛钱现金都没有,只有一张校园卡。 方曜把校园卡递给他:「卡上还有三十块饭钱,你收吗?」 白谨明简直没眼看。他就算破产了也不会去拿小孩的饭钱,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嘆了口气,启动了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慢悠悠地开。 「要不我还是包养你算了。」白谨明幽幽道。 方曜一下子转过头来看他:「你给我当金主的话,需要我做什么事情?肉偿行吗?」 白谨明垮下脸:「闭嘴,到家之前别说话了。」 他们两人之间只有那一次酒后的意乱情迷,之后就没什么肢体接触了。就连这几天同居也都是相敬如宾,夜里并排躺在一个床上,什么也不做。 其实也不算相敬如宾,主要是白谨明还没主动开过口。而方曜在这方面很有分寸,只要白谨明不愿意,他也不提。 所以两人虽然关系比以前亲近了,身体却疏远了。 方曜难得提到这方面,虽然是嘴贱开玩笑,但白谨明听进去了。 二十一岁,年轻气盛的,每天都和他睡素觉,好像确实挺难为人家。 但是白谨明觉得只能继续为难下去。自从那次晚宴后他在方曜面前剖心置腹、暴露脆弱,他就觉得物理意义上的坦诚相见变得困难了一些。 主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精神上已经亲密了,要是身体上再亲密,他不就彻底栽了? 白谨明不得不承认,经歷上一次感情失败之后,他终究还是变得有些畏首畏尾。 方曜在他身边把兜一个一个翻回去,而他无声地嘆了口气。 * 第60页 回家吃完饭,收拾完碗筷,白谨明在方曜洗澡的时候去检查了一下那扇带密码锁的门。 倒也不是防贼,只是以前的惯性动作。 自己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进去了。 有方曜在家,他一半时间都没机会打开这扇门。当自己独处的时候,他也常常像这样站在门外发呆,到最后也只是发呆,然后继续处理工作去。 似乎方曜的到来改变了太多事情。 白谨明不确定要不要将这个秘密主动坦白。他其实也注意到了,方曜路过的时候会看向这扇门,沉默地注视一瞬,之后什么也不提。 还没到时机,白谨明想。 或许等到自己完全放下的那一天,他就可以毫无芥蒂地打开这扇门,主动邀请方曜参观他的秘密了。 「出来倒水吗?」方曜突然出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的,悄无声息地走到这条走廊,却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白谨明跟着一起装傻:「对。」 喝完水再回到卧室,方曜已经在床头靠着了,手里似乎捏了个什么东西。 「拿的什么?」他问。 方曜对他招了招手,神秘兮兮的。白谨明上了床之后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红绳。 白谨明抬头:「你cosy月老啊?」 方曜一阵无语,握住白谨明左边手腕,拉到自己身上。 「我没买红包,但是找到了一条红绳,就当做讨个好彩头吧。」他低头认真地替白谨明戴上,一边说,「希望白先生以后别再遇到小人,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方曜听见白谨明情笑了一声,语气比平时软了些:「你以为自己是佛祖菩萨还是玉帝真人,什么也不拜,就在这里祝福我了?」 这个红绳有点难戴,他低头忙活了好一阵,分心答道:「心诚则灵,不拜也行。」 这条红绳其实是他自己的。还没回方家的时候日子不好过,有一次烧得厉害,他妈捨不得花钱送他去医院,就拿毛巾浸冷水给他擦手擦脚。 之后又跑出去,在夜市上随便买了一条红绳。他妈一边给他戴上,一边低声念叨,她小的时候姥姥也给了她这么一条红绳,说是可以挡灾,但只会灵验三次。 后来果然应验了,有三次意外她都全身而退。 方曜烧得神志不清,那段话在脑子里就像梦一样。他只记得自己退烧之后,就发现手腕上多了这么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红绳。 确实替他挡了一次灾。他活了下来,并且也没烧傻。 后来红绳又替他挡了一次,在那儿之后方曜就把它取了下来。 他不是不信了,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别的物什来充当盾牌,他自己就可以当自己的盾。最后一次机会,不如留着。 而现在,方曜难得遇上和自己差不多倒霉的人,而且对方又是白谨明。 不如给了白谨明,希望以后不要遇到除他以外的小人。 方曜想到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小人,不由得低低笑出声。红绳也戴好了,白谨明莫名其妙地问他笑什么,他想了想,说:「虽然是只值两块钱的红绳,但希望白先生可以戴久一点。」 白谨明果然很善解人意。 没有问他在哪里买的,又为什么送这么廉价的小东西,反而平静地收下了,任他戴在了左腕上。 之后垂眼看了看,像是在欣赏,半晌说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方曜笑了,捏了一把白谨明的耳垂,又在腰上揩了一把油,趁白谨明生气之前赶紧退到床另一边,关了檯灯。 「睡觉!白先生晚安!」 第38章 求救 白谨明在黑暗里用枕头殴打了方曜一顿,想着第二天早上再和人好好算算手脚不老实的帐。 结果方曜早上熘得飞快。他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青年推开卧室门,倚在房间门口对他说「拜拜」,明明春风得意却依旧装正经。 他迷迷煳煳地皱起眉头,一句「小兔崽子」还没说出口,方曜就转身离开了。 白谨明彻底清醒了,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算了,跟一小孩儿较什么劲。 白谨明慢悠悠起了床,打算去一趟千澜做面试。 到公司的时候,周围的氛围相较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又有变化。 他的形象在这段时间可谓坐了过山车,从豪门弃子变成了被豪门残害的大冤种,再到白手起家百毒不侵的霸道。 而且就连他投资了星霁的事也被扒了出来,连带着唯一出名的艺人孟呈逸也跟他拉上了关系线。 白谨明昨天没少在网上搜自己,以至于那些评价深深刻在了他脑子里,入睡前也忍不住在想。 估计这些员工也知道了八卦,所以偷瞄他的眼神都带上了浓浓的吃瓜味。 走到杜琛办公室外时,他看见有个男生在外面沙发上坐着,有些拘谨的样子,应该是提前到达的面试者。 男生注意到他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看起来年龄很小,像是刚毕业一样。白谨明礼貌地点了点头,便看见对方立刻变得舒展许多,就如同被按下了工作模式的开机键,得体而自然地对他点头笑了笑。 白谨明敲开杜琛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问道:「就这一个人选吗?」 杜琛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一共三个人,时间还没到,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第61页 「你挑的人我信得过,」他说,「但外面那个男生看起来不太成熟,适合这个职位吗?」 杜琛似乎对这个质疑并不意外,定定看着他:「可方曜也很年轻不是吗?那天晚宴上他的表现很成熟稳重。」 白谨明一愣。 「那倒……也是,我刚才不应该有年龄歧视。」 他也是从少不知事过来的,也有拘谨侷促的时候,不能以此否定一个人全部的工作能力。更何况方曜……既然方曜如此年轻就具备了一个领导者的雏形,想来也有不少类似的人。 杜琛扯了扯嘴角,但看起来不像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没关系。而且这个人只是看着年龄小而已,脸嫩,实际上履歷和一面表现都很好。」 白谨明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之后点点头。 「行,麻烦你了,什么时候给自己放个假?」 杜琛这回的笑意带上了一些感情:「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他也笑了笑:「哪儿能,你就是千澜的主心骨,我不得厚着脸皮再留你几年?」 白谨明其实没脸再让杜琛留下,千澜已经挡了人家的前程整整一年。 他觉得杜琛的眼神实在平和,几乎没有对权力的渴望和执着。所以他也不知道对于杜琛来说什么才算礼物,给钱人家未必要,送物质上的东西人家也不是没有。 这一年的恩情着实难还,而他不太喜欢欠别人人情。 杜琛礼貌地转移了敏感话题:「三个人的资料都在这里,要不你先看看?」 「行。」白谨明自然地下了台阶。 * 之后的面试没有进行多久,三个人综合比较下来,白谨明还是对最先来的那个男生最为满意。 他懒得走麻烦流程让面试者回家等消息,面试结束之后就立刻给了offer,还请人喝了杯咖啡。 两个人站在柜檯前等待,白谨明也趁着这机会和人闲聊,拉近一下距离。 「因为从陌生人到工作伙伴的过程需要投入不少精力,所以同时熟悉两三个人对我来说比较困难,这段时间的助理工作就先麻烦你一个人承担了。」 男生的名字是何致青,一张脸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实际已经硕士毕业了两年,比他小不了几岁。 「您客气了,不麻烦,」何致青谦恭地笑了笑,「我争取尽快熟悉工作内容。」 白谨明带着对下属后辈的关爱:「其实也没多少工作内容,我现在挺闲的,不然也不能在这会儿出来买咖啡。真正的忙人是像杜总那样,十来个小时都待在办公室。」 何致青被他的放松状态感染,笑着点点头。 「您待会儿有行程吗?需要我跟着吗?」 白谨明答道:「不用,今天没什么事,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下周一再到岗。」 他刚说完这句话,手机就震了一下。 白谨明拿出来,却看见是孟呈逸给他发的简讯,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他电话号码。 他不到一秒种就扫完了这两排字,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不安。 孟呈逸说自己遇到了困难,想请他帮忙。 奇怪,这人遇上事情了怎么会来找他求助,第一个想到的不应该是经纪人郑涵吗?要是不方便对郑涵说,还有乔穆呢,再不行告诉自己的家人朋友也可以,反正都比来找他好。 白谨明不太想跟这人打交道,想了想,只回了个让孟呈逸去找郑涵的消息。 随后又给乔穆打了个电话,询问有没有在孟呈逸身边派人盯着。乔穆被他问得一惊,以为孟呈逸又搞出么蛾子了。 「没有吧?我是给他请了个助理,但那助理什么消息也没跟我说,应该是没出事吧。」乔穆着急忙慌地问,「孟呈逸又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给他经纪人打个电话问问吧。」白谨明挂了电话,正好咖啡做好了,他放下手机去取。 何致青很有眼色地保持沉默,不探听消息,也不过问白谨明没有主动说出来的事情。 白谨明本想不再管这件事,但孟呈逸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一接起就听见了孟呈逸惊惶失措的声音。 「白总监……请您救救我……」 这语气像是遇见了很紧急的事情,白谨明没再去纠结为什么找上自己,一瞬间也跟着紧张起来,忙问:「发生什么了?」 「抱歉白总监……我知道打扰到您了,但这件事必须找您才能解决。」孟呈逸顿了顿,抑制住自己的哭腔,「我在片场,向槐正在外面堵我,您能不能让人过来救我出去?」 第39章 暴躁白董,在线骂人 白谨明又给乔穆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事情之后让人立刻去片场,自己也会赶过去。 反倒是乔穆在劝他别去:「向槐这是故意针对你吧,你去不是正中他下怀?」 「他都这样挑衅我了,你觉得我还能装没看见吗?」他有些火气,「我去见他一面,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怨气不够发作的,神经病。」 乔穆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了,但白谨明还没骂够。 「还有你,你怎么管理的?这种性质的事情,经纪人和你找的助理难道都没发现?孟呈逸本人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他们都出国旅游了是吗?」 白谨明一生气就难哄下来,乔穆也知道自己的确有疏忽,所以毫无反抗地受下了这些斥责。 第62页 「是,你骂得对,我深刻反思,现在就带上人赶过去。」 主动承认错误并做出补救,在白谨明这里才是让人消气的正确办法。乔穆毕竟是表哥,可太熟悉这套流程了,这下果然安抚好了白谨明的情绪。 「行了,别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白谨明语气缓和许多,「我也马上出发,挂了。」 他这通电话是在咖啡店外一个无人角落打的,挂断后才发现何致青站在远处,眼神避开这边,一直等着他。 不探听隐私,职业素养挺好的。 白谨明本来想让人回家,想了想,还是把人叫上。 他和乔穆见向槐显得太像私事,不如叫上助理,显得公事公办一些,毕竟他很不想再跟向槐有私人层面的联繫。 只是何致青是千澜的人,不是星霁的,这一趟终究是麻烦别人了。 白谨明开着车,何致青坐在副驾上询问他要不要报警。 「当事人都没有选择报警,那就不必了,孟呈逸害怕曝光。」他道。 何致青又问:「那您需要我做什么配合工作吗?」 白谨明指尖敲了敲方向盘:「不用,我出面一趟应该就能解决,你只需要跟在我身边就行了,一切事情保密,之后我会付你两倍工资。」 何致青也懂这份工资没有拒绝的必要,推辞反而显得不够专业,所以大方答应下来。 他在应聘这个职位之前当然做过不少功课,围绕身旁这位男人查了很多资料。从正经八百的官网资料,到最近的流言舆论,再到圈子里的传闻。 除开私生活,他知道这位白董工作上很专业,对待员工也并不苛刻,这就够了。所以何致青也并不反感跑这一趟,相反的,他甚至觉得有些兴奋,第一天就能接触到这么隐秘的八卦。 出于职业素养,他没有将这个八卦说出去的打算,只在心里默默吃瓜。 孟呈逸他当然知道,最近有点名气的男演员,人设是美艷妖异的中性美人。 向槐他更熟悉了。在上一个公司他就听说过这个人,姜朔曾经的密友,和白谨明也有往来,是个稍显纨绔的富二代。然而从去年姜朔出事开始,向槐跟姜家和白谨明的联繫就淡了。 现在看来,不仅是淡了,甚至有些反目成仇的意思。 为啥啊? 何致青心里疯狂八卦着,脸上却写满了沉静与专业,愣是没让白谨明发现半点破绽。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片场。 这里是沐城周边的一个影视基地,冬天剧组少,是影视城的淡季,所以看起来有些冷清。 星霁的那位乔总还没到,白谨明带着他直接找到了孟呈逸的剧组。何致青第一次出这种外勤,有些紧张,害怕遇上豪门撕逼的场面。 剧组外面是一大片空地,停了不少车,他一眼扫过去,发现有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窗紧闭。他下意识就觉得那里面应该坐着向槐,所以给白谨明不动声色地指了方向。 白谨明看见了,却没过去的意思,只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我到了,你现在还安全吗?」白董问,片刻后嗯了一声,让对方再等等,先在楼上房间里躲好。 车内气氛不太好,何致青趁着老闆打电话的时候又隔着车窗观察了一下。 这是一片风情的建筑,除了剧组正忙活拍摄的地方,还有连片成群的空场地。而在东边远处一条街口,似乎站了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看架势不像剧组人员,倒像是打手。 估计孟呈逸就被困在那条街上某栋建筑里。 向槐好疯,真想堵人去酒店不是更好,偏偏选在片场这种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就为了逼着白董出面。 他在心里吐槽了几句,白谨明挂了电话,环视一圈也发现了那个街口。 「真行啊这人,做这么绝也不怕我报復?」 何致青从这语气里听出寒意,缩了一下,心想自己老闆果然不是什么豪门娇妻傻白甜。 「白董,现在过去救人太冒险了,我不建议您下车。」虽然对老闆言听计从是助理的义务,但何致青想当一个有脑子的助理。 男人很冷静:「先解决向槐吧。」 白谨明翻了一阵子才找出向槐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一接通,那神经病欠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白董事长还会给我打电话,稀奇啊。」 他开门见山:「你在车里还是楼上?」 「你猜?」 「猜你大爷,」白谨明平静地骂人,「你要敢动我公司员工,我直接告你非法拘禁,顺便再送你出名。」 向槐被他气笑了:「我看不上那个孟呈逸,倒是你这样子,真像个护崽的老母鸡,难不成你跟那个不男不女的也有一腿?」 他冷笑一声:「也就你一天天的从来不脱离低级趣味,姜朔死八百年了,你还在这儿虚空发情呢?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脑子里只装着那些东西?」 「白谨明你!」向槐被他惹急了,再也维持不了阴阳怪气的语气,怒道,「你别以为姜平南被你扳倒了,你就没有顾忌了,我只要还在喘气就不会让你好过!」 何致青在听见「姜朔」和「发情」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凌乱了。 救命啊他听到这种级别的八卦会不会被灭口啊! 白董是不是忘了这儿还坐着一个大活人,怎么连这种话都能坦然说出来? 第63页 白谨明依旧冷静,并没有被向槐这个威胁吓到。 他看向那辆宾利的方向,降下车窗,确保自己云淡风轻的神情暴露在对方视线之下。 「我不想参与这种过家家的幼稚对骂,也不想跟你扯姜朔不姜朔,我既然来了,就是给你一个好好谈判的机会。你闹这齣总有目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然后我们交换条件,达成一致。」 「好好好,你理智,你白谨明永远都是最理智的那个。」向槐愤怒地阴阳怪气,「那我们就好好谈谈,你来我车上。」 他直接反驳:「找个正式的地方,能进行商务洽谈的那种,并且现在就让你的人撤走。」 电话那边讽刺地笑了一声:「把孟呈逸放了你就跑了,我又不傻。」 白谨明在心里骂了一句蠢人,觉得跟向槐说话无比费劲。 「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不然也不会来。你要是再磨磨唧唧我就走了,大不了我不管孟呈逸,反正娱乐圈从不缺人。」 向槐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不到半分钟,街口那几个人就撤走了,并且从街道里面也走出来了四五个。 这杀千刀的蠢货,带这么多人手也是真看得起他。 白谨明对着手机开口:「行,待会儿记得把你秘书助理带上,我希望这是一场公事。」 向槐笑了一声,阴测测的:「白谨明,你觉得我找你能有公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人把你给绑了。」 「你不敢,我失踪了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白谨明的耐心已经被耗得差不多,「除非有其他人在场,不然我不想和你谈判,总之我会带上我的助理,出发吧。」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有些暴躁地扔到一边。 一接触向槐他就不适,白谨明虽然尝试着不去在乎关于姜朔的一切事情,但脱敏也需要一个过程。 为什么人都死了一年,还会给他招惹上这种麻烦事情? 当真阴魂不散吗? 摸上方向盘时,心中的烦躁达到了顶峰。白谨明唿出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小何,麻烦你来开。」 坐上副驾之后,白谨明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翻出了和方曜的微信聊天。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头像里的小猫,体内的负面情绪逐渐被理智和冷静压过。 然后他打了一行字。 【今天晚上想吃云吞面。】 第40章 懦弱 方曜那边估计在上课,没看手机。等到白谨明快到达目的地时才收到回復,酷酷的两个字。 【行啊】 臭屁小孩儿。 白谨明没忍住笑了一下,正在开车的何致青突然转头看他,半秒钟后又忽的移开视线。 「白董,前面就是了。」何助理没话找话,试图掩盖刚才的工作失误。 白谨明清了清嗓子,又变回严肃的模样,嗯了一声。 下车时乔穆刚好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到了,问他在哪儿。 「我去找向槐谈谈,你先把孟呈逸带出来吧。」 乔穆一听就急了:「你一个人吗?不行不行,我现在赶过来,我到之前你千万别见他。」 白谨明有些无奈:「大哥,这儿一堆人,不会出事的,你先收拾好那边的烂摊子再来找我吧。」 那边顿了顿,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方曜呢?他知道你去见向槐吗,还有他知道向槐为什么针对你吗?」 他愣住了,正好看见远处向槐下了车,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身后跟了三个人,全都冷冷看向他。 白谨明皱起眉头:「没跟他说,这事儿没必要让他知道吧?」 陈年旧帐了,让方曜知道没什么意义,只会让对方多一件糟心事,况且这件事他自己能处理。 「随你随你,你们小情侣的事情我管不了。」乔穆那边正唿哧唿哧上楼,传出了门打开的声音,「你去吧,注意安全。」 白谨明挂掉电话的前一秒,听见了孟呈逸的声音,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乔总」,听起来都觉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都什么事儿啊。孟呈逸虽然不像个单纯的人,可被向槐盯上也是无妄之灾。 罪魁祸首走近了,和他一起站在酒店门口,抬手做了个请他进去的手势。 「请吧,白董事长。」 白谨明冷冷瞥了一眼,没客气,率先走了进去。 身后那双视线如附骨之疽,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阴冷,仇恨,想杀了他又不愿让他和姜朔一起待在地下的复杂情感。 他们没有坐同一个电梯。 电梯门合上之后,何致青有些惶恐地问他:「白董,我感觉向槐心里没憋好事,刚刚不小心回头看了一眼,向槐那眼神就跟……跟杀人犯一样。」 「你的感觉是对的,」白谨明干笑一声,「但他不敢做什么,而且就算要杀人,你也不是他的目标,别怕。」 被安慰了的何致青心情复杂,还不如不安慰呢……他需要报警吗?可是白董明显不想让他报警,看起来也云淡风轻。 他跟着老闆到了楼层,进了包间,心跳越来越快。 以前当助理一年都遇不到一次这么刺激的场合,现在才第一天就让他给遇到了。 但老闆就是老闆,白董解开西装纽扣,带着他入座,一派请君入瓮的样子看着向槐一行人进来。 第64页 向槐坐在对面,其余三个人都站在旁边。何致青一看,赶紧也站了起来,不过刚有动作就被白董拦住了。 「站什么,你坐。」 他只好如坐针毡地又坐了回去。 向槐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何致青觉得不适,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白谨明却突然开口:「向总,我送你一面镜子吧,可以回家对着自己的脸慢慢看,看个够,最好能看出一些结论。」 向槐被白谨明阴阳怪气骂了几句,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他身上,脸色铁青。 「白谨明,姜朔一死你就恨不得包一堆小白脸,是吗?」 他面无表情:「别把你想做的事情栽赃到我身上,快点,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 向槐知道他耐心不多,也不跟他对骂了,沉默片刻后开口:「我要遗物。」 室内原本就很安静,但这话一说出口,气氛更加窒息了。 另外几个人当然不敢开口,也不敢有什么表情,但白谨明突然讽刺地笑了。 「你好懦弱啊,向总。」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向槐自然听得懂,身体都明显僵硬了不少。 向槐喜欢姜朔这件事,白谨明一直都知道。 放在以前,说不介意是假的。在他与姜朔认识之前,向槐就已经是姜朔的多年好友了。没办法,家族同在一个圈子里,打小的交情。 但只要姜朔没那个意思,白谨明就能说服自己心宽些,按捺下那点不适,尝试着也将向槐当成自己的好友。 但向槐的边界感实在模煳不清。 那些过于殷切的细节在白谨明与姜朔的生活中挥之不去,这人以共同好友的身份与他们两人都来往密切,但和姜朔之间更为密切。 但姜朔只把向槐当成好友,白谨明的自尊也就迫使自己不去揭穿向槐的心思。 那些年里,他就像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但自从姜朔死后,这份难受也消散了,他只觉得向槐可笑。 人都死了,还要一边遮掩着自己的感情,一边和他这个被伤害过的前任过不去,脑子病得真是不轻。 白谨明让其他人跟过来,就是想着向槐要面子,不肯在旁人面前承认自己对姜朔的心思,故而也不敢和他闹僵。 他果然是对的,向槐被他骂了,一副怒气沖沖又不能发泄的样子,他都觉得向槐快憋坏了。 身高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往那儿一站,不说家世钱财,只凭气场都能震慑住一大群人的向槐,现在成了一只鹌鹑。 "你要谁的遗物?哪些遗物?"白谨明咄咄逼人,「向总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向槐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约约突起了,手掌捏成了拳头,在竭力忍耐。 半晌隐忍地开口:「你又不要他的东西,与其锁在房里落灰,不如给我保管……我好歹是他朋友。」 最后一句话是自欺欺人的典范。 白谨明「哦」了一声,却说:「他还有家人,我为什么不给他们,却要给你呢?仅凭你的朋友身份?」 他就是故意要噁心向槐的,不是因为以前的事,而是为了姜朔死后他受的那些膈应。这人在火灾之后就露出了真面目,处处针对他,甚至可笑地认为姜朔的死他也有责任。 向槐没说话,他便继续:「退一步说,你求我办事,却来威胁我。大家都是生意人,这种态度想要办好事情,向总也觉得不太可能吧。」 「那你想让我求你?」向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嘲笑道,「你配我求你?」 「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你求我给你东西,给了之后别再来烦我,不然我可以找一家媒体接受专访,好好讲一下小姜总的光荣事迹。」 白谨明始终冷静,说完这段话之后站起身,系上西装纽扣准备出去。 「小何,走吧。」 早已听呆住的何致青收起内心波澜,赶紧站了起来,跟在老闆身后。 在走到门边时,向槐突然叫住他们。 「白谨明,你现在安然无恙了,走出来了,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揭开姜朔的伤疤。他为什么出轨,难道你就没想过,也不好奇吗?」 何致青看见自家老闆的背影僵在原地,莫名透出一股孤寂。 刚才一方碾压的形势突然发生变化,他有预感老闆会回头,继续和向槐谈判。可过了两秒,老闆却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41章 那还挺巧 他连忙跟上去,心中暗想老闆有点惨,被背叛不说,还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泼脏水、提要求。如果换做是他,估计早就崩溃了。 但崩溃也不要紧,反正这么有钱,就算一蹶不振也不影响后半辈子,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再享福就是了。 何致青默默跟在白谨明身后,不敢说话。这种氛围之下就没有他说话的机会,还是明哲保身吧。 只是今天看见的、听见的秘密有点难消化,他得花好长时间才能忘记。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白谨明接起来,没说什么话,只应了两声。 挂断之后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和在千澜刚见面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辛苦你了小何,你开我的车先回去吧,停在公司就好。」 何致青忙说:「那白董你怎么回去?」 「有人来接我。」白谨明甚至对他安抚地笑了笑,笑意很浅,「你今天表现很好,希望之后也是。」 第65页 他受了夸奖,也听出了言外之意,笑道:「谢谢白董,我会保密的。」 何致青离开之后,白谨明独自站在酒店门口。抬手看了一眼腕錶,却突然瞥见手隐隐约约的红绳。 这东西戴在手上没什么感觉,很容易就会被遗忘,然而在不经意间,这抹红却能将人震慑住。 白谨明的衣帽间里就没有鲜艷的颜色,跳跃的红仿佛代表着方曜,在他生活里突然出现,且与众不同。 或许在之后,他会随便看见什么红色的东西都能想起方曜。 白谨明伸手扯了扯那根绳,想起来方曜说的那些往事。 好惨的小孩,发烧了也不能去医院,亲妈的态度像爱又不完全是爱。白谨明小时候虽然也爹不疼娘不爱,但好歹没生过什么病,一想到小小一只方曜烧得神志不清,他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方曜长这么大,挺缺爱的吧。 但是自己给得了吗? 白谨明自己就不是一个感情特别充沛的人。 父母亲情早就断了,至于爱情,他和姜朔在一起那几年也没说爱得死去活来,离了对方就活不了。 他只是……只是默默地将对方纳入自己的人生,习惯到连自己都没发觉已经相融的地步。 所以真相被剥开时他才会这么难受,就像血肉被割开。 一年的时间,姜朔留在他身上的血肉都没割干净。斩不断理还乱,白谨明抽丝似的想剥离那些部分。 但方曜不让他继续这样,晚宴的那天夜里,方曜替他放了一把火,将那些纠缠的神经烂肉都烧了。 疼痛尚未离去,躯体尚且破损,但至少白谨明终于能扔了那些羁绊。 然而直到刚刚他才突然意识到。 原来方曜也试图与他相融,以更为主动的方式,想用自己的血肉来填补他的。 白谨明晃了晃手腕,看着那条红绳也跟着牵动。他想,自己这一次如果再被伤害,或许就真的没办法再癒合了。 汽车声音传来,乔穆带着人到了。两辆车停在他面前,前头那辆的后排降下车窗,露出乔穆忧心忡忡的脸。 打量他一眼之后才开口:「上来吧。」 白谨明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之后才发现孟呈逸坐在副驾,开车的是乔穆秘书。 他这一愣,乔穆就含蓄地给他解释:「后面那辆坐满了。」 「又不是打群架,叫一两个人就行了。」白谨明很快调整好了神态,若无其事道。 车开出去,白谨明余光里瞥见向槐走了出来。 他表哥还回头去望,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问他:「他没把你怎么吧?」 「没有,」白谨明这才看向前面,打了声招唿,「小孟,你没事吧?」 孟呈逸略微回头,眼角还是红的,像哭过,勉强笑了笑。 「我没有事,谢谢白总监救我,麻烦您了。」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孟呈逸那头飘逸的红色长髮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很短的黑髮,显得整个人利落了许多。但身上脆弱的气质没变,这一笑起来真是易碎。 白谨明心想,以前的红髮估计是假髮,演员常年拍戏,剧组要求各不一样,所以演员的髮型最好普通一些,方便造型。 不过还是张扬的髮型更适合孟呈逸,脸本来就艷丽,气质也是红颜祸水那一挂的,配上红髮让人过目难忘。 能签来星霁,也算是星霁得了好处,以后应该能带来不少收益。 白谨明毕竟是商人,在心里快速想了一圈,面上却不显:「不客气,保证员工安全是我们应该做的,向槐他没对你说什么吧?」 「没……没有说什么。」孟呈逸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没有说实话。 他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孟呈逸的隐私,便补充道:「如果涉及到你的隐私,当我没问。」 可是当他问出这句话之后,车上另外三个人的反应更奇怪了,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连开车的秘书都捏紧了方向盘。 哦,白谨明懂了,那看来是关于他的。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想遮遮掩掩,索性直接问道:「说吧,只要是关于我的,那我就有知情权。」 乔穆劝他:「哎呀,你也没必要什么事都知道……」 话说了一半就被瞥了一眼,吞下了后半句话。 白谨明身体转向乔穆:「向槐是说我什么了,以前多难听的我都听过,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被他们弄得都有些不理解了,原本不旺盛的好奇心也膨胀起来。 乔穆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真是服了,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快。」白谨明没那个耐心。 「行我说我说!」乔穆深吸一口气,然后视死如归道,「向槐说,孟呈逸长得像姜朔情人。」 白谨明懵了一瞬。 他下意识反问:「什么?」 乔穆破罐破摔:「向槐说孟呈逸长得有点像那小三!」 秘书大气不敢出地开着车,孟呈逸坐在副驾上牢牢盯着前方,不敢转头,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 乔穆又无奈又担忧地看向白谨明,生怕人又受了刺激。 白谨明半晌哦了一声,靠回椅背,不轻不重地说:「那还挺巧的。」 第42章 为什么生气 他们先把孟呈逸送回了在沐城的住所,之后乔穆跟着白谨明回了一趟家。 第66页 关上房门,方曜还没下课,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乔穆再也忍不住,在玄关换鞋脱外套的时候就开了话匣子。 「孟呈逸躲在景区一栋楼上的空房间里,楼底下前前后后站了不少人,就连楼梯口也都有人守着。」乔总啧啧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围了一个黑道大佬或者散打冠军,结果就为了堵一个孟呈逸,向槐他至于吗?」 乔穆换了鞋,跟上白谨明的背影走到厨房,对着那道冷漠无情的背影继续念叨。 「你说先去见向槐的时候把我吓死了,我都做好了你被绑架的准备,所以你都跟向槐聊了些什么?」 白谨明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自顾自拧开瓶盖喝了好几口,全然没有理会乔穆,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乔总神色一凛:「谨明,你别吓我。」 「吓你?」白谨明轻笑一声,「如果我没看出孟呈逸表情有问题,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乔穆心里骂了一句完蛋。 他从进门开始就在转移话题,心想着自己表弟看起来没什么波动,孟呈逸长相这件事应该很快就能翻篇。但他没料到白谨明一直隐忍不发,在车上憋了一路,就等着现在找他质问。 果然,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翻篇带过。 「啊……我这不是想着人都死了吗,长得像就长得像呗,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何必给你添堵。」乔穆半真半假地回答。 他不觉得这事和白谨明没关系,他只是怕自己表弟又被气着,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振作起来。 白谨明转过身,站正了对他说:「哥,谢谢你,但我现在没那么脆弱了。这种事情要是瞒着我,以后长出其他枝节我就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乔穆吓得赶紧立正站好。 谨明从小到大就没叫过他几次哥,他得摆正态度受着。 「对对对,你说得有道理,以后我一定不瞒着你。」 白谨明忽然嘆了声气,像是有些疲惫了,转身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瓶水,抛给他。 「今天向槐找我要姜朔的遗物。」 乔穆手一抖,没接到水,瓶子砸在地面,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 「向槐疯了?」他不可置信道。 白谨明冷笑道:「一直都清醒着。」 「不是……这……」乔穆结巴了两下,「我是知道向槐以前对姜朔过于亲密了,但他有必要这样噁心你吗?那你呢,打算给吗?」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答道:「从利益出发,不能一口气全给了,这是个筹码,向槐把姜朔的东西看得比自己还重。」 「……那从你自己内心来说呢?」 「内心?」白谨明看向他,「我不知道,我暂时不想碰姜朔的那些东西,也不想给出去。」 乔总一听最后一句话,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这是几个意思?捨不得? 这样可不行,他为表弟的心理状态发了愁,盘算着留下来吃晚饭,和表弟好好谈论一下。 乔穆转过身去往玄关走,打算去拿外套里的手机,给楼下等着的秘书说一声,让人先回去。 然而刚走几步,视野里就多了半个人影。 方曜站在玄关拐角处,露出半个身体,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完犊子,刚才他和白谨明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乔穆尴尬地打了声招唿:「小方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见你动静?」 身后厨房那边传来细小动静,似乎是水瓶砸到台面的声音。他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睛,心想白谨明自求多福吧。 「有两分钟了,大门没关,我直接就进来了。」方曜眉尾的耳钉反射着灯光,将暖色调也变成了冷色,但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乔穆突然觉得,这个小年轻笑起来的时候和白谨明竟然有点像,都是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 他愣了神,以至于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后进来的,应该是他没有把门关好。 心虚突然席捲了他整个人,乔穆转过身去,看见白谨明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目光触及他时冷得吓人。 「那什么……我秘书还在楼下等着呢,我先走了哈……」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乔穆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赶紧熘了。匆匆忙忙换了鞋,取下外套,关门之前没忘记替自己表弟说话。 「有什么问题好好谈,感情是磨砺出来的……磨砺出来的。」 大门这次被严严实实关上。 方曜这才有了动作。放下双肩包,换了鞋,脱下外套挂好,提起脚边被忽略许久的塑料口袋,里面似乎装着面皮肉馅还有其他菜。 白谨明视线落在塑胶袋上就挪不开了。 自己下午说过想吃云吞面,方曜就买了食材,准备回来给他做,连馄饨都打算亲手包。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没缓过神,方曜提着塑胶袋从他身侧经过,去了厨房,一句话也没说。 白谨明喉咙里像被哽住了。 厨房里传来稀碎的声响,塑胶袋被翻动,橱柜被打开又合上,碗盆底部在檯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他几乎能想像出方曜在做什么。 即使听见了他刚才那些话,也依旧给他下厨,做他想吃的云吞面。 他好一会儿才有勇气转身,去了厨房。 青年很高,操作台对于他来说有些矮了,需要微微伏低上半身,头也低垂着。 第67页 方曜的操作很熟练。 白谨明这才反应过来,方曜回到方家之后养尊处优,厨艺只能是在童年锻鍊出来的。 小时候的方曜或许还需要踩着凳子、踮着脚,才能够到檯面上的东西,而现在已经需要俯身了。 他看着青年的背影,开口时声音发涩:「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方曜没有停下来,也没出声。 白谨明喉咙哽得更厉害了。 除了第一次见面,他再也没有面对过这么漠然的方曜。也不全是漠然,倒像是被他的话伤到了,却又不想吵起来,所以只默默地做饭。 他想解释刚才的话。不是不捨得给出姜朔的遗物,只是因为一旦没了那些东西,他的恨也无从安置了。 「向槐堵了星霁艺人,逼我去见他。向槐就是在晚宴上找我麻烦的那个人,他以前是我……和姜朔的朋友。」 方曜依旧没有反应。 白谨明继续说:「他想要姜朔的遗物,我会给他一部分,让他以后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青年在调汤底,放下碗之后,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哥,帮我挽一下袖子。」 白谨明的心因为这声「哥」而颤了一下。 「好。」他走过去,专心致志地牵起方曜起长袖,沿着有力的手臂线条挽了两圈。 两个人视线都垂着,没有交汇。 白谨明能够感受到那双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知带着什么情绪。 「方曜……」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语气低沉,藏着不易被察觉的示弱。 「你是在坦诚,还是在亡羊补牢?」方曜问他。 白谨明忽的抬头,虽然只一天没见,但这张脸在白谨明看来也多了一层陌生。 见他回答不出来,方曜又问:「你这是在害怕我生气?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会生气?」 没了尊称,没了敬意,方曜赤裸裸的态度凌厉而具有攻击性。 白谨明突然觉得他们的年龄打了个颠倒,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处于下风的小辈。 「因为……我说不想把姜朔的遗物给出去。」白谨明直觉是这个原因,而不是他没打一声招唿就去见向槐。因为方曜不在乎他的交际圈,只在乎他内心的状态和想法。 方曜抬手捂住他一边脸颊,掌心很热,白谨明这才发觉自己脸颊有多冷。 「我气的是,你第一反应是以为我会生气。」方曜说,「你刚才发现我回家之后的眼神,很慌乱,我没见过你那样。」 白谨明整个人僵住了,他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原因。 怎么可能是这样呢? 方曜看着他的神情,捧着他的脸细细凝视。 「怎么傻了,你这么聪明,竟然没有猜到我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第43章 要接吻吗 这种感觉很神奇。 白谨明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无知又莽撞的年龄,凭藉一些小聪明想和大人们对抗,但往往都会收穫一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如今他已经变成了大人,被方曜质问时,依旧觉得心虚。 他嗓子发紧:「你为什么不在意我那些话?难道不应该是占有欲作祟,所以不想让我留着前任的东西吗?这是人之常情。」 他脑海里飞快闪过无数对情侣,从小到大亲眼见过的,道听途说的,影视剧里放的……那么多人在他脑中汇聚成了一个模煳的印象,那就是世界上没有不会吃醋的伴侣。 占有欲是人类骨子里的本能。 「那是你不够了解我,也不够信任我,」方曜俯身,离他更近了,「这才是我生气的原因。」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白谨明只需要稍稍抬头,嘴唇就能触碰到方曜的。这么暧昧的姿势,可是他们明明在吵架。 白谨明许久没说话,方曜忽然笑了笑:「和姜朔谈了这么些年,你真是亏死了,原来他什么都没教你啊?」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捧着他的那只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还稍微用了点力气,他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白谨明心里很慌,方曜这么神色自如地提起姜朔和自己的感情,他简直想逃跑。 「不想听你说这个,你把手松开。」他往后躲,方曜却跟着向前逼近。 「你一直都小心谨慎地当好一个伴侣,严防死守着和其他人之间的界限,就为了让姜朔安心。」 方曜越说越直白:「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相敬如宾,牵手拥抱接吻都是伴侣的义务,对吗?所以你才把生硬的规则往我身上套,以为我也是和他一样的人。」 白谨明因为这段话不由自主回忆起一些片段,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爱。姜朔的脸仿佛还在眼前,拉近距离触碰他的时候连欲望都是淡的。 是相敬如宾吗? 他自从和姜朔在一起之后,也的确将一个无形的牢笼主动束缚在自己身上。 白谨明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给姜朔带来负面影响,进而影响他们的婚姻。 姜朔为了和他结婚不惜和姜家大闹一场,不惜放下身为姜家独子的名利地位,自己就该记着恩情,记着他们之间的不平等,然后在岁月长河里用伴侣的义务来填补这种不平等。 但白谨明从来都是无意识这样做,他不敢清醒地去思考这点。或许是因为,他怕自己一旦意识到这种心态,自尊心就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第68页 而姜朔注意到了吗? 他悲哀地发现,生活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就算他不说,那些谨慎过头的行为也会替他说出来。 可姜朔从来没有安慰过他,更别提开导了。 还真是如方曜所说,在这段感情里,姜朔什么都没教给他。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抬眼看向方曜:「你比我聪明,这都猜到了。」 明明是一句轻松的话,被他沉闷的语气说出来,竟然显得有些悲凉。 方曜没再捏他的脸,反而替他揉了揉。 「你笑得好难看,像要哭了一样。」 白谨明木木地说:「是吗,我自己看不见。」 方曜拇指擦过他嘴角,低声问:「要接吻吗?」 白谨明回过神,眼里带了点光,讶异片刻之后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方曜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碰了碰了他的唇瓣,再轻轻含住,厮磨。他心跳加快,闭上了眼睛,张开双唇,手臂也抬起来勾住了方曜的脖子。 两个人越吻越深,带着感情,带着情慾,像是热恋中的情侣,而不是相敬如宾的同居者。 白谨明脑袋都快充血,之前被捏过的耳垂开始发烫,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缠绵的水声被放大了数倍。 方曜的吻一开始还带着温柔伪装,后来就暴露了本性,将不满都发泄在唇舌之间,侵略他的意志。 他被亲得逐渐向后仰,一个不稳就要向后倒去,好在一只手臂稳稳扶住了他的背。 吻也中断了。 白谨明气喘吁吁地睁开双眼,方曜将他抱在怀里,额头贴了贴他的,安静地抚慰他的情绪,等他平復下来。 眉钉印在他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的确让他身上的燥热消退了一些。 「我没有胡乱吃醋的必要,你也没有严防死守他人的义务,白谨明,你能明白吗?我们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没有人能完全一样。」 方曜轻声说给他听,也不要求他回答:「我不在乎你去见向槐是为了什么,也不在乎你如何处理姜朔的遗物,就算你现在没把我当成重要的人,我也接受。只要你在我面前完全真实,相信我可以陪你走很久。」 白谨明的意识突然蹦出一句话——栽了。 他受不了方曜用示弱的语气宽宥他,这让他心软地一塌煳涂,身上的错和伤都不重要了,就像面对一只撒娇的大狗狗,他连心都愿意捧着献出来。 「你是故意的吗?示弱卖惨撒娇,三样一起往我身上招唿。」他无奈道。 方曜低低地笑了:「你就吃这套,不是吗?」 行啊,连装都不装了。 他差点被气笑,却听得方曜说:「还想让你教我什么是感情呢,没想到你也是个不开窍的,到头来还得我自己无师自通。」 白谨明忽然来了精神,脑袋往后仰:「我不开窍?我好歹也比你大了九岁,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辞。」 「怎么还生气了,」方曜低头,「再亲一下。」 他一巴掌将人推开了,转身就走:「你亲自己吧。」 方曜在他身后控诉:「你回来,我也生气了,姜朔遗物的事情还没说清楚,跑什么。」 白谨明神情复杂地回头:「你不是才说不在乎吗,这就又装上了?」 「哥,」方曜一装到底,「你心疼心疼我,我还要给你做云吞面呢。」 他真吃这套,感情上心软,理智上嫌弃。 「爱做不做!」 说完就逃了。 第44章 你啊,出息 最后还是一碗云吞面下肚。 白谨明厚着脸皮吃完了,之后还云淡风轻夸了一句「手艺不错」。 方曜比白谨明早吃完,支着脑袋坐在对面看他,点点头收下了这句敷衍的夸赞。他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厨艺会用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且还是他心甘情愿的。 「所以向槐针对你的原因是什么?」方曜问。 白谨明忽的抬头:「什么?」 吃饱喝足了的白谨明比以往放松,脸上难得出现懵懵的表情。 他压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我是说向槐,他对你有敌意,应该是因为他喜欢姜朔吧?」 白谨明听见「姜朔」两个字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了,反而说:「是啊,不然他为什么找我要遗物。」 方曜又问:「那你需要我帮你对付他吗?」 白谨明差点没拿稳筷子,他放下之后才凝重地看过去。青年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眉眼里透着股认真的劲。 「你拿什么对付他,课本吗?」 不是他泼冷水,而是他真的觉得奇怪。方曜明明还是个读书的学生,又牴触接受家中产业,哪儿来的底气要帮他对付向槐? 退一步说,向槐这件事也不难解决,不至于到「对付」的地步。 方曜垂下眼:「你不用我帮忙,那我不帮就是了。」 白谨明的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他想了想,觉得这小兔崽子就是一时情急,所以他也没追问。 「向槐这件事不算大,他的弱点和把柄都握在我手上,只要他一直在乎姜朔,就不会拿我怎么样。」 「哇,」方曜语气平平地感嘆一声,「不谈感情只谈利益的白先生好帅哦。」 白谨明警告一眼:「正常说话。」 第69页 方曜勾起嘴角:「哦,你刚才盘算着拿捏向槐的样子真冷酷,我喜欢。」 白谨明有些头疼。 他越来越拿不准这小兔崽子的性格了,就像这会儿,也不好说是正经的表白,但就是让他心率加快。 「那什么,」他勉强平静地转移话题,「向槐堵的人是星霁的艺人,所以我不能不管,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会提前告诉你。」 "行啊,要是你这次告诉我,我还能趁着氛围往向槐脸上揍两拳。"方曜语气有点可惜,「下次再见到他就没正当理由揍人了。」 白谨明深吸一口气:「方曜,你叛逆期是不是还没过?」 青年沖他笑了笑,故意笑得眯起眼睛,一副假纯良假友善的模样:「哥,你看我这贤惠的样子像是在叛逆期吗?」 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起身收拾碗筷,他这是招惹到了什么生物,被弄得心里发慌。 方曜也站了起来,跟在白谨明身后,白谨明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哥,孟呈逸我知道,长得挺漂亮。」青年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白谨明正弯腰将碗放进洗碗机,闻言扭头:「我是该立刻解释我和孟呈逸撞号了,还是该吃醋?」 方曜被逗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就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我俩都不喜欢他那种类型。」青年也弯腰,凑近了说,「你比他更漂亮,不去当明星,反而当老闆,真可惜。」 白谨明心里一顿。 方曜无心将他和孟呈逸相比,却让他想起下午的事情。 他不知道姜朔情人长什么样,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已经是烧焦的尸体。事后虽然调查过此人的资料,但他没亲自过目,更没看过照片。 如果那人和孟呈逸长得很像,想来也是个美人。 「怎么了?」方曜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问道,「不喜欢我这样说吗,那我以后不说了。」 白谨明摇摇头,直起身洗手。 两人有一会儿没开口,直到他关掉了水流,才犹豫地坦白:「向槐说,孟呈逸长得和姜朔情人很像。」 他说完看向方曜,对方却比他想像中平静。 方曜心中的确没起什么波澜。 前段时间他去查姜朔死亡真相时,就把姜朔的详细资料都过了一遍,包括那个情人。 的确有点像,却是两种不同的类型。那个情人长得没什么攻击性,只看照片都觉得低眉顺眼,想来在姜朔面前也是只有顺从的。但孟呈逸不一样,漂亮得有存在感,在娱乐圈里是难得的艷丽型男星。 向槐既然这样说,想来也是见过那个情人的。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白谨明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是那垃圾玩意儿存心的。 方曜沉默了片刻,白谨明便猜到了,问他:「你去查过?那你觉得像吗?」 他平淡地回答:「一般,你不说我都不觉得。」 白谨明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方曜心情变差了不少,帮忙收拾厨房,冷不丁道:「我就从来没有把自己和其他人比过,你学学我,别和其他人比较。」 他说的是实话,就算回到方家,他也从没有将自己和早夭的那个少爷放在一起比较。 也不知道白谨明听进去了没有,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对方看他一眼,带着很浅的笑意。 「我知道了,方同学。」 方曜这才放心。 收拾完厨房准备去弄作业,快期末了,要写的课程论文有点多,今天还有一门课留了pre,他还得写稿做ppt,总之有的忙。 白谨明把书房分给他,自己就坐在他对面的小沙发上看公司文件,眼镜倒映出电脑的光。 沙发旁的落地灯是暖黄的灯光,照着白谨明,把人显得像一幅油画。方曜注意力从作业上熘走,时不时看白谨明一眼。 中途姜岚给他打电话也被他挂断了。估计是为了姜平南的事,但白谨明在这里,他不方便接。 看来是有进展了,就是不知道事成之后白先生会高兴还是生气。 反正他挺开心的。 姜岚和他的共同目标是让姜平南彻底无翻身的可能,所以一个负责给线索,另一个负责仔细调查并且添油加醋。但因为姜岚想接手姜氏,故而避开了公司的把柄,只给了个关于姜平南个人的线索。 姜平南这种人当然做过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大部分脏活都交给了别人,以求自己手上干干净净。 但人总是百密而一疏。 姜岚身为姜家人,总会知道更多关于姜平南的事情,其中一些甚至连姜平南本人都忘记了。 比如说陆陆续续的五六个情妇。虽然每一个都风平浪静,有的带着私生子住进了姜家,也有的拿着巨额分手费远离沐城,但姜平南也曾经和某个情妇撕破过脸皮。 动了手,情妇摔下楼梯受了伤。姜平南事后也给了不少钱,以为就此了结。 姜岚让他找到这个人,说还有不小的价值。 总算在昨天找到了那个女人,如姜岚所说,的确有价值。方曜用钱买到了一段监控视频,同时让律师去教女人口供说辞。 往重了说才好。 他知道白谨明想用诽谤之类的罪名来告姜平南,但这太轻了。方曜想,姜平南这种人对白谨明来说是祸患,对他来说就是个隐患,必须要做得彻底一些。 第70页 之前他设了圈套,让姜朔的丑闻在晚宴上被揭露,虽然他没有收那笔钱,也不在乎别人知道这件事,但他想瞒着白谨明。 如果白先生知道他处心积虑设计了这一出,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待他了。 一个适当卖惨卖乖的小男朋友,和一个心思深沉、做事极端的人,白谨明应该会更喜欢前者吧? 方曜不想赌,所以他选择让知情人闭嘴。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方永年。他照样挂断,可两秒钟后又打来了。 今天晚上第三次响起铃声,白谨明终于抬起头来:「谁给你一直打电话,怎么不接?」 方曜半真半假道:「我爸。」 白谨明一副瞭然的神情,很有分寸感地不置喙他的家事,只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方曜不想让白谨明这么有分寸感,但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出了书房,来到阳台。 接通电话之后,方永年就率先说:「姜氏的事情怎么样了?」 「顺利。」方曜面对他爸时向来惜字如金。 方永年不太高兴:「我给你介绍人脉,给你资源,但你这段时间一个字都没给我汇报。」 「那你是觉得我不好掌控,所以后悔让我继承家业了吗?」方曜笑了一声,「你还有别的私生子?」 方永年压抑着怒火:「这是一次考验,如果你能让姜氏受创,我可以立刻立下遗嘱。」 方曜下意识想说不需要那些钱,但又思及自己的愿望,所以也没反驳。 「姜氏和你公司都没多少业务重叠,你可真够狠的。」他说,「如果我做到了,那你得向周围所有人承认白谨明是我男朋友。」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方永年再也忍不住了,大骂道,「我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替你遮掩过来的,别人都问你是不是和那姓白的有关系,我为了让他们少说方家闲话,跟他们说你们只是朋友。现在让我承认,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方曜安安静静的,等他爸放鞭炮似的骂了一堆。 「你不答应?」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那算了,我立刻收手。」 「方曜!」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咆哮,「你是要学姜家那个短命鬼吗!白谨明有什么好的,你要跟姜朔一样围着他转?」 他只说:「白谨明的好跟你无关,也不需要你接受他。如果你觉得配偶等于家族颜面,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方永年依旧是骂他,他默默听着,却看见白谨明拿了一件外套来找他。站在远处,对他指了指胳膊上搭着的外套,意思是问他方不方便。 他点点头,白谨明便走过来替他披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电话里方永年还在怒火冲天地咆哮。 方曜将声音调到最小,不想让白谨明听见一丝一毫。身上暖了一些,寒风被抵御在外面,心是热的。 他无声说了句谢谢,带着笑,白谨明摇摇头,退到一旁等他。 方永年终于发泄完,他平静开口:「你骂我什么都可以,但事情就这样定了,挂了。」 刚挂断,白谨明就说:「感冒刚好就这样吹风,别仗着年轻就无所顾忌。」 方曜定定看着白谨明:「哥,我们的确是情侣关系,对吧?」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是吧,怎么问这个,你后悔了?」 他摇摇头,推着白谨明回到室内。 「就是觉得有点恍惚,好像刚认识你没多久。」 白谨明语气随意道:「原来你嫌太快啊,行,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循序渐进,你先别碰我。」 方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忙后悔:「哥,我说错话了,你别这样。一见钟情成吗?我们是一见钟情。」 白谨明回过头瞥他:「你编谎话不眨眼的啊,第一面你都烦死我了,觉得我多管闲事。」 被拆穿的方曜一点都不心虚:「那你就当做是一见钟情行不行?你稍微篡改一下记忆。」 其实白谨明想问方曜,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那种心思的,又是为什么偏偏看中他。 但他心里没底气,不敢问。如方曜所说,他们的确认识没多久,比不得日久生情。而且年轻人的感情来得本就莫名其妙,他怕问到的结果不是自己想听的。 而且连他自己也还在学着怎么真正喜欢一个人,也没资格问方曜。 他对上方曜专注的眼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人冷得结冰的模样,没忍住嘆了一声气。 指尖戳上那颗泛着银光的眉钉,又心软又心酸地点了点,腕间的细绳红得惹眼。 「你啊,出息。」 第45章 山茶花 向槐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白谨明承诺过段时间就去把遗物整理一部分出来。 以前的东西都留在了他和姜朔的那个家里,包括他自己的,这一年都没有动过。白谨明不想回到那里,却也不想让别人进去,所以给自己留出一段时间做心理准备。 千澜的办公室已经整理好了,他也重新开始了每天上班的日子,逐渐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 而方曜那边也临近期末,事情挺多的。只不过白谨明有些不解,以前也没见方曜学业任务这么重,这人已经到了比他这个董事长还忙的地步。 每天晚上回来得比他还晚,回家了也是在书房写论文或者复习。 第71页 白谨明看着这孩子忙碌的日程,开始思考这套房子是不是不太方便,离学校和千澜都远,而且也不同路。 方曜每天独自坐车来回,既耗费时间又磨损精力。 他打算在学校和千澜两个地点之间再看一套房,最好是已经装修好的,可以直接住进去。面积也不要太大,小巧紧凑也不错,就像他小时候住的那种,有烟火气。 而阮繁星那边已经整理好了资料,准备起诉姜平南。不过这件事不用他费心费力,而且离开庭的时间也还早。 舆论也渐渐平息,不管是关于姜家的,还是关于他和方曜的。 白谨明这段时日总觉得生活过于平静,平静到上下班的时候都在恍惚,觉得副驾有点空,要么就是自己心里还不够满。 难道和年轻人谈恋爱的结果就是这样吗?成熟的身心被迫回春,比年龄小的那一个还缺乏关爱。 但白谨明也不好开口让方曜多陪陪自己,身为年长者,他坚定地认为,方曜的学业和未来就该是比他重要的。 算了,顺其自然吧。 * 平平无奇的周五,白谨明这天照常下班,却接到乔穆电话,说星霁聚餐,问他去不去。 他想着方曜这几天都九点才到家,而且是在外面吃过饭的,所以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到场后才发现孟呈逸也在。 和众人打了招唿,白谨明在乔穆身边落座。 这次聚餐订了四个包间,这个房间里的人都在公司里有点职位,而且也都是不混迹酒桌的年轻人,所以气氛没那么活跃,有点像换了个地方开会。 白谨明不是活跃气氛那块料,他不让现场结冰就算好的了。幸好有乔穆在,没有老闆的架子,也懂怎么带动氛围,没一会儿就让大家都放松了下来。 说说笑笑的声音之中,白谨明的注意力都在饭菜上。他基本全程都在默默吃东西,酒也没碰。 白谨明之所以答应过来,一大原因就是他想顺便吃顿饭。这段时间他的口味被方曜养得挑剔,吃不下自己做的菜,也吃不下外卖,但正好这次聚餐的地方他也喜欢。 吃到一半,乔穆突然凑过来跟他说悄悄话:「那天我走之后,方曜没生气吧?」 白谨明幽幽地瞟了乔穆一眼:「跑挺快啊乔总,方曜没生气,但我生气了。」 乔穆知道白谨明在开玩笑,如果真的生气,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温和的模样。他放下心来,笑着敬了一杯酒,杯沿还没碰到嘴,手就先被按了下来。 「别来这套,不准喝。」 「好的我不喝,您还想吃点啥,我去帮您通传?」乔总态度好得过分,「看在我伺候您的份上,下个月能不能再那什么,再拨点,又签了好几个人呢。」 敢情是来找他谈钱的。 白谨明也没立刻答应,只说:「明天把报表和计划书给我看看,快吃饭。」 已经七点半,估计方曜也快离开学校了,他今天有些想去学校接人。这小兔崽子也是的,大冷天的坐什么公交啊,在路上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家。 乔穆了解白谨明的脾性,没再烦他,但有人端着酒杯直直朝他走来。 是孟呈逸。 他只得放下筷子,出于礼貌也站起身来。 「白总监,那天太仓促了,我得好好感谢您。」孟呈逸一改第一次见面时的轻佻,显得很是诚恳。 白谨明不喜欢这种客套的人情往来,索性讲明:「那天也不全是为了救你才去,你不必放在心上。」 本以为孟呈逸听了实话会失望,但没料到这人笑意更浓,像一朵浓艷的山茶花。 「我猜到了,向槐和您一定是有个人恩怨的。但您今天这么坦诚实在是我意料之外,我反而更想敬您一杯了,娱乐圈缺少坦诚,您明白的。」 孟呈逸举起玻璃杯,仰头一饮而尽,之后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液。 白谨明待会儿得开车,不能喝酒,象徵性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水。他忽然觉得面前此人有点意思,不是一个只会在不同金主之间斡旋的金丝雀。 「好好干,争取尽早成为星霁的顶樑柱,多挣点钱。」 这是他纯粹而美好的祝愿,孟呈逸听后笑得不行,扶着椅背说:「白总监,如果您不是总监,或许我会很想和您成为朋友。」 白谨明轻笑了一下。 他遇到过很多人说想和他成为朋友,不过基本都是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客套之言,像孟呈逸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一想到孟呈逸以前被金主圈养,他心底就升起一丝感慨。不是同情,设身处地的同情只是空话,没人能真的做到设身处地,所以他只是感慨。 白谨明了解身为弱势者面对豪门的滋味,但他至少还是以姜朔伴侣的身份,但孟呈逸更为弱势,想来以前过得不太容易。 他领着人走到角落里,才开口问:「现在还有金主吗?」 孟呈逸一愣,答道:「没有,来星霁之后就断了。」 白谨明点点头:「那还缺钱吗?」 孟呈逸摇头,似乎被他的直接吓到了,没张嘴回答他。 「别怕,我只是想说星霁不会强迫你去讨好谁。你上半年拍的那部剧这两天也开播了吧,之后人气再起来一些,挣的钱应该够你自己花了。但是如果家里有难言之隐,可以找我。」 第72页 他说完这通话,孟呈逸更沉默了。脸上早已没了刚才的笑意,比他以前见过的样子都要认真,一双眼睛沉沉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谨明还记挂着没吃完的饭,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没有想说的,那我回去了。」 「有,」孟呈逸抬头,「向槐说我长得像姜朔的情人,总监不介意吗?」 第46章 你好可爱 白谨明笑了笑:「你和那人只是长得有点像,又不是同一个人,我介意什么。」 他经由方曜开解过后,的确想得很开,一些事情没必要执着不放,反而给自己添堵。 「我就是觉得……」孟呈逸想了想措辞,「您和传闻中很不一样,谢谢您。」 他摆摆手,不想听见夸赞自己的话。 「行了,以后什么事都跟经纪人和助理好好沟通,实在不行找乔总找我都可以,星霁还指望着你挣钱呢。」 白谨明错身往饭桌走,「回去吃饭吧。」 他不是故意充当好人,也没想把自己塑造成慈善资本家,他就是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而已。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心软不是一个好品质,得改。 白谨明坐回去之后开始反思自己,越想越凝重,却突然接到方曜的电话。他没有避开其他人的意思,在嘈杂的餐桌上就接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对面先是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哥」,然后才说:「我准备回来了,但是今天还没吃晚饭。」 白谨明下意识皱起眉头:「怎么不吃晚饭,这都几点了?」 「一不小心就忙忘记了,」方曜说,「我带点东西回来吧,你想吃什么?」 原来是主动给他带饭来了,明明自己还饿着肚子。 白谨明前一分钟还告诫自己不要心软,此时此刻又心软得一塌煳涂。 「你……」他嘆了口气,「星霁聚餐,我正在吃,你要过来吗?」 方曜平静道:「人太多了,我想和你二人世界。」 白谨明揉了揉眉心。 旁边的乔穆突然大声问他:「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怎么这么讨打!白谨明冷冷瞥了一眼,得到乔总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方曜的轻笑声透过听筒传到他耳中,弄得他半边身子都有些痒。 「笑什么笑,给我憋着。」他没好气道。 "好好好,我不笑,那你把地址给我,我过来找你。" 白谨明持续性心软:「你别将就,我们一起去吃别的,你喜欢的。」 他说完之后,方曜还没说话,乔穆先有了反应,在那里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白谨明一瞬间动摇了给钱的想法,靠着良好的素质生生忍耐住了。 方曜声音里含着笑意,回答他:「好啊,那我打车过来,你等我一会儿。」 挂了电话,白谨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乔穆。 「这么喜欢起闹,干脆别当娱乐公司的老闆了,去搞专业婚庆吧,我帮你介绍。」 乔穆不嫌事大,神秘兮兮地说:「那你俩啥时候结婚,我给你们搞婚庆。」 白谨明难得自讨苦吃,气得倒吸一口气,「你」字卡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下文。 「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他只能冷冷道,「想要投资就自己来给我做汇报,不短于半小时,明天晚上,过时不候。」 着急的人换成了乔穆:「诶白谨明!我就开个玩笑,你别仗着有钱欺负人啊!」 「玩笑?那你看我笑了吗?」他扶了扶眼镜,起身拿起外套,「有异议就加到一个小时,走了。」 白谨明没理会身后乔穆的抗议,推开门离开了包间。 在里面被起闹,还不如在车里等方曜。不过早知道就去学校接人了,还要那小孩自己打车来,也不知道有钱没钱。 上次在阳台听见方曜打电话,似乎是和方永年吵架了。 或许经济来源依旧断着,方曜自己存有小金库吗?能支撑多久?他需不需要礼貌且不高高在上地资助一下? 白谨明白天在公司为千澜挣钱,晚上还得替方曜考虑金钱,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他在车里想得出了神,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时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座椅上蹦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降下车窗对着外面的方曜生气道:「别一惊一乍的,老年人心脏不好。」 方曜把下巴搁在车窗上,对他笑了笑:「你好可爱。」 白谨明一愣,于是车窗突然升了起来,把方曜硬生生挤了出去。 等到青年坐上副驾时,白谨明的耳朵已经恢復了原来的颜色,神态自若地问:「想吃什么。」 方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也不拆穿他,只答道:「去青叶街的夜市吧,这会儿应该很热闹。」 「行,走吧。」白谨明果断地发动了车,朝青叶街开去。 他这几年很少去夜市了,原因很单纯,没时间。大学时他挺喜欢学校旁边的夜市,也爱吃那里的东西,一个人也要去逛。 比起这些酒楼饭店,还是夜市更有烟火气,他最想要的那种烟火气。 在青叶街找了个地方停车,白谨明一下车就被寒风吹了个措手不及。 「嘶……今天怎么这么冷。」 他基本不看天气预报,因为只要在工作,不管是晴雨冷暖他都穿西装。今天也是,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大衣。 第73页 「把衣服脱了,我们换着穿。」方曜说着就要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来。 「别!」白谨明叫停了这种伤害自己温暖别人的行为,「冷谁都是冷,你给我好好穿着。」 方曜进退两难,索性凑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抱着他往前走。 两个人都穿的黑色,只是衣服的材质不同,贴在一起还挺有情侣装的意味。 白谨明被抱得寸步难行,心里偷偷闪过「情侣装」三个字,一时恍惚,也就没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了哪里。 「老闆,这条灰色的什么料子?」方曜问。 白谨明从怀里探出头,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摊位前,摊位上摆满了围巾,方曜正指着一条纯灰色的。 「羊绒的!」男老闆很热情,「就只有这几条是好料子,帅哥你摸摸就知道了。」 方曜点头:「行吧,就这条。」 「这条八十,帅哥微信付款吗?」老闆将收款码摆了过去。 「微信。」方曜在外人面前话很少,利落地付了钱,转身就要将围巾给白谨明戴上。 白谨明欲言又止。 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这种摊位、这种价位的围巾怎么可能是羊绒的。估计连八十也不值,是那个老闆看方曜爽快不讲价,所以狮子大开口。 但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打算说出来。 只要这份心意就好了,何况厚厚的围巾讲他脖子圈住之后,确实挺暖和。 白谨明抬眼看着认真给他戴围巾的方曜,青年甚至试图给他围了个好看的花样。 他没忍住,抬手捂了捂方曜的脸,收穫了一个疑问的目光。 「没什么,」他笑道,「你好可爱。」 第47章 小狗诶 方曜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地被他捂着脸,神情有些呆滞,手指也还被他的围巾缠绕着。 白谨明终于找回了逗小孩的乐趣,甚至坏心眼地捏了捏方曜的脸颊。软软的,不愧是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人,手感真不错。 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眼尖地瞥见方曜耳朵染上了一抹红。 「小屁孩儿,你也会害羞啊。」他笑得很开心,「这么纯情,再给我捏捏。」 说着又捏了两下,这触感几乎让他上瘾。 「小猫,」他不自觉呢喃道,「方曜,你这副模样真像那只装成狮子的小猫。」 方曜终于回过神,有些别扭地低下头,给他系好最后一个结。 「那我到底是狗还是猫……」语气有些不满,但说得很小声,就像在撒娇。 白谨明心都化了,笑得越发放肆:「不喜欢小猫吗,那你头像为什么是猫?」 方曜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之后搂着他离开小摊旁,目光直直看着路,故意不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遇见你之后才换的,那是你。」 这回轮到白谨明愣住了。 「啊?」他有些茫然,「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难道很像吗?」