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魔尊成为我的俘虏后》 第1页 《反派魔尊成为我的俘虏后》作者:白马游缰【完结】 文案: 大魔头云沉为人阴鸷狠毒,谈笑间杀人不眨眼,饮血不皱眉,作恶多端,罄竹难书。 楚阑意外俘虏魔尊,自此名声大噪,被尊称为仙君。 应仙家百门要求,楚阑亲自带俘虏云沉前往火海,烧毁其魔心,为世人除害。 没成想,途中, 以阴鸷冷厉闻名的大魔头云沉却左一句撩拨,又一语挑逗。 偶遇妖怪, 云沉笑眯眯道:「这里危险,仙君你可要保护我。」 楚阑:「……」 堂堂魔尊竟如此胆怯? 同睡客栈, 云沉身体挪了过来:「夜黑,得睡在仙君身边,我才不怕。」 楚阑:「?」 你有什么毛病吗? 罢了,将死之人,便容忍他一回。 一回一回又一回。 不得了,楚阑发现云沉的眼神不对劲。 后来,楚阑被冤,仙家百门围攻。 云沉将楚阑护在身后,双手一抬,身后便起了滚滚乌云,似要吞天灭日,令世人惶恐。 楚阑:「?」这么强的吗?哎喂,你不是法力尽失了吗? * 终于来到火海,烈焰腾腾似凶兽张牙舞爪。 楚阑再看一眼身边的魔尊云沉,犹豫了。 扔还是不扔,这是个问题! 清冷且一身正气受vs阴鸷又放荡不羁攻he 内容标籤:,仙侠,虐渣,成长,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阑(受)┃配角:云沉┃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位少年我见过 立意:爱要和平共处 第1章 除魔大典(1) 无垢山,白云飘渺,人间胜境。 楚阑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楚师弟!楚师弟,你还在睡吗?除魔大典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楚阑极不耐烦,扯起被子蒙头,不愿再听笃笃响个不停的敲门声。待「除魔大典」四个字传至耳中,他惊得立马掀开被子,双目大睁,蹭地跳起来,赶忙穿衣梳头。 要命要命!他居然睡过头了!今天可是除魔大典的大日子啊! 楚阑火急火燎地开门,就见急得满头大汗的师兄池颂。池颂一把拉住楚阑的手臂,边往外走边急急地说:「你果然还在睡!来不及了,快跟我去会仙场!」 走出迎旭院门口,池颂立刻御剑飞行,飞到半空,见楚阑没跟上来,回头一看,楚阑竟还在原地。原来楚阑的剑这时候也还没睡醒,软绵绵的,根本御不起来。 没办法,池颂只好又飞回来,拉着楚阑上了他的剑,一同赶往会仙场。 楚阑拱手笑笑:「多谢池师兄。」 楚阑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沉默寡言,是无垢门实打实透明人的一枚。他早就习惯忽然不能御剑、骤然忘了剑招、偶尔挨师父批等等不顺心之事,所以此时也不觉得丢脸尴尬,只盼着一会儿师父能因为他迟到少骂两句。 说来也怪,偏偏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咸鱼居然必须出席举世盛会——除魔大典。 昨日,以无垢门为首的天下名门正派集结,一同出征魔域,和魔族鬼怪杀个昏天黑地,血光漫天。魔族首领云沉修得无上邪术,为人阴鸷狠辣,天下人无不痛恨,可偏偏谁也收伏不了他,连仙盟盟主都奈何不得。 楚阑身为无垢门弟子,自然也参加了这场厮杀。本来他在和小妖小怪打斗,不知怎的,一阵狂风吹过,他莫名来到一间小屋,眼前只站着面目狠厉的大魔头云沉,单对单打。天杀的,楚阑自以为必死无疑,千钧一髮之际,绝望地甩出玲珑如意索,居然……居然就活捉了大魔头!? 多少仙宝法器毁在这位天赋异禀的混世魔王手上,区区一条玲珑如意索居然就捆住了他!真真是不可思议!楚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无论如何,都是好事。魔尊被捉,其余妖魔鬼怪不成气候,很快就没了士气,被打得东逃西窜,溃不成军。 楚阑一战成名。 大魔头云沉被捉到无垢山后,众人商议着将他挫骨扬灰,令其魂飞魄散,藉此警戒世人不得修炼邪术,因此定了今天举办「除魔大典」。这大魔头是楚阑捉住的,他自然必须出面。 不过昨夜回来后,楚阑倒头就睡,全然忘了这件事,直到池颂去喊他,才想起来。 楚阑揉了揉太阳穴,犹觉得整个人还不清醒。 无垢门是天下最大的修仙门派,会仙场建在最高的迎旭峰上、最气派的迎旭殿前,地面铺着明亮光洁的大理石,宽敞气派,足可站下数千人。 此时也确实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人头攒动,围绕着会仙场中央的干坤袋窃窃私语,那里面装着的正是当世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云沉。 楚阑见这么多人,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憷,他太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山人海的场面。 于是乎,楚阑低声对池颂说:「池师兄,我们找个角落站下就行,别太招摇。」 「今天,你可是主角!」池颂不由分说,将剑御得更快,载着楚阑往会仙场最前面的会仙台飞去,众目睽睽。 楚阑:?主角不是大魔头吗? 会仙场上众人仰头,目光紧紧盯着楚阑和池颂两人,他们随着宝剑的飞行轨迹转头,响起了嘈嘈杂杂的吵闹声。 第2页 「楚阑来啦!楚阑来啦!」 「除魔大英雄!好生英俊潇洒!」 「这样的少年英雄千年才能出一个!」 「目光坚定,指诀有力,楚阑御剑的样子真俊啊!不知他有道侣没有?」 「好像后面那个捂脸的才是楚阑。」 「……」 在会仙台上落下双足的楚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他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池颂将人送到后,躬身行礼退了下去。楚阑也想跟着他下去,但看到师父青松真人的质问目光落在他身上,脚步便不敢挪动,如被钉在原地似的。 台上除了无垢门掌门青松真人,还有四位长老,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如神女教的妙姬神女、宝灵阁的宋阁主等等,简言之,会仙台上站着的都是当今修仙门派中数一数二的名流人物。 普普通通的楚阑立在其间,不必说,浑身紧绷,心惊胆战。 「阑儿来啦,定是因昨天劳累,故而来迟。」是三师叔若眛真人在帮楚阑说话。 不过那亲切的称唿「阑儿」,楚阑可不敢当,从来没人这么叫过他。想来是因为他昨天立了大功,所以师叔们另眼相待。 楚阑微微点头,看了眼向来严厉的师父,等着他批评自己。不料,师父只是瞪了他一眼,语气却不怎么严厉:「既然来了,就站好。」 楚阑如蒙大赦,立马乖乖地站在一边,希望变成一个透明人。但台上站着的都是老一辈修仙人,只有他一个年轻人,他又生得异常风流俊美,就算站在最边上,也惹眼。 更何况,不停地有人将他推到会仙台中央,让他和师父并肩站,楚阑简直紧张到浑身冒冷汗。 「楚阑,你是少年英雄,理当站在中间看着大魔头受死。」 楚阑心虚地不敢回应,「少年英雄」四个字实在愧不敢当。能活捉大魔头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他甚至觉得不是他捉住了大魔头,而是大魔头故意让他捉住了,不过师父已经检查过,大魔头确实被玲珑如意索牢牢捆住,不能脱身,所以没有「故意」一说。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英雄,有的英雄名副其实,有的英雄却徒有虚名。楚阑觉得自己不过是运气好,一不小心就被推到这个位子上,实则是个草包。 「青松真人,你是如何教出这么聪颖的徒弟的?」其他门派的掌门这样问楚阑的师父。 楚阑脚趾抓地,额头都在冒汗,这个问题毫无价值嘛。能不能快点开始除魔大典?不要再问任何问题,他只想除完魔回到迎旭院继续睡觉。 楚阑再次偷偷看了眼师父,只见青松真人慾言又止。也是,他楚阑又不是师父的得意弟子,在门内平平无奇,修炼法术比不上其他师兄弟,为人做事也一般般,扔在众多弟子中不会被注意到的那一个,师父能说什么呢? 「星回仙君,可否说说你是怎么捉住大魔头云沉的?」 楚阑顿时脸颊如火烧,「星回仙君」四个字他更不敢当。星回是他的字,能被称为仙君的人必是门派中能力最强、声望最高、最有可能飞升的人,连师父师叔都只是真人,他楚阑有什么资格被称为「星回仙君」? 楚阑真想求爷爷告奶奶让这群人闭嘴,别在无脑吹捧他了。 恰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会仙场中央的干坤袋上,干坤袋金光闪闪,底下的阵法是赤色的,金赤交错,清晰分明。 提问的人说出「星回仙君」四个字,楚阑就看到干坤袋似乎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如常。想来大魔头心有不甘,自己的失败竟成了别人荣升的垫脚石。 楚阑对身边人笑笑:「是我运气好,才捉住大魔头。玲珑如意索捆住大魔头后,他便自个撞剑上了。」 众人微笑,只当楚阑谦虚,也有人以为楚阑深藏不漏,必有大本事大造化。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金色干坤袋里远远传来:「星回仙君可厉害了,一招制敌,本尊完全不是他对手。」 不知怎的,楚阑觉得这沉沉声音里含了一丝愉悦。但他颇觉无语,昨天的作战现场完全不是云沉说的那样好嘛!他几次险些丧命!最后稀里煳涂就打了胜仗。看来这位作恶多端的大魔头还是个品行不佳的撒谎精! 好在大魔头马上就要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楚阑不必劳神和他争执。 该到的人都到齐了,除魔大典正式开始。 无垢门掌门青松道人作为东道主,又是仙盟盟主,自然是他主持大典仪式。他整衣肃容,走到会仙台前,歷数大魔头云沉成魔一年来所犯的过错,如谈笑间杀人不眨眼,饮血不皱眉,又如一夜之间剿灭问天宫,罄竹难书。 今仙盟秉承天意,诛杀魔头,以告慰亡灵。 青松真人手指捏诀,一道金光朝干坤袋飞出,干坤袋便应光解开,现出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云沉。 只见云沉的手脚乃至前胸后背都被玲珑如意索捆住,不得动弹,但他神色间却无惧意,反而微微含笑望着会仙台上的楚阑,那个将他捉住的星回仙君。 云沉着一身玄青色衣裳,恰似一块青色璞玉。他面色苍白如霜,脸上尚有血污,黑髮如墨,银色束髮冠斜斜歪着。这般非凡气质若说是亡国太子也未为不可,只是那锋芒邪气从极昳丽妖冶的眉眼间悄然倾泻。 第3页 难怪有传言说,常有女子被云沉迷得自荐枕席,哪怕明知云沉只是要用其处子之血来修炼邪术,哪怕事后香消玉殒。这般俊貌英姿,谁能不肖想呢? 青松道人纵身飞到会仙场中央,站在红光缕缕的法阵之外,祭出一柄无比锋利的宝剑,对云沉道:「恶贼,今日合该是你魂飞魄散之日!」 云沉似乎没有听见青松道人的话,不肯看他一眼,依旧遥遥望着人海那头的楚阑。 楚阑心道:「我的剑刺不死魔头,想来师父这把斩仙剑可以将魔头的五脏六腑刺个大窟窿。呃,一大早有点饿了,除魔大典结束后,先去吃两个馒头,再回去睡觉!」 青松道人将肉掌往斩仙剑上一抹,顿时涂了一层鲜血上去,红光大盛,令人不敢逼视,然后迅速往云沉左边胸腔刺去,果然顿时刺出个大窟窿,鲜红的血液如喷泉般不住地涌出。 云沉喉间一噎,口中遽然喷出鲜血,红唇微颤,面目狰狞,额头脖颈青筋毕现,仿佛在经受世上最残酷的酷刑。他的双目却依旧望着会仙台上的楚阑,仿佛那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抹留恋。 众人只当云沉是在怨恨楚阑,在用眼神杀死楚阑。 不一会儿,云沉委顿跪在地上。这般心脏被刺穿,这般血流如注,必死无疑。况且青松真人的斩仙剑乃稀世珍宝,被斩之人魂飞魄散,绝对死得透透的。无垢门数千名弟子无人不怕这把剑,听到斩仙剑的铮铮声就能吓得后背冷汗涔涔。 众人欢唿如雷,无垢山上上下下都洋溢着除魔后的痛快和喜悦。 「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终于死了!大快人心!」 「从此以后,我们修仙百家可以安心修炼了!」 「邪不胜正!善恶终有报!」 楚阑远远望着那片被云沉的鲜血染红之地,心里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大抵是因为头一回见斩仙剑杀人,果然威力不凡。 但…… 下一刻,他亲眼看到云沉又站了起来,甚至还嘴角含笑地望向他这边。 -------------------- 第2章 除魔大典(2) 大魔头居然又復活了!或者说,他根本没被斩仙剑杀死! 地上的鲜血还在流淌,云沉胸前的伤口竟然痊癒了!这……这是不可能的事! 众人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不由自主地睁大眼,又惊又恐,忍不住惊唿起来:「他怎么又活过来了?他奶奶的,居然还没死!」 「大魔头胸口的大窟窿竟然合上了!太神……太恐怖了!」 「不是说斩仙剑下无生还吗?!」 别说这些芸芸弟子,便是青松真人也有些惊憷。 自他寻得斩仙剑来,上斩妖魔,下斩恶贼,从无疏漏。此时,云沉却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站了起来,一股浑然无事且睥睨傲然的模样,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方才放话放得那么狠,现在却……他仙盟盟主的面子往哪搁? 会仙台上其他掌门高手都纵身飞了过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大魔头云沉,如坠冰窖,且不见底。难怪众人口口相传他是「千年混世魔王」,实力强大到令人恐惧! 神女教教主妙姬神女快人快语,直接问道:「这……你怎么会还活着?刚刚明明……」 云沉揉了揉胸口,将头一扬,额前两绺碎发便随风飘动,盪起一丝潇洒。他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没有心。」 观音寺的住持净空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就算没有心,伤口也不能这么快癒合,莫非施主已经练成不死不灭之身?」 云沉哈哈一笑,不答,反将目光望向缓缓走来的楚阑。随着他的目光,众人都扭头看向楚阑。 无意引人注目的楚阑:「……」我只是来吃瓜看戏的。 妙姬神女虽是女子,却雷厉风行,不甘人后,此时倏地掌心变出一朵梅花,朝云沉脸上打去。云沉被玲珑如意索捆着,又被阵法困住,不得还手,生生挨了这朵梅花的攻击,脸上立刻炸开一团血肉,身子向后踉跄,显见这一下挺疼的。 不给云沉丝毫缓和时间,妙姬神女又接二连三飞出数朵梅花,将云沉浑身上下打了个遍,疾言厉色道:「我不信就打不死你!」 云沉坦然无畏,浑身鲜血淋漓,如绽开数十个血色鲜花,明艷交缠似毒蛇吐信。他却仍然笑着道:「继续,不过是挠痒痒。」这般神色,这般说话,显见是没将妙姬神女放在眼里。 须知,神女教以花为武器,那梅花是妙姬神女练了一生的法宝,适才她用了十成的内力,若是寻常修仙人,早就死于非命,纵是仙盟盟主也接不住她这么多招啊!但大魔头云沉居然还直挺挺地站着,妙姬神女不由得脚心发麻,背后生凉,这大魔头到底是有多厉害? 她和青松道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知道这回怕是很难收束。 接着又有观音寺住持净空大师拍出七八回慈悲掌,一掌比一掌运力加重,浑厚似钟,本该慈悲的佛光此时也带了肃肃杀气,直接将云沉拍进地下,双腿蹬直。入土半截,这回总该命丧黄泉了吧。 楚阑忍不住掩面,心道:「这也太残忍了!」 他没有亲眼见云沉杀过谁,如今看见诸位高手接连对云沉下重手,大有就算杀不死也要将他折磨到只剩一口气为止的气势,不免觉得手段有些血腥。 第4页 净空大师踢了云沉一脚,半晌,见他纹丝不动,净空大师道声「阿弥陀佛」,以为大魔头已经魂归西天,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试探性地问道:「这回大魔头死了吧?」 「死了!绝对死了!」 「流了这么多血还不死,那真是有鬼了!」 「三位掌门都是绝世高手,轮番出手,他娘的肯定必死无疑,魂飞魄散!」 楚阑望着扑倒在地面上的云沉,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想法,希望他能再站起来。 他摇摇头,撇出这个荒谬的念头,那可是大魔头,怎么能同情大魔头? 「啊啊啊啊!救命啊!他动了!他又站起来了!」一道被吓到破音的声音再次将众人的目光拉向地上的大魔头。 众目睽睽之下,云沉居然身负重伤地又站了起来!虽然身上脸上血迹未干,但他神情慢慢悠悠,轻蔑的笑容从血肉模煳中不经意勾起。他若无其事地拍去脸上的灰尘,道:「还有什么招数尽管都使出来!」 ! 没有人遇到过这种情况,纷纷面面相觑,眼神里流露出惊讶、恐惧、疑惑,甚至还有羡慕。无人不觉得这太诡异!人人又都想看看大魔头是不是真的杀不死? 这时,忽然有一位青年男子排众而出,手里拿着一把印有火焰的鞭子,道:「让我来试试!」 他对青松真人等前辈拱手道:「在下是宝灵阁二少主宋萃。」他又转身恶狠狠地瞧着云沉道:「魔头!你也有今天!」说着他手上的鞭子就抽向了云沉,鞭声如雷,顿时云沉身上起了火。 「兜率鞭!」有人认出他手里的鞭子,传说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过,见风生火,且是三昧真火,一鞭断人命,二鞭灭人魂。 宋萃面色愠怒,仿佛和云沉有杀父之仇,道:「魔头,你可认得我?」 两鞭下去,云沉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但他仍然立在火中含笑,那笑容不是真心实意的笑,而是一种瞧不上任何人任何事的厌世感:「你还不配让我认识。」 宋萃仿佛被针扎了似的,跳起脚来,又甩了几鞭兜率鞭,烈焰唿唿。他眼里蓄着一点泪光,嘶喊道:「我师妹路依静是你害死的不是?你将她骗到魔窟,强要了她,又将她抛尸荒野!你……你不是人!」 说话间,又有十来鞭噼里啪啦地落在云沉身上,如冰雹一般。 楚阑心想,真是一个比一个狠,魔头已经烧起来了,不必这么丧心病狂吧。但听宋萃说完原因,他又觉得魔头罪有应得,谁让你坑蒙人小姑娘呢。 云沉却淡淡道:「不记得了。」 「你……你……我要杀了你!」宋萃如发了疯一般,众人只听得「唿唿唿唿」的挥鞭声音,如恶魔嘶吼。 很快就有人发现,虽然云沉身上有些地方被打得皮开肉绽,但那三昧真火併没有真的将他燃烧起来,云沉的肌肤仿佛涂了一层不怕火的屏障,保护着他。 这……真是越来越诡异了!刀枪剑戟,他不怕,现在连三昧真火也无所畏惧! 宋萃气急败坏地站在一边,若非云沉被困在阵法里,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冲过去将云沉剥皮抽筋。 楚阑看着两人,宋萃因一时之间用力过勐,额头冒汗,衣衫不整,略显狼狈,而分明是阶下囚的云沉,脸上的神色却得意自在。这……真是太奇怪了!任何一本传奇话本也没记载过这样神经兮兮的大魔头呀! 此时,又有六七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站了出来,跪在青松真人面前,道:「盟主,我们是问天宫的弟子。问天宫惨遭魔头灭门,请允许我们报仇。」 云沉身上的火已经全都灭了。看到问天宫的弟子,他脸上那种放盪不羁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眼中隐隐燃起一点怒火,道:「既然我留了你们性命,就该惜命。」 楚阑知道这其中的恩怨。大魔头云沉成为魔尊后,做的第一件坏事就是端了问天宫,上至问天宫宫主,下至门外弟子,杀得一个不留,而且放火烧宫三天三夜,让问天宫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十五岁以下的弟子都放过了。 有人说云沉还算有点良心,也有人说云沉是故意留他们性命,等他们将来报仇,他就是要世上的纷争不断。 至于云沉为何要灭了问天宫满门上下,无人得知。 那六七位问天宫的弟子闻言,稚嫩的面容拧眉咬牙,纷纷拿起刀剑齐上,几乎将云沉砍成肉酱,可无论如何砍杀折辱,稍作休息后,云沉总能再站起来。 到了这会儿,众人已经见怪不怪。盟主的斩仙剑、宝灵阁的兜率鞭都奈何不得大魔头,这几个毛头小娃不过是以卵击石。 楚阑站在边上,目睹这一切,心道:「这大魔头的本领怕是当世无人能及,若他是个善人,以他的年纪才能,倒很想和他交个朋友。」 仙盟盟主青松真人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中晃过神来,指着云沉道:「你果然修成了不死不灭之身!」 云沉舔舐着嘴边的鲜血,任由身上千百道伤口滋滋流血。他没理会青松真人,而是笑着对楚阑道:「星回仙君,你不来刺我两剑嘛?」那笑容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假笑,笑得真心实意,倒像他真的希望楚阑来亲自捅他一剑,他才觉得舒坦。 楚阑没想到云沉会突然喊他,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拉回,睁着双目看向云沉,第一,不要叫我「星回仙君」;第二,眼下拿剑刺你无异于自取其辱,我何必呢? 第5页 他不肯动手,却有旁人催促。妙姬神女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剋。星回仙君,我们都奈何不得魔头,偏就只有你可以捉住他,也许你就是他天生的克星!我们杀不死他,也许你可以!拿剑刺他!」 楚阑愣住了,没想到除魔大典上还有这个令人头疼的环节。 很快,不少弟子纷纷附和妙姬神女的话,让楚阑拿剑刺死云沉,替天行道,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种突然将他捧到英雄位子的狂热氛围,楚阑简直受不了,脸颊滚烫起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看了眼微微含笑的云沉,想不通云沉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他自己更是五味杂陈,推辞道:「我……我法术不及诸位,你们都杀不死,我又怎行?」 若他真的动手,杀不死云沉,众人失望;杀死了云沉,先前动手的师父前辈们岂不尴尬?况且他内心深处莫名地总有些抗拒。 妙姬神女继续怂恿道:「星回仙君不必自谦!你尽管动手就是!天下的事,柔克刚,静制动,那玲珑如意索又不是什么天地珍宝,在你手里却可以束住魔头,今天你也可以刺死魔头!动手吧!别婆婆妈妈的!」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要看这位少年英雄星回仙君斩妖除魔。 百般无奈之下,楚阑抽出自己的佩剑,却发现剑依然软绵绵的,了无生机,像条长长的狗舌头,别说刺人,就是切菜也不行呀。 众人「噫」了一声,既吃惊又鄙夷,楚阑却忽感松了口气。 妙姬神女不依不饶,坚信楚阑一定可以杀死云沉。她直接将青松真人手里的斩仙剑夺了过来,递到楚阑面前,道:「星回仙君,请用斩仙剑!」 锋利无比的剑刃闪烁着熠熠光芒,仿佛一只渴望饮血夺命的凶兽,倒映着楚阑和云沉两人的面庞。 -------------------- 第3章 除魔大典(3) 妙姬神女递过来的斩仙剑,楚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莫可奈何,楚阑的三师叔若眛真人站了出来,取走斩仙剑,送回到青松真人手里,道:「斩仙剑和我师兄已是人剑合一的境界,这剑必定不肯听阑儿的话,不肯为他所用。」 楚阑感激地看了眼若眛真人,转头间发现云沉还在看着他,心道:「就算是我捉住了你,你也不必一直这么怨恨地盯着我吧?」 大魔头云沉见楚阑的目光终于转到他身上,反而不自觉地微微含笑,楚阑因此更加无语。 若眛真人绕着圈禁云沉的阵法走动,继续嚷声对众人道:「大魔头修成不死不灭之身,目前我们奈何不得他,继续折腾下去,只会逼得他魂魄离体,将来再附在旁人身上,又是一场祸难,那这次除魔大典岂非竹篮打水?」 「难道一直将他关在无垢山吗?」 「迟早他会想办法逃走的!」 「大魔头不死,我们坐立不安啊!何谈修炼?」 「如果他冲破阵法,天下将永无宁日!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听到若眛真人说拿大魔头没办法,嫉恶如仇的众人非常惶恐,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渐渐唿声成雷。正所谓人多力量大,若是这些人单独面对大魔头云沉,多半要吓得腿软,这会儿群起而攻之,一个比一个兴味盎然,甚至可以说狂热。 若眛真人摆摆手,众人又渐渐安静下来。他看了看青松真人的眼色,仿佛受命于他似的,大声道:「有一个法子。极北之地有一片火海,传说远古大战时,众神将各路妖魔俘到此地,引天雷击之,烈烈不息,遂成火海。有天神之火坐镇,若将大魔头扔进火海,必定身陨魂消。」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 「若眛真人是仙盟盟主师弟,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我就听说过极北之地的火海!」 「有办法除掉大魔头就好!」 「赶紧将大魔头送去火海吧!」 「我在古籍上看到过火海,但极北之地辽阔茫茫,就算去了也不一定就能找到。」 「谁押送大魔头去呢?」 是啊,路途遥远,危险重重,谁押送大魔头去呢?万一路上有个好歹,不仅弄丢大魔头,还极有可能丧命在大魔头手上,到时候这个人就会落个看守不严之罪。这份任务可谓是吃力不讨好。因此许多人低下了头,唯恐任务落到本门派甚至是自己身上。 不过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能顺利完成这个差事,必定名留青史,成为修真界代代相传的英雄人物,所以也有有志者跃跃欲试,主动提出自己愿意押送,保证完成任务。 妙姬神女第一个不同意,这些小辈要法术没法术,要心智没心智,大魔头又诡计多端阴鸷狠毒,他们怎能对付得来?妙姬神女字字铿锵道:「大魔头不容易对付,我妙姬神女愿意前往极北之地一趟,不完成任务,绝不归来。」 不愧是神女教教主,庇护天下之心如日月昭昭。 「不过,盟主,我得向你求一个人。」妙姬神女顿了顿,看了眼青松真人,又看着楚阑道,「星回仙君。他得一直用玲珑如意索捆着大魔头,随我去火海,我才有把握。」 楚阑再次忽然被当众点名,不由得挺直了背。其实他修仙以来,浑水摸鱼的日子居多,什么锄强扶弱匡扶天下的鸿鹄大志,他基本没想过,不过是晓看天色暮看云,夜夜夜宵吃到明。 第6页 不过话说回来,人嘛,年轻的时候内心深处都想当盖世英雄,受万人敬仰。风华正茂的楚阑也不例外,何况歷史的潮流将他推到这了,于是他胸中忽然激盪一股忠胆义气,缓缓点头道:「在下义不容辞。」 青松真人轻轻咳嗽一声,神色坚毅道:「诸位的意思我都明白。仙盟理当守护天下安宁,庇佑天下百姓。吾乃仙盟盟主,更该以身作则,此等重要且险恶之事,自然该我前往,便是以命和大魔头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楚阑虽不是青松真人最得意最喜爱的弟子,但他一向佩服这位师父,法力高强不说,心繫天下,言行风范堪称天下表率,绝对挑不出错来。 仙盟盟主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叫好,投去灼热的敬佩目光,什么「盟主英明」「盟主心中有天下,将来必会飞升仙界」等夸奖的话滔滔不绝。 可惜,在昨天围攻魔窟的时候,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大魔头的对手,都被云沉打得受了不轻的伤。只不过今天是除魔大典,他们是掌门是教主是住持,得强撑着。本来他们准备除魔大典结束后,就纷纷闭关养伤。若去极北苦寒之地,伤势加重不说,还有可能在关键时刻被大魔头偷袭,以致走火入魔,修为前功尽弃。 但这件事不能不了了之啊!都捉住了大魔头,却没办法处置,传出去,以无垢山为首的仙盟必会被天下耻笑,谁还信奉呢? 于是,知晓前因后果的若眛真人道:「依我愚见,盟主或是各门各派掌门这个时候宜速速回归本门。魔窟虽被剿灭,但各路妖魔鬼怪依然猖獗,只是暂时没了首领,迟早他们会暗中再立新主。新主为建功劳,必会袭击仙门百家,各位掌门还当以守护本门本派为重。至于大魔头云沉,大可放手让楚阑送去。」 让楚阑一个人押送大魔头云沉去火海?开玩笑吧! 虽然楚阑捉住了云沉,被尊称为星回仙君,但众人不相信他可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妙姬神女直言不讳道:「不是我看轻星回仙君,实在是大魔头难缠,若是星回仙君单独带他去火海,只怕十分困难。」 若眛真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道:「妙姬神女先前也说过,万物相生相剋。我们用各种法宝都制伏不了大魔头,阑儿的玲珑如意索却可以缚住他,可见阑儿就是大魔头的克星。」 虽然如此,大部分人仍然难以信服,觉得让楚阑送大魔头去火海实在荒谬不可行。 听得一片譁然声,若眛真人顿了半晌,方道:「诸位,实不相瞒,昨夜我推演过,大魔头云沉最终将会被楚阑扔下火海,死无葬身之地。可见这项重任註定是年轻一辈之责,那么这件事就只能楚阑去做。」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若眛真人擅长推演之术,世上无人能及。两年前他推演出世上会出现千年一遇的混世大魔王,没多久云沉便以叱咤风云之势睥睨人间,搅得天下不安,修真界腥风血雨。 既然若眛真人推演过,那众人便信了几分,慢慢琢磨之下,觉得他说的前因后果都十分有道理,就该是楚阑送大魔头去火海,灭了他的魔心。也许楚阑是上天派来专门对付大魔头的呢?也许完成使命后楚阑还能直接飞升,对他来讲可不是好事一件? 退一万步讲,就算楚阑没能完成任务,死的是楚阑,承担责任的是楚阑,挨骂的是无垢门,和其他门派关系不大,故而人群中慢慢有了支持若眛真人想法的人。 楚阑吃惊地望着若眛真人,又望望师父,再望望耸动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微微皱眉的云沉身上,逡巡一圈,在心里头吶喊:「这……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很明显我会被大魔头吃得死死的!」 但青松真人率先捏着山羊鬍子,道:「师弟所言也有道理。」 