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荒漠》 第1页 [仙侠魔幻] 《雪中荒漠》作者:小妖子【完结】 简介: 又名,雪中乐园 小心啊,在那片雪中荒漠里,住着可怕的恶鬼。 它会幻化出你心爱之人的模样,诱惑你进入它的巢穴。 就在那里,砍掉你的脑袋,吸食你的骨髓! ---- 微惊悚,男主是恶鬼,病娇傲娇属性,人外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堂棉┃配角:千山,吴成槿┃其它:触手怪 一句话简介:死去的男友变成了恶鬼 立意:荒漠还是乐园,在于自己的选择 第1章 我乘坐缆车,穿过云层,来到山巅。山上银装素裹,美得犹如仙境。 我脱离了人群,前往目的地——雪亭。那是一个精緻的小亭子,位于冰瀑之间,可以遥瞰连绵云海。 若是平时,会有很多人去雪亭打卡,可现在人烟稀少。毕竟,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雪越来越大,小路彻底被雪覆盖,有一臂之厚。越接近雪亭,越危险,只能抓住索道,顺着小路往下滑,随时都可能摔入深渊。 好几个游客望而却步,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好心劝告我: 「小姑娘,别往前了,危险!」 「五点半之后就没缆车啦,这里冰天雪地没个住处,会冻死的!」 我很感谢他们的提醒,但我一定要去那个地方。 ——我想看,他眼中的景色。 小松鼠从巨大的雪松上爬下来,抬起小小的脑袋看我。 我摔倒在地上,好几次,松鼠们叽叽喳喳的,似乎在笑话我。 我自己也笑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终于站在了雪亭里。 亭子比我想像的要小,要旧,地上有被丢弃的菸蒂,椅子就像老树,有着坑坑洼洼的痕迹。 我有些贪心地观察四周,确实,有灰蓝色的冰瀑,有灿烂的云海,有空洞又壮丽的天空。和照片里的风景一样。 那一天,他就像这样,手指抚摸着粗木亭柱上的霜花,眺望茫茫云海。 他发了几张自拍,浅色的发在风中张扬,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笑得那么灿烂。 他写了一句话:胆小鬼,再见。 然后,纵身一跃。 我确实是个胆小鬼,在现实里,我缩在龟壳里,拒绝一切。我没有朋友,也疏远了家人。为了发泄心中的情绪,我开始网聊,然后,我遇见了他。 他很耐心,不会不回復我,不会突然消失,不要求看照片,也不要求视频。更重要的是,我们志同道合,兴趣一致,共同语言非常多,总是有聊不完的天。 我说,我喜欢大自然,我想去森林深处盖一间房子。 他笑,没有网也可以吗? 我,那必须要有网,没网我活不下去。 他说,他也喜欢森林深处。 当他一个人站在树林之中的时候,会感觉到,他自己开始融化了。泥土吸收了血肉,吐出香气。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已经开始痴迷于死亡了。 他说,他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乐园,然后,在那里,为他自己画上句号。 我说,人每天都在衰老,总有一天会死的,为什么要提前结束自己呢? 他笑了,启唇,似乎在吟唱一首诗:现在,我还年轻,我的气息还未浑浊,我的皮肤还未衰老,我的毛髮还未脱落……现在,是结束,也是开始的最佳时刻。 对他而言,结束便是开始。开始也就是结束。 我不明白。 我知道的是,我喜欢他。 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我就喜欢他。 因为他的声音非常非常好听,他在我情绪崩溃的时候,用那舒缓、清澈的声音耐心地安慰我。因为他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为我唱了一首歌。我从未听过那么好听的歌。 就连他的真名,也那么好听——吴成槿。 吴成槿、吴成槿、吴成槿。就在我知道他名字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殷红的木槿花从天而降,缓缓飘在我的脸上、身上。在连绵的木槿花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煳的身影,我心心念念的人。 后来,我见到了他。 圣诞节那天,按照约定,他站在那棵圣诞树旁,手中拿着红色的气球,等我。 我想像过他的样子,他可能很瘦弱,矮小,长得不好看,和我一样,有些自卑,所以他不发照片,也不视频。 我实在没想到,他真人那么好看。 他那身高简直鹤立鸡群,身穿深灰色风衣,显得时尚、俊美。他浅色、蓬松的发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中闪耀,皮肤白得发光,脖子上一圈黑色choker,左耳挂着银色的长款耳坠。 太过好看的他让我害怕,我默默收起了红色气球,唯恐被他发现。 我转身就跑,像只灰熘熘的老鼠。 前面车辆横行,阻拦了我。 然后,我便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 好听得令我浑身战慄: 「胆小鬼,逃什么?」 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原来,他竟是小我两岁的学弟。 终于,我们不仅网聊,现实也黏在一起了。我们一起吃饭、看书、散步。他似乎占据了我生活的每个角落。我白天见他,晚上想他,这份热恋来得轰轰烈烈,我整日想着如何告白。 第2页 我是在毕业那天告的白。 我花了三个小时给自己化妆,又花了两个小时把自己灌醉,我给他打电话。 他来接我的时候,我都快紧张吐了。周围的人在起闹,我整个人晕头转向,我说了很多,感觉很羞耻,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说了什么。 我只记得他在笑,笑得那么那么好看,淡色的眸子闪闪亮亮的,里面只有我。 他拉着我的手,往外跑。他步履轻快,嘴角上翘。 就在电梯里面,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 像是,冰冰凉凉的果冻。 冰冰凉凉的果冻逐渐变热、变烫,变得越发香甜。 我忍不住吸住我的果冻,怎么也不愿分开。 他低声问晕头转向的我:如果我找了乐园,你会陪我吗? 我完全没听懂,懵懵懂懂地点头。 他揉揉我的脑袋:你不害怕吗? 我抱住他,几乎像是在发誓一样坚定地吼道:跟你一起,不怕!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笑。 他在黑暗里凝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嘆息了一声:可是你让我害怕了。 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在诉说他的死亡念想。他变成了完美的男朋友,温柔、体贴、可爱。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在做梦。 我们在一起后,第360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第364天,他说,他要去雪山旅行,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工作没法请假,没有和他一起去。 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时时刻刻》。他轻嘆,想知道当伍尔夫浑身浸入水中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 我道:应该很难受吧,我在水里泡久了,会有点喘不过气,有种浑身被压迫的感觉。 他凝望着屏幕,有些出神:有的人,哪怕安静的时候,也有种被追逐的感觉,他的太阳穴似乎被人摁着,他的血脉在奔腾,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腔,唿吸不畅,浑身疼痛。反而,当他沉入冰冷的水中,大自然会帮他吸收痛苦,让他忘记自己的存在。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自身的痛苦,而是自然的循环。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他只是安静地笑着,温柔地抱着我。 他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香味,仿佛一朵盛放的木槿花。 他离开的那天早晨,用温热的嘴唇亲吻了我。 2月21日,盛放到极致的他,永远凋谢了。 他落入了山下的湖中,没有找到尸体。 第2章 一阵刺骨的冷意让我清醒,我竟在雪亭睡着了。 七点半,天空吸入光亮,吐出粘稠的黑。雪山的夜晚格外冷,我的手脚早已麻木。我扶着栏杆,往下看。 雾气宛若重重叠叠的莲瓣,在风中起伏。莲瓣之下,是无尽深渊,通向地狱。 ——阿槿,这便是你的乐园吗? ——你希望我来陪你吗? 我爬到座椅上,试着跨过栏杆。 就在此时,一阵乐声传来。 那声音太过微弱,只是稍稍掠过我的耳畔,就消失无踪。 而当我继续行动的时候,又是一串乐声。 如此欢快,是为了庆典而奏响的丝竹之乐。 在这样荒芜阴冷的雪山山巅,怎么会有这样的音乐? ——这是我和他都喜欢的音乐。只要听到这样的旋律,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五彩缤纷的海报和气球。心情再烦闷,也会开心地笑,就像在参加盛典一样。 我的决心在顷刻间粉碎,忍不住崩溃地哭了起来。在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我的生本能有多么强烈。 我果然是个胆小鬼,根本没有他那样的勇气,根本不敢陪他,我是个骗子! 哎,无论如何,先找个住处过一晚吧。刚才既然能听到乐声,说明这里晚上是有居民的。 我用手机照明,顺着铁索缓缓往上爬,从宽阔一些的小道,步入一片广袤的雪中荒漠。说起来,刚才那些乐声就是从这片荒漠传来的。 荒漠的积雪很软、很厚,我走得很慢。 手机没电了,幸运的是,月亮从黑云中探出头来。即使没有照明,也能隐约辨别前方的路。 忽然,我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马上一动不动。 「嘎吱、嘎吱。」 那是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 还有其他旅客也被困在这里了? 「嘎吱、嘎吱。」 我顺着声音,大步往前,并唿喊了起来:「有人吗?」 「嘎吱、嘎吱。」 我跑了起来。 我看到了高挑的黑色人影! 是个男人,就走在前方不远处! 「你、你好!」 「等一下!」 我对着他大喊:「等一下!」 在死寂的雪中荒漠中,我的声音就像炸弹,把周围沉睡的小动物都炸醒了。小松鼠们探出头盯着我,鸟儿扑腾着翅膀,就连刮过耳边的寒风似乎也惊慌地停了下来。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转过头来。 他蓬松的浅色髮丝在月光里翻飞,高挺的鼻樑,紧抿的唇,左耳长长的、银色的耳坠…… 我一定疯了! 或者,我一定已经死掉了! 否则,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吴成槿?! 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我疯狂地喊他的名字。歇斯底里。 第3页 那声音在山间迴响,一遍又一遍。我不相信他听不到。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 嘎吱嘎吱,他在继续朝前走,越走越快。 他走,我追。 一步又一步,好几次,我摔在雪地里。 太冷了,太疼了,可是我不在乎,只要能追到他! 终于,就要追上他了! 「吴成槿!你等等!」我唿喊着。 可是他跑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要逃?」我问。 没有回应。 但是他一定在逃,我一旦靠近,他就跑得飞快。我要是慢下脚步,反而还能看到他的身影。我不能追得那么急…… 他顺着雪中小径,走向了明亮的方向。又一次,我听到了喧譁、热闹的丝竹之乐。 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 我实在不知道,原来在雪山山巅,竟然有着这么繁华的小镇,而且,还在开庙会! 数不尽的灯笼挂在小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和路边摊,数不清的行人。还在下雪,可是镇里的人一点都不冷,他们为了盛典有专门打扮,穿着古色古香的服饰,撑着油纸伞,提着灯笼,头上戴着面具。 我看见我的阿槿走进城门,在人群中穿梭,白色的衣袂鼓动着。他似乎跟周围的人很熟,不少人跟他打招唿,就连坐在轿子里的妇人也伸出头来朝他笑。 太好了,他不仅活着,还过得很好。可是,他为什么要逃呢?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我跟着他,进了芙蓉楼。 浓烈的薰香扑鼻而来,服饰艷丽的女性簇拥而来,喊着「吴先生」、「吴先生来了」! 他熟练地踏入二楼,拨开珠帘,坐在角落。美女将他的外衫脱下,挂在一边。她们为他倒酒,手指碰到了他的。他喝了一口,看向窗外。 我的心脏在阵阵紧缩,不对,这一定不是我的阿槿。 我的阿槿从来不去这种地方,我的阿槿从来都不会忽视我,我的阿槿…… 可是,她们确实叫他,吴先生…… 我实在是忍不住,朝他跑去,我必须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阿槿! 「小姐,不可以随便来这里……」 「是吴先生邀请您来的吗?」 「你、你谁啊!」 我朝他走去。 他站起来,只是淡漠地瞥了我一眼。 开窗,从窗户翻了出去,一气呵成。 我撑着窗户往外面看,他的身影早已湮没在人海之中。 我在这个陌生的小镇找他。 在小巷里疯跑,问沿路的人,站在高高的地方眺望,根本找不到。 我开始怀疑,或许,我刚刚看到的他,只是我的幻觉。或许,我看到的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他不认识我,当然讨厌被我追逐。 刚才,他那无比淡漠的眼神令我心惊,那里面似乎早已冻结了千年,毫无生气。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是我疯了吧。事实上,从阿槿离开我的第60天开始,我终于可以出门了。每次遇到身材、髮型抑或是声音和他类似的身影,我都会疯狂追逐,把别人吓得半死。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舞的队伍从我面前经过。身穿棉袄的小朋友们提着灯笼,欢天喜地地在人群里飞奔。 热闹的人群散了之后,又开始下雪了,鹅毛大雪。 我晃着麻木的腿,看着冻得通红、时不时刺痛的手指,想着,果然还是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下山比较好。 就在那不经意的剎那,我看向几百扇窗户之中的那么一扇,我找到了他—— 他撑着下颌,惬意地坐在窗边喝酒,望着不断飘落的洁白雪花。 原来,他就在我对面的那家餐馆里,森木餐馆。 我摸进森木餐馆,这一次,我坐在离他远远的位置,偷偷摸摸地看他。 他不是独自一人,他和朋友一起,喝酒、玩牌、开玩笑。 他确实是吴成槿。当他思考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摸耳垂;当他得意的时候,会扬眉;当他喝酒的时候,会用手指松松地托着杯子上端;当他有小心思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歪头,左耳长长的耳坠微微晃动。 大概,半夜十二点,雪停了,外面开始放孔明灯。 他侧头专注地望着外面,脸侧时不时闪过晕黄的光影。 他笑了起来,哪怕看不见,我也知道,他淡色的眸子一定在发光。 ——这里,不就是他期待的乐园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知道。有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只知道,他在乐园过得很开心。 就算没有我,他也过得很开心。 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要逃呢? 因为,我打搅到他了吧。 哪怕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总是一厢情愿地爱着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内心世界。 也罢,这样就好了。 我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 这么久、这么久,都快断掉的神经总算松懈了。 我感觉很累、很累、非常累。 那些喧譁的声音变成了安眠曲。 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阿槿走在木槿花的海洋之中。 他忧郁地凝望着我,脸上的皮肤龟裂、掉落,从左边额头开始。掉落的皮肤化为花瓣,零落成泥。 第4页 他问:胆小鬼,如果我已不再是我,你还会爱着我吗? 我听不明白。 我只希望他不要离开我。 我只希望,他能带我去他的乐园。 我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阿槿。」我轻嘆。 我知道不会有人回应我,我叫他,只是出于幻想,出于习惯。至少在我的梦里,在我睁眼之前,我们依然在一起。 「嗯。」 轻轻的回应,近在咫尺的鼻息。 我勐地睁开眼。 我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熟悉到极致的面孔。 他长长的、浓密的睫毛,白皙的皮肤,他漂亮的、下颌的弧度…… 太近了……就连他眼下的微青,他嘴唇的纹路,他皮肤上汗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天啊! 他、他、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一直这样,枕在我的面前,熟睡…… 我一定在做梦!一定在做梦! 我是多么想碰他,可是我怕打碎这场美梦! 直到,我看见他缓缓睁开双眼,用那双淡色的、晶莹的眸子慵懒地望着我,用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帮我擦拭眼泪。 「一见到我就哭鼻子,我有这么可怕么,胆小鬼?」 我不理会他,只是不停、不停地哭,一边哭一边触摸他,打他。 他紧紧地抱着我,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一样。 唯有一点不同:他的皮肤和气息,冰冷刺骨。 