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句,方曜被白谨明急切质疑的态度逗笑了。 「难道不像吗?你平时挺凶的。」他道。 「这个我承认,但我自认为表里如一。」白谨明语气中带着十足的不贊成,「你眼光有问题,回去把头像改了。」 方曜想也没想就说:「不改。」 「你叛逆期到了是不是?」 「啊我快饿死了,去吃烧烤吧,那里有一家。」方曜强行转移话题,拉着白谨明小跑过去。 方曜装傻,白谨明也没办法,只好带着怨念陪小孩吃烧烤。 烧烤摊开在路边,支了一个巨大的塑料帐篷,外面看冷冷清清,一掀开帘子才发现里面无比热闹。 他的那点怨念也被热闹的氛围消解了。 他们选了角落里的空桌,原本面对面落座,结果方曜搬着椅子凑到了白谨明身旁。 这里的桌椅都矮,两个人挤在一起,逼仄又亲近。 白谨明没有拒绝,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一双眼睛像是寒冰融化,被朦胧的玻璃镜片遮挡住。 之前聚餐白谨明吃过油腻的东西了,所以点了一份蛋炒饭,缩在桌子旁拿勺子斯斯文文地吃。 方曜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白谨明还穿着昂贵的西装和大衣,在路边摊的椅子上缩成一团,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忽然就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生几年。 如果能在白先生二十岁的时候相遇,或许他可以见到更稚气的白谨明,也能让彼此多拥有几年好时光。 但没关系,他转念一想,总之自己能让白谨明的稚气再长出来。 就像今晚一样。 「吃你的东西,笑什么笑。」白谨明头也没抬地训他。 方曜没说话,只是把椅子又挪得近了些。 「……方曜!再挤我就要够不到桌子了!」白谨明终于捨得转头看他,一脸的不高兴。 然而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两人同时低头去看,看见了一只褐色的长毛田园犬,像是土松,只有几个月大。小狗咧着嘴,黑色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虔诚而热情地看着他们。 「小狗诶。」方曜率先开口。 白谨明紧随其后:「小狗诶。」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两脚兽的沦陷。 第74页 「它是不是在向我们要吃的啊?」方曜问。 白谨明点点头:「它能吃什么?炒饭能吃吗,我给他餵点。」 没有容器,白谨明只好拿两张面巾纸盛了点炒饭放在地面,小狗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迫不及待地冲到炒饭面前。 白谨明语气都不自觉变得轻柔:「小狗,你有没有主人啊?」 小狗当然没回答他,还在吃炒饭。 「它听不懂人话的,你是不是傻。」方曜忍不住吐槽。 白谨明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有多傻,清了清嗓子,恢復了正常的语气。 「就你聪明,你能不能闭嘴。」他瞪了方曜一眼,「都敢骂我了,明天你是不是就敢踩到我头上去了?」 方曜抬手,给自己的嘴上了个拉链。 两个人安安静静看小狗吃东西,白谨明没忍住,试探着伸手,想去摸摸狗头。 他原本还担心小狗会护食,但这只狗很乖,一点反应也没有,任他摸。估计也是一心都扑在炒饭上了,没有精力去管别的事。 「……可惜没时间养狗。」他没头没尾地感嘆一句。 方曜靠近了些,在他耳边说:「你养我不就够了吗。」 白谨明耳朵发痒,心里也痒,没敢转头跟人对视。 「珍珠!珍珠你又跑到哪儿去了!」棚外传来两声唿唤,听起来像是老闆的声音。 一瞬间,白谨明心里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只能看着小狗抬起脑袋,朝着声音的方向摇尾巴狂奔。 紧接着老闆就在外面苦口婆心地教育小狗:「你看你的肚子,都吃得这么圆了,怎么还没吃够啊!又去客人那里骗吃骗喝,别人要说我不安好心的!」 方曜的注意点和白谨明完全不同:「它竟然叫珍珠,明明不是白色的狗。」 白谨明依依不捨地收回了视线:「那是你缺乏想像力,珍珠多可爱,挺适合这只小狗的。」 他说着就要拿起勺子,被方曜紧急叫停。青年从兜里拿出湿巾,替他擦了擦手,才说了一句「吃吧」。 「你竟然是随身带湿巾的类型。」白谨明觉得有点奇怪,「以前也没见你拿出来过。」 方曜躬身将地上的纸巾也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一边答道:「不是,我在网上看到的,男友的加分项之一。」 他愣了一秒,随即笑出了声,而且越想越觉得好笑。 方曜竟然照着网上那些破教程,学什么男友加分项。别人瞎教,方曜也敢瞎学,还真的执行了。 白谨明想忍住笑意却失败,笑到肩膀一抖一抖的,而方曜在一旁已经黑了脸。 他很想搓一搓方曜的脑袋,把对方的头髮搞得乱糟糟,然后再捂着脸好好揉两把。 这小孩儿,原来这么可爱的啊。 「乖啊,不生气,我只笑这一回。」白谨明虽然哄着人,嘴角的笑意却没下去。 方曜被他敷衍地哄,脸也没那么冷了,靠近了问他:「接个吻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好不好,要接吻吗?」 白谨明猝不及防又被撩了个狠的,勉强稳住了表情,捧着方曜的侧脸,抬起头用双唇碰了碰方曜的下巴。行为敷衍且保守,语气却相当有底气:「行了,还生气吗?」 方曜像受挫了似的,顺势将脑袋垂下,埋在他肩膀上。 好可怜的大狗狗。 白谨明又勾了勾唇角,狠狠揉了一把方曜的头髮。 气氛正浓时,白谨明手机铃声响了。 他肩膀上还搭着一个方曜,摸手机的动作极其艰难,好不容易拿出来,却发现竟然是不轻易联繫他的阮繁星。 「喂,有事吗?」他开门见山问道。 「有,我就是想问你,」阮女士的语气有些疲惫,「姜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起诉他吗?」 白谨明一头雾水,但直觉不妙:「姜平南出什么事了?」 阮繁星嘆了口气:「你去网上看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已经传开了。」 「你先跟我简单说说。」他伸手探到方曜的衣兜里,摸出手机,轻声道,「解锁,搜姜平南。」 方曜抬起头来,表情毫不意外,接过自己的手机乖乖照做。 电话那头,阮繁星道:「姜平南和他那个助理被警察带走了,照片很快流传到网上,被人买了推广。而且就在刚才有个女人在网上爆料,自称姜平南情妇,说自己被殴打至流产,还放了证据。」 阮繁星不带感情地说完之后,顿了顿才道:「的确有人在针对姜氏,不是我们。」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找回自己的思绪,问:「什么罪名?」 「具体的不知道,但我托人去打听了,应该是经济犯罪,而且罪名不小。」阮繁星说,「所以你现在没有必要跟姜平南打官司了,但如果你还是想起诉,我也支持。」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我知道了,先静观其变吧,或许明天事情会更明朗。」 电话挂断之后,白谨明和阮繁星一样,说不上开心。 虽然姜平南无法翻身是好事,但这件事来得太勐烈了,背后那个人仿佛带着极大的个人仇恨,非要把姜平南摁进泥里。 这种人很危险,况且立场不明,他持观望态度。 刚才白谨明通话的时候,方曜一直在听话地搜索关于姜平南的信息。 第75页 其实早在上周,陈远信就把关于姜氏的秘密资料给了他,只不过调查和整理需要时间,所以才拖到今天。 下午时方曜接到了刘秘书的电话,说事情已经差不多办成,今天晚上就能见到结果。他那会儿没什么反应,只想着晚上该和白谨明一起吃饭,就当庆祝姜平南倒台,虽然不能坦白这是他干的。 直到五分钟前,方曜还在想,要怎么才能自然地让白谨明知道姜氏的消息,没想到阮繁星就先打了通电话过来。 他余光一直留意着白谨明的反应。 事情不太妙,白先生好像没那么开心。 第48章 心狠 是他做得太过分了吗? 可是方曜不觉得自己过分,姜平南是必须解决的,姜岚知晓他的秘密,同样也要解决。 他只是找了一个最彻底的方法。 见白谨明打完了电话,他也就开始演戏:「哥,我搜到了,姜平南和他助理被拍到上了警车,好像还有个情妇的事情……」 他话音突然止住,因为看到一个营销号发了白谨明的照片,拿白谨明和星霁当噱头。更有甚者还列出了关系网,从姜氏到姜朔再到白谨明的两家公司,还包括孟呈逸。偏偏没有他,可能是因为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方曜有些生气,气他自己还是太嫩了。 他应该在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却没有,导致白谨明又被那些人拉出来作噱头。他这一次真是疏忽大意,连姜平南和姜岚都被他解决了,怎么就漏了这种事情。 待会儿得跟刘秘书说一声,去联繫这些营销号背后的公司,删了关于白谨明的内容。 「看到什么了?」或许是察觉到他异常的停顿,白谨明奇怪道。 方曜收起手机:「没什么,在辨认照片真假,总感觉不太像真的,姜平南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被抓住错漏?」 白谨明沉沉看着他,片刻后才说:「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他不解地看回去:「我没那么了解姜氏,也不知道姜平南和谁结过仇,我只知道不是你做的。」 两人沉默下来,有微妙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方曜几乎能猜到白谨明在想什么。 沐城内,和姜氏竞争的企业规模都不大,竞争也都不激烈,大概能排除商业上的动作。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私人恩怨了。 和姜平南过节最大的,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无非就是白谨明。可既然这件事不是白谨明做的,那会是谁呢? 方曜明白,白先生在怀疑他,可同时也在犹豫纠结。 他毕竟还没毕业,也一直抗拒接手方家产业,在白谨明看来自然也没学过那些运作的手段,只是一个有点叛逆的学生。 就算他的嫌疑重大,白谨明也会说服自己不去怀疑他的。 方曜其实有些兴奋,他想让白谨明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但理智还是让他守口如瓶。 「哥,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白谨明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取下眼镜揉着眉心鼻樑。 「没什么,我在想姜平南这次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被人泼了脏水。」他停顿片刻,「以前多少了解过姜氏,姜……姜朔也跟我说过,姜平南在公司运作上很稳健,不像是为了一点利益冒巨大风险的人。」 方曜不置可否,只问:「那他有养过情妇吗?」 白谨明点点头:「有,并且很多个,但两件事同时被揭露,谁也不能说只是巧合。」 「连你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吗?」 「不知道。」 方曜也就不再问了。 他装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漠然,白谨明对他的疑心似乎也放下了。 两人没再多待,结了帐离开烧烤摊。只是走的时候那只名叫珍珠的小狗又突然冒出来,跑到白谨明的脚边,侧着身子蹭他裤脚,见他要走,还围着他绕圈。 「据说小狗把身体靠在你身上,就是在和你拥抱。」方曜站在旁边,语气平静中透着酸味,「但是为什么不来靠我。」 他笑了笑,蹲下来对小狗说:「快回去吧珍珠,不能跟着我们走。」 小狗只能听懂自己的名字,响亮地「汪」了一声。烧烤摊老闆注意到了他们这边,放下调料罐,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骂骂咧咧走过来:「就今天忘带狗绳,你就到处给我闯祸,回来!」 珍珠开始嘤嘤嘤,急得转圈圈,被老闆一把薅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两位帅哥,它特别亲人,尤其喜欢找客人要吃的。」 白谨明摇摇头:「没关系,挺可爱的。」 对小狗可以展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欢,但是面对人类,白谨明就又收敛了不少,跟老闆客套了两句便离开了。 取下来的眼镜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直到方曜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放进了西装口袋。 「不戴眼镜能行吗?」方曜问。 「有你在旁边,你不会让我撞电线桿的。」白谨明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开了个玩笑。 其实他度数不高,戴眼镜只是为了安心,以及遮一遮眼神,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近人情一些。 方曜没像来时那样搂着他,只是试探地握住他的手,仿佛真的担任起了替他看路的责任。 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沉重,回到车里之后也是如此,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第76页 停好车之后就更安静了,白谨明坐在副驾,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方曜说:「我在你们学校那边看好了一间房。」 方曜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白谨明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 「这儿离你学校太远了,你又没车,就算开车也耗费时间。」白谨明勉强笑了笑,「一套三,面积没这里大,但胜在位置好,家具也齐全。」 方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顾虑道:「可是我明年就去实习了。」 白谨明善解人意地减轻他心理负担:「没关系,离千澜也挺近的,不完全是为你买的。」 他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坦露一个事实。 「其实我有不少私房钱,从小到大攒的,也做了点投资。」他有点紧张,「这算是我们的家吧,我也想出点力。」 白谨明挑了挑眉:「等等,家不家的另说,你说你有不少私房钱?」 方曜感受到危险逼近,梗着脖子点点头。 他这段时间没少装成穷学生,搏白谨明同情,现在终于翻车了。 「你演技可真不错啊,有兴趣来星霁吗,我送你出道拍戏。」白谨明幽幽道。 「……我错了。」他认错积极,态度良好,但其实心底死性不改。他瞒着白谨明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白谨明半晌嘆了口气。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你骗了,下车。」 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没什么计较的必要。之前方曜瞒着他打听到了火灾的真相,他都没怎么计较,相比之下这事儿根本不算什么。 有心计是好事,白谨明对自己重申了一遍这个道理。 只是孩子不太老实,总有些闹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方曜。青年腿长步子也迈得大,三两步就追上他,高大的身躯跟在他身后,将头顶的昏暗灯光都挡住。 白谨明忽然从这小孩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所以那套房是我们的家吗?只需要一个卧室就可以了吧?也不用再请钟点工打扫卫生了,我可以包揽家务。」方曜从后面弯腰探到他耳边,低声道。 好了,哪儿还有什么压迫感。 白谨明无可奈何地把人拉到自己旁边,语气有点凶:「好好走路。」 * 回去之后,方曜藉口还有论文要写,让白谨明先睡。 当然两人目前同床与否都一样,两床被子互不干扰,白谨明也不多管他,只嘱咐一句别熬太晚。 方曜确认白谨明入睡之后,才去了书房。 进去之后第一件事是拨通了陈远信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了,看来也没睡。 「出了纰漏吗?」陈远信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似乎心理压力不小。 两人这段时间私下见过好几面,已经熟悉。 陈远信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在姜氏职位不低,存在感却不强,应该是故意低调。实则凭藉沉稳老实的表象骗取了姜平南的信任,见证了不少公司的秘辛,心里也憋了不少主意。 虽然方永年一早就收买了陈远信,但一直没有动用过这枚棋,直到方曜提出想击垮姜平南。 「没出纰漏。」方曜答道。 他听见电话那边松了一口气,随即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陈远信的吐息在手机里过了一遍。 「那就好,我还以为小方总带了什么坏消息,明天我就得从姜氏滚蛋。」 方曜靠着书桌:「你不会暴露的,放心,我只是想跟你确认酬劳。」 对面哼笑一声:「我以为会是你爸来找我谈报酬,所以他是彻底不打算出面了?还是说已经有意把衣钵传给大少爷了?」 他不喜欢被叫少爷,语气也冷了一些:「方永年只负责给钱,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是我的私人恩怨。」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白董。年轻人啊,还没到不在乎爱情的时候。」陈远信又抽了一口烟,「所以你连姜岚也不放过的原因是什么,我记得她和白谨明并无过节。」 方曜不欲多说:「她威胁到我了。」 陈远信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所以一开始是她和你联手,把姜家的丑闻捅出来的?」 他没什么表情。 陈远信知道了也无所谓,总之现在方曜手里握着把柄,陈远信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当了二五仔,也就不敢将他的秘密告诉白谨明。 「你比你爸可狠多了啊,小方总。」陈远信感嘆道,「你不把姜岚搞进去,估计她也不会多嘴,而且你以为她猜不到幕后是你吗?姜氏内部的事情被你横插一脚,还非得把人送进去,事情做这么绝,小心反噬。」 方曜对姜岚可没那么放心。 能联合外人把姜家领头羊给搞下来,也不是软弱的人,如果放任,就会变成一颗定时炸弹。以后要是姜岚又看中了他身上的利益,很有可能以此要挟,所以方曜还不如未雨绸缪,先行动手。 说他心狠也好,小人之心也好,他都认。 就算姜岚以后报復他,他也都准备好了。只要这两年能瞒住真相,他就有时间让白谨明离不开他,到时候事情暴露,他也有恃无恐了。 「我没有冤枉她,姜平南职务侵占的事情她不也掺和了吗?」方曜道,「姜家没一个好东西。」 第77页 陈远信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随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闲聊:「小方总,汇款方式隐蔽一些,最好都用国外帐户。」 「还是八百?」他问。 那头犹豫了片刻:「再加三十个点。」 方曜笑了笑。所谓的老实沉稳都是假的,永无止境的欲望才是真的。 「你最好真的值这个价。」他说,「先汇一半,余下的等判决结果出来再给。」 「成交。」 方曜挂断电话,将手机甩到桌上,忽地想起前几天方永年跟他说的话。 这一次给了陈远信多少,他在未来一年就得替方家挣多少回来。 他把自己扔进椅子里,看着面前完成一半的纸质手写作业,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穷过。 第49章 梦 白谨明一整夜都没睡好,潜意识里记挂着姜家的事情,好不容易入睡,却梦见了一年前的自己。 大概是刚搬进这间房子的时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边,他穿着黑色的长袖长裤坐在地上,光着脚,连袜子也没穿。 身旁是一个积满了菸头的玻璃菸灰缸,身后是一大堆已经放置了好几天的纸箱。自从搬家之后他就没有整理过,任由它们堆积在那里,自己想用什么就一个个箱子打开翻找,整个客厅都被他弄得乱糟糟的。 他碾灭了一支烟,又从地上的烟盒里拿出新的一支,点燃,叼进嘴里。 视线始终看向窗外,阴天的城市显露出模煳的天际线,和他一样,沉闷至极。 可他脑子里全是火焰,跳动的、缠绕的、疯狂的、鲜红的火,比指尖的火星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被脑海里那些东西扰得烦了,他就想,不如被一场真正的大火吞噬好了,就让他在火里彻彻底底地消亡。 「哥。」 有人在叫他,声音如同一泓清泉,浇灭了困扰他的滚烫炽热。 「哥,我准备出门了。」 白谨明睁开眼,看见了方曜。 方曜已经穿戴好,蹲在床边揉了揉他的耳垂。 「我赶早八,先走了,你记得吃早饭。」 白谨明稀里煳涂应了一声,整个人被梦境和现实撕扯,头昏脑胀。隐约感觉到青年起身,他又连忙去拉衣袖。 眼睛半睁着,咕哝不清道:「这几天不太平,你好好读书,别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是听见有同学说你闲话,你一定要马上联繫我,别打架。」 方曜弯腰捏了捏他的手:「我知道,你放心。」 他被重新塞回了被窝里,方曜在他耳边低声道:「再睡会儿,乖。」 白谨明心想乖什么乖,却又不自觉在哄睡中再次睡去。 这一次没再做梦,等到闹钟响起时,另一边的床已经冷透了。 「……真是辛苦。」 他有点心疼这么早就要起床赶车的小孩,心想得尽早搬家才行。 清醒之后,先前做的那个梦像潮水一样涌上脑海,白谨明在床上呆呆坐了好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昨天听说姜家出了事,他才又梦见了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早在那天和向槐见面,他的心里就已经又开始积攒负面情绪了,直到昨晚才显露出后果。 他有一阵子没梦到了,也没主动去回忆。勐地再重温那时不人不鬼的状态,白谨明只觉得心脏都被攥住了似的,难受得喘不过气。 他讨厌那会儿的自己。 熟悉的习惯差点又控制了他的身体,往脖子上摸,但手伸了一半他就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收了回去。 白谨明强迫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深唿吸,视线空洞地盯着被子一角。直到过去了好几分钟,才又恢復,若无其事地下了床。 出门前的事情都很程式化,今天穿的衣服也与昨天大同小异。 只是白谨明将方曜送的围巾戴上了,郑重地围了两圈,即使从家到千澜他几乎都沐浴在空调之下吹不到冷风。 到了公司之后,他那条围巾果然引起了别人注意。 何致青站起身跟他打招唿:「白董,今天的确好冷。」 他觉得好笑,何致青为了说点好话真是辛苦了,明明今天比起昨天还升温了。 他点点头,领着何助理走进自己办公室,一边脱下围巾和大衣一边问:「昨天晚上的事情知道了吗?」 何致青点点头:「知道了,目前对于千澜没有影响。」 白谨明此时身在千澜,当然也只是从公司的利益出发去考量,这个答案也是他的答案。 他打开电脑,搜索姜平南,发现昨天半夜就出了警情通报。 「涉嫌职务侵占罪……」白谨明低声念了出来,语气有些不确定。 原来姜平南竟然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吗,明明连亲儿子都说他稳健谨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等等,那个助理的名字也在通报上。他记得姜岚和姜平南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彼此之间互相顾忌,姜岚怎么可能参与? 何致青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平板屏幕上亮着今天的日程安排,但他还是选择耐心等待老闆看完新闻。 其实昨天晚上他吃瓜吃得忘我,一点才睡,今天一睡醒就拿起手机看有没有进展。他此刻很想再八卦八卦,尤其对面还是和这次新闻有点关系的人。 没想到姜家会这么精彩。先不说犯罪的事,光论人品就够人谴责的。死了的儿子是个出轨男,活着的老爹也包养了好多个情妇,不仅如此还家暴打人。 第78页 像他家老闆这样的人,当初一定是被骗进了姜家,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但即使和姜家人共处这么久,老闆依旧品行端正,出淤泥而不染,不愧是他选中的老闆。 「你在想什么呢,一大早就出神。」白谨明的声音把何致青吓了一跳。 他勐地回神,捧起平板道:「抱歉白董,您刚才说什么?」 白谨明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没急着说正事,反倒问他:「是不是好奇,想吃瓜?」 何致青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的工作范围只在千澜内部,其余事情与我没什么关系。」 他说完之后,白董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觉悟挺高,那就开始工作吧。」 繁忙的工作才是白谨明所熟悉且习惯的生活,过去的一年他在颓废和无所事事中走了一圈,到头来发现还是工作让他安心。 一整天都被工作缠身,那些烦人的琐事都被他抛在脑后,包括昨晚那个梦。 只是晚上有一场饭局,本来是杜琛去的,但杜琛上午临时出差,白谨明只好顶上。 他以前也不常参与饭局,邀约送到他这儿来,都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以致于别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转而只邀请姜朔。 因此饭桌上那些明的暗的规矩,白谨明都没学到,也不想学,今天晚上赴宴也是抱着尽快结束的心情。 他在停车场正好和对方几位碰了面,一起乘坐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时却遇见了熟人。 一群人里孟呈逸是最显眼的,没戴口罩遮脸,帽子也拿在手上,像是和那群人刚吃完饭,应该是剧组聚餐。 白谨明本想装作没看见的。 身旁这几位老闆都是在外养人的货色,见到跟他有关系的艺人,那点心思说不定又得活泛起来。 他转过头,与那群人擦肩而过,却突然被叫住了。 「白总监!」是孟呈逸的声音。 白谨明在心里烦躁地嘆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孟呈逸抬起手沖他挥了挥,笑得很开心。 「真巧啊白总监,您也来这里吃饭吗?」 他点点头:「是巧,路上小心。」 白谨明轻描淡写地试图揭过,但身旁姓刘的老闆突然开口:「挺眼熟啊,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另一位年轻些的章总附和道:「是个演员,好像还是白董那家影视公司的,白董,不介绍介绍?」 第50章 奇怪 孟呈逸在听见这两句话之后脸色一变,做错事一般,慌张地看了白谨明一眼。 原本围在孟呈逸身边的人也都诡异地沉默下来,氛围变得微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谨明也只能说:「那不是我的公司,只是有投资而已,旗下艺人我也不熟悉,哪儿能介绍得出来。」 他随即看向孟呈逸,问道:「乔总呢,我记得他让艺人别轻易离开片场附近。」 孟呈逸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连忙配合道:「是,乔总说晚上有事交代,我这会儿正准备赶回公司。」 白谨明点点头:「那你去吧。」 然而那两位老闆不依不饶。 或许是想下白谨明面子,也或许是高高在上起了色心。 章总斜睨着白谨明,皮笑肉不笑:「你家公司这么宝贝艺人啊,我还想邀请小美人吃顿饭呢,又不会让他磕着碰着。」 白谨明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群垃圾。 吃饭的时候是不会做什么,喝了酒,上了头,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都说了我可没权力管艺人,章总也听见了,人家老闆姓乔。」他尽量耐心道,「您要想看美人,家里不是有好几位等着您吗,再说谈事的时候其余人在场也不方便。」 另一个刘总抢在章总前面说话,脸上的肉跟着抖动:「白董,您这么护着可就没意思了啊,大家和和气气出来吃饭,吃高兴了再谈事嘛。」 白谨明忍了又忍,他无法想像如果自己没来,杜琛会怎么应对这两个人。 真是不容易,想骂不能骂,连阴阳怪气都得收着。 放在以前,他或许还能冷静,但这段时间也许是被方曜惯的,情绪没那么容易收放自如了。此时他暴躁到只想让孟呈逸赶紧走,懒得在这里多费口舌,之后有什么后果他来担着就行了。 「小孟,你……」 白谨明的话突然被孟呈逸打断:「没事的,我跟乔总说一声,晚点再去吧。」 孟呈逸转身对其他等电梯的同伴说:「你们先回剧组吧。」 一直不敢开口的小助理着急道:「呈逸你别……郑涵哥知道了会生气的,还有乔总……」 白谨明一个脑袋两个大。 孟呈逸估计是为了还人情才挺身而出,不想让他在另外两个老闆面前难做。 白谨明感动也不是,无奈也不是,心情复杂。 倒是另外两个老闆,一听就高兴了,刘总对孟呈逸招了招手:「来吧来吧,一起吃顿饭而已。」 孟呈逸走过来对两个人问了声好,言行举止完全看不出侷促,似乎是很擅长应对这种场合。 白谨明不动声色地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抬手道:「刘总章总,请吧。」 他等到那两人和他们的助理秘书都走了过去,转身看向身后的孟呈逸。 「你是实心眼还是缺心眼啊?」白谨明语气平静,但内容相当直接。 第79页 孟呈逸一愣:「抱歉白总监,我一开始没注意到你旁边的人,只想着好巧,所以跟你打了招唿。」 白谨明在一开始对孟呈逸的印象很不好。毕竟在向槐面前提了他的名字,有可能是巧合,更有可能是故意的。 但结合这几次相处,他觉得孟呈逸可能只是经常掉链子。 平时挺机灵一人,关键时刻就犯蠢。但事后会来跟他道歉,态度十分诚恳,即使不怎么打动人。 白谨明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至少和自己不太搭调,偏偏孟呈逸对他的态度又称得上恭敬,甚至明显想亲近他…… 算了,人家也是好心。 「以后反应快点,也不用想着还我人情,何必蹚浑水呢?」白谨明低声嘱咐,「待会儿安安静静吃饭就行了,找你说话你就装傻,明白了吗?」 孟呈逸立刻点头:「明白了。」 「那走吧。」 一顿饭吃得并不顺利,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那两个老闆都不想谈生意,白谨明两次提起都被打着太极转移了话题。 之后他也不再提了。 这两个人没那么诚心和千澜合作,又不想把话说死,所以到这儿给他唱缓兵之计来了,明明白白地煳弄他。 白谨明仍旧平静,没摆脸色,只冷眼看着那两个人表演。 中途孟呈逸被点名了许多次,也都按照他嘱咐的一个劲装傻,刘总让喝酒,孟呈逸也只说自己出门喉咙发炎,出发前吃了头孢。 饶是如此,孟呈逸也被那两人问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问题,白谨明实在听不下去,把话题也给转移走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千澜的董事长,估计被刁难、被语言骚扰的人就变成他了。 到时候章刘二人会把他个人隐私问个遍,甚至包括他以前的上床嗜好。不,应该是问姜朔的嗜好,像他这种平民出身的人,在老钱眼里估计只配当姜朔的姘头。 到后面,这二人喝到兴头上又叫了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都是漂亮的年轻人。 白谨明实在忍受不了,起身告辞。 「小孟,走。」他叫上孟呈逸,任凭那两个醉鬼在身后乱吼乱叫地挽留,打开门走了出去。 孟呈逸老实跟在后面,门还没关上,白总监就已经忍不住低骂。 「一群米虫饭桶酒囊饭袋,脑仁还没胯下那点东西大,合作个屁,除非我疯了……乙方乙方,操蛋的命运,一想到设计成果要拿给这些人过目就觉得糟蹋,还不如永远别合作。」 白谨明走路都带风,普普通通的长廊被走成了杀人放火的现场。 孟呈逸紧紧闭着嘴,走到电梯前,白谨明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杜琛,睡着呢?正好,你起来庆贺一下,就庆祝我刚才帮千澜逃脱了亏损的命运。」白谨明冷笑一声,「我都不敢相信,你之前竟然在努力争取这个项目,你在努力些什么?没做过调查吗?要是项目真启动了,我敢打赌那会是千澜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作品,别说自砸招牌了,估计得入围近十年来最丑景观设计。」 ……这阴阳怪气的功力,看来刚才在包间里白总监真是收着的。 「我生气?你哪里听出我生气了?」电梯还没来,白谨明又用力戳了两下按钮,「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刚才目睹了一场原始人类进食活动,顺便被玷污了眼睛和耳朵而已。」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白谨明冷冷道:「你接着睡吧,睡得安稳,挂了。」 两人走进电梯,孟呈逸站在后方,只觉得前面那一片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他想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白总监,您辛苦了。」 白谨明像是突然想起他的存在,稍微收起了怒火,转头道:「你才是辛苦了,那些话你都别放在心上,要是觉得不舒服,以后找个机会帮你骂回去。」 「不用不用,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场合……以前的金主经常带我出席这种饭局。」孟呈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后说了句「抱歉」。 孟呈逸摇摇头:「总监不必抱歉,我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我都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大家都是虚与委蛇。」 白谨明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孟呈逸这么执着,上次就说想和他成为朋友来着。 电梯到了负二楼,他迈出电梯:「谢谢,你今天的行为的确称得上是朋友所为。」 孟呈逸笑了:「谢谢总监接纳我,以后可以请总监吃饭吗?」 「当然可以,只是我比较忙,也不经常来星霁。」白谨明道。 「没关系,我拍戏也忙。」孟呈逸这会儿又机灵了,「只是选个大家都空闲的日子,偶尔吃个饭,朋友也不一定常常聚会啊。」 白谨明点点头:「行,你有空联繫我吧,现在先送你回剧组。」 刚好走到车前,白谨明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玻璃降下,露出何致青的脸。 「白董,送您回家吗?」 总要留个不沾酒精的人,白谨明也不想多个人上去受罪,所以把何致青留在了车里。 「辛苦你送孟呈逸回酒店,今天双倍工资,明天招个司机来吧。」 「那您呢?」何致青问。 白谨明摸到手机:「有人来接我。」 他一边拨电话,一边给孟呈逸使了个眼色,让人上车。 第80页 电话接通,传出方曜的声音:「哥,吃完了?」 「嗯,」白谨明的火气被熄灭了一大半,「位置发给你,你来接我吧。」 方曜也不问为什么,利落答道:「好,我打车过来?」 白谨明想到了什么,故意提起:「我还有一辆车,钥匙应该在衣帽间,和表放在一起,你找找。估计没多少油了,你看着加吧。」 电话那头传来细碎声响 ,像是方曜穿着拖鞋走动。 「我知道了,你先在室内等我,外面怪冷的。」 「好好好,别操心了。」白谨明没察觉到自己在哄人,挂了电话才发现何致青还没开走。 孟呈逸坐在副驾,降下车窗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打完电话。 ……怎么还没走?这未免太恭敬太热情了。 「等我干嘛,这么晚了还不赶快出发?」他不太舒服地说。 孟呈逸对他笑了笑,即使在地下停车场的阴暗灯光下,也显得明艷动人。 「您和伴侣感情真好,」孟呈逸挥手道,「总监再见。」 白谨明点点头,没说再见。直到车开走之后,他才完全放松了面部肌肉。 不做表情时,白谨明的脸就带着「谁也不想搭理」的那种冷艷淡漠,看谁都像在看仇敌。 他静静地看着汽车消失在视野里,心想,孟呈逸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第51章 错了 方曜开车到酒店门口时,一眼看见了在外面等着的白谨明。 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明明说了别在外面等,结果又在吹冷风,傻不傻啊。 结果白谨明似乎在发呆,车都开到跟前了也没注意到,一直盯着地面某处。 他降下副驾车窗:「帅哥,等人吗?」 白谨明突然回过神来,愣了一秒才道:「哦是,等我男朋友,他估计迷路了,现在还没来。」 「那你上我的车吧,我替你男朋友送你回家。」方曜接戏接得无比自然。 白谨明轻笑一声,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带来一阵冷风。 「看来你心情挺好啊,方同学。」 短短一句话方曜就明白了,白谨明这是在饭局上受气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问:「说说,遇到什么了?」 白先生固执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低落地说:「我是不是有点自命清高了?还是说我不太适合商场?刚才仔细想了一下,我要是再忍忍,说不定能给两边公司都留点面子。」 他思索片刻,大致推测出白谨明遇见了什么事。 估计对方的老闆是个流氓,吃饭不是吃饭,谈生意也不是谈生意,弄得像一群贪鬼色鬼聚会,容易让人反胃。 方曜还没成年时,也被方永年带去过这种场合。一群人忌讳着他这个未成年在场,已经收敛了许多,但那天晚上方曜也直犯噁心。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解地思考,那些公司拥有那种高层,究竟是怎么运转下来的? 饭局结束后他就想明白了,钱权者的世界里,那样反而是正常且稳固的。 「你只是和他们不奉行同一种处世之道,」方曜答道,「他们喜欢用声色装点权力和金钱,但你更喜欢专业和严谨的态度。事实证明,即使你和他们不一样,也成功地带领千澜走到了如今。如果一样东西需要你竭力忍耐,那就别忍,你可是白谨明,随性而为一点也没什么。」 这番话说完后,白谨明转头看向他,且十分专注,盯得他都不得不偏过脑袋瞧了一眼。 「……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大事不好。」方曜清了清嗓子。 白谨明眯了眯眼睛:「你这么明事理,真想让你来给我当助理。」 方曜挑眉道:「你想搞办公室y?」 白谨明愣住了,一秒钟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是办公室y,耳朵又开始发烫。 「方曜你学点好的!」 青年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是好学生啊,你怎么突然凶我。」 他不想搭理了,转头看向窗外,听见方曜轻笑了一声。 今天晚上自己真够失败的,一点都不成熟。好歹也是三十的人了,不仅在小辈面前吐露迷茫,还被调戏得无法反击。 但白谨明突然想起自己该说的那件事,别扭地开口:「这辆车好开吗?」 这辆跑车在车库了放了很久,他嫌高调,不爱开,但张扬的风格挺适合方曜。 「挺好的。」方曜随口答道。 「那你就拿去开吧。」白谨明不太自然地说,「你没车也不方便,我刚好用不到它。」 方曜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原来白先生这么顾及我的自尊心啊,绕了一大圈,还装得这么顺其自然。」 被揭穿的白谨明脸上有点挂不住:「……你爱开不开,废话真多。」 「我很高兴你这么为我考虑,这证明你有在想我。」青年比起他自然多了,「但我不是那种容易破防的小白脸。」 白谨明不太贊同:「谁说你是小白脸了?」 方曜笑了笑:「重点错了,我是脸皮很厚的小白脸,不会轻易破防。 白谨明无言以对了,敢情这小兔崽子的心态这么好,亏他还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不敢把「送」字说出口。 「行,很不错,当我的男朋友就该有这种不受世俗影响的精神,再接再厉。」 方曜被他逗笑了,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声「是」。 第81页 不过片刻后又开口:「但那套房我也要出钱,我们两个人的家,不能没有我的份。」 白谨明还是不太习惯「家「这个字眼,而且他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和方曜的情侣关系,方曜明显是奔着和他组成家庭来的。 但他已经不能确定了,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再组建家庭。 昨夜的梦又浮现上心头,白谨明按捺下不安,笑道:「行,没拦着你。不过你也得量力而行,方永年还没恢復你的生活费吧?」 没想到方曜沉默了,久久没有回答他。 白谨明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唇角紧抿着,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直到经过了下一个路口,方曜才开口:「我打算明年去方永年那里实习。」 他在刚才那十几秒里猜到了。 「那你想做的事情呢?你不是想去学校里实习吗,为什么又选择回到方家?」 白谨明没能抑制住质问的语气,因为他还记得方曜在谈起自己梦想时,那个坚定而意气风发的模样。 方曜整个人的姿态都极其放松。 其实不论什么时候,不论面对什么人,他看见的方曜都是放松的。就好像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与态度,一心走着自己那条路,连路上的其他风景也不去看。 此时此刻,即使被他质问方曜也毫无紧张,就连车速也依旧平稳。 「你想听实话对吧?」方曜问。 白谨明收回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看向无尽的夜色,眼神变冷了,也多了自嘲的意味。 「既然这样说,那我也明白了。」他语气平平道,「你改变了规划,是因为想和我站在一起,想要证明你自己。」 这正是白谨明不想看见的。 他讨厌做「红颜祸水」,以前是,现在也是。和姜朔在一起,他就是那个把富家公子勾得与家族产生嫌隙,然后自立门户的祸水;和方曜在一起,他又变成了左右人家梦想的障碍。 他彻底有了怒意,压抑着问:「我白谨明何德何能啊?」 方曜没立刻回答,只是将车开到路边停下。 已经深夜,又是寒冬,街上的车辆和行人稀少,只剩下一盏盏路灯还在杯水车薪地为城市增添温暖。 他们刚好停在一盏路灯底下。 方曜的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垂眼道:「这一次不会有人污衊你,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白谨明心里堵得狠。 这小兔崽子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因为上一段感情而遭受非议,也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可重点不是名声,他没那么在乎自己是否被人污衊。 「方曜,我跟你说清楚。」他倏地转头,一字一句严肃道,「我被人说什么闲话都行,那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我是不想干涉你的路。」 「你没有干涉。」方曜斩钉截铁答道。 白谨明差点被气笑:「我是没干涉,只不过那是我的原罪。我错在不该创立千澜,不该回去当董事长,也不该跟有钱人的圈子扯上关系,我要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悲惨鳏夫,你还会逼着自己给方永年做事吗?」 方曜张了张嘴,却难得没说出话。 「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吧?好,我来说。」白谨明带着怒火,「要想我们两个并肩在一起,又不是非得这一条路,我辞了董事长也行啊,不是吗?」 「不行!」方曜立刻否定,终于转头看向他,「你不能放弃千澜。」 他气得抬手指了指方曜:「你哪儿学的双重标准啊?明明自己也知道不能干涉对方的人生,怎么,你要当好人,要牺牲,就不准我牺牲了?」 白谨明指出问题所在,方曜就变成哑巴了,只知道固执地盯着他,却又说不出反驳他的话。 他气得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重重地将门摔上。 「小兔崽子,今天真是要被气死,一个个的怎么都来气我……」他喃喃地骂着,头也不回地往前头走。 身后传来了车门被关上的声音,方曜追上了他,却没说话,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白谨明更生气了,追都追上来了,不认错也不反驳,这不让人更窝火吗! 他勐地转身,方曜也被迫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眼里一片迷茫。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白谨明莫名觉得鼻酸,也不知道是被冷风冻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哥,你别……」方曜着急地开口,却没敢说后面那个字。 白谨明没让泪意冲上来,强忍着憋了回去。 但下一瞬他突然就憋不住情绪了,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怒喝道:「我比你大九岁!精神状态也不健康,还总是有人和我作对,指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我过我自己的人生,你也得过你的!爱情能当饭吃吗?能吗!」 方曜站在原地注视着他,那种眼神让他灵魂都软了下来。 他也看着方曜,情绪落了下来,声音闷闷的:「你偶尔也听听话吧,不行吗?」 方曜肩膀微微向下垮,像个闯了祸的小孩。 片刻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哥,我错了,你别难过。」 第52章 冷静 白谨明头疼,刚才还能忽略,这会儿突然就像针扎似的。 以往这种疼痛只会出现在他彻夜失眠酗酒之后,这几个月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过了。 第82页 他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冷声问:「你是在哄我,还是真的知道错了?」 方曜顿了顿。 他看向白谨明,以往即使再崩溃,白谨明的情绪都是内敛的。但此时此刻,烦躁与自责都快从白先生眉眼间溢出来。 ……所以他是不同的吗? 其实方曜也同意白谨明的话,爱情当然不能当饭吃。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联繫,并不能简简单单概括为某一类感情。方曜概括不了自己和白谨明之间的联繫,爱情还没水到渠成,陪伴也尚且短暂,救赎更是谈不上,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 所以方曜并不因为方才那番话而心灰意冷,相反的,看见了白谨明激动而愤怒的一面,他体内的血液又开始隐隐兴奋躁动起来。 他是不同的。 白谨明应该从来没有像这样骂过一个人,即使面对姜朔也没有。 方曜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我没忘记以前想做的事情,只是我的人生规划里多了一个你,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不受你的影响。」 他试探着靠近白谨明,见对方没有往后退,才放下心来。 「你不也是把我规划进生活了吗?为什么我不可以?」 「这不一样,那些都是小事……」白谨明呢喃道,「可你明明那么讨厌方家,为什么要逼自己回去?明明有其他选择,非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吗?」 方曜又走近了一步:「我没有特别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一直以来我都可以接受任何命运。」 他握住白谨明的手腕,指尖触及那根他亲手绑上去的红绳,仿佛在透过这个物件回忆过去。 「无论是身份,还是吃穿住行,好坏我都能接受,因为那些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可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投射情感的人,遇见你之后我的好恶才清晰起来。」 方曜很少对白谨明剖白,他听得愣了神。 心里很乱,白谨明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招惹上了一个可怜又危险的小孩。 以他过来人的身份,白谨明认为自己有义务给方曜指点方向,该骂就骂,该引导就引导。 可此刻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管教不了方曜。 方曜接着说:「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幼稚。我已经二十一了,不是那种为了小男朋友而更改志愿的高中生,我心里都有数,也不会拿未来开玩笑。」 白谨明张了张嘴,想说很多,最后却只道:「是,你很有主见,也很冷静。」 他依旧头疼,太阳穴附近的神经一跳一跳地胀痛。 如果可以,他真想狠狠地教训方曜一顿,把脑子打开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 可他没那个资格。 「哥,你可以骂我,但别自己憋着难过,行吗?」方曜手掌顺着落了下去,握住他的手。 白谨明心中一动,疲惫道:「或许是我太敏感了,不该骂你的,抱歉,我先冷静一下。」 他转身离开,挣脱方曜的手掌,想回到车里。 「白谨明。」方曜却叫住他,「别闷在心里,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停住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始终背对着方曜。 「……我为了维持和姜朔的关系,选择和他结婚。」白谨明声音很轻,在夜里却足以清晰,「他说,有什么困难两个人都可以共同克服。但结局你也知道了,我不希望你变成我。」 白谨明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车里,他打开车门,把自己的手机拿上。 他走回方曜身边,平静道:「你开车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家睡。」 「那你去哪儿住?」方曜的语气也比之前冷。 「反正不会露宿街头。」 白谨明顺着路边走了一段,突然回过身。 方曜依旧停在原地,但视线紧紧锁着他,目光沉沉的。 挺好的,别跟上来,不然他又会心软。 他收回视线,这次没再回头。 自己需要冷静地思考很多东西,方曜最好也趁今晚好好想一想。 他们的关系即便潦草开场,也不该一直潦草下去。 白谨明被寒风吹得身心冰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也算是逃跑。 方曜的感情太炽烈,不像玩玩而已的年轻人图新鲜,也不是姜朔那样淡得像水一样的感情。比起在相处的每一日缓缓流淌,更像是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的火焰。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热烈的人,只能先逃走,给自己适应的时间。 * 方曜脸色阴沉地把车开了回去。 他没去追,因为知道白谨明不想让他跟上,也知道白谨明即使没有他也不会出什么事。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回去之后,他连外套都没脱,径直来到走廊最深处。 房间紧闭,密码锁正在运行。 如果不是怕白谨明生气,他现在很想拿一把斧头把门噼开,噼不动就换电锯。 方曜面无表情,实际上忍耐到了极限。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转移注意力,给乔穆和阮繁星依次打了电话。 然而白谨明没联繫他们。 方曜又迂迴地要到了杜琛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之后杜琛声音迷迷煳煳的,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问他有何贵干。 第83页 他沉默片刻,只答了一句「拨错了」。 注意力又被迫回到了眼前这扇门上。 方曜死死盯着电子锁,克制自己别去碰,最好连指纹也别粘上去。 如果今天真进去了,那他和白谨明之间的信任也就荡然无存了。 想想别的。 白谨明的反应比他想像中大。为了他回到方家公司这件事,发了那么大火,真心实意地替他担忧。 方曜思考了半晌,没有得出对错。他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不由得回想白谨明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又是因为姜朔…… 白谨明看起来已经快走出阴影,实则还是深受影响,偏偏方曜没办法对一个死人做什么。 他忍得后槽牙都咬紧。 那枚戒指还在他双肩包里的角落躺着。 卧室里,白谨明那边床头柜的第三层放着两包烟,一包动过,一包没开封。 还有散落在房子各处没清理干净的数个打火机,衣帽间内那件被剪碎又揉在角落里的衬衫,以及前夜里白谨明那个不安稳的梦。 方曜都知道。 他早就可以勾勒出白谨明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屋内每一处都留下了白谨明痛苦的幻影。 正是如此,他才对姜朔、对姜家有那么大的敌意。 衣兜里,手机日程的提示响起,方曜拿出来关掉了铃声。 明天是白谨明和向槐约好的日子,要转交姜朔的遗物。白谨明之前交代他别跟着,说自己会解决。 但方曜还是不放心,所以才设置了日程提醒。 他得跟着。 第53章 张牙舞爪 白谨明谁也不想找,又抗拒去酒店,所以去了新家。 幸好钥匙在他身上,不然就只能在寒冷的大街上游荡一整晚了。 新家还有些空,没有居住的痕迹,很多生活用品都还没置办,整个房子都透着冷冰冰的味道。 他打开客厅所有光源,愣愣站在玄关口,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白谨明没有想到,自己住进来的第一天会这么凄凉。 他原本的设想里应该是自己和方曜两个人,打开房门之后一边参观一边商量该添置什么,之后再一起去买乱七八糟的东西,亲手将新家填得满满当当。 屋内很冷,寒意从四面八方将白谨明包裹住。他回过神来,先去打开了空调,再去检查了一下房间。 卫生间的东西还算齐全,牙刷毛巾都是新的,卧室里有床,但床单被子枕头一概没有。 这个点,商场都差不多关门了,附近也没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他要么和衣睡在光秃秃的床垫上,要么干脆别睡。 白谨明选择不睡。 他心中烦躁,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就像应激似的。而方曜站在寒风里可怜兮兮认错的模样,他一回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自己的确年长,却好像自居成熟。明明可以好好谈,弄清楚方曜这样做的根本动机,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自己却搞成了离家出走。 可白谨明想了一圈,又觉得这小兔崽子的确让人不省心。 他整个人陷入了混乱的矛盾之中,无意识地在卧室门口站了很久。头还是疼,而指尖有点空,总想捏着一支烟才好,可他记着自己早已经戒了烟,生生忍住了。 手机提示音在这时候响起,是阮繁星发来的微信,询问他是不是和方曜吵架了。 还没来得及回復,乔穆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白谨明犹豫片刻后还是接了。 「餵?」他语气平稳。 乔穆则比他激动多了:「你们吵架了?你连家都不回了?不是,那可是你的房子,你咋不把小方赶出去啊?」 白谨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是啊,我为什么让自己回不去。」 还能因为什么,心软呗。 「算了不说这个……你俩为什么吵架啊?」乔总百思不得其解,「不是感情挺好的吗,我还以为你们永远都不会闹别扭。」 白谨明想回答却说不出口,这算方曜的隐私。 他只能道:「观念不和,以前没发现他是这么倔一人,但我也挺倔的……扯平了。」 「嘿,头一回当劝解员就给我听得一头雾水。」乔穆道,「既然都扯平了,那还吵什么吵,嫌生活太平淡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是啊,吵什么吵。 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为什么非得找不痛快。 白谨明一时半会儿没出声,乔穆以为信号不好,餵了好几声。 「我知道了,」他终于开口,「你也别操心,吵得不厉害,明天我就回去。」 乔穆松了一口气:「那行,但你今晚在哪儿住,要不上我这儿来?酒店你也不能住……」 白谨明抿了抿唇:「不用了,我有地方住,也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那你可要好好跟小方谈啊,别再吵架了,要吵也别委屈自己。」 他被乔穆话里的维护之意逗笑了,眼角和嘴角都浮现出很浅的笑意。 「好,一定。」 白谨明不欲多说,没给乔穆再劝导的机会,挂断了电话,之后也给阮繁星回了消息报平安。 他看了看消息列表,方曜那栏安安静静,头像中耀武扬威的小猫默默看着他。 「看什么看,」白谨明低声道,「出息。」 第84页 * 白谨明一整夜都没睡,天亮时想着和向槐的约定,早早出了门。 然而刚走出小区,就看见了站在路边那熟悉的身影。 他骤然停住脚步,彻夜未眠的脑子转得更慢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这人果然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这么笃定他在新家。 方曜在他走出来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没朝他走过来,只用一双平静的眼神看向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白谨明迟疑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一开口连声音都沙哑:「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方曜的声音也有点哑,看来也不像是好好休息了的样子。 说是没多久,估计最少等了一个小时,白谨明没忍住用手背碰了碰方曜的,冰凉。 他收回手,问:「怎么不在车里等?」 「怕你看不见。」青年顿了顿,「吃早饭了吗?」 白谨明反问道:「你呢?」 方曜摇摇头。 他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去:「走吧,先去吃早饭。」 两人回到车内,白谨明又一次坐上副驾,心情复杂。 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微妙而脆弱,勉强维持着平衡,他害怕如果再提起昨夜的话题,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让宁静再持续久一点吧,他想。 早饭吃得简单,就在小区周围随便找了一家早餐店。 这里算是老城区,街道沉淀出了歷史感,生活气息也更浓厚。早餐店门口的蒸锅热气腾腾,里面也热闹,顾客里有中小学生也有老人,看见他们进来之后忍不住打量。 他们两个走在一起不像来吃早饭的,更像是去谈生意顺便打架的。 白谨明和方曜面对面坐着,一顿早饭吃得极其沉默。只是离开的时候,白谨明又买了一杯热豆浆,上车前递给了方曜。 「拿着暖暖手,我来开车。」 方曜愣了愣,一言不发地抬手接过了豆浆,两手牢牢捧住。 两人互换了位置,白谨明开着车,但没开导航,方向是方曜没去过的。 过了好一会儿,方曜突然开口:「我在屋子里找到了你的烟和打火机。」 白谨明心中没多少意外,他其实也没藏,默认了方曜有一天会发现。 「嗯,你扔了吧,我已经戒菸很久了。」他顿了顿,还是打算说出来,「当初戒菸是因为姜家又来刺激我,我觉得他们很想看我死,所以也就戒了,我得长命百岁才能不让他们如愿。」 方曜许久没说话,只是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我带了一个过来。」 白谨明瞥了一眼,问:「为什么带过来?想让我抽?」 青年摇摇头:「其实另外的我已经扔了,留了一包是怕你生气。」 他突然无言,心脏像是被揪起似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曜而心酸,还是只因为昨天通宵而心脏不舒服。 这小兔崽子,主意大,却又有些小心翼翼的。 白谨明换了个话题:「你待会儿就在外面等我。」 「我有点不放心,」方曜道,「向槐对你有恶意。」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他道,「或者我们可以保持通话,你听到有不对劲进来。」 「好,听你的。」方曜倒是没再反对。 白谨明不易察觉地嘆了口气:「你今天十点有课,不能耽误了,陪我去了这一趟就回学校上课。」 「好。」青年依旧答应。 一晚上过去,方曜好不容易露出来的小狗尾巴又变没了,白谨明心里沉沉的,思考着要如何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以前那样。 只是一直到了目的地,他也没想出个有效的办法。只能等他处理完遗物的事情,再等方曜放学后和人好好谈一谈。 汽车驶入一片别墅群,方曜终于来到了白先生和姜朔曾经居住过多年的地方。 他们在深处停下,一栋别墅门前已经停着一辆车。方曜隔着车窗打量了一番,建筑表面比邻居的脏一些,像是有段时间没有维护了。大门紧闭,二三楼的门窗也被帘子遮挡住,看不清里面陈设。 白谨明拨通了他的电话,然后将手机放进大衣兜里。 「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在这儿等我。」 只短短交代了一句,白谨明便下车了,与此同时,不远处那辆车上也下来一个人,是向槐。两人没有打招唿,甚至连目光都没交换,径直朝别墅大门走去。 方曜将手机开了扩音,衣服被摩擦的声音规律传来,伴随着开门声,紧接着就是脚步在空旷房屋内的回音。 向槐的声音响起:「你连一张白布也捨不得盖,都落灰了。」 「你觉得有必要吗?」白谨明冷笑一声,「你想要姜朔的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 「全部。」向槐答道。 「别得寸进尺。」白谨明说完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被空气中的灰尘呛到了。 方曜今早第一眼看见白谨明时,就担忧这人的身体情况。一看就是没睡,眼下隐隐青黑,昨天还和他吵了一架,如果白谨明今天再受刺激,身体或许比心理更早一步支撑不住。 「行吧,他有日记吗?我想要他的日记。」向槐道。 白谨明止住咳嗽,答道:「他没那习惯,倒是喜欢在书上批註,你把那些书拿走吧。」 第85页 「可以,」向槐说,「我还要他的衣服。」 方曜听见白先生极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讽刺道:「拿去吧,还有他的手錶也一併给你。衣服除了高定就是成衣,但我也不给你算了,但是表都不便宜,你得先付。」 白谨明说完之后,向槐迟迟没有开口,倒是方曜勾起了嘴角。 他很喜欢白谨明张牙舞爪的样子。 「可以,这是姜朔住过的地方,我今天不跟你吵架。」向槐的语气十分隐忍,随即道,「我昨天去看了姜平南。」 「怎么,他老人家有话要带给我?」 「他说姜朔在地下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欠姜家太多了。」 一楼客厅内,白谨明神色如常,他听了这番话也毫无波澜。向槐目光阴狠,似乎在期待他做出或愤怒或难看的表情,可他没有。 「随便吧,我唯物主义者。你让姜平南出来亲自跟我放狠话,不过估计也得很多年之后了。」 向槐哼笑了两声:「你白谨明什么都不怕,挺好。」 他不打算跟向槐进行无意义骂战,转身朝楼梯上走去。 「等着,我去找个行李箱给你装东西。我改主意了,只给你一只表,五分钟后我要看见两百万打在我帐户上。」 向槐连忙问:「那其他表呢!还有姜朔那么多遗物,你难道就留在这房子里让他们落灰吗!」 白谨明在旋转楼梯上停下,转身朝向槐看去:「那都是姜朔指定留给我的遗产,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卖给别人比卖给你赚得多,再不济我一把火烧了,看个开心也行。」 向槐的表情变得愤怒至极,白谨明不想留下来欣赏,去了二楼。 片刻后才想起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就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像太有攻击性了,会不会让方曜觉得他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白谨明伸手摸到了手机,忍了忍,又把手收了回去。 算了,随便方曜怎么想,他就是这样的人。 第54章 露狠 他依照记忆,在二楼储物间翻出了一个空行李箱,提着到了三楼书房。 一推开门,无数记忆片段就涌上心头。 因为东西太多,姜朔和他不共用书房,而是选了相邻两个房间,砸掉了一部分墙,做了个推拉门。 他那边的书房很简洁,和在千澜的办公室差不多,冷冰冰的。而姜朔这边的家具以木质为主,两面巨大的书架被堆得满满当当,书架旁还放置了一个墨绿色的单人沙发,看起来很。 休息时间,白谨明经常能看见姜朔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面前的小茶几上往往放着一杯咖啡,从热的变成凉的。 白谨明站在书房门口,将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拉着行李箱踏上了厚厚的毛绒地毯。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选哪些书,随手抽了一本略旧的,扉页左上角有一个钢笔写成的名字,龙飞凤舞一般的「姜朔」。 而在夹缝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排小字,字迹更为严谨工整一些——「新年快乐,找了好久的初版一刷,希望你喜欢」。 啪的一声,白谨明合上了这本书,力气有点大。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大脑去回想,不想记起来是哪一年的新年,也不想记起姜朔收到礼物后的反应。 白谨明将那本书放了回去,凝神注视了两秒,又突然将书再次抽出来,狠狠扔在了地面。 原本是愤怒的发泄动作,却因为地毯的缓冲而显得颇为无力。 白谨明被气笑了,冷静了不少,回味过来自己方才的幼稚。 何必跟一本书过不去呢?初版一刷得值不少钱,之后卖掉也行,没必要生气。 但他还是没去将书捡起来,转过身,挑选起要拿给向槐的。 白谨明选的都是没有收藏意义的书籍,也全是姜朔自己买的,接着一股脑塞进了行李箱,也没打算码得整整齐齐。 扣上行李箱的一瞬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白谨明拿出手机看了看,通话还在进行,提示栏多了一则银行提醒。原本要将手机放回兜里,他鬼使神差地举到耳边听了听。 对面安静至极,方曜就仿佛不存在一般,但他知道方曜一定在听。 最终白谨明也什么都没说,放回手机后去衣帽间拿了一套衣服,又选了一块表,全塞进行李箱里,再提着下楼。 书是非常重的,尤其他胡乱塞了许多,白谨明第一次后悔没在装修时提出加装电梯。通宵熬夜带来的副作用明显,当他回到一楼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刚好没几个小时的头疼又开始发作。 向槐已经平静下来,正在看桌面上的照片,落满灰尘的小相框被拿在手中,向槐甚至还用手擦了擦玻璃。 白谨明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噁心,也第一次为向槐的感情感到了些许悲哀。 单恋了这么多年,对方不是个好东西,还死了,就这样都还非得捧在心尖尖上……又是何必呢? 这样想着,他开口时语气都和缓了一些。 「你要的东西,拿去。」 向槐放下相框向他走来,接过行李箱,之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不过越走越慢,像是在迟疑什么,最后停了下来,转身问他:「你不好奇姜朔为什么出轨吗?」 白谨明想也没想就答道:「不好奇,不感兴趣。」 第86页 向槐眼神别有深意:「那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你一定感兴趣。」 他其实也不太感兴趣,但还是说:「那你讲讲?」 向槐松开行李箱,从衣服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也没问他介不介意,直接抽出一支点燃,叼进嘴里勐吸了一大口。 烟雾经过口腔和唿吸道,在肺里过了一圈,接着被吐了出来。 在缭绕而呛人的云雾之中,向槐开口:「姜朔和我睡过。」 白谨明站得很远,他没有完全听清。但意识这种东西不受人控制,有时候大脑与身体感官是分开的,短短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的手在抖。 他问了一遍:「什么?」 向槐忽然看向他,眼神坚定:「五年前,你们结婚纪念日的那天晚上,你临时出差,姜朔为你准备的晚餐和其他惊喜都泡汤了。」 白谨明这一次听清了,并且随着这几句话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一直都很忙,并且因为小时候被父母苛待,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挣钱,挣足够多的钱。可一旦成立了公司,「足够」这两个字就失去了定义,钱永远挣不够,而他身上担负的责任也迫使他完全不可能停下。 那天是他和姜朔的结婚纪念日,他知道,可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他不得不连夜赶过去。 「准备的酒几乎全被姜朔一个人喝了,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醉得很厉害,在包了场的餐厅里一个人喝闷酒。」向槐说着又狠狠抽了一口,片刻后接着说,「我是趁人之危,就近开了个房,哄着他跟我睡了。可是你缺席在先,那么重要的日子你本可以不去出差的,那项工作完全可以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但你没有。」 白谨明头疼欲裂。 火灾那天的噁心感又悄无声息爬了上来,从脚底开始,布满他身体内外,紧紧攥着他的胃部。 他站在原地没动,意识仍旧没有和身体同步,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 向槐走了过来,一边拿出手机。 「你和他的照片拍得真好看,都是笑着的。是在游乐园吧,我记得那会儿你们都还在读大学。」向槐自嘲地笑了笑,「我跟他的这张合照,姜朔就没笑,因为他被我操哭了。」 手机屏幕被摆在白谨明面前,他看过去,那是一张光线略微昏暗的照片,但足够让他看清内容。 镜头俯拍着床上仰躺的人,一张被刺激到近乎扭曲的脸,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眼角渗出的泪映射着房间灯光,而一只手从屏幕外伸了进来,怜惜而温柔地抚摸那人的脸。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白谨明却觉得陌生至极。 认出那是姜朔的一剎那,他几乎心跳骤停,连唿吸也停下了。 向槐眼也不眨地注视着白谨明,餍足而病态地观察着白谨明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有视频,但我不捨得给你看。姜朔他知道那是我,还叫了我的名字,他说——」向槐放慢了语速,笑着道,「『向槐,向槐,不能让谨明知道』,我当然答应他了,一直保守秘密到现在,够好了吧?」 白谨明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但他几乎不能动弹。 向槐靠近了两步,声音似噩梦迴响:「他说了很多遍不能让你知道,却又忍不住把我抱得更紧,虽然我们只有那一次,但足以让我回味一辈子了。而你,你只是综合考虑之下的结婚人选,姜朔需要的是浓烈的、毫无保留的爱,他对你已经够好了,你还想奢求什么呢?」 他忍住胃里的翻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们在那之后,对我演了好几年,假装你们还是单纯的朋友。」 向槐后退一步:「是,姜朔他不想让你知道。」 他很满意,白谨明脸色煞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看起来备受打击。但向槐也不满意,因为白谨明依旧强撑着那一副冷静的做派,维持着体面。 白谨明抬手指向大门,手在轻微颤抖。 「滚,从这里滚出去。」 向槐也不生气,他将烟抵在雪白的墙壁上,用力碾灭,扔掉,然后转身离开。桌上的相框被他顺手撂倒,掉在瓷砖地面,玻璃碎裂一地。 他握住行李箱把杆,却没急着离开,回过头又一次欣赏白谨明的失态。 但白谨明似乎终于强撑不住,脱力一般倒向一边,踉跄地扶住满是灰尘的楼梯扶手,弯着腰干呕了一声。随即双腿也失去力气,跪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 从刚才只有手在颤抖,变成了整个人都在细细发抖,漂亮的侧脸染上了病态。向槐冷笑一声,也明白了当初姜朔为什么会看上白谨明,毕竟是个尤物。 「你有很多次都没赴约,姜朔被你抛下了很多次,所以你最好记住这种感觉,那天夜里姜朔就这么痛苦。」 向槐残忍地继续施压,然而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背部,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朝前砸向地面。 一阵天旋地转,背部和鼻樑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不由自主痛吟出声。身体被踢着翻了半圈,一只脚用力踩在他心口和咽喉的交接住,年轻人冷漠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是方曜,白谨明的那个小男友。 向槐嘴里也磕破了,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笑了起来,吐掉血水。 「白谨明和你约过会吗?姜朔说白谨明操起来挺爽的,你也这么觉……」 第87页 挑衅的话还没说完,方曜就朝他下巴踢了一脚,剧痛让他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领带被扯住,方曜拉着他在地面上拖行,直到来到那片玻璃碎片旁边。青年蹲下身,挑挑拣拣选了一块尖锐的玻璃,抵在他脸上,一双眼神沉着得可怕。 「你喜欢操畜牲,是吧?」方曜的语气不带丝毫起伏,「要不要我把你绑起来,餵点药扔猪圈里?」 向槐嘴角的笑僵住了,他突然意识到,白谨明这个小男友不是个草包或者善茬。 「你说谁是畜牲,嘴巴放干净点!」 方曜放轻了声音,或许是因为顾及着白谨明还在场,但语气仍然冷得像一把刀:「不喜欢?那你去地下见姜朔那个畜牲好了,去操个够。」 他咽了咽口水:「你不敢。」 玻璃突然扎进向槐的脸,方曜握着碎片向下划,从侧脸划到耳垂下方。 