局势如此,师父同意这个法子,连一直义愤填膺的妙姬神女都微微点头,楚阑憋红了脸,无可奈何,若是拒绝这份差事,光是这群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师父师叔,各位前辈,弟子赴汤蹈火,绝不退缩。只是弟子担心大魔头迟早冲破玲珑如意索的束缚,可否给他服用一颗锁灵丹,锁住其灵气,使其不可作祟。」 青松真人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瓶子,倒出一枚红色丹药,交给楚阑。楚阑拿着锁灵丹走到云沉面前,还没开口说话,面色血污的云沉竟然笑着张开了嘴,就像等着被投餵的狼狗似的。云沉将锁灵丹扔进他嘴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选择一言不发。 青松真人身为盟主,定下楚阑送云沉去火海,此时免不得要叮嘱几句道:「楚阑,我再另派池颂和江介之两人护送你前去。你不用怕,若遇危险,及时用无相镜给我们消息。」 池颂和江介之两人排众而出,口称「弟子谨遵师父钧旨」。 楚阑是个很快接受事实想下一步的人,即便一刻钟前的他完全没想过居然要和大魔头共赴火海,此时也不断安慰自己放宽心,道:「弟子明白,请师父和各位前辈……」 他不敢说「请师父和各位前辈放心」,毕竟看云沉那毫无惧色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就心里挺没底的,便道:「感谢师父和各位前辈的信任。」 于是乎,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楚阑立马带人出发。 怎么去呢?首选是御剑。 第7页 但楚阑的剑仍旧软绵绵的,都快中午了,还未醒过来,真是懒惰到极致。这一点楚阑倒是很羡慕他的佩剑,有兴致就邦邦硬,没兴致就咸鱼,比人还自在。真真是做人不如做剑。 好在另外两位师兄池颂和江介之的剑可以载人。 楚阑和大魔头云沉是不能分开的,所以楚阑一手牵着玲珑如意索,玲珑如意索另一头捆着云沉,拉着他上了池颂的赤影宝剑。 池颂明显感觉足下宝剑一沉,心知这个任务非同寻常,干得好可得少年英雄之美名,干得不好就会被万民唾弃。他定定神,道:「楚师弟啊,你可得看好大魔头。」 楚阑拉了拉手上的玲珑如意索,力道并不大,云沉却随着绳索的拉扯向他靠了过来,楚阑甚至能闻到到对方的腥血气息扑了过来。他后退半步,对池颂微微笑道:「自然自然,有劳池师兄了!」 楚阑向师父师叔和各位前辈拱手告别,就这么意外地在众人注视下,踏上了前往极北之地的征途。说不清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一天变化莫测,人生难料!他在心里嘆了一声,前途渺茫啊,但愿有去有回。 空中白云悠悠,天风烈烈,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楚阑便感觉饿了,肚子叽里咕噜地乱叫。正想着开口喊池颂停一停,找个地方落脚吃口饭,突然足下的赤影宝剑一阵勐烈震盪,三人都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正巧底下是一个富庶的小镇,街上的老百姓眼看着天上落下四个人,以为是天神降临,纷纷跪下求神仙保佑。 怕大魔头趁机逃走,楚阑抓紧手里的玲珑如意索,同时又努力施法,让自己坠落的姿势怎么才能不显得那么狼狈。 「嘭!」结果还是脸朝地,摔了个狗吃……不对,底下还有大魔头云沉垫着! -------------------- 第4章 风餐露宿 楚阑颇觉尴尬,竟然摔到死敌云沉的身上,对方还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简直不像真实发生的事,他连忙爬起来,结果因为左手拉着玲珑如意索,速度过快,人又摔了下去,扑在云沉身上。 云沉脸上犹挂着血污,但神色似乎比之前在无垢山愉悦些许。他懒洋洋地笑道:「星回仙君这么不想从我身上起来,想来是我身上很暖和的缘故。」语气里满是轻佻。 楚阑瞪了他一眼,快速且谨慎地站了起来,道:「不要称我星回仙君。」他拉了下玲珑如意索,云沉便跟着坐起来。 玲珑如意索乃红色的细绳子,是楚阑去年觅得的一件法宝,用着很是得心应手,比跟了他六七年的宝剑还听话。楚阑正是用它才擒获了云沉。如今云沉被玲珑如意索五花大绑,坐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楚阑欺负他呢。 云沉慢悠悠道:「那我称唿你什么?阑儿?这是无垢山那些臭老头对你的称唿,我可不想学他们。看你比我年长些许,不如我称你阑哥哥。」 「阑哥哥」三个字传入耳中,楚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立马摇摇头道:「打住打住。你我乃仇敌,势不两立,你不必称唿我。」 云沉轻轻一笑,仿佛不以为然,却未反驳,只是开口道:「去极北之地火海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们总得交流。没有谁规定仇敌不能说话吧。莫非星回仙君要一直这样瞪着我?如此,对星回仙君的眼睛可不友好。」 「星回仙君」四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总像是夹枪带棒,非常刺耳。楚阑不接他的话茬,四周望望,已经有不少百姓聚拢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二位,问:「你们是神仙吗?」 「长这么好看,定是神仙下凡。」 「神仙哪会摔个头破血流,不中用,肯定不是神仙。」 「这个坐地上的为什么被绳子捆着?」 楚阑心想,如果说出云沉的身份,必会吓着老百姓;如果说出自己乃无垢门弟子,摔得披头散髮,岂不给无垢门丢脸?于是他笑了笑,编了个谎道:「我们不是什么神仙,闲着无聊,闹着玩游戏呢。」 云沉站起来,很配合楚阑的谎话,他比楚阑略高半个头,弓着背,将脑袋贴在楚阑肩上,显得很亲昵的样子,笑着眯起了眼,道:「是啊,我们闹着玩游戏呢。」 楚阑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你个大魔头少套近乎,别以为装出和善的样子,我就会放了你。他退开两步,云沉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倒好像两人真是好朋友似的。 「年轻人真会玩,悠着点,这位都被你玩出血了。」老百姓凑个热闹后一闹而散。 楚阑很无语,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总觉得这个大魔头心术不正,诡计百出,便质问道:「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才让池师兄的赤影剑突然失灵?现在池师兄和江师兄在哪?」 云沉站直了身体,回答道:「星回仙君也太瞧得起我。我被玲珑如意索捆着,又吃了你们无垢门的锁灵丹,若还有这通天彻地的本事,早就将无垢门上下都灭了。你是对无垢门的法术没信心,还是对我太有信心?」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云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看起来极邪极恶。 就算不是大魔头云沉做的,楚阑也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感觉到满满的恶意和挑衅,简而言之,此人很不好相处。 楚阑不欲和云沉多言,当务之急是找到池颂和江介之两位师兄。他问了一圈这个镇上的百姓,都说没看到。不应该啊,池颂和江介之也从天上掉下来,老百姓应该也会争先恐后去瞧才对。 第8页 不过这两人是御剑者,法术又比楚阑强,也许跌落瞬间比较正常,没有被老百姓发现。 楚阑从干坤袋里拿出一面镌刻灵兽纹样的铜镜,名唤无相镜。无垢门弟子人手一面无相镜,用来传唤其他弟子。楚阑和江介之不熟,不知道他的无相镜口诀,便施法念了池颂的无相镜口诀,却发现无相镜竟然也失灵了。 真是诡异!他不自觉地看向云沉。 云沉仰着头,眯眼感受阳光的沐浴,没低头也感受到楚阑不善的目光,道:「这也怪我?星回仙君,我可真冤!」 楚阑心道,诚然如他所言,若他真有让千种法宝失灵的本事,不至于被活捉。看来也许是这个小镇被施了阵法,有法术不弱的妖魔出现。难不成是来救大魔头的?那可得看仔细了! 楚阑正思量对策,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从晨起到此时傍晚都没吃饭,饿得有些发昏。云沉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抬头朝热闹的街市点了点,道:「星回仙君,我们先吃点东西,再找你那两个笨蛋师兄如何?」 两人一正一邪,楚阑不能被云沉的言语蛊惑,更不能和他太过亲近,便摆出冷淡如冰的样子道:「不死不灭的大魔头竟然也会觉得饿。」 云沉道:「我倒不饿,就是想喝口鱼汤,如能是鲫鱼汤最好,鱼要现抓的,加点豆腐,放点葱花青椒,那味道叫一个鲜美。」他咂摸下嘴巴,仿佛美味鱼汤已经入口。 简直是痴人说梦。身为俘虏,还敢妄想能吃到自己想吃的。不过很奇怪,大魔头的口味居然和楚阑一样,楚阑也很爱喝鱼汤,在无垢山修行的日子里经常下河抓鱼来煲汤。 楚阑拉了拉手上的玲珑如意索,发现云沉手脚都被绳索捆住,不能自由行动,只能像一样一蹦一蹦,这就意味着很不方便带他去找落脚的地方。 天色渐暗,总不能原地睡大街。楚阑手指聚起一团红光,朝云沉双腿上的玲珑如意索飞去,玲珑如意索簌簌后缩,云沉双腿解放了,但双手上的玲珑如意索多了一层,更紧更牢固。 云沉踢了踢腿,活动活动筋骨,笑道:「我现在和凡人无异,逃不了,星回仙君何不彻底解了玲珑如意索?我保证跟着你就是。」 单看云沉此时此刻的真诚模样,倒像个明眸善睐的实诚少年,但他可是人神共愤的大魔头啊!眼里身上的邪气来回流转,遮都遮不住,鬼才会信他的话! 楚阑没有搭话,只是牵着玲珑如意索朝人少的地方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免得一不留神,云沉就没影了。 终于找到一间破庙,庙里头供奉的是一尊佛,只是年久失修,蛛网遍结,不宜住人。但这趟旅途本就註定艰辛,楚阑顾不得破庙里迎面而来的灰尘,拉着云沉走进去,云沉道:「星回仙君这是打算风餐露宿?」 楚阑受不了云沉一口一个要求,道:「都这个田地了,难不成你还想要锦衣玉食?」 云沉蹙眉看着庙里漏风的窗,笑笑:「是啊,都这个田地了,指不定哪天就到了极北之地的火海,星回仙君随手一扔,我就呜唿哀哉。那何不在生前多享乐一些呢?」 楚阑义正言辞道:「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不配享乐。」 云沉双眉一轩,似乎也很认可楚阑的话。他顺势倒在地上,目光落在结网的屋顶樑柱上,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睡了,明日天亮了再唤醒我。」 居然这么好说话,不再争执?楚阑几乎有些不习惯,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云沉,果然见他合上双眼,嘴角常挂着的笑意也没了,真像是睡着的样子。其实大魔头长得挺俏的,长眉俊目,鼻樑高挺,饶是脸上脏兮兮的,也掩盖不住其风流潇洒之致,这样一个人偏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 咕噜噜…… 楚阑的肚子又开始抗议一整天没进食,眼下他得和云沉寸步不离,拖着云沉去饭馆总是累赘,况且到了饭馆,给不给他吃呢,不给,他肯定叫嚷得旁边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真是麻烦精! 刚好有个小乞丐来到破庙外,楚阑给了一点碎银子,让他跑去买点吃食过来,小乞丐乐呵呵地去了,买来两只热气腾腾的叫花鸡。 楚阑和小乞丐就坐在破庙门口吃香喷喷的叫花鸡。 此情此景,夜黑风轻,庙内睡着大魔头,庙门口坐着吃叫花鸡的楚阑和小乞丐,楚阑真有点做梦的感觉。他咬下一口鸡腿,问起小乞丐的名字。 小乞丐一年到头也吃不上鸡肉,这会儿吃个大满足,有问必答:「我叫多多,多余的多。」 多多看起来十一二岁,这个年纪本该正是爹疼娘爱的,他却一身破烂,靠乞讨为生,想来身世悽惨。楚阑不愿触动他的伤心事,便不问及,道:「你可见到过两个手上持剑的大哥哥?身上的衣服和我差不多。」 「没有。我一整天都在外面晃荡,没见过,也没听过。」多多很机灵,看得出来楚阑着急找这两个人,「不过我们蝴蝶镇到处都是乞丐,我可以让其他乞丐一起帮忙找找,找到了,马上来告诉你。」 「有劳了。」楚阑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多多,「来,这个给你。等找到我的两位朋友,我再请你吃一顿好的。」 吃饱喝足后,楚阑只得又回到云沉身边,听到他鼻息均匀,睡得还挺香。月光穿过屋顶破瓦照射进来,在云沉脸上投下朦胧淡白的月光,邬霖发现楚阑脸上的血污已经消了大半。 第9页 所以这个大魔头的疗伤方式是睡觉? 白天他被各种法宝砍了那么多次,照常理该死千八百回,但他不死不灭之身,依然活着,但就算不死,也会感觉到痛感觉到疲倦。难怪离开无垢山后,大魔头就一直有点恹恹的,现在睡得像头死猪,原来是在养伤。 楚阑真想一剑将他的头颅割下来,让他当场死亡永不復生,这样就提前完成任务了。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可悲的是,他还得睡在云沉身边,寸步不离。好在玲珑如意索可以随着他的心意伸长缩短,他便隔了点距离,打扫出一片稍微干净之地,躺了下来。 小乞丐多多习惯睡在庙门口,此时也睡着了。 楚阑却睁眼闭眼睡不着,这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了。也不知翻来覆去到几时,只看到月光从云沉的脸颊移到了他的胸膛,突然楚阑听到外面一阵动静。 他起身从破窗往外一看,震悚得睁大了眼。惨白的月光下,外面竟然聚集了十来个如殭尸般的孩童,内中还有小乞丐多多,他们神色木然,四肢僵硬,仿佛没了灵魂,全都朝着东边走去。 -------------------- 求收藏啊~ 第5章 挺身而出 楚阑虽是世上最强修仙门派无垢门的弟子,但他入门晚,歷练的机会少,除了围剿魔窟那次外,实在没见过大场面,乍然看到十个孩童鬼气森森地游走,不由惊恐又好奇。 这十个孩子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表情,在一棵高树前诡异地停下脚步,围成一个圈,浑像没了魂魄的木偶。突然,他们手上都现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刃,往手臂割去,登时鲜血淋漓流下,但他们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脸上依旧麻木茫然,如戴着面具一般。 看到鲜艷的血液从竹竿瘦的孩童手臂流下,楚阑忍不住呲了一声。 眨眼间,一道五彩光芒将十个孩童团团围住,圆圈中心出现了一位白髮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太婆,但她的穿着打扮却是年轻少妇的模样,头戴珠钗,身穿彩衣,妖冶明丽,和那张老气横秋的脸极不相称,就像一件过时的首饰却用精緻的盒子装着,令人很不舒服。 老太婆手捏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十个孩童随着她的手势飘了起来,臂间流下的鲜血凝在空中。 这个老太婆在施什么妖法?得阻止她害人才行。剎那间,孩子们的鲜血竟然纷纷倒流进她的血盆大口里,如溪流入江海。老太婆将嘴角一抹,露出得意阴险的笑容,脸上的皱纹竟然凭空消失,连头髮都变黑了,一下年轻四五十岁,明艷动人,顾盼生姿。 老太婆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右手摸着娇嫩的脸颊,露出满意的笑容。 楚阑曾听说有一种叫做回春术的邪术,专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童男童女下手,取其血液,以极其邪恶的法术炼之,饮用,可令人返老还童。这种邪术需要每十日喝一次童男童女的鲜血,才能让自己的面容青春常驻。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童男童女本就罕见,不易找到,所以施展邪术之人会物尽其用,吸干他们的最后一滴血,直到这些孩子命丧黄泉。此术可谓恶毒至极。 看这个老太婆如此熟练地施法,便可知道她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天理不容之事。 既然碰到这等邪恶之事,楚阑不能坐视不理。他刚冲出去,那老太婆却一道光似的飞走了。立马四周冲出许多中年男女,哭哭啼啼地上来抱住那些被吸了血的孩子,原来是这些可怜孩子的父母,哭成泪人,恨得咬牙切齿。 只有多多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直到楚阑唤他名字,才如梦初醒般。 楚阑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难得的温暖,问道:「多多,你感觉怎么样?」 多多没有大哭大叫也没有愁眉苦脸,反而笑道:「大哥哥,我还活着,我还可以活着。」 这话说得蹊跷,楚阑问:「多多,怎么回事?刚才我看见老太婆吸你们这些孩子的血,你们被迷惑不省人事,但是这些父母明显是知道的,为何……」为何不阻拦?为何还要将孩子送入虎口? 但人世间不可思议的事往往都有苦衷,想到此节,楚阑便说不下去了。 果然立马就有人哭着反驳楚阑的话:「你以为我们不想吗?那老妖婆每次吸了我儿子的血,我儿子就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才能站起来。我们要是不送上孩子,全家都得遭殃!」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去除妖啊!」 另一个妇女哭得涕泗横流,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呜呜呜,我的孩子已经被吸了三次,活不到秋天,吃不上她最爱的桂花糕了!」 「能多陪孩子一天就多陪一天。」 「再生一个吧,别再生这么苦命的孩子了。」 「和谁生孩子啊?我丈夫都被那老妖婆抓去和别人成亲了!」 「嘘嘘嘘,别说了别说了,被老妖婆听见,我们就都没命了,快回去吧!」 楚阑越听越煳涂,想要多问两句,这些百姓都怕惹祸上身,不敢再多说,脚下生风似的抱着孩子熘走了。楚阑只好将多多带回破庙里,这才想起大魔头云沉还在里面,瞥了一眼,幸好他还在沉睡,躺着一动不动,没有趁机逃跑。 楚阑让多多坐下,握着他的手腕,给他输了点灵力,让他不那么难受,脸色也红润了些许,问道:「多多,别的小孩被吸了血,都昏迷不醒,怎么你还能走动?这是你第一次被吸血?」 第10页 多多伸出右手,立起四根手指,摇头道:「我已经被吸了四次血,再吸一次,我就会死掉。」 难怪他刚刚对于自己还活着那么兴奋,原来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多多的脸庞无辜又可怜,谈起生死竟这般镇定,楚阑又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死?」 「因为镇上有其他孩子被吸了五次血,就死了。我再被吸一次,也会死的。」多多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害怕,仿佛在说今天又讨到了一文钱。 楚阑不禁心疼多多没人照顾,将他的小手放在掌心,温声道:「跑不掉对不对?就算跑了,到了老妖婆要吸血的时候,你也会不受控制地走到她面前,供她驱使。」 回春术施法的时候,被吸了血的孩子会被下蛊,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直到身上的血液被吸干净,像多多这样的普通凡人孩子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多多可怜地点点头,看他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就知道命运从来都不偏袒。 老妖婆在蝴蝶镇施展邪术荼毒人间,必须除掉这个祸害,镇上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楚阑想了想,又问:「刚才有人说自己的丈夫被老妖婆抓走和别人成亲,这又是怎么回事?」 多多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这个我听别人说过。老妖婆喜欢瞎配鸳鸯,有的人成了亲,有的人甚至是兄妹,还有的人老得要死了,却让她嫁给年轻小伙子,真是奇怪极了。老妖婆把这堆人抓去蝴蝶谷,不放他们出来。」 天下竟有这种喜欢强人所难乱点鸳鸯谱的人,真是奇哉怪哉。楚阑义愤填膺,问道:「蝴蝶谷在哪?」 多多诧异地抬头望着楚阑,瑟瑟不安道:「大哥哥你要去找老妖婆吗?老妖婆很厉害很兇的,她会杀了你的。」 楚阑摸了摸多多的脑袋瓜,笑着问道:「你想不想每天都吃叫花鸡?」 多多高声地喊道:「想!」 「想不想快乐地活下去?」 「想!超想!」 楚阑眯眼笑了笑,道:「那你告诉我蝴蝶谷在哪,大哥哥有办法除掉老妖婆。」 「大哥哥,你行吗?」多多有点怀疑眼前这位俊美大哥哥的能力。毕竟他看起来太温柔太和善,老妖婆一根硬邦邦的手指就能碾死他。 「行……」不行的,总得试了才知道。 大魔头云沉都败在楚阑手下,区区老妖婆何足挂齿?就算有危险,楚阑也必须挺身而出,无垢门的教规便是如此:祸乱中挺身,功成时藏迹。 多多告诉楚阑蝴蝶谷怎么走。楚阑正要出发,想起大魔头云沉还在庙里,便对多多道:「多多,你帮我看着他。」 多多拉着楚阑的衣袖,有点害怕:「他看着好兇,醒来不会打我吧。」 楚阑道:「他被我的绳索捆着,动不了,打不了你的。」但这个安慰连他自己都不信,云沉浑身流淌的邪气蓬蓬勃勃,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饮血啃肉,比老妖婆可危险多了。 楚阑不放心和云沉分开,更不放心让多多一个人和云沉相处,便道:「不然你和我去蝴蝶谷,在谷外面等我。」 多多勐地摇头道:「不要不要。比起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我觉得老妖婆更可怕,老妖婆会吸我的血!」 楚阑心道,大魔头云沉发威的时候,没准连你的骨头都能吃得一根不剩。 他发现庙里吊着一口大钟,就挪动云沉的身体,施法将钟「轰」地放下来,罩住云沉,又在钟上贴了封印符。全程云沉竟然都没醒,任由楚阑摆弄他的身体,睡得可真够沉的。 安顿好云沉,楚阑对多多道:「你坐在庙门口,别碰这口钟。这个人就出不来。」 多多这才想起问问此人是谁,道:「大哥哥,这人是你的什么人呀?」 小屁孩怎么这么多问题?楚阑揉了揉眉心,若说云沉是大魔头,定会吓着多多,便耐着性子道:「这人是我朋友,你就叫他……云哥哥吧。他喝多了酒,有些发癫,平时不这样。」 多多瞧着那口巨钟,忽然就不那么怕了。 楚阑只身前往蝴蝶谷,走出庙门没多久,多多却追了上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阑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我不敢呆在庙里,庙里冷飕飕的,我……我还是怕那个钟里的云哥哥。」 楚阑心里头奇怪,多多先前一直唤「大哥哥」,此时怎么会叫自己「阑哥哥」?也许是多多唤云沉「云哥哥」,所以也唤他「阑哥哥」。当下也不多做思量,楚阑问道:「你不怕遇着老妖婆了?」 多多的神气里全然没了先前的恐惧,上前拉着楚阑的手,有理有据地说道:「阑哥哥可以捆住云哥哥,可以搬得动那么重的钟,我相信阑哥哥可以打败老妖婆。有阑哥哥在,我就不怕老妖婆。而且我想看阑哥哥打老妖婆,到时候我要告诉镇上所有百姓!」 楚阑心中有点怀疑,这个多多是真的多多吗?对老妖婆的态度前后转换得太快了,而且说话语气也有点变化,像是故意装作小孩似的。楚阑握住多多的小手,用灵力悄悄试探了下,确实是多多本人,便放下疑心。毕竟多多是个小孩子,性情反覆无常也正常。 楚阑和多多到了蝴蝶谷。月光如银,芳草萋萋,虞美人花海传来阵阵甜香,时有各色蝴蝶翩跹其中,美丽至极。 楚阑不敢松懈片刻,双目紧盯前方,突然多多捉了一只黄色蝴蝶捧到他面前,笑道:「阑哥哥,你瞧这蝴蝶真好看。」 第11页 少年意气,笑意浅浅,眉眼弯弯。不知为何,楚阑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 求收藏啊~ 第6章 天降姻缘(1) 楚阑静默片刻,怎么也想不起来多多献蝴蝶这一幕在哪见过,也许只是恍惚,毕竟以前他也偶尔恍惚。 楚阑愣了愣,将多多手里的蝴蝶放飞,道:「你在这等我,我从入口进去看看。」 多多拉住楚阑的手臂,跳到他前面,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略带了点撒娇的语气道:「阑哥哥,不要丢下我。」 这不是丢下不丢下的问题,多多手无缚鸡之力,带进老妖婆的巢穴,只会是个拖累。况且楚阑不清楚老妖婆的实力,万一自己都保不住,如何护得了多多? 多多仿佛猜透了楚阑的心思,继续道:「阑哥哥,万一我在外面,被老妖婆的手下给抓走活吞,你岂不追悔莫及?」 楚阑哑然失笑,宽慰道:「那不至于。老妖婆还等着喝你的血,不会允许别人活吞了你。」 多多噎了一下,戏嚯地笑道:「阑哥哥捨得我被老妖婆吸血吗?」 多多这副神态,分明像另一个人,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楚阑看了他一眼,再次对多多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这时听见花海里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是民间婚嫁时节才有的喜庆热闹。 楚阑拨开花海,竟然见一群穿着新郎官衣裳的人在花海中央行走,这些新郎官有的年轻力壮,有的却已是两鬓星星,还有缺胳膊的、眼歪嘴斜像中风了的,每个人身后都有一顶红色花轿,里头坐着的自然是新娘。新娘的模样看不见,但这些新郎官明显个个愁眉苦脸,完全没有高兴的表情,仿佛要迎娶世上他最不想娶的人。 这应当就是被老妖婆抓来乱点鸳鸯谱的人,将这些并无男女之情的人强行凑成一对,老妖婆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多多仿佛见怪不怪,道:「他们每个月圆之夜就要在这成一次亲。成完亲,还不能回去。他们家里人都只能当他们死了。」 缤纷花海,百人联姻。楚阑蹙起眉头,这件事实在闻所未闻地诡异,且老妖婆能控制这么多人,修为一定不浅。要将老妖婆拿下,必得想个万全之策。 楚阑再次对无相镜施法,发现还是无法召唤其他人,看来蝴蝶镇一带都在老妖婆的邪术控制下。 望着花海中群魔乱舞的新郎官和花轿,楚阑计上心来,若能装扮成新郎官混进队伍中,就可以趁机接近老妖婆,打探虚实。只是现在还缺个坐花轿的新娘,时间紧迫,去哪找个愿意配合的女子呢? 多多挤到他面前,沖他一笑:「阑哥哥,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感觉吗?」 我又没成过亲,连女子的手都没拉过,怎么会知道?楚阑心想,要不让多多扮成新娘?不行不行,小屁孩一眼就能被瞧出来。 多多的右手掐着下巴,一副小大人沉思的样子,道:「如果假成亲,阑哥哥就可以趁机拿下老妖婆。」 多多的确机灵,但能和楚阑不谋而合,楚阑还是很惊讶。他想了想破庙里被困巨钟中的人,心里的预感愈发强烈,试探性地考考多多:「老妖婆选这些人,肯定是他们身上有某些特殊之处,我并不知道这个,混进去,很容易被发现。」 多多皱起淡淡的细眉,天真地问道:「是哦,那怎么办呢?」 听得此话,楚阑的疑心又消了大半,多多应当不是被云沉的魂魄占了身躯,否则以云沉那睥睨世间的性子必定会说出应对的法子。楚阑松了口气,笑道:「这些人都被抓在这里很久不曾离开,老妖婆应该不会再耗费灵力检查他们的身份,所以只要混进去了,就不会被发现。」 多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双手抱胸道:「阑哥哥真聪明。那阑哥哥要和谁假装成亲呢?要是我再长大一些,就可以扮成阑哥哥的新娘了。」 是啊,找谁呢? 楚阑心里头倒是有个人选,只是……大魔头云沉会配合吗?此人心机深沉似海,他会不会趁机和老妖婆联手?楚阑和云沉到底是仇敌,扮成新郎新娘成何体统? 楚阑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回到破庙,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云沉会帮他。 说来也怪,十二岁那年拜入无垢门下,楚阑一直没交什么朋友,最好的朋友便是池颂师兄,但也没亲密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反而对云沉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想,若不是正邪两立,两人也许会成为至亲好友。 回到萧瑟冷清的破庙,楚阑施法将巨钟挪开,灰尘飞扬令人忍不住掩嘴咳嗽。云沉倒是气色越发好了,想是休息够了,睁着一双俊目瞧楚阑,懒洋洋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将我关在这一辈子呢。」 时间仓促,来不及绕弯子,楚阑抓重点简单明了地道出老妖婆的罪行。 云沉扭了扭头,脖颈间发出咔嚓嚓响声,仿佛因久睡而要舒活舒活筋骨,大言不惭道:「比起我一夜之间灭了问天宫,这老妖婆倒也不算百死莫赎。」 还有脸说?楚阑本想讥讽两句,但想到要找云沉帮忙,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也不看云沉,瞧着庙里断了手臂的佛像,道:「据我所知,你并没有谋害稚子。老妖婆用童子童女练功,实在天理难容。你帮我一个忙,我就解开你身上的玲珑如意索。」 云沉脸上的笑意敛住,渐渐只留下轻云遮月般的淡淡笑意,让人捉摸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一股子邪气,说话的语气却又很诚恳:「我已是你的阶下囚,若有吩咐,自然悉听尊便。至于玲珑如意索,解不解开都不要紧。」 第12页 果然很配合,楚阑愣了愣,难以启齿最终也只得迫于无奈道:「我……我想和你假装成亲,混进成亲队伍,趁机除掉老妖婆。」 破窗透进来的风将云沉的如墨青丝吹起,他立在半明半暗的月光里,笑容意味不明,当机立断道:「可以。星回仙君,是想让我假扮新郎?毕竟世上不可能有我这么高大个的新娘。」 