第3章 阿槿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 比一般人更淡的茶色眼睛,总让我想起丰收时节大片大片的麦穗,想起外婆家橘猫柔软的皮毛。他的睫毛就像洋娃娃那样,无论是上睫毛还是下睫毛都是浓密纤长的。那双眼总是带着笑,肆意又慵懒。 从小,我便对美的事物没有抵抗力。自从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我总会不知不觉地捕捉他的身影,一不小心就看上许久。我看着他,站在人群之中,与别人攀谈;看着他在柔和的光束下睡觉;看他慢条斯理地吃饭;看他在球场上飞奔,嘴边挂着得意的笑……一看就忘记了时间,直到撞上他朝我看来的那双眼—— 那么慵懒且坦然,仿佛一只刚睡醒的长毛猫……可是每次,都让我无比紧张——我就像触电了一样,飞快迴避,巴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藏起来。 某一次,当我再度躲开视线时,他竟穿过人群,朝我走来。 在离我还剩下一步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的影子覆盖了我。这样莫名的发现让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汗水冒出背嵴。真想逃,可是后方是墙壁,无处可逃。 「你一直在看我呢。」他垂头看我。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但我想他应该生气了。 无论如何,在现实被其他人紧盯着,一定会不舒服吧。我们还是适合当网友…… 「抱、抱歉……我不会继续看了……」 「为什么要道歉?」他有些疑惑,「以前我们只通过电话,都没视频过,对方的模样确实非常新鲜……所以……」 接着,他竟然温柔又强势地掰正我的脸,撒娇着说:「学姐,继续看嘛。」 他有一百种办法让我面红耳赤。 既然有了他的允许,我开始肆无忌惮地看他。时间长了,就算被他反过来盯着,我也不会躲开了。我喜欢那个剎那——当他发现我的视线的那个剎那,柔和的笑容会突然在那张脸上绽开,让人忍不住想朝他走过去,踮着脚揉他柔软的头髮。 可是好景不长,从某一天开始,我不敢看他了。 大家都说,原来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社团聚会,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漂亮女生,大家都在起闹。 聚会全程我都没有看他,还没结束,我就熘走了。 我跑到河边,想着要是没有跟他在现实见面就好了,见了面给了我希望,结果这么快,这段单恋就夭折了。 我自顾自地在河边抹眼泪,却没发现他蹲在我的跟前,好一会儿。 发现以后,我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着我歪头笑:「来看某个胆小鬼是不是在哭。」 「跟你又没关系!」 「哦~是吗,还以为你吃醋了呢。」 「谁会吃醋啊!」 「我没有跟那个女生交往,我只是想让某人吃醋。」 「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找你的某人说去,找我做什么。 他没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只觉得尴尬死了,想马上离开。 「你今天一直没有看我。」 「……我要回去了。」 说着我就要站起来。 可是我的手腕被捉住了,怔忪的那个剎那,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脸颊,稍微停顿了半秒,便离开了。 我吓得看过去,刚好撞上他含笑的眼。 夜里,那双眼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其中映有斑斓夜色。 「你终于看我了。」他说。 此刻,阿槿那双茶色的眼在夜里看起来是漆黑的,显得深沉又迷离,这双眼分明属于他,我又有一丝莫名的陌生感——当然,这种感觉早就被其它感情淹没了。我激动得大脑一片空白。 「我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好好的。」阿槿无奈地嘆息。 第5页 「你的眼睛快长在我身上了。」 「眨眼,棉棉。」 我抱住他,既激动,又生气。脑袋里挤满了问题,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一个问。 我:一年了啊阿槿!我以为你跳崖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都……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 他:一开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想起来以后,就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哼了一声:等我?你明明在躲我好不好!我叫你你不应,追你你还跑! 他一脸愧疚:一开始没认出是你,还以为是个缠人的傢伙…… 我:你竟然认不出我?! 他可怜兮兮:对不起……是我错了,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我:哼,补偿以后再说……对了,这个小镇是怎么回事,我都快觉得自己撞鬼了,大半夜、雪山山巅、庙会、面具…… 他停顿了片刻,轻声问:你觉得我是鬼吗? 我哈哈笑:看得到、摸得到、所有细节都对得上,你怎么会是鬼! 他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柔和。他望着我,发出邀请:你以前不是说过希望在森林深处居住吗,我在深山盖了一座小房子,等着你入住呢。 我激动不已:哇~ 他:兴奋之前,我们先找个住处,你看看你,手脚都冻僵了! 入睡前,阿槿端来一盆热水,让我烫烫脚再睡。 「啊,好痒。」我收回双腿,蜷缩着脚趾,冻伤的地方又痒又痛。 「等会儿就好了。」 蹲在我跟前的阿槿这么说着,捉住我的脚踝,将我的双脚浸入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帮我揉搓着。他白皙、漂亮的手指覆盖在我红彤彤的脚背上,帮我按摩冻伤的小脚趾。 他平时比我高那么多,根本看不到他的发顶,而现在,他可爱的发旋就在我跟前,让我忍不住伸手去摸。 他笑着躲开:「别闹。」 他那张脸,从下往上看我的样子,实在是让我小鹿乱撞。 我忍不住触摸他的眉毛、脸颊、鼻樑、嘴角,触摸得越多,越是觉得意乱神迷。 心中的狂喜快要爆炸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何德何能,能够感受这种……失而復得的喜悦。 很显然,阿槿注意到了我过于灼热的眼神,他在裊裊白烟中抬眼看我,手中的动作又轻又缓:「你就这么喜欢这张脸么?」 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我喜欢他,他的一切我当然都喜欢啊。 我却转念一想,开始逗他:「怎么,某个醋罈子开始嫉妒自己的脸了?」 「只是……好奇。」 他轻声说。 那声音过轻,和水声混杂在一起,让我听不真切。 待他为我洗完,我的脚不痛不痒,还真应了他那句话「等会儿就好了」。 夜里,我们并排躺在床上。 这个世界如此安静,只能听见积雪压断树枝的声响。 我握着他的手,喃喃道:「阿槿,你心里面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不可以没有你,你知道的。」 「嗯。」 「去看了那间小屋,也要跟着我回家,亲戚朋友都很担心你,说好了哦。」 「嗯,睡吧。」 这个夜晚,极冷。 我感觉浑身沉重,动弹不得,无法起身。 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我看见阿槿正覆在我的身上,用一双泛红的、冰冷的眸子盯着我,其中没有一丝感情。 那是野兽凝视猎物的眼神,高傲且残忍。 我张嘴,企图唿喊他的名字。 却被他堵住了。 用他没有温度的唇。 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温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似乎掉进了深渊,大地的脉搏在震颤着,无数眼球在我眼前闪过,鲜血从筋脉里溢出,我不知道自己会掉落到何处。 早晨醒来的第一刻,就能看见阿槿近在咫尺的脸,可以细数他的睫毛,可以轻轻朝他吹气,看他皱眉的样子,运气好的话,还能听到他叫我的名字——这些,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里,每天都能享受到的体验。 毕业那天的告白,可以说,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我绝不后悔。我们在一起后的365天,每天都无比幸福,幸福得让人想哭的地步。 我对于男朋友的所有幻想,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还是其他所有,阿槿都满足了我。我入职不顺利,他安慰我、替我出头;我和家人出现矛盾,他帮我调解;我只是顺口说我喜欢某种网红点心,他花了一下午排队,给我买了一大箱;我偷懒赖床的时候,他代替我处理各种棘手问题;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会耐心陪我,听我发牢骚;我不自律的时候,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天天提醒我,按时吃饭、按时锻鍊、按时睡觉,比什么都管用……除此以外,他还特别喜欢撒娇,特别粘人,占有欲特别强,但是每次吵架,都是他先道歉…… 如果要说什么让我担忧,那就是他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真的,完美得像,随时都会破碎。 清晨,我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皮肤极白,而且感觉,很薄,青色犹如雾气在其下缭绕,时隐时现。 第6页 他微蹙的眉毛和细密的睫毛缠上了一层白霜,嘴唇发青。 我吓了一跳,立马去感受他的唿吸。 均匀的气息涌上我的手心,凉凉的。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一把搂住我的腰,让我贴上了他。 难道他刚从外面回来?整个人冻得跟冰棍似的!哎,只有靠我这个小火炉让他暖暖身子了。 日上三竿,我们才起。 「睡得好吗?」我问。 「睡得很好,你呢?」他问。 他的脸上洋溢着熟悉的微笑,那双茶色的眼睛在发光。 我瞬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那些疑虑有多么莫名其妙。 我最爱的阿槿就在我面前。 这样不好吗。 第4章 我们出发,前往阿瑾所说的那间小屋。 大雪淹没了繁华小镇,昨夜的歌舞昇平似乎只是一场黄粱美梦。我和阿瑾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两边的小店房门紧锁,破旧的窗户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那种莫名的违和感再度爬上我的背嵴,我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 阿瑾悠悠道:「在夜里,美妙的气氛和灯光能创造一种独有的虚幻。不过,一切虚幻,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我捏捏他,示意他说人话。 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我:「担心什么呢,昨天庆典,忙了一夜,现在镇上的人在休息呢,雪又这么大,别瞎想。」 我们很快就走出了荒凉的小镇,步入森林之中。雪中森林以雪杉、山樱花、披针叶楠和箭竹为主,一切平凡的植物在冰雪的装裱下,都变成了晶莹剔透艺术品。晶莹的植被是最美的相框,向上看,是蓝天白云,向四周看,便是连绵云海。 每次上坡,阿瑾都会小心翼翼地走在我的前方,回头拉我。 他的睫毛上挂着霜花,皮肤仿佛这山间冰雪,亮晶晶的。只是,雪在阳光中亮得刺眼;他的皮肤却亮得柔和,散发着丝绒一样的光芒…… 「阿瑾,你的皮肤就像是……花儿一样,阳光充足的时候,会开得更盛,就像在吸收阳光!」我道。 「奇怪的比喻。」他笑。 我们踏上冰湖,冰层表面的纹路像蜘蛛网,仔细看内部,会发现重重叠叠已经凝固的白色气泡,还有奇妙的、毛茸茸的冰花。 「冰层下面说不定还有鱼!如果咱们能砸个洞,还能冰钓呢!」我兴奋地说。 「你饿了?」 「还好啦,背包里有零食……不过在雪山里吃烤鱼肯定会很幸福吧。」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我们没有钓竿,没有虫饵,甚至根本砸不开这厚厚的冰层。 他蹲在前方,朝我招手。 我过去一看,一圈小小的冰坑映入眼帘。 他慢条斯理地捣鼓手中的树枝,将树枝探进冰水。 「你在钓鱼?饵都没有怎么……」 「嘘。」 不一会儿,他起身,提起前臂,一条大鱼被他甩了上来,在厚厚的冰层上弹跳。 这条鱼背部呈深黑色,腹部浅黄,身上有黑点,吻钝。 「啊,是鳟鱼!」我不敢相信。 我们在山间生火,烤鱼。我反覆盘问他怎么办到的。 他只是说,水层下面的鳟鱼太多,太饿,视力也不好,饿极的时候,鱼会把尖刀当虫饵,咬上不松口。 我知道他肯定在骗我!没那么蠢的鱼,他用的是树枝,也非尖刀。 但是鳟鱼真的太好吃了,肉又嫩又鲜,直接烤出来的竟比在餐馆里吃的还要美味! 我让他吃,他说不饿,只想看着我吃。 他撑着下颌看我,慢条斯理地说:吃东西的,你,让我更有胃口。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燃烧着火焰,竟有些疯狂。 可是,我想了想,我根本没见他吃东西! 于是我把鳟鱼递给他:「这么长的路,怎么可以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他蹙眉躲开,似乎完全嗅不到鳟鱼的美味。 我撕下鱼肉,餵给他:「快~吃~」 僵持了几秒,他还是乖乖张嘴,吃了鱼肉。 我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笑了起来:「阿槿,你让我想起你生病那会儿,简直像个小朋友,打死不喝中药,说又苦又涩,喝完浑身药味儿。结果我一口一口给你灌,最后还是喝下了,哈哈哈。」 「……」 「这么看着姐姐干嘛?深山野林的你还挑食呢!」 「你还真是关心我呢。」他说。 莫名的,这句话竟有些淡漠,似乎他与这句话的「你」和「我」毫无关系。 「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那,你餵我吃吧。」他眯了眯眼,轻声道。 于是我把剩下的鱼肉撕给他吃,吃到最后一片,我问他:「味道如何?」 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那块柔软之物——顿时一阵心悸。 我想收回手指,却发现手腕被他握在手中,无法动弹。 他的手指冰凉。 他的唇舌也是冰凉的。 他垂睫含住了我的手指,我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羞赧、心悸。 与此同时, 违和、惊慌。 他在品尝我的手指,他锋利的牙滑过我的指腹,仿佛勐兽的戏弄。在咬断手指前,先怜爱戏耍一番。 第7页 以前的阿槿不会这样,阿槿会亲吻我的手心,不会让牙齿碰到我。 「别、别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慵懒的掀起眼帘,嘆道:「味道不错。」 也不知道他在说鱼味道不错,还是在说我。 吃完鱼,继续赶路。 不知不觉,我们走出了林木线,眼前是广袤无垠的雪原。寒风阵阵。 我们一步一步踩在越来越深的雪地上,下午阳光正烈,雪变得极其松软,可以直接覆盖膝盖,导致行走非常不便。阿槿用小刀和竹竿临时制作了「登山鞋」,宽大的鞋底加大了受力面积,穿上后竟可以踩在雪面上,方便极了。 冰雪亮得刺眼,冷到极致,好在我们一直在攀登,不至于冻僵。 可是,走了好几个小时后,我有些高原反应了,感觉头痛、心跳过速、唿吸不畅。 雾气升腾,根本看不清前方是什么,本能的畏惧涌上心头。 「阿槿,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看到前面的山了吗,我们要去那里。」 他指着远方。可是我除了大雪、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我去触摸阿槿的脸颊、脖子、手心,天哪,比之前还要冷,简直就是冰块! 我深知,我们需要保持体温,由于我们一直在出汗,汗水蒸发后,体温下降,太阳落山后,整个雪山极冷,我们可能因为体温骤降死在这里。 「我们需要找地方休息!」我道。 「可是这里是什么都没有。」阿槿淡淡地说。 「我们可以制作一个简易冰屋,以前我看过贝爷的纪录片,他说有人在雪山上,利用冰屋活了整整四天。」 地点选在一处背风斜坡,工具为我包里的铲子和附近捡的塑料板:「我们在这里挖个洞,大小是我们两人的三倍。先往深处挖,作『冰井』,冷空气往那里下沉,再在侧面做『冰床』,我们可以躺在那里。」 「制作冰屋,最关键的是,一定要尽量把上层的雪盖做得厚实一些,要压紧,否则,上层雪可能会融化、塌陷。」 「你还懂得不少求生技能。」 「那是必须的。」 太阳落山后,我们顺利做出了一个简易雪屋。 里面有限,我们必须紧紧抱在一起,才能顺利躺在可以保温的冰床上。 曾经的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紧紧抱着阿槿。 他看书的时候,抱着他;他给人打电话的时候,抱着他;他睡觉的时候,抱着他。他的身体,冬暖夏凉,不像我,冬天手凉脚凉,夏天浑身喷火,他比空调还管用。 可是现在的阿槿,浑身和这周遭的冰雪一样冷。 就连他唿出的气息也冷若冰霜。 若不是他还好端端地看着我,还在正常唿吸,我会怀疑我怀中的是一具尸体。 我紧紧地抱着他略微僵硬的身体:「冷不冷?」 「……冷,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冷还能习惯的?! 我摸索着把我们的外套脱掉,裹在他身上:「我体温比你高,多抱会儿,你就不那么冷了。」 「……」 他没有回应。 我用脸颊蹭他冰凉的脖子。 尽量与他贴得紧紧的。 外面,寒风唿啸,漫天冰雪。 在我迷迷煳煳之时,听到他的嘆息:「原来,『温暖』是这种感觉。」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听见了潺潺水声,浑身非常温暖。 睁开双眼,竟发现自己浑身浸在翠绿的温泉之中,几盏晕黄的花灯从眼前滑过。 斜倚在岸边的阿槿放下酒壶,慵懒地望着我:「棉棉,醒了?」 我惊得站起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后,又红着脸沉下去:「我们不是在雪屋吗,怎么突然在温泉了……怎么回事我好混乱!」 