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不想当反派》 第1页 《摄政王不想当反派》作者:顾青词【完结+番外】 文案: 身为幼儿园的一名男妈妈,一朝穿成大权在握心狠手辣的反派摄政王属实跨专业了,面对只有五岁的哭包小皇帝,全幼儿园最受欢迎的糖糖老师表示,自己实在干不来欺压小朋友的龌龊事。 当个反派摄政王这种高级活还是算了吧,开幼儿园养养小皇帝貌似更适合他。 小皇帝可可爱爱,想捏小肉脸。 他笑容满面慈爱的看着小皇帝吃包子,一回头就看到那昔年名动京城英气勃发的少年将军正抱剑抬首盯上了他,黑如曜石的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好像看穿了什么。 唐湉被看得背嵴生寒,终于想起他俩好像有仇的。 ———————— 家道中落,父兄为奸人所害,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秦曜被迫收敛锋芒,为了家人在京中艰难求生,的信念一直支撑他活下去,卧底在仇人身边随时伺机而动。 可是某一天他忽然发现,那个声名狼藉的恶人突然转了性,言行举止就宛若一个真正的良臣。 秦曜冷笑,却也渐渐地起了疑心。 后来很久以后—— 唐湉:依稀记得,我拿的貌似是反派人设。 秦曜挑眉:有我在,你永远都别想翻身。 cp:家道中落隐忍内敛少年将军攻x外冷内热温柔多事摄政王受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湉;秦曜 ┃ 配角:白简;谢眠山;秦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拿错反派剧本洗白计划 立意:珍惜身边人 第1章 下午四点,公立彩虹幼儿园里—— 随着第一声放学铃的响起,原本安静的园区立刻热闹起来,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们欢唿笑闹着着往教室外跑,唿啦啦的像是一把子四散出去的五彩豆豆,一个个活蹦乱跳朝气蓬勃,就连空气里都仿佛酝满了奶香味。 作为全校唯一的男老师,唐湉在人群中确实十分显眼,他穿着一身白色运动短衫,头戴黑色鸭舌帽,俊秀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灿烂的笑,他微微弯腰低头牵着自己班的里小朋友慢悠悠的往外走,然后将这些过分活跃兴奋的小朋友们亲自送到她们家人手里,确保不会有任何可疑的人来冒领孩子。 今天是幼儿园放暑假的日子,唐湉和几位女老师提前给每个小朋友都发放了小红花和奖状,好让她们能开开心心的过一个快乐假期。 幼儿园里的男老师很稀少,唐湉在女孩堆中乍一看有些格格不入,毕竟在大部分家长的印象里,幼师老师最好还是女孩子稳妥些,尤其是有小姑娘的班级,男老师们总是会让人心存疑虑不愿信任,毕竟社会上有关于男老师的负面新闻实在是太多了。 好在唐湉用行为证明了自己,入园两年,他对每个孩子都足够的耐心温柔,也从没对任何小朋友做过一点出格的事,和家长们沟通的态度热情积极,渐渐地就赢得了家长们的信任。 再加上他的长相也很加分,一张秀气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在奶奶辈里很吃香,三五不时的就会被爱操心的奶奶们拉着介绍对象,在园区的人气逐年增高。 唐湉跟每个小朋友低声道别,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糖糖老师!」 唐湉一回头,只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向自己跑来,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张开双臂轻轻地接住了她。 「李悦悦小朋友,老师给你刚扎好的小辫子怎么又弄乱了?」唐湉笑眯眯的弯腰,把自己两小时前亲手编好的蜈蚣辫重新整理好,又把歪了的草莓髮夹摆正,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暑假在家要跟着你妈妈学着自己梳头髮,知道吗?。 李悦悦扭捏着抓着自己的公主裙,傲娇的哼了一声:「可是我妈妈梳得小辫子没有糖糖老师的好看!」 「放假我就看不到糖糖老师了!」 现在的小朋友们一个赛一个的小人精,唐湉好不容易才哄着小姑娘跟她的奶奶回家,又一一跟其他小朋友们道别,直到班里所有的小朋友们都被家长接走,他才放心的转身回校。 虽然小朋友们都放学了,可老师们却的工作却没有结束,她们还要留下来整理教具打扫卫生开会研讨,就算明天开始放假,最后一天岗也要站好。 唐湉仔细整理好自己班里的东西,安放好桌椅关门出来,一转头就看到隔壁班刚毕业的年轻女老师抱着一个大箱子艰难的走来,他赶紧锁好教室门,走过去熟络的接过她手里的纸箱,轻声道:「丽丽老师,我帮你吧。」 「啊,谢谢你!」丽丽老师感激的松开手,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说:「请帮我送到库房,麻烦你啦!」 作为全校唯一的男老师,唐湉不仅仅是班主任,还负责小朋友们的户外运动课程,经常要搬运体育健身器材,所以早都习惯了各种体力活,搬点重物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帮女孩做些事本就是义务,和丽丽老师告别后,他抱着箱子顺着楼梯去了库房。 把纸箱放到指定的架子上,唐湉抬手擦了擦头上密布的汗珠,他的后背早已经被浸湿,现在正是盛夏,即使是傍晚,可温度还是很高,稍微动一下就燥热难耐,好在明天他就开始放假了,可以在家好好歇歇。 第2页 整理清点好库房所有物品,唐湉确认没有任何纰漏后才锁门离去。 他慢悠悠的往大门处走,路过保安室的时候无意转头瞥了一眼,结果发现居然还有个孩子没走,他立刻停下脚步看了过去,惊讶的道: 「华陵?」 原本安静坐在保安室外凳子上,背着小书包低头乖巧看着地面的小男孩抬头,见了他后立刻腼腆的笑了起来:「糖糖老师。」 唐湉低头看了看手机,问他:「现在都五点半了,你家里人还没来接你?」 「阿姨说路上堵车,会晚点来。」华陵挠了挠头,小声的回他。 唐湉皱眉。 华陵虽然不是他班上的学生,但所有学生的体育课都是他统一带的,因为这孩子的身体一直不算好,性格相比其他男孩也有些过分安静腼腆,因此他皮平常对华陵也十分关心爱护,就算不是自己班里的,也时常照顾着。 唐湉看着华陵被热气蒸红的小脸,在校门外路边的冷饮店买了两根雪糕,然后又折返回来,递了一支给他:「吃吧」。 接着他又蹲下来,陪着华陵一起坐在保安室门口,华陵举着雪糕小心翼翼的舔着上面的奶油,唐湉神情温柔的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抬手用纸巾帮他擦掉脖子后的汗。 华陵吃着雪糕,抬头用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盯着他,犹豫着想说什么。 唐湉帮他擦干净汗珠,轻声的问道:「华陵想说什么?」 「糖糖老师……」华陵眨眨眼,小声说:「我马上要上小学了。」 唐湉莞尔一笑,华陵作为本届毕业生,学校早在几天前就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他的小小毕业证还是唐湉亲自给他颁发的。 他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感慨着说:「是啊,华陵长大了。」 「刚来学校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高呢。」 听了他的话,华陵抿了抿嘴巴,有点开心的样子,可接着嘴角却又耷拉下来,失落的又说:「可是毕业后,我就看不到糖糖老师了。」 唐湉看着他难过的表情,安慰道:「以后你要是想我了,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华陵举着雪糕泫然欲泣,一直摇头:「可我喜欢糖糖老师,不想毕业。」 其实小朋友们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只要有人给他们好吃的,愿意耐心陪他们玩耍,他们都会喜欢上对方,而且不计较利益得失,也不在乎付出回报,巴不得把他们以为的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哪怕那可能只是路边的一朵小花。 但这份喜欢通常也会因为孩子们年纪太小,随着时间推移而被遗忘,唐湉经常被小朋友们说喜欢,可是很多孩子毕业长大离开后,只要几年就会完全忘记幼儿园时喜欢过的老师们。 并不是孩子们无情,只是因为他们长大了,生命中出现了更多让他们难忘的人。 唐湉知道华陵的不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老师也很喜欢华陵。」 「但华陵还是要长大的,只有长大走出去,你才会认识更多比糖糖老师还要好的人。」 华陵眼眶微微发红,小手握紧了手中的雪糕棍,眼泪忽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用着稚嫩的嗓音无比笃定的说:「外面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 唐湉并没有反驳他的话,抬手轻轻地给他擦眼泪。 毕业入行后,他带过很多性格不同的孩子,而每个孩子们背后又有各自不同的家庭背景,可没有哪个孩子能像华陵这样更让他心疼。 父亲出轨离婚再娶,生母早逝,后妈刻薄,家里还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异母弟弟,在这样复杂的家庭里,华陵的处境可想而知。没有父母疼爱的他只能每天跟着保姆生活,再加上他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父亲对他更是漠视冷待。 幼儿园三年,他从没有出席过任何一次家长会,连毕业典礼都没来,唐湉打了无数个电话,希望他能亲自到场,可得到的都是秘书冷冰冰的婉拒。 尽管在外人看来,华陵在同龄孩子里已经算得上很优秀了,安静乖巧懂事有礼貌,可仍然换不来原生家庭对他的半分关爱。 学校老师们都看不过去,私底下对他的父亲颇有微词,而即使是唐湉这种自认脾气很好的人,有时也会忍不住怨怼这种男人。 生而不养,不闻不问,不配做父亲。 唐湉陪着华陵一直等到六点半,保姆的车才姗姗来迟,华陵背着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却被神色匆忙的保姆硬拉着往车上走,而唐湉就站在原地看他。 华陵被带到车前,却忽然用力挣脱保姆的手,迈着急切的步伐向他跑来,像个小炮弹一样用力的冲进他的怀里。 「糖糖老师!」 「我永远最喜欢糖糖老师!」 唐湉缓缓蹲下身也用力的回抱住男孩小小的身躯,重复着说:「老师也喜欢华陵。」 他的脖子里有些湿润,是华陵又哭了。 最后他还是目送华陵上车离开。 夕阳下下,唐湉独自一人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满脑子还是想着华陵的家事,他很担忧那孩子以后的生活,保姆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中年妇女,只负责做饭接送,从来不会跟他交流,也不知道华陵小学后会不会觉得孤单。 他边骑车边想着心事,自然没注意路两边的状况,连前方路面维修的标志都没看见,就这么连人带车硬生生的栽了进去…… 第3页 头上一阵剧痛,唐湉躺在坑底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依稀看到谁的身影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原本以为这次肯定要死了,唐湉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开眼。 他怔怔的看着顶上古色古香的纱帐,脑子泛起了迷煳,不知身在什么地方。他抬手想揉揉脑门,后知后觉的发现浑身哪哪都疼得要死,尤其是内里的五脏六腑,就跟刚被火烧一样灼痛,他忍了一会儿还是疼得喊了一声,全身不住蜷缩着。 这时,门外头隐约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王爷,需要人伺候吗?」 一时间,唐湉还以为他是车祸在医院里,想着让护士姐姐进来看看,可一张嘴却扶着床沿吐出了一大口浓腥的黑血出来。 眼看着手上全是他吐出来的血,唐湉更加不知所措,忙喊道:「护士!护士!」 听到他惊慌的喊声,门外的少女立刻焦急推门而入,见到床榻上大片血渍后,秀美的面庞瞬间冷凝下来,小心扶着唐湉,转头对着外头厉声道:「来人!」 「有刺客!」 下一秒,屋里唿啦啦的涌入了一大批神情肃穆的男人,个个都穿着古代侍卫的衣服,腰上还挂着刀剑,哪个看着都不像是医生。 耳边传来少女担忧的话语,唐湉却懵逼极了,他看着一屋侍卫打扮的汉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斟酌着小心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剧组在拍戏吗?」 听了他的话,扶着他的漂亮姑娘眉头一皱,回头不耐的催道:「太医还没到吗!?」 「来了来了!」有个尖锐的男声急匆匆的喊道。 紧接着又是一阵人头攒动,而后一个头髮花白,头上戴着黑色纱帽的白鬍子老头被推了出来,老头身后跟着一个提箱子的小男孩,他抖着枯瘦的身子颤颤巍巍的跪下向唐湉行礼。 这辈子没被老人家行这么大礼的唐湉完全懵了,下意识想去扶他,可这一动他张嘴又吐出了一口血,把旁边的少女吓得制住他不让动了。 唐湉半躺着,任由老头那枯枝般的粗糙手指轻压在自己脉搏上。 屋里人此时都安静了下来,唐湉咳了几声,目光在眼前这老头身上打转了几圈,还是没看出这到底是哪个朝代的衣服。 「王爷是中毒了。」老太医查看了半天,终于回话了:「好在王爷及时自己逼着吐了毒血出来,那毒没有伤及心脉,暂时并无大碍。」 听说没有危险,少女重重的舒了口气,「那就好。」 「你赶紧开个方子,给我们王爷调理。」 老太医点了点头,又颤巍巍的走到桌前开始写字。 唐湉还在想着自己的处境,忽然听身边的那个美丽少女对着满屋子跪着的人冷声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有人守着竟还能让王爷遭人算计!」 「昨夜在外伺候的所有人,全部就地处死!」 她的话刚落,守候在堂下的那些带刀侍卫立刻手起刀落,把跪在地上的几个男女砍杀了。 屋内鲜血四溅,满地都是喷涌出来的血,唐湉亲眼看到有个头颅一路滚到了门边,眼睛都还睁着。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确认那不是特效,没有哪个剧组演员会真的现场杀人。 看着地砖上涌出的大片血迹,刚才砍杀活人的那一幕实在太过恐怖,身处和平时代长大从没见过人血的唐湉终于没能承受住这么强大的刺激,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 但愿这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不知昏睡了多久,他的耳边总是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似乎有人在房里一直忙碌,唐湉休息的并不安稳,睡梦中他总觉得身下的床不够柔软,不像是上个月刚买的软乎乎的乳胶床垫。 等他挣扎着再次醒来,唐湉看到的还是刚才那片青色纱帐,床尾的雕花床柱做工比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还要精緻。 唐湉努力的接受眼前的事物,可一下子又想起闭眼前看到的那些身首异处血淋淋的尸体,挣扎着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 「王爷!」 一只柔白细嫩的小手轻轻扶住唐湉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的擦拭着他的嘴角,距离太近,唐湉能闻到对方身上那幽幽的少女清香。 唐湉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昏迷前见到的女孩。 她长得特别美丽,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皮肤雪白明眸皓齿,很有那些仕女图里标志端庄的古典韵味,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又担忧,好似就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女孩。 可惜唐湉满脑子都是这个看似温柔的少女冷着脸张口杀人的模样。 即使屋里并不冷,可唐湉浑身还是颤抖起来。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猜到真相的话,那他那些穿越题材的小说电视就白看了。 身上残存着的隐痛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尽管他内还是很震惊,唐湉也不敢表现异常,生怕被眼前这个少女发觉,将他也就地砍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由着那少女小心将他的身体扶好靠在腰枕上,又听她柔声问道:「王爷,您可好些了?」 「刚才太医来诊断过了,说是已无大碍,只要修养些时日慢慢清除余毒便好。」 唐湉不敢轻易回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少女又替他盖好薄被,恨恨的继续道: 第4页 「那些胆大包天的小人竟敢趁着您祭天的时候下毒,简直卑鄙!」 「等您身子好转了,一定不要放过那些贼人,诛他们九族。」 听出她话里森然杀气,唐湉一惊,捂着嘴剧烈咳了起来,强做镇定说:「我……本王……」 她叫这具身体的称唿是王爷,那他现在自称本王应该没错吧? 唐湉不太懂古代的规矩,只好边说边偷偷观察对方神色,学着小说里万年套路失忆大法煳弄她:「本王现在头疼得厉害,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你……你叫什么?」 那少女一愣,继而又恍然大悟,恼恨的说:「原来如此。」 「怪不得太医说……」 「王爷莫慌,太医嘱咐过了,说那鸩红羽的毒性过勐极为伤神,您醒来后出现什么状况都是可能的,但只要调养些日子就能恢復。」 「奴婢是您身边的一等婢女,名唤宝钿,您身边所有事务,都是奴婢打理的。」 唐湉努力学着她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轻咳着说:「那你先退下吧,本、本王想歇歇。」 他急需时间一个人独处消化信息,怕宝钿在这时间长了看出问题,索性打发她先走。 宝钿不疑有他,福了福身子后向后退了一步,离开前又想起什么,小声道:「对了,昨日谢将军来过了,问了您的情况,说是等您醒了知会他一声,他好再来瞧瞧。」 「那奴婢就先回话给将军,让将军暂时不要来了。」 宝钿恭恭敬敬的后退着走出去,仔细的关上房门,等她离开后,唐湉倚在床头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还作痛的太阳穴。 他把穿越前的事情想了又想,还是不懂自己穿越的契机到底是什么。这世上也许有人嚮往穿越回古代扬名立万的生活,可唐湉一个安分的普通人并不在内。他现在只想平安回到自己那只有四十平的小家,在炎热的夏季中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开学时继续迎接即将新入园的小朋友们。 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具体朝代,不知道原主姓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唐湉忧心忡忡,心里乱得很。 大概是这具身体中毒虚弱,唐湉没能撑很久,眼睛一闭不知不觉又深沉的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熟睡,唐湉的脑子却还清醒着,他依稀知道他应该是在做梦。 梦中,他站在一间宽敞的书房里,绕过那一排排的红木书架,厅中的桌边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主位上的男人一身华丽的紫衣,腰间繫着白色的带子,头戴金色发冠,气质雍容神色冷厉,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掌权者。 因为是梦里,所以那两人看不见他。唐湉站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迎面一个白色的瓷杯砸了过来,唐湉吓得刚要弯腰躲开,那瓷杯却直直的穿过他轻飘飘的身体,落在了他身后的地砖上,摔得粉身碎骨。 只听那紫衣男人咬牙切齿的骂道: 『秦肃这个老匹夫!今日又在朝堂之上弹劾我!』 唐湉回头看到那紫衣服的男人满脸狰狞怒火,那张本来俊美的面容扭曲着,生生破坏了那份美感。 『他以为手里有兵权就能跟我作对?还以为是当年他得势的时候?』 『迟早要叫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紫衣男人阴森森的说着,顺手又抬手一个茶杯。 坐在他右手边的男人淡定多了,好脾气的劝他:『义弟又何必生气?这秦肃仗着祖上有军功,眼高于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早晚要完。』 『凭你我二人的本事,还怕他不成?』 『哼!』紫衣男人冷哼一声,又道:『这个老顽固还以为陛下对他如从前那般信任呢!不知死活!』 『殊不知,陛下早有要除掉秦家的心思,只是苦于找不到由头罢了。』 『自古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他以为逃得掉?』 『此次远征,我定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唐湉看着他眼里的狠毒,顿时觉得后背生寒。 从床上惊醒坐起,唐湉抬手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身体还虚弱着,他有些口干舌燥,便掀开被子下地找口水喝,拖着疲惫疲软的身体在屋里转了一圈。 这屋子比他还在还贷的四十平一居室大多了,唐湉摸索了一圈都没找到水壶在哪,转头却无意间瞥到了屋内角落里一扇等身高的巨大铜镜。 他好奇的走了过去,从清晰光亮的铜镜里看到了镜子里一个陌生的男人。 和唐湉的娃娃脸截然不同,镜子里的男人可以算得上成熟俊美,皮肤苍白长发如云,凤眼朱唇长眉深目,只是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些精明算计的感觉,虽然好看,却总觉得不像个好东西。 唐湉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再次确认这绝不是他的脸。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这张脸和刚才梦中看到的那个紫衣男人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为了找到回家的方法,唐湉只能想办法存活下去,借着这几天修养假装失忆收集有用的信息,好搞清楚他的身份。 虽然宝钿令人畏惧,可他还是从别的小丫鬟口中陆陆续续套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被他魂穿的原主也姓唐,而且还是什么大渝王朝权倾朝野辅佐幼帝登基的摄政王,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人敢跟他作对,简直算是为所欲为。 第5页 大渝王朝……歷史上听都没听过的朝代。 唐湉抹了把脸,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偷偷吐槽,他只知道大渝火锅,里头的东西又贵又难吃,被同事们坑着去过一次就再也不光顾了。 从这些丫鬟们对他极度惧怕的表现看,原主恐怕不是什么好人。昨天有个小丫鬟给他梳头,只是不小心扯断了几根头髮,他还没感觉到疼痛,那小丫鬟就吓得腿软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着喊饶命,要不是他及时回神制止,宝钿就真的就把人拖出去打死了。 也是,能养出宝钿这样动不动就要杀人的贴身婢女,原主能好到哪去。 现代社会连条鱼都不会杀的唐湉一想起宝钿就更害怕了,如果不慎暴露自己是个冒牌货,第一个要弄死他的绝对就是宝钿。 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原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又摄政王又兇狠霸道,这怕不是个反派吧? 唐湉一想到这就欲哭无泪,抬头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无比盼望下一秒就能穿回去。 好在今天宝钿不在,换了一个叫金钗的丫鬟过来照顾他。和看似温柔端庄的宝钿不同,金钗是个活泼的小萝莉,口齿伶俐爱说爱笑,也是目前身边这么多人中唯一一个不怕他的,整天就喜欢叽叽喳喳的在屋里陪着说话,一刻不停歇。 虽然吵了点,但两相比较,唐湉还是更愿意和金钗打交道,毕竟她看上去是真的无害,不会总动不动就要杀谁。 金钗晃头晃脑的跑进来,笑嘻嘻的道:「王爷!咱们出去走走吧,总在屋里憋着多无趣!」 「宝钿姐姐反正不在,我们偷熘出去玩嘛!」 唐湉在屋子里养了几天已经能走路了,他也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去,身边人能套的话都套的差不多了,实在没有更多信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他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 「也好。」 他转头瞥了一眼镜中那张陌生的脸,仍旧不习惯的挪开视线,不动声色的起身。 金钗听说可以出去玩,兴高采烈的拿了件鸦青绸缎披风过来,垫着脚亲自给唐湉繫上,唠唠叨叨的说:「要我说,宝钿姐姐就是太仔细了!太医都说王爷身子已无大碍,出门多走动不是坏事,好得更快呢!」 穿惯了利落的现代装,唐湉很不适应古代长袍曳地广绣对襟的设计,走路的时候都要十分小心迈步,怕步子迈得太大踩着衣摆摔个狗吃屎,行动都不方便。 金钗终于给他打点好行头,唐湉甚至懒得看镜子里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抬脚便往外走,早有小太监打着伞在外头等候了。 「王爷。」 同样候在外头的一个蓝衣侍卫毕恭毕敬的过来行礼,他的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目光如炬,腰上挂着把宝剑,垂头低声道:「属下已经安排妥当了。」 唐湉才刚来几天,好不容易勉强稳住自己的心态不崩,身边几个人其实都没认全,看着这蓝衣男人好一会儿,只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原主的贴身侍卫,叫……白简? 瞥了一眼白简那壮硕的身材,唐湉比较了下自己的细皮嫩肉,故作镇定的点头说:「走吧。」 闻言,白简利落的抬起腰,跟在他身后起身,并且熟练的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伞,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生怕太阳晒到主子。 直到出了宫殿大门,唐湉才意识到原来他竟然是居然住在皇宫里的,之前只听他们王爷长王爷短的,还以为自己肯定是在什么王府,没想到走出来后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处宫殿。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宏伟威严的殿门,又看见那门樑上悬着「正阳殿」三个大字的巨匾。就算他歷史知识不丰富,也知道皇宫里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哪怕他现在的身份是个王爷,那也该住在皇帝分封的府邸才对,这么堂而皇之的住在这种一看名字就不简单的宫殿里,多少也是逾越了。 而且,电视里的那些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好像也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唐湉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无奈的揉揉脑门,无声嘆了口气,只能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从前就只是个普通的幼师,基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这一路十几分钟走下来,他实在是太难受了,身后跟着的包括白简金钗在内十几号人随时护卫,无论他经过哪里,只要遇上宫人,也无论那些宫人在做什么,他们全都要停下手头的事,齐刷刷的对着他下跪,谁也不能私自抬头直视他。 这摄政王是真的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吧? 唐湉心理上非常不能接受别人跪自己的行为,在他生活的,宣扬的都是人人生而平等的话,除了父母长辈,他的膝盖也只会在给小朋友们穿鞋收拾玩具时才跪坐下来。 他不跪人,也不想别人跪他。可眼下不是他熟悉的时空,生而平等的话在这里说出来就是异类,唐湉自身难保,只能装作没看见那些宫人,加快脚步远离这个地方。 外面不算热,但唐湉走了一会儿也出汗了,可他并不想回去。皇宫很大,一眼望去是看不见尽头的群殿,他走着走着心情就好了一些,仿佛可以短暂的从眼下的困境中稍微放松一会儿,不用担心面对一屋子根本不认识的人,害怕掉马没命。 迎着正午阳光,唐湉微微喘着气,虚弱的身体恢復了一点生气。可奈何皇宫实在是太大了,只凭着双脚丈量,半个多小时也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唐湉一边走一边还有闲心欣赏起沿途的风景,御花园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第6页 唐湉站在白玉栏杆桥头看着池子里的锦鲤,有一条又胖又鲜妍的红鱼摇着尾巴沖他撒欢,便慢悠悠的驻足观望起来。 白简不敢打扰,尽心尽责的当个人形立柱给他撑伞,忽然从前方走来一列带刀巡逻的黑衣侍卫。 「属下参见王爷!」 为首的侍卫长见了他,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下跪行礼,他身后的所有侍卫也跟着跪了下去。 唐湉还在走神,看到池子里那条肥美的锦鲤被他的大嗓门吓跑,回身看着他,低声说道:「起来吧。」 话音落下,那侍卫长小心翼翼的起身,但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停驻在原地,以为唐湉还有什么事吩咐。 唐湉找了一会儿没发现那条胖鱼,只好起身准备离开,冷不丁发现那队侍卫还没走,刚要开口说话,只见他身后一直沉默的白简冷声说道:「无事不要打扰我们王爷。」 那侍卫长忙慌张的行礼,「属下这就告退!」 唐湉眼见着他转身带着自己的下属们离去,忽然目光落在了队伍最末尾的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大概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眉目如画,体格修长器宇轩昂,即使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黑色侍卫服,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低着头从唐湉眼前走过,因此他看不见那少年的长相,可有些人即便不用露脸,单凭一身的好气质就能让人一眼难忘。 唐湉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关注到他,只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 「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对?」白简见他一直盯着那边看,疑惑地问了一句。 唐湉摇头,收回自己的心神道:「没事。」 他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腿也有点酸疼,皇宫一时半会是走不完的,他便想着先打道回府,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唐湉带着白简他们往回走,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下意识鬼使神差的在桥头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 这一回头,就恰好跟队伍最末尾的那个少年对上了视线,原来他也在这个时候悄悄地转过头来。 唐湉隔着老远的距离,仍然看不清他的长相,却一下子被少年那双黑亮如曜石的眼睛吸引住了,怔怔的站在原地。 那少年见他突然回头,似乎也是没料到,连忙调转回头,随着队伍消失在拐角处。 唐湉见他离开便没有再逗留下去,缓步踱着往前走,一边还在不住还在感嘆少年那双极漂亮的眼睛。 等到他们都走后,重新跟上大部队的黑衣少年却再次回了头。只是这次他的背后空空如也,白玉桥上没有人,只有一阵热风颳过。 他默默地握紧拳头,脸上的神情隐没在光影之下。 为了确认消息,他这几天一直都留意着正阳殿的动静,在亲眼看到那作恶多端的贼人大摇大摆出现在御花园时,他的内心是极度失望。 刚才路过那人时,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他悄悄地摸上了腰间的长刀,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他果真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回到正阳殿没多久,唐湉甚至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就看到宝钿从外头走了进来,柔声道:「王爷,陛下来了。」 听了她的话,唐湉吓得手抖,差点拿不稳瓷杯摔下去。 幸好他及时稳住才没在宝钿面前丢脸,平復下心情后,他努力装着淡定把杯子放回去,问道:「在哪?」 「已经在前厅候着了。」宝钿的口气轻描淡写,没有一丝对皇帝的惧意,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往杯子里又添了些热茶,重新把递到他手里,继续道:「王爷喝了茶再去吧,也不过就是多耽误片刻,不急。」 「陛下那边,不必理会。」 皇上都亲自来了,还在喝什么茶。 反正唐湉是坐不住的,他才勉强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转头就听说皇上来了,他还能安心让人等着?古代社会,皇帝不就是最尊贵的身份吗? 他就算是摄政王,也总该要给面子的吧? 「本王还是去看看。」唐湉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犹豫着是不是要换身更庄重的出去。 宝钿显然对他着急忙慌的连口水都没喝上颇有怨言,不解的说:「王爷素来不喜陛下,怎么今日如此看重他?」 唐湉有苦难言,又不能告诉她壳子里换人了,低头催着让她带路。 正阳宫的正殿在前院,唐湉进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正襟危坐威严霸气的男人,可当他看到殿内高椅上端坐着的小小孩童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小孩穿着一身象徵着帝王权力的明黄袍,却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乌黑的头髮软绵绵的耷拉在身后,他正低头捧着杯子也不知道看什么,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唐湉对当朝皇帝竟然是个才五岁的小孩这事感到震惊,完了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正要开口说话,座椅上的小皇帝听到脚步声,忽然抬起了头。 唐湉见到他的脸,忍不住失声喊道:「华陵!?」 不怪他失礼,实在是这小皇帝长得和华陵一模一样! 小皇帝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坐在椅子上怯生生的应了一声,小声问他:「皇叔可好些了吗?」 「朕听闻你前几日遇刺中毒,很是忧心。」 第7页 唐湉没有着急回他的话,他盯着小皇帝看了很久,然后才缓缓走到椅子前坐下,目光始终盯在他身上。穿越到现在,他每天都过得艰难,每走一步如履薄冰,乍一看到和华陵长得一样的小皇帝,不知怎的竟奇怪的安抚了这些天的不安。 小皇帝久久等不来回话,又见摄政王一直自己面无表情的看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刷白两股战战,显然是被吓到了。 小手紧紧地抓着衣摆,小皇帝磕磕巴巴的又道:「皇、皇叔因何一直看着朕?」 「是朕,做错了什么吗?」 唐湉回过神,看着小皇帝对着自己极度害怕的样子,忙回道:「皇上恕罪,臣……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他大概能猜到一点小皇帝为什么这么恐惧他的原因,年纪这么小就当了皇帝,恐怕就是个傀儡吧? 歷史上那么多幼帝登基的例子,仔细想想,根本没有几个能过得舒心的,有很多皇帝结局都不大好,这小皇帝恐怕也是如此。 唐湉五味杂陈,更加确信原主就是个反派。 听了他的回答,小皇帝脸色好看了不少,他安分的端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如一棵青松幼苗,仪态很好。 他软软的又说:「朕特意带了血参来给皇叔补补身子,若皇叔还有什么需要,朕马上命人去办。」 唐湉看他一本正经目不斜视说话的神态,没忍住又对比起来,这个表情实在很像华陵,以前华陵装小大人时也是这样,有板有眼的,还不许人笑话他。 「多谢陛下。」唐湉回话,一边又看了他一眼,看他年纪那么小,随口问道:「陛下身体近来如何?」 小皇帝微微抖了抖身子,似乎在掩饰什么,小声的说:「朕安好,劳烦皇叔挂心。」 「既然皇叔大好,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不敢多留,前来看望后就要离开,唐湉见小皇帝费劲的要从高椅上往下跳,上前顺手把他抱了下来。 不抱还不知道,一抱才发觉小皇帝包裹在龙袍之下的身体这么瘦弱,比华陵还娇小,轻的几乎没什么分量,骨架都不像是五六岁的男孩。 小皇帝被他抱在怀里,浑身都僵硬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紧张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唐湉把他抱下来后就很快放开,就算现在身份不同了,可骨子里的职业病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谢、谢皇叔。」华陵双脚落地,怯怯的抬眼看着唐湉,一句也不敢多问。 唐湉看出他眼里的恐惧,于是往后退了两步,给彼此空出一个安全距离,「臣恭送陛下。」 「不必不必。」小皇帝急的连忙摆手,快步往门边走,「朕可以坐撵车回去,皇叔快些歇息吧。」 他执意不肯让唐湉相送,可唐湉还是送了。 跟在小皇帝身边的只有两个小太监,都是瘦瘦小小的半大孩子,哪个看着都不像是可靠的,他俩就干看着小皇帝,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坐个撵车还要自己爬,这个皇帝当的属实没有牌面。 唐湉皱眉,到底还是上前又帮了一把,把他轻轻地放到撵车上,叮嘱道:「陛下路上小心,回去早些歇息。」 「是。」华陵老实听话,头都不抬,像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唐湉站在正阳殿门口目送着他离去,很捨不得他就这么离开。 他这么像华陵,难道真的是巧合? 他带着疑问回去,又从金钗口中得知,原来小皇帝的名讳真的叫华陵——褚华陵,和他认识的那个孩子,姓名一个字不差。 这个朝代的国号是大渝,他翻遍了自己记忆中的歷史知识,都没找到对应的时代,这或许是一段遗失的文明,但更可能是架空的平行世界。 现在的小皇帝是去年才登基的,改年号为永元,至于为什么他四岁就登基,也实在是一段血腥史。 小皇帝褚华陵上头本来是有八个哥哥的,他母亲出身不高且死的很早,怎么排都轮不上他坐龙椅,可他前头的几个哥哥,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最后没人了,落到了他的头上。 但这个皇帝也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之前的那个皇兄排行第七,在皇位上坐了三年,也只活到了十二岁,然后被摄政王一杯毒酒鸩杀了,理由是通敌卖国勾结外臣。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话就是放屁,一下下臣怎么就敢诛杀帝王,可原主大权在握就是很嚣张,活活逼死皇帝后,才把更加幼小好掌控的华陵推上皇位。 唐湉坐在屋里想着这些,越想越觉得这不就是董卓的做派吗?一个傀儡不听话,就换一个听话的上去,既能保住名声,又好继续独揽大权。 这种人在歷史上该叫佞臣吧? 唐湉头疼不已,还是想不通自己一个好好的幼师园丁,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么棘手的狠角色,而且这个配置放到绿江,不就是大写的炮灰吗? 他得想法子从这地方出去,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爷,谢将军来了。」 刚见过小皇帝回来,气都没喘匀又来人,唐湉心里苦逼,又找不到藉口拒绝,只好让宝钿安排一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嗓门浑厚有力,语气十分亲密,一进门就奔着唐湉过来了,把他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这才放了心:「为兄听说你中毒,担心的都睡不着觉!」 第8页 唐湉定睛一瞧,发现这男人好像是那天梦里和原主一起在书房的那个,相比较原主这副好皮囊,这人面相就普通多了,但胜在五官方正浓眉大眼,看着很有些憨厚忠诚的感觉。 等把人看过,谢眠山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看他这轻车熟路的举动,应该是经常来这儿,和原主极为亲近。 也是,都义兄义弟了,关系肯定很铁。 唐湉不敢懈怠,比起宝钿,这位所谓的义兄要更让人防备,他们肯定非常了解对方,而他现在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小心为好。 谢眠山大口喝完一杯茶,不满的说:「要我说,老子还是喝不惯你这里糟心劳什子的清茶,小口小口的跟个娘们似的。」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会儿,发觉唐湉自始至终都没开口,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我听宝钿那丫头说,你因为中毒,现如今记性也不大好了?」 「是,我的确是忘了很多事。」唐湉斟酌着回话,「不知将军……」 「叫什么将军!」谢眠山不满的嚷嚷,「之前不都叫谢大哥吗?」 唐湉于是从善如流:「谢大哥。」 「你现在好了不少,可有什么打算吗?」谢眠山放下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看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去?」 唐湉当然不想追究,更不想杀人。 想起他脑子现在不大好,谢眠山也没指望他回答,只说:「既然你现在不大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你放心,为兄肯定把皇宫挖个底朝天,将给你下毒的杂种揪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唐湉瞥到他脸上和宝钿之前如出一辙的阴狠表情,想也知道真要查下去又得死多少人,忙说:「此事缓缓再说,我身子刚好,还是低调行事。」 「你别管了。」谢眠山摆手,态度坚决:「朝中不服咱们的人还有一些,你也不能白受这鸟气!正好借这机会,杀一儆百。」 「叫那些狗东西千刀万剐!」 唐湉根本说不动他,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但愿别出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深夜——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借着阴郁没有月光的掩护,一路熟练的避开各路夜巡的守卫,如鬼魅般落到正阳宫寝殿屋顶上。 他凝神屏息,轻手轻脚的俯身,小心翼翼的掀开顶上瓦片,从露出来的那一点缝隙往下窥探,一边小心着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而偌大的寝殿内灯火通明,唐湉还没有入睡。 现代社会哪个年轻人不是夜猫子,就算第二天要早起上班,他们前一晚照样能心安理得的熬到半夜,仿佛谁早睡就亏大了一样。 即使如今没有手机作伴,可多年生物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唐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下地活动。 古代人的作息时间太早,天刚黑就开始张罗着睡觉,唐湉白天没事干,精力没能得到发泄,晚上当然不可能安然入睡。 他在幼儿园里除了要带班,还兼任体育老师,每天都要带着小朋友们做早操蹦蹦跳跳,运动量不算小,穿过来后这么多天没能运动,他很不习惯,总觉得浑身难受。 唐湉看了一眼大门,确认被自己关好后,喝了口水就开始在屋内自由锻鍊,反正这屋子足够大,他甩开膀子打一套军体拳都不成问题。 他先围着卧房小跑了几圈热身,又反方向再来几圈,先把身体舒展开再说。 也不知这身体平时到底有多娇贵,只是这么小小的跑了一会儿,连三百米都没有,唐湉就开始扶着桌子微微喘气。 原主也太金尊玉贵了,就这废柴体力,真要出门碰上什么刺客追杀,没跑两步就能把自己累死,都不用人补刀。 唐湉捏了捏自己细胳膊细腿,又捋起裤腿一路上卷,到处乱摸,全身果然一点肌肉都没有。 手感倒是不错,唐湉一边吐槽着一边感嘆,原主这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连颗痣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腿毛腋毛了,光滑的就跟他们园长的丝绸旗袍一样。 他兀自摸了一会儿,思量着还是应该给自己制定一套健身计划,一点点的改造这副身体,既然现在他是使用人,那就按照他的习惯。 想到这里,唐湉偷摸着看了看四周,做贼似的解开腰带,拉开裤头往里看。 前几天他初来乍到手忙脚乱,只顾着震惊和消化陌生的信息,根本没心思管自己的事,今早尿急去恭桶那里办事的时候才发觉不对。 虽然他也不知道正常男人应该是个什么大小,但单就他自己的比较,这副身体的那啥也过于不正常了,迷你到居然只有唇膏大小。 唐湉揪着裤头左看右看,深深嘆了口气,也许原主身体毛髮不旺盛,跟这方面也有点关系,估摸着这玩意儿也就是个观赏作用,怕是实战根本用不上。 他仔细瞅完,悻悻的系上裤袋,坐在桌边开始琢磨健身计划,他不会用毛笔写字,干脆就用手沾了水,在桌上划来划去。 屋顶上的黑衣人一言不发的看了许久,从他的角度来看,唐湉的行为古怪极了。 他先是莫名其妙的在屋里慢吞吞的跑了几圈,然后又把自己裤子袖子全捋上去,自己上上下下的摸着,继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解了裤子埋头下去看了很久,又嘆气又摇头,不知在嘀咕什么。 第9页 黑衣人看不透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有什么深意,蹲在瓦上瞅了半天,还是没琢磨明白。 他原本是想来探探虚实,没想到大半夜的只看到这人古里古怪的样子,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到。 眼见月光要从阴云中逐渐透出光亮,再待下去很有可能暴露自己,黑衣人只好把那瓦片重新填好放回去,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满脑子却还是那厮解开□□埋头琢磨的场景。 而屋内的唐湉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人偷窥了,他大概列好了一个体能锻鍊计划表后牢牢记在心里,又做了一套全身舒展运动,出了身薄汗,休息片刻才又躺回床上,终于在数到一千只羊的时候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唐湉神清气爽的醒来,古代这个作息有一点好,早睡早起的感觉确实不错。 他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清晨起床后,他便在院子里散了会步,现在是初夏,太阳升得早,现在的时间换算一下差不多也就是七点不到,可日头已经挂得老高了。 「王爷,您今日可真有兴致。」金钗笑嘻嘻的带着小宫女们带了早点过来,「宝钿姐姐说您在这儿散心,我还不信呢!」 唐湉回头见她,笑了笑跟着回到屋里。 虽说现在身份不同,可唐湉看着满桌精美可口的早点,还是觉得实在浪费了,他就一个人一张嘴,怎么能吃得下这十几份早饭? 桌上的早点各种各样,蒸饺汤包甜糕米粥,应有尽有,满满当当的摆在玉石盘子里,好看到不忍下筷,他之前因为体虚,早上起床只能喝些肉粥,没想到今早就这么丰盛。 他拿着银筷左右摇摆,又转头看了看站在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小宫女和金钗,没忍住问道:「你们可都吃了吗?」 金钗捂着嘴笑:「王爷都没用膳,我们怎么敢先吃?」 唐湉尴尬,往常在幼儿园他们也会给小朋友们准备早点,但那时候都是他们这些老师站着看小朋友们吃,突然身份转换,他在这么多女孩子的观望下,很难突破心理障碍心安理得的吃东西。 「今日有王爷最喜欢的鱼片粥,宝钿姐姐吩咐了,要让您多吃些呢,补补身体。」宝钿手脚伶俐,拿着小碗盛了一份放到唐湉面前,「这鱼可鲜了!」 唐湉点头,一句「谢谢」下意识的就要脱口而出,可想起现在的处境,硬生生的收了回去,低头轻啜了一口鱼片粥。 皇宫御厨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那鱼片粥香味四溢,鱼片香滑细嫩入口即化,不仅没有一点鱼腥味,反而还带着丝丝甜味,好吃到他差点咬到舌头。 因为早餐过于美味,唐湉没能克制住吃货本能,一口气吃了三碗粥两个包子五个蒸饺四片云糕四块枣酥,肚子撑得难受。 金钗微微瞪大眼睛,「王爷今日胃口真好!」 正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帕子擦嘴的唐湉脸上一红,轻咳一声给自己辩解道:「这些天吃得太清淡了。」 「多吃些好!」金钗高兴,「您往日身子一直不算好,我看就是吃太少啦!」 唐湉擦完嘴又漱完口,回头看着金钗已经叫人撤了满桌的盘子,想起昨天见到的小皇帝,不知他有没有吃饭,便说:「本王想去看看小……陛下。」 「看他?」金钗扭头,不解的问:「看他作甚?王爷不是最烦他了?」 唐湉随便找了个藉口:「他昨日来探望过,礼尚往来,我也该去看看他。」 「左右也无事可做,出去散散心也好。」 金钗不疑有他,听说可以出去玩,忙高高兴兴的去让人准备了,她还要拿着披风往唐湉身上披,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这种天还要什么披风,热都要热死了。 金钗有些急:「您的身体畏寒,即使是夏日也不能马虎,万一着凉难受可怎么办?」 也不知原主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唐湉无力吐槽,谁家大夏天的还要披风出门,他坚决不肯,金钗只得作罢,却还是命了小太监拿在手上,以防需要。 终于准备好,唐湉又拒绝了撵车的安排,打算走着去,刚好消消食,肚子吃多实在撑得慌,不消食的话,午饭就吃不下了。 他的身后照旧是跟了一大群宫女太监,他努力的忽视身后那些人,迎着清晨阳光漫步在皇宫内院,边走边看。 然后他在路过和仪宫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跪在路边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即使是跪在地砖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什么东西都不能摧折他的嵴梁骨,而他目不斜视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湉老远就看到他,走近些后,刚好那少年也看了过来。 他有些惊讶,因为他就是那天在御花园桥头上看到的人,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双极为漂亮的黑亮眼睛。 那少年垂下眼睑,缓缓地俯身磕头,声音毫无波澜:「见过王爷。」 唐湉在他身边停下,看了看清晨日头,虽然这时候还不怎么热,可再过一会儿地砖就会被烤地滚烫,这样跪着肯定不好受。 「你怎么跪在这儿?」 那少年不肯抬头,低声回道:「属下有错,被罚在此受训。」 「日头毒烈,若不是什么大错,你就起来吧。」唐湉斟酌着说道,「若是你的上峰责怪,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第10页 那少年没有多言,又磕了个头起身,「多谢王爷开恩。」 仍是眉眼低垂平静无波的样子。 唐湉有些惋惜,觉着这少年明明眉眼飞扬,却总是看起来阴郁冷漠,要是肆意笑起来,肯定很好看。 他没有多留,对他微微点头后就先行离开,赶时间去看小皇帝。 等他走开,那少年转过头,沉默着离开,眼中却仍有些难平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小皇帝的寝殿名叫昭羽宫,名字虽然听上去很文雅,可金钗却撇着嘴直说寓意不好。 「说起来,昭羽宫当年也辉煌过,曾先后住过两位皇后呢,可是呀……她们的下场都非常不好,死无全尸。」金钗半真半假的感嘆着,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 虽然她没有具体说出那两位皇后身份这么尊贵,为什么会下场不好,可皇家的那些事,谁又能说得清楚,无非就是伴君如伴虎。 这么看来,原主的心思也太狠毒了,昭羽宫两位皇后死于非命,古代皇家最迷信忌讳这些,算是大不吉利,他却故意把当朝皇帝安排在那住着,这已经不仅仅是对他的不重视了。 他盯着大太阳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累得又开始喘气,总算到了昭羽宫。 宫门外守着的小太监手忙脚乱的行礼,而后急急忙忙的又要进去通报,唐湉虽然身体被太阳晒得不舒服,却也耐心的在外头等着。 彼时小皇帝刚起身洗漱完准备用膳,忽然听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说摄政王来了,赶紧停下筷子,规规矩矩的坐好。 唐湉没一会儿就跟在宫人后头进来,一眼看见小皇帝乖巧的坐着,和昨天一样坐得笔直,他没有停顿,上前轻声道:「陛下,臣来问安。」 说罢,他袍子一撩要学着其他人那样下跪,小皇帝却着急的摆手轻唿:「皇叔不必!」 金钗眼疾手快扶住他,而唐湉也看出小皇帝惊惧的表情,知道自己会吓着他,便也没有再坚持,顺势坐到了扶椅上,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问道:「原来陛下还未曾用膳吗?」 小皇帝点头,偷偷看他一眼,讷讷的回他:「朕今日起得晚了些。」 他边说边悄悄地把自己湿漉漉的下摆藏好,不想被人发现。 唐湉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抬眼在桌上转了一圈,忽然发现桌上的早点很眼熟,貌似都是他早上吃剩的,尤其那道云糕,他记得还剩三块,而小皇帝面前的盘子里,也刚好是三块。 唐湉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不好当面问出来,看小皇帝拘谨着不敢动筷,便开口说:「陛下怎么不吃?」 小皇帝犹豫了一会,反问道:「皇叔可用完早膳了吗?」 「臣已经用过了。」唐湉态度温和的说道,他其实也不是故意要一大早赶来添堵,只是惦记着和华陵长得一样的小皇帝,想再来看看,没想到刚好撞上人家吃饭,早知就再晚点来了。 小皇帝不敢多言,听话的提着筷子埋头吃,可是碍于摄政王威压,只敢夹面前的吃食,动都不敢动。 唐湉观察了一会儿,发觉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从桌子另一端的奶酥上停留,眼底很是恋恋不捨的模样,不由得怜爱起来,虽然小皇帝看着稳重端庄,可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的小朋友,哪有不馋的。 他起身坐近了些,顺手把那盘子奶酥端过来,又接过宫女手中的筷子,夹了一块轻轻放进小皇帝的碗里,「陛下吃吧。」 小皇帝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他,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大约是被他这个举动瞎懵了。 被他那双和华陵酷似的圆眼睛盯着,唐湉心里一阵柔软,轻咳一声轻道:「臣见陛下似乎很想吃,便擅自做主了。」 小皇帝愣了片刻,说话又开始磕巴,显然承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在他眼里,摄政王此时就像是要吃耗子前的笑脸猫般恐怖:「朕没有想吃。」 「不是……朕、朕想吃。」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是该承认的好,还是不承认的好。有了前车之鑑,他不敢再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喜好,怕皇叔会像以前一样故意把他心仪的东西撕碎摔在他面前,可是若说不想,又怕他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唐湉觉察出小皇帝的害怕,放下筷子没有再说话。 小皇帝见他不言,小心的将那奶酥往嘴里送,虽然还是恐惧,也很怕奶酥里藏了毒要弄死他,但奶酥是真的甜,软软糯糯的,他吃着吃着眼神就亮了。 唐湉看他情绪放松,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记得华陵也特别爱奶制品,一天三顿喝奶都不觉得腻。 虽然知道小皇帝和华陵肯定不是一个人,可唐湉还是不自觉的把他们两个人放到一块比较,然而越是比较越发现,他俩真的是很像。 他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那头小皇帝的筷子一个没拿稳忽然掉到了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在宫女弯腰前,唐湉先一步把筷子捡了起来,之前没细想,可当他把筷子捡起放到一边的托盘里时,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 皇宫的筷子都是银制的,沉甸甸的,成人拿在手里尚且有些分量,何况小皇帝这样才五岁的小孩,他的腕部力量不足,根本不适合用这种筷子,肯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第11页 唐湉捏着那筷子翻来覆去的看,眉头紧皱在一起。 旁边的金钗见他神情疑惑,立刻凝重的低声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对?」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跪下磕头求饶,以为摄政王怀疑她们下毒,连小皇帝的脸色也变了。 唐湉没想到她们的反应这么大,摆手说:「我不过就是看了几眼,都快起来。」 他又转头对小皇帝轻声道:「皇上快些吃吧,待会儿凉了。」 小皇帝听话的低头拿着新筷子费劲的给自己夹东西,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恐怕嘴里吃的是啥都不知道。 唐湉嘆气,原主这种人能把好好地小孩吓成这样,真是个王八蛋。 「给陛下重新换上轻便的用具,以后不要再用这种笨重的东西了。」他对小皇帝身后的宫人嘱咐道, 几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连连点头,却也奇怪着,明明是王爷之前特意这么吩咐的,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她们哪敢多问。 唐湉拿着筷子不住地给小皇帝夹吃的,盘子里刚空就迅速补上去,小皇帝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吃得头都不抬。 他幼师的职业病又来了,最喜欢看孩子们吃饭,巴不得把孩子们个个都餵得白白胖胖,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觉噙了一丝笑意。 眼见着小皇帝吃得差不多,唐湉让金钗重新拿了碗过来给他盛些鱼片粥,金钗很不高兴,嘟嘟囔囔的说些「他哪配」这样的话。 「不要乱说话。」唐湉轻声打断她,也不好摆架子训斥,毕竟他只是个花架子,摆不来原主的款。 他算是看明白了,小皇帝在宫里过得日子很难,虽然名义上是皇帝,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傀儡,宫里这些人谁不是莫滚打爬过来的人精,谁敢冒着得罪摄政王的风险对他好? 连金钗都敢当面对小皇帝甩脸,想也知道他的境遇多难。 唐湉明知现在最好不要做太多和原主性格不符的事,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随时可能暴露,可他实在无法坐视小皇帝受苦,不仅仅因为他和华陵长得一样,更因为他骨子里那份对孩子们的爱护之心,就不能做到置身事外。 在人设不崩的情况下,能对他好一点是一点。 鱼片粥已经凉了,唐湉看着已经完全没有温度的粥,对金钗说:「叫人热一热。」 「朕可以吃。」小皇帝忙开口说道。 唐湉摇头:「虽是夏日,可冷粥伤胃,陛下要好好地爱护身体。」 以往摄政王从不曾对他说过「爱护身体」这样的话,他只会阴晴不定的对自己冷哼,小皇帝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人为何变了模样。 唐湉也不指望他一下子转性,只让人去把粥温了再端来,一顿饭吃了小半小时才算结束,唐湉想起什么,好奇的问:「陛下不用上朝吗?」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认真回道:「皇叔遇刺,现下无人处理政务,不是已经罢朝好些天了?」 唐湉哪知道这些,被小皇帝这么一提醒才想起现在他的身份。 摄政王,顾名思义,可不就是要替皇上处理朝政吗?那岂不是意味着,等他身体全好了,就要一起上朝了??? 唐湉瞬间慌了,他就是个只会带孩子的幼师,处理朝政这种专业的活他哪干得来?万一出了大问题怎么办? 小皇帝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没走也不敢先离开,只站在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早晨起床的时候,帮忙穿衣伺候洗漱的宫女不尽心,洗脸时不慎将水盆打翻在地上,水喷溅了他一身,裤子到现在都还潮着,可她却也没想起给他重换一身。 小皇帝素来是使唤不动这些宫人的,只能生生忍了下来,而且他早都习惯了这些,好在现在天气炎热,裤子很快就能干。 唐湉心里忧愁着上朝的事,陪小皇帝又坐了片刻,急匆匆的回去了。 「臣明日再来看望陛下。」临走前他不忘叮嘱小皇帝,「外头天热,陛下还是在屋里歇着,黄昏时分再出门走走。」 「是。」小皇帝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唐湉又让那些宫人务必照顾好他,转头走出了昭羽宫的大门,外头的温度已经升起来了,他没走几步就觉得又累又热,也不知跟谁较劲,他还是咬牙坚持着不肯服输。 金钗看他脸色不好,急急忙忙的举了伞跑来:「王爷,别走太快,小心身子。」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唐湉就已经非常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对于大庭广众之下晕倒然后被人抬走这件事,唐湉醒来后感到十分无地自容。 要知道以前他可是自诩体能素质过硬的,当年还是还拿过市马拉松比赛第一名,谁能想到一朝穿越就成了废柴,才走了那么一会路就能把自己搞晕过去。 宝钿端了清凉解暑的汤水来,见他坐在床边发呆,轻声软语道:「王爷,喝药吧。」 穿来快一个星期,唐湉就没有一天能不和汤药打交道,一见汤碗里黑乎乎的东西就头疼。古代又没有西药可用,太医们开出来的那些个神奇药方更是一个比一个苦,有的药喝完现场就灵魂漂移了。 他很想找藉口拒绝,可惜宝钿和金钗两个丫鬟一直盯着,他只能接受,反正最后宝钿总是有各种方法给他灌下去。 第12页 唐湉嘆气,沉默着端过来7屏住唿吸一饮而尽。 宝钿眼里隐隐的有笑意,她抬手掩唇,看着唐湉苦大仇深的表情笑道:「王爷自打这次遇刺后,性子都不同了。」 「从前喝药的时候,何时这般纠结过?」 唐湉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她怀疑什么,就听宝钿又说:「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比以前好懂多了。」 「我以前很不好懂吗?」唐湉随口问她。 宝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嘆一声:「王爷喜怒不行于色,咱们几个身边伺候的人,包括白大人,谁也不明白王爷在想什么。」 唐湉点头,又问:「你和金钗跟我多久了?」 宝钿细细算了算,「奴婢自打八岁就跟在您身边伺候了。那会您才刚中状元呢,先帝特意赐了状元府,奴婢就是那会儿被从宫里打发过去的,算来都有十年了。」 「至于金钗,她年岁小,是五年前才来的。」 宝钿不冷脸杀人的时候还是挺温柔的,说话轻声慢语温柔绵软,唐湉从一开始对她的害怕也慢慢地在她无微不至的照拂中稍稍消散了一些,偶尔也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聊两句。 听了宝钿的回答,他很惊讶:「你都十八了?」 「是。」宝钿点头,从桌上托盘里捏了块桂花糖递到唐湉嘴边,哄道:「王爷吃块糖,嘴里就不苦了。」 唐湉没被女孩子这么亲密的餵过糖,红着脸自己拿手接过来,一边不忘又说:「那你怎么没有成婚?」 时代背景不同,听说古代女孩十八还没结婚的很少,他还以为宝钿最多十五六岁呢。 宝钿闻言又笑了,「当初您是打算给奴婢指一门好亲事的,不过奴婢给推掉了。」 「虽说您身边不缺人伺候,可金钗毕竟年纪小,又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做事难免不周全,奴婢担心她不能让您满意。」 「再说成婚这种事,寻常人家姑娘或许有盼头,可奴婢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比起外头那些又脏又臭的男人,奴婢还是更愿意跟在王爷身边。」 唐湉听出她话里的隐意,不由得在心里嘆气,这姑娘怕是要真心错付了。别的不提,单就这身子那长了等于没长的玩意,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而且他也不好搭这个话,含含煳煳的带过了这个话题。 宝钿眼底有些失落,却也没沮丧,或许她早就习惯了主人对自己这么些年的无视,因此不觉得难堪。 两人说了会话,白简走了进来。 「王爷。」 唐湉忙坐正了身体:「何事?」 白简恭敬作揖低声道:「托谢将军的福,咱们这几日追查您遇刺的事,终于有了些眉目。」 「有人买通了咱们宫里的几个贱婢,趁您主持祭天大典,在茶水中下了鸩红羽,如今那几个贱婢已经伏诛。」 「可是我们没能问出幕后指使的人。谢将军的意思是,说不准咱们宫里还有别的细作,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应当彻底清洗一波,把不是咱们的人都杀了。」 唐湉对这些人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行为表示无奈,他抬手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查不出幕后之人,那便算了。」 「动辄随意打杀宫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宝钿不贊同:「正所谓『斩草除根』,『杀一儆百』,若是王爷就此轻轻揭过,以后还会有别的贼人再次行兇。」 「只有足够的狠,才能震慑那些意图作乱的人。」 唐湉看着他俩满脸都写着「斩尽杀绝」四个大字,突然觉着自己有点鸡同鸭讲的错觉,他是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古那些动不动就杀戮见血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可他不是帝王,连这副身体都不属于他,更不想背负别人的罪孽。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唐湉极力维持平静,冷淡的说:「不管过去如何,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得随意滥杀。」 「刺杀一事,到此为止。」 既然白简都说线索断了,正好就这么翻篇,唐湉压根不想听到他们又屠杀了多少人。正阳宫上下粗略算下得有一百多号人,都杀了他还晚上能睡得着觉? 白简虽觉不妥,可他向来只听命于自家王爷,便低头道:「是。」 「属下这就把人撤回,绝不叫他们再多杀一个,王爷宽心。」 说完他起身拎着长剑出门,跟来时一样匆匆忙忙。 宝钿嘆气:「王爷从前还教导奴婢,行事作不可妇人之仁,心慈手软是最无用的东西,怎么如今自己倒是心软起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唐湉随口瞎掰,编瞎话胡诌:「局势不同往日,实在没必要再让自己沾了满手血。」 宝钿想想也对:「倒也是,现下满朝文武,谁敢对您不敬?连秦家那种硬骨头都倒了四年,余下的都是小鱼小虾。」 「只是奴婢不懂,您既然如此恨秦家,又为何不索性将他满门都灭了,偏要留那秦三公子?」 唐湉哪知道原主的心思,更不知道谁是秦三公子,他想起那时候梦到的场景,试探着问:「那秦家的家主,是叫秦肃吗?」 「您还记得呢?」宝钿纳罕,「旁的事忘了个干净,这事倒是记得清楚。」 第13页 「可不就是那老匹夫?从前整日带着一群老臣当朝给您难堪,您那会每每下朝都要发好大的火。」 「留那秦三公子,不就是为了故意羞辱吗?」 唐湉对原主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无话可说,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绊倒秦家,可想也知道必定极不光彩。 算了,都是一堆烂帐。 唐湉只祈祷着,真有孽力回馈的那天,希望他已经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谁的祸谁自己担着。 与此同时—— 皇宫大院偏角一隅是侍卫们群居的住所。 秦曜从训练场出来,浑身被汗水浸得湿透,乌黑的长髮一绺一绺的贴在两侧面颊上,使得他那张本就明丽的脸更添了几分艷色。 他如若无人之境路过换班回来的同僚,准备到房里沖凉换身衣裳,并不想跟那群人搭话。 而那些同为侍卫的同僚们互相打了个照面,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有人故意伸出一只腿拦在秦曜面前,想看他出丑。 秦曜低头,淡定的抬腿迈过去,可下一秒另一条腿又伸了过来,还恶意轻浮的磨蹭了下他的裤腿,言语嬉笑着: 「哟,这不是秦三公子吗?今天怎么没躲回你那小窝里哭?」 「我听说你又被老大罚了俸禄?」 「不如你伺候伺候我,看在你长得也还成的份上,我说不准心情一好能多赏你三五铜板。」 他的话引起围观人群一通大笑,都是男人,那笑声是什么意思,懂的都懂。 秦曜面不改色,宛若这种话已经听了千百回,一丝波澜都不曾有,甚至眼神都懒得给。 但有人就是看不惯他如此冷漠,见他要走,不甘心的又缠了上来,啐了一口骂道:「别给脸不要!」 「还以为你是当年那意气风发名满天下的小将军呢?你父兄叛国投敌,卖了我们大渝十五座边城,做下这等卑贱之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我要是你,吊也要吊死在国公府的门樑上!」 秦曜捏紧拳头,勐地抬起头来,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瞳中迸发出如火般明亮的烈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父兄从未叛国,那是污衊!」 挑事的人冷笑起来:「污衊?」 「若不是你父兄胆小投敌,咱们远征的十万大军是怎么被坑杀的?」 「你们秦家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你早该被削去文籍做奴隶,你家女眷世世代代都该为妓!」 秦曜忍了又忍,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克制不住了,明知会被罚,还是无法忍受他们对他父兄和亲妹的羞辱。 纵然,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四年。 秦曜照例又被罚跪了,这次打的那个混蛋是李家的小儿子,虽说父亲品级不高,可也是託了关系塞到皇宫里做了个侍卫好期盼来日高升光耀门楣的官家子,不是他这样的罪臣之后能得罪得起的。 秦曜独自跪在碎石子铺成的路上,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他裸露的后背上,隐约能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 他不发一言,抬头直视着顶上刺眼的烈阳,嘴唇紧紧地抿着。 纵然全天下人都痛骂他的父兄是叛国逆贼,可他坚信父亲和兄长那样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投敌的事。 他心里清楚究竟是谁陷害了他们,却没有力量报復,明明他亲手把药下在茶水中,又亲眼看着那人喝下,谁料居然没死。 他们追查不出下毒之人,竟拖了几个不知情的宫女出来当替罪羊诛杀,谢眠山更是一丘之貉,在朝中大肆捕杀稍有不满的文臣,放眼望去,大渝朝的天似乎都黑透了。 继续蛰伏等待良机,是他唯一的出路。 秦曜低下头,默默地垂下眼睑。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自从知道小皇帝每天都只能吃自己剩下来的饭后,唐湉就吩咐御膳房那边,让他们以后先把早膳送去小皇帝那边,等他吃完了再送来给他。 唐湉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欺负小朋友,更不能旁若无人的享受这一切。 在皇宫里,他的话几乎就等同于圣旨,宫人们没有忤逆摄政王的胆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他吩咐了御膳房后,大家却更加捉摸不透这位的心思,越发觉得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打起精神应对。 所以第二天起早,褚华陵面对着满桌新鲜温热的膳食,小脸上不禁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吃惯了冷饭,他小心的捧着碗喝温热的肉粥,心里仍旧战战兢兢,脑子里回想起了昨天摄政王为他夹菜时温柔的眼神,忍不住咬着勺子出了会神。 ———— 这头唐湉也吃了早饭,趁着外头的温度还没有完全升高,脱了外衣在院里晨练,金钗和宝钿担忧的陪在旁边,紧张的生怕他突然晕倒。 倒是白简很赞许,点头道:「王爷是该活动活动身子了,总闷着也不好。」 唐湉刚做完一套热身运动,紧接着勉强来了一组波比跳,没跳几个浑身就被汗浸透了,只能倚在树旁大喘气,眼前一片发黑喉头腥甜,他努力的压着上涌的气血才能站得住。 白简安静的看了会儿,不解的问道:「王爷方才那一套是什么拳法?属下之前从未见过。」 第14页 唐湉喘着气平静许久,断断续续说瞎话回他:「是我之前在书里见过的养身法,西域那边传来的秘术。」 穿越之后不要慌,遇事不决就推给神秘的西域,反正离得远,他们也不懂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简没念过几本书,自然也不懂这是唐湉忽悠他的话,恍然大悟后满脸都是钦佩:「王爷果真见多识广,属下佩服。」 唐湉扭头,看着白简那张黝黑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对自己的钦佩崇拜,红着脸轻咳一声算是应下了。 晨练完,唐湉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又运动出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通畅,好像血液流通速度都快了,比十天前刚穿来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 他捏了捏仍旧松软的胳膊,也没指望这两天就锻鍊出结实的肌肉,但只要肯坚持,以后体质肯定越来越好,起码不用再跟汤药打交道。 金钗蹦蹦跳跳的端了盘子进来,尽管动作幅度很大,盘子里的东西却纹丝不动,可见也是个习武高手。 「王爷,您的点心!」 听到吃的来了,唐湉顿时来了精神。 很多男人其实很讨厌甜食,唐湉却是那一个例外,他几乎对所有甜的东西来者不拒,尤其古代皇宫的各种小点心,被御厨们都快做出花来了,既甜又香而且还不腻,唐湉这个甜点控表示非常满意。 他捏着马蹄糕小口的尝,配上宝钿沏好的热茶,口齿声香,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觉得甜。 吃着吃着,唐湉又想起小皇帝,轻声问道:「陛下今日如何?早膳用得可香吗?」 宝钿小声回道:「昭羽宫的人来回话,说陛下吃得不多,许是天热的缘故。」 唐湉听说吃得少,嘆气说:「叫人把这些点心也送一份过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耽误。」 「是。」宝钿点头,点了点已经空了的点心盘问:「王爷可还要吗?」 唐湉其实根本没吃够,但他牢记不能太崩人设,违心的摇头:「不吃了,腻得慌。」 宝钿抬头,偷看了一眼自家王爷那若无其事假装嫌弃的模样,心道也不知刚才那吃得头都不抬的人是谁,这会儿嘴一抹倒不认了。 她垂眼掩去笑意,安静的收拾了东西让宫人端走。 皇宫里的日子很无聊,唐湉又是个坐不住的,盯着外头的大太阳很久,书房据说积压了不少政务摺子,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想处理,干脆就这么先放着。而且说不定过两天他就回去了,费那个精神干什么。 古代的娱乐设施极度匮乏,没有电视手机游戏消遣,唐湉只能坐在窗下托腮看着外头髮呆。 金钗看他实在无聊,笑嘻嘻的建议道:「王爷既然无聊,不如去找些乐子?」 听了她的话,唐湉来了兴致,「什么乐子?」 金钗甜甜一笑:「您都一月未去清潇院了,反正现在也无事,不如就去散散心?」 唐湉不知道清潇院是干什么的,但他看金钗很兴奋,想着去看看也行,总比闷在这里待着强,于是欣然同意。 宝钿皱眉,本想上前说什么,金钗却先她一步拽着唐湉的衣袖往外跑,根本不怕他,整个皇宫算下来,也只有她敢这么率性而不被责罚。 唐湉被一路拉着往外走,白简追上来替他撑了伞,三人也没带外人,出了正阳宫一路向西,走了十几分钟才到。 清潇院说起来叫院,可实际上也是一座宫殿,单从外观看也是大气的,雕樑画栋富丽堂皇,比正阳宫看着还要奢华些,唐湉一时间还真搞不清这是干什么的。 从正殿大门进入,没走几步就能听到丝竹乐器的声音,还夹杂着女孩子说笑的动静,那些宫女太监们见了他,个个都露出惊喜的笑,一路小跑着往内殿跑,喊着王爷来了。 没等唐湉反应过来,突然从内殿涌出很多少女,根本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她们唿啦啦的跑出来跪了一地,娇滴滴的给他请安。 唐湉哪能让这么多女孩在太阳下暴晒,连忙让她们起来。 这些女孩个个年轻貌美身段苗条,围在唐湉身边又都用一种火辣辣的眼神盯着他,就好像在盯着什么可以解馋的腊肉。 因为职业原因,唐湉也是混在女孩堆里的男人,习惯了周边全是姑娘,但那都是正常同事关系,大家在一起相处自然而然,根本不会有任何暧昧,但这些女孩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看着这些千娇百媚的姑娘,唐湉瞬间以为自己就是那宛若那掉进了盘丝洞的唐僧。 「王爷,您都很久不来看妾身了~」有个绿衣服的少女娇嗔着抱怨,「是不是不疼莲儿了?」 她的话刚落下,另一个红衣女子接着又说:「王爷~人家新学了小曲儿,您要不要听?」 有了她俩的带头,剩下的女孩们七嘴八舌的都争着要表演节目给王爷看,有的还大着胆子往前蹭,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 唐湉总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金钗,只瞧见她对自己做鬼脸,笑嘻嘻的摆手表示事不关己。 周围全是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女人,唧唧喳喳的吵得能把宫殿瓦盖掀翻,唐湉被缠得头都大了,浑身都是汗,急忙起身要走。 那群姑娘显然不愿他就这么离开,使出浑身解数要纠缠,可白简冷着脸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剑威吓,把她们吓得再也不敢放肆。 第15页 从清潇院出来,唐湉走了一会儿才停下,白简和金钗跟了过来。 「王爷为何不在那儿听听小曲?」金钗不解,「从前您心烦的时候,总会来这儿坐坐。」 唐湉很难启齿,就他这几天的观察,这具身体的那玩意儿实际上真的就起个摆设作用,他很难想像就这居然还能养一屋子的女人? 怎么想的? 总不能为了装点门面显得自己正常? 「她们是……?」唐湉艰难的问出口,根本不知道用什么身份描述那些女孩。 金钗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回道:「王爷不是总说她们是『红颜知己』吗?」 「怎么如今见了这些红颜反而吓成这样?」 唐湉无奈,抬手扶额:「只是有些突然。」 活了二十五年,唐湉虽然正经恋爱经验算起来一次都没有,那些女孩宁可把他当闺蜜也不肯当男友,所以他只能就这么单着。可他也不是那种见了女孩就走不动道的猥琐男,更不会自恋代入点家后宫文男主,所以这一屋子的美女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心动的地方。 「王爷不想要也行。」金钗看出他的想法,满不在乎的说:「把她们都赶出去就是了,反正本来也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乐伎伶人。」 唐湉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那,她们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金钗轻笑,轻蔑的说:「这些女人个个都是离了男人不能活的,当初得您的青眼攀高枝带进宫,现在无非就是还回她们的青楼妓院去,总之饿不死。」 唐湉沉默,他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这是古代,那么多漂亮女孩出去了哪有什么活路。 「罢了。」他嘆气,摆手道:「你去问问她们,要是有愿意留下的,暂且就还留着吧,要是想走,给足了银钱好好地把她们安置下。」 虽然他也可以当无事发生,抬脚一走了之,可既然看到了,唐湉也没法当做这地方不存在,这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式,反正他是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本来兴致勃勃的还真以为有好玩的地方,唐湉这会儿是不敢指望了,怕原主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傍晚,唐湉在寝殿里实在闲不住了,带着白简又出门去熘达,皇宫很多地方他还没逛过呢。 算起来这时候还不到七点,太阳都没下山,但比起炎热的正午已经凉爽许多,正适合饭后出来散步消食,唐湉并没有目的地,背着手像个退休老大爷,走哪算哪。 白简仍是那么沉默寡言,小心跟在后头一步远的距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唐湉觉得无聊,边走边和他闲话,他不算话唠,但也很善于交际,很快就把白简的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比如他比宝钿跟原主的时间还早。二人识于微时,那会儿原主还只是个家道败落只一心考取功名的穷秀才。 「若不是王爷路过,把属下从人伢子那处买了来,又还了籍契,属下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给人当奴隶。」白简沉声说道,「从那时起属下就发誓,此生只效忠王爷一人,永不背叛。」 唐湉听了他的遭遇后,心里是有些惊讶的。因为从原主目前做的这坏事来看,他还以为这人坏透了,心都是黑的,却没想到原来他十多年前也曾古道热肠过。 那他后来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唐湉有了一丝好奇。 两人在宫中走了一会儿,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俄而狂风大作,远处黑沉沉的飘来大片乌云,看着是要下大雨了。 「王爷,咱们可要回宫?」白简抬眼看了会儿,担忧的问道。 唐湉才出来不到半小时,不想这么快就回去,正犹豫着,又听白简说:「那您在这稍作歇息,属下去取伞。」 「您莫要走远了。」 唐湉感激他体贴,忙应了下来。 白简回身轻功施展开来,眨眼间就消失在屋檐上。唐湉亲眼看着他飞走,十分垂涎。小时候应该没有哪个孩子没幻想过自己像武侠剧里的高手一样,捻花飞叶踏雪无痕在空中飞来飞去,做一个来去无踪的大侠。 他低头抬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深深嘆气,这副身体别说练武,跑个圈都费劲,暂时别想了。 过了一会儿风颳得更大了,天比刚才还要还要黯,唐湉担心接着会来的倾盆大雨,埋头疾走着寻找能避雨的地方,皇宫很大,到处都是宫殿,但并不是所有的宫殿都有人住的。 唐湉随便挑了个地方躲雨,也没细看自己到了哪里。他前脚刚踏进殿门,后脚外头就开始下起大雨,时间拿捏的刚刚好。他庆幸的站在檐廊下,看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没几秒就把地面全部浸湿。 夏天总是有很多这样突然而来的急雨,唐湉也不着急走,慢悠悠的抬头看天,想着白简什么时候来。 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发觉,如今再看,唐湉才发觉自己身处的这座宫殿似乎废弃很久了,门廊柱子上的红漆大片大片的掉落,露出里头斑驳腐朽的木头,脚下台阶爬满了青苔,四周寂静无声,身后殿内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唐湉回头往看了看,纵然他胆子不小,可也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挺恐怖,总觉得下一秒就能窜出什么东西来。 第16页 这该不会是什么冷宫之类的地方吧? 唐湉头皮发麻,想起那些剧中对冷宫的描述,忍不住往外头挪了一步,尽可能的远离正殿大门。 唐湉站了一会儿,感觉身后异样,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身后站了个人,差点当场去世,在这种昏暗幽静又阴森的地方碰上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再大胆的傢伙也受不住。 好在唐湉及时稳住了人设,没有让自己尖叫出声,紧接着又发现这人他见过。 唐湉没想到自己还能第三次见到他,毕竟皇宫太大了,他到现在都没看完,却接二连三的遇见同一个人,很难说不是缘分。 那少年大概也是来避雨的,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湿漉漉的长髮贴在脑后,裤脚还在滴水,他站的地方很快就成了一个小水滩。 他抬头直直的看上唐湉,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不过唐湉也不介意,之前两次相遇他还没特别注意,今天再一见才发现这个男孩长得可真漂亮。 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有些不太恰当,可唐湉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他的个子很高,起码比唐湉的这副身体高了一个头,粗粗估计大概有一米九左右,古代这个身高应该很少见了。这么高的个子,却又长了一张过分明艷的脸,目似辰星眉若远山,一身凌然凛然正气,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唐湉觉得,假如他现在所处的世界真的是一本书,那眼前这个少年绝壁是妥妥的正派主角,和他这种人人喊打的反派不是一路人。 他在打量的同时,那少年也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你……叫什么?」唐湉终于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王爷不认得我?」那少年终于开口了,语气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他不该说这话。 唐湉一听,不由地问:「我认得你?」 少年抿唇,不言不语。 唐湉摸不准他俩什么关系,便解释道:「我之前中毒,醒来……忘了不少事,小兄弟难道是我的熟人?」 「熟人?」那少年面色古怪,仿佛听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我们当然很熟。」 纵然唐湉迟钝,此时也觉察出不对来,之前几次遇见,这少年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可眼下这偏殿里只有他们两人,而那少年脸上的表情虽然瞧不出喜怒,却怎么也不像是善意的样子。 唐湉心有提防,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想着白简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少年却并没有什么行动,只嘲讽的瞥了他一眼,然后踱步到另一边,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唐湉被他这个举动弄得尴尬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人家好好的来这里避雨,什么都没做,他却这么防备,的确有些伤人。 他不知道原主和人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对方口气不像友善,但也不能说就有仇,正想着要怎么再探问一两句,扭头却见那少年轻倚门廊,抱胸抬头沉默看天。 唐湉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莫名觉得他的眼中蕴满了忧郁悲戚,浑身似被绝望笼罩着,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 他不懂,这么年轻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忧郁呢? 唐湉不由得这么想着,也忘了本来要问的话。 雨还在下,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止的意思,廊下只有沉默的两个人,而白简终于赶到,他自己的衣服也湿了,却牢牢的抱着两把伞,见到唐湉果真没有走远,急匆匆的跑来。 「王爷!」 「您没事吧?」 唐湉回神,见到他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没有。」 白简刚把伞递过去,转头就看见另一边的黑衣少年,面色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也在这?」 他的口气不好,那少年也冷笑回怼:「怎么,我站这也碍着你的事了?」 「你家主子尚且没发话,狗倒是先吠起来。」 白简抬手放到腰间长剑上,一副准备要教训他的架势。 唐湉见他俩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白简,外头还下着雨,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回去吧。」 白简向来听命行事,忙把握剑的手放下,转身打开油纸伞为他撑开。本来他只准备带一把伞,可金钗姑娘临出门前非要他再拿一把,说是怕雨势太大湿了王爷衣角,他也只得全带上了。 唐湉看着白简手里多余的伞,想了想,把它抽出来走向另一边。 「这把伞给你。」他对那少年低声道,「这雨暂时不会停,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将伞靠在少年倚着的柱子下,带着白简走进雨帘,行到一半他回头看去,隔着重重雨幕,他看到那少年仍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看天,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唐湉嘆了口气,摇着头转身离开。 两人走了一会儿,唐湉才问:「你跟那人认识?」 「不仅属下认识,王爷也认识。」白简知道他中毒后遗症,沉静的说道:「此人正是当年叛国的安国公秦肃的公子,秦曜。」 姓秦…… 唐湉心里隐约猜到了:「该不会是那个秦三公子?」 白简点头,替他仔细把伞正好,防止雨滴飞溅到他身上:「正是。」 唐湉停下脚步,忽然后背一阵发凉。 他心知肚明,那个秦家落了个什么叛国的罪名,多半也是原主搞的鬼。宝钿也说,他把秦曜留着只是为了故意羞辱,让他在宫里当一个三等守门侍卫,好日日折磨他。 第17页 唐湉不清楚古代这些官宦的品级,可也知道从堂堂一个国公府少爷沦落到守门侍卫,是多么巨大的身份打击,更遑论对方如今还背负着叛国罪名,家破人亡。 这简直就是血海深仇啊…… 换位思考,唐湉觉得自己如果是秦曜,肯定巴不得他赶紧死,那他们刚才在廊下独处,秦曜是不是也想过把他就这么杀了? 唐湉后知后觉,恍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 等他走远,秦曜若有所思。 那人好像确实忘了许多事,行事作风与往日截然不同,但也不能排除这也是他的阴谋之一。 刚才他并不是不想动手,仇人就在眼前,能杀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可眼下时机不对,一方面那个白简随时可能回来;另一方面,他的第一次刺杀失败已经打草惊蛇,很难说这次是不是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他可以不要性命,却不能不为妹妹和侄儿考虑。 秦曜低头,看着脚边立着的油纸伞,半晌抬脚用力将伞踢了出去,任它从台阶上翻滚而下摔进雨中,沉寂在院中杂草堆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回宫后天早就黑了,唐湉洗漱完又在屋里做了一套睡前体操,可脑子里始终想着那个叫秦曜的少年,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后,他就一直惴惴不安,眼前总时不时的闪过那双幽深的黑瞳。 秦家的遭遇放到哪个时代都很令人愤慨,唐湉当然十分同情秦曜,虽然那些龌龊事都不是他做的,可现在这副身体里住的人是他,面对着秦曜,他心里仍然有着莫名的愧疚,纵使这事与他毫无干系,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有些过分善良,会因为一些不是自己做的坏事而难过。 窗外还在下雨,唐湉想着想着,枕着雨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恍惚中,他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他看到』自己『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大殿中央,神情阴郁,冷冷的看着前方。 面前是两个被摘了官帽狼狈不堪的大臣,让殿前侍卫押着强跪在地不得动弹,即便如此,那两人仍然倔强抬头目眦欲裂,对着他脱口大骂,言语激烈诅咒他断子绝孙,将来死无全尸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都要受地府小鬼油烹煎炸的痛苦。 』若你们的本事也能像嘴一样利索,哪还有今日的下场。『 他看到『自己』冷笑着轻蔑不屑扔出一句话,显然不将那两人的诅咒痛骂放在眼里。 』本王在这听你们辱骂多时有些疲乏,也是时候送二位大人上路了。『 语毕,他一个眼神示意,扣着两个官员的侍卫麻利的抽|出腰间佩刀,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大殿里又滚出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就算之前已经看过了这种刺激场景,唐湉还是下意识的捂住眼睛,周围传来一阵惊唿尖叫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又安静了下来。 他悄悄地挪开手,正对上原主看过来的视线。 虽然明知这是梦境,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可他唐湉还是觉得恐惧,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唐湉不知道标准的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电视里那么多演员都不能让他感到如此胆颤,眼前这人脸上没有什兇恶狰狞的表情,甚至眼神都是淡淡的,可当视线与他对上时,又让人无端毛骨悚然不寒而慄,仿佛他比恶鬼都可怕。 分明和他现在是同一张脸,却全然不是一个人,唐湉肯定,就算给他再活十辈子,他也学不来半分这样的心狠手辣。 『从今往后,谁若对本王再有任何不敬,这便是下场。』 『你们想做忠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有几个脑袋够用。』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的话音落下,余下的那些大臣们面面相觑,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倔强老臣,大家都瑟瑟发抖的跪了下来,对着阶上之人磕头,三唿千岁。 而他身后九阶之上身着龙袍的孩童吓得更不知所措,无助的抱紧了龙椅上的扶手。唐湉注意到,这时候的皇帝还不是华陵,也就是说,这应该至少是去年之前的一段记忆。 醒来后,唐湉睁着眼盯着纱帐发呆神游天外。他知道自己穿的这傢伙不是好人,可也没想到他做起坏事来这么猖狂,在上朝的地方当着皇上的面随意杀害朝中大臣,这要是写到史书上,能被后世骂到抬不起头,秦桧的雕像到现在还跪着呢。 就这么个绝世反派,怕是几千年后都还有人要对他的坟头扔臭鸡蛋。 要赶紧想办法回家。 唐湉无比坚定自己的信念,自古多行不义必自毙,按照歷史发展规律,他这种人迟早是要被肃清的,皇权旁落奸臣当道,国家动盪会越来越厉害,朝内众臣分崩离析,边境肯定也会狼烟四起,到时民间没有好日子,自然会出现农民起义军站起来掀翻他。 真到了那天,他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游街示众鞭尸什么的都不足以泄愤,要是弄个车裂或者千刀万股就完了。 唐湉越想越怕,他没有原主的那份气魄,更没有对权利的野心欲|望,他就是个普通的幼儿园老师,只想带着他的小朋友们每天开开心心做游戏上课,既不想死,也不想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家,当初是因为车祸意外才来到这里,难道要把自己再次搞到濒死才能有希望回去? 第18页 可是万一真的死了呢? 唐湉愁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啊,回去的办法暂时还没找到,可他还可以跑路啊! 留在这里随时会有掉的风险,身边还有包括秦曜在内的那么多仇人,睡个觉都不安稳,要是能找到机会逃走,外头天高皇帝远的,他低调做人,谁知道他是谁? 唐湉的脑子一下子开阔起来,瞬间觉得人生又有了几分盼头。他想着等出去了,马上找个乡下小镇躲起来,然后慢慢琢磨回家的方法,不比现在这四面环敌的境遇强? 想通了后,唐湉心情又好了起来,起床后晨练还多跳了一组蛙跳,惹得金钗在旁边不停鼓掌。 下了一夜的雨,天气凉快了很多,吃完早饭,唐湉趁着天气还算凉爽顺道去看看小皇帝,两三天没看到他,不知他过得怎样。 到了昭羽宫,他还像上次那样行礼:「陛下,臣来问安。」 小皇帝这次见他也不那么恐惧了,可是说话声音还是很小:「皇叔辛苦。」 其实这声皇叔唐湉真心担待不起。 要说原主也是不要脸,他和皇家可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如今的王爷头衔也是他自封的。那年他趁着老皇帝急病过世独揽大权,把人家儿子杀得差不多了,转头就以摄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还要人家正儿八经的小皇子叫自己叔叔,这么想都卑鄙。 唐湉坐下后又问了些其他事,无非就是小皇帝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就跟幼儿园时候每天问小朋友们的流程一模一样。 小皇帝一五一十的照答,很乖巧的坐在唐湉右手边。 唐湉听他说近来吃好睡好,放心的点头,看着小皇帝的脸色也比之前看到的好了一点,应该是确实不错。 他自己在宫里憋着无聊,就有些好奇小皇帝每天做什么,问道:「陛下用完早膳后都做些什么呢?」 小皇帝一愣,「朕、朕会在屋里睡觉。」 刚吃完早饭又要睡?这是什么神奇的作息? 「还有呢?」唐湉又问。 「听唱曲,逗蛐蛐,跟小太监们玩骰子,画美人图……」 唐湉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不知道古代教育是怎样的,单就他在幼儿园里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是该尽情玩乐的年纪,但也不是随便让他们玩任何东西,寓教于乐才是早期启蒙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而小皇帝这个日常活动,怎么听都不大靠谱的样子,玩骰子画美人图是个什么东西?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道:「那……陛下都不读书识字的吗?」 小皇帝脸上羞红,过了一会儿嗫嚅着说:「从前、从前是有学过一点的,可皇叔后来说朕不需要学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就不曾上学了。」 唐湉难以置信:「那就是说,你不识字?」 小皇帝的脸更红了,仿佛还想为自己找点面子,低声说:「朕会背三字经。」 