其实对扮成新郎还是新娘,楚阑是无所谓的,哪个方便行事就扮成哪个,他道:「新郎在外可以观察情形,方便动手。你还是扮成新娘吧,只需要坐在轿子里即可。」 云沉性子很爽快,微微躬身道:「可以。只是星回仙君,我如今没了法力,若有危险,还请星回仙君及时救我。」 楚阑解了云沉身上的玲珑如意索,随口应道:「自然。」等等,不对啊,大魔头云沉不死不灭,被老妖婆吸掉一桶血也不打紧,最后总能復活。但话既已说出,不必再折回。 多多进了破庙后,再也没有在蝴蝶谷的那种活泼机灵劲,恹恹地站在一旁。见楚阑和云沉肩并肩往外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开口道:「云哥哥比阑哥哥还要高,怎么扮新娘啊?应该阑哥哥扮新娘,阑哥哥更像新娘。」 楚阑:……人长了嘴,不是一定要说话的。 本来对成亲这件事,楚阑就没任何经验,脸皮薄,有些抹不开面子。但为了济世救人,他只好硬着头皮这么做。这会儿被多多童言无忌地点出来,他尴尬地脸颊发烫,右手握拳贴在唇边,假装咳嗽一声,道:「多多,你在破庙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多多激动地举起了两只小手,道:「我也要去!我要看阑哥哥和云哥哥成亲。」 假成亲这种事还是尽量不要被人看见得好,但楚阑不擅长对付小朋友,所以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拒绝多多。 云沉回头看了一眼多多,脸色顿时阴云滚滚,眼露凶光,混像个九幽恶剎。多多立马露出害怕的神色,低下头改口道:「我不去了,我在这等你们。」 云沉皮笑肉不笑:「乖。」 楚阑性格温和,没对谁格外兇狠过。看到云沉一个眼神就解决了吵闹的多多,不得不佩服三分,往后遇到别的小孩,他也要做到这般兇狠。 两人来到花海,哭丧似的婚礼仍在继续。每顶花轿都有四个小妖小怪抬着,楚阑找了个偏僻点的花轿,用法术定住小妖小怪,再和一对新娘新郎简单说明情况。 得知有人要除掉老妖婆,解救众人,这对新娘新郎感激不尽,二话不说将喜庆的红色衣裳脱了下来,插翅似的逃走了。 楚阑将新郎衣裳穿上身,发现长了一截;云沉将新娘衣裳在身上比划比划,却是短了一截,且他身形高大壮实,显然穿上身会撑破衣裳。新娘衣裳本是给女子穿的,楚阑云沉两人都是男子,且钧身姿挺拔,自然都不合身;比较而言,楚阑矮一些瘦一些,故而他穿新娘衣裳倒显得稍微合身点。 为了少露马脚,楚阑立马改变计谋道:「如此,只好我扮新娘,你扮新郎,你在外面有什么风声,及时告诉我。」 云沉言听计从,脸上却仿佛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道:「是。」 两人穿好并蒂莲鸳鸯戏水喜服后,楚阑对云沉的相貌施了个障眼法,让小妖小怪看不出调了包,然后坐进花轿,盖上喜怕,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四个小妖小怪身上的法术解开了,又抬着花轿游走,一脸喜气洋洋,倒像真的要去赶赴一场天造地设的婚宴似的。楚阑才在花轿里坐了一会儿,便觉得不耐烦,正想揭开轿帘悄悄看看外面的动静,就听见一个皇宫太监唱喏般的声音在花海荡漾开来:「新娘下花轿,准备拜堂!」 下花轿好,下花轿比枯坐在花轿里更方便行事。 花轿落地,楚阑准备自己走出花轿,却感觉到轿帘被掀开,一只宽厚洁白的手伸到喜帕下来,落在他的目光里,那只手掌上还带着点薄茧,指节修长如玉,掌纹分明。一道沉沉的温柔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娘子,该下花轿了。」 -------------------- 求收藏啊~ 感谢在2022-11-11 20:48:16~2022-11-13 09:3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34990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天降姻缘(2) 楚阑知道这只手是大魔头云沉那双染满人命鲜血的手。为了演好这场戏,他只好伸出手搭上那只手,那只手的手指轻轻发颤,弯曲,轻轻握住楚阑的手,如一捧淙淙流动的清水。 楚阑就这样被云沉牵着一步步走出花轿,心里滋生出奇异的感觉,不是头回假成亲的悲喜,也不是面对老妖婆的恐惧,反而有种故友重逢的似曾相识感。 楚阑的心在这喧天锣鼓大红大喜中怦怦直跳,仿佛踩在绵软的彩云上,不真实。他看到云沉同手同脚,险些绊了自己一脚。 「星……」云沉的声音不知为何哑了下,轻轻一咳,恢復平常调子,「娘子,小心脚下有石头。」 因为是野外,又是月圆之夜,一片亮澄澄的。楚阑注意到云沉牵着他走至花海中央,四周一片红色裙角裤角,如倾泻了一地的红色染料,百位新郎新娘都聚在一起,却无一人出声,安静得连风吹花摇的声音都依稀可闻。 第13页 此时,抬花轿的小妖小怪已经退下。楚阑声如蚊讷地问云沉:「现在是什么情况?」 云沉身子往他这边倾了倾,温声回答道:「现在所有新郎新娘都围在一座方台四面,方台上坐着老……老妖婆?我看她倒是很年轻,也很漂亮。」 听云沉竟然夸赞作恶多端的老妖婆,楚阑心里很不是滋味,松开他的手,闷声道:「喝了那么多人血,那张脸再年轻再漂亮看着也可怖。」 「老妖婆看着呢。」云沉拉回楚阑的手,握得更紧了,道:「她旁边还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两人看着像是一对。世人千方百计留住青春美貌,总是有原因的,老妖婆多半是为了她旁边的小白脸。」 盖着喜帕的楚阑看不到台上和周围情景,只能从云沉的话里猜个大概,他点评道:「若是深爱一个人,变老变丑也奉若瑰宝,若是不爱,便是九天仙女下凡又有何用。」 「正是。」云沉的声音微微含笑,「听你这口气,莫非你有喜欢的……」 台上老妖婆厉声呵斥,打断了云沉没问完的话,「叽叽喳喳,你们在讲什么?」 楚阑的心揪紧,被老妖婆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云沉却很淡定,声音里带着笑意:「马上要拜天地了,爱妻有些紧张,我在安慰他,说些体己话。」 楚阑以为老妖婆会因为有人不守规则而大发雷霆,没想到老妖婆却很喜悦地道:「甚好,甚好。夫妻间本该如此。」她又对身边的年轻小伙子道:「明灯,你瞧,他们前世今生都只有彼此,从未捨弃对方。」 那个唤作「明灯」的小伙子冷哼一声,道:「我不信前世今生,你再抓一千对一万对人来,我也不信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这话说得突兀,楚阑一头雾水。云沉轻声嘲笑道:「看来老妖婆竟是单相思。」 那老妖婆陡然发了狂似的,声音尖锐对明灯吼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都只能是我的!我永远爱你,你永远不能弃我!」 明灯只是脸露不屑,任凭老妖婆如何血目盯着他、如何双手摇晃他,都毫无表情,绝不正眼瞧她,仿佛已经被老妖婆折磨得筋疲力尽,只待一死。 老妖婆发号施令道:「行礼!」 便又有太监唱喏般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一拜天地!」 楚阑听得一阵衣服首饰窸窣之声,此声带得新娘新郎们开始窃窃私语。 「你是我的亲妹妹,可我们都成婚五回了,有悖人伦啊!将来如何见得爹娘?」 说这话的人离楚阑不远,他旁边的新娘低声啜泣,伤心不已。 又有另一位新郎道:「我断了双腿,没人肯嫁我,要不是老妖婆把我抓到这,我也娶不到你这么漂亮的媳妇!但是他娘的,被关在这,动不动就表演成亲,真是要死了!」 这位新郎的新娘心如死灰道:「要不是还想见爹娘一面,我早就撞死在这了!」 又有一位隔得较远的新娘道:「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脾气又爆,你嫌弃我,你还惦记家里的妻子是不是?」 …… 种种纷乱的声音传进耳朵,听来听去,这被抓来的男人女人就没一对是两情相悦的,甚至还有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成婚,要么两方都生不如死,要么一方被迫无奈,而且被关在蝴蝶谷长达数月,人人心里都有了怨恨,但老妖婆手段厉害,想逃也逃不掉。 楚阑心想,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共同的特点,才会让老妖婆抓来?可以练邪功吗?这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不像适合练功的。那又是为何? 就在楚阑琢磨之际,云沉牵着楚阑转身,对着苍茫天地躬身一拜,算是行了「一拜天地」之礼。 他们所在的这片虞美人花海以红白黄三色居多,便是到了晚上也有数千只蝴蝶栖息穿梭,花如蝴蝶,蝴蝶似花,美不胜收,故名蝴蝶谷。 此时,有一只白色斑点蝴蝶落在楚阑的红色绣花鞋上,楚阑的一双大脚挤在小鞋里,真是委屈。他松了松脚趾,那只蝴蝶便被惊得飞走了。 「二拜高堂!」 众人又转过身,对老妖婆鞠躬。 这回,楚阑挺直了背不肯躬身,在他看来,老妖婆是邪,是恶,他怎能轻易对她行礼?云沉没有来提醒楚阑,毕竟他自己也没躬身,在他眼里,一只小小的蝴蝶妖怪还不配他这个大魔头弯身行礼。 好在人多,礼行得稀稀拉拉,也没人发现楚阑和云沉挺直如松。 「夫妻对拜!」 阵阵花香沁鼻,温香软玉,良辰美景。楚阑缓慢地挪动步子,这……真的要拜吗?拜也没关系,毕竟「二拜高堂」又没拜,算不得礼成,况且这本来就是假成亲。 仿佛看穿楚阑的犹豫心思,云沉道:「若你不想行夫妻对拜之礼,便不行,老妖婆正和小白脸说话,不会注意到我们。」 听云沉这么说,楚阑愣在原地,将低下去的脖子又慢慢抬起,提前结束行礼,垂眼间看到一只极漂亮的黄色蝴蝶落在一朵红色虞美人上,只轻轻一点,便又飞走了,独留娇艷的虞美人在风中摇摆。 「礼成,送入洞房!」 怎么还有这流程?被送去洞房后,还如何捉妖?就在楚阑着急时,其他新郎新娘已经就地坐下,居然以地为床以天为席,把这当洞房! 第14页 楚阑只好也坐下来,静观其变。坐在他对面的云沉这回倒不再占他便宜,唤回他的本名:「星回仙君,现在我可以揭开你的盖头了。」 揭开盖头就能看到周围环境,随时准备对老妖婆下手,楚阑迫不及待。其实这会儿自己掀开盖头也不会被发现,但他不知为何没有行动,静等云沉来,只见云沉一双修洁的手徐徐伸了过来,像碧蓝湖面掠过的飞鸟。盖头轻轻揭起,楚阑就看到云沉那张含着淡淡笑意的脸。 哪怕是宿敌,楚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大魔头的一双眼睛真是好看,定神时如秋水湛湛,闪动时如春星熠熠,连他身后的秾艷花海也剎那失色。 云沉笑意更浓,轻柔如纱,却不讲话,只一双笑眼如含了碎星子般瞧着楚阑。楚阑颇觉尴尬,面颊忽地发起烫来,真想把盖头再盖上。 为了缓解尴尬,楚阑右手捏拳放在唇边,每逢碰到糟心事他都会不自觉做出这个动作。 他抬头望了一眼花海最中央,那里搭了个不大的木台子,老妖婆和明灯就坐在上面。但那台子不是简单的空荡荡的台子,而是形同婚房,彩绸红烛、瓜果酒水,无不具备,在这席天慕地之间,颇像被特意布置过的鬼屋。 这明灯的长相,似乎在哪见过……楚阑想起来了,和破庙里的佛像几乎一模一样。 他把整件事细细思索一回,终于有了些头绪,对云沉道:「我猜老妖婆将这么多人抓来,是因为这些人上辈子是夫妻。老妖婆信守前世今生的约定,所以强行将这些人凑对,无论他们今生今世是什么关系,是否相爱。」 云沉一袭红衣若枫,手里还握着从楚阑头上揭下来的喜帕,上面用金线绣了双戏珠。他摩挲着那颗珠子,点头道:「那个小白脸估计是老妖婆上辈子的情人,重新投胎后,前尘旧事都忘了,老妖婆就强行将他关在这,还拉上这些人陪葬,时不时就在这演前世今生的好戏,真是可笑!」 没想到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楚阑看了一眼云沉,继续道:「因为小白……因为明灯是个年轻人,老妖婆怕他嫌弃,所以利用童男童女的血恢復年轻容貌,虽是情有可原,却是不可饶恕。哪怕再看到前世的故人,明灯也没有印象,对老妖婆,他现在估计只有憎恨。」 两人正悄悄说话,陡然,台上老妖婆和明灯激烈的争执打破了这片宁静。明灯气咻咻道:「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是明灯,我姓曲名文靖!你要找的明灯早就死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老妖婆不依不饶,几乎要将脸贴在明灯脸上,道:「你是明灯转世,你就只能爱我一人!我不允许你想别的女人!」 明灯大约知道老妖婆不会杀他,所以也不害怕,目眦欲裂地瞧着老妖婆:「你要折磨我,是我命数不好,我认栽!但这些老百姓有什么罪过?你要把他们都抓过来折磨!」 老妖婆甩了甩衣袖,咬牙切齿道:「这些人上辈子都说过这辈子还要在一起!既然有约定,这辈子就要遵守!我不过是替他们完成前世夙愿!」 「你以为你是造物主吗?凭什么操控别人的人生?你简直……简直是个疯子!」明灯似乎是个书生,吭哧吭哧许久,也骂不出很难听的话。 「我是疯了!我找你找了一百零五年,一百零五年啊!我的心从未变过,你却喜欢上别人,我怎能不疯?」老妖婆撕心裂肺,仿佛已再不能承受一分一毫的痛苦。 她手里捏着一朵红色虞美人,对着虞美人一吸,那朵虞美人瞬间枯败成灰,她伤心地落泪道:「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们前世有约呢?」 老妖婆双手间突然多出一捧虞美人,如霞似锦娇艷欲滴,递到愤愤不平的明灯面前。明灯闻到花香,登时昏睡过去。老妖婆喃喃道:「今晚是他们的新婚礼,也是我们的新婚礼,我们该睡觉去回忆回忆上辈子的事了。只要回忆的次数够多,你总会……总会想起我的。」 楚阑心头一惊,老妖婆不仅千方百计保住青春容貌,还在千方百计唤醒明灯的前世记忆。他对云沉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明灯梦里看看。」 云沉拉住他的手,轻轻笑道:「这里危险,星回仙君怎能抛下我?」 楚阑愣了愣,云沉又道:「带我一起去,我也想看看热闹。」 -------------------- 求收藏啊 第8章 蝴蝶入梦 无垢门有多种秘术,诸如不竭幻术,可将一滴水幻化成一池水;又如分形术,分散身形,以一化万;再有入梦术,可潜入旁人的梦境等等。 楚阑在学习入梦术的时候进入过别人的梦境,之后再也没有,他不是那种喜欢探究别人隐私的人,眼下为了解决老妖婆,只好施展入梦术。 他对云沉道:「我没有试过带别人入梦,不一定可以成功。」他祭出玲珑如意索,绳索两端分别搭在他和云沉的手腕上。师父教入梦术时,曾说以法器将两人相连,便可同时入梦不相弃。「我们试试吧。」 云沉转了转手腕上的玲珑如意索,很有把握地说道:「你一定可以的。」 楚阑施法念咒,在左手掌心画了一道符咒。两人闭上眼,片刻后再睁眼时,已经不在花海,而是人烟凑集车水马龙的蝴蝶镇。 两人走在大街上,道路两边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接连不断。楚阑道:「这里还是蝴蝶镇,也就是说上辈子,老妖婆和明灯还是在蝴蝶镇认识彼此的。」 第15页 「以我在魔窟长大的经歷,那老妖婆是只有百年修为的蝴蝶精。」云沉四下张望,眯着眼仰头望太阳,「不如我们找家饭店,先喝碗鱼汤,鲫鱼汤最好。」 从老妖婆的穿着打扮及其老巢是蝴蝶谷,楚阑也猜到她是蝴蝶所化。此时恰好有一匹马飞驰而过,踢翻了摊贩,惊吓了行人,楚阑下意识拉住云沉的手腕,靠向一边,身体力行地践行「保护大魔头云沉」的诺言。浑然忘了,以魂入梦,是不会和梦里的任何人或物产生关联的,相当于透明人。 两人的手贴在一起,云沉嘴角噙笑道:「眼下日光朗朗,再看星回仙君身上这套喜服,真衬肤色,白肤红衣,玉树临风。」 楚阑为人低调,却也不是没被人夸过。无垢门那些师兄师弟经常夸他长得俊美,但他一照镜子,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弱一筹。譬如江介之师兄个高如竹,身姿永远挺拔,法术又修炼得高,常被师父挂在嘴边夸赞,是师父最钟意的弟子,门内心照不宣的下一代掌门。楚阑便觉得自己不如江介之,所以时常将那些溢美之词当做敷衍客气话罢了。 但此时听云沉说,他却觉得这人是打心眼里夸赞他,没有半分恭维之意。 楚阑的目光再在云沉身上一转,明明此人才是白肤红衣,风姿迢迢,俊美无俦。云沉身上的喜服是男子衣裳,穿在身上很合适,但楚阑身上的喜服是嫁衣,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他松开云沉的手,回到正经事上,道:「我们留心,老妖婆和明灯肯定就在附近。」 不一会儿一群小孩从小巷子里冲出来,为首的大男孩摇着手里竹筒道:「终于抓住这只蝴蝶了!整个蝴蝶谷,这只蝴蝶最好看!」 跟在他后面有三四个小孩,争先恐后道:「给我再看一眼,就看一眼!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蝴蝶。」 那为首的大男孩倒也大方,自然也有想要炫耀的心理,左手将竹筒盖子打开一半,右手却牢牢将竹筒握住,唯恐竹筒被人抢了去,道:「快看,看一眼,我就要关上啦!」 小孩子看到竹筒里面关着一只五颜六色的蝴蝶,再次惊嘆道:「真漂亮!它在吃虞美人呢!」 「看够了看够了!把你们的手都拿开!」为首的大男孩眉飞色舞,更加得意,要将竹筒盖上,一双手却拦住了他。 大男孩抬头一看,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和尚。和尚相貌端正,语气稚嫩:「小施主,蝴蝶亦是天地之灵,一条无辜生命,何必戏弄?」 大男孩凶道:「你想干嘛?」 和尚态度诚恳:「上天有好生之德,小施主若能放了这只蝴蝶,来日定能被我佛庇佑。」 大男孩明白了和尚的用意,道:「你要救他?也可以。给我一两银子,我就把这只蝴蝶卖给你。」 和尚摇摇头道:「小僧乃出家人,身无分文。只有昨日施主所赠的一粒杏子糖。」他将杏子糖从口袋里拿出来,「还请小施主菩萨心肠,放了这只可怜的蝴蝶。」 大男孩手一挥,将杏子糖打落在地,嘲讽道:「一粒快化了的糖就想打发我?你以为我是傻子嘛?没钱给我滚一边去!你看着比我年纪小,还好意思叫我小施主。臭小秃驴!」 大男孩想合上竹筒盖子,却发现盖子被和尚牢牢按住,他根本扳不动。别看这个臭小秃驴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很。他再一用力,没合上盖子,反而被和尚将盖子完全打开,蝴蝶从里面亡命天涯似的飞了出去。 见蝴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追不上了,大男孩气不打一处来,将气全撒在和尚身上,吆喝小伙伴对他拳打脚踢,直打到他鼻青脸肿为止,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为止。 和尚没有还手,甚至没有防御,任打任踢,看到那只彩色蝴蝶自由自在地飞向天空,欣慰地露出笑容,嘴里低声喃喃:「快飞走啊快飞走啊。」 楚阑和云沉没有看那只盘旋不去的蝴蝶,而是瞧着躺在地上口角流血的和尚。楚阑道:「他就是明灯。原来明灯上辈子是个和尚,他和老……」似乎现在称那只蝴蝶为「老妖婆」不大合适,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别的称唿,只好照旧,「明灯和老妖婆的缘分就始于这一场救命之恩。」 云沉双手抱胸,挑了挑剑眉:「依我说,这小和尚也太爱多管闲事。这几个小屁孩玩蝴蝶玩得开开心心,他插一脚,搞得别人不痛快,还给自己惹上前世今生的麻烦。」 这话说得粗糙,却也似乎有几分道理。毕竟如今这世道熙熙攘攘皆为利也,对世间生灵常怀悲悯之心的圣人不多矣,楚阑的师父青松真人算一个,这明灯和尚也算一个。 等到那群小孩走远后,那只蝴蝶飞下来,落在明灯的手上,眨呀眨那一双轻盈的翅膀,明灯微笑不语。蝴蝶又落在那颗掉在地上的杏子糖上,似乎在让明灯将杏子糖捡起来,明灯便将杏子糖捡起来放回口袋里。 之后的岁月里,无论明灯走到哪化缘,都有一只彩色蝴蝶跟着。有几回,有人尾随要捉那只蝴蝶,明灯费尽口舌劝解,劝解不成,也不动手厮打,只拼死守护彩色蝴蝶,视之如命。 七八年后,明灯从小和尚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和尚,身穿百衲衣,眉眼和善,言行举止莫不透着一股纯净的善意。这样的出家人哪怕身在淤泥,哪怕食不果腹,也让人相信,他慈悲为怀,以渡众生为己任,必要时,身上那件唯一的百衲衣也会给予有需要之人。 第16页 那只彩色蝴蝶依旧跟着他,每年冬天蝴蝶会无影无踪,但来年春天必会再现。明灯曾问蝴蝶:「你还是从前那一只吗?」蝴蝶的寿命能有这么长? 蝴蝶不语,明灯也不再相问,一人一蝶便这么云游四方。 明灯没发现,楚阑和云沉却看到了,蝴蝶偶尔会幻化成年轻姑娘的模样,静静地跟在明灯身后,似乎怕吓着明灯,从来不敢让他发现,只默不出声地望着他行仁善之举。 楚阑似贊似嘆道:「没想到一只蝴蝶竟这般痴情,倒是比人有情。」再称她为老妖婆确实不妥,便临时改了个称唿。 云沉看了眼楚阑,似乎不贊同他的话,道:「星回仙君有所不知,若论有情,我想大约还是人更有情,只是你还不知道。」 这话说得倒像年纪轻轻的大魔头已经经歷了三生七世情缘,楚阑无意和他争辩,默默不语,继续看明灯和彩色蝴蝶的故事。 这日明灯给难产而亡的女子诵经超度后,心生伤感,欲回平日歇脚的草屋,才走两步,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明灯伤心落魄,行走在潇潇风雨中,想起幼年之事,母亲生下他的那一刻便魂归西天,后来父亲郁郁寡欢,撒手人寰前将他送给了云游四方的老和尚,再后来老和尚也走了,只留下明灯一人踽踽在世。 明灯仁善坚强,却也抵不住往事如潮水将他淹没。 在他泪流满面之时,一把青色油纸伞撑了过来给他遮风挡雨,是一位年轻女子,正是那只彩色蝴蝶所化。 明灯没有问她是谁,仿佛心中早已知道她是谁,静默相伴。女子陪伴明灯回到住处,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三天三夜,才将高烧不止的他救了回来。 明灯一声得爱不多,却向世人尽可能施予关爱,这回他终于也得到了回报,迷迷煳煳中看着女子忙碌焦急的身影,他那颗干涸的心脏渐渐滋润饱满起来。 明灯问女子的姓名,女子摇头,明灯便唤她「小蝶姑娘」。往后那只常跟着明灯的彩色蝴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蝶姑娘。 明灯上山採药时,小蝶姑娘也帮着识别草药;明灯打坐诵经时,小蝶姑娘也跟着不明所以地念诵;明灯外出行善时,小蝶姑娘也随行相助。两人时常相视一笑,却都不点破那份静谧如月光浮水的情意。 偶尔明灯会从口袋里拿出一粒杏子糖,道:「吃颗杏子糖吧。」小蝶姑娘将杏子糖放在手心良久,才轻轻剥开糖衣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仿佛在咀嚼整个夏日的美好。 楚阑心道,这两人上辈子的情倒真是美好,难怪小蝶姑娘放不下,缠着明灯到下一世。云沉用手拱了拱楚阑,掌心摊开一颗桃仁,浅笑道:「杏子糖不及桃仁,尝尝。」 -------------------- 求收藏啊 第9章 念念百年(1) 楚阑看着云沉掌心的桃仁,没有立刻伸手去取。 云沉察觉到楚阑的犹豫,手指微蜷,道:「放心,没毒。我还需要你施法带我离开梦境,必不会害你。」 楚阑勐然惊讶,他竟然完全没想过这点。和大魔头云沉相处愈久,他的戒备之心愈发松懈,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云沉不会加害他。楚阑清了清喉咙,来掩饰自己的内心惊讶。他刚刚犹豫,并非因为担心桃仁有毒或被下了蛊咒,而是单纯因为他不喜欢吃苦的食物。 云沉想了想,另一只手扔了一颗桃仁进嘴里,嚼得脆响,笑道:「独门秘制,不苦。」 楚阑这才从云沉掌心取过那颗差点被嫌弃的桃仁,放进嘴里嚼了嚼,果然不苦,反而有一股清香,若清晨推开门见三千桃花灼灼而开。 云沉笑了笑,再去看明灯和小蝶姑娘时,发现这两人被许多恶汉包围。 原来明灯病好之后依旧到处行善,之前他独自行善,达官贵人也好,乞丐病夫也好,在他眼里一视同仁,有人贊他「菩萨在世」,也有人骂他「疯子」,他只管脚下灵山渡众人,不理两耳闲杂声。 但如今他身后跟了个貌美如花的小蝶姑娘,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有素来强取豪夺的地头蛇。这些恶汉见了小蝶姑娘,路都走不动,整天癞皮狗似的粘着小蝶姑娘,污言秽语涎皮赖脸,教人噁心。 小蝶姑娘一直跟着明灯,学得他一样的善良慈悲,所以对这些地痞流氓只是略施法术,以作敲打,并未严惩来让他们恐惧不敢乱动。况且她初化人形,还不知道人性之恶,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道理。 这群恶汉商量,总要找个机会得到小蝶姑娘,反正和尚吃素戒色,守活寡的姑娘能被他们看上是姑娘的福气。但他们被小蝶姑娘施法戏弄过,知道她会点旁门左道之术,直接从她身上讨不到便宜,便想办法从明灯和尚身上下手。 一日,小蝶姑娘回蝴蝶谷修炼,她的修为不高,得常回老巢借天地灵气才能幻化人形。明灯独自在草屋敲木鱼诵经,一群恶汉忽然蜂拥而至,将对明灯的嫉妒、愤恨、恶意一通发泄,打得明灯苟延残喘,又将他捆在木桩上。 小蝶姑娘回来时,看到奄奄一息的明灯脖子上架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她又气又急。那帮恶汉凶神恶煞,仿佛地狱使者,提出无理要求,只要小蝶姑娘陪他们睡一觉,就放了明灯。 小蝶姑娘急得六神无主,咬着唇,眼泪直流。明灯嘴巴被抹布塞住,说不出话,脸上血痕清晰,双目布满血丝,连连摇头,痛苦不已。 第17页 小蝶姑娘迫于无奈,为了救明灯,只好忍着羞愧点头答应。明灯急得脑袋直撞木桩,持刀架住他脖子的人一时垂涎美色,手上疏忽,杀猪刀不留神贴近了明灯的脖子,明灯趁机脖子前倾,往刀口一撞,登时脖颈破开一条大血口,鲜血哗啦啦往外喷。 这些地痞流氓没想真闹出人命,面面相觑,落荒而逃。 小蝶姑娘悲痛嘶吼,冲上去抱住明灯,解了捆住他的绳索,泣涕涟涟,唇瓣颤抖地唿唤着明灯的名字。 小蝶姑娘的双手捂住明灯脖子上的血口,想止血,却发现鲜血越流越多,如决堤般,让她止不住浑身颤抖,内心冷凉,往下坠往下坠,坠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明灯反而松口气似的笑了笑,总算……总算保护住了小蝶姑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粒杏子糖,脸上现出欣慰又幸福的神色,道:「小蝶姑娘,吃颗杏子糖吧……」 小蝶姑娘的手染满了淋漓鲜血,她心如刀绞地接过那颗杏子糖,啜泣道:「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活你。」 因失血过多,明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上的衣裳却被鲜血染得越来越红,正如他的一生,苍白而又有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拼命仰头望着这世间最后一丝留恋,笑着摇摇头:「今生我已许身佛门……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明灯的话没有说完,或许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让那未尽的情意永远停在嘴角期盼的微笑里。 小蝶撕心裂肺,抱着明灯的尸身在草屋里坐了一天一夜。待她醒过神来,心里的仇恨已经如杂草般蔓生缠络,她将那些残害明灯的人抓到一起,逼迫他们对对方千刀万剐,直到遍体伤口,血竭而死才肯罢休。 楚阑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皱起眉头,对身边的云沉道:「明灯死得可怜,害他之人死有余辜。只是小蝶姑娘这手段未免过于血腥。若是明灯还在,想必也不愿看到。」 云沉看了眼楚阑,想说「若换了我,必定做得比之疯狂百倍千倍」,转念一想,不,决不可能让心爱之人受伤。 他拉了拉连着两人的玲珑如意索,楚阑便被牵引得向他靠了过来,脸贴得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唿吸。楚阑莫名其妙地问:「做什么?」 云沉目光如炬,轻轻笑道:「从这个角度,看得更清楚些。」 楚阑:「……」有区别吗? 没几天,小蝶姑娘在蝴蝶镇盖了一座庙,名唤「明灯庙」。她亲手雕的佛像,和明灯的容貌身高体型一模一样,仿佛就是明灯站在那。 这是小蝶姑娘觅得的起死回生的法子。只要佛像得百姓供奉香火,且有人每日为佛像念诵《返魂经》,便有机会召回亡者的魂灵,再施法让魂灵附在佛像上面,佛像便可復生。 明灯生前一直行善,来庙里给他上香的人倒是有一些,但要笼络住这些香客,是很困难的,毕竟明灯只是个凡间和尚,不是真正的佛。于是小蝶姑娘记下每个进明灯庙的人的心愿,千方百计地帮助对方实现。如此,听闻在明灯庙许愿可以成真,越来越多的香客过来供奉参拜明灯。 小蝶姑娘整日忙得晕头转向,她要帮助香客实现心愿,还要维护明灯庙,还要每日念诵《返魂经》,日復日年復年,好在她天赋异禀,法术修为越来越深,否则定然坚持不下去,但这样的劳累实在耗尽心血,让她日益老去。 偶尔风吹得窗户吱呀轻响,疑是玉人归,她便忍不住跑到窗前,喃喃道:「明灯,是你回来了吗?」无人应答,她落寞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痴情如斯,念念百年。小蝶姑娘没等到明灯的魂魄归来,却在蝴蝶镇看到了和明灯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曲文靖。他身穿喜袍,满面春风,正要去迎娶镇上员外郎的千金小姐。 正当梦境中的故事要发展到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时候,楚阑感觉眼前的时空一阵扭曲,似乎陷入极大的漩涡之中,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一只手沉稳有力的手先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再睁眼时,他回到了蝴蝶谷。 原来是梦境结束了。 楚阑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云沉握着,缩了回来,收了将两人连在一起的玲珑如意索。云沉拍了拍袖子,道:「这两人的故事还真是盪气迴肠啊。」 楚阑望了一眼蝴蝶谷中间那似鬼屋的新房,想起明灯和小蝶姑娘的故事,不由得一阵唏嘘,对云沉道:「原来我们俩歇脚的那间破庙,就是明灯庙。