「我不会亲自送你,但总有人想要你的命。」方曜道。 向槐强忍着疼痛,恐惧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的确有仇人,方曜难不成还提前查过他底细? 「方曜。」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远处响起,透着虚弱。 青年的动作停住,玻璃碎片被拔出来,但依然悬在向槐颈侧上方。 方曜明白这一声唿唤的意思,让他注意分寸,别弄出人命来。 可白先生是多么心软的人啊,气极怒极也只是让人滚。 他扯着领带,将向槐突然拉起来,拖着往前走了几步。接着改为扯住后领,将向槐的脑袋往桌沿上砸,额角重重撞了上去。向槐撞得意识涣散不少,额头立刻有血液淌下。 方曜又踢了一脚,开口道:「给白谨明磕三个响头,说句道歉,今天我就放你走。」 白谨明这会儿已经藉由扶手慢慢站起身,只是身体还是虚弱,似乎随时都会倒。听了这话,突然看向方曜。 「这是第三个选择,」方曜没去看白谨明,对着向槐冷冷警告,「你要是不照做,只能在前面两个里面选了,我说到做到。」 向槐被强迫着跪下,朝着白谨明的方向。刚才那一撞之后向槐已经眼冒金星,但理智还在,脑子也在转,他明白磕头意味着什么,也明白方曜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还是说你已经不在乎姜朔的名誉了?」 方曜这句话是最后一根稻草,向槐开始后悔,五分钟前他为什么要在愤怒与嫉妒之下将那件事说出来。 可不说又不甘心,他恨白谨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占有了这么多年,却还要扮作受害者的模样。 向槐咬着牙,头低垂下去,弯腰触到地面。 低头时他的余光瞥见了白谨明。这人站在两级台阶上,安静俯视着这一切,没表露出喜怒哀乐,更没有一点报復的快意,像极了教堂里没有感情的雕像。 「抬头,再磕重点。」方曜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符,向槐却只能照做。 他抬起头来,又更重磕了一个,声音响亮。只是本就受伤的额头更痛了,伤口的血已经流到了他眼皮上。 磕满三个之后,方曜又提醒:「道歉。」 「……我错了。」这三个字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耻辱与一千个不情愿。 方曜扯着向槐的头髮,让人被迫抬头。 「今天的事情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给向总留一个脸面。希望向总带着那畜牲的遗物滚远点,只要不再来招惹白谨明,咱们就相安无事,明白了吗?」 向槐嘴唇紧闭,视线越过阴冷的方曜,看向白谨明。对方脸色依旧脆弱惨白,但比刚才失态的模样好了太多。他不甘心地抹掉眼皮上的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忍着一身的疼痛往外走去。 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响,汽车开走了。 片刻后,白谨明才轻声开口:「你的手受伤了。」 方曜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的确因为握着玻璃碎片而划出了两道口,正往外渗血。 他转头望向白谨明,正欲开口询问身体状况,就听白先生又说:「包扎好之后你也出去。」 第55章 纵情 「我不走。」 方曜从沙发上翻出毛毯,用力撕下了一条,抖了抖灰尘,单手替自己包扎伤口。他力气很大,全程却连眉头都没皱,绕到最后一圈时用牙齿叼着一端,配合着左手打了个结。 这样就算包扎好了。 他转头看向白谨明,又重复了一次:「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白谨明闭了闭眼睛,声音在不易察觉地颤抖:「出去,快点。」 方曜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拿出手机挂掉了通话。他走过去,用那只没有沾到血液的手,碰了碰白谨明的侧脸。 「你可以发泄出来,有我在。」 白谨明嘴唇紧抿,却不自觉偏头贴近了他的手掌,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感觉好噁心,方曜,这里好脏。」白谨明开口时声音喑哑。 他感觉自己被一潭污水淹着,已经没过胸口了。 方曜轻声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出去?」 白谨明的注意力已经涣散,以致于给不出方曜答案。 他脑海里全是刚才那张照片,还有以前的记忆闪回。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能看出那两个人的端倪,还以为姜朔和向槐只是朋友。 第88页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又是在姜朔死后才知道真相,每一次都这样。 白谨明自认为是个当断则断的人,如果能早一些得知,他完全可以潇洒地抽身离开,可他偏偏没有这个机会。 又一次被迫承受这种痛苦,他甚至开始迷茫,是否还有更多的噁心在未来等着自己? 突然间,方曜又问:「你和姜朔在这里住了多久?」 听见姜朔两个字时,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白谨明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恶化,开始恐慌,他好不容易拥有了几个月的平静,却在今天又被打破了。 「回答我,白谨明。」 他被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落入一双极具攻击性的视线。 「……五年。」他条件反射般答道。 「五年啊,那真是有不少回忆。」方曜抚摸着他的侧脸,「你刚才去了书房,对不对?你扔了什么东西?」 白谨明的思绪逐渐被方曜控制,他免去了思考,顺着答道:「书,我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为什么要扔了那本书?」 「因为……因为我……」 白谨明在这个问题上卡住了,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突然扔了那本书的原因。 方曜转而又问:「那姜朔喜欢这份礼物吗?」 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去回忆姜朔当时的模样,这让白谨明产生了退缩,甚至连身体都向后退了一小步。 方曜不给他躲避的机会,也向前一步,低声问:「姜朔喜欢你那份新年礼物吗?」 「喜欢,他说了很喜欢。」白谨明皱着眉,目光却空洞。 「然后呢,新年那天晚上你们做了什么?」 「新年那天……」他的回答戛然而止。 白谨明突然清醒了一些,他意识到这不能说。回忆那段经歷,让他身体的不适更加剧了,即使伴侣之间免不了那样的事情。 「说出来,」方曜如同在蛊惑他,「我想听。」 「我们……他……」 白谨明痛苦万分。 火灾尸体、刚才那张照片还有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混乱不堪,快将他的脑子挤得炸开。 全是被情慾支配的人,被欲望裹挟的人……从前在爱里浸泡过的画面现在看来无比刺眼,肢体纠缠,画面里的人噁心得像没有束缚的畜牲,而他也被卷进其中。 新年那天的夜里,他是另一个主人公。 「就在这座房子里,对不对?」方曜最终还是没有逼迫到底,捧着白谨明的脸,轻声问,「在楼上卧室吗?」 白谨明点了点头,脸色难看到像是在承受巨大痛苦。 「方曜……别说了,我好难受。」 可方曜还是继续问:「你觉得姜朔还在这里吗?他会不会正在楼上房间里,躲在门后偷听我们说话?」 白谨明身体一震,开始挣扎,却勐地被方曜抱进了怀里。 「别……我要出去……」 「乖,让他听,就待在这里,我陪你一起。」方曜亲了亲白谨明的耳垂,一边困住怀中挣扎的人,一边低声道,「接个吻好不好,接个吻你就不难受了。」 话音落下,白谨明的反应更加剧烈了,双手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却没什么力气。无法逃离方曜的怀抱使得他更加崩溃,连眼里都带着泪光。 「滚!别让我做这种噁心的事!」白谨明由愤怒转为祈求,「太脏了……这里和姜朔一样脏,我不想做那种脏透了的事……」 方曜低下头,近距离注视着白谨明:「看着我,哥。脏的是他们,不是这件事,也不是你我,现在你只需要看着我。」 白谨明被哄得听进去了,逐渐安静下来,注视着方曜的眼睛。 面前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像是雪地里的风,倏然吹皱了困住他的一池污水。 他的眼镜被取下,下一瞬,方曜吻了上来。 嘴唇被咬住的一刻,白谨明的泪水渗出了眼角。 他们之间的亲吻从来没有这么肃杀过,没几分温情,反而像野兽撕咬。白谨明恍惚间以为自己是被一条蛇看中的猎物,身上的束缚是蛇用身体困住了他,唇上的疼痛与湿热是毒牙在感受猎物唿吸。 之前被他视为骯脏的欲望,在此时又袭上了他的躯体与神经。 但那些令人噁心的画面还没在脑海中散去,白谨明依旧痛苦,他只能在慾火里沉沦,并麻痹自己。 他不再反抗,抬手圈住了方曜脖子,结束了吻,却偏头咬上了方曜的颈侧。温热的皮肤之下是跳动的血管,他的牙齿几乎能感受到血液在流动。 方曜轻拍着他的背,似在安慰,又似鼓励。 「咬吧,只要你能舒服。」 白谨明心中恨意滔天,想破坏一切、毁掉一切,但最后还是松开了牙齿。他的目光穿过方曜的颈窝,看向这个被抛弃依旧的「家」,眼里尽是冷意。 他轻声道:「方曜,你能爱我吗?」 下一刻,白谨明被抵在墙边,吻和爱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这么放肆,不曾经歷青春期的叛逆,也没有过成年初期的阵痛,却在三十岁的时候有了反骨。 这里随处可见姜朔的痕迹,甚至还保留着火灾那天早上的原貌。说不定姜朔真的就躲在卧室的门后,或者存在于这里的每一处。 第89页 无所谓了,他需要所谓的报復,也需要方曜的爱意和欲望。 他们是吻着撞开的房门,书房的地面还躺着那本礼物,翻开的部分刚好是扉页,那个名字极其刺眼。 白谨明的精神终究难以承受,在喘息的空档里他哽咽了一声。 「换个地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可方曜听见了,在他耳边说了句乖,手却将他的衬衣下摆扯了出来,钻进衣摆,掌心贴在了他的小腹上。 他的小腹轻颤了一下,双手揪紧了方曜背上的布料。 「你在顾虑什么?」方曜在他耳边明知故问,「不说的话我就继续了。」 手掌向下,白谨明唿吸急促起来,朦胧着双眼望向方曜。青年的脸有些模煳,但那枚眉钉依旧闪着冷光,刺进他心里。 他抬手摸了摸,试图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将眉钉捂热。 喘息又溢了出来,白谨明身体发软,下意识看向角落的单人沙发,伸手想阻拦方曜的动作。 「别……他在看着我。」 方曜咬了咬他的耳垂,一改之前的说法:「姜朔早死了,死透了,这里只有你我。」 残忍而严厉,仿佛之前的说辞是哄骗,而此刻不再允许他逃避。 他被抱了起来,来到窗边,窗帘被拉开一条缝隙,露出外面茂密的树林。白谨明被迫转身,看向窗外似清幽又似荒凉的风景。这里的住宅密度很低,保密性也相当高,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姜朔和他选择这里作为婚房。 「他死了,但你还活着,所以你有机会得到很多东西,包括我。难道你不想要我吗,白先生?」 方曜在他耳边低语,同时帮他釐清欲望,另一只手流连在他腰腹之间,似乎很喜欢那里。 白谨明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四肢也逐渐失去力气,慢慢向后靠在了青年身上。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一片树叶,模模煳煳地想很多事情,例如他此时此刻有种泡在温水里一般的舒服,例如冬季也有绿叶,还有方曜刚才说的话。 他可以……得到超出期许的东西吗? 剎那之间,视野里出现了一点白色。 那片绿叶上落了一片小小的雪花。 白谨明因为方曜的动作而抬起了头,他反手触摸到方曜的脸,感受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耳垂上。 他转过身,紧紧抱着面前的青年,抱着他人生中的又一个变数。 「方曜,下雪了。」 玉 严石 回应他的是一个吻。 在这栋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房屋,一切都改变了。 骯脏的姜朔不復存在,楼下的狼藉也不復存在。 他是干净的,方曜是干净的,他们就像两朵雪花,在灰色的天空下相融。 第56章 类似于幸福 雪落无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白谨明却感觉自己在温水里滚了一遭。 他终于清晰地感受到,这座被他空置已久、讳莫如深的房子,原来也只是一座房子而已。 没住着妖魔鬼怪,没藏着回忆,也没有情绪,只是一个巨大的物件。 只是白谨明低估了年轻人的精力,他倚在方曜身上,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了。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们正在浴室。方曜刚好给他清理完,正在帮他整理衣服,而他什么也不管,迷迷煳煳地任人摆布。铃声响得突然,他被吓到了,控制不住地在青年怀里抖了一下。 方曜拍了拍他的背,捡起了地面的手机,看了一眼。 「杜琛打给你的,你接还是我接?」 白谨明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到了极限,一刻也不想离开这个怀抱,不然他会立刻倒下。 所以他凑上去,揽着青年的腰,敷衍答道:「你接。」 声音略微嘶哑,他才不想接电话。 方曜也自然而然地又抱住了他,一边低头仔细检查他状态,一边按下了接听。 「有事吗杜总?」 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片刻后才开口。白谨明听不清楚,只听见方曜冷淡答道:「嗯,我在照顾他,杜总还是好好出差吧。」 之后草草挂断了电话。 「说了什么?」他懒懒地问。 「你助理发现你没去公司,又不敢打电话给你,所以问了杜琛。」 白谨明听了嘟囔一声:「不敢?我有那么凶吗?」 方曜没答,只放低了声音问他:「想睡觉吗?」 他闭着眼睛,咕哝答道:「想看雪。」 「好。」 下一秒,他就被打横抱了起来,身上被方曜的羽绒服外套盖住,很温暖。 方曜抱着他脚步也很稳,即使在下楼时也没把他颠着。 白谨明陷在睏倦中,却还记挂着楼下那片狼藉。穿过客厅时,不好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迫不及待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开口问道:「你很喜欢打网球?有一次给你打电话,你在和同学打网球。」 即使话题生硬又突然,方曜也认真回答:「也称不上喜欢,学校里的运动就那几样。但篮球和足球都需要不低强度的社交,网球只用和另一个人打。」 白谨明轻笑道:「你这习惯,就这么讨厌和人打交道?」 方曜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是经营公司需要每天都和人打交道,你到时候会累的。」 第90页 方曜愣了愣,他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里来,或许白谨明一开始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件事。 他有些不安,想了想才答道:「生活方式不会一成不变,经营公司确实累,但也会习惯的,你不就是吗?」 白谨明没反驳,状态相当平和,看不出昨天晚上因为这件事发了火生了气。 但方曜许久都没得到回答,越发忐忑。白谨明反对不要紧,可是生气太耗神,而且这人又动不动离家出走。新家东西不齐全,白谨明昨晚估计遭了罪。 走到门口时,白谨明突然开口:「好像也是,你应该能很好地适应,上次晚宴你就表现得很好。」 方曜一愣。 他没料到白先生竟然同意,而且晚宴的事情就这样被轻描淡写提起,他只好将白谨明抱得更紧了一些。 「在一段感情里,双方都需要对未来进行规划,我规划了,也不能剥夺你的权利。」白谨明缓缓地说,「所以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左右你的选择,但有个前提。」 方曜嗓子发紧:「什么前提?」 白先生抬头看向他:「你要预料到后果,要为自己负责,即使后悔也别来找我抱怨。」 他笑了笑。 白谨明有时候真是以长辈自居,不自觉地引导他,防止他误入歧途。 年龄差异就摆在那里,方曜不打算忽视,也没那么抗拒,他只是欣然地发现与接纳白谨明的一切。 「当然,我接受这个前提。」他道,「我也想好了,不会一直在方家做下去,以前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彻底丢下的。」 白谨明眼神一亮,笑着点头:「那很好。」 走出别墅,视野里多了一层白。 雪花落在他们身上,方曜低头看了一眼,白谨明正出神地望着天空。 「沐城不常下雪的,今年真冷啊。」白谨明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的温度很快就让雪融化了。 他们停在门前,静静地站在雪中。 方曜问:「哥不是沐城人,对吧?」 白谨明点点头:「小时候住的地方还要更北一点,冬天雪很大,来到沐城之后就没怎么看过积雪了。」 方曜敏感地察觉到,白先生说的是「小时候住的地方」,而不是家乡。 「想回去吗?」他问。 「不想,」白谨明说,「没什么好留恋的,我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 方曜不言。 在某种程度上,他和白先生真是很像。 回到车里,方曜在帮白谨明系安全带的时候,低声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家?」 两人靠得很近,系好安全带之后方曜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白谨明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他逐渐抑制不住不安的神情,才突然笑了出来。 「等不及了?今天就可以,但需要买些东西。」 连方曜也没察觉自己唇角上扬,他答道:「好,我去买,先送你回那边休息,你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吧。」 白谨明抬腕看了看表,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胡闹了多久,马上就到方曜上课的时间了。 「不行,送我回去你就迟到了,直接去你学校。」 方曜原本在系安全带,闻言一顿,转过头来有点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哥,都这样了,我今天就逃课吧,我得照顾你。」 白谨明神色不变:「再敢让我知道你想逃课,我直接揍你。」 「啊?」方曜忍着笑意,「那你要先打得过我。」 白谨明的目光扫了一眼他草草包扎的伤口,凉凉道:「真动起手来原来是这副模样啊,方同学,下手挺狠。」 方曜暗叫不好,这是要开始算帐了。他往后退,靠回椅背。 「你就非得要去捡玻璃?」白谨明质问他,「把自己划伤很开心是吧?」 他一愣,白先生竟然不骂他差点把人杀了? 白谨明有些无奈:「傻了?我问你话呢。」 「啊那个,」方曜赶紧回神,「当时有点激动,没想那么多,看见有玻璃碎片就去捡了,下次一定注意不受伤。」 「把手给我看看。」白谨明摊开手掌,他只好将自己右手放了上去。 纱布上沁出了血迹,但不多,也已经干涸,伤口应该没什么大碍。 白谨明低头检查伤口,睫毛掩住了视线,低声道:「你心里有数,我知道,所以不担心你将事情闹大。放心吧,向槐回去之后不敢做什么的,他只擅长噁心人,没本事动手报復。」 「好。」 方曜目光落在白谨明露出的洁白后颈上,白先生身形算是清瘦,虽然有肌肉线条,很多地方却依旧显得单薄。尤其是后颈这里,低头时,嵴椎的形状透过皮肤显露出来,莹白的一截,让人想用牙齿去咬。 第一次和刚才那次都没遇上机会。 他喉结动了动,刚才熄灭的欲望又有点冒头。 男人忽地抬眼,看见他表情时一愣,随即眼睛眯了眯。 「在想什么呢?」 属于白谨明的无形压迫感在车内瀰漫开来,方曜更兴奋,但也只能说:「没想什么。」 「你最好是,」白谨明短促地笑了一声,「开车,去你学校。」 * 方曜去上课,白谨明去了他和方曜第二次见面的咖啡馆。 由于小男朋友的三令五申,通宵没睡的白谨明没喝咖啡,只点了一杯白水。 第91页 工作上的事还需要处理,但今天是去不成公司了。 他难得有一种想翘班的冲动,不想去应对那些繁琐事项,只想跟方曜一起去採买新家需要的东西,然后在新家的床上倒头昏睡到明天。 幸好今天的事情都不紧急,他给何致青打了电话,把事情往后推了一天,顺便也给何助理放了一天假。 等到方曜下课时,白谨明已经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了。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可他什么也不想吃,只想睡觉。 走路都像是在飘,身体一半重量都倚在方曜身上,一坐上车就睡着了。 之后始终迷迷煳煳的,车停下之后他似乎被抱了起来,回到了熟悉的平层公寓。 他被抱到床边,方曜在他身边耳语:「坐好了,脱了衣服再睡。」 被扰了清梦的白谨明有些不耐烦,低声念叨了句「麻烦」。 方曜以前除了照顾自己也没伺候过人,但现在他竟然不觉得麻烦,只是半梦半醒的白谨明很像喝醉了的状态,勾得人心痒。 脱了外衣他才后知后觉,那副眼镜被遗落在别墅的地面了。 但想了想,就落在那儿也很好,算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帮白谨明换了睡裤,坏心眼地没给穿上衣。 锁骨那里的痕迹尤为明显,他没忍住摸了摸,结果下一秒手背就被打开了,力气还不小。 白谨明将被子一裹,倒在床上睡了。 方曜凑上去,轻声问:「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戴眼镜了好不好?反正度数很低。」 「嗯?」白先生下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为什么听你的……」 「亲起来好麻烦,你不觉得吗?」他声音里带上了笑意。 或许是真的困迷煳了,白谨明呢喃了两声,竟然同意了:「好像是有一点……别烦我,我要睡觉。」 方曜没再出声。 他垂眼看着白谨明脆弱的后颈,忽然觉得那只被摔碎的琉璃花樽,似乎被自己拼起来了一些。 他做到了。 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成就感,方曜安静地想,除此之外也有一点别的东西…… 类似于幸福。 第57章 秘密告白 搬家这件事对白谨明来说不算麻烦。 全程都可以委託别人,不用亲力亲为。何况他真正要带到新家的东西也不多,因为大多数物品都得新买,他想和方曜一起布置那里。 但搬家也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 那扇被紧锁的房门。 白谨明睡醒之后意识到了这件麻烦事。 从梦里醒来时他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但他偏偏想到了这个问题。 冬日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他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城市风景,逐渐回过神来。 穿好睡衣之后,他走出房间,没瞧见方曜的身影便喊了两声。 一开口才发觉声音比睡前更哑了,想到原因,耳朵又有点发烫。 没人应答,白谨明在房子里找了一大圈都没找着人,手机上也没有方曜发的消息。 挂钟显示已经下午三点,方曜今天一整天就只有上午的课,这会儿按理说应该在家啊。作业也没写完,期末考试也没复习完,能去哪儿? 白谨明心中不安,打了个电话过去。 接通之后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方曜兴致挺高地给他打招唿:「哥,你醒了。」 「你人呢?」白谨明语气不太好。 「估摸着你睡得差不多了,给你买点吃的。」 白谨明舒出一口气。 上午方曜才将向槐打成那样,他刚才情急之下以为这小兔崽子被报復了,安心之后才发觉自己是关心则乱。 他顿了顿才开口:「也不留张纸条,我以为你玩消失。」 方曜在电话那头「哦」了一声:「早知道白先生这么担心我,我一定会留张纸条把行程交代清楚。」 被点明了关心,白谨明脸上有点挂不住,想反驳又觉得自己说不过方曜这种厚脸皮的人,索性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曜的声音消失之后,衬得室内更加寂静。白谨明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又落下,他想了想,走到了那扇房门面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指纹锁上。 * 方曜毫不意外电话会被突然挂断,白谨明在这方面脸皮挺薄的,不擅长表达心思,也不习惯把感情摆到明面上。 所以他越来越喜欢故意逗弄,毕竟看白先生恼羞成怒还挺好玩的。 但没过多久,白谨明就给他发了消息。 【快点回来帮忙收拾东西,今天要搬过去。】 他回了个「好」,匆匆往回走。 方曜打开家门之后,里面静悄悄的。他习以为常,换好鞋、挂好外套后将打包的菜放到饭厅桌上,又去洗了手,这才往白谨明卧室的方向走去。 「哥?出来吃东西了。」 然而没人搭理他,卧室也没人。 方曜忽然一愣,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意识到视野里出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走廊深处。 往日紧闭着的那扇门似乎变了位置,他走近一步,清楚地看见那道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白谨明?」他又叫了一声。 第92页 从房间里传出一道声音:「你过来。」 听语气很寻常,就像是在叫他去书房一般。 可方曜突然不敢过去。 有个词叫近乡情怯,放在这种时候也适用。那个房间是白谨明守着的底线,如今真要触碰了,方曜反而觉得不真实。 「你过来啊,快点。」 白谨明又催了他一句,方曜终于抬脚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看见了从门缝里透出的暗光。 仿佛胶片沖洗室的那种红光,但更盛,就像一团火溢出了房间。 度秒如年一般,方曜终于来到了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熊熊燃烧的火焰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想抬手挡住,却又顷刻反应过来,不是火,只是光。 不大的房间被布置得像火灾现场,除了没有浓烟以外,方曜几乎以为自己被烈火包围。暗红的灯光下,房间杂乱无章,遍地散落着拍立得相片,墙上也被图钉钉满了照片。 而白谨明正跪坐在房间正中央,垂首整理着那些相片。 方曜穿过了房门,模煳看见了那些照片的内容。 全是人像,模模煳煳的人影遍布整个房间。 他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想,还没来得及走近细看,白谨明就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头。 迷幻的灯光之下,男人的神色辨不分明,或许是平静的。 「照片太多了,你帮我把它们都取下来,放在一起吧。」 白谨明的语气依旧没有波澜。 方曜张了张嘴,却没有话能说出来。 他转身走到墙边,准备按照白谨明的话去做。指尖触及到相片一角时,他终于看清了那上面是谁。 一个双目无神的白谨明赤裸着上身,透过相纸看着他。 背景很昏暗,或许没开灯,光源只有拍立得的闪光灯。因此白谨明的皮肤曝光得有点过度,本就白皙,在照片里看起来更是惨白的颜色,没有活人的生气。 而且白谨明的身形比现在更为单薄,肩膀的骨头瘦削,仿佛一掰就断。 右下角写了一个日期,方曜想了想,应该是在那场火灾发生一个月后。 方曜沉默了片刻,稍一用力,将相片连带着图钉从墙上扯下。图钉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他又触及了第二张。画面上同样是白谨明,一样死气沉沉的模样,日期比第一张早了一天。 他再次扯下。 身后的动静始终很小,但没断过。方曜转过身去,白先生正在认真地整理地面上的照片,或许按照日期排列,摞在一起。 方曜触摸过相纸的指尖有点痛,应该是幻觉,可他突然没了再看下去的勇气。 从前只觉得白谨明美丽而易碎,知道白先生曾经极度痛苦过。可当这份痛苦具象化摆在他面前时,他突然没了那份欣赏而兴奋的心思。 如果一个人痛苦到形销骨立,却每天坚持拍摄自己的模样作为记录,从中找寻活着的意义…… 而这个人恰好是他的伴侣。 「动作快点啊,说好今天搬过去,可不能拖延。」白谨明没看他,只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方曜捏紧了手中的两张相片,回过身,继续去看那些照片。 他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只做好眼前的事,可情绪越来越浓烈,仿佛水底的漩涡。 照片上的时间继续往前,可渐渐的,白谨明的表情不再那么呆滞。也并没有多好,只不过是那些麻木的痛苦还没被消化,眼圈是红的,眼睛略肿,像是哭喊过、发泄过、发疯之后的模样。 那些一模一样的脸,在红光之下变成了一部纪录片,又像是没有台词的漫长文艺片,主题只有一个——沉默的痛苦。 方曜的动作变得机械性,脑海里却在想许多事情。 他第一次设身处地将自己置于白谨明的位置上。死亡和背叛这两件事,单拎出来都能让一个人受挫不已,可同时发生呢? 姜朔以前毕竟是白谨明亲自选择的爱人,曾经的感情会在知晓的一刻化为利刃,刺进白谨明内心最深处。 照片最早的日期始于火灾发生一周后。 墙面剩余的照片就没有排序了,凌乱地散布,时间跨度长达小半年。 「我那会儿精神状态不太好。」 白谨明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沉闷了一些。方曜没停下来,静静地听着。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只能吃药,饭也吃不下,所以连带着身体情况也糟糕。」白谨明笑了笑,「你那面墙上的照片就是那段时间的,看起来像行尸走肉一样,对吧?」 方曜没有回答,但沉默替他回答了。 「你左边那面墙,情况要好一些了,乔穆和阮繁星,对了还有杜琛,他们帮我找了心理谘询师。我当时想着万一有用呢,就去了几次,但用处不大,或许我这种情况想要好转,周期应该以年为单位吧。可我那时候不太配合,几次下来也没用后就不去了。 「阮繁星和乔穆还差点把我绑过去,现在想来也是挺好笑的。但他们到底不敢太刺激我,只能每天轮流来敲门,看我是否还活着,就像值班似的。」 一颗颗图钉掉落在地,接连不断的声响让方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该接住的。拖鞋的鞋底薄,万一白谨明踩到就不好了。 第93页 他开口道:「你别起来,地上有钉子。」 白谨明应了一声,沉默下来。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白谨明继续平静地叙述:「之所以拍照,是因为我也想确认自己是否活着。你懂那种感觉吗,觉得发生的事情不太真实,可是心情又是真实的,所以会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者是疯了,或者已经死了。 「所以我弄了这样一个房间,模拟火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毒攻毒?用伤痛来证明自己活着?」 「可是没什么作用。刚好打包过来的行李里面有个拍立得,还有一大堆相纸,都是姜朔以前送的。我试着拍了一张,第一张不熟练,连镜头都找不准,所以拍出来是模煳的。但看到自己影像的一瞬间,我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 还活着。 方曜垂下眼,弯腰去够下方的照片。 看来他和白谨明还真是一类人。 「你可能会觉得我反应过度吧,因为看起来我和姜朔的婚姻没那么美满,我好像也不是多爱他。」白谨明顿了顿,「我之后仔细想了想,可能确实爱过的。」 「我以前很老套的,觉得人生一段婚姻就够了,姜朔就是那个能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所以爱这个东西,是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增加的,我认定了他,所以我想爱他,而我也这样学着去做了。就像一条上升的线,每一天的爱都更多一点,可是就在最多的那一天出事了。」 方曜停下了动作。 他听见了白先生说「爱」,第一次,白谨明说自己爱某样东西,甚至是某个人。 他转身看过去。 白谨明背影比之前僵硬了一些,可能说出这些东西还是需要勇气,还是会再经歷一遍苦痛。 但无论如何,白谨明选择对他说了,唯独是他。 顷刻间,刚才那些「爱」在方曜这里也没那么刺耳了,毕竟已经过去。 「今天向槐告诉我那件事,我也很难过,可能更多的是愤怒吧。我的爱没有被爱人看见,而他也选择了背叛,却在我面前一直扮演着好人。」白谨明语气更轻松了一些,「但我今天头一回产生一种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白谨明说着突然回头,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与他对视。 他顺着问:「是什么?」 白先生勾了勾嘴角:「幸好姜朔死了。」 方曜一愣,答案竟然是这个。 「幸好他死了,所以我可以早日脱身,即使这个过程痛苦了一些。」白谨明看着他说,「所以我可以遇见你,可以平和地再次走进这个房间,和你一起收拾这些照片,对你说出这些深埋心底的秘密。」 视线的存在太过强烈,即使看不清,方曜也觉得自己在这份注视之下,心脏开始了勐烈的跳动。 「……这算是告白吗?」他说出口之后才有点后悔,本应该先安慰一下白先生的,可到头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孩子气。 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白谨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我想是吧。」 第58章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方曜终于没办法假装平静,他走过去,给了白谨明一个粗鲁的拥抱。他的动作甚至把男人撞得一歪,差点倒在地板上。 但白谨明没生气,也没躲。 「干什么呢,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体格吗?」男人不轻不重地训斥,「别抱那么紧,我要被你箍死了。」 两个人胸膛贴着后背,白谨明被从上往下揽在怀里,身形几乎被完全包裹住。 但方曜觉得,与其说他抱住了白谨明,不如说是他的心被白谨明的气息紧紧围绕。 尤其是这人还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笑着说:「我终于体会到养大型犬的人有多不容易了。」 方曜也听笑了,但还是挂在白谨明身上不肯撒手。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好抱呢,看着清瘦,但抱在怀里像一块软玉,又很温暖,比大雪天里的羽绒被还要温暖。 「哥,」方曜说,「我能抱你一整天吗?」 白谨明反手揉了揉他的头髮,那手法就像是在搓狗头一样,让他心情复杂。 「不能,快点收拾,待会儿还要去置办新家东西。」 方曜依旧没动,他把脸埋在白谨明肩窝里,嘆了声气。 白谨明拍了拍他脑袋,问道:「小孩子家家的嘆什么气?」 被叫做小孩他也接受良好:「不知道,可能觉得前面二十一年都是铺垫吧。」 白谨明沉默下来,而方曜的感性也只出现了一瞬。他收回了无意流露的情绪,捏了捏白谨明的耳垂便继续收拾去了。 房间所有的照片都被整理好,放在了一个铁盒子里,两人关了灯,走出暗红色。 仿佛重见天日一般,方曜被明亮的灯光和日光照得眯了眯眼睛。 他们站在门外,齐齐看向他手中不大的铁盒。 「怎么处理呢?」方曜问。 白谨明想了想:「留下来?也算是人生纪念了,没道理只纪念好的事情。」 他点点头:「放回别墅还是带到我们的新家?」 他用了一个「我们」,显然这个小心思被白谨明注意到了,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 「痛苦也是新的开端,带到我们的新家吧。」白谨明说。 「还有一样东西,」方曜迟疑了一下,「那枚戒指还在我这儿呢。」 第94页 白谨明反倒有些意外:「你没扔?」 那天方曜收走戒指时态度那么强硬,白谨明就以为这人一定立刻扔了,没想到竟然还留着。 方曜将铁盒交给他,然后转身离开,过了会儿拿着那条项鍊走了回来。 白谨明有点恍惚,不久之前,他还处于一离开戒指就极度焦虑的状态。 但现在再看,那的确只是一枚戒指。 方曜表情平静地说:「要放在这个盒子里吗?」 他有点无语:「放回别墅就行,那是我和前夫的婚戒,你愿意带到新家?」 或许是白谨明的眼神有点像在看一个傻孩子,方曜向来游刃有余的神情也出现了裂缝,透出一点吃味来。 「那我当然不愿意,其实那天晚上就想扔垃圾桶的,但是怕你生气。」 白谨明抬手又怒搓了方曜脑袋,心里满盈盈的。 「烟也不敢全扔,戒指也不敢扔,就这么顾及我的心情啊?」 方曜的眼神变了,虽然身体还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他揉捏,但目光沉沉的。 他来不及收手,就听得方曜开口:「白先生,我挺记仇的,你欺负我的,以后我都会欺负回来。」 白谨明顿住了:「你敢?」 方曜笑了笑:「你不该问我敢不敢,该问在哪儿。」 他听懂了,拍了方曜脑袋一下,脸色不虞地走开。 「小兔崽子,吃饭!」 * 两人吃了饭又收拾了一会儿,到最后只提着两个行李箱下楼,其中一个还是方曜搬来时自带的。 白谨明觉得真是奇妙,他们俩很符合「物以类聚」四个字,就连过日子不讲究这方面都一样。 ……他实在没料到,自己会和方曜这种人谈恋爱。 以前接受姜朔的追求,是因为他觉得姜朔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一个从小生活、情感都富足的人,不用特意付出就能带给他富余的温暖。 但他的设想出错了。 反倒是方曜,情感世界如此匮乏,却也能主动替他照亮一方广阔的天地。 白谨明不敢再深想,他怕自己一时收不住,抱着方曜不放人走。不过他觉得自己对方曜可以更好一些,这孩子挺招人疼的……除开故意装可怜的时候。 两人去了一趟家具商城,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升降桌到床单被套,从餐具到玩偶,甚至还有方曜曾经玩过的拍拍小夜灯。白谨明没怎么插手,他想让新家里多一些方曜的影子。 到最后结帐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拿卡出来,却被方曜拦住了。 白谨明愣神的片刻,方曜一口气付了钱,他瞟了一眼,大五位数。 东西过一会儿上门送到家里,他们两手空空地先回去。 刚走几步白谨明就忍不住问:「你小金库里到底有多少?」 「……够花销吧。」方曜模煳地回答。 「一辆车是花销,一碗面也是花销。」白谨明语重心长,「花钱别大手大脚的,要节约一点。你还这么年轻,要尽早拥有风险意识,知道吗?」 方曜想到了自己还欠方永年的一千万,更不敢反驳了,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但是他转念一想,一千万换姜平南进去、白谨明清静,也挺好的。 成熟的男人应该学会赚钱补贴家用了。 「哥,你教我怎么做生意吧。」方曜突然说。 白谨明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青年眼神里带着些诚恳:「白董这么会赚钱,大发慈悲教教我怎么样?」 白谨明想笑又想骂人,他缓了缓才道:「我教会你,然后你壮大方家?我吃饱了撑的?」 他又不是什么慈善家。更何况方曜这小兔崽子又不真的要继承家业,就算方家破产了,这小孩儿也不会皱一下眉毛吧。 方曜语气可惜极了:「那好吧,其实方永年找了世交的女儿帮我补习,我都跟那个姐姐学了好久的金融。人家是藤校的金融phd,而且知识体系也挺全面的,我还是继续跟那个姐姐学吧。」 白谨明眉心一跳,这小兔崽子装到没边了。 哪儿学来的本事啊,还是天生就会这一招,甚至故意叫「姐姐」来刺激他。 可偏偏他还没办法心平气和。虽然说算不上吃醋,但是他心里确实不太服气。他不是科班出身,就一个学设计的,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怎么着也有点本事吧? 难不成真的让方曜小瞧他? 他又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到方曜后脑勺上,没用什么力气,但紧接着握住方曜的后颈捏了捏。 「我真想揍你一顿,怎么就对我这么欠,啊?」白谨明压低声音威胁了一句。 他比方曜矮一点,即使揍人也要仰视,再加上也不是真的生气发怒,故而显得没什么威慑力。 方曜很好脾气地把他那只手拿下来,放进自己掌心,还偷偷将手指滑进了白谨明指缝中,然后紧扣。 「那你帮不帮我?」方曜问。 白谨明觉得自己可能是遇上狐狸精了,他深唿吸一口,咬牙切齿答了一声「帮」。 就当支持小孩事业了。 两人走进电梯,一抬头,电梯里刚好放着孟呈逸代言的gg。 白谨明没想太多,随口道:「挺巧的,看来发展不错。」 碍于电梯里还有其他人,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方曜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第95页 第59章 小心眼 他意识到这话里的醋意,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连他都要在意?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啊方曜?」 「不知道。」方曜神情很是无所谓,说的话却又是卖惨,「就像那天星霁聚餐,你跟他说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还有昨天晚上你和谁一起吃的饭,有没有替那个人解围,我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话音落下后刚好电梯到了,白谨明赶紧远离身后那几个路人,拉着方曜快步向前走。 「星霁聚餐我跟孟呈逸说了什么……乔穆告诉你的?昨天晚上的事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明明没有跟你说他在场。」 「你助理。」方曜言简意赅。 「你怎么有何致青的联繫方式?」他奇怪道。 「找杜琛要的,他还挺不乐意。」 白谨明彻底服气了:「行,你厉害。」 都快把他身边的人收买齐了。 「我不厉害,我做不到对那么多人都善良。」方曜话里有话,「当初哥收留我,也是和帮助孟呈逸一样的心情吗?」 白谨明脑海里警报响起,方曜这是真吃醋还是又装可怜?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以前倒是听乔穆说过讲道理不如哄人,完了,他只会讲道理不会哄人啊。 他脑子转得飞快,到最后直接摆烂:「没有,最开始是看你长得合我胃口。」 方曜停住脚步,白谨明被扯了一下,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见这小孩似笑非笑的,让他有点瘆得慌。所以这副模样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白谨明,」方曜叫了他全名,「那我得庆幸这张脸长在我身上了?」 「……可以庆幸一下?」白谨明忐忑道。 下一瞬,方曜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了,看得他一愣。 「你以为我生气了?」方曜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我心眼没这么小吧,你要是喜欢我这张脸,那我得好好保护一下,这辈子都不能破相。如果你要是喜欢我这个人呢,那就更好了。」 白谨明被这种层次的觉悟震撼到了,心虚感更甚,怎么感觉方曜比他更会谈恋爱啊? 「我……刚才开玩笑的,脸只是一部分,主要是你整个人……」让白谨明剖析自己的动心歷程又太羞耻,他只能点到为止,「总之对其他人我只是助人为乐。」 「行了,不用解释,回家。」 方曜把人塞到副驾,嘴角一直没放下来。 逗白谨明怎么会这么好玩,一看见白先生露出心虚的表情,他就觉得想笑。半真半假不高兴的时候也很有意思,而且一哄就好了。 所以他也不是故意装可怜,实在是一面对白谨明就忍不住,想得寸进尺,看这人一次次为他打破底线。 至于孟呈逸,方曜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最多回头去查一下这个人的背景,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接近白谨明又有什么目的。 他可以别有用心地接近白谨明,但其他人不行。 * 乔穆下班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他拿着外套,一边看手机一边走出办公室。 一条朋友圈映入眼帘,是方曜的。 就俩字——「新家」。底下配了张照片,桌上一大堆菜,不知道还以为是谁的生日宴,但能看出是在家里。可偏偏不是他表弟那套房,挺陌生的。 乔穆有些奇怪,直到看见了画面角落半个背影,是白谨明的。 这俩搬家了??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乔穆气得想一个电话打过去质问一下白谨明,他们到底还是不是兄弟了,连搬家这种事都不告诉他? 但转念想到这对小情侣说不定气氛正浓,生生忍了下来。 可气了,他上一分钟还在工作,白谨明却和小男友浓情蜜意。 乔穆心情不佳往外走,却瞥见会议室里有个人,隔着磨砂玻璃瞧不清是谁。敲了一下门也没人应,他只好推开门进去。 孟呈逸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向他,角落里缩着的助理唰的一下坐直了,紧张地看过来。 孟呈逸还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唿:「乔总好。」 他一下明白过来:「在直播呢?」 孟呈逸点点头,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乔总要来打声招唿吗?」 这不太好吧? 乔穆不想露脸,但碍于已经无意闯入,所以还是走到了孟呈逸身边。但他没有弯腰,镜头只能拍到他脖子以下。 他简单打了声招唿,顺带瞟了一眼屏幕上花里胡哨弹出的小字。 一眼过去竟看见了两三处白谨明的名字。 有问能不能让白谨明出镜的,也有问白谨明是不是真的那么惨,让孟呈逸讲讲白谨明。 乔穆不着痕迹地走开,在旁边等到孟呈逸直播结束。 「今天怎么来公司了,不用拍戏吗?」他问。 孟呈逸帮着助理收拾直播的设备,一边答道:「下午没我的戏份,郑哥叫我来公司签一份文件,顺便直播一下。」 直播算是和粉丝联络一下感情,却也不会太频繁,乔穆知道这项内容。 可他没想到竟然会在直播里看见白谨明的名字。 估计是上次事情的余波,白谨明和星霁的关系早被人扒出来了。 「要回剧组那边的酒店吗?一起下去吧。」乔穆道。 第96页 他在公司里还算有老闆的样子,孟呈逸对他挺尊重,闻言爽快同意了。 助理先带着东西下去了,孟呈逸去卫生间补了个妆才跟着乔穆离开。 他大概知道乔总想说什么,于是在等电梯的时候主动开口。 「很多人都喜欢花边新闻和八卦,而且白总监的外貌也挺适合娱乐圈的,所以关注度比较高。」 乔穆问:「你回应过吗?」 孟呈逸摇摇头:「没有,我不敢给白总监添麻烦,所以全当没看见。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大家也只是图新鲜。」 「辛苦了。」乔总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 电梯到了,刚好这趟只有他们,两人进去之后全程都寂静无声。 乔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着上次聚餐时听见白谨明跟孟呈逸说的话,觉得回头还是该提醒一下他表弟,做人不要太善良。 大家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一旦暴露了过多的善意,很容易被人利用。 孟呈逸则是有些疲惫。 上午拍了一场被审讯的戏,他的脑袋和胸口都被按进水槽里,并且没用替身。下雪的天气,室内的水都几乎快结冰,那场戏拍了接近一个小时,他被按进水里七次。 不知道导演是不是故意的,毕竟向槐是这部戏的出品人。 下午也没能好好在酒店休息,赶过来签合同,然后直播。 到现在他手脚都还是冰冷的。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吃这碗饭的,也没必要抱怨。都陪金主翻来覆去睡过了,这点苦还是能吃的。 孟呈逸心里不难受,只是身体劳累,迫切需要休息。 电梯门打开,他跟在乔总身后走出去,抬眼时突然和远处一双阴沉的视线撞上。 是向槐,脸上贴了一张纱布,站在大厅门口直勾勾盯着他。 孟呈逸的大脑瞬间反应过来,指挥着疲惫的身体停下脚步,往身后瞥了一眼。身后是一个垃圾箱,撞上去的话会闹出一定动静,表情要惊恐,眼神要害怕,他毕竟是个演员。 他倏然向后退去,鞋跟勐地撞上金属的垃圾箱,发出巨大响声。 乔穆原本正在出神,思绪被这突然的声音打断,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孟呈逸撞在了垃圾桶上,正有些惊恐地看向前方。 他顺着视线转头,瞥见了大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瞬间,他的眼睛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 他看见了向槐,一身黑,表情阴森森的,转身前冷冷地看了孟呈逸一眼。 第60章 阴魂不散 等等,那脸上贴着什么东西?纱布? 乔穆没来得及看清,确认孟呈逸只是被吓到之后,立刻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他表弟打了个电话。 这次过了许久才被接起,白谨明语气平和地问他有什么事。 乔穆一口气说道:「我在星霁楼下看见向槐了,他好像是来找孟呈逸的,不过只看了一眼就跑了,怎么回事啊你们上次不是谈好了吗?」 「是谈好了,不过今天早上又撕破脸了,方曜把他打了一顿。」白谨明话里有些无奈。 「啥玩意儿?打了一顿?」乔穆反应过来,「敢情他脸上的伤是这样来的啊,小方真够勐的。不是,他现在跑星霁来了,估计又像上次一样想用孟呈逸威胁你,这总得解决一下吧?」 他表弟冷静极了:「说不通,向槐把姜朔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么大一个把柄捏在我手里,他哪儿还敢用人质威胁我?」 乔穆转头看了一眼孟呈逸,这小美人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这会儿都还没缓过神来。 一看到这张脸他就心情复杂。向槐又在孟呈逸面前阴魂不散,会是因为孟呈逸长相吗?因爱生恨?自己得不到姜朔,所以就要来欺负和姜朔情人长相相似的孟呈逸? 乔穆走远了一些,不想让孟呈逸听见:「谨明,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向槐不甘心……」 然而他还没将心中狗血猜想说出一二来,就被打断了。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少看点电视剧。」白谨明道,「我猜是向槐今天受刺激了,没地方发泄,麻烦你这几天好好保证孟呈逸的安危,多派点人去他身边盯着吧。」 乔总深感无语:「我这娱乐公司都快开成安保公司了……行吧行吧,你今天搬家了是不是,和小方在干嘛呢,我没打扰你俩好事吧?」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白谨明答道:「在学习。」 乔穆怀疑自己听错了,下一秒就隐约听见那边传来方曜的声音。 「哥,你再不过来,我真写论文去了啊。」 他被这声「哥」噁心坏了,嫌弃至极,什么小情侣的狗屁情趣,他永远无法与这个称唿和解。 「行了行了,你俩去『学习』吧,多学点学好点,挂了。」 乔总果断结束了通话,转身看向孟呈逸。 一个无辜又可怜的烫手山芋。 大晚上的从哪儿找保镖啊? 孟呈逸的助理又是个文文弱弱的男生,还是乔穆故意找来当眼线的,平时看起来就没什么主意,更别说遇到事儿了。 他衡量再三,开口道:「孟呈逸,先回酒店吧,剧组的戏不能断。」 孟呈逸被他一叫才回过神来,颇为可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身上的张扬艷丽都化为了无助,却还是强打起精神。 第97页 「好的乔总,我这就回去。」 说完后直起身,腿脚似乎都发软,像是被吓得厉害。 乔穆看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跟你一起去,要是今晚发生什么事,我住在你隔壁也好及时赶到。」 孟呈逸愣住了,神情转为惊喜:「谢谢您……我就是害怕向槐今天晚上会再来堵我……」 「是谨明的意思,他让我找你保护你安全,明天我会找几个保镖过来。」乔穆没掺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就像是在处理公司事务,「向槐缠上你是因为他自己有病,但终究和谨明有点关系,你放心,我们会尽量保护你安全。」 他紧紧盯着孟呈逸,观察着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 乔穆最开始接触孟呈逸的时候,除了「长得好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更说不上讨厌。但后来白谨明嘱咐他,说这人可能不是善茬,他就一直记到了现在。即使连白谨明本人的态度都软化了不少,他也在心里戒备着。 但孟呈逸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甚至在听见白谨明的名字后眼睛亮了亮,一副感激的模样。 「拜託乔总帮我转达感谢。」 乔穆摆了摆手:「走吧,先回剧组。」 一路上都很安静,乔穆都快要靠着保姆车的车窗睡着了,却突然被旁边孟呈逸的声音叫醒。 「乔总,白总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乔穆双眼倏然睁开,片刻后彻底清醒过来,防备道:「你好奇这个干嘛?」 「就是……」孟呈逸纠结了一下,「白总监那样的人挺难遇到的,好得有点不真实,我如果能成为白总监的朋友就好了。」 他眼皮一跳。朋友? 孟呈逸还真有点奇特,竟然一上来就想跟白谨明当朋友。乔穆这些年的认知里,想接近他表弟的人都抱着差不多的目的,要么是为了商业上的利益,要么就是想猎艷……除了方曜那小子目的不明,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因为真爱。 但孟呈逸就非常奇怪,两个零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不是,他偏激了,委婉点说应该是孟呈逸一看就没有那种旖旎的心思。而且如果要追求商业上的利益,他这位星霁老闆掌握着更多的权力,为什么不来亲近他? 「谨明只是一个普通正常的人,你不用把他捧得很高,就像以前那些人把他踩得很低一样。」乔穆转头瞥了孟呈逸一眼,「他也不交酒肉朋友,你想和他搞好关系,还是真诚一点慢慢来吧。」 车里的灯光不是很亮,孟呈逸那张脸在昏暗中显得有点阴郁,听了这话只是点点头。 乔穆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怎么没看见你有交好的朋友?」 「啊这个,」孟呈逸笑着看向他,「娱乐圈里哪儿有真正的朋友,以前的好朋友早在我刚进圈的时候就没联繫了。当了一两年的艺人,生活和以前都脱节了。」 「那你其他亲人呢?」乔穆问道。 在签下孟呈逸之前,他看过这人的资料,出身一般,甚至不太好。父母早逝,孟呈逸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从发传单到做模特,后面被前公司发掘,认了金主之后开始演戏。 孟呈逸脸上依旧在笑:「哪儿还有亲人,我爸妈去世之后,那些亲戚就渐渐和我断了往来。或许等以后我火了,他们就会来找我吧。」 乔穆突然说不出话。 他无意提及别人的伤心事,但总归还是有些冒犯,只好说了声「抱歉」。 之后车里没人再说话,回到剧组的时候,坐在副驾的助理率先看见了在酒店门口蹲守的粉丝,提醒了他们一句。 孟呈逸让司机停车,独自一人下去,迎向那几个粉丝。 那张妆容完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亲和的笑容,耐心地一一寒暄,又分别给粉丝签了名。被送礼物时也只要了那些书信,值钱的东西一概推了回去。 乔穆为了避嫌所以没下去,只坐在车里看着,越看越觉得心情复杂。 孟呈逸回到车里之后,将那些信都装进了随身背包里,那样子挺珍重的。 他没忍住开口问:「这些信你会读吗?」 「会啊。」孟呈逸随口答道,看样子是真的会珍藏这些粉丝的心意。 直到他们坐上了酒店电梯,孟呈逸才又对乔穆说:「麻烦乔总帮我带一下话,如果白总监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的,就当做是答谢他的善意了。」 乔穆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我会带到的。」 孟呈逸和助理进了房间,乔穆在同一楼层的另一间房入住。 进房后给白谨明发了条消息,转达了孟呈逸的意思。他估计表弟和方曜那小子正在忙,可能要明天才回復,所以先去了浴室洗澡。 但出来之后发现白谨明已经回復了。他一愣,难不成真在学习? 【我知道了,谢谢他的好意。星霁缺钱的话跟我说,你早点休息。】 乔穆看着这条消息哭笑不得。 比起白谨明,他似乎真的差劲很多,就像孟呈逸说的那样,白谨明好得有点不真实。乔穆偶尔也会想谨明会不会也有阴暗面,贪婪自私虚伪软弱…… 或许是有的,然而连他这个表哥,白谨明唯一亲近的亲人都不了解这一面。 乔穆无端回想起电话里方曜那一声耀武扬威的「哥」,原本平和的面庞扭曲起来,嫌弃地终止了自己难得的人生思考。 第98页 姓方的臭小子,又是一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富二代,最好是和那晦气的死人不一样。 第61章 恋爱脑吗 搬进新家之后,白谨明接连失眠了好几天。 环境对他的影响一直都不太大,但这一次突然发挥威力,让他无缘无故地睡不着。 卧室窗外是几棵树,他睡在靠窗那一侧,侧躺着,睁眼就能看见在微风中飘荡的婆娑树影。被小区路灯和月光一照,投影在淡色的窗帘上,像是一场梦境。 以前住的地方就看不见树木,夜里偶尔醒过来,一睁眼只有无尽的夜空,以及近在咫尺却无比遥远的城市灯光。 在那种时候,白谨明往往会觉得自己被无边的虚空包围,什么也不想做。 后来方曜死皮赖脸地住了进去,和他同床共枕,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消失了许多。这几天也一样,虽然失眠,但方曜在他身旁熟睡,听见浅浅的唿吸声,他心里也就平静得像静谧月光下的湖水。 不就是睡眠不足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歹每天晚上迷迷煳煳睡了两三个小时,第二天工作也能勉强打起精神。 更何况每天回家都能看见角落里的变化,这种新鲜感也在安抚他疲倦的身体。 方曜一直在添置一些东西,属于方曜自己的物件。就像书房突然多了个 摆件,白谨明昨天回家时,又发现卧室衣柜里多了很多年轻化的家居服,一式两件,不同尺码。 新的生活在他眼前铺展开,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只是方曜终于到了考试周,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很少。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方曜到家后也都在书房复习到很晚才回卧室,白谨明不想让对方担心,故而每次都装作已经睡着了。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科,考完就放寒假了。 白谨明却不太高兴得起来。倒不是担心小孩的考试,只是一到寒假方曜就会离开沐城,回方家公司去歷练一个假期,到时候他们不得不分隔两地。 这就是异地恋吗? 虽然寒假并不算很长,但白谨明还是隐隐担心。 那天向槐透露的秘密他还时不时想起,姜朔和向槐那一场酒后乱性,起因是他忙于工作,没有赴约。 诚然,方曜并不是姜朔那种人,但他不得不忌惮起「时间」和「距离」这两种东西。 白谨明在千澜办公室里喝下了最后一口咖啡,突然福至心灵。 难道失眠是因为即将分开一段时间吗? 他看向落地窗外已经西斜的太阳,心底怅然。 到时候要不要每周去找一次方曜?可是这样做不会显得太殷切了吗,而且公司这边事情也越来越多,他很难走开。 ……原来谈恋爱还真能谈成恋爱脑啊。 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是方曜发来的消息。 【哥,我考完了,和同学打一场网球再回来,今晚想吃什么先发给我。】 白谨明看着这串文字,脑子里却响起了方曜的声音,应该是轻松的语气。 这段时间方曜的心情明显不错,虽然复习很忙,但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晚上睡觉时会想抱着他,但白谨明担心自己失眠会被发现,所以每次都坚定地把人推开,两人各占据床的一半。 其实被黏着的感觉不坏,况且马上就要异地了。 所以此时此刻,白谨明更觉得这条消息有些微妙。一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他身边的方曜,竟然要和同学去玩了。 是之前就在一起打网球的同伴吗? 他应该没见过吧? 白谨明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想得太偏。方曜能多交点朋友是好事,他希望看见这人有知心的一二朋友,也有自己的理想与事业,最好拥有完整而广阔的个人世界。 他收起自己心底角落里那点阴暗想法,回了消息。 【好,今天晚上出去吃吧,我来订餐厅。】 方曜很快回了他一个「好」字,便没动静了。 估计是和同学打网球去了。 白谨明记起那一次去接方曜和自己朋友吃饭,青年也是刚打完网球,为了见他还特意喷了香水。 他那时候还想着给方曜送一瓶合适香水当做礼物,不过后来事情太多,也就被他忘了。 不如就在今天送出去好了,谈恋爱是该有点仪式感。 * 方曜到达网球场时,寇暄已经等了他一会儿,两人许久没见了。 自从上次一起打球之后,方曜生活的重心都在白谨明身上,从策划晚宴到送姜平南进去,之后又有一系列的事情,忙得一直没功夫休息。 好不容易考完了,白先生那边也稳定下来,方曜才想起放松放松。 好歹也是血气方刚的大学生,无处释放的精力总要有地方发泄。 寇暄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意味深长:「看来真是谈恋爱了啊。」 方曜原本正在从包里取出球拍,闻言一愣:「怎么,很明显吗?」 「是啊,虽然你现在也是对谁都爱搭不理,但看起来气场好相处很多。」寇暄笑了笑,「你自己没照镜子吗?」 方曜每天都会看见镜中的自己,但从未觉得有什么变化。 不可否认,白谨明的确在他精神上留下了痕迹,或许当局者迷,他沉浸其中,这种痕迹只有他人才看得出来吧。 第99页 他也不恼,大大方方道:「可能是我男朋友的缘故,他的性格对我也有所影响。」 「变得更好说话了?」寇暄开玩笑道。 方曜耸耸肩:「不一定,我猜你今天还是打不过我。」 寇暄本就不是热爱运动的类型,以前和他打网球都不占上风,却也没什么好胜心。听了这句挑衅之后也只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打趣了一句:「上次你就说要带我见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啊?」 他占有欲作祟,不想把自己的同龄人介绍给白先生认识,都是年轻人,万一白谨明又看上了别人呢?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方曜还是言辞模煳。 「有机会一定。」 两人没再寒暄,开始打球之后立刻投入进去。 方曜把运动当成宣洩的方式,风格狠厉,得饶人处也不饶人的那种,几场下来体力消耗不少。 寇暄忍无可忍叫了休息,拖着发软的双腿去场边喝水,然而还没拿到水杯就突然瞥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他紧张起来,凑到方曜身边低声道:「那边,刚进来那几个人,是不是你室友啊?」 方曜转头去看,神情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冷了不少:「是他们。」 卢栋目光在场内搜寻一圈,看见方曜之后就锁定了他,目光还是和以往一样,阴暗得让人一看就觉得噁心。 他没打算去管,自顾自去场边拿了毛巾擦汗。 倒是寇暄有点担心,跟过来问道:「上次他们和你男朋友闹不愉快的事情传得挺广,连我们学院都有不少人在谈论,他们这次不会又是来找茬的吧?」 「传得挺广?」方曜停住动作,问道,「他们怎么说我男朋友的?」 寇暄也顿了顿,没想到方曜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 「你别担心,」他笑了笑,「没说你男朋友坏话。」 第62章 受伤 方曜不依不饶地追问:「所以都说了些什么?」 寇暄没见过方曜对一件事情这么严肃过,即使打球的时候很专注,也都只是消遣。 他脸上的笑意也不好维持下去,认真回想道:「有说他护短很霸气的,但大部分人都在谈论他的背景吧……毕竟一个大学生的交往对象竟然是大公司的老闆,所以说的话也不是很好听。至于你室友,不过是个小丑,人品有多烂大家都有目共睹。」 方曜的神色放松下来,又变回了不在意的模样。 「不好听的话是指我被包养了吧?」 寇暄奇怪道:「你竟然不生气?」 「无所谓,我不在乎别人这样说我,」方曜扯下颈间的毛巾,「只要没人传我男朋友的谣言。」 寇暄有些感慨。 其实包养的传言已经不攻自破了,因为方曜的身份也被挖了出来,也是个大少爷,两人至少在金钱上不存在完全的强弱势差距。 但关于方曜和白谨明的感情,却还是有许多揣测,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方曜不受家里重视,所以找了个大腿抱的。也有人猜方曜是谋财又某色,所以趁虚而入。 大多数的恶意揣测都施加在了方曜身上。 寇暄凭藉着自己与方曜浅淡的交情,以为对方知晓后会不高兴,毕竟方曜一向恨意分明,对那些烦人室友可没容忍过。但他没料到,方曜最关心的竟然是白谨明的名誉有没有受到影响。 这场恋爱谈得这么认真吗? 方曜一看寇暄沉默下来,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原本不欲解释,可毕竟是自己在这学校里唯一关系不错的人,他还是补充道:「他以前经歷过不少流言,所以我不太想让那种事重演。如果你还听见了什么诋毁他的言论,麻烦跟我说一声,我好处理。」 寇暄笑着摇了摇头,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轴的一个人也能陷入爱河。 「如果真有那种言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问。 方曜随意答道:「对症下药,要么澄清,要么解决恶意的源头。」 「挺好,是你的作风。」寇暄拿起球拍,有意无意地瞥了远处一眼,「不过你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你那个室友看起来跃跃欲试。」 方曜根本没往那边看:「烦人而已,在他真的敢动手之前没必要费时间解决。」 寇暄颇有兴趣问道:「你男朋友也是这种作风吗,应该比你更冷漠吧,堂堂董事长,很多事情都不在乎才对。那你俩平时怎么相处的?不说话,也不笑,就一脸不屑地干对着?」 「……没有吧。」方曜也不好解释,说自己在白谨明面前有多厚颜无耻,或者说白谨明对他又有多惯着。 但是那句「不在乎」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像是被一根刺轻轻扎到了一样。 白谨明最在乎什么? 总之不是他。 方曜可以在一瞬间想出许多答案,但是自己一定会被排除在外。 奇妙的是,当他放下了欣赏的眼光与拯救者的立场,也就真正地踏入了这段感情中。贪婪开始侵蚀他的内心,或许这是恋爱的必经阶段。 但方曜自认为不求成为那个「最在乎」,他只是突然开始好奇,并且有点烦躁。 「休息好了吗?再来。」 寇暄一个措手不及,匆忙放下了水杯。 再开始打球时,方曜表现得比之前更勐。 第100页 寇暄的体力迅速消耗,越到后面越接不住球,只好强行中断,跑去一边休息。 方曜意犹未尽地玩着网球,垂直向下砸在地面,又在球弹起时接住,就这样一直重复着,等待寇暄休息结束。 「我也不知道那些喜欢你的人是怎么想的,连我们班上都有女生喜欢你。」寇暄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他们是没有和你打过网球,要是真的打一场估计就没那心思了。」 方曜不言,他不知道学校里还有人喜欢自己,反正从来也没人找他表白过。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 「你这是打架还是打球啊?」寇暄调侃他。 网球被加大力度砸向地面,随即被方曜一把接住握在掌心。 「不打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要回家了。」 方曜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寇暄赶紧跟上,低声道:「你室友好像真的只是来打球的。」 「应该吧。」他心不在焉地答道,实则脑子里在想白谨明。 路过卢栋他们时,方曜一眼都没看。 但他突然想到了卢栋曾说过的那些污言秽语,他无法保证以后这人的嘴巴干干净净,万一再散布关于白谨明的谣言呢? 心情不好的时候,原本已经不计较的事情就会变得尤为烦人。 上次没能把这人揍一顿一直是他心中遗憾,但白谨明也说过,让他别打架。 方曜思绪一转,停下脚步,冲着正在打球的室友喊了一声:「卢栋,找你谈件事。」 卢栋没接住这个球,一脸见鬼似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想打架?」 方曜向前走了一步:「这段时间有说过白谨明的坏话吗?」 「你有病吧!」卢栋表情变得兇狠,紧紧握住球拍,「你管我每天说了些什么?而且你和白谨明是什么货色,难道还需要我再说吗?」 那看来是说了。 方曜心里有了定数,最后一点钓鱼执法的愧意也没了。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不是想要钱吗,我给你一笔钱,就当做封口费,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就行了。」 背包被人扯了扯,寇暄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你还真想打架啊,别吧。」 方曜的话果然伤了卢栋的自尊心,就像个炮竹一点就燃。 「谁他妈稀罕你的钱!」 他挑眉道:「我说错了,你是想要白谨明的钱。」 如他预料的一般,卢栋下意识想动手,刚好手中就握着网球拍,抡圆了朝他挥来。 方曜没怎么躲,甚至不动声色地侧身迎了上去,下一瞬黑影就朝自己额头袭来。球拍不算很重,打在额头上最多弄出一团淤青,可方曜眉骨上打了钉,很容易被勾到。 一阵剧痛之后,他适时地踉跄后退两步。 寇暄早已爆发出一声脏话,凑到他身边,只一眼就又骂了一句。 「出血了!我靠怎么这么多血!你眼睛没事吧?」 方曜闭着左边的眼睛,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到了眼皮上。他根本没看已经愣住的卢栋,匆匆往场馆门口走去。 「送我去医院吧,」他对身边的寇暄说,「然后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就说我受伤了。」 * 白谨明接到方曜电话时正在开会。 手机关了静音放在桌面上,屏幕亮起的一瞬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备註是「小兔崽子」。他猜测是方曜打完球了准备回家,打电话来跟他说一声,所以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直接挂断了。 然而两三秒后电话再次打进来。 白谨明心里一慌,拿着手机起身,不顾会议室里其他人探究的目光走了出去。 一出去他就立刻接通,有些着急地问:「喂,你怎么了?」 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方曜同学,请问是白谨明先生吗?」 他心里一紧:「是,方曜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年轻而文雅的声音说:「他正在医院,您要不要现在过来一趟?」 白谨明满脑子只有「医院」两个字,心理素质支撑着他有条不紊地问清详细地址。挂断通话后却顾不上房间里的人还在开会,勐地推开门。 「小何,出来一下。」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看向白谨明,那表情似乎在怀疑千澜在刚才倒闭了,何致青也不敢怠慢,立刻跑了出来。 「白董。」何致青贴心地将会议室门带上,跟着白谨明往电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白谨明看似冷静地嘱咐:「待会儿的会面让杜琛代替我出面,他不了解这个项目,只能你在旁帮忙了。如果杜琛没时间你就自己上吧,辛苦你了。」 何致青脚步顿了一下:「我一个人不行吧,白董?」 白谨明按下电梯按钮,门立刻打开,他走进去之前回头对何致青道:「比起取消或推迟会面,这个方案的损失是最小的,不是吗?」 何致青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暗暗认可了他的工作能力。 他抓紧时间问道:「那明天的日程会有变动吗?」 白谨明走进电梯后抬手看了一眼腕錶,目光触及红绳时一愣,片刻后才放下手。 他在刚才那短短几步里思考了一下,方曜同学的语气并不十分慌张,想来不是很坏的结果。 门关上之前,他抬眼答道:「暂时不变。」 第101页 白谨明很少开出这么快的车速,赶到医院时也才过去了十多分钟。 下车后被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连大衣外套都没来得及拿,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西装。今天倒是没下雪,只是天气很阴沉,厚厚的云层垂得极低。 白谨明唿出一口气,白雾升腾,接着快步走进了医院大楼。 他不太熟悉这家医院,进去之后整个人都有些迷茫,急匆匆地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条走廊上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他站在楼梯口,远远望着座椅上的青年。 方曜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看起来有点滑稽,伤口似乎在额头上,眉间和脸上都还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脸色也比平时白一些,配合着那圈纱布,竟脆弱了不少。 第63章 最不老实 白谨明下意识捏紧了车钥匙,直到掌心被硌得发疼才察觉。 即使在来的路上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但真正看见方曜受伤的样子时,白谨明还是僵在了原地。 他朝那边走了几步,才发现方曜旁边还有个年轻人陪着。 清爽的短髮,和他差不多高,身形也偏向清瘦,看起来是那种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好学生。 两人并排坐着,男生正在跟方曜说些什么,可能是在劝慰。方曜沉默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白谨明抿了抿唇,脚步迟疑了一些。 但下一瞬方曜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直直撞上他的眼神。 这小兔崽子的表情顷刻间变了,从毫无波澜变得生动起来,浅淡地冲着他笑了笑,带了点理亏讨好的意味。 「哥,你来了。」 白谨明没说话,沉默的走过去。 即使理智让他猜到方曜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他一路上还是忍不住浓烈的担忧和焦虑。在见到方曜平安的一刻,忧虑突然转换成了怒火,就像是家长看见小孩受伤后那种又气又痛的心情。 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发火,还是先关心方曜伤势。 