唐湉无比肯定,原主这是故意要把小皇帝养废,谁家皇帝预备役不是早早开蒙送去读书识字,找朝内最有学识的人培养教育?让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天天跟着玩骰子赌钱看美女,这什么奇葩的教育? 唐湉有些愤怒,却又不能发出来。 「朕没想学识字,朕喜欢玩骰子。」小皇帝小心翼翼的瞥他,似乎很怕他想到什么,强调着自己喜欢这种安排。 唐湉不觉得他说得是真心话,骰子玩多了只会培养出下一个赌鬼,一天到晚浸淫在里头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想着回去要找宝钿问问,看朝中有没有靠谱的人,给小皇帝找个好老师。 小皇帝见他一脸沉思,不安的动了动屁股,掩饰内心的慌张。其实他床头下的地砖里藏了很多偷着学写的文字,那是秦侍卫偷偷给他弄来的,整个皇宫里,他唯一能信的就只有秦侍卫了,只有他会真心护着自己,而且他常趁着没人的时候来教他读书认字。 但这些事绝不能被发现,秦侍卫说过一定要藏好,更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之间私底下有来往,不然下一个被毒杀的人就是他。 唐湉觉得找老师这事不能太急,他只会教小朋友,不知道怎么去培养一国之君,果然还是跨专业了。 他轻嘆一声,转头又见小皇帝眼巴巴的看着他,心头一动:「外头天气转凉,陛下想不想出去走走?」 小皇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朕真能出去吗?」 唐湉不解:「以前陛下不出门?」 小皇帝点头:「皇叔不是说过外头很危险,朕除了上朝,不可以离开昭羽宫。」 唐湉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一片酸涩,五岁的小男孩哪个不是坐不住的皮猴,哪怕是华陵那么文静的孩子,也更喜欢在户外晒太阳,而不是在这憋闷的地方整天蹲着。 他从椅子上站起,轻声道:「外头的确危险,可有臣在,陛下不用怕。」 小皇帝怔怔的看他,似乎在努力分辨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让他害怕恐惧的摄政王。 唐湉打定主意要带他出去,白简打点好一切,亲自护着一大一小出门。 因为一夜大雨,宫里的地砖还没干,到处都是水洼,小皇帝踏出昭羽宫大门的时候明显情绪高涨,小脸努力压抑着开心的神情,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第19页 唐湉小心的跟在他身后,不想去打扰他的好心情。 小皇帝衣摆过长,不小心踩了裤脚差点摔倒,唐湉连忙扶住他,耐心的蹲下来替他擦掉衣摆上溅到的泥水,温柔的说:「雨天台阶湿滑,陛下牵着臣的手,稳当些。」 说罢他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小皇帝的,带着他慢慢的往前走,小心避开水坑。 小皇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包裹在唐湉手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以为摄政王杀伐果决冷酷无情,心肯定是硬的,可是原来……手也是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十一章 唐湉牵着小皇帝的手,感嘆小孩子的手真是又软又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也是经常这样牵着小朋友们去操场活动。 两人一路出了昭羽宫向东走往御花园的方向去,唐湉还记得上次在那看到的池子里的胖头鱼,对身边的小皇帝说:「陛下,臣带您去看锦鲤。」 「嗯!」小皇帝用力点头,他很乖的跟在唐湉身边不敢乱动,可是眼睛却忍不住到处看,仿佛路上的一颗小石子都有趣。 御花园刚下完雨,地上落满了残花落叶,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开满了海棠花和石榴花,这会儿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枝头。 「过阵子又能开花了。」唐湉安慰着,「我们去看鱼。」 池塘在一夜大雨后蓄满了水,水位线上升了不少,唐湉牵着小皇帝,两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桥边向下看,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里头养着成群的锦鲤,红的黄的白的一大片,聚在一起嬉戏游玩,摇头摆尾的在莲叶间玩耍。 小皇帝目不转睛的看,小手仍然紧紧的攥着唐湉的手。 唐湉陪着他一起蹲下,轻声说道:「臣上次来的时候,看到一条红鱼,有这么大!」 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下尺寸,小皇帝惊讶的瞪大眼睛,小嘴微张:「真的有这么大吗?」 「真的。」唐湉的目光在池子里来回逡巡,「我再找找。」 唐湉怕小皇帝不信自己的话,松了手站起来扒在桥栏上往下伸着头探看,为了不让人打扰他和小皇帝独处,他还特意把白简及其他侍卫安排在御花园门外守着,眼下池塘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池里的鱼太多了,唐湉看得眼睛都花了,还是没看到那条最胖的。难道那天是他眼花了?唐湉挠头怀疑自己,怎么就是找不到。 小皇帝抬起头,那双圆圆的大眼滴熘熘的盯着他看,满眼都是期盼,很想见到那条大肥鱼。 唐湉本来还想着或许是自己眼花,被小朋友这种期盼的眼神一看,整个人就被激起了胜负心,进入了无脑模式。 身为老师,他怎么能让小朋友们失望呢? 为了证明自己没瞎说,唐湉踮起脚,又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很不安全。 随着中心逐渐失衡,唐湉一个没站稳,头朝下栽进了池塘,好在御花园桥面不高,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受伤,而且池子里的水不深,唐湉湿漉漉的从池子里站起来,水刚刚没过他的膝盖。 小皇帝吓傻了,蹲在桥上不知所措,唐湉抹了把脸上的水,笑着对他招手安抚:「臣没事,陛下不用担心。」 「王爷!」 有人从远处跑来,白简沖在最前头,显然是听到了他落水的动静,他身后跟着一队巡逻侍卫,急急忙忙的过来救援。 白简紧张的宛若他家王爷不是坠进池塘而是深井,当即就要跳下来护驾,唐湉摆手道:「不用下来,本王就是找东西。」 从桥上撅着个腚摔下来这种事他也嫌丢人,再要搞这么大阵仗救他,怎么看尴尬矫情,为了保存仅剩的一点颜面,他故作淡定的说:「你们都不要动。」 白简显然不认同这是个好主意,可他又不能不听话,只好郁闷的带着一大堆人站在旁边随时待命,他们乌泱泱的一群人跟着小皇帝一起齐刷刷的盯着桥下看,不知道他们王爷要找个什么东西。 就算是再好的布料,吸了那么多的水穿在身上也一样的沉重,唐湉干脆把外套一层层的脱掉扔给白简,又甩了鞋袜,捲起裤腿到膝盖,弯腰在水里摸索。 他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长过几年,跟着村里的哥哥们学过摸鱼,在池子里摸找一条肥鱼不是太难的事。 御花园池子里的锦鲤们大约是好日子过久了,毫无危机意识,一个个并不怕人,见唐湉下水,不仅不跑远,还都聚众围了过来,以为他有好吃的。 唐湉在水中翻找了一阵,摸摸这条鱼的大尾巴,挑挑那条鱼的肚子,越找越发困惑,确确实实没有那条最胖的。 就在他打算放弃时,忽然不知从哪慢吞吞的游了条大红鱼过来,那鱼看着像刚睡醒,蒙头懵脑的甩着尾巴摇摇晃晃过来,肥嘟嘟胖乎乎,个子巨大,衬得两边的翅短短小小,非常可爱。 唐湉虎躯一震,眼疾手快一把将之捞起。 那大红鱼终于浮出水面,鳞片在日光下闪着微微的红光,也不知是不是长太胖脑子迟钝,被唐湉抱在怀里都不做反应,傻乎乎的甩着肥尾巴,也不反抗。 唐湉抱着大红鱼走到桥边,费劲的举着给小皇帝看,哄小孩似的说:「陛下快看,臣没有骗你。」 小皇帝第一次看到这么胖的红鱼,高兴的忍不住跳起来,一时间甚至忘了要在人前谨慎,不住的拍手:「皇叔真了不起!」 第20页 「朕能摸一下吗?」 小孩子对胖乎乎的动物大多没有抵抗力,见到喜欢的更是想摸摸抱抱,即使是条鱼也不例外,唐湉小心的凑过去,轻声说:「只能摸一下,不要碰它的嘴,会咬人。」 虽然鱼会不会咬人他也不知道,可小皇帝瘦瘦小小,万一被胖头鱼一口下去,手指怕是都能被咬掉。 得了应允,小皇帝开心的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在鱼鳞片上轻轻摸了一下,无比满足的惊唿:「它的鱼鳞是金色的!」 说起来也很怪,这鱼明明在水里是红色,出了水面后过了会儿又变成浅金色,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 「此为大吉!寓意王爷千秋万代!」不知哪个马屁精突然出声,直说这是金龙鱼,祥瑞之兆! 有了他的发言,其余侍卫们纷纷跪下大声恭贺,就仿佛唐湉已然原地登基。 唐湉本来就是想和小皇帝看看大肥鱼,忽然被他们整了这么一出,也是懵逼。 他心说这胖头鱼看着就智商不高的样子,是个鬼的吉兆,指望它庇佑个啥?再说当他没见过金龙鱼吗? 更尴尬的是,小皇帝原本兴高采烈的小脸上也瞬间苍白起来,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再没了笑容。 唐湉把鱼弯腰轻轻放回池塘,起身对着那群还在彩虹屁的人说:「胡说,这就是条普通的锦鲤。」 「真有祥瑞,那也是陛下的千秋万代。」 他皱眉抬头看着那群人,忽然一眼看到了秦曜。 秦曜仍然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侍卫服,安静的站在队伍里,看起来只是在执行公务。两人的视线隔着半空相交,秦曜面不改色,眼中不起一丝波澜,平静的宛如根本不认得他。 唐湉还记得昨天一起避雨的交情,刚得知原主和他的血海深仇,还没理得清就又遇到了对方,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处理这复杂的关系,只得默默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秦曜见他扭头,也默默的垂下眼睑,其实他看得比别人更多些。 今日他当值,巡逻到御花园时被白简拦了下来,说是王爷在里头游玩,不许人进去打扰,他们只能在外头等候,秦曜站的位置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见里头的发生的事。 他担心陛下的安危,怕那贼人对他不利,眼睛一瞬都不敢移开。 老实说,他亲眼看到那傢伙笨手笨脚的脸朝下摔进池子的时候,那一瞬竟不知自己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觉得无语,这也太蠢了,就那么点高度也能把自己搞下去,果然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骨头都是软的。 真不像他以前的作风。 唐湉湿漉漉的从池子里爬出来,白简早让人准备了干净的衣裳,唐湉走到一边的凉亭里换上,反正那些人都背过了身,也没人看他果着身体。 再说都是男人,谁没在澡堂子里互相搓过澡,有啥可看的,左右也不吃亏。 他这边换完衣服出来,那边就看小皇帝还盯着池子,走过去道:「陛下,马上就是晌午了,咱们回去吧?」 小皇帝恋恋不捨的又看了一眼,听话的点头。 回去的时候其实没必要再牵手,可唐湉还是牵了,他也想明白了,反正总是要跑路的,只要他不做出格的事,对小皇帝好些也没什么。 小皇帝很安静的跟在他身边,虽然来时也很安静,可这会儿唐湉却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小孩子们其实是很敏感的,他们往往比大人更容易没有安全感,刚才那些人说得屁话,估摸着他还是听进去了。 分明他才是这个王朝的皇帝,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暂时的一个傀儡,哪天不顺心了就会死,当着他的面说什么王爷千秋万代,就等同于羞辱。 唐湉知道他心里一定很害怕,牵着他的手走了一会儿,突然半道停了下来。 「陛下,中午臣陪您一起用膳,好吗?」 小皇帝听话的点头,「好。」 唐湉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轻柔又珍重的拍了拍,低声道:「陛下莫怕。」 尽管他并没说什么指向性的话,可小皇帝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世人都说摄政王可怕,他也曾亲眼见过他毒死七皇兄的场面,知道这人俊美皮囊下有多心狠手辣,可毕竟只是个才五岁的孩子,而五岁的孩子远没有那么多的心计和辨人的能力的。 褚华陵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是悄悄红了眼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十二章 因为唐湉留在昭羽宫用午膳,所有的宫人都不敢懈怠,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在他面前表现,生怕被摄政王一个不高兴拖出去砍了。 唐湉用公筷夹了一块酱鸭到小皇帝碗里,叮嘱道:「陛下多吃些。」 「多谢皇叔。」小皇帝抬起脸捧着碗恭敬接过,鼓着小腮帮子细嚼慢咽的吃进肚子。 自打上次唐湉吩咐过后,小皇帝的餐具就换了更轻便些的竹筷木碗,用起来顺手多了,吃饭的压力小了不少。 唐湉特别爱看小朋友吃饭,尤其是幼儿园小小班的那些小朋友们,吃饭的时候排排坐围着嘴兜兜,用他们的小肉手抓着勺子往嘴里送,虽然总是吃得满脸满身都是汤饭,可看他们一个个肉嘟嘟的小脸,唐湉就觉得特别幸福。 就是可惜小皇帝太瘦了,小脸上也没二两肉,还是得再养养。 第21页 被人盯着吃饭的感觉并不好,虽然那目光没有任何恶意,小皇帝还是如坐针毡,他艰难的嚼完嘴里的肉片,抬眼看到摄政王满脸慈爱的看着他,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读书不多,可褚华陵也知道「慈爱」这两个字跟曾经的摄政王实在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他搜刮完自己的小脑袋,也还是觉得得这时候的摄政王跟这个词特别想配。 小皇帝头皮发麻,盯着碗里的菜想了很久,然后学着唐湉的样子,也用公筷夹了块鱼肉笨拙的放进摄政王的碗里,意图分散他的注意力,软软的说:「皇叔吃鱼。」 唐湉十分惊讶,非常感动的双手接过,笑着说:「多谢陛下。」 小皇帝真贴心,这才几天都会照顾人了。 他一边感嘆着,一边把他的好意吃完。 那头小皇帝看终于不再被他盯着看,偷偷长舒一口气。 一顿午饭下来,唐湉几乎是不停的给小皇帝夹东西,渐渐的也就摸清了他的喜好,比如——不爱吃绿叶菜。 大部分小朋友都很不喜欢蔬菜,他们这些老师每天中午都要监督孩子们把碗里的蔬菜吃完,换着花样用尽各种办法让他们不要挑食,但效果甚微,有的小朋友跟蔬菜天生就过不去,每天都要斗智斗勇的。 小皇帝也还小,而且之前的日子过得不好,挑食的情况没有很严重,可还是有意无意的会把青菜和不爱吃的豌豆埋在碗底,期望着待会儿趁人不注意丢掉。 「陛下,要多吃些蔬菜。」唐湉看他又要藏自己夹过去的菠菜,耐心的哄道:「爱吃菜的人才会长得更健壮。」 小皇帝不敢忤逆,苦着脸往嘴里塞,仿佛吃毒药一样慢吞吞。 唐湉觉着好笑,忽然又想起自己喝药的那个怂样,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 一顿饭吃完,唐湉陪着坐了片刻,又催着宫人带着小皇帝去午觉,这才移步离开昭羽宫,忙着回去给他找老师。 等回了正阳殿,唐湉找来宝钿打听,宝钿为难的想了很久,她向来不关心朝堂的那些事,又怎么会知道谁的学识好? 好在她琢磨了许久,倒是真想起个人来:「奴婢记得,您之前曾夸过一个叫颜心斋的人,说他文章写得好,有什么什么遗风,什么风骨,总之就是很好。」 「听说他是翰林院的编修,当年还是探花郎呢!」 唐湉于是立刻让她把这人找来,他要亲自面试一下。 因为中毒修养的缘故,摄政王都已经半个多月没上朝了,此番突然被传召入宫,颜心斋一路忐忑,疑心着是不是有什么祸事要降到自己头上。 等到了正阳宫,颜心斋被带着到了内殿,他没敢抬头细看座上之人是何表情,跪下恭敬的磕了头,「下官见过王爷。」 「起来吧。」唐湉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 颜心斋不敢推脱,忙起身坐下,期间从未把头抬起来过,一副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胆小样。 唐湉一看他这个做派就皱眉,这样的人真能当小皇帝的老师吗?为人师表,仪表才德得样样过关,这傢伙学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但就这个性格能给小皇帝做什么好榜样? 他们幼儿园招聘老师,头一条就是要仪态端正,给小朋友们一个好的正面参照,给皇帝找老师,当然得要更高的要求。 尽管他心里并不满意,可宝钿说他学问确实不错,他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想着先试试,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听说你文章写得不错?」唐湉放下茶盏,平静的看向颜心斋。 颜心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关心起了自己的文章,脑子转了千八百回后谨慎着答道:「不敢不敢!下官才学粗浅鄙陋,文章更是拙劣,只能算是粗通一二,说出去不至于叫人笑话罢了。」 「论起来,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王爷您的才学更剩下官,随手一出便是锦绣文章,论学识见解,下官还差得远。」 唐湉被他一通酸腐马屁弄得头晕,无奈的正色道:「本王跟你说正事,你好好说话。」 「不要瞎吹捧。」 颜心斋被怼了一通,忙道:「是,下官知错。」 不知为什么,唐湉觉得这人像根泥鳅,滑不熘丢的,跟他交流貌似很费劲,而他最不喜欢跟人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了:「今日把你找来,是为了给陛下寻个老师。」 「颜大人在朝多年,可有合适的人选?」 颜心斋勐地抬头,克制不住自己的震惊瞪大眼睛。 他这一抬头,唐湉才总算看清了他的全貌。 说实话,还挺意外的。 就刚才这人扭扭捏捏唯唯诺诺的德性,唐湉还以为他长得肯定也是獐头鼠目小鼻子小眼,没想到其实他竟然意外的俊秀,眉目端方白净斯文,看着就像是有文化的样子。 这不是长得怪好看的,干啥要那副见不得人的作派? 唐湉纳闷着。 颜心斋意识到自己失态,悄悄收回表情,可又拿不准座上之人的想法,试探着问:「王爷的意思是……给陛下找老师?是要教授什么课业?」 「啊?」唐湉懵逼,他哪懂什么课业? 颜心斋轻咳一声,又说:「自古帝王之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当得的,而皇子们的课业也多,除了要学经史、策论,还要修习诗词歌赋与书画修身养性,更有骑马、射术……」 第22页 「下官不知王爷是想找哪一门课的先生?」 听了他的话,唐湉这才知道原来古代教育也这么复杂多样。 听了颜心斋的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说:「先不着急,课业要一样一样来,陛下还年幼,一下子学那么多对身子不好。」 「就从,识文断字开始吧。」 「本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就暂时先担着教陛下识字,无必要尽心尽力。」 他也不叫颜心斋现场写文章给他检阅了,反正古文他也看不懂,省得自取其辱。 颜心斋没想到自己突然就成了帝师,一时懵在了原地。 「陛下那边你也不要太严厉。」唐湉又斟酌着叮嘱,「陛下年幼,从前又未曾学过这些,你要慢慢来,切勿操之过急。」 颜心斋听他啰嗦了半天总算回神,纵然心里疑问太多,他却还是应了下来:「下官……领命。」 不管摄政王所想为何,颜心斋都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好机会,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唐湉把给小皇帝找老师的事暂且解决了,也觉得有点困,挥挥手开始赶人:「那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就开始给陛下授课,记得准时到。」 于是,颜大人就这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跟来时一样懵逼的又走。 一直快到皇宫大门口,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这就当上帝师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刚才那人真的是活阎王? 别是他吃饱了撑的出错觉了吧? 他一头雾水边走边腹诽,冷不丁被人一把子拽走,捂着嘴拖到一边。 「嘘!」秦曜示意他不要惊慌,把人带到无人的角落里。 颜心斋看到来人后,大大松了口气:「是你啊……」 「他找你所谓何事?」秦曜长话短说,「我听小曼说你进了宫。」 听了他的问话,颜心斋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嘆气道:「我也不知道。他问我是不是文章写得好,然后二话没说就让我去给陛下当老师,教他读书写字。」 「读书?」秦曜也是没想到,表情古怪极了:「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颜心斋点头,补充道:「还嘱咐我好好教导,不可过分严厉。」 秦曜沉默下来。 「阿曜,我觉得他很古怪。」颜心斋回忆着,「那贼人从前最讨厌我,每次见我总要讥讽两句,可现在却对我和和气气,还给我喝茶。」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唐湉眼里明晃晃的嫌弃,却又不得不任用自己的表情,忍不住又说:「他像是真的在为陛下考虑。」 秦曜眸中深沉,思量后道:「鸩红羽的毒性很烈,易使人意识错乱,也许和那有关。」 「但也不能排除他是装的。」 颜心斋点头:「也是,他向来诡计多端阴狠毒辣,说不定这又是他的什么毒计。」 「但若真能藉机接近陛下,咱们这几年的隐忍也算有希望了。」 秦曜点头,低声回道:「你在那边万事小心,保护好陛下。」 「那是自然。」颜心斋说道,「你也要保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会想法子把你调到殿前去当差,好离陛下更近一些。」 两人在无人的角落说了会话,而后颜心斋先行一步离开,独留秦曜在原地。 秦曜双手环胸背靠宫墙之下,眉头深锁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十三章 午休起床,唐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习惯了现代生活的快节奏,才发现这种慢悠悠的生活才是真的舒服,尤其在养成午睡的习惯后,他发现这样也挺好的。 当然要是没有生命危险就更好了。 宝钿进来像往常那样伺候他穿衣,也不是唐湉矫情非要让女孩子帮忙,只是他至今还没研究明白古代的这一层层的衣服到底要怎么穿。 越是尊贵的人服饰花样就越繁琐,什么里衣中衣外衣腰带裤子,还有各种配饰,搞得他一头乱,总也记不住哪是哪,最后只能无奈放弃自己动手的想法,全权交给宝钿负责。 漱了口坐下,金钗又送了下午茶点心过来,有他最喜欢的马蹄糕。可是他正吃着呢,有人就不请自来了。 谢眠山大笑着走进来,嗓门震天响:「义弟,我来了!」 唐湉被他这惊天一嗓吓得一哆嗦差点咬破舌头,赶忙喝了口茶压压惊,转头谢眠山已经坐下了。 他惊讶的道:「谢大哥?」 谢眠山憨憨一笑,「我是不是吵着你休息了?你别跟大哥一般见识,我这种粗人平日里在军中大嗓门习惯了,改不掉。」 唐湉摇头,面上不显声色,可心里对这位义兄是戒备的,因为他和原主这俩人在他心里就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反派,他俩论起来也不知道谁更坏,而且听说他们交情也有近十年了,他担心自己会被对方识破。 谢眠山武人出身,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大剌剌的上下端详唐湉,满意的点头说:「你还是这样俊俏些,之前太瘦,我瞧着下巴都尖了。」 「还是养得白胖点好看,气色也好,我早说我这义弟生了一副好皮囊!」 唐湉被他这一通夸有些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商业互吹:「谢大哥仪表堂堂,亦是人中龙凤。」 两人互相夸了一波虚伪的彩虹屁,谢眠山仍然喝不惯他这里的绿茶,咂巴着茶叶吐了出来,嫌弃的皱着眉,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听说你最近跟那小皇帝走得近,怎么转性了?」 第23页 听他提起小皇帝,唐湉立刻谨慎着回道:「是。」 「最近闲来无事,我便去他那坐了坐。」 他去小皇帝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整个皇宫的人怕是都知道,可谢眠山巴巴的跑来询问,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谢眠山嘆气,语重心长的说:「不是大哥说你,你虽然因为中毒忘了不少事,可有些东西还是要小心的。」 「你我如今在朝行事虽说无人敢抗衡,可终究保不住那些狗屁文臣私底下怎么议论。我早先救劝过你,一狠到底,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留着那小皇帝迟早是个祸害!」 「你要知道,这些个皇家人活着一天,咱们这权利握在手里就名不正言不顺,外头的那些个老不死的还眼巴巴的等着他们旧主翻身。」 「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将那群小冬瓜全给杀了,自己当皇帝,岂不比现在背着骂名强?」 唐湉端着茶杯的手努力稳住,淡淡的回道:「我自有打算。」 「你就是太要面子!」谢眠山恨铁不成钢,「不就是那些个酸腐文人嘴碎吗?」 「他们若是敢骂一句就诛了他们九族!试问这天下谁敢跟咱们兄弟作对?」 唐湉握着杯子久久不语,半晌道:「你堵得住悠悠众口,堵得住后世千百年的骂名吗?」 「弒君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往后千秋万代,你我都要被钉在柱子上被后世唾骂。」 「你我如今既然已经有了这份权利,又何必在意那龙椅上坐的是谁,像这样不也逍遥?」 谢眠山语塞,瞪眼道:「我是个粗人,说不过你!」 「我只知道那小皇帝一天不死,底下的那些蝼蚁就不能彻死心!」 唐湉不言不语,假装低头喝茶。 谢眠山见他不为所动,气唿唿的扔下杯子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殿门,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宝钿小心进门,偏头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问:「可要奴婢帮您换茶?」 唐湉回神,看了看茶杯中早已凉了的茶水,摇头轻声说:「不必了。」 宝钿欲言又止,轻嘆一声道:「其实谢将军只是性子急了些,对您并无恶意的,您不必气恼。」 唐湉其实心里也有些困惑,原主那种人既然醉心于权力,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当皇帝呢? 就像谢眠山说的那样,摄政王说来说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无论掌握了多少权势,在外都是乱臣贼子的名声,而他扶持一个又一个傀儡皇帝上位,到底图什呢? 唐湉不觉得原主是那种在乎名声的人,同样也不觉得他甘于屈居人下,迟迟不肯废去褚家人自立为王,难道真的有什么他猜不到的原因? 唉,这种阴谋阳谋什么的果然不适合他,脑子不够用。 宝钿又问:「对了,刚才司礼监的人来问过,明日您可要上早朝吗?」 「这都半个多月了,朝中大臣递上来的摺子堆得山高,不处理的话也不好。」 听了她的话,唐湉顿时觉得嘴里的马蹄糕不香了。 「您要不是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话。」宝钿赶紧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唐湉当然不想去,到时上了朝他什么都不懂,对着那些人说什么呢? 「朝政堆积了很多吗?」他偏头问道。 宝钿点头:「是啊,书房里的摺子压得都看不见桌子,都是各州县递上来的,奴婢也不大懂这些,只听说有的摺子挺急的,好像是哪个州府出了疫病,挺严重的。」 唐湉头都大了,非常想现在就跑路。 「再等等吧……」他讷讷地回着,「等本王身子再好些重开早朝。」 宝钿于是福了副身子后出去回话给司礼监。 唐湉放下点心踱步回寝室,关了门来回踱步,焦虑的头都要秃了。他本想过阵子情形好点了就准备跑路,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临上早朝批阅奏摺。 批阅奏摺……批阅个鬼啊,别说他根本看不懂那些繁体字八股文,他甚至连毛笔都不会用,到时怎么处理那些奏摺???这不分分钟露馅吗!? 不认得人还可以用失忆煳弄,可字都不会写了,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唐湉心一横,此时再不跑,哪天真的就暴露了。 为了跑路出去不至于马上饿死,唐湉在寝室里开始翻找,看能不能有可以换钱的东西,出去后至少能支撑一阵子。 可惜他忘了,像摄政王这种身份的大佬,真有银钱是不可能放在自己的卧房的,人家有专门的小金库。所以把室内所有的抽屉都翻过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唐湉嘆着气毫无形象的躺在床上,因为烦躁,翻身的时候动作太大,头嗑到墙面不知什么东西,忽然床头就空了一块板,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洞。 暗格! 唐湉脑子闪过这个念头,立刻起身趴过去伸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木盒子来。 木盒子看着很普通,外观上什么装饰都没有,看不出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唐湉觉得它被原主这么宝贝的藏在床头暗格里,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他小心的打开盒子,可令人意外的是,盒子里放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金银玉器,也不是字画珍宝,而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一把匕首? 原主一个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放个匕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第24页 唐湉一头雾水的把匕首拿出来左右翻看,匕首被很好的封存在鞘里,鞘身漆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他又把匕首从鞘中拔|出,因为动作太大还差点划伤手指。 等到他把匕首完全抽出,才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只见匕首刃口薄如蝉翼极为锋利,通体银亮泛着寒光,握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又实打实的泛着森冷杀意,做工非常精湛。 不知为什么,唐湉古怪的觉得,这匕首看着不像是给男人用的,因为成年男子握在手里用着很别扭,反而更适合女孩子。 唐湉又把匕首翻过身来,在另一面看到了一个刻字——『昭』。 昭……又是什么意思? 名字吗? 他想不出来,但无论怎么说,这把匕首应该对原主很重要,不然他不会放在这种隐秘的地方,而且说不定每天睡觉前都会偷偷拿出来看一看。 它一定有这很不寻常的意义。 唐湉掂了掂这把匕首,估摸着它应该多少能换些钱,可他思索良久还是选择郑重的放了回去。 虽然的确急需用钱出宫逃命,但他也是有原则的人,纵然原主或许人格不光彩,可他也不应该理直气壮的夺走别人一心珍视的宝物,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 唐湉嘆气,估摸着也指望不上能在这里找到有用的,他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到了晚上,唐湉一个人趴在桌上捏着毛笔搁那练字,他从原主书架上挑了本字帖出来,照葫芦画瓢临时抱佛脚,想着说先煳弄两天,到时就说右手不中用了,只能暂时左手写字,能骗一阵是一阵。 可是事实证明,毛笔字也不是谁都有天赋的,唐湉会用板刷在幼儿园的墙上画画,勉强描几个大字,可正儿八经的毛笔字是一个都写不出来。 他捏着笔歪歪扭扭的临摹,一张大字占满整个宣纸,因为沾了太多墨水,还透了好几张。 给我一只原子笔,我能教古人做人。 唐湉一边苦着脸吐槽,一边把自己刚才写的狗都不啃的玩意儿团把团吧扔到地上,心如死灰。 要不然还是自杀算了,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 一直到深更半夜他实在熬不住了,才熄灯上床滚去睡觉,谁知他刚闭眼睡沉,顶上就传来轻微窸窣的声响,可惜他睡眠质量太好,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已经观察了一晚上的黑衣人从樑上一跃而下,没发出一点声响,他回头听了一会纱帐后的动静,确认安全后蹲下|身,在满地的废纸团中抄了几个放进怀里,又把剩下的纸团原样摆好,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少了几个。 做完这一切,黑衣人原路悄无声息的撤回,从房顶上那一点猫儿大小的洞轻巧钻了出去,仿若练了缩骨功。 等到了安全地方,黑衣人才放下心来,掏出怀里的纸团,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 原以为那人忙忙碌碌神神秘秘一晚上,肯定是在纸上写了什么精密的部署计划,或者朝堂上人员变动,可他看来看去,几张纸上全是丑到认不出写得是什么的狗爬字。 秦曜自认家学渊源,虽是武将出身,可也饱读诗书,但他横看竖看,愣是没看懂这纸上写了个啥。 他可以不客气的说,即便是按着公鸡的头在地上啄,都比这写得秀气。 这什么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十四章 为了尽早逃离,唐湉很严谨的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 首先就是确认逃亡路线,皇宫守卫戒备森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里跑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之前在宫里四处游荡闲逛的时候连个狗洞都没发现,妄想钻出去是没可能的。 除非他什么时候正大光明的出宫,然后寻个没人注意的时机离开,这或许还有几分可行性。 唐湉打算什么时候寻个由头出宫去看看,只要提前踩点摸好路径,到时包袱一卷准能熘之大吉。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成功活到那时候。 在那之前唐湉仍然要小心谨慎的扮演自己的角色,他可以拖延不上朝,却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不然这国家迟早药丸。 早上吃完饭,唐湉掂记着小皇帝,带着白简又往昭羽宫去了,今天是小皇帝第一天上课的日子,虽然他现在心情也不咋好,可还是要去亲眼看看,查验一下颜心斋的教学情况。 小皇帝还是那么乖巧,仿佛早知到他会来,已经在书桌前等着了。 「皇叔。」他扬起小脸向他问安,眼里怎么都藏不住笑意,可见能读书是真的开心。 唐湉被他软绵绵的声音甜到了,轻咳一声绷住脸,假装冷静的摸了把他的小脑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随口问道:「颜先生还没来吗?」 「还没有。」小皇帝摇头,接着又补充道:「是朕早来了一刻钟。」 唐湉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学习环境,这是昭羽宫的偏殿,因为一直没人住,临时拿来给小皇帝当书房用,收拾的倒也算整洁。 但是小皇帝用的书桌对他而言高了些,他坐上去有些吃力,回头让金钗找人重新定做,这样对视力和身体都好。 这偏殿有些闷热,尽管还是早上,唐湉却觉得哪哪都不透气,吩咐了宫人开窗后,吹进来的都是热风,他转头看着小皇帝脑门上细密的汗珠,招手让白简过来。 第25页 「让人多取些冰块来,这儿太热了。」 白简点头,急匆匆出了门。 他前脚刚走,颜心斋后脚便到了。 「下官见过王爷,陛下万安。」 唐湉摆手让他起来,「颜先生不必多礼,今日是陛下第一天入学,本王来看看。」 「是。」颜心斋唯唯诺诺的起身,恭敬走到讲桌旁,怀里抱了不少书,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小皇帝见了他眼睛就一直没挪开过,背嵴坐得笔直,看起来很紧张,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更加娇小。 颜心斋看了一眼,犹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唐湉见他迟迟不开口,端着茶盏看过来,「先生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颜心斋把书本一一放到桌上,这才回道:「陛下既然要读书,怎能没有伴读呢?」 唐湉愣住了,他看了会儿颜心斋,又看看小皇帝,恍然想起那些电视里好像的确讲过,皇帝皇子们念书,都是要有什么陪读之类的人。 「是本王考虑不周。」唐湉思索片刻,「今日就算了,先生且先教着吧。」 颜心斋点头:「是。」 「陛下开蒙虽迟了些,不过慢慢来总是能赶上的,咱们今日先从』千字文『起始。」 唐湉单手撑在下巴处在旁陪听,清晨阳光从大开的窗户透了进来,洒在小皇帝的书桌上,小皇帝面色沉静直视前方的老师,全神贯注没有一点走神。 颜心斋捧着书坐在上首处,背对日光神情内敛,他朗读的声音抑扬顿挫,既不过分低沉也不会太过清亮,听来格外悦耳,让唐湉也回忆起了自己小学时坐在课堂里的时光。 大概是颜心斋的声音实在太有节奏感有助于睡眠,唐湉没一会儿就开始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自觉的睡了过去。 他梦到自己被老师揪着耳朵从座位上拎起来,四周都是同学们闹笑的声音。 『唐湉湉,你又睡觉!』同桌的小女孩调皮的在自己脸上颳了刮,笑话他是个睡觉大王。 被老师罚站的他只好捧着书红着脸站到一边,一边抬手揉了揉自己被揪红的耳朵。他一低头就看到脚上那双破了洞的球鞋,都已经不知道穿了多久,可他还是很珍惜捨不得扔,因为他只有这么一双鞋。 下课后老师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也没有多余的话,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双新鞋子递给他,平静的说:「这是之前给我家乐乐买的,不小心买大了些,给你穿吧。」 尽管老师的口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随意处置一双她不需要的鞋子,可唐湉却知道这不是实话。 有时候是一个新书包,有时候是热乎乎的包子,有时是刚买的文具盒,有时是未拆封的辅导书,老师们总是有各种奇怪却又光明正大的理由给他送来各种「淘汰品」,而这一切只为了照顾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好让他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 唐湉低头,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破旧的鞋子上。 女老师平时是个很严厉的人,从不在班级里对谁和颜悦色,见他低着头哭,嘆了口气抽出一张纸巾,动作温柔的给他擦脸,语重心长的说:「湉湉,接受别人的善意并不丢人。」 「人有自尊心是正常的,但有时也不用太执着于那些,让自己过得点没什么不好。」 「而且你还小,现阶段把书念好,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大家都知道唐湉家里这两年接连发生的祸事,现在他家里除了一个年迈的奶奶,再没有任何经济来源,靠着低保和学校的贫困救助金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再多就没有了,于是老师们自发接力帮着他一路念到六年级。 唐湉点头,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往下掉,他抬起头看着女老师秀气的脸,哽咽着没说话。 最后他还是换上了那双新鞋。新鞋子很舒适,又轻又软,踩上去跟云朵一样轻飘飘的,唐湉弯下腰,用手轻轻的摸着上头白色的网格,想起了老师给他擦眼泪时说得话。 他想,如果他能顺利读到大学,将来一定也要去当一个好老师。 他是带着很多很多老师的善意一路长大的,所以未来的很多年,他也会爱很多的孩子,就像他们当初对自己那样。 耳边朗朗读书声突然停了,唐湉迷迷煳煳睁开眼,懵了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 颜心斋和小皇帝都转过头看着他,颜心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了?」唐湉纳闷,「不读了?」 颜心斋沉默片刻,忽然道:「陛下学了半个时辰,该歇息了。」 「这么久?」唐湉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一个小时,想想就丢人,他还好意思说来考察陪读,结果自己睡得昏天昏地,在小皇帝面前丢尽脸面。 颜心斋于是又坐了回去,喝茶翻书,宛若无事发生。 唐湉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把脸,然后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哭了,立刻就炸红了脸。 做梦做到把自己整哭,在小皇帝面前怕不是把脸都丢没了…… 小皇帝不知内情,抱着书假装认真在读,其实余光一直偷瞄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先生既然让你休息,那就休息片刻,不着急。」唐湉悄悄擦干眼泪故作平静,淡定的问他:「要不要去外头活动活动?」 第26页 小皇帝坐了半个时辰没有觉得很累,相反他很喜欢读书,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点被唐湉牵着手带出去了。 等人出门,颜心斋假模假样的放下书,摩挲着下巴沉思。 看来秦曜说得不错,这人如今的性情和以前的确大不相同了,要不是他亲眼确认,几乎要以为这是另一个人。 唐湉牵着小皇帝的手来到昭羽宫前殿,俩人躲在树荫里吃冰,小皇帝咬着沙冰里的葡萄吃得香甜,连带着好像也不那么惧怕摄政王了。 「今日学得怎么样?先生还好吗?」唐湉边吃边闲聊,仿佛那些送孩子去补课后打听情况的操心家长。 小皇帝嘴巴被冰冻得发红,软软的回他:「先生很好。」 唐湉见他挺喜欢新老师也就放心了,又说:「等我过阵子给你找个伴读,与你一同上学。」 小皇帝听话的点了点头。 唐湉吃着冰,随口问道:「你还有别的兄弟吗?要是有的话到时叫来一起上学,这样热闹。」 「有的。」小皇帝乖巧回答,「朕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 唐湉有些惊讶:「他们人呢?怎么从没见过?」 小皇帝慢吞吞的吃完嘴里的东西,低声回道:「因为皇叔不喜欢他们,不让他们随意出门。」 唐湉想想也是,小皇帝都被禁足了,其余皇子肯定更不能出现,要不然哪天一个看不顺眼就被咔嚓了。 小皇帝这么可爱,他的弟弟姐姐也一定非常可爱,唐湉喜欢带小朋友的dna又动了,琢磨着说:「过两日我把南书房整理出来,叫你的弟弟姐姐们一起来陪你读书,好不好?」 小皇帝其实和那些弟弟姐姐没什么感情,虽然都是父皇的孩子,可大家出身不同,各自接触也少,论起来最多算明面上的血缘兄弟,毕竟皇族兄弟之间哪有什么真情实感。 可皇叔貌似很开心的样子,小皇帝不想他失望,乖巧的点头应下了:「多谢皇叔。」 唐湉莞尔一笑,在他头上又摸了一把。 要不是没办法,他真的很想把小皇帝一起偷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十五章 颜心斋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学识方面不用说,关键是还有足够的耐心,对小皇帝所有的问题都能一一解答,一番考察下来,唐湉很满意。 「多谢王爷夸奖。」颜心斋一下了课堂,又恢復成了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和在课堂上光风霁月的身姿宛若两人。 唐湉之前觉得他不靠谱,现在又安慰自己,可能有才华的人多少行事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也许人家私底下就是这种胆怯的性格。 不过,为了小皇帝的教育,他还是选择跟他谈谈,语重心长的说:「颜大人一表人材,若是能挺直胸膛抬起头来说话,必定更为出色。」 「既任命你为陛下开蒙,多少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仪态,在陛下面前做个表率,教他明白为君做人之道,当光明磊落大大方方,不可犹犹豫豫畏手缩脚。」 颜心斋在心里咂巴了两下他话里的意思,才反应过来这傢伙是换着法子的骂他獐头鼠目做事猥琐。 他一时气结,当场就想骂回去,可求生欲生生阻断了他的话,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是,下官定会注意言行。」 唐湉与他同为教育行业出身,虽然学识方面不一定比得上人家当年全国第三的学霸,可职业素养还是可以拿出来看一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嘆着气走了。 颜心斋在后头弯腰作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论品行作风,你也有资格来教训我? 目前唐湉只给小皇帝安排了上午的文化课,下午还是自由活动,毕竟他只是才五岁的孩子,又不赶着考试升学,没必要搞得那么疲惫。 而且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每天都要保证至少两个小时的户外活动才行,长身体的时候要格外重视,将来才能有好的体魄。于是傍晚太阳下山,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打算带小皇帝去锻鍊身体。 但是即使是傍晚还是很热,只是太阳没有了正午时的威力,唐湉穿了一身黑色束脚裤装,平时披散在肩后的长髮也扎成马尾,比往常多了三分元气。 小皇帝则换了明黄色的小龙褂子出门,紧紧跟在唐湉身边,做完热身活动后被他带着在皇宫内院慢跑。 「深唿吸,慢慢吐气,注意脚下。」唐湉边慢跑边对小皇帝说道,「刚开始运动会很不习惯,坚持几天就好了。」 小皇帝脸色潮|红满头大汗的点头,一边迈着小腿拼命想跟上他,尽管很累了,却依然咬着牙没有喊一句。 唐湉在旁边一直注意着他,跑跑停停照顾小皇帝,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体质还是虚,累得气喘吁吁腿脚发软,还是想陪他一起坚持完今天的活动。 白简抱着剑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实在不知这俩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都是身娇体贵的人,何必这么辛苦。 「这不是挺好的吗?」金钗笑眯眯的看着前方,「我倒觉得王爷这样比从前有人情味多了。」 白简一愣,皱眉道:「王爷从前也很好!」 「也就你说好。」金钗轻哼一声,「去年被他罚了两百鞭,后背打得皮开肉绽,你都忘了?」 白简薄唇紧抿,显然对她的话反感,冷声道:「我做了错事自然要受罚,王爷处置是应当的。」 第27页 「死脑筋!」金钗对他做个鬼脸,不耐烦的跑开了,「早晚有你哭的那天!」 唐湉在前头跑步也能听到后头两人谈话的声音,一个出神没注意到脚下,差点给自己绊倒。 「皇叔?」小皇帝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看他,眼里露出担心的神情。 唐湉回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没事,臣方才不小心。」 他们在皇宫内院慢跑,唐湉挑的路线都很随机,也没注意方向,他们跑着跑着就偏了方向,好在有白简这个绝顶高手在,安全绝对没有问题。 唐湉脚下速度不紧不慢,小皇帝逐渐适应了运动强度,勉强跟得上,两人走走停停大概跑了两公里,唐湉盘算着等过完前头那个路口就转头折返,今天的运动量足够了。 他刚准备跟小皇帝说话,不远处就隐约传来了吵闹声,听着动静还挺大,唐湉好奇有谁敢在皇宫内院闹事,就带着小皇帝一起去看。 自古华夏人大多爱看热闹,唐湉跑近些后才发现原来是一群侍卫打架,顿时就来了精神。 打架这种有意思的事那必须要看。 白简随后赶到,拧眉看着这群胆大包天的傢伙竟然敢在皇宫放肆,正要开口训斥,却被唐湉兴致勃勃的制止了:「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白简一头雾水看他,万分艰难的不能理解为啥他家王爷满脸兴味,就宛如当年他老家村头那些聚众看热闹的大婶。 金钗更爱看热闹,还做起了现场解说,给唐湉和小皇帝实时播报战况。 那群侍卫打得你死我活,根本顾不上周围有人,唐湉看了会儿才发现这不是打架,应该叫群殴,因为他们围在一处明显是在攻击圈中的某个人,而一直在单打独斗的那人也很眼熟。 「秦曜?」唐湉定睛看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道。 金钗也认了出来,开心的说:「真的是他!王爷您真厉害!被打成那样都能认得!」 「叫他们停手。」唐湉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立刻转头对白简说。 白简上前一步冲进人群,一剑挑开那群打得难解难分的男人,厉声道:「放肆!」 「王爷在此,谁敢闹事!」 刚才还打得激烈的侍卫们懵了,等见了站在一边的摄政王后才齐刷刷的反应过来,忙都扔了兵器跪下去,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而被包围在圈中的秦曜头都没抬,默默的屈膝跪了下去。 唐湉往前走了两步,发现秦曜浑身都是伤,虽然脸看不见,可嘴角却还在往下滴血,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也是,他们十几个打他一个,怎么可能不受伤。 唐湉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来说话。 「都哑巴了吗!?」白简冷声斥道,抬脚将其中一个侍卫踢飞出去三米远,生死不知。 其余侍卫们连忙磕头认罪,慢慢的把话说清楚了。 「属下、属下们只是教训一下秦曜,他出言顶撞我们大人,该、该当处罚……」 小皇帝紧紧的贴在唐湉腿边,眼睛牢牢的盯在秦曜的身上,他认得这是那个教自己读书认字的秦侍卫,小手死死的攥着唐湉的裤腿,不能上前相认。 「教训?」唐湉轻哼,「他真有过错,那也有刑慎司的人处置,轮的着你们在这动私刑?」 「更何况,这是皇宫内远!当陛下和本王已经死了吗?」 侍卫们拼命磕头,只有秦曜仍旧跪着不肯说话。 「白简,你把他们带下去,交给刑慎司处置。」唐湉此刻并不想跟他们啰嗦,他眼睛不瞎,不认为秦曜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的挑衅谁,那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不就是仗着他没有靠山了吗? 秦曜家的事,别人不了解,唐湉是一清二楚的,现在亲眼看到了他的艰难,怎么能当作没看见。 白简领命,踹了为首的侍卫一脚骂道:「还不赶紧滚起来!」 秦曜此刻也缓缓的站起身准备跟着其余侍卫一起走,唐湉却叫住了他。 「你站住。」 秦曜的背影一顿,好一会儿才又转回来,眉眼低垂恭敬的说:「是。」 唐湉思量了一会儿,斟酌着自己把他带回去这举动合不合适,理论上讲,他俩现在有血海深仇,离得太近会不会哪天就把自己咔嚓了。 小皇帝见他叫住秦曜,紧张的无意识揪紧唐湉的裤腿,胆战心惊的生怕他会伤害秦侍卫,到时自己该怎么办。 他很想勇敢的站出来保护秦侍卫,可…… 秦曜低头,对小皇帝隐晦的眼神示意,让他不要管自己。 小皇帝难过的红了眼眶。 唐湉低头看了看小皇帝,忽然脑子里有了个两全其美的好想法:「本王听说,你是当年先帝亲封的神武少将军?那想必你的武功也很了得了?」 「回王爷,属下只会些微末的拳脚,这算不得什么。」秦曜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陈年旧事,心底警觉起来。 以他的身法,别说那十几个三脚猫,即便是正面对上白简这个第一高手,他也不在话下,可如今他受身份桎梏不敢大肆还手,怕连累家中亲人,这才落得满身是伤。 说起来,还都是拜此人所致。 管他武功好不好,唐湉就是想找个由头而已,自顾自的说:「本王刚好想给陛下寻个得力的御前侍卫,既然你武功不错,明日起便去昭羽宫当差吧。」 第28页 他从宝钿那里听了不少秦家旧事,满朝上下那么多文武大臣,秦家算是铁血忠君党,往上数三代都没出过一个孬种,况且秦曜跟自己仇恨那么大,肯定能好好的护着小皇帝,将来他跑路了,小皇帝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况且,这具身体欠秦家太多了,他虽然不能明面着给补偿,却能一点点的改变他的处境,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昭羽宫毕竟是皇帝的寝宫,他去那里就等于升职,御前侍卫好像是有实打实的品级的,怎么也比跟着一群人守门强。 此话一出,秦曜的瞳孔微微震颤,极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敢让他去守昭羽宫? 相较他的震惊,唐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对自己的决定非常好满意,心情愉快的说:「金钗,你先带他回去上药,把身子养好,不然怎能保护陛下?」 「是。」金钗笑眯眯的走到秦曜身边,大剌剌的说:「算你走运,我们王爷今日心情不错,跟我走吧!」 秦曜从震惊中收敛心神,意味深长的瞥了唐湉一眼后就离开了。 全场最开心的人大概就是小皇帝,秦侍卫以后就是他的贴身侍卫了,他努力控制着让不要暴露,可眼睛里的喜悦实在骗不了人。 唐湉心知他的想法却不戳破,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陛下,我们也回去吧。」 「嗯!」小皇帝用力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 于是,一大一小牵着手踩着夕余晖慢悠悠往回走,背影被夕阳拉的老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十六章 翌日清晨,秦曜起身后换了身常服,领了腰牌一路出了皇宫大门。 今日他不当差,可以出宫去自由活动。 从皇宫南门出去,秦曜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角巷边,路过包子铺时停下买了些早点,接着又绕了三条长街,从一个暗巷进入,最终停在了巷中的一扇小木门前。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绿衣少女出现在门后,她见了秦曜眼睛一亮,惊喜的低声道:「哥你回来啦?」 「嗯。」秦曜言简意赅的点头,迈步走了进来。 少女欢欢喜喜的把门关上,回身随他一起往里走。 从外面看只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门,可真的进来后才知道别有洞天。 这曾是一个四进的大宅院,从空中鸟瞰的话会发现它几乎占据了京城最好的一个地段。正门对着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周边全是当朝显贵们的府宅,而当年的摄政王府邸就在它的隔壁。 宅子里还有一个苏式园林,小桥迴廊假山凉亭一应俱全,只可惜这些年无人打理,园中的溪流早已干涸,到处长满了杂草野花,兄妹俩只能踩过半人高的草堆往里走。 即便荒废至此,宅子里依稀仍能看出当年安国公府的繁华盛景,当年他们父子一门四杰何等荣耀,如今也不过就剩一地杂草,每每有寻常百姓路过,还要嫌恶的唾上一口。 秦曜恍若未见周遭的荒凉一路向前,当年父兄出事,他们全家都背上了叛国的罪名,按照大渝律例该当诛九族,可唐祺那贼人为了羞辱,撺掇着先帝夺了他们的功名爵位,却又故意保下原有府宅给他们,因此外头仍旧挂着安国公的门匾。 事情来得太突然,那时才十五岁的秦曜完全没有应对措施,他一边要为父兄伸冤,一边还要带着妹妹和病重的嫂嫂、以及年幼的侄儿,他们实在无处可去,只能继续住在这早就没了名分的国公府。 但是府里所有的奴僕下人皆被发卖了,他们身边无一人帮衬,那时都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打仗带兵可以,家务事那是一窍不通,以至于国公府就此彻底成了荒宅,秦曜兄妹也只能从后门出入,这些年竟也逐渐习惯了。 好在他们收拾出来的小院子还算干净,秦曜进来的时候,有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园中勤奋练功,他小小的身板每一个招式都使得有板有眼。 秦曜把买来的油纸包放到桌上,抱胸倚门认真看了一会儿,不时提点两句。 「腰下沉,拳锋要利。」 小男孩沉默着抬起头,练习得更卖力了。 「哥,你又跟人打架了?」秦曼担忧的看着他脸上青紫的伤痕,愤愤的说:「早晚有一天,我要扒了他们的皮!」 秦曜回头,淡淡的说:「不要紧。」 小男孩打完一套拳,吐纳收气回身跑了过来,仰起头看向秦曜,那张小脸和他有五六分相似,严肃的说:「小叔叔,平儿晨练结束了。」 「干得不错。」秦曜摸了摸他的头,不吝啬的夸了一句,「先吃饭吧。」 秦曼在院中支起一张小木桌,三人围着桌子坐下,一人分了一个包子,虽然家道中落境遇大不如前,可钟鸣鼎食之家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没有丢,兄妹仍严守着食不言的规矩。 一顿简单的早餐结束,秦曼把桌子简单收拾了下又放了回去,回头又看秦曜低头擦拭着一把断枪,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过两日我就要去陛下那里当差了。」秦曜忽然说道。 秦曼瞪大眼睛,立刻坐了过来:「陛下!?」 「颜大哥的手脚这么快?」 秦曜摇头:「不是他。」 「是唐祺。」 秦曼更吃惊了:「唐祺那个贱人???」 「他还想做什么?」 第29页 秦曜没有回答,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秦曼还在苦思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诡计,转头被她哥塞了张纸过来,低头好奇打开。 纸团因为被反覆打开,周遭都被磨出了毛边,好在还能看清上面写的字,秦曼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嫌弃的说:「这字写得比我还难看!」 秦曜一双深邃乌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低声问道:「从这个字里,你能看出什么?」 「这有什么可看的?」秦曼不解,「这不就是楚辞里随便摘抄来的一段吗?」 「而且这人下笔虚软无锋,可见平日里是没学过写字的,说不定连笔没拿过!」 秦曜点头:「不错。」 「连你都看得出来此人不会写字。」 秦曼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哥?」 秦曜抬起头,也不知在看着什么,突然自言自语道: 「他当年可是名动京城的状元郎,一手瘦金体写得最好,我曾见过他的字迹。」 「这不对。」 秦曼还是没听懂她哥在说什么,拿着那张纸放在阳光下到处看,满脸问号。 她哥这是怎么了??? —————— 而此时,唐湉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白简很紧张,立刻问道:「王爷可是着凉了?」 这么热的天,就算我是个冰人也该化了,着哪门子的凉……唐湉无力吐槽,他揉揉鼻子无奈的开玩笑:「可能有什么人在惦记我。」 白简那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茫然,虽然听不懂,但他觉得自家王爷说啥都是好的,越是听不懂的话就越是说明王爷见识高深。 唐湉原地做完两组波比跳,出了满身大汗,狠狠的喝了两大碗凉茶,这才似不经意的问道:「今日无事,本王想出宫走走。」 「王爷要出宫?」白简一愣,接着又道:「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唐湉叫住他:「不急。」 「就是……」他慢吞吞的说这,斟酌着措辞:「本王大小也是个王爷,出门一趟总要带些银钱在身上……你知道吧?」 白简知道个屁:「银钱?那都是宝钿姑娘保管的。」 唐湉心下瞭然,「那你去吧,记得轻装简行,不要带太多人,就你我即可。」 白简点头,出门备车去了。 唐湉想了一会儿,又去找宝钿打探小金库的事。 宝钿坐在廊下绣花,听了他的话后噗嗤一声笑了:「王爷怎么忽然关心起这种事了?您从前最不在意那个,只嫌金钱污眼呢。」 金钱怎么就污眼了? 唐湉轻咳一声:「本王要出去转一会儿,怕有用着银钱的地方。」 宝钿温婉一笑,柔声道:「王爷放心,您就是出去把整个京城买下来,便是十个都富足。」 !!!! 唐湉尽量注意着不要露出没见过世面的嘴脸,故作镇定的问:「那些东西都是你在管着吗?」 「是呀。」宝钿点头,「您未娶妻,咱们府上没有女眷管着这些,您嫌管帐繁琐,后来索性都交给奴婢了。」 「从前先帝的那些个赏赐,番邦进贡来的好东西,还有您名下的酒楼茶馆金银玉器门铺,甚至外头的十几个庄子地契,奴婢全都给您收得好好的,保准一个不少!」 唐湉在心里发出了没出息的惊叫声。 「您只管去,白大人知道哪些是咱家的铺子,不用钱的。」宝钿说得霸气,全不拿钱当回事。 唐湉被这种土豪气势震到,浑浑噩噩走出庭院,站在太阳下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发现这说了等于没说,他还是一分钱都没拿到手。 外头到处都是原主的门铺,出门都是记帐消费,那他跑路也用不上啊? 唐湉愁容满面,光有金山不能用,心塞。 白简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马车已经备好,随时都可以出门。唐湉也没啥可带的,只吩咐了宝钿去昭羽宫那边叮嘱小皇帝好好念书,等自己回来给他带好吃的。 宝钿满口应了。 马车一路向皇宫外走,守门的侍卫认得这是摄政王的车,谁都不敢拦下来检查,立刻打开城门放行。 一出宫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更广阔的世界,唐湉坐在车里听着外头路两边喧嚣热闹的声音,好奇的挑起帘子往外看,放眼看去皆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铺子,零食果脯,胭脂水粉,成衣布匹,应有尽有。 他在车里看得目不暇接,出来时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自打他穿越过来,整天就在皇宫里来迴转悠,就算再大的地方也会觉得闷,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真正古代人的热闹街市,心里蠢蠢欲动。 他对着外头驾车的白简说:「找个地方把马车放下,随我走走吧。」 白简抬头,看了看顶上毒辣的太阳,犹豫着说:「可是王爷,眼下日光正毒,您的身子受得了吗?」 「无妨。」唐湉对自己这阵子的体能锻鍊很有信心,觉着他现在很可以了,这点强度根本不放在眼里。 白简虽然犹豫,也无奈只能随他。 俩人把马车弃在某个酒楼门外,自有人过来接手,唐湉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腰间刻意带出来的扇子,「刷」得一下打开,学着电视里翩翩公子的样边走边摇,满足了中二少年的瘾。 第30页 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唐湉都忘了自己出来是为了踩点,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到处跑到处看,虽然根本没有想买的东西,却还是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当然,都是白简这个免费苦力帮着拿,唐湉在前头悠哉悠哉轻松惬意。 花别人的钱就是爽。 逛街逛得太忘乎所以,他就没太在意周围路人看到他时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 摄政王的威名整个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平日里这尊杀神很少出门闲逛,大家相安无事过自己的日子,可鬼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大热天的不在宫里乘凉,跑出来祸祸他们。 毕竟话本里已经把他写成了一个会吃小孩强抢民女的妖魔,各家各户赶紧把自己的孩子紧急藏好,有点姿色的女孩也都被家人接回去,视他如洪水勐兽。 一时间大街上人心惶惶,没一会儿就空了。 唐湉兴沖沖的玩了一上午,可走着走着突然觉着头晕,他这身体貌似又电量耗尽了。 白简看他不舒服,马上带着去了附近的一个茶楼,唐湉虚弱的走上二楼靠窗的位子,可还没来得及坐下,忽然觉得双眼漆黑噁心难受,慌乱间没扶稳栏杆,从大开着的窗户掉了下去。 此时正出门要找人的秦曜恰好路过,一抬头,从天而降砸了个什么玩意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十七章 四目相接认出彼此的时候,那个气氛就真的很尴尬。 白简慌慌张张的跟着跳下来,宛若他家王爷已然摔死了,「王爷!!!!」 秦曜此时反应过来,飞速把唐湉放下后退两步,就仿佛是沾了什么剧毒的物什一般。 唐湉自觉丢人,两脚着地后还没说上一句话,白简就飞奔过来扶住他,黝黑的脸差点都吓白了,「王爷,您没事吧?」 「没事……」唐湉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是很想好好谢谢人家秦曜,可中暑的滋味不好受,惊吓过后身上还是很难受,只得低声对秦曜说:「多谢。」 秦曜神情有些古怪:「属下不过顺手,王爷无需挂心。」 堂堂摄政王,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个末等侍卫道谢,说出去骇人听闻,至少秦曜自认识这人以来十年,就没听他嘴里说过这两个字。 唐湉浑身难受,有些后悔出来这一趟玩得太上头。 「秦侍卫有事先忙吧,本王不耽误你的时间。」他揉了揉脑门转身想往楼上去,中暑的他现在没有任何精力跟人对话,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秦曜微微躬身目送他离去。 等那身娇体贵的恶人远走,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内心的疑惑渐渐的扩大。 —————— 京城街道上分布着许多茶馆酒肆,其中有一部分是外来商户开的,可大部分铺子背后的主子都能和当朝大官扯上关系,毕竟想要在京城做营生,没点门道是不行的。 因此秦曜挑选合适的地方会见旧部更要谨慎小心,以免被人发现,他与楼下小二交换了眼神,如同寻常来喝茶的客人一样被带去了二楼包厢。 门推开,里头已经坐了一个人。 赵弈抬头,惊喜的起身:「将军!」 「不是说了以后不许这么叫。」秦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手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吃。 赵弈不好意思的挠头,笑出一口白牙,「哎呀,一时半会儿真改不了!」 「见你一次可不容易,就别想着批评我啦!」 秦曜放下茶杯,不置可否。 赵弈见他不言不语,深深的嘆了口气:「这几年的日子真特娘的难熬,想当初咱们几个披挂上阵在南境跟蛮子干架,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仓皇跑的马都不要了,多痛快!」 「现在倒好,被个娘们唧唧的狗东西弄得头都抬不起来。我爹还总被那群狗腿子在朝上为难,回回都灰头土脸的回来,老子恨不得一剑砍了那帮狗东西!」 秦曜见他越说越愤慨,出声打断了他:「别说了。」 赵弈憋着气瞪他:「我这是为你不平!」 「你爹岁数也大了。」秦曜淡淡的道,「即便是为了他,你也该隐忍着,当年我们连累的人太多,若不是你爹人脉广,你现在在哪都很难说。」 赵弈双拳紧握,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压着嗓子冷声说:「可我宁愿和你们一起受苦,也不想现在跟那群狗尾巴草混在一处!」 「眼下朝中到处是摄政王的人,那些自诩清流的文臣,当初先帝在时一个个端得清高,日日瞧不起咱们这些领兵打仗的。可如今还不是做了唐祺的狗!」 「伯父那会被诬陷,你在正阳宫下跪了七天七夜,有谁为你出头了?」 赵弈狠狠的抬手砸着桌子,即使这些事早过去了四年,可他想起来还是义愤填膺,怨怼着若不是他爹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也不会让秦曜一人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他满脸愤恨,秦曜这个当事人反而平静多了,不见半分怒火,仿佛当年在正阳宫外的那一跪,跪去了他半身傲骨和意气。 「旧事不必再提。」他摆手道,「眼下我们要想的是如何保住自身,为陛下效命。」 赵弈红了眼眶,「陛下……我们还能指望得上陛下吗?」 「唐祺那厮敢当众逼死洛帝,他就是个疯子!洛帝死的时候才十二岁,而新帝满打满算也就五岁,等他长大还要多少年?」 第31页 「他能不能平安活到那时候都是两说……」 秦曜捏紧桌角听着赵弈一连串的质问,却没有办法辩驳,因为赵弈的颓废并非全无来由。 自从秦家出事,他们手中的军权就被先帝收走了,而后先帝又急病驾崩,虎符便被一分为二,一半掌握在唐祺手里,一半被谢眠山保管。 没有虎符的秦家就如同一只没了利爪的病虎,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当年仅存的旧部还在,可人心到底散了。 「即使这样,我也决不退缩。」秦曜冷声说着,「虽然上次刺杀失败,可也不代表我们输了。」 「若连我都退了,陛下就真的再无人可用。」 他何尝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境,只恨自己年幼,当初不知朝廷里的那些阴私,才会在出事的时候手忙脚乱毫无应对。 他眸中闪着坚定的光亮,掷地有声的说:「我不只要为我秦家平反,还要让边境那群乌合之众,把吃下去的十六城一个个的吐出来!」 赵弈怔怔的看他,忽然拍案而起:「我手里多少还有点人,虽只区区两千,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带着弟兄们跟着,直到战死的那天!」 他不比秦曜大多少,两人年岁相仿,又是竹马的交情,志向相投,能有这番言论,让秦曜那颗逐渐冰冷的心也有些动容。 那年他家出事朝中动盪的厉害,起初也不是没有人为他们说过话,可一个个的都被处置了,后头的人眼看情形不好,明知秦家无辜,还是沉默选择了自保。 先帝年老,早不是当年的明君,他心里未必不知秦家的衷心,只是年纪大的人多半脑子煳涂,又爱疑神疑鬼,总忧心他们手握重权功高震主,将来太子登基会危害到新君地位,索性刚好藉机收了他们手里的军权,唐祺只不过刚好递了把刀而已。 秦曜不怪明哲保身的人,谁家都有老小,凭什么要别人为了你的全家而拖自己家人下水。 可他心中到底仍有伤痛,父兄在战场上为了家国卖命,到头来却连个为他们声辩的人都没有,只道人心凉薄。 「你手下那些人还是好好留着吧。」秦曜身边也只剩赵弈和颜心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连累这二位,「你性子太急躁,该跟你爹好好学学。」 「谁要跟他学!」赵弈不满,「我懒得同他说话!」 秦曜摇头,「我们藏了几年,好容易培植起来的这点人手,自然要留待要紧的时候用。」 「京中局势不比塞外打仗,拼的不是真刀真枪,你的一言一行若是有亏,累的是你全家。」 「你只需时不时的给我传些朝堂上的信息即可,别的不要管。」 赵弈听他提起这茬,忽然想起什么来:「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唐祺那贼人半个多月没上朝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我爹最近愁眉苦脸,说是北方瘟疫闹得沸沸扬扬,难民到处跑,息州知府贪生怕死捲铺盖跑路了。」 「我还听说那帮难民往京城这边过来了,疫病可不比旁的,染上了就死路一条,他怎么也不管吗?」 秦曜皱眉,「已经这么严重了?」 「死了不少人呢!」赵弈啐了一口,「造孽!」 秦曜沉默,他们久在京中消息闭塞滞后,之前只是听说疫病刚开始,没想到才两个月就能散播到如此地步,可见情况确实危急。 唐祺那人虽说醉心权术,到底也不算废物,按说不该坐视不管,他起初也不懂那傢伙为何迟迟不开朝堂,这几次的接触来看,他隐隐有些懂了。 赵弈性子急,见他一直不说话又不敢打扰,只好不停的倒茶喝,忽然眼角余光瞄到秦曜手边的一本新书,好奇的拿起来看。 「《野精志怪》?」赵弈纳闷,「你还有心思买这种闲书看?」 「原先你不是最不喜欢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吗?」 秦曜淡定喝茶面不改色:「路过书局随手买的。」 「那你这口味变得挺大。」赵弈把糟心事放一放,戏嚯吐槽他:「小时候我专爱看这些个杂书可没少被你训不正经!」 秦曜听了他的话忽然问道:「我倒忘了,你最爱看这类闲书。」 「既然你看得多,我便问上一问。」 「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移魂易体『的事吗?」 赵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纳罕的问:「你在说啥呢?那都是志怪小说里乱写的!」 「不见得。」秦曜一脸凝重,「志怪小说不可全信,却也并非全无来由。」 「一个人纵然可能失忆,但是本性绝不会轻易就能改变。」 「我很确信他那副躯壳没有问题,可里头的那个绝不是他本人。」 赵弈满头雾水:「你在这说谁呢?谁、谁不是谁?」 秦曜眼内一片幽深,自言自语道:「我只需要再探探。」 —————— 唐湉昏头昏脑的瘫在马车里就像一个废人,中暑的感觉谁得谁知道,白简请了郎中来给他灌药,喝了还是难受,悻悻地被抱上车提前回宫。 这趟出来就是做了个无用功,啥好处没得到。 除了一车的零食玩具。 回宫后宝钿心疼的不得了,围在床前忙个不停,没能忍住责备了白简两句,怪他出门没有顾好王爷。白简被数落一通,也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这个脑子一根筋的想不开还自己跑去刑慎司领罚。 第32页 唐湉半死不活,眼一睁看到小皇帝趴在床边看他,他颤巍巍的抬眼虚弱一笑:「让陛下看笑话了。」 「皇叔还好吗?」小皇帝凑的更近了些,圆眼睛里有着深切的忧虑。 唐湉费劲的拖着病体爬起来,让金钗把在外头买的所有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拿出来,堆了满床让小皇帝挑,「陛下喜欢哪个就拿哪个,都是臣採买的好玩意。」 「臣还买了小风车,送给陛下。」 小皇帝看看他,又看看小风车,抬手轻轻的接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旁人赠送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十八章 南书房重新修缮过了,进展速度很快,唐湉听说都弄好了还挺惊讶:「这么快?」 「王爷吩咐的事,奴婢可不敢懈怠。」领事太监尖着嗓子谄媚的笑,邀功讨赏的话说了一箩筐,眼巴巴的等着唐湉开口。 唐湉听他啰哩啰嗦半天听得头疼,还是大方的让宝钿带着人下去领赏了。 南书房本来就是为了小皇帝和他的几个兄弟姐妹搞的,既然要一起学习,唐湉打算在正式开学前去见见孩子们,他彻底把小皇帝拉到了自己领地里护着,心里多少也有点想替他搞好兄弟关系的意思。 于是,昭羽宫第一次热闹起来。 唐湉端坐在椅子里,看着殿内乖巧站着的一排小豆丁,那颗闲不住的园丁心又热乎起来。 小朋友,都是小朋友! 小皇帝的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半,和他一样长得白白嫩嫩可可爱爱,叫人看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其中还有个稍大些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的光景,粉面桃腮,活脱脱的就是个小美人胚子,算上小皇帝,一共四个。 唐湉要很努力的表情管理,才能不让自己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吓坏小朋友们。 这都是很好的小幼苗,全是乖宝宝! 他兀自想得美,底下小朋友们心思却没那么轻松。都是皇宫长大的孩子,谁不是被逼着谨慎小心的活着,除了小皇帝看着还算稳重,新来的三个孩子其实心里很害怕。 之前就听说摄政王要把她们都带去念书,几个孩子各自的母亲们吓得抱在一处哭,深宫妇人不知外头深浅,只知自先帝驾崩后,这天下就改姓唐了,她们没有强大的靠山,不得已紧紧的守着她们的孩子每日恐惧的活着,从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一睁眼就迎来杀身之祸。 可即便这样似乎也躲不过,早上太监们来接人的时候,几位娘娘不顾颜面跪地哭求都没能阻止他们带走几位皇子公主,之后她们又误以为自此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孩子,几乎哭得昏死过去,压根也没细听传话来的太监说,晚些时候下学了还送回来的话。 母亲的恐惧深深感染了几个孩子,他们生的时机不对,先帝驾崩的时候,最小的十二皇子才刚半岁,是以他们自记事起,听到的都是摄政王阴险毒辣杀人如麻的名声,被教导着谨小慎微苟活,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此刻突然离开母亲和熟悉的环境,又面对着座上传闻中可怕的摄政王,个个都胆战心惊浑身发抖,挤在一处如同可怜的小鹌鹑。这么一对比,反倒显得小皇帝极稳重,还真有那么几分帝王气。 唐湉轻咳一声,也不能怪他偏心,看来看去还是小皇帝最讨人喜欢,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 他启口说道:「臣今日把诸位皇子、公主请来,是想提一下南书房的事。」 「陛下到了年纪,正跟着颜先生读书,臣想着几位殿下也都到了识字的时候,因此斗胆做主,接各位小殿下一同起来读书,不知各位小殿下可有意愿?」 听了他的话,三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出声,整齐划一的点头,动作宛如复制粘贴,一个字也不敢说。 唐湉在那一瞬间,忽然觉着自己就仿佛那给鸡拜年,还要问鸡是不是自愿的黄鼠狼。 他满头黑线的甩开奇奇怪怪的想法,无奈的嘆了口气说道:「你们不用这么害怕,臣……臣也不吃人。」 也不知为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心虚,毕竟原主臭名在外,搞不好在这些小朋友们心里,他就是个吃人的怪兽。 果然这话一出,孩子们更害怕了。 唐湉抬手揉揉脑门,尴尬的抬头,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门边昂首挺立目不斜视站着的带刀侍卫,恍然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也是秦曜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大约是的目光太直接,秦曜也转了头过来,两人隔着老远又对上了目光。 不管几次,唐湉还是要感嘆一句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又黑又亮,虽然看人的时候冷冷淡淡,可长得好看的人是有优势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干站着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秦曜淡定的瞥了一眼又移开,继续目不斜视的站好自己的岗位,他现在的任务是贴身护卫小皇帝,其余人等一概不关心。 唐湉识趣的回神,他也不是想吓唬孩子们,沉吟着说:「既然各位小殿下都没有意见,那……明日起便都备了东西,去南书房上学吧。」 听说可以走了,几个小朋友麻熘的站起来,跑得比兔子都快,生怕慢了一步真的会被抓回来吃掉,转眼间殿内就只剩下小皇帝一个人。 唐湉挠头,想起什么轻嘆一声:「臣还没问小殿下们的名字呢。」 第33页 「朕知道。」小皇帝软软的说道,「皇叔想认识他们吗?」 唐湉见了小皇帝就心软,忙招唿他坐过来,笑道:「那陛下给臣介绍介绍。」 小皇帝认真的掰着手指道:「个子高些的是十弟华阳,只比朕小了三个月,他的母妃是德太妃;另一个矮些的是十二弟华隆,父皇最小的皇子,今年才四岁半。」 「还有一个是六皇姐容夕,比朕大了两岁,她是唯一一个还未曾出嫁的长公主,母妃薨得也早,如今由谢太嫔代为抚养。」 唐湉默默的把他的话一一记下,暗暗计较一番。这三个孩子论起处境来都比小皇帝好些,至少他们背后还有母亲庇护,哪怕长公主容夕由谢太嫔抚育,那也是人家的亲姨母,再怎样也不会亏待她。 在皇宫这种地方,又有摄政王这头豺狼,虽然大家都难,可有妈妈和没妈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的,小皇帝比他们活得更艰辛,刚见他的时候瘦的可怜,而那三个孩子,至少看起来衣食无忧。 他低头,看着小皇帝认真盯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就软了下来:「陛下为何一直盯着臣看?」 小皇帝只是看他,良久才缓缓摇头,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只是想问一问,皇叔见了三位弟弟姐姐,以后是否会更喜欢他们,毕竟他们哪个看起来都比自己要上得台面,而且母亲们出身都很高贵,可话到了嘴边忽然又觉得荒唐,便生生咽了回去。 许是这些天的相处,他习惯了皇叔温温柔柔无微不至的模样,差点忘了他另一副面孔,就算皇叔现在不一样了,可也不代表他有资格问那些话。 唐湉不知道小皇帝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但他很擅长安抚孩子,低头轻轻的对他笑道:「陛下,晚些时候臣还带着您去跑步,好吗?」 小皇帝又看了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头。 秦曜看了过来,见着唐湉俯首为小皇帝整理衣襟,神色温柔沉静嘴角带笑,不禁微微出神。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从那恶人脸上见到这样美好的表情,哪怕是十年前…… 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副皮囊,为何如今看来全不是一回事了。 秦曜紧抿嘴唇,默默的别开脸,不愿再往下想。 小皇帝很好哄,唐湉同他说了会话,他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忘却了那些担忧的事。 于是傍晚,唐湉照例带着小皇帝去跑步,后头跟着的人就变成了白简和秦曜。 这俩人虽然明面上没什么仇,却因为各自身份立场不同,互相之间的气场很不搭,秦曜看不出情绪变化,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反倒是从老沉默寡言的白简时刻防备着他,生怕他突然一个袭击害了他家王爷。 小皇帝今天也跑了满身汗,但是心里开心,晚上沐浴后躺在床上仍然睡不着,正翻着身,窗外传来极有规律的细微声响,那是他和秦侍卫互通的暗号。 他从龙床上爬起,蹑手蹑脚开了窗,一道黑色身影飞速闪过,带起一阵轻风。 幸好昭羽宫伺候的宫人并不怎么尽心,所以秦曜才能一次次顺利潜入,进入内殿后,小皇帝忙关上窗户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低声道:「秦侍卫。」 秦曜拉下黑色的面罩,恭敬跪地行礼:「陛下。」 白日他们身份有别,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只能各司其职,连句话都不能说。就算现在秦曜已经是御前侍卫了,可照样不能有别的动作,还是只能晚上来见一见小皇帝。 「秦侍卫请起。」小皇帝忙去扶他,「朕早说了,不必跪朕。」 秦曜起身,他其实已经许多天没有来探望他,全从颜心斋那里得知他的情况,知晓他读书习字学得很好,想来也不需要自己再来教他。 「陛下近来可好?」借着昏暗的烛火,秦曜轻声问道。 小皇帝努力点头,他的桌上还摆着唐湉出宫时给他带的小玩意,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做工不怎么精湛的风车,他喜欢的不得了,每晚都要把玩一阵。 「皇……摄政王待朕极贵重。」 秦曜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忽然又问:「这么说,陛下如今是不讨厌他了?」 「朕不知道。」小皇帝眼底的笑意暗淡下来,「你曾说过这宫里朕不能轻信任何人,朕都记住了。」 秦曜一时无言,目光落在桌上那小小的风车上,没来由的心情烦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十九章 随着南书房的正式启用,几个小皇子也都开始上学了。 和当初送小皇帝上学时的手忙脚乱毫无准备不同,小皇子们则提前准备的相当充分,而且还各自带了书童和伴读过来,毕竟是有母亲带着的孩子,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看到人家一个个精神奕奕的小小伴读,唐湉又一次发起愁来,因为他们家小皇帝的伴读人选还没定。 他也有心给他挑个好的,因为听说伴读人选也是不能随便的,家世背景天资年岁都要刚刚好,所以能选的范围很小。他查看一圈,各家不是年龄对不上就是资质不够,没有一个能勘选。 而且底下的那些大臣们弄不清他的意图,都道他性情阴晴不定,谁敢把自家孩子送来冒险?万一哪天小皇帝触了他的霉头,头一个连累的就是他们家族。于是大家都拼命把家里合适的孩子藏着掖着不让上报,有的还偷摸连夜将子孙送走,宁可忍着不见也不送去宫里。 第34页 唐湉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坐在南书房外皱眉嘆气。 屋内是孩子们朗朗读书声,唐湉怕影响他们念书,特意在外头的桌旁坐着,还吩咐御厨那边做了冰镇酸梅汤,等着孩子们下课了解暑消闷。 他看了一眼站在阳光下的秦曜,想着这么热的天,放个鸡蛋都能秒熟,他还穿的黑衣,不热吗? 「秦侍卫,过来歇歇吧。」唐湉于心不忍,放下手中的摺扇向他招唿。 秦曜转头瞥了他一眼,脚下纹丝不动,淡淡的说道:「谢王爷,属下不累。」 「喝碗酸梅汤吧。」唐湉指了指石桌上用冰块镇住的汤罐,好心劝道,「若是真中暑了,还如何护卫陛下?」 白简在一旁因此越发看秦曜不顺眼,此人简直不识抬举,王爷何等金尊玉贵,他也敢三番两次推阻! 白眼翻得老高。 秦曜眼见他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索性也不高冷了,缓缓走来,躬身作揖:「谢王爷赏赐。」 唐湉在树荫下坐着,见那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自阳光处踏步而来,带起一阵拂面微风,又见他山眉海目俊美清隽,忽然一阵恍惚。 这么好看的男孩,该得有多少女孩喜欢啊。 唐湉想起他的身世,心中更加惋惜,才十九岁大就要背负那么多沉重的血仇,背地里过得一定很痛苦吧?每天都要对着自己这个仇人,面上还不得不装得恭敬卑微,这种日子他光是代入想想都觉得窒息。 唐湉拿着汤碗给他盛了酸梅汤递到他手里,没敢去看他的眼,尽管那些骯脏龌龊事不是他做的。 秦曜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静从容,即便是铁人在烈日下站立一个时辰也是会热的,他后背衣衫湿透,汗珠顺着长发一路下滑,脖子那里被汗水腌出了大片红疹,痛痒难耐。 他低头,端着汤碗将里头黑乎乎的东西一饮而尽。 就算他不想承认,可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汤汁从口中咽下,一路滑过干痒的喉咙直向下到达胃部,酸凉沁爽驱散了不少炎热带来的烦躁。 唐湉看他干脆利落的放下碗,忙不迭的又往他碗里加了两勺,轻声催道:「再喝一碗吧。」 一碗都喝了,第二碗也不必再矫情,秦曜没有拒绝。 一连喝了三碗,唐湉才放下勺子,怕他喝多了撑的慌。 秦曜放下碗,甫一抬头就撞进了唐湉的眼中。 其实他们过去对视过好几次,但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严格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近距离观察对方。 唐湉本性温和,因为职业的缘故,他必须要学会跟小朋友们友好沟通,说话轻声慢语,而耐心不足的人是无法胜任这份工作的,所以他就养成了跟谁相处都温和耐心的习惯,从他的眼睛里就很能反应出他的人格。 秦曜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很多东西,比如 温柔,善良,包容,真挚,以及……成年人本不该有的一丝单纯。 这些词看似美好,可哪一样都不是唐祺配有的品质。 秦曜移开目光,低声道:「属下谢过王爷。」 唐湉看他脖子处大片红疹,终究是没说什么,他俩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过分关心,三碗酸梅汤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秦曜或许就会怀疑他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见他点头,秦曜沉默着后退,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站好。 两人隔了一个过道相对无言,一人身处于明亮的烈日之下,一人静坐在浓郁树荫旁,被顶上阳光割裂成了光暗的两部分,看似毫无交集,却又奇怪的融洽。 又过了一会儿,孩子们下课了。 唐湉起身,下一刻书房门被打开,小皇子小公主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算上他们各自的伴读,差不多七八个小朋友。 「都过来喝汤。」唐湉笑眯眯的招手,让领头的太监把小朋友们都带来。 小皇帝走在最前头,唐湉熟练的接过他的小手抱到石凳上坐好,又将别的孩子一一安置稳妥,每个孩子都递了一碗酸梅汤。 古法酸梅汤其实有些苦,唐湉第一次喝的时候还不习惯,于是写了方子拿去给御膳房的人改良,他以前在幼儿园的时候也经常会给小朋友们煮酸梅汤,算是有点经验,而改良后的成品比之前口感确实好了不少。 果然酸酸甜甜的酸梅汤很快就获得了小皇子们的青睐,大家埋着头也不说话,只顾喝汤。 唐湉还给他们准备了点心,他一边照顾小皇帝,一边张罗着华阳容夕,忙得团团转,差点以为又回到了幼儿园的时光,不是给这个小朋友擦嘴,就是给那个小朋友洗手。 「今天的早课上得怎么样?」他站在一旁,轻声问小皇帝。 小皇帝咬着栗子糕小口吃,点头说:「颜先生夸朕学得快。」 「是吗……」唐湉与有荣焉,毫不吝啬的表扬:「陛下聪慧,学得自然快。」 小皇帝被夸得脸红,努力装着平静,可是小耳朵还是出卖了他,红得像是被热水煮过了。 容夕长公主比弟弟们的胆子稍微大一些,小姑娘悄悄打量着摄政王,左看右看都不觉得他哪里可怕,母妃说他随时会发疯杀人,可这分明就是个天大的好人,怎么会杀人呢? 唐湉抬头,以为小公主还想吃,从盘子里又给她递了块糕。 秦曜抱胸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平静深沉。 第35页 享受完点心时光,唐湉让孩子们自由活动,派了宫人们在后头跟着。毕竟小孩子哪有坐得住的,不如放他们一起去玩,而且他也看出小皇帝和兄弟姐妹们之间的生疏,有心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 小孩子的友谊建立的很快,说不定玩几天就有感情了。 秦曜作为皇帝陛下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要跟着,路过假山的时候,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唐湉背对着他们坐在树下抬头看着什么,背影莫名的萧索孤独。 等孩子们都走了,唐湉让人收拾了桌上残余的汤碗,随后又坐回凳子上抬头看天。 在古代时间越长他就越是想家,虽然那套四十平的小房子实在很小,但那也是他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处在强,在这里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说多说错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白简茫然的看着自家王爷,他跟随主子十多年,可却没学来他的半分玲珑心,反而头脑简单心思愚钝,他不知道在王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清晰的感知到他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让他十分心慌恐惧,却又不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 唐湉原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还可以再过个几天,可一道加急奏摺打破了这份平静。 大臣们见他迟迟不处理朝政,着急的齐聚进宫来了,一个个都是胖子,堵在正阳宫殿内就是一堆庞然大物,七嘴八舌的跟他报告眼下紧急情报,要他赶紧想办法解决。 唐湉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总算理清事情脉络,就是息州几个月前最先爆发了瘟疫,起初只是一个小村子小范围传播,还算不上严重。可没成想那地方接连阴雨不断,淹了不少庄稼地和房子,村民无处可去,又得了疫病走投无路,只能背井离乡四处逃窜,便把这疫病带了出去。 这么一来二去的反覆传播,已经有好几个州被传染,现在已经不是最初可控的程度了,许多民间郎中束手无策,还有商家接机坐地起价囤积药材高价售卖。息州知府胆小怕事,眼看情形失控担心乌纱帽不保,干脆丢下这么一个大烂摊子跑路走人,直接导致了后来更难以把控的局面。 听说整个息州已经乱了,没人主理大局,灾民四处奔窜,流寇山匪逐渐壮大,已经危害到附近的许多州县了,再不管,疫病极有可能会传到京城来。 唐湉听得头昏脑胀,一上来就是这种地狱级别的难题,他这个刚出新手村的小白怎么知道如何应对? 眼看着下头那些朝臣们急的又吵了起来,唐湉只想当场去世,什么都不管了。 为什么要一个幼师来处理这种紧急大事啊,麻烦换个专业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二十章 唐湉愁得眼睛睁不开,底下那群人还在吵吵,满耳都是聒噪的声音,这帮傢伙说是来找他解决问题,可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没给过他开口的机会。 虽然他也并不想开口,并且巴不得马上从这里原地消失。 纵然唐湉的歷史知识一般般,但他也知道在古代社会,一场大型瘟疫意味着什么。可以说,在这种医学水平不发达的时代,条件跟不上,没有疫苗,民众也不懂如何预防,一旦扩散开必然一死就是一大片,而且根本没有有效的应对措施。 他不是专门学医的,在这种时候更加没有头绪,那群人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整整半个时辰都没能拿出一个像样的结果,互相又都不肯妥协,最后只好休战等着唐湉主持大局。 「王爷,那群流民若是真的包围了京城,那咱们可就都完了!」为首站的最前面的官员满头大汗,对着上首处的唐湉屈膝,语气带着些惊恐。 唐湉认真考虑了很久,而后反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理?」 那官员即刻回道:「自然是封堵城门不许流民入内,然后将那些人就地坑杀,以防疫病继续扩散!」 接着他又补充道:「若是不狠心些,那我大渝大半江山都要葬送在此次疫病中了!」 唐湉听了这句话,直觉就否定了:「就地坑杀?亏你想的出来。」 即使他不知道得了疫病的人数具体是多少,可看眼下这个情况也知道绝对不是小数目,要是真听这些人的话全都杀了,只怕外头护城河的水都要变红,这不是造孽吗? 他揉揉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盘点信息。 首先,瘟疫的特性就是传染性极强,肯定是要隔离病人的,但是现在息州知府跑了,彻底放出了那些本该被第一时间隔离的人,眼下再想採取隔离措施,实属不易。 其次,要有特效药。隔离只是源头的第一步,只能一定程度上减少散播,真正要做的还是如何解决那些已经得了病的人,可即便是现代社会中一个新的传染病出现都未必能及时研究出药物治疗,更何况这更加落后的古代,只望着特效药也不实际。 唐湉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能很好的解决现在的困境,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採用坑杀这样残暴不人道的手段。 「既然你们也说不出什么,那就先散会,容本王今日好好想想,晚些时候再召见你们。」 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全都走,一帮人在这吵了这么长的时间,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唐湉就算不懂政治也察觉到这些傢伙肚内空空,一个个吃得脑肚满肠,看着就不像能臣。 第36页 那群官员面面相觑,见他心情不佳,只得灰熘熘的退下,很快殿内就只剩唐湉一个人。 凭心讲,唐湉现在就想收拾包裹走人,可现在他迫于情形,走肯定是走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不然这烂摊子铁定要落到谢眠山头上,估摸着更没好结果。 他独坐一会儿,对白疲惫的说:「把颜心斋叫来。」 穿越到现在,朝内大臣除了颜心斋他一个也不认识,此刻也只能想到他,颜心斋学识渊博,听他的意见肯定比刚才那群只会吵架的傢伙强。 没一会儿颜心斋就到了,他还像之前那样,唯唯诺诺的弯腰行礼,熘须拍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湉打断了。 「颜大人,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本王有事请教。」 颜心斋忙起身道:「请教不敢,王爷有事吩咐即可。」 「长话短说。」唐湉没时间跟他唠嗑,开门见山:「此次息州瘟疫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不少,眼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本王想听听你的高见。」 那一刻,颜心斋说不吃惊是假的,这种震惊比上次听说让自己做帝师还要强烈。 毕竟帝师就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头衔,当不当也就那么一回事,可这次的意义大不相同了,摄政王上来就问他怎么处理疫情,远远超出了他眼下这个身份的限制。 翰林院说起来好听,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群远离政治核心的文人聚集地,他们每日的工作无非就是整理编修各种古籍册子,朝堂上无论有什么决策,也没什么人听取他们的意见,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和秦晖关系要好的自己至今还没被牵连的唯一原因。 颜心斋捧着杯子发呆半晌,好容易才回神,连装猥琐都顾不上了:「这、此事王爷怎的来问下官?」 「朝中能人辈出,下官区区一个翰林院编修,如何能处理这样的大事?」 唐湉听他啰哩啰嗦,终于不耐烦了:「你只管直抒己见,不用管本王的用意。」 「既然问你,就说明本王对你信任。」 颜心斋语塞,他盯着唐湉看了很久,仿佛想看出个什么破绽来。 良久,他长舒一口气,似是嘆息又似是无奈,语气缓和下来:「那,下官也想知道王爷是如何想的?」 「我?」唐湉心说我要知道还巴巴的问你,不过颜心斋既然问了,他也想看看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便说道:「我没什么好对策。」 「眼下疫情已经散播,好在还没有全国扩散,还有补救的余地。」 「本王以为,得从中央先派个靠谱官员前去息州稳定民心,接管前任知府的烂摊子,保证剩下的难民不会继续往外跑。然后根据那些人的病情轻重分段隔离,开仓放粮,拨款救灾,大办惠民药局,调派最好的医官前去安抚救治,稳定民心。」 「至于那些已经跑出去的,让各地官员妥善接收安置,务必要单独革出一块区域,和原住民隔离开,以防流窜传染,其余盛夏还未被疫病传播的地方,即刻封城只出不进,所有往来商船驿站车马都暂时停摆,听从调配。」 唐湉也不遮掩,索性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有些病情过重的人,虽无力回天,也不必对他们过于残暴,起码……衣食跟上。」 颜心斋安静的听着他说,过了一会儿才点头:「王爷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下官以为实行起来难度很大。」 「疫病不比旁的灾病,往前翻看史书,但凡民间瘟疫通常都会死很多人,这是天灾,谁也没有办法规避。」 「若要照王爷那样处置,国库第一个承受不住。咱们如今早不是十年前了,眼下处处都是用钱的时候,边境那些弹丸小国时不时的进犯一次,去岁又曾大旱过,国库早已空虚,哪有钱拨款出去?那些得了疫病的人……下官以为,还是弃了的好。」 况且人在死亡面前都是脆弱的,谁不怕死呢?为了防止自己被传染,很多得了疫病的人根本等不到救治,哪怕只是轻症,也可能会被其余害怕被染病的人坑杀掩埋。 所以,很多人其实不是死于疫病,而是外人的屠杀。 息州肯定是保不住了,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从外头封死整座城,让剩下来的人自生自灭,等人全部死光了,再一把火烧去所有痕迹,来年安定了再重建,这样不会浪费人力财力。 唐湉从他的表情也猜到了一点,可他不能接受:「人还没死,一切都还未知。」 他知道这样很圣母,但他没穿越时所在的国祖国,尽管那样的艰难却也没有放弃一个人民,他身处在这样的国度,想当然的也认同这样的处理方式。 现在他勉强也算大渝最高权力机构,如果不能妥善的处理这件事,恐怕民心就丢了。民心不在,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他还指望小皇帝千秋万代呢。 颜心斋未料到他铁了心的要保,沉默一会又说:「下官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去收拾息州残局。」 「谁?」