小蝶姑娘曾那样精心呵护明灯庙,每天都要打扫一遍,日日期盼明灯復活。等了一百年,等到的却是投胎转世后的明灯要另娶别的女子,所以她才疯了,明灯庙也从此成了无人问津的破庙。」 云沉静默半晌,眼神露出点点迷茫,道:「前世今生,还是同一个人吗?」 爱固然应该执着炽热,但如小蝶姑娘这般,已是疯狂,令人窒息。 楚阑看看四周各种不伦不类的新郎新娘,若说前世今生还是同一个人,那他们得遇前世情人,应该欢喜雀跃,可这些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思索片刻,道:「前世今生永生永世都是虚妄,人吶,最应该抓住的是这辈子。」 云沉对他笑道:「正是。」 台上,明灯,不,是曲文靖还未完全醒来,小蝶姑娘怔怔地望着曲文靖,曲文靖和明灯虽性情不同,但容貌一样,只不过曲文靖蓄了发而已,他分明就是明灯转世,为何就是不承认呢? 第18页 很快,曲文靖醒了过来。他并未因回忆了上辈子的事情而对小蝶姑娘滋生丝毫爱怜之意,反而满腔怒火地道:「彩衣在哪里?蓝彩衣才是我的未婚妻!而你,是个无恶不作的老妖婆!就算你让我再看一百遍你和明灯和尚的故事,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小蝶姑娘看着对她恶语相向的曲文靖,心如刀割。上辈子,明灯从来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可他现在口口声声说要娶别人!还骂她老妖婆! 在小蝶姑娘枯守明灯庙,日夜守望,满心凄凉的时候,乍然看到明灯迎娶蓝彩衣的时候,可有人知道她有多么肝肠寸断,有多么生不如死?她何尝不想继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哪怕继续等待千年万年,她也无悔,可偏偏她看到明灯和别人柔情蜜意,那她这一百年来的付出和等待算什么? 小蝶姑娘的心充满了仇恨嫉妒不甘痛苦,明灯临死前明明说过「若有来生」,为何不遵守诺言?她悲伤了这么久,思念了这么久,决不允许明灯同别人恩爱。 她本着要痛苦大家一起痛苦,全世界一起毁灭的原则,轻挑眉毛道:「只要你娶我,我就放了蓝彩衣,否则这辈子你休想再见到她!」 「你……」曲文靖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做,和杀了明灯的那群恶汉有什么区别?利用我的心上人威胁我,卑鄙小人!」 「做好人只会一无所有,做坏人却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我宁可做一个坏人。」小蝶姑娘咬牙切齿,「蓝彩衣的性命就在你手里!」 曲文靖双目含恨,半晌才吐出一句含针带刺的话:「我得先看到彩衣平安无事,而且你得放了这群无辜的人,我才能答应你的无耻要求!」 小蝶姑娘闻言大喜,她心里清楚现在的曲文靖是不甘的,但将来时日一久,他想起前世的情意,这颗铁石心肠总能化为绕指柔的。小蝶姑娘立马吩咐小妖去将蓝彩衣带来,又道:「台下的诸位,喝了我和明灯的喜酒,你们便可回家。」 云沉拍了拍楚阑的肩膀,道:「除掉老妖婆的机会来了,走!」 楚阑尚不明白云沉说的机会是什么机会,看到他望向去押送蓝彩衣的小妖,很快明白过来,这方法落在小蝶姑娘的情敌蓝彩衣身上。 -------------------- 求收藏啊~ 第10章 念念百年(2) 楚阑和云沉悄悄走出人群,跟着小妖到了一处洞穴,想必里面关押着曲文靖的未婚妻蓝彩衣。两人并未进去,而是在外面守株待兔。 楚阑取出一个红色葫芦,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的凝状物在手心,施法将其变成一张人脸模样的薄薄的软软的纸状物,道:「这是宝灵阁制的白梨胶,在上面画上五官,贴在脸上,便可偷天换日顶着另一张脸。」 楚阑奉命带大魔头云沉从无垢山前往极北的火海,任务艰巨,各门各派都贡献了不少法宝,这白梨胶人皮便是其中之意。 云沉立在清清月光之下,毫不吝啬地笑着夸赞:「星回仙君当真细心,障眼法容易被老妖婆看穿,白梨胶这东西虽然看着像会毁容,好歹不容易被看穿。」 楚阑先将小妖的五官在一张白梨胶上画好,施法贴在云沉脸上,道:「蓝彩衣更容易接近老妖婆,还是由我扮演吧,你扮演小妖。」 云沉笑着口称「遵命遵命」,仿佛接下来的挑战是一场让人快乐的游戏。 小妖带了一位落魄姑娘从洞穴走出来,那姑娘虽头髮凌乱,衣服脏乱,仍掩不住其霞姿月韵,端的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定是蓝彩衣无疑。 楚阑和云沉正大光明地站在小妖和蓝彩衣面前。小妖看到云沉,惊讶道:「你长得……我怎么感觉在哪见过你?」 原来是只反应迟钝的蠢妖。云沉摸了摸那张陌生的脸蛋,道:「这张脸不好看,我还喜欢我以前的长相。」 「人的长相还能变的吗?」蓝彩衣双手被麻绳捆住,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小妖并不担心她有逃跑之力,竟然和云沉攀谈起来。 云沉道:「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变出一张英俊的脸。看好了。」他飞速将脸上的白梨胶撕下来,现出本相,面部线条流畅如女娲精心雕刻过一般,剑眉星目,凛然如电,唇若施朱,嘴角轻轻一勾,便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小妖道:「哇!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他这才注意到除了云沉,旁边还站着另一位风流少年,察觉到不对劲,质问道:「等等,你们是谁?为什么不在花海等着喝喜酒,跑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借身衣裳。」云沉身手矫健,没等小妖反应过来,一掌拍晕了他。 楚阑走过去扶住蓝彩衣道:「蓝姑娘,你别怕。我们是无垢门的修仙弟子,得知老妖婆在这兴风作浪,特意来处理此事。我们换身衣裳,我会和这位……我的师弟去对付老妖婆,你先回家。」 听到「师弟」两字,快速换好衣裳的云沉轻笑一声。 蓝彩衣本以为必死无疑,哪里想到会有英雄降世,救她一命?她激动地落泪,千恩万谢,但没有立马逃回家,反而抓着楚阑的衣袖苦苦哀求:「曲公子呢?我的未婚夫曲文靖,求你们救救他!他被老妖婆抓走了,那老妖婆非说曲公子是她的前世情人。曲公子现在怎么样?」 楚阑拉起快要跪下的蓝彩衣,道:「我们现在去救他,你先回家等着。你留在这的话,只会徒增危险。」 第19页 蓝彩衣千求万求千谢万谢后,才揣着矛盾心理从小路离开蝴蝶谷。 楚阑施法在白梨胶上画好蓝彩衣的五官,贴在脸上,又换上蓝彩衣的衣裳,整理了下头髮,颇楚楚动人。云沉笑得合不上嘴,道:「师哥,真是委屈你了,又得扮成女子。」 师哥?楚阑想起之前为了让蓝彩衣安心,谎称云沉是他师弟,这会儿云沉称他师兄似乎也说得过去。他正了正脸色,施展障眼法,让两人的身形在一个时辰内都保持和小妖、蓝彩衣一样,道:「别笑了,快去办正事。」 云沉手上晃着一条从蓝彩衣双手解下来的麻绳,道:「得罪得罪,师哥,还得捆着你的双手才能过去花海。」 楚阑只好乖巧地伸出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并在一起,露出手腕。云沉怔怔地瞧了半晌,用麻绳将两只手腕绑在一起,打了个结,问道:「会不会太紧了?」 「不会。」凡俗麻绳,焉能捆得住楚阑,他稍微一用力,便可挣脱。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虞美人花海,走到中间的台子上面。既然是演戏,就要融入角色,演得出神入化,楚阑蹒跚着跑到曲文靖面前,勉强挤出一滴小小的眼泪,哭道:「曲公子,我终于又见着你了!有没有受伤?」 曲文靖却一脸冷漠,无情地推开楚阑扮演的蓝彩衣,走到小蝶姑娘身边,闷声闷气地道:「蓝姑娘,我已经想起了前世情缘,准备和小蝶姑娘再续前缘,永远留在蝴蝶谷和她作伴,往后你我不必再见面了,我们的婚约就此解除!」 楚阑愣了愣,明明刚才曲文靖还一脸愤怒地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明灯,现在又……楚阑明白了,他这是要蓝彩衣断情决意,免得蓝彩衣牵挂放不下,实则是在保护蓝彩衣。 这对璧人佳偶还真是惨兮兮啊。 三人中,只有小蝶姑娘此时感觉欢喜愉悦,还能笑得出来,等了一百多年终于等到明灯,终于等到他说出这样直接明白的情话,总算不枉痴情一场。小蝶姑娘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新娘妆容,道:「蓝姑娘,来者是客,你就在这喝一杯我和明灯的喜酒吧。」 曲文靖睁大了眼,双手捏拳,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就不必了吧!」让他的心上人看着他和别人成亲,何其残忍! 小蝶姑娘仿佛看出眼前的男人对蓝彩衣还有情意,顿时收敛笑容,语气不容拒绝:「喝完喜酒,蓝姑娘可以和台下这些新郎新娘一起回蝴蝶镇。这是最好的安排,难道你还想让蓝姑娘看着我们洞房花烛吗?」 曲文靖怒气唿唿,握拳握得指节发白,手臂微颤。他思量左右,只能忍气吞声,无论如何能保住蓝彩衣的性命就好。 依照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再僵持下去,只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小蝶姑娘虽也可怜,但到底犯下大错,罪不容诛。若放任她,不知还有多少童男童女受害。 楚阑心生一计,抹掉脸上的泪珠,走到曲文靖和小蝶姑娘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喜酒,道:「那我祝两位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酒杯到了嘴边,楚阑双手一用力,挣破捆住手腕的麻绳,酒杯咣当砸地,手上现出他随身宝剑益光剑。益光剑先前软绵绵的,似在沉睡,这会儿终于有精神了,银光若雪,锐不可当地刺向小蝶姑娘。 小蝶姑娘完全没提防,百忙之中,先推开了曲文靖,再闪身躲避,手臂上中了一剑,登时鲜血如注。 曲文靖诧异道:「蓝姑娘!?」 小蝶姑娘又惊又怒:「你是谁?为何假冒蓝彩衣?」 楚阑撕掉脸上的白梨胶人皮,收了身上的障眼法,现出男子本相,苦口婆心地道:「小蝶姑娘,投胎转世后的人不再是上辈子的那个人。曲文靖不是明灯,他不爱你,你强迫他,最后只会令两个人痛苦。不如就此放手吧。」 小蝶姑娘皱起眉头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我和明灯之间的事?谁也不能阻止我和明灯在一起!」她无惧手臂上的伤痛,两只手上同时现出一把剑,左右手同时挥舞起来,竟是无比凌厉,令人不好招架。 楚阑将益光剑使得行云流水,对抗小蝶姑娘的两把剑。两人将台上的桌椅杯盏打得稀拉碎,台下的新郎新娘趁机逃走不少。 曲文靖一面因为终于有人来惩处老妖婆而感到高兴,一面又担心蓝彩衣的安危,着急地问道:「这位少侠英雄,请问我的未婚妻蓝彩衣现在何处?」 楚阑使一招长桥卧波式,盪开小蝶姑娘的利剑,对曲文靖道:「放心,蓝姑娘很安全,你也快回家去吧,这里我会处置妥当。」 曲文靖看少侠英雄和老妖婆打得似乎不分轩轾,心急如焚,恨不能企盼老天爷降下一道天雷直接噼死老妖婆。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先走为上,道:「少侠英雄,多谢你,你小心!」 他扭身就走,小蝶姑娘岂能容忍心爱之人远离自己而去,立马施法取来地上的麻绳,游蛇般朝曲文靖飞了过去,将他捆了起来。 同时,小蝶姑娘眼观四方,还发现小妖也现了本相,竟然是一个高大俊俏的男子所扮,必定和这个耍剑的男子是一伙的。小蝶姑娘二话不说,飞出左手的剑,朝云沉刺去。 云沉抬起双手,正要悄无声息地抵挡,就见楚阑的玲珑如意索以更快的速度朝他飞了过来,捆住他,将他带到楚阑面前。如此,小蝶姑娘的利剑便扑了个空。 第20页 云沉笑道:「多谢星回仙君,不然此时我就中了一剑。」 楚阑发现小蝶姑娘果然修身不浅,自己未必能赢她,便带着云沉退到台下,想服下有损元神却可以法力大增的丹药,一举歼灭小蝶姑娘。他淡淡道:「我不该救你,反正你中一剑也不会死。」 「可是会疼啊。」云沉如实道。在无垢山,被千刀万剐的滋味可不好受。 楚阑:「……」堂堂百魔之主居然还怕疼。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正要往嘴里放。云沉拦住他道:「这是化神丹?虽可以让你瞬间勐增法力,但对元神伤害极大。你就不怕受了伤后,我会趁机杀你逃走吗?」 楚阑不信云沉会这么做,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道:「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云沉啧了一声,退到云沉身后,双手一挥,身后便起了滚滚乌云。 小蝶姑娘手持双剑,杀了过来,到了半空中却突然停滞不前,面露恐惧,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连带着颤抖的利剑都发出铮铮之声,仿佛见到最恐怖的九幽阴灵来向她追魂索命。 -------------------- 第11章 念念百年(3) 楚阑正奇怪小蝶姑娘怎么会突然吓得后退,就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妖婆!你残害世人,受死吧!」 「楚师弟,我们来了!」 楚阑扭头一看,竟然是池颂和江介之两位师兄,这两人都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看样子也被老妖婆抓来被迫成亲了。 池颂手持赤影剑,江介之手持七星剑,双双杀到,惊道:「楚师弟,你怎么松了大魔头身上的玲珑如意索?」两人用正邪不可共存的眼神打量着云沉。 云沉双手已经放下,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笑道:「恭喜两位,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亲了。」 江介之脸色一红,白了池颂一眼,又羞又愤地脱下身上的红衣裳,气得说不出话。 楚阑和云沉早已脱掉喜服,也在打斗的瞬间撕掉之后换上的蓝彩衣和小妖的衣裳,此时一个穿的是无垢门绣竹叶白绸弟子服,一个穿的是窄袖玄青色衣裳,全然看不出两人曾假成亲过,只要他们不说,除了小乞丐多多,再没有旁人知道。 楚阑见来了两个救兵,战况会有转机,便将危险的化神丹放回怀中,道:「你们出现再好不过,闲话少叙,我们先一起杀了小蝶姑娘!」 池颂点点头,三人一同向小蝶姑娘围了过去。小蝶姑娘并不怕他们仨,反而一直拿眼神来觑云沉,仿佛很畏惧云沉会上阵动手似的,是以分心得很严重,很快就落了下风。 小蝶姑娘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必死无疑,于是她双手并用地挽了两个剑花,顿时周身光芒大盛,让人看不清她人在哪。 江介之是三人中法力最强的,也最恃才傲物,他当机立断道:「我挺身而进,你们在外面守着。」 不容楚阑和池颂答话,他已经人剑合一地冲进剑光中。楚阑和池颂在外面严防死守,一旦看到小蝶姑娘出来,立马攻上去厮杀。 剑光中忽然飞出了千百只蝴蝶,翩翩起舞地飞向四方。楚阑道:「不好,小蝶姑娘化身蝴蝶,不知是哪一只了!」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果然很快,江介之从剑光中飞了出来,焦急道:「里面没人!老妖婆已经逃走了!」 楚阑灵光一闪,望向曲文靖所站的方向,道:「曲文靖!」无论小蝶姑娘要去哪,绝对会拼命带上她心心念念的曲文靖,也就是上辈子的明灯。 忽然听到曲文靖那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不是小蝶姑娘的,而是蓝彩衣的!蓝彩衣不是回家了吗,怎会出现在这? 楚阑奔过来一看,只见蓝彩衣整个头颅都是鲜血,浑身抽搐,看来是被人从头顶拍了致命的一掌。 蓝彩衣旁边站着小蝶姑娘,小蝶姑娘手上还有鲜血,毫无疑问她就是杀人兇手。曲文靖难以置信又悲痛万分的抱住蓝彩衣,眼泪汪汪地道:「蓝姑娘,蓝姑娘,你……你别死,我们还没成亲呢。我说过要照顾你保护你一生一世的!」 原来蓝彩衣实在放不下被老妖婆抓走的曲文靖,所以回家的半路上折返,来到了蝴蝶谷的花海。她本想悄悄给曲文靖解绑,两人再一同逃走,没想到最后一刻老妖婆如风而至,直接朝她脑袋瓜给了重重的一掌,鲜血顿时从她脑袋瓜四面流下,玷污了她姣好的面庞。 蓝彩衣感觉自己气血两失,必死无疑,朝曲文靖惨澹笑道:「曲公子,我们终于……终于又见面了。我不知道你前世如何,只知道这辈子我们相爱,你……你别娶那个人好不好?我死了,你另娶其他女子都不要紧,别娶那个人,那个人只会害你……」 曲文靖浑身都在发颤,沉重地摇头道:「我只要你,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可唯一的妻子却因自己而死,曲文靖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 蓝彩衣想抬手去摸曲文靖的脸蛋,却没了力气,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连同她的情意一起葬送这片旖旎的花海中。 曲文靖紧紧搂着怀里的蓝彩衣,感受她的体温一点一点褪去。心脏如被千百只虫子咬噬,他撕心裂肺地怒嚎一声,不舍地放下蓝彩衣,颤颤巍巍站起来,勐然给了小蝶姑娘一巴掌。奇怪的是小蝶姑娘也不闪避,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否则她拍死蓝彩衣之后,应该会立刻将曲文靖拐走。 第21页 此时云沉负手走到楚阑身旁,面色难得地凝重,一同默默看着这三人的恩恩怨怨。 小蝶姑娘仿佛被曲文靖那一巴掌打得如梦初醒,嘶哑道:「你打我?明灯,我为你修建庙宇,重塑金身,供奉香火,只为找到你的魂魄,復活你的性命,我等了你一百零五年,日日夜夜,从未停止过对你的思念,你居然打我!为了别的女子打我!明灯,你知道这些年没有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心里的痛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这些话她一直压在心里,这会儿一口气说出来,眼泪随之汩汩而出,倒觉得痛快许多。 曲文靖听她的缱绻苦衷,恍如梦中,也许从那场救命之恩开始就是错的,孽缘至今,伤人不浅。他神色悽然地望着天空,万念俱灰地笑了起来,比哭声还让人闻之伤心。 他怔怔看着小蝶姑娘,眼睛沧桑似乎藏了许多断肠故事。曲文靖摊开手掌,现出一粒杏子糖,突然一笑:「小蝶姑娘,吃颗杏子糖吧。」 小蝶姑娘惊讶地瞳仁都变大了,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这……这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明灯,说话的口气,看人的眼神,还有这句话,还有这颗糖。明灯,明灯,他终于都想起来了!明灯终于回来了! 楚阑闻言,都诧异地睁大了嘴,曲文靖这是承认自己是明灯,承认自己喜欢小蝶姑娘了? 小蝶姑娘喜极而泣,伸手去取曲文靖手中的糖,下一刻,曲文靖直直地撞上小蝶姑娘手中的利剑,一剑穿心,暴血喷溅,如不尽的虞美人花瓣纷纷扬扬。 他疼得闷哼一声,随即却松了口气似的道:「小蝶姑娘,在你和他们斗法的时候,这颗杏子糖掉了出来,是上辈子我给你的那颗对吗?看到杏子糖,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明灯,可也不是明灯。是我辜负了你,我已经喜欢上蓝姑娘,不要再找我了。」说完,他含着凄凉的笑意倒了下去。 小蝶姑娘梗着脖子,喉间发出呜呜之声,却是哭不出来,也未落泪,额头的青筋根根分明,冷汗涔涔,仿佛潜藏在体内的所有痛苦在这一瞬间都爆发了。 半晌她才慢吞吞自言自语道:「真是我错了吗?你不是明灯吗?不,不,你是我的明灯,生生世世,你永远是我的明灯!」 就在楚阑以为小蝶姑娘要再次给曲文靖塑金身的时候,小蝶姑娘突然将另一把剑插入了胸口,魂飞魄散,和明灯双双倒在花海里。她用尽最后一丝法力将两人的尸身化成飞灰,相伴碧落黄泉。 楚阑默默不语,心口一阵堵塞,眨眼间,这段前世今生的虐恋在三人的惨死中结束,真是令人唏嘘。总有话本上写到前世今生,三生七世,唯你不可,但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投胎转世,各自有了不同的经歷,也有了和上辈子不同的性情,这个人真的还是上辈子的人嘛?话本不过供人消遣罢了。 江介之收了七星剑。他不清楚这段故事的来龙去脉,没有任何感慨,反而有种为百姓除害的成就感,道:「老妖婆总算死了,蝴蝶镇可以清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池颂道:「你怎么还不脱下这套喜服?看着别扭。」 池颂像个庄稼汉似的拉起袖子,道:「我里面没穿衣服。」 江介之和池颂两人天生冤家,碰在一起就容易斗嘴。江介之嫌弃道:「你……你为什么不穿衣服?你就这么喜欢穿喜服吗?那你一辈子穿喜服,永远别脱了!」 池颂皱了皱鼻子道:「我怕热!大夏天的,跟你一样穿那么多,裹粽子吗?离开这鬼地方我就换。你以为我想和你穿喜服拜堂成……」 江介之连忙捂住池颂的嘴,道:「你别胡说八道!谁和你拜堂了?」他还不知道楚阑和云沉一直在花海,目睹了小蝶姑娘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就知道两人行了拜堂成亲的礼仪。 云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两人,轻扯嘴角问道:「你们俩是被老妖婆抓来这里成亲的?那你们前世可是情人呢!」 江介之和池颂神色一变,如吃了六七只苍蝇。池颂道:「胡说!绝不可能!我情愿生生世世天煞孤寡命,也不要和江介之前世是情人!」 江介之是无垢山掌门人青松真人最钟意的弟子,素来骄傲得像只孔雀,哪肯承认自己是被老妖婆抓来的,道:「我们是伪装在成亲队伍里,并不是被老妖婆抓来的!所以我和池颂没有前世的缘分!」 池颂摇摇头,面露鄙夷道:「江介之,我真是看不惯你撒谎!虽然我也不想承认和你前世有什么瓜葛,但我们确实是被抓来的呀!」 他转身面向楚阑,讲起这一天来的遭遇:「楚师弟,我和江介之从半空中掉下来,宝剑突然失灵,然后就碰到老妖婆,她对我们俩施法,说我们前世是夫妻,就莫名其妙地将我们抓到这来了。我们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宝剑直到不久前才有了反应。」 江介之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移话题道:「大魔头怎么回事?为何不用玲珑如意索锁着?」 楚阑解释道:「云……」在池颂和江介之面前称唿「云沉」似乎显得有点亲昵,但如他们一般称唿「大魔头」,又明显在刻意生疏,只好道:「他服用了锁灵丹,不打紧不打紧。池师兄、江师兄,折腾了一夜,天色将明,我们将蓝彩衣的尸身送去她家中,再继续赶路前往极北的火海吧。」 第22页 闻言,云沉蹙起眉头,似在思索。 池颂点点头,很贊同楚阑的话,挤兑江介之道:「我们仨,江师兄法术最厉害,便请江师兄送还蓝彩衣的尸身吧。」 江介之瞪眼道:「为什么是我?」他倒不是懒惰之人,只是习惯和池颂犟嘴,一个说东一个偏说西。 池颂理所当然道:「大魔头和楚师弟不能分开,况且他劳累了一晚,当然不能他去。御剑飞行的时候,楚师弟乘坐赤影剑,我要保护楚师弟,当然也不能是我,只能是你了!」 「你!」江介之道,「哼!」 江介之哑口无言,毕竟他和楚阑的关系不像池颂那么亲密。他蹲下身子,在想如何处理蓝彩衣的尸身,毕竟蓝彩衣一身血污,他可不想因此弄脏衣服。 楚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簌簌之声,回头一看,花海中的虞美人竟然剎那疯狂生长,花瓣一张一合就像妖魔的嘴巴,藤蔓上生出许多尖锐的利刺,朝楚阑四人飞速袭来。 -------------------- 求收藏~ 第12章 破庙趣事 三人纷纷祭起宝剑,刺向骤然攻击过来的虞美人,如名厨切菜般,细碎的花瓣漫天飞舞。 云沉自觉地站在楚阑身后,道:「有劳星回仙君护我一护。」 楚阑:「……」你就是被花刺扎得全身千疮百孔也不打紧,又何必惧怕? 不过想想这些花刺如针一般刺进血肉中,肯定也挺疼的,于是楚阑只好原谅云沉的胆怯,挥剑保护他。 好在,任凭虞美人如何猖狂,总在楚阑的能力之内,只是花海的虞美人太多太多,这样打下去,迟早会筋疲力尽。为免这些成精的虞美人将来祸害蝴蝶镇的百姓,楚阑对池颂道:「池师兄,用你的赤影剑祭出火球,烧了这片花海吧。」 云沉啧啧道:「星回仙君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美的花海,一场大火烧了,岂不可惜?」 楚阑:「……」你个阶下囚,有你什么事?你当初一把火将问天宫烧了三天三夜的时候,怎么不怜香惜玉? 他懒得理会云沉,继续挥剑将虞美人砍杀个稀巴烂。 池颂听了楚阑的话,正要利用赤影剑祭出火球,忽然被一条长长的虞美人藤蔓缠住身体,还带刺,扎得他生疼。更要命的是,另一条藤蔓将江介之缠了过来,两条藤蔓就像月老的红绳似的,将池颂和江介之叠在一起。 且藤蔓越来越紧,让他们动弹不得,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池颂面容扭曲,一脸拒绝地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啊啊啊啊!」江介之也是一脸惊恐,再靠近一点,就要亲上去了,「你把头撇开!撇开!快撇开!」 「我撇不开啊!」池颂咬紧牙关,勉强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 嘭!江介之不受控制地砸下来,好在最后一刻,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偏头转向,没亲上去,否则这张嘴回头得清洗十来遍才敢吃东西。池颂被压在下面,忍不住咳嗽:「江介之,你好重啊!压死我了!」 江介之平日一直维护自己清高异于常人的形象,此时狼狈不堪,不敢看任何人,道:「你以为我想吗?!这什么丑花?别缠我!」 云沉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池颂和江介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建议道:「这种成了精的虞美人,你越骂它,它越凶,你夸夸它,它也许就给你松绑了。」 天下还有这种要求奇怪的妖精?江介之不肯开口,他恨不得将花海里的虞美人全都斩草除根,怎肯低头献媚求饶! 「真的吗?我试试。」池颂却听进去云沉的话,对缠在身上的虞美人好声好气道,「美人花,美人花,虞美人,你是世上最美丽的花!牡丹太庸俗,菊花太臃肿,莲花太清高,都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你小小的一瓣就能冠绝人间,它们都是你的小弟弟小妹妹,比不上你的分毫!」 江介之长眉倒竖,怒道:「池颂,你胡说八道!这虞美人哪里好看了?小不拉几,丑不拉几!还有,不准侮辱我最爱的莲花……」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身上的藤蔓越来越紧,疼得他血肉跟针扎似的,实在耐不住地呻吟起来。被压在下面的池颂却发现浑身一松,立刻推开江介之,站了起来,哈哈笑道:「夸夸真的有用啊。虞美人,你就是最美的花!」 江介之:「……」去他娘得最美。 池颂身上被花刺扎了许多小洞,细细麻麻地隐隐作痛,但看到江介之还在受苦,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那点痛了,快活地笑道:「自由的感觉真好啊!江介之,你金口不开,你比莲花还清高,有种就一直别夸虞美人!」 江介之忍痛哼了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啊呸!」池颂吐了吐舌头,「假清高!」 这边厢,云沉对楚阑道:「我想起来,这虞美人名唤血云虞美人,见血疯长,定是因为闻到了蓝彩衣流出的血。及时将蓝彩衣的尸身送出去就没事了。」 确实有虞美人藤蔓缠向蓝彩衣,但都被楚阑砍杀了。但池颂和江介之两人并没有受伤,为什么虞美人藤蔓会去缠住他们,却不来缠楚阑和云沉?而且这夸夸松绑法实在荒谬。楚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之处,目光看向笑容神秘莫测的云沉,总隐隐不安,有种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操控的错觉。 池颂听到云沉的话,对江介之道:「你不愿意夸虞美人,它不肯松绑。我用赤影剑救你,你马上送蓝彩衣尸身回去。你同意,我就救你。」 第23页 「快点!」江介之白了池颂一眼,无可奈何地答应池颂的要求。 池颂挥舞赤影剑,挑断了缠住江介之的虞美人藤蔓。江介之松绑后,仍不解气,又「刷刷刷」挥动七星剑,将藤蔓碎尸万段。之后他顾不得干不干净,抱起蓝彩衣的失神,飞离了花海,前往蝴蝶镇。 没多久,虞美人花海果然恢復了原样,风清花漾,温柔似水。 楚阑、云沉和池颂先回明灯庙等江介之,发现多多不见了,不知一大早去哪乞讨了。由于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楚阑实在疲乏得很,不由打了个哈欠,就地躺下,闭上眼道:「我先睡会儿,等江师兄回来,我们再出发。」 池颂点头表示认可,但下一刻他看到大魔头云沉行动自如,瞬间枯萎,坐到楚阑身边,心道:「要不你先用玲珑如意索将大魔头捆起来再睡?」 但楚阑已经闭上眼,池颂也不好打扰,只好一面盯着云沉,防他逃跑,一面拿出无相镜,施法召唤江介之。银光闪过,说明江介之接受了他的召唤,但无相镜里出现的不是江介之那张清高的脸,而是乌漆嘛黑的……泥巴地。 江介之又又又……不肯露脸。 无相镜里响起了江介之不耐烦的声音:「作甚?」 「快回来!」池颂心道,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云沉。 「知道。」 池颂又叮嘱道:「记得和蝴蝶镇的人说不要靠近蝴蝶谷,虞美人花海还是很可怕的。」 「已经说了。这些人深受老妖婆残害,你觉得他们还敢去吗?」 池颂嘿嘿一笑:「也是。那你记得买点吃的回来,还有买点药,我身上被花刺扎得现在还疼。」 「知道。屁事真多。」 