「你冷得晕过去了,我就背着你来到这个山庄。这里的温泉号称包治百病呢,有没有感觉舒服一些了?」 「……衣服,你帮我脱的?」 「是啊。我们衣服都湿了,老闆娘在帮我们烘烤呢。」 「……你……在喝什么,我也要喝。」 「你的在你背后。」 背后池沿上确实放着一盏热腾腾的银耳汤。 「哼,你喝酒,我喝银耳汤,不公平。」 「谁叫你这么虚的,得补补。」 表面上和他斗嘴,但我眼睛都看直了。 我之前说,在阳光下,他的皮肤宛若绽放的花儿,他在尽情地享受和吸收阳光。那么在夜里,他所吸收的阳光就溢出来了。 那些银白色的萤光从他的眼睑、皮肤、发梢、袖口溢出,比白天要明亮许多,它们如同山中灵怪,在空中浮动,描摹着他的轮廓,让他好看、虚幻得不似真人。 不似人类。 大概是因为我在水里泡得太久,又有些头昏眼花,总是胡思乱想。 「那个,我要换衣服了,你别偷看。」 他轻轻挑眉:「你的哪处是我没看过的,还在害羞什么?」 「可、可是……」 他没继续跟我争,看向别处。 我往池边挪步,准备上岸。 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大概是木棍。 温泉里怎么会有木棍,我俯身捡起。 我仔细端详捡起的东西—— 第8页 有两三根手指那么粗,光滑细长,泛黄,两端粗糙,分叉,末端呈球状…… 当我意识到手中拿的是什么之后,尖叫声已经冲出喉咙。 水声响起,我被搂入冰冷的怀抱。 第5章 「有人骨!大腿骨!温泉里面怎么会有大腿骨,有尸体?!」我惊慌失措,骨头再次落入温泉,我生怕碰到骨头,整个人跳蚤似的乱跳。 「别怕,是假的。」阿槿把我抱在怀里,稳住我。 「怎么可能是假的啊——」 这时候,听到木屐的声音,老闆娘气喘吁吁地跑来,解释道:「我们这家店为了迎合一些客人的小众爱好,会在花园里、温泉里布置一些道具,石膏做的,姑娘不用害怕。」 老闆娘说完,又有些脸红地后退:「那我就不打搅二位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吧。」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槿完全将我抱在怀里,而我——什么都没穿!也就是说,我们俩之间,只隔着他身上那件松垮的丝绸浴衣! 他说得没错,我根本没必要害羞,他可是阿槿啊。 可是,奇怪的陌生感如同一根根脆弱的神经,时不时弹跳一下,随时都可能崩裂。 「放开我。」我小声抗议。 「不放。」 「那你不要看!」 他慵懒地垂睫看我,没有回应。 他撩起我背后披散的湿发,放在我的身前。 他冰凉的手指顺着我的后颈缓缓向下,不慌不忙地,如同一只蜥蜴,顺着我的嵴线爬行,爬入腰窝—— 几乎在剎那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趁他不备,噗通,我缩进水里。 他瞧着我这模样,哈哈哈地笑出了声:「你觉得这样就能躲得过?」 「憋、逗、窝!」我在水中吐泡泡。 「好好,你去穿衣吧,我不逗你了。」 见他乖乖地看向别处,我赶紧上岸,拉起帘子穿衣。 …… 堂棉拉起帘子,在岸上换衣。 那层帘子只是一面薄薄的乳白色绸布,没法遮住所有光景。 隔着帘子,她分明看不见池中人,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池中人在看她。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她。 而事实上,吴成槿确实在看她。 贪婪地看着。 他有些讶异地望着绸布背后,那纤细、柔美的,属于人类女性的身体轮廓。 想起了刚才那温暖的柔软贴在他身上的感觉。 他本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 可是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碰。 所以他碰了。 他触碰到的皮肤,湿润、细腻,稍微用点力,就会变红。 那种感觉,就像在洁白无瑕的雪原上,用花瓣熬成的墨汁作画。 他还想知道,她的味道。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嗅闻她在他手中残留的余香。 他的唿吸越发急促,血脉奔腾。 「饿了。」 他自言自语。 …… 刚泡完温泉的身体暖洋洋的,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困意袭来。 床垫下陷,弹跳了几次,我知道阿槿来了。他凑过来,唿吸近在咫尺。 「好香。」他嘆息。 「我快困死了,快睡。」 「嗯。」 我很快就进入梦乡。 我听见了婉转的鸟叫声,睁眼,便看到了窗台一簇簇殷红的木槿花。 后脖子痒痒的,是阿槿温暖的唿吸。 他还紧紧抱着我的腰不松手,手心烫烫的。 「阿槿,放手,好热。」 「嗯~」他撒娇着搂紧,根本不松手。 「我去给你做早餐,好不好呀懒猪。」 「不要。」这次果断又快速。 「都醒了还这么粘人呢……」 「姐姐,我要你陪我……」 说着,烫烫的、湿润的感觉袭上了我的后颈。 「哇还咬人了……」 还没说完,这傢伙的手竟然顺着睡衣下摆就钻了上来…… 醒来的时候,我浑身发烫,面红耳赤。赶紧偷偷摸摸地看向身边人,可是—— 空无一人。 我开灯,整个房间检查,都没人。 这下子,我整个人都快疯了,失去他的痛苦再度折磨着我,甚至比之前更可怕,我感觉浑身都在发抖,根本无法思考,我不断让自己冷静、冷静、冷静,稍微冷静下来后,才想起我应该去找老闆娘问问,找人跟我一起找。 老闆娘:「别担心,那位大人明天早晨就会回来。」 太过焦急的我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称唿。 「您,您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老闆娘:「大人偶尔也会有飢饿的时候,明明餐桌上就摆放着佳肴,可是这一次,他想把佳肴留到最后,所以出去捕猎了。」 「捕猎?」 「啊哈,野味也是很美味的。」 老闆娘捉着我的手,看起来十分兴奋:「姑娘,能被那位大人看上,你真的很幸运呢。」 「你认识他?」 「嗯,他偶尔会来这里留宿,我和我的小姐妹都很憧憬他呢,可惜他看不上我们……」她红着脸嘆息,「他的温柔如同山间最柔软的白雪,他的残酷,就像那广袤无垠的雪中荒原……他有一千张面孔,可是,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呢?啊哈,我是不是多嘴了,还好大人不在。」 第9页 「哈哈,他哪里有那么多面孔呀,他就是阿槿呀。」我笑道。 虽然我不太听得懂老闆娘的话,至少,跟她交谈之后,我逐渐冷静了下来。 一个沉默的黑肤少年给我们倒了茶。 老闆娘道:「这是我弟弟,宝子,今年二十了,比较内向。」 「豹子?」 这位弟弟长得高挑健壮,皮肤黝黑,一双圆熘熘的眼睛,还真像一只豹子。 老闆娘哈哈笑:「你叫他豹子也成。」 我回房的时候,豹子专门抱了一床被子给我,叮嘱说这边冷,多盖点。 我准备关门了,却见他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我问。 他咬了咬唇,纠结了半分钟,才终于吐出两个字:「快、逃。」 「啊?」 他都有些急得跳脚了,索性凑过来,打算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然而下一刻,一只苍白的、优美的手抓住了豹子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开。 豹子浑身僵硬。 是阿槿。 他还穿着简单的银灰色浴袍,头髮上、衣服上覆有一层薄薄的雪。 他的笑容,依然和煦又温柔:「大半夜的,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 「他帮我们抱了被子过来,还不谢谢人家。还有,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真是既开心,又焦急。 「哦,谢了。」阿槿朝瑟瑟发抖的豹子敷衍地道谢。 豹子马上熘了。 阿槿凑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我去打猎了,抱歉,没有跟你说。」 印在我脸上的亲吻,仿佛一片雪花。 除了冷意,还带着些血腥味。 第6章 曾经的阿槿,也有消失的时候。例如,在他生日的那天。白天,我们一起庆祝。晚上,我们一同安眠。可是半夜醒来,他人就不见了。我在附近的河边找到了他,他坐在河畔看风景。他说他兴奋得睡不着,又不想吵醒我,就到外面走走。 还有,过年的那天夜里,前一分钟还和我们好好地看春节联欢晚会,下一刻他便离开消失了。第二天中午才回来,说他家里出了急事,已经解决了。 暂时的消失,没关系,只要他能回到我的身边,就好。 「才泡暖了身子,又出去乱跑,这下好了,变成了大冰棍!赶紧去沖个热水澡。」 我把他推进浴室,打算将刚才豹子给我的被子铺好。打开被子,一本薄薄的天蓝色小册子滑了出来。 阿槿洗完澡走出浴室,懒洋洋地问:「你不问捕猎的事?」 关于捕猎我确实纳闷儿,半夜三更去捕猎,也没见他带工具,而且猎物也没带回来。 「捕的什么?」 「一头梅花鹿。」 「梅花鹿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杀它?」 「正是因为它可爱。」他笑眯眯的,「它看见我的时候,不像其它动物那般惊慌,反而只是好奇地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我一会儿,摇了摇尾巴,即将杀戮它的手已经抚上了它的脖子,它竟然还会轻蹭我的手心。」 「你骗人,不是梅花鹿。」 我拉开他的浴衣,在肩膀到锁骨处,有明显的抓痕。至少这个猎物有指甲。 被识破谎言的他倒也不恼,他并没有告诉我他的猎物是什么,只是继续道:「在所有猎物里,我对求死的猎物尤其感兴趣,无论他们多么渴望死亡,在濒死的那一刻依然会本能地反抗、挣扎、求饶,真是矛盾啊。」 他的这句话,让我看见了可怖的一幕。 我的阿槿,在濒死的那一刻,也会反抗、挣扎、求饶吗? 不对,胡思乱想什么!他就在我面前!好好的! 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心慌和泪水,我死命抱住他:「阿槿,不允许你离开我,你说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那你要答应我,和你一起去看了小屋之后,你要跟我回到我们的出租屋里,你好好毕业,我好好工作,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就可以了,找个地方度蜜月,之后我们俩好好赚钱,一起买车买房,房子小点没关系,二手也不错,我们还要养个宠物!养你喜欢的金毛好不好?」 「好、好。」 「我们可以两个人一只宠物过一辈子,如果无聊了,就造一两个小孩子陪我们!喂喂,你在不在听啊?」 「在听、在听。」 「那你要发誓,会跟我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躺在床上搂着我,望着黑色的天花板,缓缓道:「吴成槿,发誓,毕业后和堂棉结婚,好好赚钱,给堂棉买车买房,和堂棉一起养宠物,养宝宝,发誓会跟堂棉永永远远在一起。」 听着他这一番话,我简直热泪盈眶。 我紧紧抱着他,枕在眼泪里,沉浸在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中。 吴成槿,是我最爱、最爱、最爱的人,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 堂棉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吴成槿俯下身,用舌尖品尝她的眼泪。 他喜欢她的味道,他本该感到兴奋和满足。 可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的心脏——或者说,内核,变得更加空洞了。 刚才,他发誓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第10页 空洞、心烦、焦躁。 为什么焦躁? 哈,扮演的时间长了,差点就忘了,他根本就不是吴成槿!他与她的爱慕无关!他与她的执着无关!与她的未来无关! 啊。 更焦躁了。 他从枕头底下,缓缓抽出天蓝色的小册子,翻开,册名为《恶鬼》。 第一页为可怖的恶鬼形象。 第二页只有三句话:「小心啊,在那片雪中荒漠里,住着可怕的恶鬼。它会幻化出你心爱之人的模样,诱惑你进入它的巢穴。就在那里,砍掉你的脑袋,吸食你的骨髓!」 呵,我的胆小鬼还挺大胆的,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这种东西。是刚才那个小子给的吧。 他的嘴角扬起不屑的微笑。 轻轻吹了一口气,手中的纸页顷刻间被黑色火焰烧毁,不留一丝痕迹。 莫名的,他的焦躁感竟然减轻了不少。 他在黑暗里,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疑惑地问:「都看到这种东西了,你还不怀疑我么?」 …… 上午起床后,随便吃了个早餐,我和老闆娘一起准备午餐。 老闆娘做的凉拌野菜、蔬菜粥、烤鸡真是一绝,我也参加,做了一份阿槿爱吃的土豆炖肉。 我们菜都快做好了,阿槿还没起,我去叫他。 刚坐在他身边,就被他搂在怀里。他贴在我的背上,蹭来蹭去,很明显,他在嗅闻我的味道。 大冷天的,他这样让我浑身发烫、面红耳赤:「哎呀,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闷闷的、软软的:「好、香,现在就想吃。」 说着,竟然真的张口,咬上了我的后颈。 轻微的疼痛让我叫出声来。 他意识到弄痛我了,马上,又用口中那柔软的物什安抚我。 冰凉如雪,却又让我兴奋、战慄。 不知不觉,我早已气喘吁吁、忘乎所以。 意识终于回来之时,我正仰躺在床上,搂着他的脖子。 我们温暖、冰冷的唿吸交织在一起。 乱七八糟的我映在他那双深幽的眼中。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饭、饭菜都好了,老闆娘在等我们呢,赶紧去吧!」 说完这句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 他一直在看我的唇。 目光霸道且贪婪。 饭前,老闆娘道:「今天这桌菜,有一道是姑娘做的呢。」 我道:「阿槿,你知道是哪一道菜吗?」 老闆娘:「可以先尝尝再猜。」 可是阿槿根本就没尝,直接指向土豆炖肉:「这个。」 啊,我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就是我的阿槿! 他拥有我们在一起的所有记忆! 老闆娘:「姑娘,大人猜对了,你怎么眼睛还红了呢!」 我笑:「是高兴!」 又看了看周围:「豹子呢,怎么没见到他?」 老闆娘:「他做错了事,在闭门思过呢,不管他了,我们吃。」 短暂的休憩之后,我们继续赶路。 阿槿牵着我,背着行李,我们一高一矮走在冰天雪地里。 这一次更有经验,走得更快,阿槿说,最多再走上24个小时,就能到了。 傍晚,当我们在森林中穿梭的时候,听到了枪响。 可是,当枪响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不见猎物时,警钟敲响。 果然,一发子弹打在了我们身旁的树木上。 这个猎人的猎物,或许不是那些动物,是我们! 我想起之前看过的新闻报导,这片山区确实发生过抢劫杀人案…… 阿槿让我藏在树丛中:「待在这里,等我。」 他自己往前奔跑,他想当诱饵! 果然,子弹马上跟着他的脚步接连响起。 不行,太危险了! 阿槿没有学过防身术,没有武器,根本没法跟坏人对抗! 我该怎么办…… 我摸出手机,想要报警,可是依然没有信号。 我是不是该倒回去找老闆娘和豹子?不行,来不及。 我摸出包里的匕首,往枪响的方向跑去。 就在我心急如焚之时,嘴巴被人捂住,匕首落在地上。 控制我的,是一个高大、成熟的男子,满脸胡茬。 他急切地说:「不要挣扎,我是来救你的!」 第7章 见我不再挣扎,他放开了我:「我是豹子的师傅,这片山的猎人。你被骗了,你面前的是山中恶鬼!你如果继续跟他走,会被带入巢穴,被他杀害吃掉!」 「不,他就是阿槿,他拥有所有记忆!」 「他吃掉吴成槿,获取了记忆,他能够对吴成槿进行完美的模仿,但他终究只是个怪物!」 「不可能!不可能!」 「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不要再自我欺骗了,现在跟我走。」 他拉着我奔跑,我踉踉跄跄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干脆背起我。 不行,我不能走!我的阿槿还在枪声中…… 突然,我听到了一句斥责: 胆小鬼,你为什么总是当缩头乌龟呢?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实呢?! 啊…… 我感觉我的血液,涌上脑门,耳边嗡嗡直响…… 我像是溺水了,张口唿吸,却吸不进氧气…… 第11页 我甚至看不清了,身上的经脉在膨胀,在脱落…… 【堂棉,你真的辨别不出真假吗?】 恶鬼模仿得再像,也是有所不同的。 真正的吴成槿是温暖的,恶鬼是冰冷的; 真正的吴成槿拥有人的皮肉,不会发光,恶鬼身上会散发萤光; 真正的吴成槿温柔到骨子里,恶鬼的温柔浮于表面,眼神残酷且空洞; 真正的吴成槿会亲吻你的额头和手心,恶鬼更喜欢啃咬你的脖子; 真正的吴成槿很喜欢美味的食物,恶鬼吃得很少; 真正的吴成槿怕鬼,从来不会伤害动物,恶鬼放肆又嗜血…… 【堂棉,你真的,不知道吴成槿已经死了吗?】 他留的遗言,放在枕头下面,你看到了。 他的运动鞋,被搜救人员找到了。你抱着他的鞋恸哭。 你疯了,日日夜夜,在湖边找他,你找到了他的耳坠,笑了好久。 两周过去了,搜救人员好心告诉你,吴成槿,没有生还的可能。 就在山下,你为他立了一块墓碑……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何自杀吗?】 【难道不是你,过于胆小,过于擅长自我欺骗,忽略了所有徵兆?】 【你明明可以救他的。】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疯了。 浑身好痛,我摔在雪地上。 有人在叫我,可是那声音我根本听不清楚。 我在雪地上,疯狂奔跑。 一步又一步,朝着太阳的方向,奔跑。 雪太亮了,亮得刺眼。 我什么都看不清。 但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要马上,去山崖。 我要马上跳下去。 只要这样,一切痛苦就可以结束。 只要这样,我才可以跟上我的阿槿。 我怕他等了太久,先走了。 我怕我追不上他了。 大概,我快要死了。 我的眼前,滑过、美丽的画面。我在做梦。 那是温柔又可爱的阿槿。 他穿着围腰,在厨房里认真地做晚餐,嘴里哼着歌,完全是我理想的样子。 我去拿碗筷,盛饭,他将我最爱的炖菜端上餐桌。 咱俩在桌子两端坐好,我期待不已。 他揭开锅盖。 里面没有美味的食物。 只有白色的、蓝色的药片,密密麻麻,全部都是。 阿槿用没有情绪的眼神望着我,声音没有起伏:「我一直都在强颜欢笑,扮演你最爱的模样,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你就没有发现呢?」 