唐湉眼睛一亮。 「此人乃通政司知事,名洪谦。虽年轻了些,可为人正派处事公道,才华远在下官之上,只是平时不喜结朋不善言辞,所以王爷才不认识。」 颜心斋也是真心的推荐,唐湉立刻说:「那就把他也叫来,本王会一会!」 「是,晚些时候下官同他再一起进宫。」颜心斋起身,「那下官先行告退。」 第37页 等人走后,唐湉才重重的出一口气,整个人软在椅子里。 头疼,还是头疼。 金钗掀开门帘蹦跳着进来,脆生生的问:「王爷,陛下那边来问,今日还要跑吗?」 「陛下?」唐湉茫然一会儿才回神,立刻起身说:「当然要,我这就去换衣裳。」 好容易给小皇帝培养出来的健身习惯,可不能就这么荒废了,唐湉把疫情的事暂且放一放,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往昭羽宫方向去。 小皇帝一下午没见到他,小脸上堆满了笑:「皇叔!」 唐湉整理好心情,也笑着回他:「陛下今日真有精神。」 他上前走了两步,看到秦曜跟在后头,便也点了点头轻声招唿着:「秦侍卫。」 「属下见过王爷。」秦曜躬身行礼。 唐湉牵着小皇帝的手往前走,尽管心情很糟糕,可他不想把外头那些沉重的事让小孩子知道,可眉宇之间的忧虑挥之不去。 小皇帝不敢问,默默的握紧他的手。 唐湉感受到他小小的手里传来的温暖,心里宽慰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明天晚上暂停一天,后天继续 第21章 二十一 二十一 事实证明,颜心斋这人做事还是靠得住的,经由他推荐来的洪谦确实不错,相貌堂堂凛然正气,虽然话是少了点,可唐湉一点都不介意,自古真正有才干的人都这样,不算缺点。 洪谦也是一头雾水,他本来通政司知事干得好好的,忽然被摄政王拎出来紧急任命息州知府,肩上压了那么大一个担子,竟在那处懵逼了许久,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哭。 「还不赶紧谢王爷。」颜心斋见好友一直没反应,抬脚暗暗踢了他一记。 无论怎么说,这都算一次歷练,虽然是个棘手的差事,但对洪谦来说是极难得的晋升机会,只要他能稳住局面,将来必会声名大噪,他还在这发呆,脑子坏掉了!洪谦在颜心斋的提示下总算回神,慌张低首谢恩,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 第二天他就出了城,往息州方向去,随行的还有从太医院挑选出来的精英,以及救济灾民需要用得各种药物粮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京。 等洪谦走后,唐湉马不停蹄,和颜心斋商量着处理在外流落的难民。国库空虚拿不出银钱,指望各地方财政更是天方夜谭,更别提还有那些趁机囤积药物哄抬物价的奸商,唐湉要做的事太多了。 他採用了颜心斋的建议,抄了不少富商的门户,把劫来的粮食药草分发给流浪而来的灾民,虽然缺德是缺德了点,可确实好用。 而那些来不及救治因瘟疫死去的人,唐湉命人禁止用土掩埋,马上用布裹着拖出城外一併焚烧,并且严格检查城内外所有水源是否有污染,确保不会再扩散。 这么一系列的措施实行下来,起码京城勉强还保得住。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谁都夸摄政王这件事做得好极了,给他那臭到岌岌可危的名声稍稍挽回了那么一点点。 一连忙了几天,唐湉焦头烂额消瘦不少,连他平时最喜欢的马蹄糕都吃不下。 颜心斋刚才进宫来汇报了一下进程,告诉他洪谦刚刚抵达息州,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开展着,唐湉才算松口气。 他疲惫的看了看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可空气里还是异常闷热,一丝风都没有,看来今夜又会有一场大雨。这两天被瘟疫的事闹得心烦,唐湉饭都没怎么吃,更没什么心思闲坐,于是就想独自出门散散心。 他坚定的拒绝了金钗和白简要跟随的提议,「我不走远,就在附近。」 皇宫内院到处是巡逻的守卫,安全系数还是有的,唐湉只想安静的独处,他已经够烦的了,而且人在心情极度沮丧烦闷的时候十分需要一个人消化情绪,越是人多越烦。 拗不过他,白简只能安排了暗卫默默地跟随保护,唐湉吃了晚饭随手拿了把伞出门,在宝钿担忧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外头夜色正浓,一轮孤月挂在漆黑天幕上,被层层乌云缠裹着若隐若现,好在院墙上四处都是灯笼,唐湉不愁看不清脚下的路。 皇宫的白天和夜晚差别还是挺大的,唐湉走在空无一人的道上,心情就和现在的夜色一样,茫然。 他自认并不是个悲观的人,即便偶尔不开心也能迅速排解掉,他不能把生活中的任何情绪带到工作中,以因为会影响到小朋友们,而且从小到大的经歷逼迫他必须学会调节,所以他很少有感到绝望的时候。 在这条貌似看不到尽头的皇宫大路停下,唐湉转头看去,除了灯火什么都看不见,这条宽阔的街道除了他,再没有任何活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袭上了他的心头,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了他自己。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恐惧,唐湉在这种情绪的支使下撒开腿跑了起来,仿若身后有什么恐怖的怪物在追他,慌得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寂静的皇宫大院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空寂的道上拼命向前,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唐湉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忘了这副身体终究还是太弱,他脚下不停一直跑到精疲力竭喉头腥甜,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扶着墙干呕了许久,终于还是吐了口血出来。 可是吐了血后,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一些,唐湉抬袖随便擦了把嘴,喘着粗气小心扶着墙继续往前走,最后摸索到一个台阶坐了下来。 第38页 因为疾跑太久,他热得浑身冒汗大口喘气,总觉得空气里的氧气含量更低了,怎么吸气都喘不过来,连眼角都被不断滑下的汗水浸透。 身体上的极度疲劳,终于带动了精神上的崩塌。 唐湉很不想承认自己没出息的在哭,自从十六岁后他就没再掉过泪,无论遇到什么事,他总用已经长大了来宽慰自己。成年后大家活得都不容易,谁也不想在人前显露脆弱,于是多得是半夜买醉,然后在路边嚎啕大哭的人。 唐湉觉得他或许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和那些半夜醉倒在路边痛哭的路人一样,多日来的疲惫惊惧终于借着掩在乌云后的月夜泄露出来。 他真的想回家,想要逃离这个巨大的华丽牢笼。 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他和唐祺浑身没有一分相似的地方,为什么会是他穿越到这里? 唐湉坐在阶上,默默地任由眼泪往下落。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开始下起雨。起初只是大颗大颗的雨点急促的落下,砸在他的头上身上,可后来雨滴越来越急,终于倾盆而下,渐渐地成了雨帘,唐湉被大雨煳得睁不开眼,无助的坐在台阶上,躲一下都懒怠。 有人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似乎在打量他。 唐湉察觉到似乎有人来了,怔怔的抬起头,他的睫毛被雨水打湿,费了半天劲才看清楚是谁。 来人居然是秦曜。 秦曜一身黑衣,完美的融入了这个深沉的雨夜,他举着把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漠然眸色幽深。 唐湉仰头也看他,忽然轻声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四周无人,他们两人之间隔着那么深重的血海深仇,唐湉不觉得秦曜这时候出现是巧合。 尽管对方在极力隐藏,可唐湉还是能感觉到每次他和小皇帝说话的时候,背后那股隐隐如冰刺般扎向他的眼神。 任谁看到仇人在自己眼前晃悠都会想杀他的,秦曜怎么做都合乎常理。 唐湉这些天来一直很小心的避免和秦曜独处,尽管把他安排在昭羽宫怎么看都不是个明智之举,但他又分外同情他的遭遇,总想着能帮帮这个才十九岁的少年,说不清是个什么矛盾心理。 但是他现在忽然不那么纠结了,非要说的话大概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反正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他又懦弱不敢自我了结,如果借着秦曜的手杀了他,说不定运气好,魂魄还能回到自己的时空。 然而秦曜却没有动手,他举着伞,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唉……你是叫秦曜吧?」唐湉大约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了,开始自说自话,「也不知为什么每次单独遇到你,总是下雨天。」 「少年人装老成是很吃亏的,不是穿黑色就能当大人。」 「要是杀我的话,麻烦一剑封喉,千万不要吊着我。」 唐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用起来颇为吃力,嘴巴都不受大脑管控。 他一个人唠叨了很久,那厢秦曜才缓缓地开口了,却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哭什么?」 唐祺从不是个软弱的人,该说这个词和他就没有半厘钱的关系,那人即便被伤得狠了,也只会阴笑着回头用更狠的手段报復回去,他永远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哭。 秦曜只是单纯的困惑,这人是犯了什么疯病,非要在这时候跑这里来哭。 「关你什么事。」唐湉嘴瓢,昏头昏脑的怼他,恶劣的想要借他发泄那些一直不得释放的情绪,「要杀就杀,不要废话。」 「你杀只鸡,还要问鸡为什么难过,你还是人吗?」 秦曜被怼得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很想死?」 唐湉轻笑,眼里含着说不出的凉意:「你才想死呢。」 「能活为什么要死?」 「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秦曜抿唇,良久才低声一嘆,似是跟自己达成了某种和解:「我的确会杀你。」 「但不是现在。」 唐湉隔着大雨懵懂的看他。 秦曜也没打算解释,他微微弯腰,把他的伞塞到唐湉冰冷的手里,低声说:「我这个人很讨厌欠人情,上次你送我的伞,如今……还你。」 唐湉愣愣的看他,秦曜蹲着身与他平视,两人的距离近到彼此唿吸都能听到。 可惜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已,秦曜说完话便起身,独自淋着雨消失在夜色中。 而唐湉举着伞呆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带来的伞早在跑起来的时候不知丢去了哪里,秦曜的伞在这个时候为他挡住了暴雨的淋刷。 他握着伞柄,依稀还能感受到秦曜留存在上头的片刻温度。 唐湉得承认,哪怕秦曜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温情的话,可他还是红了眼眶,默默地握着伞没出息的擦眼泪。 他来到这个时空这么长时间,头一次感受到暖意,竟然是名义上的仇人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二十二 二十二 后来到底是怎么回去的,唐湉压根就没有印象了,因为他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又是不顾体弱到处乱跑又是淋暴雨的,这具躯壳受不住这么糟蹋,很快就遭了报应。 唐湉躺在床上迷迷煳煳的难受,身上一会儿热得像是有火在燃烧,一会儿又觉得仿佛掉进了冰窟里,骨头都冻得疼,而他在冰火两重天的夹缝里忽冷忽热,那滋味格外酸爽。 第39页 宫里的御医来看了一波又一波,宝钿着急的恨不得把这群不中用的老头都砍了,要不是还谨记着唐湉不许她随意打杀别人的事,只怕正阳宫又要血流一地。 听不到外头的动静,昏迷中的唐湉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渐渐的明白过来,这些都是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一些片段记忆,而他所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梦境,是过去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与以往的梦稍微有些不同,这次的「梦」中多了个他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即便这时候的他看起来还带着青少年的青涩稚嫩,唐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秦曜。 这时候的秦曜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没长开,远没有现在这么高,脸部线条带着孩子气的圆润柔和,多了些男女莫辩的秀丽,少了如今的锋利冷淡。 他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天上也是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唐湉直觉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秦曜浑身被雨水打湿,惨白着脸不停地磕头,朗声说着什么: 「臣的父兄是冤枉的!」 「恳请陛下开恩,重查此案,还我父兄清白!」 大雨一直下,不远处的天边还翻滚着乌云,夹着狂风唿啸而来。而他一个人跪在正阳宫殿外,似乎感受不到暴雨,一直高声对着殿内求情。 殿外来来回回有那么多的宫人路过,大家都举着伞低头匆匆离去,没有谁过来同他说一句话,仿佛生怕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秦曜大约也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他笔直的跪在殿外仍然不停地重复着父兄的冤屈,脑门上被砖石磕出的血顺着雨水一路下滑,滴在跪着的青砖上,很快染红了地面。 唐湉于心不忍,尽管知道这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他还是义无反顾走了过去,弯下腰抬手举起袖子,企图能为跪在地上的倔强少年遮挡一点风雨。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唐湉回头。 来人他也不陌生,正是摄政王唐祺本人。 他气定神闲自雨中款款而来,白简在他身后任劳任怨的举着伞,不让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一点。是以,和秦曜的狼狈比起来,唐祺干净从容并气度不凡,两人恍若一天一地。 「你这又是何苦呢?」唐祺似真似假的嘆气,低头看着秦曜,仿佛真的心疼他:「你明知陛下不可能见你,何必做这无用功?」 「陛下仁慈,心中顾着你祖上的旧情,这才没波及你全族人的性命,我若是你,怎么也该知足了。」 他这些话貌似是在好心劝诫,实则句句踩在秦曜的伤痛处,又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闲闲态度,果然激怒了地上的少年。 这时候的秦曜远不如现在沉稳内敛,他勐地抬头,眼中因为愤怒血红一片,双拳握在身侧,指甲抠进了掌心皮肉渗出血,犹如野狼般杀气腾腾的怒视唐祺。 「唐祺,我秦家从未薄待过你。」 「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唐祺生得好,笑起来很好看,他眉眼弯弯,忍俊不禁捧腹大笑,声音却又冰冷凉薄:「从未薄待?」 「你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奸佞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与你们秦家不死不休。」 「留你一命不过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一步一步的走上那个位子的。」 「虽然你爹是没那个福分亲眼见到了,幸好你还活着。」 「从今往后,你永远只能跪着看我。」 唐湉看着唐祺眼里的疯狂快意,只觉得这人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令人心里生出不详的寒意。 大雨一直下,看够了笑话的唐祺抬脚从秦曜身边走过,再没看他一眼。 唐湉又回头去看秦曜,雨水不停地从秦曜还稚气的脸上滑落,一时分不清他到底哭了没有。 不知过了过久,唐湉恍恍惚惚的醒来,入目的仍是那古色古香的青色纱帐,可能是退了烧,他这会儿好受多了。 他张口重重的咳了几声挣扎着想坐起来,宝钿坐在桌前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听了动静忙转身过来查探,看他醒了后惊喜的道:「王爷,您醒了?」 「水……」唐湉虚弱的轻声说道。 宝钿立刻扶着给他餵了些水,关切的问:「王爷,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唐湉几口就喝干了她手里的水,脑子清醒了不少,回道:「好多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宝钿放下杯盏,不疾不徐的回道:「刚过申时,您都昏睡两日了。」 「两天?」唐湉惊讶。 宝钿点头,心有余悸的说:「早知那晚就不该让您一个人出门,当时白大人背着您回来,奴婢吓死了。」 唐湉对此完全没有记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回忆了最后昏迷前他和秦曜说得那些话。 完蛋…… 唐湉吓得脸白了,他都说了些什么啊卧槽! 只要秦曜不是个傻子,肯定是要怀疑了!!! 宝钿没察觉到他的惊慌,想起什么来又说道:「您昏着的时候,陛下来看过了。」 她似是对这个小皇帝有所改观,语气也不像以前那般轻蔑,「王爷倒也没白疼他。」 被她的话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唐湉勉强打起精神,「陛下来过了?他没说什么吧?」 「没有。」宝钿轻声回道,「陛下昨日在您塌前待了很久,快天黑了才回去呢。」 第40页 唐湉有些欣慰:「陛下是个好孩子。」 因着还在病中,唐湉头很疼,他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满脑子想的却全是秦曜的事。那场梦他还清晰地记得,甚至秦曜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仿佛历歷在目。 易地而处,他完全能理解秦曜对唐祺的滔天恨意,说把他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和秦曜和平共处。 就像昨夜他说的那样,迟早有一天,他会下手杀他。 唐湉深深嘆息,想着原主做的那些孽事,升不起一点对他的同情,甚至非常希望秦曜将来能强大起来,回头就找唐祺报仇。 当然了,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回了家。 唐湉拒绝去想回不去的可能,老老实实在家养病,严格遵守医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么好好地休息了三天,身体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可他还没好全乎,小皇帝那边又出事了。 听了金钗来报说「陛下染了疫病」时,唐湉只觉晴天霹雳浑身僵硬,那一瞬间脑子都没办法思考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赶往昭羽宫的路上,不顾白简和宝钿金钗一路跟在身后竭力阻拦,拼命制止他送死的行为。 事实上唐湉根本不想听他们说话,他满脑子都是小皇帝染了疫病的话,着急的还差点从台阶上踩滑摔下去。 大中午的好天气,昭羽宫殿门却紧闭着,唐湉大步上前,抬手在门上使劲拍打,「开门!」 过了很久很久门才从里面打开,唐湉就这么毫无准备的和秦曜正面对上了,他一时无语,呆了片刻。 虽然那晚的事情两人都还记得,可眼下也不是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唐湉急于知道小皇帝的事,声音带着些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慌乱,忐忑的问:「华……陛下如何了?」 秦曜摇着头眉眼低垂,面上一片疲惫,看出来这两天没有休息好,低声道:「不好。」 唐湉听说不好,急得要往里走,「你先让我进去看看!」 秦曜没有让开,固执的把他拦在门外,平静的又问:「王爷因何而来?」 「当然是看华陵!」唐湉看他还跟自己作对,没忍住喷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叽叽歪歪!」 「我们的仇以后再说!我要去看华陵!」 秦曜目光深沉在他那张仍带病容的憔悴面庞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闪身给他留了空隙。 唐湉于是抬脚就往里走,昭羽宫这会儿一个太监宫女都看不到了。金钗解释道,自打传出陛下染上疫病的事,那些宫人们便纷纷找了各种由头调去别的宫里,生怕自己被传染。而又因为摄政王尚在病中无人主理宫中事宜,所以昭羽宫的人行事越发不像话,能跑的都跑了。 唐湉一路小跑奔进内殿,绕过屋内的屏风往里走,终于在龙床上看到了闭着眼睛的小皇帝。 殿内熏着艾草,唐湉一张嘴被呛了几口,捂着鼻子往前又走了几步,轻声唤道:「华陵?」 龙床上本来正睡着的小皇帝勉强睁开眼,转过头来,眼神虚晃费劲的盯着来人看了许久,待认清后低低的应了一句。 「皇叔……」 接着,他的头又软软的垂了下去没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二十三 二十三 唐湉现下根本没有心思去追究,为什么已经封城了还能把瘟疫传到宫里这件事,用脚想想都知道这事诡异,皇城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瘟疫却这么精准的找上小皇帝,说不是人为的都没人信。 「还未肯定就是疫病。」 秦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唐湉转头去看,存了一丝希望的问道:「没确诊?」 「太医说只是病症相似。」秦曜回他,可是眼神却根本不在他身上,又道:「王爷看看便回吧,小心染病。」 唐湉本以为他这话是讥讽自己胆小怕死,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秦曜神色从容平静,显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沉吟片刻,扭头又去看床上的小皇帝,他面色蜡黄双眼无神,小小的身体缩在被子里,看上去状况很糟糕。 唐湉坚定地摇头不肯挪步,「我不走。」 说罢,他从宝钿手中接过干净的纱布掩住口鼻,自顾自的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小皇帝都病成这样了,他要是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离开,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在他心里,小皇帝也算是他半个学生,他应该保护他。 「既然还没确诊,就不一定是真的。」唐湉慢慢地冷静下来,也不知是安慰秦曜,还是说给自己听:「也许陛下只是普通风寒,先不着急。」 虽然唐湉医学知识不是很专业,可是从业多年也有很多照顾生病小朋友的经验,自认护理起来并不比御医们差。 他看了一眼什么措施都没有的秦曜,认真叮嘱他:「但不管是不是疫病,秦侍卫都该注意自己的安危,蒙了面罩再来说话。」 「纵然你身子健朗,也扛不住病毒传染。」 秦曜一愣,大约是没料到自己也能被数落一句,半晌没回神。 没等他的答话,唐湉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他让宝钿把太医院所有还留守在宫中的人都带来,要他们尽全力救治小皇帝,期间无论需要什么珍惜的药物他都会负责去找,如果太医们不起作用,那就满城张贴皇榜,重金急求能治病的大夫。 第41页 小皇帝的宫殿内没了人做事,他又让金钗紧急抽调人手过来,而且只要那些嘴严麻利的老人,接下来就是把昭羽宫围起来隔离封闭,所有宫殿都开始熏艾消毒,虽然艾草的效果肯定比不了酒精,可也总比没有强。 做完这些,他也没有再离开昭羽宫,而是在偏殿住了下来,方便就近照顾。 当初洪谦去息州支援带走了一部分太医院的精锐,现在余下的其他人都被集中到了昭羽宫,唐湉连夜把太医们找来,仔细盘问小皇帝到底是不是疫病。 太医们大多年纪都很大,又早听闻摄政王的恶名,一群老头哆哆嗦嗦的靠在一处,含含煳煳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或许」「应该」这样根本不准确的词。 唐湉也不想吓唬老人家,扶额摆手直嘆气,「算了算了,你们看着抓药吧,缺什么就跟宝钿说,她会想法子弄。」 等老太医们一窝蜂离开,唐湉重又坐回床边,拿着湿帕子给还在昏迷中的小皇帝物理降温,其实这些事宝钿金钗也能做,但他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没有假手他人。 秦曜端了盆水来,弯腰拧了湿巾递给他,两人配合倒也算默契。 现场的气氛很怪异,两个仇人本相见本该剑拔弩张,此刻却为了小皇帝心平气和的握手言和,一起照顾小皇帝。 秦曜把湿巾递过去后便环胸站到一边,他只知习武操练,从不会照顾孩子,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活。看着唐湉解开小皇帝的里衣,拿着冷帕子在他四肢腋窝手心后颈到处擦拭,轻车熟路炉火纯青,显然没少干这种事。 他好奇的看了很久,默默地比较了下,这等细活实在不适合自己。 过了一会儿,宝钿端着太医院开出来的药过来:「王爷,药好了。」 「拿来吧。」唐湉放下湿帕头也不抬。 宝钿看他面色不好,心疼的说:「王爷,您也是大病初癒,不宜过度操劳,这些事还是奴婢来吧。」 「唐湉摇头,看着宝钿轻声道:「你离得远些,注意安全。」 宝钿只得后退一步,秦曜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碗递给唐湉,然后把小皇帝从床上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好让唐湉把药餵进去。 光是隔着纱布闻着这沖鼻的味道就知道药有多苦,唐湉一边嫌弃一边拿着勺子,小心的把黑乎乎的药汁一点点的餵到小皇帝的嘴里,昏迷中的人牙关紧,有些药汁来不及吞咽顺着嘴角滑下来,唐湉还细心地用帕子一一擦净,一碗药能喝进一半就算不错了。 好不容易把药餵完,秦曜小心地将人放着躺平,唐湉把药碗放回桌上,转头看见秦曜眼下的青黑,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要不要……去睡会?」 从小皇帝传出疫病到现在两天了,他尚且还能趁着天黑补了一觉,可秦曜好像一直都没离开过,就算他身体好也经不住这么熬吧? 秦曜看了他一眼,摇头说:「我不累。」 他执意不肯,唐湉也只得作罢。 难道他是怕自己会趁着他不在,对小皇帝痛下杀手吗? 秦曜瞥了他一眼,大约也看出他的想法,他偶尔也很好奇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他好像有时很聪明,一眼就能看出很多事的不寻常,此次瘟疫一事处理的也算漂亮,可有时又笨得很,就比如现在,想的都是些什么愚蠢的事情。 他不过就是担心他一人应付不来罢了。 秦曜倚着床边发呆,忽然面色一变疾步冲到床前,唐湉被他吓了一跳,原来睡得好好的小皇帝忽然开始剧烈抽搐,口中不断地吐着秽物,浑身在床上扭曲。 唐湉反应过来这是高烧引起的抽搐,眼看秦曜要动手去翻动小皇帝的身体,他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按住他的手,急得喊道:「别动!」 「这时候千万不能动他的身体,不要晃他!」 「听我的。」 秦曜下意识的就按照他说的去做送开手,唐湉轻轻地把小皇帝的身体侧过来,让他以右侧身的姿势躺着,接着又解开他的上衣,好让他把嘴里的东西顺利吐出来。 黑乎乎的药汁混着粘液落在床单上,唐湉又对秦曜说:「拿根筷子来。」 秦曜看他能应付,火速从桌长拿了筷子回来,唐湉将筷子横着塞到小皇帝口中抵住他的牙齿,不让他咬到舌头。 「按一下他的人中、内关穴。」唐湉又吩咐道,「不要担心,这只是普通的高热引起的抽搐而已,小朋友们经常这样。」 秦曜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却依旧直觉的信任了他,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谁叫他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虽然家里的小侄儿也才八岁,可过去有嫂嫂和小曼帮着照料,这些事他从未经歷过。 好在小皇帝只抽搐了几分钟,嘴里的东西吐完后就又平静了下来,再次陷入昏睡。 此时秦曜将他抱起,唐湉费力的拽出脏污的床单扔到地上,让金钗重新铺床,等到一切忙完,外头天又黑了。 唐湉困得不行,正如宝钿说得那样,他也是大病初癒,身体不算好,忙了两天的他不住地打哈欠,努力强撑精神,眼皮一直打架。 秦曜瞥了他一眼,忽然说道:「若是困了就去睡,不用硬撑。」 唐湉抬头看他,确认他是在同自己说话,便问:「那你呢?你也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吧?」 第42页 「我撑得住。」秦曜淡淡的回他,不愿看他:「属下皮糙肉厚,不似王爷金尊玉贵,受不得苦。」 虽然貌似是好话,但这傢伙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讽刺的机会。 秦曜见他走神,知晓自己说话过分刻薄,抿唇片刻又似是而非的找补:「我幼时起就跟着父亲上战场,在边境征战常要半夜奇袭,两三天不睡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唐湉好奇起来:「那会儿你多大年纪?」 「十二岁。」不知是不是提到了那些往事,秦曜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光彩,「我十二岁时便能够随军出战了。」 唐湉很震惊:「十二岁!?」 他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小学六年级呢,秦曜都已经能打仗杀敌了? 见他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秦曜轻哼一声,又道:「我的长兄比我更早些,我们秦家人歷代从军,无论男女,生来就是与兵马为伍的。」 唐湉只觉得不可思议,毫不吝啬的夸道:「那你真了不起。」 他仔细看了秦曜,习惯的带了些哄孩子的语气又道:「你模样生得好,上阵的时候穿着盔甲一定很帅吧?」 秦曜不懂什么叫「帅」,但他估摸着应该是夸他的意思,谦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的话一出,唐湉才想起两人眼下的身份立场,顿时尴尬的闭了嘴。 与他的侷促相比,秦曜反而平静许多,像是根本不记得眼前这人是他的仇人。唐湉偷眼看他,只见秦曜扭头,正对着大开的窗户,默默地凝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仿若闪着光华。 唐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蛊惑了,竟忘了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明天暂停一天,周五v,当天一万字,么么哒各位。 下本书的预收文案在此,喜欢的可以先收藏啦~~ 《路边的徒弟不要捡》 自打穿到世界后,顾月时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先是隔壁山头出了徒弟以下犯上强娶师尊的事,后有宗门之主被心爱徒儿强制小黑屋的惊悚传闻。 整个修真界到处都是各派徒弟和他们师尊的瓜,凭着自己阅文无数的经验,顾月时非常肯定这绝壁不是啥正经修仙界,当下决定——干啥都不能当师尊,收啥都不能收徒弟。 毕竟容易高危。 于是,修仙界唯一的奇葩装高冷拒收徒,一装就是两百年。 忽然有一天,他家不省心到处捡徒弟的掌门师兄笑眯眯的隔空快递来一个人。 「月时,替师兄分担一下嘛~」 顾月时一低头,如临大敌的看着那脏兮兮但眼神烈如小兽的少年,心里开始散发咯噔文学。 这壁崽子一定看上我了! ———— 被强行捡来的某人:…… 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太好? 善于脑补神经病师尊和他捡来的王八徒弟的故事,一对缺德货。 第24章 二十四 二十四 小皇帝直到昏迷的第三天才醒, 彼时唐湉正困顿的歪在床边打瞌睡,这几日他和秦曜是换班制,两人轮流着休息, 这样就能有人一直守在小皇帝身边照看了。 「咳……」 唐湉眼睛刚闭上, 听到微弱的咳嗽声立刻睁眼凑过去,只见小皇帝不知什么醒了, 双目失神面色灰败, 忙伸手在他额前试了试,还是烫人的高温。 「陛下,喝水吗?」唐湉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口渴,因此早就备好了温水。 小皇帝吃力的点头,就着他的手坐起把头埋进杯子里, 因为喝得太急切呛了好几下。等他把水喝完, 唐湉往他的后背塞了靠枕,让他能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 接着又让宝钿吩咐御膳房,把一直温着的热粥端来。 因为高烧不退, 褚华陵的脑子还迷煳着根本认不清人,所有的行动都是无意识的听从安排, 过了许久, 他才看清眼前人是谁。 纵然唐湉带了厚实的面罩,褚华陵还是认了出来, 低声疲软的呢喃着:「皇叔……」 「我在。」唐湉连忙温柔的应了一句, 顺手轻轻地替小皇帝把散落在两颊的头髮梳理到脑后。 因为尚在病中几日未进水米,刚刚才让唐湉养出来的脸颊肉又迅速瘪了下去, 小皇帝整张脸枯黄干瘦, 衬得那对乌熘熘的圆眼睛更大了。 他就这么安静的盯着唐湉, 眼睛都不想眨。那时烧得煳涂人不清醒,但他还记得摄政王从外头冲进来时着急唤的那句「华陵」,他很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摄政王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或者换句话,这世上没有人会叫他的名字。 父皇在时并不重视他,而母亲身份卑微没有资格抚育皇子,后来忧思成疾,没多久便死了,是以自他被生下的那天起就没见过她,他一个人在嬷嬷的看护下在皇宫里艰难求生,也算尝尽了人间冷暖。 他虽有名字,却无人唤得,只能偷偷地在无人的时候,蹲着身在地上用树枝划拉无数遍「华陵」两个字,想像着会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渴望着被大人抱在怀里疼爱着唤他的名字,是谁都好。 此时宝钿正好进来把温好的肉粥送到唐湉手中,他接过碗放在手腕旁试了试温度,又用勺子搅拌搅拌,小心地送到小皇帝嘴边,温柔的说:「陛下,吃点东西吧。」 第43页 小皇帝听话的张嘴,眼睛仍然盯着他,嘴里被塞了一小口软糯糯的米粥,混着肉糜的香味,本该令人食慾大动,可惜他其实根本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但他不想让皇叔露出失望的表情,便只能努力的往肚子里咽。 唐湉边餵边说:「臣知道陛下现在不想吃,可病中的人最需要养分,多少吃些才能好得更快。」 小皇帝点了点头,忽然又脱口而出:「朕还能好吗?」 他年纪小,却并不无知,昭羽宫之前那些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的那些外头疫病死人的事不少,他多少也知道,这病一旦真的染上了多半是不能活的,所以他得病后那些宫人们才跑得那么快。 唐湉心头一紧,忙撒谎骗他:「当然能好!太医说只是风寒,不打紧的。」 「朕知道,不是什么风寒。」小皇帝摇头,重重的咳了几口。 唐湉敛了笑容,试着抬手想去摸他的头,可是一向很喜欢他触碰的褚华陵瑟缩着躲开了,小声嗫嚅着:「会、会过了病气给皇叔……」 他的胆怯源害怕让唐湉眼睛发热,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松快,安抚着说:「陛下昏睡的这几日,臣和秦侍卫不知为您更衣多少次,要过病气也早就过了。」 「陛下不用担心。」 他的话音刚落,秦曜从外头快步走来,他才刚睡下就听说陛下醒了的消息,着急的又披上衣服过来,「陛下!」 唐湉看他也来了,立刻腾出点地方来好让他俩说话,一边继续给小皇帝餵粥,可惜一碗粥还没吃完他又吐了一地,秦曜脸都吓白了,手上还发着抖,拼命地给他擦拭满身的秽物。 唐湉一边安慰他们俩,一边又让人把太医叫来, 王御医很快就到了,与以往来的那些年迈的老太医截然不同,这是个年轻人。 这次小皇帝病重,唐湉把太医院所有人都叫过来,让他们逐个查看,可那些老太医们啰里啰嗦,做事说话九转十八回,说了半天也没个准话,让他非常不满意。 最后唐湉相中了王御医,他在太医院才两年的时间,从未独当一面主过脉,可唐湉听他的见解似乎比那些老太医们更靠谱,而且做事干脆利落,回他话的时候不卑不亢思路清晰,不会因为惧怕就说些模稜两可的话煳弄他。 能把事情重要讲明白这点在职场里太重要了,唐湉于是当场把他留用,破格升了品级。 此时年轻英俊的御医在唐湉和秦曜期盼的眼神中沉着冷静的把了一会儿脉,而后起身回话:「陛下病情加重了。」 唐湉皱眉:「可他看着精神比前两日要好些。」 王御医于是给他详细的讲明了中医治病的原理,可是唐湉也不懂中医的体系,听他说了那么多的专业名词晕头转向,一个也不懂。 唐湉发愁,嘆气道:「总吃不下饭怎么行,都不用等病好就先饿死了。」 王御医知晓他的焦虑,沉思片刻又说:「其实臣觉得,陛下这个情况并不太像是疫病,虽然二者表象都差不多。」 「下官虽然未曾去过息州,没见过那些得了疫病的人,但下官幼时所住的村子也曾遭过瘟疫,亲眼看过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是什么模样。」 唐湉抬眼看他:「这么说你也得过?」 「是。」王御医点头,「不过下官运气好侥倖活了过来,只是家中父母双亲和兄弟姐妹都没了。」 唐湉唏嘘,忍不住安慰道:「节哀。」 「谢王爷垂怜,不过下官早就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王御医淡淡的回他,「得了疫病的人也会出现类似风寒高热的情况,但他们除了高热,还会有些其他的症状,比如咯血,浑身溃烂流脓,眼仁出现血色,严重的还会产生幻象。」 「但是陛下迄今为止只出现高热红疹,虽然偶有咳血,却没有其余的症状。」 「当然,也可能是还没到那一步。」 「需得再观望几日。」 唐湉挥挥手让他下去,脑子里却在飞速的想着什么,这位王御医早年得过瘟疫又自愈,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身体里已经有了抗体? 一般得了瘟疫的人都很难活,但是王御医却好好地站在这里,证明还是有自愈的可能的,也许他血清里已经有了抗体,只可惜没有技术提炼。 等御医走后,秦曜见他一脸深思,问道:「王爷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唐湉似乎是自言自语:「如果陛下只是普通的变异病毒感染倒也不吓人,毕竟高烧只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也未必就是坏事。」 「我需要葡萄糖输液和布洛芬。」 秦曜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好把又昏睡过去的小皇帝放平躺下。 白简蒙面进来,低声询问:「王爷,谢将军求见,可要让他进来?」 「他来干什么?」唐湉不解。 白简摇头。 唐湉最烦见到谢眠山,那人看起来憨厚爽快,可他心底总是莫名的排斥对方,非常害怕在他面前露底,平时是能避就避,他这会儿焦心小皇帝,真的没心思应付他。 「唉。」唐湉满脸都写着不想见他。 秦曜不动声色的收回探究的目光,平静的说:「王爷有事就先去吧,陛下这里有我在。」 是祸躲不过,唐湉无奈起身:「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去去就回。」 第44页 把小皇帝交给秦曜他很放心,唐湉在前厅见了谢眠山。 谢眠山大剌剌的坐在桌边,见了他就开始笑:「义弟可叫我好等啊!」 「我听说你一直在这守着那小皇帝,特意来瞧你。」 唐湉陪着笑落座,冠冕堂皇的搪塞道:「宫中突发瘟疫,本王当然要上心。」 谢眠山开怀大笑,颇有些得意的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 「说来也巧,我的兵在城外抓到了几个想要里应外合偷渡进城的流民,当时本想一併杀了省得惹事,可是我忽然想起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他凑得更近一些,笑眯眯的说:「我让人带着那几个流民的贴身衣物混进宫,如果运气好的话,便能藉机除掉所有老皇帝留下来的那些个皇子公主,连带着后宫女人们都得完蛋!」 「你不是常头疼那些太嫔太妃娘家势力错综繁杂不好拔除,又不好明面上做的太过吗?这不就是个好机会,一旦那些女人染病,她们的家族也跑不了!」 「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灭了他们,难道不是好主意?」 谢眠山满脸得色,唐湉却听得怒火冲天,拼命的忍着才没有当场掀桌骂人。 「你就没想过会引起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吗?」唐湉压抑着怒气看他,冷冷的说:「你以为,瘟疫是什么温顺的野兽,可以任你控制?」 「一旦瘟疫在皇宫里扩散开,包括城里的百姓们,大家都得死!」 谢眠山不甚在意的摆手,无所谓的说:「没那么严重,我在军营这么多年什么稀奇事没见过?早年带兵打仗,前阵先锋染病,血肉混着头髮大块的掉,最后不也自己好了?」 「外头传得那么邪乎都是底下人胆小,所谓的瘟疫也只是老弱妇孺死得快,你我这样的成年男子怕什么?」 「再说,我们又不是那些穷人,不会有事的。」 听他说话句句都踩在他的雷点上,唐湉不觉得和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忍无可忍站了起来,他只有背对着谢眠山才能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怒火,「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了。」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一分钟都不想他待在一处,带着怒气疾步离开。 谢眠山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生气,等人走远后,脸上那惯有的爽朗笑容也渐渐收敛,眼神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二十五 二十五 等走得远了, 唐湉站在寝殿门外让自己的情绪平復了些才重新进门,小皇帝此时还在沉睡中。 从他返回后,秦曜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唐湉情绪上的变化, 默默回头看了他一眼。 唐湉兀自沉着脸, 脑子里全是刚才和谢眠山的对话,一想起谢眠山就是导致小皇帝重病的元兇, 心头的怒火仍然消散不去。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这种阴险毒辣伤害孩子的做法都不能被容忍,尤其谢眠山还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这些话,果然跟原主是一丘之貉,两人都是王八蛋! 越想越气,唐湉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 宛若一只马上就要气到爆炸的河豚, 恨不得现在就把谢眠山拖过来打个半死。 一旁的秦曜默默地看他在桌边转了一圈又一圈,脚步一步比一步塌得重, 气得不轻的样子,大约也能明白谢眠山说了什么。 谢眠山此人城府极深, 只怕不在唐祺之下,从前两人或可还能制衡, 可…… 秦曜抿了抿唇, 替小皇帝把被子掖好。 而唐湉现在只能祈祷褚华陵自身免疫力足够强,没有被感染的太严重, 但愿他运气好, 能躲过这一劫。 想到这里,他又把白简找了过来, 让他立刻把皇宫内所有的宫殿全部封锁隔离, 谁都不许出门, 注意熏艾,除了送饭的人,各宫的人不得随意流窜,尤其是几位皇子公主那里,必须时刻留意着情况,决不能让疫情扩散开来,一旦出现宫人发热咳嗽的症状,即刻带出去集中看管护理。 等白简出了门,唐湉把宝钿也叫了过来,宝钿比金钗心细,于是他让宝钿监督六宫一司统一调配各宫物资,缺了什么想办法补上。不许那些管理内务的人私自懈怠,保证公平公正。就算现在情况危急,也不能人心惶惶,各人该干嘛干嘛,不许私下里散布未经证实的流言,一旦发现,宫规处置。 宝钿做事向来让人放心,她保证一定会办得妥帖,干净利落的去了。 等到他能想到的事情都布置完,唐湉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现在补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可总算比什么都不做强。 秦曜一言不发的看他先后叫了几个人进来又出去,缓缓地垂下眼睑。 傍晚时分,小皇帝又醒了一次。 可他的体温还是居高不下,而且貌似比昨天还要高,唐湉凭着经验初步估计起码在四十度以上,孩子长时间这么高烧很危险,可是王御医开的药根本灌不进去,他只能採用最古老的方式,用布巾沾了冷水不停地在他额头腋下手心擦拭,物理降温。 小皇帝不知是不是人已经被持续的高温烧傻了,尽管醒了,眼睛却还是无神空洞,盯着顶上明黄床幔一直发呆,好半晌才动了动嘴巴,呢喃着说了一句。 「嬷嬷……」 唐湉刚把擦拭完身体的湿布巾丢进水,回身就听到他的声音,惊喜的连忙走了回来弯腰凑近细听,「陛下,怎么了?」 第45页 小皇帝这会儿可能听不到人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喊着嬷嬷,一只小手无力的在空中乱抓,唐湉连忙握住他的手。明明体温高到烫人,可小皇帝的手心却湿冷冰凉,唐湉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他,想尽可能的给他暖一暖。 过了一会儿,小皇帝貌似清醒了些,他努力的睁大眼睛,看清眼前人后神情恍惚了片刻,突然轻声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许是人已经没有了精气神,他甚至都忘了用「朕」来自称,唐湉心头一痛,才五岁的孩子,懂个什么死不死的,忙斩钉截铁的说:「你会好起来的。」 小皇帝咳了一口血出来,愣愣的说:「我刚才……梦到嬷嬷了。」 「她说,她是来接我走的……」 唐湉心乱如麻,低声哄他:「别听她乱说,她哄你玩的,你可不能跟她走。」 「陛下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会一直活着,然后慢慢长大。」 唐湉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信心,因为他的情况的确很糟,谁都不能保证他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但他必须这么说,一旦没了求生意识,天王老子也拉不回来。 小皇帝的目光在唐湉脸上努力聚焦,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他想开口说什么,可动了一下嘴角就干裂开流出一丝血,唐湉赶紧用湿布巾轻轻按去血渍。 「皇叔……你能不能,再唤一次我的名字?」 小皇帝似乎是放弃了抵抗,他伸手拉住唐湉的衣袖,眼底流露出无边渴望,哀求道:「可以吗?」 「唤我的名字……」 唐湉怎么会拒绝他,顺从的轻声道:「华陵。」 褚华陵的眼睛忽然睁大,原本空洞的大眼睛里有了些神采,他又咳了一阵,软软的说:「能……能不能,再叫一次?」 「当然可以。」唐湉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亲切些,微笑着说:「华陵喜欢的话,我可以一直这么叫你。」 「我们华陵是最棒的小孩,什么都不怕。」 小皇帝听了他温柔的话后,眼睛湿润起来,他死死地抓着唐湉的手喘着粗气,可是表情却很开心。 看着他,唐湉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华陵。 他还记得华陵那会刚入园的时候,也是这么怯生生的,因为在原生家庭得不到正常的父母关爱,所以格外珍惜别人给予的善意,特别喜欢粘着他。 他也很喜欢让自己喊他的名字,因为他说,糖糖老师叫小朋友们的名字时特别温柔,就好像妈妈一样。 虽然唐湉一直觉得华陵是因为太缺爱了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好好一男的,怎么着也和「妈妈」这个词扯不上关系。 不知是不是真的巧合,两个世界的华陵都是身世可怜的孩子,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也许冥冥中,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唐湉轻轻拍着褚华陵的胸口哄他睡觉,而褚华陵的小手仍然仅仅攥着他,那双大大的黑眼睛始死死地瞧着唐湉,像是想把他牢牢地刻在脑子里,永远也不忘记。 病中的人精神很虚弱,何况褚华陵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孩,短暂的清醒后就再次昏睡了过去。 就这么干熬了三天,秦曜和唐湉两人寸步不离的照顾着,竟也培养出了某些默契,而他俩的和平气氛让唐湉差点忘了他们真实的关系。 也许是上天可怜,高烧了五天的小皇帝终于在第六天的凌晨退烧了。 至此,唐湉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胸腔,赶紧宣了王御医过来再看。 这波的确不是疫病,也的确是褚华陵运气好极了,所以才能从鬼门关逃出来,接下来只要慢慢静养着就好了。 终于得了准确的答覆,唐湉的心情立刻放晴,多日来的阴霾也烟消云散。 不管是他还是秦曜都有些操劳过度,等小皇帝度过了危险期,唐湉就终于觉得身体吃不消,回了昭羽宫的偏殿倒头就在塌上睡着了,连床都没来得及上。 他睡得深沉,就没听见门被人从外头轻轻打开的声音。 来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塌前,面无表情的盯着塌上睡得人事不知的唐湉许久,那双过于明亮的黑眸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似是被什么蛊惑了般又往前走了几步,弯腰缓缓地伸出手靠近,掌心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因为身体虚弱,唐湉这具身体的体温比之常人要低上一些,尽管是夏天,可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是微凉,而他的手已经完全握住了唐湉的脖子。 这时候只要他聚拢五指,再这么轻轻一扭,唐湉纤细的脖子就会立刻断裂,而他的仇人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第二次睁开眼睛。 秦曜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 随着手上的力气逐渐增大,唐湉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氧气的缺失,就像条上了岸求生的鱼儿般扭动着躯干,意图争取更多空气进来。 可即便这么痛苦他都没能从梦中醒来,或许他只是以为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连日来的劳累让他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秦曜亲眼看着手下的青年挣扎渐渐变弱,眼底迸发出的恨意却越来越强烈。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很想就这么杀了他。 在唐湉差点因为缺氧而死亡的最后一刻,秦曜到底是松开了手。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错认自己的仇人,秦曜当然分得很清楚。他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仇人,而他的那些无处安放的恨意气势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第46页 秦曜多年所受得教导让他没办法做到去杀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无辜人,可当看到他那张令人憎恨的脸时,又无法克制心中升腾起来的仇恨。 这种矛盾的感情折磨着秦曜,他看着唐湉沉睡的面容,眼睛熬得通红。可最后,终于还是理智打败了情感,他勐地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他怕再待下去,迟早会下手真的杀了他。 关上门后,秦曜走到院中站定,顶上烈日灼灼,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终究也才十九岁,尚且没有经验,不能完美的处理好这件事,秦曜心头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而唐湉此时正在做梦,梦到一只缠人的大章鱼掐着他的脖子,死活都要亲他,他被勒得险些因为缺氧死掉。 醒来后,他有些尴尬怎么会做这么猎奇的梦,想着从塌上爬起来找水喝,路过铜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脖子上的红痕。 他眯着眼凑得更近些,那貌似是人的指痕…… 唐湉脸都吓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整个昭羽宫里, 和他有仇、并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跑来掐他脖子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一个秦曜。 唐湉得出结论的那一瞬间,差点原地升天。 这两天他和秦曜相处的还算融洽, 都忘了这位可是一直虎视眈眈想要杀他的小狼狗。 虽然他最后肯定是出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停手, 可那种在死亡线徘徊了一圈回来的恐惧感谁懂? 秦曜那厮表面看着冷冷静静的,鬼知道竟然会偷偷跑来掐他, 这也太恐怖了! 唐湉摸着自己的脖子左看右看, 门外传来金钗敲门的声音,「王爷您醒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起身?」 唐湉一下子回神,盯着铜镜里自己脖子上那片红痕又看了会儿,手忙脚乱的扯过外套试图遮起来,不然待会金钗她们见了肯定要追问。 等他确认把痕迹遮盖住了才对着门外说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 金钗就端着水盆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唐湉又瞥了眼镜子,好在现在是傍晚, 光线不比正午时候那么耀眼,金钗不细看的话应该不会发现。 「陛下那边如何了?」唐湉洗了把脸, 精神好些了后问道。 金钗帮着把布巾挂回去,脆生生的回他:「陛下方才醒了一次, 秦大人给餵了碗米煳, 虽然吃得不多,总算没再吐了。」 「那就好。」唐湉放心下来, 不管怎么说, 能把饭餵进去就是好的。 这一觉睡了快五个小时,唐湉连午饭都没吃, 金钗本想着让他吃些东西再去, 可惜唐湉完全没有胃口, 洗了脸后急匆匆的去看小皇帝。 但是他没料到,一进昭羽宫寝殿,还没跟小皇帝说上话,先跟秦曜撞上了。 唐湉尴尬的把脸从秦曜那结实的胸膛里拔出来,默默地挪到旁边去,尽量离他远一些。 两人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唐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站了会而后轻咳一声问:「陛下醒了吗?」 秦曜点头,简短的回他:「刚睡。」 两人的身高差挺大的,秦曜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唐湉捂得严严实实的脖子,这么热的天他穿得这么厚,要再不明白是为了什么,除非他是傻子。 可是秦曜脸上并没有被发现做坏事的惊慌,反而出奇的平静,好像要杀人的那人不是他。 他不尴尬,唐湉尴尬。或者说,他现在一见秦曜就觉得脖子隐隐发凉,又开始唿吸不顺。 然而可悲的是,他还不能找人家算帐,因为没有证据,总不能上来就问,你是不是掐我脖了吧? 两人对站着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唐湉先打破了平静:「那个……我还是明天来吧。」 反正天也要黑了,他想着等天亮再来探望,现在跟秦曜共处一室无异于羊入虎口,万一他真的想不开,一个冲动把他咔嚓了怎么办? 秦曜如今在他心里,和活阎王一个等级,十二级危险人物,在他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秦曜却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唐湉被这一出吓得灵魂出窍浑身紧绷,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脖子回头看他,眼底满是惊恐。 秦曜被他这个应激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松开手,眉眼间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轻声说道:「对不住。」 他的这句道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唐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的脸,良久才小心地说:「没关系……」 秦曜嘴唇轻抿,快速的向后退了一步隔出两人的安全距离,什么都没再说。 「我先走了。」唐湉见他无话可说,脚下生风跑得飞快,生怕留慢了让秦曜找着机会对着他的脖子再来一下。 见人走远,秦曜面上显了些怅然。 刚才那一刻拉住唐湉其实只是他无意识的举动,可他也根本不知道当时他想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 想杀他的人,差一点杀了他的人,的确是自己。 秦曜眉头轻皱,抬首遥望着天边一抹血色残阳,终究化不开眼里的轻愁纠结。 ——————— 第二天清晨,唐湉起身随便吃了点东西又跑来看小皇帝,一进内殿就看见他倚在床边,还好身边这次没有秦曜在,他放心的笑着走了过去问道:「华陵可好些了吗?」 第47页 褚华陵听到他的声音,满心欢喜的扭头过来,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仍是欢唿着喊道:「皇叔!」 唐湉见他动作过大,连忙过去替他盖好被子,轻声叮嘱他:「小心摔着。」 褚华陵瘦了很多,以往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荡了不少,小小的一点坐在床头看着就让人心疼,唐湉嘆气,颇为惋惜的说:「陛下要好好养病,多吃些。」 不知是不是病中感受到了唐湉的陪伴,褚华陵此番对他生出了些「雏鸟情节」,眼睛总是盯在他身上,无论说什么都不停地点头,一副全心依赖的模样。 御膳房的人来问要不要开膳,唐湉同意了,尽管他已经在自己的偏殿里吃了些,还是陪着小皇帝再吃一次。 重病修养期的人最需要营养,唐湉昨天就吩咐御膳房那边好好准备,亲自端了碗拿着勺子给褚华陵餵饭,用鸡汤下的软面条,小皇帝很爱吃。 眼见着吃了两小碗,唐湉就不给吃了,轻声哄他:「陛下大病初癒不宜吃太多,慢慢来。」 尽管褚华陵的眼睛还黏在碗里,而他的肚子也很饿,但还是听话的没有任性。唐湉让人撤了桌子,坐回床边陪他说话,窗外是炎热的夏天,屋里一片凉爽,因为在四角放了冰鉴,与外头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不觉都已经是盛夏,唐湉算了算,他穿来都过去了一个多月,现在想想还是跟做梦似的。 两个世界的褚华陵都是很安静的孩子,大病一场侥倖逃生,他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沉稳,唐湉怕打扰他休息,说了会话后就催着他再睡会。 可褚华陵并不想睡,他才刚醒来,而且之前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眼下怎么都不可能再睡着了,被唐湉催着躺下后半天都闭不上眼睛。 唐湉看着他抖动的睫毛有些好笑,坐得近些又低头打趣他:「睡不着?」 褚华陵偷偷睁开眼,见他没生气,用力的点头小声嘀咕:「朕不困。」 「不困也要闭目养神。」唐湉拍拍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陛下只有吃好睡好,才能好得更快。」 褚华陵为难极了,小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可是朕真的睡不着。」 「皇叔……能不能陪着朕一起?」 他的脸有些红,小声嘀咕着说:「朕就是觉得,皇叔身上的味道好闻。」 唐湉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会提这个要求,虽然这个请求也不算过分,但……这龙床是能随便上的吗? 他很想拒绝,可看到小皇帝那双期盼的圆眼睛,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认命的解了衣带爬上床小心地躺了下来,只占了外侧很小的一点位置,好在他足够的瘦,并不觉得难受。 这种感觉对褚华陵来说很新奇,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睡了,而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同床,那人还是他曾经最怕的摄政王。 「这样好了吗?」唐湉无奈的问他。 褚华陵用力点头,悄悄地往唐湉身边又靠了靠。 唐湉随手一伸把他揽到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近些,以往在幼儿园的时候,碰到那些特别不爱睡午觉的小朋友,他都是这么哄的。 「皇叔身上很香。」小皇帝蹭了蹭他的胸口,心满意足的自言自语。 唐湉很怀疑这些小孩的鼻子是不是都和大人不一样,以前学校里的小朋友们也总爱说他身上香香的,可他一个大男人又不爱喷香水,哪来的香味? 虽然宝钿会给他的衣服薰香,但那种香和女孩身上的胭脂水粉香味不一样,说他身上有香味,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唐湉轻轻拍着褚华陵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屋内十分安静,窗外传来时长时短的蝉鸣,褚华陵缩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伸着腿,忽然说了句很小声的话,唐湉没听清。 「陛下说什么?」 小皇帝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问:「皇叔……会一直对朕好吗?」 唐湉瞬间纠结起来,不是说不能对华陵好,只是他觉得觉得将来他肯定是要走的,所以「一直」这个词他很难保证,因为不想欺骗一个孩子,但他又没办法跟小皇帝解释自己想跑路的事,一下子就卡壳了。 他的犹豫让褚华陵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急忙找补着欲盖弥彰:「朕就是随便问问,皇叔不必为难。」 唐湉心知他误解了,便说:「臣只能答应你,只要臣在一天,就会对陛下好。」 小皇帝静静地听了他的话,良久忽然又道:「那……朕能不能跟皇叔讨个请求?」 唐湉回神,立刻打起精神说:「只要陛下开口,只要臣能做到,臣一定会答应的。」 小皇帝满怀希冀:「以后有一天……如果皇叔再次厌弃华陵,觉得华陵不听话了,可不可以准允华陵自行了断?」 似乎不觉得自己说得是什么惊悚的话,褚华陵又道:「那时候朕亲眼看到七皇兄喝了毒酒那么痛苦,血都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朕害怕。」 这一年多,褚华陵每每深夜惊醒都会深深恐惧,他知道迟早有一天,皇叔也会那样对待他,而他最大的期望也不过就是将来能死得体面些,少些痛苦,七皇兄死时七窍流血浑身扭曲,实在很吓人。 他以为趁着皇叔现在最温柔好说话的时机提出来,说不定能得到他的承诺。 褚华陵想得好好地,唐湉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48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二十七 二十七 他知道小皇帝在宫里的生活很难, 却不知道原来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可实际上,褚华陵满打满算也才五岁而已。 五岁的小孩, 却成天活在不知道哪天会死的阴影里, 唐湉十分心痛。 「我永远不会伤害华陵额。」他趴在自己怀里的男孩轻声说道,「只要我还在。」 褚华陵眨眨眼, 小手抓紧他的衣襟, 默默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唐湉许久等不到他开口回话,低头去看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他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到底还在重病康復期身体底子虚弱,褚华陵嘴上说着不困,可是精神上还是扛不住,唐湉小心地起身把他放着躺平, 盖好薄被后又轻手轻脚的把床幔放下, 转身往外走,让他能安静的休息。 他抬手一推门, 秦曜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外头的热浪一波推着一波,唐湉刚出来就感受到了高温热流的冲击, 额上很快就布了汗水,他站在寝殿内院门口, 和秦曜四目相接, 尽管外头很热,但这都没有此刻他心情的波动来得大。 秦曜一身黑衣, 安静的站在庭院中的桃树下, 他的五官明艷昳丽,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漂亮, 尤其是那对过于乌黑的双眸, 让唐湉无论见过几次都还会暗地惊艷, 有时还会晃了神。 实在避无可避,唐湉只好硬着头皮站在烈日下与他打招唿。 「秦侍卫。」 按说以他俩现在的身份,该是秦曜先向他行礼的,可唐湉到现在都不习惯以上位者的身份与人相处,总是不自觉地做些不符合身份的事,怎么都改不过来。 秦曜微微点头,眸中点墨如漆,开口回道:「见过王爷。」 唐湉应了一声,目光忍不住在他脑后束起的马尾上一扫而过,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分分钟都不想待,秦曜看着是漂亮,可惜不知哪天就会把他一刀砍了,反正华陵这边病情稳定了,他也没必要天天住在昭羽宫,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本王还有事,先回去了。」唐湉说完这话,快速的越过他离开,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秦曜见他躲自己如瘟神,不知怎的,心头竟有些微的失落。 之前这人见到他的时候,纵然看着也是疏离的,可眼里还有点点星星的柔光,可现在,他连一眼都不肯看过来。 秦曜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失落,眼中泛出些困惑。 而唐湉回偏殿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宝钿回了正阳宫,关了门就开始策划跑路的事,原本他就是打算离开的,只是被小皇帝染病的事耽搁了,现在华陵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他觉着自己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多留一天都是危险的。 他都想好了,等华陵彻底好了,他再离开。 而他现在还要继续担负起职责,把疫情控制住,不然即便跑了出去也不安全,扒拉下手头能用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颜心斋。 因为宫中到处都在隔离,南书房当然也停了所有的课业,颜心斋闲来无事便在家中修养,得了召见后马不停蹄的又进宫来。 唐湉找他也就是问问外头的情况,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华陵,也没空找颜心斋问话,现在得空了,正好看看怎么样了。 「回王爷,一切都很顺利,息州那边已经稳定了。」颜心斋回道,「洪大人去了后即刻就开始整顿封城,带去的粮食药草都派上了用场,如今已经不会再有流民继续扩散出去了。」 「其余几个已经被染了病的州府也听从安排,紧闭城门只进不出,所有患病的人都拉到了人烟稀少的村落郊区隔开,剩下的州府每日都有人上报,暂时还算安全。」 「只是那些染病过重的人仍旧无药可医,死了不少。」 唐湉听着他的话,不住地点头:「很好。」 「继续在增设惠民药局,粮食一定要供应上,千万不能再闹饥荒了。」 唐湉问得差不多了,知道疫情算是稳住了,便摆手让颜心斋回去,还特意准了他要去看望小皇帝的请求。 颜心斋一边应着一边退出正阳宫,站在门口暗自思量了许久,也不知为什么,方才摄政王同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似是心事重重,他原先不是那么能让人轻易看透的人。 除非内里换了个人,不然他不信短期内,一个人的性情能有这么大的变化,但他又觉得自己许是失心疯,那人不是唐祺,还能是谁呢? 颜心斋摇着头,缓步离开。 于是又过去了好几天,小孩子的身体恢復速度远比成人快,褚华陵的身体随着日子推移一天比一天好,才刚养了一个星期就能下地到处跑了。 唐湉期间一直精心照顾着,每一餐都是他亲自让御膳房照着菜单配出来的,讲究营养均衡,褚华陵因为生病掉下去的肉肉也一点点的养了回来,气色重又好看了起来,甚至还长高了一点点。 随着小皇帝的康復痊癒,皇宫也慢慢松解了各宫之间的,唐湉托秦曜去查当初被谢眠山安排进宫的几个人,烧毁了所有她们带进来的流民衣物,又严格排查了她们接触的人,统一关起来观察。 也许那几个流民并没有染上疫病,秦曜这么一番查下去,整个皇宫竟然无一人被传染,因此唐湉便逐步的恢復了皇宫的一切日常。 第49页 皇宫解封后,京城里一直关注动向的各路人马也都开始再次活动起来。 秦曜在又一个休沐日出了宫,他和赵奕、颜心斋仍是约在了之前的茶馆相见。 自从升到昭羽宫当差,秦曜绝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暗地里联合赵奕,将昭羽宫里外的护卫悄悄地替换上了他们自己的人手。 「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多动作,唐祺那厮真没发现?」赵奕困惑着,「他诡计多端,会不会是他故意想要引你上钩?」 秦曜端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倒影,忽然摇头道:「他不会。」 「我看不见得。」在赵奕心里,唐祺这个人就是黑心肝的毒蛇,一肚子的坏水,关键脑子还好使,他要是真那么好煳弄,他们何至于辛苦这么多年,费了那么多的精力,也才只敢在宫里小心的安插那么几个人手。 秦曜没有回他,看着对面静坐的颜心斋问道:「颜大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颜心斋眉宇间一片深思,喃喃自语着:「总觉得摄政王如今大不一样了。」 「昨日他宣我进宫问了不少事,可我观他言语仓皇神色不安,竟差点错觉他是要跑路。」 赵奕轻嗤一声,「怎么可能!他爬了这么多年才到如今的位子,哪能轻易捨弃?」 颜心斋没理会他,发觉本来问自己话的秦曜仿佛没在听自己说话,忍不住问道:「阿曜,你在看什么?」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秦曜放下杯子,单手撑着下巴看向楼下。 颜心斋和赵奕纳闷,随着他的目光一起往下看。 今日唐湉带着白简又出宫来晃悠,其实就是想测一下出宫的路线,顺便看看城门把守的情况,方便他跑路时候布置计划。 他铁了心的要走谁都拦不住,一分钟都不想再耗下去。 城里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要热闹些,看起来并没有收到疫情的影像,虽然大家看到他还是心里发憷,可没有再像之前那么惊惧,见他跟见了鬼一样到处跑,可能是最近他的一系列作为还像个人,让大家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唐湉在街上随便翻翻看看,挑些有意思的小玩意买上,等着回去给几个孩子玩。 楼上的秦曜目色沉静如水,忽然想起了上次他从楼上摔下来掉到他怀里的场景,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两次出宫都叫自己遇上了。 唐湉摸了摸怀里的牌子,回身不动声色的对白简说:「买的东西太多了,本王有些热,你去帮我买些凉茶回来。」 白简不疑有他,听说他家王爷热了,尽职尽责的抱着一大堆东西马上就去了。 唐湉见他转身走远,然后小心地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当铺。 当铺老闆听见有人进来,抬头见了他后,刚要起身相迎,唐湉摆了摆手示意免礼,然后掏出怀里的牌子给看,平静的说道:「给本王支取些银子。」 「是是是,王爷您想要多少?」 整个铺子都是摄政王名下的产业,他来拿自家的钱很合理,掌柜的看了一眼令牌,二话不说就问他要多少。 唐湉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斟酌了片刻后,不确定的说:「一百两?」 「好嘞!」掌柜的笑眯眯的让伙计取了银票来,薄薄的一张纸也看不出分量。 唐湉摸了摸纸票,看着上头的官府印章,又叮嘱道:「本王来支取银票的事,你们不用特意汇报给宝钿姑娘了。」 「是。」掌柜的哪敢多嘴质疑,立刻狗腿的点头,恭敬地把人送出门。 取了钱后,唐湉站在当铺门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票,忽然就有了底气。 钱到手了,等出宫跑出去,天大地大的,他爱去哪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二十八 二十八 白简很快就回来了,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手头拎了那么多的东西,怀里还揣着糕点, 硬是能再腾出一只手端碗凉茶。 唐湉在街边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躲着太阳, 回头本想招唿白简一起坐下歇歇,可白简这个忠僕坚决不肯逾距, 无论他怎么劝说死活都不坐下, 十分固执的非要站在他身后撑伞。 要说封建思想害死人,白简这是被洗脑得太彻底了。 唐湉无奈,也没法跟他讲清楚什么众生平等的道理,只好端着海碗往嘴边送。 有一说一,其实这凉茶并不是很好喝, 喝到嘴里一股子中药味,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放了薄荷还是什么特殊药材的缘故,咽下去后的确有些凉爽降暑的作用, 因此他就慢慢地接受了这个味。 但是天太热,凉茶也就顶一小会儿, 没多久就又开始燥热起来,身上这层层叠叠的长衫憋得他透不过气, 哪怕他的衣服已经最好的丝缎做的, 可也比不上短衫短裤凉快。 唐湉扭头看了看,想着反正四下都是不认识行人, 他干脆动手把宽大的袖子一路向上卷到手肘处, 露出一截小臂散热,顺便偷偷地把下摆掀了两层到膝盖上。 然后他左手端碗右手持扇, 对着自己不停地扇风, 偶尔还顾及一下身后的白简, 给他也扇扇,主僕俩热得满头大汗,尤其是唐湉,那造型糙得像是刚耕完二里地回来,完全没了在宫里时装出来的优雅矜贵。 楼上赵奕伸着脖子看了会儿,咋舌道:「那那傢伙真是唐祺?」 第50页 「别是哪家纨绔子弟冒充的吧?」 秦曜呡了口茶,不置可否。 只要是认识唐祺的人都知道,那人有多爱讲排场,就算年少落魄时也不忘装饰自己,而近些年得了权势,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哪怕是再贵重的衣服,他穿过一次就不会再要了,更别提旁人若是碰过的器皿,他更是随手丢弃,洁净到了近乎刻薄变态的地步。 况且唐祺从前就是个不爱出门的人,嫌街上人多会污了他的衣袍,就算偶尔出门也要提前整肃街道,是个十分讨人厌的傢伙。 总之绝不可能是像这样,大剌剌的坐在石凳上双腿分得大开,一手摺扇疯狂甩得仿佛村头老太的大蒲扇。 秦曜瞥了一眼唐湉露出来的那一小截手臂,只觉白花花的一片似是能晃了人眼,跟他手里握着的白玉扇子相比,险些分不清哪个是手,哪个是扇柄。 秦曜盯着那一小截藕白色的小臂,不知不觉半晌竟移不开视线,连赵奕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而楼下的唐湉压根儿不知道有人在楼上看他,他焦虑的手头摺扇扇得飞起,还是热得受不了,他觉着自己就是个神经病,谁家三伏天跑出来熘街,是个人都要怀疑他脑子是不是瓦特的地步。 「王爷,咱们要回宫吗?」白简举着伞担忧的问他。 唐湉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了不划算,边说:「咱们再转转吧,晚些回去。」 「是。」白简向来听话,老实的点头了。 主僕俩休息片刻才离开,往城门附近熘达去了,楼上的赵奕迷惑的转头:「所以,唐祺那厮真的失忆了?」 「谁知道呢?」颜心斋若有所思,他扭头想说什么,发现秦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边,便问道:「阿曜,你去哪?」 秦曜回头:「我跟上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么热的天还要出门,秦曜觉得唐祺这趟出行就显得极不正常,而且陛下还在宫中养病,以他现在的性子本该是陪在身边的,他想知道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唐湉装作兴致勃勃的左逛又看,一边留意着城门口的动向。因着他自己颁布的诏令,现在出城的要求十分严苛,不仅要搜身,还要带着知府大印的出城文书,或是腰牌之类的信物,但是文书颁发的条件很严格,一般都是给那些不得不出城採办货物的商贩菜农使用的,不然城内的百姓没办法正常生活。 文书不好弄到手,眼下他也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腰牌倒是可以想一想,可是那东西数量有限,他要是想当然可以让人亲自送来,可他要用什么理由才能不让白简他们怀疑自己想跑路呢?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城门口把守的那些侍卫,大致算了算出城进城的人流量,又观察了守卫人员换班交接的程序,差不都一个小时了才调转回头。 他看得差不多了,先打道回府,其余的再想办法。 秦曜隐没在人群中跟在唐湉身后,一路走走停停,小心避开白简的耳目,可越走他的心里就越是困惑,白简那个愚钝的一根筋或许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他却发现了不对劲。 唐湉走得这条路明显是通往城门口的,他又在城门附近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逗留许久,一看就不合理。以他的身份,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么小且不知名的的小商铺买东西,更何况这些年他身边一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胭脂水粉要送给谁? 秦曜抬眸看了看城门戒备森严的守卫,又扭头看着刚刚离去的唐湉,再一联想他中午支开白简转身进当铺的场景,若是还猜不到他的目的,那这些年也不用混了。 秦曜摩挲着腰间的短刀,一时陷入了深思。 那头唐湉已经乘着马车返回了皇宫,这趟出宫比上次收穫丰厚,起码他拿到真真切切的钱了,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跑出去,以后干啥都不用愁。 当然,除了这些,他还是有干别的正事的。回宫后他把几位小皇子公主都叫了过来,让白简把买来的东西唿啦啦的全倒在毯子里,让孩子们尽情挑选。 其实除了褚华陵,其余的皇子公主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些个民间做工粗糙的小泥人小糖糕完全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可大家不敢扫了摄政王的兴,只得乖顺的坐做做样子。 只有褚华陵很开心,他认真地坐在毯子里左看看右看看,拿着小泥人回头问道:「皇叔,这是朕吗?」 「是我们华陵,你看像不像?」唐湉跟着蹲坐下来,指着那泥人的脸笑着说:「臣特意让那位师傅照着陛下的样貌捏的。」 小泥人白白胖胖圆乎乎,褚华陵爱不释手,满眼都是喜欢。 十二皇子华隆也凑了过来,他的头比别人稍稍大了一些,看着有些傻里傻气的,他鼓着肉嘟嘟的小脸咬着手指羡慕的看着那泥人,嘟囔着问:「皇叔,我的呢?」 单看泥人,几个皇子都没怎么在乎,但小朋友们就是有个很神奇的特性,不管那东西再如何不起眼,可一旦有一个人表现了喜欢,其余的孩子们都会纷纷过来争抢,哪怕明明有其他的替代品也不行,必须是别人手里的才最好。 到底是最小的孩子,四岁半的他还不像华陵或者容夕长公主那样早慧,心里想了什么就问出来,而他这么一问,十一皇子华阳也眼巴巴的看了过来,连容夕都竖起了耳朵。 第51页 唐湉一下子尴尬起来。 老实说,他出宫的时候的确是给每个孩子都用心带了礼物,但他除了华陵的长相特别熟悉外,其余几个小朋友因为只见过几次,还不太记得他们的脸,因此泥人就只华陵有。 「这个……」唐湉嘴巴卡壳,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 看着华阳华隆期盼着的眼神,唐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指控偏心的家长,心中生出些愧疚:「以后再出宫,皇叔也给你们捏个一样的,好吗?」 其实他不哄也没事,毕竟他威名在外,孩子们不敢任性,但他这一哄,华隆瞬间就瘪了嘴:「只九哥哥有……」 华阳悄悄地拉着他的衣袖,他谨记着母妃教诲,不敢在摄政王面前多言,更怕十二弟说错话丢了性命,希望他赶紧闭嘴。 「真对不住。」唐湉见华隆垂着脑袋不高兴,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保证道:「下次臣一定记得,给殿下也捏个小人。」 他习惯性的用在幼儿园时哄孩子们的口气说话,表情温柔又体贴,比起那些总爱在孩子们面前端着架子的严肃大人,和对他们毕恭毕敬的下人,小朋友们当然喜欢能和他们平等友好交流的唐湉。 为了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唐湉又拿着别的玩具给他们卖安利,希望藉此转移话题,华隆年纪小,很快就被哄得忘记要争一下泥人的事。 褚华陵却是最高兴的,大约无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别人都没有的泥人,只他一个人有,这就说明在皇叔心里,华陵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没有孩子不希望被大人偏爱,哪怕华陵足够早慧,也仍然是个才五岁的小孩。 唐湉的这些小礼物很快就收买了这群小朋友,容夕看中了一只木制的机关雀,戳一下尾巴还会挥舞翅膀,她可喜欢了。 在回宫的路上,容夕还不忘摆弄着会扇小翅膀的机关雀,脑子里又回想起了母妃来时叮嘱的那些话。 母妃说得根本就不对,她很肯定,皇叔明明又温柔又可亲,一定是外头有人想害皇叔,才会编排那些瞎话! 皇叔天下第一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二十九 二十九 晚上夜深人静, 唐湉偷偷地挑着灯,拿着削好的炭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只是这次不是为了练字。他凭着记忆, 把白天在城区乱逛时看到的所有有用的东西都记下来, 怕过两天就给忘了。 他低头在纸上画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图画,在各处重要的地方做好标记, 等到所有细节都完善后, 他才满意的把自制地图摺叠好,藏到床头板下头的那个空洞里,和原主遗留下来的木盒子以及取出来的银票正好放在一处,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做完这些后,唐湉才小心地吹灭烛火重新躺下睡觉, 心情一扫这些天的沉郁, 仿佛马上就能看到生活的曙光。 他想着,以后出去了要先想法子赚钱活下去, 带着的银票毕竟不可能花一辈子,在回去前还是要过日子的。 他以前专门学过一些技能, 比如制作小点心,画些简单的图画, 以后出去了可以靠着手艺度日, 应该饿不死。 唐湉盘算着这些,不知不觉中就困顿起来, 他来回翻了几个身, 在将要进入梦乡之际,耳边依稀听到了什么动静。 起初他在半梦半醒间感受的不是很真切, 还以为是外头的风颳到窗边发出的声响, 并不影响他的好眠, 可当他再次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看到眼前的场景后,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不少。 屋内没有点灯,但是今夜的月亮很大,从纱窗透进来的光把屋内照得亮堂堂的,而他清晰地透过纱帐看到了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在屋里来回晃动。 唐湉当时人就吓激灵了,睁大了眼睛浑身汗毛倒数,他咬着被子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维持着翻身的动作屏住唿吸,生怕那黑影一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杀人灭口。 那黑影似乎很怕惊到他,轻飘飘的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忙忙碌碌的的不知在翻找着什么,动作轻到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要不是唐湉本来就没有完全睡熟,他是一定不会发现屋里有人的。 唐湉半眯着眼悄悄观察,他的寝殿外头每晚都有人把守,这些工作一向是白简负责的,可这会儿不敢轻易乱动,怕惹急了屋里的人,要是对方一个情急之下先捅他一刀,那就完了。 好在那黑影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时间没看出刺杀的意图,唐湉便静观其变。 在屋里转了几圈许是没有收穫,那黑影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幽幽的盯着床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抬脚走了过来。 唐湉吓得汗毛倒数,咬着牙紧闭眼睛,全身所有的神经戒备着,尽量放平缓唿吸,不让那人发现他醒了。 那黑影终于靠近了纱帐,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轻轻挑开纱帐探了进来,唐湉闭着眼睛努力的保持有规律的唿吸,作出熟睡的样子,在心里不停地思考着如何自救。 这么近的距离,喊人是肯定来不及了,贸然行动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他观察了一会儿,发觉也许那黑影并不打算现在杀他,明晃晃的匕首始终没落下来,显然是有顾虑的。 唐湉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如针般扎人,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像是在衡量着什么,然后在床尾又摸索翻找一会儿,终是退了出去。 第52页 唐湉还在装睡,逐渐感觉到帐内的威压渐渐远去,他悄悄地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那条黑影悄无声息的又顺着窗户翻了出去,同样没有引起一点动静。 等人走远确认安全,唐湉才敢踹开被子大口喘气,刚才被吓出的一身冷汗此时已经濡湿了衣襟,他感觉自己差点窒息了。 黑夜中,他的心跳声鼓鼓的,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唐湉抬手擦了擦汗,眼前还是那挥之不去的黑影,和在夜色中也同样闪着寒光的匕首。 很显然那黑影的目的是要从他这里找出什么东西,杀他并不在任务范围内,至于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肯定不可能猜得到。 唐湉思来想去,首先排除了秦曜的可能。 因为秦曜的个子很高,比他这具身体高出了一个头,而刚才的那个黑影却矮了许多,而且身形更加瘦弱,绝不可能是秦曜。 再说以秦曜对他的仇恨,有这么好的机会杀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 可是除了他,唐湉一时也想不出宫里还有谁要杀他。要知道原主唐祺虽然臭名在外,可他对自己的安保工作是非常上心的,正阳宫内外日夜都有不少人把守看护,还有白简这个绝世高手坐镇,外头那些想杀他的人根本近不了身,不然这些年早被人砍死了。 而他穿越到现在这么久,也没看出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可疑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他的寝殿来,没有惊动到任何一个人,如入无人之境的在他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这人大概率就是宫里的人。 唐湉冷静的分析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明,他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把进来伺候的宝钿吓了一跳,忙过来关切的问候:「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湉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一定很糟糕,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安抚道:「没事,本王只是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 他没有跟宝钿说起昨夜的事,一方面是知道宝钿的行事作风,一旦让她晓得这件事,满宫上下必定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另一方面,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无法完全信任宝钿的他便先压下了这件事。 宝钿叫人拿了冰袋来亲自给他冰敷,唐湉感受着眼周的凉爽,感觉脑子终于不那么沉重了,顺便拒绝了她想让御医过来瞧瞧的提议。 谁要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 早饭照例是要去陪小皇帝用的,唐湉洗漱完毕就去了昭羽宫,褚华陵在桌前早就坐下了,他一抬眼本想笑着叫他,结果发现唐湉眼下的乌青和憔悴的面容,颇为担忧的问:「皇叔怎么了?」 唐湉不想让他知道昨夜那么兇险的事,便把做噩梦的那个藉口又用了一遍,小皇帝单纯很容易就信了,还嘱咐他要找御医瞧瞧,开些药好好调理,活像个小大人。 唐湉一边含煳应着,一边给他夹肉包子,眼神时不时地往不远处站岗的秦曜身上瞄。 现场这么仔细再一对比的话,他更加确定昨夜那人不是他,。从那个身高来看,他差点怀疑那是不是个姑娘,但就算他不懂武功也看得出那人绝对是个高手,走起路来跟猫一样一点动静没有,而且翻窗的动作那么利落干净,肯定武功不弱。 他宫里会武功的女孩不多,宝钿的身手也不算太好,他一时间不能确定还有谁能这么厉害。 他盯着秦曜半晌,脑子里只顾着分析,忘了移开视线,而那头秦曜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也转了头过来。 唐湉的心头一紧,抿唇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吃东西。 其实那人是不是秦曜已经不要紧了,这只能说明唐祺的敌人太多,想杀他或者图谋什么的人层出不穷,而他自知没有实力自保,如果再留下去,或许哪天就真的死了。 .吃完早饭,王御医就急匆匆的来报,说他经过这些天的实验,终于找到了一方良药,可以有效治疗眼下的瘟疫。因为被唐湉下令寻找特效药,王御医不眠不休是翻遍了古籍,却无意间在深夜打瞌睡,手滑放错了药后意外发现了真的解药。 「虽还未真正的试过,可下官觉得应该有用,恳请王爷准许下官找些病人来试一试。」 唐湉听说他研究出了特效药,起先犹豫了一会儿,因为瘟疫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破解的,可看着王御医诚恳的眼神,他最终还是让白简带人从城外打得那些患病的流民中随意带了几个人回来,隔离在一个专门的院子里,留着给王御医当做临床实验对象。 那几个病人各自的染病程度不同,王御医精心的照料了一段时日,用他新发现的药草治疗,虽然病重的几个还是死了,但中等症状和轻症的几乎都能痊癒。 这肯定是个好消息,起码不会大规模的再死人了,唐湉得知结果后马上就给他赏了一大堆好东西,反正都是宝钿从唐祺的私人小金库里拿的,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劫富济贫。 之后王御医把药方子稍作改良,将它公之于众,受灾地的每个药局都送了一份,因着药方中的药材也算常见,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所以药的价格不算高,再加上惠民药局本来就有国库的部分补贴,很快大部分轻中症的病患就能领到自己的药,只要照着药方吃上半月,大半能好。 这是这么多天来最让人开心的一件事了,所有朝臣都大大松了口气,颜心斋还特意进宫来向他道喜,夸他英明神断。 第53页 唐湉并不在乎这些彩虹屁,他高兴的事,跑路计划终于能提上日程了。 收拾好东西,他打算明天就行动,但是在离开前,他要先去和华陵道个别,如果他真的从这里离开,这辈子或许就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三十章 三十章 南书房再次开放, 褚华陵又恢復了正常学习上课的生活,唐湉特意挑了下午的时候来看他。 褚华陵现在对有着十二分的信任,刚下学就听说皇叔来看他, 高高兴兴的拿着自己的大字跑来给他看, 垫着脚迫不及待的说:「皇叔,先生今日夸朕的字写得好!」 唐湉笑着接过来看了看, 小皇帝的字虽还稍显稚嫩, 但笔锋横平竖直,一撇一捺有模有样,已经隐约能看出日后挺秀的雏形了。 他毫不吝啬的真心的夸赞起来:「写得真好,比臣的好看多了。」 「皇叔只会更好!」褚华陵以为他是自谦,软软的说:「朕也想像皇叔一样, 成为大家!」 唐湉心虚, 摸摸鼻子移开视线。 跟在他俩身后的秦曜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唐湉,不禁想起那夜从他房里扒拉出来的纸团, 上头鬼画符的字样他还记忆犹新。 跟他比的话,陛下的字确实算得……惊为天人。 秦曜忍不住恶劣的想着。 唐湉牵着褚华陵的手回昭羽宫, 耐心的听着他讲今天学堂里颜先生讲得课,说是现在学到了《论语》, 为了证明自己很用功, 褚华陵认认真真的背了一篇。 「陛下学得真好。」唐湉一路彩虹屁不断,他从业这么多年奉行的从来都是鼓励式教育, 尤其华陵这样本身就容易自卑怯懦的孩子, 鼓励教育给他们带来的正向作用是巨大的。 褚华陵被夸得小脸通红,尽管天很热, 还是要牢牢地抓着唐湉的手, 好似生怕他跑了一样。 唐湉低头看着他小脑袋顶上小小的发旋, 心中愧疚难过,他忽然自己这么一走,就等于把华陵一个人扔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可怎么办呢? 「皇叔?」褚华陵兴致勃勃的讲了一半,忽然发觉唐湉似乎很久没有回应,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唐湉回神,忙揉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没事,臣方才走神了。」 两人边说话边回了昭羽宫,正好是午膳时间,唐湉陪着又吃了顿午饭,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复课第一天,小皇帝心情特别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米饭。 饭后照例是要午休的,唐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臣陪陛下睡会吧?」 褚华陵巴不得呢,兴高采烈的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滚到床榻的里头去,唐湉褪去外衫后也跟着躺了下来,他有很多话想对华陵说,却不知从何而起。 斟酌片刻,唐湉才开口道:「华陵。」 私底下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而不是君臣,褚华陵喜欢自己的名字被人一声声的唤着,听他喊自己,抬起小脸期待的看过来。 「你有没有什么梦想?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褚华陵单手撑着腮帮想了许久,认真的回他:「小时候带我的那个嬷嬷跟我说过很多宫外的事,她村子里有好多有趣的东西。」 「我很想尝尝她家中柿子树上结出来的红柿子,是不是真的那么甜。」 对褚华陵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谈理想还太早了,何况他自小就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从没见过外头的世界,所以他最大的愿望竟是尝一尝农村树上最普通的柿子,也许于他而言,那已经是最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唐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以后你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柿子,但可能都不是你想像中的味道。」 「你喜欢的不是柿子,而是那位嬷嬷。」 褚华陵似懂非懂,唐湉轻笑,「你要好好读书,颜先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跟着他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还有秦侍卫,如果这个宫里还有谁是你能绝对信任的话,那就只有他了。」 「他祖上都是忠臣,虽然……」唐湉没脸说人家父兄是被诬陷冤枉的,含含煳煳的说:「以我对他这阵子的考量,他绝对是个可靠的好人。」 「日后要是遇上难处,你可以找他想办法。」 唐湉不知不觉啰嗦了半天,然后发现褚华陵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凝滞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你要走吗?」 唐湉语塞,他下意识的想要找个理由骗过去,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该骗他,犹豫片刻后才下决心般说实话:「是。」 「我……我想离开这里。」 「华陵能不能替我保密?」 褚华陵坐起身,眼底满是失落伤心,半晌才低声问他:「为什么要走?」 「你也不想要我了?」 唐湉一愣,连忙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和你没有关系……」 褚华陵咬了咬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他们的直觉往往比大人更敏锐,褚华陵在初次接触到唐湉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因为摄政王是不可能用那么温柔又惊喜的眼神看他的。 从前的摄政王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只有冷冰冰的厌恶不耐。 第54页 对这个「陌生来客」,褚华陵有些好奇,也很有好感。 他和摄政王完全不同,他会温柔的摸他的头,会耐心的听他说话,会在他生病时那么细心的照顾,褚华陵是真的喜欢他在身边。 因此,这个人他不是摄政王,褚华陵暗地里一直都很开心,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因此面上保持缄默,假装不曾发现过。 「我知道你不是他。」褚华陵眼眶红了,小手揪着自己的被子,半晌才又说:「可是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唐湉此刻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觉得自己演技好能瞒过所有人,却也万万没想到华陵居然是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而他竟然这么久了都没戳穿过他。 「对不起……」唐湉愧疚的道歉,「我只是个无意间闯进来的普通人,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褚华陵才不在乎这些,他轻轻地钻进唐湉怀里,小声问:「你要走,是因为有危险吗?」 唐湉嘆气,「想杀我的人太多了,哪天被人发现我是假冒的唐祺,肯定死无全尸,所以我必须要找到回家的办法。」 「你家在哪里?」褚华陵耳朵动了动,抬头看他,「很远吗?」 唐湉嘆息着点头,惆怅的说:「很远很远,远到我连路都找不到。」 「说起来我家那边有个孩子跟你很像,他也叫华陵,是我的学生。」 褚华陵顿时更好奇了:「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唐湉揉了揉脑门,回忆着说:「他跟你一样,都是很乖很听话的孩子,我们园里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他。」 「但他和你一样,家庭背景特别不幸福,总是不快乐。」 