楚阑朦朦胧胧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吓一跳,眼前坐着两个脑袋和手上都包扎了纱布的人,浑像一对受伤惨重的木偶,其中一个笑嘻嘻道:「楚师弟,你睡醒啦。」 楚阑分辨出说话的人是池颂,没开口的是江介之。 他坐了起来,问道:「你们怎么包扎成这样?」 池颂手上居然提着一条鲫鱼,鱼还在活蹦乱跳,池颂被绑得绷直的手指费劲抓住鱼身,双手上的纱布很快就脏兮兮滑黏黏。他解释道:「我们被虞美人花刺扎了,身上伤口太多,得治一治,就都包扎了。」 两个人身上的纱布包得横七竖八,显然并非出自杏林之手,而是他们自己随意包扎的,配合池颂手上那条垂死挣扎的活鱼,格外好笑。楚阑忍俊不禁,抬手捂住嘴,笑道:「池师兄,我记得你没被花刺划伤脸啊,怎么也……」也包裹成猪头样子。 虞美人很吃池颂的马屁,早早地放了他,所以池颂的伤比江介之的伤要轻很多。 池颂笑道:「我是没有。但江介之的脸被划伤了,我看缠纱布有趣,就也跟着包扎了头。别说了,我快饿死了!江介之这个蠢蛋,我让他买些吃的回来,你看看他买了什么,活鱼、面粉、番薯,这怎么吃啊?他又不会做饭,我也不会,只能你来了!」 楚阑揉了揉眉心道:「……我?」我只会一点点,也就会做个鱼汤,别的可真的都不会。 「是啊,锅碗盆瓢酱醋油盐都给你借来了,开火吧。」 看着两个「猪头」,一个目无下尘,一个比他还傻气,楚阑真是怀疑师父是不是看走了眼,居然让这两位师兄护送他押解大魔头。无奈之下,楚阑只好站起来,目光瞥向坐在佛像下面的云沉,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刻刀和木头,正一心一意地雕刻什么东西。 池颂和江介之双手受伤,不便帮忙打下手;云沉手脚齐整,身安体健,应该干点活,不能吃霸王餐。于是楚阑清了清嗓子:「那个……你,过来杀鱼。」 云沉停下手里雕刻的动作,微微抬头,朝楚阑轻轻一笑:「星回仙君是在唿唤我吗?我叫云沉,这名字多好听啊,我就很喜欢唿唤这个名字,云沉云沉。」 楚阑:「……」见过自恋的人,但没见过对自己名字都自恋的人。 最终,云沉将手上的木雕放进怀里,跟着楚阑走到庙外,果然看见一个临时的厨房应有尽有。 楚阑揉面粉做馒头,云沉杀鱼。 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铺洒在楚阑脸上,灿灿生光。如果在无垢山,他这个时候想必还在睡懒觉吧。云沉将杀好的鱼放在水里清洗,问道:「你在无垢门的时候,经常做饭吗?」 楚阑抬起手背擦掉额头的细汗,道:「偶尔。做的难吃……」 无垢山的膳食每日都是清汤寡水,且三日一重复,实在索然无味,食难下咽,久而久之,无垢门学会辟谷的弟子都不吃了。但楚阑打小就有美食爱好,门内膳食不佳,他就自己做,只是每次水平不一,有时味道还行,有时又实难下咽,所以饭菜上桌之前,他也不敢打包票今天能让大家一饱口福。 「有吃的就很好了,我定不嫌弃。」云沉嘴角洋溢着如这晨风般美好的笑意,又道:「你平日里几时睡觉呢?」 「亥时。」 云沉似乎很关心楚阑的日常起居,又道:「平日除了修炼法术,还做些什么?」 楚阑想起在无垢山无忧无虑的生活,修炼法术、练剑、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下下棋读读闲书……看四时变化,赏旖旎胜景,享受山中岁月,如今想来还是很快乐的。等等,大魔头探听我的这些私事做什么?他是想通过我了解无垢门的法度? 第24页 楚阑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云沉。 云沉似乎瞭然楚阑的意思,往柴灶里生火,笑着抚平他的疑心:「我只是怕处着尴尬,随便找话头来聊聊。」 嘭地一声巨响,柴灶居然爆炸了! -------------------- 求收藏呀~ 第13章 木雕少年 事实证明,做饭这件事确实需要天赋。 池颂和江介之显然没有,楚阑从未见这两人进过厨房;云沉显然更没有,因为他生个火都能引发爆炸,好在食材得到及时的保护。 云沉无奈地耸耸肩,似乎在说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堂堂魔尊是从来不下厨的。楚阑无言以对,只好自己动手,让云沉全程在旁边看着,不准离开,也不准动手。 一阵噼里啪啦地忙活之后,馒头、蒸番薯、鲫鱼汤、辣炒小黄牛等做好,端上桌。 池颂和江介之饿狼扑食般扑过来,楚阑却一把将鲫鱼汤端走,尝了头一口,味鲜汁香,心满意足地笑道:「两位飢肠辘辘活像饿死鬼,该多吃馒头。」 被他抢先喝了鲫鱼汤,现在就算鲫鱼汤放回桌上,池颂和江介之自持正派身份,也不会去碰,不和恶人一般见识。两人拿起馒头,才吃了第一口,就觉得仿佛五雷轰顶,外焦里焦,这……真的是馒头不是毒药吗?齁死人! 「呸呸呸!」池颂和江介之将嘴里的馒头吐出来,神色就像刚吃了一坨狗屎。两人又拿筷子翻了翻黑不熘秋的辣炒小黄牛,认真地问:「这是小黄牛?」买来的时候明明是鲜红色,令人垂涎欲滴,怎么转眼间成了牛屎色? 楚阑右手捏拳,放在唇边,假意轻轻咳嗽,不得不承认,就这顿饭的面相来看,今天的厨艺滑到了低谷。毕竟他不是神厨,做饭水平忽高忽低,怨不得他。他清了清嗓子,尴尬道:「凑合着吃吧,凑合着吃吧。」 有了馒头的前车之鑑,江介之无论如何不肯再动筷子,池颂倒还给面子,夹了一块不知是辣椒还是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脸色立刻黑得不能再黑,连带着胃里噁心,蹲在一旁呕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 楚阑:「……」有这么难吃吗?太夸张了! 他拿起馒头吃了一口,顿时嘴里木然,这味道难以形容,简直就是将不善厨艺的本领发挥超常。他又抱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尝了一口牛肉,啊啊啊,对不起池师兄,冤枉你了,你继续吐吧。 楚阑吐掉嘴里的还不如泔水的饭菜,再看一旁喝鱼汤的云沉,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没必要这样吧?虽是阶下囚,还是可以真实表达真实看法的。 「实在抱歉。我平时做饭偶尔难吃,没想到今天这么难吃。」楚阑歉然道,「不然,你们再去镇上买些熟食,这些都倒了吧。」 云沉抬头看了一眼云沉,道:「他们俩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觉得很好吃。」 难不成鲫鱼汤真的还可入口?但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灶台做的,论理应该都难吃才对。楚阑舀了一口鲫鱼汤,果然味道还行,不愧是他最常做的一道菜,做砸的可能性最小。 在楚阑喝鱼汤的时候,云沉已经拿起馒头,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有滋有味,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这馒头髮得不好,别吃了。」楚阑回味起馒头的味道,干硬而齁,估计连猪都吃不下。 云沉不以为然,又夹起辣炒小黄牛,乌漆嘛黑的一团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这么好吃的食物,不吃岂非可惜?」 在已知这一桌餐食只有鲫鱼汤可入口的情况下,楚阑几乎要怀疑云沉的话是在阴阳怪气,但见他神色自若,吃馒头牛肉这些菜都吃得一脸享受,楚阑又没法怀疑他的真诚。 江介之低声道:「有病!妖魔的味觉和我们常人都不一样。」 云沉毫不嘴软,驳了回去:「是你们俩矫情。有人做饭吃就不要挑剔,否则自己动手。」 楚阑想说其实不用这么苛刻,毕竟这顿饭真的很不好吃。 这顿饭没吃成,池颂和江介之只好又去买了一些熟食,回来时发现云沉居然将所有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干净净,真是不可思议。 云沉神情喜悦,仿佛刚吃了一顿绝世大餐。他面带微笑地坐在太阳底下,专心致志地雕刻木头。 楚阑拿出无相镜,准备施法召唤师父青松真人,向他禀报这一天的情况。 转念一想,师父让最钟爱的弟子江介之随行,目的无非是想让江介之藉此名扬天下,好为江介之成为下一代无垢门掌门人铺路。 这么思索,楚阑觉得应该让江介之向师父禀告。但江介之现在脑袋裹得跟猪头似的,怕被师父骂没用,自然不肯相见。楚阑只好自己来,无相镜银光闪动,现出青松真人长须飘飘的模样。 青松真人问:「楚阑,一路可好?江介之呢?」 江介之不愧是师父心坎上的徒弟,师父开口就问江介之。楚阑答道:「请师父放心,一路都好。」 坐在楚阑对面的江介之,挥舞那对被白纱绑得跟猪蹄似的双手,表情扭曲,示意不能让师父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楚阑只好帮他圆谎,对青松真人道:「江师兄在练剑,回头我告诉他,让他面见您。」 青松真人道:「倒也不必,今日我便要和你四位师叔一同闭关。若有大事发生,再及时向我禀报。」言外之意就是别动不动用无相镜召唤,芝麻大点事不必打扰,除非大魔头云沉跑了。 第25页 楚阑本来就不擅和师父说话,每回说话心里头都得掂量许久,唯恐说错话,故而能不说就不说。这回他原想禀报小蝶姑娘一事,听师父这么说,便按下不提,应道:「是。」 青松真人又道:「你们仨务必齐心协力完成除魔大业。」 楚阑点头:「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全力以赴。」 放下无相镜,池颂和江介之也吃得差不多了。眼下,这两人受了伤,且虞美人花刺有毒,得养一阵,不得御剑飞行。池颂能伸能缩,提议道:「不如我和江介之先回无垢山,让师父另派两位师兄来协助。」 江介之头一个不答应:「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就这么灰不熘秋地回去,我们还配做无垢门的弟子吗?师父不骂死我们?」 江介之瞭然师父让他出这趟门的目的,他也自信要在火海除掉大魔头,将来要成为比星回仙君还出名的少年英雄,所以宁死不肯回去无垢山。 江介之不肯回去,池颂又放心不下楚阑,便也不回去。楚阑虽可御剑,那把娇气无比的益光剑却载不动四个人。于是一番计较下,他们决定买辆马车,左右是多费些时间而已。 很快他们就从蝴蝶镇上买来一辆马车。 考虑到江介之和池颂都是病人,楚阑便坐在外面赶车,他让云沉也进马车。云沉却跳坐在另一边的板沿上,和楚阑一同坐在外面,望着前方碧蓝蓝的天:「里面多闷啊,我想和星回仙君一同看看沿途风景。」 楚阑忽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起来,这趟车是送云沉去死的车,那这条路就相当于黄泉路,但云沉似乎并不惧怕,云淡风轻得仿佛将死者另有其人。 车声粼粼,马车沿着官道朝北方前进。 两边树木萧萧,清晨的露珠在朝阳下消失殆尽。 云沉手里的木雕终于完成了,刻的是一个男子,更准确说是个男孩,介于小孩和少年之间的年龄。木雕少年栩栩如生,楚阑只侧眸一瞥,便发现其轻裘缓带,意气风发,左手持剑,右手捏着一朵桃花。木雕少年的面庞比桃花还好看,微微带笑,十分俊美。 楚阑心想,这是大魔头小时候?小时候看起来倒是个好人,怎么长着长着就长歪了。 云沉笑意浅浅地将木雕少年递了过来,对楚阑道:「星回仙君,为谢你昨日在蝴蝶谷花海的救护之恩,这个木雕送你,还望不要嫌弃。」 楚阑:「?」这是什么意思?这居然是送我的东西?那为何不雕刻一个我?等等,你我乃仇敌,我岂能接受你的赠礼? 林间的夏风迎面扑来,清凉爽快。云沉的笑容亦如这风,他锲而不捨道:「你我一正一邪,本无交集。但今日一同前往火海,也算缘分,若非正邪两立,我们相仿的年纪,我倒很想和你星回仙君交个朋友。」 楚阑的记事是打在无垢山修行开始的,记忆里不曾有谁给他送过礼物,自然了,他也不曾给别人送过礼物。楚阑心下五味杂陈,确实,经过蝴蝶谷一难,他对云沉的敌意已经大大减少,甚至可以说有点将大魔头当朋友的意味。 马嘶声惊醒了他飘在九天之外的思绪,真是可笑荒谬,怎么能将大魔头当朋友?就算内心深处有这种想法,也万万不可表现出来。 对于这个礼物,楚阑不想收也不敢收。他直视前方没有尽头的道路,佯作冷漠说道:「我救你,只是不想横生枝节,将来还是要扔你进火海的。」 云沉并未恼怒,反而笑了笑,将木雕少年收回怀里,说道:「这个我知道,但我不觉得送我去死和收下我的礼物有什么冲突。」 这两件事听起来不就很矛盾吗?但从云沉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出来,那似乎是很天经地义稀松平常的事情。楚阑被云沉绕晕了,这人说话总有让人反驳不了的歪理,若是接话,很容易被带进他的圈套,于是楚阑决定先不讲话。 云沉却很不甘寂寞,又问道:「星回仙君,请问你的字『星回』两个字是如何来的?」 -------------------- 第14章 魔域幻境(1) 星回。 弱冠那年,该取字了,旁的师兄弟很快就想好取什么字,楚阑却迟迟挑不出合适的,他也想过和名相匹配的「将尽」,再有修仙悟道的「寻玄」,却皆不如意。 「星回」两个字是他梦里常听见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楚阑总会梦见一片桃花林,漫天芳菲,灼灼其华,恍若人间仙境。在这片轻雾蔼蔼的芬芳桃花林里,不见任何人,只能听到一个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唿喊:「星回,星回!」 这样的梦反反覆覆,楚阑捉摸不透,只好以为那少年在唿喊他,也许是老天爷特赐「星回」两个字呢,于是楚阑给自己取的字是「星回」。不过在无垢山,长辈以「名」称晚辈,同辈多以「师兄师弟」相称,所以「星回」并没有多少人称唿。 也就大魔头云沉天天将「星回仙君」挂在嘴边。 楚阑并不想解释这么多,双眉一轩:「星回两个字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云沉慵懒地靠着马车,阳光打碎树影照在他的脸上,更添闲散之意。他浅笑道:「星回,云沉,这两个名字倒很相配,仿佛在说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大放异彩。」他总是将生死之事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那是一件最普通平常的事。 不愧是歪理大王,这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都能被强扯上关系。 第26页 楚阑性子不急不躁,温吞得很。他松松地牵着缰绳,马儿缓缓行走,人不匆忙,马自然也不匆忙。他扭头瞥了一眼云沉,淡淡道:「降妖除魔是无垢门的天职,和我们的名字没有关系。」 云沉笑而不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马车里面传来池颂和江介之的吵闹声。 池颂声音带着嫌弃:「你坐过去,别挤着我。」 江介之不服气道:「那边有太阳,晒,你坐过去。」 池颂哼哼两声:「我不去,你一上车就选了那边,现在太阳晒到那,你又挪过来,江介之,要不要脸?」 江介之也不肯示弱,道:「池颂,怎么说我也是师兄,你一口一个江介之,师父教导的礼仪都去哪了?」 「江介之江介之,我就喊你江介之,你不服气,我们现在下车打一架。」 楚阑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拉住缰绳,停下马车。他侧身抬手掀开车帘,对里面两位小孩似的师兄道:「既然两位不合,那只能其中一个和云沉换个位子。」 楚阑虽是师弟,但年纪却比池颂和江介之大一些,因为他入门晚,无垢门的弟子排序不以年纪,而是按入门先后顺序的,所以师弟倒比两位师兄成熟。 池颂和江介之勐地站起来,「哐啷」一声头撞上车顶,吃痛之下还争先恐后地嗷嗷叫:「我换!我换!」 楚阑凝眉想了想,开口说道:「你们猜拳吧,谁赢了谁……你们现在的手也只能出『布』了。依我看,不如让云沉决定,谁和他换位子。」 选择权到了云沉这边,云沉皱皱眉,他可不想换。他也回头看着池颂和江介之,眼神全然不似看楚阑的温和,充斥着肃杀之意,唇角紧抿,眼尾下敛,像一只上古神兽在压抑与生俱来的煞气,仿佛在说:「生人勿近!」 池颂和江介之的头虽被白纱包裹,眼睛鼻子嘴巴还露在外面,此时那两双眼睛对上云沉的寒目,立马觉得此人不怀好意,恶贯满盈,谁和他一同坐在车厢里,谁必会吃亏。毕竟他们没有玲珑如意索,不能及时捆住云沉。 于是,池颂和江介之一对视,默契地同时坐了下来,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不用换位子。」 楚阑被这两人突如其来的转变逗笑了:「果真?你们不再吵架了?」 「不吵了不吵了。我们师兄弟好着呢。」池颂和江介之的白纱手掌贴在一起,现场表演什么叫做变脸。 「那就好那就好。」楚阑放下车帘,拉起缰绳,继续赶马车上路。 立马车厢内又响起两人低声争执的声音。 「谁和你好?我江介之就是一辈子不交朋友,也不和你好。」 「呵呵,说得好像你能交到朋友一样。」 「……」 楚阑忍不住笑笑,无奈地摇摇头。云沉却笑意盈盈地道:「一路上有这对活宝帮闲凑趣,也算不错。」 楚阑突然发现,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他和两位师兄应该对云沉同仇敌忾,但两位师兄对云沉有点怕,他和云沉却处得非敌非友。这种感觉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罢了,想不通就不想。 楚阑扬起马鞭,一挥,骏马跑了起来。 行至傍晚,日沉月升,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如情人的脸颊。久不下山的楚阑忍不住感嘆,在人间看晚霞虽不及无垢山看到的那么美,但配着炊烟裊裊杨柳拂堤,也别有一番韵味。 正如斯想着,马车乍然驶进了一个火树银花合的繁华热闹集市。天一下子暗了下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仔细一看,这些很多都不是人。 譬如眼前卖糖炒板栗的,顶着一只鸡头,却有人的身体,炒板栗的同时,头上地鸡冠晃个不停,嘴里还咯咯咯地鸣叫。 又譬如那边卖鸡肉的,是只成形的黄鼠狼,每卖出一只鸡,他就要奖励自己吃一只鸡,满嘴肥油。 还有猪头人身的妖怪表演胸口碎大石,拖着狐狸尾巴的「人」卖弄风骚。 ?这是什么地方? 楚阑正想快马加鞭离开这个鬼地方,却被两只脸色惨白的鬼拦住:「此地不可骑马,还请两位公子下马车。」 云沉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两只鬼立马欢天喜地,比见了爹娘还高兴:「魔尊大人!」 云沉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两只鬼脸上的喜悦只增不减,一退一作揖地退到马车后面。 看两只鬼对云沉毕恭毕敬,楚阑猜了个大概,祭出益光剑,架在云沉脖子上道:「你!这是你的地盘!果然我还是中了你的招!」 云沉似乎有所预料,神色淡定道:「星回仙君别激动。此地名唤魔域幻境,确实是我的地盘,但你并非中了我的招。」 「若不是你,我们怎会进到这个鬼地方?」到了这个地步,楚阑才不信云沉的花言巧语,「我不能将你送到火海,是我失责,今日拼着性命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但大魔头不死不灭,是杀不死的! 无瑕思考更多,楚阑义愤填膺地将剑刺了过去,云沉身子矫健,轻巧避开,道:「星回仙君请听我解释。我吃了锁灵丹,是不能打开魔域幻境的,所以打开魔域幻境的另有其人……」 过了三招,楚阑还是没能将云沉拿下,心下着急,但又很奇怪,再心急如焚,他的心中始终洋溢着一股愉悦情感。这地方真真是诡异极了! 第27页 楚阑再想施展法术时,一群妖魔鬼怪四面八方沖了上来抱住他的身子,笑嘻嘻道:「星回仙君,请你听我家魔尊大人解释!」 「仙君真是俊俏,这可是我头一回见魔尊带人来魔域幻境。」 「公子,你不听魔尊大人解释,我们可就都跪下了。」还真有几个猪妖鸭妖嘎嘎地跪了下去。 楚阑既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这些妖怪不直接帮云沉杀他,反而扑通跪下,是何道理?横竖楚阑被他们拉住,四肢受限,不能施法,只好气唿唿地瞪着云沉。 云沉凌厉的眼神扫过群妖,皱眉道:「该干嘛干嘛去!别碰着楚阑。」这是他第一次直唿楚阑的本名。 群妖果然立马松开楚阑,一闹而散。 进了贼窝,还面对贼老大,楚阑冤得很,偏偏贼老大还杀不死。他以为云沉的法力已经恢復,无人匹敌,嘆口气道:「生死有命,是我对不起苍生。」 云沉苦笑道:「星回仙君,当真冤枉我了!绝不是我将你带到魔域幻境来的。我的法力被封住,不能带人进来。若我料得不错,应当是尸魔苍落所为。」 尸魔苍落? 对于尸魔苍落,楚阑略有耳闻。他的真身是一具白骨尸体,阴气极重,歹毒程度不亚于大魔头云沉,是仅次于云沉的魔族老二。前些日子,仙盟联合围剿魔窟,擒拿了云沉,却不见了苍落。 云沉接着有理有据道:「苍落虽臣服于我,却一直想取我而代之。如今我被无垢门捉住,又要送去火海毁身,他自然想趁机收伏魔族残余势力,成为新一代魔尊。」 云沉的解释破绽百出,楚阑又问:「那他为何不直接杀了你?反而将我们抓来魔域幻境?尸魔苍落现在又在何处?为何不现身?」 云沉不慌不忙,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身上有苍落想要的邪术秘诀。他将我们抓来,一来是想从我这得到邪术秘诀,二来是想杀了我和你,藉此机会名扬天下,让魔族弟子纷纷归入他的门下。不过你放心,他现在必定不在魔域幻境。」 楚阑越听越觉得离谱,质疑的目光在云沉身上逡巡,冷笑道:「既然他对你我皆有所图,为何又不在魔域幻境,你这话岂非自相矛盾?」 云沉伸手,想拉楚阑坐上马车,再慢慢细说。楚阑生气地摆了下手,站在骏马旁边,不肯上车。 云沉只好也站着,微微含笑道:「这是因为星回仙君不知道魔域幻境的来歷。魔域幻境是我亲手创造,凡是进入这里面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只感受到快乐。试问星回仙君,刚才你这么激动愤怒,但你心中的喜悦仍然压过激动愤怒的是不是?」 楚阑不得不承认,的确如云沉所言。从他发现进入这个鬼地方的那一刻起,无论眼前景象如何扑朔迷离,也无论事情发展多么离谱,他有愤怒、有哀痛,但确实更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见楚阑沉默不语,云沉便知道自己所言不差。 他绕着楚阑慢慢转了一圈,继续道:「当初我创造这个幻境的时候,就是想给世人提供一方净土,在这里生存的人或妖魔鬼怪,夫妻圆满也好,生意亏本也罢;春风得意也好,赌博输光也罢,最大的感受都只会是愉悦。愿意留在这的人会永远出不去,相当于与世隔绝,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成了你星回仙君的俘虏。见了我,照样行礼。而尸魔苍落已经拒绝过一次入魔域幻境的机会,那么他就永远进不来。」 楚阑从未听过魔域幻境,越听越觉得离谱,世上竟然有一个只会让人感受到愉悦的地方,简直匪夷所思。 -------------------- 第15章 魔域幻境(2) 云沉拉着目瞪口呆的楚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此时楚阑仍然难以分辨云沉是真心还是假意,扯开他的手,转身掀开车帘,道:「这么久,怎么不见他们两位说句话?」 帘子掀开,池颂和江介之竟然依偎着睡着了。楚阑质问云沉:「怎么回事?」 云沉自知到了魔域幻境,楚阑必定对他多有戒心和防备。面对楚阑的不善目光,云沉也不恼,依旧那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神色道:「他们俩进魔域幻境的时候就睡着了,所以进来后免不得要睡上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会醒,看他们自己。星回仙君不必担心,我安排人照顾他们。」 照顾? 楚阑皱着眉,云沉口中的「照顾」是真心的照顾?但眼下,楚阑要寻找出去之法,带着两个沉睡不醒的人终究累赘,是以陷入了两难困境。 云沉招招手,四周上来四个或虎头或狼头或蛇尾或长舌鬼的妖鬼。云沉神色如一位至尊无上的国王,吩咐道:「你们小心将这两位睡着的公子抬去桃溪阁,照顾好他们,不得有半点闪失。」 那四只妖鬼连连点头,兴颠颠地将池颂和江介之带走了。 楚阑想阻拦,但看到云沉眼中含笑一脸真诚的样子,又没法拒绝。况且进了魔域幻境,若云沉真想做点什么,楚阑也没法抵抗,兜兜转转,自己竟然似乎成了大魔头的俘虏? 云沉从旁边卖扇子的鸟怪那里取了一把扇子,扇了扇风,长发微微飘起。他道:「若我恢復法力,带星回仙君离开魔域幻境不成话下。但眼下……」他收了扇子,微微嘆息道:「眼下只能等尸魔苍落将我们放出去了。」 这话就说得奇怪了,苍落用心险恶,要他们的命都来不及,又岂肯放人?这不是天方夜谭嘛!楚阑问道:「魔域幻境是你创造的,为何苍落可以施法捉人进来?他为达目的,又怎么可能放我们出去?」 第28页 云沉抬起手,用扇子给楚阑扇了一阵清凉的风,让他发烫的脸颊顿感清凉舒适些许。 云沉道:「苍落悟性极高,我只是送他进来一回,他便领悟了如何捉人进来。不过这个阵法复杂,除了我,来了又走的人,再也进不来,苍落也不例外。他知道我服了锁灵丹,又知道你捉了我,以为你法术高深,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会利用魔域幻境。至于他什么时候下手,怎么下手,那就难说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云沉望着热闹的魔域幻境,不由得捏紧了拳头。这里妖妖面带笑容,仿佛活在神仙世界似的,同时又处处透着令人毛躁的诡异。 云沉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几乎可以这么说。」 云沉扇着扇子,另一只手抓起楚阑的手,用扇子遮住,快速在他手掌心写下四个字「入我神识」。 楚阑和云沉对视,明显看出他有话想告诉自己,只是不便说出口。他感觉到手掌心一阵酥痒,等云沉写完字后,楚阑明白过来,不由得握了握掌心,随即施法探入云沉神识。在神识里,两人可以秘密讲话,不被第三个人知道。 不过神识只可用于两个距离相近之人,若是两人距离远了,便进入不了对方的神识,无法用密音交流,所以无垢山才有了无相镜这种远程交流的法器。 楚阑很轻松就探入了云沉的神识。按理讲,一个修仙人探入另一个修仙人的神识并不容易,一来两人的法力不相当,未必可以在茫茫大雾中找到对方的神识;二来每个人的神识都是独一无二且极其私密的,相当于有一把大锁锁着,若对方不同意,那便探不进去。 但楚阑一铺开神识,便进入了云沉的神识,比用无相镜交流还容易。楚阑瞧着抿唇不语的云沉,只当这是云沉没了法力任人摆布的缘故。 在神识中,云沉低沉如龙吟细细的声音响起:「星回仙君,苍落人虽不能进入魔域幻境,但他却可以魂魄脱壳,以魂入境,附在这些小妖小怪身上。所以我们还得当心。只有当他问出『愿不愿意留在魔域幻境』,且我们回答『不愿意』时,我们才可以离开这儿。」 这个口诀……有点儿戏了吧。 楚阑看着云沉,口舌未动,在神识中道:「既然苍落要从你手中得到邪术秘诀,必定会来找你。这么说来,那我们只有等了。」 云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拉着楚阑朝繁华的街道走去,左看看右看看,脸上一派喜悦,神识里对云沉道:「从前我会让进了魔域幻境的人在这体验两天生活,一般来了就不会想走,因为在这里人最能感受到的情绪是喜悦。但走出魔域幻境,面对纷杂人世,喜悦却是最少的。所以没有人会拒绝留在魔域幻境,苍落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楚阑眼中倒映着街道上的璀璨灯光,但他并没有心情欣赏,只是随意浏览,神识中语气略带嘲讽道:「这么说来,尸魔苍落很厉害?」 云沉取来一盏桃花灯,把玩片刻,张嘴问楚阑:「你觉得这个好不好看?」 楚阑瞥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微微点头。 云沉笑了笑,提着桃花灯往前走,恍若天上的神仙踩着流星缓缓前行。云沉在神识内对楚阑声音含笑道:「尸魔苍落一般般厉害吧,就是长得厉害,能吓死人。毕竟原身是一具骷髅。」 楚阑想追问云沉的原身是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探究大魔头的真身既无意义也无必要。 云沉又密音道:「横竖要在魔域幻境呆两天,别愁眉苦脸了。」他站在桥上,轻巧地转过身,身后长河蜿蜒,倒映着一排排如游龙般的灯盏,桃花灯映着他俊朗的面庞,他对楚阑笑道:「来,和我去一个地方。」 此时此刻楚阑也无处可去,只能暂且相信云沉,跟着他过桥穿街。一路上各色妖魔献宝,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对魔尊云沉倒不是谄媚害怕,而是真心真意地爱戴拥护。 「魔尊大人,这桃鲜嫩多汁,吃一个吧。」 「魔尊爷爷,这匹布很衬您身边这位少年郎的肤色。」 「魔尊大人,吃桃仁吗?刚做出来的!」 云沉驻足,问楚阑:「要吃桃仁吗?」 楚阑不由得想起在小蝶姑娘梦境中,云沉给了楚阑一颗桃仁,那是他第一次吃到甜的桃仁。思考间,云沉已经抓了一把桃仁过来,捏起一颗往楚阑嘴边送去,楚阑伸手接了过来,放进嘴里,也是甜的。 云沉笑道:「这里的桃仁都是我教他们做的,只甜不会苦。」 认识云沉后,因为正邪两立,楚阑之前觉得云沉心肠歹毒,但相处下来,云沉又似乎很听他的话,待他很好。但今晚两人误入魔域幻境,楚阑的戒备心又增强了,此时对方笑着送上桃仁,楚阑又不受控制似的渐渐放松警惕。如此,对云沉的情感反覆横跳转变,总没个定数。 楚阑淡淡一笑:「和上回吃的一样好吃。」 云沉几乎没看见过楚阑笑,四周的妖魔鬼怪更没见过,这一笑更显得他五官端正,眼神清澈如含了一泓秋水,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楚楚迷人。 妖魔鬼怪不曾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儿郎,纷纷譁然:「这位少年郎笑起来真好看!神仙下凡啦!小哥哥,你成婚了吗?你留下来,我杀猪养你!」 楚阑:「……」 第29页 两人从繁华的街市转到一处静谧的地方,忽然间天光大亮,明如白昼,眼前但见桃花灼灼,三千盛开,犹如世外桃源。 这个季节该小桃满树,但放眼望去,不见一颗毛桃,只见树上地上都是粉色桃花瓣,当真如天上的彩霞一般,赏心悦目。楚阑已经见怪不怪,毕竟能从黑夜忽然来到白昼,那让桃花常开不败,对魔域幻境的创造者云沉来说,自然也不是难事。 楚阑闻到阵阵桃花香,清甜得让人像是置身在旖旎的春天中。无垢山以松柏树木各类草药居多,很少看见桃树,楚阑记得迎旭峰半山腰有一颗桃树,他时常去那看桃花花开又花落。