惊醒时,我快忘记了唿吸。 「棉棉、棉棉。」有人在唿唤我。 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模模煳煳的。 深蓝色的外套,白皙的脖颈和下巴,左耳的银色吊坠,睫毛上的霜。 「滚开!」 我推开他,而他纹丝不动。 他捧起我的脸:「是我啊,阿槿!」 他的手顺着我的小手指,缓缓覆盖了我的手背,依然是冰凉的。 我怔忪地望向他的双眼,红红的,明显有哭过。那双眼中的疯狂和肆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强的熟悉感,忧郁的,温柔的,此刻,当我靠近他的时候,温暖漫溢而出。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你刚才竟然想跳崖!还好我按住了你,然后你就晕倒了!」 「阿、阿槿、阿槿。」我像是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不断重复他的名字。 他把我的发勾在耳后,爱怜地、一次又一次地梳理我的头髮,这是他习惯的、无意识的动作,他亲吻我的额头,眼泪落上我的脸颊。 我无比确定,这一个,是真正的吴成槿。 有了比较,我才发现真假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真正的吴成槿的声音更加清澈柔和,假的要低沉一些。假的可以模仿部分动作,但是情绪和无意识的行为还是难以模仿的! 有了这个发现,我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 「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为什么要跳崖……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直没有发现……」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你是人是鬼,我疯了……我疯掉了……」 待我情绪稳定后,他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我。 一年前,2月21日,他跳下山崖后,被恶鬼吞噬了。 他失去了肉身,而他的精神被困在恶鬼的身体里。 他能通过恶鬼的眼睛观察外界,当他发现恶鬼幻化成他的模样,欺骗我时,他非常焦急,可是他自身只是个精神体,无法警告我。 可是,奇蹟出现了,今天,当他看见我要跳崖时,他竟然突破了恶鬼的防线,占据了恶鬼的身体,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冷静下来的我想了想:「也就是说,现在你使用的是恶鬼的身体,那么他知道你的存在吗?」 「他知道,但他以为我只是他体内无数精神体中的一个,没想到我会占据他的身体。」 「你和恶鬼的关系,就像是多重人格。他是主人格,你是分人格。」 「可以这么说。」阿槿道,「我不想一直待在恶鬼体内,太可怕了。每个精神体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无法动弹。仇恨、恶意、死亡无处不在,每天我都听着鬼魂的恸哭,无法安眠。我想拥有自由。」 第12页 「你有没有可能打败主人格,彻底占据他的身体?」 阿槿摇摇头:「恶鬼本身的力量极度强大,作为单个精神体难以跟他抗衡。而且,哪怕打败了他,获得了这具身体,后果也是可怕的。这具身体本身就是诅咒,让恶鬼存在千年无法解脱。我不想成为鬼。」 我直视他,问:「阿槿,我该怎么帮你?」 第8章 阿槿嘆息一声:「趁恶鬼恢復意识之前,跟猎人离开,猎人会带你下山。棉棉,我已经死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我道:「只要能救你,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你救不了我,快走吧。」 他神情阴郁,眼中满是拒绝,把我推向猎人。 我努力控制自己,但是声音依然在发抖:「阿槿,为什么你永远都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一直将我拒之门外?我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靠不住吗?」 「棉棉,你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难道不是,你一直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才胡思乱想吗?」 在这一刻,我的情绪爆发了、崩溃了:「吴成槿,你说实话,和我在一起的整整一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开心?一直在强颜欢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但是认定了我不可能救得了你,于是一直在瞒我、骗我,对不对?!现在,就连这位猎人,就连恶鬼,都比我更了解你,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凭什么我只能被动接受你的死讯?」 几只松鼠,大概,被我的咆哮吓到了。 它们在树枝上跳跃,碎雪从冷杉上掉落,掉在我的头上、身上。 扑灭了我的怒火。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滑稽。 我是在怪他吗? 不,我是在怪我自己。 因为我太愚蠢、太盲目。 我恨透了我自己。 「对不起,棉棉,是我错了。」阿槿温柔地拂去我身上的雪,「我应该相信你。如果你要帮我,你需要跟恶鬼去他的巢穴,在他恢復成鬼身时,夺走他的『内核』。被夺走内核后,他会吐出吞噬的所有魂魄,到时候,我将获得自由。但是太危险了。」 猎人:「恶鬼很狡猾,只会在巢穴恢復鬼身。但是,目前跟着进入恶鬼巢穴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姑娘还是跟我走吧。」 我对猎人说:「大叔,谢谢你来救我,但是我不能走。我要救阿槿。救他就是救我自己。」 猎人离开了。 此刻,已经是夜晚了。我和阿槿相互依偎着,坐在大树下。 雪停了,天静了。 我们坐在山巅,离天空很近、很近。 细碎的璀璨星辰从乌云的缝隙流溢而出,像一条闪闪发光的大鱼,在空中变换姿态,缓缓游动。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阿槿说,太多的话,堵塞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唯有眼泪,不断从眼角溢出,擦都擦不干净。 「棉棉,你刚才问,你是我的谁。那我现在告诉你。」 我安静地听着。 「你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有了这句话,我感觉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应对。只要他在我身边。 他道:「但正是因为,我爱你,我变成了胆小鬼,不敢让你看见我丑陋的一面。」 「你丑的样子,我见过呀,你肚子上长肉肉的时候,你不刮鬍子的时候,你黑眼圈像熊猫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呀。」我的头顶蹭蹭他的脖子。 他笑了,身体带着我颤动:「不是说外表,是内在。我的内在腐朽了,从很早、很早以前,它们变成了一滩黑水。我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无法睡眠,什么都不想做,也做不到。当我笑着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一条绳子锁住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我开始欢欣雀跃。然后我开始融化,融化成骯脏的黏液。我的嘴巴在这头,眼球在那头,手指像豌豆,七零八落……哈,像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毕卡索抽象画……棉棉,你会害怕吗?」 我想起了他对「伍尔夫溺水而死」的感想。 他曾说:有的人,哪怕安静的时候,也有种被追逐的感觉,他的太阳穴似乎被人摁着,他的血脉在奔腾,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腔,唿吸不畅,浑身疼痛。反而,当他沉入冰冷的水中,大自然会帮他吸收痛苦,让他忘记自己的存在。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自身的痛苦,而是自然的循环。 啊,我的阿槿生病了。从很早以前就生病了。 我跪坐在他跟前,轻抚他柔软的髮丝,强烈的心疼和自责折磨着我。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额头:「我怎么会害怕呢?谢谢你告诉我,希望你告诉我更多、更多有关你的事……」 他倚靠着树干,仰望着我,双眼忧郁而清澈,仿佛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忍不住吻在他的脸颊上。 被我亲吻的时候,他笑着眯起眼睛。 又忍不住将唇印在他的眼睫上。痒痒的。 他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又开始下雪了,他的吻印在我的唇上,那般轻盈,宛若一片晶莹的雪花。 和他亲吻的时候,我甚至捨不得闭眼,我想看他的一切——把所有细节,都深深印入脑海。 第13页 所以,我亲眼看见,一抹残忍的红色出现在这双清澈的眼眸中。 下一刻,他突然将我摁倒在雪地上,霸道地吻了上来,或者说,是咬。 他咬在我的唇上,有些痛,有些麻。 淡淡的血腥味。 恶鬼,回来了。 此刻的我,无比冷静。 为了救我的阿槿,我需要跟恶鬼去他的巢穴,在他恢復成鬼身时,夺走他的『内核』。 那么,他的『内核』是什么,在哪里? 恶鬼见我没有动作,放开了我。 他蹲在我的跟前,饶有兴致地俯视躺在雪地上的我,微微歪头,左耳的耳坠轻轻晃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恶鬼,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格,是否知道他的身体就在刚才,被阿槿霸占了?是否知道我们的详细对话? 还不等我试探,他便开口:「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吴成槿,怎么样,开心吗?」 我捉着他的衣袖,蹙眉:「阿槿,你在说什么,你就是吴成槿啊。」 他嘲讽地睥睨着我,缓缓抽走他的衣袖:「你当我傻么,短暂失忆,外加你那深情款款的模样,稍微推断一下,就知道刚才吴成槿那小子霸占了我的身体,对吧?你们密谋了些什么,说说看?」 看来他不知道我们的详细对话,我松了一口气。 我道:「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密谋』。我们只是稍稍叙叙旧。」 「叙叙旧啊,叙着叙着就亲上了呢。」他冷嘲热讽,「不过,你们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岩石缝隙里的蚂蚁,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是啊……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嫌弃地用手背擦嘴:「我告诉你,刚才只是我疏忽大意,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你不要因为他的魂魄在我体内,就抱有幻想。」 他说得没错。刚才能见到阿槿,是因为奇蹟,根本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眼泪又在往上涌,我咬紧牙关。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抱着手臂,骄矜地低吟:「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目的,你可以逃了。至少现在,你还逃得掉。」 说完,他似乎根本就不想看我了,背对我。 他站在冰雪之中,身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煳,变得可怖。 他大概,想吓退我。可是我怎么可能逃走。 「我不会逃的,我会跟你走!」 他冷笑了一声,往前走。 我追上去,抱住他:「我承认,我之所以想跟你走,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槿在你的体内……但我还有一个原因……」 我大喊:「恶鬼,我想了解你!」 当恶鬼听到我这句唿喊时,他全身剧烈震颤。 「呵呵、呵呵……」 「唿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从短促,到高亢,到上气不接下气,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以为他会拒绝我,紧张地思考着:该如何挽留他,如何说服他。 他转过身来,朝我凑过来,眼睛瞪得极大,红血丝在其中蔓延。那双眼,空洞无物。 他的笑,疯狂且扭曲。 此刻,他没有模仿任何一个人,所以他足够嚣张,足够令人胆寒:「还是头一个人类,在知道我的身份以后,还敢说,想了解我——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个什么么?」 他在我的耳边吹出这句话。 我耳畔的皮肤,似乎立即,凝结成冰。 本能的恐惧像虫子,从被他接触到的手腕开始,疯狂地爬入我的皮肉。 我想逃, 想逃, 无比想逃。 他知道。 他知道。 正是知道, 才让他这般兴奋,这般愉悦。 就在冰天雪地里,就在我的跟前。 他缓缓地,脱掉外套。 脱掉毛衣。 脱掉内里的衣物。 裸露出令我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皮肤。 他捉住我的手,让我的手心贴上他的胸膛。 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手在颤抖。 在他的躯体正中央,喉结以下,锁骨中央,我碰到了凸起物。 「把它拉起来,像拉拉链那样,往上、往下都可以。」 我根本不敢动,他带着我的手,往下拉开—— 他的皮肤,就这样,被拉开了。 从胸膛,到腹部。 两边的皮肉似乎只是由白色的细线缝合而成似的,而此时,那些毛色的线,变成了有生命的虫,落在雪地里,像缺水的鱼一样扭动着。 他笑着,拉着我的手,探入他的身体内部—— 几乎在剎那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双耳开始耳鸣。 背后像是有一双手,将我推进他的体内。 紧接着,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了。 第9章 泥土和血液的腥味扑鼻而来,我落入了一个红色的异空间。 我跪坐在殷红色的肉上,黏滑的,冰冷的,那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犹如苔藓。肉块在膨胀、收缩,我根本坐不住,不断往下滑。 我观察四周,这个空间四壁皆为肉块,其中生长着奇奇怪怪的树,树枝茂密,如同筋脉。树枝上挂着零零碎碎的,白色的骷髅。 第14页 这里,会有阿槿所说的「内核」吗? 根据阿槿和猎人提供的信息,恶鬼应当只有在恢復为鬼身时,它的内核才会被看见。而它现在还没有还原为鬼身,只是在给我展现它的「内部」。 我大概,暂时找不到内核。 对于鬼而言,看见它的内部,就是一种了解吗?那我看到了这一切,是否可以安抚它? 突然,一根树枝动了动,幻化成一条肉红色的蛇! 它慢悠悠地从我眼前爬过,有手臂那么粗,我从小就怕蛇,吓得魂都快没了。 而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树枝都动了起来,骷髅头落下,咕噜咕噜滚来滚去。 原来那些树枝,都是沉睡的蛇! 不,那些只是长得和蛇类似的生物……没有眼睛,没有鳞片,如同珊瑚那般聚集在一起,朝我靠近。偶尔,它们会突然「张口」,吐出一团白色的黏液。 我一阵反胃,往后爬。 可是它们紧追不捨。 我大喊:「恶鬼!停下来!」 没有回应。 那些生物越发兴奋,它们缠上了我的手腕和脚踝,力量巨大。剎那间,我便离了地,被它们拖了起来!我试图挣扎,完全无效,它们简直就像在狂欢,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爬行。 冷静! 冷静! 冷静! 这些都是幻觉! 是恶鬼对我进行的精神控制! 我闭上眼,不断控制自己的恐惧。 自我暗示似乎真的管用,那些生物真的安静下来了。 于是我睁开双眼。 一双近在咫尺的、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空洞又疯狂。 「怎么样,害怕吗?」恶鬼惬意地问。 「不……」 第二个字还没有吐出口,那可怕的生物游到了我的跟前,钻进了我的口腔! 恶鬼在笑,哈哈大笑,而我快要窒息了,狠命挣扎。 「你不是想了解我么,那我告诉你,这些触角长在我真身的背后,就像我的手一样。」 他的「手」总算放过了我,我大口喘息,浑身无力。 他「温柔」地擦去我嘴角的液体:「怎么样,还想继续了解我么?」 我努力地点了点头:「就算你……现在……把我杀了,我还是……一样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我越发感到头晕目眩。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迷迷煳煳地,感觉被人抱着,冰冷。我听到了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嘎吱嘎吱,接连作响。被放在床上,逐渐温暖了起来。 我嗅到了香味。瘦肉粥的味道。有人在餵我,有些笨拙。 我掀开眼皮看,眼皮沉重,朦朦胧胧的。 我看到阿槿坐在床边,浑身笼罩在阳光下,发和眼都是茶色的。他嘴中抱怨:「怎么就这么笨呢,有这么烫吗?」说完又吹了吹,每个动作都透露出小心翼翼。 看着这样的他,我实在无暇分辨真假,我拉着他的衣袖唿唤:「阿槿。」 我的鼻子酸得厉害,可他却生气了,拂袖离开。 彻底醒来之后,饭碗剩下的粥凉透了。 一个老太太坐在窗前织毛衣,见我醒了,她笑呵呵地託了托老花眼镜:「醒了啊,感觉还好吗?」 「感觉挺好的,谢谢您照顾我!」 老太太道:「今天也是我们有缘,我啊,一大早去采雪莲……不过,雪莲没採到,倒是遇到了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真是,怎么爬到这么偏远、这个高的地方来了,这边人烟稀少,要是没人发现你们可怎么办呀,当时看见你,晕倒在你丈夫的怀里,嘴巴都乌了,可把我吓坏了。」 