褚华陵抱着膝静静地听他说,他很难想像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竟然有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连名字都一字不差,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那……你是因为他才对我的好吗?」褚华陵忐忑的问道。 唐湉低头,对上了褚华陵略显不安的眼睛,说道:「有一点。」 「他是我的学生,我看着他慢慢长大,离开我去往更好的地方学习,所以见到你我自然放不下。」 褚华陵眼里立刻浮出失望难过,眼里满满的蓄了泪水,却固执的不肯哭出来。 他就知道,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他好。 「不过。」唐湉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眯眯的又说:「你也是很好的孩子。」 「虽然你不是我的学生,但我也同样喜欢你。」 他半开玩笑的说:「说不定我到这里的契机就是为了你呢?」 褚华陵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他:「真的吗?」 「你喜欢我?」 唐湉当然知道这个「喜欢」只是小孩在寻求对大人情感认同的渴求,他肯定的给予回覆:「真的。」 「我也很喜欢褚华陵小陛下。」 褚华陵小脸盪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被人接纳认可了一样,狠狠地扑过来抱住唐湉。 唐湉张开手臂接住他,轻声说:「如果我不在了,华陵也要好好吃饭长大,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好皇帝。」 褚华陵刚刚得到一个好朋友,紧接着却要失去,他很想很想留下他,让他在这冰冷的深宫里陪伴着他,可他也知道强留一个无辜的人是很自私的事,所以他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褚华陵忽然松开手,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奔向屋里的柜子边,打开抽屉翻找了半天。 「你在找什么?」唐湉纳闷的跟着走过来问他。 褚华陵翻了很久很久,终于从柜子里抱出一个锦盒,然后他光着脚走到床前,拉着唐湉过来,神神秘秘的给他看。 「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平安锁。」他扭头看着唐湉,「我母亲身份低贱,连个名分都不配有,所以我出生不像别的哥哥一样有很多赏赐。」 「但父皇还是赐了个平安锁,每个皇子都有的。」 褚华陵从锦囊中倒出小小的精緻银锁,将它轻轻放到唐湉手里,轻轻的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我想把它送给你。」 「嬷嬷说,平安锁可以保佑我平安长大,但我早就戴不下了,一直收在柜子里。」 「我希望你也可以平安。」 唐湉怔怔的看着那小小的银锁,忽然眼前一片模煳湿润。 他早前就说过,小朋友们都是很单纯天真的,他们非常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哪怕对方只给了他一颗糖,然后他们会把自己所能拥有的所有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他。 他只是对小皇帝好了那么一点点,却被他当成宝贝珍藏,还回馈了他唯一珍惜的东西。 唐湉觉得自己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三十一 三十一 唐湉一再的拒绝, 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可褚华陵固执的的要送给他,为了他得这份好意, 唐湉只得收了下来。 那一晚是他穿越以来过得最艰难的一次, 翻来覆去几乎没睡,天亮起身后, 唐湉吃了早饭随便寻了个由头又出宫去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照例是带着白简一起。 褚华陵知道他要走,躲在自己的昭羽宫闷闷的哭,连早课都没有去上。 唐湉知道他的难过,因此离宫的时候心情反而没有想像中的兴奋, 总是心神不定的, 马车里一同坐着的白简都察觉到了他此刻的不安,担忧的问了好几声。 第55页 「没事。」唐湉摇头,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不能在这时候让白简看出什么。 白简默默地垂下眼, 其实之前王爷对出宫逛街并不很热衷,他厌恶街上人声鼎沸扰人清静, 也不知为何现在忽然改了习惯。 即使心有疑惑, 可白简早已养成了两位不闻窗外事,只听从命令行事的习性, 见他不愿多说, 也不敢多问。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唐湉坐在茶楼里随便找了个藉口让白简回宫帮他取东西, 起初白简不同意, 毕竟他若是离开了, 王爷的安全没有保障,他怕出意外。 「只是回去取个扇子而已,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时辰。」唐湉催道,「我就在这等你,快去快回。」 尽管他这么说,可是白简仍旧犹豫,只是他家王爷的命令他是向来不敢违拗的,脑中想了一圈,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是他们自家的产业,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在这行刺。 思来想去,白简只好握着剑起身离开,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到处跑,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及不放心的样子,唐湉在心里感慨,也幸好是白简。 白简什么都好,生性老实沉默寡言办事牢靠,可惜就是不太聪明,这要是换个人,比如宝钿金钗就没有这么好煳弄了。 唐湉亲眼见他走远,确认短时间内不会折返,这才开始行动。 店里都是他的人,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店小二到掌柜都没人敢阻拦,唐湉顶着王爷的身份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开,然后趁着路边人少拐到一个无人注意的巷子里,飞快的脱掉外面的衣服。 为了出城顺利,他今早起身特意在里头穿了件之前出来逛街随手买的常服,把那身过于华丽的外袍替换下来,这样就不会太扎眼。 脱掉外套后,他又把长发全部束起简单做了个变装,一身轻松的又从巷子里出来,从本来那个矜贵的王爷陡然变成了个普通秀才,除去相貌,全身看不出特别。 唐湉没敢耽误时间,换好装后马不停蹄的往城门口走,他的口袋里装着出城的令牌,那是他从王御医那里弄来的。 早前为了让他方便出入城门关卡不被盘查,唐湉特意给了他出城特权,后来他找王御医借的时候,他没任何会怀疑就给他了。 现在出城没有之前那么严,但唐湉为了保险,怕疫情反覆,所以出城条件暂时没有放松下来,所以还是要有手续的。 唐湉以御医手下帮忙採药的打杂身份出城,虽然城门口的官兵盘问了许多,但他因为事前考察过了几次,应答也算合理,再加上守城的人也没什么机会亲眼见到摄政王,很快就放行让他通过了。 这一切比唐湉想像中的还要顺利,直到走出城门好一段距离,他才敢放松下来,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城门,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似乎也消散了开来。 他看了一会儿,接着便抬脚继续往前走。在宫里的时候一心想着出来,真出来了他却又对着城外的分岔路开始犯难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规划的都很好,真正实行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一个人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求生有多难,唐湉甚至不太分得清自己的方向。 干站着也无用,他随便挑了个条路,走了十多分钟看见一个亭子,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烈日,便进去歇会,他怀里藏着水壶,唐湉摸出来想喝一口水。 掏水壶的时候,那个藏着华陵给的小银锁的锦囊顺势一起掉了出来,唐湉赶紧弯腰捡起,小心地吹干净上面的尘土。 他看着手中的锦囊,忽然也喝不下去水了。 银锁本来很轻,拿在手里不仔细掂量的话几乎察觉不出分量,可唐湉却莫名觉得它有千斤重,眼前闪现的都是华陵小小的身影。 他应该也很需要我吧? 本来已经尽力忘记这些的唐湉再次煎熬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和这个世界的华陵并不算相熟的关系,虽然两个孩子长得一样,可他分得清他们不是一个人,无论是情感还是道义,他都不欠什么,离开那个旋涡中心自保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但他是个有良心的人,而且曾经还是一位很负责任的老师,他热爱每一个小朋友,哪怕不是自己的学生。 早上出门他也偷偷想过,要是华陵跑来找他求他留下来,他会不会点头。 唐湉摸着那精緻的银锁,怎么都忘不掉昨天华陵那双充满了渴望和哀伤的眼睛。 尽管他在心里一直安慰自己,华陵身边现在有秦曜和颜心斋看护,没有自己这个头号大反派在身边,理论上讲应该是安全了,作为一个外人,他没必要道德绑架自己去愧疚这件事。 可即便这样,唐湉还是不能抹杀心头的负罪感。 他总觉得自己恍若一个可耻的逃兵,他丢弃了那么乖巧可爱的华陵,内心不停地拉扯折磨。 唐湉握着锦囊头疼,恍然间似乎听到谁在叫他。 『糖糖老师……』 唐湉浑身一颤,勐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他好像听到华陵的声音了。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周遭放眼望去都是半人高的杂草,一个活物都看不见,唐湉怀疑他是不是热中暑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华陵的声音。 一定是听错了。 唐湉不停地找藉口解释,可内心深处却渐渐地冒出个念头来。 第56页 也许……是真的呢? 唐湉一直摸不清他穿越的时机,拼命排斥周遭的一切人事,不肯直面眼下的境遇,不愿去细想很多事情,但此刻他回想起了昨天跟华陵说得那句玩笑话。 『说不定,你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契机。』 当时只是开玩笑,可唐湉眼下却忽然觉得也许那并不是个笑话,恍惚中他甚至能感知到,那是华陵在向他求救。 唐湉死死地握着那个锦囊,脑中天人交战。 一桿秤分两头,一头不知何处是归途的未知路,可是自由;一头是重重宫墙内独自等待的华陵,但他只要回头就再没有机会出来。 两条路都难,至少对唐湉这种没什么野心欲望的普通人来说,很难。 唐湉闭着眼睛,最终还是起身走出凉亭,却已经是往回去的方向了。 他觉得也许以后他会后悔,也许下一秒就会暴露身份被杀,可唐湉不是那么在乎了。 他想起六年级时的那位女老师曾对他说的话。 往前走的时候,无论多么艰难迷茫,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唐湉的初心就是,绝不做一个没有良知的人。 即使这可能是愚蠢的决定,唐湉都打算回头,他相信人这一生还是应当需要一些意气用事,和不计代价的冲动的。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忽然坦荡轻松了许多,唐湉甚至开始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跟白简瞎掰扯撒谎,没留意周遭的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 盛夏午后本来是没有风的,可不知为何,唐湉却发觉身边的草堆里似乎有微弱的动静,好似有风在拂动。 唐湉没有内力,听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强,直觉告诉他,危险。 虽然这也算京城城外,可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如果在这个地方遇到什么人,比如杀手劫匪…… 唐湉浑身冷汗,赶紧安慰着那都是电视里的剧情,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哪来的劫匪抢到杀手。 他低头加快脚步想要跑走,路两边却一下子窜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团团围住他,个个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唐湉吓得差点喊出来,理智及时掐住了他的喉咙,他强迫着冷静下来问:「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黑衣人互相看了看,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其中为首的那个低声道:「主子有令,尽量要活的!」 说罢,一群人举着刀砍了过来。 唐湉立刻撒开腿拼命奔跑,手里还攥着华陵的小银锁。 可惜他怎么跑得过专业杀手,没几步就被人追上了,虽然那黑衣人说要活的,但也只是活的而已,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在保证范围内。 唐湉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跌进路边的草堆里。他捂着肚子坐起来,满头都是冷汗,绝望的看着慢慢向自己靠近的黑衣人。 就在这时,一枚袖箭刺破烈空,冲着那几个黑衣人而去,正中其中一个人的胸口,那人躲闪不及应声倒地,连唿声都没来得及出口,其余黑衣人立刻警觉起来。 紧接着一个人影脚踏凌空而来,顷刻间稳稳地落在唐湉身前,腰间的短刀闪着寒光。 尽管那人背对着他不曾回头,可唐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秦曜。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三十二 三十二 那十几个黑衣人显然不是秦曜的对手, 秦曜虽只拿了一把短刀,可他的身手速度快到惊人,步伐轻盈手起刀落带出一片血花, 在那些刺客还未反应过来时就被封了喉, 一个都没能逃走。 唐湉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杀戮,却还是被秦曜的动作震撼到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杀人也可以这么干脆漂亮, 一点都不血腥恐怖。 秦曜解决完黑衣人,捡起地上的残叶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回身,低头看向还在地上坐着的唐湉。 危机过去后,唐湉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貌似更危了。 虽然那些黑衣人不是好东西,但眼前这位的危险系数明显更高啊!他俩有着血海深仇, 而且又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 就算他救了他一命也不代表他是安全的,没准人家想亲自动手报仇呢? 唐湉喉头干涩, 他仰头想看清秦曜的表情,可他背光而站, 阳光刺得他什么也看不清,想动一动身体就一阵钻心的疼。 「秦、秦侍卫。」唐湉试图与他友好交流, 「真巧。」 说完他就想封了自己的嘴巴, 谁家巧合能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相遇?秦曜这一看就是跟踪了他,没准早料到了他要跑路这件事。 果然, 秦曜似是冷笑了一声, 「巧?」 他缓缓地蹲下来,唐湉此时才看清他的脸。 眼神冷冰冰的, 仿若在看一个死物。 唐湉的心也跟着凉了, 他扯了扯嘴角, 企图缓和一下气氛,可惜他肚子太疼,做不出好看的表情。 「王爷为何独自一人出城?」秦曜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唐湉不放,身体慢慢前倾,缓缓地拉近和他的距离,冷冽的杀气犹如实质扑面而来,压得唐湉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法解释这一切,又觉得秦曜这人实在恶劣,明明都跟了一路还要问这些废话,憋着气回道:「我说我就是回个家,你信吗?」 秦曜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停滞一下又说:「这条路是回城的方向。」 「既然决心离开,又为什么要回来?」 第57页 「是舍不下权力,还是荣华富贵?」 他一声声冷冰冰的质问咄咄逼人,唐湉终于忍不住了,他是好脾气不假,但也不能被人这么欺负,要死就死,好过给人这么戏耍。 于是他一气之下抬手就去推秦曜,扯着嗓子吼他: 「你管我!」 「我这人同情心泛滥,没事就喜欢当圣父!」 「就算我说为了华陵回来,你能信吗!?」 虽然他这点推拒的力气在秦曜面前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气势总是要有的,恶狠狠地瞪他:「你都跟踪我一路了,还问问问!」 秦曜被一顿吼后,先是沉默,忽然又轻声笑了。 唐湉看他这一笑吓得头皮发麻,一般电视里那些兇手在杀人前都会这么轻蔑一笑。 他被自己脑补的害怕,那头秦曜却把刀收回鞘中,敛了笑容淡淡的问:「不装了?」 唐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发懵,茫然看他。 秦曜不疾不徐的在他身边坐下,平心静气的目视前方,嘆了口气:「陛下都看得出来的事,我难道便看不出吗?」 「恕我直言,你伪装的委实不算高明,若不是白简是个傻的,宝钿又过于忠心,你怕是早就被人察觉了。」 唐湉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实在没想到他的马甲掉得如此之快,可笑他还以为自己捂得很好,没料到一个两个的早就看透了。 好在有了华陵的坦白在前,他尚且还能找回自己的理智,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萎靡了,期期艾艾的问:「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太晚。」秦曜没看他,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短刀。 唐湉在心里算了算,他和秦曜严格说起来交集并不多,也就是华陵生病的那段时间稍微频繁了些,他也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都能让秦曜发觉,是他太聪明还是自己太水平太烂? 唐湉恍惚了一阵,忽然想起来质问他:「既然你都知道我不是你仇人,为什么还要掐我脖子!?」 秦曜大约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他还能秋后算帐,默默的别过脸去,唐湉怀疑他是不是在偷着笑话自己,只听他淡定的回道:「虽然知道你是假的,但……谁让你顶着他的脸呢?」 「我一见你的脸就手痒。」 唐湉被他噎得语塞,秦曜的理由光明磊落,而且他还没法反驳。本来也是,就算知道人是假的,可天天对着仇人的那张脸,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控制得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着看,过了一会儿,终是秦曜退了一步,嘆着气道歉:「好吧,是我对不住你。」 「抱歉。」 唐湉本来没想什么,秦曜痛快的道歉后,他反而不知道接什么话,憋了一会儿才说:「算了。」 秦曜挑眉,眼底似乎在笑:「你的脾气也未免太好了,这就算了?」 「我可是差点杀了你。」 唐湉轻哼:「不然呢?难道我还真的跟你计较?又打不过。」 这下换秦曜被噎了,良久才道:「虽然跟你道歉,但那时候我的确是起了杀心的。」 说罢,他看了一眼唐湉,继续说:「不过,与仇恨无关。」 「不管你原来是什么人,可现在你的身份是摄政王,手握重权,视你为眼中钉的人数不胜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忽然『失忆』了,这么好的下手机会,我怎能放过?」 「内里是谁对旁人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杀了你,你手中的权势自会旁落,不仅陛下安全了,朝中的风气也能拨乱一二。」 秦曜说得义正言辞,而唐湉奇怪的也没有再生气。因为他竟然觉得秦曜是对的,换位思考,你身边仇视的一个大反派忽然变成小白兔,不趁机把他除掉,难道还要等着他觉醒吗? 「那你后来为什么停手了?」唐湉好奇的看过去,「我可不信你突然良心发现。」 秦曜苦笑:「因为我意识到,你的确还不能死。」 「虽然杀了你也算一劳永逸,但后果或许更难以预料,如果你不在了,有一个人就彻底没了可以制衡他的人。」 唐湉反应过来了:「你说的是那个跟我狼狈为奸的谢眠山?」 谁会说自己是狼狈,秦曜神情古怪的瞥他一眼,却又觉得他说得很对,点头贊同的说:「不错。」 「你可能知道的不多,谢眠山与你……交情不一般。他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兵权,与你虽不算平起平坐,但也不容小觑。」 「我不知你俩真实关系如何,但也知道谢眠山此人城府极深,绝非他表象看起来的粗鲁愚昧,若你死了,他没了顾虑,只会更能为祸天下,甚至可能会自立为王。」 唐湉瞭然:「所以你需要我活着,就算是假的,起码用身份也可以震慑他?」 「是。」秦曜点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你,可只要你还在那个位子上,他就不敢乱来。」 唐湉想明白了:「那我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是来劝我回去的?」 「本来确实是这个想法。」秦曜认真地凝视着他,「可你是自己回来的。」 秦曜神情专注,缓缓道:「我本来并不想与你坦白,可你自己回来的确让我惊讶,所以我改了主意。」 「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为何回头?」 「是捨不得权势地位?还是荣华富贵?」 第58页 「又或者……真的是为了陛下?」 唐湉摇头,平心静气的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是为了华陵。」 「我捨不得丢下他。」 秦曜盯着他的眼睛审视着,似乎想看清他是不是在说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张口道: 「我信你。」 唐湉惊讶。 秦曜面不改色,重复着说:「我相信你说的话。」 「但是鑑于公正,我仍然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一——我送你走,并且还可以保证你日后的安全,绝不会被人找到,但你永远都不能再出现。」 「另一条路——和我回去。我同样可以保护你,但你要与我合作,我如今的身份什么也做不了,需要你的协助。」 「无论是哪一条,只要你选,我都不会亏待你,事成后绝不食言。」 秦曜在来时的路上想了许久,终于在半道改了主意,他是真的想就这么放他离开。 也许是良知在作祟,他看得出那令人厌恶的皮囊之下的人本性纯稚,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胆小,那他是不是不该强留一个无辜的人在这汪泥水里? 秦曜一路反覆盘问着到底要不要把他带回来,他纠结了很久,却独独没料到唐湉居然自己回来了。 那一刻,说他没有被触动是假的。 他亲眼看着他费尽心思好容易才离开,可在自由的最后关头又放弃了,为的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为了权势富贵。 唐湉没有着急回答他,轻声反问道:「我要是跟你回去,是不是华陵也就安全了?」 「我能保护华陵吗?」 秦曜点头,郑重的说:「你不止可以护住陛下,未来也许还可以护住更多的人。」 听了他的话,唐湉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真的?」 「可我什么都不会。」 秦曜被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吸引住了,许久才回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学。」 「我会帮你。」 唐湉在这一刻,心彻底落了下来,他本来做好了回去会死的准备,但眼前这个少年却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好像跟着他走,往后都不用再迷茫忧虑。 而且秦曜还告诉他,不会的东西他可以慢慢去学,他愿意教。 唐湉笑了起来,他向着秦曜伸出右手,唇角微勾:「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秦曜看着面前那只白净纤细的手,缓缓地握了上去。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三十三 三十三 既然身份说开, 唐湉算是彻底没了顾忌,他坐着歇了会就想赶紧回城,说不定白简这会儿正满城找他, 太晚就不好找藉口了。 然而他刚想动一动身体起来, 肚子就不住的抽痛,也不知刚才那人使了多大的力气踹他, 那一下仿佛把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想吐吐不出,吸口气都疼,更别提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就在他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一只手忽然穿过腋下,将他扶着站了起来, 唐湉还没回神, 下一刻人就被半抱在秦曜怀里。 他有些意外的抬头,秦曜一脸淡定, 似乎不觉得做了什么令人诧异的事。 唐湉有些紧张的连忙道:「谢谢。」 秦曜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半抱着他往城里走, 看着是不想和他说任何话,只是虽然冷着一张脸, 可扶着唐湉腰的手却又格外的轻柔。 唐湉知道他的好意, 顺从的小心跟随他的脚步往回走。 这么看来,秦曜这孩子人也挺不错的。 在唐湉心里, 虽然他真实的年纪只比秦曜大了五岁, 可他自认为已经是工作两年的上班党了,而秦曜十九岁的年龄换算到现代也就是个大学生, 相较之下还是个大男孩, 因此他忍不住就想用年长者的眼光看待他, 整个人突然就慈爱了起来。 秦曜感受他态度的微妙转变,虽一头雾水,却也没说什么。 两人刚进城没多久,就见白简带了一大队人马急匆匆的跑来,黝黑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裂痕,整个人都不好了,在看到唐湉的身影后,高大的身形勐地沖了上来,声如洪钟喊焦急的喊着:「王爷!!!!」 「您没事吧!!!」 唐湉眼前一花,被白简的吼声震得耳朵发麻,由着他紧张的扯着自己的衣袖到处看,良久才想起来回话:「本王没事。」 白简上上下下细细查看一番,确实没发现他家王爷有外伤,这才狠狠松了口气,因着天热,他头上的汗跟瀑布似的往下淌,嘴角都上火起了血泡,可见短短的两个时辰对他而言有多难熬。 「王爷您去哪儿了?属下遍翻京城都没不见您的影子。」白简一边问一边把不善的目光移到扶着唐湉的秦曜身上,而后厉声道:「是不是他挟持了您?」 唐湉一个头两个大,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把这关煳弄过去,那厢秦曜先开口了。 他冷笑一声,不屑的说:「跟丢了自己主子的人有什么脸面在这杵着质问旁人?」 「若非是我,你家王爷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难道不该自罚吗?」 闻言白简脸色一僵,顿时又紧张起来,低声道:「王爷,您遇上刺客了?」 「说来话长。」唐湉轻咳一声,「本王只是想散散心,谁料……幸好有秦侍卫及时出现才救下我。」 第59页 「那些刺客出现的太过凑巧,像是对本王的踪迹了如指掌,白简你带人出城去查探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看看他们是谁的人。」 白简原本还疑惑自家王爷为啥好端端的忽然要一个人出城,而且还换了衣服,可他那不大灵光的脑子在听说有刺客刺杀后,顿时就把这些在他看来不重要的讯息丢到了脑后。 毕竟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没有主子性命要紧,他立刻弯腰道: 「属下一定把那群人的底细查个水落石出,给王爷一个交代!」 唐湉点头,「那你先去吧,本王有秦侍卫护着,可以自行回宫。」 让他和秦曜独处,白简一万个不愿意,「王爷,您不可相信他!他……」 他想提醒秦曜的身世和咱们有大仇,但是话还没说完,唐湉就伸出一只手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郑重的说:「白简,本王向来信任你。」 「那些刺客的尸首现在还在城外,若是去晚了说不定会被幕后指使的人毁尸灭迹,到时更难盘查,你抓紧时间快去快回,不要耽搁时间。」 白简一听果真上当,生怕去晚真的没了踪迹,忙听话的带着人急匆匆出城追查,但却还是不放心的留了几个近侍下来看着秦曜,对他戒备到了极点。。 看着白简顶着一头汗火急火燎的离开,唐湉嘆了口气,心里升出些愧疚。 「白简人真好。」 就是脑子不大聪明。 秦曜回头看了他一眼。 唐湉轻咳一声,小声的说:「我们走吧。」 回城的一个大好处就是不用自己走路,唐湉舒舒服服的坐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尽情的舒展手脚,肚子也没那么疼了,而秦曜则骑着马跟在车后一路进了皇宫正门。 于是唐湉这一出轰轰烈烈的出逃计划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彼时小皇帝正在昭羽宫床榻上蔫吧吧的趴着,无精打采不想吃饭,前来通知传午膳的太监催了一次又一次,他都纹丝不动,当做没听见。 这要放在以前,这帮见风使舵人精似的太监们怕是早就翻白眼出去了,管他吃不吃,一个不知还有没有明天的傀儡皇帝也敢摆架子任性,简直不知所谓。 但自打上次小皇帝生病,摄政王大刀阔斧的清洗了昭羽宫的人手后,这帮看人下菜的宫人们便再也不敢阳奉阴违的对着褚华陵了。 毕竟摄政王才是真的能要人命的掌权者。 褚华陵难受的翻了个身,虽然的确很饿,可还是没心思吃东西,他懒洋洋的正想就这么睡过去时,忽然听外头的太监慌里慌张的磕头,讨好的说:「王爷,您怎么来了?」 「奴婢方才催了陛下几次午膳,现下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陛下还是不肯,王爷您要不要看看?」 褚华陵的耳朵动了动,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皇叔这会儿分明已经出城了,这又是哪里来的王爷? 他还来不及去分辨太监们是不是在故意说瞎话唬他,可下一刻耳畔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本王知道了。」 唐湉才到昭羽宫内殿就听太监伏地告状,得知华陵没吃午饭,他连忙抬脚进门,正好和翻身过来伸着脑袋想看清楚的华陵对上视线。 褚华陵浑身汗毛倒立没敢乱动,因为他不敢肯定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他,万一……是从前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呢? 唐湉没留意他谨慎小心的微表情,上前一步嘆气:「我不是告诉你要好好吃饭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这么温柔又略带责备的语气……的确是他的皇叔! 褚华陵确认了这个信息后浑身都激动的颤抖起来,他一下子从龙床上弹跳着蹦起来,隔着几步远跳过去,唐湉赶紧伸手接住他小小的身体,温和的道: 「华陵?」 褚华陵年纪还小,却头一次体会到了颜先生口中「失而復得」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时辰,皇叔就又回来了,而且不是他在做梦! 「你不是走了吗?」褚华陵小小声的在他怀里嘀咕,生怕被人听到,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唐湉把他放到床上坐好,捂着还隐隐疼着的肚子坐下,反正内殿此时无人,他便回道:「半路放心不下你,就回来了。」 褚华陵眨眨眼,一时间不能肯定他说的是不是在哄他,可他很愿意相信,可是接着又纠结起来:「那……你会有危险吗?」 尽管他见到他回来,褚华陵高兴地能飞起来,可还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这也是唐湉最初出宫的理由。 「危险还是有的。」唐湉如实说道,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柔的说:「不过没关系,有秦侍卫保护我。」 「我和他说好了的。」 褚华得到了他的保证,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渐渐地盪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兴奋开心,他慢慢地凑近唐湉,把头靠在他的膝上,期待的问:「那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 唐湉点头,开玩笑着说:「除非华陵长大后嫌我碍眼赶我走,否则我轻易不会离开。」 「不会的!」褚华陵着急的跟他保证:「朕长大了也会一样待你好!绝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 「朕曾听颜先生讲过乌鸦反哺的故事!」 第60页 唐湉见他当真,唇边的笑也越发明朗,轻声说:「我信。」 「陛下一直都是好孩子。」 两人都没吃上午饭,说了一阵后唐湉就听见褚华陵小肚子里传来的动静,恰好他也饿了,立刻就让人摆膳,带着小皇帝一起吃饭。 经歷了一上午的折腾,现在已经快三点了,唐湉饿得难受,带着褚华陵在桌边大口吃饭,压根想不起守什么皇家规矩,恨不得把头埋进饭里吃三斤。 一边布菜的宫女被他俩吓得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被拉出去砍头。 唐湉能吃,饿起来更是什么都吃,褚华陵也有样学样,俩人堆起来的空碟子看傻了一众宫人,连秦曜进殿的时候都惊了一下,眉头忍不住直跳。 他这是饿了八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三十四 三十四 既然决心要回来守护华陵, 唐湉终于想通了,打算认真走一下事业线,毕竟如果守不住眼下的权势, 自然也就没办法保护华陵。 用秦曜的说法, 大渝朝现在也就是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内忧外患占齐了。早在当年秦家还没覆灭的时候, 朝内就已经被唐祺和谢眠山把持了, 他俩结党营私拉拢朝臣排除异己,私下里还搞买卖授官的交易,搞得朝廷上下一股子歪风邪。上樑不正下樑歪,那些个地方官员也有样学样,乡绅恶霸横行, 苛捐杂税鱼肉百姓, 弄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除去这些内忧,大渝的外部环境也很恶劣。早年他们还强盛的时候, 周边的几个小国也算听话安分,几乎年年都有朝贡, 无人敢踏进边境一步。可随着近些年朝内动盪国力日衰,那些曾经俯首称臣的小国便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逐渐暴露出贪婪的真面目, 屡屡进犯大渝边境,还趁乱攻下了几个边城。 四年前, 四国联盟再次压境, 秦曜的父亲和大哥领命率兵出征,当时他们带去的十万兵马虽数量不及对方, 可秦家多年带出来的镇西军不是吃素的, 真要硬碰硬也未必会输, 但是。 秦曜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唐湉瞭然,问道:「但是,你爹突然被传出在阵前倒戈投敌的事?」 秦曜点头,瞥了一眼排排坐睁着乌熘熘的眼睛认真听他讲故事的一大一小,忽然觉着自己仿佛一个说书先生。 他继续道:「不错。」 「其实,那次原本我也该随军出战的,可临出征前的一晚,父亲忽然改了主意,他说总觉得此行心头不安,怕我们全都走了,唐祺会趁着先帝病重在京中弄出乱子。」 「况且嫂嫂那时尚在孕中,小妹也才十三岁,府中若无人主事,真出了意外无人能帮。」 「我并不知道阵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坚信,父亲他绝不会做出阵前投敌叛国的事。」 秦曜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仍有不平,压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后来……坑杀了十万镇西军后,那帮夷军便把我爹和大哥的尸首悬在城门外足足半月。」 「若他们真是投敌,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唐湉不知怎么安慰他,半晌才轻声说:「这事过去了那么久,恐怕早就找不到证据了。」 秦曜也知道这些,眼底一片失落。 褚华陵扬着小脑袋跟在旁边听了好久,他虽然年纪小,却比同龄人懂事早熟,转头看了看秦曜,又看了看唐湉,无声的往唐湉身边靠了靠。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开朝堂,安稳民生后,找机会替你家平反?」唐湉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 秦曜回神,正色道:「那是自然。」 「因为你中毒已经快两个月没有上朝了,虽说瘟疫的事处理的尚可,但若是那些堆积的政务再不处理,怕是要出大乱子。」 「重开朝堂一事不能再拖了。」 唐湉面有难色,抬手挠脸:「但是我现在还什么都不了解,一上朝有那么多大臣在,我在旁边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暴露的更快?」 「你不用开口。」秦曜淡定的说道,「到时陛下坐在上首处,你在旁侧,起的是镇压的作用,无论谁提出什么问题,你都不用回应,让他们回去写了摺子递上来。」 「若有实在不明白的,先罢朝再说。」 唐湉边听边不住点头,「我懂了,就是让我站那当个辟邪神兽用。」 秦曜并不想发表什么言论,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毕竟唐湉这人总是会蹦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用词,他这些个用词都是跟谁学的? 三人商定好各司其职,唐湉左手拿着纸,右手抓着炭笔不停的在上面记着秦曜的话,生怕漏了什么到时记不住。 「此外,你要格外小心谢眠山。」秦曜想起了他,再次叮嘱道:「此人绝对不好对付。」 唐湉点头,若有所思的问:「我也觉得他不是好人,华陵那次生病就是他搞出来的。那你说……刚才那些追杀我的人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有可能,一切要等查过才知道。」秦曜回道,看了看外头又问:「白简还没回来吗?」 他这么一提醒,唐湉才想起自己让白简去追查那些刺客的事,外头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他回来,「还没呢,可能要晚点吧。」 秦曜眉头深锁:「去了这么久,估计是真查不出什么来了。」 第61页 「若真是谢眠山所为,以他的谨慎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白简怕是要空手而归。」 他的话音刚落,白简就回来了。 因为什么都没查出来,白简愧疚的俯首跪地,低声说:「属下去得晚了,所有的尸首已被人处理,根本看不出到底是哪路人所为。」 「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唐湉当然不会怪他,连忙叫他起身,摆手道:「罢了,本王心中有数,你不必请罪。」 「劳累一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吃点东西吧。」 白简面上愧疚,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才出去。 「唉。」唐湉头疼极了,想杀他的人那么多,他觉着自己像是一个在夜路中行走的人,四周到处都是危险,而他却根本不知道那些暗箭来自哪里。 但是无论怎么说,他既然选了回来就不会轻易认输,虽然秦曜也不见得未来的某天不会杀他,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走一步看一步吧。 重开朝堂的消息传出去后,唐湉便开始认真准备,为此甚至还专门请教了颜心斋,学了些基本的上朝常识。 三天后,他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上朝。 古代上朝的时间非常早,大概四五点天还没亮的时候唐湉就要起身,他简单洗漱完毕,在宝钿的帮助下穿好朝服,坐着轿子出门。 朝服不比平日里穿的衣服,不仅层层叠叠繁琐厚重,而且头上还要戴冠,在这闷热的夏日捂得人难受,再加上时间太早来不及吃早饭,他总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天色将将有些泛白,唐湉就已经到了。 他站在太清宫门口,仰头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闭目深吸一口气,平復好紧张的情绪后才迈步缓缓进入。一边还要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就当是以前被园长派出去进修培训好了,反正里头算来算去,除了华陵就属他最大,应该也不会有人找他麻烦。 待到唐湉进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群臣纷纷回首,对着他三唿千岁,场面声势浩大唯他马首是瞻,那个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 唐湉紧紧崩住脸上的表情不要露怯,昂首挺胸步履坚定,一路踱步到群臣最前面,在他专用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努力的记着颜心斋教他的仪态行事。 要说唐祺果然就是个大反派,行事过于嚣张,别人都得站着,就他一人坐下,就差给自己脸上贴着代皇标籤了。 正想着,小皇帝也到了。 唐湉眼见褚华陵一身明黄龙袍走出来,端庄的坐在龙椅上,背嵴挺得笔直,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隔着冕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唐湉却能感受到他的一板正经。 还怪可爱。 唐湉不合时宜的想着。 然而底下的朝臣对皇帝的到来并没有任何表示,根本没有电视里那样恭敬下跪三唿万岁的场景,仿佛那上头坐着的就是个隐形人。 唐湉皱眉,抬首看向龙椅上端坐的褚华陵,沉思片刻主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他撩开官服外袍结结实实的跪了下去,对着上首处的褚华陵跪了下来。 虽然他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现代人,的确不习惯跪人,更不习惯跪一个孩子,打从心底上不愿意做这样伤自尊的事,可是唐湉也清醒的知道现在是什么地方。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一整个时代的,他自知没有那样的本事和觉悟去叫板封建社会的破规矩,既然选择留下,那便要开始一步步的接受现在的身份。 将来他迟早要让华陵当上真正的帝王,而现在要做的就是拨乱反正。 随着他的下跪,其余朝臣们懵逼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唐湉没有做出任何说明,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有起身,有些眼色的人很快也跟着跪了下来。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何况现如今朝堂内本来也没剩几个不软骨头的人,接着又陆陆续续的跪下来一大片,就连谢眠山最后也跪了。 待到所有人都跪俯在地,才听上首传来一个稚气的孩童声音。 「众卿请起。」 唐湉从地上站起,抬头看上褚华陵,对着他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他在。 就算他自己也很紧张,可在这个时候唐湉却还是要挡在华陵面前,成为他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的目光越过朝臣,落在殿门外不远处站岗的秦曜身上。 尽管秦曜不在,可唐湉的心却忽然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三十五 三十五 第一次上朝对唐湉来说是一件既紧张又新奇的事, 他全程只需要坐在椅子上装深沉,全程不用做表情,把自己当个镇邪用的吉祥物就行。 他谨记着秦曜的话, 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无论底下有哪个大臣出来说了什么,他只要故作高深莫测的点头就行, 因为反正这群人天天只顾着吃喝, 也根本没什么要紧事说。 最近疫情刚稳定,底下的那些个官员为了讨好,把这次的功劳全算他一人头上,只字不提出力的王御医,以及远在息州临危受命的洪谦, 一个个费心费力的拍他马屁, 反倒没几个人真正在关心受灾的百姓。 唐湉听得心里反胃,不想跟这波人打官腔, 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想着等洪谦和王御医回来, 要给他们好好地褒奖一番,该升职加薪的升职加薪。 第62页 一堆人说来说去没个正经事, 唐湉嫌无聊便提前让下朝了, 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毕竟肚子饿。 然而这还不算完, 这边小皇帝刚刚退场, 唐湉来不及跑路就被人团团围住了,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凑了过来, 七嘴八舌的不停说话, 似乎刚才在朝上没有吹捧够, 下了朝还不放过他。 当然,虽然大部分人都舔他,可朝堂上还是有那么几个不鸟他的正常人的。 有几个年纪很大的老臣三五成群从他身边路过时,重重的哼了一声,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仿佛他脏了太清宫殿门口的石砖。 唐湉不觉得如何生气,身边的那群狗腿子不乐意了。 「那几个翰林院的老东西不知死活,王爷早晚要收拾他们。」 「一个个的除了搞那些酸腐诗文,还会什么?就会嘴臭!」 「若不是咱们王爷仁慈,哪容得他们在这放肆!」 唐湉听了这话都觉得脸红,心说就唐祺那个反派作风也能跟「仁慈」扯上关系,这帮人真不要脸。 「你们若是无事便自行散去,本王想静静。」他冷着脸端着架子训斥他们,无情的撵人走:「少来烦我。」 大约平时唐祺就是这么个阴晴不定的性子,那些朝臣们没敢再打扰,灰熘熘的结伴走了,唐湉这才落了几分清净。 他踏出正殿大门,一抬眼就看到前方有个人在等他。 谢眠山回头,憨厚忠实的脸上照例是那副爽朗的笑,大大咧咧的打招唿:「义弟。」 唐湉还记得自己遇刺的事可能与此人有关,又经由秦曜提醒,现在对他的戒心比之前更深,尽管很不想和他对线,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谢大哥,你在等我?」他迈着步子踱到他身边,明知故问。 他装傻,谢眠山也不戳破,仍是傻乐呵道:「自然是在等你的,不然天这么热我何苦在这受累。」 「我是想跟你说下秋猎的事。」 唐湉不解:「秋猎?」 谢眠山点头:「是。」 「眼下这都快七月了,再过几日就是立秋,咱们的秋猎接连耽搁了好几年,我瞧着今年好容易能得空,想跟你商量大办一次,连年运势都不好,说不定藉机还能沾沾喜庆。」 唐湉根本不懂什么秋猎,看谢眠山那一板正经的模样又不好不同意,思量一会儿后道:「这事容我回去后再考量一番,眼下疫病刚过,百废待兴,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谢眠山很痛快的答应了:「那成,你回去想好了到时告知我,我好着人去准备。」 说罢他也不纠缠,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唐湉看着他走,回昭羽宫的路上都在想着秋猎的事,待吃了早膳,把华陵送去南书房上学后,他才跟秦曜提起了这件事。 「秋猎?」 秦曜皱眉,「他这么跟你提的?」 唐湉点头,又说道:「不过我没有马上回应,只说要想想,这个秋猎是什么意思?」 秦曜坐在窗边,解释道:「我朝每年都有春猎和秋猎的习俗,这是自古朝就流传下来的规矩,秋猎就在秋收之后,由陛下亲自带兵出征进山围猎,猎得头筹者重赏,寓意来年大丰。」 「不过这些年接连祸事,已经有五年不曾开猎了。」 唐湉听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他说到这里,好奇的又问道:「那你参加过吗?」 秦曜漫不经心的擦拭着自己的短刀,缓缓地回他:「我十二岁起开始参加围猎,其后三年都是头筹,场上未有能胜我者。」 唐湉感慨,「白简呢?他不是第一高手吗?」 「在我面前,他只算第二。」秦曜淡定的说着凡尔赛发言,「若不是我家中出事,第一的名头怎么也不到他头上,只要有我在,他永远无法出头。」 唐湉见他满脸自信,在这一瞬间才再次确认秦曜的确是个才十九岁的男孩,即使这么多年过得艰辛隐忍,仍旧没能改他骨子里傲气。 不过也还是挺孩子气的,这么在乎第一名第二名,有点可爱。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秦曜皱眉看他,不满他那个看孩子似的慈爱眼神。 唐湉笑着低下头,岔开话题又问:「那依你看,这秋猎开是不开?」 秦曜没有半分犹豫点头:「自然要开。」 「谢眠山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找你,可见他看重这件事,既然他主动下场,我们不妨看看他准备了什么等着你。」 唐湉头皮发麻,「我那天在城外遇刺,难道真的是他的手笔?」 秦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怕了?」 「也不算怕……」唐湉挠头,「就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我们那里挺和平的,谁一天到晚动不动又打又杀勾心斗角。」 秦曜面色一顿,沉默一会儿才问:「说来,我一直很好奇……」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唐湉回头看他。 秦曜犹豫一会儿后说:「我暗中观察,发觉你似乎不是我朝子民,许多寻常的东西你都不了解,这很奇怪。」 「看你言谈举止中分明是读过书的,为何写字又那般费劲?在学堂的时候夫子都没教吗?」 「而且……」秦曜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异色,「你好像很会哄孩子,像是专做这个的。」 第63页 也不是秦曜对男人哄孩子这事有什么偏见,只是在这个时代,他的确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带孩子这么有经验,甚至比很多女子都还好,总觉得奇奇怪怪的,连他妹子照顾小侄儿也做不到那般细緻。 秦曜暗地里猜测了许多回,但都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唐湉一愣,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明这些,魂穿就够离谱的了,要是把穿越时空说出去,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那个大病? 但转念一想,秦曜都这么淡定的接受魂穿这事了,没准穿越也……可以? 「我其实……」唐湉觉着,反正马甲早都掉了,也确实没什么可隐瞒的,索性直接坦白了:「我的确不是你们大渝朝的人。」 「该怎么说呢……我不仅不是大渝的人,甚至和你们都不在同一个时空。」 秦曜眼中露出些茫然,显然不是很明白。 唐湉嘆气,「我从另外一个很遥远的时代穿越而来,在我们那个时间线里没有大渝朝存在,你们之于我而言,算是架空平行世界吧。」 「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时代背景没什么影响,毕竟那些飞机大炮什么的□□我也造不出来。」 「至于我的职业,说起来你可能没听过,应该相当于你们这儿的启蒙先生吧,不过我们那里叫幼师,是专门负责带学龄前小朋友的。」 「说起来我也是惨。」唐湉单手撑着下巴无奈的转着炭笔,「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你知道公立幼儿园的老师名额有多难得吗?」 「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又是我真心喜欢的工作,所以过得很开心。」 唐湉絮絮叨叨的开了话匣子,穿越这么久他就没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此刻也不管秦曜能不能听懂,一股脑的将他当做倾诉的对象全说了。 秦曜听了半天才总算是明白过来,瞭然的说:「所以,你也算是半个先生?」 「差不多吧。」唐湉耸肩,「不过我们一般不教小朋友们文化知识,每天就是带着他们做游戏讲故事吃点心哄睡觉。」 秦曜不解:「这有什么可教的?」 「你不懂。」唐湉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们这叫幼儿学龄前早期启蒙教育,就算带着小朋友们做游戏,那也不是随便玩的。」 「这是一整套教育体系,说了你也听不明白,我做的教案堆起来比你还高呢。」 秦曜果真没听懂,虽然他确实好奇,却不会对别人的事置喙多嘴。他点了点头,表示这个话题跳过,看着唐湉认真地说: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你我敞开了说话,我也不好再将你当成唐祺,唤你真名更好些。」 这个话也合理,唐湉也不想顶着唐祺的名字过活,便回道:「说来也巧,我本来也姓唐,唐湉。」 「糖甜?」秦曜拧眉,极度不能理解:「你爹娘为何起这个名字?」 一个大男人,怎么又糖又甜的。 唐湉无奈,抓着炭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指给他看。 「看清楚了,是这个『湉』字,寓意水流平静从容,不是香甜的甜。」 秦曜凑近些,看着纸上端方秀气的字迹半晌,想得却是别的事。 原来他写字并不难看。 他默默地瞥了一眼惆怅的唐湉,心里又补了一句。 倒是这名字很衬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5 16:22:38~2021-08-16 16:2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贊 2个;俞止风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三十六 三十六 两人说了会话, 而后秦曜出去又回来,给他搬来一大摞奏摺。 唐湉:「……」 他看着眼前堆得山高的奏摺,非常想原地消失, 马上就后悔回来的这个决定了。 秦曜面不改色的点了点案桌, 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说,这也太多了……」唐湉头疼, 「这得处理到什么时候?还让不让人活了?」 秦曜盘腿坐下, 随手抽过一个奏摺本放到桌上,对唐湉淡淡的道:「这只是一部分而已,还有些我没拿过来。」 「这还只是一部分!!???」唐湉吃惊的瞪大眼睛,「那我要不吃不喝几天才看得完?」 「村里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秦曜扶额无语:「谁拿你当驴了,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思索些什么?」 「这些虽然多, 但也不是每个都需要你亲自处理, 我会帮你筛出重要的,你只要照做就行。」 唐湉心如死灰, 心说就这成百上千的摺子,再怎么筛数量也还是很恐怖, 难道以后都要过这种日子吗? 早知道那时候就应该跑得远远地。 「要是有军机处就好了……」他趴在桌上满脸惆怅的嘀咕着。 秦曜边翻看奏摺边听他念叨,随口问道:「什么是军机处?」 「唉, 怎么跟你说呢?」唐湉从桌上爬起, 撑着下巴皱眉,「我知道的也不太多, 都是电视小说里看来的。」 「我们那个时空有个王朝的皇帝设立了一个叫『军机处』的机构, 简单说来就是替皇帝分担政务的。」 第64页 「比如筛选这些全国各地送上来的摺子传到皇帝书房里,有时候皇帝一个人遇上没办法决定的事务, 他就会下发到军机处参议。「 「还有你们军人打仗时候用到的地图、兵马钱粮都和他们有点关系, 没有的地图他们要派人考察, 车马钱粮他们也要督促各部门报备,功能挺多的。」 「虽然听上去复杂,可却能让皇帝省不少事。」唐湉嘆气,「不然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早都累死了。」 「真不知道唐祺怎么想的,皇帝有什么意思呢?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不如当条咸鱼挂起来自在。」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秦曜面上却浮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 唐湉拿着毛笔翻开秦曜递过来的奏摺看了看,他还是不习惯这种从右到左的繁体字,读懂要费老大的精神。 就在他努力的辨认着上头的每一个字,宛若一个文盲时,旁边的秦曜淡淡的道: 「那个摺子是禄洲知府李泉呈上来的,他们那有人聚众闹事,原先只是个别乡镇开始,现在已经隐隐有了造反的苗头,向你请求增兵处置。」 唐湉恍然,「原来如此。」 「那我要同意吗?」 秦曜坐得更近了些,点头道:「自然是要镇压平息的,只是你久不理朝政,这摺子是上月就送来的,恐怕现如今的事态比之前更重了些。」 「这些年来,像这样小规模的农民起义军有很多,虽都不成气候,可总这么下去,江山根基迟早不稳。」 虽然秦曜和唐祺血海深仇,但他绝不愿意看到大渝朝风雨飘摇四分五裂的场景,抿唇道:「这件事必须尽快派人处理。」 「那你有推荐人选吗?我现在手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唐湉犯愁,「这事归谁管,兵部?」 秦曜点头回道:「既然李泉上了这个摺子,就代表他们当地的驻军已经抵御不了了。此事当然要归兵部管,只是现在的兵部尚书尚明德与谢眠山是一路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腌臜事干了不少,交给他只怕不行。」 「但是兵部侍郎赵觉为人勤恳正直,可以一用。」 在打仗用人这件事上秦曜肯定是专家,听他的准没错,唐湉很放心交给他处理。 秦曜瞥了他一眼,忽然又道:「那个赵觉,从前是我爹的至交好友。」 「而他的独赵奕曾是我手下的校尉,至今与我来往仍旧密切。」 唐湉茫然抬头,无意识的用拿着炭笔的手擦了下脸,弄得脸颊上都是黑灰,不解的问:「怎么了?」 「你会介意吗?」秦曜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赵氏父子严格意义上讲算是我的人。」 唐湉仔细想了一下,总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感情秦曜觉得,他推荐来的人和他都有匪浅的关系,而自己一旦重用了,以后赵家或许就一步步的在朝中站稳脚跟,这就意味着秦曜在朝中的势力也会随之扩张,对他不利。 唐湉无所谓的耸肩:「这不挺好的吗?」 「只要能把现在的局势稳定下来,谁厉害谁上,我都可以。天下太平了,等以后华陵长大,我才能给他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秦曜目色深沉,就像在凝视一个很新奇的人,试探着问:「你真的对权势没有兴趣?」 「我只能说人各有志。」唐湉嘆气,「并不是说权力就真的一点都不吸引人,可能的确有人热衷吧。但我是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人,我以前接触到的东西那些说实话……你可能一辈子都想像不出来。」 「我见过光怪陆离的世界,看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唐湉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或许这在你看来不可思议,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很久之前,我的志向就是做一个老师,当我毕业进入幼师这个行当后,我每天都矜矜业业努力工作,我喜欢带着小朋友们在阳光下做早操,陪他们玩游戏,给他们讲故事,然后一届一届看着他们长大毕业,离开我去往更好的地方。」 「比起摄政王,我还是更愿意过普通人的日子。」 秦曜默默地看着唐湉,眼中闪着些看不懂的东西。 这样鲜活的唐湉是他没见过的,他和自己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他相信他此刻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地的,也信他真的志不在此,可是。 「可是你还没有真正的尝过权力的滋味。」秦曜沉声说道,「我以前也看过很多眼神清澈的人,他们也会说自己不慕名利心怀大志。」 「但当他们一旦手头有了权柄,亲自尝到了它带来的甜头后就再也放不下了,甚至会一步步的陷得更深。」 「我见过。」 十年前,刚刚考中状元的唐祺也是个风光霁月皎如朗月的人,他也曾满腹诗卷扬言要还人间一片青天,可后来不还是变了? 权力是一把沾了蜜糖的刀,任何人沾上都会见血,可是那甜味却又吸引着他们着迷的继续在刀刃上拼命舔舐,哪怕最后肝肠寸断。 秦曜深深地看着唐湉,很希望唐湉能一直这样保持眼里的纯稚温良,永远不要被眼前的权力迷花了眼。 他甚至会困惑的想,唐湉这样的人,也会被陷进权力的泥沼吗? 第65页 有一天,他也会像唐祺那样吗? 唐湉在他的目光中手足无措的放下炭笔, 秦曜生得太漂亮了,他的睫毛就像鸦羽又长又密,眼睛像黑曜石又黑又亮,五官明朗又带着一丝艷色,有着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矛盾气息,很容易会迷惑人。 而且他处处都长得好,每一点精准的长在唐湉的审美上。 人比人气死人,唐湉无意识的抬手摸上自己的脸,这下彻底把手上所有的碳灰都抹了上去。 唐祺长得也好看,但是吧……总觉得他似乎过于阴柔了些,是换上女装上街都不会有人怀疑性别的那种程度,细胳膊细腿没有一点阳刚之气,跟秦曜比起来差远了。 秦曜注意到他的脸全花了,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不要再蹭了,全是灰。」 「啊?」唐湉挠脸的手顿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炭笔上留下来的黑灰。 他手忙脚乱的找帕子擦脸,可一大堆的奏摺压住了满桌的东西,他左右翻找都没找到东西,正想着是不是要把金钗叫进来,忽然一个白色的手帕放到了他的案桌边。 只听秦曜轻声说:「用这个。」 唐湉一愣:「谢谢……」 他拿着帕子在脸上一顿粗暴胡搓,脸都被搓红了也不知道心疼,仿佛那张脸是租来的,动作大到秦曜都看不下去。 「我来吧。」秦曜扯过他的手,亲自拿着帕子给他擦。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近,唐湉一抬眼就能看到秦曜的脸,甚至隐约还能瞧见他脸上微不可见的绒毛。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突然放大在眼前,唐湉唿吸一窒,屏住唿吸生怕自己冲撞了人家。 秦曜面不改色,认真地替他把脸上的黑灰一点点擦净,眼睛却也在对方的脸上不着痕迹的逡巡一圈。 同样的一张脸,换了个人就完全不同了。 真奇怪。 唐湉脸上的灰被擦干净后,秦曜重又坐了回去,两人之间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为了打破尴尬,唐湉没话找话:「你随身还带着手帕呢?看起来好像是女孩子的,是你心仪之人的吗?」 「是我妹妹的。」秦曜淡淡的回他,顺手把帕子塞回怀里。 唐湉点头:「原来你还有妹妹呀,那她一定也很好看。」 这会儿放松下来,他的脑子也就说话没怎么过滤,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 秦曜却默默地皱了眉,貌似不是很高兴。 唐湉暗道要遭,在古代他一个外男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夸他妹子漂亮,应该是很不礼貌的唐突行为吧? 「抱歉,我乱说的。」 秦曜摇头,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 主要他注意到,唐湉说的话是「也」,参照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三十七 三十七 在秦曜的悉心指导下, 唐湉学着自己处理了好几个摺子。当他上手后才发现,原来这东西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除去一些要事确实不好处理, 大部分还是很好对付的。 而且有的官员是真的话痨, 什么都要上报,几乎把他这当成朋友圈, 连家乡什么果子香甜都要说一遍, 唐湉起初看得时候满头问号,心说这是个什么鬼。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秦曜走了过来,无奈的点了点他的案桌:「你这个字……还是想办法练练吧。」 「哪天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唐湉回神, 他也知道自己那□□爬子多丑, 头疼的说:「但是我真不习惯用毛笔写字,一点都不方便, 手腕也使不上力。」 他认命的合上摺子,转头问道:「对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深夜,有人熘进了我的房间。」 秦曜翻摺子的手一顿, 面上有些不自然, 显然也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几次梁上君子的不光彩事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好在唐湉没注意到他的细微情绪, 继续道:「要说也很奇怪, 我本以为那人是来杀我的,毕竟我这个身份遭人恨, 仇人太多了。」 「可那人却没动我, 好像只是在找什么东西, 在我房里到处翻柜子,最后又在床尾床头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后空手走了。」 说罢,唐湉看了一眼秦曜,犹豫着又说:「我最开始怀疑那黑衣人是不是你,可身高也对不上,那人比我都矮,貌似是个姑娘。」 秦曜此刻也开始沉思,问道:「姑娘?」 「是。」唐湉点头,「你觉得她在找什么?」 秦曜眉头紧锁,单手轻扣在案桌旁,有规律的一下下的敲着,良久才启口道:「我不能肯定。」 「唐祺的阴私太多了,他藏了什么东西在房里谁也不清楚。」 「如果要我来猜的话,那人极大可能是在找那半枚虎符。」 唐湉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虎符?就是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 「不错。」秦曜耐心给他科普,「虎符本是可以用来调动军队的一种信物,歷年来都是一分为二,分左右两符的。」 「通常右符握在陛下手中,而左符则在将领之手……原先,那左符是我爹保管的。」 「后来出了事,唐祺和谢眠山借叛国的罪名,阵前联手剥了我父亲的爵位和兵权,这虎符也就被他二人握在手中。」 第66页 「虎符只有合二为一才能起作用,他二人各自持有一半才可以互相制衡,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唐湉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假如那晚的黑衣人目标真的是那半枚虎符,那她肯定就是谢眠山派来的?」 「我只是说有可能。」秦曜简单的回道,他瞥了一眼唐湉,又问:「你过来这么久,有发现过虎符的踪迹吗?」 说完,他拿着毛笔在纸上简单的画了一个形状出来,点了点上头的图案:「就是这个模样。」 唐湉凑过去一瞧,差点没笑出声。 别看秦曜人长得标志,字写得也不错,可谁能想到他画画就是个青铜,虽然勉强也能看得出是个虎形,但那个画风委实和他的人不搭。 秦曜瞥见他笑,纳闷的问:「哪里好笑?」 唐湉忙敛了笑容,凑过去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在脑中把卧室寝殿里所有的角落都回忆了一遍,摇头说:「我很确信没见过这个东西。」 「再说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唐祺应该不会随便乱放的吧?肯定是找个什么隐蔽的地方收起来了。」 这个回答也在秦曜意料之内,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无力的说:「事情麻烦了。」 「若是没有你手中的那半枚虎符,就无法调动守城军队,而谢眠山若是真打算破釜沉舟,咱们也没有依仗。」 唐湉听了他的话也跟着担心起来,连问:「那怎么办?」 「你说的对,这么重要的东西唐祺不会乱放。」秦曜深思,斟酌着说:「如果那晚真是谢眠山的人,那你的处境确实危险。」 「他或许是想趁你失忆的时候偷走虎符,让你手中无兵权可用,这样就可以除掉你在朝中的大半势力。」 「我觉得以唐祺多疑谨慎的性子,虎符多半还在你房间某处,谢眠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有空仔仔细细把屋里整个翻一遍,决不能落入谢眠山手中。」 唐湉忙不迭的点头:「我知道了。」 正说着,宝钿从外头敲门而入,毕恭毕敬的说:「王爷,陛下下学了。」 「是吗?」唐湉回神,忙起身道:「我这去接他。」 说罢,他又回头对秦曜说:「一起吗?」 秦曜本就是褚华陵的侍卫,两人一起出了门。 南书房不算远,但离昭羽宫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唐湉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想着要重新给华陵换个地方住。昭羽宫地处偏僻,而且本来的寓意也不好,到处都阴森森的吓人,华陵住在这里时间长了对身心都有影响,还是早点给他换个好点的宫殿。 最好能离书房近,离正阳宫近,两全其美。。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南书房门外,恰好颜心斋刚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宣布下课,孩子们马上开开心心的活跃起来,一个个的跟个小太阳似的从屋里窜出来。 「皇叔!」容夕长公主仗着最年长第一个跑出来,两手轻轻地提着小裙子,笑容满面的奔向他。 唐湉笑意盈盈的弯腰行礼,低声道:「长公主安。」 容夕满脸期待的看他:「今日可有什么好吃的吗?」 唐湉现在每天都会来接华陵下课,顺便带些自制小点心过来分给孩子们,虽然古代没有做西式甜点的材料,但御膳房做的中式点心也非常精美可口,唐湉便挑了些能替代的原料,搞了些四不像的东西出来。 比如简易蛋挞,羊奶乳糕,没有奶油的小面包,黑芝麻蛋卷,小朋友们都特别爱吃,只用了几天就彻底收买了这些小朋友。 唐湉抱歉的笑了,「真对不住,今日臣忙了一上午批阅摺子,没能来得及亲自下厨,但是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山楂糕带过来。」 听说没有好吃的,容夕小脸立刻就垮了:「我不喜欢御膳房的点心,都吃腻了。」 唐湉刚要开口哄她,华陵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书本,小脸上扬着灿烂的笑:「皇叔!朕放学啦!」 「今日先生有夸陛下吗?」唐湉笑着看向他,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书本,右手牵过华陵的手。 褚华陵乖巧点头,骄傲的回道:「先生提了朕背书,朕背得一字不差。」 「真好。」唐湉表扬道。 此时颜心斋也出来了,见了他恭敬作揖:「王爷。」 「颜先生。」唐湉对他点头,「辛苦了。」 看着低眉顺眼不言不语的颜心斋,唐湉又回头看了看秦曜,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想法来。 颜心斋看着也是个有能力的,要是把他也拉到自己的阵营里,让他帮忙一起处理家国大事,那他岂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左秦曜,右颜心斋,他还怕个球? 唐湉越想越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对着颜心斋笑得愈发温柔,热情邀请道:「颜先生今日留下来一道用膳吧,本王正好有些话想同你好好聊聊。」 颜心斋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地里的小白菜,被放到了称上掂着斤两,也不知这人要怎么宰他。 尽管心里腹诽,可摄政王的话谁敢不听,颜心斋忙应下了:「下官全听王爷吩咐。」 秦曜大约能明白他心里所想,轻轻地摇了摇头。 也算唐湉有脑子,这一拉就拉到了颜心斋。整个朝堂里,政见能力在颜心斋之上的也没有几个人,他本来还在想要怎么选个合适的时机向他举荐颜心斋,没想到唐湉自己就把主意打到人家头上了。 第67页 他能教授的东西毕竟有限,唐湉的确需要一个更好的老师辅佐,不然迟早露馅。 唐湉把围着自己的小朋友们用带来的点心打发了,站在一边同颜心斋闲聊,颜心斋喝了口茶,悠闲地问:「王爷,上次跟您说过陛下伴读的事,您可有人选了?」 唐湉脸一僵,早就忘了这回事,心虚的说:「这个……。」 「伴读的事您还是该上点心。」颜心斋嘆息,「陛下这个年纪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虽几个皇子年纪也相仿,但到底隔了几层。」 唐湉知晓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也开始发愁,忙说:「先生说的是,本王一定尽快解决。」 他抬头看着正和几个兄弟分着糕点吃的华陵,又看看别人都有伴读陪着说话,忽然也觉得华陵一个人貌似有些孤单。 其实华陵也很喜欢两个弟弟和姐姐的,而那两位小皇子也不是顽劣熊孩子,但皇家之间的亲情缘许是真的淡薄,就算是兄弟,怎么看都像是隔了什么,疏离得很。 唐湉深思,想办法能把这几个孩子的关系搞好,最好能成为真心实意的好兄弟,将来几个孩子长大了,也许还能成为华陵的助力。 看来,是该拿出他的杀手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三十八 三十八 盛情难却, 颜心斋中午留下一起吃了午膳。 等到桌子撤下,金钗奉了茶来,唐湉便让华陵跟着嬷嬷去午睡, 悠闲地同颜心斋坐了片刻, 脑子里想着怎么开口比较合适。 他不急着说话,颜心斋更不急, 捧着茶杯慢条斯理的等。 这厢唐湉总算是思量好了, 终于捨得放下杯子开口:「颜先生,本王有一事相求。」 他想了很多弯弯绕绕的理由,但都被否决,还是想直截了当点,「不知颜先生有没有兴趣帮我一起处理国事政务?」 颜心斋看过来, 根本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唐湉嘆息, 实话实说:「本王近来被那些摺子扰得心烦,想邀请先生和我一起处理。」 颜心斋捧着杯子几次都想再确认有没有听错, 可看着唐湉那虚心求问的表情又不似作假,一时没能及时给出回应, 傻了般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即使他向来自诩稳重,此刻也有些磕巴:「王爷、王爷这是何意?」 自打他入了翰林, 后来秦家没落, 颜心斋就再没了什么抱负,尽管对朝内外的诸事私下里愤慨痛恨, 却又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为了躲避唐祺的迫害,他只能假装愚钝, 每天沉醉于诗文书画寄情, 以为一辈子或许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去了。 看他不怎么信自己, 唐湉补充道:「本王需要颜先生的帮忙。」 颜心斋直直的凝视着唐湉,因为他的诚恳,从前脸上的那些怯伪装也都散了,只是仍旧疑惑:「王爷为何想起下官?」 「当然是因为你有才啊。」唐湉一脸纳闷,不然他为什么巴巴的来讨好他。 颜心斋低头沉思,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总是爱拿过去的事和今时的人相比,倒显得他婆婆妈妈的,他藏拙守愚这么些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得到重用吗? 既然机会来了,为何不接? 于是,颜心斋放下杯子,从椅子上站起,对着唐湉恭恭敬敬的行礼:「承蒙王爷高看,下官不胜惶恐。」 「只要王爷需要,下官当鼎力相助。」 唐湉松了口气,虽然这回答也算在意料之中,但他也是忐忑的,毕竟他现在的名声不太好,而颜心斋一看就是那种精明不好煳弄的主,万一他觉得自己是在玩什么阴谋而拒绝,他也不能强迫人家。 有了颜心斋入队,唐湉处理起摺子来效率更快了。他们三人分工合作,先由秦曜第一步筛出需要重点处理的摺子给唐湉,唐湉能自己处理的就自己试着处理,有疑问的就去和颜心斋协商请教,短期内学到了不少知识。 颜心斋的政治能力确实强,他不伪装的时候在唐湉眼里就是个神人,什么都会,策论史记能信手拈来,回答唐湉的疑问时也是尽可能的用浅显易懂的话,绝不会故作高深,当个帝师妥妥的。 只用了几天的时间,颜心斋在唐湉心里就已经上升到和诸葛亮一个等级,虽然这有一点滤镜成分在,但却是他真实的心声。 而且颜心斋还有一个特别特好的优点,就是凡事不关己事不开口,哪怕唐湉和秦曜突然关系融洽,哪怕他那□□爬字写得再如何乱,哪怕他的马甲岌岌可危,他也视而不见。 不听,不看,不问。 唐湉对他的好感度大大上升。 成山的摺子渐渐处理完了,唐湉虽然累,却也结实的学到了不少东西,为了放松一下,他出宫散心,答应了给孩子们再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回来。 白简被迫从一级宅男变成跑腿伙计,认命的跟在主子后头护卫,一路从东街逛到西街。 和以往的心境不同,唐湉这次出来毫无负担,不用想着怎么跑路,吃吃喝喝逛逛,彻底享受了一把古代高富帅的生活。 从东街出来,踏入西街的时候,唐湉就觉着有些不对了。他站在街上左看右看,宽阔的大街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而路两边的楼装饰的花花绿绿,可却又都紧闭着大门,也不做生意,冷冷清清的。 他觉得奇怪,别的街上那么热闹,为什么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第68页 「这怎么没人?」他好奇的问向身后跟着的青年,「都不开门迎客吗?」 白简扭头看了一眼,面有古怪的道:「花街柳巷秦楼楚馆,白日自然是不会开门的,她们都是傍晚时分才出来。」 唐湉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恍然大悟:「青楼?」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那些小楼,怪不得总觉得装修风格和外头的不一样,原来如此。 说到青楼,唐湉可太有兴趣了,或者说应该没有哪个现代人对古代青楼不感兴趣。 当然了,他倒也不是想干什么坏事,来都来了,见识一下也是好的,不然总觉得亏了。 「那我们晚上再来。」唐湉兴致勃勃,现在刚过晌午,还有三个小时才营业,他可以逛一圈再回来。 白简对他的提议并不意外,点头道:「是。」 又问:「那咱们还去苑琼阁吗?」 「嗯?」唐湉回头,「那也是青楼吗?」 白简回道:「您是苑琼阁的常客了,以往您心气不顺就会去那里坐坐,找乐芜姑娘解闷。」 唐湉:「……」 他极隐晦的瞥了一眼下身,想着这玩意儿也就是个装饰功能,怎么唐祺还能到处跑青楼,不怕露馅吗? 「晚上再说。」唐湉扭头往回走,随口问道:「那个乐芜姑娘长得漂亮吗?」 「她是花魁,自然是美的。」白简老实的回道,「王爷从前最爱听她的琴。」 唐湉一听说是花魁就更好奇了,漂亮姑娘谁都喜欢看,那必须要去瞧瞧。 他边走边乐滋滋的想着,不成想刚从西街出来就撞上了人。 唐湉被人大力冲击的站不稳险些摔倒,幸好白简及时扶住了他,这才没让他大庭广众之下跌个四脚朝天。 待他站定,唐湉才发现撞到他的居然是个小孩。 那男孩意识到冲撞了别人,立刻小声的说:「对不住。」 唐湉哪会跟小孩计较这个,就是丢脸他竟然会被一个孩子撞得人仰马翻,忙去扶他说:「没关系没关系。」 他把那小孩扶起,就被他吸引了目光。 这小男孩子大概七八岁,长得却标志极了,眉眼清俊五官端正,长大了又是一个极品小帅哥,更重要的是,他也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唐湉下意识的就想起了秦曜。 说曹操曹操就到,下一秒秦曜的声音就传来了。 「平儿!」 秦曜从拐角跑来,严肃的看着男孩厉声说:「我早跟你说过走路不要横冲直撞,是不是又冲撞了旁人?」 叫做平儿的小男孩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唐湉有些意外:「秦侍卫?」 秦曜本来只顾着训斥侄儿,听了他的声音后才转过头,看到唐湉的时候,眼中也露出一丝讶异,「是你?」 「好巧。」唐湉想起今天是他的休沐日,没想到居然在宫外遇上了。 秦曜把平儿拉到自己身边站好,「我家平儿行事鲁莽,还请王爷莫要责怪。」 「没事。」唐湉压根不在意,目光仍在他身边的男孩身上打转,问:「这是你家孩子吗?」 秦曜点头,拍了拍男孩的头,轻声回道:「这是我大哥秦晖的独子,平夷。」 说罢,他又对男孩说:「平儿,见过王爷。」 平儿听话的对着唐湉行了个大礼,乖巧的说:「见过王爷。」 唐湉忙叫他起身,目光在平儿和秦曜身上来回切换,感嘆道:「你这个小侄儿与你长得竟有七分相似,怪不得我觉得眼熟。」 秦曜点头,眼神在唐湉出来的方向转了一圈,慢悠悠的开口:「王爷今日怎么好雅兴,才过晌午就来花街?」 唐湉脸上勐地红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平儿,急忙解释道:「我、我是无意间误入,误入。」 秦曜眉尖轻扬,似是不大信他的话:「是吗?」 唐湉脸上更加燥红,不敢说本来的确是打算晚上参观,像是给人抓到了小辫子,急于岔开话题:「天这么热,咱们在这站着多不合适。」 「本王请你们喝茶。」 说罢他拉过平儿的手要走,秦曜本来不想去,此刻也不好上去拉开,落了唐湉的脸面,只好跟了上去,为此还受了白简一个冷脸。 唐湉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茶楼点了包厢,又让人上了一大堆瓜果点心,一样样的摆在平儿面前,大方的招唿他。 平儿没有乱动,乌熘熘的大眼睛看向了秦曜。 「既是王爷好意,你吃吧。」秦曜点头说道。 平儿眼睛一亮,却仍谨守着规矩,规规矩矩的说:「谢过王爷。」 唐湉本来只想赶紧拉着他俩离开西街口,免得秦曜再提尴尬的事,可现在看着平儿乖巧的坐在他身边低头认真吃栗子糕时,目光就移不开了。 平儿虽只有八岁,可这些年被秦曜兄妹教养的很好,礼仪规矩一样不差,尽管他很少有机会能吃上这么好的点心,却也没有露出一点贪色,小小的咬着糕点,神情端庄目不斜视,一看就是好苗子。 唐湉昨天又被颜心斋催着给华陵找合适的伴读,这会儿突然就有了个好主意。 这不就是现成送上门来的小羊羔吗? 唐湉直勾勾的盯着平儿,笑容逐渐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三十九 第69页 三十九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热情, 秦曜警觉起来,身子向平儿倾斜看向唐湉,满脸戒备:「你在看什么?」 唐湉轻咳一声, 收敛了自己的过度兴奋, 温和的问:「你家平儿可读书了吗?」 秦曜不知他想做什么,狐疑着回道:「自然是读的。」 秦家出事的时候平儿才四岁年纪还小, 但是大家子弟谁不是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进入家族学堂学习, 这些年家道中落,秦曜私底下也没有停止过教他读书习字,力求做到文武双全。 「那真是太好了。」唐湉有些高兴,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小侄儿进宫。」 「你看行不行?」 秦曜看了看他, 又瞧瞧压根没听懂的平儿, 皱眉问:「你要让平儿做陛下的伴读?」 「是。」唐湉斟酌着,反正白简不在室内, 他就直说了:「我都考察过了,咱们朝内外正合适的孩子没几个。」 「你们平儿性子好, 教养好,看起来也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正好和我们华陵合得来, 要是能有平儿做伴读一起长大,我也放心。」 他话说完, 可秦曜沉默了。 「你不愿意?」唐湉见他迟迟不说话, 迟疑着问了一句,他以为秦曜肯定会愿意的。 秦曜面有难色的摇头, 低声说:「我是觉得, 平儿的身份不合适。」 能做陛下伴读的人, 家世背景是很重要的。要是秦家从前的荣耀还在,安国公府出来的小公子完全有资格进宫伴驾,可秦家早已落魄,现今人人避之不及,作为「叛臣」之后,他们是决计不敢想这些的。 唐湉却不以为意:「合不合适要我说了算。」 他把玩着手里的摺扇:「你不是说,我在朝中说一不二权势滔天吗?那我让谁给华陵伴读都可以。」 「让那些世家把自己的孩子送来,他们一个个的推三阻四百般不愿,那我亲自找来的人,他们还有脸反对?」 「这……」秦曜仔细想想好像也对,虽然他还是觉得不大妥帖,可一时也找不到理由不同意。 唐湉又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把平儿照顾好的,绝不叫他受了委屈。」 说完,他又看向认真吃果子的小男孩,温柔的问他:「平儿想不想跟我回去,跟陛下一起读书?」 「我们华陵就你比小三岁,也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你会喜欢他的。」 平儿呆呆的看他,嘴里的果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嚼,小脸上一片茫然。 秦曜大约是想通了,低声道:「还不快谢过王爷。」 「谢王爷。」尽管不是特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平儿向来听话,老老实实的跟着小叔叔道谢, 唐湉看他乖巧,顿时满意极了,心头的一件大事落了地。 「对了。」他喝了口茶想起来,对秦曜说:「你推荐来的那个赵大人前几日已经整装出城,禄洲那边事态似有扩大的趋势。」 「我听赵奕说了。」秦曜点头,替平儿把嘴角边的一点糕点碎渣擦掉:「那些叛军人数不少,可到底没有正经的军师坐镇,成不了气候。」 「不用担心。」 唐湉见他笃定,也渐渐地放心。 随着日头西沉,秦曜也要带平儿回家了,唐湉起身和他们一起下楼,没走多远就见一个绿衣少女急速跑来,隔了老远喊道:「哥!」 秦曜牵着平儿的手停下脚步,那少女由远及近跑得满脸通红,气沖沖的说:「不是说只是出来买点针线吗?怎么一去就不回了?」 「我一个人在家左等右等不回,找了你们一下午!」 「还以为出了大事,吓死我了!」 秦曜低声跟她解释道:「抱歉,小曼。我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坐了一会儿。」 「这位是……王爷。」 秦曼扭头,原本甜美的脸蛋在见到唐湉脸的那一剎那就变了,眼中陡然露出凶光,右手倏得放在腰间匕首上,全身蓄势待发,宛若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杀人。 唐湉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 「不得无礼。」秦曜拦住她,小声道:「回去与你细说。」 秦曼愤怒的瞪了唐湉一眼,看得出是真的想就地砍了他,可秦曜坚定地拦在身前,她到底还是顺从的站回去,神色冰冷面无表情。 唐湉自知身份尴尬,也不叨扰他们兄妹了,轻声道:「那本王就先走一步,再见。」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开,秦曜的妹妹看起来很漂亮,但是凶起来也很可怕,他看了心慌。 走了不知多久,唐湉听身后的白简闷闷不乐的说:「王爷方才为何不让属下出手?」 「那丫头对您如此不敬,该当受罚。」 唐湉回身看白简不乐意,嘆气着说:「谁让我和人家的确有仇,情绪激动也属正常。」 「说起来,以往本王是做过许多错事,但是以后……我想做个好人。」 白简神色郁结,闷闷的说:「王爷本来就是好人。」 有时候,唐湉觉得白简是个很神奇的人。他知道古代有很多人都是被洗脑的,从小就接受忠君思想,就像宝钿那样,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敢辩驳反抗。 可白简和他们相似又不相似,比起宫里那些人,白简更像个活人,他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虽然那些想法却全是围着唐祺转悠。 第70页 与其说他忠诚,不如说他就是为了唐祺而活,把他的是非看做自己的是非,把他的荣辱看做自己的荣辱,完全活在了唐祺的影子之下,无论唐祺做什么,在白简心里都是对的。 这种感情,唐湉觉得已经远远超过普通主僕了,他看着白简皱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白简啊……」 「人活着应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的人生还那么长呢。」 白简一头雾水,懵懂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慢慢你就懂了。」唐湉笑道,「走,咱们回去。」 白简没听懂他的话,也没去纠结这个,疑惑地问:「您不去看乐芜姑娘了?」 他这一提醒,唐湉才想起这事,可一想起在西街门口遇到秦曜时尴尬的场景,他忽然又不是那么想去了:「今天没什么兴致,以后再说吧。」 反正将来机会多得是,总不会次次都遇见秦曜。 回宫的时候天快黑了,唐湉又是大包小包的带回来,遵守了和小朋友们的约定。 吃完晚膳送走了他们,唐湉洗漱完坐在灯下,拿着炭笔铺开纸在灯火下开始画画。 作为一个从业几年的在编幼师,唐湉必须一人身兼数个技能,又要会画画又要会讲故事还要能做手工,偶尔过节还得上台给小朋友们跳舞,几乎算是全能小超人。而唐湉更是其中的翘楚,他的画画水准比起专业美术生差了些,但q版简笔画还是很可以的。 以前他给小朋友们读过很多绘本,那些经典的尤其记忆深刻,完整复制一下照葫芦画瓢对他来说小事一桩。只是炭笔不咋好用,没有水彩效果好,先将就着用,等以后研究一下国画,多搞些颜色来。 绘本在早期教育中非常重要,它可以输出一些知识,也可以给小朋友们打开幻想的世界,大部分小孩都喜欢插图绘本,唐湉有信心华陵他们也会喜欢。 唐湉肚子里存货多,挑了印象中孩子们最喜欢的几本开始,重点讲得都是关于友情亲情社交方面的内容,他希望先从这一步开始,打开华陵兄弟之间的隔阂。 一直到夜色深沉,唐湉才放下笔,将那一摞纸按照顺序整理好,上床睡觉。 第二天下朝后,唐湉吃了早饭又把华陵送去南书房上学,颜心斋现在忙得很,上午授课下午看摺子,但他的精神却反而好了,在唐湉面前也不装猥琐怯懦,看起来芝兰玉树风度翩翩,顺眼不少。 唐湉看着穿了一身新衣在秦曜的带领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平儿,便牵着华陵的小手走过去,笑着打招唿:「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见过陛下,王爷。」平儿严肃板着小脸守规矩的行礼。 华陵睁着圆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哥哥。 「陛下,这是您日后的伴读,平儿,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唐湉弯腰同他介绍,「今早用膳时,臣对您提起过。」 褚华陵点了点头,对平儿礼貌道:「平哥哥好。」 他说话又软又轻,平儿本来因为被小叔叔叮嘱了一路不可冲撞了陛下而有些紧张,如今看小陛下这么乖巧,也生出几分欢喜。 「臣一定陪着陛下好好读书。」 唐湉轻轻地摸了摸平儿的头,郑重的说:「那,陛下以后就由平儿照顾了。」 此时上课钟声敲响,其余皇子们陆陆续续也到了,大家围在唐湉身边玩了一会儿纷纷走进教室,唐湉让华陵和平儿一起走,站在门外挥手同他们道别,约好了中午来接。 秦曜抱胸在外头等候,看着唐湉这依依不捨的模样无奈摇头。 无法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四十章 四十章 孩子们都进教室读书了, 唐湉的任务完成就着急往回走,他昨晚熬夜搞绘本太久,今早起床后眼下还有黑眼圈, 哪怕宝钿亲自用冰袋给他敷效果也不好, 而且他的精神也不好,边走路边不停地打哈欠。 秦曜跟在他身后见他模样憔悴, 几次张口欲言询问一下, 可都被压了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一个人。 颜心斋上午要上课,书房里就只有他俩在,唐湉坐在案桌前拿着毛笔苦巴巴的练字,秦曜让他照着唐祺的字迹临摹, 力求和他像个七七八八, 这样才能骗过其他人。 经过这几天的加强训练,还有秦曜亲自指导, 唐湉慢慢地掌握了使用毛笔的诀窍,虽然写出来的东西离好看还差了十个华陵, 但是起码能认出写得是啥,不至于再被秦曜说是辟邪符纸。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 唐湉竟然逐渐的从书法中发现了一些乐趣, 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练字真的能稍稍平復下心境, 怪不得那么多人没事就喜欢练字修身养性。 最近几□□中没什么要紧事, 呈上来的摺子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秦曜让他练字, 自己顺手就帮着处理了。 让唐湉最佩服的是, 秦曜居然能把唐祺的字模仿的一模一样, 连笔锋细节都一点不差,就算是亲近的人,诸如宝钿都分不出来。 唐湉练了会字放下毛笔,甩着手活动筋骨踱步到秦曜身边,弯腰看着他的字惊嘆的问道: 「你怎么做到的?」 秦曜头也不抬的回道:「我小时候跟他学过。」 唐湉的八卦魂又被挑动了,他原地坐下,好整以暇的撑着下巴看他:「这么说,你们以前的关系很好?」 第71页 他想起之前梦里的那场大雨,年少的秦曜跪在正阳宫门外对唐祺说的那句「秦家待你不薄」,那就是说,他们其实很早就认识了? 「嗯。」 秦曜停下笔,不知回忆到了什么,面上沉静,良久才又说:「那时他是我家常客,还曾指导过我读书写字。」 「我会模仿他的字迹,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湉点头,又问:「那他为什么后来黑化了?」 秦曜扭头疑惑:「什么是黑化?」 唐湉托腮试图用简单的语言跟他说明白:「怎么跟你解释清楚呢?」 「大概就是说,一个人本来挺正常的,后来经过了什么大的变故,导致心理精神扭曲变态,从而走向另一个和他原本人格相反的极端,想要报復国家社会……吧。」 秦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若要这么类比的话,那他的确算是『黑化』了。」 「原因呢?」唐湉追问,无比好奇:「是什么不得了的打击才能让他转变这么大?」 「听你的口气,貌似他以前挺好的一个人。」 秦曜眼中一片深沉,深深地嘆了口气,低声说:「很久之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唐湉察觉到他情绪似有波动,猜到也许背后的原因是他不愿意提起的,马上就贴心的转移话题:「算了,那我帮你磨墨吧?」 说罢,他把案桌边的砚台拖过来,从水壶里倒了点清水进去,又把墨锭拿了过来,就着清水缓缓地一圈一圈研磨,直至清水慢慢变黑变稠。 而此时秦曜的视线专注的停在唐湉身上。 唐湉伏在案前,只专注着手上的活计,完全没注意到秦曜在看他。 不上朝的时候,他非常不习惯头上戴着沉重的发冠,坠得脖子疼,因此总是随性的把长发披散下来,这让他看上去柔和许多。 他的长髮如瀑般黑亮顺滑,平时宝钿没少在这三千青丝上花心思养着,所以即使不束髮,唐湉看上去也不显邋遢。 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侧身低头的姿势,他的长髮不知不觉得随着动作飘散下来,遮住了唐湉的侧脸,而他浑然不觉。 抛开唐祺的为人不谈,他的长相都是实打实的美人,不然这些年他从状元一步一步起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他利用美色「爬床」的风言风语。 即便秦曜恨他入骨,却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可从前秦曜不会被他的脸吸引,即便看一眼也只会觉得他面目可憎。 但是现在,他却发觉自己时常不知不觉就盯着唐湉看,就好像现在,等他回神时才惊觉又盯着他看了许久。 好在唐湉迟钝,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说:「墨好了。」 秦曜慌忙低头,掩饰心虚:「多谢。」 唐湉摆手不当回事,随手抽了个摺子看,疑惑地说:「这人前几天不是上过摺子了吗,怎么又来?」 「都说了我不过生辰,怎么还不死心。」 唐祺的生日在九月,以往每年都有人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来为他过寿,而那些人大多有所求,所以这才七月,就已经有很多人从开始准备了。 但唐湉并不想操办,首先那是唐祺的生日又不是他的,并且这种时候大摇大摆的过生日是疯了吗?国库都亏空成那样了,再大操大办,这个国家还能不能好了。 「他有事相求。」秦曜并不意外,「他儿子明年科考。」 唐湉皱眉:「他儿子考试关我什么事?我又不会帮着作弊!」 见他不满,秦曜突然意味深长一笑,轻声道:「怕是你不帮都不行。」 「为啥?」唐湉不解,哼了一声:「他是我什么人啊?」 秦曜凑得近了些,煞有介事的说:「你说对了,他可是你的『儿子』。」 听了他的话,唐湉瞬间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摺子因为过度震惊掉在了地上,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啥!!!????」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下面,说话都结巴了:「不是……我……他」 就这装饰品还能生出个儿子来??? 不是…… 唐祺才多大啊!!! 唐湉震惊到脑子都丢了,那傢伙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八,生出来的儿子这么大了??? 秦曜看他震撼到灵魂出窍,忍了许久,终于笑出声来。 那是唐湉第一次看他这么爽朗的笑。 从认识秦曜到如今两三个月,秦曜在外总是一副隐忍内敛沉默少年老成的样子,哪怕是笑也带着讥讽,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开怀,符合他实际的年龄。 尽管被笑得对象是自己,可唐湉却不禁也跟着开心。 秦曜轻快地笑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失态,忙敛了笑容坐正,假装刚才那人不是他。 唐湉知道他要面子,故意问他:「你是不是逗我呢?唐祺才多大,能有这么老的儿子?」 秦曜也不跟他开玩笑了,点头说:「那李衮本是鹤州当地一个乡绅,今年四十。唐祺几年前去鹤州出巡,就是他张罗着接待的,因着他实在是会拍马屁,所以唐祺对他还算不错。」 「后来那李衮就厚颜无耻的攀起了关系,说他夫人娘家也姓唐,族谱往上数五代都是一家人。而且论辈分,唐祺还是她夫人娘家父亲那一辈的,索性就认了这个义父。」 第72页 唐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脸嫌弃:「这也太不要脸了!他都那么大年纪的人,还要喊一个小他十几岁的人作父亲,没点羞耻心吗?」 秦曜轻哼一声,轻蔑的说:「李衮这几年以唐祺义子的身份在鹤州称王称霸,他儿子更是个纨绔流氓,据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来日必成大患。」 「真不知道唐祺是怎么想的,不膈应吗?」唐湉纳闷,「就算他再坏,也没必要这么糟践自己名声吧?」 秦曜沉默了,他扭头看向窗外,轻声说:「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一样。」 「他要报復所有人。」 「包括整个大渝朝。」 唐湉无语:「这人格都扭曲成反社会了吧?」 「百姓又没惹他!」 秦曜没再说话,看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两人一上午把摺子处理了一部分,到了饭点去接华陵,渐渐地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褚华陵像小鸟一样从书房跑出来,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今天下午,皇叔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唐湉笑眯眯的对围在自己身边的小豆丁们说,「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华隆忙不迭点头,捏着蛋挞吃得满脸都是:「要要要!」 容夕轻声问:「那皇叔会讲什么故事?」 「臣什么都会。」唐湉招唿她过来,抬手帮她把歪了的髮鬓扶正,「公主想听什么都可以。」 「皇叔什么都会!」华隆笨拙的拍马屁,抱着他的大腿撒娇:「皇叔什么都会!」 唐湉被孩子们围着,挨个在他们的小肉脸上一一捏过,嘴角的笑就没闭上过,「那中午皇叔给你们读故事,你们听完了就要乖乖睡觉。」 颜心斋在树下边喝茶边看唐湉哄孩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真不知王爷是怎么忍受的。」他感慨着,「这些小殿下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我每日对着他们都觉着疲累,一下课巴不得跑得远远地,他怎么受得住?」 秦曜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他是专业的,你不懂。」 颜心斋:「???」 我不懂?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又懂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四十一 四十一 秦曜立在殿外, 百无聊赖的听着里头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响,头都要被吵炸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颜心斋的感受, 那么多的孩子聚在一起, 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用完膳后,唐湉命人撤了桌子, 又让宝钿在大殿中央的空地上铺了一块竹蓆, 然后带着孩子们席地而坐,拿着昨晚画好的绘本给他们讲故事。 