他心中对桃花有种天然的喜欢,见了桃花便觉得愉悦。 此时满眼的粉色,楚阑心头的喜悦自然而然如泉水涌出。他伸手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桃花,情不自禁道:「这儿真美!」 云沉靠着一颗桃树,数朵桃花瓣落在他身上,他展开手里的摺扇,慢悠悠扇了扇风,翩翩公子模样,嘴角噙笑道:「每回来魔域幻境,我都会来这个地方。不过这儿还没取名字,我读书少,不擅长这个。不如请星回仙君帮忙取个名字。」 楚阑心想,过不了多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功夫取名字不如趁着还能活蹦乱跳,对着桃花多饮两杯酒。 云沉用扇子敲了敲楚阑头顶上的桃树枝,粉色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如下了一阵小小的花雨。云沉道:「星回仙君不会这点小忙都吝啬吧?实在不肯,我只好叫『小桃园』了。」 楚阑最微微蹙起眉头,「小桃园」也太随便了。他最不喜欢取名字的时候在后面加个俗气的「园」「轩」「山庄」「阁」等字眼,譬如无垢山上的迎旭院,这个名字他就不喜欢,俗不可耐。他想了想,道:「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里桃花常开不败,不如就唤作『笑春风』。」 闻言,云沉抬眼,目光凝视了片刻楚阑,随即展颜笑道:「好。从此以后此地便唤作笑春风。」 楚阑对上云沉的炽热目光,微微一笑,忽闻不远处传来嬉闹声。 -------------------- 感谢在2022-11-21 21:34:15~2022-11-26 00:3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73157 10瓶;两袖清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魔域幻境(3) 楚阑和云沉循着嬉闹声走去,眼前出现一条涓涓细流,河水周边围着一群妖鬼,嬉嬉闹闹,在落英缤纷中曲水流觞,赏桃花饮名酒,优哉游哉。 这地方竟如此神奇吗? 楚阑不过是脑子里想了一下赏花饮酒,面前马上就出现了这副场景。 云沉笑道:「横竖无事,来这边闲玩一会儿。」 见魔尊过来,这些小妖小怪很欢快地让出两个位子,个个都用充满好奇的眼神打量楚阑,激动地屁股离地,胆子大的腆着脸皮问:「魔尊大人,这是新进来的吗?长得真白净。」 有一只翘着尾巴的狮子精,机灵地应道:「这一看就是魔尊大人的朋友。魔尊大人,您和您朋友要不要来杯酒?」 云沉扫了一圈兴致勃勃的妖鬼,嚷声道:「只管继续你们的游戏,我们参与其中便是。」 楚阑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溪水中桃花点点,甚美,微风拂过,漾起浅浅水纹。他看了一眼和小妖小怪打成一片的云沉,心道:「好一个与民同乐。」 众妖鬼又多看了楚阑两眼才坐下,将目光挪回到溪水中飘着的酒杯上。 在这条桃花涧,常有妖鬼聚众,仿着凡间文人雅士玩曲水流觞的游戏,不过妖鬼无才少智,不能吟诗作对。于是他们规定,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得讲一个故事,再饮下这杯酒。 巧不巧,酒杯在楚阑面前停下,众妖鬼起闹道:「美男子,该你喝酒讲故事了!」 这些妖鬼彼此熟悉,对彼此讲的故事已经提不起多大兴趣。魔尊大人从未参与到他们的曲水流觞游戏中来,一向来如风去无踪,高深莫测,神色威严,就算此时稍微神色不那么阴鸷,这些妖鬼也不敢拿魔尊云沉开玩笑。 但楚阑看着面善,又是个新人,又似乎是魔尊大人的朋友,众妖鬼有意要逗魔尊开心,便言语甜蜜地怂恿楚阑接受惩罚。 既然坐下来玩游戏,自然就得遵守规则。楚阑没有犹豫,伸手将桃木酒杯从清澈的溪水中拿起来,白皙莹润的手背还沾上了一片湿润的桃花瓣。喝酒对他而言没有问题,在无垢山混日子的时候,他也偶尔偷偷喝酒,因为怕被发现,不敢多喝,更不敢醉,但越被禁止的东西,诱惑越大,楚阑常常渴望能一醉方休,如那神话故事中的酒中仙一般。 他将酒杯抬到嘴边,畅快地一饮而尽,酒水中带了淡淡的桃花香。身处芬芳桃林之间,一时他分不清是桃花的香气沁入心脾,还是酒的味道本身就有桃花香,就仿佛被无数桃花瓣簇拥中,浮浮冉冉。 楚阑将空酒杯朝外一展,含笑道:「酒我已经喝了。故事嘛……」 「好!爽快!」众妖鬼高声附和,看热闹的心不言而喻。 楚阑停顿半晌,面颊微红,他实在想不到要讲什么故事。他的人生一直了无生趣,前十二年的记忆灰飞烟灭,后来在无垢山长大,生活古井无波,听到的故事都是侠义之士如何斩妖除魔,这些故事必然不是眼前这些妖鬼想听到的。再者他亲身经歷的便是降伏大魔头云沉,这故事更不可说。 第30页 所以一番搜肠刮肚,楚阑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故事。 云沉一直微微含笑看着楚阑,此时伸出右手,将他手背上沾着的那片桃花瓣拂入水中,笑道:「我来替星回仙君讲一个故事,上一代魔尊红袍老祖的故事。」 「红袍老祖」四个字,足够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那可是一个嗜血狂魔,以血修炼邪术,多少人被他将血吸干以致命丧黄泉。红袍老祖残酷到令人髮指,那时候天下百姓谁家孩子不听话,就说「小心红袍老祖来吸你的血」,那小孩必定吓得不敢胡来。 而且红袍老祖疑心极重,从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御下极严,手下人若是敢对他吩咐的事说一个「不」字,或是没能完成他的命令,那也必死无疑,且死法千奇百怪,个顶个得恐怖,让看着的人心底发毛。 因此那时候不仅名门正派欲将红袍老祖挫骨扬灰,魔族妖鬼也对其恨之入骨。 但红袍老祖法术高强,名门正派可挡却一时也杀不得。红袍老祖不主动找名门正派的麻烦,名门正派也憋着口气不去剿灭红袍老祖,两者之间一直保持微妙的平衡。 如此近百年,突然云沉横空出世,替代红袍老祖成了新一代魔尊。 谁不想知道魔尊云沉如何修炼成无边法力的?谁不想知道魔尊云沉是如何取代红袍老祖的地位?谁不想知道红袍老祖现在死了没有? 楚阑也不例外,他也想知道云沉身上的种种谜团。他状若无意地放下酒杯,眼角瞥到云沉放荡不羁的坐姿,还有那双黑色靴子底面有一朵桃花形的纹样。这人还真是酷爱桃花! 云沉斜着身子,懒散地坐在大石头上,道:「红袍老祖那可是很难对付的老傢伙。我九岁随他学习法术,他待我并不好,成日对我恐吓拷打。有一回,他犯了血瘾,命我一炷香内抓一个人到他面前,但我去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影,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到红袍老祖面前,你猜怎么着?」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楚阑说的,仿佛云沉只是在对楚阑一个人讲故事。 楚阑和在场众妖鬼从云沉的这番话里引申出更多疑问,云沉竟是红袍老祖的徒弟?他如何成为红袍老祖的徒弟,修炼的也是血邪术,但没听说他吸血?疑问丛生,但没有一个人敢问,只敢应道:「那怎么办啊?红袍老祖必定会发怒的!我听说他发起怒来,会变成一个血球,不知是真是假?」 楚阑对上云沉的视线,心道,就算如今是无所不能的魔尊,童年时期在红袍老祖手下过活,必定生不如死。云沉回忆起来却云淡风轻,仿佛过往如流水已经不重要。既然云沉抛出问题,楚阑试着想了想,道:「红袍老祖吸了你的血?」 云沉笑得眯起了眼:「知我者,星回仙君也。红袍老祖吸了我一半的血,还留了我半条命。每回我没有做好他命令的任务,他都会吸掉我一半的血。」 楚阑记得多多被小蝶姑娘吸了血后,神志不清脸色苍白,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没办法想像,云沉被吸了浑身一半的血液后,会变成什么样。在这样五次三番的情况下,云沉竟然还活了下来,这……简直是个神人。 不过,红袍老祖为何不直接吸干云沉的血,反而一直留他一命呢? 众妖鬼有人想问不敢问,楚阑身为正派无垢山的弟子,本不该置喙,但实在好奇,忍不住替大家问出这个问题。 云沉慢悠悠从水中取出一个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笑道:「这个故事便讲到这。」他往楚阑面前凑了凑,「我们得留着点,不然一会儿没故事可讲了。」 云沉呵出的气带着清冽香甜的酒气,扑在楚阑的莹白面颊上,搔得他脸上微痒。 曲水流觞的游戏继续,转到一位孔雀妖面前。她讲了自己被一只狼妖抛弃的故事,所以当云沉将她引入令人心情愉悦的魔域幻境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这。 众人听了孔雀妖的故事,纷纷不屑道:「又是这个故事!都听烂了!」 大家都还惦记着魔尊云沉讲的故事呢。 于是当酒杯在楚阑面前停下来的时候,众妖脸上都露出一种兴奋看戏的神色,摩拳擦掌,精神振奋。 楚阑亦心下一喜,正合我意。他咕噜一声将酒水喝下,照旧清甜甘冽,云沉却勾起嘴角含笑问道:「星回仙君准备讲什么故事?」 楚阑吃惊地看着他,好傢伙,居然不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握拳放在嘴边,道:「这……云沉,我实在不擅长讲故事,还得劳烦你帮忙,讲一讲。」 众妖先是吃惊,魔尊居然不帮这位美男子讲故事?再惊上加惊,美男子唤魔尊大人本名「云沉」,简直大胆!又一想,两人关系非同寻常,岂是我等小妖可以揣测的? 吃惊之后,众妖鬼极力附和楚阑的话:「是啊,云……呸,魔尊大人,魔尊爷爷,美男子面子软,看见我们这些歪瓜裂枣,想不出故事,您就帮他讲一讲吧。」 「您就帮他接着讲一讲刚刚红袍老祖的故事吧。」 这话说得图穷匕见。云沉脸上的笑意未散,何时何地看向楚阑,他的嘴角总是轻轻勾起,他笑道:「星回仙君,我帮你一回,你如何报答我呢?」 楚阑没料到云沉有此一问。自进入魔域幻境来,受了这里特殊阵法的影响,他的心情越来越好,进入笑春风桃林后,赏桃花闻花香饮佳酿,好心情更加彭蓬勃勃,如坠仙境,所以对楚阑的小刁难,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笑意浅浅地相问:「你待如何?」 第31页 「桃花依旧笑春风。」云沉仰头看了一圈芳菲桃林,片片桃花映入他漆黑的眸子里,绽放出一世界的璀璨。他笑盈盈地看着楚阑,声音低沉悦耳:「你摘朵桃花来送我。」 -------------------- 求收藏呜呜~ 感谢在2022-11-26 00:34:38~2022-11-27 17:0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73157 8瓶;两袖清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魔域幻境(4) 楚阑站起来,走进桃花林,左瞧瞧右看看,相中一朵颜色浅红恣意怒放的桃花,正巧一只蜜蜂落在上面,他伸手过去,蜜蜂惊飞而去。 楚阑便将那朵桃花摘了下来,回到溪水边,云沉笑意浅浅地望着他,伸出手接住这朵桃花:「多谢星回仙君。承蒙星回仙君看得起我,我便继续将红袍老祖的故事。」 桃花落在掌心,云沉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捏,道:「我在红袍老祖身边呆了八年,多少学了一身本领。红袍老祖知道我学到了一些本领,却不知道我学得那么好,所以对我的戒备不足够防我。」 这里面的云波诡谲殊死搏斗,外人光是想想,也会觉得喘不上气。云沉却在唠家常一般,像是给那些苦不堪言的痛苦经歷点缀了多多粉色桃花。 楚阑无声地望着他,云沉突然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个安分的人,我要做魔尊!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杀死红袍老祖的机会。那天,他因为吸凡间百姓的血,和名门正派起了冲突,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受了伤。回到魔窟后,红袍老祖需要静心修养一段时日。这修养无非就是喝喝鲜血,练练内功。」 「那时候他已经喝我的血喝成了习惯。看他双目赤红,便知血瘾犯了,我提前喝下无色无味的剧毒,等他喝了我的血,必定中毒,他又本来就受了伤,于是我趁机砍了他四十九刀,溅了我一身的血肉,骨头都被我剁烂了。」 众妖鬼脑海里浮现出魔尊云沉和红袍老祖打斗的血腥画面,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时心里也纷纷敬佩云沉对自己竟这般狠得下心。 楚阑听完,心有所感,问道:「你喝了剧毒,自己没事吗?」 云沉垂了垂眼,楚阑立马猜到,云沉当时必定受了很重的伤,他是抱着死里求生的万分之一希望去做这件事的,一定是红袍老祖将他逼到了绝境,逼到不得不反抗的地步。 楚阑想追问下去,但当着这么多人,他不方便问,况且云沉自己不说,以他的身份,也不适合问出口。 云沉右手捏拳,将那朵桃花握在掌心,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一粒珍珠。他扬起嘴角,仰眼看着楚阑道:「若我出了事,此时也不能坐在你面前。」 楚阑点点头,脱口调侃道:「也就没有『星回仙君』这一称唿了。」是啊,如果云沉没能杀掉红袍老祖取而代之,楚阑也不会去成功俘虏他,也不能因此一战成名,被尊称为「星回仙君」,世间万事环环相扣。 云沉浅笑一声。楚阑从溪水中捞起两盏酒杯,其中一个递给云沉,道:「敬你一杯。」 云沉接过酒杯,笑着一饮而尽,目光深深地凝注楚阑。 其余妖鬼纷纷叫好。对他们而言,心里很是感激魔尊云沉,若不是云沉创造了魔域幻境,那他们这些妖鬼在外面只有受尽欺凌的份,哪能天天这般寻欢作乐? 这时有一位年约三十的妇人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楚阑,道:「游戏继续,游戏继续。」 楚阑一眼看出此人是鬼,而且她生前受了很重的伤,仅剩的这一缕鬼魂明显孱弱气虚。 云沉微微皱眉,道:「差不多了,星回仙君,我们去歇息,如何?」 那妇人站了起来,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道:「魔尊大人,我们又不吃人,就这么放心不下星回仙君吗?」 众妖鬼齐齐扭头看她,居然敢这么对魔尊大人说话,不要命了?有人劝道:「昭姑,魔尊大人的事是你能过问的吗?快坐下!」 楚阑瞧出了异样,面对这位妇人昭姑的不礼貌,云沉并没有生气,而是平心静气道:「昭姑,人间的事就像这游戏,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 这话意味深长,仿佛云沉和昭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昭姑惨笑一声:「魔尊大人严重了,什么人间的事我听不懂,我只是想和魔尊大人还有这位星回仙君玩一局游戏。」 楚阑对曲水流觞的游戏可有可无,若他饮酒云沉讲故事,他可以将这一池的酒水都喝个干净,但现在喝酒听故事都不重要,他想知道昭姑到底想干嘛。 凭他的直觉,云沉完全可以掌控昭姑,但似乎又顾忌某种原因,没有对她疾言厉色。昭姑也正是仗着这个原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楚阑琢磨半晌,笑道:「此处桃花飘香,酒水甘甜,令人心情愉悦,云沉,我们便在这多坐一会儿。」 听到楚阑说到「我们」,云沉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好,既然星回仙君有此意,那我们在这坐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闻言,昭姑又重新坐了下去,嚷道:「游戏继续游戏继续。」 酒杯随着淙淙溪水而流淌,其中一个酒杯在昭姑面前停了下来。昭姑如愿以偿,利落地将酒杯拿了起来,饮酒后,开始道:「我要讲……」 第32页 一只猪妖打断昭姑的话,不耐烦道:「我知道,你要讲桃夭山庄的故事。你都讲了一百遍了,有没有新鲜点的?」 昭姑瞪着猪妖,兇巴巴地道:「闭上你的猪嘴!老娘想讲什么故事就讲什么故事,有谁规定不能讲之前讲的故事吗?」 立马就有人向云沉建议道:「魔尊大人,您应该新定一个规矩,一个故事只能讲一遍。」 云沉把玩掌心那朵楚阑送他的桃花,没有出声。 昭姑不理会他人的目光,继续道:「九年前,桃夭山庄是位于姑苏的一个修仙世家,那里和这儿一样,遍植桃树,一到春天,花满山庄,美不胜收。其家主叫做柳修名,为人正直不阿,美誉满天下。当今各门各派修仙,已经有数千年无人飞升,上一个飞升之人是柳修名的祖上,也就是出自桃夭山庄……」 又有妖怪打断昭姑的话,争抢着帮她讲故事:「是是是,各路修仙门派以为只有桃夭山庄的修炼之法,才有可能飞升,于是他们都觊觎桃夭山庄的修炼之法。尤其是问天宫,在一个秋夜,突然将桃夭山庄围了起来,惨无人道地洗劫一空,将桃夭山庄的人杀个满门不剩,连柳修名十来岁的儿子都没放过,还有他收的一些孩童徒弟,都杀得血流成河。昭姑啊,我们知道你是从桃夭山庄逃出来的残魂,但是你和我们说这么多遍,我们都会背了,而且我们又不能帮你报仇,你反覆讲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昭姑。要我说,在魔域幻境人人都能感受到幸福,就只有你,幸福最少。」 昭姑的目光盯在云沉脸上,道:「不,你们都错了!已经有人给桃夭山庄报了仇,那就是魔尊大人云沉!他已经将剿灭了问天宫。」 众人长长久久地呆在魔域幻境,不得出去,所以不知道魔尊云沉剿灭了问天宫,也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件事,仙家百门才会一同围攻魔窟,俘虏了云沉。听闻此言,都纷纷看向面色变得阴鸷的魔尊。 楚阑听过桃夭山庄的故事,甚是唏嘘。好好的一个修仙世家,就因为被其他门派觊觎功法,惨遭灭门,从此湮灭,多么可怜啊!听说桃夭山庄有桃树三千,比魔域幻境还多,东风吹处,花瓣漫天如天女临世,世人无不嚮往,可惜毁于一旦。 楚阑还听说,桃夭山庄被毁那晚,问天宫宫主范寻道走火入魔,才会亲手酿出这场灾祸。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被围攻后,慌张失措地释放信号,无垢门、神女教、观音寺等仙盟成员立马奔赴相救,可惜都没能来得及。 无垢门掌门青松道人最先抵达桃夭山庄,看到一片狼藉,尸首遍野,气得当着诸位掌门的面,对问天宫宫主范寻道痛下杀手。 那一夜,没了桃夭山庄,死了问天宫宫主,可以说仙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好在盟主青松真人最后力挽狂澜,稳住局面。 只可惜问天宫宫主的死,换不回桃夭山庄的生机勃勃,换不回数百人的性命。 无论是谁听到这个故事,都会觉得桃夭山庄何其无辜何其惨烈。 从那以后,桃夭山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成了传说。因为这件事有损仙盟名誉,不利于仙家百门的团结,所以各门各派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只能偶尔从小门小道听到点只言片语。 对其中的细节无从考证。 不曾想,今天会在这听到桃夭山庄的故事。 如果云沉剿灭问天宫是为了给桃夭山庄报仇,那他会不会是从桃夭山庄逃出来的弟子,又或者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儿子?因为身负血海深仇,所以他才会修炼邪功,功成之后,立马如法炮制地灭了问天宫。 这么一想,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楚阑不由得看向魔尊云沉,仿佛重重迷雾中终于有了点光亮,谜底就在眼前。 云沉缓缓抬起眼皮,脸上慢慢浮起一层浅薄的笑意,让人分不清那是漫不经心还是纨绔不屑。但楚阑知道,那绝不是云沉平日对他常常露出的笑容。 云沉对昭姑道:「不巧。我剿灭问天宫,是因为我偶然听见他们骂我是个蠢蛋。我这人奇怪得很,若骂我是大魔王是坏蛋,我认,这是事实,但他们骂我是蠢蛋,就不对,于是我就剿灭了问天宫。至于桃夭山庄和问天宫的恩怨,和我无关。」 这个理由荒唐可笑,可从云沉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十分真实。毕竟大魔头云沉性情奇怪乖张,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昭姑没有立马否认云沉的话,而是目光一转,字字铿锵地问楚阑:「星回仙君,你信魔尊大人的话吗?」 -------------------- 第18章 魔域幻境(5) 面对昭姑突如其来的询问,楚阑不慌不忙道:「这个问题,为何要问我呢?」 「你当然得知道……」昭姑瞪圆了眼睛,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要从河对面跨过来。 云沉抬起阴鸷的眸光看向昭姑,声音里带了点斥责:「昭姑!」 昭姑眸光一怯,声音低了不少:「因为你是魔尊大人的朋友,对他的所作所为应当心里有一把秤。」 「我们的确是朋友。但我只关心他的现在,从前如何并不重要。」楚阑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立马内心感到惊讶和惶恐,他竟然已经不自觉地将云沉当成朋友了吗?两人明明是敌人啊! 第33页 云沉打量着楚阑,眼中似有星光,笑道:「星回仙君的话足以让我再痛饮三千杯。」 昭姑不甘心道:「魔尊大人,难道你真不打算……」 云沉站了起来,牵着楚阑一同站起来:「本尊薄醉,打算和我的朋友去歇息片刻。昭姑若还有其余的话,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不迟。」 两人往桃林深处的屋子走去。身边尽是茂盛如云的桃树,稍有不慎,撞着一棵树,便激起桃花瓣纷落如雨。走了一段路,楚阑忍不住问道:「你……」 云沉抬手帮他拂去沾在头髮上的桃花,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从桃夭山庄逃出来的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阑直言不讳道:「如果是,那你成魔,情有可原。」 「那星回仙君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不送我去极北之地的火海?」楚阑语气慵懒,仿佛看尽桃花打算归家的闲人公子,「星回仙君重任在身,师命不可违,又何必拘泥于我的过去呢?」 看来云沉有苦衷,不愿告知真相,楚阑也不便咄咄逼人地追问,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昭姑为何非要在我面前讲起这件事,难不成我和桃夭山庄也有关系?」 云沉笑了起来,打开摺扇,扇了扇风,髮丝轻轻掀起,映着三千桃花,面容愈发显得俊朗夺目。他道:「星回仙君多虑了。昭姑经歷了桃夭山庄的惨祸,脑子多少有些不正常,她做什么事都神经兮兮的,星回仙君不必放在心上。」 楚阑稍稍安心,幸好他不是桃夭山庄的一份子,否则身负血海深仇,来日如何自处? 两人来到一处院落,依桃林而建,院内也可看见桃花。想起桃夭山庄曾经是遍植桃树,楚阑实在忍不住将云沉和桃夭山庄联繫在一起,云沉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儿子,还是徒弟? 正这么想着,院外一阵响动,接着便看见昭姑领着几个女鬼端了饭菜上来,整齐有序地摆在院子的石桌上。昭姑看着楚阑道:「魔尊大人,星回仙君,你们难得来魔域幻境,这些饭菜聊表心意。」 在楚阑看来,昭姑是桃夭山庄的旧人,云沉无意间替桃夭山庄报了仇,所以昭姑感谢云沉,但昭姑怀疑云沉也是桃夭山庄旧人,云沉却不承认,因此昭姑心里头又有些不痛快。 不过这点不痛快不影响她对云沉的尊重,所以还是做了一桌的好饭菜送来。 楚阑看得出来魔域幻境里的人对云沉都是十万分的敬仰,所以不怕饭菜有毒,坦然地坐了下来,对昭姑笑道:「多谢昭姑。」 闻言,昭姑神色变得柔和,声音也不似先前那么凌厉:「你尝尝是不是你爱吃的?」 楚阑果真提起筷子,云沉却将他拦下,问道:「你不怕有毒,我们联合起来,只为将我从你手下逃脱?」 楚阑送了一筷子的茄子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吞咽下肚,味道不错。「若你有此心,我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 楚阑分不清锁灵丹对云沉是否真的有效。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知道,无论云沉有没有法术,都厉害无比,完全可以逃走。甚至说得难听点,云沉可以将楚阑玩弄于股掌之间。 譬如云沉的不死不灭之术,世间只听过此术,从未见谁练成,魔尊云沉却练成了。 又譬如,在对付小蝶姑娘的时候,小蝶姑娘杀了明灯的未婚妻蓝彩衣,为何僵在原地不能动?又为何那些成了精的虞美人只用花刺袭击池颂和江介之,却放过楚阑和云沉?这里面多半是云沉动的手脚。 再到如今楚阑误入魔域幻境,虽然云沉说是尸魔苍落的阴谋,但云沉在这如鱼得水,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仿佛他是这里的君主。 将这些在脑子里细细地思索一遍,楚阑发现,如果云沉想逃,绝对不是他楚阑可以牵制住的。那云沉为何不杀了楚阑,继续当至高无上的魔尊呢? 云沉不仅不杀楚阑,反而对楚阑还很好。虽然这么说有点可笑,但楚阑就是感觉云沉在不经意地对他好,想让他开心。 云沉不说破,楚阑也不戳穿他,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他倒想看看云沉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昭姑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阑,看他吃饭吃得香,忍不住问道:「云沉,你……」 楚阑从未被这种眼神看过,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只觉得里面含了无数的怜爱。但昭姑叫错名字了,他是楚阑不是云沉。换言之昭姑的怜爱是对魔尊云沉的。 果然云沉拉了一下昭姑,道:「昭姑,你喊我作甚?多谢你招待我的朋友,他吃得差不多了,你请回吧。」 昭姑没有说什么,又看了楚阑两眼才离去。 酒足饭饱,楚阑犯困,便进房睡觉。云沉跟了进来,笑道:「依照你们仙盟规矩,我是你的俘虏,我们得寸步不离。」 楚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玲珑如意索,调侃道:「都已经在你的地盘了,你不吃了我,我就烧高香拜佛了。」 这话已经表明,楚阑知道云沉根本不受玲珑如意索控制,云沉的臣服都是装的。 云沉天性聪慧,自然听得懂,但他装作听不懂,笑而不语。两人就维持着这种「我知道你装的」「你也知道我知道你装的」「但你假装不知道」的微妙关系。 待楚阑躺下后,云沉跟着躺在外面。 先前一直想着要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楚阑面上不说,心里压力挺大的。现在明确知道云沉实力远超过他,绝非他能控制,也就是说任务是绝对完不成的,楚阑反而觉得现在可以随缘,听天由命,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第34页 楚阑似放松又似无奈地笑道:「自离了无垢山,还没好好睡一觉呢。」 云沉侧头看着他,笑道:「那就好好睡一觉吧。在这,绝不会有人打扰你。」说完,他闭上眼。 楚阑看着云沉的睡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云沉的时候。 那日,仙盟百家集结,齐攻魔窟。作为无垢山的弟子,楚阑也参与其中。 各派掌门和前辈直捣魔窟最危险之处,也就是云沉所在之地。楚阑作为小兵小将,自然是在外围和小妖小怪打斗。 不过,他远远望见云沉和师父师叔们斗法的身影。 云沉一袭青衣,浑身上下都透着诡谲的邪气,恍若邪魔从天而降,给人极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感到害怕。他一人单挑诸位高手,丝毫不见怯场之意,反而行云流水,打得师父师叔还有妙姬神女等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跌落云端,损失惨重。 当时楚阑心想,这下完了,天下要被魔族控制,百姓将永远不得安宁。老天爷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混世大魔王降临人世呢?得多强大的人才能将大魔头云沉收伏啊?老天爷开开眼,收了大魔头吧! 下一刻,狂风忽至,楚阑被带到一个房间,房间只有阴气森森的大魔头云沉。他心里头一惊,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和大魔头共处一室?他想干嘛? 云沉坐在桌边,桌子上一个长颈瓶里插着一枝桃花。他身上的杀气已经褪去,云沉看向楚阑,眼神里也毫无嗜血狂的戾气,只是浅浅笑道:「楚阑,好名字。我这有一把桃仁,甜的,不苦,你吃吗?」 那时候楚阑只知道云沉是个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大魔王,完全不理会他的话,拼着一死,祭出益光剑,却被云沉轻轻挑开,他本人反而一震,踉踉跄跄地后退。 云沉并未生气,脸上仍旧含着笑:「无垢门的剑法真是糟糕,竟将你教成这个样子。」 楚阑听他污衊无垢门,气不打一处来,再次袭击过去,依旧被云沉轻悄悄地弹开。 两人就这么斗了数十个回合。楚阑觉得奇怪,云沉有毁天灭地之力,杀他不在话下,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反而意犹未尽地过招。 云沉这是在耍他? 楚阑越想越怒,气喘吁吁,祭出玲珑如意索,居然就捆住了云沉,之后将他交给师父,带回无垢山,举行了除魔大典。 他楚阑也因此名声大噪,被尊称为「星回仙君」,因此说来他的祸福可和云沉息息相关呢。 回想起这件事,楚阑仍觉得不可思议,这里面有太多谜点。 云沉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大魔头,他一定是想做什么事,才会将楚阑拉下水。