在他开口之前,方曜的同学先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对他微微弯腰,俨然把他当成了长辈。 「您好,那个……我去买几瓶水,你们先聊。」 白谨明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带方曜来医院,我身上没带现金,这样吧,加个微信我转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年轻人连连摆手,一边往后退,「水而已,我先去买了。」 方曜看着寇暄走远了,视线回到白谨明脸上。 比起他这个伤员,白先生的脸色似乎更不好看。除了刚刚找到他的那一眼,之后就没再看过他。 方曜率先打破了沉默:「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这个时候医院的人已经不多了,走廊上很安静,他们两人一坐一站,形成了一方小小的世界。 白谨明背对着灯光和走廊尽头的阳光,靠近了一步,抬手试图触摸方曜额头的伤口。 然而还没碰到就突然拐了个弯,轻轻一巴掌拍在方曜耳后。 「知道耽误我工作,为什么还要让同学给我打电话?」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残留着室外的冷意。 白谨明的怒意逐渐浮现在话语中,但依旧克制:「我一开始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你知不知道我上一次接到这种电话是什么时候,啊?」 方曜抬起头来:「知道,是收到死讯的时候。」 白谨明面对着这么一双专注的眼,心中的怒火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受伤?这么大人了不会保护自己吗?」他实在生气,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完完整整的,这会儿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样子,还要撒娇似的找他寻求安慰。 然而下一瞬,方曜忽然摊开手掌,给他看了一样东西。 他视线挪过去,身体顿时僵住了。 青年掌心放着一枚沾血的银色物件,看起来像是被擦拭过的,不过血迹依旧清晰,看得出被擦拭前有多鲜血淋漓。 「眉钉……」白谨明声音都放轻了,「被扯下来了?」 「眉骨刚好被网球拍打到,眉钉被刮下来了。」方曜回答的时候没什么情绪起伏,反而显得像乖乖回答家长话题的小辈。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又问:「被谁打到的?」 「不认识,网球场的一个人,他没注意到我,我又刚好路过。」 方曜抬眼看他,因为角度的关系,那目光像极了抬头找主人撒娇的大型犬。 白谨明心底冒出深深的无可奈何,他嘆了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就不知道躲?」 「当时在走神,没反应过来。」 他听后更气了,莫名其妙就受伤,还见了血,怎么走个路也会走神啊?白谨明压下那点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挨着方曜坐了下来,伸手去拿那只眉钉。 方曜躲了一下:「脏。」 「不脏。」他强硬地拿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是不是很疼?」 「嗯,好疼,流了挺多血。眉毛那里的皮肤都被撕裂了,缝了几针,估计会留疤。」方曜没放过这个卖惨的机会,朝白谨明那边挪了挪。 这么严重……白谨明一瞬间产生了幻痛,再想到这张脸上会留疤,无声地再次嘆气。 「除了眉毛那里,还有没有地方被打到了?」 「有,额头也肿了。」 第102页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只能将带血的眉钉握得更紧。 「这么容易受伤,把另外一边的眉钉也取了吧?」他轻声提议。 方曜点点头:「过几天就去取掉。」 两人安静下来,白谨明心中的恐慌仍旧没有散去,类似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靠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手突然被握住了。 「是不是很冷,你在发抖。」 「外套都没穿,你说我冷不冷?」白谨明凉凉地瞥了一眼,抢在方曜有所动作之前补充道,「别脱衣服给我,你自己穿好。」 其实并不是因为穿得少,他发抖只是因为情绪波动。 「那我们回家吧。」方曜收回脱衣服的动作,提议道。 正好寇暄拿着水回来,白谨明执意加了寇暄的微信。 「谢谢你送他来医院,耽误你时间了吧?」他以家长的口吻向这位年轻人道谢。 「没有没有,」寇暄连连否认,「当时我和方曜一起打球,送他过来是我应该做的,方曜没什么事就好。」 白谨明露出笑意,比刚赶来的时候从容多了:「那好,等他伤口好了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 「好的好的,方曜老早就说请我吃饭,到最后还得是您来兑现。」寇暄身为学生会的副会长社交方面十分自如,即使面对白谨明也没什么压力,还能适当开开玩笑。 白谨明笑意不变,只是心里有点别扭。 方曜的这个朋友很好,人品和性格都不错,不像他总是那么拧巴。最重要的是年轻,身上无意识地散发着朝气。 他联想到了那个死人前夫和向槐,歷史虽然不会重演,但他还是有一点心理阴影。 「打车来的?」他笑着问。 寇暄点点头:「对,我还没拿到驾照呢。」 「那我们先送你回学校吧。」 白谨明面上从容地将寇暄送回学校。 他开车,伤员坐副驾,寇暄坐在后排,一路上都是他和寇暄寒暄一些有的没的。 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吃醋只是罕见的心理现象,最多只是在脑子酸一圈,绝不会表露在脸上。自卑感更是如此,尤其像他这样逞强的人更不会对着陌生人示弱。 直到寇暄下了车,白谨明才微不可见地放松下来,笑容也消失了。 沉默了一路的方曜转头看他:「你为什么和寇暄这么聊得来?」 白谨明一愣,不该是他吃醋吗?怎么方曜也要来吃一下啊? 情况变得混乱起来,但与此同时他也安心不少。 白谨明有点无语地问:「和他更熟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方曜盯着他不说话,半晌突然说:「要不你回公司吧,我脑袋受伤而已,能自理。」 气氛变得更加奇怪了。 白谨明想起见面后方曜说的第一句话,问是不是耽误他工作了……所以现在是在闹别扭吗? 「现在我只想带你回家,然后好好清理一下你脸上的血迹,你现在这样子真的像被我虐待了。」 白谨明食指敲着方向盘,他倒要看看这小兔崽子想做什么。然而没有料到的是,方曜直接解开了安全带。 「可是我学校里还有事。」 他差点稳不住平静的表情:「什么事?」 「不小心打到我的那个同学还在等着,他之前说要付我医药费来着,我得去找他谈谈。」 白谨明也去解安全带:「我跟你一起,就算他是不小心也得负一定责任。」 「哥,你别去好吗?」方曜语气里带了点为难,「我自己可以处理这件事,而且我不想你露面。」 「为什么?」他真有些不解,之前方曜不还主动带他来学校吗? 方曜顿了顿:「你太好看了,容易造成轰动。」 白谨明的无语达到了顶峰,他遗憾自己翻不来白眼,被气得笑了一声。 「能不能想个好点的理由,你就这么敷衍我?」 方曜笑了笑,又一次装傻卖乖,同时眼疾手快地打开了车门。下车后才把着车门,弯腰对他道:「我虽然想你多管管我,可这种事我想自己处理。」 在保护和放手之间,白谨明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顺着方曜的心意。 但生气依旧是生气的,他没好气道:「行吧反正你也不怎么需要我,把门关上。」 方曜听话地合上门,下一秒车就蹿了出去,只留给方曜一地尾气。 生气了啊。 可是白谨明真不能和他一起去,去了就露馅了。 他目送着那辆轿跑远去,在心里盘算着晚上得怎么哄人,然后转身离去。 因为造型太突出,路上有不少人看他。 方曜不在乎那些眼光,他想好如何卖惨哄人之后,又开始计划怎么让卢栋受个处分或者警告。 还是算了,不能赶狗入穷巷。 虽然他也做过赶狗入穷巷的事,比如把姜岚送了进去,但那也是当时情况下最为稳妥的办法了。针对卢栋这种又怂又蠢的人,吓唬吓唬得了,只要能保证以后不再编排白谨明就好。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亲手缝上卢栋的嘴,这人怎么就学不会老实呢? 方曜烦躁地擦了擦侧脸,转念一想,其实自己才是最不老实的那一个。 白谨明遇上他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倒霉,但没办法,谁让他们已经遇上了。 第103页 第64章 隐忍不发 从校门到网球场有段距离,方曜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接通时传来了何致青略显着急的嗓音:「方先生您好。」 「抱歉打扰你一下,」方曜开门见山道,「你们白董离开公司之前是不是推掉了很多工作?」 何致青在办公室门外忍了又忍,他就猜到老闆突然离开是和方曜有关,红颜祸水,还要打电话来查老闆的岗。 「是的,方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 「忙」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他当时有没有说什么?很着急吗?」 何致青已经彻底不耐烦了。 上次方曜就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他的电话号码,打过来问他那天晚上饭局的事情,他那时候警惕心还不够强,一时嘴快透露了老闆的行程。 但现在的他已经成长了,坚守和老闆一条战线的原则,毕竟是白董给他发工资而不是白董对象。 「方先生自己去问白董吧,我这里还有工作呢。」何致青公正无私道。 「我会在他面前替你说好话的,」方曜开始瞎编,「前两天听他说有再招助理的打算。」 那边好一阵沉默后才开口,语气极快:「……是的,很着急,非常着急,丢下一整个会议室的人就跑了。」 刚一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方曜放下手机。 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白谨明是在乎他的,相当在乎。 其实方曜从小就不会对感情回应抱有期待,现在也没能学会正常人是如何做的。 在打算实施苦肉计的那一刻,他也并不期待白先生能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想,只要白谨明能来医院看他一眼就好了,去到医院之后他又想,只要白谨明能在电话里关心他几句就好了。 白谨明那么聪明又理智的一个人,接到电话的时候应该就猜出了事情的轻重。 然而还是那么紧张地跑去找他了,即使知道他没有大碍。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竟然能得到回应啊,除开语言,只用行动显露出来的回应。 方曜第一次有了实感,连脚步也轻快不少。 回家后得好好哄一下白先生,今天一定被他吓到了。 那不如多留几天再去方家,借着伤员的名义,还能多讨来一些关心。 * 白谨明开走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在路上就给寇暄拨了通电话。 「白先生?」寇暄的语调上扬。 其实平日里有不少人叫他白先生,可白谨明总是会想到方曜,这次也一样。他怔愣一瞬才道:「你好,我想问你一件事。」 寇暄的语气比之前严肃了一些:「您说。」 白谨明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想问一下方曜是怎么受伤的,既然你在场,应该很清楚吧。」 「啊?方曜没有告诉您吗?」寇暄的语气很疑惑,「他就是被球拍打到的啊。」 白谨明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才道:「是这样吗?可是方曜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什么?」听得出寇暄稍微慌乱了起来。 「他说自己不是被陌生人用球拍打伤的,可又不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受伤的,所以我才想到来问你。如果你不方便告诉我的话,我就只有试着去找找监控或者在场其他人了。」 白谨明脸色不变地说了一通瞎话,想诈一诈这位年轻人。他其实没什么把握,但心理战在谈判中是相当重要的。 寇暄过了一会儿才出声:「方曜还让我保密,没想到自己先忍不住说了……我告诉您,但是您别说是我透露的啊,就说是查到监控了行吗?」 还真的让他给诈出来了,他果断答道:「行。」 「好吧,其实他是被室友打成这样的。」 果然。 白谨明冷笑一声,接着问:「卢栋吗?怎么打的?」 「哎呀这事儿……」寇暄纠结了一下,「本来是没打起来的,但是方曜临走的时候去找他室友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人就恼羞成怒了,一拍子把方曜脑袋磕破了。」 行啊,还是自己主动招惹的。这叫做什么,苦肉计?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他语气已经完全冷下来。 寇暄在电话另一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小心问道:「您不会是来诈我的吧?」 白谨明「嗯」了一声:「社会险恶,以后多长个心眼吧,但我会替你保密的。」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重新启动汽车,又飞快地开回了千澜。 会议结束,何致青最后一个抱着电脑走出会议室,却突然听见了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他吓得赶紧放下手机,回过身去,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自家老闆冷若冰霜的模样。 ……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而且和离开之前的焦急模样完全不同,上一场暴风雨已经结束,这会儿又开始酝酿下一场了。 「白董,您这是……」 白谨明目不斜视朝办公室走去:「行程照旧,工作。」 何致青赶紧跟上去,脑海里浮现出「方曜」两个字。 说祸水还真是祸水,老闆好久没这么生气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殃及他这条池鱼。 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何致青才从繁重的工作中抽身,跑去茶水间喘了口气。刚喝了一口水,身后就响起了冰冷的嗓音。 第104页 「方曜没有联繫过你吗?」 他吓得差点把杯子给扔了,连忙转过身去,对着抱手倚在门口的白谨明打了声招唿。 「没有没有,白董您想多了。」 白谨明不动声色:「那就好,上次方曜找你问孟呈逸的事情,一定让你为难了吧?」 何致青后背开始冒冷汗,他怎么觉得老闆把什么事情都猜出来了?为什么要让他这个打工人被夹在一对情侣中间,里外不是人啊! 「的确是有点……」他勉强维持着话里的底气。 白谨明点点头:「以后你不用理他。」 什么意思?要掰了?何致青八卦之心又升起,觉得自己沖在一线吃了个不得了的瓜。 「下班吧,今天辛苦了。」白董转身离开。 下楼时何致青又刚好和白谨明一起,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没下两层楼就又停下,进来的竟然是杜总。 杜总面带惊喜:「这么巧,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这句话当然是对白董说的。 何致青往后退到了角落里。 其实公司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杜总留在千澜坚守了这么久,又对白董态度这么好,心里一定憋着些风花雪月的念头。然而输就输在太正人君子了,何致青甚至怀疑杜总还没有表白过,因为自己老闆明显还在状况之外。 不过现在方曜和老闆闹掰了,杜总应该就有机会了吧? 「这不是应该的吗?」白董回答道。 「往常你明明那么顾家,宁愿白天更忙一些也要早点下班,」杜总打趣道,「今天家里没有小朋友等你吗?」 何致青暗暗感嘆,这说话水平真是高,试探与不满还有野心都有了,在外人听来却是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然而白董并没有笑,面无表情地看了杜总一眼:「我又没孩子,哪儿来的小朋友?」 就连杜琛也怔愣了一瞬:「你和方曜……」 「挺好的,他放寒假要回家,应该是今晚就走吧。」白谨明淡笑着说出冰冷的话。 何致青已经屏住了唿吸,感觉自己一只脚踏进了战场。 方曜这是要被流放了吧,希望下午和方曜打电话的事情不要露馅……他以后再也不透露任何关于老闆的事情了。 刚出电梯白谨明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神态自若地挂断了。另外两人在旁看得分明,来电人是「小兔崽子」。 何致青嘴角抽了抽,瞥见杜总脸上也浮现出一点好笑的神色。 「各回各家吧。」白谨明宣布道,只是走了两步之后隐隐约约说了一句,「祝各位家宅安宁,明天公司见。」 然而何致青与杜琛都没立刻离开,他俩心情复杂地目送白董远去。 白谨明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看着杜琛道:「你还留着方永年的电话吗?」 杜琛想了想,点点头:「应该还留着。」 「行,发给我吧,走了。」 何致青瞥了眼杜总,又瞥了眼白董,联想到方永年和方曜的关系。 ……好傢伙,这是要请家长了?所以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老闆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又一肚子火气地回来。 别是去捉姦了吧?不对,方曜看起来也不像是花心的人啊,而且哪儿有出轨的人事后还耀武扬威,反过来查岗的? 等到白谨明坐进车里,何致青才终于挪动脚步。和杜总对视一眼,他率先忐忑开口:「白董这状态还好吗?」 杜琛想了想:「说不准,应该还行。」 但他分明从话中听出了几分愉悦,杜总摇摇头也离开了,留下他一个打工人还在惴惴不安。 别的不说,姓方的那位可真是有本事,能让他老闆憋在心里生闷气。 之前老闆去救孟呈逸的时候都没这样,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也从不憋着,一向雷厉风行,三两下就解决问题。 ……希望老闆别憋出内伤了,何致青默默祈祷。 第65章 放逐 白谨明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味。他七点那会儿就发了消息说今晚不去外面吃了,让方曜也别等他,自己先解决,但这人竟然等到现在,还做好了饭。 他走到客厅时看见方曜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忙活。 要不是头上还缠着纱布,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没吃?」白谨明问。 「等你,」方曜抬头,合上了电脑,「我再去热热。」 「去吧,我好饿。」 他毫不客气让伤员去热饭菜,自己则进房间换了暖白色的睡衣,洗了手,顺带摘了眼镜。 再出来时变得柔软许多,踱步到饭桌旁边,看着方曜忙碌而有条不紊的身影。 「洗过澡了?」他问。 「嗯,放心,伤口没沾到水。」方曜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率先给了答案。 「那就好。」白谨明拉开椅子坐下,支着下巴,目光始终跟随着青年。 方曜也察觉到了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回头问他:「想说什么?」 「你怎么处理的,让那人负责了吗?」 青年继续忙活,一边答道:「没有,他也不是故意的,我没让他负责,也没找他要医药费。」 「方同学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白谨明状似打趣。 方曜身影顿了一下:「……跟你学的?」 第105页 白谨明被逗笑了,垂眼看向桌面,心里却在想这小子真有能耐,临场反应可太好了。 菜终于摆上桌,白谨明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也强迫自己吃了不少。毕竟是伤员亲自下厨做的,一码归一码,这点尊重和礼貌还是应该有的。 方曜似乎也觉察出他胃口不好,问道:「今天工作很累吗?」 白谨明摇摇头:「你什么时候回槿城?」 青年抬眼看向他,慢慢放下了筷子。 「哥,你怎么还催我走啊,今天刚开始放假,我这还受着伤呢。」 白谨明也放下碗筷,平静道:「可是去方家公司歷练是你提出来的,难道不应该积极一点吗?我们已经为这件事吵过一架了。」 他把上次吵架的事情搬出来说,果然方曜没有再装乖卖惨,只是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谨明总觉得方曜是猜出了什么,他只好撒谎,装作无奈道:「方永年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放人。」 青年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冷声道:「别理那老头子,我去跟他说一声。」 「别,我不想在这时候把关系闹僵。」白谨明继续编瞎话,「你这次就辛苦一下,过几天我来槿城看你,好不好?」 他语气放得平缓,尽力表演出了妥协与心软。方曜果真吃这一套,像是受不了他的语气,垂眼避开他的目光。 「好,等你不忙的时候再来看我吧。」 说的是不忙再去看,实则方曜就差把「一起走」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白谨明低头喝水,假装不懂。 放下水杯后轻描淡写地宣布:「那就明天吧,我去帮你收拾行李。」 他没看方曜的神情,起身离开,但总觉得身后那双目光像是要把他烧穿了似的。 白谨明闭了闭眼睛,按捺下复杂的心绪和隐隐又冒头的心软。他回家一看见方曜头上的伤就难受,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狠下心的,就一点也不怕疼吗? 万一卢栋下手更重一些,万一往下偏了几厘米刚好打到眼睛…… 白谨明走进卧室之后,紧绷的身体才垮了下来。 不能再想了,明天必须让方曜离开。 夜里方曜借着即将分开的名义,比往常更加黏人。白谨明整个人被箍在方曜怀里,身体僵硬,后背紧贴着温热的胸膛,轻柔的唿吸打在他肩窝里,弄得有点痒。 他们侧躺着,依旧朝着窗户的方向。白谨明不为所动,假装自己睡着了。 「白谨明。」方曜突然低声叫了他的名字。 一片黑暗之中,他睁开了眼。 「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好?」方曜问。 他也不好再装睡,答道:「没有。」 「一天比一天疲惫,别当我是傻子。」方曜道,「怎么会失眠?我以为你搬过来后心情会好一些。」 白谨明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想方曜回槿城吧。何况他今天确实想让方曜离开,即使有点捨不得。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还没熟悉环境。」他随便编了个理由。 「明明我就躺在你身边,又是你熟悉的人,失眠了怎么不来找我?」方曜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抱着你睡,你会好一些吧?」 他听出了方曜话里的幽怨,却没回答。失眠是一个人的事情,哪怕双方同床共枕,也只有失眠的那一方在漫漫长夜里始终清醒。白谨明不想把安然入睡的方曜吵醒,所以选择独自捱下去。 方曜见他不答,便顺着刚才的话说:「那我今天晚上抱着你睡好不好?」 白谨明不习惯被人抱着睡,之前就拒绝过,所以两人都只是各自躺着。但习惯也是会改变的,他被方曜抱过许多次之后就开始贪恋这种温度,好几次睡前想滚进方曜怀里,却又没有那个勇气,也放不下姿态。 沉默片刻之后,他轻声说了句「好」。 方曜没再说话,只是用宽阔的肩膀与手臂将他揽在怀里,仿佛要挤走他周围的空气一般,把他圈住。 白谨明在这窒息又安全的桎梏中,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他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晚安」,之后便沉入睡梦之中。 * 再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白谨明感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有些不安地睁开眼,倏然间对上床头一双宁静的目光。 他被吓了一跳,伸手将灯调亮。 「你想把我吓死吗?」 方曜坐在敞开的行李箱旁边,下巴搁在床沿上,直直地看着白谨明。 「我马上出发了,方家那边派车来接我。」 白谨明睡意消失了,忍住了把方曜头髮揉乱的冲动,点点头。 「路上注意安全,工作的时候认真一点,别把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忘了。」 方曜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失望:「那我这就走了?」 白谨明拍了拍方曜头顶,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走吧,过段时间见。」 青年依依不捨地起身,将行李箱合上之后慢慢吞吞地往房间门口走。 他看在眼里,觉得有点好笑,但是面上丝毫不显,只有刚睡醒时的迷濛。 方曜最后看了他一眼,拉着行李箱消失在门口,过了会儿传来外面那道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 白谨明披上睡衣下床,走到窗边,将窗帘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片刻后方曜的身影出现在楼下,青年今天穿了一身黑,连行李箱都是黑色的,在清晨的日光中显得有几分冷漠肃杀。 第106页 一旦不在他跟前,方曜就像变了个人,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丝脆弱,脑袋差点被开瓢也能若无其事。 白谨明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尖锐的闹铃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照旧重复以往早上的程序,只是出门之后没有立刻下楼,站在门口捣鼓了一会儿密码锁。指纹删除,密码也更换,做了这一切他才离开。 路上还给方永年打了个电话,语气不太好:「方总,接到方曜了?」 方永年的语气也不太好:「又不是我亲自开车去接,要问就去问司机。我又不急这一两天,结果你非要让我今天就把他接回来,你要是不想和他谈了那正好,直接明说吧。」 白谨明也没生气,一边开车一边冷静道:「接到就行,等方曜到了槿城麻烦方总跟他说一声,我就不去看他了,接下来一个月也不会和他联繫。」 方永年像是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安静了片刻,不可置信道:「你想吊着我儿子?」 「如果方曜听了这些话之后想回来,也麻烦方总跟他说,家里的密码我换过了,他进不去,就算回来了我也不会见他。」白谨明自顾自道,「只要他在槿城待够一个月,我会去接他回来。」 「白谨明,你敢这样对我儿子?」方永年怒意蹭的一下上来,「他是和你谈恋爱,又不是把你捧成什么下凡神仙非你不可!你要想和他断了那就好好断,要多少分手费我帮他出!」 白谨明在心里骂了一句「自以为是」。也不知道方永年从哪儿来的自信,会觉得方曜真把他当成好爸爸,在这里疯狂维护自己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想和他断,把我这些话原封不动说给方曜听,他会明白的。」 「明白个屁,你别跟我在这里打哑谜!」方永年怒喝道。 「方总要是不想传话,等方曜联繫不上我的时候,估计就不肯待在方家公司了,所以方总记得原话带到。」白谨明冷笑一声,「还有,麻烦方总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我有挺多问题想问。就这样吧,挂了方总。」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脸上的冷笑也没了,烦躁地停车等红灯。 他姑且给方曜一个月的时间,希望这小兔崽子能长点记性。 敢拿自己的安全来当感情中的筹码,白谨明要是视而不见,估计这辈子都得失眠。 第66章 小狗 方永年原本还觉得这个姓白的脑子有问题,是个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然而等他见到自己儿子第一眼的时候就傻了。 他看了看方曜身后的小刘,指着方曜的脑袋好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刘秘书跟着司机一起去沐城接回的方曜,他一开始也惊讶不已,试探问过,但这位大少爷什么也不肯透露。 面对老闆的疑问,他只好含蓄地摇了摇头。 方永年看向桀骜不驯的方曜,拔高音量问:「你怎么受的伤?为什么都不和家里说一声?」 「没必要。」方曜言简意赅,因为在这间办公室里停留超过了半分钟而开始烦躁。 「怎么就没必要了,」方永年从椅子上起身,「难不成是白谨明打的?」 方曜终于有了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跟他有什么关系?」 方永年冷静下来,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电话里白谨明说的话,却还是想不通那姓白的把方曜赶回槿城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通,但记着白谨明的威胁,所以还是把话完完整整转述了一遍。 刚开始还好,越说到后面他儿子就越不对劲。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比见到他时还要冷漠。 方永年怒其不争:「白谨明都对你这样了,你还不分手?你单叔叔他女儿喜欢你多久了,长得漂亮又会打理公司,配你绰绰有余。还有曾宜那姑娘,你努努力追一下,好歹也相处了两三年,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大你几岁也不是不行……」 滔滔不绝的话被方曜打断,他儿子看过来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 「白谨明的话,你确定一字不落都说了?」 方永年一愣:「对啊,你还指望他说什么?」 让他感到惊悚的是,方曜突然笑了一下。 方永年自从将儿子接回方家,很少看见方曜笑过,更何况是这样带着嘲弄意味的笑,他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 「你笑谁呢臭小子?」他问。 「笑我自己。」方曜看他一眼,「不是说要给我安排工作吗?」 见儿子主动转移话题,自居善解人意好父亲的方永年也没再执着于感情事故,转而道:「对对对,也不给你安排什么职务了,你就来我身边当实习生吧。朝九晚五周末双休,暂时和小刘挤一个办公室,每天来我这里报导。」 本以为方曜会反抗,但没想到一向叛逆的儿子只是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从今天开始吗?」方曜问。 方永年一看见自己儿子头上的纱布就心烦,带了点同情,于是好心道:「先休息三天吧,下周一再来公司。」 方曜很我行我素地转身走了,也没给他打声招唿,反倒是经过小刘时点了点头。方永年瞥见这一幕心里更烦了,养不熟的小狼崽子,这么多年就没一声「爸」是真心实意叫出来的。 他想了想白谨明提出来的那顿饭,觉得很有必要。 第107页 原本在前段时间他就想私下找白谨明谈谈,让那男人离开自己儿子。方永年无比讨厌白谨明这个人,尤其是方曜要求他在方家宣布两人关系之后,这种反感的心情到达了巅峰。 现在这个时机正好,有望拆散这两个人。 * 白谨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虽然工作都好好完成了,但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走神,想到方曜。 这人一整天都没有试图联繫他,既不打电话也不发消息。白谨明没有做到拉黑的程度,原本也是想就算方曜来联繫他,他不回復就可以了。 却没料到这小兔崽子真能一条信息都不发。 挺好,他就喜欢有骨气的。 要是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找他质问或者认错,白谨明可能只会把一个月再延长。 只不过喜欢归喜欢,他心里还是有些空荡荡的。想知道方曜有没有难过,有没有觉得他做得太狠绝,在方家有没有不开心,是不是又只能一个人消化所有事情。 白谨明将钢笔往桌面一扔,向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是真的陷进去了,要是小孩经此一遭不想和他在一起了怎么办?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却不想回家面对冷冰冰的房子。 索性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等到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去的都是和方曜一起走过的路。 白谨明在夜市停下,那条围巾刚好被他放在了车里,他围上之后才下车。 今晚的时间比那天早一些,路上行人很多,时不时会看见一些挽着手或者手牵手的小情侣。 白谨明将围巾拉得更高一些,遮住了嘴唇。 路过那个卖围巾的小摊时,他放慢了脚步,正好看见有人在买和他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围巾。那人问多少钱,老闆爽快地说五十。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 还真是见人下菜碟,他这条还是八十块钱买来的。想来是当时方曜太急切了,见他冷就迫不及待地要买条围巾给他带上,老闆也是人精,就报个了更高的价钱。 白谨明也不生气,他就是觉得方曜可爱。 他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想着随便逛逛,却不自觉地走到了那家烧烤摊。 他不想吃东西,视线在摊位上搜寻一圈,没找到那只名叫「珍珠」的小狗。 老闆看他眼熟,热络地招唿他坐下。他摆摆手,问道:「怎么没看见珍珠呢?」 「啊你说那条狗啊,」老闆神色有点不自然,「生病了,在家里没出来。」 白谨明眉头皱起:「什么病啊,去看了医生吗?」 「去看了,那病好像叫做细小……」老闆迟疑下来,转着眼珠子看向他,「你是喜欢狗吗?想养狗?」 白谨明微微愣住,却也立刻反应过来。 一些人养狗却又不愿意给狗治病,尤其是像珍珠这样的田园犬更容易被放弃。虽然他没有养狗的经验和打算,可是他明白如果自己不管,这只小狗可能就要自生自灭了。 他沉默片刻,答道:「想养狗,我带珍珠去治病吧。」 老闆终究不是个完全冷血的人,闻言喜出望外:「行,明天我把珍珠抱过来。」 「就今天吧,细小拖不得,要立刻医治才行。」白谨明语气坚定,「宠物医院应该还没关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看什么时候回家一趟把它抱过来。」 老闆一脸为难:「我这也走不开……」 「这里不是还有两个帮工吗,你离开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 在白谨明一再坚持之下,老闆将烧烤摊交给了帮工,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他等了半小时,终于等到老闆带着病殃殃的珍珠赶回来。 上一次还在他和方曜脚边打转讨食的小狗,这会儿已经蔫了,无力地躺在笼子里,连尾巴也不摇了。铁笼看起来很旧,里面也只铺了一层纸板,不太干净。 他有些心疼地接过小狗,临走前对老闆正色道:「珍珠让我带走,那以后就是我的了,治好以后也不能再要回去的。」 话说得相当直接,老闆脸色不太好却也点头答应了。 白谨明这才放心,连忙带着小狗去找宠物医院。 幸好在一番检查下医生说有希望治好,不过小狗正在危险期。 白谨明心情沉重地交了钱,看着医生将珍珠从笼子里抱出来,剃毛,扎滞留针。 小狗几乎没有挣扎,针头扎进去的时候也只是嘤嘤地叫,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着白谨明,似乎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个。 他摸着珍珠的脑袋,无力地哄:「乖啊,等你把病治好就回新家,到时候给你买好多零食和玩具。」 不知为什么,白谨明忽然想到了方曜。方曜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和过往,也没怎么说过亲生母亲的事情,但白谨明能感觉到方曜小时候应该也这么无助过。 他迫切想了解方曜的过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经歷才塑造了方曜如今的性格。所以他才找方永年约了一顿饭,希望能听到一些真相。 小狗被抱进医院的笼子里输上液,白谨明新开了一袋狗粮,倒在碗里,珍珠立刻摇着尾巴凑上前,低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吃。 他又倒了一碗水,试探着在珍珠进食的时候摸了摸。小狗完全不护食,甚至还抽空抬头,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 第108页 方曜回来之后会接受家里多出一只小狗吗? 白谨明沉默地想。 这小孩的头像就是一只猫,平时也不抗拒被他说像小狗,应该是不讨厌猫狗这种宠物的。如果方曜不想养,那他到时候再想办法把珍珠领养出去吧。 此时此刻没什么需要白谨明做的了,珍珠留在宠物医院治疗,他只需要每天来看看。但他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既是不放心小狗,也是不想一个人回家。 他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一边搜索六七个月大的小狗适合吃什么狗粮、养狗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一边想着方曜的事情。 当手机上方跳出来微信提示时,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方曜终于给他发了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哥,伤口痒,睡不着。】 白谨明的心也在痒。他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将手机放回兜里。 转头看向玻璃窗外热闹的城市夜景,无声地嘆了口气。 第67章 只能是我 白谨明没有回覆那条消息。 他独自回家以后钻进书房,用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麻痹自己,实在累得不行就缩在书房沙发上休息。 不想回卧室,昨天还被某人抱着睡了一晚上,仿佛连被窝的温度都还没散去。现在要他一个人睡在上面,估计会彻夜失眠。 然而在书房沙发上也没能心安理得睡好。闹钟响起时,他感觉自己才刚入睡了一小会儿,精神和身体都疲惫不已,脑袋也昏昏沉沉。 和昨天一样,没有方曜监督之后,白谨明没吃早饭就出了门。 这是他好几年前就养成的习惯,总是觉得自己做早饭麻烦,出门买又没胃口,所以宁愿饿着肚子,总之到中午就能吃下一餐。 然而今天的飢饿感让他尤其烦躁,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时刻提醒着他方曜不在身边。 他忽然想到,自己勉强恢復正常之后,几乎很少一个人生活。 刚回到沐城就遇见了方曜,从那儿之后,这个人便将他的生活填满,连每个角落都是关于方曜的回忆。 乍然离开,白谨明的周遭似乎都空了下来。 他暂时放下这些烦扰的心绪,开车去了一趟宠物医院。 到那儿的时候珍珠正在睡觉,腿上插着针,安安静静地输液。白谨明特意没有走近,他害怕自己打扰到小狗的美梦,只看了两眼。 跟医生了解完情况之后,又在医院靠窗的座椅上坐了一会儿。 不太想去公司。 也不知道该如何放松。 白谨明有些茫然,没人教过他如何在这种时候静下心来。 手机响了一下,白谨明心脏顿时狂跳,看到发消息的人是寇暄之后又立刻冷静。 昨天他就给寇暄发了消息,想要见一面,但寇暄已经在昨晚离校了。他只好在微信上询问了关于方曜的事情,估计寇暄也是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回答,到现在才回復他。 然而一口气回復了一大堆。 【方曜没有追究卢栋的责任,也没有给辅导员报备自己受伤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他之后做了些什么,大概是冷处理吧。】 【他好像很讨厌卢栋在背后说你的不是。】 【但他这个人平时基本没有明显的喜恶,和同学关系挺冷淡的,跟我联繫也不多,一般都是找我打球。】 白谨明一行行扫完,寇暄说的这些事情他都不意外。 昨天方曜不准他跟进学校,应该就是想偷偷息事宁人,以免让他发现端倪。所以也不会上报给辅导员,因为一旦让校方知道就很容易闹到他这里来。 但白谨明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方曜竟然真的咽下了这口气。 回想方曜差点把向槐往死里打的时候,两厢对比之下,巨大的反差让他心惊。 原以为方曜的愤怒一点就燃,这人却还可以如此忍耐,在短暂的时间里决定用自己的安全做赌注,就为了看看他的反应。 并且还骗他是不认识的人误伤…… 在医院那会儿,白谨明完全看不出方曜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愤怒,这人似乎将一切都握在手心,连情绪也都能精准控制。 以前觉得方曜的心机不痛不痒,甚至有点可爱,可现在他才明白哪儿是小心机这么简单的,方曜的城府比他还深。 白谨明焦虑地揉了揉眉心,他不明白这小孩以前都经歷了些什么。 其实他也在纠结,要不要托人私下调查方曜,拿到一份从出生到现在的详尽履歷。可他又觉得那样对方曜太不尊重,冷冰冰的调查很伤人。 还是尽快跟方永年见面吧,虽然他不认为方永年的看法客观,但也能窥见一二。 幸而在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方永年的电话,约好周日在槿城见面。 白谨明不介意跑这一趟,只是特意要求将地点宣在不会撞见方曜的地方。 魂不守舍地过了两日,连周六也在加班,等到出发时白谨明才从麻木的忙碌中抽身,独自开车前往槿城。 见面地点离方家公司很远,时间也选在方曜工作的时候。他到了包厢之后,里面只有方永年一个人,对他横眉冷对。 但出于商业礼貌,方永年还是站起身来对他打了个招唿:「白董,大驾光临啊。」 白谨明装作没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方总好,你也一个人来的?」 第109页 「家丑不可外扬。」 两人对视一眼,方永年带着敌意,白谨明则波澜不惊。 「方曜的伤怎么样了?」他问。 方永年的脸色更阴沉了:「既然不是你干的,那与你无关。」 他有点无语。 依稀记得以前和方家打交道的时候,这位方总很是儒雅,不像商人,倒像是学校里做学问的教授。 如今变了一副模样,把他当成了敌人,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然而自从认识了方曜,白谨明对方永年也没什么好印象。 对婚姻不忠,将方曜接回家后又不慈,只知束缚孩子道路,不知当父亲的也需付出。看方曜的样子,应该是从来没感受过父爱温暖的。 两人落座,白谨明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又问:「方曜在公司适应得还好吗?」 方永年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白谨明,你别以为能进我们方家的门,也别在这儿操心我们方家的事情。」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顽固狂妄之人。白谨明是说方永年和姜平南。 这些早早发家的老钱们还真喜欢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觉得全世界都不配踏进他们领土,尤其是像他「劣迹斑斑」的人。 他轻笑一声:「幸好方曜和你不亲,不然学了你的毛病,我也看不上他。」 白谨明若无其事地抬眼,看见方永年的表情果然又难看了许多,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 「这就沉不住气了?恕我直言,方总,吵架谁不会啊?」他维持着笑意,「可是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争执,我是为了方曜的健康来的。」 方永年被小辈提醒了喜怒形于色,连忙收敛。他也知道争执没有意义,然而听见白谨明最后一句话时还是没忍住嗤笑一声。 「他除了头上的伤哪里不健康了?」 「你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很正常是吗?」白谨明一看方永年这个态度就有怒火往上冒,冷笑道,「头上的伤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应该没有告诉你吧?缝了几针你知道吗?他在学校里有没有朋友,有谁和他过不去,你又清楚吗?」 方永年愣住了,随后阴沉着脸不说话。 白谨明觉得好笑:「我也不是来说教的,你们父子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没必要解决。我只是想从你这儿了解一些事情,因为能陪方曜走下去的人当然不会是你们夫妇,也不会是其他人,只能是我。」 「……你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一些。」方永年低声反驳了一句。 他坦然至极:「你不信?那你可以去问方曜,我保证他也是一样的答案。」 第68章 熟悉身影 白谨明从来都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他知道自己于方曜而言是重要的。 但是对于能陪着方曜走到多远,他不敢确定,只能赌。面上表现得稳操胜券,实则只有自己清楚有没有底气。 幸而方永年相信了。 两厢沉默之后,中年男人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问:「所以为了方曜的健康,你想打听些什么?」 终于来到了正题,白谨明稳了稳心神,答道:「我想知道方曜小时候都经歷了些什么。」 「我不清楚。」方永年回答得非常果断。 白谨明一时间看不出真假,见他没说话,方永年又补充道:「是真的,我和他妈很早就分开了,他妈是偷偷生的他,就连怀孕也没告诉我……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没关系,我也预料到这种可能,但是,」白谨明顿了顿,「怎么从没听方曜说起过他亲生母亲?」 方永年这一次沉默了更久,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仿佛白谨明触碰到了一个不能提起的话题。 「死了,死之前把方曜交给了我。」 白谨明也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永年不值得被他劝解,他想安慰的人也不在这里。 方永年又道:「我让人去查过方曜小时候的经歷,除了过得苦点看不出什么异常。问他以前的事情他也不肯说,他妈也不在了,算是死无对证吧。」 「死无对证?」他觉得这个用词有些荒唐,「你想对什么证?」 方永年瞥了白谨明一眼。 其实他并不想让外人知晓家事,可想到方曜为了把姜平南送进去,竟然同意回方家歷练,还找他借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方曜可是从不找他要钱的,白谨明的自信还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不成器的东西,看中什么人不好,偏偏是这个劣迹斑斑的投机者。嫁过一次有钱人不算,还要来第二次,怪不得找上了方曜,估计也是看着年纪小,好拿捏。 方永年极其不满,又觉得白谨明关心方曜的模样不似作伪,内心矛盾至极,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白谨明一个机会。 「我可以让人把曾经调查的资料拿来,但前提是必须有我在场,走出这道门之前得还给我。」 白谨明点点头:「可以,请尽快。」 他被这个「请」字说得稍微顺了心,打电话给车里等着的秘书,让他把办公室保险柜里的文件拿来。 等待的过程之中,方永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姜家这下算元气大伤了吧?」 白谨明眼皮都没抬:「少了一个姜平南,还有其他人,姜氏那么大,董事会和股东也不是摆设。」 第110页 方永年心里有了数,看姓白的这个反应,应该不清楚姜平南是被方曜送进去的。 方曜之前还让他保密,即使他提了条件方曜也欣然答应。还真是为爱不顾一切的年轻人,宁愿自己憋着,也要换白谨明一个坦荡安然。 他想到这儿心气又不顺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得被自己儿子气出心脏病。 二十分钟后秘书赶到,将文件交给方永年之后,很有分寸地离开了房间。 白谨明顶着那双烦人的视线,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 资料并不详尽,能查到的只有登记在册的东西。例如曾就读的学校班级、曾居住过的地方,以及再隐秘一些的就医记录,也不知道方永年都动用了什么手段才搞来就医记录。 方曜小时候都就医记录很少,就连他母亲也是,仿佛没生过病一样。 白谨明放心了一些,却突然注意到方曜曾经换过好几次学校。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都是就读的私立学校,学费相当不便宜的那种,直到小学三年级突然转学到了一所公立小学,之后一直在这所学校读到升入初中。 初中的就读记录只有不到一年,应该是在这时候回到了方家。 之后的几页都是一些很琐碎的内容,方永年甚至去调查了方曜曾经的老师同学以及邻居。 在那些人口中,方曜和他亲生母亲都极其孤僻,不与旁人来往。 「为什么突然转学了,是因为支付不起学费了吗?」白谨明问。 「……可能是吧。」方永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也不多了。 他瞥了对面一眼,没再问,将那一沓资料翻看完之后放回桌面,往对面推了推。 「不看了?」方永年惊讶于他的速度。 「看完了,没有我想找的。」白谨明有些烦躁,他耐着性子跟方永年说了这么多,到头来获得的有效信息只有一星半点。 还是得问方曜本人才行,但方曜不一定愿意说,而他也不捨得揭人伤疤。 方永年也不耐烦:「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想了想,答道:「不如你说说这些年来,方曜在方家是怎么过的吧。」 「你什么意思,觉得方曜过得不好?」方永年话又多了起来,带着怒意为自己辩解,「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就算他不开口要,我也给他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就说今年他撞坏的那辆车,我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要不是他闹别扭不想进公司,当时我就给他再买一辆新车了。」 白谨明没有搭话,转而问:「学校家长会谁去开的?」 方永年一愣:「什么……家长会又怎么了,很重要吗?」 他心下瞭然:「秘书去开的还是司机?或者说直接缺席?总之在那种学校里,学生和家长都是被当成摇钱树捧着的,老师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果然,中年男人一时间无法反驳。 白谨明又问:「他不和你们住吧,什么时候搬出去的,为什么要搬出去?」 「……我忘了。」方永年干脆不回答。 白谨明愈发烦躁,问了个更直白放肆的:「要是你和夫人的孩子没有去世,你也就不会将方曜接回家,对吧?」 这句话结结实实戳到了方永年痛处,之前都还忍着的中年男人立刻翻脸,噌的一下站起来。 「滚,方曜看得起你是他的事,你给我滚。」 白谨明稳坐在椅子上,虽然仰头,却仿佛俯视着面前这个虚伪的男人。 他阴阳怪气的本能又冒出来了,很想问方永年一句「可方曜看得起你吗」。但他突然冷静,这样问出来无疑会让他们父子关系恶化,他不能让方曜难做。 他忍了又忍,什么也没说便站起身,扣着西装纽扣往外走。 可方永年又突然叫住他:「姓白的!我怎么管束方曜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白谨明只当做没听见,一把推开了门,和守在外面的秘书撞了个正着。 他笑了笑:「你们方总平时也这么暴躁吗?」 秘书紧紧闭着嘴,也不敢往房间里瞧,只摇了摇头。 白谨明觉得没什么意思,侧身略过。 没走几步,他突然听见方永年叫了一声方曜的名字,脚步一顿,全身都戒备起来。他既想逃跑又隐隐欣喜,就连心跳也顿时加快,不受控制。 然而他随即才意识到是在打电话。 「方曜,你就看中了这种货色啊,他都找上方家来耀武扬威了!要是现在不管,以后不得把方家也吞了,就像吞了姜家那么多财产一样!」 白谨明停在原地,原本想听听后面还会说什么,可电话很快被挂断。方永年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儿子挂了电话,更加怒不可遏了。 他不想被这愚蠢的怒火波及,离开了那里。 回到地下停车场,白谨明却在车里坐了许久。 情绪起伏很大的时候还是想抽菸,但烟已经没了,他亲眼看着方曜扔掉的。也不可能再买,他都在方曜面前说了不再碰,那就不可以食言。 白谨明只好发呆,看着停车场角落里的安全通道标识,心里在想他和方曜是否也能逃出这一层阴暗。 空想无果,他没回方曜消息,方曜没有向他认错,他们两人都还倔着。 他想到累了,疲惫地将车开出去,却在开上马路的那一刻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第111页 第69章 跟踪 白谨明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交通事故,然而这一次差点就出错了。险险收回注意力,他又开出一小段才靠边停车。 心口有点闷,原来刚才方曜那么快挂了电话,是因为立刻就赶来了这里。 刚才匆匆一瞥,方曜的焦急神色让他感觉无比陌生。他以前见过方曜这幅表情吗? 白谨明看向后视镜,青年的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酒店门口。 他该离开的,可是被冲动驱使着留了下来。 再看看吧,看远离他的方曜是什么样的。 荒唐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火一般越烧越烈,白谨明真的没走,他一直等到了方曜从酒店里出来。 和刚才的焦急不同,这会儿的青年冷静多了,连步伐都慢下来。 白谨明视线落在方曜身上,移不开眼。 穿着西装的方曜不同于上一次出席晚宴,那会儿青年跟在他身边,展露出来的锋芒都是收敛着的,仿佛故意想当他的陪衬。可现在的方曜已经像个完全成熟的大人,平时略长的头髮也往后梳起,露出让人过目难忘的眉眼。 脑袋上的一圈纱布已经拆了,变成覆盖在伤口上的小小一块,显示着伤口已经快癒合。 他看得入了神,想好好记住方曜陌生的另一面。 然而又有些负罪感,才几天不见,他却觉得方曜憔悴了不少,似乎瘦了。大冷天里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上,就像那天赶去医院的他一样。 没有休息好吗?伤口癒合的时候真的有那么痒吗?白谨明想了许多问题,却没一个能问出口的。 和往常特意装出来的可怜不同,他知道,此时此刻的方曜才是真的低落。眉眼没有耷拉着,反倒没什么表情,可整个人看起来就是阴沉不已。 很像今天的天气,没有艷阳也不会下雪,厚厚的云层就那样悬在人头顶上,仿佛不会消散一般。 方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白谨明也看向自己的手机,就像在期待下一秒会收到新消息一样。 但迟迟没有。 他猜方曜想问他为什么来了槿城,又为什么找上方永年,却独独不愿意见自己。 方永年会把白谨明此行的目的告诉方曜吗? 他有点忐忑,觉得自己好像很分裂。一边把人流放了,一边打探着关于方曜的过往,做出一副关心至极的模样,方曜会觉得他虚伪吗? 白谨明放下手机,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方曜也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抬脚走到路边打了一辆车。 他不敢跟得太紧,害怕自己的车被方曜一眼认出来,直到那辆计程车已经开出去好一段距离才慢慢跟上去。 应该是回公司,他想。 白谨明的预料是对的,一身正装的方曜在商业区下了车。 他停在那栋大楼的斜对面,看着方曜下车后走进公司,从背影已经看不出低落。越靠近公司,方曜越显露出漠然,漠然得仿佛不需要任何感情。 直到人影消失,白谨明才收回视线,仰头靠在椅背上。 他该回去了。总不能像个跟踪狂一样守在人公司楼下吧?难道还要等方曜下班之后跟着人回家吗? ……也对,他还不知道方曜在槿城的住处。 如果跟上去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能发现方曜更多的秘密。 白谨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些什么,有些恼怒地在心中唾弃自己。 他不能连原则都守不住,还是回去吧。 铃声突然打断了他的纠结,是杜琛。白谨明想着应该是工作上的事,立刻接了起来。 「我才知道你今天没来公司,怎么回事?」杜琛突如其来的问句把他问得愣了一下,仿佛被上司发现翘班一样。 白谨明清了清嗓子:「个人私事,不在沐城,是有什么急事吗?」 杜琛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倒不是急事,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方曜也不在你身边,怕没人照顾你。」 白谨明一门心思都在方曜身上,没觉察出这话里的亲密,只觉得杜琛殷勤过头了。 「照顾我?」他又一次看向那栋大楼,「你别是想涨薪水了吧?」 「那倒没有,你什么时候办完私事,回来一起吃顿饭?」 「每天在公司都能见面,还有别的话要单独说?」白谨明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他不喜欢饭局,下班后也只想尽快回家,这一点杜琛是知道的。 那边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真敏锐,的确是有话要说。」 他问:「不能现在说?」 「可以是可以,但我觉得这种场合不太合适……」杜琛顿了顿,「我想离开了,打算和你商量商量。」 白谨明完全愣住了,视线收回,有些慌张地看着前方。 「……什么?」 「看吧,我就说这种场合不太合适。你定定心神,回来路上小心一点,回来再谈。」杜琛甚至体贴地提醒他。 白谨明觉得这事很突然,又有点荒谬,有很多话想说却生生按捺下去。 「好,我现在就出发,赶回来应该差不多到你下班时间。」他说着就发动汽车,只是离开前又看了大楼一眼,有些不舍。 「我来订餐厅,待会儿把定位发给你。」杜琛嗓音温润,又一次提醒他,「你自己开车吗,注意安全。」 第112页 「知道了知道了。」白谨明心中烦乱,不耐烦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又后悔,「抱歉,不是想对你发火……算了,到了再说吧。」 他挂断了通话,眉心皱得很深。 怎么会毫无预兆,他记得之前问杜琛要不要离开,这人的答案是还想留下来,因此他这段时间也没有再思考过杜琛离开的可能。 他现在是回到千澜了,可许多事情还没有接手。最重要的是,出于私心他不想失去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然而如果杜琛执意要走,白谨明也不能挽留。 杜琛已经帮他照顾了千澜整整一年,又有前面好几年的伙伴情谊,他不能当一个自私的人。更何况离开了千澜,杜琛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白谨明在回沐城的路上冷静下来,他决定先问清楚杜琛离开的时间,在此之前做好交接工作,再送个大礼给杜琛。他甚至连礼物都想好了,什么东西都不如钱实在。 人员变动而已,他安慰自己,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照着地址赶到,是一间藏在城郊的法餐厅,紧邻一片湖泊。 穿过一片精心养护的园林,白谨明被侍者引到室内,在窗边看见了穿着正装的杜琛。窗外就是湖泊,在柔和的灯带映射下泛着细碎银光,本该很美的景色却被白谨明忽视。 他径直走过去落座,低声问:「我以为你会选一个私密点的地方,这么多人,你不怕隔墙有耳?」 杜琛笑道:「如果只有两个人,我怕你对我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动手。」 白谨明知道对方在开玩笑,可他不怎么笑得出来。抬眼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杜琛今天过于正式了,甚至连髮型都精心打理过,袖口上的蓝色宝石也闪着光。 而他穿得相当随意,大衣里面是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或许是因为穿过几次方曜的衣服,他也渐渐不喜欢被西装束缚的感觉。 侍者为他倒酒,白谨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坐着,道了声谢,礼貌的笑意一闪即逝。 等到侍者离去,他才暗自感嘆个人风格的差异,他和方曜都喜欢更有烟火气的地方,而杜琛似乎偏爱这种场合,平日行事也都比他更像个商业精英。 「别告诉我吃完饭才谈正事,」白谨明半开玩笑道,「我可没那个耐心,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杜琛放下酒杯:「当然,现在就可以说,从哪里说起呢?」 白谨明失笑:「我也不想追问你原因,是走是留都是你的自由,所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什么时候离开。」 「自由吗?」杜琛的眼神有一瞬的躲闪,随即又看向他,「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想让我离开,应该很难再找到我这样的人来管理千澜了吧,知根知底,能力也还过得去。」 他觉得杜琛没有自夸的意思,反倒是谦虚了。杜琛的能力可不仅仅是过得去而已,而且他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人选,无论是从能力还是从信任程度来说。 白谨明也不无谓逞强,直截了当道:「是,你说得对,那如果我可以任你开条件,你愿意再多留一年吗?」 杜琛几乎没有思考,果断回答:「可以。」 他有些意外,杜琛不像是那种用离职来倒逼公司给涨薪的人。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白谨明好奇道。 杜琛眼神相当认真:「是你就可以。」 第70章 借酒 白谨明脑中突然响起了警报。 这句话的表达方式太暧昧了,同样的意思,杜琛完全可以说「因为我信任你,所以可以」。白谨明也不傻,他一瞬间联想到以前许多事情,忽觉荒唐。 为什么狗血的事情总爱找上他?他是真的不想失去这一个朋友。 见他不说话,杜琛又开口:「抱歉,在你说出『任我开条件』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忍不住了。原本打算慢慢来,可变化总是来得很快,我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白谨明下意识举起酒杯,想用喝酒来掩饰自己的情绪,然而突然想起自己还得开车,又只好放下。 「你是在用离职来威胁我吗?」 「我想你误会了,」杜琛彬彬有礼道,「这和公事是分开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感情。」 白谨明的手指搭在杯座上,有些焦虑地轻敲两下。 「你……我怎么可能做到完全公私分明?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赶你走?」 杜琛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白谨明有些头疼:「听起来你很了解我,可事实如此吗?」 「生气了?我记得你肚量很大,应该也能容下千澜里存在一个追求者吧。」杜琛表达心意的方式很成年人,带着不可避免的世故,用玩笑来包装,以保证自己仍有余地与退路。 放在以前,白谨明面对这种情况会很有风度地后退一步,用同样轻松玩笑的方式拒绝,给对方留够体面。 但他脑海里此时此刻都是方曜的模样,不受控制一般。在那间暗室里,青年露出了最为坦诚的模样,略带迷茫地问他是不是在告白。 表达感情的方式有太多种,他已经沦陷在了在方曜的那种。 白谨明无力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和方曜分手了?」 对面的杜琛依然从容:「我想你们之间出现了不小的矛盾。」 第113页 「所以趁虚而入?」 「所以趁虚而入。」杜琛点头,「他不也是吗?」 白谨明的情绪哽在喉咙里。 方曜的确别有居心地接近,但他接受了,却无法接受别人趁虚而入。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景,顿感冷意,仿佛冬日夜风透过玻璃吹到他这里。 「你开个价吧,发到我手机上,我会兑现的。」他站起身来,「今天的话就当没听见过。」 白谨明转身离开,却被杜琛略显焦急地叫住。 「谨明,」这句称唿也带了些亲密意味,「我都不配你考虑考虑吗?」 他深吸一口气,回身看过去:「别说配不配,没必要这么卑微。」 「我跟在你身后这么多年,」杜琛苦笑,「难道还不卑微吗?」 安静的餐厅内,他们这样很是突兀,说话声说不定已经传到了隔壁几桌的耳朵里。 白谨明被杜琛的最后一句话伤到了,他以为是公平的合作,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与扶持,没想到竟然是他害得别人如此卑微。 又是他的错,又是他的错…… 自责与怒意一同占据了他的大脑,白谨明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 「如果你觉得不公平,我可以向你道歉。」他竭力忍耐道,「但我明确地告知你,我只当你是朋友。并且我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自由,如果你想留下来,那就开价,并且不再提今天的事情。如果你想走……那就走。」 杜琛有些受伤地望着他,白谨明却觉得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忽略了身后又一次唿唤。 白谨明的步伐比来时急促,侍者取来了他的车,他第一次连谢谢也忘了说,一把拿过钥匙坐进车内,扬长而去。 下意识唤醒手机里的智能助手,「给方曜」三个字刚脱口而出就被他止住,把剩余的「打电话」吞了回去。 不能联繫,再难受都不能坏了原则。 话音停得突然,将智能助手都弄煳涂,机械音冰冷地响起,答非所问。 白谨明感到深深的挫败,在情绪起伏的时刻,原来他最需要的是方曜的陪伴。那个人可以抱住他,接纳他的阴暗,明明比他小九岁却也能熟练地当他的引路人,将他引出自我折磨。 可不能联繫,不能抽菸,也不想回家。 他想起了酒精,这是个可以麻痹自己的好东西,于是将车往那片夜里才热闹的街区开。 不可避免地路过他第一次看见方曜的那家酒吧,白谨明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路,不肯转头,或者说不敢,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给方曜拨出电话。 他最终随便找了一家酒馆,灯光昏暗,音乐舒缓朦胧。 喝酒的方式却和氛围截然相反,他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企图用酒将情绪浇灭。 然而没用,杜琛的话不停在耳畔迴响,白谨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找不出以前杜琛对他动心的蛛丝马迹。他愤怒事情走到了这种地步,失去了一个朋友和合作伙伴,也恼怒自己的表现很难为双方保留体面。 而且他不明白,自己和方曜在外人看来竟然是这样的吗?一个趁虚而入,一个自欺欺人,矛盾一朝爆发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白谨明郁闷地又喝了一大口,将火辣的灼烧感咽下,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 好在完全醉倒之前,他还记得要联繫别人把自己接回去。拨通乔穆的电话后,他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噼头盖脸道:「快来接我,我快喝醉了。」 「啥玩意儿?」那边好像挺闹腾的,片刻后才安静下来,「你说什么?」 白谨明没好气地拔高了音量:「我喝醉了!」 「你竟然在喝酒?方曜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谨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不在,你快来接我……」他声音弱了下去,带着点脆弱,「方曜不在。」 乔穆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刚好被音乐声盖过。 白谨明耐心耗尽,一直重复着「方曜不在」几个字,直到最后被电话那边的一声怒喝打断。 「祖宗!你这是喝了多少都开始发酒疯了,地址在哪儿啊,我马上过来。」 他脑海一片混沌,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进了哪一家店,只好迷迷煳煳道:「我发定位给你……」 「那你别挂电话啊,我怕你挂了就忘了,你现在就发,快点快点。」 他在乔穆催促之下,挣扎地找到聊天界面,颤颤巍巍地发了个定位过去,下一秒就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白谨明把碍事的眼镜取下来,粗鲁地甩到一边,一只手撑着下巴勉强不让自己倒在桌面上。即使知道自己醉了也依旧一口一口地灌,那架势就像是不把自己喝进医院不罢休一样。 短促的提示音响起,他就像是巴甫洛夫实验室里那只狗,一把抓起手机。 是方曜那小子给他发的消息,白谨明越着急想看清楚,越觉得眼前的字在跳动。 费了好大劲他才认出来上面写的什么。 【明明都跟到了公司,为什么走了?】 白谨明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重重地在胸腔里跳了一下。 方曜知道……方曜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看见他的,难道一直都清楚他跟在后面吗? 他半晌没有其他动作,一直盯着那条信息。 第114页 另一条消息把之前那句话又往上顶了一截,白谨明目光向下扫。 【是彻底对我失望了吗?】 第71章 没一个正常人 白谨明倏地扔下手机,又灌了一口酒。 他真不是个人啊,方曜都受伤了他还这么狠心。 自责了好一会儿,他又想,方曜也真不是个人啊,要是不干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他至于那么狠心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乔穆的声音,手中的酒杯也被一把夺走。 「我草,你喝这么多不要命了!」 乔穆把酒杯拿走之后,发现醉醺醺的白谨明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一根根手指掰开,瞥见一个银色的小物件。 他一愣,觉得有些眼熟,下一秒突然想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不是方曜眉毛上的钉子吗! 「白谨明,你把人家的钉子生拽下来了?」他吓得赶紧问。 他那表弟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又虚起眼睛仔细瞧了瞧。 「你也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还真是你拽的!」乔总傻了,「就算吵架你也不能动手啊!你这身板跟纸片似的,又打不过方曜……」 「他才不敢打我……」白谨明和乔穆不在同一频道,「他只会伤害他自己。」 乔穆大开眼界。 敢情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竟然和他想像的大相迳庭,自家表弟不是受欺负的那个,而是动手打人的那个。并且方曜也不敢反击,反而伤害自己。 ……难道说白谨明经过之前那些打击,性情大变了? 乔穆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在旁边坐下来,犹豫了片刻,苦口婆心地开口。 「再怎么说也不该动用暴力啊,有矛盾不能好好解决吗?」 白谨明闻言,一双朦胧的醉眼看向他,失意极了。 「我没有想像中那么了解他……他也根本不懂怎么爱自己。但我可以教他的,只要他认错。但为什么就那么倔呢?宁愿服软卖惨,也不愿意说一声做错了。」 「……难道不是你做错了吗?」乔穆有点无语,他表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白谨明忽然愣住,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太狠心了?一个月真的太久了……」 「等等等等,」乔穆听出了不对劲,「什么一个月?」 白谨明趁他不注意,又喝了一口酒。 「我让他待在槿城,一个月不准回来,也不准和我联繫。」 ……太过分了。 乔穆深吸一口气:「你打伤了方曜,还让方曜离开沐城?我真的要大义灭亲了啊。」 白谨明眉头蹙起:「不是我打伤的他,是他自己故意把自己弄伤的。」 「啥玩意儿?」乔总再一次大开眼界,「他自残?!」 「算是吧,就为了试探我会不会关心他。」白谨明苦笑一声,「这小兔崽子。」 「不行啊谨明,自残这个问题很严重的,你得重视一下。」乔穆正色道,「而且你好不容易走出来……抱歉,我必须提一嘴,你不能再和一个情绪过激的人一起生活。你得找一个正常人,懂吗?正常人!」 白谨明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杜琛算正常人吗?」 「啊?」乔总一时跟不上节奏。 「杜琛今天晚上约我吃饭,跟我表白了,搞得像敲诈勒索,又像道德绑架……」白谨明嘆了一声,「我身边好像没有正常人啊。」 ……今晚听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劲爆。 乔穆缓了缓才说:「那你拒绝他了?」 白谨明「嗯」了一声:「我好难受,把事情搞砸了,朋友也没得做了。」 乔穆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他这表弟的情路尤为坎坷,其实比起自残的方曜和出轨的姜朔,他觉得杜琛还算正常。 在愣神的一刻,白谨明又眼疾手快伸手去拿酒瓶,被他一把挡住。 「别喝了!再喝身体会出问题的!」 「上次才和你们一起喝醉过,哪儿能出问题。」白谨明还想去拿酒杯。 「放屁!你看看这次喝了多少,还都是烈酒!」乔穆说着把白谨明从椅子上拉起来,「快点回家睡觉,清醒之后再想这些问题。」 白谨明拗不过,被半拖半拽地离开了酒桌,黑屏的手机与眼镜也被乔穆随手拿起,塞进他衣兜里。 一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个噼头盖脸,好在乔穆就把车停在路边,还是他借出去的那辆。 「没出事故吧……车主是我,你要是出事了还得我来背锅……」他嘴里絮絮叨叨地念。 「没没没!」乔穆废了好大力气才把白谨明塞进后座,由着人歪倒,躺在座椅上。 白谨明抬眼看向前方,有些疑惑:「真是喝醉了,副驾上多出来一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人突然回头,笑得不太好意思:「总监,是我。」 孟呈逸的声音? 不等白谨明询问,乔穆就转过身向他解释:「那什么,原本正在剧组探班,孟呈逸刚好坐顺风车回来。」 这表现太慌张了。白谨明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对乔穆说过不准载乱七八糟的人。 可孟呈逸好歹是公司员工,不算在乱七八糟这个分类里,白谨明又没有生气,乔穆着什么急? 