古代的纸远没有现代纸工艺技术好,尤其没法和儿童绘本专用的铜版纸相比,所以他只能让宝钿帮他把画好的纸张用针线缝起来,勉强算作一本书用, 以免缺失了页数到处找。 唐湉首先挑出来的是家喻户晓得小鸡球球系列, 当初在学校时几乎没有小朋友不爱这套书。顾名思义,讲得就是一只名叫球球的小黄鸡的故事, 画风可爱颜色鲜艷,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鸡仔谁不喜欢呢?而且整套书虽然每个故事都很短, 可是故事性完整且不缺童趣,还是有一定的启蒙作用的。 但是小鸡球球一整套太多系列, 唐湉不可能全都画出来, 只挑了几本讲交日常的篇幅,铺开画册给他们看。 原本平儿坐得最远, 因他身份特殊又记着小叔叔的吩咐, 所以只能小心地坐在华陵身边,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 怕惊扰了陛下。 但其实他也只是个孩子, 原本紧绷的神经在唐湉抑扬顿挫的声音中渐渐地放松下来, 很快就入了迷,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睛一刻都不离开画册。 「它好可爱呀!」容夕欢喜的捂着脸,眼里都是星星,攥着唐湉的衣袖问:「它真的会说话吗?」 无论古今中外,女孩子们对毛茸茸的卡通动物根本就没有抵抗力,容夕实在太喜欢了,一直嚷嚷着问他去哪里能见到这么可爱的小黄鸡。 在唐湉腿边坐着的华陵也喜欢,他伸出小手在纸上身上摸来摸去,似乎在想像小黄鸡真实的毛绒感。 而华隆和华阳两兄弟直接都一左一右坐到唐湉怀里,趴在他的膝头听故事,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两人投靠头凑在一起嘟囔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唐湉被孩子们七嘴八舌的体温弄得哭笑不得,原本是想让他们知道朋友的重要性,结果一个个关注点跑偏了,全都在问他这种会说话的小鸡去哪买。 唐湉无奈,只好说:「既然你们都喜欢,那臣过些时日找些彩泥来,到时给各位小殿下一人捏一只,好不好?」 孩子们果然很开心,纷纷要求一定要先给自己捏,而且要最最好看的。 唐湉好脾气的哄完他们,又把剩下的故事念完,轻声说:「时辰不早,殿下们该睡觉了。」 小孩子的精力有限,他们早上起得早,吃完午饭看个故事书耗得也差不多了,往常也正是午觉的时间,但今天他们格外兴奋,怎么都不肯睡,非要缠着再看一遍。 于是唐湉只好带着他们从头重新读,估摸着他们压根撑不了多久,果然这次孩子们听到一半就开始打瞌睡,没一会儿就都躺了下去睡成一团。 幸好竹蓆够大,这么多孩子也够用。等华陵也睡着,唐湉让金钗和宝钿拿了薄被来给小朋友们盖盖好,屋子里放了冰鉴,他怕地上太凉会感冒。 第73页 等他忙完,转头发现只有平儿没睡。 「你怎么不休息?」唐湉小声过去问他。 平儿努力撑着沉重的上眼皮,小心地回道:「小叔叔说,不能放肆。」 「没关系。」唐湉摸摸他的头,温柔的说:「小孩就要多吃多睡才能长身体,你也快些睡吧。」 平儿却仍然倔强的摇头,不肯去睡。 「听我的。」唐湉强势把他放倒,拿过杯子盖他身上道:「王爷命令的事不可违抗,即使你叔叔也不行。」 平儿很纠结,小叔叔对他向来严厉,他交代的事不敢不听,可眼下他又确实很困,正阳殿内太舒适了,凉爽又安静,正适合睡午觉,他很难扛住诱惑。 被唐湉按着躺倒,平儿感受着他轻轻拍打在胸口处的节奏,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他依稀记得娘亲还在时,也是这么哄他入睡的。 等到平儿也熟睡过去,唐湉才起身小心收拾好画册,轻手轻脚退出大殿关好门,让孩子们好好睡一觉。 秦曜正在外头练剑,唐湉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眼里满是羡慕渴望。 书上形容人身姿矫健,总是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描述,以前唐湉不能直观的感受,可看了秦曜在阳光下舞剑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分不清是剑影还是日光,唐湉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模煳的光亮,秦曜一身黑衣在光影间来回穿梭,每招每式都凌厉带着劲气,长剑扫过的地方虎虎生风,招式并不华丽,却透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等到秦曜练完收剑吐纳完毕后,唐湉才开始鼓掌,夸赞道:「好!」 唐湉将剑收到剑鞘回头,额上布满了汗水,他拿着汗巾在脸上脖子处擦了一遍才走过来,瞥了一眼唐湉身后紧闭着的房门,压低了嗓音问:「陛下睡了?」 「嗯。」唐湉点头,又道:「我让平儿也睡了。」 秦曜皱眉:「我不是让他不准放肆吗?」 「这么小的孩子,哪有必要如此严格?」唐湉不贊同的反驳,「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却不让他睡午觉,也太过分了。」 秦曜并不肯听:「陛下年幼,可也是帝王之身,自古君臣有别,平儿怎能与陛下同塌而眠?」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我就是就要让他从小就知晓忠君之事,我秦家世代都是这么教导小辈的,不吃苦头怎能成大事?」 唐湉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一个固执不听劝的家长,怎么都说不通。 虽然理论上讲,他才是平儿的家人,人家怎么教育他一个外人没立场插嘴,说多了他说不定会生气,干脆闭嘴不说话。 见他不再开口,秦曜忽然自省说话是不是过于严苛,想了一会儿又道:「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又不是我的娃,你爱怎么养都行。」唐湉不服气的看他,嘴硬道:「我只是觉得秀才遇上兵。」 秦曜一愣,大约没料到他怼自己这么不留情,而且他当年确实是打仗出身,也算个兵,唐湉拿这句话噎他,他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但是唐湉气性很小,通常都不用人哄自己就能好,说完那话后就不介意了,指着秦曜腰间长剑说:「原来你使剑也不错,我以为你更擅长用短刀。」 「我家传绝学就是刀法,十八般兵器不能说样样精通,我多少还是会的。只是比起刀剑,我更喜长枪。」秦曜取下剑,在阳光下下比划了两下,「剑虽好,可是上战场的时候不如枪使得顺手。」 唐湉想像了一会儿他手持长枪的场景,羡慕的说:「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武艺高强就好了。」 「你喜欢习武?」秦曜抬头看他。 唐湉忙不迭点头:「都是男人,谁不想当大侠啊!我小时候看武侠片,晚上做梦都是飞檐走壁,仗剑行天涯呢!」 秦曜抱剑上下打量着唐湉,遗憾的摇头说:「可惜你的根基太差了,别说内功,最基本的拳脚都学不来。」 「因为年纪大了嘛。」唐湉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其实经过这几个月的锻鍊,这具身体已经比刚穿来时好了不知多少倍,至少不会走几步就喘息,动不动就头晕眼花。 唐湉现在每晚带着华陵跑步,五公里都不在话下。 「我也算倒霉,亏大发了。」他惆怅着又说,「其实我才24岁,穿越后平白大出四岁,马上就奔三,少活好几年呢!」 午后的阳光洒在正阳宫庭院的花廊下,唐湉坐在椅子上和秦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反正今天的摺子不多,稍后晚些再回去处理也来得及。 已经是盛夏的尾巴了,天气开始发挥最后一波余热,树上的蝉鸣半死不活,唐湉说着说着渐觉困顿,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秦曜原本抱剑立在一旁抬头看天静静地听他絮叨,忽然听不见他的声响,一低头才发现原来他竟睡着了。 秦曜目不转睛的盯着唐湉平静的睡颜看了一会儿。 好几次了,他都是这么没心没肺毫无警觉的在他面前睡着。该说自打那次坦白,唐湉就彻底放开了,在他面前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副随便你怎样的态度。 他这么毫无防备,到底是太过信任他,还是不在乎呢? 秦曜猜不透这个问题的答案,希望他相信自己,又不希望他太过信任。 也不知唐湉生活的时代到底有多太平,以至于能养出他这样单纯没有警戒心的人。 第74页 秦曜嘆气,却又隐隐的羡慕着他口中的另一个时空,那应该是他们这些武将毕生追求的美好愿景。 他抱着剑又抬起头去看向天空,午后空气静谧,天空一片湛蓝,连只飞鸟的影子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四十二 四十二 「你要给陛下移宫?」 秦曜回头看向唐湉, 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为何?」 「她们不是说昭羽宫不吉利吗?华陵住那里风水不好。」唐湉放下练字的笔,又说道:「而且我听人说那地方是以前那些皇后住的,最后的下场也都不好。」 当然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他继续道:「最重要的是那地方太偏了, 我每次去都要走很久,太浪费时间。」 「最好华陵能住得离我近些, 好方便照顾他。」 说着他把皇宫布局图打开, 琢磨着在哪选个更好的地址。 「如果真要换的话,我有个好的建议。」秦曜走过来,在地图上看了一圈,抬手在图上的某一处轻轻地画了一圈。 唐湉凑上去定睛一看。 武光殿。 他仔细的对比了下武光殿到正阳宫和南书房的距离,然后发现到两边的距离果然正正好, 不禁眼睛都亮了, 对秦曜笑道:「这个好!」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些天相处下来,唐湉对秦曜可以说是很崇拜了, 好像每次无论他提出怎样的疑惑,秦曜总是能很完美的解决, 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 而且他竟然还对宫里这么多座宫殿如此熟悉,随便看了一眼就挑出了最合适的地方, 而唐湉至今甚至连各宫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很难吗?」秦曜不以为意, 淡淡地说:「以前皇宫布防都是我大哥掌管的,我对宫里熟悉些也很正常。」 闻言唐湉恍然大悟, 连连点头, 惋惜的说:「那老皇帝没煳涂前是真的很信任你家了,不然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 「就是可惜后来被奸人挑拨了。」 秦曜没有接话, 斟酌片刻忽然道:「现如今御林军统领是白简, 可容我提醒你, 白简併不是个能胜任此职的人。」 「白简忠诚,武艺也不弱,若是做个心腹侍卫没有问题,可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机警有城府,担不起大任。」 「其实最初唐祺也并不打算将这么重要的位子交给他,因为他也是知道白简弱点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一力看好的人选却因为意外,被家中发了疯病的夫人一刀了结。」 「虽然他死的蹊跷,可唐祺又查不出证据,只能让白简临时替上。」 唐湉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不怀疑谢眠山呢?」 「我觉得以唐祺那种性格,应该是容不下谢眠山那种人的。」 秦曜冷笑回道:「他根本不是容忍,若他有的选,第一个要弄死的人就是谢眠山。」 「唐祺出身微末,虽靠着手段一路爬到现在的位子,可其实他并不大懂军中之事,军中没有他的人。包括皇宫御林军以及城防大营在内,几乎所有的军权都握在谢眠山手中,他没得选。」 「前些年我家还未败落时,唐祺能对抗我爹最大的依仗就是谢眠山。」 唐湉听完他的话,挠着头想了很久很久,可还是想不通:「照你的说法,好像谢眠山这个人更可怕,那他既然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跟着唐祺?」 「他如果自己单干的话,没准现在就是开国皇帝了。」 秦曜凉凉的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种原因我怎么会知道?」 「谢眠山城府深,可他同样不得人心,唐祺并不是任人宰割的,朝中党羽大多都是他的人,谢眠山就算能吃得下,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治国和打仗是两码事,谢眠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唐湉却开起了玩笑:「我觉得你说的不对,说不定那个谢眠山对唐祺有别的心思呢?」 他凭着以前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脑洞大开:「自古以来,得兵权者得天下,唐祺就算再厉害也肯定斗不过绝对权势的。」 「谢眠山没有理由非要帮着唐祺,虽然他俩狼狈为奸一样坏,但是你家没落后,正常的剧情应该是他俩反目才对。」 「没准他是真的爱上了唐祺,所以才捨不得对他下手!」 唐湉原本就是瞎说的,可秦曜却仿佛被他的话一下子敲醒了,愣了半晌喃喃自语着:「原来如此……」 唐湉看他神色恍惚,不解的问:「什么?」 秦曜不知陷入了什么回忆,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唐湉见他心情不佳也不好去打扰他,闭嘴低头继续练字。 朝内外的乱事稍稍平息了些,但这也只是表面的平静而已,赵奕传了消息回来,他们已经和起义军正面交锋过了,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的起义军装备精良,行事看着像是有人专门指导,这超出了他们的预计,因此损失了一些人手。 好在问题不大,局势已经控制住了,他们俘获了最大的首领正在回京路上。 颜心斋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对朝内要员重新洗牌,尸位素餐沆瀣一气的人太多,只有肃清了这些人,让真正有才能的人上位,这个国家才有救。 唐湉也早就看那些傢伙不顺眼了,回回上朝,什么正经主意都给不出,什么事都要他自己拿主意,除了会拍马屁啥也不是,他巴不得马上就换掉他们。 第75页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人。」颜心斋说道,「只是朝堂这些年被……」他瞥了一眼唐湉,轻咳一声又继续说:「那些真正有才干的被压着出不来,只要给他们机会,王爷自会有惊喜。」 「我知道。」唐湉琢磨着,一边问道:「洪谦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颜心斋道:「息州已经彻底平息,那些流民开始陆陆续续回城,待他处理好手头一切事宜,安排好下一任知府人选,就可以回来见您了。」 「那你看,他应该怎么提拔?」 颜心斋微笑道:「洪谦性子耿直,还是留在通政司最合适。下官记得……左通政使刘大人马上就要退休返乡,他的位子空了出来,眼下正是个合适的时机。」 唐湉这些天恶补了不少各种官职的常识,通政司那地方严格说起来也算是帮他处理奏章的地方,只是职能没有军机处那么多而已,洪谦要是能升职,对他也大有好处。 之前秦曜就曾对他口中的军机处感兴趣,也说过这个主意或许可行,唐湉研究了会儿,想着等手头人手够了组建一个临时机构。 与此同时,司星阁的人来回话了,说国师夜观天象,算出了一个适合秋猎的黄道吉日,特地来呈他瞧瞧。 之前谢眠山跟他提过秋猎的事,秦曜让他入局去试探,唐湉便命司星阁去找个好日子,就定在中秋之后。 重开秋猎是件大事,所有人都很兴奋,连百姓们都很喜庆,开心的像是过年,可见这事在大渝人心中的地位。 谢眠山也很高兴,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把这件事安排好,脸上还挂着憨憨的笑容。 背着人后,唐湉怎么都回不过味来,不明白谢眠山那个人怎么能把憨傻和深沉这两个相反的属性玩的这么熘,演技就是影帝级别,不得个奥斯卡都算屈才了。 唐湉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眼神在白简身上转了几圈,脑子里还是想着秦曜的事。 皇城御林军里头一定混入了谢眠山的人,所以上次才会有人那么轻易的就进入他的房间翻东西,防护问题是个很大的隐患,指望白简是不行了,他根本玩不过谢眠山,这个统领位子必定要换人。 唐湉当然希望能交给秦曜,他是宫里除了华陵外最能相信的人,毕竟他和秦曜的交易还没有完成,他不会那么快对自己动手。 但是怎么合理合法的交到秦曜手中是个难题。 首先秦曜现在的身份复杂,秦家对外的名声还恶着。其次贸然换掉白简,难保他心里没有意见,他是个很忠诚的人,要是为此令他离心,倒也可惜。 他日夜发愁,最担心的是,万一真的被混进了此刻,华陵那边怎么办? 华陵换上了自己的跑步服兴致勃勃的过来,喊了他好几声却不见回应,好奇的靠了过来抱住他:「你怎么了?」 唐湉回神,才想起现在是要跟华陵一起跑步的时间。 他把那些烦心事甩开,温和的说:「我马上去换衣服。」 华陵在椅子上坐好,拿了唐湉画的绘本认真的看。 因为唐湉的绘本画册几个皇子公主都太喜欢了,他便让孩子们私底下互相借阅,这样有利于小朋友之间的交流,一借一还互相探讨,感情不就来了吗? 这时期的孩子们只要大人善加引导,很容易就能处出真正的兄弟情,比强按头让孩子们玩在一处强多了。 换好衣服,唐湉领着华陵出门,外头秦曜和平儿已经在等着了。 作为皇帝伴读,平儿的任务可不仅仅是陪着读书,唐湉觉得从小就给华陵培养心腹这个事是可行的,尤其平儿是秦家出来的,大概率不会养歪,所以每天就带着平儿一起锻鍊。 然而…… 唐湉跟华陵跑了几公里后累得抬不动腿,结果发现姓秦的叔侄俩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就跟走路一样轻松。 秦曜也就罢了,人家正儿八经将军出身,领兵打仗上过前线的,但是平儿才八岁,唐湉却连一个小孩子都比不上。 他尴尬的捂着脸,唾弃自己没用。 秦曜目不斜视没有看他,可是眼里却慢慢地溢出些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四十三 四十三 定下了武光殿后, 装修的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唐湉第二天就开始找人重新修葺武光殿,殿内所有的门廊柱子墙面重新刷漆,还把院子里的绿植也修剪了一通, 清除掉所有的杂草野花。 为了让华陵住着舒服开心, 唐湉从宫外又从民间找了几个技术好的木匠师傅,然后拿着费了几天功夫画好的图纸给他们, 让师傅们照着图纸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 武光殿的占地面积很大, 这里据说当年曾是□□皇帝占领京师时临时定下的正殿,后来因高祖嫌它过于空旷没有人气,这才搬去的正阳宫。 虽然面积大确实容易显得过分清冷,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正好给了唐湉发挥的。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工匠师傅前来汇报, 说是已经按着图纸做好了实物,请他过去察验一番。 唐湉放下书对秦曜骄傲的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的杰作?」 这些天唐湉不知神神秘秘的捣鼓着什么东西, 只要得了空闲就往武光殿跑,问他什么也不肯说, 成功勾起了秦曜几分兴趣,眼下他主动邀请, 他当然愿意去看。 第76页 两人刚踏入武光殿的正门, 连秦曜都忍不住感嘆了一句,许多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 有一次跟着大哥路过武光殿, 那时这里还一片衰败景象,他只站在殿门外远远地瞧了一眼, 看不出里头有一丝鲜活气。 没想到重新修正后, 武光殿的原貌如此宏伟, 貌似比正阳殿还气派。 唐湉也跟着夸道:「这才是帝王的寝殿,华陵在这住着正好。」 两人边看边往里走,到处都是全新的东西,红墙绿瓦雕樑画栋,人走在里头会觉得心情很好。 占地面积大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在空地上做很多规划,唐湉带着秦曜来到偏殿的院子里,推开门给他看自己藏了许久的惊喜。 那是他给华陵还有几位皇子公主准备的「乐园」。 站在门口处,秦曜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满院子小孩子玩的器具,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唐湉有些骄傲,挨个给他解释用途:「这是滑梯,这是双人鞦韆,这是跷跷板,这是扭扭车,这是爬架,这是小型蹦床。」 「我还搞了个沙池,找人专门从沿海地区弄来的沙子,无毒无害,还准备了小铲子小漏斗,孩子们可以在里头玩一整天。」 秦曜听着他如数家珍,抬脚进去在那些刷了亮眼颜色的器具间来回看,还用手试了试稳定性,确认是安全的。 唐湉跟在他身后继续道:「陛下每日也不能总埋头读书,小孩子还是应该有点娱乐活动,这地方可以让他放松下,而且不用担心危险。」 秦曜转了一圈,回头对他迟疑的说:「主意是好,但……」 「若是陛下玩物丧志,以后都不肯用心读书怎么办?」 唐湉轻声一笑,摇着头说:「那你也太小看他了,就这点东西也能玩物丧志?那你是没见识过手机网络的妙处,那些东西才是真正的容易沉迷呢。」 「如果心智不坚定,即使没有这些也成不了才,我们做老师的不就是要做好引导工作吗?再说我会给华陵做好计划表,不会让他荒废学业的。」 可是秦曜还是担忧。 陛下身上的担子很重,他要学的并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更要学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各种东西,即使现在有他们帮着掌局,可来日终归还是要将这天下交到他手里,若是陛下太过沉溺于温情,怕会失了帝王的冷酷之心。 唐湉看出他心里的想法,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发觉没有人家个子高就生硬的放弃了这个做法,他嘆着气道:「我觉得你好像总是过分的悲观。」 「教育孩子有很多种办法,并不只是一味地严厉。」 「跟你们比起来,我的确不懂什么帝王之术,但我懂怎么去看待一个孩子。」 「无论华陵将来如何,可现在他是个才五岁的小朋友,小朋友们是可以被优待的,起码在我这里,他们永远都有撒娇和被爱的特权。」 「也许你们的想法和我不同,但我作为局外人只想问一句,华陵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普通的好皇帝呢?」 秦曜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是普通的好皇帝?」 「你过来坐,我跟你慢慢说。」唐湉坐在鞦韆架上,拍了拍旁边的位子,让秦曜也坐下。 秦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坐了过去,和唐湉并肩坐在双人鞦韆上。 唐湉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脚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拉,让鞦韆来回晃悠,接着说道:「不是谁都能做千古一帝的,因为每个人的能力都很有限,即使如唐太宗那样的人,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我觉得做一个好皇帝最关键的因素不是他有多聪明,恰恰相反,他最好普通,且有自知之明。」 「他自知普通,才不会恃才傲物自高自大,行事决断更容易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不会太偏听偏信某一个人。」 「对于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一个不整天琢磨着瞎搞的领导才是好领导,我们宁可他什么都不要做,也好过乱来。」 「就现在咱们这个情况,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窟窿,急需帝王『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手段再高明的皇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要翻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华陵该上学上学,该吃饭吃饭,我会给他找最好的老师,让他学着做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帝王,不需要太严苛,我相信他也能长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秦曜听完他的话,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罢了。」他终是摇头,「我不与你争辩。」 唐湉笑了起来:「不要用一个军人的标准去要求一个孩子,你自己都还是孩子呢。」 他说到这话,秦曜就不高兴了,皱眉质问道:「谁是孩子?」 「你呀。」唐湉笑道,「你今年也才十九吧?古代不都是二十及冠吗?算来算去就是未成年。」 「胡说。」秦曜非常不满他把自己看作是孩子的行为,义正言辞的纠正他:「未曾及冠也不代表我还是个孩子。」 「寻常人家似我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就成家立业了,不准你把我看作孩子!」 唐湉眉眼弯弯忍俊不禁,好脾气的哄道:「好好好,你是大人!」 秦曜见那个样子就知道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没忍住怼了一句,「你都二十四了还未成亲,难道就没人说闲话?」 被他戳到痛处,唐湉就不笑了。 第77页 他想起了那些年被各路热情大妈围着盘问的场景,虽然家里没什么亲人,可总有热心的邻居路人学生家长同事跑来关心他的人生大事,相亲对象那是介绍了一箩筐。 「不要伤害一个单身狗。」唐湉幽幽的说道。 秦曜看他敛了笑,以为唐湉是在为没成亲的事伤心,想了又想找补道:「也、也不必太难过,大丈夫大器晚成……」 「说不定你的姻缘在后头。」 他想问唐湉中意什么样的女子,日后或许可以帮着留意,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下意识的想迴避这个话题。 唐湉反而大方的连连摆手说:「没事,我不在意这个。」 「其实很多人都给我介绍过对象,还是有不少女孩子喜欢我这款的,只是我不想罢了。」 「也许你不太能理解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生活方式,但……我打心里就没想过要跟谁成亲。」 「我们那个时代大家都活得很累,生活成本太高,节奏太快,谁都没有耐心去迁就容纳另一个人,比起组成一个家庭,我们更喜欢一个人过。」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班,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是手机不好玩还是小说不好看,非得谈个恋爱消磨自己?」 秦曜愣愣的看着他,显然不能理解他的观点:「可是自古以来,男婚女嫁生儿育女本就是天理,为何要选择独身?」 「你要出家?」 「出什么家。」唐湉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不能离了红肉白肉,下辈子都不出家!」 「我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而已。」他抬头看着远处,轻轻地说着,「婚姻不是目的,如果没有真心喜欢的人,两人将就着过日子,终究也是害人害己。」 「更何况从来也没有什么「应该」的事,男人女人都是人,大家都活得那么苦了,就不要再道德绑架啦。」 秦曜那双乌黑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 他仍然不懂唐湉在想些什么,毕竟他生活的时代奉行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孤寡一生不嫁不娶的人更是寥寥无几,那是要被人戳嵴梁骨的。 包括他自己在内,如果没有家道中落,现在也许早已和母亲当年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成家有了孩子,这是他作为世家子弟必须要遵守的礼法,至于喜不喜欢那位姑娘,那根本不重要。 他们一直都是遵循着这样的规矩过活,秦曜当然不明白唐湉的洒脱,可当他又一次看向唐湉平静从容的面庞时,忽然隐约有些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四十四 四十四 等所有的东西布置的差不多, 唐湉挑了个好日子把华陵从昭羽宫接了出来,连带着宫里所有人一起搬进了新家。 华陵果然很喜欢新的住所,尤其是在亲眼看到唐湉给他准备的私人游乐园, 开心的满场跑, 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新奇的不得了。 「陛下也可以邀请十一皇子他们过来, 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唐湉笑眯眯的告诉他。 华陵放下球跑过来一把抱住他, 把脸埋进唐湉腰间来回蹭,没出息的又哭了。 唐湉温柔的抱着他,让他哭了一会儿才弯腰把他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重量,满意地说:「胖了。」 随后他把华陵放了下去, 让他在院子里尽情的玩, 让宝钿带着几个宫人看着他就离开了,现在他是有正经事要办的人, 没法一直陪着华陵。 华陵也很懂事,玩了小半个时辰后就自动自觉的去背书练字, 完全不用人操心。 书房里—— 「唉,又要钱。」唐湉扔了手头的摺子, 头都要秃了, 「之前瘟疫的事就花了不少,财政早就赤字了, 现在又说要修堤坝, 哪哪都是要用钱的地方,我哪来的钱给他们!」 颜心斋好脾气的说:「这才到哪?等过阵子谢将军也来找您开口要钱的时候, 那才是真头疼呢。」 「为什么也来要找我要?」唐湉皱眉。 秦曜摇头:「他手底下那么多兵马, 哪一样不花钱?边防军年年吃紧, 无论如何也要保障他们的军需。这几年动盪不安,边境时有战乱,朝廷一拨一拨的往里头送钱,可屡战屡败,听说还有的老兵是被饿死的。」 唐湉听了他的话后,纳闷的说:「不是给了银子吗?怎么还老是吃败仗?」 「你说呢?」秦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算拨了款,但是那些钱能不能到边关,还是未知数。」 唐湉听明白了,「有人吃独食。」 朝廷每年发下去的银钱是够用的,但经过底下官员层层剥削,到了底层人的手里所剩无几,但这是无法规避的事情,因为不能保证所有的官员都清廉。 但边境士兵能被饿死,足见这中间的人贪到什么地步。 「那怎么办?」唐湉看了看户部呈上来的财务情况说明,「这才七月就这样,下半年怎么说?」 「咱们已经减免赋税开源节流,可政策推行下去要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效果,现在修堤坝要钱,军队要钱,工部也来要钱,我上哪去变现?」 秦曜沉默,颜心斋也没说话。 唐湉咬着笔桿苦思冥想,忽然眼睛一亮,大胆发言:「不如我们去抢钱吧!」 颜心斋端起茶杯喝水,听了他的话后没忍住喷了出去,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78页 秦曜古怪的看他,「抢谁?」 唐湉得意一笑:「当然是抢那些有钱人!打地主斗富绅啊!」 「咱们国库穷,但有人有钱!」 「咱们找几个大贪官出来,然后随便往他们头上扣帽子,告诉他家里人,想要活命就拿钱来赎人,如果有行迹特别恶劣的,干脆直接抄家,财产全部充公!」 「这些贪官蛀虫留着也是祸害,现在是他们报效国家的好机会,不打他们打谁?」 「要是还不够,我们就号召全国富商捐款,你一点我一点,人多力量大,这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吗?」 颜心斋琢磨了一会儿,犹豫着说:「可那些人不会这么轻易的配合的,别的不说,那些富商得不到好处,凭什么愿意拿钱出来?」 「这好办。」唐湉摆手,「待会我让宝钿清查一下我名下所有的产业,然后拿出所有能支配的钱财出来捐给国库,起个带头作用。」 「捐款这事从我开始,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道德绑架别人了!」 唐湉兴致勃勃,「再说有钱人不是一直想要社会地位吗?我们可以专门设置一些头衔好听的『虚职』出来,就相当于捐钱买官一样,但是这东西也就是出去挣个脸面,没什么实权。」 「然后再给他们发大字报全国巡迴表扬,到处宣传他们的慈善事迹,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心。而且,只要捐款的商户,还可以享受三年减税的待遇,也不算亏本。」 唐湉把以前看的那点套路都搬出来了,「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痛快掏钱,我觉得这钱花的挺值得,名声地位都有了。」 「听上去倒不是不行……」颜心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若商人地位太高,恐危及江山社稷。」 唐湉不解:「为什么?发展商业不是好事吗?」 「未必。」颜心斋摇头,「正所谓士农工商,为何商人在最底层?」 唐湉摇头,「因为歧视?」 秦曜默默地开口了:「因为不能让他们爬上来。」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商人有钱,但没有地位。因此为了谋利,他们往往会选择贿赂官员给自己开一条便利之路。」 「自古官商勾结是最让人忌讳的事,一旦商人有了地位,你觉得会引起什么后果?」 唐湉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会……带动经济繁荣?」 「这只是虚的。」颜心斋耐心的回答,「一旦大家发现经商挣钱的好处,人人都愿意弃田从商,那谁来种地呢?」 「若是让那些大商人得了地位,他们会不会不满足于今时今日的地位,而想要获得更高的权力?」 「有朝一日他们的手伸到了朝廷,一步步买通朝廷要员,真正掌控了权力,最后会发生什么?」 唐湉瞪大眼睛,「那不就是财阀吗?」 颜心斋低头喝茶,觉得自己不用再往下说了。 唐湉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怪不得……」 原来古代那些掌权者一直打压商人是有原因的,想想他所在的时空,有多少国家已经被财阀控制了。 「不过,你的法子也是可行的。」秦曜出声道,「眼下是紧要时期,如果只是暂时也不是不可以,本来自古就有捐官的路子,也不算坏了规矩。」 秦曜看着他,缓缓的问:「你确定,真的要带头捐钱?」 大渝朝没有明确禁止官员经商,唐祺在京中的产业遍地,具体有多少秦曜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小数目。 世人活着,谁不是为了「名利」二字,秦曜年少时也曾想过要建功立业,为自己挣得一方功名的念头,这是人之常情。 唐湉真的能舍下手里那么多钱? 「为什么不?」唐湉不解,「现在都这么困难了,我不起个带头作用,怎么说服别人下场?」 「我也不是真大方,确实也用不着那么多钱,放在手里除了发霉也没别的地方花,拿去修大坝正好。」 他偷偷瞥了一眼颜心斋,凑到秦曜耳边小声说:「再说那都是唐湉的老本,我不心疼。」 秦曜耳边传来唐湉唿吸间的微热气流,撩拨的他心神不定,他不着痕迹的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试图拉开一些距离。 唐湉算来算去,那些钱反正也不是他的,拿去捐了某种意义上也算劫富济贫,他只顾着和颜心斋商讨具体的策略,没注意到秦曜红红的耳朵。 过了几天,朝堂上来了一次大地震。 先是太常寺卿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去年私自收受地方官员贿赂共计三万两白银,后有礼部尚书被人检举,私自对外买卖授官。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京官被曝出丑闻,不是贪污就是受贿,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就像颜心斋说的那样,真要认真盘查的话,没有几个官员能真正经得起敲打,只不过各人污点大小罢了。他和秦曜都不建议一窝端,挑着选了几条大鱼拿出来祭天,正好还可以藉机拔掉几颗烂钉,换上自己的人。 一开始官员们全体懵逼,以前也不是没被人揭发检举,可摄政王从没认真处理过,现在却忽然雷厉风行的把他们下了大狱,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打得他们束手无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些突遭大难的官员家属奔走各处打探消息,绕了半天弯子才明白摄政王是变着法子的逼他们交钱保人。 第79页 国库空虚无钱可用,官员们却肥的流油,这说不过去,不收拾他们收拾谁? 搞清楚摄政王真正的用意后,于是不管有罪没罪,几乎所有朝臣都开始自发交钱自保,以求不要被牵连。 因为搞了这么一出,本来心有怨气的贵族世家还没来得及张口讨伐,唐湉就带头宣布捐掉了自己的小金库,然后什么废话都没说,事了拂衣去,光明正大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他们。 这下所有人都没了藉口,只好装着大方慷慨解囊,咬牙拿出家底填补国库窟窿,心碎一地。 因着接连办了几个大贪官,又带头捐钱,民间风向大变,大家狠狠赞美起了摄政王,纷纷表示王爷英明神断,那些整日里不干正事还鼻子朝天的大贪官就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王爷简直就是青天再世! 唐湉知道后感慨了一句:「你看,有时候人的名声翻转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前两天还骂我骂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什么屎盆子都要往我头上扣,好像我杀了他们全家一样。」 「这才做了一次好事,他们就开始说我是好人。」 「记性可真差。」 秦曜转头看着他,似是想到了自己,淡淡地说:「他们管这叫改邪归正。」 唐湉无奈摇头,轻轻地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四十五 四十五 不管怎么说, 这一系列的措施是有用的,尤其他的带头作用很好,现在民间的商人们开始争相捐钱, 捐出去的款越多, 他们能减免的赋税也就越多,而且还可以得到陛下亲自撰写的表彰大字, 回头找工匠裱起来挂在家中, 足能光耀三代门楣,对那些一直处在社会底层的商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能显摆的事了。 当然也有部分人存了私心,通过捐款买官享受一把当差的感觉,尽管朝廷不给发实际俸禄, 可仍然有人乐此不疲, 哪怕顶着虚职也要上赶着花大钱买身份。 眼前的经济危机算是有惊无险勉强度过,唐湉让户部的人合计了一下, 竟然还小有结余,唐湉为自己的好主意得意了很久。 此时礼部的人也上了摺子, 询问今年中秋大宴如何安排。 像中秋宴这种级别的大型晚会以往都是皇后和礼部、内务司共同操办的,但是是华陵才即位一年, 没到娶妻的年纪, 由谁来主理此事就难倒了礼部的人。因为到时会有女眷命妇们进宫朝拜太妃,若是没有皇后掌局, 他们也不好私下里安排。 唐湉向颜心斋请教了一番, 最后果断把这事移交给了宫中仅存的几位太妃负责,主事就是十一皇子华阳的母亲, 也是先帝的德妃娘娘。 听说那位德太妃娴静端庄处事周到, 年轻时也曾宠冠六宫, 交给她办应该问题不大。 刚把事情交代下去,唐湉伸了个懒腰活动下身体,就听宝钿在外头敲门,语气有些着急:「王爷,出事了!」 秦曜去开门,宝钿进来后福了福身子,低声说:「陛下、陛下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 听了她的话,唐湉惊得笔都掉了,他顾不得弯腰去捡起身跑到门口,和同样担心的秦曜一起往南书房跑,生怕去晚了出大事。 等唐湉累得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颜心斋正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喝茶,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一下情况,颜心斋就笑眯眯的打招唿了。 「王爷来了?先坐下喝口茶吧。」 唐湉哪还有心思喝茶,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焦急的问:「陛下呢?」 颜心斋笑着回道:「下官这就叫各位殿下出来。」 如果是一般孩子打架,唐湉并不怎么担心,以前幼儿园里,小朋友们都是家里的宝贝,发生了矛盾谁也不肯让着谁,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处理这些很有经验。 可这群孩子个个尊贵,要是处理不好容易出问题。 不一会儿,几个孩子灰头土脸的出来了,个个脸上都有伤,连容夕长公主也不例外,头上的髮钗东倒西歪,粉裙子也满是尘土,脏地像在地里打过滚。 唐湉嗓子提到了心口,眼神在华陵身上转悠了几圈,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华陵脸上没有明显伤痕,只是红了一片,衣服破了几块。 为了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偏心,唐湉忍住安抚华陵的冲动,起身先对着他和各位小殿下行礼,而后才开始问话:「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缩了缩身子,也都知道自己闯了祸,齐刷刷的低着头谁也不敢先开口。 唐湉看来看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直站在华陵身边没开口的平儿身上,平儿是这几个孩子中身上最干净的,脸上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脏污,可他也没敢抬头,满脸愧色。 「平儿,说说吧。」唐湉拿出大家长的派头,要他出来说话。 颜心斋根本就不着急,慢悠悠的喝茶看戏。 平儿小心地抬头,瞥见自家小叔叔一脸严肃凝重,有些害怕的抖了抖身体,接着才道:「回王爷,是……是平儿的错。」 「才不是平哥哥!」 平儿的话还没说完,从来乖巧安静的华陵就着急的打断了他的话,摆明了袒护他的态度告状:「是十一弟的伴读先挑事的!」 华陵抬起头,露出脏兮兮的小脸,护在平儿身前大声说:「他说平哥哥是叛臣贼子,要赶他出学堂!朕与他们争论了几句,十一弟推了朕,平哥哥为了保护朕就出手教训他。」 第80页 「于是他就和伴读联手打人!」 唐湉有些意外,华陵竟也有这么气势汹汹的时候,和往常那奶唿唿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心里有些欣慰,却敛了脸上的神情,平静地问:「好,还有谁要说?」 这时十一皇子华阳也不服气的站了出来,指着平儿理直气壮地说:「他本来就是叛臣!我没说错!」 「谁不知道他爹投敌害死那么多人,他就是叛臣!」 华隆向来以他十一哥马首是瞻,尽管才四岁半的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忙不迭的跟着点头附和:「嗯嗯嗯对!」 看他俩沆瀣一气,容夕长公主插着腰怒道:「什么就对了!?」 「分明是你们看人家平儿好欺负!我可都看清楚了,平儿起先根本没打算动手,是你们挑衅!」 眼看着几个孩子又要掐到一处,唐湉就在她们一言一语中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转头看了一眼秦曜。 秦曜一脸任你处置的表情,并不打算为自己的侄儿说一句话。 唉,平儿也是不容易。 唐湉抬手让揉了揉脑门,看着眼前这几个灰扑扑的孩子道:「都别吵了。」 「当初,臣重开南书房是为了让各位殿下好好读书学习,平日你们小打小闹都不算什么,只是要想清楚,你们各自身份贵重,有些话,说出前当三思而慎重。」 「殿下们年幼不辨是非,许多事也是道听途说,他们还小,犯错倒也不算什么。」 「但……若身边人也跟着纵容,不加以规劝,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唐湉凌厉的在那几个伴读身上一一扫过,又道:「既选了你们入宫,就是希望你们将来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 「你们应该当谨记自己的使命,好好读书以效报国。而不是在殿下们身边煽风点火,将在家中听到的一知半解的事带到宫里来。」 「平儿是本王为陛下亲选的伴读,他的身份不容置疑,若你们对他心有疑虑,可以直接对我说。」 几个伴读也只是小孩子,被他的话吓得不轻,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 秦家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华阳和华隆才几岁,他们听到的事无非来自他们母亲或是伴读那里,他管不了那些太妃们说什么,可管得了伴读的嘴。 「从今往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传到本王耳中,本王不会对殿下们做什么,但……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唐湉面无表情的吓唬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冷冷的问:「知道吗?」 几个伴读急忙认错表示以后会管住嘴,再不会乱说什么。 「都起来吧。」唐湉训完话摆摆扇柄让他们起来。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怎样,就是杀鸡儆猴吓唬小朋友而已,效果到了就行,没必要把这些孩子弄出心理阴影。 「虽说本王不打算追究,可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 唐湉学着颜心斋低头喝茶,漫不经心的说:「所有参与此次打架事件的人——包括陛下,都给我去面壁罚站,没有反省好自己错在哪就不许回来。」 几个打了架的孩子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灰熘熘的被宫人领着去面壁思过,在场无一人敢出来求情。 等人走远,秦曜才转头问他:「你此举是否不太合适?」 「明面上我与平儿身份的确如此,他们说得也没错。」 唐湉看他一眼,气笑了:「你是不是亲叔叔?小侄儿都被人那样说都不生气?」 「听这口气,好像我没重罚平儿,你还不高兴了?」 「有什么可气的,这也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事。」秦曜垂下眼睑,平静的说道:「平儿总要习惯。」 「在真相出来之前,谁都不会信他的话,何必做无畏的争执。」 唐湉不知怎的又想起梦中那天跪在大雨里的他,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可不像这样冷静从容,恍若置身事外。 不知他是怎么一步步的压抑自己活成了现在这样。 唐湉心中不是滋味,他凑近在他耳边再次向他保证:「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头上的污名除掉。」 「你要相信我。」 秦曜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一旁坐了许久的颜心斋轻咳一声,提醒那俩旁若无人的货自己还在。 唐湉回头,满不高兴:「怎么了?」 「王爷把他们都赶去思过,不怕得罪人吗?」颜心斋仿佛这会儿情商下线,假装没看到他的不高兴。 唐湉不屑哼了一声:「就我这破烂名声,还怕得罪人?」 颜心斋一愣,想想又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我把他们赶去思过,其实就是给他们台阶下。」唐湉给他分析,「小孩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都是大人引导罢了。」 「把他们一起弄去面壁,这样他们会觉得大家一样委屈,心理上反而更容易贴近彼此,算下来都是一起挨过训的交情了,比只袒护某一个人效果来得好。」 如果他当众袒护了平儿和华陵,就算他做的没错,可那几个孩子必然会觉得不公平,小孩子是最讲绝对公平的生物,唐湉把他们都弄去罚站,他们就会觉得心理平衡。 「等着吧,待会儿他们回来的时候没准就和好了,瞎操心。」唐湉笃定的回道。 第81页 半个小时后—— 秦曜和颜心斋亲眼见到了实际效果。 几个孩子回来了,一个个有说有笑的坐在一处打闹,包括最初对平儿横眉冷对的几个伴读也放下了戒备心,围在一起吃果子,根本看不出之前那剑拔弩张的气势。 唐湉对着秦曜挑眉得意一笑。 他眉眼如画,在秋日阳光下更显美好。 秦曜的心忽然漏跳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四十六 四十六 自从打架事件后, 唐湉就再没听到过他们闹矛盾的事,几个孩子相处得越发融洽。平儿小小年纪稳重可靠又谦逊懂事,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 为人讲义气, 几乎没人不喜欢跟他一起玩,就连华隆渐渐地也成了他的跟屁虫, 成天缠着要跟他学武, 平儿竟也真的交到了不少朋友。 但是唐湉从那天后身上又多了一个职责—— 「我不要她们给我梳头嘛!」容夕坐在凳子上对着唐湉撒娇,「还是皇叔给我梳得好看,母亲都赞不绝口呢!」 唐湉无奈的拿着梳子摇头,认命的给小公主当梳头匠。 以前在学校孩子们要午休,起床后大家的头髮都很乱, 尤其是长发的女孩们, 几乎都要重新编发。 不管多大的女孩子都爱漂亮,一开始唐湉把握不好力度, 经常被女孩们嫌弃。后来为了给她们编出好看的小辫子,他私下里在网上学了很多手法, 经年积累竟也成了箇中高手,什么复杂的造型都能手到擒来。因此一跃成为全校最受女孩欢迎的老师, 甚至有小朋友故意早上不梳头跑来学校, 就等着他亲自动手。 那天容夕弄脏了衣裙头髮,唐湉就小露了一手给她编了个蜈蚣辫, 没想到她喜欢得不得了, 一连几天都要他弄一模一样的。 秦曜百无聊赖的环胸在一边看着他,唐湉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女孩乌黑的长髮中灵巧的来回穿梭, 只简单几下就编出了漂亮的长辫, 亲眼看了全程后, 秦曜再次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世上真有手这么巧的男子。 编好头髮后,唐湉将那些足以以假乱真的宫花随意的插在辫子上,从后面看仿佛容夕的长髮开满了花,像个小仙女。 容夕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开心的原地转圈:「我要去给母妃看!」 谢过唐湉后,她提着裙摆高兴地踏过门槛,一路小跑着往她的青罗殿去了。 唐湉微微一笑,低头把手头的篦子木梳放回梳妆盒,又慢悠悠的收拾着桌上的那些小头饰,那些都是给容夕梳头时能用到的东西,零零碎碎竟有一抽屉那么多。 「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唐湉收拾完东西想到了什么,弯腰在柜子里摸出一个陶瓶,「这个带给你家妹妹。」 秦曜伸手接住,打开瓶盖闻了闻,一股子说不出的清香,便问:「这是什么?」 唐湉回道,「是护手用的茶花油膏。」 「前两天听平儿说了他小姑姑的事,我就记下了。」 唐湉边说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彩泥,坐到桌前用小木棍揉捏着做手工,他答应了要给孩子们做些小泥偶玩。 「这是宝钿推荐的,说是将这油膏抹在手上,可以保护皮肤不皲裂,现在是秋天了,天干气躁,你妹妹的手整日要做各种活计,更要好好养着。」 唐湉怕他多想,又保证道:「你放心,我不是觊觎你妹妹。」 秦曜看了一眼手中的陶瓶揣在怀中,面上一片沉静,良久才道:「多谢。」 「不用谢。」唐湉低头捏着软泥,接着又问:「对了,你一个月俸禄是多少啊?」 「听平儿说你们过得不大好,平日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几顿肉,你妹妹更是像样的钗环都没有。」 「可是按理说不应该啊,你在宫里当差俸禄也不算低吧?」 秦曜跟着坐了下来,眼睛始终看着唐湉不停忙活的手,闻言回道:「俸禄确实不算低。」 「原先虽只是个三等的守门护卫,可是一个月算来也有二两纹银,足够一家过活了。」 「可是,我经常拿不到那么多。」 唐湉手里揉着一团黑色的软泥,不解的问:「为什么?」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句。 这还用想吗?明明有工资却拿不到,那肯定是被人故意扣下了,他皱眉抬头问:「他们还敢扣你的俸禄?」 秦曜淡淡的道:「明面上自是不敢,可真有心总是能找到由头的。」 唐湉看哼了一声:「这些人也就是柿子挑软的捏的傢伙!」 「无论怎么说你们家是开国功勋的后代,祖辈为了大渝朝奉献了一生,你爹和你大哥打了那么多次的胜仗没人夸,无缘无故的被人泼了叛贼的污名,那些傢伙马上就相信了。」 「一个个的打仗不行,窝里斗倒是精通!」 唐湉愤愤的,他自认为和秦曜也算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同伙,那四捨五入就是朋友,当然要站在秦曜立场说话,「现在谁要是再敢随便扣你的钱,你就告诉我,我去修理他们!」 秦曜见他为了自己的事生气,唇角微扬眼底带笑,打趣道:「如今没人敢对我如何了,毕竟……我可是王爷身边的红人。」 「他们正上赶着巴结呢。」 唐湉听出他调侃揶揄的口气,脸红了一阵:「你少打趣我,不装高冷人设了?」 第82页 他低头手上不停,很快就捏出了一个人的形状,拿着细小的木棍在泥团上一点点的压出衣服上的褶皱,深深浅浅,力求逼真。 秦曜单手撑着下巴看他手上动作,越看越觉得他手里的泥人很眼熟。 过了一会儿,唐湉终于把头髮细节弄好,将泥人的头插在连接脖子处露出的牙籤上,调整好角度后递到秦曜面前,笑眯眯的问:「像不像你?」 秦曜一愣,怪不得他刚才觉得眼熟,原来这捏得分明就是自己。 不得不说,唐湉做手工活很有天分,小泥人穿着一身黑色武装,腰间挂着短刀,从身高到髮型都完美的还原了。 尽管泥人的五官不可能像活人那样逼真,可唐湉却把秦曜的神韵把握的极为到位,泥人眉眼间的忧虑隐忍刻画的惟妙惟肖,叫人一看就知道原主是谁。 秦曜新奇的翻来覆去的看,最后终于点了头,毫不吝啬的夸道:「很像,你的手艺真好。」 唐湉得意,继续把泥人最后的细节补上,一边说道:「你要是喜欢,这个就送你啦。」 「认识这么久,我还没送过礼物给你呢。」 秦曜手里冷不丁被塞进东西,手心触到唐湉指尖的温度,心脏忽然又剧烈跳了一下,故作不经意的问:「送我?」 唐湉转头又搞了块红色的泥在手里,点头道:「捏的是你,当然要送你啊。」 秦曜轻轻地在泥人脸上戳了一下,留下了小小的痕迹,又赶紧压平,手足无措的捧在手心里,像是捧着什么名贵的易碎品。 「不用担心,等它干了以后就会发硬,除非大力摔打,否则不会轻易坏掉。」唐湉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就觉得好笑,「该不会你小时候没玩过泥人吧?」 秦曜摇头,诚恳的回答:「没有。」 自他有记忆起,父亲就对他格外严厉,每日除了跟着先生念书就是随兄长习武,少年时期几乎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学业上,很少有机会去集市上转悠,更别提这些小孩才会喜欢的泥人。 「那你真是缺了很多童年的乐趣。」唐湉笑眯眯的说道。 秦曜不认为那有什么遗憾,他们武将世家出来的子弟从小都是这么长大的,不勤勉怎么上阵杀敌? 但他也没有出言反驳,小心的把泥人用布包好放进怀里藏好,仔细防着被压坏。 就在这时德太妃派了宫女过来,把中秋宴拟好的流程和各命妇入宫的名册呈了上来让他过目,看有没有缺漏什么,她好着人去办。 唐湉看了会流程,没发现问题,至于这些命妇和小姐们的名册,唐湉一个都不认得,看了会儿也不管了。 天色渐沉,秦曜领了腰牌带着平儿出宫,他现在不方便每天回家,只要得空就会回去看看小曼。打开家门的时候,小曼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拿着棒槌敲敲打打,忙得抬不起头。 秦曜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棒槌轻声说:「我来。」 「不用不用。」小曼急忙要去抢。 秦曜转头,借着夕阳的一点余晖,看清了小曼手上被水泡出来的那些细小伤痕。 如果不是今天唐湉送他的油膏,他都没有留意到这些,这些年他只想着如何在宫中生存报仇,甚至忘了关心一下自己的亲妹妹。 小曼从前也是大家小姐,虽与一般的闺阁千金不同,平时就爱舞刀弄枪,可却也是真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如今浆洗缝补也样样精通了,这些年她吃得苦比自己更多。 秦曜顿觉这些年对不起她,也怨自己没用,沉默着用棒槌打着衣服,像在发泄什么。 小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站在一边手足无措,频频看向平儿,企图让他来解释。 秦曜把衣服洗完晾到衣架上,回身从怀中掏出唐湉给的护手膏给她:「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呀?」小曼好奇的接过来打开。 秦曜喉头髮紧,低声道:「是唐湉送你的护手膏,说是可以防止皲裂。」 他低头看着妹妹手上的伤痕,忽然沉声道:「小曼……这些年,苦了你。」 「这算什么!」小曼满不在意的说着,顺手挖了一团透明的软膏到手上揉搓,微热的触感让她不禁舒服的喟嘆一声:「果真神奇!」 「怪不得平儿回来总夸他,原来竟是个好人!」 秦曜看着妹妹欣喜雀跃的脸,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是啊,他是个好人,顶顶温柔的好人。 秦曜回房后从怀里掏出那个泥人,拿在手里认真仔细的看了许久,然后小心地放在了抽屉最里层。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四十七 四十七 天气渐渐转凉, 没想到洪谦和赵奕竟然一前一后同时回京,刚好赶上了中秋节。 他们两个,一个是此次息州疫情的功臣, 一个是平了叛军的小将, 唐湉打算在中秋宴上给他俩好好表彰一番,顺便升职加薪。 唯一遗憾的是, 那个叛军首领在回京途中忽然中毒暴毙, 没法将他带回来审问,他们也失去了挖出他幕后指使者的机会。 但是颜心斋却不急,只说那幕后之人迟早还会找机会下手,他们只要按兵不动等着就可以了。 眼看着中秋节就这么到了。 古代人非常重视各种节日,尤其是春节中秋这几个可以阖家团圆的日子, 其重要性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能概括的, 这点和现代人大不一样。至少对唐湉来说,他对中秋的印象仅是难得的三天假期, 以及园里发放的月饼福利而已,他完全感受不到团圆的喜庆, 毕竟家里已经没人了。 第83页 这天过了午膳没多久,那些命妇小姐们就陆续开始入宫朝拜, 唐湉作为一个外男无论如何都要避险, 况且他想着反正有德太妃坐镇,他也懒得去讨人嫌, 干脆躲在正阳宫清闲, 宴会要到晚上才开始,正好睡个午觉。 半梦半醒间, 唐湉总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等他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错觉。 他的床头站着个黑衣人, 举着尖刀正对着他,下一秒就要挥下来。 唐湉浑身吓出冷汗,本能的翻身滚到旁边险险躲过那一刀,急忙扯住床尾的绳子晃动铃铛,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可是以往他只要摇一下铃外头就会有人听见进来,可今天无论他怎么高喊,始终没有一个人进来。 这下完了…… 唐湉心凉了半截,他满床乱窜着躲避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因着纱帐的阻碍,那黑衣人才没能立刻杀了他,但是纱帐也不能护他太久,已经被那人划拉成一条一条的碎片,眼看着就要踏上床来杀他了。 随着黑衣人的靠近,唐湉大胆博一把,牺牲自己的左膀去抵挡刺下来杀气腾腾的匕首,忍着皮肉被划开的剧痛,使出浑身力气从床上滚下来拼命往门口跑。 可惜黑衣人的身手比他好太多,他费劲的捂着伤口没跑两步就被人从后头狠狠地踹了一脚,力道大得几乎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喉头腥甜。 然后他趴在地上真的咳出一口血,还没回神脖子上紧接着又架了一把刀,那人还重重的把腿压在他的后背上,让他无法转过身看到对方的脸。 唐湉忍着疼痛问道,「好汉,咱们有话好说行不行?」 可惜那黑衣人没有回答他,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力道逐渐收紧,划破了颈上的皮肤,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唐湉的衣襟也被浸湿一片血红。 人血的味道并不好闻,至少唐湉不喜欢。他不信这么大的打斗动静外头听不到,这么久没人过来查探,说明外面的人要么被买通了,要么凶多吉少。 然而无论他怎么试图跟那黑衣人沟通,那人都不肯回答,脖子上还架着匕首却也迟迟没有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他觉得这次肯定要死的时候,白简终于姗姗来迟,同他一道赶来的还有秦曜。 黑衣人和他们两人缠斗一会儿自知不敌,寻了个空子从窗户翻逃了出去,白简也翻了窗子紧随其后,而秦曜则留了下来,他小心的把唐湉从地上抱起放到床榻上。 此时宝钿也带着一大队侍卫赶了过来,冷着脸让侍卫去追踪刺客,然后赶紧去叫了御医过来。 唐湉可能是失血过多浑身都冷,不自觉的往秦曜怀里凑,试图让他暖一下自己的身体。秦曜见状,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勉强止住了不停外流的血。 很快宝钿就带着几个御医来了,唐湉仍然靠在秦曜怀中,由着那几个御医被他包扎。 左臂上的那一刀伤得极深,血肉外翻隐约可见白骨,可见刺客内力深厚,应该是个高手。 王御医把唐湉脖子上的伤也处理好,又开了几服药给宝钿,让她按着这个方子每日换药,宝钿拿了药方又急匆匆的出去命人去准备,她怒极了,下决心定要把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然后将刺客五马分尸,可唐湉制止了她。 「先不忙。」他虚弱的说道:「今天是中秋,朝臣和贵戚都要进宫觐见,实在不宜大动干戈,此事容后再说。」 宝钿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暗悔今天她不当值一直在前殿忙碌,以为不会有危险,谁知这就出了事,她只能先拿着药方出去找人熬药。 等她离开,屋里只剩唐湉和秦曜两人。 静谧片刻后,唐湉问道:「你觉得刺客是谁?」 秦曜见他肩头的坎肩滑落,顺手替他盖好防止漏风,然后回道:「不管是谁,你身边的人都该肃清了。」 唐湉点头。 到这时候还想不明白他身边出了内奸,那唐湉也就真是活该。 因为中秋宴的缘故,白简和金钗宝钿被抽调去前殿帮忙,正阳宫寝殿外的守卫全部被一刀毙命,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下手,必定是知晓他今天无人看护,若不是身边人,不会知道那么多。 「我觉得和那晚的人应该是同一个。」唐湉睁开眼回忆着,「身高都差不多。」 他想动一下身体,可伤口处被敷了药火辣辣的疼,别看他现在看着淡定,其实是因为太疼了做不出大动作,只能安静的苟着而已。 幸好那一刀是在胳膊上,要是在什么肚子胸口大腿之类的,唐湉都想原地去世。 秦曜见他眉头紧锁一副隐忍脆弱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慢慢地有些疼惜,下意识的就把手贴了过去。 唐湉睁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秦曜的掌心隔着中衣传过来,就像是一股暖流缓慢而温柔的向他体内流淌,转瞬间就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因为失血过多而僵冷的身体渐渐地感受到暖意,唐湉觉得伤口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他抬眼看向面色平静的少年,努力扯了扯嘴角:「谢谢你。」 秦曜抿唇摇头,轻声说:「不要说话。」 其实若唐湉再聪明点,或者阅歷再丰富那么几分,那他就一定能看得出秦曜神情的不同寻常。 老实说他现在身上绝对不好闻,那很药草混合着血味靠在秦曜怀中,连唐湉自己都忍不住皱鼻,可秦曜却莫名觉着他身上有着独特的清香。 第84页 这种香有别于女子身上的胭脂水粉,也不是贵族世家常用的薰香,就算见多识广的秦曜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他和唐湉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一低头嘴唇就能触到他的髮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即便隔着重重衣物,秦曜仍能依稀感受到来自唐湉左胸传来的隐约心跳,和两人相靠的地方不断攀升的体温。 秦曜搂着他的掌心渐渐出了汗,努力的甩开脑子里那些干扰他思绪的念头,幸好他的异样并没有传达给唐湉。 唐湉满脑子都是这次的刺杀,正在认真地逐一排查周边人。 宝钿,金钗,还是白简? 又或者都不是? 刺客背后的主使又是谁? 谢眠山吗? 「我觉得那人并没真的想我死。」唐湉想了一会儿道,「以她的身手,早在第一刀的时候就可以了结我。」 「可是为什么迟迟不下手,非要等你们都来?」 秦曜被他的话拉回现实,开口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你现在的处境都很危险。」 「依我看,多半还是谢眠山的人。」 唐湉也知道这些,他嘆着气自顾自地说:「周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我能完全信任的人也就只剩你了。」 「说来也挺讽刺的,咱俩明面上还是仇人呢。」 秦曜一愣,在听到唐湉说最信任的人是他,他心里竟有些高兴。 晚些时候白简回来了,果然两手空空,他愧疚的跪在地上请罪,求唐湉责罚。 唐湉哪有心思惩罚他,再说这也不全是白简的锅:「又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白简起身低着头满脸自责,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前头还要你负责周全,先去忙吧。」唐湉还惦记着今晚的中秋宴,叮嘱道:「这次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知道吗?」 「是。」白简低声应了下来,转身提剑离开。 唐湉咳了两声,无奈的说:「唐祺造的孽,最后都是我承担,唉。」 「我太难了。」 秦曜看着白简离去,刚回头就看见唐湉捂着受伤的手臂挣扎着想爬起来。 他赶紧过去压住他的手低声责备:「别乱动。」 「可是晚宴可不能缺了我。」唐湉又咳了两声,嘴唇还有些苍白:「想杀我的人就在那群人里,那我偏要正大光明的去。」 「如果我不去,他们就会合起伙来欺负华陵,我不能让华陵一个人待在那里。」 唐湉在秦曜的搀扶下站起来,喝了药后精神好了一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秦曜看着他倔强坚定的模样,更加移不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四十八 四十八 唐湉最终还是带伤出席了晚上的中秋夜宴, 这也是他穿越以来参加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到场的不仅有文武百官,更有皇亲国戚宗府官眷, 以及一些早已退出朝堂仍有威望的老臣, 这些人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乌泱泱坐了几百号人, 从他坐的位置上首处往下看, 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华陵就坐在最上面,因他母妃早逝,又没记挂在别的嫔妃名下,所以他身边没有太后的位子, 只他一人孤零零的, 旁边只有两个宫女布菜,唐湉的座位就在他左下首处, 作为大渝朝的掌权者,这个安排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依次是各位皇室成员, 几位小皇子和公主以及他们各自的母妃坐在一起,然后就是目前还健在的老王爷们以及文武朝臣, 各位女眷则在更偏一些的地方单独落座。 天色暗沉下来, 宴席也马上要开始了。唐湉作为这场宴会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本该发表一番演讲,这是无论古今中外不变的传统, 但他并不喜欢那些冠冕堂皇又臭又长的虚伪发言, 举着酒杯简单的说了两句就让大家吃好喝好,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此时月亮升了上来, 明晃晃的将大殿外照得通亮。 唐湉看着顶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在心里不停感嘆, 以前在现代很少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观,城里各种霓虹灯太过抢眼,人们大多时候根本想不起仰望星空,即使抬头也只能看到灰濛濛的夜空,根本找不到几颗星星,也看不清月亮。 他边吃边走神,底下有许多人想来敬酒都被他拒绝了,身上有伤不能饮酒,索性下令不许人来打扰他,反正那些傢伙也没什么正经话说,左右也不过就是想拍马屁罢了。 华陵在最高处孤独的坐着,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下首处,看着华阳华隆各自依偎在母亲身边撒娇,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羡慕,唐湉离他最近,自然将他的神情也看在眼中。 他举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华陵遥遥一举,笑着说:「今日中秋,臣以茶代酒陪陛下喝一杯吧。」 华陵本来专心看着别人母子相处,一边不免想到了自己孤零零无处可依的处境,可当唐湉在下首处笑意盈盈的对着他举杯,那一刻他才恍然想起,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华陵的底气忽然又足了,他咧嘴笑起来,小脸上重新有了神采,忙举起面前的水杯和他遥相唿应,高兴的说:「朕也敬皇叔!」 唐湉温柔一笑,让旁边的宫人给华陵夹了一块甜糕,轻声道:「这块甜糕是臣特意让人给陛下准备的,陛下尝尝?」 第85页 不管是哪个平行架空世界,中秋节的习俗也就那么几个,少什么都少不了月饼,不然这个中秋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为此唐湉还亲自下厨给华陵亲手做了一块蛋黄馅的月饼,希望他能高兴点。虽然他和华陵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人,但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家人了。 虽然他的作用永远不可能和华陵的亲生父母相比,但他愿意陪着华陵一点点长大,看着他慢慢地成人。 也许是感受到了唐湉的安慰,华陵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羡慕华阳他们了,虽然他们都有母亲陪在身边,那也没关系,他还有皇叔。 只皇叔一个,便可以胜过千万人。 他不必再觉得孤单,因为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真正会关心他的长者,他承诺过,会一直这么陪着自己。 华陵心情好了,也有心思看节目。唐湉见他不再难过,悄悄松了口气,放下酒杯回头不期和谢眠山四目相对。 台下舞女歌姬正在演出,红裳罗裙莺歌婉转,间或夹杂着朝臣们高声交谈的声音,这样灯火通明热闹喧嚣的地方,他却看不清谢眠山的脸。 过了一会儿,唐湉才发觉那不是错觉,他是真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但是不应该,他分明没有喝酒,怎么会有晕眩的错觉呢? 唐湉甩了甩头试图让脑子清醒些,可他越是想清醒就越发晕眩,渐渐地甚至连桌上的饭菜都看的不大清楚了。 莫非是刀伤又发作了? 唐湉在心里纳闷的嘀咕着,抬手不住的揉着酸胀的脑门,吃了几口菜后还是觉着头晕。 华陵注意到他的异样,担忧的问:「皇叔,你怎么了?」 「回陛下,臣有些不适。」唐湉先前没和他提过遇刺的事,怕吓着他,眼下就更不能说了,只好找了个藉口。 华陵听说他不舒服,马上着急地说::「那皇叔快回去歇着,千万不要被冷风吹了。」 唐湉并不放心离开,这地方留华陵一个人很危险,可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住,头晕的他拿不稳筷子,不得不提前离席。 宝钿小心搀扶着他起身,唐湉努力站直身体,不肯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一丝异常,低声道:「既然如此,那臣先告退。」 「陛下若有事,只管告诉颜大人。」 华陵忙不迭的催他:「朕知道,皇叔快些回吧。」 唐湉对他行了礼,又对其他人点头示意,在宝钿的陪伴下离开。他感觉到背后一直有人在盯着他,可他却实在没有精力去瞧那人是谁,只能加快离开的脚步。 没了摄政王压场,余下的人玩闹更加放肆起来,有些人喝多了不管不顾的扯了场上的舞女就开始胡闹,全没了平日里一身官服假作正经的做派。 也有些清廉正直的臣子看不下这腌臜龌龊的场景,接二连三愤然离席,这下场上的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台下满是不堪的场景,华陵被颜心斋安排着离场,其余皇子们也陆续撤席,能留下的大多都是一路货色,纸醉金迷丑态百出。 谢眠山静坐其中安然不动,自顾自的斟了酒喝,对那些过来献媚的舞女们并不理睬,也对周遭秽乱的一切视若无睹。 他喝干最后一滴酒,终于慢悠悠的站起身,一脚踢开昏死在不远处的满脑肚肠的某个大官,往太清殿后院走去。 此时唐湉被宝钿扶着回去,可没走几步他就觉着不行了,脚下软绵绵的没有实质感,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烂泥里,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外在看他就像是喝醉了一样。 宝钿一个人扶着他根本走不动路,即便唐湉平时再如何轻盈文弱,那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不是她一介女子能轻易搬得动的,尤其现在唐湉几乎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她更是腿都迈不开。 白简还在前殿负责安保工作,唐湉因为提前离席来不及告知他,因此眼下能顾着他的人就只有宝钿了,就在宝钿想着再找两个人帮忙时,谢眠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谢将军?」宝钿扶着唐湉抬眼看到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谢眠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双手背在身后立在假山下,背着月光看不见表情,宝钿无缘无故的有些恐惧。 谢眠山从假山阴影下走了出来,面上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甚至比往常看起来更温和:「宝钿姑娘辛苦,我来帮你吧。」 这要是以往,宝钿必定会听话的把人交出去,可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她却隐隐的有些抗拒,总觉得谢将军不大对劲。 「不必了。」她摇头不着痕迹的往后又退了一步,客气的说:「王爷方才吩咐过奴婢务必亲自送他回去,奴婢怎敢劳烦将军?」 谢眠山面上不动声色,固执的往前又走了一步,看起来是想强硬的把人带走。 宝钿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他,单就身份来说她也不过就是个贴身丫鬟而已,和一品大将军是不能比的,谢眠山就是现在打死她,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可她还是勇敢的拦住了谢眠山伸过来的手,扬声道:「将军自重!」 谢眠山见她不识趣,脸上的笑渐渐凝固起来,阴晴不定的看着宝钿。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的到来终于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本该回家过节的秦曜此时却出现在了皇宫内院,他疾步走到宝钿视身边,帮着她把唐湉扶了过来,让他能安心的靠在自己肩头上。 第86页 唐湉还有意识,迷煳中宝钿和谢眠山的对话他都能听见,在听到秦曜的声音后就安心了。 「将军诸事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劳您操心了,还是我来吧。」秦曜波澜不惊的看着谢眠山,不卑不亢的说道。 谢眠山冷了神色,也不復从前的那副老好人模样,冷冷的质问:「秦曜,你就非要同我作对吗?」 「将军言重。」秦曜淡淡的回道,「属下区区一个殿前五品侍卫,怎敢与将军作对。」 「只是王爷有令,不许旁人碰他,属下也不过听令行事,请将军莫要为难。」 虽然谢眠山现在是大将军,可论起出身,秦曜才是真正的将门贵子,谢眠山面对他的时候,少不得露怯,他目色森冷盯着秦曜好一会儿,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看样子气得不轻。 等人走远,秦曜才回神去看趴在他肩头昏沉睡去的唐湉,给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才算安心。 幸好赶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四十九 四十九 秦曜把唐湉抱着疾步回到正阳宫, 宝钿紧张的亦步亦趋在后头一路跟着,似乎很怕他会突然发疯下手杀人。 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后,秦曜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瓶, 打开盖子后放在唐湉鼻子下晃了晃, 宝钿立刻上前一步制止他,喝道:「你干什么!?」 「放心, 不是毒。」秦曜淡定回她, 不客气的使唤道:「去打些冷水来,替你家王爷擦脸。」 宝钿当然不肯就这么出去,虽然近来王爷和此人走得极近,但也不代表她就能信任他,更不可能将主子就这么丢下, 让他们独处。 见她一动不动, 秦曜有些不耐的皱眉道:「你家主子被人下了药,你若是不愿5听从我的安排, 大可在这继续看着他难受。」 他的话果然让宝钿方寸大乱,一下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急忙出去叫外头的小宫女们去弄些冷水来,片刻后端着水盆又进来了。 按着秦曜的吩咐, 宝钿把帕子放进水盆中拧干递给他替唐湉仔细的擦脸。 唐湉在一阵刺鼻难闻的气味冲击下醒来, 随即神志也慢慢清醒,原本已经涣散的眼睛也开始重新聚焦, 平静下来后认清了给她擦脸的人是宝钿。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 虽然还有点疲乏酸软,但是比之前那种完全使不上力气的感觉好多了, 他松了口气, 接着才发现身后抱着他的人是秦曜。 「秦曜?」 「你不是回家过节去了吗?」唐湉扶着头爬起来, 纳闷的看他。 一年一次的中秋很珍贵,在得知他已经连续三年没有跟家人过中秋,唐湉还特意给他放假,好让他能回家陪着妹妹和平儿过节,而且还送了很多吃食让他带回去分享,这时候他本该和家人团圆的。 秦曜却摇头回道:「本来的确是在家中过节,可我心中总觉得不太平,怕生了什么意外,索性便先回来看看。」 「也幸好我回来,不然……」 「我也没有料到谢眠山竟敢在你的饭菜中下药,若我没有及时赶到,或许你就真的被他带走了。」 听了他的话,唐湉瞬间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说:「下药!?」 「下、下什么药???」 这一刻他满脑子闪过的都是些令人羞耻的画面,慌里慌张的去摸自己的身体,喃喃自语着确认:「不会是我想的那种药吧?」 「他真不要脸!」 秦曜一头雾水看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过一会儿才道:「只是些让你手脚无力精神昏迷的软筋散罢了,你这么了?」 唐湉胡乱摸索的手顿住,尴尬的轻咳一声:「只是软筋散?」 「我还以为……」 秦曜仍然不解,就刚才唐湉的那个过激反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被…… 他恍然大悟,「莫非,你以为是那种药?」 唐湉尴尬的点头。 秦曜嘆气:「谢眠山虽然卑鄙,但应该还没有那般不入流。」 唐湉耳朵都红了,也觉得有些过度自恋,嘀咕着说:「我就是那种小说看多了,以为人人都爱玩强取豪夺小黑屋那一套呢。」 正在思索着此事原委的秦曜后知后觉的问:「你说什么?」 「咱们不要讨论这种三无少儿不宜的话题。」唐湉赶紧岔开话,「你觉得谢眠山给我下这种药是想干什么?」 秦曜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自然是为了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 「我现在可以肯定他对你已经起了一心,只是还不能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唐湉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气无力的摊手:「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他迟早会发现的,我这个演技也不算精湛,只要想探知总能找到破绽。」 「更何况我最近也没怎么给他好脸色,咱们只是明面上没和他撕破脸罢了。」 唐湉说到这里,摩挲着下巴又道:「我其实觉得昨天的那场刺杀没准就是他搞出来的,只是可惜咱们没捞着证据。」 「你想想,能混进正阳宫,对我身边人的去向又了如指掌的人,算来算去只有他一个。」 「所以你现在务必要千万小心。」秦曜点头道,「不管此事是不是他所为,你都要当做不知道,切不可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第87页 「谢眠山心机颇深,连我也不知他的底细,我猜他接二连三的对你下手,最大的可能还是为了虎符的下落。」 「若无必要,尽量不要让白简离你太远。」 唐湉今天险些死了两次,心有余悸的说:「我知道。」 他把宝钿喊了进来,关切的问道:「陛下那头如何了?」 宝钿轻声答道:「陛下已经歇下了。」 她说完,接着犹豫了片刻,又道:「但是……刚才白大人传了消息来,说前殿那头出了事。」 原来自唐湉和华陵相继离场,后来谢眠山也不在后,剩下的那些没了压制的人就彻底放开了胡闹,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有人趁着酒醉在朝上对摄政王污言秽语肆意羞辱,言语中将他当成了一个轻浮的货色,于是便有摄政王的狗腿子出言辱骂。 起初还只是个别人的口舌之争,谁料参与的人越来越过,最后竟发展成了两帮人的混战,场内也不管文官武官俱打成了一团。 「听说他们打死了鸿胪寺少卿,还有国子监祭酒,那个怀化将军甚至借着酒疯提了剑在满场追着杀人,不少大人都伤了。」 唐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也顾不上头疼,急忙问:「那白简呢?他就没有过来管管?」 「白大人来了的,但他一个人也挡不住那么多人,那些武将都跟疯了一样,谁都制不住,后来好容易才止住这场动乱。」 宝钿说到这里,抬眼瞥了一下唐湉,又说:「王爷,今夜的事真不寻常,咱们是不是要动手肃清那些惹事的人?」 唐湉绝没料到好好地中秋宴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想了一会儿后才道:「你先去歇着吧,本王要好好想想。」 「是。」宝钿一步三回头,站在门边看了一眼殿内的两个人,垂下眼睑关了门离开。 唐湉对秦耀说:「这该不会也是谢眠山干的吧?」 「那要看是谁得益。」秦曜说道,「刚才宝钿姑娘提到死的几个,可全是你的人。」 唐湉点头:「所以谢眠山这是想架空我?」 秦曜点头,紧接着又说:「不过,我觉得他可能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那些武将早不是当初军纪严明的那一批了,怀化将军竟然敢拎剑到处砍杀宫人,足见无法无天到了何等地步。」 秦曜说着,眼底满是讥讽凉薄,「谢眠山真是好手段。」 从来事情有利有弊,谢眠山本想借中秋夜宴群臣起乱除掉唐湉手里的人,可惜他没能管得住手下那群脑子装了草的废物,导致现在两败俱伤的局面,他赔进去好几个人手,等于谁也没捞着好处。 果然第二天上朝,唐湉在殿上发了大火,又藉机将自己被刺杀的事拿来大做文章,撤掉了好几个皇宫御林军副统领的位子,接着又将所有昨晚参与了厮杀斗殴事件的朝臣全部下狱,还当着谢眠山的面就地处了死怀化将军和他的几个都尉。 谢眠山当时脸色不大好看,可却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满,毕竟他这群愚蠢的手下的确做得太过火让人抓了把柄,他也没法保住。 两方这一场算都伤了些元气,不过终究还是唐湉损失更多,不过也给了他趁机换人的藉口,本来那些脑满肥肠的傢伙就是要被换下来的,正好光明正大的提一波新人上位。 那些颜心斋推荐上来的新人唐湉大致考察过,人品能力学识都没有问题,假以时日一定能成长为肱骨之臣,将来是他的大助力。 谢眠山吃了哑巴亏的也只能受着,下朝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 于是今年的中秋宴就这么草草的收了场,谁都没能过好。 唐湉被朝堂上的事弄得心烦,下了朝后就跑去看几个孩子,今天是书房放假的日子,他把手头的摺子扔给颜心斋处理,打算好好陪孩子们,带着他们在武光殿的乐园里玩。 平儿作为哥哥,对看护孩子很有心得,华阳对他格外崇拜,尤其亲眼见了他一身好功夫后就跟前跟后的当小弟,而平儿也确实很可靠,每每遇上爬树下池的事都是第一个上,从不推拒。 唐湉给他们准备了点心吃食,坐在凳子上看他们玩闹,容夕是女孩子,不喜欢男孩们玩的那一套,嫌会弄脏自己的小裙子,于是搬了凳子也和他一起坐,眼神一直盯在平儿身上。 唐湉瞭然,笑眯眯的问她:「公主在看什么?」 容夕抬头,看懂了他眼里的笑意,害羞的摇头:「没看什么。」 唐湉怎么不明白容夕的心思,但却没说破,本来这个时期的小朋友就是对异性开始好奇感兴趣的时候,要是大人过分关注反而不好,顺其自然加以引导就可以了。 不过时代毕竟不同,再说这一起长大也不错,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小朋友突然肺炎住院,最近可能会忙,但是尽量保持更新,么么哒大家。 第50章 五十章 五十章 秦曜来的时候, 正好赶上唐湉正在换药。 他脖子上的伤口较浅,基本已经痊癒了,可仍然能看出受伤的那一圈皮肤比旁边的颜色深些, 说不定可能以后会留疤。 秦曜淡淡的在脖子伤处瞥了一眼, 只觉得那一道疤委实碍眼。 听到门口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唐湉转过身看到他, 笑着道:「你来了?」 第88页 「嗯。」秦曜点头, 走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唐湉的寝殿秦曜那是想来就来,都不用提前让人通报一声。宝钿起初还有些不满,可看他也没做什么伤害王爷的事,因此她一个婢女也不好多说什么, 默认了他的存在。 等宝钿退下, 唐湉动手把衣袖放了下来,遮住了刚换完纱布的胳膊, 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这伤口什么时候能好,疼死了。」 秦曜端着茶杯饮了一口, 回道:「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这一刀太深, 没有三两个月是长不好了。」 唐湉头疼嘆气:「唉。」 「想杀我的人有那么多,这样下去我全身都不够人捅的。」 秦曜听他唉声嘆气, 唇角微微上扬, 很快又压了下去,漫不经心的问:「我记得你身边本来是有两个侍女的, 怎么现在只看到一个?」 「你说金钗?」唐湉一愣, 「她好像这几天生病了, 宝钿说还挺严重,爬都爬不起来。」 「我还特意让太医去看了,让她好好歇着。」 看秦曜若有所思的样子,唐湉开起玩笑来:「怎么忽然关注到我身边的女孩子?难道你喜欢人家?」 秦曜懒得搭理他,似乎在说你的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唐湉轻咳一声,只好收了坏心思,又道:「方才颜心斋跟我说,该给孩子们加课了,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像什么射术骑御之类的你应该也懂吧?」 秦曜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问道:「你要给陛下找老师?」 「那是当然啊。」唐湉走到秦曜身边坐下,兴致勃勃的说:「我比较属意于你。」 秦曜握着杯子的手一顿。 唐湉继续说:「你身手那么好,骑马射箭也肯定不在话下,与其找那些我不相熟且心怀不轨的人来教孩子们,还不如交给你,这样我放心。」 秦曜看向唐湉,平静的问道:「你让我去?」 「我说得还不明显吗?」唐湉郑重的点头,「除了你,我不想让别人来。」 「难道你不愿意?」 秦曜怎会不愿,「可是以我现在的品级,不够资格。」 他现在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御前侍卫头子,顶天了也就是个从五品,远不够做帝师的资格,就算秦曜有心去辅佐陛下,也要看看眼下的困境。 「这多简单。」唐湉连连摆手根本不当回事,「我给你随便安个头衔不就行了。」 「虽然咱们还要跟谢眠山斗有所顾忌,但给你安一个头衔还是可以的。」 唐湉都想好了,让华陵颁个旨意,封秦曜一个都尉统领的职位,唐湉手头没有军权,可是安插一个三品虚职不成问题,有了头衔什么都好说。 「反正我在朝里一向我行我素惯了,那些人不敢说什么。」 唐湉满不在乎的说,「就算是谢眠山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等过阵子你就走马上任!」 秦曜没再反对,又道:「秋猎的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唐湉回道:「一切听你安排。」 「还没找到那半枚虎符吗?」秦曜点头,又问。 提到这事,唐湉就郁闷:「我这些天在屋里到处都翻过了,什么都没找到。」 「也真是奇怪,他还能藏在哪呢?」 秦曜皱了眉,似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道:「难道我猜错了?」 他边自言自语边从怀里掏出匕首把玩,这是他的习惯 。 唐湉撑着腮脑子放空,眼睛在秦曜手里的匕首上盯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他越看那匕首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秦曜看他目光灼灼,不解的问:「怎么了?」 「你这匕首……我好像在哪看到过。」唐湉凑得近一些,「能给我看看吗?」 秦曜二话不说随手就递了过去,解释道:「这是我家歷代每个男子都有的东西,不过不是拿来用的。」 「那是干啥的?」唐湉不理解,匕首不用,还能干什么? 秦曜脸上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才回道:「不是不用……只是非男子所用,它比寻常的匕首更轻也更精緻,观赏作用大于防身。」 「原本是拿来做聘礼的。」 唐湉一头雾水:「聘礼?为什么要用这种匕首做聘礼?别人都是金银玉石绸缎布匹,你家这也太奇怪了吧?」 「有什么奇怪?」秦曜瞥他一眼,「我秦家是武将世家,无论男女世代从军,娶的女子自然也不同于寻常闺阁千金。」 「我们以匕首为聘,是希望新妇不拘一格,也能放开心襟,莫要整日沉浸于后院那一方狭小天地。」 唐湉有些惊讶:「那你家的家风还挺开放啊,怪不得要送匕首,这寓意还挺好的。」 他把匕首翻过来看了看,然后在靠近刀柄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刻字。 「曜」 正是他的名字。 唐湉的脑子里忽然快速闪过了什么,他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了。 「你等下!!」 他从椅子里勐地跳起来,因为动作太大险些扯到伤口,连秦曜都被他吓了一跳,抓了他的胳膊查看,责备道:「你仔细着点,当心伤口!不是自己的胳膊吗?」 唐湉哪有心思去管胳膊上的伤,他急着跑进内殿,趴在床边捣鼓了一阵,从暗格里拿出那个木匣,又抱着跑出来放到秦曜面前。 第89页 「这是什么?」秦曜不解。 唐湉打开木匣,回道:「我就说在哪见过你那匕首,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你来看看这个。」 他从盒子里拿出之前看到的匕首递过去:「是不是和你的一模一样?」 秦曜接了过来,在亲眼看到后瞳孔震颤起来,拿着那匕首翻来覆去的看,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 唐湉看他神情激动,犹豫了一下又问:「我看这上面也有一个刻字,好像是『昭』,你……认识?」 秦曜抬手抚摸着匕首上的字,眼中流露出痛楚,好半天才回道:「自然认得。」 「他是我二哥。」 唐湉大为惊讶:「你还有二哥?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自他们认识以来,秦曜口中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大哥和小妹侄儿,唐湉甚至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二哥。 「因为,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唐湉想安慰他,可是脑子里过了千百遍,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他的匕首怎么会落在唐祺的手里?」 本来他也并不想在人家难过的时候问这些问题,可唐湉太好奇了,秦家二哥的遗物又怎么会在这里?他俩啥关系? 秦曜抬手在匕首上的「昭」字上轻轻地摩挲着,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们原是一对。」 唐湉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一对,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错。」秦曜点头。 这可真是惊天爆炸消息,唐湉傻愣半天怎么都回不过神。 「那一年秋,我二哥秦昭和唐祺同被先帝钦点为状元,一文一武骑马并行长安道,年少得志,当年并称帝都双杰。」秦曜低声说着。 故事开头还是挺美好的。 那时秦昭十七岁,唐祺十八。两人年岁相仿,年少气盛,又都生得极为俊美,虽免不了被人拿来反覆比较,可他二人之间却从未因此有嫌隙,反而彼此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感情。 当时的唐祺尚且算得上月明清风,而武状元出身的秦昭除了善打仗用兵之外,对诗文也很有兴趣,常和唐祺下了朝后一同钻研,两人一来二去越发觉得彼此性情与甚为契合,渐渐的就生出了情愫。 「该不会你爹发现了就棒打鸳鸯,然后唐祺就黑化了?」唐湉这么猜测着。 秦曜摇头:「若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爹为人虽然古板,却也不是真的那么不通情理,他对我们这些儿子教养极严,但从不会逼着我们做不愿意的事。」 「他只说让二哥自己看着办。」 「我那时还小,知道的不多。只是有一天,爹下朝回来大发雷霆,把二哥叫去书房,吼着让他与唐祺断了来往,他决不能容忍一个勾结外臣诬陷忠臣的小人出现在我家。」 「我二哥看着斯文,其实性子也最倔,无论如何也不肯跟他断了往来。我爹一怒之下对他用了家刑,让他跪在院中,打断了十二根藤条。」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低头。」 唐湉听着就觉着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秦曜眼中一片沉寂,又说:「后来,为了让我二哥清醒,我爹就让我娘给他赶紧张罗一门亲事。」 「恰好当时我们大渝连在边境连失几个城池,二哥为了拒婚抗命,便自请带兵出征。」 「后来,就再没有回来。」 他抬起头,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他半途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他死的时候才十九岁,与我现在一般大。」 唐湉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痛楚,情不自禁伸手将他揽了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秦曜被他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挣动,半晌才轻轻环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五十一 五十一 唐湉想了一会, 忽然说:「既然这把匕首对他的意义那么重要,那么……虎符有没有可能也在里头?」 这话提醒了秦曜,他立刻拿起木匣开始查验。 唐湉也凑了过来, 这匣子很小, 一眼看到底,他看着秦曜皱眉在里头敲敲打打, 也不敢出声打扰他。 这么看的话, 秦曜长得可真好看…… 唐湉一不小心又看得入神。 也不知秦曜扣到了什么地方,匣子底部忽然又开了了口子。 唐湉瞪大眼睛:「真的有!」 洞开后的夹层里,果然放着一个黑金打造的卧虎状的东西,他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很重, 很值钱的样子。 「这就找到了?」唐湉有些不可思议。 「怪不得我之前怎么都翻不到, 原来竟在这里!」 一般人确实想不到匣子里面还有机关,所以唐湉才一直寻无所踪。 秦曜确认了虎符真伪后, 又把它放了回去:「既然如此,还是放回去最安全。」 「等需要用时再拿出来。」 唐湉点头:「好。」 他俩小心的把匣子放了回去, 又将床头恢復成原状,任谁都看不出异样。 天色渐暗, 秦曜心事重重先行离开, 却带走了属于他二哥的匕首。 唐湉没有阻止,某种意义, 这也算物归原主。 也不知是不是秦曜说得那番话影响了他, 唐湉当晚就又开始做起了梦。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石板砖,凭着直觉往前走, 看这场景像是东街的茶楼附近。 第90页 「祺哥!」 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唐湉下意识的回头, 随即愣住了。 那少年一身玄青武装,眉目清俊君子端方,他站在街角处冲着唐湉挥手,眼中似有流光溢出,是个极帅气的男孩。 更重要的是,他和秦曜长得太像了。 唐湉后知后觉的抬手想要回应,可还不等他出声,忽然又一道人影从他旁边走过,小跑着奔到那少年的身边。 尽管这时候的他还略显稚嫩,可唐湉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唐祺。 此时的唐祺和唐湉在之前梦境中见到的大有出入,不仅仅因为他看起来比现在要小,更主要是气质上的差别。 和后期总是阴郁沉重的模样不同,少年时期的唐祺喜好穿着浅色素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长发也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了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温润通透的光亮,担得起一句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阿昭。」 唐祺笑着跑到秦昭的身边,微微惦着脚拍上他的肩头,两人看起来很亲密。 秦昭虽然比他小了一岁,可个头却高出许多,他好脾气的稍稍弯腰配合唐祺的动作,眼底满是少年见了心上人的羞涩,尽管他极力在隐藏,可还是能叫有心人瞧见。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有说有笑,至少在唐湉眼里,这俩人无论是从外貌身形还是气质来看都登对极了。 唐湉跟在他俩身后,一路随着他们来到了安国公府。 这时的安国公府不是他现在看到的那样衰败颓废,唐湉仰头看了会儿那端庄肃穆的门柱牌匾,感嘆了一句后就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有个小男孩跑了过来,一把抱住秦昭的腿撒娇。 「二哥!你可算回来啦!」 唐湉冒出个头定睛一瞧,脸上乐开了花,就算身形缩小好几倍他也认得出来,这不就是秦曜吗? 秦曜这时候不比平儿大多少,却比平儿皮多了,抱了秦昭的腿就不撒手,黏着要他陪自己练功,不然就不让他走。 秦昭的脾气算是秦家最好的了,他就这么笑着任由小弟磨着自己,对身边的唐祺说: 「祺哥你快管管他,这小子我可降不住,除了你和我大哥,他谁都不怕。」 唐祺也笑了,弯腰蹲下对秦曜说:「阿曜,我带你写字吧?」 「不要。」秦曜苦着脸不情愿,「我可是要带兵打仗的小将军,谁要写字!」 唐祺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打趣道:「只知习武不懂文,出去也就是个三等末将,有勇无谋。」 「真正的大将军都是能文能武的,就像你二哥这样。」 年幼的秦曜揉着被他弹红了的脑门,不情不愿的说:「我讨厌写字!」 「我陪你啊。」唐祺牵过他的手,边道:「走,咱们去书房。」 尽管特别不开心,可秦曜却还是被唐祺拉着走,秦昭看他这霜打茄子恹恹的模样,嘴角的笑就没下来过。 「总算有人能治一治你这混世魔王。」 唐湉坐在窗台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屋里三人其乐融融。 秦曜端坐在桌前,唐祺从他身后环住他,右手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的认真教他写字,而秦昭自愿在旁边帮着研磨,顺带笑话两句弟弟。 这个时期的唐祺满眼都洋溢着幸福喜悦的光,哪怕他不说话只是这么站在那里,清冽温柔的就像一株含苞待放将开未开的白梅,引人注目又不敢亵渎。 后来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呢? 唐湉忍不住想着。 就在这时,他周围的场景忽然剧烈震动黑暗下来,等他平定下来再看,场景就变了。 秦昭小跑着一路上了城墙,唐祺就在另一头静静的等着他,身后站着同样年轻的白简。 「祺哥!」 唐祺面向城外不知在想什么,原本有些忧虑的表情在听到秦昭的喊声后立刻烟消云散,再回身时已经又是笑颜了。 秦昭跑到他的身边,尽管这一路上来费了不少体力,可他仍旧气息平稳,看不出是跑了那么远过来的人。 「才刚回京,怎么不先回去歇着?」唐祺笑着问他,「明日来见我不也是一样吗?」 秦昭低头一笑,掩去那点羞涩,而后又抬头道:「想见你,就来了。」 