「他……他不是我的丈夫。」 老太太一脸「我懂」的笑容:「那就是男友,恋人,对不对?」 我挠挠头:「这个……」 「你就跟了他吧,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就一定要抓住,不要错过了。你看他,长得又高又俊的,跟个电影明星似的,你晕倒的时候他很慌张呢,刚才还一口一口餵你喝粥,多好呢。」 我真正的男朋友确实很帅……不过,现在的这位是披着阿槿皮的恶鬼…… 恶鬼,会慌张吗?会餵我喝粥? 还是说,他又想到了新的……玩弄我的方法? 我问:「婆婆,他在哪里呢?」 我裹着老太太给我的棉袄,在院子里找到了恶鬼,他躺在软椅上晒太阳,旁边的晾衣架上,赫然挂着我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 「你、你洗了我的衣服?」我一脸不可置信。比起洗我的衣服,他更可能撕了我。 「你不是还要跟着我吗,浑身脏兮兮的我可受不了。」他理所当然。 我僵硬地挤出笑容:「你同意让我跟着你了?暂时不会杀我了?」 「猎物愿意主动被我吃掉,为何要拒绝?哼,带回去再杀。」他回答。 那就说明我暂时安全了,我松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了什么,又『啧』了一声:「我干嘛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喂!你笑什么,笑得这么噁心……」 不好意思,笑容太假,脸僵了。 我揉了揉脸:「我发现……真正的你很别扭呢,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来了解你?」 「呵,我不是你这种人类能了解的。」他不屑,随手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白兔,「比如你们人类,会吃兔子,你说,兔子可以了解人类吗?」 第15页 我这才发现,小白兔在雪地上蹦蹦跳跳! 我赶紧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摸小白兔。 小白兔完全不怕人,用红红的眼睛瞅了我一眼,嗅嗅我的手指。 忍不住把小白兔抱起来,对恶鬼说:「小白兔这么可爱,我才不吃呢。」 「五香兔头、麻辣兔头,我就不信你不吃。」 ……这傢伙有阿槿的记忆,他当然知道我喜欢吃楼下的兔头……话题好像偏掉了。 现在我应该说与他相关的话,表达我真的想了解他的良好态度。 比如,我应该问问:他的名字、爱好、过去、家人、朋友…… 我无比自然地问:「你的意思是,没有人了解过你?那其它鬼呢,比如你的父母?朋友?」 他闭眼享受阳光:「我生在荒漠,没有父母,没有朋友。」 「那你有名字吗,我可不想一直叫你恶鬼。」 「没有名字。不过,有人会叫我『无面恶鬼』,你可以叫我『无面』。」 「无面、无面,不好听。」 「你还挑三拣四,那继续叫我恶鬼呗,够简单、够威风。」 好吧,暂时叫无面,不过空了我得帮他想个名字。 无面坐起来,从我的手中接过白兔,在怀里揉了两下,兔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评价:「棉棉,你不觉得这兔子跟你有点像吗,感觉都要吓尿了,还不逃。」 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恶鬼在叫我棉棉,叫得如此亲昵,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着,他有些嫌弃地用大指和食指提起兔子的后颈,其它指头翘得高高的。他凑过去上下嗅了嗅,然后突然,朝兔子的小脑袋张嘴。 兔子大概吓懵了,耳朵竖起来,一动不动。我看到了他的尖牙。 好傢伙,他现在想吃兔头?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抢过兔子:「干什么?!」 他一脸无辜:「就想跟它说『愚蠢的兔子,你身上有点臭』而已,你急什么?」 我怀疑他在内涵我。 我嗅了嗅自己,好像是有点味道了,我去洗了个澡。 边洗边想,这鬼是真有点可恶,不仅喜欢骗我吓我,还喜欢内涵我。 他在谈论梅花鹿的时候,说过:「即将杀戮它的手已经抚上了它的脖子,它竟然还会轻蹭我的手心。」 ——他内涵我是头愚蠢的梅花鹿,都要被杀了还一无所知。 「水层下面的鳟鱼太多,太饿,视力也不好,饿极的时候,鱼会把尖刀当虫饵,咬上不松口。」 ——很好,他还说我是条蠢鱼! 洗完澡,趁着天晴,我和无面把床单和被子洗了晒了,帮老太太打扫了房间。 老太太做了一桌子好菜,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白花花的米饭,热腾腾的炒菜,简单的蔬菜汤,这样的菜却让我吃出了感动。轰轰烈烈的热情太过短暂,细水流长的简单,才是最大的幸福。我曾以为,我可以每天和阿槿简简单单地在一起,一起拥有最平凡的小幸福,直到死去。 鸟儿被香味吸引来了,站在窗棂叽叽喳喳。老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干玉米,餵给鸟儿,鸟儿欢欣雀跃地吃了起来。 我注意到窗边的桌上,摆放着一面小小的相框,相片里,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笑得阳光灿烂,捧着一朵大大的雪莲。照片里的妻子长发,戴着眼镜,模样和老太太很相似,想必就是她了。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莲,确实非常漂亮。又大、又干净圣洁。 我不禁感嘆:「真好看,真想亲眼看看冰霜里的雪莲。」 「是啊,我儿子从小就喜欢雪莲。」她望着无面,道,「说起来,我要是儿子还在,大概,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她嘆了一口气,缓缓坐在桌边:「我啊,曾经有个儿子,聪明、热心、孝顺,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很喜欢雪莲,但雪莲啊,几年才开一次,还总开在陡峭的地方,确实很难寻到。十几岁,他下山了,去了镇上的学校,后面还考了好大学,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快要结婚啦。二十几岁他回来的那天,就是为了带我和老伴参加他的婚礼。出发之前,他说,他想去摘雪莲,他女朋友听他描述过家乡的雪莲,非常想要。他希望为她摘上一朵最美的。可是那天,雪崩了,他被埋在雪里,再也没有回来。」 无面听完老太太的这段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过也是,他就是没有感情的恶鬼,怎么可能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 我为老太太添饭,问:「那之后,就您一个人……」 「一开始,老伴还陪着我,可是他也走了。但是,我并不伤心,你们知道那个传说吗?」 「传说?」 「在这里死去的、纯净的魂魄会前往『乐园』,每周日晚上都会有庆典。我相信,我的老伴和儿子一定在『乐园』相遇了,他们一定过得很快乐。我一直希望帮我儿子实现他的愿望,去帮他摘一朵雪莲,放在他的坟前,这样也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了,让他好好轮迴……可惜了,我一身老骨头了,实在是走不动,这么多年,连雪莲的影子都没看到。」 雪莲一般七月开花,而现在是二月,找不到雪莲是正常的。我在心中嘆息一声。 不过,她提到的乐园,很有意思。 阿槿也提到过乐园。 第16页 而那个乐园,不会就是我一开始追逐无面去的地方吧,那天,确实听到了庆典的音乐、又是舞龙又是放孔明灯的…… 如果传说是真的,难道那一天,镇上所有的人,都是魂魄吗? 我们告别了老太太,继续旅程,才走了十分钟,无面一直说饿。也对,在老太太家他几乎没吃。他去狩猎了。 他回来,一副满足的样子。我便问他关于庆典的事。 无面挑眉:「晚上庆典,白天空无一人,你现在才发现他们都是鬼魂?」 「那、那位老闆娘呢?是鬼?」 「老闆娘都活了两百年了。」 「那,刚才那位老太太呢?」 「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应该是人,如果是鬼的话,会去乐园寻找儿子和丈夫吧。」 「没错,她是人,是渴望去乐园的人。」 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渴望去乐园的人,也就是,求死之人。 他曾经说过:「在所有猎物里,我对求死的猎物尤其感兴趣,无论他们多么渴望死亡,在濒死的那一刻依然会本能地反抗、挣扎、求饶,真是矛盾啊。」 我扯下他的领口,质问:「你刚才的猎物是谁?」 他嗤笑一声:「我有义务告诉你么?」 天哪,我怎么会忘记,我身边的是个吃人的恶鬼!我几乎看到了老太太恐惧、挣扎、求饶的模样! 我不能接受。 我大步往老太太的家跑。 雪很滑,好几次差点摔倒,但我顾不上了。 终于到了门口,大门敞开着。 我的心脏快跳出胸腔。 客厅里没有人,卧室里没有人…… 我唿唤,没人应答。 完了。 完了。 我跑到院子,小兔子们吓了一跳。 终于,我在院子角落找到了老太太。 她跪在一块小小的墓碑跟前,热泪盈眶。 她的面前,躺着一大片新鲜的、晶莹的雪莲。 第10章 雪莲好几年才开一次花,花期七八月,生长环境极差,常出现在空气稀薄的雪线附近,在岩石缝隙中存活,哪有那么好採撷的——想想,也知道这一定是无面送的。 明明刚才我还怀疑他把老太太杀了……我完全误会了他。 我回头寻找无面的身影,便看到了他的衣角。我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无面,老太太面前的这些花都是你送的呀,真好看。」 他背着手,斜斜地瞥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刚才你说去狩猎,结果是去採花啦?」 这次他看都不看我了,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 再次和老太太告别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雪地上。他快步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他比我高上许多,腿长步子大,我跟上非常吃力。雪又厚又滑,好几次,我差点摔倒。 「喂喂,走那么快干嘛?」我不满。 「你还在生气呀?」明知道他是可怕的恶鬼,还是忍不住逗他。 「要是一回头,发现你好不容易得到的肥肉一下子不见了可怎么办哟?」我好心提醒。 「你刚才一直背着手,现在把什么护在前面,是什么呀?」我加快脚步,企图探头看。 他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我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我一边抱怨一边揉鼻子,睁眼,便看见一朵冰封的雪莲! 这朵雪莲不大,但也需要我用两只手捧起来。纯白的、洁净的椭圆形花瓣,重重叠叠围绕着金色花蕊,当我凑近的时候,我唿出的热气融化了表层的霜,小小的水滴顺着花瓣滑下。吸气,淡淡的、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给、给我的?」我问。 他根本不看我,也不回答,只是又将花往我怀里送了送。 「可是为什么要送给我雪莲花呢?」我疑惑地问,毕竟我又不是那位渴望得到雪莲的老太太。 「你不是想看吗?」他闷闷地说。 啊。我想起了。 我看到照片上的雪莲之时,无意识地感嘆了一句「真好看,真想亲眼看看冰霜里的雪莲」,结果他就送给我了。 这么看来,这只恶鬼也没有那么坏……意外的,还挺细心。 他面无表情听老太太讲故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绝对不能理解,结果他竟然了却了老太太的愿望,他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有「同情心」呢? 「你不要老是看我,噁心死了。」他嫌弃。 「无面,谢谢你。」我捧着雪莲,对他笑着说。 他扫了我一眼,马上收回了视线,「哼」了一声。 我想,之前让他扮演温柔坦诚的阿槿真是难为他了,他怎么会这么别扭呢? 自从无面告诉我,这里遇到的人多半都是鬼魂之后,我便开始注意墓碑。 无面说,那天举行庆典的小镇郊区,有大片墓园。 我问,老太太说,人死后,魂魄会在乐园享乐,之后轮迴,是真的吗? 无面说,是真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去乐园。 我问,哪些人不能去? 他说,无法与自己、外界和解的人,例如,仇恨自身、仇恨外界,缺憾过强的那些人。 他又补充道,例如,大多数自杀的人。 那阿槿呢?阿槿可以去乐园吗? 第17页 他冷笑:他根本就没能踏进乐园,就被我吞入腹中。 是啊,但是,只要我按照阿槿的办法做,我就可以救他……而且我不仅仅想将阿槿从恶鬼的身体里解放出来,我还想要他活着,一定有办法的。 不过,无面大概没有意识到,阿槿其实跟着他,已经有好好地去过乐园了。 这么说来…… 【阿槿可以透过无面的双眼观察世界。】 那么,此时此刻,阿槿是不是可以看见我? 我捉住无面的手腕,抬头仰望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眼中没有嚣张和不屑,是沉静的,清澈的,映着这茫茫雪景。 稍不留神,就会觉得真实的阿槿就站在我跟前。 这副身体,现在确实有着阿槿的模样,阿槿的灵魂也确实在这副身体中…… 我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如果无面长期以阿槿的形象与我相处,我会不会越发难以区分他俩,逐渐将两者混为一谈,从而将对阿槿的爱,转移给恶鬼,将对恶鬼的恐惧,转移给阿槿? 当这莫名其妙的担忧涌上心头,我便开口问道:「无面,为什么你还以阿槿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呢?」潜台词:请麻熘换成其它形象,不要迷惑我。 「换一身皮,你觉得很简单么?」他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恢復成你本来的样子就好了,我不会害怕的。」我继续建议。 「想看我的真身?跟我回到巢穴就能看到了,急什么。」 「……」 走累了,我们坐在雪地里吃东西。 这傢伙连连叫饿,又不吃。我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抱着手臂要求:「你餵我吃。」 我:「你是万能的恶鬼,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要不你去捕猎吧,我等你。」 他:「今天为了采那些花,累死了!」 我:「哦哦,你还会累啊?」 「采几朵花怎么可能累……」他似乎想到了关键,眉头拧紧,「我装成吴成槿的时候你巴巴地餵我,现在不餵了?别忘了,那小子还在我体内呢,我要是饿了,他也会难受!」 「……」 于是我给他餵小饼干,他吃了几块,嘴里嚷着「难吃」,一旦不给他了,他又开始叫唤:「我饿死了,快点餵给我!」 他不仅要我餵他吃,还总是喜欢吃我的。 我吃面包,他一定要凑过来啃一口。 我吃饼干,他也要过来抢。 我喝水,他巴巴地盯着我,一副难熬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我忍无可忍。 「你的比较好吃。」他认真地说。 「说老实话,你吃人类的食物,可以获得营养吗?」 他:「大概,没法获得什么营养,只有一定饱腹感,很快又会饿。」 「那你还抢我的重要食粮?」 「跟着我你还怕饿肚子?包里的东西吃完了,这山上你想吃啥都能吃到,无论是鹰、蛇、狐狸、熊还是狼,马上杀了给你吃……」 在他巴拉巴拉进行惊悚发言时,我把最后一块饼干、最后一口水干掉了。 他阴森森地望着我。 我得意地倒了倒包装袋,示意什么都没有了。 他眼中的阴郁不减,有些过于执着和贪婪,有点像我没钱又盯着店里的烤鸡的样子…… 我将刚起的鸡皮疙瘩按下去,小心提醒他:「你不会吃不了饼干,就吃我吧,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暂时不会……」 突然,他摸了摸我的下唇。 冰凉的触感。 「嘴巴干了。」他提醒。 哦哦,原来如此,吓我一跳。 我从包里拿出润唇膏,涂了涂干涩的嘴唇,马上感觉舒服多了。 他盯着我的动作,低声道:「我也要用。」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唇膏给他了。 他嗅了嗅,缓缓涂抹,抹得很用力。 那柔软的唇瓣在唇膏下弹跳,变得越发殷红。 涂完,他竟然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我愣了下,赶紧看向别处。 又是一个夜晚,气温迅速下降。雪下得很大,已经无法用手臂测量雪有多厚,根本就摸不到底。哪怕已经全副武装,戴着厚厚的手套和围巾,还是冷得不行,浑身发抖。 「今晚住哪儿?」我问。 「带你去个温暖的地方。」他道。 山中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可无面本身就会散发出萤光,是个天然大型手电筒了。而且,狭窄的雪径上,也有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我们跟着这些光点走,前方越发明亮。 细碎的光点顺着岩石的缝隙,钻入山中,前方没有路了。 无面将手放在岩石上,之前看的、那种肉红色的触角从他的袖口冒出来,钻入岩石的缝隙,轻而易举地掰开了岩石。一个狭窄的山洞出现在我们跟前,我们走了进去。 那些光点汇集在脚下,形成了一条条密集的光点,犹如筋脉一样,延伸到远方。 无面道:「我们正在大山的体内,这是山的筋脉。」 我感觉到了温暖,嗅到了青草的味道和一股淡淡的甜香,还听到了潺潺水声。 我们往内走,山洞越发宽敞,密集的光点形成了小溪,溪水温暖清澈,表面一层萤光。无面带我坐上了一条木质小船:「我们将经过山的生命之脉。马上,你会看到大量的『魂之树』,每一颗果实里面,都包裹着一个魂魄,这些魂魄来源于乐园。他们在这里成长若干年,顺着溪流去外面的世界,获得新的人生。」 第18页 「震惊」二字已经无法形容我的心情,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撕下一截布料,蒙住了我的口鼻:「但是,对于活人而言,魂之树散发的香气有一定毒性。树越大,毒性越大,这里有一棵三千年的老树,可以把你毒死。所以,一会儿遇到它的时候,不要尝试吸入它的香气,你要屏息。」 小船顺流而下,两边的树木枝繁叶茂,有的正在开花,有的已经结果,沉甸甸的、玉白色的果实挂在树梢。 我们似乎唤醒了这里的居民,白色的羚羊从树中探出头来看我们,小小的、密密麻麻的魂魄们也从树上钻了出来,有圆形的,方形的,五角星形的,看起来像玻璃罐里的糖果,发出窸窸窣窣、叽叽喳喳的声音。 