至于为什么是楚阑,楚阑也想不通,只好继续和云沉捆绑在一起,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楚阑睡着了。梦里,桃花纷飞,如霞似锦,桃林深处传来清脆的吶喊声:「星回!星回!」不知是哪个变声期的少年,在喊他的名字。 也不知睡了多久,楚阑突然觉得浑身燥热,是一种从内心深处到身体的燥热、渴望,很快他发现自己面颊通红,心脏扑通扑通跳,每一根筋脉血管都在跳动,催促着他去做一件羞耻的事。 他明白过来,这是中了毒,让人想入非非的思春毒药。 -------------------- 第19章 魔域幻境(6) 楚阑的言语中带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懒音:「这是怎么回事?」他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向俊美的云沉,心脏在胸口怦怦乱跳。 云沉这才醒了过来,看见他通身粉红,先是一惊,抬手往楚阑额头一探,烫得很。这显然不是病,而是中了某种卑劣的毒药,他立刻判断道:「是尸魔苍落下的手。」 楚阑身热情动,勐地抓住云沉的手,在自己脸上脖子上胡乱摩挲,口中还隐隐吐出低低的喘息声。 云沉咬着牙,难以启齿道:「星回仙君,你……」 楚阑如梦初醒,甩开云沉的手,已是满头大汗:「你出去!快出去!」他瑟缩成一团,用尽全力来抵抗毒药带来的神志不清,可那种从内心深处燃起来的欲望就像一把熊熊烈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湮灭。 身陷尴尬局面,任凭谁也不希望被人发现。云沉明白楚阑的尴尬处境,但他不能置之不理。 云沉练成不死不灭之术,毒药根本伤不了他,但楚阑不一样。如果他任由毒药毁灭理智,找人发泄一通,那就意味着楚阑默认留在魔域幻境,永远都出不去;如果他强行控制毒药的作用,就会深陷痛苦无法自拔,迟早走火入魔。 在药物作用下,楚阑几乎想扑倒云沉,想脱掉衣服任其抚摸,这些都是他从未有过的念头,但此时此刻,各种龌龊下流的想法一齐涌出脑海,让他无比渴望也无比痛苦。他担心自己迟早发作,再次对云沉怒吼:「出去啊!滚出去!」 云沉不能退。 他瞥见窗台一个大瓷碗里盛着水,水面飘着几朵粉色桃花,立马反应过来,这桃花香味必定有问题。尸魔苍落知道云沉最爱来到桃林的这间屋子,所以提前在这里布好了局,就等着云沉往里跳,千算万算,竟在这失算。 云沉指间暗中飞出一道青光,大瓷碗咣当落地,里面的桃花瞬间灰飞烟灭。 当如潮汐般的情欲阵阵袭来时,人的控制力越来越弱,楚阑双目赤红,浑身躁动,双手忍不住抚摸胸口,缓解那份强劲的躁动。同时,他又极力睁大眼睛,努力保持最后一点清醒。 第35页 忽然楚阑施法祭出益光剑,云沉以为他要结束自己的性命,立马上前拦住道:「星回仙君不要激动。」 楚阑浑身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声音亦软如薄云,唇色绯红充满了诱惑:「刺我两剑!以杀欲挡情欲。」 修仙人最难摆脱的两种欲望,一种是情欲,一种是杀欲。修炼童子功的人往往会用杀欲来代替发泄□□,当一种欲望得到极限满足时,另一种欲望也会在其中悄然发泄。 云沉当然不捨得用剑刺伤楚阑,他可以身中千剑万剑,却绝对不允许楚阑受到一丁点伤害。 云沉将益光剑扔在地上,握住楚阑的手,柔声道:「别怕。」他突然俯下身子,吻了下去。 楚阑心下一阵惊惶,难以置信云沉竟然低头亲吻他,可又拒绝不了这样的引诱。他眼睛大大地睁开,看到云沉坚毅的面容,他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笑意,郑重而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楚阑感受到云沉的唇薄而凉,像露水,桃花瓣上的露水,凉凉的让人很舒服。 楚阑缩在床角,云沉欺身而来,更进一步,双手揽住楚阑的双肩,温柔而有力,将他包围,唇瓣始终相贴。云沉用舌头轻轻挑开楚阑牙关,探了进去,软软的,依旧无比温柔。 楚阑心软了,闭上眼尽情享受,沉沦就沉沦吧,下地狱就下地狱吧! 下一刻,他感觉身上的燥热渐渐褪去,睁眼却发现云沉满头大汗。 云沉这是在帮他吸出体内的毒药!这么厉害的毒药能让楚阑丧失神智,足见毒药已经侵入楚阑的四肢百骸,才会让他避无可避。 要帮楚阑吸出体内毒药,就必须得使用法术。云沉这么做,不就是直接在楚阑面前暴露他没有被锁灵丹控制的事实吗? 就在楚阑震惊之时,神识里传来云沉的声音:「你愿不愿意永远留在魔域幻境?」 楚阑有很多问题想问云沉,最后只是道:「这是尸魔苍落设的局,不是必须得他问才行嘛。」 两人的唇还紧紧相贴,云沉在神识里笑了一声:「魔域幻境是我建立的,当然我问也是一样的。」 「既然一切都在你掌控中,那你问与不问,不也一样吗?」 云沉突然轻轻咬住楚阑的唇,然后双手一挥,四周浓雾沉沉,两人竟然就出了魔域幻境,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云沉松开楚阑,道:「这下身子可好了?」 楚阑面色通红,羞赧地点点头,不敢看云沉,道:「多谢。」 云沉笑道:「我相信,若我深陷困局,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救我。」 楚阑不回答这句话,反而道:「我们出来魔域幻境了,那池颂和江介之两位师兄呢。」 「放心,他们不会有事。」云沉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摺扇,朝东面用力扇了扇,就见一阵狂风吹起,风止住,一具骷髅出现了。 那具骷髅是人形模样,通身灰白,像是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楚阑猜得这具骷髅必定就是尸魔苍落。 尸魔没有血肉筋骨,也不知声音从何处发出,只见嘴巴上下骨头一碰,便发出嘎嘎的声音:「魔尊大人,好久不见。我就说堂堂魔尊,怎么会被无垢山一名弟子给俘虏,原来都是伪装的。不过我想不明白,魔尊这么辛苦伪装,究竟是为什么?」 骷髅的声音粗哑如含了沙子似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本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云沉双眉一挑,尽是阴鸷凌厉,恍若九幽阎罗,令人胆寒。 他飞出手中的摺扇,攻向尸魔苍落。尸魔苍落双掌间飞出无穷无尽的骷髅,仿佛都是他吃剩的人骨头,甚是可怕。云沉不惧不退,摺扇一扇,骨头迎风粉碎。 楚阑呆立原地,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去帮忙的必要,毕竟谁都知道云沉是魔尊,天下无敌,尸魔苍落是他的手下,结果只可能战败。 果然很快,尸魔在云沉的摺扇下迎风溃败,但云沉并没有将其粉身碎骨,而是对楚阑道:「星回仙君,借你一根玲珑如意索用用。」 楚阑不解其意,还是照做了,分出一根玲珑如意索,将尸魔苍落捆住。 尸魔不甘心道:「好啊,魔尊大人,你这是要改邪归正了吗?可是你身上的仇恨如何洗刷得干净?柳云沉!」 闻言一惊,云沉目光倏地如刀一般看向尸魔。 尸魔道:「你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儿子柳云沉!你剿灭问天宫是为了报仇!但是我真奇怪啊,你报了仇,为什么还不肯公布你的身份?是觉得自己入了魔道,对不起桃夭山庄吗?无论如何,你和我一样,都是魔!不可能再回正道!」 云沉掌间飞出一道青光,几乎要将尸魔的骷髅头捏碎,呵斥道:「本尊的事轮不到你管。」他掌间飞出一道青光,塞进骷髅的嘴里,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楚阑看到了,也听到了,虽然他对云沉的身份也有过这样的猜想,但听尸魔言之凿凿地讲出来,还是觉得无比震惊,又有一点点欢喜。 云沉是桃夭山庄的少主,桃夭山庄被问天宫剿灭,那云沉走入魔道是不是算情有可原,是不是可以被原谅? 云沉再次打开魔域幻境,让人将池颂和江介之送了出来,施法将两人弄醒,对他们说尸魔苍落是楚阑抓住的,让他们将尸魔送去无垢门,听候掌门发落。 第36页 楚阑很配合云沉的所作所为,待池颂和江介之压着尸魔离开后,两人沉默许久,楚阑张嘴问道:「为什么选择我?」 那么多人围攻魔窟,为什么选择让楚阑将他捉住?为什么选择在楚阑面前伪装这一切? 云沉惨澹一笑:「有时候选择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他那样勉强的笑,让楚阑觉得很心疼。楚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云沉的态度有了改变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希望多了解一点云沉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希望云沉是正道中人,两人能长久相处的? 楚阑说不上来,只知道一切都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他上前拍了拍云沉的肩膀,道:「我们去桃夭山庄看看吧。」 -------------------- 第20章 桃夭山庄(1) 既然已经在楚阑面前暴露法术仍在的事实,云沉就没必要再隐瞒,他施展缩地千里法,立马就带着楚阑到了姑苏的桃夭山庄。 这个曾经名闻天下的修仙世家,如今竟成了一片废墟。 门前冷落,匾额倒地,遍地生灰,仿佛掩藏了无数的沧桑故事。 楚阑心想,这是魔尊云沉曾经的家,见此情景,他必定害怕再踏进去。谁知云沉先他一步,跨门而入,回头对楚阑勉强笑道:「我时常来,早已习惯。」 神色中藏有说不出的辛酸。 楚阑右眉一挑,随他走了进去。比之外面,桃夭山庄里面更是惨不忍睹,因年久无人居住,更无人修缮,房子已经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有的甚至高过人头。 曾有人说桃夭山庄的桃园种植三千桃树,东风过处,桃花浅浅摇曳,不输天上的瑶池仙境。可如今光秃秃的桃树上,别说一朵嫣红桃花,就是一片叶子也没有,荒凉至极。 楚阑问:「这些桃树如何都枯了?」 云沉道:「这些桃树是桃夭山庄祖祖辈辈种植的,早与桃夭山庄的命运牵连。人都不在了,树又如何能再开花呢?」 行走在杂草枯木之间,楚阑似乎听到有人喊他「星回星回」,可这里分明没有第三人。楚阑清醒清醒神志,发现那唿喊声突然消失了,像是梦里传来的。 云沉发现楚阑不对劲,问道:「星回仙君,你怎么了?」 楚阑摇摇头,道:「没事。」 云沉郑重其事地道:「星回仙君,将你拖进这场恩怨中,实在抱歉。」 楚阑原本可以无忧无虑地在无垢山过着闲散生活,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应该对云沉感到气愤憎恨,但他一点没有这种情绪,反而在想,当年的孩童云沉从桃夭山庄逃出后,经歷了怎样的十年,如何痛不欲生,如何凤凰涅槃,才修炼成今日的魔尊模样? 看着云沉的瘦削面庞,楚阑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如果没有桃夭山庄惨案,云沉现在该是桃夭山庄少主,将来会是一身正气的桃夭山庄庄主,护卫姑苏安宁,行善事,得世人敬仰。可现在…… 云沉从怀中掏出之前他雕刻的少年木雕,脸上恢復了之前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意:「星回仙君,我的确杀了不少人,罪无可赦。随你去极北之地的火海,以死谢罪,我认罪。这个木雕少年,送你了吧,也算相识一场。」 桃夭山庄不灭的亡灵们,安息吧,他回来了,他已经长成少侠模样。恕我隐瞒之罪,天底下有一个伤心人就够了,何必再搅扰他的人生。 楚阑接过木雕少年,想说如有来世,再结金兰。但想起小蝶姑娘一事,前世今生,皆是虚妄。他摸着拈花持剑的少年,道:「也许情有可原,仙盟可以重判你的罪。」 云沉笑笑:「一群我的手下败将,我才不在意他们给我定什么罪。」 楚阑明白了,云沉这是报了仇,一心求死。 这时忽然一阵响动,草丛中竟然跑出一个小孩,楚阑定睛一看,竟然是明灯庙里的多多。他依旧是前几天的穿着,可怜兮兮地奔到楚阑面前,兴奋地喊道:「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在这?!」 楚阑一把将他抱住,笑着问道:「多多,那天我们回去后,不见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桃夭山庄?」 多多道:「那天晚上你们一直没回来,我特别害怕,就跑了。我怕老妖婆来杀我,就离开了蝴蝶镇,一路就到这了。」 楚阑觉得其中有蹊跷,还待相问,多多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勐然刺向楚阑。云沉见状,掌间飞出一道青光,控住他的双手,青光一引,多多便被弹飞了一丈远。 楚阑惊道:「怎么回事?」多多为何要突然行刺他? 云沉打量着多多道:「我们离开明灯庙不过才两天,你一个乞丐,怎么可能可以从蝴蝶镇赶到姑苏。臭小子,撒谎也要撒得让人信服才是。」 云沉从多多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发觉不对劲,早就蓄势待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楚阑。 多多气得满脸通红,爬着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瞧着云沉道:「我要给我师父报仇!」 云沉沉思片刻,道:「你是问天宫的弟子?」 当年,问天宫宫主范寻道带领问天宫上下剿灭桃夭山庄。十年后,云沉復仇,灭了问天宫,但放过了惨案之后入问天宫的弟子。 多多就是那被放过的弟子之一。 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多多手中祭出一把神鞭幻影,神色变得凶神恶煞,完全不像小孩模样,朝云沉和楚阑打来。云沉空手接住那条鞭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有恶魔纵火,异常可怕。 第37页 楚阑道:「你不是多多!你若真是问天宫弟子,为何不在明灯庙对我们两人下手?」 云沉周身黑气氤氲,犹如洪水勐兽,一字一顿道:「他的确不是多多,他是范寻道!」 范寻道!问天宫的宫主!桃夭山庄惨案的制造者! 范寻道不是被仙盟盟主给杀了,怎么会还活着? 多多扭了扭脖子,阴森可怖:「你怎么知道我是范寻道?」 云沉和多多斗法,两人之间的黑雾越来越浓,似有吞天灭日之势。云沉道:「虚神鞭是范寻道的法器,他死之后,再无人用。如今重出江湖,只能说明范寻道没有死!你,为什么没有死?」 多多,不,范寻道说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当年我剿灭桃夭山庄,连奴僕都没放过,没想到竟然被你逃走了。还让你修炼成大魔头,灭了我问天宫!说吧,你是柳修名的儿子,还是他的徒弟?」 以楚阑的法术,参加云沉和范寻道的斗法只会让他受伤,而且会引得云沉分心,于是他立在两人之外,道:「多多是被范寻道的恶魂上了身!」 范寻道又看了眼楚阑,问道:「他是无垢门的弟子,和桃夭山庄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挂着他,莫非他也曾是桃夭山庄的人?」 云沉双目含血,愤怒到了极点,字字冒着令人畏惧的寒气:「因修真界上一个飞升之人是桃夭山庄的祖辈,修炼《绝影神功》而成,你为了得到神功秘诀,灭了我桃夭山庄,令生灵涂炭。可你知不知道世上根本没有《绝影神功》,桃夭山庄最高层的法术是不死不灭之术!我已经修炼成了,你的虚神鞭根本奈何不得我。十年前,我不能杀你,今日便要你灰飞烟灭!」 范寻道震惊道:「原来是不死不灭之术!你杀我容易,但你知不知道谁才是杀害桃夭山庄的真正兇手?我为什么还活着?」 范寻道当年明明被仙盟盟主杀死,如今却重现江湖。楚阑心中慌慌,这件事或许还和仙盟盟主,也就是他的师父青松真人相关。他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我的师父也有参与?」 范寻道冷笑两声:「你以为你的师父是什么好人吗?他修炼百年,不得飞升,他比我可着急多了!但他是仙盟盟主,不好低下身份向桃夭山庄讨要秘诀。于是让我去说,可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油盐不进,无论我怎么费尽口舌,始终不肯将秘诀交出。我没办法,只好如实向青松恶贼,也就是你们万人敬仰的仙盟盟主交代。」 「你猜怎么着?青松恶贼贼心不死,非要得到秘诀助他飞升不可。他让我假装走火入魔,带人将桃夭山庄杀个干净,逼迫桃夭山庄交出秘诀。我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真的这么做了,将柳修名的八十老母,十岁徒弟都杀得干干净净。柳修名却还是不肯交出秘诀!」 「这个时候,青松恶贼装好人来到桃夭山庄,他假装将我杀死,把我带回无垢山,让我受尽折磨。因为柳修名临死之前告诉青松恶贼,说秘诀已经被我抢走。可实际上,我根本没看到秘诀。柳修名这个混蛋,临死之前还污衊我,借青松恶贼的手来向我復仇。果然青松恶贼信了他的话,怎么都不信我,始终认为我私吞了秘诀,不肯交出来。 「青松恶贼每天用斩仙剑在我身上刺一百处伤口,再让三百只蚂蚁在我身上爬,每天无穷无尽地折磨我。直到今天,我才侥倖魂魄离体,逃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得知问天宫没了!」 云沉目光沉沉,手中用力,粉碎了虚神鞭,道:「你罪有应得!」 楚阑难以置信范寻道的这番话,道:「不可能!你撒谎!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范寻道被云沉掐住喉咙,只要一扭,必定颈断命丧,且云沉用一团青光笼住了他的脑顶,让他的魂魄不能逃脱。 范寻道自知必死无疑,洋洋得意道:「得知自己敬爱的人竟然如此卑鄙龌龊,是不是很痛苦?那你可知道我被青松恶贼折磨十年,我有多痛苦?我无时无刻不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啊。」 楚阑手足无措,甚至浑身没了力气,额头双掌出了细汗,他求助似的望向云沉。 云沉亦是一腔愤懑,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大个秘密。他尽可能地平復心绪,道:「星回仙君,如果你师父真是这样的人……」 楚阑当断则断:「我请师父过来,若他果真是这样的人,那也不配做我的师父,更不配做仙盟盟主!」 范寻道道:「云沉修炼成了不死不灭之术,法术无人能敌,你以为青松恶贼会过来吗?他那么惜命,那么想飞升,要是知道云沉找他,早就躲起来了!」 楚阑握紧了拳头,对上云沉的目光,道:「师父不来,那我们去无垢山!」 -------------------- 第21章 桃夭山庄(2) 无垢山,祥云汇聚,瑞气千条。 楚阑用玲珑如意索捆着云沉和范寻道,站在无垢山顶的会仙场上,声如洪钟道:「师父,徒儿求见。」 四周渐渐聚集无垢山弟子,纷纷疑惑。 「楚阑不是带大魔头去极北之地的火海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小男孩是谁?难道也是魔族魔头?」 「听说楚阑捉了魔族的尸魔苍落,让池颂和江介之先带了回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楚阑真是年少有为,先是捉了大魔头,又捉了尸魔,当今世上年少者唯有他称得上英雄。」 第38页 「……」 楚阑听不进这些评价,只一心想求个水落石出。从他知道桃夭山庄惨案后,一直心绪不宁,尤其在去了桃夭山庄后,他更是心乱如麻,似乎有某种血液里宿命里的东西牵引着他。 楚阑带着云沉回到无垢山的消息很快传到青松道人那里,青松道人出来了,一身道衣,微风拂过,仙髯飘飘,一副义薄云天的仙人模样。但在这副端正面貌之后,藏了多少卑鄙狡诈,他打坐参省时,不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吗? 池颂先奔到楚阑面前,觑了一眼他身后的大魔头,问道:「楚师弟,尸魔苍落已经被师父处理掉了,师父对你好一通夸赞呢。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楚阑低声道:「师兄,你且退到一旁,我有话要问师父。」他抬头望着青松道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压着颤音问道:「师父,徒儿楚阑拜见师父。我押送云沉途径桃夭山庄。」 青松真人闻言神色微动,往前走了两步,离楚阑更近。 众人都「噫」了一声,窃窃私语起来:「桃夭山庄是十年前被灭门的修仙世家。楚阑怎会去那里?正事不做,尽去做些不该做的事,打听陈年往事作甚?」 楚阑心口慌张如爆炸间石头乱蹦:「师父,敢问师父,当年桃夭山庄惨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松道人已经察觉出异样。楚阑从来不是这种敢当众问他问题的人,一定是受了某种特别重大的刺激。再看云沉,虽被玲珑如意索捆着,但身上似有灵气流转,法术有恢復迹象。云沉旁边的小孩是谁?为何也被玲珑如意索捆着,而且这个小孩似乎很想说话,只是被法术禁锢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势,青松真人稳住心神,皱起眉头道:「楚阑,你起来。这件事事关重大,等你将大魔头云沉扔进火海回来后,我再详细和你说。」 楚阑冷笑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勾勾地瞧着青松道人,道:「事关重大?事关仙盟的面子?还是事关师父的飞升?」 青松道人一噎,立马知道楚阑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但这件事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来说。他呵斥道:「楚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无垢门的弟子,更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允许你污衊仙盟!」 这件事和楚阑有什么关系?楚阑也不知道。 他是受了云沉的蛊惑,才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桃夭山庄的真相吗?不是。没有云沉,他也会上山质问师父。那是为了心中的正义,想要为一直自诩匡扶正义的仙盟求一个清白吗?或许有,但不多。 楚阑没有那种建功立业的伟大抱负。 他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他必须将这件事调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桃夭山庄惨死的亡灵一个交代。也许是梦里有人不住地喊「星回星回」,也许是想到魔域幻境里昭姑的殷殷眼神。 他无法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何十二岁前的记忆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为何在这两日如幻影般频频闪现,有桃花,有两个少年,只是总不明晰。 楚阑痛心疾首道:「师父!我和您虽一向不大亲近,不如江介之,但我一直尊重您,敬仰您。我自幼没了父亲母亲,将您视作父亲一般的存在,从不会觉得您有错。可是桃夭山庄这件事,您为什么要瞒着世人?当真是为了仙盟的面子,还是为了您自己,怕别人知道桃夭山庄的惨祸,兇手虽是问天宫宫主范寻道,背后指使者……」 「放肆!不准胡说八道!」青松道人手握成圈,如苍鹰一般,突然袭向楚阑。楚阑的法术全部出自他的手下,自然抵挡不住。 眼看这一拳就要落在楚阑身上,云沉收了玲珑如意索,突然如风一般飞了过去,将楚阑从重拳之下抱走。 众人一片譁然,大魔头竟然不受玲珑如意索的束缚? 到了这个时候,青松真人已经明白,楚阑知道了当年桃夭山庄的真相。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和大魔头云沉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放开大魔头云沉?如此看来,云沉服用了锁灵丹,丹药的药性已经解开,大魔头恢復了法力。 能让尸魔苍落被捉后还说不出话,楚阑是做不到的,那就只有这位天下大魔头云沉!那么尸魔苍落不是楚阑捉住的,而是云沉捉住的! 云沉显然是想让楚阑占有这份功劳。 云沉为什么要如此帮助楚阑?他们俩又为什么会途径桃夭山庄?难不成这两人都是当年从桃夭山庄逃出来的人? 青松道人回忆了当年捡到楚阑的情形,是在桃夭山庄被灭后的第十日。无垢山脚下,楚阑昏迷在地,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样子。将他带到山上后,一问三不知,总是呆呆的。当时并未多想,如今回想,他还真有可能是桃夭山庄的人,受了刺激,或是故意隐瞒身份,或是失了忆。 无论楚阑是不是桃夭山庄的旧人,很显然目前他和云沉都要公开与青松真人为敌。青松真人为求自保,泼尽脏水:「好啊,楚阑!整个仙盟器重你,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却私下放了云沉,如今还与仙盟为敌!」 楚阑吸了吸鼻子,反驳道:「云沉做了恶事,他认,他也愿意去极北之地的火海,以死谢罪,师父你呢?当年你为了得到飞升之法,指挥范寻道灭了桃夭山庄,还囚禁范寻道,你做的这些恶事,你敢认吗?」 第39页 「胡说八道!为师不知你是受了谁的蛊惑,竟敢在这污衊为师。看来你已经走火入魔,即刻绞杀也不为过!」青松真人祭出斩仙剑,刀刃锋芒,本该正义无比的剑光,在楚阑眼里,就像是个欲啃肉饮血的狂魔。 云沉手中多了把摺扇,法术施展之间,可以避开斩仙剑的光芒,且让其始终近不了楚阑的身,护得他的周全。他已经修炼成不死不灭之术,完全不惧怕这些法器,随时随地可以保护楚阑。 楚阑走到范寻道面前,解了他身上的穴道,让他可以说话。范寻道咬牙切齿道:「青松恶贼,当年明明就是你让我灭了桃夭山庄,如今还敢不承认!你迟早要遭天谴!」 众人更加惊愕,明明是个小孩模样,却发出中年男子苍老邪恶的声音。 青松真人一听便知这是范寻道的声音,真是没想到楚阑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和范寻道勾结在一起,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 楚阑双眼布满血丝,为自己错信多年的师父竟是反贼而痛苦。他道:「师父,你可知道和你打斗的魔尊云沉是谁?他正是当年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儿子柳云沉!」 云沉冷眼如刀,盯着癫狂的青松真人道:「你知道吗?你一直梦寐以求的桃夭山庄飞升之术,其实是不死不灭之术。当年桃夭山庄庄主骗了你,范寻道根本没拿到秘诀,秘诀被我携带走了!所以你和范寻道互相残杀多年,也始终得不到秘诀。」 青松真人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发颤。他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 楚阑又嚷声对众人道:「诸位,魔尊云沉从人堕入魔道,灭了问天宫,固然可恶,但他情有可原!因为他的家在师父的阴谋下被毁了,他的家人全都死于十年前!」 楚阑又扭头对师父道:「师父,收手吧!您不是说做错了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执迷不悟吗?」 站在会仙场上的其他无垢门弟子云里雾里,分不清孰真孰假。青松真人呵斥道:「一派胡言!我乃无垢门掌门,更是仙盟盟主,为人做事从不逾矩,仅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就想将我扳倒,做梦!我看你,楚阑!是想联合魔族倾覆天下正派!」 青松真人将斩仙剑往地上一噼,顿时现出一道长长阔阔的裂痕,「无垢门弟子听令!楚阑叛变,投入魔族,逐出师门!无垢门弟子当齐心协力,诛杀楚阑!保我正教,稳定人间!」 楚阑仰天苦笑。 众位弟子,一时难辨真假,但青松真人是他素日尊敬的。而楚阑也似乎的确和大魔头云沉狼狈为奸,所以他们更倾向于相信师父。 于是千百人一同攻向楚阑,五光十色的剑光纷纷向楚阑攻去,如流星如箭矢。 云沉法力无边,抱起楚阑,摺扇一挥,狂风四起,众人纷纷睁不开眼,被吹得东倒西歪,定力不足的甚至被吹得扬了起来。 云沉笑着对楚阑道:「多谢你。纵然无人信我,有你也就足够了。桃夭山庄的亡灵,泉下有知,也会感谢你的。」 楚阑无奈道:「看来师父是不会回头了。可怜这些师兄师弟还被他蒙在鼓里,还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云沉点点头:「好。」 楚阑脑海里又闪过两个少年行走在桃花林的身影,两人手上提着活鱼,约莫是刚从河边捉鱼回家。年纪小一些的反而提的鱼多一些,道:「师哥,今天晚上我们又可以吃师娘煮的鲫鱼汤了!」 年纪大一些的道:「我娘煮的鲫鱼汤最好喝了!喝完鲫鱼汤,我们晚上去捉萤火虫!」 楚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觉得朦朦胧胧,如身在五里雾中,茫茫然不知脑海里的画面究竟想要告诉他什么。很快,闪回的记忆又消失了。 楚阑定下心神,对云沉道:「我们必须揭穿师父的面目,否则来日他还做这样的事,不知又会是哪个修仙世家遭殃,天下也不得安宁。」 云沉道:「我有一个办法。」 -------------------- 第22章 桃夭山庄(3) 云沉的办法就是让楚阑扮成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 楚阑不解道:「你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儿子,柳云沉。自然是你和柳修名长得更像,不该你扮柳修名前辈吗?」 此时云沉已经施法让整个无垢山起了浓浓大雾,所以两人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密谋。云沉道:「我扮演柳修名前辈,不够尊重。况且你的体型和他比较像,扮演他不容易被青松真人识破。我记得柳修名前辈的模样,我们用白梨胶制作人皮,便可让你瞒天过海。」 楚阑心想,云沉说得也在理。他乃柳修名儿子,扮演父亲,免不得格外伤心,反而不便行事。