白谨明迷迷煳煳地想,难道自己在乔穆眼里就这么小心眼吗? 第115页 原本没气的,这下突然有了。他不讲礼貌,直接道:「乔穆,你行啊,带别人来看我发酒疯。」 孟呈逸连忙解释:「总监放心,我会把今天晚上的事情烂在肚子里的。」 白谨明一下子又忘了生气的原因,注意力转移到了孟呈逸身上。 他其实感觉无所谓了,和那些糟心事相比,被别人看见出糗也算不上什么。 他努力镇定心神,想在外人面前装作自己没醉。 实则醉醺醺地问:「小孟啊,向槐又来找过你吗?」 孟呈逸摆摆手:「没有,而且这段时间乔总找了人保护我,也时不时来看我,没再出过事了。」 白谨明转头看向乔穆,眼神幽深。 乔总一眼就看懂了表弟的意思:「草民清白啊大人!」 他也就不再猜测了。视野里天旋地转,车开出去之后尤甚,白谨明忙着忍耐不适,半晌没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眼。 「我的手机呢,有没有新消息?」 乔穆开着车,闻言答道:「不是在你兜里吗?」 他胡乱在衣服外面摸了摸:「没有啊,揣你兜里了。」 开车不能分心,乔总不疑有他,从衣服兜里随意摸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扔到了后座,就连不小心指纹解锁了都没发现。 白谨明被砸到了腹部,闷哼一声,也没表示反抗。摸索着拿起来,捧到眼前。 两人的手机型号一样,白谨明又醉得不清醒,看见不熟悉的桌面布局也没发觉不对劲。 其实他眼里所有东西都在晃,蒙着一层雾,根本看不清。 他勉强找到微信图标之后点开,又点开最上面一个对话,越看越觉得陌生。 头像不是那只装成狮子的小猫,对话也不熟悉。 他凑近了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连认一排之后突然酒醒了一半,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白谨明慢慢坐了起来,扶着前面的椅背,揉了揉隐痛的太阳穴。 见他突然起身,乔穆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他一边揉着脑袋缓解疼痛,一边说:「我今晚去你家睡。」 「行啊,我本来就不放心你一个人,不过还是先把孟呈逸送回去。」 语气很正常,但白谨明一颗心还是跳得很快。他偷偷退出微信界面,还清除了后台并且按下锁屏键,随即状似随意地将手机往前面递。 「拿错了,这是你的。」 乔穆身影僵硬了一下,趁着红灯回头拿过手机,在瞥见屏幕暗着的那一刻又放松下来。 「那你的手机呢?」 白谨明从自己衣兜里摸了出来,装作醉得不轻:「这儿呢。」 他听见乔穆低声笑骂了一句「醉鬼」,假装没听见。但也没其他心思了,将自己的手机又放回兜里,低着头焦虑。 怎么方曜一离开,他的生活里就出现了这么多破事? 然而白谨明没有点开手机,也就没有发现,从他独自看见了方曜的消息开始,被误触的语音通话就没断过。 而屏幕上的联繫人是「小兔崽子」。 第72章 都自己待着吧 方曜在槿城的住处离公司很远。 好几个月没回来过,也没请人定时打扫,室内已经积了一层灰,空气也沉闷不已。 他从回到槿城之后也只是把卧室整理了一下,弄出来一个能洗澡睡觉的地方,其余一概没管。 没心情管,也没必要。 白天在公司度过,晚上也加班到很晚,每天只回来睡个觉。这个地方对于他而言不是家,只是个短暂停留的居所。 然而今天回去的时候心情比前几天还要差。 又是因为白谨明。匆匆忙忙赶过去却没见着人,发现白先生偷偷跟在后面,又在回到公司时窥见对面那辆车开走了。 甚至连一根头髮丝都没看见。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可以去找方永年打听他的往事,就不可以亲自来问他吗?如果是白谨明,他什么都愿意说的。 下午还有工作可以短暂转移一下注意力,回来后屋子里静得让人烦躁,方曜还是没能忍住,给白谨明发了两条消息。 有卖惨的成分,但委屈也是真的。 方曜很少认为自己拥有什么东西,所以也很少有落差感。然而他拥有过白谨明毫不保留的关心,一旦得到就接受不了再失去了。 消息发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方曜站在窗边吹夜风,想着槿城什么时候会再下雪,又想着明天就去把另一边眉钉也取了。 手机却突然响起铃声,竟然是白谨明给他拨了通话。 他怔愣了一瞬才赶紧接起,放到耳边后又不敢开口。静默了好几秒,那边却只有不明显的背景音乐声,夹杂着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几次欲言又止,想着白谨明让他不准主动联繫,也就忍住了说话的冲动。 只要他不开口,就不算主动联繫了对吧? 可白谨明又是出于什么心情才打来的电话? * 白谨明很少喝醉,但他也知道自己醉后不太安分,所以这一次尤为克制自己。即使再头晕眼花,也在心中不停默念「别发酒疯」,别像上次一样跑下楼,这一次可没有方曜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第116页 艰难地支撑到将孟呈逸送回家,他一下放松不少,在后排又躺下了,气若游丝地让乔穆送他去宠物医院。 乔穆照做,然而到了门口白谨明又不下车,说不能让孩子看见自己酗酒的模样,而且小狗嗅觉太好,闻到会不舒服。 ……还在发酒疯。 他无奈地解开安全带,也没问表弟从哪儿都抱来一只病狗,下车替人去看了看。 回来的时候,后排的白谨明已经像一摊水似的,眼睛却执着地睁开,一秒钟锁定他的身影。 「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在好转,比昨天更有精神了。」 白谨明的目光收了回去,没有焦距地盯着车窗外,喃喃了一句「头痛」。 乔穆坐上车:「撑着点,回去给你榨番茄汁,醒了酒就不头疼了。」 即使后排的声音很小,他也听见了那一声略带嫌弃的「不想喝」。 这让他想到了还小的时候,白谨明爸妈离婚后各自组建家庭,过年的时候各有亲戚去走,留下白谨明一个人不尴不尬的。 于是乔穆总是会把表弟接到家里住一段时间,一起过年。 有一次他带头偷喝自己老爸的酒,然而白谨明率先喝趴下了,闹腾得厉害。吓得他赶紧去找解酒的东西,不敢让自己爸妈发现,生怕一顿好打。 最后表弟被他掐着腮帮子灌了一大碗番茄汁,喝完的时候眼里都泛着泪花,自此之后就恨上了番茄汁这个东西。 乔穆笑了笑,瞥了一眼后视镜的白谨明。 「不想喝也得喝,你得清醒过来,才能知道自己为爱喝醉的样子有多好笑。」 白谨明冷冷一个眼刀飞过来,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 乔穆立即闭嘴,他表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惹了,得悠着点逗。 到地方之后,白谨明被勒令坐在沙发上等着,厨房里嗡嗡地响了一阵,片刻后乔穆端着一杯新鲜榨出来的番茄汁走出来。 「喝完,不许剩。」 白谨明接过来,喝了一口就觉得黏腻。乔穆这会儿却又以兄长自居,不看见他喝光不罢休的架势,他只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趁着这工夫,乔穆去给白谨明收拾客房,一回客厅发现他那表弟竟然还磨磨蹭蹭地没喝完。这被人欺负了似的可怜样,他看了之后又开始操心起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啊?」他问。 白谨明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立刻低头看回番茄汁:「你不是说过我在外面给人当哥吗,那我总得负起责任,帮着方曜变得正常一些吧。」 乔穆有些无语:「你以为自己是庙里的菩萨?就你还想普度众生,还是把自己管好吧。」 白谨明没有反驳,却沉默下来。 片刻后突然道:「那你的事情我能管吗?」 「什么事?」乔穆忽然有些紧张。 白谨明这会儿已经确保孟呈逸不在场,所以不用遮掩了。 他恢復了几分清明的眼神紧紧注视着乔穆,冷静道:「你要是搞潜规则这套,别怪我看不起你。」 乔穆许久没说话,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才突然转身。 白谨明也立刻起身,挡在乔穆面前:「想跑?」 「没有,我去抽根烟。」乔穆绕过他,在角落斗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叼了一支出来,点燃后深吸一口。 他看着乔穆抽菸那架势,很熟练,而且挺狠的。那一大口吸进去之后半晌没吐,在肺里过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你以前从来不抽菸。」他说。 乔穆瞧了他一眼,又吸了一口,火星快速地烧过烟身。 「瞒着你的,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个单纯的傻富二代,得维持形象。」 白谨明有点崩溃。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自己熟悉的人连连露出了他不熟悉的一面。而他竟然也在同一时刻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戴着那么厚的面具。 「你……」他顿了顿,抱着最后的希冀问,「那天喝了酒吗?」 乔穆指尖的烟已经燃烧了大半,闻言苦涩道:「没喝多少,你是知道我酒量不差的……我的确强迫了孟呈逸。」 听见乔穆如此爽快地承认,白谨明心里更难受了。 「我把孟呈逸故意支开,打算回来之后把你锁在家里,以免你对他再造成什么伤害。」他低声道,「没想到你竟然不否认。」 白谨明听到点火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你看到了多少?」 「没多少,只看见了孟呈逸求你放过他,他身上的淤青还没有消完。」他抬眼质问乔穆,「你今天为什么又去剧组?你是公司老闆,没有经常去探班的规矩,你把孟呈逸带回来想做什么?」 乔穆有片刻的怔然:「你这语气……谨明,我们之间的信任这么快就没了?」 白谨明语气重了一些:「你做出这种事让我怎么信任你?你分明知道上次聚餐的时候我才跟孟呈逸说过,让他别再找金主,别用身体换取利益,有困难大可以来找我,结果你转头就把他强迫了?」 「我不想的……当时气氛到那儿了,我以为他也有那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晚上也没什么。但他最后反抗起来,我没控制住自己……」 「行了别为自己找藉口。」白谨明打断这苍白的辩解,「你是他上司,就算他同意了,你们的地位也不对等。你觉得是春风一度,对他而言算什么,潜规则?何况现在闹出这种事他还得处处听你的,受制于你,你可真能耐啊。」 第117页 乔穆叼着烟,愣愣地忘了吸,任由它缓缓燃烧。 「我不会以此为要挟。」 白谨明没有轻易收下这份承诺,转而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会把孟呈逸从剧组接回来。」 「……我想找他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你不觉得这种行为会伤害当事人第二次吗?」 乔穆垂着眼:「我想让他放心,那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 白谨明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地走。 他一直觉得乔穆虽然是个心性不成熟的富二代,但本性不坏。何况对他又那么好,两人亲戚关系说不上近,乔穆这些年也原本可以不管他,然而对他处处照顾。 因此他完全不能接受乔穆做出了这种事情,太割裂了。 他停在乔穆面前,指着这人的脸:「你真混蛋。」 乔穆看着他:「你以后要疏远我吗?我是你哥。」 白谨明一时没说话。他这个人一向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可乔穆干的畜牲事又实在让他厌恶。如果孟呈逸报了警,他这次都不会给乔穆任何帮助,进去了反而更好。 然而这种情况很难判,註定了孟呈逸只能吃下哑巴亏。 「你要记得自己还是我哥,就离孟呈逸远点,别再靠近他了。」 乔穆的眼神瞭然:「那你还是要疏远我了,就为了一个外人。」 白谨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乔穆嘴里蹦出来的,那么冷血,标准和底线也歪到天边去了。 「我以前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他皱着眉,「我不会撤资,你大可不必这样谴责我。」 「白谨明,我在你眼里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乔穆的脸色也不好看,「我如果想要钱,直接拉下脸去求我爸不就行了,用得着办这么一个狗屁公司给自己找事情做?我那是看你走不出来,给你找事情做!」 最后那两句话直接戳在了白谨明心口。 不是感动,是下意识的愧疚与厌烦。 「……又是为了我好,对吧?」他声音很低,「和杜琛一个样子,都为了我,觉得我该领情……确实,我这么容易愧疚,不可能不领情的。」 「方曜也是,一个个全都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怎么,我这么好骗吗?」 白谨明说到后面声音都在颤抖。 「就我好欺负,所以全都跑我这里来,从我身上寻找自我奉献的满足感了。你这么无私,用一整个公司哄我开心,你满足吗?」他缓了缓不稳的唿吸,才又说,「我之后还想去关心孟呈逸,帮你处理烂摊子呢,我得领你的情,得报答你啊。」 乔穆的表情有点慌了:「谨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多了。」 白谨明深深地看了乔穆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只是在走到玄关时拿走了房门钥匙。 「白谨明!」乔穆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你敢!」 然而白谨明还是先一步关上了房门,锁芯被反锁的声响传到了乔穆耳中。 他一直觉得指纹锁不安全,故而还是用的老式门锁,这下一被反锁就意味着他出不去了,除非从十六楼跳下去。 白谨明的声音从门的那边传过来:「你们都厉害,那都自己待着吧。」 第73章 坏孩子 白谨明已经差不多酒醒了,一半是因为那杯黏煳煳的西红柿汁,另一半是被气的。 下楼后才发觉自己孑然一身,站在冷风中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怎么去。 他连车都还停在酒吧那边。 偏偏乔穆住的地方有些偏,连计程车都见不到一辆,他只好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然而刚解锁就愣住了。 屏幕上明晃晃的狮子小猫让他以为自己还醉着,要么就是在做梦。 白谨明呆住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主动打过去的吗?自己也没有喝断片啊,怎么不记得这段了? 他不确定要直接挂断电话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自然地跟方曜打声招唿。 在作出决定之前,他却突然被冷得打了个喷嚏。 ……大衣忘在乔穆家了,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毛衣。 午夜的街头冷风唿啸,白谨明被冻得可怜兮兮。 刚从乔穆家出来的时候还又气又狂。他大不了离开这群人,把星霁甩给乔穆,把千澜甩给杜琛,让方曜也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他都不管了。 然而被冷风一吹,那点洒脱就淡了许多,转为苦涩。 虽然是巧合,但他觉得方曜离开之后,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一团糟。 如果方曜在他身边,杜琛就不会表露心意,自己也不会去喝酒,撞破乔穆那件糟心事。现在也不会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像一只丧家之犬。 明明在方曜离开之前,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变好的。 一种不顾原则的冲动占据了大脑,白谨明把手机放在耳边,与那边的沉默对峙了好一会儿。 「方曜,」他嗓子发紧,「你在听吗?」 过了几秒钟,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比记忆中还要沙哑些许。 「我都听见了,从乔穆来找你开始。」 白谨明有些恼,自己那些剖白的话一定也被听见了,太羞耻了,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而且杜琛的和乔穆的事情也瞒不住了,方曜会觉得他无能吗……一个人过不好日子,短短一天就弄得这样糟糕。 第118页 他不顾形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抱膝瞧着远处一盏路灯的光晕。 "我不该跟你说话的……"白谨明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固执又幼稚的小学生,「伤好了吗?」 「好了,明天去拆线。」 「现在在哪儿?来沐城的路上?」以他对方曜的了解,这小兔崽子在听见他喝醉的那一刻应该就出发了。 那边许久没说话,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哥,我想见你。」方曜说,「你明明也想见到我的。」 白谨明抿着嘴唇,没理会这句示弱。 方曜懂得怎么让他心软,却学不会认错。如果这件事被轻轻揭过,以后说不定还要闹出更大的事情,那时候就更不好管了。 白谨明没有直说,换了个话题:「珍珠生病了,主人不给治,你同意我把它接到家里养着吗?」 方曜没有丝毫犹豫:「烧烤摊的那只小狗?哥想养就养,不用问我。」 这种讨好他且不在乎自己的话……他听了更来气。当初把人赶走就是因为方曜不珍重自己,已经过了许多天,还是这副模样。 白谨明今天已经气了太多次,他实在怕自己突然被气进医院,只好闭嘴,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 「你不高兴吗?」方曜依然对他的情绪相当敏锐,「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到时候我来照顾它吧,你工作太累了。」 他心里酸涩不已,连鼻子也有点酸。 「方曜……」他停顿片刻,「你为什么要这样讨好我?谁教你的这么卑微?」 「我……」方曜只回答了一个字就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白谨明今夜有的是时间,他耐心地等待,并没有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方曜终于开口:「只有你愿意教我。」 这个回答看似答非所问,白谨明却听懂了。 没有人教方曜怎么与人相处、怎么去爱一个人,即使连父母也没有。只有他走进了方曜的世界,试图让对方明白正常的爱恨……虽然他自己也算不上一个正常人。 「你爸真不是个东西。」他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 「嗯。」方曜应了一声。 白谨明见这小兔崽子没有抗拒这个话题的意思,又试探问道:「那你妈呢?」 「我给你的那条红绳,你看看。」 他低头看向左腕那一抹红色:「怎么了?」 「这是我妈给我买的,为了不让我再生病受伤。」 「那她一定是爱你的吧。」 方曜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或许吧。她不想花钱带我去医院,因为穷,那些钱只能用在该用的地方。」 白谨明这才知道自己的话说早了。他想起方永年给的那份资料里,方曜曾经也就读过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会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吗? 「什么是该用的地方?」他问。 「把我伪装成一个小少爷?」方曜语气依旧平淡,「她觉得只有让我接受精英教育长大,生活方式也学习上流社会,以后找方家摊牌的时候我才会被接受。但她原本就没有多少积蓄,没几年就挥霍空了。」 「在她承认一切都是异想天开之前,一直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脸面。当然我也包括在她的脸面之内,她致力于把我培养成方家那位真正大少爷的模样。 「但是很可惜,我刚回方家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白谨明听明白了,也知道这种观念之下方曜的成长很难正常。年纪那么小就被迫活得那么累,来自母亲的压力一定压得方曜很难喘过气。 抱有这种观念的母亲,或许会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对孩子严苛,而目的也是扭曲的——不为了方曜的幸福,只是为了将方曜送回方家。 他强忍着不适与心软,继续问:「你是不是转过学,在那儿之后呢?」 这一次方曜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触及到了一个不能被触碰的领域。 白谨明没有逼迫,改口道:「不想说也可以,我都理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从来没有对人透露过,世上知道这些事情的活人就只有我自己了。」方曜的声音比刚才轻。 「你要灭口吗?」他故意开了个玩笑。 方曜配合地轻笑,笑意消失地很快,只剩下回忆往事时的麻木。 「她服输了,却不认命,觉得是我不够优秀,没能让方永年接我回去。在那儿之前,她对我的态度还称得上体面,但之后情绪就不太好了。」 白谨明问:「她打你了?」 「那几年我记不太清了,或许打过吧,也或许没有。」方曜突然笑了笑,「不过我是经常和别人打架,身手和狠劲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白谨明在得知真相前几乎是求知若渴的心态,然而只听了一点就受不了。这些事已经发生在很久之前,他无法参与也不可能左右。 他想起刚才对乔穆说的话,一样的道理,自己提起方曜的那些往事,也算是对方曜的二次伤害吧? 青年忽然叫了他一声:「哥,我知道你想听这些事情,所以我对你说了,那你现在可以让我回家了吗?」 白谨明心情复杂,一方面是恨铁不成钢,这小兔崽子还不知道事情本质,另一方面却又心疼得厉害。 他终究狠下心,回答道:「不可以。」 不想再听见方曜的可怜话以免自己心软,所以白谨明赶紧转移了话题:「谢谢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但是你给了我红绳之后,自己果然就受伤了。」 第119页 方曜下意识反驳:「不是……」 「你想说没那么灵验吗?那又为什么要送给我?」 白谨明故意刁难,之后好一会儿没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才继续说:「心诚则灵,我很不希望你受伤生病,就算老天不听我的愿望,你总得听吧?」 方曜还是没有说话,白谨明知道这人正在纠结,或许还疑惑为什么就错得厉害,明明伤势也不严重。 果然,片刻后青年开口:「可是上次揍向槐的时候,我流的血比这次还多。」 他冷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想说,徒手去抓玻璃碎片也是你故意设计的?就为了让我担心?」 「哥,我没有。」方曜答得坚定。 白谨明嘆了口气,唿出的白雾在夜色中升腾飘散。 「你也听见我刚才和乔穆吵了些什么,我是受够了你们这些人的自以为是。你要是想不通,就还是先在槿城待着吧。」 沉默了片刻后,那一边也传来低低的嘆气声,方曜的语气有点可怜:「白谨明,你还没回答我,有没有对我彻底失望?」 他心抽了抽,望向朦胧的灯光, 「没有。」白谨明顿了顿,「你只是一个……坏孩子。」 第74章 见面 方曜原本将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颓丧地吹着冷风,听到这句「坏孩子」后却突然觉得脸热。 他低头埋在方向盘上,无声地笑了笑。 算什么呢,这样说他,他会不顾一切回去的,即使白谨明生气也要回去。 反正他是坏孩子,坏孩子就擅长犯错。他可以抛下一切道德束缚,把白谨明锁在他们的家里,不谈自由与独立,只要每天都能看见白谨明就行。 其实自己被锁在家里也未尝不可,他可以做一个被关起来的坏孩子。 一些病态的想法在孤独的催生下愈演愈烈。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正常人有所区别,能干出晚宴上揭露白谨明伤疤的事情,他就不是个正常的人。现在头上这一道小小的伤口能算什么,用以确定白谨明的心意已经很值了。 要问他是否后悔,方曜的答案是不。就像如果自己没有和姜岚串通,没有设计晚宴那场闹剧,白谨明就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真心。 他只是害怕白谨明得知真相。 如同这次,如果自己主动受伤的事情瞒了过去,他和白先生怎么可能会产生矛盾。 没有心计的孩子是得不到奖励的。 方曜承认自己卑劣,但这是他的生存方式。 「方曜,只要你认错。」白谨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他没有回答。 假意认错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说过的谎言数也数不清了,然而他不想在这件事上低头。 无害而坦诚地与人相爱,这不亚于让他自缚双手。 方曜抬起头时,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没什么表情,关上车窗。窗外已经是沐城的景色,他从知道白谨明喝醉时就冲下楼,开车往回赶。 这会儿冲动被浇灭,他记着白谨明的要求,调了头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在下一个路口,汽车突然又一次调头。 方曜不想管那么多了,白谨明今夜状态不好,他得回去看着。就算被说不听话也可以,谁让他是个坏孩子。 * 白谨明第十二次挂断了乔穆的电话。 微信消息也收到了几十条,他随便点了一条语音,就被震耳欲聋的吼声吓了一跳。 「老子是你哥!你小子敢大义灭亲!」 别人越气急败坏,白谨明越冷静,他听完之后只是默默地把人拉黑。 只是心中的憋闷还是无处发泄。 他走在冬夜之中,自虐似的受着冻。过了半晌,抬头看向路边商家的门牌号,才发现自己想走回家得用半个晚上。 算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他最终还是打了车回家,走进单元楼的一瞬风声在耳畔消失,建筑内稍微暖和一些,显得他被冻透了的身体更加冰凉。 手脚僵硬了上了楼,白谨明抬眼的一瞬间却被吓了一跳。 自家门口坐着一个人,高大的身躯在地面蜷缩成一团,像被遗弃的宠物。 他脚步停在楼梯口,方曜也抬头看过来,看见他的那一刻眉头深深皱起。 白谨明知道自己穿得太少了,莫名心虚。 楼道的灯光并不太明亮,两人的身影都不清晰,隔着一条过道相对无言。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方曜和这幅场景格格不入,天之骄子就该在名利场上闪着光,怎么可以缩在家门口等他回来? 白谨明最后还是走了过去,但没有说话,在那双目光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锁。 这几秒中他将「要不要让方曜进去」这个问题想了无数次,还没做出决定之时,就看见方曜抬手给他递了一个东西。 透明口袋里装着一盒感冒药。 方曜闷闷道:「电话里听见你打喷嚏了,家里没有感冒药。」 他转过身,看见青年扬起的脸,那双眉眼看起来竟然陌生又柔和。 是灯光的原因吗? 白谨明心跳有点快,伸手接过了口袋,指尖与方曜相触,心软在此刻达到巅峰。 方曜却率先开口:「我还要回槿城。」 第120页 白谨明松了一口气,不必再纠结。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房内,在关门之前听见青年又说了一句话。 「好好睡一觉,所有事情留到明天再处理……包括我,就当我没回来过吧。」 门锁落下,白谨明背靠着冰冷的门,却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真奇怪,除了方曜没人能在一瞬间安慰好他,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行。仅仅是一句话,他却觉得暗涌的情绪都安分下来,就算天塌下来都无所谓,一切留给明天。 但白谨明无法将方曜的存在也忽视。 即使隔着门的陪伴也让人安心。他甚至有闲心想到方曜身上那套衣服,黑色在这小兔崽子身上显得有些无趣,似乎灰色更好。 * 白谨明这一夜没有再用工作麻痹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吃了方曜送来的药,在主卧柔软的床上睡了安稳无梦的一觉。 被闹钟叫醒时很是恍惚,他已经很久没经歷这种安定的状态了。手臂下意识往旁边一摸,这才想起来方曜不在。 略微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没有感冒的迹象,想来是药起了作用。 如果昨夜方曜没能来找他,就照他冬天半夜只穿毛衣在街上瞎晃悠的架势,肯定会感冒的,哪儿能像现在这样神清气爽。 只是睡前被他抛在脑后的烦心事又涌上心头,他坐起来醒了醒神神。 工作还是要工作的,公司里一大堆事,昨天已经闲了大半天,今天不能再懈怠了。 照例没有自己做早餐,也不打算吃,白谨明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刚迈出去就呆住了。 那么高一个大活人杵在门口,换成谁都会被吓一跳,他也不例外。 方曜怎么还没走?? 青年走上来,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他:「没吃早饭吧?」 白谨明愣愣接过:「你昨天晚上在哪儿睡的?」 对于他终于开口说话,方曜似乎有些开心,笑着答道:「酒店。」 他稍微放心了一些。就怕这小兔崽子在门口守了一夜,要真是这样,这件事估计十年之后他再想起来都会内疚不已。 「我真要回槿城了,还得工作。」方曜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学生气地对他挥了挥手,转身下楼,似乎没有留恋。 但白谨明知道这人哪儿可能一点留恋没有,只不过都收着。 他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追着那道背影,一瞬后勐地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注视着方曜慢慢远去。 人走了,但他手里的那份早餐还温热。 没地方亲自做,方曜是从外面买的现成三明治和咖啡。但这也足够了,白谨明站在家门口将包装打开,慢慢吞吞咬了一口,烦躁的心忽然被抚平。 到达公司的时候在电梯外遇见了杜琛,脸色也一点没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好。 周围还有其他员工,见到他纷纷打招唿,他也都笑着点头。 「心情不错啊。」杜琛转头看他。 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看向正在跳动的楼层显示屏,语气也轻松随意。 「还行吧,最近工作挺轻松的,当然开心。」 杜琛愣了愣:「轻松?我怎么不觉得?」 电梯刚好到了,白谨明侧身让其他人先进去,一边答道:「那是因为杜总负责啊,把我的工作都分去不少,真是辛苦杜总了。」 其实他在瞎说,自从回千澜之后反而是他分走了不少杜琛的重担。这段时间异常忙碌,前几天加班到天昏地暗,才换来昨天那半日的空闲。 他这样说是为了耍人解气,发泄一下昨晚被「卑微」二字冒犯到的不爽。 杜琛也的确被耍到了,一时没回过神,像是没听出来正话反话。 他又稍微凑近了些,轻声道:「但是毕竟涨薪了不少,杜总也不亏,对吧?」 白谨明轻笑两声,走进了电梯。 里面所有人都注视着外面愣神的杜琛,要不是有人按了开门键,电梯门早合上了。 他提醒道:「杜总,不想上班?」 杜琛这才回神,赶紧进了电梯。 他以前都和其他员工坐同一部电梯,没觉得挤,偏偏今天感觉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他还可以立即问白谨明什么意思。 被惹急了所以小小的报復? 他跟着白谨明去了董事长办公室,本想再谈一谈昨天的事情,白谨明却叫来了何致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来吧,我们聊一聊杜总涨薪的事。」 何致青不明所以,却还是忍住羡慕,知分寸地当一个哑巴。 杜琛瞥了一眼何助理,有点顾忌地开口:「昨天……」 「昨天不是说好涨薪的吗?」白谨明轻描淡写打断他的话,「杜总要是执意离开,我也不会强留。」 杜琛一时无言,看来白谨明还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想好的话先坐下来喝杯水吧。」白谨明转头叫住准备出去接水的何致青,「小何,有件事要麻烦你。」 已经嗅到异常气氛的何致青止住脚步,眼观鼻鼻观心。 「您说。」 白谨明想了想:「帮我把跨年那天的时间腾出来吧。」 何致青秒懂,看来老闆和方曜还没分手,这是和好的趋势吧? 男人心海底针,明明那天还气成那样,方曜走了之后又像疯了似的工作,活生生一具被挖空脑子的行尸走肉。 第121页 他只在心里腹诽,面上立刻答道:「好的白董,我会安排的。」 白谨明点点头,也不说跨年那天要做什么,他想杜琛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抗拒节外生枝的暧昧,能想到最好的局面是他们重新做回伙伴,如果做不成伙伴,那只能好聚好散亦或是分道扬镳。 台阶已经递到了眼皮子底下,如果杜琛这次不愿下,还跟他说什么卑微的感情,白谨明就真的不想再留体面了。更何况他和方曜还没分手,一个劲地对他表白也说不过去。 即使作为被喜欢的人,天然就更占据优势,白谨明也不想利用这种特权,他只希望尽可能干净果断地解决这个矛盾。 矛盾是要解决的,那些烦心事也得一件件对症处理。 托方曜的福,白谨明只颓废了一夜,第二天一起床还是决定当一个冷静稳重的人。 解决完杜琛这件事,他还得去见一下孟呈逸。 以及他那混蛋表哥。乔穆估计已经叫了人去开锁,杀到千澜找他算帐也是可能发生的。 白谨明掩盖住内心疲惫,喝了口美式,转头看向杜琛。 「想好了吗杜总?」 杜琛坐在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其实昨晚方曜找过我。」 第75章 正常人 白谨明不想不信任方曜的,可是他第一反应是问杜琛—— 「他打你了?」 杜琛的神色一瞬间很是精彩,有意外也有疑惑不解。 他见状又问:「你打他了?」 「你们……平时就这么相处的?」杜琛忍不住问。 白谨明松了一口气:「没动手就好,那他找你说什么了?等一下,他怎么知道你的住址?」 「这也是我想问的,你那位小男友也挺神通广大的,直接跑来按我家门铃。」 他能想像出那副画面,深更半夜的,方曜又穿成一身黑,应该很像西装暴徒来进行人身威胁…… 白谨明忽地冷静下来,想了想方曜对待情敌的态度。其实他们在一起后根本就没遇到过所谓情敌,方曜只在乎过他和孟呈逸的距离,而且还是半真半假地在意,更多的还是卖乖博关注。 好啊,这小子似乎根本不怕别人挖墙脚。 「他不会是来和你友好谈判的吧……」短短一分钟白谨明就又改了措辞,明明之前还担心方曜动手打了人。 杜琛也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怎么感觉你俩根本不了解彼此,这谈的什么恋爱啊?」 白谨明清了清嗓子,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而且和一个追求者谈论自己与男友的感情……是不是太奇怪了? 他只能答道:「我们的事情你少管。」 「少管?我的事情倒是被管了,你知道方曜昨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吗?」杜琛气笑了,「他来问我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他一滞,怀疑自己听错了。 「问你?方曜问你的恋爱史?」 杜琛就算现在回想也觉得很神奇,他当时也是这种全然意外的反应。 一开始他从可视门铃里看见了外面的人是方曜,原本不想开门的,可这人就像个机器似的,只要他不开就一直按门铃。 杜琛被吵得烦躁,干脆一把打开了房门。 他语气很沖:「要发小孩子脾气也挑个时间吧,方先生。」 对比之下,方曜却一脸平静。杜琛不了解这人以前的性格,只觉得就像是跟白谨明在一起待久了,也被传染了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 但方曜还要更加阴沉一些,在他的情敌滤镜里像极了那种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就算到二十多岁也不成熟的小屁孩。即使今天打扮得成熟,也只是偷穿大人衣服。 杜琛感受得到,方曜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提防着,说不上敌意,却有股不浓不淡的警戒。 所以现在是和白谨明闹矛盾了,跑来他这个情敌面前炫耀即将失去的正宫身份? 然而他没预料,方曜的开场白是:「你好杜先生,今夜你和白谨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杜琛难以置信:「谨明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不能说不受伤,这难道不该是他和谨明之间的秘密吗? 方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和白谨明认识多久了?」 他有些不耐烦:「五六年吧,总之比你长。」 「他很认可你的工作能力,也把你当朋友。」方曜似乎在陈述某种结论,「你们之间有过很大的矛盾吗?」 杜琛寻思方曜原来是查户口来了,大半夜的犯什么病了? 但炫耀的事情不做白不做,他忽略了今晚的矛盾,答道:「当然没有,我们关系一直都很稳定。方先生,你如果怕我抢走谨明,不如回去反思一下自己,而不是在半夜扰人清静。」 方曜根本没理会他看似劝告的讽刺,自顾自道:「既然这么多年都很稳定,那你在他眼里一定是个正常人。」 杜琛一点睡意都没了。 这场景真的有些诡异。凌晨一点,楼道里站着一位看似得体的年轻人,幽灵似的立在他门口,说的全是看似有逻辑实则稀奇古怪的话。 他毕竟还是善良的,开始犹豫要不要打120,还是说联繫精神卫生中心把这位带走? 「你还好吗?」杜琛问。 第122页 方曜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杜琛彻底觉得不对劲了,偷偷摸到睡衣兜里的手机,决定不打120也不联繫精神卫生中心了,还是直接报警最安全……方曜和他都安全。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听到这里的白谨明没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老脸都快被丢尽了。 方曜怎么比喝醉的人还可怕,不发酒疯胜似发酒疯。 其实他猜到了方曜的目的,这小兔崽子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逮到一个他身边的正常人,就想问问人家是怎么谈恋爱的。 只不过这种行为在别人眼里太过怪异了。 连白谨明都感到了羞耻……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心疼。他都把小孩逼成什么样子了,真是罪孽深重。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他问。 何致青早已将水送进来,并且在离开时带上了办公室房门,所以杜琛才敢没有顾忌地提起昨晚的事情。 这会儿甚至连语气都明显差了起来,很难得在白谨明面前表露不悦。 「我是谈过两任,但我没必要告诉他吧?方曜也是奇葩,哪儿有找情敌问这个的,你真该带他去看看脑子。」 白谨明哦了一声,却说:「他没从你这儿得到答案,一定挺失落的。」 杜琛委实被震撼到了,白谨明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这算是溺爱吗? 「……行了,我收回昨天表白的话。你俩一时半会儿拆不开,我算是看出来了,也没有当第三者的打算,」杜琛站起身,「你也让他别再来烦我,不要弄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白谨明闻言有些意外:「你妥协的理由竟然是这个,我以为你会为了体面而妥协。」 「体面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你俩的感情实在令我费解,我可能还领悟不到这种超前艺术。」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和方曜被骂了,反倒认为这种形容很有意思,连心情也好了些许。 「那你决定留在千澜了?」 杜琛点头:「是,但我也要好处的,金钱上。」 他终于笑得出来,又问:「那以后不再卑微了?」 杜琛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还是留有不甘,却坚定答道:「这次是为了钱,我相信你能比其他公司给的更多。」 白谨明挑眉道:「我怎么感觉自己被狠敲了一笔。」 「做好心理准备吧,我再考虑一天要敲你多少,先回去工作了。」杜琛笑了笑,没再久留。 白谨明看着人离开了办公室,忽然觉得事情顺利得超出他想像。 似乎还要归功于方曜?要不是这人去闹了一场,杜琛也不会这么爽快地退出吧? 好在解决了一件事,他打算一鼓作气,处理另一件。 然而联繫上孟呈逸时才知道对方上午就要回剧组,连拍两天,之后才有空。 对于谈论那件事,电话不是一个正式的方式,而且孟呈逸身边还有其他人,不太方便。他只好将时间约在两天后,到时候一起吃饭。 孟呈逸以为是单纯的见面,对于他主动邀约还有些高兴。 「那我请客吧,就谢谢总监赏光了。」 白谨明听着这上扬的语气不是滋味,把乔穆在心中又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想着要是乔穆今天找上门来,他非得再把人关一次。 然而接下来一整天乔穆都没出现,他有点担心这人在家里被饿死了,主动把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却发现最后的消息是一张帐单的图片,配合着一句怨气冲天的话。 【直接换了一扇门,一万二,赔钱】 白谨明心想还有脸让他赔钱,当即就又把人拉黑了。 刚好做完了工作,离开公司后又去了一趟宠物医院,陪已经好多了的珍珠待了一会儿,饿得都胃痛了才准备回家。 方曜不在,他憋着一口气不肯在外面吃,想要自己下厨。然而第一次就嫌麻烦,所以每一天都吃的番茄煎蛋面,今天应该也不例外。 他回忆着冰箱里还有几个番茄几个鸡蛋,走进楼道时心不在焉,又一次被家门口那个身影给吓了一跳。 以至于忘了不能跟方曜说话的规矩,惊讶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76章 终于抱到了 方曜这次依旧可怜兮兮坐在地上,衣服换了一身,但还是黑的。 这会儿倒是看不出半夜敲人家门发疯的样子了。 「你下班好晚。」方曜没有回答自己怎么又跑了回来,反而像个被忘在家里的小狗,控诉白谨明。 「我有一个公司要养,」白谨明走过去,「起开,你挡到我开门了。」 方曜这才站了起来。 白谨明将手放在把手上,却没按下去,保持这个姿势犹豫了两秒,忽然转头。 他正对上方曜一瞬不瞬的目光,这人专注得像是要将他看穿。许久没近距离见到方曜的攻击性,白谨明竟还有些怯场。 他强定心神问道:「你昨晚喝酒了?」 「没有。」方曜答得很干脆,眼神也没有躲避。 白谨明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出来这人有没有在撒谎。就像上次骗他受伤原因的时候,也无比镇定,找不出一丝破绽。 「真的没有,我不是在发酒疯。」方曜的身形挡住了光亮,神情隐在阴影里,「我就是很好奇他为什么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肯定有过人之处吧。」 第123页 「……你真是这么想的?」 方曜低低嗯了一声。 在白谨明心里,他一直都不想把方曜和其他人相比较。就算偶尔会想起那个死人前夫,也只是觉得珠玉在后,自己以前瞎了眼。 这小孩不比别人差在哪里。以前也都从来不和别人比较,这会儿怎么就开始怀疑自我了呢? 打压教育在方曜这儿行不通,让人自己去思考错误也没用,容易钻牛角尖。 他能怎么做呢?一想到方曜小时候不被爱,就觉得自己应该给出更多的爱。 然而白谨明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点儿,外套呢?」他转而问道。 「出发的时候忘记穿了。」 「冷吗?」 见他这样问,方曜的情绪好像高昂了一些,可能是以为他会邀请自己回家。 「很冷,我在门口等了你好久。」 他转身打开门,余光瞥见青年上前了两步,像是要跟着他一起进去。 白谨明却在进门前留下一句「等着」,也没管方曜什么反应,独自回了家。 房门关上后却立刻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羽绒服。 再次打开门之前他很好奇,被自己关在门外的方曜会不会傻傻地愣在原地。但他可以确定对方不会离开,大概是仗着被喜欢,所以胆子大了一些。 开门之后,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个不会动的雕像杵在门口。 见到他第一瞬间露出了略微惊讶的神色,很不常见的表情,就像是一向招摇行骗的人突然被摆了一道,但心甘情愿,甚至有点欣喜。 然而在他递出衣服的一刻,隐隐的欣喜又消失了。 「哥……」方曜这次好像真的挺委屈,虽然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了衣服,但那一声哥叫得就像被冤枉了的犯人。 「别叫的这么黏煳。」他没好气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回家?还不是因为你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现在呢,穿得那么少来见我就为了让我心疼,你还真是屡教不改啊,方曜。」 其实白谨明骂得对,方曜还真是故意的。 他本性难移,他屡教不改,依然想装可怜来让白谨明心软。 然而这招放到现在就没那么好用了。方曜垂眼,一言不发地将羽绒服穿上,唰的一下把拉链拉到最顶上。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把自己包成了一颗白色的剥了壳的鹌鹑蛋。 白谨明看笑了:「暖和吗?」 鹌鹑蛋点了点头。 「比冷着自己好受多了,是不是?」 鹌鹑蛋又点点头。 「而且你冷着自己还会被我骂,穿得暖和我就能心平气和跟你说话,不好吗?」 方曜闷声闷气地答了句好。 白谨明又生气又心软,没忍住,扬手给方曜后脑勺来了轻轻的一巴掌。 「疼。」这小兔崽子习惯性地卖了一下惨。 「从明天开始,不准再偷偷跑回来了,听见了吗?」 方曜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垂下视线。 「我偏要。」 白谨明没有预料到方耀会直接拒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驳回过他的训斥。 方曜把拉链往下拉了一截,露出下半张脸来,黑漆漆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白谨明,却也不说话。 楼道里充斥着浓浓的怨气,白谨明几乎都能闻见这股酸腐又苦涩的味道。 他无奈道:「单程都要开三个小时的车,你这么一早一晚地往返,还要工作,身体不要了?」 「见不到你我更难受。」方曜拥有把花言巧语也说得真挚的能力,让他耳朵有点发烫。 「别让我担心好不好?」他软下了态度,「你这不是在受惩戒,反而是在惩罚我。」 方曜这次没顶嘴,却看不出态度。 白谨明操心极了,一个没忍住就吐露出了真实想法:「你好好在槿城待着,过几天跨年我去找你。」 青年似乎反应了一会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努力辨别他说的是否是真话。 「不骗你,」他嘆气,「我承认你有本事,可以让我违背一开始定下的原则,行了吧?」 在小九岁的恋人面前承认自己打破原则,对于以前的白谨明来说,是想都别想的事情。 但他现在竟然这样做了,并且没感觉自尊心有多难受。 转念一想,毕竟现在的自尊心都是方曜帮他拼起来的,他们两个人还真是适配。 算了,方曜有没有意识到错误也没那么重要了,白谨明了解对方的经歷之后,不再急于一时让人变得多么积极向上。 慢慢来吧,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他面前点头,惜字如金答道:「好。」 「就没了?」白谨明不爽,他可是退让了这么多。 方曜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他哪儿看到过这小兔崽子犹豫不决的样子,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然而下一秒,方曜却低声说:「我错了。」 白谨明一愣,这句认错来得太突然,他以为不会听见的。 「我以后不让你担心了,这次是我做错了,你不原谅我也可以。但是要记得刚才承诺过的,别不见我。」 方曜说完后,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第124页 「好红。」这两个字放得很轻,如同昏暗中的一缕轻烟,转瞬消散。 白谨明感觉自己的耳垂愈发烫了,他躲开方曜的目光,抬手打掉方曜那只作乱的手。 「知道错就好,以后要是让我抓到你再犯,你就等着被我绑起来揍吧。」他放狠话也没什么气势,心猿意马的。 自己是不敢再搞流放这一套了,折磨的是他们两个人,还是揍人最解气,反正方曜这体格也挺抗揍的。 方曜竟也认认真真答道:「好,我把自己捆好让你揍。」 白谨明没忍住瞥了一眼,看见了青年不似玩笑的神情。 他把人往外推:「行了,我揍你还嫌手疼呢,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青年又可怜巴巴地问:「我还是不能进家门吗?」 「不能,」他果断拒绝,「快回去,好好休息。反正你也是实习生,就别穿西装了,穿得舒服点暖和点。你爸要是不同意,你就说我要求的,让他来找我。」 方曜笑了一声,眼角在昏暗灯光下也能看见是微微眯起来的。 「我记住了。」 白谨明挥挥手:「快走。」 昨天还离开得丝毫不拖泥带水,今天却一步三回头,等到白谨明都不耐烦了,方曜才转头真正离开。 他过了会儿才关门,走到阳台望向楼下,等待青年的身影从单元门里走出来。 然而一分多钟过去了都没看见人影,白谨明觉得不对劲,开始胡乱担心,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冷到在楼梯上晕倒了? 他跑到玄关,刚一打开房门就被面前的人抱了个满怀。 这应该叫做熊抱……白谨明感觉自己被一只巨大的熊按进了怀中,力气大得他快无法唿吸。 「小兔崽子……你悠着点。」 方曜没松力气,在他耳边嘆了一声:「等了好多天,终于抱到了。」 白谨明认命了,不再试图反抗,无可奈何地窝在方曜怀里。 他抬手轻轻打了一下方曜的手臂:「你啊,出息。」 第77章 别的小狗 邻居打开房门时,他俩刚好抱在一起。 白谨明下意识勐地将方曜推开,自己挡在前面。转头看过去时,正对上一位老太太。 「您好。」他干巴巴打了声招唿。 方曜没回过神来就被白谨明挡在了身后,实际上根本没被挡住,他越过白谨明看了过去。 夫唱夫随也说了声「您好」,不过更加坦然。 白谨明就怕老太太骂他们影响市容,让他们回家里抱去。而且老年人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不高,可能会嫌他俩辣眼睛。 可人家只是扶了扶老花镜,上下瞅了他们一眼:「哦,不是贼就好,我以为小偷跟这儿撬锁呢,你俩继续吧。」 白谨明背着手拍了一下方曜,都怪这小兔崽子,在门口拉拉扯扯的。 「不好意思啊,」他笑着赔礼道歉,「打扰您休息了。」 老太太摆摆手:「小年轻,吵架也不是大事,人老了连个吵架的人都找不着了。」 他一愣,突然想起来从没见过这一户出现过老头。 「您一个人住?」他问。 老太太没说话,鼻樑上的老花镜往下滑了一截,瞥了他们一眼就慢吞吞跨进家里,关上房门。 白谨明被这一出弄得没了旖旎心思,突然想像了一下自己变老会是怎样的。方曜还会陪着他吗?他俩那时候还会吵架吗? 身后突然响起方曜的声音:「还没抱够。」 他回过神,转头冷冷道:「这位先生你可以离开了。」 方曜没说话,只用那双深如湖水的目光看着他。 白谨明拒绝眼神攻击,他捂住方曜的眼睛,把人往楼梯口推。 「哥,我话还没说完。」青年在前头小声抗议。 「没说完就下次再说。」 「记得吃早饭,别加班太晚。不要把乔穆犯的错揽在自己身上,也别为了帮助别人把自己搭进去。」方曜絮絮叨叨的,反过来为他操心,「还有,杜琛要是再骚扰你,能不能让我揍他一顿?」 前面那几句叮嘱让白谨明心里动容极了,勐地听到最后一句,他差点把自己绊倒。 没得到他的回答,方曜还拉下他的手,回头又问了一次:「可以吗?好歹也是情敌,总得表示一下。」 白谨明冷笑一声:「你要是不动手就难受,不如咱俩对打。」 方曜闻言突然就踏上台阶,还回头对他挥手,像个乖学生。 「白先生拜拜,我走了。」 「……」白谨明无言以对。 这回是真走了,白谨明在楼梯口站了许久,听见脚步声一层层往下减弱,直至听不见了才回家。 要是他俩真的对打,恐怕他得准备两条命才行。但现实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方曜一听这种假设就赶紧跑了,怎么可能对他动手。 ……其实这小孩有时候挺好玩的。 * 白谨明第二天还记着方曜的絮叨,上班之前老老实实吃了早饭。 工作时不免又和杜琛打交道,然而看见对方的那一刻他突然心虚了一下。 因为想起昨晚方曜说想揍杜琛一顿,虽然只是说说,但白谨明也有一种自家孩子可能患有暴力倾向的忧虑。 杜琛疑惑地问他:「你看着我发什么呆?反悔想接受我了?」 第125页 他赶紧收回视线,从杜琛手里抢过文件。 「那倒没有。」他状似不经意道,「我和方曜和好了,他之前半夜来扰你清静的事情,我替他道歉。」 杜琛在他身后嘀咕了两句,他没听清,回身问:「你说什么?」 杜总面无表情:「我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白谨明也不管这话真假,点点头:「谢谢你。」 「……我们还是工作吧。」杜琛郁闷且无语,虽然白谨明和方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不得不说,这对情侣还真是在同一个频道。 一个半夜找情敌发疯,一个包容到了这个地步……算了,他还是别想了,这种事情只能越想越不服气。 白谨明倒没有察觉旁边这个人丰富的心理活动,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昨晚两人关系缓和之后方曜又恢復活跃,这会儿竟然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玻璃幕墙倒映着一个穿着长款羽绒服的大个子,站得很随意,正在拍照的手机挡住了脸,却没挡住方曜的傻气。身后人来人往,拍照的那一瞬间有好几个路人都朝这里投来了目光。 白谨明代替性尴尬。 但方曜还是听他的话,不仅穿得暖和,甚至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好在身高够高,才没有变成路边球形墩子的cosy。 他还有些矜持,不想一下子恢復到热恋期,所以只是回了一个「乖」字。 走在他身边的杜琛突然「啧」了一声,他转头看去,杜琛却直直盯着前面的路。 「怎么了?」 杜总摇摇头:「没什么,眼睛不太舒服,应该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 白谨明将信将疑,走进会议室前叮嘱了一句:「待会儿别在那么多下属面前打瞌睡。」 他没听杜琛答了什么,先行走进去。只是开完会之后也没忘记这件事,还嘱託何致青给杜琛点了杯咖啡。 今天也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 * 心情不错,连带着今天的工作效率也不错。白谨明早早下班,先回家一趟,把牵引绳和垫子带上才又去了宠物医院。 医生在下午通知他,今天就可以接珍珠出院了。小傢伙生命力非常旺盛,即使感染了细小这种致命的病毒也挺了过来。 这段时间白谨明几乎每天都去看珍珠,聪明的小狗也把他当成了主人,一见到他,尾巴就像起飞的直升机螺旋桨,并且止不住地嘤嘤撒娇。 这会儿从医院笼子被放出来后,就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扑,因为还小,所以只能够到他的小腿。前肢扒着裤子,脑袋仰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与此同时还一直上蹿下跳地乱蹦,让人眼花缭乱。 白谨明手忙脚乱地安慰:「乖啊乖啊,带你回家了好不好?」 他试着去摸狗头,珍珠感受到后便努力地舔他掌心,撒娇的声音也没断,听得他心里泛软。 医生在一旁交代需要注意的事情,白谨明一一记下来,结了帐之后就带珍珠离开了医院。 小狗还不习惯被套上牵引绳,他只好用抱的。 一路上喃喃地念:「这两天还不能洗澡,只能委屈你先待在笼子里。明天我早点起来带你去散步,白天然后一起去公司,狗粮得带上,饭碗和喝水的碗也要带。要是你另一个哥哥在就好了,让他带你去散步,他体力好,可以陪你遛很久。」 白谨明把小狗放上后座,那里铺了专门的垫子,珍珠也很聪明,即使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也待在原地没动。 「乖啊,就这样别动,给你拍张照片。」 也不知道珍珠听没听懂,但确实看了一眼镜头,他抓拍下来,把照片发给了方曜。 几乎是一秒钟之后他就收到了回復。 【小狗。】 片刻后又跟了一句话。 【哥有别的小狗了。】 白谨明立刻将手机放回兜里,无语地与一脸兴奋的珍珠对视。 这都什么毛病…… 第78章 像夏日的暴雨 真正的小狗突然「汪」了一声,白谨明连忙揉了揉珍珠的脑袋。 「别怕啊,虽然家里都不是正常人,但是我们都会好好对你的。」 小狗又叫了一下,比刚才还开心。 白谨明失笑,被珍珠可爱到了。 一开始怀疑自己养不好宠物的想法也消失了,他连生活都能重启,养好一只小狗也能做到,更何况方曜也会陪他一起。 ……两个不正常的人组建了一个暂时的「家」,并且试着养一只小狗,想想还挺励志的。 白谨明把珍珠带回去安顿下来,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就连晚上睡觉也都是在客厅沙发上浅眠,笼子里稍微有点动静就睁开眼。 一晚上断断续续地睡了五六个小时,天没亮就又被小狗的哼唧声吵醒。他睡眼矇眬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蹲到笼子旁边试图和狗沟通。 「想上厕所了?还是饿了?」 没得到珍珠回应他才回过神来,狗又不会说人话,他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简单收拾之后准备带珍珠下楼散步。花了二十分钟哄到珍珠穿上胸背牵引绳,下楼后又陪着珍珠熟悉陌生环境。 他也不知道病刚好的小狗哪儿来的精力,熟悉环境之后突然来了兴致,拉着他在小区里转了两圈还嫌不够。 回到家时白谨明感觉自己累得就像已经工作了一天,恨不得立刻把方曜召唤回来带娃。 第126页 带着珍珠去千澜时,牵着绳子的白谨明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而珍珠依然生龙活虎,冲着每一个人疯狂摇尾巴,吸引了一大堆姨姨叔叔的关爱。 连一向稳重的何致青也没忍住往他办公室跑,就为了看小狗。 白谨明也没管,自顾自看了会儿文件突然问:「和孟呈逸的见面安排在今天吗?」 何致青如同被按下工作开关,勐地一激灵,直起身答道:「是的白董,今天的午饭时间,地点安排很私密。」 白谨明点点头,看了两眼文件又想起什么来,问道:「这段时间有人找你打听过我的事情吗?」 何助理肉眼可见地紧绷:「您指的是……」 「看来的确有?」白谨明挑了挑眉,「还不止一个?」 何致青在心里夸了句老闆是人精,并且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饭碗。 方曜的事情说还是不说呢…… 他尽量冷静答道:「乔总昨天联繫过我,他想了解您的动向。」 「确定有你描述的这么冷静吗?他应该挺气急败坏的吧?」白谨明一副瞭然的样子。 「……的确,乔总说被您拉黑了,联繫不上您。说是了解动向,其实原话是问您有没有去见孟先生。」 白董点点头:「猜到了,那还有谁找过你?」 何致青手心冒冷汗,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打算向老闆坦白。 「之前方先生找我打探您饭局的事情,我擅自透露了,这是我工作的疏忽,很抱歉泄露了您的个人信息和行程。」他越说越紧张,「之后我绝不会再犯了,请白董放心。」 他从老闆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甚至老闆还转了一圈手中的笔,若无其事地问他:「那这次乔穆来找你打听,你透露了我的行程吗?」 何致青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白董。」 「那不就得了,证明你是知道轻重的,而且很会识人辨事。」白谨明笑了笑,「你知道我和方曜的亲近程度,所以透露了,但对于方曜以外的人你就守口如瓶。」 何致青大气不敢出,以他的经验,这显然不是夸奖的话,反倒是在说他见风使舵,耍一些小聪明。然而让他感到疑惑的是,白董那神情又不像在计较。 「我的意思是,」白谨明顿了顿,「既然你看人挺准的,那我和方曜的关系在你眼里就这么……亲近吗?比我和乔穆的关系还要牢固?乔穆好歹是我表哥,又和我合开了一家公司。」 十二月二十三日,天气晴,冬日暖阳的温度透过落地窗温暖了这位心情大起大落的年轻人。 何致青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在心中记了一笔——我的老闆疑似感染轻度恋爱脑,以后也要注意维护老闆与方姓男子的关系,并且适当夸赞老闆和方姓男子的恩爱。 「……如果非得形容的话,」他斟酌着回答,「妥善对待董事长夫人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必要时候,董事长与董事长夫人的利益是一体的。但是请白董放心,您的利益是我工作内容的第一位。」 何致青说完之后在心里为自己热烈鼓掌,多么完美的一个职场回答,他可以确信老闆听了之后会心满意足的。 如果能给他涨薪就更好了。 白谨明听见「董事长夫人」一词的时候就愣住了。 他只是好奇自己与方曜在外人眼里是怎样的,是否真如一对普通情侣一样亲密,但他怎么也没预料到这种回答…… 太羞耻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要再次踏入一段婚姻,就算会结婚,他和方曜离那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以前都是他被别人戏称为姜朔夫人,这称唿包含了不少恶意。勐地听见方曜被称为董事长夫人,白谨明只觉得无比玄幻,感到不适的同时也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何……」他一时失语,缓了一会儿才又说,「工作挺认真的,也很负责,而且你猜得很对,我和方曜的利益的确是一体的。」 何致青嘴角上扬,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职场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是以后别用董事长夫人称唿方曜了,叫他方先生吧。」白谨明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躲闪,「辛苦你了,保持这种心态就好,但是如果方曜来为难你,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明白了,白董。」 虽然称唿上没让老闆高兴,但何致青明显感受到老闆心情不错。 白谨明扯了扯嘴角:「回去工作吧,中午我自己去见孟呈逸,不用麻烦你跟着了。」 老闆甚至给他免了一项工作内容,何致青高兴地走出办公室,感觉离自己加薪的日子不远了。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之后,白谨明深深嘆了口气。 他摘下眼镜,去沙发旁边找珍珠。小狗已经玩累了,这会儿正在地毯上睡觉,就连他走近了也没发觉。 「珍珠啊,我前面三十年好像都活得挺混沌。」白谨明半蹲在一旁,声音很轻。 他心情很复杂,甚至有点郁闷。 活了三十年,他第一次感受到爱情是怎么回事。就像夏天的暴雨,突然就开始了,他既兴奋地想让雨多下一会儿,又觉得一直下暴雨很危险。 小狗没有回答他,小肚子随着唿吸起伏着,看得他想伸手揉一把,却只能忍住。 「我现在就很危险。明明没觉得陷得太深,可是在别人眼里我和方曜就差结婚了。」白谨明又嘆气,「谈恋爱比挣钱还难,感情这东西比股票走势还难以预测。」 第127页 小狗似乎听见了他的碎碎念,半睁开眼睛哼唧了一声。 他挠挠珍珠的下巴:「睡吧睡吧,不吵你了。好好养身体,跨年那天带你去见那个哥哥,他也喜欢你的。」 第79章 剧组 孟呈逸提前到了餐厅,其实他能猜出来白谨明为什么找他。 虽然乔穆答应会保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乔穆与白谨明的关系如此亲近,早晚都会知道的。 依照白谨明的性格,这次见面是为了安慰他吧,就像上次劝他好好生活一样。 这个人总是有种云淡风轻的积极感,明明自己的经歷糟透了,也要不服输地从烂泥地里爬起来,爬起来之后还不忘拉其他人一把。 孟呈逸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态。 他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包厢房门被白谨明推开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扬起了恭敬而感激的笑。 站起来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唿:「总监好。」 白谨明也浅笑着点点头:「中午好,坐吧。」 男人脱掉外套才在他对面坐下,不疾不徐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后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拍戏还顺利吗?」 「还行,导演挺好的, 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孟呈逸知道这只是客套的问题,所以回答得也很客套。 白谨明将信将疑:「真的吗?那个导演擅长赚快钱,能教你多少东西?」 孟呈逸的笑容一顿,他没有想到白谨明事先调查过。 「我又不是科班出身,资源也算不上好,能有现在的境遇已经很不错了。」他说,「而且剧组条件确实不差,我没吃什么苦。」 正巧这时服务员进来上菜,白谨明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闲聊了一会儿。等到包厢门被关上,两人之间的氛围才又恢復如初。 「小孟,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谈谈。」白谨明不再兜圈子,切入正题。 孟呈逸却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碗里。放下公筷后也不吃,就盯着一桌子的菜色发呆,脸上看不见刚才的笑容。 「好像总是这样。」他喃喃道。 白谨明察觉到孟呈逸状态不好,耐心地问:「你指什么?」 「这种场合本来是应该好好吃饭的,但我经歷过的所有饭局都是为了谈事情。」孟呈逸抬头撇了他一眼,「每一次我都觉得很浪费,饿得不行了也吃不了几口,只会被一个劲灌酒。」 片刻的沉默之后,白谨明也拿起了筷子。 「你说得很对,先吃饭吧。」 孟呈逸这才笑了笑,两人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白谨明没什么胃口,早早放筷。他注视着对面的孟呈逸,这个人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全身心沉浸在食物的味道之中,好像对旁的一切都不关心。 突然之间,孟呈逸这个人在他眼中丰富了起来。 以前他觉得孟呈逸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娱乐圈浮萍,被别人推着走,没有方向,不需要主见。虽然外表看起来美得很张扬,但实则是个可怜人。 然而此时此刻,孟呈逸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灵魂。 白谨明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孟呈逸也不在乎,任由他看。 直到吃好了才放下筷子,将杯中的茶水喝完,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嘴。 「好了,您说吧。」 白谨明靠着椅背,一副很放松的姿态,掩盖住内心对于下个话题的不安。 「我觉得你应该猜出来我想说什么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将话题挑破。但我没有窥探的意思,只是想询问你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孟呈逸无所谓地思考了一瞬,问:「乔穆让您用钱来封口吗?」 「没有,我并不是想用钱来收买你。实际上我和乔穆在这件事情上不是同一立场,我也没有代表他。」 「这样……」孟呈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 白谨明没有经歷过类似的事情,他不知道这种过度的平静算不算正常。 或许和之前孟呈逸被包养过的经歷有关吗?还是说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内心已经崩溃? 他所处的位置很尴尬,既是施暴者的同伴,又想对被害者施以援手。所以面对孟呈逸无所谓的态度,他也拿不准主意该如何帮助,甚至该不该帮助也是个问题。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别人帮忙。」孟呈逸笑得些许无奈,「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弥补不了什么,所以我想让它烂在心里。而乔穆也答应我会保密,这不就够了?」 「如果你顾忌乔穆的上司身份,我可帮你改签其他经纪公司。」 孟呈逸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星霁是我现在能够到的最优解了,大公司不会重视我,小公司没有把我捧起来的能力。星霁虽然创立不久,但潜力是大的,背后还有您支持。」 这样一说,白谨明的确是没有什么必要来帮忙或者安慰。 当事人都这样不在乎,那他也没立场坚持。 可能是见他心情低落,孟呈逸反而来宽慰他:「我知道白总监人很好,而且心地善良,觉得我会深受打击,留下心理阴影。但您忘了,我以前被包养过。」 包养两个字就这么被轻易说出来,没有带上一点感情色彩。 「那个金主不是什么好东西,总监您想像得到的,想不到的,我大概都经歷过。」 第128页 白谨明愣住,哑口无言。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罪人,半晌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孟呈逸摇摇头:「总监不用道歉,这都是各人的命吧。您不也是吗,经歷了那些事情也没见您抱怨过。只不过您现在慢慢走出来了,但我已经麻木而已。」 道理是这样,白谨明的确在慢慢变好。 可他也不想劝孟呈逸走出来,旁人都没有这种指手画脚的资格,说出口没有丝毫帮助。 孟呈逸站起身:「您中午还有时间吗,我再耽误总监一会儿。」 「有的。」他一整个中午的时间都被提前空了出来。 「好,那我带您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白谨明有些好奇,甚至有点紧张。 「剧组啊,还能是哪儿。」孟呈逸笑得有些开心,「难道您以为是什么秘密基地吗,曾经被金主宠幸的地方?地下室挂满一墙的刑具?」 白谨明也笑了笑,他的确是这样猜测的,有点大惊小怪了。 自己曾经就有这样一个秘密基地,推己及人,以为别人治癒创伤的方式也像他一样。 「没有,那就走吧。」 孟呈逸现在待的剧组白谨明去过一次,但那次是为了从向槐手里救人,只匆忙瞥了一眼,什么也没看清。 这次他陪孟呈逸坐在商务车里,透过车窗看向远处的人群,耳边还有实时讲解。 「您看啊,那辆小货车是用来装戏服的。群演上班之前排在那里领戏服,拿到什么穿什么,那些衣服应该从来都没洗过。 「在剧组外围等着的都是那些群演,更里面一点的是前景和特约演员,待遇稍微好一些,也能拿到出镜一两分钟的路人角色。他们长得不错,也学过演戏,部分特约还是院校毕业的专业生,运气好的话能在整部剧里有一两句台词。」 孟呈逸说完转头看了白谨明一眼,像是确认他听懂了。 他点点头道:「继续,在听着。」 孟呈逸又指了指被人群和机器包围着的中心,从这里完全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最里面那一圈就是叫得上名字的演员了,还有导演摄像那些工作人员。我平时就在那圈里,但也是里面的边缘人物,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两位,今天就是要拍男主的戏份。 「看见了吗,两三个助理都等着,导演一喊卡他们就会冲上去,一个披羽绒服一个递温水。剩下一个助理负责剧本,不只是负责拿,还负责替演员做笔记,剧本上面花花绿绿的批註和画线都是助理辛苦弄的,到头来还会变成为演员自己的『努力』。」 白谨明终于明白,为什么孟呈逸事先将自己的助理和司机都请下车了。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让别人听见了确实不好。 他心情很奇妙,突如其来被拉来剧组现场,听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科普,却不太清楚孟呈逸的用意。 他猜测道:「所以你也想成为主演吗?越往圈子中心走待遇就越好。」 孟呈逸笑了笑:「是啊,当初背着星霁去面试这个剧组,也是因为我太想往上爬了。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虽然我麻木了,却也想拥有不麻木的资本。 「等到我功成名就了就能拥有很多的财富,到时候退出娱乐圈,跑到国外。出发之前先把金主套麻袋里打一顿,然后把私藏的视频发到网上,只给我自己打码。接着去找乔穆,当着公司所有人的面扇他两个耳光。就算做了这些事,也没人能用我在娱乐圈的前途来威胁我。」 第80章 一起跑向春天 车内的狭窄空间会把声音挤得发闷,即使孟呈逸说话时没有带上个人感情色彩,在白谨明听来也是沉闷的。 原来没有人能真正无所谓,都是装出来的。 他开口道:「你会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而且这天不会太远。」 孟呈逸从远方的剧组人群上收回视线,转头看他,戏嚯道:「总监决定要捧我了吗?」 白谨明理性地分析:「星霁本来就决定捧你,按照你的潜力与现在的发展,再多投入一些资金造势的话,最多三年你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了。」 「我要求不高的。不求下半辈子豪车豪宅,满世界旅游,只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小房子,没有人打扰。」孟呈逸想了想,「那应该用不了三年吧?」 他点头:「可以提前一年。」 孟呈逸满意了:「很好,只需要再麻木两年。那这七百多天就拜託总监了,只要您别撤资,我就能一直受捧,对吧?」 白谨明笑了笑:「对。」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尽量帮乔穆圆梦,起初就抱着亏钱也无所谓的态度,投进去的钱根本没想过收回来。 但现在看来,自己并不会亏损。 乔穆虽然在个人品行上是个混蛋,但在开公司这件事上是认真的,并且一直努力执行。 而孟呈逸也没有辜负他们的选择,是个真正的好苗子。 「那也就拜託你替我赚钱了。」他开玩笑道。 孟呈逸却很认真:「当然,我不会让公司亏钱的,接下来两年怎么说也要拼一把。」 「忙起来也好,只要你心中想着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白谨明联想到以前的自己,忙碌的确可以让人淡忘一些难受的经歷。无论是从公司的利益,还是从个人情感角度出发,他都希望孟呈逸不要被那些负面的东西所拖累。 第129页 两个人坐在商务车的第二排,中间隔了一条过道,距离感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被缩减。 孟呈逸转过上半身,颇为感激地看着他。 「以前和您说过我没有什么朋友,并不是刻意博取总监的同情,今天也是一样的。我很高兴,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 白谨明并不擅长与别人打感情牌,他试图将话题拉回理性的正轨。