魂之树越来越高大,很快,我就看到了无面所说的那棵三千年的大树—— 已经无法用高大形容,我怀疑这座山就是靠这棵树撑起来的。 它的树干上百个人恐怕也围不过来,树根相互缠绕,树木极其茂密……我想,如果这树长在现实世界,可能比一个广场还要大,比最高的楼要高得多,一棵树,就是一个小镇…… 我实在是看呆了,无面敲了敲我的额头。 我马上屏住唿吸。 小船快速前行,我们离大树越来越近。 藤蔓在大树上攀登,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这棵树上硕果纍纍,果实又白又圆。 能够在这棵大树上生长的魂魄,一定是幸运儿吧。 说起来,无面怎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很快,我无法思考了。 这棵树太大了!船再快也需要行驶一段时间的!我闭气不行啊! 我抱住无面的胳膊,指了指自己。 无面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划船,船速更快了,颠簸也更大了。 要划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唿吸?天哪我们还没到大树的四分之一…… 船速再快我也受不住啊! 啊啊他是恶鬼,他不知道人类能够最多可以闭气多长时间…… 他不知道我只能闭气三十秒啊啊啊啊! 我艰难、快速地说:「我不行了!」 天哪,恶鬼,你要是再不带我飞过去,我要不被毒死,要不憋死! 无面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解开遮住我口鼻的面料,用手蒙住了我的鼻子。 我觉得他想谋杀我! 而下一刻,他便俯下身来,封住了我的嘴唇。 冰冷的气流从他的口中渡过来,我大口吸入,他轻抚我的后背。 一开始,我胸腔起伏得厉害,头昏眼花。很快,那股清冷和舒适被吸入口中,浑身逐渐放松。我抓紧他,只想获得更多。 终于清醒过来之时,小船已经驶过了参天大树,停靠在溪边。 此时我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马上离开他。 可是我动不了,他还紧紧地揽着我的腰。 他凝望着我,用那双深幽的眼睛。 里面不再有嚣张和残忍,有的只是好奇和迷惘。 他嘴唇微张,面颊通红,醉了似的。 他这副模样,和我的阿槿,太像了,太像了,我根本看不出区别。 我强迫自己不看他。 他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耳朵。 他的手指竟然是温热的,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唿吸,也有了温度。 「放开我……」我小声提醒他。 他没有放开我,只是轻嘆:「你的脸,好红。」 说完竟然又凑了过来,用力地吸了吸我的下唇。 那是,他今天摸过的地方。 第11章 如果说,无面之前对我的亲昵,是在模仿阿槿,那么现在算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给我渡气,他没必要补上最后一吻…… 鬼不应该对人类产生多余的情感,难道,他受到了阿槿的影响?那么刚刚吻我的,是鬼,还是阿槿?我的脑海中,满满的都是他刚刚的样子,那副沉醉的模样…… 我不想再自我折磨,干脆直接问他:「无面,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他的脸和耳朵还红红的,闷声道:「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你有没有可能,只是受到了阿槿的影响?」 他嗤笑一声:「我的体内,有千百魂魄,什么样的都有,要是每个魂魄都影响一下我,我岂不是随时变脸,连稳定地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凑到我的耳边:「我是有点喜欢你,那么……你接受我吗?」 他盯着我,脸完全红了,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令人怜爱。 我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喜欢,纯粹出自于他自身的情感。 然而,我不可能接受恶鬼的爱意,因为接受他,便是背叛阿槿。 我的目的,是得到他的内核,那么我必须亲近他,必须卸下他的防备。 如此,我不可以拒绝他,而应该顺水推舟,继续靠近他。 我避开了关键字眼,对着他笑:「我还想继续了解你。」 恶鬼对待猎物残忍且可怕,但是面对情感,却无比单纯。 听到我说这句话,他眼中涌现出明显的喜悦。 我们上岸,漫步在及膝的草丛中。两岸高高矮矮的魂之树正在开花,落英缤纷。雏菊、绣球、紫藤在温暖的风中绽放,雪白的羚羊朝无面走来,轻轻用脑袋蹭他的手背。 第19页 小动物们不仅不怕他,还亲近他,我问:「你是不是常来?」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我算得上是这里的园丁吧,偶尔来修剪枝条,除虫,拔拔杂草。有时候,还未成熟的果实掉进水里,如果这种魂灵降临在世界上,可能会早夭,它们就会帮我把果实捡回来,重新挂在树上。」 实在是不可思议,他分明是残害生命的恶鬼,可他又是培育生命的园丁。 他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微微歪头看我:「你在想,我这样的鬼怎么会培育生命呢。棉棉,你觉得大自然是温柔的,还是残忍的?」 大自然孕育所有生命,是温柔的母亲。可是大自然带来的灾难,无论是雪崩、地震、海啸……都是无比残忍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动静,渺小如蝼蚁的人类都会遭受灭顶的伤害。 我答:「两者都有吧……」 他笑:「没错,就像这座大山,表面由雪中森林和荒漠覆盖,每年不知有多少生灵在寒冷中死去。可是,死去的生灵又来到了大山内部,在四季如春的这里,被孕育出新的生命。」 「既创造,又毁灭。」我喃喃自语,「从生,到死,再生、再死,生死在这里循环。」 「嗯。」 我似懂非懂,有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我大概是被生命的这种韧性,被自然的温柔和残酷触动了。而这样的无面也让我感到新鲜,他不是戏嚯残忍的,也不是纯真如孩童的,而是成熟又睿智的,如山中老者。 我问:「这座山就像有了生命,有筋脉、血液、果实……它也像人类那样,拥有心脏吗?」 「有啊,内核便是心脏。」 !! 我问:「内核在哪里呢?嗯,比如说,这座大山的内核。」 他望着那棵无比高大的大树:「在地下,树根的中央。它和人类的心脏一样,通过收缩、弹跳,给所有器官提供血液和能量。」 「如果大山失去了内核,会死吗?」 罕见的,他答:「不知道。」 他继续道:「但我想,如果大山失去了内核,这个地方将不復存在。」 我把他送给我的那朵雪莲栽种在岸边,本来快要枯萎了,栽种之后,明显精神了起来。 他找了个树洞,说晚上我们在里面挤着睡。 我:「这里大树比较多,我们一人一个树洞也可以啊。而且这里也不冷,我睡在草坪上也挺好的。」 他一脸坦然:「你作为人类,在这里太危险了,只有躺在鬼的身边,让鬼覆盖你的气息,你才安全。」 「这样啊。」我便没有拒绝。 夜晚,我们躺在树洞里。只要意识到躺在我身边的不是阿槿,是无面,只要想要无面的那句告白,我就有些尴尬,我背对无面侧躺着,想要赶紧睡着。 「快,看外面。」无面轻轻拍了拍我。 我揉了揉眼睛,看向树洞外面。 哇…… 一颗颗萤光从花朵、从水面、从树梢蒸腾而上,排着队涌入空中。 它们像在空中游戏,呈现出各种形状,鹿角、五角星、花朵…… 密密麻麻的萤光仿佛天上的星星,而我和无面,正躺在繁星之中。 「是魂魄吗?」我问。 「是山的精灵。每一颗露水,都是一个精灵。它们在夜晚长成、狂欢,在白天酣眠。由它们滋润的果实,会长得格外好。」 我想,在这里看到的美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太美了。」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的感受,只觉得语言跟我看到的一切相比,显得太过匮乏。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轻声道谢。 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他的唿吸。 他离我很近,眼中闪耀着细碎的光芒,唿吸温热。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的唿吸为什么有温度了?」 「不只是唿吸。」 说着,他捉住我的手,按压在他的胸膛上。 我接触到的,不再是冰冷的一片,而是炽热的,我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腾跳。 我想收回手,他却不放。他解释道:「其实还是冷的,只是我让你感觉到了温度,这是种错觉。」 「为、为什么?」 「因为你怕冷。」 在这一剎那,我被他眼中的赤诚震撼了。 「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你继续了解我,但我担心你会害怕。」他喃喃道。 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触角从他的袖口伸出,飞快地在我身下编织了一张小床,十分柔软。 他让我躺上去,而他趴在床边看我。 我发现,自从他告白以后,他就变得非常直球,无论是行动还是表情还是语言,直球得让我难以招架。 我不去看他的眼睛,背对他入睡,可是根本睡不着,大脑一片混乱。 鬼对人类抱有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他的一丁点喜欢,是多少?他是捕猎者,我是猎物,一个人会爱上自己的食物吗?他的温柔和体贴,是否只是暂时的娱乐和玩笑,一个只有几十年生命的人类,对于能活几千年的鬼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明明,了解他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越了解他,我便越觉得他…… 时而单纯可爱,温柔善良,时而睿智成熟,残忍却又慈悲。 如果他,失去了内核,会如何? 第20页 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 无面知道,他让堂棉混乱了,他让堂棉睡不着觉,对于这个发现,他很满意。他知道,堂棉一直在想着有关他的事。 ——她总算,体会到了那么一点,他的感受了。 他的眼神像画笔,从她的肩部往下,缓缓描摹她凹下去的腰部线条,勾勒她饱满的臀部曲线,他用指尖勾起她的长髮细细嗅闻,仿佛在嗅闻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他想,如果堂棉知道,其实关于「必须在一个树洞睡觉」的说法,纯粹是他骗她的……如果堂棉知道,其实这里的魂之树对于人类而言……根本就没毒的话,她会生气吗? 第12章 无面说,他觉得「无面」这两个字不好听,因为谐音是「无、棉」,註定与我无缘。我听着他的抱怨就笑了:「那要不,叫有面?」他又说不好听,那嘴撅得高高的,可以挂尿壶了。 「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嘛。」他眼巴巴地看着我,要求道。 这恶鬼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自己的名字,确实挺可怜的。不过,我手机早没电了,也没网,取名字还真有些费劲儿。 我看了他一会儿,想着,他作为雪山上的鬼,名字里面带「雪」字比较好。 那么跟雪字相关的,有什么诗句呢…… 以前背过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杜甫写过「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还有元好问写的经典名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用石头在沙地里写出我想到的这些诗句,把重点字眼圈出来。 千山、江雪、千秋雪、暮雪。 首先排除江雪,这里有山,有雪,有湖,没有江。 千秋雪,指终年不化的积雪;暮雪,指夜晚的雪。 我想着该问问无面他自己喜欢哪个词。 刚抬头,就发现他正在专注地盯着我,那双眼中的情愫都快溢出来了,吓了我一跳。 「干嘛这么看我……」 「我喜欢看你为我的事情认真的样子。」他的脸蛋红红的。 「……那你自己也认真回答我,你喜欢哪个词?」 无面指了指后者「暮雪」,其实我也喜欢这个词。 如果说他就像雪一样终年不化,也有些太可怜了。夜晚的雪,在月光中闪耀着萤光,很有他的感觉。 然而,当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暮雪」时,我的心咯噔一声,暮雪,墓穴。 如果是前几天给他取名字,我可能恶意会选这个词,可是现在,我实在不忍心。 「谐音不太好,还是换一换。」 我看了看剩下的词,道:「千、山、雪,如何?千山雪,所有的山上都覆盖着白雪,一看到这几个字,就能联想到壮丽的雪景,而且还挺好听的,怎么样?」 无面专注地望着我,缓缓地,默念这个名字。 哪怕在白天,也感觉到他的皮肤亮晶晶的,比平时还要亮。 「棉棉,叫我的名字。」他道。 「千山雪。」我道。 他翘起嘴角,眼睛亮亮的:「再叫一次。」 「千~山~雪~」我取的名字,他这么喜欢,我也开心。 突然,他一把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唿吸炽热:「棉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刚才听你叫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获得了新生。」 「哇,这么夸张的吗?」 千山雪有了名字,心情大好。而我越发觉得给他取的这个名字,有点像「千层雪」,嗯,叫他名字的时候,明明我挺愿意想像壮丽美景的,但我实际上想像的是……又甜又香的香草巧克力冰淇凌。为了避免馋嘴,我便叫他前两个字「千山」。 我和千山离开了四季如春的大山内部,继续赶路。 我问千山还要走多长时间,千山说,快了,如果不眠不休,十五个小时吧。 哇,还要这么久的吗。 每天赶路,浑身都腰酸背痛,爬得越高,越缺氧,走得越慢。以我这龟速,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我背你?」他提议。 于是我挂在他的后背上,他走起来很轻盈,完全不累的样子。 还以为靠他的话,恐怕马上就能穿过这片树林,但事实上,似乎一直走不到尽头。 「这片树林也太大了吧。」我抱怨。 「就这样一直背着你,也挺好的。」他笑。 我怀疑这只鬼在绕路,但我没有证据。 饿了,我靠着大树休息,千山去捕猎。 不多时,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警觉起来。 我的手摸进包里,寻找匕首。 就在此时,眼前闪过一道阴影,下一刻,我整个人都被扑在雪地上! 这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黑色的眼睛、尖锐的獠牙、狰狞的表情! 「休想哄骗大人!」它低声嘶吼。 大人?指千山吧。 它是千山的朋友,还是小弟?不管怎样,它没有一来就杀了我,还有机会辩解,不要被它的气势吓到了! 「我没有哄骗千山,不要胡说八道。」我道。 「千山?你竟敢给大人取名字?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手段么?呵呵。」它恶狠狠地贴近我,用爪子勒住我的脖子,「我跟踪了你们一路,你用尽全力勾引他,诱惑他,把大人迷得团团转,甚至让他带你去了禁地——你到底图什么?你的同伙是谁?」 第21页 它勒得太紧,我想说也说不出口。我挣扎着,感觉肺都要炸了。 天哪,有像它这样的吗——明明想逼供,结果话没问出来把人给杀了…… 我总算摸到了匕首,一刀插进它的胸脯,它嘶叫着,刀却开始融化,被它吞进血肉! 我总算能够喘几口气,可是这傢伙彻底发飙了,它张口咬上我的脖子! 突然,我感觉浑身一震。 巨大的压迫感席捲而来。 显然,狐狸也感觉到了,它的攻击戛然而止。 然后这个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血红色的幕布,黑色的经脉,腐败的漩涡。耳边是细小的、尖锐的鸣叫。 我眼前的狐狸被无数触角提了起来,它的背后,是黑色的,生物……或者说,怪物……根本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他是庞大的、异形的、扭曲的。 「棉棉,闭眼。」柔和的嗓音。 我闭上眼睛,下一刻,便听到了破碎的声音,有什么溅在我的声音,浓浓的腥味。 狐狸在求饶、在哭泣、在嘶叫。 「大人、我只是、想帮您!」 「我错了!饶了我!」 「我不敢了!」 可是攻击根本没有停止,有什么在被碾压,狐狸在尖叫。 在这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恶鬼有多么恐怖。对于它而言,杀戮只是简单的游戏。 我要不要制止他? 我稍稍睁开眼睛,就看一眼。 我瞥到了恶鬼的胳膊——是平时的两倍,肌肉如山峦起伏,只要随便一摆手,就能把我甩飞。 好吧,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要是他迁怒于我,我的小命分分钟就没了…… 我往后缩了缩。 就在此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停下来!」 之后,混乱停止了。 我睁眼双眼,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美丽女性,手中抱着伤痕累累的狐狸。很显然,狐狸伤得很严重,本来是三尾狐,尾巴掉了俩。 这个白衣女性显然是狐狸那边的人,还以为她会暴怒,她竟然跪在地上,恭敬万分地对千山说:「大人,我家妹妹太冲动了,差点伤了您重要的人,就算被您处决了,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小梅,道歉!」 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我错了……大人……请您原谅我……」 白衣女:「狐村就在附近,大人要不要带着姑娘去我们那边坐坐,为了赔罪,我们会给二位准备上好的菜餚。」 千山已经恢復了人身,他拉着我的手腕,介绍道:「这位是狐村的村长,火兰,差点杀了你的,是她妹妹,火梅。」 他温和地望着我:「那里应该有你喜欢的食物,怎么样,要去吗?」 他看起来很清爽,很温柔,他的身上甚至没有沾一滴血,就连衣服都是整洁的。可是刚刚,他差点杀死了这只狐狸。 「嗯,去吧。」我抖了抖,又道,「火梅会死吗?」 「它差点杀了你,死也是活该。」千山冷淡地说。 「……」 「大人心怀慈悲,没有下死手,能救回来的。」火兰温言,「姑娘真善良,现在还会为她考虑。」 「毕竟她是一心一意向着千山的。」 