白简在他俩身后不远处站着,闻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看来气得不轻。 唐祺脸色微红,嘀咕道:「就算读再多书,骨子里也还是个粗人,什么话都往外说!」 秦昭挠头,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傻气,接着又从怀里带了个盒子出来递给他,小声的说:「这是给你的。」 「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应该送给你。」 唐祺哼了一声:「你每次送我的都是些用不上的东西,谁稀罕。」 他嘴上这么说,可接过来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生怕弄坏了似的。 打开盒子后,里头居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的照射下,匕首上的反光照亮了唐祺的脸。 唐湉走上去一瞧,果然是他发现的那把。 「你送我这个干什么?」唐祺边说边纳闷的伸手去拿。 秦昭忙要阻止他,可下一秒唐祺就因为被划破了手指,鲜血顺着匕首刃处流了下去。 「小心!」秦昭手忙脚乱的扯出帕子给他包扎,可却连句责备他的话都不捨得,只嘆气道:「怨我,忘了做个刀鞘给你。」 第91页 唐祺由着他帮自己处理伤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昭,瞎子都看得出他对秦昭的心意。 秦昭处理完伤口,深吸一口气说:「此刀我家独有的,我们兄弟几个都有。」 「请了最好的打铁师傅,用上等玄铁打造出来的,锋利得很,可轻易划开千层纸,你要仔细收着,不要随意触碰。」 唐祺惊奇:「这么好的东西,你送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武功。」 「不是给你用的。」秦昭脸上通红,支支吾吾的:「它是我家拿来娶媳妇的聘礼,上头还有我的名字。」 唐祺一愣,果真在匕首上看到了一个「昭」字。 顿时他的脸比秦昭还红,明知故问:「你娶媳妇用的东西为什么送我?那你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办?」 「没有未过门的妻子。」秦昭轻咳一声,忽然正色道:「我已同父亲禀明你我之间的事,他虽不悦,却也没有反对,只说自己选的路自己担着。」 唐祺神色缓和下来,仍然嘴硬:「你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提前告知一声,我现在该回什么?」 「不用不用。」秦昭笑了,「你身子比我纤弱,该是我护着你,以媳妇相待是我本分,你不必回我。」 「我又不是女子,别用媳妇这个词。」唐祺整张脸红透了,不许他乱说话。 秦昭知道他脸皮薄,又说:「我大渝男子成婚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待我来日建功立业,定要向陛下请了旨意,光明正大的与你拜堂。」 唐祺眼角有些湿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欲言又止。 「虽不要回礼,可我能不能向你也讨要一样?」秦昭指了指唐祺头上的玉簪,「算是咱们的定情信物。」 唐祺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痛快地拔了下来:「你倒是好眼光,这玉水头足年岁久,看着不起眼,其实价值万金呢。」 「是我娘生前最后一件值钱的物件……罢了。」 「你待我至重,我又怎不舍赠你?」 他把那通透碧绿的玉簪放到秦昭手里,犹豫一会儿又道:「阿昭,我从不随意许诺,可既然应了你,就不会反悔。」 「我亦是。」秦昭终于要到了心心念念的定情信物,脸上别提多开心,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他,「我会早日挣一个将军回来,这样才好配你。」 唐祺沉默许久,默默地靠在他的肩头。 不知过了多久,唐湉才醒了过来。 他怔怔的看着顶上熟悉的纱帐,半天都不能回神。 在唐祺的记忆里,秦昭大约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段过往,因为那场梦的阳光十分温柔,他能感受到唐祺的喜悦? 所以,明明是互相爱慕着的情侣,最后是怎么走到天人永隔的那一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五十二 五十二 此时的秦曜也在做梦, 但他的梦和唐湉的不是一回事。 睡梦中,秦曜恍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庭院里,四周到处瀰漫着烟雾, 看不清前方的路, 也看不见其他人,他小心翼翼的握紧腰间的短刀往前探路。 这个庭院的小道似乎没有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隐约听到一阵水流的声音,有水流就代表有人,秦曜毫不犹豫就顺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秦曜渐渐地靠近水源,隔着重重朦胧的烟雾,他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汪温泉池。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池子里, 乌髮如瀑垂顺在池水中,而他只能瞧见那一截雪白的手臂。 不知怎的,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午后,唐湉坐在街头捋起袖子露出来的半截小臂。 也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那人转过身来,和秦曜正面对上了, 即使隔了烟雾他也能认出这是唐湉。 只是梦里的唐湉和平时见到的有些不同, 他见了自己后也不说话,趴在池边对他似有若无的笑, 眼底仿佛酝了什么东西, 让秦曜忽然心慌意乱,不敢去看他。 可又忍不住, 秦曜到底还是又看了过去, 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和脚, 一步步走向唐湉。 后来发生了什么,秦曜实在没脸去想,当他勐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是汗。 自从过了年少初长成的那几年,秦曜就再没发过这样的梦,后来又家道中落,他满心满眼都是报仇,更不会有那种旖旎的心思,所以当他掀开被子发现被弄脏的床褥后,脸上一片火辣。 趁着天色还未大亮,秦曜做贼一般偷摸着起身,打了盆水在院中清洗床单裤子,生怕小曼起床后发现这些不堪的东西,污了她的眼。 一边卖力的洗床单,秦曜一边羞愧难当,他出身名门世家,家教更是严苛,若是年少不知事也就罢了,可他眼看就要及冠,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这么不经事。 更何况…… 最让秦曜尴尬的是,为何梦中那人竟是唐湉。 他手下力道加重,仿佛这样就能洗清心里的痕迹和罪恶感,脑子里却不由得又想起了梦中的那一幕幕荒唐事。 如果……如果是唐湉,那一切好像也,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曜心头陡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哪怕只是这么一想,他都觉得自己不可言说的某个地方又开始不对劲起来。 …… 退朝后,唐湉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走出太清殿大门,不过现在可不像前几个月那样还有一大批人围着他拍马屁了。 第92页 一是因为上次中秋宴和查贪污的事换掉了一些不干正事专爱拍马屁的傢伙,二是那些人发现现在风向变了,摄政王大人不爱听人说废话,所以也就没人敢再往前凑。 但他也没能完全落个清净。 几个清流派老臣路过他旁边,故意大声交谈,言语中都是对他这个佞臣的不屑轻蔑,指桑骂槐说他一早就颓废指定是晚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唐湉一般不跟他们计较,觉着这些老头也怪不容易,之前被唐祺欺负的狠了,现在趁机踩他两脚泄气也不算什么大事,谁叫唐祺那傢伙确实坏。 可人都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唐湉一晚做梦没睡好,醒来后又被梦里那段揪心的过往折磨,反覆的想起反覆琢磨,心情当然好不了。 「你们说什么呢?」唐湉今天不打算让着这些老傢伙,开口叫住了他们:「有本事当着本王的面再说一次?」 那几个老臣许是没想到他会直接怼回来,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上唐湉。 若是别的什么人,这时候大多也就退了,毕竟得罪这位摄政王的下场他们见过太多次了,实在没必要逞一时口舌之快遭大罪。 可这群老臣自诩清流,向来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尤其不愿对着唐祺这种奸臣说好话,可以往他们最多也就是阴阳怪气的怼上一两句罢了,也没谁真的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但不知是不是最近唐湉温柔好说话给了其他人胆子,这些老臣说话越发不像话,近来频频对他人身攻击,唐湉要是再不发火,怕是真要成了病猫。 「哼。」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头,鬍子花□□神矍铄,一脸不屑的看着唐湉道:「我等与你这样的奸臣有何可说?」 「自己做的事难道还怕人非议?」 唐湉眉尖一挑,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着这群老傢伙,懒洋洋的道:「我都做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本王记性不好,全忘了。」 他这话倒也不算假的,唐祺干的那些事他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看看这群人能说出个什么来。 那几个老头以为他在挑衅,气得脸红脖子粗,险些忘了文人雅正的规矩,另一个老头啐了一口骂道:「你还有脸提?」 「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哪一件说来不够你遗臭万年?」 「旁的不说,单就你害死洛帝这件事,就足以让你不得好死!」 接着,又有人接着道:「这些年,你私下里和谢眠山勾结,先后卖了永河州、凉城、阜州给边境诸国,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为了排除异己,还在朝内大肆捕杀忠臣良将,党同伐异只手遮天,难道还要我们在赘述一次?」 唐湉听着他们一句句的痛骂,一边在心里咋舌,他单知道唐祺做了坏事,不知道原来竟然有这么多这么多,看这些人的架势,估摸着一天一夜也骂不完,真正的罄竹难书。 唉。 他在心里犯愁,就这名声怕是洗不白了。 等那群老头骂不动了停下来喘气,天光大亮,唐湉有些饿,着急回去陪华陵吃饭,摆手说:「行了,本王做的这些坏事本王认了,看你们这么大年纪还要费口舌骂我,也是不容易。」 「赶紧回家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气出病来到时讹我头上。」 唐湉转身要走,完全不管那群老头被他这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话气到原地升天,他们激情慷慨的骂了这么久,结果唐湉不痛不痒,简直毫无羞耻之心! 老头们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恨不得当场就把他咬死。 然而唐湉回头就遇上了谢眠山,也不知听了多久。 「谢大哥。」 虽然知道这人之前又是刺杀又是下毒,可因为没有证据,唐湉还不能翻脸,只好停下来跟他做戏,可他一看谢眠山的脸就觉得胳膊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谢眠山凝视着他的脸,又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义弟,你近来都不肯和为兄走动了。」 「姓秦的真就那么好?」 他这话说得奇怪,唐湉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说得是谁,只得小心地应付:「并不是忘了谢大哥,只是的确忙。」 谢眠山意味不明的笑了,「我没怪你。」 「只是提醒你,咱们……到底和姓秦的有仇,当初你把事情做得太绝,早没了回头路。」 「秦曜那小子心思深沉,莫要着了他的道。」 唐湉忙不迭的敷衍他:「谢大哥都是为我好,我记下了。」 谢眠山张了张口似又要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嘆息:「如今已过中秋,早晚天凉露重,你多穿些衣裳出门。」 「秋猎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 说完,他拍了拍唐湉的肩膀,转身离去。 唐湉站在原地看他离开,没搞清他这一出是为的什么,难道在这等着自己,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他和秦曜之间的关系? 他带着满脑子的困惑回去,陪华陵吃了早饭后又把他送去书房上学,等看到书房外等候的秦曜时,他刚要上前打招唿,可秦曜却一反常态的躲开了他,神色冷淡疏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唐湉:「……」 这是又怎么了? 他这厢郁闷着,那边秦曜却苦恼之际。 原以为那场梦过去就算了,可没想到在看到唐湉笑着向他走来,昨夜的那些事又跑了出来,秦曜努力控制不住自己不要代入他,可连心无旁骛的回应一句都做不到,只好当个缩头乌龟假装冷淡。 第93页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天,无论唐湉想用什么话缓和场面,秦曜都不肯开口,摆明了就是要躲着他,一直到晚上两人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唐湉不高兴了,本来还想多问两句唐祺和秦昭的事,没想到秦曜那傢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拿他当透明人。 谁还没个脾气,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走的人吗? 去你大爷的! 唐湉难得的在心里爆粗,气得晚饭都不想吃,满脑子都是秦曜那个混蛋。 而秦曜晚上领了腰牌出宫,藉口回家看望妹妹,其实一路奔着茶馆去,约了赵奕在那见面。 「大晚上的找我干啥?」赵奕纳闷,「天都快黑了。」 秦曜捧着茶杯难以启齿那些龌龊事事,犹豫了半晌才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些难事向我求教,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来问你。」 他自认说得隐晦,赵奕那二傻子愣是关注错了重点,一脸狐疑:「除了我,你还有其他朋友呢?」 秦曜:「……」 他到底为什么会天真的以为这傻子能给他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五十三 五十三 见他要走, 赵奕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哎你别走啊!」 「先说说。」 其实秦曜已经后悔了,赵奕心又大, 同他说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 若不是他心头大乱又一时找不到其他人开解,他是决计不会来找他的。 但是箭在弦上, 秦曜犹豫了一会儿, 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重又坐了回去,犹豫着把事情说清楚了。 「就是,有一个人,他……」 「本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你死我活, 后来误会解除, 但也只能算是暂时的盟友。不过,近一个月开始, 我那个朋友就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 「比如,看不见他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和他说话会盯着他发呆;看他受伤就焦急;甚至……还会做一些不能言说的梦。」 「你说, 这是为什么?」 赵奕边嗑瓜子边听他说,越听越觉着不对劲:「等会儿!」 「你这朋友这不就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吗?」 秦曜一愣, 下意识的就反驳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奕嚼着瓜子翻白眼:「都惦记成这样了, 我看不娶回家都说不过去!」 「要我说你那朋友心才大呢,这样都没发觉自己的心意?」 秦曜见他说得笃定, 接下来的那些辩驳都说不出口了, 他假作镇定,好一会儿道:「怎么说?」 「依我看, 你这朋友就是榆木脑袋, 但凡他多看些戏文就能知道, 他这叫相思病!」 「见不到人家就想,看人家受伤就心疼,夜里做梦都忘不掉,那不就是喜欢上了吗?」 「要我说啊,你就跟你那朋友好好说说,让他早日认清心意赶紧去提亲,要是去晚了,姑娘嫁与旁人,他就等着哭吧!」 赵奕说得信誓旦旦,秦曜却愈发沉默。 非是他真的如赵奕所说的那样真的是个榆木,只是他确确实实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年少时的心思都用在练功打仗上,后来就是一心报仇,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乍一遇上这种事全没了往日的淡定,只以为是他不正常。 赵奕说得话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秦曜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此刻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 可是赵奕说得还是委婉,秦曜不仅是相思惦记,他更想……占有对方。 自古他们这些常年浸淫在军中的武人,从不像文人那般含蓄受礼,秦曜被赵奕说破了心思后,除了有种恍然大悟的顿悟外,更多的是对唐湉的占有欲。 换句话说,就如昨夜的梦境那样,他潜意识里更想把人困住,做一些不大好的事。 秦曜脸上有些不自然,企图掩饰一下他那些龌龊的心思,接着又问:「那你说,该如何做?」 「提亲大可不必,本来也不是姑娘。」 赵奕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大,瓜子皮都连带着吃下肚,狐疑的看着他半晌,忽然道:「该不会,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秦曜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赵奕这下连瓜子也不吃了,一脸八卦兴味缠着他要刨根问底:「你这万年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得孤寡着呢!」 「不对,你说不是个姑娘,难道是个男子?」 「是谁!?」 秦曜被他缠得心烦,他才刚刚接受自己喜欢唐湉的事实就被赵奕这傢伙一连串的质问,低声恼羞成怒道:「闭嘴!」 赵奕委屈极了,「我就是问问,大家都是兄弟,怎么不能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不死心的又说:「到底是谁啊?我就说你不对劲,谁家姑娘你都不感兴趣,原来是因为喜好男子。」 「不过我不记得你身边有什么男子与你亲密,你现在除了整天跟在那摄政王的身边,其他也……」 说到这里,赵奕忽然浑身一颤,紧接着脑子就像是被雷噼灵光了一样,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颤颤巍巍的说:「该、该不会就是我知道的那、那位吧?」 既然他都猜到了,秦曜也没打算隐瞒:「出去不许乱说,尤其是你爹。」 赵奕这会儿可不是震惊的事了,在他张口的前一秒,秦曜眼疾手快封住他的哑穴,这才没让赵奕那个大嗓门吼得整个茶楼的人都知道这事。 第94页 赵奕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再三保证他绝不会乱说话后,秦曜才给他解了穴。 「你是不是疯了?」赵奕努力的让自己说话声音不要太大,盯着秦曜道:「他可是你仇人!」 秦曜不知怎么跟他解释移魂的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即便是小曼也是怀疑了很久才慢慢相信,万一赵奕大嘴巴说了出去,唐湉的处境就危险了。 「他……已经和以往不同了,那些坏事,他不会再做。」 秦曜含煳的说道。 赵奕哪能信这个,「他说会改就真的会改?你怎么能信他?」 「虽然他还提拔我做了都尉,可不代表他就真的就是个好人了!万一哪天他恢復记忆,转过头又对付你了呢?」 「你可不能被他蛊惑啊!」 秦曜明知他说的是唐祺,可却仍然下意识的带入了唐湉,「他不会。」 赵奕只觉得他是不是已经魔怔了,不然怎么好好地会忽然喜欢上自己的仇人,「阿曜,你我之间的交情也十多年了,咱俩之间本不必多言,可……」 「我真的不希望你到时受伤。」 秦曜当然知道他的好意,但他既然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很多事也就想通了,他对赵奕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我的事也受累许多,这些我都记着。」 「只有这件事,我不想改变。」 他不能跟他说唐湉和唐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仍旧希望赵奕能理解。 赵奕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做天人交战,最终他抓着桌上的茶杯勐地一饮而尽,随后道:「既然你决定了,作为兄弟,我自是全力支持你!」 「来日,若是那姓唐的辜负了你,我就算是拼了这一身性命不要,也得为你讨个说法!」 秦曜知道他这话绝不是说来好听,心中涌出些暖意,他握着茶杯也对着赵奕说:「我以茶代酒,敬你。」 他们两人多年的兄弟兼同僚之情,许多话实在没必要多说,既然赵奕说会支持那就不是作假。 为了给秦曜出谋划策,赵奕甚至还自认当起了军师,第二天拿了一大堆的闲书给秦曜,全是当下正大热的戏文话本,讲得都是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让他好好学着。 秦曜随手翻着赵奕硬塞给他的那些书,看里头那些老生常谈酸腐老掉牙的情节对话,越看越觉得赵奕怕是真是个傻的。 他若是真照着里头这些东西来,恐怕人不到手就被出局了。 唐湉偷偷抬眼看了过去,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同他说话。 从他发誓不跟秦曜说话到现在才两天,可他已经有些憋不住了,一看到秦曜就忍不住想同他聊天,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竟然是个这么聒噪的话痨。 最终,还是唐湉耐力差些,他故意拿着摺子过去,假装自己不会处理去请教秦曜。 坐在另一边的颜心斋抬头,将那两人的动态尽收眼底,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 他是真的很想瞧瞧,两个傻子怎么谈情说爱,这一局究竟是谁先把持不住。 秦曜正在窗边看闲书,冷不丁被唐湉打断,随手把书合上放到桌上:「怎么了?」 唐湉刚要把摺子递给他看,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桌上的那本书。 《双花奇缘》 这本书唐湉刚好知道,因为容夕最近也爱看,据说是眼下最红火的话本,许多闺阁少女都热捧,而他在知道内容后,还结结实实的当着容夕的面批判了一通。 这种落魄书生遇到千金小姐相识相爱的故事不知坑害了多少单纯姑娘,唐湉看来看去也只觉得都是一些爱脑补的穷酸秀才写出来满足自己的意淫文,就好比西厢记,说白了不就是个凤凰男踩着大小姐上位的破落事吗? 而且这些文中的秀才们高中之后无一不是另娶佳人,左拥右抱,还要冠冕堂皇的说是一段风流佳话。 不要脸。 所以唐湉就不大许容夕看这些糟粕,可谁知转头就看到秦曜居然拿着这糟粕看个没完,当时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一看他的表情秦曜就知道误会了,他有心要解释两句,可苦于不知从何而起,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 「你……你口味挺特别。」唐湉干巴巴的说道,「没想到你也喜欢这种?」 他想说这东西和你人设不搭,忍了半天还是压了回去。 秦曜尴尬,只好把锅甩到赵奕头上:「不是我要看,是赵奕给的。」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他居然真的会奢望这种书能给他些许指引,结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湉虽然不大信,可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其实像你这种人生赢家,完全没必要看这种书来满足自己。」 「什么是人生赢家?」秦曜好奇的问道。 唐湉好心给他解答:「就是你这样,出身好,长得好,武功高的人,虽然眼下境遇不好,可迟早会崛起的,以后想要什么都会有。」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种人叫高富帅,以后喜欢你的姑娘肯定有很多很多,何必要看这种东西排解?」 秦曜眼里流出一些笑意来:「你觉得……我是人生赢家?」 「那当然了,你这么好。」唐湉肯定的点头。 那一刻,秦曜的心情忽然就开阔了。 一直密切注视着他俩鸡同鸭讲的颜心斋终于笑出了声。 第95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五十四 五十四 九月初, 阳光明媚天高气爽秋风飒飒,正是适合举家秋游的时候,也是司星阁原定好秋猎的日子。 因着秋猎是大日子, 所以宫里除了几个老太妃年纪太大不便出行, 几乎大部分人都去了,时隔这么多年好容易才盼来一个出宫游玩的机会, 人人都高兴极了, 整个宫里都鲜活了起来。 几个孩子更是提前几天就开始兴奋,他们都还太小,可以说从出生开始就没踏出过皇宫半步,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自然也充满了好奇心。因此一个个的连课都不想上了, 就眼巴巴的等着出城的日子到来。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天气格外的好,晴空万里暖意融融, 所有人在皇宫门口集合,唐湉在宝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此时白简前来汇报,说所有人员已经整装待发, 没有任何遗漏。 于是在唐湉一声令下, 大队开始缓缓行动,向着城外走, 此次秋猎, 他们几乎将城内的巡防大军带走了近一半的人手,安全是有保障的。 京城郊外不远处有个皇家猎场, 背靠着苍岚山, 离皇城也不算远, 以往大渝朝的秋猎都是在那举行的,出城后走个一天也就到了。 唐湉坐在马车里懒洋洋的靠在垫子上,而他旁边的华陵却根本坐不住,时不时地就要掀起帘子好奇的往外看,像只对世界充满了探索的快乐小鸟,还要不停对着唐湉叽叽喳喳,看到什么都觉着有趣,非要跟他一起分享。 「皇叔你看!这树上有小松鼠!」 华陵又来拉扯唐湉的袖子让他看外头,为了不让他扫兴,唐湉只好听话的坐了过来陪他一起往窗外看,只见一只灰扑扑的肥屁屁松鼠甩着大尾巴在树上跳来跳去,他也跟着看了一会儿。 大队此时已经出了城,放眼看去两边是成片成片的树林,因为已经过了中秋,叶子大多变成了黄色,而那些小动物们许是没见过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出现,齐齐的聚在树上也跟着看热闹。 唐湉摸了摸华陵的脑袋,给他耐心的讲小松鼠的生活习性,华陵窝在他怀里听得津津有味,捧着小腮帮时不时地感嘆一两句,问他能不能也在宫里养一只。 「松鼠喜欢自由,臣觉得比起皇宫,它们应该更喜欢丛林。」唐湉轻声回道,「不过若有实在喜欢的,也可以考虑。」 华陵于是对此充满了期待。 一匹黑马忽然上前一步,刚好与他们的马车持平。 唐湉一抬头,那人果然是秦曜,他单手牵着缰绳慢悠悠的跟在他们身边,闲庭信步就像在逛自己的后花园。 他仍是那身黑衣,骑在马上身姿挺拔俊逸风流,乌亮的长髮被高束成大马尾披在脑后,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 唐湉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发呆,想着同样都是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人家是意气风发百步穿杨的少年郎,而他就只能憋屈的陪着孩子坐马车。 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秦曜转过头看到唐湉傻傻盯着自己的模样,他不禁莞尔一笑,眉眼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低声问:「在看什么?」 被他的话拉回神志,唐湉有种干了坏事被抓包的错觉,尽管他没觉得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脸上就是燃着莫名的灼热,眼神也下意识的躲闪秦曜的目光,讷讷的回道:「我没看什么……就是羡慕你会骑马罢了。」 听了他的话,秦曜忍俊不禁。 「大家都是男人,我却只能坐马车出门,唉。」唐湉抱怨着甩了甩胳膊,还是纤细无力的模样,无论他怎么试图锻鍊体格,可这身体就是强壮不起来,迟迟看不到肱二头肌,也不知是不是天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孱弱。 秦曜牵着马绳听着唐湉小声的嘀咕,眼中笑意更盛,继续跟在马车旁,时不时地和唐湉说上两句话,一路倒也不算无聊。 大队前进的速度不算慢,再加上已经提前几天清好了道路,太阳下山前他们终于到了苍岚山脚下,白简带着侍从们下马开始安营扎寨。 唐湉则抱着华陵下了马车,在平缓的山坡上走着。天色渐沉,血色残阳洒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成片成片的树林被染上了赤红,有几只鸿雁低低的飞过灰暗的天际,发出几声悠远的鸣叫声。 华陵站在山头看着这美丽的景象,忍不住发出了小声的惊嘆,牵着唐湉的手捨不得眨眼,这是他在皇宫内院里看不见的场景,比书里写得还要壮丽。 唐湉深吸一口气,喉间被凉凉的山风灌满,自从穿越后,他也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自在过了,他把自己的披风裹在华陵身上,怕他被山风吹得着凉。 没多久,他的肩上却又忽然落了件厚实的披风,唐湉扭头,只见秦曜正低头帮他把披风的带子繫上,察觉到他的困惑,解释道:「宝钿姑娘到处找你,我就替她来了。」 「谢谢。」唐湉对他一笑,又对华陵说:「此处风大,华陵先回帐子里歇着吧。」 华陵很懂事,他知道大人有大人的话要说,很乖巧的牵着嬷嬷的手离开。 秦曜往前一步,和唐湉并肩站在这个山丘的最高处向远处眺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湉问道:「你见过大海吗?」 秦曜摇头,如实答道:「没有。」 「我见过。」唐湉轻轻地说,似是回忆起了很多往事,「以后要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去海边看看,然后在那里住上几天。」 第96页 「等你在夜晚的沙滩上踩过月亮,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秦曜试着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可是怎么都想不出那该是什么样,这些年他跟随父兄征战,也算见过戈壁荒漠,走过深山野林,却唯独没亲眼见过大海。 唐湉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着开始自说自话:「我小时候老家离海很近,因为奶奶家在那。」 「我们那个小村子很多人靠海为生,小孩大多会走路就会游泳,除了我。」 唐湉想到这里,又笑了:「就因为我不会游泳,就只好跟在那些大孩子后头,提着小水桶等退潮,再捡些贝壳螃蟹回家。」 「傍晚天黑,奶奶就会把家里的灯打开,然后把螃蟹上锅蒸了,然后给我做晚饭。而我坐在院子里,拿那些捡来的怕漂亮贝壳拼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可惜我只在那里住了几年就离开了,因为中学太远要寄宿,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再后来奶奶去世,我连家都没了。」 秦曜听完,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斟酌着问:「那……你爹娘呢?」 唐湉淡淡的道:「我九岁的时候,他们就车祸去世了。」 秦曜张了张嘴,低声道:「那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艰难。」 「是有点难,但也还好。」唐湉轻轻一笑,眼底似有光亮,「我这个人运气一直都不错,从小到大碰到的都是好人。」 「念书时,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就一直很照顾我,后来工作了,园长和同事也都很和善,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工作。」 秦曜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事,心里却知道那并不是全部的事实。 若他没有今时的遭遇,或许他还不懂人间疾苦,不晓得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在这世间过得有多艰辛。可当他的父兄出事,又接连经歷了母亲去世、嫂嫂难产而亡、叔伯接连获罪被杀这一连串的祸事,一下子从云端落入泥沼,才真正明白举目无亲四面楚歌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他才更明白,九岁就失去了双亲的唐湉该有多痛苦,纵然他的确遇到了好人,可也弥补不了没有父母的缺憾。 尤其是旁人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时候,而他只能对着灯影发呆,那种强烈对比之下的孤独会更加强烈。 唐湉表现的越是平静,秦曜就越是为他惋惜,心头隐隐的还有些疼惜。 他很想伸手去抱住这个温柔又坚强的人,可理智却又劝住了他,他们还不到那么亲密的时候,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会吓着唐湉。 秦曜虽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唐湉的心思,却始终没想好要怎么行动。他很清楚,相比起他的心动,唐湉对他就真的只是朋友关系,要是踏错一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随之崩塌。 行军打仗,秦曜从没胆怯过,可若论到情爱一事,他仿若一个刚会走路的孩童,毫无头绪可言。 唐湉看着秦曜一脸伤感,不由得好笑起来:「你到底是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惨,除了穷了些,我过得还是很好的。」 秦曜看着他对着自己微笑的模样,悄悄地又红了脸,假装不在意的挪开视线。 唐湉看出他的羞窘,没有点破他。 直到天色一点点变暗,最后一点夕阳也消散开,天幕彻底黑了下来,漫天繁星此时也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貌,争相辉映闪烁,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唐湉看够了美景,对秦曜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 秦曜看着他,几次想要张口说什么,最后却都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五十五 五十五 第二天果然又是个好天气。 唐湉没有穿往常繁琐复杂的长袍, 而是换了身短打劲装,身后背着长弓箭筒,很像那么回事了。尽管他并不会骑马, 还是固执的要亲自上阵, 白简只好亲自牵了他的缰绳,任劳任怨的跟在身边, 就怕他摔了。 唐湉第一次骑马, 既新奇又紧张。 「皇叔。」 华陵从身后的帐子里钻出来,小跑到他的马前,抬头看向唐湉。 唐湉费了老半天的劲才在白简的搀扶下下马,蹲下来与华陵平视,笑眯眯的说:「华陵怎么出来了?」 华陵轻轻的抱了抱他, 撒娇的小声说:「朕方才同十一弟他们吹牛, 说你一定能得头筹!」 小孩大抵都是有极强的好胜心的,尤其几个小朋友到一起更是如此, 极易互相攀比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东西。 华阳的姐姐月屏长公主的驸马骁勇善射,已经答应了要给他带回最好的猎物。华隆外祖家的表哥也扬言, 说是要得第一名给他长脸,容夕长公主更是央了自己的舅舅务必要压过他们一头,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 谁也不肯服输。 于是华陵也不甘示弱,他虽然没有表哥姐夫舅舅, 但他有皇叔! 皇叔才是天底下最好的! 眼看着华陵那双乌黑髮亮的大眼睛渴望的盯着自己, 唐湉轻咳一声,不知道要不要答应他。 真是要了老命了, 别看他这一身打扮看着专业, 可那就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 其实他拉开弓都费劲,别说准头了。 但华陵的表情和眼神实在太乖巧,唐湉压根找不到话术为自己开脱。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闷笑。 第97页 他回头,果然秦曜就站在华陵不远处,大约也是把他为难的表情看在了眼里。 「那好吧,皇叔一定会给华陵带个好的!」 唐湉被那一声轻笑激出了胜负欲,尽管根本没有底气,却还是把大话说了出去,华陵的眼睛都亮了,高高兴兴的松开唐湉,大声说道:「预祝皇叔凯旋!」 然后他跑到看台坐下,专心的等着开场。 往年秋猎,皇帝是必须要参加做个表率的,可华陵还太小,只好让随身近侍代替他出战,这个名头当然就落到了秦曜身上。 秦曜许久没参加秋猎,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牵着马走到唐湉身边,眉尖沖他微微扬起,似是在挑衅:「如何,王爷可愿与我一战?」 唐湉明知他是在开玩笑,也没了刚才脑袋一热的冲动,认怂道:「不敢。」 秦曜眼底的笑意加深,利落翻身上马,秋风带起他发梢上的飘带,轻轻拂过唐湉的脸,晃得他的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眼看着各位参赛的人手已经就位,唐湉在白简的搀扶下又爬上马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虽然他根本没有底气,却也不能输了气场,装也要装得胸有成竹,反正人人都知道摄政王手无缚鸡之力,就是随便过个场面罢了。 将笼子里繫着红绸缎的小鹿放了出去后,随着令官发出的信号弹在空中炸开,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骑着马沖了出去,向着密林跑去,都卯足了劲要猎得小鹿拿下第一名,就连谢眠山都沖在最前面。 唐湉哪敢像他们那样跑,跟在白简的马旁边小心翼翼的在后头晃悠着进了林子。 一进林子,光亮可见度就立刻暗了下来,越往里走树木就越是高大密集,阳光能透进来的很少,唐湉眼睛适应了一会后就能看清了。 「他们人呢?」唐湉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瞧不见,「跑得这么快?」 白简左手牵着唐湉的马缰绳,右手拽着自己的马,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周围,沉声回道:「最好的猎物都在密林深处,他们肯定是往前走了。」 唐湉点头。 这林子很大,以他的速度恐怕到了晚上也走不到一半,不过本来他也没打算和那些人争个高下,所以倒也不急。 白简一路都很安静的跟在他身边,唐湉则在很认真的环顾,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小动物带回去,头筹是肯定不行了,但他可以带些别的给华陵。 最好是体量小一点的,而且没有毒,性情温和好养活,这样既不会伤到华陵,而且还能陪伴他一段时间。 想来想去,唐湉脑子里都是些诸如小兔子小松鼠之类的,虽然的确符合条件,却实在没什么新意。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密林,周遭彻底安静了下来,除了鸟鸣声,什么都听不到,因着这林子早就划作了猎场,所以林中并没有大型凶兽,安全性还是有的。 唐湉第一次骑马,起初还新鲜,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腿有些不舒服,再柔软的马鞍也还是会磨人,他看了看白简,指着前方道:「咱们去那里歇会。」 「是。」白简应声,牵着马走了过去。 唐湉借着白简的手下马,在倒地的枯木上坐下,白简从怀中掏出水壶递过去,他接过喝了两口又放下,感嘆着说:「这地方景色不错。」 白简站在他身旁,依然机警的提防着可能会冒出来的任何东西。 看他那么紧张,唐湉笑了:「这儿也没旁人,你坐下吧。」 「属下不敢。」白简摇头,怎么野不肯听。 唐湉拗不过他,无奈的嘆气:「你说你,怎么就怎么死脑筋呢?」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这么固执。」 白简抿唇,良久才道:「王爷是主子,我为奴,天经地义。」 「胡说,这怎么就是天经地义了?」唐湉不贊同,「难道你生来就是给人当奴的?」 「你连卖身契都没有。」 唐湉之前曾问过宝钿,白简和她们所有人都不同,她们在王府的时候就签了死契,这一生除非死亡,否则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可白简是特殊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卖身跟在唐湉身边,早在十多年前唐祺买下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卖身契就被撕毁了,也就是说白简是实打实的自由身,去留都随他。 他本没有必要这样卑躬屈膝以奴僕自称,唐祺对他严苛,却并不虐待。 唐湉转头看着白简许久。 白简皮肤黝黑,虽然不是大帅哥的长相,可仔细看的话也是很耐看的,又因为总是沉默寡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着竟比秦曜还像个酷哥。 这样的人,如果是个平凡的自由身,只怕也是能建立一番功业的,只是他自己想不开,白白的在唐祺身边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岁月。 唐湉试图与他共情过,起初以为白简是不是也和谢眠山一样,着唐祺,所以才对他这么衷心,可观察了很久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简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杂质,或许他跟唐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出了那些情爱。 这或许就是古书里常说的忠僕。 听了他的话,白简眼中微动,过了一会儿低声道:「除了王爷身边,属下哪都不想去。」 「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我亦当结草衔环,以死报答。」 唐湉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知这是说不通了。 第98页 两人沉默下来,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树丛里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唐湉还是认了出来。 「是豹猫!」 唐湉曾在网上看过这种小动物的照片,外表和家养小猫咪没什么区别,可据说也是林中捕猎的一把好手,作为猫控的他自然很想看看。 于是他对白简说:「你去找一找,一定不要伤了它。」 「能抓就抓,抓不到就算了。」 白简抬头看了一眼,立刻点头道:「好。」 「王爷在此等候,千万不要走开,属下去去就来。」 对他的要求,白简几乎从不推拒,上了马就离开,顺着豹猫的方向飞驰而去,眨眼就没了踪迹。 唐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眼里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失落。 他听话的坐在原地等候,盯着脚下搬家的蚂蚁发呆。 就在此时,秦曜骑着马刚好也在这一代活动,他的娄中装了不少猎物,野鸡山兔都有,他追着那只小鹿跑了许久,却被那个小傢伙甩脱了,失去了它的踪迹。 不过秦曜是个耐心极好的人,深知捕猎的精髓,骑着马慢悠悠的闲逛。 透过层层遮蔽的枝丫缝隙,他看到了坐在枯木上的唐湉。 老实说,唐湉实在不算聪明,明知这样的密林空旷易生变故,也不多带几个人护卫,只白简一个人跟着,也不知是蠢,还是过分信任白简。 秦曜眸光深邃,透过那点缝隙牢牢地盯着一无所知的唐湉。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要一箭就能正中他的命门,而他绝不会再有机会爬起来。 这和中毒不同,毒药或许还有法子可解,但开弓箭一旦射出就再没了回头路,正中心脏的话,唐湉将不再有任何挽救的机会。 所以这一箭要不要射出去,格外慎重。 秦曜从箭筒中取出自己的箭搭在弦上,右手拉开弓弦,目标直对着仍坐在那里发呆的唐湉。 下一刻,箭离弦划破静谧的空气,箭矢向前朝着唐湉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五十六 五十六 唐湉似有所觉的抬头, 只见一只长箭急速向他射来,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躲开,而他岿然不动, 也没打算去躲, 笃定了那支箭长了眼,不会伤他。 而那只箭仿佛也读懂了他的心思, 竟真的险险擦过他的脸径直往前, 与唐湉后方射过来的箭相撞,两只来自不同方向的箭有过短暂的交锋,最终还是秦曜更胜一筹,生生噼了过去。 唐湉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那只被从中间噼成两半的箭, 秦曜也从林中藏身处走了出来, 骑着马缓缓地踱步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没事吧?」 唐湉摇头, 蹲下来从地上捡起那只坏了的箭递给他看:「认得出是谁的箭吗?」 秦曜反覆盘查,而后摇头说:「这种箭很寻常, 箭身没有任何标志,看不出是何人所为。」 「认不出就对了」唐湉漫不经心的道:「谁会在杀人的时候还用能暴露自己的工具。」 秦曜将手上的断箭扔掉, 嘆气说:「我就知道这次秋猎不会太平, 幸好提前与你布置好了一切。」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在这时候下手。」 唐湉默不做声, 忽然转了话题, 故作轻松的问:「给我看看你都猎了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个,秦曜转身从马背上取下竹娄, 兴致勃勃的说:「全是些寻常的猎物, 拿不出手, 不过烤了味道倒是不错。」 唐湉伸头一看,好傢伙都是些颜色鲜艷的漂亮动物,甚至还有一只没长大的绿孔雀,也不知秦曜都是怎么抓来的。 「烤了多可惜。」唐湉不知道为什么秦曜第一想法竟是烤了吃,无奈的说:「有些太小了,抓来不道德,放生吧。」 秦曜于是二话不说把竹娄倾倒出来,挑着些真的放生了。 「你要同我一组吗?」秦曜认真地看他,「也许还会有别人想杀你,跟着我安全些。」 「到时猎物算你的。」 唐湉忍俊不禁:「这么大方啊?」 「你都跟陛下夸下海口了,难道还要欺君?」秦曜也跟着说起了玩笑话,「以你的性子,必定捨不得陛下失望。」 唐湉笑意盈盈眉眼弯弯,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生生的收敛了笑容,惆怅的说:「也不知白简有没有替我抓到那只豹猫。」 「现在看……他肯定是抓不到了。」 「一只猫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倘若你真想要,我也可以帮你。」秦曜不甚在意的道。 秦曜听出他话里对白简的不满,刚想笑着说好,可一抬头对上秦曜的眼睛,忽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林中朦胧静谧,只有几束光从繁复的树叶缝隙间洒下来,秦曜就站在那里安静的凝视着他,眼中好像藏了很多东西。 唐湉说不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他现在的心跳得有些不规律,看着秦曜也不能像往常那样从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 唐湉最喜欢秦曜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即使在这样能见度不高的林中也还是那么亮,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唐湉下意识的想移开目光,发现他根本做不到,全身心都无意识的沉溺在秦曜的眼里,动都动不了。 第99页 良久,唐湉才不自在的扭开头:「还是算了吧。那种小猫本就是丛林猫,自由惯了,真带回去怕是活不久的。」 「我就是随口说说,没有很喜欢。」 秦曜知道他在逃避,他本不想在这种时候泄露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意,许是林中太过安静美好,他心头竟生出了一丝勇气,很想做些什么。 他抬脚往唐湉身前又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一些。 唐湉脸上燥热,赶紧往后退试图再次拉开距离,可他一动起来,秦曜就跟着步步紧逼,直到唐湉背靠在古树旁,退无可退。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被壁咚的一天。 秦曜伸手将他控制在自己的臂弯和古树之间,不让他有一丝逃离的机会,只用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唐湉恍然觉得他似乎是在看自己的嘴巴,甚至错觉下一秒他可能就会亲上来。 他故作淡定的问道:「你怎么了?」 秦曜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开口了:「本来我并不想这么快吓到你。」 「可如果不说,我又觉得你可能永远不会懂。」 「那些弯弯绕绕的路数果然不适合我,还是当面说开了更好些,免得我夜不能寐日日忧思。」 唐湉的一颗心提了上来,秦曜这糟糕的台词怎么看都像是要告白。 果然,下一秒秦曜就真的如他所想。 「不管你信不信,我……心悦于你。」 唐湉眼前一黑,眼前除了秦曜,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可没忘记,秦曜可是跟他有仇的啊! 虽然那些脏事都是唐祺干的,秦曜也一直分得清他们两个人,但怎么说他也是顶着人家仇人的皮囊活着,秦曜恨了他那么多年,对着这张脸是怎么做到心悦的? 「你是不是搞错了?」唐湉强迫着冷静下来,试着跟他分析:「我是个男的,而且用的还是唐祺的脸,你不膈应吗?」 秦曜沉默,良久才说:「膈应的。」 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介意。 所以秦曜有时也会陷入深深地困惑,他肯定自己的确从未把唐湉和唐祺搞错过,清醒的明白他喜欢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唐湉而已,可他要面对的终究还是唐祺的脸。 因此,秦曜有时也很矛盾,他深深地嘆了口气,无奈的说:「即便这样,我还是放不下。」 唐湉的脸红了,讷讷的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曜回道:「没多久,我也是前阵子才发现的。」 「起初没想烦扰你,怕你害怕。」他继续睡哦,「可后来我发现,我想要的不只是陪伴那么简单。」 唐湉长这么大不是没被人告白过,毕竟他以前的长相也算是好看的,但被男人告白确实是第一次,而拒绝一个女孩和拒绝一个男人是不一样的概念。 而且尽管不想承认,但他拒绝秦曜的心思属实没有那么强烈。 唐湉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信息,「可是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暂时没想过改变现状。」 秦曜点头,平静的说:「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是非要逼着你给我一个回应。」 「若你觉得不可,我以后绝不会来打扰。」 「可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唐湉根本没有准备好接受一段感情。对他来说,秦曜是个才十九岁的大男孩,虽然不该拿现代眼光去看古人,但他确实没办法一下子就扭转自己的观念。 他开始沉思,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秦曜表面看着好像镇定自若,其实内心也在忐忑。唐湉对感情没有经验,他也差不多,就算是现在他也是在一股冲动才敢说出心意 他总担心若是不挑明,以唐湉的性子恐怕一辈子也发现不了,还不如索性敞开了说,他心里舒坦些。 「我确实没有准备。」唐湉轻终于可以梳理好情绪表达,轻声说:「你这一出来得太突然了。」 秦曜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因此并没有露出失落伤感的表情:「我知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我。」秦曜接着又说,「你曾说,你不打算成家的原因是没有遇上心仪之人。」 「既然还未遇上,那我也可以试试,对吗?」 唐湉无法反驳,他的脑子有一些乱,一时找不到破绽来回答,只跟着点头,迟疑着说:「是。」 「既然你我都是独身一人,我便就可以追求你。」 「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必因此困扰,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而已。」 唐湉被他那双过分明亮认真的眼睛吸引了大半注意力,他自认真的不是颜狗,可却还是忍不住陷进秦曜的美貌中。 该说不说,单论长相,秦曜真的杀伤力巨大,尤其当他用渴望示弱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唐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假如他不点头就是罪大恶极。 于是被蛊惑了的唐湉只能不停点头,「好。」 他没有处理男人告白的经验,而秦曜看起来又确实没有一点攻击性,他总觉得如果这点要求都不同意,好像对秦曜过分刻薄了。 但他不知道,一份感情中如果真正确定不喜欢对方,是根本不会产生类似「同情」的心理的。而当你无法坚定地拒绝对方,甚至觉得对方需要自己去体谅的时候,这恰恰是掉落陷阱的一个开始。 第100页 几乎所有在一段未明朗化的感情中犹豫不定的人,最后都逃不开情网的捕捉。 秦曜并不是个在情场中经验老到的人,但他捕猎的经验却很多,但他推测,丛林中狩猎的这套逻辑同样可以适用在任何亲密关系里。 只要他足够的有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五十七 五十七 就在这时, 白简终于回来了。 唐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挣开秦曜,就仿佛被人发现了奸情一样慌张。 好在白简一路低着头, 也没发觉自家主子的异常, 满心歉疚的说:「属下没能捉到那只猫,请王爷责罚。」 唐湉偷偷看了一眼面色沉静入水的秦曜, 回头轻咳一声道:「没事, 本王不过就是一时兴趣罢了。」 「刚好秦侍卫也在,不如一起行动吧。」 白简显而易见的情绪低落,沉默的上马老实的跟在他们身后,好像没能捉到猎物对他的打击挺大,一路都不肯说话。 太阳渐渐上升, 已经是晌午了。 他们偶尔也会遇上别的狩猎队伍, 谁都没有猎到那只小鹿,看来他们还有赢的希望。 唐湉这时的重点却早不在猎物身上了, 他才刚被人表白,根本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满脑子都是秦曜当时那认真深情的表情。 如果不是他在做梦,或者产生了幻觉, 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崩坏了。 唐湉骑在马上慢吞吞的往前走, 怎么都不明白秦曜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比秦曜大了好多, 性格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既不活泼也不灵动,更没有书里那些穿越者们神通广大的技能傍身, 可以说除了会哄孩子, 完全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唐湉倒也不是自卑, 他只是用客观事实来剖析了自己的优缺点,怎么都想不透秦曜对他的感情从何而来,之前也没看出他喜欢男的啊。 他拧眉深思,不经意间瞥到秦曜似乎也在看他,不自觉的扭头看了过去。 秦曜虽然仍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可是看着他的眼里却似乎饱含了无限的柔情,这是唐湉以前没有发现的,他甚至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秦曜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对谁动心,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很难让人抗拒。 唐湉的脸又红了,不知所措的挪开眼,生怕看多了就真的出不来了。 一只小鹿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唐湉依稀看到了红色的绸缎也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还不等他回神,身后的白简和秦曜几乎同时蹿了出去。 顷刻间唐湉就看不见他俩的身影了。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以为他们要很久才会回来,可是没想到连十分钟都没有,秦曜和白简就接连返回,而那只小鹿就在秦曜手上。 秦曜拎着那只腿受了伤的小鹿来到唐湉身边,眉梢眼角都带着灿烂的笑意,还有些隐隐的骄傲,总算有了些像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肆意。 「真厉害。」唐湉毫不吝啬的夸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秦曜被他夸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把那只小鹿轻轻地放进了唐湉的竹娄里,盖上了盖子防止逃脱。 「送你了。」 唐湉很意外:「真的给我啊?那你呢」 「我不需要它也能得第一!」秦曜自信的说着。 唐湉怔怔的看着他那张俊美笑颜许久,根本移不开视线。 完了完了,这下说自己不是基佬都没人信了。 唐湉也开始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的性向,毕竟正常男人不会盯着另一个男人一直看,边看还边觉得心情好愉悦。 趁着秦曜没发觉,唐湉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并且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那只象徵着头筹的小鹿,想着回去对华陵终于有了交代。 白简输给了秦曜,唐湉也有心安慰他两句,可白简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仔细听他说话。 见他这个样子,唐湉眼底也有些失落,几次想同他说些什么,可秦曜却暗暗地对他摇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唐湉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中午,三个人在溪边解决了午餐,秦曜捞了不少鱼出来,许是因为这个林子少有人至,那些鱼长得又大又肥,而且还没什么土腥味,唐湉几乎吃到撑。 没想到秦曜烤鱼很有一手,唐湉很意外。 「我虽不会做饭,可从前跟着父亲征战,行军途中常需就地安营扎寨,我不想吃干粮,就只能想法子,时间久了,也就会烤些东西。」 「也只是会烤而已。」 唐湉于是边吃鱼边听秦曜讲了很多从军时在塞外边关的奇闻异事,鱼被秦曜烤得金黄酥脆,连鱼骨都可以拿来嚼,完全不用担心被噎着。 他们吃完午饭,白简把火熄灭,继续在林中蹲守猎物。虽然已经猎到了小路,但时间还早,秦曜想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更稀罕的猎物。 有时候人的运气好起来挡都挡不住,他们在林中到处瞎逛,竟真的遇上了好东西。 那是一只狐狸,通身都是火红,尾巴又大又蓬松,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松鼠。唐湉以前在动物园里见过白狐,偶尔也能看到别的颜色的狐狸,但是这么神气活现的红狐确实第一次见。 和动物园里那些乖巧呆滞的狐狸比起来,这只被秦曜提熘着大尾巴的狐狸简直就跟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眼睛灵动晶亮,看着就十分精明聪明的样子,眼见着被人提了起来,挣扎了两下后就闭上了眼睛。 第101页 「机灵鬼。」秦曜笑着戳了戳狐狸的小肚子,对唐湉说:「还会装死。」 唐湉忍不住伸手在狐狸的背上摸了一把,触手滑顺柔软,毛茸茸的手感极佳,怪不得那些人总喜欢用狐狸的皮毛做装饰,这火红明亮的颜色确实漂亮。 「这是火狐,同一般的狐狸不一样。」秦曜解释道,「民间都传说这种狐狸是成了精的,一百年都不一定能遇到颜色这么好看的,像火焰似的。」 唐湉当下连竹娄里的小鹿都顾不上了,满心欢喜的逗着小狐狸,企图让它睁眼看看。 秦曜猎到了心仪的猎物,终于心满意足的带着唐湉往回走,在太阳下山前回到了大营帐前,其余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虽然秋猎不只举行一天,但唐湉带了小鹿回来,仍被看做了此次狩猎的第一名,各路人马只能争相吹彩虹屁,才不管他是不是作弊。 唐湉被夸得站不住,不住地跟他们解释,是秦曜的功劳。 秦曜的名声谁人不知,这些年因着秦家的事,即使有人知晓他家的冤屈,却也碍于摄政王的淫威,只能避之如蛇蝎,生怕自己被波及。 眼下摄政王也不知吃得什么昏药,忽然态度大转变,和秦曜这个罪臣之后走得极近,他们也只好顺着王爷心意,同秦曜交好,拍他马屁。 秦曜很快就被人盛赞起了「年少有为」、「盖世无双」这样一听就是恭维的话,若是几年前他或许会冷着脸嘲讽两句离开,可他现在早不是那时的冲动少年,也看遍了那些人的嘴脸,这些话听完后,他也只是平静的点头示意,然后沉默着回到小皇帝是身边。 唐湉把那只受了伤的小鹿送到华陵手里,华陵高兴极了,抱了小鹿跑去找自己的弟弟们炫耀,告诉他们皇叔才是最棒的! 平儿围着小叔叔转了几圈,非常渴望明天他能也带着自己去狩猎,虽然他还小,可骨子流的也是秦家人的血,对这种事自然热衷。 秦曜哄了他几句,答应他若能安分跟在自己身边,明日倒是可以带他进林子试试身手。 「真的可以吗?」唐湉看着平儿兴高采烈的走远,非常担心,「太小了吧。」 秦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回道:「我虽然十二岁才开始参加秋猎,但早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跟着兄长去打猎了,平儿身手不弱,去试试也未尝不可,锻鍊一下他的胆识。」 对这种军人家庭出来的小孩,唐湉也没有经验,秦曜说行就行吧。 两人边说话边往自己的帐子走,秦曜找来医官给那只火狐腿上的箭伤上药包扎,处理妥当后又栓了锁链后送给了唐湉。 唐湉虽然确实很喜欢,可当他看见秦曜亲手把它塞到自己怀里时也还是有些惊讶:「你不留着吗?」 「我不喜欢小动物,留着何用?」秦曜淡淡地说,「在林子里时,你的眼睛都要黏上去了。」 唐湉脸红,抱着小狐狸不好意思抬头。 秦曜见状心中微动,趁着帐中无人,宝钿在外头忙着,微微侧头凑近唐湉的耳边,小声说:「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都可以送给你。」 唐湉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属于秦曜唿吸间的温热,脸更红了。 他还记得自己拒绝这人时的义正言辞,可谁能想到连一天都没有,他就被人撩得几次面红耳赤,虽然可能人家秦曜也根本不是故意要撩他。 「我没耐心养这些小玩意。」秦曜没有进一步越界行为,往后退开又说:「你心细,替我养着吧。」 他的理由正大光明,唐湉也无法反驳,而且他确实看上人家东西了,现在也不打算矫情,抱紧了小狐狸点了点头。 他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不知怎的,却又迟迟不肯真的划清界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五十八 五十八 秋猎大概还要持续好几天, 唐湉也就是第一天凑了个热闹,后面几天都不打算再参加,他又不会骑马射箭, 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华陵沉迷养小鹿, 几乎抱着小鹿同吃同住,唐湉只好强制他的过分亲近行为, 虽然小鹿确实很可爱, 可到底是野生动物,身上的各种细菌病毒很多,古代又没有疫苗之类的,万一玩起来的时候被咬上一口就麻烦了。 他再喜欢火狐也只是放在了笼子里养着,不让小朋友们过分靠近。 容夕提着小裙子蹲在笼子外看着小狐狸, 拉着唐湉的衣袖软软的问:「皇叔, 它吃什么呀?」 「它喜欢吃肉,小鱼小虾都吃。」唐湉笑眯眯的回道。 容夕捧着小脸欢欢喜喜的, 她喜欢小鹿也喜欢小狐狸,缠着唐湉给她讲故事, 唐湉于是就给她讲了九色鹿和狐狸与乌鸦的故事,容夕听得全神贯注, 亲昵的依偎在唐湉身边。 就在这时, 宝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向稳重的她竟然险些平地绊了一跤。 唐湉转头, 不解的问:「怎么了?」 「反了……反了!」宝钿脸色惨白, 全没了平日里的持重,她抬手颤抖着指向后方, 终于把话说清了:「有人带着大队人马围过来了!」 唐湉一怔, 随后立即反应过来, 抱起容夕就往回走,一边对宝钿说:「去把颜大人,还有张统领,李少卿几人叫来。」 「调集所有兵力守住围场大门。」 宝钿本来还有些慌张,可当她看到唐湉镇定后,一下子也平定了下来,急忙转身按着他说得去做。 第102页 唐湉把容夕带到华陵的帐子里,将几个孩子放到一起。 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严肃,孩子们也都察觉到了不对,最调皮的华隆都不敢大声说话,不安的靠着华阳。 只有华陵还能勉强稳住,小心地问:「皇叔,怎么了?」 唐湉坐了下来,平息了情绪后才又用轻柔的语气安抚他们:「现在外头有点乱,你们需要待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等事情解决了,我再来接你们。」 华陵虽然还小,却也看出了事态不寻常,抬手握住唐湉的手,问道:「那、那皇叔呢?」 「我要去主持大局。」唐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郑重的说:「华陵,你是哥哥,要好好保护弟弟们和姐姐。」 「这样皇叔才能安心的出去。」 华陵握紧了他的手,忽然间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勇气来,认真地点头:「朕一定不会辜负皇叔的期待,保护好他们的!」 唐湉看着华陵闪着眼里坚定的光,在那一刻忽然觉得当初的这个胆小软弱的男孩,仅仅四个月就长大了,他现在肯定也是惶恐的,却还是愿意听从自己的安排,肩负起保护其他孩子们的安全,就算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他上前紧紧地抱住华陵,下巴在他的头顶蹭了蹭,轻声说:「华陵长大了。」 容夕这时也站了过来,虽然她是个女孩,却也同样的勇敢,朗声说道:「皇叔,还有我!」 「我才是最大的姐姐,我也会保护弟弟们的!」 唐湉松开华陵,容夕小脸紧绷,那么娇小的身躯却似乎有着莫大的气势,皇家教出来的公主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没有露怯,背嵴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红梅。 「好。」唐湉抬手也摸了摸她的头,很是欣慰。 而华阳华隆也再三保证绝对不会乱跑哭闹给哥哥姐姐添麻烦,唐湉张开手臂,将几个孩子都抱在一起,再三确认他们安全后,才松开手离开。 他除了把守卫力量集中在围场门口,还留了一队人马留守在华陵帐子外头,吩咐了领头的统领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帐子里孩子们的安全。 等安顿好后,唐湉才敛了神情径直去了自己的大营。 颜心斋和几位统领都到了。 「秦曜还没回来吗?」颜心斋皱眉,有些不安的看了看外头,算了算时辰道:「要再快些。」 唐湉点头坐下,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后才回道:「应该快了,赵奕已经在路上了。」 「谢眠山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张统领是新调任上来的,他原先是赵奕手下的副手,从一开始就被安插进来,尽管赵奕吩咐过要一切听从调配,却还是犹豫。 颜心斋冷笑:「都带人围堵上来了,谢眠山狼子野心,总算是憋不住了。」 「当初他极力要重开秋猎,原来就是为的这一出。」唐湉淡定的说,「好在咱们也不是完全不设防,一早安排了赵奕接应。」 「只是不知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人。」 「无论多少,咱们都要小心应对。」颜心斋说道。 原来秋猎之前,唐湉和秦曜就已经与颜心斋以及赵奕父子商谈过了,谢眠山近来一直很安静,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秦曜始终认为他一定会在秋猎上做手脚,于是离京前特意做了两手准备。 赵奕父子一边留守京中,一边随时准备派军支援围场,随时准备待命。谢眠山手中粗略计算大约有十万左右的兵马,守城巡防营现在在赵奕手里,算上所有皇城守卫,也不过区区三万,而这三万人还不能全部调用,防止谢眠山调虎离山,趁着京城守卫无人趁机而入。 「咱们的人手是少了些,却也不是毫无胜算。」唐湉道,「秦曜走前曾说,他们秦家之前的旧部也还有些余力,等他今日赶回来就好。」 谢眠山的动向秦曜一直留意着,今早察觉不对劲,于是趁着秋猎进山的空当,悄悄带着平儿从围场背面缺口处离开,自己拿了虎符去调最近的关北军,然后让平儿拿了信物去找父亲的旧部, 平儿是个孩子,只有他的行动才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现在,唐湉要做的就是稳定后方,然后等。 秋猎带出来的三万兵马抵御十万大军的确困难,好在他们守城的难度比攻城容易些,撑上两三个小时还是可以的。 唐湉不懂战术,就没有独揽大权瞎指挥,而是将防御这事全权交给了张统领负责,他是赵奕的心腹,信任他是没有问题的。 「有什么需要就知会本王一声,本王一定全力支持你。」唐湉认真地嘱咐着年轻的将领,「只要守住等到援军到来,将来本王必定重重有赏!」 张统领虽然年轻,却也是个正直的人,立刻大声答道:「谢王爷!」 说罢,他转身跑出了帐子。 事情一件件的交代了出去,唐湉有些疲惫的揉揉眼眶,他们虽然对这一出早有准备,可真正面对的时候难免还是会觉得无力。 秦曜是常年打过仗的,他从不觉得以少胜多是多难的事情,可唐湉却没有丝毫作战经验,而且眼下他们身边能用得上的就只有张统领几个人,没有秦曜在场帮他,他总觉得心里没底。 「不会有事的。」颜心斋看出他内心的惶然,给他倒了杯热茶,低声说:「你不必担心。」 唐湉嘆气,「我知道。」 第103页 「只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大事,有些不安。」 外头现在听不出什么动静,可他却知道守卫的护卫已经和谢眠山的人交战了,纵然他没亲自参与其中,也想得出场面必定很惨烈。 谢眠山沉寂了这么多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看来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才敢带着人过来造反,看样子是不管不顾了。 只要能撑三个小时,最快赵奕的人就会到,然后秦曜也能在天黑前赶回来,局面或许尚且能稳得住。 因为谢眠山只有一半的虎符,无法调配所有的军队,或许最后他们真的未必输。 他坐在帐中心神不定的喝茶,颜心斋坐在他的右手边,同样有些不安,他们两个都是不会武功的人,一旦守门的护卫失败,自己是肯定逃不脱的。 唐湉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就直接让宝钿带了一队人,把华陵他们几个人偷偷地撤走,借着密林的掩护从背面离开。 谢眠山迟早会有这么一出的,当初秋猎的时候他曾犹豫过,最后还是带着华陵一起来了,若是把他们留在京中,情况会更危险。 他放下茶杯,走出帐子看了看远处,烽火连天一片浓烟,看起来战况激烈,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人手。 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赵奕应该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五十九 五十七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 唐湉却始终没等来援军,本该到达的赵奕却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有出现,而守门的卫兵已经快要守不住了。 唐湉的脸色有些惨澹, 心里涌出了很多不好的念头, 最坏的结果就是赵奕在半路中了埋伏,现在或许可能已经被…… 他当机立断, 把宝钿叫了过来。 「现在, 立刻带着陛下撤离,从苍岚山背面离开!」 宝钿坚决不肯,虽然事前这都是安排好的事项,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去。 「如今,我身边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唐湉看着面前一脸坚决的少女, 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他从没想过, 到最后他身边唯二能完全信任的人,一个是曾让他日夜担惊受怕的秦曜, 另一个就是刚穿来时把他吓到昏厥的宝钿。 唐湉始终还记得那时宝钿冷着声音杀人的场景,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相处, 他逐渐发现宝钿并不是本性冷酷的人,只是这些年在唐祺手下被调教成现在这个模样。 但是接触多了唐湉才发现, 其实她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比起活泼爱闹的金钗,自小进宫的她更保留了一份纯真懵懂。 宝钿怔怔的看着唐湉, 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以前萦绕在心头的一些困惑也这一时刻仿佛得到了答案。 「我将华陵交给你了,要是我不幸死了, 还请你代我照顾他。」唐湉有很多话想交代,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怎么说。 「你带着他们躲好, 假以时日若秦曜还在,你们就去投奔他。若是他也不在了,我名下的那些财产你也知道,足够你们生活。」 他还想说,如果最终是谢眠山赢了,这个皇位落到他手里,必定会全力追杀华陵,他想让宝钿从此带着孩子们隐姓埋名,永远都不要再出来。 也许宝钿已经猜到了。 她深深地看着唐湉,眼角微红,半晌才点头,低声说:「奴婢明白的。」 唐湉松了口气。 为了抓紧时间,唐湉亲自带着宝钿还有一队护卫先撤,临走前华陵死活都要拉着他一起走,他根本不懂为什么上午大家还很开心的一起玩,只几个时辰就出现这么大的变故,而且这一别或许就真的再无相见的机会,华陵自然不肯走。 唐湉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部送走,可是华陵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撒手,最后他只好让人打晕了他,让宝钿快点离开。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唐湉又即刻返回,正好见到颜心斋正在找他,脸上表情一样凝重。 「守不住了。」 唐湉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跌落谷底。 所有人在此时都开始乱了,尤其是那些文臣,少有几个有气节的,几乎都开始惊恐的四散奔逃,甚至有的开始抢夺侍卫们的长刀以求自保,根本听不进任何劝。 唐湉一怒之下掀翻其中一个人,骂道:「谁敢乱动!」 「本王还没死呢!」 唐祺在朝为祸多年,怕他的人有那么多,见他提着剑一脸煞气的踩着御史中丞的背发狠,其余人果真就不敢动了。 「一个个平日里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到了紧要关头,竟然一个都不能用,废物!」 唐湉平时并不是个说话刻薄的人,可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他现在不表现的狠一点,恐怕还不等谢眠山真的打过来,这些人自己就把自己杀死了。 「现在,立刻都回各自的帐子里等消息,不得随意走动,违者立斩!」 「援军马上就到,若是你们因为自己的愚蠢行动死了,可别怨旁人!」 说罢,他提着剑转身就走,而那些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人不知是不是被震慑住了,一个个灰熘熘的回了帐子,不敢再有动作。 谢眠山带来的大队破了门后长驱直入,与剩下的守卫交战在一处,可却仍然阻挡不住他们的步伐,半个小时后他们就杀到了主营大帐前。 唐湉搬了凳子坐下,白简持剑立在他身后,颜心斋以及所有朝臣都规规矩矩的站着,乌泱泱的百来号人,气势上倒也不算输。 第104页 眼见着大军逐渐逼近,唐湉也和谢眠山正面对上了。 此时的谢眠山完全没有了以往见他时的那憨厚老实人模样,他身着一身黑色玄甲,面无表情眼底幽深,看着唐湉的时候没有一丝波澜。 「谢将军这一出棋不算高明。」唐湉强迫自己冷静,故作淡定的开口说话,「你擅自调军,就不怕背上谋逆的罪名吗?」 谢眠山瞥了他一眼,似乎听了什么有趣的话,「王爷此话怎讲?」 「我不过是听说猎场有刺客,带人来瞧瞧罢了。」 唐湉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这鬼话连无知孩童都不会信。」 在场众人,除了颜心斋和几个唐湉亲自提拔起来的青年才干,在其余人眼里,这俩人不过就是狗咬狗的一路货色,谁不知道谢眠山和唐湉早就勾结在了一处,眼下这一幕也不过就是窝里斗罢了。 反正无论是谁赢,都不会给他们好日子过。 眼看这次叛臣竟然是谢眠山,后头的朝臣们坐不住了,心头有种被耍弄了的感觉,总以为这是唐湉和谢眠山两人故意做的一齣戏,便对着唐湉开始骂起来。 唐湉听着后头那些人辱骂自己的声音,忍了又忍。 倒是谢眠山满眼讥讽,对着他说:「王爷可听见了吧?那些所谓的有风骨的文人,临了也不过就是一群怕死的货色。」 「在他们眼里,你我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白白背了一身骂名,与我同走岂不是顺理成章?」 「褚家占着这锦绣江山太多年了,也是时候该让别人坐坐,我们为他们打天下守天下,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有,连个几岁孩童都能坐那龙椅,我为何坐不得?」 唐湉根本不想听谢眠山这种反派发言,轻嗤一声道:「在我看来,就是几岁的孩童也比你强,就你干的那些事,说出来都够下十八层地狱。」 「谁跟你一路人!」 他说话很不客气,谢眠山冷了脸,道一声「不知死活。」 「既然王爷执迷不悟,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说罢,他摆摆手,一队弓箭手就位,对着场内所有人摆好了姿势,就等着一声令下。 唐湉稳住心神,背后满是冷汗,颜心斋也苍白着脸,身后的朝臣们此时仿佛也知道没了活路,本来还在痛骂唐湉和谢眠山,忽然也收了声不再言语,似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谢眠山叫了弓箭手,却又迟迟没下命令,好似仍在顾虑着什么。 唐湉隐约能猜到,他大约是在犹豫要不要杀了自己。 谢眠山已经十分确定自己不是唐祺,以他对唐祺的心思,自然是想要他回来的,可如今唐祺的身体被他占据,谢眠山不能肯定,万一自己死了,这副身体还能不能被唐祺所用。 乱箭不长眼,万一真的射死了,唐祺就算能回来,面对一具已经扎成刺猬的身体,恐怕也活不下来。 唐湉握紧了双手,不想让谢眠山看出一点异样,他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秦曜能赶回来。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处了,山中颳起了冷风,吹在人身上好像能刺透骨头一般,就算不是冬天也照样能吹个透心凉。 唐湉咳了两声,期望着谢眠山能再犹豫久一些。 一支穿云箭字斜后方射来,谢眠山左手边的副将应声落地,毫无预兆的闭上了眼睛。 谢眠山没料到这个变故,即刻回头看去,只见他带来的大队人马之后不知什么时候竟被大军包围,熊熊火把围着山峦成了一个圈,将他们所有人圈在其中。 因为猎场装不下那么多的人,谢眠山算准了场内守卫稀少,所以只带了不到一万人进入,将大部分人留在了外头,却没料到他们竟然真的有援军。 他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后方大军,果然片刻后,秦曜一身银白战甲,背后背着长枪,骑着黑马缓缓地走了出来,手中持着一把弓。 刚才那支箭是谁射出来的,一目了然。 唐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激动。 天幕低沉,天边夕阳也只剩最后一丝光亮,秦曜的面容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瞧不清,可唐湉就是能想像的出来,那一定是极帅气的模样。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看着秦曜背对着那一丝光亮骑在大马上,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出了一点萌芽。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六十章 六十章 秦曜借调的是关北军, 人数也不算多,至少和谢眠山的人比起来还差得远。 但谢眠山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脸色就阴郁可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夺去了, 甚至没有再看唐湉一眼。 秦曜将弓箭扔到地上, 单手握着缰绳右手持枪骑着马踱上前来,同样冷冷的看着谢眠山, 道:「谢眠山, 你若是现在回头,我或许还可饶你一命。」 「你在说什么梦话!」谢眠山轻蔑一笑,根本不把秦曜的威胁放在眼里,「区区北关军本将还不放在眼里,就算是你, 今日也得葬身此处!」 「不知死活。」秦曜抬手, 长枪直指谢眠山,「我今日便要将你斩于马下。」 谢眠山大约是被他这不惊不徐的态度激怒, 抽出腰间的长刀沖了出去,和他缠斗在一起, 而随着两方主帅的交战,士兵们也打了起来, 现场只能听到刀剑相撞发出的声响, 以及到处飞溅的血花。 第105页 唐湉在张统领的掩护下撤退到更安全的地方,不给秦曜添麻烦, 而且战场刀剑无眼, 留在原地只会被误伤,趁机躲起来才是正理。 猎场内外都是战场, 秦曜带来的人一部分在外头和谢眠山的主力军战斗, 另一部分在场内和谢眠山打。虽然秦曜指挥作战很有经验, 但关北军却很不够看,统领常年懒怠,整个军队纪律散漫毫无斗志,临危受命也只能仓促整装出发,与谢眠山的精锐军根本不能比。 秦曜知道这些问题,却也别无选择,关北军已经是离得最近的一支了,只能临时一用,只是不知赵奕路上遇到了什么,这么晚还不到。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着最后一丝光也消失,山林间除了火把什么都看不到,大军陷入了混乱,谁也看不清对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人,场面乱成一片。 好在过了一会儿月亮升了起来,虽然仍然看不清楚,但也总比睁眼瞎强。 秦曜和谢眠山一刻不敢松懈,他二人之间的实力相当,若是谁一个无意分神或许就会被斩下马,刀枪过了百十个来回也不见分晓。 这一战从傍晚战到天黑,又从天黑战到黎明。 秦曜带来的关北军死伤无数,可谢眠山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天黑看不清人,于是底下的士兵们一时慌乱,竟然不分敌我的见人就砍,同僚互杀不在少数,是以天亮的时候遍地都是尸体,张口仿佛就能吸进带血的空气。 谢眠山终究是年纪大一些,战了一夜后体力有些不支,握着长刀喘着粗气死死地瞪着秦曜,脸色苍白,却还是傲慢的样子:「可惜你的关北军不剩几个人了。」 「待天色大亮,外头的增兵一到,你剩下的这残兵败将也都会死!」 秦曜不屑:「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能轻言胜败,你领军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谢眠山握着刀柄的手虎口处鲜血淋淋,秦曜也满手是血,两人如困兽般对峙,彼此都有些力竭,就等着对方露出破绽一击必杀。 天色渐渐明朗,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厮杀声,像是有大部队往这边来了。 谢眠山面上一喜,展颜笑道:「看来,是我赢了。」 秦曜抿唇,不置可否。 一刻钟后,增兵终于到了,谢眠山回头,脸上的神情却一下子变得灰白。 赵奕翻身下马,疾步跑到秦曜身前朗声道:「启禀将军,末将已将围场外所有叛军诛尽,共有降兵三万!」 与他同来还有几个老将,几人过来齐刷刷的向秦曜通报。 虽然半路确实遇上了埋伏,好在赵奕提前有准备,将伏兵解决后才连夜赶来,终于在战场进入最后阶段前加入,将谢眠山在场外的五万人擒下。 虽然他们的在人数上不占便宜,可谢眠山毕竟师出无名,跟着他一起造反的人也不全都是真心地,更多人也是被逼无奈,谁想背着诛九族的罪名闹这一场。 因此赵奕从天而降的时候,那些本就打了一夜身心俱疲的将士们顷刻就慌了神,以为大局已定,纷纷扔了武器投降,求得最后一丝生机。 谢眠山没想到秦曜竟然真的有援军,他以为自己早就切断了他的生路,还特意在半路找人埋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秦曜将谢眠山击落下马,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的说:「你的路数我一清二楚。」 「半路伏击绞杀这件事,你做一回就够了。」 「我并不是我二哥。」 谢眠山勐地抬头,死死地盯着秦曜看,赵奕上前踹了他一脚,骂道:「看什么看!」 「你知道什么了?」谢眠山被踹得脸偏到一边,吐出了一口血带着半颗牙,可却又固执的扭回来,继续盯着秦曜,质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你不想唐祺知道的事,我都知道。」秦曜冷漠的说道。 「谢眠山,你早该知道,我迟早会来找你报仇。」 他高高举起手中长枪对准谢眠山,似乎下一刻就要扎穿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唐湉来了。 「且慢!」 秦曜回头,唐湉小步跑到他的面前,小声说:「他现在还不能死。」 「为何?」秦曜皱眉不解,「留着他终究是个大患!」 唐湉点头,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留着他不是因为我圣母,而是……他得留一条命,用来给你家翻案。」 秦曜回头看他。 唐湉认真地说:「当年的事终究过去太久了,也没留下什么证据,想给秦家正名终究也不能空口白牙,所以我们要留着他取证。」 「只要撬开他的嘴,秦家就能翻身。」 秦曜慢慢地放下了手中长枪,「你说得对。」 「不过……要还我家清白,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 秦曜说着,抬脚对着谢眠山踩了过去,生生断了他两条腿,而谢眠山满头冷汗,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唐湉浑身微微抖了一下,默默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废了谢眠山的双腿,秦曜才让赵奕把他拖下去捆了枷锁扔到笼子里,只要人不死就行,然后才开始收拾战场。 唐湉这会儿才想起华陵,如今局势逆转彻底安全了,他又担心起孩子们来,对身边的白简说:「你在此留守,我去接他们。」 第106页 白简往前一步道:「属下可以前往!」 「这里人多手杂,你还是在此等着,我放心。」唐湉对他微微一笑,「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呢。」 说罢,唐湉就要带着张统领去找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见华陵从不远处小跑着过来。 「皇叔!」 唐湉惊讶的赶紧上前接住他,确认华陵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差错后,一头雾水的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宝钿随后牵着几个孩子也走了过来,指着身后的人说:「奴婢本已带着殿下们撤退了,刚从后山小门离开,走不远就遇上了小将军,他们说这边援军已到,就把我们带回来了。」 唐湉定睛一瞧,居然是平儿和小曼。 平儿小小年纪却很有大将之风,沉着冷静的翻身下马,跟在姑姑身后走来,绷着小脸严肃的对唐湉说道:「王爷,草民幸不辱命!」 「将陛下安全的带回来了!」 唐湉眼角有些湿润,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你做的很好。」 「谢谢你。」 平儿被夸奖得脸红,却还是要做出宠辱不惊的模样,站得笔直笔直。 秦曼也身着银甲,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唐湉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穿战甲也这么好看,「辛苦小曼。」 「不辛苦。」秦曼笑眯眯的回道,「离京前,哥哥就吩咐我配合赵大哥行动,我得了命令后就与赵大哥兵分两路,在荥关接应到了平儿,与他一同去寻了父亲曾经的旧部。」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辰,幸好赶得上。」 唐湉此前不知秦曜私底下还安排了妹妹出战,不禁在心里感慨着,秦家果然男女老少都是十分优秀的军人,老皇帝眼睛得瞎到什么程度才会听信谗言觉得他们会谋反。 秦曼与他说了几句,然后就带着兵马去找秦曜会合,他们要把战场彻底清扫完,然后再领着那些俘虏先行一步回京。 唐湉看着她远去,回头见宝钿一脸羡慕的目送着秦曼,心头一动:「你也觉得这样的女子很特别?」 宝钿羞涩点头:「奴婢只是觉得,若是女子都能像秦姑娘那样飒爽,哪怕是上战场也是好的。」 「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唐湉笑道。 他牵了华陵和容夕的手,带着几个孩子回去将他们安置下歇着,孩子们受了一天惊吓早就疲惫不堪,唐湉哄着讲了两个故事后就都睡下了。 给孩子们盖好毯子,唐湉离开主帐,在上次看星星的山头找到了秦曜。 秦曜背对着他,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唐湉看了会儿抬脚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今天的阳光真好,是不是?」 秦曜回神看他,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六十一 六十一 两天后, 唐湉带着华陵回朝。 此次大获全胜虽然有些损失,但也还在他们预计之内,只是没想到谢眠山竟然真的敢谋反, 不过也算彻底让他没了翻身的机会, 勉强算因祸得福。 唐湉之前其实根本没有底气,毕竟他们手头能调用的人手和谢眠山比起来差远了, 好在他们还是赢了。 他掀起车帘, 看着仍旧同他齐肩骑着马一路沉默的秦曜,眼底有些担忧。 自从谢眠山被抓后,秦曜就一直是这个状态,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中。唐湉本以为谢眠山怎么说也算是他最痛恨的仇人之一,现在他大仇得报, 眼看着秦家就要翻身吧,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 唐湉没有经歷过秦曜的生活,也无法想像背负了那么深重仇怨的他这些年究竟是怎样的心里路程, 可他就是觉得这么平静的秦曜有些不太正常。 秦曜扭头看过来,许是知道他心中所想, 对他抿唇一笑,似在安抚, 唐湉摸摸鼻子, 放下车帘坐回去。 不到天黑他们就回到了皇宫,唐湉安排几个孩子各自跟着奶嬷嬷回他们母亲身边, 而他则带了华陵吃完晚饭后洗漱一番, 上床哄他睡觉。 屋内灯火幽暗,唐湉轻拍着华陵的后背给他讲故事。 「皇叔……」 华陵忽然轻声念道, 「我们以后是不是安全了?」 这次的事让华陵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在亲眼见到谢眠山反叛, 又见到那么多人的尸体鲜血,这个本就早熟的孩子也被迫着往成长又走了一步。 唐湉停下故事,缓慢的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但没有完全安全。」 「我们在外面还有很多敌人,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再次打过来。」 华陵睁着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盯着顶上的纱帐许久,忽然认真的说:「那朕从今日起就学着做一个好皇帝,不叫那些坏人欺负咱们!」 唐湉眉眼带笑,亲昵的蹭了蹭华陵的脑门,轻声说:「我们华陵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朕不仅要保护国民,将来长大了,也要保护皇叔。」华陵的声音虽稚嫩,却透着一股巨大的勇气。 唐湉不禁又笑了:「不会有人敢欺负我的。」 两人依偎着说了很久的话,最终华陵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唐湉见他睡着,替他盖好被子后披衣而起,轻手轻脚的下床,吹熄了烛火推门而出。屋外颳起一阵凉风,不算冷,却依然让他哆嗦了一下,抓紧了身上的披风。 第107页 他交代了殿外守着的侍卫们仔细看护,然后提了灯离开。 夜凉如水,月光洒在殿外的白玉砖石上反着微微亮光,唐湉往前走了几步。秦曜独自站在院中,月光映照在他脸上,仿佛罩了一层薄纱,看不清他的表情。 「陛下睡了?」秦曜抬头看过来,轻声问了一句。 唐湉点头,抓紧披风缓缓走到他身边,「这儿风大,怎么一个人站这里?」 「等你。」 秦曜今日本不当值,可他却还是大半夜的选择留守在光武殿外,为的就是等唐湉出来。 唐湉脸上红了起来,好在在月光下也看不出什么,他轻咳一声,明知故问道:「等我干什么?」 「也没什么。」秦曜抬手替他把披风重新整理好,确保冷风不会顺着空隙钻进去吹到他,又说:「就是想看看你。」 他分明没有说什么暧昧肉麻的话,可唐湉还是不争气的脸上又热了起来,总觉得秦曜的眼睛好像一团火似的,点哪哪着。 「我有什么可看的?」他小声嘀咕着。 秦曜听到了,良久道:「我方才去见了谢眠山。」 「嗯?」唐湉没料到他话题转移的这么快,差点没跟上,回神后问道:「怎么说?」 秦曜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我打断了他半根肋骨,拔了他的指甲。」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审讯谢眠山时的事,唐湉却无故后背发凉,尽管谢眠山咎由自取,但一想起他曾见过的刑讯室里的那些工具,他就头皮发麻不忍直视,更想不出秦曜原来对这些手段应用自如,完全不会有任何不适。 「我们行军打仗的,什么场面都见过。」秦曜看出他的恐惧,终是嘆了口气,解释道:「前境战乱,我们常会捉了几个前来刺探军情的俘虏进行审讯,探听敌军虚实。」 「既是审讯,难免总要有些手段,不然谁会平白告诉你?」 唐湉不住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是怕你,就是……没见过而已。」 秦曜微微侧头看他,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也许是夜间月色赋予了人不同的心境,很多白天不曾注意的东西会在这时注意到,唐湉就发现秦曜在月光下实在是好看极了。 和阳光下的清俊明朗不同,月色下的秦曜则多了几分柔和,他的五官本就偏女性般精緻,在月光下就更显美丽,那双幽深的黑瞳似乎能把人吸进去,而他整个人也比白天多了些危险的气息,像个引人情动的精怪。 唐湉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蛊惑了,否则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秦曜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没有半分挣扎,脚下动也不动。 直到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唐湉才确信,秦曜真的亲了他。 因为在外头站得时间过久,秦曜浑身上下都带着深秋露重的凉气,嘴巴也是冰冰凉凉的,顷刻间就攫取走了唐湉口中的温暖。 活了二十四年,恋爱经歷空白,最多也就是在大学时牵过几次手的唐湉,第一次和人接吻。 而且对象还是个男人。 怪不得那么多小说电视总爱描写情人间各种缠绵悱恻的吻戏,原来接吻这回事竟然真的如此令人沉迷。 唐湉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因为他的脑子现在乱得很,半边身子都麻了,软软的靠在秦曜怀里,任由他施为。 不知过了多久,秦曜才捨得松开他,埋首在他颈间来回蹭着,轻轻地舒了口气。 「为什么不推开我?」 唐湉脑子都懵了,半天找不回自己的神志。 他觉得这世界玄幻极了,前几天他还觉得自己和秦曜就是妥妥的朋友,谁能想这才一个星期都不到就亲上,放在哪本纯爱小说都要被人刷『这个感情进展简直像是做了火箭,一点都不水到渠成』之类的负分评论。 而且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拒绝了秦曜的告白,结果转头就跟人抱在一起,真是不能更打脸。 唐湉忍不住尴尬的捂住脸,也不知该往哪躲,磕磕巴巴的回道:「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秦曜靠过来的时候他不躲,而且竟然还觉得这滋味不错,就算秦曜这么认真地问他,他也给不出回答。 我难道竟是个渣男? 唐湉煳里煳涂的自省,深深怀疑他原来是这样一个对感情不负责任的男人,前脚说不喜欢人家,后脚又想跟人亲密,这不就是绿茶吗? 对自己有了全新认知的唐湉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其实真正有过感情经验的人都知道,爱情从来也不是客观题,它的主观性太强了。也许这一刻的确是不喜欢的,但不代表以后人生的每一阶段都不喜欢。 感情这回事是在时刻变化的,爱情更是如此。 没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同样也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永远不会不爱一个人,毕竟这些情感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 可能是月夜给了唐湉发现自己对秦曜的另一种感情,又可能是他本来就迷恋着秦曜,只不过现在才刚刚发现而已。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办法轻描淡写的把这一页揭过去,故作镇定的告诉秦曜,刚才的那一吻是他脑袋被驴踢了。 真要这么说的话,秦曜就算再好的脾气,估摸着也得照他的脑子开一个瓢。 第108页 「那你讨厌吗?」秦曜换了个问法。 他这个问话的语气简直和审问犯人没两样,因为他也是个没经验的情场菜鸡,秦曜完全分不清情人间的交谈和审问有什么区别。 好在唐湉也不在意这些细节,羞耻着点头承认:「还、还挺舒服。」 秦曜原本就只想听到一个「不算讨厌」的回应,没想到天降惊喜,唐湉脑子真的被狗啃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回答的问题超纲。 意识到唐湉话中暗藏的意思,秦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连在谢眠山那里的憋屈也烟消云散,满眼都只有唐湉害羞的模样。 这时候如果不趁热打铁把关系定下来,秦曜就是只猪,活该一辈子单身。 他果真得寸进尺,抱了人不撒手,语气透着说不出的愉悦,在唐湉耳边说:「既然如此,你不如……就跟了我吧?」 「我会待你好的。」 唐湉被他紧紧地抱着,唿吸间满是来自于秦曜身上的气息,扰得他心神俱乱。 第二次被强烈表白,唐湉却不能像前几天那样肯定的拒绝。 所以他一开始挣扎个什么啊! 他把脸埋进秦曜的怀里,为自己的拧巴感到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唐湉还是点了头,跟着秦曜也挺好的,起码人长得是真好看。 从他点头那一刻起,秦曜嘴角的笑就没收回来过。 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六十二 六十二 因救驾有功, 唐湉给所有功臣都升职加薪了。 颜心斋被从翰林院提拔出来,做了户部尚书,张统领等几人从五品游骑将军, 洪谦升太常寺卿, 赵奕正五品定远将军,赵城任兵部尚书。 