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们经歷有些许相似,所以才会来寻求我的理解吧。」 他直言不讳,而孟呈逸被揭穿心思后也只是浅淡一笑。 「的确如此,那些所谓的豪门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曾经从前金主那儿听闻过,姜家做派挺封建的,姜平南对亲儿子总归溺爱,可对您这个外来的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吧?」 如今再听闻姜平南和姜朔的名字,即使白谨明也会觉得膈应,却也没那么紧张了。一个死了一年多,一个已经进去了,对他而言都算不上威胁。 他失笑:「我还真没有隐私啊,这些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 「身处那个位置,这些关注都是必然的。而且总监本身就很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您自己不觉得吗?」 孟呈逸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他一番,不带任何恶意。 白谨明也不是头一回听别人夸自己的长相了,坦然问:「你是指外表?」 孟呈逸耸耸肩:「不然为什么网上对总监的关注居高不下?豪门出轨这种八卦常常发生,可您这样的人不多见。」 他自动忽略后半句话,抓到了重点:「居高不下?那场风波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还有很多人在讨论我吗?」 「当然,我和助理都被剧组的人偷偷问过,他们都想知道关于您的一些八卦。每次我直播的时候也会遇到这种人,还有让你出镜的,不过我一律装傻。」 白谨明萌发了一些好奇心:「他们一般都问些什么?」 孟呈逸犹豫着开口:「嗯……有让我发照片的,也有问你能不能参加综艺的,但最多的是关心你和姜家的那些事儿。要不要我在下次直播的时候帮您澄清一下?」 「没有必要,等风波过去了自然就好了。」白谨明已经习惯被别人揣测隐私,所以不想费劲澄清。 他说完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有人探究方曜吗?」 孟呈逸一愣:「您现任男友?这个我没注意到,应该没有吧。」 白谨明有些担忧,如果方曜和他一样暴露在人前,可能会被有心人挖掘出私生子的身份,然后大做文章。甚至连小时候的事情也会被牵扯到,让那些伤痛暴露在天光之下。 他深知名气是一把双刃剑。自己是习惯了,不在乎旁人怎么谈论自己,但方曜不一样。方曜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以后离开方家公司,选择自己的一番事业,那么这些舆论对他而言只会是负担。 「总监?」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孟呈逸有些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白谨明勐地回过神来:「我得回去工作了,你留在剧组吗?」 「对,我就不回去了,还得背明天的台词。」 他离开之前没有忘记来时的目的,对孟呈逸嘱咐道:「如果你不想与乔穆有任何接触,又必须和他沟通的话,来找我代为传达也可以。或者我可以再给你安排一个助理,替你防着乔穆。」 孟呈逸没有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用了,乔总还不至于让我如此抗拒接触。说难听些,我想红的心很强烈,足以支撑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你就不怕乔穆再犯浑?」即使白谨明身为乔穆的表弟,也不能完全保证这混蛋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孟呈逸足够冷静,透着冰冷的麻木,「乔总的道德标准没有那么低,他现在应该很愧疚,所以也会在资源方面对我进行补偿的。」 白谨明心情复杂:「苦中作乐不是坏事,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缺资源可以来找我,我不需要你用身体来换取帮助。」 孟呈逸看向他的眼神也很复杂,半晌点点头:「我知道的,总监。」 白谨明回到千澜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去助理办公室找何致青。 「小何,帮我找一家好的公关公司。」 何致青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公司就有公关部门啊。」 白谨明淡定道:「私活。」 何助理恍然大悟,脑子里一秒钟过了许多种可能,最后猜测老闆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名誉。 「我明白了,您说。」 「降一下网上关于我和方曜的舆论吧,主要是方曜的。」 得,不愧是恋爱脑,又是关于方曜的事情。以前没见老闆想到过找公关,现在倒是重视起来了,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何致青在日程里记下这件事,一边答道:「好的白董。」 白谨明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倒回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白董?」何致青心中忐忑。 「现在的年轻人过圣诞节吗?」他问。 何助理想了想,答道:「不太多,大家都忙着上班上学,过的那部分人也基本是凑热闹。」 白谨明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儿,凑热闹的人可太多了,节日氛围浓厚得堪比跨年。尤其是学校里面,学生们自己买了一些装饰挂在教学楼和宿舍楼下的树枝上,水果店门口全是裹着包装纸的苹果。 第130页 他原本想在平安夜提前去一次槿城。一想到浓重的节日氛围里少了方曜,就觉得空荡荡的。 然而贸贸然跑过去的话,理由不充分是其次,主要是显得他很心急。 「那算了,年轻人不爱过,我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白谨明几乎是自言自语,在助理半知半解的眼神里转身回到办公室。 话是这样说,到了二十四号这天,白谨明还是魂不守舍的。 为了不想看见平安夜街上的情侣,天还没黑就早早下班,打算直奔家里,躲开节日氛围。 然而在路过商场时还是停下,去专柜买了瓶香水。 上次说要送方曜合适的香水,一直拖到现在。不知道方曜记不记得自己随口说出的这个承诺,但他还是得践行。 白谨明全程想像着方曜的模样,按照自己喜好挑了一瓶,也不管方曜会不会喜欢。 小兔崽子没得挑,喜欢最好,闻不惯拉倒,他留着自己喷被子。 白谨明回家之后安顿好珍珠,迫不及待躲进卧室,不要钱似的在房间均匀喷洒刚买的香水。 感受着浓浓的苦橙叶味道将自己包裹,他仿佛从冬日穿越到了春末,绿意环绕的春末。 他和方曜还没有一起经歷过春夏。 只一起度过寒冷的风,阴沉的夜,还有那场转瞬即逝的雪。 在这三十岁的关头,他也突然像难以忍受分别的小年轻,躺在地毯上给方曜拨了电话。 方曜接得很快,很是乖巧地叫了一声「哥」。 电话打通之后白谨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他不说话,方曜也不抢,就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许久,白谨明透过窗帘缝隙突然看见了什么。 他从地毯上爬起来,掀开窗帘往外望。夜色之中,昏黄的路灯照出了飘飘扬扬的雪花,比那天的还要大。 「怪不得今天这么冷。」他低声说。 「嗯?」方曜似乎在忙自己的事,忽地听见他说话,下意识问道,「有没有冻着?」 白谨明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下雪了,方曜。」 方曜语气上扬了一些:「是吗,给我看看?」 「不给。」白谨明无情回绝,其实是他不想开摄像头,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太丢脸了,以后不好在那小兔崽子面前立威。 「好吧,那你给我描述一下?」 方曜也是闲得慌,有这时间做什么不好,让他描述下雪的场景。 他靠在窗边,说的话没经过大脑,看见什么说什么。 「雪好大,感觉今晚能积起来。外面那些情侣遭殃了,一个个为了约会都穿那么少,好冷。」 方曜附和:「约会也该多穿点,反正我男朋友不捨得让我冻着。」 白谨明没有理会方曜近乎条件反射的炫耀,继续道:「回来的时候看见路边好多卖苹果的,瞥了一下标价牌,二十块钱一个苹果,我这辈子只有疯了才会去买。」 方曜继续附和:「好贵,我也不买,疯了也不买。」 他被逗笑了:「方曜,你今天好幼稚。」 「有吗?」青年问道,「我怎么不觉得我幼稚?」 一听就是装的,白谨明不想废话,又在地毯上躺了下来,眼睛望着窗外的大雪。 「这个冬天好冷。」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方曜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一些:「你讨厌冬天吗?」 「说不上讨厌,」白谨明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不讨厌这个冬天。」 方曜沉沉地笑了一声,百分之百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应该正在得意。 「那你喜欢哪个季节?」 白谨明想了想:「不知道,哪个季节我都能过得很好……但是我希望可以快点暖和起来,好想一睁眼就到春天,我好想晒太阳,要发霉了。」 他说着话,困意上来,久久没听见手机那头的声音,躺在地毯上慢慢合上眼。 就在即将入睡的时候,突然一声狗叫把他拉回了现实。 白谨明整个人一抖,反应过来之后嘆了一口气。 「珍珠在叫你。」方曜低声提醒他。 「我知道我知道。」白谨明被扰了清梦,认命地爬起来,打算今晚还是在客厅沙发上睡。 「好辛苦啊,白先生。」方曜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像在指控他把自己赶到另一个城市,所以现在只能他一个人照顾珍珠。 他没好气道:「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白谨明走到客厅,弄了半晌才发现这小狗是又饿了。 他一只手举着手机,用另一只手盛狗粮,一边无奈道:「你这也太能吃了,肚子都圆滚滚了还饿。晚上只能吃一点,我问了医生你现在的食量,不可以吃太多的。」 珍珠才不管他说什么,眼睛只看得见碗里的狗粮。他把饭碗放进笼子之后,珍珠一个饿狗扑食冲上来埋头就吃。 「不要吃得这么急。」白谨明提熘着珍珠的后颈,让小狗缓了缓,「都是你的,我又不吃狗粮,没人和你抢,慢慢吃才不会呛着。喝水就不见你这么积极,小狗不喝水会长不高的,你难道不想长得健健康康吗?」 他说着把水碗推得近了一些,没想到珍珠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他一下子就被气笑了。 「不让人省心的小狗,」他揉了揉狗头,「吃吧吃吧。」 第131页 白谨明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耳边突然响起方曜的声音。 「白谨明。」 「嗯?」他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你碎碎念的时候好可爱。」 白谨明一下愣住了,不仅耳朵发烫,连脸上都有点热。 他赶紧命令:「你闭嘴。」 方曜笑了笑:「是真的很可爱,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这样碎碎念?」 「再说我就生气了。」他语气冷硬。 「我吃醋了,这次是真的。」方曜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 「你是不是有病,吃狗的醋?」白谨明觉得好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对我好是一回事,」方曜无理取闹道,「但你没这么温柔念叨过我,我也想要。」 「做梦吧你。」白谨明一把挂了电话,心情许久没平復下来。 被方曜夸可爱,这种经歷也太诡异了。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可爱个什么劲啊?而且他没想到方曜第一次正经吃醋会是这种情况,杜琛那么一个四肢健全头脑发达的人类,方曜不把杜琛当成情敌,反倒来和珍珠争宠……也是神奇。 等到珍珠吃完饭,白谨明才又转移阵地,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准备入睡。 躺了许久都睡不着,恼羞成怒那股劲过去之后,他总是想起在卧室里和方曜说的那些话。很久没有这样平和了,仿佛什么也不用顾虑。 或许是因为外面正在下雪,他格外贪恋和方曜通话时的温暖,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自己说的那句——「好想一睁眼就到春天」。 闭上眼时,白谨明甚至真诚地祈祷了一下。 希望睁开眼时真的可以见到春天。 等到白谨明被闹钟叫醒时,迷迷煳煳摸到手机,睁开眼看见的不是春天,却也是这个阴暗的冬日清晨里足够好的东西。 是一条来自方曜的消息—— 【睡吧,我陪你一起跑向春天。】 第81章 另一端交到你手上 这一场雪没有光顾槿城。 远离白谨明的地方连云都多了一层,风也更冷。 方曜记着白谨明的话,每天裹着厚厚的衣服去上班。车停在一条街外,步行到公司的那段路总是拥挤,他被裹挟在人潮中有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周遭的路人多是为生活奔波,步履匆匆,赶着去公司打卡。 白先生最开始创业的时候也像这样吗?年轻的身心被迫装在麻木的时代潮流之中,每天早出晚归,为了心中的理想。 方曜一连想了好几天,也明白了自己与白谨明的差别。 他就像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而白先生如同一块包裹着火种的玉石,无论经歷什么都磨灭不了里面的光。 多漂亮啊,他亲眼见证白谨明从初见时的低沉走了出来,那块掉进泥里的玉又一次干干净净地重见天日了。 白谨明白谨明……方曜脑子里全是这三个字。 他感觉自己得了类似于皮肤饥渴症的病,不如说是白谨明饥渴症,一旦缺失就浑身难受。具体症状表现为食欲不振、入睡困难、情绪烦躁,有时还会产生攻击性,尤其是面对厌烦的人。 他已经记不清在进公司之后,自己和方永年吵过多少回了。主要是方永年吵,他冷眼旁观。 老头子夹带私货,那天和白谨明见面的时候受气了,方永年也不可能跑去沐城,于是转而把怒气发泄在了他身上。 方曜无所谓,骂他的话他都自动屏蔽。 虽然方永年不肯透露和白谨明谈了什么,但他看这老头那么气急败坏,也猜到了内容,大概率是方永年的虚伪被白谨明拆穿了。 这些年来方永年一向以好父亲自居。或许是先前那个儿子走得太早,所以把父爱投射在了他身上。 然而这份父爱里也没有几分爱,因为他毕竟是私生子,方永年看着他那张脸就会想起他妈,想起失败的婚姻,还有自己早夭的大儿子。 所以心里也膈应,每天都在演戏和厌恶之间来回横跳。一会儿扮演一个望子成龙的传统父亲,一会儿又嫌他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方曜不在乎,也不反驳。每次方永年暴露出虚伪的真面目时,他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冷冷看戏,也算是替方永年保全了脸面。 然而白先生可不会给方永年留情面。 他想也能想到白谨明都阴阳怪气地说了什么,一定指责了方永年对他的忽视。 被人维护的感觉很好,方曜很可惜自己没有亲眼见到。 于是想见白谨明的心情愈发迫切,从平安夜到十二月最后一天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撑到了这天,连班也不想上了,恨不得在方家公司楼下拉一个「热烈欢迎白谨明先生」的横幅。 掐着白谨明早上醒来的生物钟,方曜一个电话打过去:「哥,要不我来接你吧,我已经在车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白谨明迷迷煳煳的声音:「你真是……我昨天熬到三点才处理完工作,你嫌我活得太长是不是?」 方曜明白自己闯了大祸,赶紧挂了电话。 五秒钟后铃声响起,白谨明被他气得风度也不在了,忍不住骂他:「你是不是有病?还挂我电话?」 「我想让你再睡会儿。」方曜诚实道。 那边响起细碎的声响,像是掀开了被窝。 第132页 白谨明咬牙切齿道:「行,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 「不行,」方曜果断拒绝,「你不能疲劳驾驶。」 他听见白先生被他气笑的声音,半是无奈半是生气地说:「你要再这么多废话,我就不来了,这年你一个人自己跨吧。」 「别生气,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你一睁开眼我就到了。」方曜语气哄小孩似的,「你就再睡一会儿嘛,行不行啊白先生?」 方曜彻底不要脸面了,撒起了娇。 白谨明被他震撼得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他叫了一声「哥」,才听见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那你……注意安全。」白谨明顿了顿,「以后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说一次我打你一次。」 他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尤其当对象是白谨明的时候。几乎不用反应,他就知道白先生说的是反话,不由得笑了笑。 「好,我不说了,你睡吧。」 其实心里想的是,以后在适当的时间可以多用用这种方式,让白谨明心软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通话被挂断之后,方曜立刻出发。这种心情很奇妙,像是回到了小学第一天上学。 他没有读过幼儿园,学前教育都是由他妈完成的,所以读小学是他第一次长时间接触同龄人。 一年级开学那天,他记得自己背着崭新的书包、穿着崭新的衣服,他妈打了个计程车送他学校门口。 那一天,从家里坐计程车到门口的那段时间,好像是他童年最幸福的时光了。 对未知的好奇,对朋友的期望,他想像着他妈描述的美好校园生活,那时候的方曜以为自己会过得很快乐。 当时那种欣喜的期许仿佛泡沫,只存在了短短的一段路,刚进入校园,美好的梦想就破灭了。 然而这一次,方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不同。伫立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泡沫或者幻影,而是真切的、可以触摸到的未来。 回到熟悉的沐城之后,连阳光也从云层缝隙里探了出来。 路过花店时,方曜甚至俗套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买束花送给白谨明。 但他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白先生似乎也并不太中意花束这种东西,因为他从没有见过白谨明办公室或家里出现过花。 犹豫片刻,他还是去了一趟早餐店。 没有什么比捧着早餐在楼下等恋人更浪漫的事情了。 方曜心中突兀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忘记以前在哪个地方看见的了,但他觉得不尽然。浪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白谨明一定没有吃早饭。 白谨明刚走出单元楼,他就献宝似的把怀里捂着的早餐拿出来。依然是三明治,但咖啡换成了热牛奶。 没戴眼镜的白先生看不清远处的东西,等到他走近了才发现他拿着的是什么。 「怎么是牛奶?」虽然看似不满意,但实则眉眼都是舒展的,只是出于别扭非要说他一句而已。 方曜也不揭穿,只答道:「你昨天睡得晚,今天也不用工作,就别喝咖啡了吧。」 白谨明也没有异议,接过之后。一抬下巴:「那就上车吧,方司机。」 方曜笑了出来,绕到副驾给白谨明开了门,另一只手还搭在车顶上,以免对方脑袋撞到。白谨明像是没料到他做戏做得这么足,转头瞥了他一眼,耳垂又微微泛红。 他心情大好,关上门坐回驾驶座。 「眉钉什么时候摘的?」白谨明问。 「拆线的那天就去摘了。」 白谨明对他招招手:「靠近点我看看。」 方曜解开安全带,倾身靠了过去。他其实知道白谨明想看的是他伤势如何了,有没有留下疤。 如他所料,男人的视线并没有在他右边眉毛停留多久,转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左边的伤疤。 那双目光比昨夜他失眠时看见的月色还要柔和,停留得越久,方曜越心痒难耐。 好一会儿之后,白谨明略微担忧地开口:「还是有疤痕,眉毛断开的地方是不是就不会再长了?」 方曜左边的眉尾部分断开了一小截,远看像是故意剃成这样的,近看才能发现是疤痕导致。 「医生说不会再长了。」方曜陈述道。 他眼也不眨地注视着白谨明,对方抬手碰了碰那道伤疤,转而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 「自作孽。」 方曜点点头:「是自作孽。」 白谨明冷冷道:「行了,现在变成断眉了,你这样子以后还能去学校教小孩子吗?」 「我当校长,不教书。」方曜漫不经心答道,低头蹭了蹭白谨明那只手。 白谨明身体有些僵硬,愣了片刻才说:「珍珠也这么蹭我。」 方曜也愣住了,抬眼看过去:「你什么时候让我进家门,我想见见它。」 「我正想问你能不能把它带上,一整天被关在家里我不放心。」白谨明和他商量,「行吗?」 白谨明记着方曜吃醋的事情,问得很小心。 然而方曜过分坦然了:「那这段时间就放在我那里吧,你公司太多事情了,我来照顾它,等寒假结束我再带珍珠回来。」 「你不是吃醋吗?」他扳着方曜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是装的?」 青年没说话,就直勾勾盯着他,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仿佛下一秒就要亲上来。 第133页 白谨明把人一推:「果然是装的……戏瘾这么大,你如果去演戏一定是劳模。等着,我去把珍珠带下来。」 再一次被方曜骗到,白谨明心情有点郁闷,上楼打包了一大堆小狗用的东西,回来时也板着一张脸。不顾一见方曜就两眼放光的珍珠,只顾着把小狗安置在后座上,小声地念叨。 「别跟他玩,你这么傻,到时候被他骗了都不知道。」 珍珠依然摇着旋风尾巴。 白谨明见珍珠一个劲地想冲到前排,心里也有点酸。 「我养你这么多天,一见他就忘了我是吧?有没有点良心?」他狠狠揉了一把珍珠的脑袋,回到副驾上,关车门时力气有点大。 方曜将车开走,出了小区开上马路,过了许久都没说话。他更不爽了,却又不擅长发泄,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工作很累吧,几天不见连话都变少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青年的笑。 转过头去,方曜笑得还挺开心,抽空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了?生闷气也这么可爱。」 又一次被说可爱,白谨明还是不习惯,强忍着羞耻感一声不吭。 「我没骗你,是真的吃醋了。」方曜道,「所以你最好把我放在第一位,不然我会不定时发疯的。」 「第一位?」白谨明冷笑,「这么贪心?」 方曜不接他的话,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要怎么发疯?」 他直直看着前方的路:「只要你不伤害自己,我管你怎么发疯。」 「那我可有的是办法。」方曜笑意淡了下去,透着一股认真,「被你放逐的那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事情,是把你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白谨明僵住了,下一秒又听方曜说。 「想得第二多的事情,是在自己脖子上戴个项圈,接上锁链,另一端交到你手上。」 第82章 咬人啦 幸而白谨明没有在开车,不然这辆车可能就直直撞上路灯了。 车辆依旧行驶平稳,说出骇人言论的方曜面不改色看着前方,而白谨明心中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你要是说刚才在开玩笑,我可以当做没听见。」白谨明嗓子发紧。 方曜没有顺着台阶往下走:「没开玩笑,被我吓到了?」 白谨明瞥了一眼,这人甚至还笑得出来。寒意从心底一路攀升至发梢,纵使他行事再沉着冷静,此刻内心也有些慌乱。 然而沉默片刻后,他坚定地答道:「没有被你吓到。」 「你要是发疯,我就陪你发疯。」白谨明像在说一件寻常的事,「你就是现在把车开上墙,我也陪你一起。」 话音落下后,车内是长久的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看向方曜:「没话说了?」 方曜喉结滚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白谨明能隐约感觉出来这个疯子甚至有点兴奋。 行吧,他今天就捨命陪疯子。 白谨明没被吓到是假的。他哪知道方曜内心活动这么狂野不羁,好好一个有志青年,满脑子想的要么就是囚禁他,要么就是囚禁自己。 以前他还觉得自己是更不正常的那一个,现在好不容易被方曜拉扯着走出来了,回头一看,原来一直陪着自己的伴侣才是一个疯子。 然而如果被这件事吓得要分手,那也不是他白谨明的行事风格了。 他冷冷道:「但我警告你,要撞墙也得先停车把珍珠放下去,我俩一起殉情就行了,别连累其他无辜的生命。」 或许是看他生气了,方曜终于开口安慰:「殉情不浪漫,我们不做那种事。」 「把我关起来,或者给你套上项圈就浪漫了?」他没好气地问。 「也不浪漫。」 青年隐约的兴奋消退下去,又变回了往日冷静过头的模样。 要不是方曜还在开车,白谨明真想给这小兔崽子的后脑勺再来一巴掌。方曜不仅疯,还有些病态,无论是之前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冒险,还是这些见不得光的想法,都不是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里该有的。 虽说自己该庆幸对方曜的了解逐渐加深,但又觉得青年实在太缺乏安全感……这小可怜,白谨明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靠在座椅上眼睛一闭,什么也不想管了。 早上他还因为即将见面而兴奋,刚见面没抱也没亲就算了,竟然还给他一个惊吓。 暂时摆烂一会儿算了,再深想下去恐怕他也会病态。 方曜没有打扰他,后座的珍珠闹腾一会儿也安静了,白谨明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车内已经是昏黑一片。 他半掀起眼,带着惺忪睡意问:「怎么都天黑了?」 旁边传来方曜的声音:「地下停车场。」 白谨明这才清醒过来,记起睡前和方曜的不愉快,又不太想说话了。然而耳垂突然被揉了揉,方曜靠近了他一些,低声道:「睡迷煳了,真可爱。」 不知道第几次听方曜夸自己可爱,他脸上还是挂不住,拍掉那只手。 「怎么不叫醒我?」 「因为你们两个都睡得太香了。」方曜打开灯,示意他往后看,「珍珠也睡着了。」 这一刻是安宁的。 毛茸茸的小狗把自己团起来,埋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睡得很熟,只有肚皮在轻轻起伏。白谨明与方曜就像是家长,一起静静注视着。 第134页 「下车吗?我抱他。」方曜提议道。 白谨明看了方曜一眼,没说话,但潜台词很明显了。 不是吃小狗的醋吗?这会儿又这么殷勤? 方曜也看懂了他的眼神,笑了笑没说话,下车打开后座的门,将还在熟睡的珍珠抱了起来。小狗哼唧着睁开眼,看清人之后又闭上眼睡了。 白谨明下车之后,就看见方曜左边臂弯搂着珍珠,右手提着一个大大的包,里面装的都是白谨明带的宠物用品。 仿佛很熟练似的用手肘关上车门后,还自然地嘱咐他一句:「哥,你锁一下车。」 他愣愣的,锁好车之后去接那个手提包,却被方曜躲开了。 「……你好像个奶爸。」他没忍住,说了出来。 方曜也怔愣了一瞬,随即接受良好地收下这个称唿。 「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谨明跟在后面,一路上盯着青年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神奇。无论是照顾人还是照顾狗,方曜都做得很好,明明气质那么冷硬,怎么无缝切换成如此人夫的? 出了电梯之后,方曜的手机铃声响起。白谨明赶紧去拿手提包,却又一次被躲开,方曜侧过身,将另一边的珍珠递给他。 ……就不让他提重物是吧,他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交接完珍珠之后,方曜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屏幕,面色不虞地接起来。 白谨明只看表情就猜出了电话那头是方永年,听着青年的语气,心下更加确定了。 「不想。」方曜冷冷道,「他不会来的。」 好好的宁静氛围突然被搅乱,半分钟不到电话就被方曜挂断。 「方永年是在说我吗?」白谨明猜测道,「他知道我来槿城了,想见我?」 方曜在前面闷闷地带路:「嗯,他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你别去。」 「为什么不去?」他问。 前面的身影顿住了,方曜转过身看他:「你为什么想去?」 「想去你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不是因为别的,」他坦诚答道,「也没想插手你与他们的关系。」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青年,但方曜还是有顾虑:「可是方永年请你过去不是出于礼貌,他只是想给你难堪,让你离开我。」 白谨明笑了笑:「那你觉得我会因此离开吗?」 方曜望向他的眼神很复杂,纠结不过两秒就妥协了,转身去开门。 他在后面悄悄地嘆气,这人真是没什么安全感,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都不敢回答。 「这是你从以前就开始住的地方吗?」他转移了话题。 「上大学之后才搬过来的,寒暑假就住这里。」方曜打开门,让他先进去,「有点小,你将就住一天。」 的确很紧凑,卧室也只有一间。但看起来不算侷促,因为东西不多,冰冰冷冷的没什么装饰。 看来是没把这里当成家,相比之下,他们在沐城的那个住处就更像一个家,方曜费了很多心思和他一起装扮。 白谨明先去了一趟卧室,里面也只有简简单单几件家具,床上的被套床单像是新的。 「方曜,」他回头喊了一声,「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连夜整理了房间?」 没人理他,但臂弯里的珍珠被他吵醒了,挣扎着想下地,白谨明只好把小狗放了下去。 他领着珍珠往外走,一边奇怪道:「怎么不说话?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吧,这会儿心虚了?」 然而刚走出房间就跟方曜撞了个满怀,对方像是故意撞上来的,顺势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卧室走。 「方曜!」白谨明被吓到了,「你干什么呢,放我下去!」 脚边的珍珠汪汪地叫,然而被方曜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你发什么疯?」 白谨明被抱着抵在门板上,方曜仰头望向他,眼神很沉静,他却感觉无比危险。 「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亲了上来,嘴被堵住,白谨明却下意识低头靠得更近。激烈的吻也符合他的心意,这么久没有亲近,他早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想念方曜。双腿勾上对方的腰,双手也揽住对方的脖子。 唇上传来痛意,方曜今天似乎真的想当小狗,咬了之后又安抚地舔了舔。尝到血腥味也不满足,吮着伤口,一只手还偷偷摸到他的后颈。 太磨人了,白谨明实在被磨得受不了,揪了一下这人后脑勺的头髮。 感到一丝痛意,方曜闷哼了一声,动作却不停,甚至舌尖顺着他微张的齿关钻了进去。白谨明浑身都软了,想抗议却说不了话,最后只变成了哼唧声。 方曜闷闷笑了笑,退出来,抵着他额头轻声道:「小狗哼唧。」 白谨明气恼地拍了一下这人的肩膀:「疼。」 「我看看。」方曜退开一点,垂眼盯着他的嘴唇,但眼神依旧不清白,看了许久都没说话。 他血液往头上涌,又气又羞耻,哑声问:「看清了吗?被你咬出血了。」 「没看清,让我再感受一下。」 说完就又亲了上来,白谨明想把人推开,奈何早就被亲软了,手上没力气,倒像是在调情。 背后突然传来爪子挠门的响声,他这才想起珍珠被关在外面。羞耻感急剧上升,他咬了一下方曜的舌尖,模模煳煳地说话:「别亲了……」 第135页 方曜终于听话地停下来,埋在他肩窝里抗议:「舌头被你咬出血了。」 白谨明气息有点不稳,肩窝里痒痒的,半边身体都起了鸡皮疙瘩,像是被泡在糖水里。 「扯平了。」 他轻轻说了一句,却感觉自己的情慾快不受控了,只好又一次催促:「你快把我放下来,别这样……」 方曜不动,前所未有地黏人。 白谨明只好忍耐着哄劝:「等到晚上好不好?你先放我下来。」 「等一会儿,」青年把他抱得更紧了,「再等我几分钟。」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发烫。 果然是年轻人,太容易擦枪走火。 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了,白谨明静静地任由方曜圈着他。 过去了好一会儿,方曜却突然开口:「以后别轻易赶我走,好吗?」 白谨明原本正用指尖玩着青年的髮丝,手感软软的,他一时沉迷其中。突然听见这句话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方曜是在服软,承认了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 他嘆了一口气,无奈道:「好,我答应你。」 第83章 遗产 方家原本没有跨年的习惯。方永年向来只过传统的几个节日,可今天特意交代了家里做一顿晚餐,排场要好,菜色要精緻。 他倒不是想礼遇白谨明,只是不想在白谨明面前丢方家的脸而已。 早早回了别墅,孙婉也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正在厨房帮阿姨的忙。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不悦,仿佛只是招待一个普通朋友来家里做客。 方永年走过去,揽着孙婉的肩膀将人带出厨房。 「何必亲自下厨呢,小心累着自己。」 孙婉抬手摸了摸盘在脑后的头髮,似乎是怕被方永年碰乱了。她举止间保持着优雅的仪态,这种优雅却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从小到大的习惯。 「没关系,我今天也不忙。」她得体答道。 「但昨夜慈善晚会很耗费精力,你今天应该休息。」方永年像一个体贴的丈夫,笑着问道,「上午做了什么?」 孙婉在桌边停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被朋友拉着去看了一个展,策展人的丈夫在系统里任职。」 方永年沉默了。他知道孙婉一向都有事业心,即使无法插手方家的产业,也在自己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既是为他助力,也是给自己铺路。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疑惑,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却没有沉浸在悲伤之中,反而活得如此理性且利己。 他一时没有话说,孙婉也没有等他的下文,藉口去楼上换衣服便离开了。 方永年的心情也跌入谷底。这么多年来,他与孙婉的关系都这样不冷不热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们那个早夭的孩子,这是横在他们喉咙口的一根刺。 他在楼下独自坐了一会儿,方曜踩点到了家,孙婉也踩点下了楼。 白谨明提着礼物跟在方曜身边,看起来是今天下午现买的,见到他第一时间就将礼物送上,道了一声「方总好。」 这姿态不像是见家长,更像是商业伙伴前来做客。 方永年冷淡地接下礼物,瞄了方曜一眼,没忍住先开口:「哑巴了?」 方曜哑巴到底,没叫人,拉着白谨明先一步往里走。 走进客厅时刚好遇上下楼梯的孙婉,方曜这回稍微有了礼数,点点头道:「母亲,晚上好。」 孙婉也礼貌地回应:「晚上好小曜,菜已经准备齐全了,入座吧。」 说罢视线转向白谨明,唇角飞快地提了一下:「白先生。」 「您好,感谢邀请。」白谨明强迫自己融入到这个诡异而平静的氛围中。 他不了解孙婉与方曜的相处模式,所以更加感到奇怪。 孙婉自己的孩子早逝,不得不接受丈夫的私生子,内心总会有不甘,但是从表面看来对方曜并无苛待。而方曜这种连自己亲爹都不乐意叫的人,面对这样一位既无血缘关系又不亲近的尴尬长辈,却叫得出「母亲」,本身就很奇怪。 几人陆续入座后开始用餐。 只有方永年一个人是明显带着怒气的,其余三人都一派和平,至少表面是这样。若是外人见了,恐怕会以为这是一个慈母严父的家庭。 可其中酝酿的风暴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 白谨明一直在等着这对夫妇进入正题,然而一顿晚饭吃下来风平浪静,仿佛只是经歷了一场家宴。方永年和方曜不爱说话,孙婉倒是和他聊了起来,从设计聊到商业,知晓颇多。 他自如地应对着,心里却没底。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方永年的视线钉了过来,就像是一把刀,要把他剥了皮似的。 要来了。 白谨明在桌下悄悄伸手,拍了拍有点焦躁的方曜,示意对方安心。 方永年突然发问:「姜朔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这个问题的范围超出白谨明预料,他好笑地反问:「方总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觉得好笑,可方曜比他激动,一下子攥住了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他捏了捏方曜的指尖,以示宽慰。 方永年神情略微鄙夷:「我只是问一下,不心虚的人应该不会迴避这个问题。」 「啊我明白了。」白谨明反应过来,「方总是觉得我为了钱故意设计姜朔,他死后我好分走财产,所以也担心我会故技重施,对吧?」 第136页 方永年眯了眯眼睛,算是默认了。 人的思维真是千奇百怪,白谨明听闻了那么多种流言,倒是第一次见识这种论断的。 其实也能理解,有什么就害怕失去什么。方永年有的是钱,所以担心他瞧准了方家的钱,想把方家唯一的孩子拐走。 ……理解是能理解,但白谨明依旧觉得荒谬。 他转头看向孙婉,女人一脸漠然的模样喝着茶,看起来没有和方永年统一过意见。然而依然稳坐在这里,就表示也不想置身事外。 白谨明心里有了数。方永年想劝退他,孙婉无所谓私生子的婚恋选择,只关心财产,方曜则完全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真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家庭……所以他也没有必要陷入自证的逻辑。 他笑了笑:「既然方总有这个顾虑,不如也透露一下,您给方曜留了多少遗产?」 餐桌上鸦雀无声,白谨明转头看向远处厨房中还在做甜点的几位阿姨,见主人也没有避嫌的意思,于是回头继续问。 「据我所知,像方总这样的人应该一早就做了遗产公证吧,想好要怎么分了吗?」他语气平缓,说的话却讽刺极了。 这些人可最喜欢规划钱财的去处了。 方曜这么不服管束,方永年会安心将财产交与方曜吗?说难听点,白谨明甚至怀疑这位方总在外面还有私生子。 他咄咄逼人:「退一步说,就算方总真的想把家产交给方曜,难道没有准备好婚前协议吗?」 就像当初的姜平南一样,在他和姜朔结婚之前,姜平南就逼着他签署婚前协议,要是以后离婚,他得不到一分钱。白谨明本来就不图姜家的钱,他觉得自己有本事挣到,所以即使姜朔出面阻拦,他还是签了字。但姜朔出于心虚,将遗产留给他又是另一桩事了。 经歷过一次,所以他更觉得可笑。 像姜平南和方永年这种人,他们的亲情就像是钱堆出来的泡沫,无比虚假。方曜一点亲情都没享受过,却要被扣上继承家业这么大一个帽子,还不一定能得到好处。 方曜是懒得理会,却不是任人欺负的傻子,何况有他在,更不会让方曜被欺负的事情发生。 第84章 原罪 方永年终于开口:「那你的意思是,为了感情才和方曜在一起的?」 「当然。」白谨明的坦荡换来了方永年的一声嗤笑。 「一身铜臭味的人来谈感情?」 方永年没发觉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毕竟在场四人中,最有铜臭味的和在感情上最败坏的,都是他自己毫无争议当选。 孙婉坐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无动于衷似的,却让人感觉只是哀莫大于心死。 「白谨明不是来见家长的,他没有义务听你的说教。」方曜冷冷道,「饭也吃完了,我们可以离开了吧?」 方永年还没开口之时,孙婉先道:「小旭的忌日快到了。」 白谨明心里一滞,下意识将方曜的手抓紧了。 孙婉下一句话却是:「小曜,你到时候会来吧?」 方曜甚至没有犹豫:「会的。」 「那就好。」孙婉笑了笑,「我让人打扫了你房间,今晚要和白先生留下来住吗?」 「住就不用了,我带他上去看看,」方曜很有礼貌道,「谢谢您。」 「不用客气。」孙婉起身,笑着对白谨明点头示意,「我有点头晕,就先上去休息了。」 待孙婉走后,方曜也拉着白谨明站起来。 方永年脸色铁青地问:「去哪儿?」 「楼上。」 方曜对着他爹向来惜字如金,没管方永年的反应,带着白谨明上了楼。 直到已经看不见楼下,白谨明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有点吓人。」他想起孙婉提起忌日的时候,当时他还以为会爆发一场争吵。 「什么?」方曜似乎在走神,有点茫然地看向他。 他抬手揉了揉青年的头髮,手法谈不上温柔:「以前那些忌日你也参加了吗?」 方曜点点头:「回方家之后每一年都跟着去了墓地。」 「没觉得不舒服?」 「没有,相当于祭奠一个陌生人而已,我和方旭又没见过面。」方曜说,「出于礼数我应该到场,而且是孙婉提出的,我就没想着拒绝。」 白谨明想问他为什么那么尊重孙婉,却又觉得不太能问出口。 安静地跟着方曜来到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推开门之后,过于精緻的装饰让他有些意外。 里面甚至还有一面荣誉墙,方曜曾经在学校里获得的证书都被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以前这个房间是给他们第二个孩子准备的,但方旭去世之后,当时怀孕的孙婉也流产了。」方曜在他身后关上房门,「所以这个房间给我住了。」 白谨明走近了去看那一面墙,从初中开始,大大小小的荣誉仿佛见证了方曜的成长轨迹。 「这也是孙婉挂上去的吗?」他转头问。 方曜笑了笑:「不是,是我自己弄的。」 「看不出来啊,你以前是这种小孩。」白谨明也笑了起来,「就连班级进步之星这种称号也被你挂起来了,这么骄傲啊?」 方曜似乎被他的快乐情绪感染,看向他的眼神很温柔。 「都是我妈的习惯,她以前爱这样做,我回方家之后把这个习惯延续下来了。」 第137页 白谨明的笑意在嘴角僵住。 「人死了,但总得留下点东西,除了我也没人记得她了。」方曜站在他身边,看向那一墙大大小小的荣誉。 他瞥了一眼,青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不见对往事的怀念,也没有丝毫失落。 白谨明终于有勇气问:「她是什么原因去世的?」 「病死的。」方曜答道,「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查出来了,她没有选择治疗,其实也是因为钱不够,我回方家不久她就死了。」 「你回到方家之后,方永年没有出钱给她治疗吗?」 「没有,」方曜顿了顿,「到死方永年也没有去看过她。我妈是方永年人生里的污点,所以方永年应该巴不得她早点死吧。」 白谨明尽力保持着看似的理智,就像一个不预设任何立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记者。 他接着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两个人的说法不一样,让我想想。」 方曜真的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妈是那种自尊心很强,好强的方向却很奇怪的女人。她怀上我之后和家里断了联繫,拒绝父母接济,但是又满心只想把我送回方家,以此证明方永年犯了多大的错误。」 白谨明不禁皱眉:「这什么逻辑?」 青年看了他一眼:「因为她说自己是被强迫的。」 「类似于斯德哥尔摩吧,一开始被强迫,后来也沦陷进去了,怀孕之后却被方永年赶走。走之前,方永年陪着她去小诊所打胎,我妈在房间里面求着那个医生留下了我,但没告诉方永年。」 方曜说起上一辈的往事,更像一个局外人了,仿佛那个差点被流产的孩子不是自己。 「啊,对了,他从一开始强迫我妈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白谨明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产生了怜悯。 但是一想到方曜对自己亲生母亲模稜两可的态度,他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下定论,因为每一段关系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龃龉,方曜和他母亲之间可能也有很深的隔阂。 「那方永年是怎么说的?」他问。 「你难道不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吗?」方曜看向他。 白谨明心领神会:「他说自己是被勾引的?」 青年笑了,默认他猜得正确。 「……老混蛋。」他没忍住,骂了一句。 其实方曜有一件事没有说。 小时候他并不想回方家,是他妈逼着他回来,再者他觉得方永年有钱能够让他妈得到治疗。 但从手指缝里漏点钱下来的事情,方永年不同意。 方曜那会儿也求过,低声下气地叫「爸爸」,甚至还承诺自己以后再也不和亲妈接触,但都没有用。 方永年真的做到了自己说的那句话——满身铜臭味的人不可能谈感情。 「死后尸体火化和选墓地也需要钱,」方曜说,「我去求了孙婉,是她出的钱。」 白谨明愣了愣:「所以你对她的态度才这么尊敬?」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其他原因呢?」 方曜走了两步,斜靠在墙上,想了想:「她也是受害者,我和我妈从来没有把她当过敌人。虽然她有时候对我有敌意,但那也是应该的,我生来即有原罪。」 白谨明有点难受,反驳道:「你没有罪。」 「可我的出生的确给两个女人都带来了伤害,」方曜的眼神很平静,「不是吗?」 「别这么想,方曜……」白谨明很想纠正方曜这个想法,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有亲身经歷过,所以连劝说也是苍白的。 越了解方曜,他越明白这个人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 一些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在这个并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白谨明忍住了把人抱在怀里的冲动,只是抬手又揉了揉方曜的头髮,像在安慰一只小狗。 方曜顺杆往上爬,弯腰让他揉得更方便一些。 「还是白先生疼我。」 白谨明一听这话,又有点害臊,也不摸头了,转身去其他地方参观。 房间里的生活痕迹很轻。 书柜很空,他随便翻了两本,都像是新买的书,连名字都没有写上。就连衣柜也空荡荡的,只挂着三件外套。 「你东西呢?」他奇怪道。 「搬家的时候全带走了,当时想着肯定不会回来住,所以一点也没留。」 「但是我在你住的那个房子里也没看到多少东西。」白谨明指了指书柜,「你小时候是个好学生,怎么连教材也没留下来一两本。」 「成年那一天被我全扔了,想抹去小时候的痕迹。」方曜回答得轻描淡写。 他扫了一眼青年眉尾的痕迹,明白自己以前是错怪方曜叛逆不羁了。 方曜可能以为他在看自己的伤疤,摸了摸,有点在意。 「你不喜欢这道伤疤吗?怎么办,有方法能让这里的眉毛再长起来吗?」 白谨明拉下方曜的手:「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你疼。」 方曜反握住他:「没多疼。」 「不信。」他想起来方曜这道疤怎么来的,又开始气,「回去回去,这年还跨不跨了。」 方曜由着他,两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却听见某个房间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 第138页 第85章 眼中烟火 这里的隔音很好,除了那一声脆响,白谨明便再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方曜抬头,望了眼三楼:「他们在吵架,应该是方永年摔的。」 「要管吗?方永年会不会对孙婉动手?」 「不好说,上去看看。」 两人来到了三楼。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灯光投射在走廊上,一个女人的影子也映在了地面。 「闹够了吗?」孙婉冷漠至极的嗓音响起,「没见过哪一个父亲会逃避自己孩子的忌日,你已经三年没有去见小旭了。」 「……不是有你在吗。」方永年的声音听起来恼羞成怒过了头,略显疲惫。 房间里,孙婉站在一地碎片之中。刚才方永年摔花瓶的时候她连眼睛也没眨,这会儿却由衷心寒。 「连方曜都要去,你身为小旭的亲生父亲怎么好意思?」 方永年眼神躲闪,神情复杂地说:「他又不是真心的。」 连孙婉都觉得极其讽刺,她踢开脚边的碎片,讥讽道:「你永远都学不会当一个合格父亲。」 身为枕边人,她最知道如何激怒方永年。果然对方没能冷静多久,越想越愤怒,抄起手边的玻璃杯就要朝她扔来。 「爸。」 青年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止住了方永年的动作。中年男人从愤怒中抽身,有些滑稽。 方曜一晚上没有叫人,却在这个时候叫了一声「爸」,抱手站在门外。 「别把事情做绝,大家表面上还得继续当一家人。」 「不用你说。」方永年转过身去,面向窗户。 孙婉对于方曜的出现并没有多惊讶,她只是绕过一地碎片,与方曜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谢谢」。 与等候在走廊里的白谨明也打了个照面,并没露出被外人看到家务事的窘迫感。 白谨明倚着栏杆,看着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声在楼梯上越来越远。片刻后孙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客厅,径直出门了。 还没收回视线就又听见方曜说话:「以后也别再想着为难白谨明了,有什么话可以直接找我说。我不指望你能尊重他,但是为了公司后继有人,你别逼我也把事情做绝。」 方永年没转身,依然把背影留给方曜。 「还有,过年那段时间大大小小的宴会我就不出席了,你记得提一下我正在和白谨明交往。」 方曜说完就转身拉过白谨明的手。 「这就走了?」白谨明问。 青年点头:「走了,等他一个人在这房子里面生根发芽吧。」 两人离开那栋别墅,方曜开车带他慢慢离开了那片半山别墅区域。 白谨明还沉浸在方曜维护他的震撼之中,这小兔崽子的用词极其不给脸面,作为被维护的那个人,他有些受宠若惊。 好一会儿,他才犹豫地问:「你确定要正式公开我们的关系吗?」 一向事事由着他心意的方曜,这次罕见地坚定:「我想这样做。」 「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方曜没有看他,「在你之前,我没拥有过这样一段让人安心的人际关系。」 白谨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他点点头,看向窗外的夜景。 「是我的荣幸,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话题转得很快,方曜也跟上,问:「今晚槿城南边有跨年烟花秀,要看吗?」 「烟花?」 白谨明对于这种助兴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平时也经常看见,受邀请去参加一些婚礼或晚宴的时候,主人会在当夜燃放价值不菲的烟花。 那些烟花都有自己好听的名字,在众人期望的目光之中飞上高空,却只灿烂一瞬。 但因为身旁的人不一样,于是他也有了兴致,点点头道:「好啊,去看吧。」 他急切想感受浓浓的烟火气息,和方曜一起。 然而到了附近才知道他们有多天真。早在几条街外就堵得水泄不通了,连车也开不进去,甚至他们连停车的地方也找了小半小时。 下车后,白谨明穿上从方曜衣柜里薅来的羽绒服,也学着对方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小球跟着大球走上街道,冷风迎面而来的一瞬间,鼎沸的人声也传入耳边。 小球转身戳了戳大球:「方曜,好热闹。」 大球牵住了他的手:「小心,别走丢了。」 「你以为我是小孩吗?走丢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白谨明说着,却朝方曜靠近了一些。 「我小时候就走丢过。」方曜说。 白谨明立刻警觉起来:「怎么回事儿啊?」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人太多,和我妈走散了。但是我很冷静,自己先回家了。」 他很捧场地「哇」了一声:「好聪明的小朋友,应该奖励奖励。」 方曜被他逗笑了:「但是我当时没有得到奖励。」 他的情绪随方曜的故事起伏,配合地不悦问道:「凭什么?」 青年回忆了一下,语速很慢:「等到半夜我妈才回来,但是她看见我的第一眼,脸上的表情竟然是有点失望的。虽然之后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对待我,但我知道,我走丢了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白谨明又一次笑不出来了。 方曜今天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往事都掏出来,大有一件件都要讲给他听的架势。 第139页 照理说,那些心事被藏在心底越久,就越会成为一个人的负担。而当这个人坦露出来之后,那些负担也会随之减轻,甚至消失。 然而白谨明没有在方曜身上感受到这种轻松。 自始至终,方曜的情绪都是一样的,就像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他分不出来方曜对自己是抑制不住的吐露心声,还是单纯想用秘密交换亲近,让两人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他担忧地看向方曜:「你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不会。」方曜的回答相当果断。 「因为都过去了?」他问。 这次青年沉默思考了许久,仿佛陷入了一个极其困难的难题。 好一会儿才勉强答道:「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什么才算痛苦。」 这才是问题所在。 白谨明触及到了一片封锁的盲区,但他不打算强行打破这片区域。 「你脑袋低一点。」白谨明招了招手。 「我脸上有东西吗?」 方曜虽然奇怪,却也乖乖地低下头。他等着白先生替自己把脏东西弄掉,然而对方的手却摸向了他头顶,手指穿进髮丝之间,然后用力揉了揉。 在拥挤的人群里,这样的动作有些奇怪。大人对小孩这样做是正常的,情侣之间这样做就是情趣了,在大街上显得很别扭。 方曜却没有丝毫不自在,最初的怔愣之后,他动也不动地任白谨明揉完,连头髮有没有乱也不在乎。 就算乱了也很好,在这个热闹又肆意的时刻,他不想当一个过分规整的人。 以前白先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也坦然自如了。 收回手之后笑着夸他:「做对了事情就该奖励,我帮你把那个奖励补上好不好?想要什么?」 在他沉默的间隙,白谨明预判了他的答案,保持笑意提醒道:「不可以在大街上接吻,亲脸也不行。」 方曜失望至极。 旁边的路人似乎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刚好是一对小情侣,两人脸上纷纷露出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他不小心瞥见,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 白谨明的羞耻感终于涌了上来,把他拉离了现场。 「快点想,烟花秀开始的时候你要是还想不出来,这个奖励就作废了。」 「那还早着。」方曜软硬不吃,被白谨明拖着朝前走。 烟花秀在江畔,越靠近那里人越多。他们走在江边,旁边就是护栏,方曜把白谨明半圈在怀里,自己靠着江的那一边,跟着人群慢慢挪动。 沿途还有一些摆摊的小摊贩,卖什么的都有。 从会发光又会怪叫的毛绒玩具,到看起来就是冲着宰客来的高价水果,最多的是一些网红小吃摊。 每经过一个摊位,白谨明就转头问方曜想不想要,青年都摇头。 「怎么什么都不想要……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水,别想图谋多大的便宜啊,做人不要太贪心。」白谨明警告他。 「那你猜猜,我有什么坏心思?」 方曜故意逗人,让白谨明自己去想,猜了许多种可能都没猜对。 在路过一个小广场时,他拉着白谨明不让往前走了。 「前面人太多了,挤着不舒服也不安全,就在这儿看吧?」 白先生被他拉进自己怀里,也没反对,柔顺得不向往日在公司里那个雷厉风行的白董。 两人的身高在南方城市都不算矮,尤其是方曜,在广场上一站,就像电线桿一样显眼。 因此也有许多双眼睛都明里暗里地看向他们。 白谨明还是有些别扭,再三警告:「不准亲,听见了吗?」 方曜赶紧把人哄安心一些:「记着呢,我们看烟花,再等半小时就开始了。」 白谨明回头看他:「那你想好要什么奖励没有?」 「还没有,再想想。」 他不慌不忙的样子让白先生感到怀疑,皱起眉头问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奖励,嫌弃?」 方曜从背后抱着白谨明,手从对方的掌根往上摸索,握住了那一截纤细骨感的手腕,同时也包住了那根红线。 在感受到他动作的那一瞬,白谨明也顿住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白谨明从头到脚都是暖的,尤其是手腕。仿佛掌纹都跑到手腕上了,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都汇集成了一股暗红色的绳,被方曜紧紧包在掌中。 广场上人越来越多,他们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 抬头望去,今夜无云,弯月高悬。 一切都在为这场烟花秀铺路。 时间越逼近十二点,白谨明越是紧张。 有生之年,他也可以和很多人一样,后背紧贴着恋人的胸膛,世俗但满足地守着一场烟花盛会。 周围人渐渐开始倒数,从五十九到十,声量越来越大。 在最后那十秒,他转身望向了方曜的眼睛。 「想好了吗,想要什么?」 方曜也看向他:「其实我没有期许,因为得到的东西已经超出预料了。」 在他意外的瞬间,方曜又补充道:「只要你给的,我都要。」 人群大声喊出了最后的数字,远处的一声巨响将白谨明吓得轻轻一抖。 第140页 他在恋人眼中看见了江畔的新年烟花,和天上那些光芒不同的是,方曜眼里的烟火不会一瞬即逝。 第86章 勐吸一口 这样就很好了,白谨明心想。 就算方曜是个心理状况不太好的小疯子,他也没有必要像一个担心孩子走歪了的家长,总是想着要去纠正。反正未来还长,他有的时间陪方曜一起变得更好,努力学着做个正常人。 就算不能真的正常,也还有他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一簇簇烟花接连不断升上高空,绽放之后将地面上所有人都笼罩在绚丽的光束之中。 他对方曜笑了笑,转身去看烟火。 巨响吵得他捂耳朵,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美丽。心里盼着这样的美好长久再长久一些,可盛筵必散,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尽头。 广场上的人们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等待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再也没有等到下一束烟花。 失望的声音四起,开始有人准备离开。 白谨明转过身,意犹未尽地问方曜:「没了?」 方曜却拉着他往外走:「没了,我们回去。」 他们从人群中挤过去,走得很快。 白谨明无奈道:「你着急什么?」 「假话是我怕珍珠拆家。」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有点懵:「那真话是什么?」 方曜在前头说了句话,但夹杂在嘈杂的环境里,他没听清。等到两人挤出了广场,他才找着机会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被拉近一些,方曜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说,白天的事情还没做完。」 白谨明愣神的空当,突然被方曜拉着往前小跑,他的脸后知后觉发烫,有点无地自容。旁边行人都在慢悠悠地走,唯独他们两个就像是忘了关煤气,匆匆往家里赶。 谁能想到他们其实是为了回去睡觉。 「方曜……」他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却又没脸说出下文。 果然是年轻人,在这方面还真是坦荡。 一直到进了单元楼,白谨明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去。方曜瞥见了没忍住笑,在门外就捧着他的脸轻轻咬了一口。 他痛哼一声:「你真属狗的啊!」 方曜趴在他肩膀上,学了一声狗叫:「汪。」 白谨明更羞耻了,但不得不承认有被这小兔崽子可爱到。 「你这人怎么……还不快开门!你又想被邻居撞见吗,羞不羞啊?」他捶了方曜一下,下一秒就被揽着腰抱了起来。 门打开之后,早已冲到门口等候的珍珠在他们脚边兴奋地绕,嘤嘤嘤地叫,寻找着扑上来和主人亲近的机会。然而因为白谨明被抱了起来,所以没能成功。 方曜厚脸皮地抱着他绕过珍珠,还一边说:「乖,别想着跟你爸贴贴,他是我的。」 白谨明一下子把脸埋在方曜肩膀上,他真没脸见人也没脸见狗了。 虽然如此,还是要抗议:「我才不是珍珠它爸。」 「那你是什么?」青年问。 「它哥……我没那么老。」 方曜闷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白谨明快恼羞成怒了,抬起头质问,「我难道不年轻吗?」 「我从来没有说你不年轻,可是就算以后你真的老了,也是最好看的白先生。」、 方曜嘴甜得无师自通,说完之后还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白谨明尤其受不了这种纯情又自然的接触,他感觉自己头顶都快冒烟了。 在拐进卧室之前,他如梦初醒一般扯了扯方曜衣领。 「你先停一下。」 「怎么了?」 他指了指客厅里自己带来的包。 「里面有个小礼物,给你准备的,但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被我用过了。」 方曜眼睛都亮了,抱着他往客厅走:「什么东西我们可以一起用?」 白谨明没说话,有点紧张,他怕方曜不喜欢。 青年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从包的深处扒拉出一个盒子,怔愣一瞬后惊喜地转头看向他:「你还记着?」 「我记性没那么差。」他维持着矜持,「进房间再用,小狗不能闻香水味。」 两人进了房间,方曜依旧没把他放下来,从盒子里拿出玻璃瓶后对着空中喷了一下。略微苦涩的柑橘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春夏的绿意。 白谨明问:「我觉得很适合你,喜欢吗?」 两人之间连房子也一起买了,车也一起用了,一瓶香水却还是让他有些忐忑。 方曜闻了一下,似有所悟:「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味道啊,闻起来像一个好人。」 ……这算什么形容? 「不喜欢?」 「喜欢,喜欢在你面前当一个好人。」 方曜总是让他无可奈何,白谨明的心已经软成一滩水,不打算再挣扎了。 他抢过香水瓶,往方曜身上喷了两下,然后抱着人开始吸。 「啊,春天的味道。」 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用这瓶香水喷被子,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睹物思人,终于见到人了,可不得抱着狠狠吸一会儿。 白谨明的主动让方曜愣住了。 「就这么喜欢?」方曜问。 「别告诉我你还要吃一瓶香水的醋,」他抱着人没动,「喜欢你,行了吧?」 第141页 耳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他瑟缩了一下,忍着痒继续说:「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过年放假我们一起去旅行。」 「好,去哪里?」 白谨明想也不想就答道:「南半球,我需要灿烂到晃人眼睛的阳光。」 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徵求方曜的意见,都是这人把他给惯的,都开始不尊重他人意愿了。 「你想去吗?」 方曜把他抱得更紧了:「让我跟着你就很好了。」 * 白谨明在槿城只待了一天,元旦下午就腰酸背痛地启程回去了。 临走前方曜还是像往常那样不动声色,但白谨明就是能看出来,这人很不高兴,估计在盘算着偷偷跟他回家会被骂多久。 他也没辙,只是一再警告方曜不准两地跑,这才不太放心地离去。 没开自己的车过来,所以白谨明回沐城时坐的高铁。原本打算出高铁站后打车回家,却在半道接到了阮繁星的电话。知道他要回沐城后,主动提出去接他。 阮女士这么一个大忙人,没事的话一般不会来找他闲聊,白谨明心里有了猜测,想着或许和姜平南有关。 出站之后,他找到阮繁星的车,刚坐上去就听见阮女士问他:「方曜和姜平南的那份录音,你听过吗?」 第87章 粉饰太平 那份录音还是方曜主动去套话时留下的,引导姜平南承认了污损白谨明声誉的事情。 之后就作为证据交给了白谨明,而白谨明交给了阮繁星。 「我听过,怎么了?」 阮繁星问:「那你知道这份录音被剪辑过吗?」 白谨明一愣。 他只听过一次,是方曜主动给他放的。他不是专业人士,当时又情绪激动,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录音是否被剪辑过。 阮繁星这几个字让他直觉不妙,心情跌落至谷底。脑海里一瞬间冒出许多种猜想,是谁剪辑的……可这份录音只由方曜经手过。 「虽然现在不用再起诉姜平南,但我还是整理了一下证据,以防以后用到,所以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情。剪辑痕迹只留下一处,大概是不小心漏掉了。」 阮繁星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当然,我不预设任何立场,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被剪辑过的录音是不能被当作证据的。」 他沉默一瞬,之后低低说了声「谢谢」。 「哎,看来白董是真不知情啊。」阮女士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开车,聊起别的话题。 「你和乔穆吵架了?昨天晚上你电话没打通,去问他,结果他态度可恶劣了,说你跟男人跑了。」 「……真行。」白谨明被气笑了,默默记下一笔。 阮繁星笑了笑:「所以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俩基本没吵这么厉害过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反目成仇了?」 「反目成仇不至于,就是他犯浑,我看不惯而已。」 「哟,乔大少爷犯什么事儿了?」阮繁星可能以为他往重了说,语气轻松问道,「是又想追什么梦了吗?还是说星霁赔钱了?」 「都不是。」白谨明否认了,但是不打算将真实情况说出来。 孟呈逸不愿让别人知晓,为了保护受害者,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阮繁星摇摇头:「算了,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追问,我忙着呢,没空调解你们的矛盾。」 白谨明垂下眼,无意识翻出手机里的那份录音,然后又停住。他没注意到自己看了很久,连阮繁星跟他说话都没注意到。 「谨明。」阮女士转头担忧地叫了他一声。 他勐然抬头:「怎么了?」 阮繁星回头看路,嘆了口气:「你是不打算深究了?」 「不了吧。」他将手机揣进兜里,装作随意的样子。 「也行。以防万一我得告诉你,我也猜不出原录音的内容,你想知道的话只能去问方曜。」 「不用。」白谨明下意识拒绝,随即补充道,「不用知道原内容。」 他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太果断,果断得有点心虚,于是不再说话,嘴唇也紧抿着。 阮繁星却突然换了个话题:「我从刚入行开始就最讨厌离婚案子了,知道为什么吗?」 「不喜欢感情纠纷?」他猜测道。 「不是,因为会见到太多突破认知的人类。」阮女士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即使朋友来找我倾诉婚恋烦恼,让我支招,我一般也只会给出一个字。」 「什么字?」 「分。」 「……真是个务实的建议。」白谨明想了想,「那你不会得罪很多人吗?要知道很多人就算抱怨伴侣,也不会真的选择分手。」 「那不就得了?反正不会分手。」阮繁星笑了。 他突然明白阮繁星想说什么,反应过来之后也笑了笑。 「敢情你在调侃我恋爱脑呢,说话真有水平啊,阮大律师。」 「非也,白董怎么会有恋爱脑,这叫意志坚定。」阮律师道,「不过感情这东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确实给不了什么有用的建议。」 「好,那就算意志坚定吧。」白谨明有些认命了。 阮繁星嘴上调侃,其实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安慰:「往好的地方去想,这份录音不会给你带来损失,剪辑后的内容全是冲着姜平南去的,方曜的目的应该不是害你。」 第142页 白谨明转头看她:「我也没说怀疑方曜,万一他也不知情呢?」 阮女士嗤笑一声:「骗自己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可以假装没发生过,但不能骗自己真的没发生过,你心里得随时清醒。」 白谨明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清醒,他没有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 方曜为什么这么做呢? 如果姜平南没有承认那些话,而全靠方曜剪辑出来,大概率方曜也不会将这份录音交给他,让他用作证据。 所以剪辑的内容应该与另一件事有关,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包括他。 其实白谨明有一种直觉,自己才是方曜最想瞒着的那一个。 毕竟这种事有了前车之鑑,方曜的坦诚视情况而变,随时可以为了他而做出不可控的事情。 要去探究吗? 如果他想,大可以直接去见姜平南,但是白谨明害怕了解真相之后就无法粉饰太平了。 好不容易迈过上一道坎,昨天还在一起看烟花…… 真是随时给他惊喜啊,这小兔崽子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 「还在纠结呢。」阮繁星不看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好的意志坚定啊,别再折腾你自己的心力了,以前折腾的还不够多吗?」 白谨明嘆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既然做了决定,那就不想了。」 说是不想,实际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阮繁星感慨道:「感情啊感情,像我这样不谈恋爱的人,活着可轻松多了。」 他也没评论对错,谈不谈恋爱本就是看个人需求,对于阮繁星这种事业至上又不想受拖累的人,当然是独身万岁。 「你这不还是劝分吗?」他半开玩笑道。 「抱歉抱歉,」阮律师这才反应过来,「本能习惯啊,不好意思。」 以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阮繁星尚且不是现在这种观念,谈过两任男朋友,觉得谈恋爱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反倒是他,和姜朔在一起时也是半推半就的,仿佛在不在一起都可以。 但步入社会之后,白谨明感觉自己在感情上一直没有长进,浑浑噩噩地和姜朔过了这么多年。而阮繁星早已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早早超脱自我了。 那他想要什么呢? 白谨明喃喃道:「你说,我想要什么呢?」 阮繁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问出这种问题太奇怪了,就像我爸妈停止催我结婚一样奇怪。」 「为什么?我不能有这种困惑吗?」 「你是我见过目标最坚定的人,从大学时候就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了,那时候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还真被你小子做到了。」阮繁星道,「结果你现在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如说事业和钱啊,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两样努力吗?」 白谨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绝情绝爱的阮繁星,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我说,事业和钱都可以被我抛在一边,包括我前三十年树立的观念……」他顿了顿,「跟这些东西相比,和方曜平平淡淡生活几十年更为重要。我这样说的话,会是没出息吗?」 阮繁星一脸震撼,一时没说话。 白谨明追问:「是不是就变成那种爱情至上的傻子了?」 过了很久,阮繁星才摇摇头。 「我本来想说『是』,但想了想,只要你自己觉得幸福,那也不是不行。毕竟你受过的苦足够多了,不是吗?」 白谨明很轻地笑了笑。 也是,那算了。 他松开在兜里紧攥手机的手。 第88章 报应 既然决定不再深究,白谨明也就把那段录音从手机里删除。 左右用不到了,那就让它消失好了,也省得自己忍不住好奇心。 回到沐城之后,一切都变得繁忙起来。 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八九点,一天数不清的会议与会面。除此之外还要跟进前段时间和政府合作的项目,之前一个项目落成,又得去参加揭幕仪式,在其他城市与沐城之间来回奔波。 休养一年之后身体素质也下降,大半个月下来他累得不轻,想到前一年这些担子都被杜琛一个人扛着,于是良心不安地又给人发了奖金。 杜琛倒是很高兴,下班的时候等着和他同乘一部电梯。 白谨明以为这人是来夸他大方的,没料到杜琛开口就是:「累吧?」 他一愣,转身看向杜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你原来还会幸灾乐祸啊。」 「是吗?」杜总似笑非笑道,「我只是看见有些人刚谈恋爱就异地,每天忙到晕头转向,回家也没个人嘘寒问暖的,我有点打抱不平而已。」 幸好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然的话,明天全公司的人就都知道白董独守空房了。 