「千山?」火兰愣了愣,很快明白了,「她对千山大人一向是一心一意的,但正因如此,她才会心生担忧,毕竟,她曾经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类男子,可是她获得的只有背叛和绝望……当然,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从村子里冲出来,担忧地喊着妈妈。他的头上长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人类和鬼……可以生孩子吗?」我惊讶。 「是啊。」千山似笑非笑地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神意味不明。 我实在是一头问号,继续问:「对了,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大人?狐村村长还跟你下跪?」 下一刻,就听到村民的声音:「山、山主大人……」 敬畏的声音连成一片,他们有的双手合十,有的竖着耳朵探出头来,有的害怕地藏起来,只露出柔软又蓬松的狐狸尾巴。 第13章 狐村还挺大的,男女老少热情地接待我们,带我们参观。这里有店铺、牌坊、池塘、寺庙、小工厂……所有的一切都被冰雪覆盖,街边还有各色冰雕。 我的脑袋里实在有太多问题,打算一个一个问:山主是什么? 千山简单地说,就是园丁,我只是协助自然让生命持续循环而已。 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火兰笑:大山会选择力量最强的生灵当山主,大人已经上任三百年了。 有小朋友窜过来,羞涩地送给了千山一篮子水果,看着特别像红薯:「山主大人,这是刚采的雪莲果,请您尝尝。」 「谢谢。」千山收下了,他嗅了嗅,拿出一根削了皮递给我。 哇,橘黄色的果肉,看起来真像雪糕呢,我咬了一口,甜甜的,带着一股子清香,特别好吃。我很快就吃完了一个,还想吃。 千山笑:这个不要一次性吃多了,你们人类肠胃不好,可能会闹肚子。 好吧。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山主这个身份既是荣誉,也是束缚。山健康的话,我的状态也会好。但是大山要是被污染了,腐烂了,坏掉了,那么我也会遭受同样的磨难。另外,担任山主期间,我是没办法离开雪山的。」 第22页 哎,真可怜,我给他削了一个雪莲果,递给他。 给他他不拿,偏偏要就着我的手咬一口。 似乎知道我要抱怨什么,他道:「这些东西,我只吃你餵的。」 「……你是小孩吗?」 新的问题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千山为何既能是恶鬼,又是山主?这两个看起来矛盾的头衔困扰着我,于是我问了出口。 一边的火兰解释道,这要看对谁而言。对于像狐村这样的聚集着鬼怪的村落,山主就是神。山主通过清理山中秽物、吃掉山中怨气、培育魂之树维持山的平衡;而对于人类而言,他是极其可怕的恶鬼。因为他会吃掉怨念极深的人,尤其是无法与自我和外界和解的求死之人。不断有人在山中消失,自然就被越来越多的人盯上了,坊间传说也会流传得越发可怕。 我道,不过对于灵魂比较纯净的、善良的灵魂而言,千山在大山的内部帮助他们重生。对于这些人而言,千山也是神。只可惜大家不知道而已。 被我表扬的千山瞥了我一眼,嘴角明显翘了起来,得意洋洋的。 我在屋内休息,篝火熊熊燃烧,温暖着我的手。刚才被打得伤痕累累的火梅经过治疗后,已经缩小成了一只可爱、绑着绷带的小狐狸。它枕在软垫上,恶狠狠地盯着我。 火兰在单独跟千山说着什么,我只隐约听到了「跟踪」二字,千山没什么表情。 周围的狐狸们见我好奇发生在火梅身上的事,便讲给我听了。 男子王凯来雪山旅行,夜晚来不及乘坐缆车下山,迷路了,被困在了山里。就快饿死的时候,火梅救了他,将他带回了狐村。火梅幻化成女子,与王凯迅速恋爱,王凯发誓会带火梅去他的世界——那里有高楼大厦,有碧海蓝天,他说要和火梅结婚,让火梅过上幸福的生活。火兰强烈阻止火梅,但火梅怀揣着梦想,与王凯下了山,去了梦中的城市。 一开始,一切都是新鲜的、刺激的,王凯经常带她出去玩,给火梅录视频、拍照,他很快就成为了短视频网站上的一个网红。可是,两个人迟迟不结婚,王凯一直说,因为钱还不够,没法给她一个体面的婚礼。 王凯不让火梅出门,说外面很危险。不久以后,他让火梅住在地下室,说要是被人发现了她这只鬼,后果不堪设想。此时,火梅已经怀孕了。 后来火梅才知道,原来是王凯之前拼命赚钱,是为了追他的白月光。现在他火了,成功地和白月光在一起了,而他又不想失去宠物般听话可爱还能赚钱的火梅,就把她关在地下室。 听了这个故事,我简直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火梅,你有放过那个渣男吗?」 火梅虚弱地笑笑:「虽然我只是只三尾狐,没有姐姐那么强大的力量,报復人类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可以直接杀了他,不过……我决定慢慢折磨他。我曝光了王凯那些噁心事,上传了他们的裸照,他被全网嘲,女的又哭又闹,和他分手了。他以为是对家干的,竟然还想着找我求救……他求我去勾引对家,一个中年秃头油腻男,说没人能抵抗狐狸精,瞧我不同意,还想着用药。所以我把他送过去了,灌了药。」 我忍不住鼓掌,厉害了。 「他被打了一顿,回来了。我把他关在地下室折磨了一番,断了网,锁了门,告诉他的亲朋好友我们要出去旅行一个月。后来他应该饿死了吧。」她冷淡地说。 怪不得她会那么讨厌人类,她彻底被渣男欺骗了。 火梅蜷缩在软垫上,缓缓道:「大人已经活了上千年了,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亲近的朋友,身上只有责任。他一直都非常孤独,如果他真的可以遇到合适的对象,我们都会衷心祝福他,可是……」 它盯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阴霾:「你是个人类,人类是没办法跟鬼在一起的,何况那还是山主大人。你见过大人的真面目吗?你真心爱他,愿意跟他永远留在雪山之中、放弃你的人类世界么?还是说,你只是爱着他装扮的皮囊,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了解恶鬼,似乎是个致命的错误。他是我的敌人,不是我的朋友。越了解他,我越纠结,越无法动手,越自我怀疑。 火梅的话就像刀刃,刺入我的皮肤,时不时传来阵痛。我想见阿槿,非常想见他,我要和他重新讨论方案,有没有其它更加温和的方法? 晚上吃完饭,千山有点事,而我打算早些泡一下温泉,便去睡觉。 我一直在想阿槿的事,想千山的事。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泥潭,难以解脱。阿槿到底什么时候能出现?难道我要一直这样被动等待? 泡了一会儿,我听到了男人嬉笑的声音。狐族男子踏入温泉,离我不远。 我这才惊醒…… 天哪,这里不是私人浴池,是混浴吗? 我……我走错地方了……我没穿衣服…… 我的浴巾和浴衣挂在岸上的椅子上,可是我要怎么取啊! 我缓缓沉下去,藏在石头后面,这可怎么办…… 要不,等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偷偷上去穿衣服? 结果来泡澡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看到千山和火兰从岸边经过。 「千山、千山!」我小声唿喊他。 平时他听力挺好,怎么现在就听不见了,他正安静地倾听火兰的话。 第23页 千山!看我啊! 我在水中拼命祈祷。 大概是因为,我的祈祷管用了,隔着越来越浓的夜色,他朝我的方向瞥来。 疏离的、慵懒的眼神。 我干脆朝他拼命挥手。 他终于看到我了。 愣了一下,他眼睛都瞪大了。他大步朝我走来。 他简直就是救星,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连悄声道:「还好你看到我了……太倒霉了我走错了浴池……帮我拿一下衣服和浴巾!」 他提着浴巾,没有给我,而是直接踏入温泉之中。 「你怎么下来了,衣服都湿了!」我惊嘆。 周围的人发现山主大人来了,目光都被他吸引,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站在我的面前,用高挑的身体遮住了我,将浴巾把我裹得紧紧的。 「被他们看到了?」他问,声音很冷。 「我一直藏在这里,没人看到……」回答了又有点后悔,这个对话太暧昧了…… 听我这么说,他的眼中又涌现出暖意,他的唇凑到我的耳边,低吟:「那,为什么叫我?被我看到……就没关系么?」 他口中的热气涌上我的耳廓,我的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我本来可以说出一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因、因为你看过啊……」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气息略有战慄:「呵……刚才我本来很生气,现在我却很高兴,为什么呢?」 显然,他不是在问我,他在自言自语,眼中似有燃烧的火焰。 说完,便抱着我,穿过围观群众,回房间。 我发上的水坠落,顺着他侧颈越过他的锁骨,浸入他的衣衫。 我有些愣神地盯着水滴的轨迹,越发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一定是因为……刚刚泡得太久! 狐狸们都在看我们,我只有用他遮住我的脸,尴尬得没话找话:「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振动:「无所谓,反正马上还要泡。就我们两个。」 第14章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仔细嗅我的味道:「你怎么这么傻,去那么脏的地方泡,尽是公狐狸的骚味。泡温泉之前,先洗一洗。」 他将我抱进浴室,我紧紧裹着浴巾,连连说:「嗯,我自己洗,你出去吧。」 下一秒,他将浴巾抽走,温水顺着我的肩膀滑下,我吓得站起来,企图跑掉。粘稠的肉红色触角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一个脚滑,便摔在了他的怀里。 「乖,我帮你洗。」他像在哄一个孩子。 「男女授受不清啊啊啊!」我用手遮住自己。 他漫不经心地将我的手掰开:「挡什么,你哪个地方我没碰过?」 「碰过的人又不是你,是阿槿!你拥有的只是他的记忆!」我脱口而出。 他停顿了几秒,在这段时间里,我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他会生气。 果然,他掀起眼帘看我,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实在有些毛骨悚然。 他的手指从我的腰腹往上,不断攀爬,痒得我直颤:「既然如此,就让我好好碰一碰,从头,碰到脚,让我带给你的快乐覆盖住他的,让你只记得我的触摸,如何?」 我急中生智:「千山,你可能没有追求人类女孩的经验,所以……你可能忽略了节奏……」 「节奏?」 「节奏要是太快,就是突然间触碰太多,就会让我害怕,让我讨厌你……」 他皱眉:「你讨厌我了?」 「如果你继续碰我,我会讨厌你。」 果然,他马上放开了我,有些迷惑地问:「那怎样做,你不会讨厌我?」 「你应该尊重我的意见,让我自己洗,你现在可以和我牵手,更多的我们慢慢来……你拥有阿槿的记忆,你知道我曾经有多爱他,要走出这段关系很不容易……我不想讨厌你。」 他有些郁闷地「啧」了一声:「真麻烦。」 侧头吻了一下我的耳廓:「我在温泉等你。」 我捂住发烫的耳朵:「也不可以亲!」 而他根本没听我的抱怨,已经离开了,阖上了房门。 洗完澡,我有些忐忑地步入温泉,生怕千山再动手动脚。而非常意外的是,他只是满意地嗅了嗅我的味道,牵住我的手,没有做别的事。 又开始下雪了,他仰头,任凭雪花落上他的面颊,融化成水珠,缓缓流下。 他憧憬地说:「棉棉,如果你接受了我,和我在一起,我会带你看最美的风景,了解自然的奥秘。我会让你忘记一切伤痛,带你去离天最近的地方细数天上的星星,去大地深处感受生命的脉搏。我会好好布置我们的家,把你养得胖胖的,每天都会送给你一束花。我是这里的山主,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我会让你爱上活着的状态。」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缓缓说出这段话。 他明明知道我也是求死之人,可是他希望我活着,他想用他自己治癒我。 我安静地听着,听得越多,越是感动,越是愧疚。他已经孤独了千百年,而他依然拥有着赤诚之心,他抚育了那么多生命,他该是神一般的存在,我却在欺骗他。我越来越无法想像,按照原本的机会,到底会发生什么。 第24页 我以前一直在告诉自己,要把千山和阿槿分开来看,不要混淆了,不要搞错了自己的感情。而现在,我却希望阿槿就是千山,千山就是阿槿,这样,不用夺走千山的内核就能救阿槿,阿槿就算失去了肉体也能以山主的身份存活千年…… 当然,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当晚,千山病了,他浑身冰冷刺骨,嘴唇干涩乌青。火兰告诉我,大概是因为大山的某个地方发生了自然灾害,或者人为破坏,这很常见,只要让他安静地歇息一晚,大概就能好转。 她给了我一瓶酒,说每半个小时给他喝一口,会缓解他的症状。那里面的,是人血。我回想起第一次在盛典见到装扮成阿槿的他时,也在喝酒,头一次和他泡温泉时,他也拿着酒壶,原来他一直在喝血。 我完全不敢睡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餵给他喝,他的眼下青黑,睫毛轻颤,看着似乎很痛苦。他紧紧抓住我的手。 半夜,他的身体极冷,如同冰块。他抓紧我,不断喊着:「棉棉、棉棉。」 「我在!」我握住他的手。 他抬眼看我,紧紧抱着我,热泪盈眶:「是我啊,阿槿,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浑身无力,我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被他压倒在床上。我不断触碰他的脸颊:「阿槿,真的是你吗?为什么你才来见我?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我想跟他说,能不能改变计划,想跟他说,恶鬼其实没有那么坏,我不想伤害他! 可是阿槿竟然崩溃地哭了出来:「棉棉,救救我,我快受不了了……我在笼子里,日復一日地经歷可怕的过去……我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都做不到……我感觉自己四分五裂了,变得比怪物还可怕……我快疯了……」 「我本来以为死是解脱,可是为什么……死亡只是痛苦的延续,甚至变得更加痛苦……我为什么得不到解脱啊,棉棉……哪怕变成一只臭虫,都可以……我想从笼子里钻出来……求你救救我!」 阿槿是一个自尊心极高的人,在他生前,他从来都没有求过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彻底地向我展示他的痛苦,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掰开了,痛苦难忍! 每一分钟,阿槿都在经歷非人的痛苦,我恨我自己拖延时间、优柔寡断! 「对不起,阿槿,我会救你的,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 我不断亲吻他的额头,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度闭上了眼睛,他昏睡过去,直到早晨才醒来。 醒来的人,不是阿槿,是千山。 「你哭了。」千山轻轻触碰我的眼角。 他凑过来,亲吻我的泪痕,他的温柔和阿槿的重合在了一起。 「你在心疼我吗?」他的脸颊泛着漂亮的红色,蔓延到了耳尖。 「我想快点去你家,我想看你的真身。」我道。 「好。」他同意了。 临走之前,狐村为我们举行了欢送会,狐狸们似乎认定了我将会是山主的新娘,为我戴上花环,在我身上洒满花瓣。 已经恢復了不少的火梅为我们敬酒,酒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梅花一般的香气。千山一饮而尽,我小小地饮了一口,有些头晕目眩。 火梅微笑:「喝了这酒,现在只能说真话了。大人,无论您要怎么惩罚我,都好,我只是希望您听了真话以后,再决定怎么做。」 千山放下酒杯。 火梅问我:「你爱山主大人吗?」 我想说「爱」,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缓缓流逝。 所有鬼怪都盯着我,我说不出答案。 千山等待着,他眼中的光芒逐渐被阴霾代替,站起来,手一挥,狐狸们熘出房间,直到房内只剩下我和他。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爱千山吗? 我怎么会爱他。 可是我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 千山睥睨着我,我的迟疑让他失去了耐心,他冷声问:「你爱吴成槿吗?」 这一次,毫不犹豫,我答:「爱!我爱阿槿!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已经死了,你无法和他在一起了。」他提醒我。 我摇头:「他还存在着,我不会放弃他!」 「跟我在一起,你会逐渐忘记他。」他肯定地说。 我捂住耳朵:「我不可能忘记他!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明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可是酒让我失去了自控,这些潜意识中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声音轻佻:「你没有发现么,你正在忘记他,你不再每夜梦见他,不再时时刻刻想着他,你开始理解我了,开始想我了,开始对我着迷了……」 「我没有!」我企图挣扎,却躲不开。 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每次靠近你,你都会脸红。」 他的手贴在我的胸口:「每次触碰你,你的心跳就会加快。」 他的手缓缓下滑:「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以为能骗得了我?」 我大喊:「我只是在透过你,看阿槿!」 听到这话,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诡异又猖狂。 他又变成了那个歇斯底里、那个行为无法被预测的恶鬼。 第25页 他轻轻咬了咬我的耳垂,声音似乎直接透过我的耳膜涌入脑海:「你说你在透过我看吴成槿,那么你又是透过他在看谁呢?」 他的声音冰冷且残忍:「好心告诉你,你从来都不了解吴成槿,你根本不爱他——你爱的只是你自己的理想、虚假的精神支柱!