除了重赏有功之人, 唐湉还顺便捋了不少此次叛军事件中擅自逃匿的官员, 彻底肃清谢眠山在朝中残余的势力,一干余党全部被下入大狱盘审,要将他这些年所有做过的事都查出来。 与此同时,唐湉还着重提了秦曜在这次叛乱中起到的重要作用,陛下特封了正三品冠军大将军。 当华陵在殿上宣出旨意, 秦曜一身赤红官服出现在堂上的时候, 几乎所有朝臣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不小的惊嘆声。 时隔四年多,秦家人竟又再次回到了朝堂上, 怎么不令人震惊?毕竟他们都以为秦曜此生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秦曜字太清殿外徐步而来,长发束起一身红衣, 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他轻撩衣摆下跪, 对着殿上的皇帝拜了下去, 三唿万岁。 「爱卿平身。」华陵义正言辞的抬手,「既封了将军, 当以国之社稷为先, 日后要替朕荡平西夷蛮人,不可骄傲自满。」 「是。」秦曜又磕了个头, 然后才缓缓起身。 站起身的时候, 他和站在文臣列队最前头的唐湉四目相接, 及不可查的对他点了点头,站到了武将队中,神情肃穆看不出喜怒。 唐湉却有些分心,穿着正经不官服的秦曜和以往大不相同,侍卫服他穿得也很好看,却总觉得他浑身铺了层灰濛濛的东西,叫人心生惋惜。 而那次猎场之外,他一身玄甲红枪,威风凛凛气势如虹,却也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但是穿上官服的秦曜却又有另一番气质,没了做侍卫时的谦恭隐忍,也没有叛军阵前的肃杀凌冽,现在的他更显成熟端肃,站在那里竟有种让人看不透捉摸不清的感觉。 这几年的折磨并没有抹去他的傲骨,即使落魄时也掩不住他满身的贵气和骄傲,现在就更是藏不住了,即使站在那么多武将中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 他好像一只随时准备伺风而起的雄鹰。 唐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原来他真的就是个颜控。 虽然昨夜才确认了关系,唐湉想起来还是觉着恍惚,没有什么实质感,想不通怎么就忽然跟秦曜处上对象了。 下了朝后,唐湉满脑子都还是这个念头,直到秦曜都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都还没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秦曜冷不丁的问道。 唐湉被吓得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好在秦曜及时揽住了他的腰才没当众出丑。 「怎么这么不小心?」秦曜嘆气,替他把凌乱的衣摆理平,「上朝的时候就看你心不在焉的,陛下同你说了几次话,你都没听见。」 唐湉脸红,讷讷的站好,尴尬的说:「就是走神了。」 「以往可没见你这么不仔细。」秦曜对他展颜一笑。 自从谢眠山被下入大牢,秦曜忽然就不吝啬笑容了,三五不时的就会对他笑,搞得唐湉总是盯着他脸看,像个痴汉。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十分丢脸。 「是后悔了?」秦曜把他的手拿下来,固执的要他看着自己,严肃的问他:「你难道要说话不算数?」 到底年轻,才十九岁的少年,对感情一事还是冲动,抓着唐湉的手急沖沖的语气生怕唐湉后悔一样,仿佛他要是真的点头,他当场就跟他拼命。 没了上朝时的老成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唐湉总算是找回了一些自信,轻咳两声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没有的事,我没后悔。」 「你小点声。」 两个大男人处对象,在大渝朝虽说不算惊世骇俗,可到底也是要脸的人,唐湉哪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处理感情上的事。 第109页 秦曜也是关心则乱,他总觉得唐湉忽然答应得太快,比他还没有安全感,疑心他总有一日要反悔,难免躁了些。 「算了。」唐湉无奈的揉着前额,嘆气道:「我毕竟比你年长,说出的话自然不会轻易作废。」 秦曜脸色好看不少,却也自知有些无礼,想了片刻后脸上也红了起来。 颜心斋在后头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麻烦借过!」 「谈情说爱就非得要占着旁人过道吗?」 「要谈回家谈!」 唐湉慌张回头,只见颜心斋和几位年轻侍郎正在他们身后站着,个个脸上都透着看八卦的表情,有藏不住心事的,眼睛滴熘熘的在他俩人身上来迴转悠,一脸兴味。 「对不住对不住。」唐湉忙拉着秦曜往旁边挪了挪,给颜心斋他们让路。 颜心斋哼了一声,大剌剌的拖着几个同僚顺着台阶往下走。几个年轻侍郎路过唐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也不见半分不敬。 这些年轻人都是近来新提拔的,对唐湉的恶名也只是略有耳闻,不曾真的见识过,对他的感官远没有那些老臣们激烈,甚至共事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摄政王为人明明就很和善,完全不懂那些老臣为何一提起他就吹鬍子瞪眼的。 唐湉对那些年轻人也点头回礼,让他们回去路上小心,语气平和又温和,再加上他生得极好,秋日阳光下更显风流,惹得那几位小侍郎频频红脸,手忙脚乱的跑远。 秦曜抱胸倚在白玉栏杆旁,看着唐湉操心的拜别那些年轻人,半晌没说话。 颜心斋没眼看这对傻瓜,拂袖而去。 虽然唐湉不是很明白颜心斋气个什么劲,可看着他孤单远去的背影,忽然就想明白了。 这是孤寡多年生出的怨气啊! 颜心斋说来也不小了,二十五岁还未成家,在古代的确算是大龄剩男,怪不得天天不开心。 唐湉恍然大悟。 等他想明白回头,秦曜正懒洋洋的抬首看天,「忙完了?」 「走吧,陪陛下用膳。」 唐湉看着自己新上任的年轻俊美的男朋友,发了会呆后才跟着他一起往回走,隔着宽大的袖袍,秦曜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唐湉浑身轻震,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秦曜面不改色目视前方,宛若光天化日下这么大胆的举动不是他做的,只有耳朵那一点红晕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好在他们的官服足够遮掩,走得再近的人也发现不了其中猫腻,唐湉也就随他了。 秦曜见他没有挣脱,心情好了不少,嘴角微微的扬起,又很快故作淡定的压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唐湉忽然就懂了以前在网上看得那些帖子,许多姐弟恋情侣会跑到网上发帖求助,有些人就会格外苦恼自己年轻许多的小恋人十分黏人幼稚没有安全感,相处的时候总是被对方压榨过多的私人空间,既甜蜜又苦恼。 那时唐湉还不了解爱情这回事,也觉得男人在感情中要是太黏人确实讨人厌,可当他第一次尝到爱情的一点甜味时,却又发现原来黏人并不是那么不堪的。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青涩又带着点强势的秦曜很可爱。 唐湉深深地嘆了口气,知道他迟早是跑不了的。 书上都说,当你开始发觉一个男人可爱的时候,离爱上他也不远了。 唐湉边走边胡思乱想着,一路回了太清殿。 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意思,可他和秦曜也都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唐湉陪着华陵吃完饭照例送他去颜心斋那里上学,并且已经打算好,等来年开春了就给孩子们增设骑射课程,交由秦曜全权负责。 回来的路上,唐湉心事重重的样子,白简抱着剑同样沉默的跟在后头,主僕两人从前还偶尔会聊上两句,可现在却几乎很少说话,各有各的心事。 在前头走着的唐湉脚步一顿,对白简轻声说:「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随我去看看谢眠山吧。」 秦曜刚封了将军,身上有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吃了早膳后就带着赵奕去巡防大营忙碌,唐湉不想回去看摺子,脑子转了一圈后打算去大牢看看。 谢眠山进去后这么多天,他还没去看过他。 「是。」白简领命,听话的跟在他身后转了方向。 一阵冷风颳过,唐湉拢了拢袖子,恍然间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十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六十三 六十三 关押谢眠山的大牢阴冷潮湿, 唐湉刚一踏进去的时候就抖了一下,外头艷阳高照明亮温暖,可大牢里却昏暗幽冷, 仿佛是两个世界。 白简在身后举着火把亦步亦趋的跟着, 唐湉在狱卒的引领下小心地拾级而下,衣摆沾满了脏污泥水, 到处都散发着什么东西腐烂腥臭的霉味, 唐湉只能尽量憋着气。 大概走了十分钟,他们才终于到了关着谢眠山的牢房。 作为重犯,尽管谢眠山之前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一朝成了阶下囚,待遇比猪狗都不如, 大牢里并不是没有干净的牢房, 可他不配住那么好的地方。 有只老鼠突然窜了出来,白简眼疾手快一脚踢飞, 免得污了自家王爷的眼。 狱卒忙赔笑着道歉,只说这地方太过污秽, 怕是会脏了王爷的靴子。 第110页 唐湉倒也没那么矫情,虽然这环境确实很糟糕, 他摇了摇头, 轻声道:「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想单独与他聊聊。」 白简眉头轻皱, 似是不放心:「可是……」 「都退下。」唐湉摆手, 制止了他接下里的话。 狱卒们见状,忙谄媚的说道:「王爷放心!那犯人算是个废人了, 绝不可能挣脱开链子的。」 「您请放心!」 唐湉点头, 从打开的牢门走进去, 白简无奈,只好跟着几个狱卒先行离开。 他忍着屋内的恶臭往前走了两步,石牢不算大,一眼望去一览无余,墙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两盏烛灯悽惨的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却也足以让他看清里面的情形。 谢眠山半躺在草蓆上,披头散髮蓬头垢面,因他是在最底层的牢房,这里常年积水潮湿,所以那草蓆早就生了霉斑,随处可见虫蚁老鼠,环境极其恶劣。 他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谢眠山道: 「来了?」 唐湉沉默的点头,忽然想起这里这么黑他未必能瞧见,便回道:「是。」 谢眠山轻笑一声,大概是受了重伤,那声音听来像是破锣锈钟般,嘶哑干竭,咳了几声又说:「难为你还能来见我。」 唐湉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来见他,只是凭着一种他也不懂的直觉,总觉得他该来这一趟。 他和谢眠山之间算起来无冤无仇,如今看他这副光景,心里也没什么畅快的感觉,所以听了他的话后不知该怎么回。 他的沉默让谢眠山没了话语。 良久,他又开口道:「你就不问问吗?」 「问什么?」唐湉下意识的道。 谢眠山又笑了,「问什么都成,比如……我为何突然背叛你。」 「也不算背叛。」唐湉不解,「本来你我也不是一路人。」 若是刚穿来的那一会儿,唐湉还曾认真地以为唐祺和谢眠山狼狈为奸,可过了这么久,他慢慢地发现其实那两人从来都不是一伙的。 至少唐祺应该没有真的信任过谢眠山。 谢眠山勐地抬头,尽管牢里没有光亮,唐湉却还是能看到他眼里似乎迸发出刺人的光:「你懂什么!?」 「你不过就是个冒充他的假货!」 唐湉摸了摸鼻子,看来他这马甲披得太失败了,谁都能看得出来,果然不是专业演员出身就是不行。 「我只问你,你把他藏哪去了?」谢眠山恶狠狠地瞪着他,也没了最初的淡定从容,要不是他被秦曜打得半残,现在只怕是能跳起来咬死他。 唐湉无奈轻嘆,「不要表现的好像你对他很深情的样子。」 「我觉得唐祺应该不会高兴。」 谢眠山怒骂道:「你懂个屁!」 「你以为巴上秦曜就能有好结果?他们秦家人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冷血无情,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 「不用你操心。」唐湉淡淡的说,「我只想问你一句——秦昭是不是你杀的?」 虽然秦曜从没提过,可唐湉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秦昭出征半路遇上的埋伏恐怕并不是巧合,谢眠山在里面应当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甚至还可能是主谋。 「呵。」谢眠山冷笑,「是秦曜告诉你的?」 「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湉料到了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只是有些好奇:「唐祺知道这回事吗?」 谢眠山懒得回他,唐湉于是自顾自的又回道: 「应该是不知道,不然他怎么能容忍你活着?」 谢眠山像是忍无可忍,怒骂道:「秦昭算个什么东西!」 「我与唐祺相识更早,他最落魄之时全是我从旁协助,若没有我,他早就死了!」 「偏偏他后来被秦昭迷了眼,一心只跟着他走,无论如何也不肯听我的话与他断了往来,那我就只能下狠手了。」 唐湉虽然早猜到了,可亲耳听到谢眠山说出来,难免还是替秦曜愤怒:「活该唐祺看不上你!」 「自己没能力让心上人喜欢,就想阴毒的法子害情敌!」 见他生气,谢眠山反而平静下来,甚至有些洋洋得意:「那又如何?只要目的达成,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秦昭一死,他就恨毒了秦家,秦家的落败可是我与他一同谋划的,他永远也没有脸面去见秦昭了!」 唐湉握紧了拳头,克制全部的冲动才不让自己在他脸上打一拳,他忍着怒火又道:「若你肯将当年栽赃陷害秦家父子的事逐一坦白交代,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绝无可能。」谢眠山咧嘴大笑,「就算我死,也要让秦家臭一万年!」 他对秦家的恨意早已变态,唐湉并不想跟他啰嗦,他的笑声难听至极,尖锐的冲击着他的耳膜生疼。 等他平息下来,唐湉忽然说:「就算你报復了秦家,也得不到唐祺。」 「你不是很想知道他在哪吗?我可以告诉你。」 谢眠山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他:「他是不是躲起来了?」 「我虽不知他从哪找来的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他那个人向来心思重,有什么话都不肯说,你若是能让他来见我,我或许可以考虑。」 唐湉嘆气,「你也是个聪明人,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不肯相信吗?」 第111页 他的话让谢眠山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谢眠山先是一愣,接着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中,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不!你在骗我!」 「你们休想骗我!」 唐湉残忍的打断他的自欺欺人,平静的说:「若他没死,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谢眠山,唐祺早就死了。」 「没人比我更知道真相,早在五个月前他就已经不在了,我只不过是一缕幽魂,因缘巧合代替了他活下去。」 「所以你现在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你对秦家的恨,对所有人的恨,甚至对唐祺的爱,都没有意义了。」 「唐祺早已解脱,这会儿怕是已经轮迴转世投胎,你就算现在赶去也见不到他。」 「他不要你了。」 「你就一个人守着这些东西活着吧。」 唐湉从不是刻薄的人,可不知为何,看着谢眠山崩溃,忽然就生出了一股恶意,迫切的希望他能再惨一点。 谢眠山被他一连串的话刺激到大吼大叫,奈何四肢缠着锁链,他就算用爬的也触碰不到唐湉。 他近乎哀求着说:「你骗我……」 「你们把他藏起来,是不是?」 唐湉一动不动,冷淡的看着谢眠山,「你就算求我,我也没办法将他带来。」 「谢眠山,你真可怜。」 说罢,唐湉转身走出了牢门,顺着来时路往前走,在楼梯处见到了白简。 「走吧,问不出什么。」他低声说道。 白简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像来时一样沉默。 从大牢走出来,唐湉再次回到地面,温暖的阳光再次洒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了片刻暖融融的太阳,在地牢里染上的霉味潮冷渐渐散去。 这一趟果然白费功夫,什么都没问出来。 唐湉边走边嘆气,想着该怎么从别的途径想法子给秦家翻案,当年参与的那些人现如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早被谢眠山处理了,想要找个人证物证都难。 唉。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六十四 六十四 唐湉回到正阳宫, 宝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过来,笑意盈盈的接过他的披风,柔声问:「王爷回来了?」 「嗯。」唐湉点头, 刚坐下宝钿就端了热茶过来。 唐湉接过来捧着茶杯轻啜一口, 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金钗呢?」 「她好像又病了。」宝钿嘆气, 语气掩不住的担忧, 「近来天气寒凉,她许是夜里贪凉受了寒,都接连几日没能起身。」 唐湉慢悠悠的低头又呡了口茶,点头轻声道:「既如此,那就让她暂且歇着吧, 不必来我这当差了。」 「是。」宝钿低头回道。 唐湉扭头, 旁边的矮桌上放着宝钿做了一半的针线活,他在幼儿园里时间长了, 这种针线手工也会,看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吸水蜻蜓的尾巴处说:「这里错了。」 宝钿一愣, 忙凑过去仔细瞧了半晌,红着脸拿回来, 小声嘀咕着:「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唐湉轻咳, 转移了话题:「你从前不这样,近来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以往宝钿是最稳重的, 吩咐交代给她的事从不会出差错, 可这两天却莫名其妙各种出纰漏,不是泡茶的时候错将去年的陈茶端了出来, 就是熨衣服的时候开小差把衣袖给熨坏, 像这种错一般都是些入宫时间不长的小宫女才会犯的, 怎么都不该是宝钿。 唐湉也不是想苛责她,只是单纯的好奇什么事能让这个素来冷静自持的少女心神大乱,工作都不能顺利进行了。 宝钿抱着自己的针线包讷讷不语,唐湉倒也没追着问,慢条斯理的喝茶。 在古代时间久了,慢慢地他也学会了品茶,记得刚来那会他根本喝不惯这种苦涩的浓茶,可随着日子一天天飞逝,他竟也品出了茶的清香,有时甚至能猜出是什么品种。 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习性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古代人,偶尔想起以前种种恍如隔世,分不清到底那是不是他的一场旧梦。 要说之前,唐湉的确一心想着回家,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现在想回去的愿望的确没有那么强烈了。 其中或许也有华陵的原因,和秦曜也有莫大的关系。 唐湉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愿意每天见到他的。 他端着杯子发呆,宝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王爷,您说……咱们女子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相夫教子了?」 「怎么说?」唐湉回神,放下杯子去看她。 宝钿以往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尽管唐湉很少与她谈心,却也大致了解她。宝钿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古代女子,一心只想着能像诗文中的那样,做一个贤惠的妇人,一心只为了丈夫而活。 她跟在唐祺身边十年,对他的心思先不说到底如何,可的确是期盼着能成为他的枕边人,哪怕只是个妾室。所以唐湉穿来后一直对她持着刻意的疏离态度,宝钿渐渐地就绝了那样的心思,再没做过一件逾距的事。 可她今天问的这句话却显然违背了唐湉对她以往的评价,所以他更好奇了。 宝钿大约在斟酌怎么跟他说,毕竟她是女子,又是奴婢的身份,跟唐湉说这些显然不大合适,犹豫了片刻后,才道: 第112页 「前些日子见了秦家小姐,奴婢很是羡慕。」 「秦姑娘英姿飒爽,行事举止全不似普通女子,奴婢瞧着竟比寻常男子还要英武。」 唐湉这下听懂了。 那次在猎场里,秦曼带人来救援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宝钿的不对劲,现在听她又提起此事,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宝钿进宫的时候年纪很小,据说还不到七岁就被家人送进了宫,此后过了几年又被老皇帝指派到唐祺的状元府上打理,十年间也没什么机会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来来去去也都是京城里的那点人。 所以当她亲眼见到秦曼后,忽然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头一次发现原来女人未必整天只能围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转悠,世上还存在着像秦曼这样不拘一格潇洒爽利的姑娘,全不把男人那点事放在心上。 于是宝钿一下子就觉着自己原先眼界过于浅显,除了会些针线活,什么都上不得台面,很快就沦为秦曼的小迷妹。 唐湉想清楚其中缘由,笑着问:「那你也想像秦姑娘那样活着吗?」 「奴婢不敢想。」宝钿连连摇头,语气藏不住的惶恐心虚。 面前的这人无论如何都是她现在的主子,是不是唐祺都没关系,她认得也只是身份而已,向主子吐露心声已是下人的大忌,若因此惹他不快,只怕她下场不会好。 唐湉看出她的害怕,轻声宽慰道:「你不用怕,我不会伤你。」 「其实这也没什么,秦姑娘那样的女子确实少见,你对她一见如故也算合情合理。」 宝钿偷眼瞧他神色如常,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咬着唇想了一会儿,又说:「王爷也敬佩秦姑娘为人吗?」 「那是自然。」唐湉莞尔一笑,对着宝钿说:「我不仅见过秦姑娘那样的女子,还见过很多和她一样的女孩。」 「她们说来相同,却又各不相同,但大抵都是一些坚强独立的姑娘。她们工作认真负责,对生活热忱开朗,宁愿自己一个人过也不愿意依附男人,更不肯委屈了自己。」 「虽然她们不一定都那么优秀,可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宝钿心生嚮往,不由得问:「是真的吗?」 过去从没有人直白的告诉过她,女人也可以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而不用依附男人,一直以来宝钿都始终觉得,像她们这种没有家的女子,除了主子的床榻,再没有旁的去处。 可是唐湉却说女人也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 宝钿眼角微微湿润,低着头假借拆线掩去眼底的动容。 「自然是真的。」唐湉肯定的道,「你若是也喜欢像秦姑娘那样过活,大可以放开手脚,要是有人敢说什么,反正有我给你撑腰,怕什么?」 宝钿没忍住「噗嗤」一笑,「奴婢从前在京中就威风的很,无人敢说闲话。」 对唐湉说得那种生活,她的确有些意动,可最终还是摇头了:「王爷身边无人可用,奴婢不放心交给旁人。」 「再看吧。」 唐湉单手撑着下巴,轻笑道:「想做什么只管去,本王自己能顾好。」 「您也就说说大话。」宝钿跟他开起了玩笑,「别的不说,单就那些个帐本就能让您傻眼。」 「金尊玉贵惯了的主子还能有闲心思看那些东西?」 唐湉想想也是,哂笑着说:「是得想想法子。」 两人说说笑笑过了好一会儿,宝钿比刚才看起来快乐了很多,也许她是该真的去考虑一下未来的日子到底要不要重新选择。 秦曜从门外进来,带了一身凉气。 「外头起了风,你晚些时候别出门了。」他走过来叮嘱着,「等来年开春了再跑。」 宝钿见他来了,抱着自己的针线筐识趣的离开,屋里就剩他们两人。 「喝茶。」唐湉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过去。 秦曜坐下,喝了口茶后才问:「你们刚才聊什么?」 这话乍听没什么不对,可仔细一品,酸得很。 唐湉身边的婢女总共就两个,秦曜都见过,宝钿美丽能干,他难免担心。 「想什么呢?」唐湉敲了敲他的头,「谁的醋都吃。」 秦曜不置可否,「关心则乱。」 唐湉笑话他幼稚。 屋内无人,秦曜悄悄地凑了过去,趁他不备在他唇边偷了一记,而后又做贼一般快速离开,假装无事发生。 自打谈了恋爱,秦小将军在唐湉面前的人设日渐崩塌,再没了最初时那隐忍冷漠的样子,只要没人在场,他就时不时地要偷亲一口,或者牵牵小手,纯情的宛若幼儿园小朋友。 唐湉看破不说破,生怕伤了他那点自尊心,由着他去了。 其实他最近也在愁,俩男人谈恋爱这事他没经验,可无论什么情侣,走到最后总是要迈出那一步的,到时真到了解衣宽带的时候,他该怎么应对呢? 唐湉低头看着自己的下面,顿时愁云满面,这玩意儿不争气,长得跟闹着玩似的,真刀真枪相见的时候,怕是能把秦曜笑到满地打滚吧? 如果这时候跟他科普一下柏拉图的话,秦曜能接受吗? 唐湉无比认真的开始思考这个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六十五 六十五 唐湉没有为这个问题困扰太久, 因为谢眠山死了。 第113页 就在立冬的最后一天前。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唐湉正在给几个孩子讲他新画的绘本,初时也是怔楞了许久。 狱卒报上来时说他是畏罪自杀, 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咽下去窒息而死, 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尸体早都僵硬, 无力回天。 即使到了最后, 他也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有关于秦家当年种种真相,他要带去地下,所以宁可就这么死了也不愿意他们翻身。 唐湉一时分不清他这是痴情还是怨毒,就算死也不肯放过秦家。 当得知这一切后, 唐湉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做出砸桌子的冲动, 只是他深锁的眉头出卖了他此刻剧烈起伏的情绪。 容夕是女孩子,对别人的情绪最为敏感, 她小心地凑过来,虽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却还是软软的摸了摸唐湉的衣袖,试图这样安抚他。 唐湉努力平復着情绪, 对着容夕说:「你们自己看一会儿吧, 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说罢,他让几个嬷嬷看顾好孩子们, 快步走出武光殿的大门, 他想去地牢再看一看谢眠山,可刚一出门半道又茫然的停了下来。 谢眠山都死了, 现在去又有什么意义, 除了对着他的尸体骂几句, 没有任何作用,而谢眠山活着的时候他没问出什么,死后就更没指望。 唐湉在外头站了片刻,慢慢地也想通了。 谢眠山虽然死了,部分真相或许跟着他一起湮灭在人世间,可那不会是全部。唐湉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推理侦探小说,都说世上没有完美犯罪,无论是什么样的阴谋,只要开始实施就会有线索留下来,。 排查起来必定很困难,可唐湉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耗,三年五年,总能查出个头绪的。 谢眠山的死讯很快就传了出去,他的那些党羽们也都关押进了大牢,几乎朝廷大半人都曾与他或多或少的有牵连,人数多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而随着那些党羽陆陆续续受不住刑交代出的事,谢眠山的罪行比唐祺还要罄竹难书,大理寺交上来的口供堆得山高,其中就有他当年为了杀害秦昭而勾结奉池国在半道设了埋伏的事。 这一事出来后几乎全情激愤,满朝都开始怒骂谢眠山应当诛九族,唐湉听着那些难听的字眼,越听越觉得有些人似乎意有所至而爱有所指。 谢眠山现在都死了,他们在这骂着实马后炮,他权倾朝野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些正义之士跳出来说话,现在的这些话……多半是给他听的。 表面上是在说谢眠山,其实就是指桑骂槐。 唐湉半点不心虚,在朝堂上背嵴挺得笔直,该干嘛干嘛,他们骂的是唐祺又不是他,犯不着上赶着对号入座。 但也不是全没好处,朝中有人借着这件事思维发散到了当年秦家叛逆一事上,言之凿凿其中或有隐情,谢眠山可以为了坑杀秦昭而勾结奉池,那么照样可以为了扳倒秦家而诬陷他们。毕竟没有人亲耳听到前阵的士兵回来说秦老将军确实投敌,只凭着当年几封所谓的往来书信就判了他们卖国,属实有些草率了。 虽然这事本来就是唐湉的目的,他早晚是要安排人在朝上重提此事的,可当他看着那些清流派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说着这些事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一颗想冷笑的心。 这些人说是清流,可他觉得投机派才更适合他们,一个个现在这正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忠烈呢。 唐湉抬首,对着座上的华陵微微点头。 于是重查当年安国公投敌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下朝后,唐湉优哉游哉的和秦曜走在一起,两人商量着中午是不是要弄个热腾腾的羊肉火锅暖暖身子,忽听身后有人在叫秦曜。 秦曜回头,是方才在朝上慷慨陈词要为秦家翻案的刘大人。 刘大人是请流派老臣的领头人,在那些老头中最有威望,年纪也最大,可精神却和年轻时一样硬朗,那双眼睛盯着人看得时候总令人有种被审视的错觉,为人过分刚直,不是很讨人喜欢。 他这样的人向来是看不上唐湉的,因此他压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直接对秦耀说:「秦将军,老夫有话与你说。」 秦曜皱眉,显然有些不耐,唐湉却点头说:「你去吧。」 「我回去叫宝钿准备好碳火,到时叫颜心斋一起来。」 说罢,他也没搭理那刘大人,慢悠悠的带着白简踱步离开,省得自讨没趣。 等他走远,秦曜才转过头低声问道:「刘大人究竟有何事?」 见唐湉离开,那刘大人不屑的冷哼一声,仿佛见了什么脏污,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对秦曜责备道:「你很是不该与这样的人混在一处,不成体统!」 「若你爹还活着,岂不是要被你气死?」 秦曜太阳穴直跳,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那刘大人拿足了长辈的架子,训斥子侄般不留情面:「我与你爹同朝为官三十载,看着你们兄弟几个长大,在我心中你与我侄儿是一样的。」 「我这是为你好。那唐祺为人阴险狡诈,你与他往来只会落个骂名,他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忘了?」 「若你还当我是伯父,便跟他断了往来!」 秦曜一直在忍耐着,他知道刘大人与父亲早年很有些交情,而且他也不算坏人,可他不能容忍对方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对他说教,摆出一副语重心长全心全意为他好的模样,好像那四年不存在一般。 第114页 眼看着刘大人还想继续说,秦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刘大人,有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晚辈比大人您更清楚。」 刘大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怼自己,察觉出他的怒火后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你这是太年轻,被他骗了。」 「此人诡计多端,最善蛊惑人心,你难道忘了你二哥的事?」 秦曜冷笑:「自然是没忘的。」 「可是晚辈想,刘大人也是没资格责备我的。」 「若真是为我好,当年我爹和长兄被诬陷投敌之时,为何不见您站出来为我爹讨回公道?」 刘大人面色一白身形微晃,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这一问,半晌才哑着嗓子回道:「老夫……我上书给陛下的。」 「只是那时陛下正在气头上,不愿听任何人为你爹辩护的话,他驳了我递上去的摺子,并严令我若再开口,以同罪处置。」 「我并非对你爹无情,只是……我家中妻儿老小数百人,实在……实在割捨不下。」 秦曜沉默,而后又道:「我从未真的怪过您,就像您说的那样,我秦家的事不能拖累旁人,您保全自身,这无可厚非。」 「可是既然这些年您都没有开口,现如今也不必再开口了。」 这些年秦曜在宫中受苦,当年秦家交好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过他们兄妹的死活,秦曜一身傲骨,也不愿承了他们的情,被人同情怜悯,所以打那时起就断了和那些人所有的情分。 落魄时不曾共难过,如今日子好过,就更不用了。 刘大人愧疚至极,「你说得对,我……我的确愧为你爹的朋友。」 其实当年的事若是反过来,秦老将军必定愿意为了友人的冤屈捨身拼命,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份赤诚之心,也不能因为旁人做不到而横加指责。 从始至终,都是各人性格不同罢了。 秦曜无心去指责他人,更不是想让刘大人难堪,他只希望这些人能不要再来随意指摘干涉自己的生活,大家两两相安就可以了。 更何况他们口中那卑劣恶人虽然说的是唐祺,但现在在那副壳子里住着的人是唐湉。 在他人生最至暗时刻,是唐湉出现在他面前温柔的带着他走出来,他对自己从无恶意,也绝不会任意怀疑。 他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到来,而他也绝不可能在重回巅峰的时候捨弃他。 唐湉是那样好的人,以至于只要想起他,秦曜就觉得心里有一丝暖意。 他们约好了中午还要一起吃羊肉火锅,唐湉亲自熬的汤底又白又香,前几天吃过一次后就忘不掉,心心念念着。 秦曜想到这里有些开心,对着刘大人恭敬行礼后转身离开,步伐竟透着些孩子气的雀跃,想要快点见到唐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 第66章 六十六 六十六 天气越来越冷, 唐湉早早的就穿上了厚实的冬衣,却还是觉得冷,这身体的底子太弱, 无论穿多少都不行, 所以除非必要,他现在基本都尽量待在屋子里, 守着地炉火盆过活。 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宝钿从外头跑进来,抖落一身的雪,手中还端着盆新鲜果子,红彤彤的看着就喜庆。这个时节,也就宫里还能吃上这么好的果子, 底下贡上来的总共就那么几筐, 在古代已经是很奢侈了。 唐湉也不藏私,给每位太妃宫里都送了一份, 华陵和几个孩子则又多给了一份,还有朝上一些臣子也以华陵的名义赏了一些, 这么七七八八分下来,唐湉手头就只剩这么一小盆了。 近来吃热食肉类太多, 乍一见水灵灵的苹果, 唐湉就觉着口舌生津,随手拿了一个皮也不削就啃, 宝钿瞪了他一眼, 嗔怪着夺过,拿着刀子仔仔细细的削皮。 唐湉轻笑一声, 「这果皮干净得很, 又没有农药残留, 怕什么?」 宝钿不想搭理他,唠家常般说道:「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王爷还像从前那样过吗?」 「随便吧。」唐湉对过节的意识不是很强,对他来说怎么过都没差。 宝钿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儿又道:「往年过节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年……或许会热闹些。」 「说起来,奴婢记得将军的生辰就在正月初一呢。」 唐湉回神,惊讶的问:「秦曜的生辰在初一?」 「是啊。」宝钿点头,「早些年他的生辰,年年都是在先帝陛下亲赏的寿礼,所以奴婢记得。」 「您既已打算与将军厮守,今年的生辰难道不备着些贺礼吗?」 这话提醒了唐湉,他一个劲的点头:「你说得很对!」 别说他俩现在是谈恋爱的关系,就算没有谈,作为朋友也是要给人家送生日贺礼的,可是唐湉完全不知道秦曜想要什么东西。 为秦家翻案的事已经派发给大理寺了,最快也要明年初才能出结果,赶不上他的生日,而且他总要能有些拿得出手的礼物才行。 秦曜喜好是什么呢? 他那人也根本看不出对什么东西特别喜欢,除了舞枪弄棒,就没见他对别的事物上过心,幸好还有一个月,完全有时间让他好好想。 正想着,秦曜进来了。他在门边扫落身上的雪,又在炉子处烤了一会儿,确保身上没有残存冷气后才走向唐湉,生怕自己身上从外头带来的寒气让唐湉染上风寒,称得上心细如尘。 第115页 「谢眠山的案子差不多结束了。」秦曜坐下后喝了口茶,而后开口道,「虽是冬日,可他的尸首也不好就这么放着,找人处理了吧。」 唐湉点头,「那是自然的,他生前干了不少坏事,可人既已死了,也没必要揪着他的尸体不放,我明日找人悄悄地给他选块地埋了。」 他瞧瞧瞥了一眼秦曜,从盆子里又拿了个果子递过去道:「特意给你留的,你回去后再带几个给小曼和平儿。」 「你这总共也没剩几个,都给我算什么?自己留着吃。」秦曜不肯接,「你身子弱,合该好好补补。」 唐湉低头一笑,「这两个果子能补什么?我给别人都送了,更不能忘了你。」 「小曼的手还好吧?」 秦曜回道:「她说用着很好,今年没有再生冻疮,还特意让我谢你。」 现在他已经是将军,华陵也赐了新的将军府给他,可秦曜却没有搬进去住,仍然带着妹妹和平儿安守在破落的安国公府里,那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他绝不愿就这么捨弃离开。 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唐湉特意找人将安国公府重新收拾了一番,虽然正大门还贴着封条暂时无法入内,可里头却被修整得干净多了,他还让宝钿亲自去府上走了一圈,留了十几个下人帮着打理院子,这样秦曼也不必大冷天的一个人洗衣服。 可这一切对秦家兄妹来说并不算什么,当年那么艰难清贫的日子都过来了,没道理这点事做不好,只是这都是唐湉的一番好意,他们也就收下了。 外头的雪不小,唐湉却打算出宫走走,秦曜皱眉:「非得要挑这个时候吗?」 唐湉低头晃着杯子的茶叶,闻言沉默片刻,然后小声说:「嗯。」 「有些事,也该了断了。」 秦曜知他心情不大好,便也陪着他闷坐了一上午。 年关在即,颜心斋忙着处理各种事物,眼下军机处已然初成规模,他一人身兼数职累成狗,一转头就听唐湉说他要请假出宫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 平时脾气温顺的老好人现在也翻脸不认人,指着唐湉的鼻子骂:「你将我哄了来替你卖命,结果你倒好,自己清闲!」 「眼下年关到处都是事,摺子堆得山高,我每天都要看到深夜,你这像话吗!?」 唐湉被他骂得头皮发麻,这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才叫真的恐怖,他忙好言好语的道:「我知道你最近辛苦,可我也是真的有事。」 「这样,等过完这个年,我给你放假!」 颜心斋才不信他的鬼话,不出三天他指定能找各种理由把他弄回来,越发后悔当初怎么就上了他这条贼船,搞得他现在怎么都下不来。 早上上课,回来看摺子,晚上还要加班,这是他一个臣子该做的事吗? 尽管颜心斋骂了十多分钟,可他到底也只是嘴上过过瘾,出了气后还是接过了唐湉递过来的活带着一帮心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干活,唐湉这才有了出来的机会。 为了不让他冻着,秦曜特意坐了马车一起出去。 古代最重视春节,分明还有一段日子才过年,可大街上已经很有模样了,各种炒货糖果腊肉都开始售卖,大灯笼也挂了起来,满街都飘着香气,甜甜的。 唐湉还是去了自家茶楼,坐在包厢里看着楼下,对秦曜说:「你去买些瓜子果脯糖糕,晚些时候回宫我给孩子们带回去,华陵他们嚷着说想吃。」 「再有那好玩的也一併挑挑。」 秦曜当然没意见,点头说道:「那我去去就回,你不要随意乱走,在这等我。」 「我能跑去哪里?」唐湉好笑,「快去吧。」 秦曜瞥了一眼白简,然后放心的开门离开。 自他离开,唐湉倚在窗边向远处眺望,此时雪早已停了,可堆在屋檐上的雪却没有化,一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银装素裹别有风味。 屋里燃着薰香和暖炉,唐湉浑身舒适,只觉骨头都要酥了,他看了一会儿远处就觉得有些睏乏,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白简一直沉默站在旁边,一如从前。 过了一会儿,唐湉动了动身体,忽然问道:「白简。」 「你跟了我多久了?」 白简低声回道:「……十年零三个月十一天。」 「记得这么清楚?」唐湉回头笑道,「看来你确实很在乎。」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白简双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抿唇不知在想什么,末了回道:「属下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唐湉好笑,「白简,你真的不适合搞阴谋,因为根本藏不住。」 「即使是我都能发现,何况别人?」 白简的手勐地一颤,抬头看向唐湉,「你都知道?」 「我虽不聪明,好在也不傻。」唐湉嘆气,「中秋大宴那次遇刺,就算你不是主谋,起码也参与了吧?」 「除了你放水,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能摸到我的寝殿行刺,还差点就杀了我。」 白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仍用那副表情看着唐湉。 他不说话,唐湉只好自问自答:「我知道我的演技着实算不上好,你察觉到也算正常,毕竟你对唐祺感情那么深厚,若真无知无觉,反倒奇怪。」 第116页 「他……去了哪里?」白简粗声粗气的问道,脸上总算有个表情:「你是不是杀了他?」 唐湉无奈的笑了:「你觉得我能办得到吗?」 「随你信不信,我也只是无意间占据了这副身体而已,其余的一概不知。」 「你想杀我可以理解,可我却不能白白背了罪名,唐祺之死错不在我,你想报復我的话,也算是选错了对象。」 白简浑身一颤,久久没有动作。 唐湉又说:「秋猎那次,也是你在林中对我放箭吧?」 「倘若不是我与秦曜提前商量好故意给你机会,你怕是还要等上好久。」 白简忽然颓废了下来:「你什么都知道,还问什么?」 「我不是想报復你,我只想让他回来。」 对白简来说,世间一切事都不重要,只有唐祺才是他活着的全部信仰,信仰塌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才会三番两次的试图杀了唐湉。 唐湉轻轻摇头,「就算我死了,他也回不来。」 「不然我为什么能占着这个身体半年都没有动静?」 「若能选,我也不想用他的身体活下去。」 白简最怕听到这句话,他恶狠狠的抬头道:「他没死!」 「我不准你乱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六十七 六十七 「你不想承认, 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情。」唐湉轻声一嘆,「可你无论如何都不该与谢眠山合作,你明知你家王爷与他之间有仇。」 「以唐祺的性子, 纵然最初的确是被谢眠山蒙蔽, 可后来应该是清醒了,你现在与他往来, 又置他于何地?」 「若我猜的不错, 金钗就是谢眠山的人吧?」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全无缘由,都是秦曜和赵奕私下里派人查出来的,当初知道金钗的卧底身份时,唐湉震惊了很久。 他很难把那个活泼烂漫的小姑娘和冷血无情的杀手联繫起来,更想不通她竟然是谢眠山早在五年前就埋在唐祺身边的卧底探子, 为的就是能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唐湉不知道唐祺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但由此可见谢眠山这人对唐祺的掌控欲之恐怖,连他衣食住行每一样都要了如指掌, 简直就是个变态,怪不得唐祺看不上他。 索性唐祺对金钗的信任度远不如宝钿, 所以才没有让金钗探知到最隐秘的事,比如虎符。 事已至此, 白简也不打算遮掩, 他知道自己性子粗笨脑子不灵光,玩心计根本不是对手, 「我是不如你们聪明, 可我知道一仆不事二主的道理。」 「你……你待我不薄,我本不该杀你, 可你毕竟占了我主子的身份, 就算他死了, 我也不能由着他的身子被旁人占据。」 「你放心,我杀了你便会赔你一命,绝不叫你冤死。」 白简说得诚恳,语气就好像在菜市场还价,杀人还带买一送一的,唐湉既无奈,又觉得可惜:「看来你是真的从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哪怕一次。」 「人活一世,难道你不想为了自己而活?」 白简坚定的摇头:「我不需要为了自己活。」 「人各有志,你不必再说。」 唐湉没有再说话,就像白简说的一样,人各有志,他活着就是为了唐祺,旁人说再多都无用,白简自己想不通,他也不能硬逼。 就在此时,有门外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下一秒他们这个包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金钗拿着双刀寒着脸走了进来,看着唐湉宛若一个死物。 「你同他废话什么?」 「我家大人已死,还不赶紧杀了他!」 唐湉瞥了一眼金钗,忽然想不起这个女孩以前的模样了。 其实穿越来的前期,他喜欢金钗比宝钿多些,总觉得金钗活泼可爱没有心机,不会动不动喊打喊杀,没想到才隔了半年就反转了,宝钿反而越发像个寻常女孩,金钗却早已面目全非。 这么说或许也不大对,可能以前那个样子本就是她的伪装。 都这个时候了,唐湉还在想有的没的,他淡定的看着面前这俩人道:「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抛出来吧?」 白简脸色一变。 「我既然有心想敞开天说亮化,自然要先保证我的安全。」唐湉说道,「难道你们就不奇怪,秦曜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吗?」 话音刚落,秦曜就出现在了大开的窗台上。 金钗的脸色也变了,她报仇心切失了分寸,行事比从前鲁莽了许多,只是听白简说有机会就跟着来了,根本没想过这或许有诈。 既然中计,那就只能硬上。 剎那间屋内刀剑相撞,三个人缠斗到一处,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一地的瓷器碎片,秦曼和赵奕随后赶到,带着弓箭手闯了进来。 秦曼小心护着唐湉远离战场,由着那三人打。 「放心,我哥哥不会输。」秦曼见唐湉一脸担忧,不由得宽慰道,「白简不会是他的对手。」 唐湉被看出心思,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我知道。」 白简这些年一直被奉为京城第一高手确实名副其实,而金钗作为一个顶尖杀手也确实是箇中翘楚,他们两人联手,不说所向披靡,可杀伤力还是很可观的,不怪唐湉捏把汗。 可秦曜却显然更胜一筹,当年他的天赋就远在白简之上,后来落魄在宫中当个侍卫也没荒废了功夫,比以前韧性更甚,真打起来白简绝不是他的对手。 第117页 他对付白简併不落下风,可金钗毕竟杀手出身,功夫不算特别出色,但论阴招奇袭,秦曜是比不了的,是以三人打在一处,久久看不出胜负。 唐湉不敢打扰,生怕自己拖了后腿,只敢在秦曼身边待着。比其他的忐忑,秦曼淡定成熟多了,还有闲心思与赵奕闲聊,对哥哥的战斗力格外有信心。 金钗连发三道暗器都被挡了回来,又因为战况迟迟不见分晓,她的体力不如男子旺盛,渐渐有些吃力,行动迟缓了不少。 杀手本来也不是正面较量的行当,秦曜瞅准了机会将她手中长剑挑开,又一脚踹在她胸口处,生生将她踹出窗外从二楼掉下去,当场就昏死过去。 赵奕寻了机会将人绑了带走,留着日后审问。 而白简却仍在负隅抵抗不肯认输,尽管唐湉说过不打算要他性命,可他却铁了心的要为旧主尽忠,拼尽全力也要杀了秦曜。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不管不顾越战越勇,即使是秦曜也有些招架不住,身上很快就多了些小伤,而白简纵然浑身浴血却不见任何疲态,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往前沖。 不过这种鸡血也持续不了太久,终究还是秦曜技艺更高超,百来招后终是见了胜负。 白简身负重伤扶着墙面勉强站着,左臂鲜血淋漓,整个手掌都被染得一片血红,而他连抬手将剑捡起来都做不到,秦曜挑断了他的手筋。 「你若是识时务收手,我不会为难你。」秦曜淡淡的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伤及无辜。」 白简苦笑一声,「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会收手?」 「要杀便杀,不必废话。」 秦曜的手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杀他,唐湉心头一紧,连忙叫住了他。 不是他圣母,可是白简的确不该如此下场,从他的角度来说,自己就是抢了人家主人的小贼,白简想要他的命也正常,虽然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但对白简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放他走吧。」唐湉上前将秦曜的剑拦下,「是我对不住他。」 说罢,他转身面对白简,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说:「我很抱歉。」 「可是这一切的因果不是我造成的,我对这个世界还有眷恋,所以不能把这条命还给你,真的对不起。」 他说到这里,忽然难过了起来。 唐祺死后,白简在这天地间就再没了精神依靠,对他来说这可能比死了还痛苦。 他凝望着白简落寞的眼神,轻声道:「我一直对你说要为自己而活,这句话不是敷衍,也不是因为我想活命而诓骗你的。」 「这个世界很大,远超出你想像的大,你可以去看看。」 「我知道这对你可能很难,可也没有那么难,等你出去走走,见识了更多的人事,也许会改变以前的想法。」 唐湉真诚的说,「我想,假如你家主子还活着,他必定也希望你摆脱这一切远走高飞。」 他说这些话也没有任何根据,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唐祺一定是这么想的。 白简和所有人都不同,他是唯一一个在唐祺身边,无条件对他好的纯粹的人,不希冀得到任何回报,不索取一点感情回馈。 唐湉相信,就算唐祺现在站在这里,也会说出差不多的话。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就没必要再拖着活人继续折磨下去。 白简扶着墙站了很久很久,始终不肯回他的话。 秦曜放下剑拉着他道:「我们走吧。」 这屋子因为打斗的缘故四处漏风,唐湉站着都觉得冷,只好跟在他身后离开,却又很不放心白简。 若是白简肯留自然好,可他绝不会愿意留下来的。 唐湉走出房门前回头又看了一眼,犹豫着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最终他只好沉默着下楼离开。 屋里人都走了,白简失去所有的支撑坐在地上愣神很久,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他明白唐湉无辜,更明白唐祺根本不稀罕他的復仇,就算他现在以死殉衷,下了地府也见不到他,因为他家王爷本就是个不爱旁人纠缠不依不饶的性子,说不定还会责备他多事,他这一出很没有必要。 白简什么都懂,他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六十八 六十八 没人知道白简去了哪里, 但从那天后就再没人见过他。唐湉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可从心底情愿相信他真的听了他的话出去看外面的世界,总好过他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至于金钗, 被捕后一直咬着牙拒不认罪, 她虽是个女孩,可在严刑之下却显出了比男人更刚强的意志, 唐湉没敢去大牢看她, 只是最后听说她也是在狱中自杀身亡,心头不免惆怅。 宝钿小心翼翼的奉了茶上来,坐在旁边发了很久的呆。 与金钗共事五年,她们之间的交情却远不止于此,因为金钗比她小了两岁, 又怜她小小年纪没了双亲, 所以平日里她都当成妹妹一样照顾,有些活儿怕她年幼做不来, 都是她给担下来的。 可怎么都没想到她竟是谢将军派来的奸细,那她们这五年朝夕相处姐妹情深到底是真是假? 最让宝钿无法释怀的是, 即便到了她死去,她也没有听到金钗提起有关于自己的哪怕只言片语,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连个告别都没有。 第118页 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个所谓的姐姐吧。 宝钿失落的想着。 外头的雪停了一夜又开始下, 看来明年会是个丰收年, 唐湉发着呆。 接下来就是忙忙碌碌的日子,唐湉和颜心斋忙得脚不沾地, 每到年关这些天都是事情最多的时候, 底下各州县的官员们会有一个类似年终报告的总结, 上报今年他们的各种政绩得失以及大大小小的要事,还有部分地方官还要来京城述职当面汇报,唐湉每天都要到处面见那些官员,累到倒头就睡,活生生又瘦了几斤。 真不知道古代那些人为什么都想抢着当皇帝,唐湉苦着脸喝着宝钿送来的参汤边吐槽,这皇帝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家里的狗都比他们清闲。 冬天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准备早朝,下朝后匆忙吃早饭,然后开始去书房处理政务和摺子,接着无缝衔接吃午饭,吃完后午睡一个小时起来继续工作,一直到傍晚四点才有空出来散步娱乐片刻。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什么独处的机会,因为有后宫那么多的妃子要陪伴,还必须得考虑雨露均沾,每天都被迫睡在不同的宫里,有时候他们自己根本不记得各个妃子的名字,甚至有人的长相他都记不住。 从早到晚,皇帝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只要不是特别叛逆昏庸的,都要照着这个流程规矩过活,而且还要时常担心底下的人造反觊觎他的龙椅,既不能不听他们的话,又不能偏听偏信,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理智,有了心事也不能随便同人说,因为君无戏言,说出来的话都要负责。 最可气的是有些官员是真的头特别铁,他们根本看不懂皇帝的脸色,专爱跟皇帝作对,并且以把他气死为人生标杆,最后还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安一个清流的好名声。 这帮人就跟监控器似的时时刻刻盯着皇帝的一言一行,稍有出格的举动比就要被劝谏,假如皇帝脾气倔了些非不听,恰好又遇上个头脑发热的臣子,一时兴起来个现场触壁血溅三尺,皇帝心态不好的话就很容易早死,真的远不如当一个闲散富贵王爷来得舒服。 唐湉一想起华陵以后也要过这种无趣的生活就心疼,外人光看到皇帝金灿灿龙椅之下无上的权力,却不知道这背后要付出的血汗和一生的孤独。 所以他现在只想努力学着把国家治理好,最好能一直风调雨顺山河太平,这样等华陵上位时,起码能给他一个良好的大环境,让他不至于这么辛苦。 他和秦曜都商量好了,边境的那几个小国迟早这几年迟早要收拾,他们现在好容易有了一口喘气的机会,只要稍稍整顿,他们就一定要再打过去,就算不灭了他们,也要打到他们一百年不敢放肆。 想到这里,唐湉放下摺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眉头紧锁正帮他一起处理政务的秦曜,甩了甩酸痛的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看他工作。 还有二十天就是正月初一,唐湉却还没有礼物的头绪,之前找了秦曼打听,可是秦曼只捂着嘴小声的笑,说是让他自己去问,于是他只好闷着头想办法。 肯定不能问得太明显,不然被猜出他的意图不就暴露了,那还怎么称作惊喜? 唐湉轻愁,想着要怎么开口,那头秦曜却抬起头,似笑非笑的问道:「在看什么?」 「看你长得俊啊。」唐湉随口开玩笑回他,也没察觉自己说得话有什么暧昧。 秦曜还年轻,被这话撩得脸上红了起来,他抬手掩住青涩的羞窘,努力假作正经,眼睛却出卖了他此时的愉悦,「别闹。」 颜心斋愤怒的把笔一扔起身出门,这俩不要脸的货近来越发过分,私下里怎样都可以,反正他也管不着,可现在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他们就不能不要随意到处散发这股子酸臭味吗!? 他就不配被当个人!? 被恶臭情侣熏到的颜心斋恼怒着踏出房门,外间正在整理摺子的几个更为年轻的官员忙小声问道:「老师,怎么了?」 「无事。」颜心斋忍着恶气回道,「都忙你们的去,别进屋,臭得很!」 大概是年关太忙,颜心斋脾气越发暴躁,他连续三天没能回家沐浴睡觉,见谁怼谁,脸臭到八百里开完都能闻到。 几个年轻人不知所措,挠着头不看着他走远,书房天天有人专门打理,还燃着香料,为何颜大人会说臭呢? 唐湉根本就没注意到颜心斋又被他气死,苦思冥想后小心地试探着问道:「秦曜,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东西?」 「嗯?」秦曜放下笔,「什么意思?」 「就是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曾经或者一直很想要,但是就没得到过的?」唐湉说得更直白了些。 秦曜闻言,很认真的摇头:「没有。」 「幼时家境优渥,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没有得不到的情况。」 唐湉无语,不过想想也是,堂堂国公府小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想要什么东西要不到? 他只好换了个语境:「那好吧,可是这世上的人总归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你总有那么一两件遗憾的事吧?」 「遗憾?」秦曜愣神,低低的咀嚼着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深深地嘆息一声,语气颇为失落:「是有的。」 「我曾有一桿枪。」 「那是我十二岁时第一次随军大哥送的礼物,那枪足有一丈八尺长,通身赤红,枪头雪亮,枪桿上还刻了我的名字。」他说着说着,便露出些怀念来,「我当时喜欢至极,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赤龙。」 第119页 「可惜它只随我征战了不到三年,在抄家的时候不慎被那些卫兵弄折了,后来我再没找到。」 秦曜提起来仍旧伤感,「若说还有遗憾,大概就是它了。」 「倘若当时我没有那么倔强,与那些卫兵起冲突,他们说不定就不会为了折辱我而故意折了它。」 对他来说,赤龙枪的存在不仅仅是一把武器,那也是他大哥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仿佛枪还在,秦家的风骨就也还在。 唐湉不由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你那时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怪你?」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懂了过刚易折的道理。」秦曜苦笑,「一个人只有勇武是远远不够的,二哥总让我多读书不是没有道理。」 唐湉也跟着难过起来,他知道习武之人总喜欢挑一件趁手的兵器,武器在人在,那几乎等同于他们的性命一样重要,轻易不会离手。 可秦曜的长枪已经损坏遗失再也找不回来,而他是将来的卫国大将军,手头怎能没有一把像样的武器? 唐湉心中涌出了一个念头,他知道在秦曜二十岁生日那天要给他送什么礼物了。 古代男子二十成年及冠,而秦曜的成年礼物,他想给他一个难忘的惊喜,而且意义非凡。 他要找人,给他重新定制一把新枪。 一把独一无二,不会轻易折断,而且威风凛凛的长枪!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六十九 六十九 唐湉不大懂古代的这些长枪具体构造, 但他看过影视剧漫画,很有些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就把那些想法滑了下来, 然后捧着草图到处寻懂枪的武器行家改设计。 出图后他又把京城最好的打铁师父找来, 将图纸给他们,叮嘱他们务必要在年前完工, 只要能顺利交任务, 到时一定会加倍支付工钱。 打铁师傅们很高兴能在年前大赚一笔,拍着胸脯保证年前一定能完成。 于是唐湉就放心了,把打铁师傅们安排了一个专门的院子工作,好吃好喝的供着,然后坐等着自己提货的那天。当然, 在那之前他必须要瞒着这个消息, 等到初一当天给秦曜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 秦曜发觉出唐湉这两天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么,他有些好奇想探知一下, 可每次刚开口就被他以各种理由岔开话题,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 唐湉几乎什么话都会同他说,从不会刻意隐瞒, 可现在他却背着自己不知搞些什么, 秦曜很难不在意这事。 可他是个男人,不能像女子那样撒娇嗔怒, 秦曜纵然不满憋屈也只能忍着, 总觉得撒泼打滚的不像话,只好在那生闷气。 唐湉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 有心想要哄哄他, 于是特意拎了瓶酒去找秦曜, 「生气了?」 「末将岂敢。」秦曜阴阳怪气的头都不抬。 唐湉闷声一乐,就说秦曜才十九岁,就算快二十了也还是年轻,在感情这事上就是憋不住心思,也太好猜了。 听到他的笑声,秦曜也意识到自己这举动确实不大磊落,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正色道:「来做什么?」 「找你喝酒。」唐湉晃了晃手上的酒壶,「十年佳酿,从唐祺酒库里扒拉出来的。」 秦曜并不是特别好酒的人,但若有好酒也是很愿意尝一尝的,唐湉不咋会喝,坐下后光顾着给他倒,自己几乎没怎么动酒杯。 「这酒不错。」秦曜三杯下肚什么不高兴都忘了,眉头重新舒展开。 两人坐在御花园廊下的亭子里,桌旁烧着旺旺的火炉,唐湉披着狐裘坐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冷,他给秦曜又满上一杯酒,欣赏着雪地里一株鼓着花苞的腊梅,感慨地说:「等过完年,这花就能开了。」 「好像是。」秦曜不懂花,只知道红的白的黄的都好看。 唐湉见他喝得开心,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来,「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东西该给你保管。」 「是什么?」秦曜放下酒杯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面上的笑颜渐渐凝固了。 盒子里赫然是半枚虎符。 「这是谢眠山的那半快。」唐湉解释着说,「另外一半照旧还是我先收着,等华陵长大亲政就还给他。」 秦曜从盒子里拿出那半枚虎符,黑金材质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在很小的时候去父亲书房玩,在他抽屉里见过一次,当时还因为乱碰父亲东西被他罚跪两个时辰。 后来秦家落败,这东西辗转反侧就到了谢眠山手里。 对掌权者来说,谁拥有虎符谁就能调动军队拥有实权。而谁能成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对他们这些臣子来说同样重要,秦家从前就以此为荣耀,祖辈也从未辜负过陛下。 上次他拿着唐湉的那半枚虎符去调兵,回来后就还给了他,而现在唐湉却再次将它送到了自己手上。 「我同华陵说过了,他也同意我的决定。」唐湉又说,「他说秦家世代忠良,总有一日真相大白,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秦曜握着那半枚兵符轻轻地放到手心握紧,眼角有些酸涩,忽而轻声说:「待我明日前去武光殿亲见陛下谢恩。」 「也……谢谢你。」 秦曜知道,凭着他一个人的力量不会这么快走到今天,他本来预计自己或许还要再等个五年才能成事,可唐湉却让他的计划提前了这么多年完成,他如何不欣喜? 第120页 将虎符放回盒子放入怀中收好,秦曜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你将虎符给我,就不怕我生了异心?」 「你会吗?」唐湉反问,「我不信你会伤害我。」 虎符虽一分为二,唐湉是代华陵行使权力,可秦曜如果突然翻脸,利用他现在到手的兵力,是足以与唐湉抗衡的。 唐湉的名声这半年来确实有了不少好转,可外头人不知道壳子里换人了,过去的那些脏事都是算在他身上的,到时秦曜扯了个「清君侧」的大旗出兵,唐湉几乎兵败如山倒。 让秦曜重新掌兵权是福是祸,唐湉从不怀疑。 所以秦曜笑了,「这么信我?」 「不信也没办法。」唐湉也调侃起来,「如果我真的不幸信错了,虎符都给出去了,我又能怎么办?」 「说不定这一死就能回家,我两头都不亏。」 他的话让秦曜脸上的笑再次凝固,「那你不准死!」 「谁还没个死的时候了。」唐湉笑了,「再说我也就跟你开开玩笑,只要你不杀我,谁能动我?」 唐湉来自于异世这件事对秦曜来说就像个隐形炸弹,因为他不知道哪天他再次睁眼面对的到底是唐湉还是唐祺。 以前多次交谈也可以看出唐湉想回家的心思,假若他真的有机会可以回去,那…… 他会同意吗? 秦曜不大敢去求证,因为他怕听到唐湉同意,那他到时是该把他强留下,还是该为了他好放他走? 「我会对你好。」秦曜只能给出自己最郑重的承诺,「你可以尽管信任我。」 唐湉本来就是开玩笑的,看他还当真了,凑过去在他嘴边亲了一口。 他很少主动这么做,只有偶尔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如此,因为他们作为的情侣,通常都是秦曜更主动些。 虽然还没有到坦诚相见的那天,可年下小狼狗的好处唐湉已经初初感受到了。 别的不说,单就他被秦曜每次抱到怀里的时候,即使隔着层层衣物都能感受到的各种肌肉就可以想见他的体格有多健朗。 唐湉不是专门看纯爱小说的人,可有时候也会被同事们安利着看一些比较有名的大作,看多了对男人间那回事多少也有些了解,不敢说纸上谈兵,起码肯定比秦曜懂得多。 他亲了一口刚要离开,秦曜就出手将他重新拽了回去,加深了这个吻。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鍊,秦曜的技术进步了不少,赵奕那厮为了给他支招,到处找乱七八糟的册子给他看,看多了秦曜无师自通学会了很多东西。 正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时候,好容易谈个恋爱,又是那么喜欢的人,说不想是不可能的,秦曜现在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早起偷摸着洗床单,连秦曼都纳闷为什么她哥床单换得如此勤快,只有秦曜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面羞愧,一面又按捺不住,几次想着顺手推舟,只要唐湉有顺从的意思,就往前再近一步。 可惜每当气氛到了的时候,唐湉有意无意的就开始抽身,秦曜不敢唐突,只得生生止住,怕唐湉生气。 这也不能怪他冲动,谈恋爱哪有不想睡觉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总不能盖了被子纯聊天,秦曜想要唐湉这很正常,而他也肯定唐湉一定也想要他,可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都到了这个地步,唐湉却还是排斥这件事。 难道是我有哪里不好? 秦曜郁闷极了,赵奕的话本册子里不是这么说的,那些册子里的人,几乎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宽衣解带,几十张纸都是没眼看的东西,他要不是为了观摩学习,也不至于看那种粗俗之物。 他都为了唐湉牺牲至此,一切都准备好了,结果正主迟迟不肯点头,他空有本事却施展不开,这令秦曜惆怅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七十章 七十章 快要过年了, 宫里也开始渐渐地有了过节的样子,宫人们将各个宫殿重新洗刷打扫了一遍,到处都挂上了大红色的宫灯, 一片新气象。 因着年关忙碌, 颜心斋没法授课,华陵也开始放假, 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后才会再去学堂。没有小孩不喜欢假期, 虽然华陵是个很爱读书的孩子,却也一样期待放假。 「皇叔皇叔,我还想听故事。」华陵拿着画册围着唐湉团团转,后头还跟着华隆这个小尾巴,两人眼巴巴的看着唐湉, 期望他能同意。 唐湉也很忙, 摺子还没处理完,还要监督大理寺那边查秦家案子的进度, 每天都很晚才睡,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 但他很难拒绝这么可爱的华陵, 「那我们先看一本好吗?」 「好!」华陵很知足,他知道大人忙, 立刻高兴的在小凳子上坐好。 唐湉捧着画册, 左手抱着华陵,右手抱着华隆, 给他俩讲故事。其实讲故事的人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华陵完全可以让别人照着画册讲,可那些人都没有皇叔讲得好。 皇叔声音又轻又软, 那些最简单的话语到了他的口中无形中好像就生出了自己的灵魂, 常常让华陵觉得自己仿佛身临其境, 亲眼看到那些画面。 唐湉深谙讲绘本的精髓就是要声情并茂,所以他讲鸭子就学鸭子,讲老虎就学老虎,讲老爷爷就学老爷爷,甚至还会学女孩子说话,逗得华陵哈哈大笑。 不过最近倒是少看到华阳,以前他也总喜欢嚷嚷着要吃他的蛋挞,现在都快一个星期看不见他了。 第121页 一本书讲完,唐湉拍了拍华陵的小脑袋:「好了,去玩吧。」 华陵抱着画册心满意足,拉上华隆要出去一起玩耍,可是华隆肉嘟嘟的小脸却有些迟疑,很显然有话想说。 唐湉发觉了,对华陵轻声说:「那华陵先去玩吧,待会儿我让华隆去找你。」 华陵极懂事,知道华隆必定有些话不能讲给自己听,于是听话的先出去了,没有半点不高兴和猜疑,甚至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等他走后,唐湉蹲下身看着华隆轻声道:「怎么了?」 华隆泫然欲泣,小脸上沮丧着说:「我和十一哥吵架了。」 「那他生你气了?」唐湉循循善诱,却并没有问他们吵架的缘由。 华隆摇头,重重的说:「是我生他的气!我和容夕姐姐都不想理他,我们现在都不和他玩!」 「皇帝哥哥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我不想让他也不高兴!」 唐湉惊讶,他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竟不知道孩子们私底下竟然闹得这么僵,「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几个孩子中,属华隆最憨傻天真,连他都生这么大的气,唐湉很想知道原因。 「十一哥他说皇叔坏话……」华隆大眼睛泪汪汪的,小肉手擦擦眼泪,哭唧唧的跟他讲事情的始末。 原来自从谢眠山倒台后,底下的一些老臣,比如自诩请流派的那些人,以及心术不正的某些世家贵族开始蠢蠢欲动,以为有了扳倒摄政王的机会,私底下开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到处散布唐湉的谣言。 这股暗流也波及到了后宫,华阳的母亲贤太妃娘家就是世家中牵头的领袖,贤太妃的亲兄弟几次三番出入后宫面见,无形中也影响到了华阳。 华阳还小,很多事情一知半解不太懂,根本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只知道舅舅们来来去去的和母亲说话,讲的都是皇叔不好的事,他起初也很不信,可听多了,又被贤太妃喝令不许他再去和摄政王亲近,他懵懵懂懂的当然是听母亲的话多些。 所以当他把这些话拿来劝诫华隆和容夕的时候,就被这两个孩子激烈反驳了。 容夕到底大了好几岁,许多事能够自己分得清,再加上她母亲谢太嫔虽与贤妃是亲姐妹,却是个截然相反的与世无争的性子,因此她根本就不信外头的那些话。 而华隆最年幼,虽然他不像哥哥姐姐们那么聪慧,但他却最是赤诚,凭着直觉就是相信皇叔不是那样的坏人,一定是他们乱说话! 于是他们三个人打了一架后不欢而散,直到现在都不说话。 「十一哥太过分了!」华隆豆大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愤愤的说着,「皇叔对我们这么好,他怎么能乱编排!」 唐湉深深地嘆了口气。 他很感动华隆这么信任自己,可又没办法告诉他,贤太妃说的那些也不全是谣言,毕竟有些事确实是唐祺干的,他没法以现在的身份反驳。 他不知道怎么跟华隆解释这一期,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许多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华隆,你还小,很多事……也许你现在不大懂,长大后等你能自己分清是非曲直,可能就不会这么信任我了。」 唐湉认真的说,「但是皇叔跟你保证,对你们好都是真的。」 华隆眨眨眼,他的脑子不是很灵光,不像华陵那样听得明白他的话,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那我也会一直对皇叔好。」 「长大了也对你好!」 唐湉低头一笑,这就是他喜欢小朋友的原因,有时候最天真的童言的确可以暖透一个人的全部身心。 「华阳的事你先别生气,暂时你们都冷静一下。」他温柔的抱抱华隆,「也许他也需要独处一会儿。」 华隆迟疑了,「可是昨天容夕姐姐刚把他揍了,鼻子都打出血了。」 唐湉哭笑不得,容夕这小丫头平时在自己面前从来端庄文静,怎么转头就能把男孩子的鼻子打出血,这都什么暴脾气。 看来是有必要和华阳谈谈了。 好容易用糖果把华隆哄走,唐湉一转头就看到秦曜就站在窗下,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都听到了?」他挑眉看过去。 秦曜点头:「差不多。」 他走过来坐下,低声道:「谢大人早先就找过我。」 「怎么说?」唐湉很有兴趣。 谢澧谢大人官居工部尚书,当年老皇帝还在世时也曾风光无两,因老皇帝没有皇后,也没立太子,于是当时最得宠的贤妃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皇后,而她的四皇子也颇有些才华,是皇储的有力竞争人选。因此谢大人也水涨船高,处处以国舅自居,行事十分高调,尚书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往门客络绎不绝,很是得意了好几年。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四皇子染了天花病逝,老皇帝身体日暮西山,秦家落败,唐祺和谢眠山趁机夺权上位,这位谢大人一下子就萎靡了,再不敢行事张扬,憋屈了很多年。 「他眼看我如今又得势,以为可以与我联手将你拉下马,便特意献殷勤来了。」秦曜淡淡的说。 唐湉点头:「原来如此,那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秦曜握着茶杯的手一停顿,眼神滞了片刻,忽而自嘲般道:「自古能有什么利益关系能比姻缘更牢靠?」 「他想嫁闺女给你!?」唐湉惊讶。 第122页 本来还有闲心思看戏的唐湉这会儿也不那么淡定了,忙追着问:「那你同意了吗?」 「你说呢?」秦曜慢条斯理的看着他,「别说我现在与你有私,便是没有,全天下的姑娘都嫁人了,我也不会考虑他的女儿。」 「为啥?」唐湉迷惑,「虽然姓谢的心思多,不代表他女儿也不好吧?」 秦曜没有回话,从盘子里抓了把烤栗子慢慢地剥开,挑了颜色最金黄的那个塞到唐湉口中餵他吃下,这才慢悠悠的道:「因为……他的嫡长女谢令宜,曾是我母亲为我定下的未婚妻。」 唐湉嘴里的栗子瞬间就不香甜了。 秦曜似是没察觉到他的异状,自顾自的又说:「所以,现在他想把小女儿再塞过来,不觉得可笑吗?」 「我虽不算什么青年才俊傲骨凌然,却也还是有那么三分骨气的。」 「谢澧是有多看不起我,才会以为我可以任他摆布。」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七十一 七十一 说起来都是些世家大族的陈年旧事, 不是不能提,只是也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无非就是谢家仗着贤妃得势,想为四皇子在朝中巩固势力争储, 而拉拢秦家这一层关系罢了。 秦家当然不想卷进这种皇子之争中, 奈何老皇帝的儿子们都不咋中用,来来回回看过去也就四皇子靠谱点, 再加上秦曜的母亲和谢夫人是闺中密友, 两家的联姻之事倒也算顺利。 订婚的时候也没人问过秦曜的意见,一来他还小,不懂男女之事,问了也白问。二来,婚姻大事本就要听父母之命, 谁家公子能自己决定, 大多也都是被牵着走,因此秦曜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 他也见过谢令宜, 毕竟两家关系还不错,年幼时还曾一起玩耍过, 谢小姐就和所有大家闺秀一样娴静温柔,又生得明眸皓齿灵秀动人, 秦曜对她说不上喜欢, 但也说不上讨厌,因此就没怎么管, 默认了这门婚事。 但当秦家出事后, 他连夜赶去谢家,希望谢澧能为他父亲说上一句, 哪怕能为他递个帖子也好, 可惜谢家大门任他怎么敲都没人来开。 最后还是管家骂骂咧咧的披衣而起, 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兜头兜脸泼了他一盆冷水,然后将他母亲当年下的婚书当着他的面撕碎,又将他定亲时一併送去的匕首扔在地上,扬言说这桩婚事作废,一个落魄的贱民就不要妄想大小姐了。 那一场谩骂羞辱整个过程,谢澧都没有出面,可区区一个管家敢这么嚣张肆意行事,想也知道是谁授的意。 于是秦曜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弯腰捡起了自己的匕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谢家大门,从此再没踏进这里一步。 「这也太噁心了!」唐湉怒了,「他和你家关系不一般,就算急于摆脱这门婚事,大可以好好地同你说,为什么要这么侮辱!?」 秦曜见他生气,轻轻拍着他的手宽慰:「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他当时做的那些事可不仅仅只是想与我撇清关系,甚至参我爹的人中就有他,从头到尾,我家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可以利用的关系罢了。」 尽管秦曜很平静,可他却还是生气,愤愤不平的说:「怪不得我老看那个谢澧不顺眼,他整天装得老实低顺,果然不是个东西!」 说罢,他瞥了秦曜一眼,小心地问:「那……那你喜欢那位谢姑娘吗?」 「若喜欢,我就不与你说这些了。」秦曜眉眼舒展开,眼底露出笑意。 唐湉脸红,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确实有些不大妥帖,听起来像是他无理取闹乱吃醋,「我就是问问。」 「我幼时曾与谢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似乎是为了让唐湉彻底放心,秦曜又说道,「只是后来各自大了,她便再没单独来过我家。」 「后来我只在订婚当日,随着母亲下聘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她一次,与她不是特别相熟。」 唐湉点头,又问:「那后来呢?那位谢姑娘怎么样了?」 不是他非要计较一个曾经的「情敌」,只是摊上谢澧那么老奸巨猾唯利是图的父亲,退那位谢姑娘也不知过得如何。 「不知道。」秦曜漫不经心的回道,「听说后来嫁人了。」 说这些事的时候,秦曜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那位谢姑娘与他曾经的那场姻缘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唐湉没有再问下去,不管秦曜当初喜不喜欢那位姑娘,可在古代这种社会环境,他心里应当也是将她已经当做了未来妻子的,假如他们顺利成婚,婚后也未必就不幸福。 谁知一朝家族落败,被用那种极端羞辱的姿态退婚,秦曜的颜面也在那一瞬间被谢家彻底踏碎跌落进谷底,无论如何那都是他心里的伤疤,不该轻易去揭开。 唐湉于是转移了话题,道:「所以,他们现在试图拉拢你,又让华阳疏远我,为的就是把我拉下台?」 「不止如此。」秦曜摇头,「对付你不是根本目的,他们另有所图。」 唐湉不解。 「陛下是有了你的支持才能坐稳龙椅,倘若没了你……」秦曜看着他轻声说道,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全,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唐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从前朝廷被唐祺和谢眠山把持着,谁当皇帝都是傀儡,谢澧这帮人必定不肯让自家孩子犯险,于是最没有背景的华陵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下一个牺牲品。 第123页 可是现在谢眠山倒了,唐湉虽然还活着,但谢澧他们却以为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对付他,现如今秦曜在朝势力如日中天,又有曾经安国公的人脉在,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他们拉拢了秦曜,就可以为自己再多争一个牌面。 只要能把摄政王扳倒,那龙椅之上的小皇帝也就随便他们捏圆搓扁,他们可以找个理由将他废掉,然后扶持华阳上位。 比起卑贱宫人所生的华陵,出身高贵家世显赫的华阳显然更适合当皇帝,谢澧坚信满朝上下一定都会觉得华阳才是最好的。 只要事情一涉及华陵,唐湉就不淡定了:「想得美!」 「谢澧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这么想我们华陵!」 「唐祺作威作福的时候,他熘须拍马第一名,把华陵推出来当替死鬼!现在看着要太平了,以为我失势,就想把华陵拖出去祭天,那不可能!」 「天底下什么好事都是他的,他以为他谁啊!」 唐湉极少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秦曜深知他的脾气,忙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消气:「你不用气,我自然不会与他沆瀣一气。」 「他不过就是个跳樑小丑,成不了事的。」 唐湉忍不住翻白眼,又说:「也不知道谁给的那个谢澧脸面,他怎么好意思还来找你?他之前那么羞辱你,当你是属金鱼的吗,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秦曜轻笑:「他眼中只有利益,当然会以为别人也都是利益为先。」 「他自恃名门望族百年世家,像我这种刚刚翻身的咸鱼,自是不会拒绝他的示好的。」 唐湉一顿,面露古怪的回头看他:「咸鱼这词你是跟谁学的?」 「你说呢?」秦曜似笑非笑,「虽然你说的话很多时候都奇奇怪怪,但我不得不承认,有一些还是很应景的。」 唐湉总觉得秦曜现在越来越,总给他一种换了人设的错觉。 明明最初刚认识那会,这厮还一脸隐忍城府极深的德性,现在却气定神闲老练从容的模样,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到底谁年纪更大一点,总以为他在看自己热闹。 秦曜见他不说话,忽然轻声嘆气,将唐湉拉到他的怀里坐下。 要说习惯这东西一旦养成了就很可怕,唐湉从最初的僵硬,到现在毫无心理负担的坐上秦曜的大腿,仅仅用了七八天而已,他甚至觉得两个人这样亲密相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背对着秦曜而坐,秦曜的手穿过腋下将他紧紧地圈在怀里,脸埋在他的后颈间来回磨蹭,小声说:「阿湉,你身上真好闻。」 这声「阿湉」就这么极自然的说了出来,夹杂着秦曜的无限温柔,让唐湉的脸更红了,心跳的愈发剧烈。 也是在这一刻,唐湉才恍然意识到,其实他是真的很喜欢秦曜,或许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都是宝钿惯用的薰香,什么好闻不好闻的。」他羞耻的捂住脸,不敢动一下。 同是男人,他怎么感觉不到秦曜此刻身体的变化,随着他热烈的吻和不断攀升的体温,有些属于成年人的事也本该水到渠成。 秦曜低声道:「可以吗?」 唐湉下意识就想点头,可理智告诉他还有障碍没结局。 他努力挣扎着回头,和秦曜那双充满了渴望的黑亮眼睛对上,拒绝的话便再没法说出口。 他直觉,如果这个时候不把事情说清楚,或许他与秦曜之间就会出现隔阂,而他不想事情演变的那种地步。 为了不让误会蔓延,唐湉迟疑着凑了过去,在秦曜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曜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而慢慢瞪大,目光中充满了惊讶。 「就是这样。」唐湉尴尬极了,「你、你看着办吧……」 秦曜用了几分钟才消化完他的话,「所以这就是你一再拒绝我的原因?」 「嗯。」唐湉点头。 秦曜却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嫌我在那事上粗笨没有经验,不愿意同我赴巫山呢。」 「额……」唐湉轻咳,掩饰自己的羞窘:「我估计在那事的经验上咱俩应该不相上下,大家都是童子鸡,谁也别瞧不上谁。」 俩人大眼瞪小眼一番,秦曜最终忍不住先笑了:「害我辗转反侧,每晚还苦心钻研……」 「等下,你钻研个啥?」唐湉抓抓了事情的重点,狐疑的看着他。 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的秦曜:「……」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七十二 七十二 唐湉后来一直想找华阳好好谈谈, 可每次都被挡在了玉干宫的门外,贤太妃的宫人对他态度恭敬,给出来的理由听起来各种光明正大叫人无法反驳, 诸如十一殿下病了/午睡/去外祖家探亲, 总之就是没法相见。 他何尝不知这只是贤太妃推出来的藉口,根本目的就是隔绝华阳见他, 怕华阳亲近自己。 唐湉没理由对人家母亲的说辞指手画脚, 想着要是哪天能在路上遇着华阳也好,他最不想看到华阳和几个兄弟姐妹疏离生分,几个孩子要是闹崩了,将来无论是对华陵还是江山社稷没有任何好处。 他担心华阳真的听信了谢澧的话,他还太小, 正是三观刚刚成型的时候, 对自己有意见倒也没啥,万一真的对华陵起了心思…… 一想到这, 唐湉就有些焦虑,整个人坐立难安吃谁不香。于是日子这么一绕,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六,还有五天过年。 第124页 打铁师傅那边传了话来, 说是已经完工了请他去看看。唐湉接了信后立刻动身前往, 当然还是特意瞒着秦曜的。 「王爷,这就是您要的东西。」打铁师傅恭敬的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院子, 向他展示了放在石桌上的成品。 一进院门唐湉就被那杆长枪吸引了注意力。 枪身长达四米二, 通身纯黑刷了漆墨,一只巨蟒盘在枪身逶迤而上, 隐没在最顶端。枪头锃亮尖利, 在雪地阳光折射下亮的几乎刺眼, 说不出的气派。 唐湉忍不住上前在枪身上摸了摸,触手一片冰凉,他眼前忽然仿佛浮现出了秦曜一身黑衣玄甲在马上拿着他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模样,那一定帅极了。 「不错。」他毫不吝啬的点头,「是本王想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打铁师傅具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这杆长枪,可他这个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绝非凡品,秦曜肯定喜欢。 于是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让宝钿带着打铁师傅下去领赏,自己留下继续观摩。 他除了找打铁师傅,还轻木匠师傅给这桿枪做了个盒子,大小刚好足够将它放进去,这样秦曜过生日当天他就可以让他亲自打开了。 一切准备就绪,唐湉心满意足的离开,回去的路上都忍不住哼着歌,满脑子都是秦曜到时惊喜的表情。 就在这时,华阳被宫人带着恰好从旁路过,唐湉顺手就叫住了他。 华阳停下脚步回头,见了他后先是眼睛一亮,刚要迈出一步往他这边来,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迅速的扭过头不肯看他,脸上的神情也冷了下来。 唐湉正打着招唿的手就这么尴尬的悬在半空,良久才调整好心态慢慢走过来,小声道:「殿下还好吗?」 「关你何事!」华阳恶狠狠地回道,并不愿意看他,恼怒的说:「本殿下还有事,就不与摄政王多说了,告辞!」 说完他就迈开腿急匆匆的继续往前走,当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好像唐湉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似的。 唐湉自打和华阳相熟之后就再没被他叫过摄政王这么生疏的称唿,孩子们都愿意叫他一声「皇叔」,。尽管他们本来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华阳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确了,就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不管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贤太妃的,这个走向并不乐观。 唐湉原本的好心情也在这一瞬间再次跌了下来,紧皱眉头回到太清殿。 华陵已经在等他了,正捧着书认真地看,听到脚步声抬头见了他,忙匆忙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腰撒娇:「皇叔,你回来啦?」 唐湉回神,忙敛了心神摸了摸他的头,刚要开口回话,忽然察觉了什么道:「华陵好像长高了……」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又道:「当初还只堪堪到我的腰线,现在都过了一截了。」 「李忠也这么说。」华陵得意的说着,「朕这半年是长了不少。」 李忠是唐湉后来给华陵安排的管事太监,他都这么说的话,那华陵就是真的长高了。 「所以,羊奶还是有用的,是不是?」唐湉笑着牵起他的手往里走,一边打趣道:「先前那时候你还百般不愿呢。」 华陵苦着脸回他:「羊奶就是不好,一股子去不掉的腥膻味儿,就算煮过了也还是一样,朕不喜欢。」 「但是它能让你长高。」唐湉笑眯眯的回他,「多喝些总没错,华陵不想长得高高的吗?」 华陵拼命点头:「要的要的!朕要长得比皇叔还要高!」 唐湉哭笑不得,华陵这齣息,居然拿他当标杆了:「不止要比我高,还要比将军高。」 提到秦曜,华陵满眼放光:「皇叔,颜先生说年后就要给我们开设骑射课了,到时要让秦将军来授课,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唐湉同他闲聊,「你喜欢秦将军吗?」 华陵忙不迭的点头:「喜欢!」 「朕以前就觉得秦将军是个好人,而且朕也喜欢平儿,我还许他将来也做大将军呢!」 唐湉忍俊不禁,听着华陵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着他将来想做的事,忽得想起那时自己问过他未来想做什么,那会儿华陵还说想去吃嬷嬷村头树上的柿子,可这小半年过下来,他就有了这么大的成长。 华陵已经意识到了身为一个帝王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并开始努力往那个方向前进,唐湉笃定他十年后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假如他知道华阳那边的情况,一定会很伤心吧? 唐湉一想起这个事就又开始担忧,他自己没察觉,可华陵却发现了他眉宇间的轻愁,忽然问道:「皇叔是在为了十一弟心烦吗?」 唐湉一愣,惊讶的看向他:「你都知道了?」 「我又不傻。」华陵嘆气,小脸上浮出无奈:「十二弟傻乎乎的什么都藏不住,我三两下就把他的话套出来了。」 「十一弟这么久不来同我们一起玩,我多少也猜得到。」 唐湉一时无语,他几乎忘了眼前这个孩子从来都是最聪慧敏感的,很多事根本瞒不过他,就算自己不说,他也能想得明白。 「华阳他只是一时被蒙蔽了,皇叔会想办法再与他谈谈。」唐湉担心华陵会难过,忙开口劝了一句,「你也别伤心。」 「十一弟还会跟我们一起玩么?」华陵认真地仰头看着他,眼底一片纯净:「我很喜欢和十一弟一起,他总能有很多不同的见识。」 第125页 说到这里,华陵顿了顿,又说:「我其实听到过。」 「他们说十一弟才最适合做皇帝,他母妃出身高贵,外祖家也一贯清廉,这位子本来是他的。」 唐湉一时没忍住怒了:「他们胡说!」 「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 华陵摇头:「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偷听别的宫人说的。」 「十一弟也想做皇帝吗?」 唐湉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是华阳,自古皇家夺权的事并不少见,因此产生的流血厮杀更是数不胜数,他不知道华阳身处那样的境地,究竟想不想这个位子,所以他无法给华陵一个准确的答覆。 可是华陵却自己回答了:「他若是想,我也不是不能让。」 唐湉下意识的道:「不会的,还有我和秦将军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华陵又笑了起来,「皇叔是天底下最最疼我的人。」 「可是我也是认真的。」 「当初坐上这个位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想法,现在我也不是非它不可。」 「假若十一弟更想要,给他也无妨。」 「我若是能坐稳这个位子,便一辈子当个尽心尽责的好皇帝。可若坐不稳,那我就让给更合适的人,然后出宫走走也很好。」 华陵的眼睛里满是光亮,就像是夜晚天上最亮的星星,「我喜欢像皇叔一样活着,无论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都能尽力做好。」 「皇叔不也是如此吗?明明不喜欢当摄政王,可还是留下来了。」 那一刻,唐湉的眼睛湿润了,他从没想过华陵才五岁就能想得这么通透,甚至比他这个大人做的还要好。 「朕马上就六岁了,不是五岁的孩子啦!」华陵调皮的笑着说,「皇叔不要总拿我当稚童。」 唐湉也笑了,「在我眼里,你就算八十了也还是小孩。」 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了下来,不管谢澧和贤太妃在谋划什么,他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华陵。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七十三 七十三 转眼就是正月初一。 从除夕开始就不用上朝了, 所有官员开始放假,一直到正月十五,除非发生紧急事件, 所有摺子暂时不会往上报, 大家忙了一年总要休息这么一阵的。 唐湉一早上起床,宝钿就穿了一身新衣端着盆带着几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整个人洋溢着过新年的喜悦, 「王爷终于起身了?」 「陛下和长公主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您快些去看看吧。」 唐湉一听说华陵他们已经到了,忙爬起来手忙脚乱的让宫女帮自己把带子繫上,他本来还想着今天赖一下床,谁想大家都起得这么早, 衬得他好像就是个懒鬼。 一番洗漱后, 唐湉确定自己衣着打扮没有任何瑕疵,这才推门往外走, 一边还让宝钿把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红包都拿来。 「皇叔新年好!」 他才刚一走到正殿大厅,就听华隆嚷嚷着冲过来对他拜年, 然后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就指望他从哪里变出一个大红包来。 唐湉瞥了一眼穿得红彤彤喜庆宛若一个散财童子的华隆, 到底还是伸手在他肉嘟嘟的圆脸上捏了一把:「快回去坐好, 不然没有压祟钱。」 华隆于是立刻颠颠的又跑了回去坐下,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就等着他发钱。 「出息!」容夕同样穿着红裙笑话他。 唐湉坐下后, 先是假模假样的喝了茶水,然后才叫宝钿将那小簸箕端了上来, 里头放着几个金线绣着福字的大红荷包。 「今天是正月初一, 一年伊始, 诸位又长大了一岁,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淘气了。」他边说边从簸箕里拿出一个荷包,说道:「我给大家准备了压祟钱,祝你们来年顺遂康健,聪慧灵巧。」 「这是陛下的。」他把荷包首先递给坐得最近的华陵。 华陵爱若珍宝的接过来捧在手心,甜甜的道:「多谢皇叔!」 接着他又把荷包一一发放给了容夕和华隆,大家争先恐后的拆开线头查看里头装得都是什么。虽然压祟钱就是图个吉利,可唐湉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亲自找了金匠打造,每个人得到的金子造型都不一样。 容夕得到了一尾锦鲤,寓意吉祥好运; 华陵的是一条五爪金龙,寓意青云直上; 华隆则是沉甸甸的小貔貅,寓意财源滚滚。 每个孩子都很喜欢自己得到的压祟钱,拿在手里反覆观摩,被那精湛的雕工所折服,尤其是容夕的锦鲤,眼珠子用的上等红宝石,乍一看仿佛活物般灵动,瞧着喜庆极了。 孩子们拿了压祟钱就着急回去给各自的母妃瞧,于是一窝蜂又匆匆离开,就跟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全没把唐湉说得不要淘气给忘在脑后。 唐湉喝着茶忍俊不禁,一抬眼就见着秦曜进来了。 「你来了?」他点了点簸箕里剩下荷包,拿了一个给平儿:「这是你的压祟钱。」 「平儿照顾陛下辛苦,今年也拜託你了。」 平儿上前一步恭敬的弯腰接过,在华陵不住地催促下打开,是一只同样用金子雕刻的麒麟。麒麟是镇守四方的守护神兽,平儿高兴极了。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跑出太清殿去玩,大年初一的不用守规矩,唐湉准许他们做任何事,只派了几个人跟着。 第126页 等孩子们都走了,他又拿起另一个荷包递给秦曜。 秦曜眉尖一挑,「还有我的?」 「那当然了。」唐湉理所当然的说,「也才十九岁,也该有压祟钱。」 秦曜沉默片刻:「我今日开始就及冠了,算不得少年。」 「我知道。」唐湉微微一笑,「可还是要给。」 秦曜郁闷,不想伸手接这个压祟钱,却又好奇里头是什么,别扭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拿来了,三两下拆开一看,竟是只小狼。 「为什么平儿是个麒麟,到我这就是头狼?」 秦曜不满,倒也不是说狼不好,可是麒麟是神兽,威风凛凛征战四方,怎么他竟比不上平儿。 唐湉闷声一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就是个孤狼吗?跟谁都不亲。」 「你!」秦曜想反驳,却又觉着自己那会儿的确算不上友好,便也没理开口了。 虽然稍稍不满,可秦曜还是当宝贝收下了,一边又说:「压祟钱今年就算了,以后可不准再给我留,我早都不收了。」 「是是是。」唐湉笑眯眯的点头。 秦曜注意到簸箕里还剩了最后一个,不解的问:「还有一个是留给谁的?」 唐湉低头,看着那孤独躺着的唯一一个荷包,深深地嘆息着回道:「本来是要给华阳的,可惜他没有来。」 秦曜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没再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唐湉收拾了下心情,想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对秦耀说:「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随我来。」 「还有东西?」秦曜跟了过去,「难道又是压祟钱?」 「去了你就知道了。」唐湉神神秘秘的说着。 他最近一直都这么神神叨叨秦曜都习惯了,却也听话的跟着,两人出了太清殿后一路北走,身边没有带任何宫人,反正有秦曜在,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他。 秦曜被带着来到了太清殿北边的一个院子,这地方原先是伶人的住所,后来被唐湉遣散了,因此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门被打开,秦曜跟着唐湉走进去。院子平平无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老银杏树,属下放了张石桌,桌上摆着一个长长的木匣。 唐湉拉着他的手坐到石桌前,对他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打开看看。」 秦曜于是听话的抬手掀开盖子往里看,顿时就愣住了。 良久,他慢慢地伸手进去,把那杆通身漆黑的长枪拿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回手随意转了个枪花,枪头在半空中划开一个极漂亮的圆弧,带着点风声,说不出的动听。 武人都爱自己的兵器,秦曜更是如此。 他此生酷爱长枪,也使得最顺手,眼下有一把这么好看的长枪在手,不舞两下都说不过去。 