由楚阑假扮柳修名,反而不那么容易被情绪左右,可以问出实情。 只是楚阑唤柳修名前辈,是出自尊重;云沉为何也一口一个「前辈」,不应该唤「父亲」嘛?楚阑没来得及问出口,云沉已经将柳修名的人皮脸制作好,贴在楚阑脸上。 云沉怔怔地望着楚阑,恍惚片刻,笑了一声:「很像。能由你扮成这副模样,柳修名前辈在天之灵一定会倍感欣慰。」 云沉将一块玉石放在楚阑手掌心,告诉他咒语,又道:「这块玉石可以帮助你瞬间移形换影。青松真人用斩仙剑刺你,你及时对玉石施法,就可以身随心动,不会被他所伤。」 楚阑捏紧玉石,触手冰凉如冷血:「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法宝。」 第40页 云沉笑了笑:「天底下的好东西多着呢,若有机会,我再带你见识见识。」 楚阑突然想到,这件事还不知如何收场,来日两人的结局更是难料。就算解决了青松真人,世人又会轻易放过云沉这个大魔头吗?到时候他又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楚阑不知道,可此时此刻面对云沉的真诚,他也由衷地笑了笑:「好。」 云沉牵起楚阑的手,两人走在大雾中,谁也不没有出声,任由彼此的温度在掌间传递。云沉的手掌上带着点薄茧,可被他的手这么轻轻握着,楚阑心里头生出无限的温暖和甜蜜,就像是抓住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 他望着云沉的玉立身形,还有那被微风吹起的长髮,心里头生出「就这么走下去,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天荒地老,天崩地坠」的念头。 很快,云沉将楚阑带到青松真人附近,松开楚阑的手,轻声道:「去吧。他是你师父,更是天下恶人,桃夭山庄的敌人,你别心慈手软。也别怕,我会在暗中相助。」 楚阑点点头,走到青松真人身后。青松真人身处茫茫大雾中,正像无头苍蝇一般,万般谨慎道:「大魔头,你给我出来!别躲在暗处。」 闻得脚步声渐近,往后一看,呵斥道:「谁?」 楚阑从白雾中走出,故意将声音装得深沉些许:「盟主,你不记得我了吗?」 白雾淡化,青松真人眼前现出一个熟悉的恐怖的脸孔,他目瞪口呆道:「柳修名?」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牢牢握紧手中的斩仙剑,浑身戒备,道:「你是谁假扮的?柳修名早就死了!你别以为假扮的我看不出来!」 楚阑算到他师父没那么蠢,他也不慌,有条不紊道:「盟主,我是死了!可这些年我魂魄不散,我为我被毁的桃夭山庄愤愤不平,我为我死去的妻子儿子还有徒弟愤愤不平。我怎么捨得投胎?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凭什么兇手可以不死?」 青松真人施展一招勐虎伏崖,斩仙剑便如勐虎般刺向楚阑,攻击力十足。 楚阑悄悄对手掌心的玉石施法,瞬间,他从青松真人的面前移动他的背后,便如鬼魅一般,道:「盟主,我是一缕魂魄,是一缕鬼,你杀不了我的!」 青松真人不敢置信,当年他明明用招魂幡将桃夭山庄冤魂全都召集,一齐毁灭,柳修名早已魂飞魄散,不可能还残存一缕魂魄!他气急败坏地连刺数剑,都被楚阑轻悄悄躲过。 青松真人这才开始有点相信,也许当年被柳修名逃走了一魂,也许这真的是柳修名。青松真人凝注楚阑,这张脸确实和当年那副清高自傲的脸一模一样,那副神情也丝毫不差,确实是柳修名! 见青松真人渐渐心神涣散,楚阑开始套话:「盟主,你不是当着仙家百门的面,杀了问天宫的范寻道为我桃夭山庄报仇吗?为何范寻道还活着?为什么?」 青松真人道:「我是盟主,你不过是区区桃夭山庄的庄主,还轮不到你来问我问题。」 楚阑冷笑一声:「好一个为天下苍生的盟主!好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盟主!你不让问,可这些问题积压我心中,我却不得不问。当年问天宫人数虽多,但法术远不及我桃夭山庄,他范寻道更是比不上我柳修名!问天宫到底是得了谁的授意,才敢胆大包天地攻击我桃夭山庄!」 青松真人怒视着楚阑,道:「要怪怪你自己傲娇不可一世!千年来,修真界无一人飞升,上一个飞升之人是你桃夭山庄曾经的庄主。竟然你桃夭山庄有飞升之术,就该拿出来和仙家百门分享,可你偏不!这是你的报应!」 就算青松真人没有承认桃夭山庄是他指使问天宫灭掉的,就凭这番话,已经足以颠覆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足以让仙盟蒙羞。 楚阑闻言义愤填膺,他无法想像真正的柳修名听到这番话该是如何恼怒。他道:「各门各派修仙之法术都是祖祖辈辈歷经千辛万苦得来的,各有特点,如何能共享之?敢问盟主,你无垢门的缥缈剑法能拿来给我桃夭山庄的弟子修炼吗?你的斩仙剑能借我一用吗?」 「你都已经成了鬼魂,莫在在这强词夺理!」青松真人眼里冒火,只想赶紧解决掉眼前的柳修名,再去找大魔头云沉,若能杀掉,他则能更得威望,巩固他的盟主地位;若不能杀掉,天下遭殃,他也要躲得远远的。 青松真人接着道:「桃夭山庄已经毁灭了,子子孙孙也死光了,不可能重建!而你柳修名也该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施展以一化万之术,化出无数柄斩仙剑,以他为中心,四面八方刺了出去。 「你为何要杀我?」楚阑赤红双目,声音响彻天际。 青松真人此时已然忘了自己是正派首领的身份,俨然像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道:「我已经杀了你一次,灭了桃夭山庄一次,再杀你一次又有何难?我要你柳修名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只为了一部法术,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一个人竟然可以坏到这个地步,一个人竟然可以完全忘记自己的本心。 听到师父亲口承认这些,楚阑心口一阵疼痛,眼中的泪水哗啦啦落下,他轻声道:「师父。」 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父」,对无垢山的留恋停于此。 剑芒袭来,楚阑避无可避。千钧一髮之际,云沉现身,手中摺扇一挥,千百把斩仙剑应风而断,青松真人遭遇反噬,浑身冷汗直流,头髮散乱了,口中喷出淋漓老血。 第41页 与此同时,无垢山上的大雾散去,诸位弟子愣愣地站在会仙场上,惊愕,疑惑,痛惜。不只是他们,神女教、宝灵阁、御兽门等仙家百门都来了。 他们听到了青松真人的话,也看到青松真人惨败的样子。 妙姬神女怒髮冲冠:「青松真人,枉我一直尊敬你为盟主,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卑鄙的宵小之辈!」 「师父,您……您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桃夭山庄真是您灭门的?」 「我曾经见过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他为人光风霁月,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我还曾受过柳庄主的恩惠。」 青松真人这才明白过来,刚刚的只是一场戏,他上当受骗了。他无奈地仰起头颅,对着溟濛天空哈哈大笑:「是!是我灭的桃夭山庄!柳修名和桃夭山庄两百余位家人弟子奴僕的魂魄都是我碾破的!你们能奈我何?」 他对着云沉道:「柳云沉是吧?柳修名儿子是吧?没想到当年竟然让你逃过一劫!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死之前又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么痛苦!他求我救救桃夭山庄满门上下,看到他平时骄傲的脸变得卑微如泥,我心里不知道有多痛苦。」 「我告诉他,救不了,这些人都中了毒,只能眼睁睁地痛苦而死!柳修名额头爆满青筋,就那么睁着眼看着自己的家人死去,比被凌迟处死还痛苦,最后他才万念俱灰地死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啊死之前都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兇手,还一心一意地唤我盟主盟主,真是蠢到极点!」 青松真人的声音桀桀如枭鸣,令人心里发毛。 楚阑道:「不,你错了。柳修名前辈死之前已经预感到你也是兇手。所以才会告诉你飞升之术已经被范寻道拿走,你信了这句话,才会又折磨范寻道十年。就算你将范寻道里里外外翻一遍,可惜也找不到飞升之术。因为这原本就是一句假话!」 「什么?」青松真人无比震惊,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又被柳修名给骗了!不过没关系,比起柳修名的惨死和桃夭山庄的灭门,他还不算吃亏。 忽然间,他的面容变得像骷髅一般,整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像一具放了点人肉的骷髅,异常恐怖。 云沉道:「星回仙君,小心,他吃了尸魔苍落!」 众人皆吓得后退。 -------------------- 第23章 桃夭山庄(4) 青松真人吃了尸魔苍落,换言之,他吸收了尸魔苍落的法力,现在两人合二为一。 只见青松真人扭动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掌间一团黑雾,瞬间就撒豆成兵,幻化出无数骷髅鬼,在会仙场上横冲直撞,和仙家百门的弟子打斗起来,且无章法,混像个野蛮人撕咬啃啮。 很快就有人被骷髅鬼咬中,身上哗啦啦流下一滩黑血,在痛苦中挣扎,一片哀嚎,而且骷髅鬼越来越多,数不胜数,似在青松真人的掌间无穷无尽地幻化而出。 这就难办了。 云沉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尸魔苍落真是太噁心了!一点都不讲究卫生!他急中生智,对楚阑道:「星回仙君,试试你的玲珑如意索,用玲珑如意索打败青松真人。」 云沉将事情想得很明白,决定不再直接出手。 他知道青松真人今日必死无疑,他一倒下,仙家百门就会推举出一位新的盟主,而楚阑极有可能成为新盟主,那将来他就可以做一位顶天立地的少侠英雄,在阳光下,在众人的灼热目光中,在一片繁华中,光辉灿烂。 云沉想帮助楚阑走到那个金光灿灿的位子,那么青松真人就必须是楚阑来打败。 楚阑召唤出手里的玲珑如意索,看上去如红绳一般,却坚韧无比,但这东西真能打败青松真人吗? 楚阑不由得想起获得玲珑如意索这件法宝的那个日子。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人,他独自在后山的半山腰赏桃花缤纷,只是暮春时节,桃花飘飘而落,像是在下一场红雪。 忽然一只兔子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咬着玲珑如意索到他面前,起初他以为是兔子误吃了红绳子,等他将红绳子从兔子嘴里拿出来,才隐隐感觉原来是一件法宝。 而且用得非常顺手,比他用过的任何一件法器都顺手,任长任短,任软任硬,变化自如。按道理讲,任何法器都要在主人身边呆一段时间,互相磨合,法宝才能随着主人的心意而变化,但玲珑如意索却不用,仿佛谁得到就可以立马成为它的主人。 往后的日子,楚阑用玲珑如意索更多,日日带着,十分珍视。 只是他始终不知道,那日在桃树背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面若桃花,眼若秋波,定定地含笑瞧着他。 楚阑望了一眼已经癫狂的青松真人,不太有把握地问云沉:「玲珑如意索真的可以吗?」 云沉笑道:「相信你自己,也相信玲珑如意索。」 楚阑轻轻点头,他其实不相信自己可以战胜青松真人,也不相信玲珑如意索能有那么大的功力,但他相信云沉。从认识云沉以来,似乎他的话没有不对的。 楚阑持着玲珑如意索,飞向青松真人。在靠近他的那一刻,掌间幻化出十条玲珑如意索,如匕首般,锐利无比。 青松真人一面用斩仙剑,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一面幻化出骷髅鬼,桀桀怪叫,似要立马吞掉楚阑。 第42页 楚阑没有退缩,将玲珑如意索织成一张大网,朝青松真人网去。云沉适时暗中出手,玲珑如意索突然威力大增,有如天助。 楚阑从未感受到过这么强的法力,完全不是他在操纵玲珑如意索,而是玲珑如意索的强大法力在牵引着他如何做。 而且玲珑如意索中似乎有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传送到他的掌心,直运输到他的丹田,绵厚且深邃,既不会猝然到让他丹田爆炸,也不会浅淡到感觉不出。就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无比熟悉他的修炼情况,引导他往更高更深一层迈去。 他感受道无比充沛的力量。 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阑回头看了一眼云沉,只见他沖自己淡淡一笑,若桃花翩然。 同时,玲珑如意索织成的网牢固如铁桶,将青松真人网住,越收越紧。他越挣扎,玲珑如意索就越紧,将他牢牢裹住,令他不得动弹,最终将他压扁、湮灭。 终于,青松真人在一声爆炸似的响声中命丧黄泉,他制造的那些骷髅骨自然也瞬间灰飞烟灭。 仙家百门都解了困局,欢唿不已。 楚阑欣喜若狂地回到云沉身边,激动地抱住云沉道:「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云沉拍了拍楚阑的后背,笑道:「我说过,你可以做到的。」 楚阑松开手,一本正经地看着云沉,问道:「是你在帮我,你给我输入了法力。」 云沉双手抱胸,故作不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见云沉不承认,楚阑略略失望:「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 云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云沉所料,青松真人一死,便有人将桃夭山庄和他的恩怨从头梳理了一遍。首先便是嫉恶如仇的妙姬神女道:「青松真人为人如此,实在不堪为仙盟盟主,幸得星回仙君明察秋毫,将此恶人揪出斩杀。如今盟主位子虚悬,依我之见,请星回仙君上位。」 楚阑:「?」 猝不及防。我也配当盟主? 妙姬神女威名在外,一向很得人敬重。她说的话大家都肯听,她又道:「星回仙君先捉大魔头,又诛杀青松真人,实乃天人降世!他不做仙盟盟主,还有谁配呢?」 星回仙君早已美名远扬,如今又大义灭亲,剿灭伪君子,自然更受人尊敬和佩服。 果然在妙姬神女的一番说辞下,众人无不答应,纷纷请楚阑上位。 楚阑红着脸推辞道:「妙姬神女,我区区一小辈,实在难以堪此大任,况且……」 况且他无意于此,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只想归隐山林,和一人。 妙姬神女打断他的话:「仙盟任人唯才,不论年纪。星回仙君法术高深,又多次建功,除了你,世间再无第二人能担此重任。」 除了妙姬神女,观音寺的住持,宝灵阁的阁主等有头有脸的人都纷纷站出来支持楚阑,拥护他成为新一代的仙盟盟主。 楚阑无奈地看向云沉,这个时候两人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讲话。 云沉探入楚阑的神识,温声道:「青松真人当盟主那一年,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柳修名前辈。柳修名前辈差一点就当上了盟主,你假扮过他,我希望你能当仙盟盟主,算是圆了桃夭山庄曾经的一个心愿。」 楚阑沉默半晌,他觉得他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当什么盟主,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有事没事睡睡懒觉,春赏桃花,下水捉鱼,做点好吃的,过得轻松快活一些。可当了盟主,就得行为天下示范,做人做事都得端着,不可让人抓住把柄,想想就很累。 但云沉这么说,楚阑突然改变主意了,也许当仙盟盟主也不错呢。而且他当了盟主,这些人都得听他的,也许他就可以护着云沉。于是他在神识里对云沉道:「好,这个盟主我当。」 于是在山唿雷动下,楚阑成了新一任仙盟盟主。 云沉站在楚阑身边就非常尴尬,他虽然是桃夭山庄少庄主,但他更是大魔头。他情有可原,也百死莫赎。很快,就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至少云沉不应该留在无垢山,最好能送去火海挫骨扬灰。 楚阑斩钉截铁道:「各位稍安勿躁。如今我既然是仙盟盟主,云沉一事我自然会解决。我已经调查清楚,云沉之所以从正道入魔道,是因为桃夭山庄突逢变故。自他成魔以来,只是灭了问天宫,并没有做其他恶事。诸如杀人饮血强暴女子,都是虚妄之言。既然云沉有心悔改,我们仙盟就该引人向善。况且在诛杀青松真人这件事上,云沉出力甚多,我们又岂能过河拆桥?」 楚阑以为,自己是盟主了,人人都会听他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如今他说话的确有分量,但总有不同的声音,甚至有人觉得他年轻太轻,不足以担任盟主之职。 「难不成新盟主是将大魔头云沉当成朋友了吗?盟主说云沉有心悔改,但你瞧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有半点悔改之心吗?如果有悔改之心,就可以原谅,那青松真人也可以原谅了。」 不少人认为楚阑身为盟主,就该立马处决大魔头。既然楚阑能够对付青松真人和尸魔苍落合二为一的怪物,必定也可以轻松解决大魔头云沉,毕竟他的玲珑如意索那么厉害。 又有人道:「如今桃夭山庄惨案真相大白,是青松真人背后操纵。问天宫虽然参与,但不是所有的弟子都是恶人,大魔头云沉将十五岁以上的问天宫弟子全部诛杀,还放火了问天宫,就不用负半点责任吗?」 第43页 「盟主,你近日和大魔头云沉相处较多,可别被他迷惑了!此人心术不正,留下来,绝对会对天下苍生造成更大的祸害,甚至不亚于青松真人。」 …… 各种辩驳的声音不绝于耳,楚阑听得头疼。 云沉却淡定如山,依旧唤楚阑「星回仙君」:「各位所言不差,犯了错就要认,我愿意随星回仙君去极北之地的火海,毁身灭心。」 世人容不得正邪相容,唯有云沉这个大魔头死在楚阑手上,楚阑才能真正坐稳仙盟盟主这个位子,才能受万民敬仰,百门尊崇。 楚阑断然道:「不可!你……」他的心仿佛在滴血,「你不该死!我不能……」 「请盟主三思。」仙家百门的弟子扑通跪下,恳请楚阑处死云沉。 此时楚阑才深切感受到作为仙盟盟主的无奈,他不能一气之下拒绝所有人的请求,不能任性而为,可他实在做不到亲手将云沉推入火海。 妙姬神女一板一眼道:「云沉的遭遇我也同情,但有错便要罚。他的命是命,问天宫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相信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在世,也会因此责罚云沉的。盟主,万不可因一时意气寒了仙家百门的心。」 楚阑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做这个盟主了!谁爱当谁当。 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只能点头。神识里响起了云沉的声音:「他们的想法根深蒂固,不会因为你的话而改变的。我不惧死。」 楚阑目光看着他,神识里对他道:「我宁愿不当盟主,也不能看着你死,更不能亲手送你去死。」 云沉笑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遇着你,我很欢喜。也很抱歉将你拖进这件事中,希望你将来当一个绝无仅有的好盟主。」 楚阑不知怎么,手中的玲珑如意索动了起来,缠向云沉,将他捆住,然后自己飞了起来,牵着玲珑如意索,带着云沉往北方飞去。 在众人眼里,是楚阑施法强迫云沉飞往极北之地的火海,实则是云沉施展的法术。 众人高唿:「盟主英明!盟主英明!」 -------------------- 第24章 完结章 楚阑被云沉押着带到极北之地的火海边缘。说来可笑,数日前,原定计划是他押着云沉来这,他愿意,云沉不愿意;如今却反过来了。 天,暗沉沉的。四周的冰如厚厚的云层,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唯有火海这一带火光沖天,烈焰熊熊,深不见底,真可谓一道奇观。 云沉解了楚阑身上的法术,道:「星回仙君莫生气,我总是希望事情能做到最好。」 楚阑怎么可能不生气,不过他更伤心。因为无论是不是他将云沉推入火海,众人都看到是他带着云沉来火海的,只要云沉身毁心灭,那么功劳都算在楚阑身上。楚阑的盟主之位就可以得到绝对的巩固。 而这正是云沉的目的,让楚阑成为当之无愧的仙盟盟主。 天寒地冻。楚阑也不觉得冷,只是怔怔地瞧着云沉,问道:「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因为有的人活着就会是另一人无法抹去的污点,所以必须死去,必须离开,才能成就他的辉煌,成就他的荣耀。 云沉笑了笑,望着这无尽头的冰川:「桃夭山庄被灭那日,我就如行尸走肉。可我心里一直有个心愿,正是这个心愿支撑着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今心愿已了,是时候去见见我的朋友了。」 楚阑咬牙问道:「难道我不算你的朋友吗?」 「算。」云沉定睛看着楚阑,眼中似有光芒,只是分不清是泪光还是喜悦的光,「所以我祝福你。我希望你能重整仙盟,像柳修名前辈一样做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锄强扶弱,匡扶天下。」 楚阑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那你留下来,看着我成为那样的人,好吗?」 云沉转过头去,不让楚阑看见他的悲伤,道:「其实细细算下来,我们才相处不过数日,有一天你会忘记我的。」 会吗? 楚阑记性确实不大好,经常忘东忘西,可眼前这个人,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忘,而一辈子又那么长,长到发苦。 本以为朋友可以更进一步,没想到连朋友都不能做。 楚阑擦掉脸上的泪水,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他知道他劝不住云沉。有的人,註定是留不住的,就像到了暮春必定会凋谢的桃花,只是桃花明年还会再开,人呢?明年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自记事以来,楚阑从来不曾这般伤心过,只因为眼前的人他留不住。他勉强地悽惨笑道:「那我祝你六道轮迴投个好胎。也许我活得够久,我们还能再相见。」 可是想起小蝶姑娘为了明灯念念百年,最后落得悲惨结局,楚阑心里不由得又一阵伤感。来世来世,终究物是人非。 这辈子云沉太苦了,年幼父母双亡,山庄被毁。后来又被迫跟着红袍老祖修炼,吃尽苦头,成了天下第一魔头,报仇后一心寻死。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大约都是儿时在桃夭山庄度过的吧。 云沉抱了抱楚阑,慢慢地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仿佛在抚摸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物。他的唇不经意间蹭过楚阑的耳朵,贴了贴,闭眼柔声道:「星回仙君。」 忘记我吧,忘记我,忘记过去,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第44页 随后云沉转身,毅然决然投入漫无边际的火海,化成一粒灰。 「不要!」眼看着云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烈烈火海中,楚阑虚手一抓,什么都抓到,口中已经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 他的心犹如被车裂,反覆爆炸,心好痛,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好好活着不好吗?一同锄强扶弱不行吗? 脑海里又响起了变声期的少年喊「星回,星回」,这个变声期的少年究竟是谁? 楚阑怀里的木雕少年掉了出来,那是云沉送他的。这个少年真是云沉自己吗? 心好痛,好痛,痛到无法唿吸,楚阑忍不住大哭,心越来越痛,也越来越沉,仿佛有一座重重大山压了下来,喉间一道腥味,他勐然突出一口鲜血。十二岁之前的记忆纷纷扑来,如风如叶,扑得他晕头转向。 原来那个木雕少年不是云沉,而是楚阑!云沉雕刻的是少年的楚阑,一手拈花,一手持剑,意气风发,他们年少时就彼此相识。 因为楚阑才是柳云沉!楚阑才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儿子柳云沉! 云沉是桃夭山庄庄主柳修名的小徒弟陆星回! 那个无数次在楚阑梦里喊「星回」的变声期少年,是他自己。小时候,他总爱和小师弟陆星回玩捉迷藏,桃夭山庄的桃林很大,陆星回每次都藏得很好,楚阑(柳云沉)找很久找不到陆星回,就会大声喊:「星回,星回!」 陆星回一定不会等到柳云沉着急,就主动出来,算是认输。 楚阑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桃夭山庄被灭那日,他,也就是柳云沉和陆星回刚好在外玩耍晚归。等他们靠近桃夭山庄时,发现山庄被包围,死伤无数。陆星回很快反应过来,拉着柳云沉就跑。 柳云沉痛骂陆星回没用,不肯理陆星回,后来偷偷跑掉,两人就此走失。柳云沉要念着向仙盟盟主求助,就去了无垢山,没想到人到了那,却失忆了,从此成为无垢山的弟子,有了新的名字楚阑。 而陆星回误打误撞地入了魔道。 陆星回为给桃夭山庄报仇,潜心修炼,并且化名云沉。他从没有承认自己是柳修名的儿子,但也没有否认,目的就是想帮助柳云沉报仇。 陆星回知道楚阑就是柳云沉,所以故意找上他,和他相处了这些日子。陆星回知道柳云沉已经失忆,忘记了所有的痛苦,那么又何必再让他变得痛苦呢? 世上有陆星回这个痛苦的人就足够了,不必再添一个。仇陆星回来报,苦陆星回来承受,就让柳云沉成为楚阑,光明正大地好好地活着吧。 陆星回不想再让柳云沉捲入纷争,就没有强行唤醒他的记忆,而是默默承受一切。 因为小时候两人的共同目标都是成为一代大侠,成为像柳修名那样的英雄豪杰,受万民敬仰,所以陆星回千方百计要让柳云沉,也就是楚阑成为仙盟盟主,实现两人小时候的抱负。 楚阑全都明白了! 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云沉的爱,远比他的爱深沉得多! 楚阑躺在冰原上,万念俱灰,心痛到抽搐,真想也一头扎进火海,可他这条命是云沉万般护着,他又怎能轻易浪费呢? 在冰原躺了三天三夜,楚阑的身子几乎都要和冰原融为一体,他才慢慢爬了起来。望了一眼火海,缓步离开。 他没有回无垢山,他不想当什么狗屁仙盟盟主。没有云沉,他什么都不想做。 他带着木雕少年回到破旧荒芜的桃夭山庄,那个承载着他年幼所有美好的地方,那个不仅是云沉美好记忆的家园,也是他快乐生活的地方。 望着曾经的家园如今已成废墟,楚阑忍不住再次痛声哭泣:「爹!娘!小师弟!云沉!陆星回!」回应他的只有呜呜风声。 如果继续失忆,他会是风光无限的仙盟盟主;但他想起来了,他就必须做回桃夭山庄的人,他的宿命如此,他也确实应该想起来。 他没有寻死,一来是因为这条命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也是桃夭山庄一百多个人的;二来也许……也许云沉练成不死不灭之术,极北之地的火海奈何不得他,终有一日他会回来。 可是,他会回来吗? 楚阑施法将桃夭山庄圈了起来,没有人可以进来。 楚阑开始在桃夭山庄种桃树,不与任何人讲话,只一心一意地种桃树。 一年,桃树抽出新芽了。 两年,桃树越长越高了。 三年,桃树开花了。 芳菲桃林,花开灼灼,一切都是少时模样,可当时的人全都不在了,只有楚阑自己,守着孤独的山庄,守着寂寞的桃花。 那个人真的会回来吗? 楚阑痴痴地望着桃花,想起小时候和云沉第一次见面。 小云沉四岁,小楚阑八岁。小楚阑在街上看到乞讨还被人打的小云沉,当时就救了他一命,还擅自做主将他带回桃夭山庄,从此小云沉就拜入爹爹柳修名门下,成为桃夭山庄最出色的弟子。 有一回小楚阑眼睛受了伤,小云沉牵着他走。 那时候他十一岁,云沉不过七岁,却比他成熟得多,说道:「师哥别怕,我会好好牵着你的。」 楚阑哭道:「我要瞎了!」 小云沉稚嫩的声音说道:「师哥要是瞎了,我就一辈子牵着师哥。」 第45页 「你才瞎了呢!」 小楚阑喜欢萤火虫,每年到了夏天,云沉都会用纱囊抓许多萤火虫,像一盏灯,挂在楚阑床头,两人躺在床上,就着萤火虫灯光喋喋不休地说话。 小楚阑最不喜欢吃苦。他娘亲做了桃仁,他不肯吃;小云沉吃得津津有味,夸赞师娘厨艺好。见小楚阑不肯吃,小云沉就安慰说:「师哥,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做甜桃仁给你吃。」 小楚阑曾嫌弃桃夭山庄名字不好听,要改成「笑春风」,柳修名不同意,说这是祖祖辈辈用惯的名字,不允许修改。 不过私底下,小云沉还是会把桃夭山庄唤作「笑春风」。比如小楚阑和小云沉从外面捉鱼回来,小云沉就会说:「师哥,我们回笑春风吧。」 原来,原来,打小云沉就处处护着楚阑。 小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楚阑又想起小时候柳修名让他和云沉背过一篇秘诀,决不允许这两人告知别人。当时不知,现在回想起来,估计那正是不死不灭之术的修炼之法。那不死不灭之术的修炼到最后,必须将人的嵴骨抽出,炼化成法器,而这法器也会成为修炼人的命门。法器在,人在;法器亡,人亡。 不知云沉为了练成不死不灭之术,抽出身上嵴骨的那一刻得有多疼?他的嵴骨又炼成了什么法器?法器现在何处? 正想得出神,一阵风过,桃花片片飞落,美得不可方物。楚阑手腕上的玲珑如意索突然自动飞了出去,引着楚阑走向一株高高的桃花树。 那株桃花树开得最盛,花开三千,桃红叶青,树下站着一人,面容昳丽,嘴角噙笑,正是云沉,翩翩公子,清风阵阵。 云沉手里捏着一朵殷红桃花,朝楚阑招手笑道:「师哥,回赠你一朵桃花。」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