白谨明也知道杜琛是开玩笑,所以也故意道:「……你这样讲话,就不怕我告诉方曜,然后他半夜再来敲你家门?」 「啊,那他也要回得来啊。」杜总耸耸肩,「方家那边也挺忙吧?」 他被中伤到了,有点后悔给出去那笔奖金。 「你能把奖金退回来吗?」他问。 杜总果断拒绝:「不能,进了我帐户就是我的了。不是我多嘴,你去包养一个又好看又闲的男生都比现在好,至少还能随叫随到。」 「……你是不是被拒绝之后就迷失心智了,还是被鬼上身了?」 第143页 杜琛没有以前那么一板一眼了,就像是在他面前完全放下了包袱。 「我这双眼睛随时都盯着方家大少爷,」杜总指了指自己严肃的目光,「要是他惹到你了,你心情不好就不给我涨薪发奖金,那我岂不是亏了?」 白谨明无语片刻后被逗笑了:「行,那你盯着吧。」 电梯到了负二楼,两人一起走出去。 杜琛突然回头问他:「所以你们有结婚的打算吗?哦对我忘了,方曜还不满二十二,那订婚呢?」 白谨明想了想,谨慎保守答道:「他还年轻。」 他与方曜之间没有提及过这个话题。 白谨明上一段婚姻极其失败,他自己就对结婚有了顾虑,方曜体谅他,可能比他更加顾忌。再者,他的确觉得方曜还年轻,才二十一岁的青年,谈论婚姻为时尚早。 虽然仔细想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嚮往,人总是试图在新的一段关系中弥补上一段的错误,或许他潜意识中也是这样。 上一段婚姻里,姜朔出轨的原因之一是觉得他太过冷漠,在关系里不主动,也没什么占有欲。 所以白谨明也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和方曜步入婚姻,他这次可以改正的。 「那我还是从现在开始攒份子钱吧。」杜琛的玩笑话将他从走神中拉出来。 他笑了笑:「好啊,至少得比这次奖金多吧?」 「一定。」 杜琛与他告别,去取车了。 白谨明也找到自己的车,回家的路上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有两天没有主动联繫方曜,而且每一次电话都是方曜打来的。 ……自己真的有在改正吗? 他给方曜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没两秒钟就被接起。 快速瞥了一眼,青年似乎刚洗完澡,正在用毛巾胡乱擦头髮,手机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 「怎么突然想起来视频?」 「珍珠呢?」白谨明不答反问。 「在客厅里睡觉,刚遛完回来。」方曜有点委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白谨明的初衷是主动关心,但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你昨天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方曜擦头髮的动作一顿,随即将毛巾扔了,凑到屏幕前。 「真没良心啊白先生,现在知道不高兴了?」方曜说,「我昨天等你电话等到一点,你都不关心我。」 白谨明有点心虚:「所以你是故意没联繫的?」 「对啊,不然怎么发现我这么可怜啊。」 他将车停到路边,才问:「我是不是有些冷淡?」 这种剖白的话说来羞耻,白谨明不敢看屏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看着方向盘,仿佛突然研究起了汽车零部件。 「白谨明。」 他听见方曜有些正式地叫他名字,看向手机,青年一张好看的脸离屏幕极近。 「怎么了?」他略有些紧张。 「是不是又在想姜朔?」 方曜一针见血,视线直直盯着摄像头,仿佛真真切切与他对视,要看穿他内心的脆弱。 白谨明在方曜面前也没有否认的必要,只好点点头。 「那你具体想了些什么?」 「你不是都猜得到吗?」 方曜不依不饶:「我想听你自己说。」 白谨明垂眼,揉了揉眉心。 自己就像被老师教训的学生,方曜在这方面真是训出经验来了 「就是觉得……我太冷漠的话,再好的关系都会经不起消磨。」 「错了。」 他抬眼看向手机:「什么错了?」 「是因为姜朔不够好,不是你的问题,别再自省了。」方曜点了点屏幕上他额头的位置。 白谨明自认理智地分析:「我也不是完全无辜吧,很少主动联繫,言语和行动也不浪漫,总是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精力……」 他一一数过自己的罪状,没注意到屏幕里的人脸色越来越冷。 方曜轻笑一声,白谨明怀疑自己听错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发现你这个人啊……」方曜故意停顿,吊他胃口,「总是把身边的人想得太好,你根本没有做错,姜朔忍受不了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想要一个完全符合他心意的伴侣,但世界上不存在这种人,你只是不迁就他而已。」 好像很有道理。 但是…… 他没忍住问道:「那我把你也想得太好了吗?」 录音的事情在他心里仍然是一根刺,即使努力去忽视,也总会在未曾设想的瞬间中想起,感受到那根刺依旧横在喉咙里。 不得不说,方曜的心理素质是他见过所有人中最好的,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没有表露出丝毫慌乱,目光依旧沉静地看向他。 「是。」方曜承认了,极为自然坦荡。 这一刻白谨明的心都悬了起来,然而下一秒,方曜又说:「不然之前你怎么会被我吓到?」 一颗心又落回原处。 白谨明知道这小兔崽子说的是受伤那件事,看来是要瞒他瞒到底了。 算了,试探也没有意义,以后再也不问了。 他心情复杂,伸手摸向屏幕:「我还要开车呢,挂了。」 「这么着急?」方曜又装可怜,「别挂好不好?你开你的车,让我多看看你。」 白谨明抵抗不了可怜攻势,手又放了回去。 第144页 没出息没出息,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 开车的时候他总能感受到一双目光,浑身都不自在,像是一举一动都被捕捉。偶尔瞥一眼,每次都看见方曜支着下巴,略微歪着头垂眼看屏幕的样子。 ……怪不好意思的,白谨明的羞耻心在停车之后到达巅峰,二话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刚下车,方曜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被子好香】 白谨明瞄了一眼,没回,方曜就又发。 【就是少了点什么,白先生猜猜是什么?】 这还用猜吗?肯定是少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 白谨明依然没有回,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另一边方曜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装吧,看起来要装一辈子可怜。 提示音再次响起。 【下周六方永年就放我走了,千澜什么时候放假?】 方曜应该是方家公司特例,早早放假,千澜这边要等到大年二十六。 白谨明想了想,好像又该给杜琛发奖金了。这几天他自己辛苦一点,到时候把剩下的工作都交给杜琛来处理吧。 他这次终于回復了,很简短。 【和你一样。】 自己真是同时洋溢着恋爱脑和资本家的臭味…… 白谨明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晚上,第二天报应就来了。 刚坐电梯上楼,就看见办公室外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乔总左手举着杂志,右手端着咖啡,鼻樑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何致青站在旁边,虽然一如既往地端庄冷静,却也能看出一丝侷促。 ……这份报应未免来得太快。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他看见乔穆还是忍不住想动手。 白谨明走过去,伸手把墨镜从乔穆脸上摘下来。 「能看清吗,乔总?」 「诶诶诶你还我!」乔穆赶紧去抢,慌乱的模样和刚才大相迳庭。 他背过手,将墨镜藏在身后:「大驾光临乔总,有何贵干?」 不等对方回答,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啊我知道了,来找我谈赔偿对吧?你家房门多少钱来着,出示一下发票?」 乔穆看此处还有外人,站起身压低了声音说:「求你了别再提那件事!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谁让你把我拉黑了。」 第89章 灯光熄灭 两人进入办公室之后,乔穆把门关上,一副有重大消息要说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搞得白谨明还有点儿紧张。 「到底怎么了?」 到了该说的时候乔穆却欲言又止,又被他催促了两次才开口:「是孟呈逸的事情。」 白谨明脸色一冷:「你想对他做什么?」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乔穆皱眉道,「最近他不是处处都躲着我嘛,我也不好再关心他,但是昨天他助理跑来跟我汇报,说孟呈逸前任金主来找过他……我猜是又想包养孟呈逸的意思吧。」 他明白了,心情有点沉重。 「我跟孟呈逸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来联繫我,他人呢?」 乔穆一摊手:「我就是联繫不上他才来找你,可能他也是自尊心比较强,所以没有联繫你。我听助理说,那次见面之后孟呈逸状态就不好,刚好前段时间杀青了,之后就一直在家里躲着。」 「在沐城的家?」他问。 乔穆点点头:「但是我没去过。」 白谨明语气有点冷:「你要是去过,我就真动手揍你了。」 乔穆理亏,没有反驳也没有抗议。但是沉默片刻后,有些不甘心地说:「我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是那次真的很反常,如果我理智清醒的话,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我不是神父,不想听你的忏悔和狡辩,留着告诫自己吧。」白谨明拿起手机,翻出以前存的号码拨出去。 想了很久,对面才接起电话:「总监?」 孟呈逸的声音比往常低落很多,听起来有些闷,可能哭过。 他直接问:「你在家吗?」 孟呈逸没有骗他:「在的。」 「行,你今晚有空吗?如果不方便离开家的话,我可以来找你。」 「总监是有什么事情吗?」 看孟呈逸的意思是想瞒着他,白谨明也突然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情说破。但是如果没有他的帮助,那个金主不依不饶的话,孟呈逸可以躲过这一劫吗? 他没有当救世主的意思,可也于心不忍,看熟悉的人再次堕入深渊。 考虑片刻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你以前那个金主是不是来找过你?」 那边没有回答,等了好几秒也不见开口的意思。 白谨明只好道:「你如果想让我帮助你的话,可以在晚上九点之前把你家地址发给我。我晚上有个宴会,结束之后会来找你的。」 孟呈逸嗓音听起来比刚才更闷了:「我知道了,谢谢总监。」 「好,打扰了。」 挂断之后,白谨明面对着乔穆又没好声好好气:「你一直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干什么?」 乔总的神情很复杂,一言难尽。 「你帮助别人的时候,好像都是这么体贴。上次你答应投钱给我开星霁也是这样,明明可以直接把钱刷在我脸上,偏偏还帮我考虑我的自尊心。」 「别以为你夸我,我就能给你好脸色看。」白谨明指了指门口,「事情说完了就走,上班时间不好擅离职守吧,乔总。」 第145页 乔穆没走,有些凝重地看着他:「你真的要帮孟呈逸吗?他那个前任金主有权有势的,惹了对方没好处,就算对方答应用钱解决,也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白谨明心中五味杂陈。 从朋友与亲人的角度上来说,乔穆这么替他着想,他有点感动。但是一想到这人以前对孟呈逸做的混蛋事情,他又觉得人心凉薄。 「我有钱,但如果你愿意出这笔钱的话,我也不会拒绝。」 「我出,但是你的身份在这儿,以前又有那些不好的传闻,我怕对方会为难你。」乔穆没有把话挑明,但其中的关心不言而喻,「不如让我出面吧?我又是孟呈逸明面上的老闆,说起来也顺理成章。」 白谨明端详乔穆那张脸,发现对方是认真的。 他避开了那双视线:「再说吧,我今天晚上先去问一下具体什么情况。」 「好。」 乔穆这下找不到话说,却又不想立刻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表弟了。从小陪伴到大,他终究还是不想两人的关系就此疏远。 白谨明本来已经坐下打开电脑,察觉他不走,又疑惑地抬头。 「还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白谨明就想起上次阮繁星说的话,顿时来气了。 他冷笑道:「你说我跟男人跑了,是吗?」 「……」乔穆顿时不想跟他寒暄了,摆摆手就准备走,「回见啊回见。」 乔总飞快地熘出办公室,关上门跑了。 「还真是怂……」 白谨明摇摇头。他没想骂人也没想揍人,跑那么快干嘛。 * 晚上出席宴会,白谨明带着何致青一同前去。 虽然不打算喝酒,因为一会儿可能还得去见孟呈逸,但还是难以避免地沾了一些。 和别人聊天的间隙,手机收到了孟呈逸的消息,一串地址,后面跟了一句「谢谢」。 他看了一眼,打算找个藉口早点儿走。 「白董。」何致青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白谨明笑着和面前的商人又寒暄两句,主动结束了话题,走到无人处才转头问:「怎么了?」 「那个向槐也来了,他在看您,十点钟方向五十米开外。」 白谨明垂眼听着,点了点头,也没往那个方向看。 「没关系,」他反过来劝慰道,「这个人就是有点毛病,不用管他。」 何致青似乎还有话说,犹豫片刻才道:「我记得上次见他,他脸上还没有这一道很深的疤痕。」 那是方曜的杰作,白谨明在心中毫无贬义地想。 他也往那边轻轻一暼,与一双阴毒的视线对上。虽然不像那时满脸鲜血一样狼狈, 但是向槐周围也没人敢靠近。 那道疤很明显,却不如向槐的表情渗人。 恨他是应该的。 白谨明嘴角扯起一个笑容,举杯遥遥示意了一下,随即放在嘴边浅啜一口。 向槐痛苦也是应该的。 「白董……」何致青可能没想到他会有这个举动,有些担忧。 白谨明收回视线,将酒杯放到一边:「走吧,我们离开。」 「好的好的。」何助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什么也没问就跟他离开了会场。 坐上车之后,何致青主动道:「我没喝酒,送您回家吧。」 「不用了,麻烦你送我去另外一个地方。」 白谨明有些头晕,报了一串地址,之后便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曜是如何动手的。青年很像一匹突然暴起的勐兽,手中闪着冷光的玻璃碎片就是方曜的利爪,随时能割破敌人的咽喉。 也难怪向槐如此记恨,不仅是脸,就连自尊也受了伤,被人践踏在脚下。 白谨明沉思了一会儿,只拿捏住把柄还不够,以后得多防着向槐一点。 进小区之后,他让何致青在停车场里等着,自己上去待一会儿就下来。 按下孟呈逸家的门铃时,方曜的电话正好打进来,这会儿也不方便接,他挂断之后给方曜发了条消息。 【去孟呈逸他家了,有事谈,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发完之后他就将手机放回兜里,正好门也打开了。 门缝里透出的光极其暗淡,孟呈逸穿着一身白,站在黑暗与楼道灯光的交界处,对他虚弱地笑了笑。 「总监,请进。」 进门后,里面更加看不清楚,过于昏暗的环境让白谨明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他想到也许是孟呈逸情绪低落,所以不想开那么多灯。 房门在身后关上,孟呈逸先走进去,说要给他倒水,消失在了拐角处。 然而白谨明还没来得及换鞋,客厅那唯一一盏黯淡的灯光也突然熄灭了。 第90章 冤孽 黑暗,完全的黑暗。 白谨明睁开眼时,甚至以为自己眼盲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脚都被捆起来,连胸口也被绳子缠住,固定在了椅背上。 大脑依旧晕眩,他甩了甩头,依稀记起来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自己进了孟呈逸的家,在孟呈逸消失于拐角处之后,他的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香味,现在想来可能是化学物品的味道,因为当他闻到之后身体很快就软了下来。 第146页 灯光熄灭,他也站不住了。扶着墙滑倒在地的同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摸到了手机稜角,凭藉记忆连按了几下关机键。 他在之前设置了紧急求救简讯,但不知道慌乱中有没有成功发出去。 现在看来,无论是否成功发送简讯,他都没有成功得救,不然也不会被绑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晕倒的后遗症有点大,他感觉天旋地转的,仿佛正躺在一艘小船上,而外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白谨明仰头靠在椅子上,大口唿吸,想要汲取更多的氧气。 等到稍微好受一些,他才有精力思考自己目前的境地。 即使他再不愿相信,把他绑到这儿来的兇手也只能是孟呈逸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白谨明回忆自己与孟呈逸从相识到相交的过程,两人之间并无矛盾,而孟呈逸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还是说在认识之前,他们两人就有着深仇大恨?而且白谨明自己完全不知晓。 头脑中一堆事情缠成了线团,毫无头绪,越想越是头晕,神经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痛。 白谨明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徒劳无功地望着前方,他勉强清理出了一条思绪——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不认为孟呈逸大费周章把自己绑过来,只是为了恶作剧。考虑到最坏的可能,那就是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白谨明醒来也有至少五分钟了,然而这五分钟里周遭完全没有一点声音。 他是被关在某间地下室里吗?没有窗户,没有光源,也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 白谨明试探着动了动身体。 他的两只手搭在扶手上面,与扶手紧紧捆在一起,双腿分开,也分别绑在了椅子的两条腿上。 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 身下的椅子似乎固定在了地面,因为即使他试着站起身,椅子也纹丝不动。 「想跑?」 孟呈逸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白谨明身体一僵。 他没有听见脚步声,那也就是说明从他醒来到此时此刻,孟呈逸一直都在他前面不超过五米的地方。 就算再镇定,他也感到不寒而慄。 很轻的脚步声从前面远离,走到了他右前方。啪的一下,开关被按下,头顶的灯一瞬间亮起。 白谨明本能地闭上眼,偏过脑袋,强烈的光线穿过眼皮,依旧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好呀,白总监。」孟呈逸再一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呈逸。」 这语气太过轻松,甚至称得上俏皮。白谨明脑海里一瞬闪过了许多电影画面,那些以折磨人质为乐的角色也是这么笑着说话的。 这次轮到他被折磨了。 没想到啊,逃过了创业失败,逃过了破产,逃过了自杀身亡,最终却没能逃过绑架。 但是这次绑架和那种传统的绑有钱人不一样,他能凭藉直觉感受到,孟呈逸不是为了钱。 「我们已经认识过了。」白谨明开口时声音沙哑,应该和长久的昏迷以及吸入的气体有关。他放下手臂,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斑驳的墙壁。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极其老旧,然而他正前方摆放着一个非常突兀的电子显示器,应该连着一台电脑或者主机。 电脑不在房间里,数据线穿过墙上的一个洞,延伸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孟呈逸站在墙上的开关旁边,身上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不再是家居服,但依旧是纯白色的。 此时这人直直地盯着他:「不,我们并不认识。白总监知道的是那个看起来非常可怜的小明星,或许还不洁身自好,那句话怎么形容的来着……啊对,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并没有不洁身自好,也有理想。」白谨明纠正道,「我们之前在你片场谈论过,不是吗?」 「那段听起来很励志的长篇大论?」孟呈逸嗤笑一声,「总监还真的相信了啊,觉得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想要凭藉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娱乐圈里面出人头地?」 白谨明抿着唇,没有搭话。 孟呈逸继续说:「所以说嘛,我们并没有真的认识。实话告诉总监吧,前任金主是我主动去找的,到现在我也并没有后悔过。如果没有别人扶持,在这熙熙攘攘的名利场,尤其是现在这个处处都是资本的时代,我一个苦出身的人又能有什么成就呢?」 这一番话夹杂着情绪发泄,就像是之前演得太辛苦,终于能露出真面目了,恨不得把最阴暗的想法全都说出来。 见他不说话,孟呈逸笑道:「总监失望了?觉得一片好心餵了狗,浪费你的帮助,也辜负你的期望了。」 白谨明默认了。 在被绑过来之前,他真的以为自己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而且是值得帮助的人。 看来乔穆有一件事是说对了的,心善也有可能用错地方。 思及此,他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 「乔穆那件事吗?」孟呈逸很快猜到,无所谓地回答,「假的,酒里有东西,我想让他做出逼迫我的事情。」 白谨明闭了闭眼睛,比刚才更加难受了。 孟呈逸感嘆道:「总监就是太仁慈心软了,即使一开始我做了不得体的事情,私自面试剧组,还在向槐面前报了你的名字,也能被你原谅接纳。简简单单设个局,假装自己被强迫,总监就能大义灭亲,向着我这个外人。」 第147页 「所以我有哪里惹到你吗?难道是我的仁慈心软?」白谨明语气也变冷了不少。 「那倒也不是。」孟呈逸歪着脑袋想了想,竟透露出几分孩童的天真,「因为只能是你。」 说完之后孟呈逸笑了笑,但凡换一个场合,例如公司里,这都是一个极其友善的笑容。 白谨明头疼:「那就是我单纯倒霉?」 「啊,我想到了!你也有做错的地方,」孟呈逸有些激动地说,「因为你找对象的眼光不好。」 他忽然抓到了线索,皱眉问道:「姜朔?」 孟呈逸但笑不语,走过去打开了显示器的电源开关,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电脑桌面的画面。 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文件夹图标,文件夹命名是一个逗号。 白谨明的视线投射过去,孟呈逸却站到显示屏前,挡住了他的目光。 「好奇吗?想知道你们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虽然没有回答,实则脑子里已经有一堆飞快转动的思绪。从合作伙伴想到自己和姜朔的朋友以及同龄人,然而根本没想出来任何孟呈逸出现过的片段。 孟呈逸说自己是苦出身,那应该和姜朔从小到大的圈子没什么关系。自己小时候虽然也苦,但印象里并不认识孟呈逸这样的孩子,父母的朋友没有姓孟的,邻居也没有姓孟的。 那会是什么? 他们年龄相差那么多,生活也没有交集。 孟呈逸愉悦道:「总监也有像个傻子的时候,那就慢慢想吧,我还有行程要赶,就先走了。」 「等等,」白谨明叫住对方,「你觉得自己藏得滴水不漏吗,很快会有人找过来的。」 「没关系没关系,三天之内他们找不过来的。」孟呈逸摆摆手,「不过我确实不能常来,会暴露的,只好委屈你先孤孤单单了。你放心,之后会有人帮我照顾你。」 孟呈逸话语越轻松,白谨明就越是觉得人心可怖。 「谁?」他冷冷问。 「见到就知道了。」孟呈逸伸手摸到墙上的灯光开关,对他挥手,「拜拜。」 话音一落,室内再次陷入黑暗,只剩显示屏刺眼的光。 房门被打开,又从外面关上,房间内重新回到一片死寂之中。 白谨明后背冒出冷汗,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陷入的不是普普通通的险境,而是早就谋划好的一场恶行。 或许从他与孟呈逸见面开始,这场恶行就开始了。 显示器上的滑鼠突然动了起来,点开了文件夹。 顷刻间,数不清的照片缩略图铺天盖地而来。白谨明根本不需要仔细看,姜朔的脸他再熟悉不过。 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他认不出的脸,都是同一个人。 可能操作电脑的人知道他好奇,率先点开了那个陌生人的照片。 图片放大的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占据了白谨明整个脑海。柔和精緻的五官,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双顺从的眉眼………… 白谨想到了孟呈逸。 细细看来,脸型不同,五官的分布和走势也有差异。分开时并不会有所联想,可是一旦和孟呈逸放在一起,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这两人具有血缘关系。 ——「孟呈逸和姜朔的情人长得很像。」 一句曾经听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真相大白,白谨明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自己太不敏感了,竟然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冤孽,这笔债跳过了死人,落在他头上了。 第91章 失踪囚禁 乔穆大半个晚上都没能打通白谨明的电话。 他本想劝表弟再谨慎一些,但联繫不上人之后他彻底焦虑起来。给何助理打了个电话,对方却说白谨明已经回家了,自己亲自送回去的。 「他今天晚上是不是去了孟呈逸家里?你跟上去了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白谨明有没有去联繫其他人?」 一连串问题问出来,何助理却冷淡答道:「抱歉乔总,白董的个人行程我不方便透露。」 经歷了之前的事情,何致青已经学会守口如瓶了,即便对方是老闆的亲人。 乔总焦急道:「就算你不说明天他也会跟我说的,我就是想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何致青犹豫了。 在他纠结之时,乔穆耐心告罄:「那你把他新家的地址告诉我,我直接去找他。」 他无奈道:「白董喝醉了,睡下之后听不到电话铃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您去拍门可能也叫不醒他。」 「喝酒了?他在孟呈逸家喝酒?不是,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乔穆疑惑不已,后面那句话说得很小声,「……别是因为都讨厌我,所以才这么好吧?」 何致青没听清对面在嘟嘟囔囔些什么,提醒道:「乔总,现在已经凌晨一点,您再等六七个小时就能联繫到白董了。」 乔穆回过神,质问道:「万一他去洗澡怎么办?喝醉了的人摔在浴室里,有个骨折什么的,动也动不了……还有,万一他在浴缸里睡着了呢?」 其实他担心的不止这些,他还怕白谨明已经联繫过孟呈逸以前那个金主。如果白谨明半夜出去见人,出了事怎么办?那边会不会干脆派人上门,给白谨明找麻烦? 何致青沉默了,乔总说的也不无道理。 第148页 「那我跟您一起去吧。」他思考后果断决定。 两人前后脚赶到。 步履匆匆走进单元楼,何致青在前面带路,一边说明情况:「当时白董让我在车里等他,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被孟呈逸扶着下来。我当时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酒气,白董在宴会上只喝了一点酒,不至于醉得这么厉害。他神志很不清醒,只说让我送他回家,然后我就把他送回来了,陪着白董进了房门才离开。」 「你没有留下来照顾他吗?」乔穆问道,但实际上他也知道何致青没道理做到这种程度。 「我是被赶出来的,当时白董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想睡觉,睡着之前让我离开。」何致青摇了摇头,「希望只是睡着了。」 然而两人按了五分钟门铃,里面都没有动静。 反倒是把隔壁邻居招出来了,一个老太太像是刚从被窝里出来,睡意朦胧的,对他们两人却非常戒备。 「干什么的?大半夜来按别人门铃,我报警了啊。」 「我是他弟。」乔穆赶紧解释,「他喝醉了,我来确认一下他安不安全。」 「哎哟哎哟,」老太太扶了一下鼻樑上架着的老花镜,「他怎么那么多弟弟啊,之前还有个弟弟跟他在门口搂搂抱抱的,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乔穆想到那只拱了自家白菜的猪,忍着火气给老太太赔礼道歉:「是我们扰民了,不好意思,您有没有看见我弟弟出门?」 老太太摆摆手:「没瞧见,你们赶紧走,要是再这样我就真的报警了!」 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乔穆泄气,想到自己上次找的那家开锁公司,要不要再联繫一次? 何致青在一旁小心道:「乔总,咱回去吧,应该没什么事情的,白董也不是第一次喝醉了吧?」 毕竟在何助理心中,形象威武高大的老闆几乎没有弱点,雷厉风行的人即使喝醉了也干不出蠢事。 乔穆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继续按门铃了。 何致青看乔总动摇了,继续说:「您也进不去,不可能在楼道里睡一晚上吧?」 本以为要劝动了,可乔穆沉着脸开口:「不行,我在这里等到天亮,你先回去吧。」 乔穆了解自己的表弟,白谨明不会轻易喝醉,即使应酬时不得不喝酒,也有分寸。 即使孟呈逸受到白谨明再多帮助,终究也是外人,他表弟不会在外人面前让自己有失态的可能,所以没理由在孟呈逸家里喝醉。 他越想越凝重,把何致青支走之后叫来了开锁公司。 因为出手阔绰,所以即使大半夜被叫起来,开锁师傅也很快赶来了。乔穆拿不出身份证明,又塞了不少钱才让对方答应开锁。 师傅把房门一打开就赶紧收拾好工具熘了,生怕担上责任。剩下乔穆独自打开房门,走进了黑暗中。 的确,如何致青所说,房间里有一股很浓重的酒气。他摸索着找到开关,按下之后客厅立即明亮起来。 然而沙发上根本没有人影。 乔穆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在各个房间里都找了一圈,依旧没见到他表弟。 他手脚发软,被吓得靠在墙上平復心绪。 手忙脚乱地摸到手机,给刚走不久的何助理打了个电话,只说了「回来」两个字就挂断。 之后又翻了许久,终于翻到了方曜的号码,对方似乎也没睡,接得很快。 「有事?」语气很不好。 他深唿吸一口才说:「方曜,出事了。」 * 狭小的房间里空气并不流通,长时间待在里面会让人感到头昏眼花。 白谨明甚至怀疑自己有些缺氧,喘不上气,头疼也愈演愈烈。当然,头疼的主要原因可能还是面前屏幕里的那些画面。 一张张单人照依次播放,他不知道显示屏已经亮了多久,但这个房间里的时间流逝得太慢,他度秒如年。 那些照片停留的时间也很长,像是怕他看不清细节,所以在他眼前停留得越久越好。 姜朔的脸和那个情人的脸交替出现……他前面九年都没能这么仔细地看过姜朔。 被放大之后,笑起来时眼角的每一根细纹都纤毫毕现,还有脖子右侧的那颗红痣,不太对称的眼尾弧度…… 每一张都是生活照,两个人没有交集,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之中。照片的时间跨度也很大,从青少年到成年,就像在展出他们鲜活的人生。 白谨明感觉孟呈逸在为这对亡命鸳鸯招魂。 其实他可以闭上眼不去看,但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恶劣,一旦开始在乎,就忍不住去窥探。 所以白谨明始终睁着眼睛,漠然地看着眼前幻灯片似的照片展。 他的心态很好,相信自己的失踪一定能很快被发现,其他人一定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这里。 孟呈逸没那么大本事把一个活人变没,绝对会露出马脚,而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不要自乱阵脚。 屏幕莹莹的光投影在白谨明身上,五彩斑斓的光晕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无比旖旎。表情越是冷漠,白谨明整个人就越有一种被折磨的病态美。 直到某一瞬间,他完美的冷漠突然出现了裂缝。 数百张单人照终于播放完,显示器上出现了两人的合照。 场景自然、光线明亮的背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房间。独立的两个个体突然有了交集,并且变得如此亲密,他们拥抱、依偎,一起坐在几十层高的落地窗前,喝着同一瓶红酒,背后是城市霓虹灯火。 第149页 镜头应该被放在了桌上,设置好倒数,定格下了这一瞬间。 白谨明终究还是做不到完全释然。 方曜将他从深渊里拉了出去,却没办法完全消除那些痛苦的记忆。在这一剎那,他首先想到的还是那对紧紧相拥的尸体,被大火焚烧过,不成人形但是足够彰显他们殉情的珍贵。 他下意识想闭眼,但自尊心作祟,他还是看了下去。 这对爱侣拍了很多照片,光是落地窗那一个场景就有五张。 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个人想留念,姜朔吗?也对,如果没有姜朔的同意,那个情人怎么可能留得下影像,毕竟这些都是姜朔出轨的证据。 白谨明身体不再紧绷,他完全将重量倚在靠背上,轻唿出一口气。 所以孟呈逸想证明什么呢,这一对才是真爱吗? 未免太过幼稚了。 即使再给他看一千张这样的照片,白谨明都不可能产生名为嫉妒的心理。虽然的确再次感受到了痛苦,但那也只会让他庆幸姜朔死得够早,自己解脱得足够快。 随着时间过去,白谨明能清晰感受到自己体能的流逝。 按照这种程度的飢饿感,他可能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连水也没喝。 孟呈逸到底什么毛病,不给吃喝,把他囚禁在这里看照片…… 他眼神逐渐失去神采,疲惫地盯着显示器,那对爱侣仿佛在拍一部酒店纪录片,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痕迹。 然而令他感觉奇怪的是,出现在镜头的里的姜朔看起来并不高兴,那个情人似乎也不幸福。两人表情平淡得不像是来偷情,而是洽谈公务的。 白谨明在毫无起伏的时间中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事情,他留意着接下来每张照片里两人的目光,发现了一件事情——两人不曾对视。 在一张罕见的光线明亮些许的照片里,他又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在那情人的浴袍领口上方,纤细的脖子上留着一道不太深的痕迹,因为之前都藏在昏暗的灯光中,所以难以发现。 痕迹呈暗红色,其下还有不太明显的淤青,而且很宽。 白谨明心里一紧,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那是手掌掐上脖子的印痕。 第92章 鬼魅 又一次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的时候,程羽没有挣扎反抗。 因为他知道反抗并没有用,只有等自己真的喘不上气了,那只手才会松开。 所以他只是逼迫自己忍耐,再等五秒,再等五秒……再等五秒他就可以解脱了。 姜朔的脸藏在阴影里,不再是人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姜家大少爷,他面目扭曲,眼神带着极度的不甘与憎恨,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为什么要那么冷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笑一笑呢?」姜朔喃喃地问,「我给了你身份和地位,还给了你足够的尊重,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但是你呢?」 面对着恶魔的质问,程羽说不出一个字,被迫接受审判。 脖子痛得像是要被折断一样,窒息感愈发强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求生本能,抬手扯住了姜朔的手腕,想把人拉开。然而这个动作激怒了对方,那只手更加用力,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我……错了……」程羽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声音,「错了……」 眼前一片白光,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程羽倒在地上用力咳嗽,只差把肺咳出来。被掐过的地方痛感剧烈,在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时候,忽地听见姜朔开口。 「委屈你了。」 姜朔蹲下来,抚摸上他的脸,很爱怜地摩挲着。 「不过是你自己要凑上来的,现在这样你也能接受吧?」姜朔温柔地说,「我会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 程羽抬头,紧紧攥住了姜朔的衣领,像藤蔓攀附树木一样攀上了姜朔的怀抱。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他的神情是被伤害后依然无法自拔的深情,像中了蛊。 只是姜朔没有动作,任他抱着自己,语气冷淡地问:「即使你差点被我掐死?」 「我知道你本意不是这样的,没关系,没关系,」程羽抬手抚摸着姜朔后脑的头髮,就像在安抚一个失控发怒的小孩,「你只是把我当成他来发泄而已。」 「不想要钱?」姜朔问,「那你想要什么?白谨明现在的身份?」 程羽的头髮被一把扯住,他被迫抬起头,望向姜朔。 「我不可能和他离婚,也不可能让他去死,只要我活着一天,白谨明就会是我的法定配偶。」姜朔看起来冷静极了,「当我的情人也能得到很多东西,别太贪心。」 和恶魔做交易註定是危险的。 程羽睁大眼睛,注视着自己那个盛名在外的情人。 「只要你们一直在一起,我就会一直代替白谨明成为你的施暴对象,是这样吗?」 「是的。」姜朔坦诚而残忍。 程羽的声音都在抖:「你就不怕我被逼疯,动手杀了白谨明?」 姜朔笑了,轻柔的擦去他脸上泪痕:「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呢。」 他不知道姜朔是怎么查到的,明明藏得这么好……软肋被拿捏住,他也不敢再有异议。 「乖,今天不弄你了,我们睡觉?」姜朔的拇指揉弄着程羽鲜红的嘴唇,视线也聚焦在那处,眼中带上欲色。 第150页 程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露出一个还不如哭的笑容。 姜朔拍了拍他的脸:「我是喜欢你的,也只有你这一个情人,别担心。」 * 孟呈逸今天有一个gg拍摄任务,从下午一点钟开始。 半夜那会儿乔穆就已经联繫过他了,比他想得更快,他还以为这群人要等到上午才能发现。 开工后,乔穆又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助理在棚外举着他手机焦急示意,等到休息时间孟呈逸才拿着手机走到角落里。 「不好意思乔总,我在拍摄,人找到了吗?」 乔穆暴躁道:「没有!已经翻了半座城了,你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昨天半夜已经完全交代了,」孟呈逸的语气放得很卑微,「真的没有瞒你。」 「再说一遍,万一有疏漏的地方呢,」乔穆也近乎祈求,「再说一遍。」 他耐心回答:「好,我说,你别着急。」 孟呈逸又走远了一些,才开口:「在白董来之前,我正好在家里喝酒,所以他干脆坐下来陪我,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事情。他答应我,会替我跟金主交涉,之后就离开了。」 他的说辞和昨晚一样,乔穆听了之后更加焦躁:「为什么他会喝那么多,你怎么不劝着他!」 「抱歉……我当时也不太清醒,如果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让他碰酒的……」他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你们报警了吗,有没有调监控,白董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然而手机那头突然发出杂音,片刻后一个更为冷漠的嗓音响起:「孟呈逸,白谨明失踪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点就是你家,你最好能撇清关系,别被我逮到错处。」 孟呈逸脸上的难过神色突然僵住,随即无声地笑起来,语气也平静了许多:「方先生,你怀疑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再说了,我也没那个能力。」 不等方曜说话,大棚里突然变得吵闹起来,之后又立刻安静。 孟呈逸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群,发现许多人都在看他。助理拿着手机走过来,犹犹豫豫地指了指屏幕。 「这里有个直播……您看一下?」 画面中光线黑暗,一个容貌美丽而病态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脚被捆住。 孟呈逸看了两秒,开口道:「方先生,我想您需要看看这个直播。」 电话被骤然挂断,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场直播上。 从俯拍的视角看去白谨明更显脆弱了,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孟呈逸偷窥到的那个苍白的模样。 「声音呢?」他问。 助理赶紧连按音量键,姜朔和程羽的声音便若有若无地传了出来。 虐待,折磨,之后又是病态的爱抚。 白谨明的名字被提到很多次。 虽然不曾参与到这段关系之中,却像一个鬼魅,如影随形。 直播间的人数飞快上涨,已经接近六位数。 弹幕乱糟糟地弹出来,大多数人已经认出了画面里男人的身份。当然,这也要托方曜大肆寻找白谨明的福,很多人在这短短半日里都听说白董事长消失了。 孟呈逸忍得辛苦,压下想上扬的嘴角,只死死盯着屏幕。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无法手刃姜朔,他还可以折磨姜朔最爱的人。不过也是,谁让白谨明如此善良,就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接受被善良折磨的滋味吧。 程羽是因姜朔和白谨明而死的,姜朔的命已经没了,所以他希望白谨明能活得痛苦一些。 第93章 替罪羊 白谨明和方曜的家,客厅内一片死寂。 其他人都出去寻找白谨明的下落了,虽然早在昨天半夜就已经被方曜都找了一遍,但他们还是不肯放弃希望。 这里目前只剩下乔穆和方曜两个人。 乔穆现在很想砸东西来发泄,不然心中积攒的郁气都快装不下了。但目光所及,全是他表弟和方曜生活的痕迹,一样东西也不能砸。 比起他,旁边这个年轻人的状态似乎更值得担心。 「小方……」他犹豫着开口,「这算是绑架吗?」 自从昨天半夜联繫上方曜,这个年轻人就成了他们这一群人的主心骨。 在他印象里本该是沉不住气的年纪,却比他们任何冷静。就连阮繁星听闻白谨明失踪之后,着急都表现在了脸上,方曜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但是这场直播的出现无疑让事态更加严峻,他怕方曜也会受到打击。 「算。」方曜简短答道。 「劫匪为什么没有联繫我们?照理说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索要赎款吗?」 青年一夜未睡,眉目间沾染上了些许疲惫,眼底泛着红血丝。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是在看白谨明那张脸,还是在寻找其他线索。 乔穆根本不忍心再看第二眼,表弟那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这一年他已经见得太多了。他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青年有所表示,只好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因为对方想要的不是钱。」 方曜惜字如金,随即沉默下来,思考着什么。 乔穆追着问:「那他们想要什么东西?毁了我表弟这个人?」 「把你手机拿出来,放着直播,别关。」青年没有接话,嘱咐完之后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简短说了几句之后挂断。 第151页 「没有查到姜平南那边有动作,其余姜家人也很本分。」他转身朝门口大步走去,「我去一趟孟呈逸的家。」 乔穆刚把直播点开,赶紧把人喊住:「你真怀疑孟呈逸吗?他也没有作案动机,而且昨天晚上他还请方曜去了他家,如果真是他做的,那这不是过分可疑了吗,谁会蠢到这个份上啊?」 「你觉得他无辜,但我不觉得。」方曜打开门,「你负责盯着直播,但凡出现一点变动都要告诉我。」 「等等!」乔穆起身追上去,「那你要怎么去他家,他人又不在。」 方曜停住脚步,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竟然和生气时的白谨明如出一辙。 「既然是门,那总有办法打开,你昨天晚上不就是这样做的?」 乔穆想了想:「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 方曜只说:「你去把孟呈逸带过来。」 话音刚落乔穆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低头一看,直播已经中断了。 他抬头与方曜对视,青年虽然也看见了,但是神情毫无变化,只说了两个字。 「快去。」 * 白谨明的嗓子很干,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他很想喝水,干瘪的胃部也急需食物。 但是比起这些必要的生理需求,他现在更想做的事杀了姜朔。 哦对,他忘记姜朔已经死了,只剩下自己这么一个置身事外的加害者。 显示屏上早已没有播放照片,而是播放起了没有画面的视频。录像设备应该被人刻意藏在了阴暗处,但声音足够清晰。 他听完了姜朔与程羽的对话,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孟呈逸应该就是这个目的吧…… 让他愧疚,让他觉得自己有罪。即使亲手残害程羽的是姜朔,可姜朔是因为他才变成了一个恶魔。 不对,他真的有罪吗……如果否认,那他算不算冷血?方曜会怎么说,会觉得他与这件事有关吗,会不会也嫌他冷淡,就此离开…… 白谨明脑海里一团乱麻。 以前也听说过年轻人爱玩密室逃脱,或许在短暂的一两个小时内,幽闭感还可以忍受,尚且能把密室当成一种玩乐的方式。 然而被关的时间久了,人的感知是真的会出现问题。即便是白谨明这样曾经亲手构建过暗室的人,心理认知也开始波动。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了,现在是死后的世界,不然为什么从醒来之后的时间比他活了三十年还要长? 许久之后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在轻颤,想制止,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低下头,重重地唿吸了两下,然而无济于事。 要活着出去,必须要出去。 房门突然传出动静。 锁芯转动之后门被一脚踢开,外面的光亮照进来,刺痛了白谨明的双眼。 下一秒房间内的灯也被打开,他眼里瞬间盈满了生理性的眼泪,即使紧紧闭上,泪水也从眼角溢出。 在闭眼之前他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只知道对方是一个体型高大的男性,身形很是熟悉。 紧接着熟悉的嗓音肯定了他的猜想,向槐那幸灾乐祸的语气,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忘记的。 「尊敬的白董事长,您点的晚餐饮料送到了。」 白谨明睁开眼,看见向槐手里提着一个塑胶袋,里面装着面包和矿泉水。 「原来是你。」 他没有想过这两个人竟然能结成同盟,但是也对,孟呈逸把对姜朔的仇恨转移到了他身上,而向槐本来就恨他。而仇恨是极大的驱动力。 「对啊,就是我。」向槐转身把门关上,站到显示器前面看了两眼,伸手把电源给关了。 「啧,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谨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是见不得姜朔和别人亲热吧?」 向槐突然转身,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白谨明被扇得偏过头,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嘴角似乎也破了。 ……这人一点力气没收啊。 本就饿得头晕眼花,这下更看不清了。 他眨了眨眼睛,重新坐好。 「恼羞成怒不是一个好习惯,」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珠,「这样是成不了大事的,向总。」 向槐原本愤怒的脸上露出了觉得好笑的表情:「你都被关在这里了,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白谨明并不想一味逞强,他只是认为向槐幼稚粗俗的羞辱行为上不了台面。 「我当然担心了,你们不为钱,那应该是要让我受尽折磨然后去死。」他说,「托姜朔的福,我马上要成为因他而死的第二个人了,不过一想到姜朔是万里挑一的败类,我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一辱骂姜朔,向槐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于是白谨明继续激怒对方:「我很不明白你的欣赏水平,这些照片视频你也看过吧,还爱得下去吗?」 「你闭嘴!」向槐恶狠狠地命令。 「姜朔和你睡的那天晚上有没有说什么,你知道他还有个情人吗?他折磨情人的时候,你还在可怜他吧,姜朔这种烂人你还要放在心上,不嫌脏吗?」 白谨明说到后面愈发讽刺,不出他所料,向槐果然又动手了。 这次不是扇耳光那么简单,向槐冲过来拎起他的衣领,一拳头挥了过来。 第152页 白谨明闷哼一声,颧骨那一片传来剧烈疼痛,他忍着,又说:「愤怒对吧?姜朔宁愿折磨那个情人,都不来折磨你……真是个孬种,现在还要跟那个情人的弟弟合作,你听他的还是他听你的?」 「白谨明!你找死是不是?」 他笑了笑:「反正我活不久了,说真的,被孟呈逸折磨还不如被你折磨。至少你恨我的理由非常充分,我接受。你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关到其他地方慢慢折磨不好吗?何必听命于孟呈逸?」 向槐虽然还在气头上,但也不傻:「你以为这样就好逃跑了?」 「我没力气了,向总,得有一天滴水未沾了。」白谨明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面包和水,「你要是不同意就把吃的给我,孟呈逸让你送来的吧,你不得好好听话?」 向槐放开他,朝面包踢了一脚,随即走到一边,单手叉腰面对着墙。 白谨明心疼粮食,简直想把向槐这人扔进海里,但还是要装作平静的模样。 「你们什么时候结盟的?」他问,「在你带人围堵他之前吗?」 "之后,怎么,这很重要吗?"向槐冷冷道。 的确重要,白谨明很在意那一次是不是演戏,从那儿之后,他始终对孟呈逸怀有歉意,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把人家牵扯进来的。 如果这也是骗他的,那他真的会认为自己是个笑话。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他靠着椅背,「考虑好了吗?」 向槐回头看他:「其实孟呈逸没想杀你,但如果你落在我手里,我会让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折磨够了才会送你去死。」 白谨明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然而向槐已经走了过来,先给他解开左右手的绳子。动作很快,也不给他趁机反击的机会,立刻将他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 「那孟呈逸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要绑架我?只为了让我的良心收到谴责?」白谨明嗓子愈发干涩。 向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给他松开了胸口上缠绕的绳结。 「孟呈逸有句话说得没错,你太软弱了,敢不敢揣测得更狠一些?也行,让你看看他真正想做的。」 向槐说完站起身,走到显示器背后,扯掉了墙上的接线面板。伪装被剥落之后,露出了里面一枚小小的摄像头。 「别以为你现在装得很好,就像毫不在乎一样,你被那些照片视频弄得差点崩溃的样子可是公之于众了。」 向槐脸上话里都满含恶意:「在我来之前一直现场直播,你猜猜有多少人看过了?你那小男友应该也看见了吧,他会心疼你还是觉得你是个祸水?姜朔折磨程羽都是为了你啊,要是你对他不那么冷淡,他会找一个替罪羊吗?」 第94章 绝处逢生 在向槐刚进房间的时候,白谨明想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这人像餵狗一样把东西扔地上,让他失去尊严,趴在地上索求食物。 这种做法很符合向槐的作风,但也折损不了他的自尊。 事实走向却大相迳庭。 白谨明看着那个被拔出来的摄像头,如坠冰渊。 上次跟阮繁星和乔穆喝酒时,那两人问过他,如何做到不介意那些纷纷扰扰的流言。 他当时的回答是,自己并不是不介意,只是他就算介意也无法改变现状。世上最难扭转的就是他人的看法,他不想为此耗费精力,因为让自己假装不去在乎已经很难了。 那时候阮繁星拍了拍他的肩膀,乔穆则醉醺醺地说要去收拾那些散播谣言的人。 现在想来,那一次喝酒已经过去很久了。 自从他遇到方曜,一切都在好转,也就让他淡忘了以前的疼痛。 从天堂又摔进泥坑里的滋味,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向槐扔了那枚摄像头,转而拿出手机,走到他面前。 「一场直播足够让别人知道白董事长被绑架了,」向槐笑着翻动屏幕,随即举起手机,对准了白谨明的脸,「接下来只需要再发一些视频出去。笑一个呗,白董?」 「你很像中学时搞校园暴力的那种未成年。」白谨明冷淡道。 向槐笑容消失,顿时没了兴致。 「没关系,等到我把你带走,到时候也给你拍一千多张照片,隔一段时间发给方曜几张。」 听见方曜的名字,白谨明很想回骂一句,但是又感觉浪费体力和精神。 两边腿上的绳结也被解开,终于稍微自由了一些。刚才激怒向槐的目的达到了,可他现在心绪很乱,浑身又没力气,不确定自己能在向槐眼皮子底下跑出去。 忽然间,一道冷银色的光出现,向槐打开了一把摺叠军工刀。 「你要是敢跑,我就先让你毁容。」 白谨明垂眼看向那把刀:「你开心就好。」 向槐将刀刃对准了他的咽喉,命令道:「站起来。」 「站不起来。」白谨明是真的尝试了,但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之前一直以为这个房间里有酒瓶被打碎过,所以才有一股酒气,这会儿感官稍微恢復工作,他才发现是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酒味。这让他有些犯噁心,更提不起力气。 「先让我吃东西。」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地面上的塑料口袋,示意向槐。 见对方没同意,他又补充道:「不知道孟呈逸给我用了什么药,真没力气了,一步也走不动。」 第153页 向槐终于有所动作,不太耐烦地伸出脚,用鞋尖去勾那个被踢到一旁的塑胶袋。勾到近处后,又弯腰用手去拿。 白谨明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摺叠刀因为向槐的动作而偏离了白谨明的脖子,他看准了时机抬膝踢中向槐的手臂,紧接着站起身一脚踹过去。 有点偏了,踹中了向槐的腹部,他原本是冲着胯下的。 不过没关系,在向槐被踢得向后踉跄倒在墙角时,他上去又补了一脚,这次正中目标。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向槐整个人痛缩成一团,想拦住他却根本爬不起来。 白谨明刚才这几下消耗了大半体力,他喘着气连忙弯腰拾起那把摺叠刀。其实他还想抢走向槐的手机,可时间紧迫,手机被贴身放在衣兜里,在向槐能站起来之前他必须尽快离开。 回头确认了一眼向槐惨状,他一边打开门往外跑,一边试图将手腕上的麻绳割断。 「操他大爷的……」他难得爆粗口,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外跑,速度却不快,每一步都极其艰难。 刀柄都快被他给捏断了,麻绳终于被割开,双手重获自由。 出了这个房间,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层都没有窗户,很可能是地下室。面积出乎意料的大,灯光全都很昏暗,基本没有家具摆放,除了一些简单的桌椅,就只有一些堆起来的杂物。 他不知道出口在哪个方向,跌跌撞撞地沿着走廊寻找,还得警惕身后有没有传来脚步声。 体力在飞速流逝,他只好扶着墙壁,却不小心推开了一扇门。 只一眼就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那个房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姜朔的遗物,都是上次白谨明用行李箱装着给向槐的。 每一本书都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价值不菲的书柜里,衣服也都被高高地挂起,展览在透明的玻璃柜中。 他就像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展览,主题是姜朔,策展人是姜朔的狂热爱好者。 白谨明更反胃了,他赶紧离开,同时脑海里掌握了一个信息——这里是向槐的地盘。 所以会是别墅的地下室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不是向槐常住的那几处房产,可能是偷偷买下来的,就为了有朝一日把他关进这里。 不知道别墅里有没有其他人守着,但是只要他跑出房子,就一定有获救的机会。 白谨明有了信心,逼迫身体加快脚步。 身后远处也传来了脚步声,向槐一边痛吟一边追了上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提到了他的名字。 想也不用想,向槐是在辱骂他,说不定还起了杀心。 虽然他们双方都知道杀了他不是一件小事,可仇恨累积到一定地步,白谨明逃不出去的话可能真会丧命于此。 在这迷宫一般的地下室中,白谨明穿梭了许久也没发现出口,脑袋越来越晕,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煳。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向槐阴冷的声音有些失真地传过来:「别被我逮到了,我会把你折磨到死。」 这种时刻也不用威胁了吧,白谨明腹诽道,他又不是不知道事情轻重,自己已经冒冷汗了。 「那场大火怎么没把你也带走?真可惜。」向槐幽幽道,「最十恶不赦的人其实是你吧,你最擅长装成一副圣母的样子,清高地稳坐在你的宝座上。你造成的恶果都让别人替你吃了,程羽原本不用死的,但凡你对姜朔好一点。」 白谨明大口唿吸着,他感觉自己很缺氧。 向槐还在说:「你觉得那场火灾是意外吗?要我说,其实是姜朔被你的冷暴力折磨得心灰意冷,拉着程羽一起死。死之前还把他当做你的替身,想要和你生同寝死同穴,不然他们两个人的尸体为什么抱得这么紧?以他们的关系来说,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他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扶着墙喘息。那些话如同魔音贯耳,字字都直接往他心里去。 白谨明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然而残余的清醒迫使他没休息几秒钟就又迈出步伐。 是罪人也好,不是也罢,总之他必须要逃出去。 又拐过一个弯,他终于看见了远处的楼梯。一瞬间身体又爆发出了新的力量,蹒跚着小跑过去。 然而萌发的希望在片刻后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出口那道门紧紧闭着,并且挂着一把锁。 手上这把小小的摺叠刀是没用的,白谨明环顾四周,想寻找可以噼开锁链的工具。 不幸的是,附近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白谨明咬牙返回,在楼梯下方的空间里发现了几张旧椅子。好在椅子的骨架是用不锈钢做成的,稍微有些硬度。 他尝试搬起来,然而以往轻轻松松搬动的东西,这会儿却重如千斤。他只好痛苦地将椅子拖上楼梯,来到最后一级台阶,高高举起椅子,然后重重地砸在锁上。 椅子又大又笨重,形状也并不好操作,加之白谨明头晕眼花,第一下只是擦过了锁头。 之后又砸了几次,然而虽然砸中了,但只是椅子腿的不锈钢凹下去了几个坑,锁头纹丝不动。 白谨明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椅子。 一声声的巨响在空旷的地下室引起了层层回音,向槐的说话声也夹杂其中。 第154页 「逮到你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手指切下来,寄给方曜。」 声音越来越近,白谨明气喘吁吁地扔了椅子,重新拿出那把摺叠刀,勐地甩开。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 第95章 一个秘密 白谨明从来没有想过,殊死搏斗这四个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早知道就让方曜教教他如何动手打架了。 幸好他学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狠。 在这种时刻,拳头不落在别人身上,那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拖着椅子沿台阶向下,余光看见向槐的一片衣角,手已经将椅子朝着那个方向扔了出去,向槐不由得朝后躲避。 在这噪音之中,他抬手握着刀快步迎上。第一刀被向槐抬起的手臂挡住,但幸好刀刃堪堪划过眼皮,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流进了眼睛里。 「原本想把你戳瞎的。」白谨明喘着气,看着向槐吃痛捂住了自己左边眼睛,被他逼得连退几步。 向槐双手在空中狂乱挥舞,想要阻挡他的攻势,然而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所以显得有些滑稽。 白谨明的气势像是要取一条人命,就如同那天的方曜,仿佛下一秒,他手上这把刀就要代替那天没能戳进向槐脖子里的玻璃碎片。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可以说是摇摇欲坠。 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将向槐制服住,那他就没有机会了。 他把视线受阻的向槐逼到了墙边,抬手握住了向槐其中一只手臂往下拉,露出那张淌着鲜血的脸。 刀刃破空声响起,刺向向槐尚且完好的右眼。 但下一秒,他的右手反被握住。 即使受了伤,向槐的力气也比他大,更何况人还比他高比他壮,一旦抓住他的手腕便立刻将他扯到一边,相比之下他就像个轻飘飘的纸片。 白谨明反被抵在墙上,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墙壁,嵴梁骨疼得他冒出冷汗。右手也被死死抵在墙壁上,握着腕部的那只手逐渐施力缩紧,他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即使如此他也强撑着没松手,仍然紧握那把刀。 为了防止他再次抬腿踢人,向槐的腿也同时紧紧抵住他的膝盖,让他不得动弹。 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酒味与血腥味在地下室浑浊的空气里扩散。 向槐左边那张脸印上了血红色的泪痕,睁开眼睛时,眼眶里也鲜红一片,瞳仁和眼白都被染成了红色。 放在平时多看一眼也会做噩梦。 「想杀了我?啊?」向槐狞笑着,彻底露出了那副狰狞的面容,「你不想活了吗,这么早就想下去陪姜朔啊?」 向槐另一只手攀上白谨明的脖子,随即紧紧掐住。 「那我就送你下去陪他,他肯定很想你。」 窒息感瞬间扑面而来,不仅仅是无法唿吸,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恍惚间,白谨明以为自己的脖子变成了玻璃似的易碎品,只要向槐再用力一点就会被捏碎。 向槐被仇恨占据了心智,极度亢奋又极度嫌恶:「不是你把程羽害死的吗?你也来体会一下他的感受吧。」 白谨明的力量迅速流失,尚且能活动的那只手本能地摸到自己的脖子,扯住了对方的手臂想拉开,然而如同螳臂挡车,无济于事。 他才不想死在这里,死后还要见到姜朔,那多晦气。 因为过大的压力,白谨明的眼球略微突出,眼眶也红成一片。他侧眼看向自己握着刀的那只手,缓慢而艰难地将刀尖转了一个方向,但凡这个动作稍有不慎,刀柄就会从他指尖掉落。 好在他即使处于濒死的境况也足够冷静,刀尖转向向槐的方向,被他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方的手臂。 向槐因疼痛而瑟缩,虽没有放开他那只手,但他脖子上的手掌却稍微松了一点劲。 白谨明突然抬头靠近,咬上了向槐的耳朵。他忍着强烈的噁心感,就像个食人的疯子一样,死死咬住朝一旁拉扯,想把向槐的耳朵撕下来。 向槐咆哮着往后躲,却让伤口愈加撕裂。 白谨明右腕上的手掌也松了力气,他趁机重获控制权,一刀刺了出去。他也没看清自己对准的是哪个地方,只想先解决了面前这个人。 甚至还抽空想,他这算是正当防卫吧,死了人应该也可以。 那一刀捅在了向槐肩头。 白谨明用力拔了出来,听见了刀刃擦过血肉的细碎声响,那是一种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他的冷静之中增添了一丝兴奋。抬脚将向槐踹翻在地,学着方曜那天的动作,单膝跪在向槐胸口,把人压制住,另一只手举着军刀悬在向槐脖子上空。 嘴里瀰漫着一股浓臭的血腥味,一想到这是向槐的血,白谨明不受控制地想干呕,却又被他死死压抑在了喉间。 他把注意力转移在了刀上。 「要陪姜朔你去陪,别拉上我。」他已经累到极点,连说话都是气音。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说笑,白谨明将刀尖浅浅刺进了对方的皮肤里。 向槐身上好几处血窟窿,看起来很是惨烈,阴冷地盯着他,片刻后忽然嘶哑地笑起来。 他没有理会这人疯癫一般的笑,冷冷道:「把钥匙和手机给我。」 「恢復得真快啊,刚刚在里面还那么痛苦,这会儿就忘了你看到的内容了?」向槐咳嗽了两声,依旧笑道,「我来之前全程欣赏了那场直播,你的手在抖什么,嗯?」 第155页 「关你屁事。」白谨明索性自己去摸手机和钥匙。 「知道自己被直播,应该不好受吧?那段直播应该已经被人录下来,传遍全网了,所有人都能欣赏你的痛苦与脆弱,说什么的都会有。想想以前那些人是怎么议论你的吧,漂亮可怜又浪荡成性的白谨明……对了,现在你又多了一个身份——加害者。」 白谨明就像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疲惫而虚弱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在相熟的人眼里,他这种表现反而不算平静,只是将所有的痛苦都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向槐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我想你应该很愿意知道。」 「不想知道。」 因为害怕对方趁此逃脱反击,白谨明的视线不敢从向槐脸上挪开,所以动作很不便。好不容易隔着向槐外套的布料摸到了手机的形状,正准备伸进口袋里,就听得向槐说。 「这件事关于方曜,你真不想知道吗?」 白谨明动作一顿。 向槐那张布满鲜血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你要是把东西拿出来了,我就永远不开口,方曜本人也是不会告诉你的,所以你一辈子都将被蒙在鼓里。」 他一瞬间想到了几天前,阮繁星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情。直觉告诉他,向槐卖的关子也和那件事有关。 不动摇是假的,无论他之前再怎么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告诉自己别去追究,别去追究……但事态看起来不算轻松,都足够成为向槐手中的把柄了,真相可能比他想像的还要残酷。 但白谨明最终只是冷冷地警告:「闭嘴,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 手中的刀也在向槐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口。 「但是你怎么停下来了,不想拿到手机向外界求救了吗?」向槐语气中全是嘲讽,「哦对,地下室里信号不好,但不是还有钥匙吗,也不想要了?」 白谨明此刻应该做的是保持理智,将东西拿出来,然后把向槐敲晕,紧接着跑出去向外界求救。 但是那一颗怀疑的种子,早不知不觉地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理智与情感拉扯碰撞,他只好一拳打在向槐的脸上。 「我让你闭嘴!」 向槐脑袋被他打偏,吐出一口血水,斜眼睨向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去探视过姜平南,还有他那个新任助理,姜岚。」 白谨明又打了一拳,指关节的皮肤也被磕破了,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不想死就闭嘴,」他咬着牙根警告道,「再说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 向槐的声音比刚才又虚弱了一点,但固执地继续说:「姜岚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你那小男朋友可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疯子。」 第96章 去撒骨灰 孟呈逸正在拍摄,勐然注意到棚里多了一个人。 许久不见的乔总正定定地看着他。 终于觉得他很可疑了?看来也不蠢。 摄影师还举着相机蹲在地上,对着他一顿勐拍,嘴里鼓励道:「真不错,就是这个眼神,再有攻击性一点儿……对对对,这种高冷嘲讽的表情也可以,你要蔑视一切,咱们这套look走的就是一个高端路线。」 乔穆走到显示器后面,交涉片刻后整个拍摄被叫停。 工作人员纷纷看嚮导演处,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都看到了乔穆。 「孟呈逸,收拾一下,公司有急事。」乔总对着他远远道,说完转身出去了。 孟呈逸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对着导演、摄像还有工作人员连连道歉,一副被公司逼迫还得替老闆挣脸面的卑微模样。 小助理已经收拾好他的个人行李,等他一走出人群,就跟着他往棚外小跑。 乔穆已经把车门打开,见他们出来后扬了扬下巴:「别坐保姆车了,快上来。小杨,你今天休息吧。」 助理跑到一半被迫停下步伐,眼睁睁看着孟呈逸上了乔总的车。 ……出了这种事,投资人都生死未卜,星霁是不是快倒闭了? 门一关,汽车立刻沖了出去。 车上的两人倒是都没有在意星霁是否会倒闭,孟呈逸在乎的是事情变得更有趣了,而乔穆在乎的是白谨明的安危。 开出去好一会儿,乔穆才问:「你说实话,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两人都直直看着前方路面,孟呈逸回答时也没转头。 「没有关系。」 乔穆重重地唿出一口气:「行,待会儿你见到方曜之后自己跟他好好解释吧……他现在情绪有点激动。」 孟呈逸很淡定:「所以我们要去哪儿见他?这条路好像是回我公寓的路。」 乔总沉默了片刻,才艰难答道:「他在你家,所有损失我替他来赔。」 「所以可以这样强闯民居吗?」他终于转过头,严肃地看向乔穆,「我也很替白总监担心,也很想立刻知道他的下落,但为什么你们要把时间浪费在搜查自己人身上?」 乔穆半晌憋出一句「抱歉」,他的确理亏,不只是替方曜道歉,而是他自己也没真的想拦住方曜。 或许他潜意识里的确也怀疑孟呈逸。 表弟从孟呈逸家离开之后不久就失踪了,而且白谨明家的小区监控全都没有线索,甚至根本没有拍到白谨明的身影。 所以人是在家里凭空消失的,这件事太奇怪了,和白谨明在孟呈逸家里喝得烂醉一样奇怪。 第156页 车内沉默下来,直到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乔穆才重新开口。 「走吧,方曜应该就在上面。」 出了电梯之后,饶是乔穆都被面前的景象镇住了。孟呈逸的家就像进了贼一样,门锁完全坏了,被暴力地整个撬了出来。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方曜拿着一份文件,站在玄关口靠着墙抽菸,几个男人在室内翻箱倒柜。 据乔穆所知,方曜以前是不抽菸的。可现在看来抽得比他还狠,仿佛烟不是消遣物而是麻醉剂,必须短时间大量摄入才能屏蔽部分痛苦。 见到他们来了,也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很不讲礼貌地将烟扔在瓷砖上,用脚踩灭。 「来了。」青年说,「去楼梯间等我。」 方曜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但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孟呈逸说的。 「把我的家翻成这样,方先生没有任何话想说吗?」孟呈逸冷冷质问。 方曜很郑重地问:「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架着你走?」 最后是乔穆把人领到楼梯间的。 这里没有监控,而且消防门也关得很严,乔穆和孟呈逸都清楚方曜可能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方曜随后走进去,看了一眼乔穆:「你可以离开。」 乔穆打开消防门,退出去前说:「我就在门外。」 消防门被重新关上后,方曜走到孟呈逸面前,垂眸看向这个曾经主动接近白谨明的人。 「前男友?朋友?」青年的话听起来没头没尾,「还是亲人?」 在旁人听来或许一头雾水,但孟呈逸的身形比刚才僵硬了一些。 「果然是亲人,你们的痕迹抹得倒干净。」方曜将手中的文件扔到孟呈逸身上,「程羽的父母是他养父母吧,你被另一家人收养了,而且你们其中一个大概率整了容。」 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衣兜,摸出一包半瘪的烟盒,是曾经在白谨明床头柜发现过的那种烟。 青年不太熟练地从里面取出一支,咬在唇间,用打火机点了好几次火,才成功将菸丝点燃。 「不废话了,他在哪里?」