唐湉站在树下看着秦曜在雪地里挥舞着长枪,身姿矫健气势如虹,和上次舞剑的视觉效果很不一样,剑法玄妙精巧,可到底还是这种沉甸甸明晃晃的长枪更适合他。 明明就是一柄死物,但是它到了秦曜手里就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每招每式都像是人枪合一,就像是天生就是为了秦曜而生。 一式完毕,秦曜长长的吐纳后收势,拎着长枪过来,眼里充满了惊喜:「这是你从哪找来的?」 「可真是个好宝贝!」 唐湉见他喜欢,也悄悄地松口气,笑着回他:「是我特意请人给你特质的,算作你的生辰贺礼。」 「送给我的贺礼?」秦曜惊讶转头,「你竟然知道?」 唐湉哪好意思说自己也是被宝钿提了醒,轻咳一声道:「二十岁的生辰那么重要,我自然要给你准备个好的。」 「之前你同我说,你大哥送你的那桿枪折了,心中很是遗憾,我记在了心里。」 「这枪虽然不如你大哥的那把,但也是独一无二的,终究是我的一片心意。」 唐湉提前准备好的腹稿还没说完,忽然就被人一把拥住抱进怀里。 他愣愣的被秦曜紧紧地抱着,感受着来自他的激动,很久才回过神,抬手也回抱了过去,与他在这冰天雪地里长久的立着。 「我很喜欢。」秦曜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原来你爱我至此。」 唐湉的脸一下子炸红了,不知所措的说:「你个古代人能不能矜持点?爱不爱什么的,怎么说得那么自然?」 「为何不能说?」秦曜不肯撒开他,埋头在他脖颈处来回磨蹭,这是他最喜欢的亲密动作,非说唐湉身上有香气,任他怎么解释都没用。 「咱们又不是偷情,你未娶我未婚,难道还要藏着掖着?」 唐湉当然不是要藏着的意思,他现在也不想跟秦曜辩论这回事,他又不是个傻的,非要在这种浪漫的时候较劲。 再说秦曜说得也对,他本来……就爱着这个人。 虽然他明白的也许稍微迟钝了那么点。 秦曜没想到在他二十岁生辰这天会收到人生第二件最难忘的礼物,于是他下决心也要回馈一二。 ———————— 「所以,你回馈我的方式,就是、就是……」唐湉看着满床的画册,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秦曜一板正经的坐在床前,大摇大摆的占了唐湉寝室大床最舒适的位置,举着个画册严肃的说:「你快来同我一起学。」 第127页 唐湉羞耻的捂住脸,完全不懂这是什么奇葩的走向。 好好地大白天,秦曜得了礼物后喜不自胜,非说自己感动得五体投地,硬要给他一个回报,然后就把他拉回太清殿,遣了所有宫人出去,关了房门后就把赵奕搜刮来的春字打头的画册摆了一床,义正言辞的说要在塌上回报他。 唐湉看他那龙精虎勐的架势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摸上自己的尊臀,心说大约今天这一遭是真躲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七十四 七十五 两人研究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 第二天唐湉就没能从床上下来。 罪魁祸首神清气爽,偶尔夹杂着片刻心虚的殷勤伺候,偏偏他长得又太好看, 所以唐湉这个受害者反而狠不下心对他凶。 饶是他脾气再好也想骂娘, 秦曜这厮是属狗的吗这么爱咬人!?他浑身皮子就没有一块好地,还怎么出去见人? 秦曜轻咳, 捧着一碗红豆粥过来, 任劳任怨的等着要餵他喝,他知道自己过分了,所以什么都不敢说。唐湉瞪了他好几眼,怎么都不肯被他餵着喝粥,搞得像是他残废了一样。 一碗粥下肚, 唐湉舒坦了些, 秦曜又开始给他按摩身体,他是武将出身, 手下的劲道大,唐湉本来酸疼的身体在他的手下渐渐地舒展开, 也没有最初那么难受了。 虽然那难以启齿被使用了一晚上的地方还是疼。 外头又开始下雪,秦曜担心窗外进来的风会吹着唐湉, 起身过去把露出来的一丝缝也关闭严实, 屋里只有暖融融的炉子,一点都不冷。 今天是大年初二, 唐湉很不幸的只能在床上躺着度过, 也许是已经做了世上最亲密的事,他索性放开了, 大剌剌的翘着腿压在秦曜身上, 让他给自己按摩, 拿他当小厮使唤。 秦曜对他宠得很,指哪揉哪,没有半分怨言,眉眼间满是对唐湉的眷恋温柔,终于告别了童子身的秦曜一夜之间就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只有已婚男子才有的稳重和责任感。 唐湉满眼是泪,因为这厮浑身散发出来的雄性魅力都是从自己身上一夜开发出来的,他是最大的牺牲品! 「怎么了,还难受?」秦曜看过来,手下力度又轻了些,问道:「这样好吗?」 唐湉发不出脾气,又做不来矫情的事,只好闷闷的点头。 屋里的炉火烧得通红,连碳火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响都能听见,秦曜拿不准唐湉是不是真的生气,便软声同他道歉:「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轻些。」 「我只是一时兴奋,以后再不敢了。」 这厮真是…… 唐湉有气无力的吐槽他,这么快就开始想着下次了,感情腰快断了的人不是他。 「快闭嘴!」他翻了个白眼,「你再说下去,咱俩就要被狗绿江屏蔽了,炕上的事点到为止!」 秦曜但笑不语。 于是俩人的第一次就以唐湉在炕上躺了整整两天结束,等他能下地转悠的时候,已经是初四了。 这天天气晴好,昨夜雪就停了,外头的积雪足有三尺厚,一脚踩下去没过小腿,唐湉坐在廊下抱着手炉看雪发呆。 不一会儿华陵几个孩子来了,围在他身边吵嚷着要去御花园打雪仗,非得拉着唐湉一起去。 「皇叔一起去嘛!」容夕不依不饶,「这院子有什么可待的,走呀走呀!」 唐湉拗不过这些小傢伙只好答应,秦曜忙给他披上厚披风,亲自护着他们去御花园。 接连下了小半个月的雪,整个皇宫银装素裹格外静谧,几个人走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都有回声,唐湉一路都在给孩子们讲为什么下雪天周围环境会格外安静的原理,大家有说有笑的边走边闹,半个小时才到御花园。 御花园也同样被白雪覆盖着,只几株腊梅傲然独立开着花,空气中隐隐的传来一股暗香,闻着沁人心脾,桥下的湖面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但唐湉不让孩子们去湖面上玩,怕冰层不够厚孩子们掉进去。 「我给你们堆个雪人。」唐湉见孩子们因为不能滑冰而失落,蹲下来笑着说,「我会堆很多小动物。」 于是孩子们又高兴起来,拍着手说要一起帮忙。唐湉让华陵和华隆跟着自己一起堆雪,让容夕去找道具,平儿负责清理周遭残雪,而秦曜负责搓雪团,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秦曜担心唐湉会冷,一边忙碌一边照看着他,手下的雪团越搓越大,发愁这能堆个什么出来。 应着孩子们的指示,唐湉给华陵堆了他养的那只小狐狸,给容夕堆了小鸭子,给华隆堆了小猪,给平儿堆了个旺财。 有了各自的「神兽」,几个孩子又非要争一争谁的更厉害,在御花园里吵得不可开交。 唐湉笑眯眯的听着他们闹,回头瞧见秦曜低头帮他推雪,忽然起了个坏主意,悄悄地探手伸进雪地里快速抓起一团雪搓成球,然后趁着秦曜不注意的时候向他砸了过去。 可怜秦曜一介大将军,平日里威风凛凛武艺高强,硬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心上人兜头兜脸正面砸了个大雪球过来,躲闪根本来不及,满脸都染了雪,眉毛都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湉忍俊不禁,得逞后连带着大年初一那晚被这傢伙翻来覆去欺负的仇也一併报了。 第128页 秦曜微微眯眼,淡定的抬袖擦脸,然后在唐湉笑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偷袭,将他的脸也挂上白霜。 于是一场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起先只是他两人胡闹,可唐湉准头不是很好,误伤了容夕,容夕不甘示弱加入战局,华陵马上过来帮唐湉应对,华隆左右看看,也跟着他皇帝哥哥一起闹。 平儿虽也为难,可到底还是站到了容夕身边,战场很快分成两派。 唐湉带着华隆华阳一派,秦曜带着容夕平儿一派,六个人开始了大混战,大家头上身上脸上全是白花花的雪,宫人们不敢上前,只能站在旁边帮着搓雪球给自家主子应援,场面可谓壮观。 一群人从上午打到晌午,唐湉浑身冒着热气,他很久没这么痛快的玩过,尽管他是其中最大的,可也玩得最开心。 御花园欢声笑语,有人却暗自神伤的趴在假山后偷看,结果一不小心从假山上踩滑摔了下去,当场就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秦曜警觉看过来,冷声道:「谁!?」 唐湉立刻护住孩子们,小心地看着假山方向,秦曜快步走过去一看,惊讶道:「十一殿下?」 不一会儿满头沾了雪的华阳灰熘熘的被拎了出来,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唐湉,揪着自己的衣摆像个犯错的小孩。 唐湉忙走过去接住他,却发现他小手冰凉,皱眉问:「你身边跟着的嬷嬷呢?怎么也不给多穿些?」 「不要你管。」华阳小声嘟囔,作势想抽回手,却又没真的挣扎。 华隆上前一步,不服气的叉腰大声嚷嚷:「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再也不跟我们一起玩了吗?」 「我、我就是路过!」华阳心虚,也扯了嗓子喊回去:「「你这个叛徒!我明明对你那么好!」 华隆哼了一声:「你才是叛徒!」 唐湉担心几个孩子吵下去被旁人看了笑话,连忙对华陵说:「你先带着姐姐弟弟回去喝杯热汤暖暖身子,好吗?」 华陵点头,看了一眼华阳忽道:「十一弟,你要是想和我们一起玩,我们也还是会等你的。」 说完,他一手牵着华隆,一手牵着容夕,跟在平儿身边离开。 唐湉见他走远,这才对华阳说:「现在,你是自己回去换衣服,还是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华阳皱着鼻子不肯。 唐湉嘆气:「那好吧,我让人送你。」 见他真的要走,华阳却又不肯了,扭捏的拽着他的衣摆不让走,唐湉一回头惊讶的看到他的小脸忽然就挂了泪。 华阳终于没能装得下去,说话都带了哭腔,质问道:「皇叔,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唐湉一顿,不解的低头看着他,疑惑的问:「讨厌你?这是谁跟你说的?」 「是母妃说的。」华阳抽噎着擦眼泪,委委屈屈的说:「她还说,你与我无亲无故的,怎么可能真的待我好。你就是想大权独揽,等时机成熟了就会除掉我。」 唐湉嘆气,弯腰给他擦去泪水,低声问道:「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皇叔是好的。」华阳蹭了蹭他的手小心地靠近他,又小手放进唐湉手心里让他握着,小声说:「母妃整天派人看着我,不许我出门找你们玩,还逼着我背书学习。」 「她和舅舅都想让我坐华陵的位子。」 唐湉安静的听他诉说,轻声问:「那你想不想坐那个位子?」 「我才不想呢!」华阳拼命摇头,掷地有声的说:「我不想当皇帝,也不想跟华陵争东西。」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揪着唐湉的衣摆抽噎着说:「我是从母妃那儿偷偷地跑出来的,她让我背<帝王策>,可我不想背,她就罚我跪两个时辰。」 「我喜欢跟着颜先生读书,也喜欢和华陵一起玩,也、也喜欢皇叔的故事……」 唐湉听他抽搭着断断续续说话,心疼的摸着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不喜欢背书就不背,我去找你母妃说清楚。」 「过了年,还来南书房听颜先生讲课。」 华阳这才敢哭出声,死死地抓着唐湉的衣摆不撒手,生怕他嫌自己烦丢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75章 七十五 七十五 唐湉把华阳带回太清殿, 让宝钿找了身干净衣裳过来换上,华阳赖在他的床上打滚,光着脚丫撒欢。 「你饿不饿?」唐湉问道, 「马上就要用膳了, 在皇叔这儿吃吧。」 恰好贤太妃的贴身宫女此刻找上门来,说是要带小殿下回去, 华阳躲在唐湉身后不肯走, 唐湉便交给宝钿去打发。 听说人走了,唐湉把华阳从被子里挖出来笑道:「她走了。」 华阳中午就在唐湉这儿吃了顿午饭,然后还是不肯回去,窝在房里缠着要听故事,他都半个多月没有听故事了, 每天都想得很。 「我将来想做个游侠。」华阳信誓旦旦的说, 「背着一把剑到处走,哪里有坏蛋我就去哪里!」 唐湉笑着听他说, 不住点头道:「那你可以同秦将军好好习武,将来才能凭着一身本事走江湖。」 「秦将军会收我吗?」华阳很担心, 「舅舅以前那么对他,还把令宜姐姐嫁给别人……」 这些事华阳知道的不多, 可从大人们的交谈间总能听出什么, 对舅舅的行为也表示气愤:「舅舅不是大丈夫!」 第129页 他想起自己以前对平儿不客气,又黯然神伤:「我对平儿也不好, 他或许也生我的气。」 唐湉见他自言自语的, 嘆气说:「平儿是好孩子,不会生你的气。」 「华陵也没生气。」 华阳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 良久才道:「我以后再不闹别扭了, 华隆骂得对, 我才是大笨蛋!」 过了会儿,华阳偷偷地瞥了他一眼,扭捏着凑过来,状似不经意的说:「初二那天,华隆跟着他母妃来探望,跟我炫耀说皇叔给了他压祟钱。」 「那只小貔貅做得极精美,他的下巴都快抬上天了。」 唐湉一眼就瞧出他的小心思,柔声说:「自然也给你留了。」 他起身从柜子里捧出个盒子来,又道:「就等着你呢。」 华阳没料到他竟然真的也给自己备了一份,又想起自己之前那没良心的白眼狼做派,眼眶又红了起来,「皇叔,我可真讨厌。」 「不是你的错。」唐湉轻拍他的脑门,「虽然迟了些,索性还没过元宵,仍算新年。」 「皇叔祝你来日可期。」 华阳小心打开荷包,从里头摸出一条从没见过的长着翅膀的大怪鱼。 「是鲲鹏。」唐湉解释道,「此神兽如巨鲸般可下海遨游几万里,离了水又能像鸟儿一样凭风直上九层云霄。」 「华阳也可如它一样,将来山高海阔天地辽远,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来去,无拘无束。」 华阳瞪大了眼睛,宝贝似的将它握在手心里,将「自由来去」四个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平时最爱看各种游记志异,对外头的大好河山憧憬不已,就盼着有一天能亲自去丈量一番。 他之前从没跟谁说过这些,没想到皇叔竟然早就注意到了。 华阳眨眨眼又要哭,越发觉得自己之前非常可恨,听了几句旁人的话就生了嫌隙,连华隆都不如。 「可不能哭。」唐湉笑道,「我衣裳被你哭湿了一件,再没第二件新衣换了。」 哄了华阳午睡,唐湉出去外头找秦曜,见秦曜在院子里拿着他送的那把枪舞的虎虎生风,和满院子的雪色十分应景。 要是时光就这么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唐湉默默地想着,他不想去管什么朝堂争斗,只想和秦曜就这样安静的过着。 可惜世事永远不会如他们所愿。 趁着华阳午睡,他去见了贤太妃。 贤太妃自然不想给他好脸色,可她也不敢违逆摄政王,仍是带着宫人出来相迎。她虽已经三十五了,却仍旧明艷动人,和年轻时一样美丽,难怪当年最得宠。 唐湉对她态度不卑不亢,想着也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便将华阳的事说了。 「恐怕此事也轮不到王爷管。」贤太妃淡淡的说,「华阳是我的儿子,我自会管教。」 唐湉慢条斯理捧着茶,却没有喝上一口,只说:「太妃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十一殿下是个好孩子,谢大人也有些手段。」 「可你们不要忘了,这朝堂究竟是把持在谁的手里,你们当真要与我作对吗?」 贤太妃脸色一白,「你敢威胁我!?」 「不敢。」唐湉不痛不痒的说着,「谢眠山虽死了,可也轮不到谢大人说话。虽然你们同姓谢,但此谢非彼谢,有些心思……我劝娘娘还是不要有的好。」 贤太妃握紧了手中的瓷杯,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从前形势危急,她知道明哲保身低调做人保全自己和华阳,现下也只是因为听了哥哥的话,以为有机会当名正言顺的太后才敢正面跟唐湉硬刚。 可她忘了,虽然摄政王如今行事远不似往常那般狠毒,却也一样无法轻易撼动,她想扶持华阳上位没那么简单,摄政王这是上门警告她来了。 唐湉把茶盏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和来时一样气定神闲的走出去,气势拿得足足的,他才不管贤太妃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反正警告过了她要是还不收敛,就别怪他打击谢澧了。 他确实做不到唐祺那么狠心,但现在的他也不像刚来时那样不通人事心软犹豫,为了华陵和孩子们,他可以学着去用那些手段。 很快就到了元宵节,这是新年的最后一天,却也最热闹,宫外据说会有灯会,唐湉拗不过孩子们的请求,将他们都带上一起去观灯,反正只要带足了护卫,应该也不出什么大事。 街上的花灯确实美极了,宫里那些个东西完全比不上,华陵牵着他的手伸着小脑袋到处看,到处都是新奇没见过的东西,他看什么都要欢唿,高兴极了。 唐湉和秦曜赵奕几个人轮流看护几个孩子,每个孩子身边跟了至少五个侍卫丫鬟,确保不会在人流中走丢,安保工作做的很到位。 当然了,除了孩子们,唐湉也很喜欢看这些花花绿绿的花灯,这和以前在现代社会时逛得灯会感觉是不同的,他徜徉在人群中,和秦曜牵着手慢悠悠的走着,只觉身心舒畅。 秦曜给他买了一个大兔子花灯,说是和他很像。 「哪里像?」唐湉不解,拿着兔子灯捨不得放下。 「初次见你时,你就像个兔子一样,惊惶不安。」秦曜回忆着,「那时我却以为你是真的起死復生,还担心了很久。」 他这话在唐湉心里犹如一颗小小石子投进湖面,荡漾开一阵涟漪,有些念头也在脑中一闪而过,但现在却并不是求证的好时候。 第130页 他们在街上逛了许久,唐湉给每个孩子都买了甜甜的糖葫芦,让赵奕和秦曼带着他们先去茶楼歇歇,他和秦曜继续逛一会儿。 等孩子们都去了茶楼,唐湉拉着秦曜的手继续顺着人潮往下走,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石桥,漫无目的也没有目标,就只这么随性的走哪看哪。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唐湉一回头,只见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正痴痴地看着这边,她遍身华服头戴珠翠,脸在花灯烛火掩映下柔美从容,叫人一眼难忘。 她身边还跟了个少女,最多十五六岁的模样,虽也美丽,却不如那妇人气质典雅。 唐湉纳闷,他应该不认识这个女子才对。 谁知那妇人对着秦曜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妾身见过将军。」 「经年不见,不知将军可还安好?」 唐湉一愣,回头去看秦曜。 秦曜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到唐湉身上,替他将披风的带子系好,良久才回道:「多谢夫人关心,在下很好。」 唐湉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闭了嘴安静听他们说话。 那妇人见秦曜冷淡,如水般的眸子中蓄着难过,她拍了拍身边少女的手,又说:「妾身今日观灯恰好遇上将军,不知将军可否愿意喝杯茶?」 「不愿意。」秦曜替唐湉把披风整理好,这才回头看向她,依旧是淡淡的道:「我与夫人男女有别,纵然没什么不可说的,还是避嫌的好。」 「告辞。」 说罢,他伸手揽过唐湉,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小心地避开拥挤的人潮往回走,期间没有再看一次那个美丽的女子。 少女见他走了,急的直跺脚:「姐姐你看他走了!这要怎么办啊!」 她不住地娇嗔,而贵妇好似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个与她年少时就相识的小将军在华灯下温柔的拥着另一个青年渐行渐远,只要是有些阅歷的人都能知道他二人是什么关系。 原来……他已经找到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七十六 七十六 待到走远些, 唐湉扭头看了一眼秦曜,他的手仍然紧紧地牵着他的,俊美的面容在灯下被晕染的极柔和, 掩去了三分锋利。 「又在想什么?」秦曜察觉到他的目光, 随口笑着问他。 唐湉纠结了一下,这才道:「刚才的那位夫人, 是你……」 那句未婚妻还未出口, 秦曜就先点头了:「是。」 说罢,他嘆了口气,无奈的说:「还有什么要问的,索性一併问了吧,免得你总乱想。」 唐湉脸上一红, 矢口否认:「我没乱想!」 秦曜展颜笑了, 「是吗?」 这人怕是再过几年就要成精,唐湉低头转移话题:「她的确是个好姑娘。」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秦曜惊讶, 「我怎么不知你竟有看相识人这种通天本事?」 唐湉瞪了他一眼,「这还要看相?她举止温雅随和, 目光干净清澈,一看就是那种心软善良的女孩子。」 「说来也怪, 谢澧那种老王八蛋竟然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 他想了想, 又道:「不过看她气质雍容,想来过得应当不错, 她爹总算没有造孽。」 接着, 唐湉像是想到了什么,问:「这么说……我们在这里遇上谢夫人也不是巧合了?」 「聪明。」秦曜毫不吝啬的夸道, 「一般名门贵妇是不会在这种地方随意闲逛的, 她俩身后只跟着几个丫鬟小厮, 目的显然不是灯会。」 唐湉点头:「所以谢夫人是特意在这里等你,可是为什么?」 「她身边的那个姑娘是她亲妹。」秦曜回道,「谢澧见我不愿多谈,恐联姻之事作废,所以特意安排了谢令宜在此等我,以为借着往日我与她之间的那点情分,可以将他的小女儿推给我。」 说到这里,秦曜冷笑一声,「我不知是谁给他的错觉,竟以为我会因为谢令宜而对他的小女儿心生怜惜。」 「先不说我与谢令宜之间本就只是一场长辈决定的家族联姻,我对她其实并无私情。就算有,谢澧的小女儿和长女差太远了。」 「谢令宜尚且算得上一句温柔贤淑,她亲妹却刁钻任性,对下人极为苛刻,才八岁的时候就能狠心打死奴婢,不是个好东西。」 「我以前就讨厌她,怎么可能看得入眼。」 唐湉听着他说着谢家姐妹的事,不知怎的在听到他说到自己和谢令宜私下里没有情分的时候,眼前就浮现出刚才谢夫人看向秦曜时的眼神。 虽然极力隐忍,可唐湉还是依稀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眷恋,那绝不是一个「毫无私情」并且已经为人妻的女子该有的眼神。 他敢笃定,事情根本不像秦曜这个直男所以为的那样只是普通的政治联姻,谢令宜对他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可惜没能走到一起。 唐湉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告诉秦曜这件事,这事都已经过去了,倘若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要是……要是谢夫人对你有些情分,你会怎么想?」 最终,唐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他在这件事中算是一个「外人」,那些往事他都没有参与过,可他想知道秦曜的想法。 「那又如何?」秦曜脸上神情未变,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我与她现在身份有别,无论如何,她都该对得起自己的丈夫。」 第131页 「至于我,从前没爱过她,以后就更不会。」 「你不用害怕。」秦曜停下脚步,忽然转身拥住他,「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你在怕我反悔,是不是?」 唐湉下意识的想反驳,可张口却又发现秦曜是对的。 尽管他本人尚未察觉,但潜意识里的确在意这件事,尤其刚才亲眼见到了谢夫人后,这种情绪就立刻被放大了。 客观来讲,谢夫人确实很完美,容貌气质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和秦曜又有年少时青梅竹马的关系,就算秦曜强调对她没有爱情,可人是会变的,也许再相见后各自心态不同了,感情也会产生变化呢? 平时向来不会在感情上细腻的秦曜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唐湉的不安,尽管他的确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他却用最直白的方式给他安全感。 「你不用怕,我早说过,此生都对你一人好,给你的感情,便不会再给旁人。」 花灯下秦曜的脸被映照的那么明艷,唐湉被他的话打动,心里那一点点的不安顷刻烟消云散,于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我信你。」 两人在元宵灯会的灯下相拥,周围都是忙着赏灯的行人,没有人分出心思看向这边,于是秦曜大胆在他耳边轻轻一吻,调笑着说:「其实真要说起来,你比我更能招人,我是跑不了了,可是万一哪天是你跟着别人跑了呢?」 「胡说。」唐湉红着脸掐他胳膊,「我才不会跟人跑!」 「再说谁会看上我,你忘了我是……」 他一提起这副身体那点残疾就缄默,后头的话也不合适说出来。 秦曜却笑了,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可是我喜欢得紧。」 「你浑身上下处处可爱,那处最甚。」 唐湉的脸瞬间就像在太阳底下跑了十来圈那么红,赶紧捂住他的嘴瞪他:「快住嘴吧小流氓!」 「你还要不要脸了!?」 秦曜被封了嘴,隔着手掌对他微微一笑,墨如点漆的眸中透着笑意,被花灯映得明亮的眼里倒映出唐湉的身影。 再没人能怀疑,他有多爱唐湉。 元宵灯会在天刚暗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热闹,十里长街一片火红,唐湉和秦曜牵着手漫步在街上,从这头走到那头,而后又慢悠悠的从那头踱步回来,尽管身边全是行人,可他们却如入无人之地,彼此心意完全相通。 一直到花灯全部熄灭,街上空无一人,唐湉才心满意足的带着秦曜回宫,孩子们早就被赵奕送回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因为顾着谈恋爱才这么晚。 当然,用秦曜的说法就是,过年过节图个热闹,有些事当然也要做,不然怎么对得起良辰美景是不是? 所以唐湉第二天又没能顺利下炕,扶着腰暗骂了他一整天。这厮真就是属狼狗的,一上炕就翻脸不认人,又凶又狠,果然那些话都是拿来哄骗他的! 这种蜜里调油的日子当然多多益善,唐湉沉浸在爱情中,整个人被滋养的气色红润,连带着体质都变好了不少,稍微有些阅歷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是怎么回事。 颜心斋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交了请假条后就马不停蹄的回自己老巢握着,年纪大了最看不得这些个臭情人到处腻歪,膈应谁呢? 没了颜心斋碍事,秦曜当然高兴,书房里就剩他俩,那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别闹,处理政务要紧。」唐湉木着脸推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用摺子来当藉口,想当初他可是见了摺子就像原地去世。 果然秦曜比摺子更吓人。 秦曜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这才刚过元宵,能有什么要紧事要你处理?」 「大理寺呈上来的,关于你父兄的案子。」唐湉扬了扬手里的一份奏章,「要不要看?」 秦曜的笑瞬间就敛了起来,急忙坐了过来接过摺子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天不负你。」唐湉轻声说,「他们在排查谢眠山从前的党羽时,层层拷问之下,竟真的挖出了一条大鱼。」 「那人是当年你爹身边的一个副将,原来他并没有在那场大战中死去,而是偷偷潜逃离开,被谢眠山藏在了一个偏远的村落里。」 「大理寺怕人跑了,大过年的一天都没休息去将他抓了回来。」 「现在他们还在审问,结果如何还未可知,不过我觉得快结束了。」 秦曜低头看完摺子,眼眶微微发红,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哑着嗓子道:「他竟还活着。」 「我一直以为,他早已随着我父亲一同战死了。」 他抬起头,目色冰冷的道:「我想见见他,问他为什么。」 「他与我爹几十年兄弟情分,为何要如此背叛他!」 唐湉不舍他难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七十七 七十七 那人叫李智, 据说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跟在秦老将军身边四处征战,两人不仅仅是几十年的同僚情谊,更是至交好友, 秦老将军人生几乎每个重要阶段都是在李智的见证下度过的, 远不能用朋友二字来概括。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知己竟然会被谢眠山和唐祺收买,甘愿帮他们助纣为虐, 在关键时刻捅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一刀。 唐湉有点好奇, 到底谢眠山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价格才能买动这么一个人。易地而处,假如他也有一个相处了几十年的挚友,那感情该是无价的,怎么会轻易背叛呢? 第132页 第二天,秦曜自己去大牢见了李智, 他同样想不明白这件事, 因此一大早天未亮就起身跑去大理寺,要求直接审问。 下了朝后, 唐湉陪着华陵吃完早饭,颜心斋请假不来上课, 他只好让翰林院的另一个人暂时替补上,反正也是颜心斋推荐来的, 应该错不了。 一直等到晌午过后, 秦曜才回来。 尽管唐湉很想问问结果,可他知道秦曜现在的心情必定非常不佳, 所以很贴心的没有多问一句, 只是给他倒了热茶后就坐在旁边安静的处理摺子。 尽管已经开春了,可天气还是一样的寒凉, 秦曜在大牢那种地方待了那么久, 浑身沾染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凉意, 就算屋里铺了地龙熏着暖炉,一时间也无法让他彻底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曜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眼底满是疲惫,像是打了一场很艰难的仗回来。他伸手将旁边坐在塌上矮桌旁看摺子的唐湉拖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闭着眼将头埋进他的脖颈间,似乎试图从他身上汲取能支撑自己的力量。 唐湉猝不及防被他拉到怀里抱着,手里还攥着毛笔,生怕笔上的墨沾染上秦曜的衣裳,就这么生硬的举在半空,极费力的保持着这个姿势。 好一会儿,唐湉才闷闷的说:「快松开些,我要被你勒死了。」 秦曜如梦初醒,忙松手低声道:「对不住。」 唐湉自由了,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把笔放到茶几上,这才问他:「李智说什么了?」 秦曜抿唇顿了片刻,然后才回话:「我与他对峙一上午,他起初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杀要剐都随便,摆明了不想与我多言。」 「这么铁骨铮铮,又为什么背叛?」唐湉更不解了。 秦曜面上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凉凉的说:「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 「啥???」唐湉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秦曜抱紧他,向他缓缓道来。 故事很复杂,简单的说,当年秦老将军率军攻打奉池,那一战俘获了不少人,而李智在看押俘虏的时候,与其中一个女人产生了感情。 可惜女人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国家,见李智年轻气盛便勾引他,试图通过他逃走復仇,李智那时刚刚成年,被那女子百般手段引诱的失了心智,只将她当做此生挚爱,非她不娶。 「后来我爹识破那女人的心思,又恼李智儿女情长难堪大用,索性就杀了她,想让李智及时清醒,以免越陷越深自毁前程。」 「我爹那人处事有时的确不讲人情,但他当时也是为了李智好,是有心栽培他的。若是再迟些,李智真的放走了那个女人,等待他的只有杀头,依照我朝律法,私放俘虏囚犯是重罪。」 唐湉点头说道:「所以他就对你爹从那时起就心生怨念?」 「是。」秦曜嘆气,「那封投敌的信就是他伪造的,他跟在我爹身边那么多年,模仿他的字迹不成问题,几乎可以假乱真。」 唐湉也跟着深深一嘆,「这种人就不值得你爹费心思去挽救,真就是狗咬吕洞宾!」 「我爹大约到死也没想到是李智背叛了他。」秦曜自嘲一笑,「大哥早先就说过,爹这种性子最容易得罪人,明明是好心,却总得不到好念。」 「李智那人我不想再见了。」 唐湉看着秦曜满脸的疲乏颓丧,在心里不住地怜惜他。谁都没想到兜了一大圈,最后竟然是身边人最亲近的人背叛造成了现在的悲剧,他才二十岁,当然抑郁。 作为一个成年人,唐湉当然不希望秦曜对谁都信任,却也不想他对人性太过失望,轻轻抬手环住他,有规律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就和他在学校哄孩子们入睡时一样的节奏。 这种方式很有安抚的作用,秦曜在他轻拍之下慢慢地放松下来,身上也不似之前那么寒凉。 唐湉感受到自己脖子间隐隐有些湿润,想着秦曜或许在哭。 这个认猜测让他很震惊,因为秦曜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坚强冷硬的做派,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窝在肩上偷偷的哭,很难不让他心疼。 有人说,当你开始无时无刻怜惜一个男孩,觉得他需要人去疼爱的时候,就代表你已经陷得很深很深了。 唐湉无法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可他现在确确实实是这样的心态,怎么看秦曜都觉得怜爱,非常需要自己去保护。 他假装没有发现,故作平静的继续拍着秦曜的后背,帮助他排解这些年无处安放无人可说的悲伤愤懑。 又过去不知多久,秦曜才抬起头,除了眼眶微红,几乎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他知道唐湉一定发觉了,可他不说,自己当然也不愿没出息的提,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在心爱之人面前,就更是想要表现出沉稳如山的一面。 因此两人皆默契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秦曜捧着热茶小口喝,眼角余光却总在唐湉身上转悠,嘴角挂着及不可查的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之后的事就开始顺风顺水起来。 和秦曜交谈过后,本来什么都拒绝交代的李智忽然就什么都说了,包括他是如何与唐祺谢眠山往来的细节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还原出来。 当年秦老将军父子二人临阵遇上伏兵,情报有误,他们带的人手远远不够,于是他就让李智写信急速送回京城要求增兵。可惜那时李智满心都是报仇,早与谢眠山安排好了计划,那封要求朝廷增兵的救援信根本没有送出去,秦老将军左等右等不见救援,以为被圣上遗弃,只能拼死背水一战。 第133页 他和长子一马当先杀在前线不幸中了埋伏被擒,受尽折磨后尸体被悬挂在城上示众,这一举大大的打击了将士们的士气,于是接下来就是敌方单方面的屠杀,据说河流都被染红了。 因为李智一个人的私心,害得近十万人惨死,还割出去五座城池做休战协议,这一出的后果太严重了,他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这些年他也许后悔过,午夜梦回也曾扪心自问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他还是没能站出来,这已经说明了他这人就是个孬种。 大理寺将他的口供交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秦曜的表情,满头都是汗。 这个案子被移交给秦曜全权处置,大理寺那边所有的报告都要给他过目。李智的口供里详细的讲了和谢眠山唐祺的勾当,那一桩桩一件件,可以让唐祺的名声再次烂臭,甚至可能会点燃朝上所有人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秦曜还是秦家人,万一…… 秦曜面色平静的看完,坐在桌前拿着墨笔,将口供中所有关于唐祺的那一部分全部抹去,然后对大理寺卿说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捧着卷宗看了一遍,这还有什么不懂的?秦小将军这是摆明了要把摄政王从这件事里摘出去,所有的罪责都让谢眠山一个人背,毕竟他人都死了不会开口,不推给他都对不起他白死这一回。 大理寺卿忙点头,「下官知道,一定处理好此事!」 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大理寺卿就不必左右为难,一边是名声日益光伟的摄政王,一边是如日中天的小将军,他哪头都不好得罪。 等大理寺卿退出去,秦曜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李智许是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果,在交代完所有的事后在狱中咬舌自尽,算是以死谢罪。 而随着大理寺的结案,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唐湉让人把秦家脱罪洗白的文书满世界的张贴,要所有州县的老百姓都知道,秦家是冤枉的。 华陵连颁数道圣旨,先是光復了秦肃安国公的爵位,而后又让秦曜袭爵,重将秦家先祖牌位迁回孔庙,又封了秦曼临安郡主的头衔以作补偿,更别提随之赏赐下来的良田白顷金银无数。 沉寂落魄的安国公府突然又光鲜起来,唐湉亲自找人来修葺,看着安国公三个大字的牌匾被重新刷漆后挂回高高的门梁之上。 秦曜站在府前和他一起静静地看着师傅们忙碌,瞧着安国公府一点点的恢復他记忆中的原貌,久久不发一语。 秦曼在他身边不住的低头偷偷擦去眼泪,平儿乖巧的牵着她的裙摆,像个小大人似的稳重。 一阵风拂过,带来一丝暖意。 唐湉扭头看去,不远处护城河边的柳树抽了新芽,看过去泛着嫩绿的柔光,他长舒一口气,春天是真的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七十八 七十八 一切事情看似尘埃落定, 秦曜的身价在京中一涨再涨,因他还未成亲内院空虚,几乎全京城的少女都想嫁给他, 毕竟他年少英俊又袭了爵位, 上无高堂侍奉,下无兄弟阋墙人口简单, 因此想与他结亲的人能绕着护城河好几圈。 谢澧仍然不肯死心, 上次元宵灯会上他便让已经出嫁的长女带着小女儿去面见秦曜,想的就是他二人曾有过婚约,又有幼时情谊在,说不定就能把小女儿顺水推舟的推给他。 可惜秦曜一眼都未看,连个栽赃嫁祸的机会都不肯给, 他在家里整日盘算发愁, 于是又把谢令宜叫了回来,让她再想想法子。 「你在京中贵妇从来都很有人缘, 不如借个诗会的名义将秦曼也叫过去,说不定从她那里能想些法子。」 「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懂个什么, 还不是随你摆布?」 谢令宜恭顺的站在父亲身边低首不语,任他说了半晌就是不给个回话, 倒让身边的女孩着急的直跺脚催她:「姐姐!姐姐你快说话呀!」 良久, 谢令宜才抬起头,第一次拒绝了她的父亲:「小曼的确年岁小, 可她却不是寻常女子, 不会听从女儿的话的。」 「更何况……」她说着又瞧了一眼自己娇美任性的妹妹,缓缓道:「他不会要小妹的。」 「当年父亲将事做的太绝, 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脸上挂着一丝丝说不清的冷意, 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后转身疾步走出, 全不理会身后父女俩的怒火,忍着走到外头,寻了个清净的地方站定,才悄悄抬手拿着帕子掩了掩眼角,不让眼泪被人发觉。 其实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秦曜前来敲门寻求帮助的时候她也在的,隔着一道墙偷偷见到管家是如何撕毁婚书羞辱那个骄傲的少年郎,她是心疼的。 可她纵然再心疼,也不能越过威严的父亲,哪有大家闺阁千金敢与父亲作对的,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于是,不敢为自己的未婚夫争取哪怕一步的她就这么错失了,乃至多年后重逢,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还没有忘记他。 可那又如何? 是她当年的懦弱没有迈出去的那一步为自己抗争,现在也不必再提那些事,说她对他情意还在,自己都觉得可笑。 何况他护着身边那人的温柔神情她还记得,她又怎能忍心去破坏他的好姻缘,让自己的妹妹和父亲去碍他的眼? 谢令宜的心事如何旁人并不知晓,安国公府内此时灯火通明,比从前萧条冷清的模样好多了。秦曜坐在堂下,拿着干净的布巾耐心的擦拭着母亲的牌位,恭恭敬敬的又放了回去。 第134页 唐湉在旁边看着他干活,忽然问道:「你的嫂嫂是怎么去世的?」 秦曜有两个哥哥,平儿就是大哥秦晖的儿子,唐湉忽然想起平儿说起过他的娘亲,每次都是泪眼汪汪的,那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最依赖母亲的时候,唐湉因此总是对他和华陵多疼一些。 「难产。」秦曜淡淡的回道,将大嫂的牌位也擦干净放到母亲的正下方,「当时家里刚出事,我为了父亲的事到处奔波求人,府里只剩小曼和平儿陪着她。」 「小曼那时才十二三岁什么都不会,平儿更小,嫂嫂因此忧思成疾惊吓过度,七个月早产,两个都没活。」 唐湉想着那时的秦曜一定绝望透了,父亲哥哥的事求救无门,回家后就看到大嫂的尸体,那是什么人间炼狱啊? 「都过去了。」秦曜轻轻说道,「如今我家大仇得报冤屈平反,他们也该去投胎了。」 唐湉看着灯下秦曜淡定的神色,心中却知道他内心远没有这么平静,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亲人的惨死一辈子都不可能淡忘。 那晚,唐湉第一次宿在了安国公府,就在秦曜的卧房里,和他睡一张床。 秦曜的床当然不如宫里的舒服,唐湉却很喜欢这里,好似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非常让人安心。 也不知是不是晚上那番话的原因,唐湉又开始做梦,他再次见到了唐祺,只不过比之前见到的还要年轻,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左右。 那时候的唐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料,他蹲在四面漏风的土房子里哆嗦着捧着书读,地上放着一碗早就凉透了的水,饿了就喝上一口,屋里除了风声就是他的背书声。 虽然环境悽苦,可唐祺脸上坚毅的表情却很能打动人。 然后,时光飞逝。 眨眼间他就十五岁了,因早前中了秀才在村里开始有些名头,许多人会找他帮忙写信,或者给家里新生的娃儿取个像样的名字,他因此也有了点微末的收入,勉强饿不死。 某天他去了趟集市,在人牙子那里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生得黝黑,个子又高沉默寡言,可惜面相有些兇狠,许多人因此不敢买回去做家僕。 恰好唐祺刚给庄里员外家裱了字画得了些赏钱,见那少年如小兽般刚烈,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于是倾尽所有买下他,本想做个好事放他自由离去,可那少年却死活都要跟着他。 所以,唐祺就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白简。 白简格外郁闷,明明他长得那么黑,偏要让他姓白,这人真坏。而唐祺捧着书在阳光下笑得狡黠,像是故意要看他不情愿的囧样,憋不住的坏笑。 再后来唐祺去京中赶考,途中遇上一群山匪拦路抢劫,看他漂亮就起了歪心思,彼时白简还不是十多年后的高手,一打十怎么也打不赢,被揍的爬不起来。 眼看着唐祺要被人欺负,谢眠山出手救了他,原来他也是准备去京城碰碰运气的。他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小流氓,因被村里人赶出来没地方去,这才想法子独自谋生,京城人多繁华,说不定那里尚有一线生机。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起进京,只是唐祺进了考场,谢眠山则入了军营,两人虽然路线不同,但同样都有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目标。 事实证明,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至少从唐祺和谢眠山身上得到了印证。 唐祺一举夺魁,殿前三试何等风采,穿着红衣骑马游京之时,谢眠山就在人群里抬头仰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极度的渴望,只是不知他渴望的是那个红衣少年,还是背后的荣耀权力。 唐湉一路跟着唐祺走来,就像是走马观灯看电影似的,看尽了他的半生。 他看着唐祺一步步陷进官场泥潭,看着他从一个心怀天下气质风华的青年逐渐的被权欲薰染迷失自己,看着他与秦昭相爱却又分开。 朝堂上为了边境之事激烈争吵,秦老将军主战,但文臣则主和,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老皇帝头疼不已,索性让他新晋心腹唐祺出来说话。 唐祺自然主和,于是本就弱势的大渝只能割地赔款,还要附赠公主过去,硬生生助长了边境四国的气焰。 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过错,可秦老将军却痛惜失去的城池和百姓,下朝后发了大火,要求秦昭与他不得往来。 恰好当时户部侍郎被人举荐贪腐卖官,其中牵连的人太多,更有唐祺当时的靠山张大人在内,为了给靠山清除隐患,唐祺强硬保释户部侍郎,推了个知事出去顶罪,草草结了这个案子。 这件事在朝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他成功在张大人面前站定了脚跟,从此平步青云,可却也斩断了与秦昭在一起的最后一丝可能。 秦老将军平生最恨这种小人,因此痛骂了他一顿后拂袖而去,从此不许他再踏入自家大门一步。而秦昭虽不大清楚他做的那些事,却也隐约明白,他当然希望唐祺停手,只是父亲那边逼得太紧,他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带兵出征。 出发前他特意给唐祺留了信,告诉他等自己回来后他们要好好谈谈。他知道唐祺幼时过得艰苦,所以现在这样也不是他本意,但是没关系,以后他会做那个能驾驭他前进的缰绳,不叫他再陷进去。 可惜那封信被谢眠山私藏了,唐祺根本没看到。 秦昭身死的消息传来,唐祺不吃不喝对着落花流云空看了三天,形容枯藁面容憔悴,忽然失去了所有前进的动力。 第135页 后来他就恨上了秦老将军,觉得是他把阿昭逼走才落得这样尸首都不完整的结局,若不是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要报復秦家所有人。 再后来的事唐湉之前的几次梦境中都见过,他与谢眠山联手诬陷秦家父子,伪造信件骗过了本就已经对秦家不大信任的老皇帝,把持了朝政后行事越发肆无忌惮,满朝捕杀反对他们的人。 但随着时间推移,唐祺从秦昭身死的疯魔中走出,冷静下来后凭他的心智也慢慢想通了很多问题。 比如,秦昭带队行径路线与他们所要抵达的战线有偏差,而那条路上本不该有伏兵,一定是他们的情报出了问题。 当时负责战线情报消息的人是谢眠山一手提拔的,他开始怀疑谢眠山对此事到底知不知情。心里有了怀疑,行事就会多少显露出来,尽管并没有实际证据,可唐祺因此与谢眠山有了隔阂,再不像以前那样亲近,将他当做兄长看待。 梦境一路往前走,唐湉看得到唐祺的孤独,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一个人悄悄地抚摸着秦昭的匕首,不知是不是后悔当年为了往上爬而做的那些丑事。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秦昭的死不只是老将军的错,他才是罪魁祸首,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最后的最后,梦境停在了一杯毒酒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七十九 七十九 唐湉勐地睁开眼, 茫然的盯着纱帐看了许久,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中。 他还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因为是从唐祺的角度去看待所有的事物, 所以许多事的看法忽然就有些不同了。 也许他还是有点圣母, 甚至觉得唐祺虽然可恨,却也同样是个可怜人,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无间地狱, 希望他能在里头真心反思悔过。 他睁着眼胡思乱想心绪难平,睡在身边的秦曜似有所觉也醒了过来,转过身长臂一伸将他重新揽过来,睡意朦胧的低声问道:「怎么不睡了?还早呢……」 「做了个梦。」唐湉回道,「你睡吧。」 然而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脑中忽然闪过了梦中最后唐祺仰头饮下毒酒的片段, 在那一刻,唐湉勐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脑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灵光起来。 他顾不上别的,急忙推着身边又要陷入梦乡的秦曜将他晃醒:「快起来快起来!我有话问你!」 「嗯?」秦曜被弄醒, 却好脾气的没生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唐湉急于求证, 直接问道:「你实话实说告诉我, 当初给唐祺的那杯毒酒是不是你干的?」 这话将秦曜的睡意一扫而空,尽管屋里还昏暗, 可他的眼睛却好似能在黑夜中发亮, 唐湉几乎能看清他眼里的惊讶。 「你查到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唐湉嘆气,「只是梦罢了。」 于是他就将自己自从穿越过来后的那些有关于唐祺的梦和盘托出, 「以前以为是偶然, 现在看来, 我看到的那些东西的的确确都是真实发生的。」 秦曜沉默不语。 唐湉接着又说:「我在梦里看到,唐祺饮酒的时候,好像出现了你的身影,但我看的不是很真切。」 良久,秦曜才轻声回答:「你没看错。」 「是我下的毒。」 「所以你才那么肯定,我一定不是唐祺。」唐湉恍然大悟,他就说秦曜那时候为什么能发现的如此之快,明明他们之前都不熟悉,原来也有这层原因。 只有真正的兇手才知道唐祺到底死没死。 「我也没那么神通。」秦曜嘆息,「起初见到你,确实以为他没死,试探了很久才确定你不是他。」 秦曜于是完整的交代了自己的作案经过。那天是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他寻了机会潜入其中,趁着唐祺独自一人留在屋内的时候偷偷把毒下在了酒中。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事情为何如此顺利。」秦曜回忆着,「祭天大典向来戒备森严,为了确保不会被人恶意打断导致祭天失败,处处都有重兵把守,纵然我武功再高,想要绕开这么多人也不大可能。」 「可是不知为何,那天我进入的时候却格外容易,防守远没有往日那么松懈,而且唐祺居然敢一个人待在祭典的祠庙里,白简都不在身边护卫。」 「我把毒下进去后,蹲在房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离开。」 唐湉点头:「所以你是唯一目击他死亡的人。」 「对,」秦曜也跟着点头,「因此当我回去不久听说你醒了过来非常难以置信,没人比我更懂鸩红羽的毒性有多烈,一滴就足以致命,怎么可能还活着?」 唐湉嘴角一抽,「怪不得我穿来后浑身内外哪哪都疼,原来都是你害的!」 秦曜心虚,不敢多言。 「正因为这样,我后来一直怀疑是不是唐祺的阴谋,那天我刺杀的计划太过顺利,难道他是为了故意支开那些人,好引我上钩。」 唐湉听着他的话,忽然说:「他确实是故意引你去,却不是为了让你上钩。」 秦曜不解。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那杯酒有毒,也知道你在现场。」唐湉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秦曜一愣,「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等我杀他?」 第136页 「这不可能。」 他冷笑着嗤了一声:「他那种人无心无情,怎么可能甘愿赴死?」 「当真无心无情吗?」唐湉咀嚼着这句话,摇头道:「倒也不是。」 「至少,他对你二哥是真心的。」 秦曜不愿提起他,抱着唐湉好一阵才说:「就算这样,他也该死!」 「我没说他不该死。」唐湉轻拍他的后背,「只是人都死了,我们活着的人执着这些没什么意义。」 「我在梦里看到了全部,说来说去唐祺如今的恶果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在权力泥沼中迷失了自我,从此走上了一条沾满了鲜血的不归路,可他的心里也是痛苦的。」 「我觉得他最开始也许只是被谢眠山蒙蔽误导,做了很多错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不了头,所以才故意在祭天大典的时候喝下那杯毒酒。」 秦曜没说话,只紧紧地抱着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反正他已经死了,死人的事就交给地府审判。」唐湉安慰他,「至少你是亲手报了仇,是不是?」 唐湉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头涌出了很多情绪,也许是为了唐祺,也许是为了秦昭,也或许是为了自己和秦曜。 唐祺和秦昭原本相爱,如果没有谢眠山在中间挑拨,唐祺在追寻权力的路上及时回头,可能他和秦昭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唐湉只希望自己和秦曜能不再重蹈覆辙,永远这么走下去。他一定要做那个清醒的人,不能被手里的权势熏了眼,失去本心。 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床后,唐湉照常上朝,然后吃饭送华陵去书房,唯独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处理政务,而是和秦曜一起出宫。 他们在城外一处荒山脚下起了个小小的野坟,竖了一块没有字的牌子,权当是唐祺的简陋坟墓。 「死都死了,他的灵魂怎么说也该有个归处,不然没人给他烧纸钱多可怜。」唐湉转头对秦曜轻声说,犹豫着又说:「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有理由恨他,唯独我没有资格。」 秦曜抬头,那双漂亮的乌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下文。 唐湉笑了,「我总不能又要霸占别人的身体,又要骂他,这听起来也太不要脸了,既然我得了好处,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是不是?」 「要不是他死了我也不会来到这里,然后……遇到你。」 他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我不是说他是好人的意思,就是……至少这件事上,他对我有恩。」 「我明白。」秦曜轻声回他,「我们阿湉从来最善良,知恩图报。」 他转头又看向那个无字野坟,又说:「你说得对,他人都死了,我也没什么可执念的。」 「我的仇已经报了,至于他剩下的罪孽,还是等他下了地府后交给判官处置吧。」 说罢,两人并肩站在坟前许久,唐湉还蹲下来烧了不少纸钱。 「下去以后好好反省自己,好好赎罪,以后投胎吸取教训努力做个好人。」唐湉边烧纸边念叨着,「你这辈子被谢眠山坑了不少,如果下去后见到他就往死里打,别留情。」 秦曜听他乱七八糟的说着,不觉唇边就带了笑。 一直过了晌午,唐湉烧完了纸钱才离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春日的阳光洒在这片无人的荒山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属于唐祺的那座小小野坟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他生前也算享尽尊荣,死后却只得了这么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坟堆,也不知该如何惋惜。 唐湉回朝后并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因为第二天边境驻军传了加急军情来,边境四国那帮狗东西又打过来。 眼看着朝臣们为了打仗还是求和又吵了起来,现场乱得仿佛菜市场,华陵不知所措的坐在龙椅上,眼巴巴的插不上话。 最终唐湉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河东狮吼,努力压着气势才让那群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停下来。 「求和?求什么和!?」他恨铁不成钢,看着那群人怒道:「以为这是在做函数题呢!?」 「没出息!」 唐湉冷着脸站在朝堂上,面对着那些准备求和的文官,骂道:「平日没事就看你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骂我,那气势足得很!谁知真有事的时候就开始在这装死!」 「你今天为了求和可以割地,明日送个公主,后天人家打到你家门口了,你还有什么能给的!?」 「我们大渝又不是人都死绝了!凭什么让他们欺负!」 「真就是个笑话!」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华陵,华陵满眼都是崇拜,对着他狠狠点头,让他继续。 于是唐湉中气十足拂袖一挥:「秦将军!」 秦曜看了过来,目光凛然整装待命。 「本王命你即刻带兵出征,所有人手任你差遣,兵粮不用你操心!」 「你只管给我打!」 秦曜缓缓出列,向着上首处龙椅上的华陵微微俯首,低声道: 「臣,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八十章 八十章 秦曜当天紧急调配兵马, 带着秦曼和赵奕一起向着边境出发,临行前,他在城下和唐湉道别。 两人都知道此番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这是一场大战, 是时隔四年后他们与奉池四国第一次正面交锋,从前的屈辱太多, 他们要一点一点的夺回失去的一切。 第137页 本来唐湉是打算休养生息一两年, 等实力足了再去收拾他们,可那些小人偷袭的太快措手不及,他们只能匆忙备兵备马,所以留给他们告别的时间并不多。 阵前并不适合说情话,唐湉凝望着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青年, 最终只郑重的说了两句话。 「活着回来。」 「我等你。」 秦曜深深地回望着他, 似乎想把刻在骨子里一併带走,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拥住他, 在他耳边保证道: 「我一定会把奉池王的向上人头亲自送到你面前来!」 说罢,他松开唐湉, 后退两步后利落翻身上马,随着他的一声令下, 大军开始缓缓前进, 向着城外走去。 唐湉留在原处一直盯着马背上秦曜的背影看,尽管秦曜并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彼此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在心里默默地为对方祈祷。 但愿此行一路顺利。 送走大军后,唐湉独自回宫, 秦曜在前线打仗, 他要把后方镇好, 这样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去跟敌人作战。 因着战事紧急,还在休假期的颜心斋提前回来帮忙,和唐湉配合着有条不紊主持朝内诸事,唐湉在这一段时间里急速成长,只是压力太大,人跟着消瘦了不少。 宝钿眼看着帮不上忙,只能每天亲自下厨炖些补汤盯着他喝,可那些汤汤水水明明进了王爷的肚子,却始终不见长肉,可把她愁的半死。 「瘦点不好吗?」唐湉笑道。 宝钿无奈的收拾着空了的炖盅头也不回:「哪里好?像个嫩柳条似的,风吹吹就飘走了。」 这个比喻让唐湉忍俊不禁,他抬手支着下巴看宝钿忙活,忽然说:「等事情结束,我把你放出去吧?」 宝钿放下托盘迴身,愣愣的看着他,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王爷要赶我走?」 「什么叫赶你走?」唐湉连忙解释,「我不过就是看你十分嚮往外面的世界,所以想着做一回人情。」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想到处走走吗?」 宝钿没想到他还记得那天的话,她心头一动,可却又摇了摇头:「天地这么大,哪有我的容身之处。」 「天地之大,怎么没有?」唐湉笑着说,「你从小在宫里长大,处处都受人掣肘,以后出宫去了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想干嘛就干嘛,再没人敢命令你做不喜欢的事。」 宝钿有些犹豫,似乎很难下决心,要迈出这一步确实很难。 唐湉理解,他捧着茶杯对她说道:「反正战事结束还有段时间,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好了来回我。」 宝钿回看了他一眼,张口欲言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默默地点了头,端了托盘走了出去。 唐湉于是低头继续工作,他在看从前线传回的加急信件,秦曜带着大军路上走了十多天,已经于前几日到了阵前,和嚣张的四国联军有过一次交战。 因着大渝这些年总受这些傢伙的气,所以大家都憋着劲要揍他们,这一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抢下了被他们攻下的城池,士气大涨。 唐湉看了信心里高兴,就像是自己也在阵前参战一样。 还有一封信是秦曜给他的私人信件,里头详细的交代了他们这十几天赶路的事,只字不提一路艰辛疲惫,只说一切都好,就是念他念得紧。 唐湉反反覆覆的把信翻来覆去的看,急着找笔回他,可提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 就像秦曜在信里说想他,他也同样思念着在前方的人,只是古代不像现代社会通讯那么发达,这封信在路上也走了很多天,所以他要说的话必须尽可能的多。 他思来想去,最后在信里告诉他,他也很想他,让他在前线自己保重。 唐湉的字已经比刚穿来那会好多了,起笔有模有样,也算是秀气有余,秦曜再没法笑话他了。 信送出去后,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因着他此次事情上坚定的主战,文官们虽大多对他还是不给好脸子,可武将们却都十分拥戴他,全忘了从前被他欺压的事。 不过文官的不满对他来说不痛不痒,那帮清流最多就是阴阳怪气损两句,有时碰到他心情不好怼回去,还能把他们气个半死。 但是民间对摄政王的唿声空前高涨,老百姓才是最在乎民生的人,如果边境能彻底太平,他们的心也能安定下来,谁想被人一天天的骑在头上过日子? 所以摄政王在民众心里的形象忽然就转了性,成了人人歌颂的伟光正领导者。这些事唐湉都没放在心上,他只关注前线的战事,对这些东西反而不那么在乎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前线捷报连连,隔三差五就传来消息,说大将军又攻下一座城池,打得敌军抱头鼠窜,简直有如神助,大家纷纷都说是神明保佑大渝。 唐湉知道,这些捷报哪是什么神明保佑,不过是秦曜兄妹心头这些年对奉池杀害父兄的憎恨,誓要为他们报仇的信念罢了。 他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华陵,他努力学习用功读书,骑射也跟在张统领后头有板有眼的学着,行事作风十足像个小大人。 其他孩子们也都知道事态严肃,也都改了往日的慵懒,就连华隆都知道要好好学本事,将来为国效忠,几个孩子空前团结,很自觉地没有来缠着唐湉讲故事。 唐湉亲眼见证了他们各自的成长,心里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酸,这些皇家出来的孩子们註定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多了很多责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对江山社稷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兄弟姐妹之间的团结尤为重要,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 第138页 好在几个孩子都是好苗子,虽然华阳之前被母亲和舅舅挑唆过,可他渐渐地也明了了很多事,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积极拥护华陵和摄政王,一心只想着将来辅佐华陵。 平儿就成了这群孩子们的小师父,时不时地教他们拳脚功夫,留待来日长大。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行进,好像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可唐湉不知道,这一仗竟然能打两年之久。 起初他们的确占上风,连着打了好几次胜仗,可毕竟大渝这些年被唐祺谢眠山糟践亏空不少,随着战线拉长,这些弊端就显现出来。 人手不足,粮草不足,战力不足,这些问题哪一个挑出来都是致命伤,偏偏他们都还遇上了,而敌军虽然接连战败,但他们胜在人多,且个个骁勇善战,这些游牧民族本就是马背上讨活,又联合成一处,确实非常棘手。 为了支援前线,唐湉带头开始削减开支用度,将手头所有产业利润全部投入战事,买粮买兵,宫里的宫人裁了不少,除了孩子们吃得东西保证营养,其余所有人都开始勤俭着过。 「战事吃紧,大家勒紧腰带,左不过也就这一两年,过了这一坎就好了。」 华陵很懂事的点头,「朕的小金库里还有不少东西,皇叔可以都拿去换粮草!」 「我也有我也有!」容夕跟着嚷嚷,「我有好多金银首饰还有玉器,我也能帮忙!」 她这一说,华隆华阳也开始争着说自己很有钱,围着唐湉不放,要他拿去用。 唐湉哭笑不得,挨个摸头说:「我不需要你们的钱,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可我是公主。」容夕挺着小小的胸膛直言说道,「母妃说,假如这一战败了,咱们又要过给那些蛮人送礼送钱的日子。」 「咱们大渝现在还未出嫁的公主就我一个了,到时我会被第一个送去和亲,我才不要!」 自古送去和亲的公主能有几个好下场,唐湉怎么捨得容夕吃这份苦,忙说:「无论如何,我与将军都不会让公主去和亲的。」 「拼上这条性命也不会,公主放心。」 华陵跟在旁边,将他眼底的坚定看在心里,从这里他开始启蒙,从此就有了无论如何不给嫁公主的念头。 有了摄政王的表率,大家都纷纷开始效仿,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民众参军热情暴涨,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争相报名,源源不断的奔赴前线,彻底将生死荣辱抛之脑后。 陛下和摄政王都带头吃苦了,可见这一战他们必胜的决心有多大,为了这个国家继续存活繁荣下去,每个人都有一份责任,连那些原本只盘算着利益的商人也被燃起了热血,到处花钱买粮草捐给官府,然以一路送去前线。 这次本来不主战,怕累及民生的文官们也闭嘴了,回去后各自拿出俸禄家底支援武将们,虽然面上仍然一副跟武将死活不对盘的模样,可行动上却泄露了他们真实想法。 在这种上下一心的力量支配下,远在前线的大军似乎也感受大了支持,稍有跌落的士气一下子拔高了几倍,战线拖了这么久,大家都很想回家见见亲人。 在第二年的年底,四国联盟终于被打散,奉池国王被当场砍头,王后并着所有王子王女全部羁押,其余诸小国都以奉池为主,他们的王都被杀了,剩下的人立刻溃散逃离。 秦曜没有遵循什么穷寇莫追的规矩,一路带着人马四处追杀,真正做到斩草除根,连着灭了几个小国,一个都没有放过。 至此,边境才算彻底回到大渝的统治下,至少几十年,只要秦曜还活着,这群蛮夷再不敢出现在边境一百里境内。 大军凯旋之时,恰逢又是一个新年,唐湉带着已经长高了许多的华陵站在城墙上等着迎接他们归来。 华陵扭头看了一眼唐湉,笑着说:「将军回来了,皇叔总算能睡个安心觉。」 唐湉脸上一红,华陵这孩子越大越腹黑,不知跟谁学的。 忽然城下人群有些躁动,有人嚷嚷着说看到大军旗帜了。 唐湉忙放眼看去,果然在远处看到了飘扬在高空中绣着「渝」字的大旗。 旗帜之下就是他们此次远胜归来的大军。 他定定的看着他们由远及近,终于在最前头的先锋部队中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大军缓缓来到城下,秦曜一身玄甲骑在马上,他抬起头和城上的唐湉四目相接,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 唐湉等他露出这样一个笑,等了很久很久。 忽然想起了初次见到秦曜的时候,那时他还遗憾,觉得这样一个少年,要是能在阳光下开怀的笑,那该多好看啊。 而现在,他看着那更加俊美的青年战神,再次肯定了他的想法。 阳光之下,他真好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写到这里就算完结了,写这篇文的时候,家里突然发生了很多变故,再加上数据特别不好,导致我心境也有些不一样,好在它还是顺利完结了,和我当初预想的结局一样。 在这里感谢还在追这本书的大家,诚恳谢谢你们的支持,让我觉得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谢谢! 接下来会有几个番外,交代一下正文中没写完的东西,有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以及,预收坑喜欢的也可以先收藏啦~ 第139页 《路边的徒弟不要捡》 自打穿到修真界后,顾月时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先是隔壁山头出了徒弟以下犯上强娶师尊的事,后有宗门之主被心爱徒儿强制小黑屋的惊悚传闻。 整个修真界到处都是各派徒弟和他们师尊的瓜,凭着自己阅文无数的经验,顾月时非常肯定这绝壁不是啥正经修仙世界,因此痛下决心绝不收徒弟,这玩意容易高危。 于是,修仙界唯一的奇葩顾月时装高冷拒收徒,一装就是两百年。 忽然有一天,他家那不省心到处捡徒弟的掌门师兄笑眯眯的隔空快递来一个人。 「月时,替师兄分担一下嘛~」 顾月时一低头,如临大敌的看着那脏兮兮但眼神烈如小兽的少年,心里开始散发咯噔文学。 这壁崽子一定看上我了! ———— 被强行捡来的某人:…… 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太好? 善于脑补神经病师尊和他捡来的王八徒弟的故事,一对缺德货。 第81章 番外一 时光飞逝, 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年。 华陵从当初那个奶唿唿的小糰子随着时间流逝一天天长大,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身高, 在这十年中像是柳条抽芽一样迅速拔高, 才十六岁却比唐湉还要高了。 他脸上褪去了幼儿时期的婴儿肥,可还残留着几分青涩, 毕竟仍旧是少年人, 怎么看都不像大人。 唐湉这十年对他们几个孩子的教导虽各有不同,但都一样精心培养,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长大变得优秀,他心里是很骄傲的。 容夕今年也十八岁了,恰好今日出嫁, 唐湉忙里忙外的替她张罗, 连嫁衣都是他亲自设计找人去做,因为容夕整天黏着他, 非要他主持婚礼。 唐湉哪有不答应的,他本来对容夕宠爱多些, 婚事上几乎所有的事物都由他张罗,细緻到连陪嫁的金银首饰都是他一手操办, 连容夕的母亲谢太嫔都赞誉他做事周全, 将容夕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华陵就这么一个亲近的姐姐,又是一起长大的交情, 给她的陪嫁自然丰厚, 务必要她做大渝朝史上最荣耀的公主。 「平儿真没出息。」 和唐湉忙忙碌碌不同,秦曜这个闲人找了机会来跟唐湉吐槽, 「他与长公主也不是一两日的情谊了, 怎的如今都要娶人家回来, 反倒夜夜难安,紧张地饭都吃不下!」 唐湉忙着最后一次查看容夕的陪嫁清单,闻言笑着说:「不是你与我拜堂时的侷促了?」 「你还不如平儿呢。」 提起这事,秦曜难得脸红尴尬,那时他执意要个名分,于是从陛下那里请了旨意赐婚,他们在安国公府办了婚事,那些朝臣们不管真心假意,反正能来的都来了,堂下几乎站满了人,他们就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拜堂成亲。 两个男子这么大操大办婚事古来少有,可唐湉自认光明磊落,秦曜更是无所畏惧,他俩大大方方的,来观礼的人也不好说什么,该随的份子钱一个不敢少,就怕摄政王过后找他们逐一算帐。倒是民间百姓们高高兴兴的,反正他们就喜欢看热闹吃喜糖,唐湉仗着财大气粗,满城发喜钱喜糖,谁都可以去他的酒楼免费吃喜酒,于是得到了最多的祝福。 那天的秦曜穿了一身红衣,玉树临风英俊倜傥,而唐湉身为男子,免了凤冠霞帔,同样是一身红衣打扮,他甚少穿这种艷色,可他皮肤很白,穿了红衣衬得他光彩照人气质风流,秦曜看了一眼就捨不得移开视线,甚至还为此差点闹了笑话。 秦曜嘀嘀咕咕着什么,唐湉没分神听,等他仔细核对完清单,交给了礼官让他准备着,新郎马上就要到了。 容夕满头珠翠,她本就生得美丽,这么隆重打扮后更显姿容绝色,唐湉在一边看了就觉得,书里那些动不动就形容女主倾国倾城,大概就是容夕这样的。 外头传来礼官催促吉时将到的声音,一旁的宫人立刻将盖头给长公主披上,扶着她起身往门口走。 容夕在门边停住,转头掀开盖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唐湉笑着沖她挥手:「快去吧,我们在国公府见。」 早在五年前唐湉就搬出皇宫住进了安国公府,他自觉不该再逾距住在宫中,以前是华陵小,有时夜里想让他陪,可他渐渐大了,再住下去不合适,而且秦曜成天想把他打包带回家看着,因此他思量后弃了他的王府,成亲后索性直接进了国公府,名正言顺的成了另一个主人。 所以转来转去,容夕还是他家的人。 容夕本来出嫁也有点紧张,唐湉的温柔笑容安抚了她 ,她鼓起勇气抬脚出门,最后那点忐忑也烟消云散,有皇叔给她撑腰,平儿可不敢欺负她! 等容夕出门,唐湉推了推身边懒得动弹的秦曜,「你快些回去,不能让小曼一个人替你主事,到时你是要坐着受新人礼的。」 「那你呢?」秦曜不满,「你身为『夫人』,难道不应该也在现场?」 唐湉轻咳,耳朵红了:「我晚上再去,眼下还要去看华陵呢。」 秦曜被他三催四催,才总算不情不愿的去了,一路嘀咕着离开,亲侄儿成亲的好日子,他高兴是高兴,但因着自己成亲那天那么多繁琐的事留了阴影,特别不想面对这些事,比打仗可烦多了。 小曼孩子都生了三个,嫁给赵奕后夫妻俩仍然不改作风,成天带着孩子混在军中,全家一个比一个能打,愁得尚书府的老夫人头疼,好容易娶个媳妇进门,结果是个不管事的,到头来还要她亲自主事,可小曼又是她喜欢的性子,只好一併纵容了。 第140页 容夕的十里红妆引了不少轰动,几乎万人空巷,都去挤着看公主成亲的仪仗队规模,姑娘们都羡慕的不得了,唐湉还特意给宫里的女孩子们放了一天假,让她们随意去看婚礼现场。 所以等容夕出宫后,宫里瞬间就冷清下来。 唐湉刚到武光殿门外,就听殿内传来不小的说话声,他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没去打扰,大约十分钟后那些人走出来,正面撞上唐湉,一个个鼻孔朝天气唿唿的走了。 时间过得飞快,是个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唯独这帮清流死性不改,只要找了机会就要跑去陛下面前说唐湉坏话,将那些唐祺曾经做的陈芝麻烂谷子破事拿来重提,要求杀了他。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都没这么利索,这才太平几年? 唐湉无奈摇头,理了理衣摆进去,华陵阴沉着脸显然还在气头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见了他眼睛一亮,急忙道:「王爷来了!」 一听说唐湉过来,华陵转头烟消云散,可眼底仍然余怒未消,张口就道:「皇叔怎么来了不提前通传?」 「看你在忙,就没打扰。」唐湉笑眯眯的回他,「怎么生气了?」 华陵抿唇,岔开话题:「今日姐姐出嫁,朕不想提这些事。」 「那我陪你喝酒。」唐湉坐了下来。 小太监很快端了酒壶上来,悄悄地退出去后又把门带上,殿内只余唐湉和华陵二人。 唐湉不大会喝酒,可这些年陪秦曜时不时地小酌两口,现在也能偶尔喝一点了,他给华陵酒杯斟满,又说:「这是果酒,不醉人,陛下可以多喝些。」 华陵没有接他的酒,不高兴的说:「皇叔私底下怎么不叫我华陵了?」 「你这是迁怒了?」唐湉好笑,孩子大了就是叛逆,他不过就是一时忘了改口,怎么就生气了。 华陵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闷头喝了一口,甜甜的果酒让他心绪平復不少,接着就开始道歉:「皇叔,我错了。」 「不是你的错。」唐湉嘆气,「那帮人实在没眼色,今天这么好的大喜日子也要让你不开心,确实不会做人。」 「找机会我去教训他们。」 他哄着华陵,华陵偷笑片刻,忽然又正色道:「皇叔为何不怕我听信他们的话,真的与你离心?」、 「万一酒里有毒呢?」 唐湉一愣,接着忍俊不禁:「这酒是我带来的,有毒没毒我不知道吗?」 「更何况,谁养的孩子谁知道,你们几个都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什么脾性品格我还不知道吗?」 「我有自信,绝对养不出小白眼狼。」 华陵眼眶微红,低头又闷了一口,小声说:「我从来不信他们的话,也讨厌他们。」 「那时那么艰难,唐祺欺负我,我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杀,夜夜害怕的睡不着觉,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过得悽苦的时候,他们又在哪呢?」 「现在跑来跟我说你坏,说我听信你的谗言,要我处死你,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唐湉安静的听着华陵抱怨,那些老臣年纪大了又没有大错,若是真处置了他们,华陵的名声也不好听,他们都已经退休了,却还是要成天进宫讨人嫌,确实让人心烦。 华陵性格温厚,几乎很少在人前发脾气,却也时常被这些老头弄得暴躁,忍了又忍,最多也就是寻了藉口避而不见,没想到这些人趁着今天容夕大婚,得了空还要来添堵。 唐湉把玩着酒杯,这十年他也变了很多,有些事处理起来不像以前那么优柔生疏,在颜心斋的引导下,他已经是个很成熟的掌权者了。 华陵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酒下肚,虽然酒不醉人,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沌,凑到唐湉耳边小声说:「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啊……」 「我将皇叔,是当做父亲的。」 唐湉眼底动容,轻轻摸了摸华陵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我也将华陵当做自己的孩子。」 华陵心满意足的笑了,趴在桌边沉沉睡去,唐湉把他半扶着上榻,盖了毯子看他和小时候一样恬静的睡颜,心里有了决断。 不久,清流派已经退休的几位领头的老臣接连因为各种原因告老回乡,也有的因为子孙外调被迫举家迁移,总之京中是一个不留了。 朝中人用脚想都知道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只要谁惹陛下不高兴,摄政王就收拾谁,那些老头年纪大了不好好养老非要作,也是活了大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番外二 容夕长公主出嫁后, 紧接着就有人将小皇帝的亲事提上了日程,毕竟华陵已经十六岁了,古代帝王在这个年纪就娶皇后的也不在少数。 唐湉知道时代的局限性, 可在他心里, 华陵始终是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孩子,忽然就到了娶妻的年纪, 他怎么都有些调整不过来。 但是言官们讲得头头是道, 说得也都有道理,皇帝的亲事不同于其他人,是带着极强烈的政治色彩的,皇后不一定是他喜欢的女子,但一定是最尊贵的, 就算现在不着急成亲, 可先把人选定下来也是可以的。 唐湉为此烦闷了许多天,华陵一天天长大, 他也不能拖太久。 他因此连着好几天吃睡不安,秦曜却不以为意, 漫不经心的说:「你就是太宠爱陛下了,他早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抱着睡的孩童。」 第141页 「你有在这唉声嘆气的功夫,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 这话提醒了唐湉, 可他仍旧犹豫:「但他还是个孩子,就算再懂事早熟, 也是孩子, 要成亲是不是太早了?」 秦曜嘆气,拥着他道:「陛下不小了, 若我家中当年没出事, 十六岁也早就娶妻了。」 唐湉瞪他一眼:「你这口气听起来似乎很惋惜?」 「胡说什么呢。」秦曜捏他的脸, 「我只是举个例子。」 虽已经过去了十年,可秦曜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唐湉,真正做到了将他当做一心人,处处都为他考虑,两人这份忠贞不二的情谊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在秦曜的安危下,唐湉最终还是去找华陵商量了。他本以为自己还要同他讲很多道理,可没想到华陵竟然很平静的应了下来,没有丝毫不情愿的意思。 「真的想好了?」唐湉干巴巴的问他。 华陵点头:「这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有什么想不通的?」 他过分淡定,唐湉又心疼起来:「娶妻嫁人是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事之一,怎么不是大事?」 「就算是要娶皇后,至少也要娶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姑娘,不然漫漫人生几十年怎么过?」 华陵听了他的话后,脸上恍惚了片刻,忽然问道:「就像皇叔与大将军一样吗?」 唐湉一愣。 「我一直羡慕。」华陵幽幽的说,「父皇有那么多的女人,可他根本记不住她们的名字,连生下来的皇子公主也未必认得全,我到现在都不大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 「若是能像皇叔与将军那样,彼此互相慰藉相濡以沫,一定能长长久久的欢愉。」 唐湉心下动容,忍不住道:「你也可以寻一个真心人,白头偕老。」 「可我是皇帝。」华陵惆怅极了,「连皇后都不能自己决定,更何况是后妃。」 唐湉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把这个少年拥在怀里轻轻安抚,下了决心说:「我以前就曾告诉过你,我们华陵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皇帝。」 「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愿意后宫三千,华陵想做什么就去做。」 「万事都有我和将军替你顶着,谁敢对你指摘啰嗦,就让他们来找我!」 华陵被他抱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翼间满是唐湉身上好闻的檀香味,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十年没变过。 他是沐浴在唐湉的爱里长大的孩子,因此尽管他是个皇帝,却也的的确确是个不一样的皇帝。他被养得很好,知礼守信温文尔雅,比起其他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他更像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被人教养出来的人情味。 一个帝王有人情味不一定是好事,却也不一定是坏事。 但是没关系,华陵知道皇叔会护着他,只要他在,自己就可以慢一点长大,他有底气小小的任性一把,因为他是被人爱的孩子。 于是,唐湉就开始张罗着选秀的事情,本来这事也轮不到他,后宫太妃们也是可以帮忙的,但他还是亲力亲为,让太妃们四处帮着相看,然后挑了一些身世相当的女孩出来,让华陵一一相看。 华陵很听话,真的去看了。唐湉作为一个外男不好在现场,只能在殿外等着,焦虑的宛若马上就要等着高考成绩出来的亲爹。 秦曜慢条斯理的给他剥栗子,似笑非笑的打趣他:「幸好你是个不能生的,倘若咱俩真有孩子,无论男女,必定能被你宠上天,惯坏了。」 「陛下只是相看着,又没说一定娶,你着急什么?」 唐湉吃着甜甜的栗子,怼了他一句:「我是怕他怯场,里头全是小姑娘,他长这么大还没跟那么多女孩共处一室,我怕他光顾着害羞,随便选了一个。」 秦曜心说陛下精着呢,脑子怕不是比你都灵光,他这是关心则乱,迷了眼看不清事实,陛下在外人那里那叫一个行事干脆利落,真不喜欢的姑娘,他绝不可能点头。 「唉。」秦曜嘆气,凑过去在唐湉唇边偷了一口,「你何时能把放在陛下身上的心思放到本将军身上。」 「我都饿了。」 唐湉不满:「你饿了就吃!」 秦曜意味深长看他:「这可是你说得……」 等唐湉回过味来才意识到亲要的意思,这厮近些年是真的人格变异了,不仅把他吃得死死地,还满脑子黄色废料,动不动就想把他往炕上拖,对那档子事兴致勃勃,而且竟然越来越有性趣。 幸好他这副皮囊保养得不错,经得起他折腾。 「快住嘴吧。」唐湉羞耻的满脸通红,生怕有人听见似的往他嘴里塞栗子,企图掩盖过去。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唐湉在那事上还是害羞,秦曜满眼笑意,他就喜欢看他又羞耻又无奈的模样,得了机会总要逗他玩。 两人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甜,惹得不远处的宫女们悄悄投来羡慕的眼神。想要秦将军那样的男子做丈夫,可首先得要有摄政王一半的气度容貌才行呢。 不知过了多久,华陵终于出来了。唐湉赶紧上前去问,华陵红着脸支支吾吾,直说相中了,要皇叔帮着再看看,再多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还是他身边的小太监笑眯眯的跟他汇报,说陛下相中了清阳候家的小姐,其余姑娘都给屏退了,他俩单独说了好一会话,陛下还亲自让他安排送了人家姑娘回去。 第142页 这就是成了的意思? 唐湉忙又去问华陵,华陵情窦初开难以启齿自己的心思,可他又格外依赖唐湉,于是晚间就寝的时候非要他留宿,然后才小声的跟他说明白。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而且竟然还发生在皇帝的身上。 几十位姿容秀丽年华正好的姑娘中,华陵没有被花团锦簇迷了眼,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穿湖蓝色衣裙的女孩。 那姑娘当然长得美丽,可模样在女孩子们中不算最好,身段也不是特别苗条,甚至有些微的圆润,可眼睛却如同一汪清泉,清澈透亮,眼珠像是上等的黑珍珠,配上她那张圆圆脸和小酒窝,叫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 华陵被她嘴角边的小酒窝和乌熘熘的大眼睛迷住了,不住地和唐湉说她有多好看,「她乳名就叫小珍珠,与她正相配!」 唐湉听他夸了那个叫小珍珠的姑娘夸了十多分钟,终于开始确认:「这是喜欢人家了?」 「喜、喜欢的。」华陵脸红了起来,尽管屋里燃着烛灯也能看的清楚他的羞涩。 唐湉放下心来,又问:「那……人家女孩对你什么感觉?」 「啊?」华陵傻眼,「我不知道。」 「她一直看着我笑,我说话她都听,我、我送她龙纹佩的时候,她也收下了……」 唐湉好笑的道:「傻小子,她中不中意你,你看不出来?」 「颜先生也没教过这个啊……」华陵茫然,男女之情他真的没学过。 唐湉只好再次当起了青春期情感导师:「过两日我让容夕帮你找个机会打探一下,然后寻些由头让你们多见见,培养下感情。」 「既然龙纹佩都给人家了,就代表选中她做皇后的意思,轻易也不能反悔,你努力努力,让人家姑娘也喜欢你,这不就行了?」 华陵恍然大悟,他刚刚一见钟情,当然还想多见几次,连忙点头答应,欢天喜地睡觉去了。 唐湉没想到自己这会儿还要解决孩子们的情感问题,真就成了老父亲。 在他的主导下,华陵迅速从一个男孩往男人完成转变,明白了将来作为丈夫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对小珍珠极尽体贴爱护,学着做一个好丈夫。 他模样俊秀又风度翩翩,小珍珠哪有不喜欢的,一来二去两人就通过书信往来生出了情愫,真正做到了心意相通。 一年后,华陵大婚。 还是唐湉负责主事,从早到晚的忙碌,为中宫迎来新皇后,所有宫殿全部洗刷一新,到处都张贴着喜字,热闹非凡。 唐湉去年送嫁了容夕,今年又帮着华陵娶妻,说不定以后华阳华隆成亲也少不了他操心,可他心里高兴。 「皇叔,朕……我走了。」华陵今日一身大红吉服,别提多俊朗标志了,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已然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唐湉现在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全他的脸,他郑重的点头说:「去吧,别让你的皇后久等。」 华陵深深地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又紧紧地抱住他,孩子似的蹭了蹭他,语气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皇叔……」 「我又不会跑,快去吧。」唐湉知道他作为新郎的紧张,宽慰他几句后将他撵了出去。 华陵出了这个门就马上严谨下来,仿佛刚才那撒娇的人不是他。 眼看着华陵出门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唐湉多愁善感的emo了一会儿,和秦曜对视片刻后互相都笑了,像是松了口气。 因此,大渝朝史上第一位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的皇帝诞生了,史官在史书上为他们二人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满章讲得都是帝后如何情深似海彼此倚重,成全了一段佳话。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唐湉喝了不少喜酒,秦曜知道他高兴,索性放开了陪他。 华阳华隆几次担心跑来看他,唐湉却笑眯眯的问起了他俩的婚事,吓得华阳当场就跑,他还想着要出宫去闯荡个几年呢,皇叔怎么办喜事还上瘾了! 而华隆傻乎乎跑得慢,险些要被拉去说媒,跟在他十一哥后头屁颠颠的熘了,女孩子可耽误他挣钱了,钱多香啊! 「小混蛋……」唐湉喝多了,小声嘀咕着什么。 秦曼一看他这德性就对她哥说:「你还不赶紧把他带回去歇着,笑什么呢?」 容夕在旁边嚷嚷着不能再给皇叔喝酒了,不依不饶的要闹,秦曜只好弃了酒杯扶着他离席。 颜心斋看着他俩离开,再看看自己的酒杯,无奈的嘆气。 十年过去了,该孤寡的人还是孤寡,别人都有伴,就他寡,该不会真的要寡一辈子吧? 走出皇宫大门,唐湉被冷风一吹忽然酒醒不少,死活不肯回去:「我要看月亮!」 对付一个酒鬼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要么就硬扛走,要么顺着他,秦曜捨不得对他来硬的,只好带着他去看月亮。 这是京城最高的酒楼屋顶,秦曜揽着唐湉的腰一起坐下,在凉爽的秋风中看着天边一轮圆月。帝后大婚当然要选好日子,刚好是个月圆夜。 两人谁都没说话,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静谧的二人世界。 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年,而未来还有很多个十年。 唐湉想与秦曜永远走下去,他们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还要看着这太平盛世在他们手上开启。 第143页 看繁花似锦,看山河无恙,看海晏河清。 他闭上眼不知不觉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 秦曜将他抱得更紧些,抬头继续看着月亮。 月亮照得见古人,也照得见他们,未来还会照着以后的人,它永远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个唐祺秦昭的番外,不喜欢的可以不看,关于唐湉和秦曜的故事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 第83章 番外三 唐祺饮下那杯毒酒的时候, 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静,就像那不是一杯毒酒,而是什么琼浆玉液。他早就在这等着秦曜了, 故意支开身边所有人就是笃定他一定会来。 是啊, 怎么可能不来呢?这么好的復仇机会。 他眼角余光瞄过去,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想必是在房樑上的某处, 不过也没关系,都要死的人了,再去说什么都显得自己伪善。 鸩红羽的毒性极烈,刚喝下没多久他就感到内脏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直烧得他受不住倒了下去, 痛地四肢扭曲, 却仍旧摆脱不掉痛楚。 看来秦曜果然恨他至极,才选了这种法子让他死。 唐祺挣扎了好一会儿, 渐渐地觉得自己失了力气,疼痛也没那么厉害了, 他躺在地上,试图正眼看清房梁之上秦曜的神情, 可努力了很久眼前还是一片模煳, 毒药侵蚀了他全身,眼睛都看不清东西。 算了。 唐祺放弃了,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睁开。 他原本以为死亡就是尽头,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再站起来的时候, 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尸体,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成了一抹幽魂的事实。 秦曜从房樑上跳了下来, 面无表情弯下腰将手伸到他的脖颈间探查脉象,确认真的死了后才抽身离去,背影冷漠而坚定,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个正眼。 唐祺看着他远去,呆呆的站着。 忽然间,他看到一抹光亮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体里,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可唐祺还是捕捉到了,他震惊的蹲下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左手无知觉得动了两下。 这、这怎么可能! 唐祺低头,他的灵魂还在这里,那……刚才进去的又是谁? 就在他想一探究竟的时候,面前忽然又多了两个「人」。 说是人也不对,他们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马脸,左手持着叉右手翻看册子,冷冷看他一眼后点头道:「唐祺,对了。」 「跟我们走吧。」 唐祺心下瞭然,一句废话不说跟在了他们身后,看起来无比配合的样子,倒让那牛头诧异的回头瞥了他一下,大约没想到他能这么乖顺。 唐祺没有说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是被拷着离开。 尽管不懂地府的规矩,可唐祺知道他这样的人绝对算是重犯,生前造孽太多,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是一定的了,只是不知待会见了判官,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罚作畜生道也行,今生做人煳涂,来世做狗做猪也算自在。 他边走边乱七八糟的想着,忽然想到了秦曜。 若真有地府,那……阿昭是否也在? 可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唐祺否定了,阿昭死了那么多年,兴许这会儿他都已经投胎进入下一个轮迴了,哪还会在这里。 唐祺有些惆怅,生前不能再见,以为死了多少可以见一次,却没想到原来连这点机会都不给他。 牛头马面在前头走着并不理会他,唐祺垂着头安静的跟着,三人路过一大片火红色的花海,那就是传说中开在地狱奈何桥边的彼岸花。 奈何桥…… 唐祺似有所觉,忽然抬起头来,那奈何桥隐约就在前头了,透过浓密的烟雾,依稀能看到有个婆子在煮汤。 难道他竟不用去十殿阎罗前辈问罪吗? 他稀里煳涂的想着。 就在唐祺刚到奈何桥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曾在唐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每每醒来眼泪都会沾湿枕头,这么多年从未忘怀过。 那人站在唐祺面前,一如生前一样英俊温柔,眉眼还带着三分笑意,就像那些年的死别从来没有存在过。 「祺哥。」秦昭笑着凝望他,「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唐祺浑身颤抖,因为激动眼眶都红了,他想抬手去摸摸他,看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又害怕真的是幻觉,迟迟不敢动弹。 秦昭于是自己过来了,「你怎么见了我不说话?」 「阿昭……」唐祺终于认清他真的就在自己身边,大步上前抱住他,「我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秦昭抬手环住他,轻声说:「我都等了好多年了。」 两人拥了片刻,唐祺想到了什么,勐地推开了他,手足无措的说:「我、我……」 他没法开口,说自己这些年对秦家都做了什么,当初他被谢眠山蒙蔽疯魔,对秦家已经做下了无法挽回的事,现在又怎么面对阿昭? 「我都知道。」秦昭平静的回道,「我在这里碰上了我爹和大哥。」 唐祺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明明是鬼,却浑身发冷。 「父亲很气愤,大哥也一直摇头。」秦昭回忆着,「我……我也生气。」 「对不起。」唐祺低头,不敢再去看他。 秦昭深深地嘆气,又说:「很多话生前没能来得及与你说,现在说也晚了。」 第144页 「谢眠山跟你说你配不上我,那是他胡说,我从没这么想过。」 当初唐祺一心往上爬,不择手段自甘堕落,其实也不全是被权力迷了眼,谢眠山曾同他说过,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与秦家那样高门世家天壤之别。 秦昭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公子,而唐祺只是落魄家族出来的穷书生,即使在朝为官,恐怕最多也就能做到四品,是配不上他的。 唐祺自尊心极强,怎甘心被人说自己不配心上人,于是更是卯足了劲拼命往上爬,为的就是博得更多的权力,好将来与秦昭并肩而立。 可是这些事他从不与秦昭说,怕秦昭知道他那些手段后嫌弃。 秦昭见他不说话,又道:「前尘往事如浮云,你我都不是凡间人了,那些恩怨也没必要带到地府,是非功过也由不得我们自己说,见了判官才知道结果。」 唐祺总算抬头,问道:「那你为何还没入轮迴?」 「我不是说了,要等你吗?」秦昭轻笑,「我秦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祖上是有功勋的,在这地府里也颇有些声望,所以我在这里过得不错。」 「我告诉判官,你的罪责,我分一半。」 唐祺眼泪落了下来:「别胡说,我的罪,怎么能分给你。」 「你若不是为了我,又怎会越走越深?」秦昭替他擦眼泪,温柔的说:「我跟父亲和兄长说过了,亲自送了他们离开。」 「父亲让我以后自己保重,他没有生气。」 「既然你是为我,那我便是那罪魁祸首。」秦昭笑了,「怎好叫你一人承担?」 唐祺忍不住,又恨自己无能,早知死后真的能见到阿昭,生前又怎么会那么不留后路,「不……」 他罪孽深重,能再见阿昭已经是上天保佑,又怎能拖累他,铁了心要自己走。 秦昭却不肯依他,固执的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奈何桥,前往阎罗殿。 「你不说说想与我一起吗?」他说道,「既已许了终身,为何不敢分我一半?」 他上前拉住唐祺,诚恳的说:「祺哥,你我二人坎坷颇多,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难道还要与我生分?」 唐祺转过身,看着秦昭不知怎么说。 「和我一起吧,前路漫漫,多我一个总是好的。」秦昭轻声道,「下辈子,我先去找你,这样就不会再让你犯错了。」 「我陪你一起入轮迴赎罪,这样你就不会孤独。」 唐祺很想甩开他的手,可秦昭握得太紧,他根本抽不出身。 良久,他终于承受不住秦昭深情的注视,抱着他痛哭起来。 那些事已经做下了,生死簿上一笔一划写得明白,谁都别妄想洗脱自己的罪责,唐祺早就做好了下油锅进畜生道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阿昭为了他生生等了这么多年。 要早知道…… 他悔恨不已,只能痛哭自己的过去。 秦昭悄悄地抱住他,等他平静下来。 「不论何种境地,都有我陪你。」 唐祺哽咽着说:「我究竟哪里好,让你甘愿做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秦昭嘆息,「我就是惦念着你。」 唐祺哭完了,和秦昭对视后,两人忽然又笑了。 也不知想通了什么,唐祺牵起秦昭的手一起往前走,再有一段距离就是阎罗殿,他将在那里接受判官的审问 。 他终是自私的人,捨不得真的推开秦昭的手,怕他真的丢下自己。 阿昭说了要与他分担,那他就真的抓住了,他再不能反悔。 唐祺想着,自己果真不是好人。 秦昭却很开心,脚步轻快的往前走,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两人慢慢消失在烟雾瀰漫的奈何桥边渐行渐远,孟婆打了个哈欠,嘀嘀咕咕的收拾汤碗,没人在意那两人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