方曜的眼神在飘升的轻雾之中依旧锐利如刀,而且是淬了毒的利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孟呈逸冷静道,「总监的失踪和我没有关系,我的家你也已经翻过了,找到任何痕迹或者线索了吗?」 方曜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他取下唇间那支烟,没有一刻停顿地用力点在孟呈逸心口。 那个地方的布料瞬间被烫出一个洞。方曜没有停手,火星很快烧完了外面那件外套,来到了里面的衬衫。 孟呈逸闷哼一声,身体抖了抖。 「你是在耀武扬威对吗?现场清理得太干净了,我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做的,所以你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方曜终于抬起指尖,残缺的布料下隐约透出被烧得通红的伤口,一块皮都被烫掉了,中间渗出了血丝。 「可是我现在不需要证据,再说一遍,地址给我。」 孟呈逸虽然疼痛不已,但还是笑了笑:「方先生想滥用私刑吗?你的痕迹可到处都是,这么光明正大地威胁我,是想坐牢吗?」 方曜没有陷进无意义的挑衅,更何况他只想尽快找到白谨明,不考虑坐牢之类的后果。 他问:「谁在背后帮你?」 孟呈逸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更加灿烂:「你猜啊,但是你应该猜不到,因为就算通过技术追踪直播也找不到的。」 「那就是有钱人了。」方曜又抽了一口烟,「据我所知,你只有一个金主吧,可是我刚才还联繫过他,他答应帮我忙了,那你背后应该另有其人。」 「帮你忙?」孟呈逸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他能帮你什么忙?」 「他说你最爱的是钱,最怕的,」方曜顿了顿,「是窒息感?难道是因为程羽很多次差点窒息而亡吗?」 孟呈逸的眼里已经没了笑意。 「我不喜欢用私刑逼供,所以刚才在等你来的时候,我想了想,你最怕的应该是另外一件事。」 方曜再一次将菸头戳在孟呈逸身上,当成菸灰缸似地碾了碾。 「我已经联繫上墓园那边了, 虽然程羽的骨灰已经和姜朔的混在一起,但是把他们两人一起扬了也不错,去看看?」 方曜说完后转身准备离开,见孟呈逸停留在原地没动,又回头,理所当然道:「走吧,有什么好怕的,在见到白谨明之前我不会再抽菸了,烫不到你。」 孟呈逸依旧没有表示,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又像是已经入定了。 「不想吗?那我就只有再联繫你那个金主了,他刚才说还挺想和你拍视频的,就像你传到网上的那段直播一样,不过场景和花样都得丰富一下。」 方曜平静得像是脾气很好的人,就算说出口的话很残忍,但看表情也仿佛只是在谈工作。只有仔细看过他眼底的血丝之后,才能明白这人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两件事都不想做?也行,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方曜似乎很认真地提出建议,「你想替程羽报仇,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路径,姜平南不是还没死吗?子债父偿,姜朔是他养出来的好儿子。」 好赖话都说尽,方曜的忍耐也已经快到极限。 第157页 他默数了五秒钟,没有等到孟呈逸的回覆便打开了消防门。 站在外面的乔穆应该听完了全程,因为表情复杂至极,甚至来不及反应,连方曜叫自己的名字都没能回神。 「乔总,」方曜又提醒了一声,「你把他带上,我不想碰到他。」 乔穆勐地回过神来,沉着脸问:「带去哪里?做什么?」 「姜朔和他情人的墓地,」方曜眼里带着冷冷的笑意,行迹近乎疯魔,「去撒骨灰。」 第97章 不要方曜 墓园的山坡最高处,安眠着一对情人。 虽然墓碑上只有姜朔一个人的名字。 姜平南给他宝贝儿子安排的墓地极其奢华,远远看过去像一栋活人住的小别墅,走近了才发现是给死人住的。 此刻一堆人守在外面,背对坟墓形成了一堵人墙,往年姜平南来祭奠姜朔的时候都没这排场。 墓园内不乏来给亲人扫墓的路人,远远看见山顶这阵仗,也有不少停下脚步想看热闹的。然而被严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根本瞧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阮繁星拉着乔穆的胳膊,站在那堵人墙里面,却也没有进去。 「别去拦,忍着。」阮繁星今天没有化妆,头髮也仓促杂乱地绾在脑后,看起来比往日更加不近人情。 乔穆解释道:「我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我是想问把人家骨灰扬了犯法吗?」 阮繁星无语地瞥了乔穆一眼:「只有家属有权利追究,姜平南关着,到时候白谨明一回来还不是任由方曜扬。」 「希望早点回来……」乔穆喃喃道,「我实在没想到是孟呈逸做的,你觉得背后是谁在帮他?」 「向槐?」阮繁星随即又否认,「但是方曜昨天晚上也考虑过了,向槐的死穴是姜朔,白谨明拿捏着舆论把柄,向槐不敢鱼死网破。」 乔穆问:「去查了他最近动向吗?」 阮繁星点点头:「查了,最近很安分,昨晚在家,今天早上出现在了公司里。」 两人随即又陷入无言。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安静得太过了。乔穆有些担心地问:「方曜不会弄出人命吧,他情绪绷得太紧了。」 「不知道。」阮繁星也忧心忡忡。她想起那段被编辑过的录音,直觉告诉他方曜不是一个单纯的人,或许比他们想的更加心思深沉。 突然间,里面传出尖锐的破碎声。 就好像是……骨灰罈子被摔碎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听见了一声愤怒而痛苦的怒吼。 乔穆实在沉不住气,立刻跑了进去。阮繁星想去拦人,但乔穆跑得飞快,两人穿过走廊之后,都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 孟呈逸双手被绑在身后,整个人趴伏着,后脑勺被狠狠踩住,压在地面上。他面前就是罈子的碎片,还有散落一地的骨灰,而嘴唇已经触碰到了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极其抗拒地紧闭着双唇,瞪大的双眼里满是绝望。 方曜甚至没有看他们,始终垂眸盯着孟呈逸,神情淡漠得不像个正常人类。 「舔舔,不吃进去怎么证明你很爱程羽呢?」方曜脚下更加用力,孟呈逸的脸紧贴在骨灰上。 乔穆想说些什么,却迟迟发不出声音。即使他也恨姜朔,想尽快找到白谨明,可是也无法接受这个画面。 他被阮繁星拉着退到角落里,听见阮繁星低声道:「别拦,拦了就功亏一篑了。」 见孟呈逸死也不开口,方曜抬起脚,踢着人翻了半圈,仰躺在地面,滚动的过程中衣服上沾到了不少粉末。 孟呈逸的死穴被踩得死死的,目呲欲裂地瞪着方曜。嘴唇上还沾着骨灰,以至于根本不敢开口,怕不小心吃到。 方曜就这么俯视着这具人类躯体,片刻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里面还有姜朔,所以才不肯吃吗?」 「装什么装,真以为自己爱憎分明啊?你自己抬头看看,」青年指向墓碑,「上面只有姜朔的名字,都没程羽的,一年多了也没见你想办法让姜家把名字添上去。只知道去找白谨明报復,你要有你哥那胆量,姜平南至于忽略程羽吗?」 孟呈逸的目光投向墓碑,与黑白照片上微笑着的姜朔对视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方曜半蹲下来:「只要你现在说了,我立刻把骨灰重新装好,另外重新立一块碑,只写你哥一个人的名字。你不想说,我就只有卸了你下巴,把这些灌进去。 「我今天已经跟你说了很多话,言尽于此。」 在人们的感知中,墓地本就比其他地方更加阴冷,然而这个幽闭的空间内更是阴森诡异。照片里的姜朔笑得有多温柔,面前的场景就有多荒唐诡诞。 地上的人眼神空洞,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终于艰难地坐起来。偏过脑袋,用肩膀上干净的布料用力擦拭嘴唇,直到将上面的粉末完全擦掉,才准备说话。 他的视线移向方曜:「我没想杀白谨明,再过两天他就会被放出来,我只是……只是……从我哥被烧死那天开始就想这样做了,我是疯了……」 孟呈逸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从无声到放声大笑,连肩膀都在抖动。 「为了程羽我当然会说……我说……」他一边笑着,一边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一旁的乔穆原本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打开那个直播间,想看看有没有再次直播,然而他无意中看见了其他新消息。 第158页 网上疯传着一段视频。 他点开之后不到两秒钟,手就颤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就连眼眶都立刻红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阮繁星抢过手机,将音量从零调高。 一瞬间,熟悉又不熟悉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空间,那是白谨明的声线,却又令在场所有人陌生。 「滚!!!滚啊!!不要方曜……别让他来找我!」 白谨明在哭着怒吼,画面里的男人已经彻底崩溃,手脚被捆绑着缩在昏暗的墙角,被近距离拍摄。惨白的闪光灯映着那原本冷艷的五官,现在却显得如同一个艷鬼,被恐惧占据,脸上布满了泪痕。 似乎还被打过,颧骨的位置有些红肿,而且颈部也发红髮紫。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白谨明。 视频很短,几秒钟后戛然而止。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孟呈逸的笑声,他笑得比刚才更加放肆,发自内心地喜悦,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可以了……现在可以了……」他笑着看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断断续续地说,「白谨明在所有人面前被毁了!你开心吗,姜朔?你最宝贝的白谨明彻底毁了!」 孟呈逸突然转过头,看见了僵在原地的方曜。 青年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慌乱无措的神情,仿佛被抽去了魂,一下子没了生气。 他愉悦地说:「白谨明一定是知道你干的好事了,联合姜平南还有助理,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他的伤疤,你对他做的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方曜没有理会,乔穆却最先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乔穆皱着眉问,「揭什么伤疤?」 「那次晚宴啊,你以为场地里为什么会突然放姜朔的音频?那都是方曜的计谋啊,为了让白谨明崩溃,他好趁虚而入……」孟呈逸说着又笑了起来。 「对了方先生,向槐在鸣山上有一套别墅,你不是想要地址吗,快去啊。去晚了小心白谨明被向槐杀了,他可没我这么好心。」 乔穆满身怒气地冲过来,揪住方曜的衣领。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算计过白谨明?」乔穆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这样对他?」 方曜终于回了神,闭了闭眼睛,开口道:「把孟呈逸带上,现在该去找白谨明。」 「方曜!!」乔穆愈发激动,「你这个畜牲……你以为他不说就是无所谓吗,那些骂他的污衊他的话,你以为他当真不在乎吗!你怎么敢又把他推上风口浪尖的,他好不容易才淡忘了姜朔那件事,你!!」 乔穆说完狠狠地揍了方曜一拳。 青年闷哼一声,没有试图阻拦也没有反抗,极其冷静道:「把白谨明救出来之后任你打,别浪费时间。」 阮繁星走过来,强硬地将乔穆拉开,虽然情绪也不太稳定但是在竭力克制。 「他说得对,先去救人。」她道,「方曜,你带孟呈逸离开,我让人把这里清理了。」 乔穆还想揍人,被阮繁星死死拦着,直到青年扯着还在狂笑的孟呈逸走出去。 「为什么拦我!方曜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我之前还以为他对谨明够好……」 阮繁星终于崩溃,怒喝道:「发泄有什么用!最该揍他的是白谨明!谨明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你想想他现在的处境!」 乔穆稍微冷静下来,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 他的目光触及那座墓碑还有前面的瓜果和花束,发疯似的把那些东西全踢开了。 第98章 他终于完全碎掉了 长久的沉寂。 白谨明挥起的拳头停留在半空,被他按在地上的向槐满脸恶劣,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也变成了一种梦魇。 「你说什么?」他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 向槐毫不介意地重复:「方曜想让你跌到谷底,就像个花瓶一样摔碎,所以他联合姜平南和姜岚做了个局,就是那场晚宴。」 「他没告诉你吧?」向槐说,「他先是和姜平南说好,要在众人面前污衊你,之后又和姜岚联手反将姜平南一军。好一出英雄救美啊,你被感动了吗?」 白谨明的大脑理解了这些话,他本人却不愿意相信。 「你编谎话也要有点根据。」 「我亲自去探视了姜平南和他助理,你知道是谁送他们俩进去的吗?」向槐闷闷笑了一声,「根本不用猜,还是你那小男朋友。真狠的手段啊,利用完别人转头就把人家送进去了。」 方曜……做的? 白谨明的认知在这一刻发生了动摇,那个在他跟前好脾气撒娇的青年,除了那次打伤向槐,也就是伤害自己来博得他可怜…… 怎么可能和这种事情联繫在一起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以伤害为前提来爱他?他难道只配被伤害吗? 为什么不可以给他纯粹的爱? 白谨明目光混沌,却还在辩解:「不……你是因为被他打伤了,所以记恨他。」 向槐被逗笑了:「不承认啊?刚才不过是被摄像头拍了一会儿,你情绪都那么抵抗,怎么轮到他你就装傻了?」 他的心理活动被说中,自己就是在逃避,全身心地抗拒听到真相。 在他不语时,向槐阴森森道:「就不怕有一天他再把你踹到谷底,又一次假惺惺地对你好,让你离不开他?」 第159页 拿刀的手已经不稳,养精蓄锐好一阵子的向槐突然有了动作,抢过那把刀之后,一掌把他噼晕了。 * 白谨明在昏迷之中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身体很重,脑袋也昏昏沉沉,身上像是裹了一团火,还烧不出来。 一盆冷水突然泼到他头上,冷意扑面而来,他勐地睁眼。身上被打湿,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几乎快冻成冰。 察觉到自己仍然身处那个昏暗地下室之后,他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还是没能逃出去,一切都是徒劳。 「睡得挺香。」 向槐扔下水盆,塑料做成的盆在地面旋转了一会儿才停下。 白谨明的手脚又被捆了起来,这次更紧,他感觉麻绳都快嵌进皮肤里。 自己已经很久没进食了,发烧之后身体各处都更加难受。嗓子很干,被掐过之后很疼,这让他不想说话。冷水浸湿了衣服,水分蒸髮带走体温,本就寒冷的天气里他被冻得不自觉发抖。 向槐一个人唱独角戏,蹲下来看着他。 「我需要再拍一个视频,你不会有意见吧?」 白谨明很想说,方曜应该快找来了,但是思及方曜二字都让他唿吸困难。他在期待些什么……明明被欺骗得这么惨。 不能想,别去想,不想就不会痛苦。 向槐不需要他的回答,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就拍这一个视频,拍完之后我送你去见姜朔,他一直在那头等着你。」 之后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只是白谨明面无表情注视着向槐。 「你爱他。」白谨明忽然开口,声音就像是被砂纸磨过。 向槐一顿,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还爱他?」白谨明虚弱地问,「他又出轨,又伤害情人,而且他不爱你。」 向槐原本已经举起手机,听了这话之后又放下手,有些认真地盯着白谨明。那双眼睛中的血色已经淡了一些,但依旧可怖,白谨明竟然从中看出了一些自豪。 「无论姜朔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条件爱他。」 无条件? 白谨明愣了愣,随即轻轻笑了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看着虚空,笑得既嘲讽又自嘲。 「笑什么?」向槐有些气恼。 白谨明的目光重新回到这人脸上,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笑你无私。」 「我可不无私。在杀你之前,跟方曜打一通视频电话怎么样?」向槐说着,快速地举起手机给白谨明拍了一张,随即屏幕转过来,给他看上面的照片。 画面里的男人就连白谨明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髮丝凌乱,双眼红肿充血,脸上身上都是灰,还沾着血迹。就连姜朔刚死那段时间,白谨明把自己关在房里,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自己。 他无法接受,立刻激动喊道:「拿开!」 向槐没有拿开,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白谨明急忙撇开视线。 「你这副皮相和骨相是出了名的好,迷倒了那么多人……」向槐话音很慢,「可是现在就像个被人欺负了的流浪汉,要是方曜看见现在的你,还会不会喜欢?」 白谨明身体一震。 他下意识想骂一句「狗屁」,但他脑子很乱,一团又一团思绪挤在脑海里,他感到害怕。 害怕那个设计他的陌生的方曜,怕自己死后真的会见到姜朔,怕自己的照片视频再一次被上传到网上,就像个供人观赏的破碎商品…… 方曜是喜欢他的……喜欢的,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方曜都钟意着他的灵魂。 「脸是脏了,但身上应该很干净。」向槐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白谨明,「把衣服脱了吧,给方曜看看,白谨明死之前多干净,这身皮肉多漂亮。」 白谨明突然抬起头,神情震惊惶恐:「……不行!」 「为什么?到时候方曜一来就能看见你赤裸地躺在血泊里,身上是白的,血是鲜红的,不美吗?」向槐又恶劣地笑起来,说着打开了手机相机,举起来对着白谨明。 「不……不要……」 「拍完就脱,三,二,一。」 向槐倒数完之后便不再开口,然而浑浑噩噩的白谨明已经陷进了自己的恐怖设想之中。 他仿佛看见了赤裸的自己被拍下来,发到网上被人们传阅,那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将会刺破他的耳膜。而方曜也会看见,看见他安静地流血,安静地死,像一个没有尊严的东西,赤裸地躺在骯脏的地面。 「不要方曜……不要他来……」他喃喃着,片刻后情绪突然爆发,怒喊出声,「滚!!!别让方曜来,快滚!!」 白谨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也就无法知晓有眼泪夺眶而出。 直到感受到脸颊上淌过两道温热时,才昏昏沉沉地感知到。 原来自己是会哭的啊。 小时候被父母责骂,被离婚的父母互相推卸养育责任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学校里被人骂,被人孤立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就连那次晚宴之后,自己崩溃着被方曜抱进怀里,那会儿他也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哭的感觉真疼。 眼睛疼,喉咙疼,心口也扯着疼痛。 面前的闪光灯无比刺眼,白谨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疯了。 暴露在镜头下的疯子,沉痛而恐惧地吶喊,他坚不可摧的自尊摔成碎片,洒满一地。 第160页 方曜不是想把他当成一个花瓶吗,之前摔碎的那次还不够彻底。 这一次,他终于完全碎掉了。 * 白谨明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破碎花瓶。 向槐在做什么他也漠不关心,目光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地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身体的高热不足为惧,寒冷不足为惧,手腕上的疼痛也不算什么。 不是不害怕,只是他没有感觉了。 后来周围变得嘈杂,有人叫他的名字,有人叫向槐的名字。 那些挣扎与怒吼声吵闹至极,却没能进入白谨明的脑海,他感觉到有衣服披到了自己身上。 带着熟悉的香气。 苦橙叶的味道。 他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轻轻嗅了一下。 是春天啊。 「止血!快!」 「车上有毯子吗,快去拿毯子下来……」 「别让向槐自杀!绑住他!把他带出去带出去,快点!」 人们纷乱说着什么,手臂被什么东西扎住,勒得好紧。 白谨明却慢慢低下头,把脑袋埋到了那件外套里,深深吸了一口。 他好像没有听见方曜的声音。 那很好。 「谨明……谨明你还好吗?」阮繁星在焦急地喊他名字,「没事了,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白谨明略微抬起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阮繁星听起来哭了:「你想说什么?」 方曜,他想说「方曜在哪儿」。 然而最后他只是用气音道:「我困了。」 「不能睡,你不能睡,你只是流太多血了……」阮繁星转头喊道,「乔穆!进来!把人抱出去!」 随即有更多的衣服盖在他身上,把那件苦橙味道的压在最底下。 好在香味依旧存在,他闭上眼,安心地躲在里面。 没过多久,他就被抱了起来,抱他的那双手很抖,走得也很急,一路上碎碎念叨着。 「不怕不怕,哥来了……哥还是来晚了,你有没有吃东西?出去之后想吃什么,咱们天天换着花样吃,不带重样的好不好?」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乔穆当白谨明还是以前那个孩子,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哥哥。 他们上了楼梯,穿过了那道门,光线盈满整个房屋。 白谨明下意识睁眼,却有人替他挡着突如其来的光线,怕他不适应。 他听见了屋外的鸣笛声。 「救护车吗?」他问。 「对,是救护车,」乔穆赶紧回答,「我们先去医院,用不了多久就回家啊,不怕不怕。」 白谨明眼皮越来越沉,他下意识想捕捉一道身影,但是被抱到室外之后,强烈的阳光让他不得不闭上眼。 算了。 「不想一个人。」他声音极轻。 「我和阮繁星还有……」乔穆立刻改口,「我和阮繁星陪你坐救护车,没事的。」 他感受着颠簸,还想说什么,但越来越困。 用尽全身力气,他往那件外套里缩了缩,终于被苦橙叶的气息环绕。 他是真的困了。 好累,如果可以再次看到春天,那就好了。 第99章 很乖的小狗 阮繁星负责善后,向槐和孟呈逸这两人是跑不了了,但后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 她看守所和医院两头跑,匆忙赶到医院时,方曜还是和她出发时一样,在楼下坐着。 花园内长椅上,青年没穿外套,单薄的毛衣看起来并不能抵御严冬的寒冷。但是这人就像全然感受不到温度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呆。 走近了看,方曜脸上还有被揍了的痕迹。 那是乔穆打的,把白谨明送到医院之后,乔穆在走廊上就当场揍了方曜两拳。青年一点没躲,两人什么话也没说,揍完之后一个进病房去陪护,另一个站在走廊上不敢进去。 真是作孽。 阮繁星暗自嘆了一声,走到方曜面前。 方曜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看了她一眼,问:「白谨明怎么样了?」 「我才从外面回来,你去问乔穆更快。」她冷冷答道。 但是乔穆没有给她打电话,那说明白谨明应该还在昏睡。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又…… 阮繁星不敢回想。 方曜低下头,片刻后又抬头问:「那件外套,白谨明还留着吗?」 「扔了。」阮繁星果断回答,见青年毫无反应,才妥协道,「留着留着,昏迷的时候都抱着。」 她自从知道方曜干了些什么之后,也不待见这人,但是显然白谨明没办法一下子离开方曜。 「后悔没跟着去地下室吗?」阮繁星问。 方曜没说是或者否,只道:「他不想看见我。」 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是阮繁星一想起白谨明为什么不想见方曜,就觉得来气。乔穆骂得真对,方曜这事儿真是畜牲,为了满足一己私慾而玩弄白谨明。 「我不知道你对白谨明到底是不是真心,但念在你出力找他的份上,还是有必要告诉你。」她说,「他被向槐割腕,留了很多血,脖子上是掐伤,又发高烧,被找到的时候几乎全裸着待在冰冷的地下室里……被割腕和脱下衣服的时候他应该没有反抗,我想你知道原因。」 第161页 方曜低头弯下腰,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捂着脸。 「哀莫大于心死,以往他从没有放弃过自尊。如果不是被告知你做的那些破事,谨明会抗争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任由向槐伤害他。」 阮繁星说着也变得激动起来,她缓了缓,逼回眼底的泪意。 「他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没什么求生欲,被抱上去的时候也只说了很困,想睡觉。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那样……」 方曜没有说话。 阮繁星低头看着青年:「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意义,你不一定是真的爱他。我只希望你能更愧疚,想想谨明有多惨,你最好有点良心,多受一下良心的谴责。」 她说完就准备离开,但是突然听见青年开口。 「不够。」方曜抬起头,望着前方的一棵树,「良心上的谴责还不够,我可以用任何形式来弥补。」 阮繁星转过身:「你也想感受一下被折磨的滋味?」 「我想。」 方曜说得坚定,仿佛不是为了平息阮繁星的怒气,也不是出于良心难安,而是真的想体会一下白谨明受过的苦。 她不予置评,只说:「那也要白谨明给你这个机会。」 阮繁星离开了,走进住院部大楼。上楼后路过走廊时,她透过玻璃往下看了一眼。 方曜依旧坐在原地,背影看不出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见威胁孟呈逸时的疯样,反倒落寞极了。 说实话,她没见过方曜这么疯的。 白谨明以前的那些追求者,包括姜朔,最出格的都只是去白谨明公司或者家外面堵着,穷追勐堵死缠烂打。 但是方曜竟然敢把白谨明本人也算计在内。 图什么?就为了让自己成为特殊的那一个,成为白谨明的拯救者?有这种爱人的方式吗? 她收回视线,神色愈发冰冷,在病房门口看见了乔穆。 这人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件事把大家都弄得身心俱疲。比起方曜,向槐和孟呈逸那两个东西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她走过去,跟乔穆并排坐下。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乔穆开口问:「怎么办?」 阮繁星知道这是在问什么,答道:「好好养着吧,时间能淡化一切,希望他能走出来。」 「你觉得他能走出来吗?」 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希望:「上一次他都做到了,这次也可以吧。」 然而乔穆突然说:「上一次有方曜掺和。」 阮繁星一愣,转头看向这位多年老友:「你什么意思,夸他还是骂他?」 乔穆苦恼地啊了一声,垂下脑袋揉了揉自己的头髮:「畜牲……畜牲!」 阮繁星拍了拍乔穆的肩膀,站起身来:「我进去看看情况。」 乔穆留了下来,思考阮繁星刚才那个问题。方曜是算计了白谨明不假,可这畜牲竟然有本事把陷入低谷的白谨明给拉出来,还把白谨明迷得魂不守舍的。 这算什么? 正在他默默辱骂方曜的时候,阮繁星突然给他发了条消息,说白谨明醒了。 他连忙冲进去,看见表弟已经睁开眼。 白谨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左手腕部被厚厚地包扎起来,衣领下的红紫瘀痕若隐若现。枕头旁边则放着一件羽绒外套,白色的,但是已经有点脏了,是方曜常穿的那件。 再看他表弟的神情,淡漠得仿佛马上就要随风飘走了。 「谨明啊……」他站在远处不自觉开口,却说不出让人别飘走的话,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原地。 白谨明看着他,似乎什么都能洞悉,也什么都不计较。 片刻后主动开口:「我想喝水。」 声音很小,但乔穆听见了,立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跑到病床边递出去。 然而水杯突然被阮繁星截走:「大量失血之后不能喝水。」 乔穆悻悻作罢,但是看见白谨明已经干得起皮的嘴唇,心痛不已。 反而白谨明本人没有丝毫失望,只是平淡地收回视线,累极一般闭上眼。 「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乔穆连忙问。 阮繁星帮忙回答:「已经叫过医生了,马上就来。」 乔穆又悻悻然闭嘴,看着白谨明这副样子,脑子一抽突然问:「你有没有想见的人?」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饶是他自己也后悔了,好端端暗示什么,方曜那东西滚得越远越好。 白谨明重新睁开眼,望了虚空一会儿,虚弱答道:「没有,你们我已经见到了。」 乔穆和阮繁星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见了意外之色。 可能是看他们两人一时没接话,白谨明又道:「帮我给何致青还有杜琛带个话,我暂时回不了千澜,辛苦他们了。」 何致青和杜琛哪儿还坐得住,之前一直在外面寻找白谨明下落,只是没有一起去那栋别墅。白谨明还昏迷的时候,两人就来看过了。 遇到守在楼梯口的方曜时,杜琛也没能忍住,一向斯文的人也挽起衣袖想要揍人。 但这次白谨明毫不犹豫地抬手挡住,阮繁星还记得当时青年神色很冷,说出口的话也冷——「你没这个资格」。 说完便甩开杜琛,径直下了楼,之后就一直坐在花园长椅上。 第162页 她收回思绪,答应道:「好,你别操心,只管养身体。」 白谨明补充:「我的消息冷处理吧,不要影响到公司。」 这话听得她心里一酸。保密是必然的,可是白谨明的理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公司。 「别想那么多,」乔穆忍不住开口劝慰,「公司先不用管,放宽心养身体。」 白谨明听了这话依旧没有反应,视线没有焦距地看着角落。 「我有点累了。」 正好医生和护士来了,乔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早就看不顺眼的那件外套,问:「那我把这个脏东西拿走了,放在床上怪碍事的。」 白谨明转头看了看,却说:「留下吧。」 乔穆愣住,不敢问为什么,但是他大概也能猜到答案。 那该死的方曜,有什么好的,值得白谨明这么惦记? 但是转念一想,白谨明又不想见到那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 他不想把负面情绪展露在表弟面前,烦闷地转身走出病房,在窗边拿出手机随便翻了翻。绑架一事的热度依旧没有消下去,虽然那两段视频已经被清理,没有在明面上疯传,但早已在私下中流传开来。 事态扩大,白谨明的安危和往事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成为所谓的「大瓜」。 网上的言论五花八门,不堪入目的也不少,乔穆只匆匆看了几眼就痛苦地关掉手机。 怎么这么多坏东西…… 白谨明的亲生父母倒是联繫了乔穆。 平时收了钱,尚且能安安静静地不出现,这会儿假惺惺地来试图关心自己的儿子,实则是想趁此修復亲情,以后多捞一些钱。 所以乔穆根本没把医院地址说出来,即使那也是他的亲戚。 他烦躁不已,视线随意一扫,却看见了楼下更令他愤怒的东西。 方曜不会就想一直坐在这儿了吧? * 白谨明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他从没这么累过,连睡觉都累,醒来之后就像是在荒原上奔袭过几十公里一样,连手指也抬不起来。 有时睁眼时外面是白天,有时又变成晚上。 他分不清时间,只在乔穆与阮繁星和他说话时意识清醒。但那些对话他也没听进去多少,反应迟钝。 唯一能确定的是,枕边那件外套的气味越来越淡了。 这提醒着他自己没有在梦中,因为时间在正常流逝,过不了多久衣服上的香味应该就会彻底挥发,一点不剩。 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时,他额头上冒了些冷汗。 病房内的顶灯已经被关掉,只留下一盏萤火幽幽一般的壁灯。屋内的空调温度适宜,然而窗外风很大,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迟钝地发现了什么。 靠门那边的角落里,似乎立着一个人影。 全身都隐在黑暗之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大致轮廓。 白谨明麻木的神经被牵扯,他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反方向躲。 过大的动作牵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管,后背也碰到了病床的栏杆。 他说不出话来,身体却在发抖。 「我不过来!」那个身影急切道,见他不再躲后稍微放缓了语气,「别怕,我不过来,你别动。」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沉默,彼时亲密的爱人却无话可说。 白谨明想开口,但是张嘴后发不出声音。不是生理性的失语,是那种有千般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心口的感觉。 过了很久,当树叶的沙沙声快要淹没两人时,方曜终于又开口。 「如果你恨我,我随你处置……我愿意赎罪,只要留在你身边。」 白谨明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苦橙叶的味道,像一场柔软温暖的雨,将他包裹住。 他不想让方曜靠近。 但是方曜偏偏钻进他每一个噩梦之中。 梦里都是同一个场景,不同于现实里自己被救出地下室,梦境中他死了,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有些时候方曜来了,见到了他的尸体,一言不发,跪在他的血泊之中变成了一个石头做的雕塑。 有些时候方曜没来,他就在那个地下室里一直躺着,直到尸体也腐化。 梦境和现实纠缠。 他发现自己终于能说话,轻声道:「你别进来。」 不想这副破碎的模样被看见,所以别走进病房,也别进入他的梦中。 方曜站在原地,再开口时声音更加沙哑:「我把珍珠接过来陪你好吗?它很乖的,也很想你。」 「好。」白谨明转头看向窗外。 男人的脸在壁灯和月光映照下极其苍白,方曜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被他拼起来的那个白先生又碎了,依然美丽,却没了灵魂。 ……其实他也可以当个很乖的小狗。 但是白谨明好像不要他了。 第100章 不过冬了 白谨明的病床旁边还有一个陪护的小床,乔穆本该在夜里陪护的,但被白谨明赶走了,说想一个人安静。 他不放心,只好睡在隔壁的空病房内。 然而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可能安心睡着,翻来覆去很久也无法入睡,索性一骨碌起身下床。 出房间后,却正好遇见从隔壁走出来的方曜。 乔穆一瞬间火气冲上头,压低了音量怒骂道:「你怎么进去了!你想做什么?」 第163页 走廊上的顶灯还是亮着的,灯火通明,青年的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 「怎么不能进去?我是白谨明男朋友,」方曜道,「他还没有提出分手。」 「你还要脸吗!!都这样了还想当他男朋友?」乔穆气得音量都略微拔高了一些。 他正要去推门,突然警戒地问:「你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 乔穆压着怒火道:「他现在不能受刺激,而且应该不想见你。」 方曜看了他一眼:「放心,这段时间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青年没再停留,与他擦肩而过,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 乔穆心情复杂,大致猜到是白谨明告诉方曜别再来,不然以青年的风格,恐怕不会轻易死心。 但凡见过这两天方曜的样子,就没人能否认这人对白谨明的执念,虽然他说不清其中有几分爱。 转身进了病房,白谨明醒着,正定定地望着窗外。 「你感觉还好吗?」乔穆问。 「不太好。」白谨明的回答出人意料地坦荡,声音低低的,「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这家医院是私人的,环境很好,处处设置都旨在使病人心情愉悦,就连楼下的花园都做得像公园似的。 乔穆和阮繁星当初还觉得这里有利于白谨明养身体,多住一些时日也很好。 他小心答道:「医生说你需要住院,至少一星期。」 「可是我想离开这里。」 白谨明平静地看向他。 乔穆一愣,他有些犯难,为了表弟的身体着想,是应该谨遵医嘱的。可是白谨明既然待不住,也不是不能提前出院,到时候请家庭医生就好了。 但住哪儿呢?换个地方,还是要像这样闷在室内。 周遭的环境这么恶劣,白谨明现在一走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出国可以吗?星霁这边的事情正好可以放一放,我陪你去个温暖点的地方,咱们不过冬天了。」 乔穆听说冬天容易使人抑郁,不如去个阳光明媚一些的地方,换换环境,也有利于白谨明恢復。 病床上的人久久没有回应。 他只好又问了一遍:「谨明?不想去的话你说一声就好了。」 然而白谨明还是没有说话,乔穆这才发现白谨明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 珍珠在第二天上午就被送到了医院,彼时乔穆刚办完出院手续。 送珍珠来的人不是方曜,是一位姓刘的秘书,送到之后就离开了。 小狗一闻见白谨明的气息就开始兴奋,见到他的人之后更是,又把尾巴摇成了飞机螺旋桨。 一段时间不见,珍珠长大了一点,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小小的棕色糰子,看样子被养得很好。 然而依旧还没成年,体型不大故而跳不上病床,只好抬起前爪,可怜兮兮地趴在栏杆上沖他嘤嘤嘤叫。 白谨明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珍珠伸出舌头舔他掌心,眼睛又黑又亮,看起来真的很想跳进他怀里。 「乖啊,乖啊。」白谨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哄着珍珠,但是语气大不相同了。 小狗的感应最为灵敏,即使听不懂人说话,却也能感受到人身上的情绪。这会儿蹦得更厉害了,一副想跳上床安慰他的样子。 珍珠越是活泼兴奋,越显得这屋子里的人死气沉沉。 乔穆拿了外套披到白谨明身上,扶着人下了病床,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放心。 「还是坐轮椅吧?」 白谨明摇摇头:「没关系,你帮我牵着珍珠吧,我没力气。」 几天没有唿吸室外的新鲜空气,白谨明走到楼下花园时脚步稍微停顿。 乔穆心里一紧,以为白谨明知道了方曜之前一直坐在这里,然而男人只是抬头望了一会儿天空。 「阴天啊,」白谨明道,「好像在下雨。」 男人伸出手,去接空中细不可见的雨丝,莹白的手腕露出来,手背上有两三片淤青,是这两天输液被扎的。 冬日的雨不如雪干脆洒脱,落下时阴绵绵的。 「怪不得这么冷,快走吧,别冻感冒了。」乔穆在冷意中打了个寒颤,半揽着白谨明离开花园。 车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上车之后乔穆从副驾上回头,看向白谨明。 「我已经让人在南边安排好了,一切都妥当。房子离海边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很僻静,不会有人打扰,要去城市里也很快。如果你不习惯那边的饮食,我去找找这里的中餐师傅,把人一起带过去。」 乔穆顿了顿:「航班定在下周三,你要是想在这里过年,也可以延迟。」 白谨明在乔穆说到「过年」二字时有了反应,问道:「快过年了?什么时间?」 「下周六。」 男人垂眼想了想,似乎在思考今天是什么日子。 乔穆提醒道:「今天是周五,还有一周时间。」 白谨明哦了一声,揉了揉怀里已经安静下来的珍珠。 汽车在平稳地向前开,路线不是他所熟悉的。白谨明一抬眼,对上了后视镜内司机没能藏好的眼神,好奇,探究,看似没有恶意。 第164页 他看过太多次这种眼神了,恶意不在这些人心里,但投射在他身上之后就成形了。 司机慌乱地移开视线,白谨明则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转头望向窗外。 乔穆没有留意到这齣,正在他以为表弟不会开口的时候,白谨明突然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家?或者你家?」 「我想回之前住的那个地方。」 白谨明没有明说,但乔穆知道是那套平层,白谨明曾经渡过痛苦时光的地方。 说实话,他不愿意表弟回到那里,因为他害怕曾经的颓废与自我折磨会再次出现在白谨明身上。 故地重游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得让其他人进去吧,你需要人照顾,我、阮繁星、医生,还得请人打扫卫生。」乔穆回头看了一眼,「不说话当你同意了啊。」 其实他又差点说出了方曜的名字。然而一想起视频里白谨明那么强烈地抗拒方曜,他就及时地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淡忘。 乔穆宽慰自己。 * 方曜数不清自己挂断了多少次方永年的来电。 一开始他还是会接的,可方永年说的话太荒唐,让他和白谨明分手,因为对方现在声名狼藉,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他没耐心听那些屁话,之后电话打来一次他挂断一次。 这一次也是,铃声刚响起,方曜低头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挂断了。 他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和白谨明的那个家。 从医院回来之后,他就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连玻璃窗也擦得透亮。这是属于他们的家,他想让白谨明回来的时候能开心一些。 被褥上也喷了白谨明送的香水,他收拾完之后就一直在床边的地板上坐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腌入味的苦橙子。 随手扒拉来一个枕头,脸埋在上面。除了香味,似乎还能嗅到一点白谨明的气味,那种令人平静的味道。 心底的勇气在这几天被消磨。 以前的他还能说出囚禁白谨明的话,但现在连一点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 不是不想,是不敢。 方曜很想冲到医院病房把人抱回来,安安稳稳地放在这张床上。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总之不能再躲避他,争执矛盾也要用拥抱和陪伴来包裹。 可是他一想起那天白谨明被抱出来的样子,就心生胆怯。 白谨明岂止是破碎了,甚至快变成齑粉,轻易就会被风吹散。 如果他的靠近就是那阵风怎么办? 方曜不敢赌。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天黑。 他忽然回过神,就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起身往外走去。换好衣服鞋子,拿上钥匙,下楼的脚步急切不已。 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在楼下远远地望一下就好。 然而等他真的到了医院,才发现那个房间根本没有亮灯,上去一找,竟然已经人走楼空。 方曜站在病房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真的不要他了吗? 第101章 平静 阮繁星注意到了,方曜好像没有朋友。 其实这件事就连乔穆或者杜琛都能看出来,甚至只要认识方曜的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受伤的人是方曜,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前前后后照顾,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安排好。 唯一有可能这样做的还是方曜的父母,可很多人都听说他们的亲子关系也并不是很好,平时鲜少见到一家人出现在同一场合。 在因寻找白谨明而相处的这几天里,阮繁星注意到了这位青年的孤独。 虽然青年本人可能不太在乎,但在外人看来,方曜除了白谨明,好像就没有别的感情依託了。 这件事很危险。所以也怪不得方曜会做出那种算计白谨明的事情,因为本质上是想拥有一个稳定的感情寄託。 阮繁星的职业使她在一部分时间里相当理性,比白谨明更甚,所以她能够跳出白谨明朋友的身份,清晰地审慎了一番这段关系,从而得出结论—— 白谨明需要方曜,方曜需要白谨明,而这两个人需要一场不体面的交流。 爱情里的体面能帮助人维持自尊,但在一些情况下,抛开体面,露出最真实的想法,才能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 阮繁星认为,白谨明和方曜正是欠缺这样一种契机,争吵甚至对骂都行。 自从离开医院之后,白谨明回到了曾经的住处,就像蜗牛钻进了熟悉的壳。 而且这个壳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它坚硬、冰冷,只会给蜗牛带来有限的慰藉,更多时候反而会让蜗牛变得麻木。 白谨明的状态很不对劲,比麻木更甚。 虽然三餐照吃,也不抗拒输液与吃药,但其他地方就非常奇怪。 他对于自己的伤病无动于衷,不在乎脖子上愈发扩散开来的淤青,不在乎手腕上迟迟没有癒合的伤口,不在乎高烧大病一场之后连走路也唿吸急促的健康状态,对于赤身裸体的经歷更是没有任何后遗症。 想当初,姜朔死之后,白谨明对于一些事情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其中一项执着就包括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白谨明觉得自己不能像姜朔一样早早死去,要活得很健康,要长命百岁。 第165页 然而如今,这些执念都不復存在了。 所以阮繁星经过几天的犹豫纠结之后,在白谨明与乔穆启程的前一天,将出国这件事告诉了方曜。 她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噼头盖脸就是七个字——「白谨明要出国了」。 方曜的反应和她预料中差不多,这人比白谨明更能控制情绪,到了可怕的地步,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没有一点慌张。 只沉默片刻后,开口向她确认了一遍:「他要出国了?」 在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后,又问:「什么时候?去哪里?他一个人吗?」 还是有一点点外露的情绪。 阮繁星已经把必要信息带到,其余的问题不该她来回答。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大发慈悲,我只是为了谨明着想,另外想看见你被审判而已。」 来自白谨明的审判。 「他住在以前的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 白谨明的身体好转得很慢,却也的确在好转,至少人稍微有了精神。 不顾医生和乔穆的阻拦,白谨明有时还会远程办公,处理千澜的一些重要工作。 杜琛这天也来看他,顺便给他送文件。 白谨明穿着柔软而单薄的家居服,安静地坐在书房沙发上,专心致志看着文件。这副模样很像温室里开出来的白玫瑰,虽然有些枯萎。 「我在电梯里遇见了下楼的乔穆,被骂惨了,他说我压榨病人。」杜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仅此一次啊,还在养伤就别费心工作了。」 白谨明的唇角似有若无勾了一下,视线凝聚在文件上。 「一点事情而已,没有累着。」 杜琛并没有得到安慰。 这段时间他的心都悬着,既担心白谨明,又唾弃自己想趁虚而入的小人心态。 当他真正做到白谨明面前时,旖旎心思却都没有了,因为对方看起来真的很糟糕。没有一个正常人看见这样脆弱的病人,还能想到要和对方花前月下的。 「你和方曜聊过吗?」他突然问。 问出口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很唐突,因为白谨明的身体僵住了。手指紧紧捏着纸张,身体虽然没动,但呈现出一种防御性姿态。 杜琛连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到……」 「没关系。」白谨明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之后要辛苦你了,我不在,担子又要压在你身上。」 「这倒没什么,」杜琛顿了顿,「只要你能开心一些。」 没料到白谨明听了这话之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睛。 「你也觉得我不开心吗?」 杜琛被问得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没有难受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谨明放下文件,慢慢起身。 本该合身的家居服在这具身体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白谨明的没受伤的那边腕骨从衣袖间露出,有些嶙峋,脆弱得似乎一掰就断。 男人低头看他,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用顿饭再走吧。」 杜琛当然愿意留下来,说实话,他甚至想代替乔穆,陪着白谨明出国疗养。 他答了声「好」,白谨明便走出书房。 跟上去之后,发现男人是去找那只狗。 还没完全长大的土松犬看起来很可爱,也很黏主人,在白谨明怀里乱舔乱嗅。 而男人也完全纵容,低头抚摸小狗的模样让杜琛想起了圣父……在杜琛看来,和方曜在一起之后的白谨明,身上总是似有若无缭绕着这种宽容而放纵的气质。 所以他以前就十分嫌弃方曜那种得寸进尺的作风。 那种嫌弃在如今变成了厌恶与憎恨。 如果不是方曜,白谨明不会变成这样。 陪着那只狗玩了一会儿,保姆就已经把午餐做好了,摘下围裙离开。 因为乔穆出去办事了,所以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白谨明吃的是病号餐,十分清淡,看得出也没有什么胃口。 杜琛其实也吃不下去,他偷偷注视着男人,心中五味杂陈。在白谨明不小心被呛到时,他赶紧去拿桌面的水杯,却不小心触碰到了白谨明同时伸出来的手。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手。白谨明则没有注意到一般,冷静地端起杯子喝水。 在放下时,杜琛却又主动地将掌心盖在了白谨明手背上。 「还好吗?」 男人抬眼看向他,面颊还残留着被呛到的红晕,不太健康。 没有躲,也没有斥责,只是平淡地开口:「放开吧。」 杜琛如大梦初醒一般松开手,对于自己刚才近乎于轻薄的行为感到羞耻与后悔。明明刚才还想着,只要是正常人就不会对此刻的白谨明产生歪心思,到头来自己竟成了变态。 「……抱歉。」他愧疚道。 白谨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说:「你就是少了一份狠劲,如果平日里行事能再很辣一点,你的成就不止如此。」 这是在说什么? 杜琛没反应过来,问:「怎么突然说到这上面来了?」 「千澜需要你,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把它带到更好的位置。」白谨明的语气很认真。 杜琛几乎无地自容,愧意使他坐立难安,自己刚才还试图触碰白谨明的手,但人家却在替他考虑前程。 第166页 他真不是个东西。 「好的,我会接受你的建议,」他站起身来,「你出国后好好散心,我……和千澜随时等你回来。」 白谨明嘴角又浮现出一星半点的笑意:「好。」 「那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 「我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白谨明甚至对他挥了挥手。 杜琛匆忙离开,白谨明抱着珍珠,不让它追着人跑。 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之后,他双眼放空,揉了揉珍珠的耳朵。 铃声响起,他行动迟缓地找到手机接通。 乔穆的声音传出来:「谨明,有好好吃饭吗?」 「吃了,事情办好了吗?」白谨明问。 他知道乔穆是去安排星霁的事情了。 即使他没有关注任何新闻,但孟呈逸被抓,负面影响之下想来星霁也开不下去了。 乔穆的娱乐梦,才刚起步就没了。 「还没,你吃完药睡一觉吧,药盒上我写好了服用剂量,你看着吃。」乔穆细緻地嘱咐他,「傍晚医生会过来,我应该也差不多那时候回来,还有阮繁星,她忙完也来找你。」 「我知道了。」白谨明透过落地窗望向阴沉沉的天,突然问,「你爸骂你了吗?」 电话那头,乔穆愣了愣,反问道:「我爸?怎么关心这个?」 「你创业失败了,他不满意吧。」白谨明解释后又淡淡地安慰,「如果他骂你,你也别灰心,以后还有机会的。」 乔穆很是无奈地笑了笑:「你还反过来安慰我啊?我没事儿的,真的,这件事情又不是我干不好,是倒霉遇上了居心不良的人。你别担心我的事情,他知道我要陪你出去,还给我打了笔钱呢。」 珍珠被抱久了,开始闹腾,白谨明弯腰把珍珠放回地上,看着小狗高高兴兴跑走,找自己的玩具去了。 他看回窗外,回应道:「那很好。」 那边又沉默下去,半晌传来重重的嘆气声。 「我希望你也过得很好,你值得过很好很好很好的生活。」乔穆道,「从小到大,你是我见过最不庸俗的人,我这样的就特俗,你完全不一样。我小时候就觉得,你这样的人必须得拥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苦尽甘来了。」 这是一段再温暖不过的话,白谨明应该从中汲取到温度和力量。 可他只是想了想,回答道:「谢谢。」 乔穆又一次嘆气:「虽然我不喜欢你对我客气,但这声谢谢我先收下了,以后等我好意思说出口了,就把这俩字还给你。」 「好。」白谨明垂下眼帘。 电话挂断之后,他又主动联繫了阮繁星。 阮律师还以为他出事了,接电话的语气很焦急:「怎么了?」 「没事,」白谨明道,「你正在工作吗?」 「嗯,手上还有其他案子,正在做准备……不对,你怎么想起来关心我了?」 白谨明答道:「今天头脑比较清醒,想和人说说话。」 「好吧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和你聊两句,想聊什么?」 「别把自己弄得太忙,会得不偿失的,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阮繁星疑惑道:「就说这个?」 「就说这个,」白谨明慢慢地说,「你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情忙前忙后,辛苦了。」 阮繁星被他说得有点难为情,一向不擅长接收直白的感情,草草答应下来就挂了电话。 挂断后,室内就只有珍珠玩疯了的动静。 一个布结做的玩具被它甩来甩去,看见他之后,又叼过来眼巴巴地望着。 「想和我拔河吗?」白谨明弯下腰,温声道,「那你要让着我好不好?」 他伸手握住布结的另一边,珍珠立刻咬紧了往后退,白谨明根本没力气,被拉得一个踉跄之后松开手。 「你赢啦。」 他摸了摸珍珠的脑袋,小狗歪了歪头之后却吐出了布结,用嘴往他这边拱了拱,像是要把玩具送给他。 白谨明身形一顿。 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瓷砖上。 他慢慢地屈膝,缩成一团,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就像那次偷偷从槿城跑回来,在家门口等他的方曜。 第102章 亲爱的 亲爱的世界: 每个人生下来就註定会经歷痛苦,我明白。 人类过分的智慧造就了许多事物,同时也增添了数不清的痛苦,所谓慧极必伤,我想这也是必然的因果。 苦痛常在,故而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再从他人身上索求什么,不奢想便不会品尝到失望的痛苦。不从父母身上索求亲情,不从同伴身上索求友谊,同样的,我也不要求爱人多么地爱我。 前两者,我或许做到了。 我不再拥有父母亲情,这是一件轻松而愉悦的事情。我拥有不少同伴,而他们的友谊超出我的需要。 但最后一项,很抱歉,我输了。 爱情不是必需品,可我索求的不仅是爱情,我把前两样的感情都下意识地寄托在爱人身上。 姜朔,我曾在人前称唿他为「我的爱人」,可是我们都清楚,这只是出于礼节与社会既有的规范。 在那几年中,我尚未输得彻底,因为毕竟不够爱,所以足够清醒理智,不去要求什么。所以我忽视那些微小的瑕疵,把他们归位「瑕不掩瑜」,并独立地继续我的婚姻生活。 第167页 这也导致了后来的恶果。 很好笑,我竟然在这里如此理性地分析这段关系,即使我刚刚第二次品尝了这段关系的恶果,明明已经被击溃,却还要装作平静的样子。 是的,恶劣的果实使我饱腹,胃被毒液侵蚀,身体各处也逐渐病化。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只要我及时斩断这份关系,在发现姜朔默许向槐的暧昧,在向槐一而再再而三对我隐秘地挑衅时,就应该结束我和姜朔的关系。 现在想来,我的纵容由来已久。 这份纵容在方曜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并不是要在这里大肆谴责这一位真正的爱人,而是因为爱,所以有了不满与怨恨。对于不爱的人才往往轻易放下,看,我刚才就没有谴责姜朔,只是一味地反省自己跑得不够快。 方曜,我的爱人。 我所有感情的寄託对象。 当我发现这点时已经为时已晚。是在他偷偷来到我病房的那一夜,他离开之后,只剩下我幻想中的苦橙气息。在苦涩又清甜的想像之中,我悲哀地发现,他来时,我害怕被看见狼狈的模样,他走后我又想念且埋怨。 想念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阐述原因,因为那是方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向一个比我小九岁的青年送出了我所有无形的纯真。 埋怨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的爱人伤害我尤深。 我向他索求了亲情、友谊以及爱情,这么多种形式的爱,我索求得越多,越表明自己已经完全做好了被伤害的准备。 结果就是如此,他的伤害比任何人都严酷,比这会儿外面的风更加冰冷刺骨。 但是我之前也说了,我的纵容由来已久,对应的,这份纵容也很难停止或收回。 如果方曜在早前就对我坦露这件事,我会骂他、揍他,把他关在家里反省,然后又与他和好,告诫他以后绝不能再做这种事情。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这样做了。生气也是耗费心神的一件事,我只能永久地纵容。 说来可惜,我以前还想陪着方曜慢慢变好,想让他也和我一样,感受到从小到大缺失的爱。我不介意成为他全部感情的寄託,因为以前的我足够坚强。 偏偏这份坚强被摧毁了。 对不起,我的爱人。到如今我已经没剩下东西可以给你了,唯有纵容。 希望你可以在这份纵容之下对自己更好一些,但是不要再欺骗下一个爱人了。 如果可以,请你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牢牢记住我最张扬的样子,然后再彻底遗忘。 那根红绳在向槐割破我手腕时也断了,或许就是它救了我一命。谢谢你。 还有,我的坟前要洒满阳光。 ——白谨明 房门的密码没有变,录好的指纹也没有删除。 方曜轻易地就打开了门。 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推开门之后,里面多了不少陌生的痕迹。 珍珠从走廊深处飞奔出来迎接他,然而比往常更加兴奋,冲着他大声地叫个不停。 他安慰着珍珠,同时抬眼看去,似乎其他人都不在这里,应该只有白谨明一个人。 是在卧室吧? 白先生可能正躺在主卧的床上静养。 珍珠汪汪大叫,声音听起来不像正常玩闹,而且还咬住了他的裤腿。 方曜皱起眉头,低头看去,珍珠似乎在拖着他往里面的方向走。 他直觉不对,朝主卧的方向飞奔而去。 门大开着,里面根本没有人。 珍珠追了上来,咬着他裤腿又往另一个方向拽。他心里一沉,顿时有了猜想。匆匆忙忙来到那扇带了密码锁的门外,房门紧闭着,他一下子乱了心神。 密码……他不知道这扇门的密码…… 方曜拍了拍门:「白谨明……」 头三个字说出口时声音都是哑的,里面毫无动静,他更加用力地拍门,大喊道:「白谨明!!你开门!」 他就是可以笃定白谨明在里面,一定在里面…… 方曜退后两步,一脚踹在门锁上,脚边珍珠也急得乱窜。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慌过,门纹丝未动,又没有钥匙,白谨明在里面做什么……做什么,能做什么,他都把人逼成那样了,白谨明将自己关在那间密室里能做什么! 「白谨明你开门好不好……」他被吓得心脏狂跳,手脚也冰凉发颤,「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伤害自己……我求求你,你杀了我都可以,不要伤害自己,把门打开好不好?」 方曜全身血液都近乎凝固,他恨不得让白谨明杀了自己泄愤,反正他该死……最该死的就是他了,为什么不来惩罚他,为什么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他说! 耳边是急切的狗叫声,他突然恢復了一点冷静,弯腰把珍珠抱起来,关进了卧室里。 场面太乱,他害怕自己误伤到珍珠,白谨明知道后一定会不开心的。 随后一边往门外狂奔一边打消防和急救电话,出了门外后在消防通道上找到了灭火器,拎着十多公斤重的铁东西回到那间暗室外。 对准了密码锁狠狠砸下去。 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几乎要刺破人都耳膜,方曜没管,继续砸。一下接着一下,很快就把锁面砸凹进去。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一定要尽快把门打开,白谨明就在里面,他必须要把人带出来。 第168页 红色的昏暗灯光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他还记得白谨明坐在地面整理照片的模样,还记得自己从背后抱住了白谨明。那些照片残忍得触目惊心,而两个人就像是互相依偎的受过伤的动物,在相拥的那一刻,所有过往都化作烟化作雾,不再清晰。 方曜的手掌被金属边缘磨破,灭火器底部也已经变形,但他一刻也不敢停下。 门锁被砸得面目全非,在鲜血浸透灭火器手柄时,门锁终于被砸开。 方曜在吵闹的警报声中冲进房间,铺天盖地的暗红色里,男人正侧躺在地面,静谧得仿佛在沉睡。 垂落在地面的手腕处流淌出了一滩液体,在红色灯光下是更深的红,近似于黑色。 但他明白,那是血。 白谨明身体的另一边放着一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的心已经凉透,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最后跪在了地上。信纸就在旁边,他扫了一眼,只看清了零碎的片段。 大脑宕机一般,方曜贪恋又惊慌地望向白谨明的脸,下一秒突然醒悟过来,紧急撕下衣摆的布条为人包扎止血。 但手是颤抖的,唿吸也是乱的。 在匆忙之间,余光里他瞥见白谨明似乎睁开了眼。他身体一震,眼神挪过去,忽地与那双生命快要流逝殆尽的目光对视上。 这些天来所有的镇定都化为泡沫。 方曜双手捧着白谨明的手,放到唇边急切地祈求道:「哥……我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错了,我以后一定改,你别丢下我……我是个混蛋,我是畜生,我没有光明正大得到你的垂青,你可以不爱我,可以恨我,但是你要好好活着……我求你了,哥……」 白谨明看着他,虚弱得仿佛要化灰一般。 嘴唇动了动,声音极轻,在警报声中几乎不可闻。 但方曜听清了,白谨明说的是——「小兔崽子,别看我」。 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鼻尖也酸得要命。 「我就要看,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要看。我不要你的纵容,你多骂骂我,我喜欢听你骂我……」他艰难道,「骂我一辈子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哥……你别死,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方曜俯下身,用手捂住白谨明冰凉的脸,额头也抵在对方额头上。 「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变得更好,我这么混蛋的人,你要陪我很久很久才能实现……」他几乎在胡言乱语,凭藉着本能挽留白谨明,「你还得教我怎么爱人,教教我吧,白谨明,你别走……」 一个极轻的巴掌扇在他脸上,轻得仿佛抚摸,那只手下一秒便又无力垂下。 方曜一愣,抬头看向白谨明。 男人眼里染上了泪意,带了些愤怒,却比没有情绪的样子更加有生气。 「你要我的爱,我怎么不可能给你……」白谨明虚弱地说,「但你不该这么戏耍我,践踏我。」 方曜连话也不会说了,呆呆地定着。 白谨明眼角有泪珠滑下,看他的眼神是被平静掩盖着的暴风雨。 「你到底能不能好好爱我?我真的好需要。」 方曜终于回过神,极轻极痛地吻了一下白谨明的额头。 「好……我给你,所有的感情毫无保留全给你。」 第103章 在每一个春天爱你 这一次,方曜亲自陪着白谨明上了救护车。 白谨明阖眼安静地躺着,半边衣服都被染上了血色,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方曜很怕对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所以不停地低声念着白谨明的名字。 车内也能听见救护车鸣笛的声响,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着。白谨明在一片吵闹之中缓缓睁开眼,直直锁定了他的位置。 「别念了,」男人轻声道,「还活着。」 方曜倏然看向白谨明的眼睛,他情绪还没稳定下来,想去握白谨明的手却又不敢碰。最后只能像一只没人要的大狗,坐在边上,低落又茫然地望着。 哪儿还能看出之前威胁人的样子。 他害怕白谨明又闭眼,所以卑微地祈求:「多看我一会儿好吗?」 白谨明没有说话,但目光也没离开。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面对面了,上一次还是在槿城,他们看完烟花,然后在那一间小屋子里相拥了一夜。 他们都没想到下一次接触是这样的情形。 方曜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从一开始见到白谨明的那个夜晚,直到现在。 他还清晰地记得,在深秋初冬的夜风之中,身着风衣的白谨明在霓虹灯光下有多么冷清。而他也没忘记在那场烟花下,白谨明侧脸的温度又有多像春天。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诡计都不存在,白谨明想要纯粹的爱意,他就只给最纯粹的。 就算没有算计,他也可以陪着白谨明从冬日冷清变成春日和煦。 万幸的是,他得到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那张遗书被他拾起来,放进了紧贴心口的那个衣兜。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 万幸的是,因为方曜即使赶到,白谨明的伤势并不严重。 只是经此一场,身体需要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復,医生还说最好保持心情和畅。 从地下室救出来之后,医生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当时的乔穆和阮繁星都觉得第二个要求极其难做到。 第169页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谨明的心情很难和畅。 然而这一次,即使人更虚弱了,在病床上昏睡一场醒来之后也没那么麻木,第一句话就是问珍珠在哪里。 阮繁星和乔穆早把方曜赶出了病房,这会儿乍然一听都愣住了。 上一次白谨明醒来之后可是蔫答答的,几乎算作了无生趣。 乔穆愣愣答道:「还在家里吧,我把它带过来?」 白谨明垂眼嗯了一声,又说:「珍珠认人。」 阮繁星最先反应过来,拉住准备离开的乔穆。 「除了谨明就只认方曜了,咱俩先撤吧,把姓方那小子叫进来。」她转而看向白谨明,「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心软就心软吧,别委屈着自己就行。」 阮繁星强硬地拉着乔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你留在书房那份财产分割的遗嘱我已经烧了,想留东西给我们也得等几十年之后吧,现在还太早了。」 白谨明一怔,有些愕然地看向她,没说出话来。 乔穆叽叽喳喳地问:「什么财产分割,什么遗嘱?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就你?知道个屁,」阮繁星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乔穆和阮繁星走远了,还有声音飘进白谨明耳朵里,是乔穆在问方曜怎么那么好运气,做出这种事情都没有被赶走。 白谨明也不由得沉思,想了想,觉得感情这种东西难以用尺度衡量。就好像他明明没有注意到,回过神时却已经发现方曜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片刻后,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方曜走到病床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站着还是该坐到椅子上。 他若无其事开口:「我想坐起来,帮我摇一下病床。」 方曜这才有动作,赶紧去床位找到扳手,帮他将病床上半截摇了起来。调整到合适位置之后,方曜又赶紧走上前,替他把滑下去的被角往上提了提。 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愣住,试图解释自己的近距离接触:「今天很冷……」 白谨明扫了一眼方曜的穿着:「那你怎么不穿厚一点,病房外面没有空调。」 方曜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忘了。但是如果我说是为了让你关心,你会生气或者难过吗?」 男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对他招招手。 方曜走近了,有些不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真的只是忘了。」 白谨明却只说:「你弯腰靠近点。」 他俯身,离得近了,闻见白谨明独有的淡淡气息,突然安心不少。 「听说你学会抽菸了?」 方曜没去想白谨明为何知道,他立刻低头:「我错了,找到你之后我再也没碰了。」 「乖。」白谨明道,「以后不准抽了,你得活久一点,才能陪我久一点。」 方曜忽地抬头,撞进白谨明如湖水一般平和的目光。 他这一夜一直都在担心,虽然白谨明救回来了,可是他还是害怕对方轻生。这种可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愈演愈烈,如野火燎原一般成为了他的心病。 可是现在白先生说,想他陪得久一些。 方曜喉结滑动,目光从白谨明的眼掠过依旧青紫的脖子,落到白谨明伤痕累累的手腕。 他点点头,终于有勇气握上了那只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感受那份温度。 「我答应你。」 「要哭了?」白谨明问。 方曜摇摇头:「没有,我不想哭,但是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正常。」 他指的是在地下室的那段经歷,这件事註定会成为白谨明的心病,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在白谨明沉默的时候,方曜抬眼,坚定道:「你知道的,我最擅长把你从糟糕的事情里带出来了。」 所以即使有心病也没关系,他们总会一起走出来的。 白谨明开口时声音有点喑哑:「你不觉得那样的我很丑陋吗?像一个坏掉的玩具,里面的零件都掉出来了。」 方曜当然看过那两个视频,而且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像是自虐一般。其实他只是希望白谨明能尽快地、彻底地忘记那些痛苦,而自己负责把对方的痛苦记得更深一些,牢牢地刻在脑海中。 痛苦只需要他一个人记住就够了。 他想了想,答道:「如果你是坏掉的玩具,那我只是路边一个被扔掉的骯脏玩偶,正好作伴。」 「小狗玩偶吗?」白谨明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 「你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方曜说,「何况你也不是坏掉的玩具,你是我最好的白先生,愿意接受最坏的我,已经是世界第一好了。」 白谨明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油嘴滑舌」。 方曜笑了笑,被白谨明这样不轻不重地骂,他总是能从中感受到很多喜欢和很多偏心。 「订两张机票吧。」白谨明忽然道。 他有些慌张:「你还是要和乔穆出国吗?」 「不出国,换一个城市就好。只订我和你的,乔穆要跟着就让他自己买票。」 惊喜来得太突然,方曜被白谨明重新接纳已经很幸福了,这会儿突然得知自己可以跟着一起,就像在做梦。 「我……我可以跟着吗?就我们两个人可以吗?」 第170页 「不可以。」 「啊?」他被弄懵了,「可是你刚刚说……」 男人很轻地笑了笑:「还有珍珠。」 方曜突然回神,有点小心地问:「你刚才是在和我玩笑吗?」 白谨明抽出那只手,费力抬起来,指尖碰了一下他眉间那道疤痕。 「我想变得更好,方曜,」男人神色认真,「春天快来了。」 方曜听见「春天」两字时,鬼使神差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雪,但透过那层层的白,似乎有嫩绿的芽正在积蓄生机。 他回头,看向白谨明的双眼。 「春天啊……」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之前答应过你的承诺,我会兑现的。」 白谨明明知故问:「什么承诺?」 昨天在那间暗室里,他答应白谨明要把所有感情毫无保留地给出来。但这会儿,方曜看着白谨明眼中的春日,忽然想换成另一种表达。 他答道:「我会在每一个春天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