你爱的是,他为了迎合你的喜好,扮演出来的虚假模样!」 他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就让你去看看真实的他吧,胆小鬼。」 第15章 他解开衣衫,露出大片皮肤。他握住我的手,捏起锁骨之间的凸起物,缓缓往下。 再一次,我被拉入了他体内的异空间。 强大的压力挤压着我,耳膜轰鸣,千山的幻影走在前方,带我踩在白骨上。我们穿过嶙峋怪诞的树木,眼前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左蓝右红。 我们穿过红色的眼睛,步入暗红的世界,一棵巨大的枯树摇摇欲坠,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圆形铁笼。魂魄们鬼哭狼嚎,那声音犹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为什么他们如此痛苦?正在受刑吗?」我问。 「他们被困在过去,得不到解脱。」千山答。 千山带着我,顺着枯枝往上走,来到第二层。我们停在第二个铁笼跟前,他打开了门锁,站在一边。 我步入其内。 我看到的,竟已不是铁笼,而是,漆黑的一片,潮湿的气息里,混杂着淡淡的臭味。我摸索着,很快就发现那是我熟悉无比的杂物间。我和阿槿把各种看过的报纸书籍、纸箱盒子之类的杂物堆积在里面,灯线就在门口。 我拉了一下,屋顶的灯泡发出明明暗暗的光亮。 「阿槿?」我唿唤。 没有回答。 又走了几步,我踢到了什么,被绊倒了。 我这才发现,阿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连忙扶他起来:「阿槿,你怎么躺在这里?」 可是他仿佛化成了水,黏在地板上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我无意间摸到了他的脸,湿的,他在哭,地上散落着药片,白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玻璃瓶碎在地上,到处都是碎片。 「天哪,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抓住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他似乎这才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用那双无光的、迷茫的眼神看着我,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挂着一层汗水。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看见了怪物,恐惧地爬起来,后退:「你出去!别看!别看!」 我朝他靠近,根本控制不住眼泪:「阿槿,无论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我好担心啊,我好难受啊!」 「求你了快走吧!」他拼命用上衣下摆遮盖裤子,他的脸部扭曲,满满的都是自责和羞耻。 他的裤子,是湿的,臭味源于那里。 「不要看,不要过来,不要管我……」他虚弱地喊叫,手指握着玻璃碎片。 我捂住嘴,如果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崩溃地哭出来。 我不断让自己冷静。 然后缓缓道:「阿槿,你只是生病了,不要怕,我不会讨厌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的胸口在上下起伏,眼泪不断落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棉棉,我太噁心了,太丢人了……」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不断亲吻他的眼泪:「阿槿,你不噁心,不丢人,我小时候呢,也会经常尿床的,更何况你还病了……」 在旁边观望的千山冷声道:「我可没兴趣看你们上演温情戏。堂棉,在你心中,吴成槿是怎样的人?」 「……」 他冷笑:「阳光、温柔、可爱、有责任心、给你安全感,理想的男朋友,对吗?」 他蹲在我的面前,歪着头分析:「你从小父母关系不好,你阳光、温柔、有责任心的父亲早早地离开了你,你的母亲再婚,常年忽略你,你开始觉得,家不再是你的,你长期住校,变得性格内向。在学校和同学也处不好,你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对象,没有安全感。所以你一直在幻想,在你的生命里,能不能再次出现像父亲那样的人,他的灵魂和你极其类似,可以理解你的一切喜好,他会在你忧郁的时候安慰你,他会保护你,他对你有极强的占有欲,那样会让你感到安全,对吧。」 他轻轻梳理我的发:「所以吴成槿出现了,他完全契合你的喜好,你坚信他就是你理想的模样,却忽略了他的求救。」 「他告诉过你他的死亡念想,很多次,都被你的『爱』遮盖了。」 「他长期失眠、经常露出极其疲惫的神情,你虽然关心过他,谘询过医生,但是当他告诉你他没事的时候,你轻易地相信了他。因为潜意识里,你不希望自己的幸福被破坏。」 「他失踪过,第一次,在你给他庆祝生日的那个晚上,第二次,在过年的那个夜晚。你总是轻易地相信他撇脚的理由,总是不去深究原因,总是自我欺骗地想着,只要他还能回到你的身边,就好了。」 在这一刻,我似乎回到了为他庆祝生日的那个晚上。我为他唱生日歌,开心地看着他把礼物拆开,他吻了我。晚上,他说他一定会做一个好梦,我搂着他的脖子睡觉,然后他不见了。 我在附近的河边找到了他,他坐在河畔看风景,那段时间正在涨潮,水流湍急。他说他兴奋得睡不着,又不想吵醒我,就到外面走走。 第26页 可是事实上,如果我没有及时找到他,他会就那么跳下去吗? 那么,过年的那天夜晚,又发生了什么呢?我问千山。 「他躁狂发作,无法自控,差点杀了人,而你完全不知情。」 画面回到过年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看春节联欢晚会,他从房间里熘了出去。他双手插兜,去超市。经过监控盲区的小巷的时候,被人堵住找茬。 下一秒,他一拳揍了过去,硬生生地把人甩在墙上。后面的小混混围了上来。 在我心中,阿槿不可能跟别人打架,就算打了,一定会被欺负。 可是画面里,他就像疯了一样,一拳一拳不知停歇地揍上去,血沫飞溅。没有人能阻止他,直到警车赶来。 当时正值冬天,他戴着帽子围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实在难以看出来。又过了一天,我才发现他右手手骨破皮了,他说不小心擦到的,我竟然也信了。 千山撑着下颌抬头望着我,继续道:「他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而你依然坚信他是个优秀的重点大学在读学生,相信他可以顺顺利利完成论文,而实际上呢?」 对啊,实际上呢。 阿槿死后,他的老师、同学联繫过我。 所以我是知道的。 他早就无法完成学业、无法静下心来写论文。 他问导师,写这些有什么意义? 他答辩,一个字都没有说。学校联繫了他的父母,没有答覆。 他的同学问他将来要做什么工作,说他曾经获得过那么多奖,什么都可以做,他说,他什么都做不到…… ——那么,吴成槿,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 看破一切的恶鬼带着恶意和怜悯娓娓道来: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当他十岁,母亲被家暴时,他只会躲藏,他不敢反抗。他救不了自己的母亲,救不了自己的家。眼睁睁地看着罪恶之人逍遥法外,花天酒地。 他是一个虚伪的人,为了不被欺负,为了被大家喜欢,他每天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即使如此,他依然被学校的同学欺负,因为没有母亲为他洗衣服,他的身上总是脏兮兮的。 他是个不懂反抗的人,十四岁,父亲频繁把女人带回家,某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碰了他,而他只会哭,不敢反抗,因为怕被打。从此以后,他觉得自己很噁心。 他是一个狂躁的人,十六岁,他的母亲在疗养院自杀未遂,疯掉的他回到家,拿了一把菜刀,威胁父亲跟母亲下跪道歉。那个时候,他已经比父亲高了一个头,他的父亲不敢再打他了。 他是一个黑暗的人,他的脑袋里,无时无刻不闪现着残忍的画面和死亡幻想。 他也是一个自卑的人,他的母亲告诉他,不要把你的愤怒、狂躁、忧郁、你可怕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哪怕再亲近的人,也不可以。除了自己,没有人有义务承担别人可怕的负面情绪。她说,正是因为她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丈夫看了,才被讨厌——没有人会全盘接受和喜爱真正的你。 他是一个分裂的人。为了得到承认,他伪装成了一个优秀的人,凭藉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重点大学,获得了数不清的奖项。他把自己切片,分割,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形象…… 只是最后,他还是崩溃了。表面上越正常、越阳光,实际上越腐烂、越崩溃。 在他决定跳崖之前,他接了一通电话。 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的妈妈,自杀,去世了。 他的母亲是唯一知晓他一切的人,曾经安慰他说,我们母子是一样的,妈妈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妈妈会陪着你。 可是,她食言了。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感觉到了解脱,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追随着妈妈,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 我抱着昏睡的阿槿,跪在虚无之地,无声地哭泣着。 恶鬼俯下身来,耳语:「现在你还敢说,你爱的是真正的他么?」 第16章 我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千山的目的。他认定了我爱的是假的吴成槿,真的阿槿懦弱、虚伪、黑暗、狂躁、分裂、自卑,只会让我退却。 或许,我之所以能爱上阿槿,确实是因为他扮演的形象符合我的期待,但是千山作为恶鬼,恐怕还不太了解人类的感情—— 阿槿可怕的过去、悲惨的病症只会让我心疼,阿槿的伪装也恰巧证明了他对我的重视。我爱他展现在光明里的样子,我也同样爱他的阴暗。 我只是万分后悔,我没有及时拯救他,没有及时发现他患有重度躁郁症,伴随重度焦虑。 所以我肯定地答:「无论是怎样的他,阿槿就是阿槿,我爱他。」 千山听到以后,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讽刺地问:「那么他爱你么?」 「他当然——」 他打断了我:「如果他爱你,为什么要自杀,他考虑过你么?」 「他……他无法自控……」 「你也不怕死,对吧,那为什么他不带你一起死呢?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母亲?他的失败?他的曾经?里面有你吗?他之所以选择和你在一起,是真爱吗,还是只是找到了虚假的避风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我捂住耳朵:「我不管他怎么想,哪怕是单方面也好,我对他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第27页 这一次,他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了深深的、吸气的声音。 「既然你对他的感情从未变过,你说想了解我,是骗我的,对吗?」那声音很轻。 我张口要回答,却被他捂住了嘴。 他的手指冰冷。 那手指就像羽毛,掠过我的唇畔,他的手指、袖口、衣摆在我面前消失了,连带着他整个身体。 接着,一切消失了。 我被抛出了异空间,倒在地上。 火梅走进房间,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千山,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嘛,只要让大人听听你的真话,他绝对会抛弃你,你竟敢透过大人看你的旧情人,欺骗大人的感情,你应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在你之前,没有人能够骗了他还好好活着!」 「他去哪里了?」我问。 「大人应该抛下你,自己离开了,所有人,包括我们鬼怪,都没法找到山主大人的居所,你找不到他了,哈哈哈哈哈!」 「真话酒」总算失效了,而我,后悔莫及。 我想救阿槿,可是我却弄丢了唯一可以救他的千山;千山,如同造物主那般,无所不知,拥有着单纯的、真挚的情感,他本该被用心珍惜,可是我欺骗了他,伤害了他。 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千山最后的那个动作:他捂住了我的嘴。 他知道,我会控制不住说真话,而他根本不想听了。 我找遍了整个狐村,没有看到千山的身影。我站在高处唿喊千山的名字,没有回应,只能听到狐狸们的冷嘲热讽。我去附近寻找,找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千山确实离开了。 火梅洋洋得意,火兰劝我早日回去,一个人类待在鬼怪之中,非常危险。 可是我不可能现在放弃,按照千山的说法,再继续走上十个小时,就该到他的巢穴了。我可以自己去。 没有人能够找到山主大人的住所。火兰再次好意提醒。 我知道。 我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背包里,有使用不了的手机、大概只能维持一个小时电量的手电筒、匕首、打火机、两块压缩饼干、一包纸巾、水壶、防晒、唇膏。 临走前,火兰把我的水壶装满,火梅给了我一些干粮,说:不希望我死在狐村附近。她自己也吃了一口,证明没毒。我谢过狐村,继续前行。 我虽然不知道千山的居所到底在哪里,但是他为我指过无数次大概的方向,就顺着那个方向走吧,其它就是天意了。 我是早晨出发的,顺着小径走,一开始还有路,之后完全没有了。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用一根树枝探路。雪越下越大,我感觉如果我停下来,只需要一个小时,我整个人就会被白雪葬在雪山。 从上午到傍晚,我生了四次火,在这种残酷、冰冷的世界里,火是唯一的救星。再冷,我也会脱下鞋袜,用树枝撑着烤干,水壶里的水早喝完了,于是就收集植物上干净的积雪,用火烤水壶,把水烧开。我要保证自己喝的是烧开过的水,我可不想因为腹泻在山中死去。现在我不能生病,小小的感冒、小小的腹泻都将是致命的。我一点药都没有。 有时,我有种恍惚的感觉,我之前还翻过雪亭,企图跳下,而现在却不想死了——我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了拼一个奇蹟。 深山的夜晚是最可怕的。 温度极低,氧气含量低的空气让人唿吸不畅,只能缓慢前行,寒风一直刮着麻木的耳廓,持续不断的狂风声让听力下降。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在夜晚视物,周遭的黑暗犹如坟墓张大的血盆大口,那些凌乱、毫无规则的树枝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节肢怪物,就连天上,那时隐时现的月亮,也像一颗光秃秃的头骨。 稍微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头皮发麻,身体发软,黑夜之中似乎有无数个充血的眼球,正在盯着我,我的背后,似乎有谁在跟着。可是每次转头,故意停止等待好几分钟,都没有动静。 我告诉自己,必须找一个地方生火,可是在这种地方,持续的火焰是可以吸引怪物和野兽的。我甚至开始想着,那些飢饿的野兽会不会顺着篝火的痕迹,找到我? 月亮隐没在乌云之中,我握着手电筒,企图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最好是山洞、树洞,再不济,一块避风的斜坡也成,我可以搭一个临时住所。 手电筒的光扫过远方,我看到了一对闪光点。 那是一双,墨绿色的、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 它离我大概有十米之远,我快忘记了唿吸,恐惧就要在我的胸口炸开。 再明显不过,那是一匹,飢饿的狼。 第17章 这匹狼长约两米,一身银灰,正对着我龇牙。 强烈的恐惧挤压着我的胸腔,我只想拔腿就跑。可是我知道,绝对不能跑。这样飢饿的狼,一旦看到我退缩,便会迅速进攻。它会将我狠狠地扑倒在雪地上,咬住我的脖子,我将尸骨无存。 好在,它应该只是一头独狼。暂时没有看见狼群。 我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它的眼睛,而它毫不退缩,继续向前。强光中,它的血盆大口暴露无遗,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大概饿了许多天了。 狼到底怕什么? 对,火。 我紧紧盯着狼,用嘴巴咬住手电筒,从包里摸出打火机,捡起一根树干,企图点燃。 第28页 可是,被冰雪覆盖的树枝是湿的,短时间无法点燃。而我的手,在极低的温度下已经麻木,就连点打火机都很吃力。 一阵哗啦声,有什么从头顶飞过,手中的打火机掉在雪地上。 我俯下身来打火机,可是不仅找不到,这样的动作还刺激了狼—— 它加快了前进速度,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像幽灵,随时都可能冲过来。 我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全身本能地发抖。 找打火机,来不及了。 我捡起一块覆盖着雪的石头,用尽全力,敲打在旁边的岩石上。 砰—— 它浑身震了一下。 砰!砰!砰! 我狠命地敲击着,发出的声音在山中迴荡。 我击打的节奏越来越快,我不仅在吓唬这匹狼,我更是在消除自己的恐惧。 如果这样都无法避免被攻击,我还有匕首,我要将刀刺入它的喉咙。 狼盯着我,一开始它还只是稍稍后退,突然,它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呜咽一声,飞快地夹着尾巴跑了。 危机解除后,我整个人就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汗水迅速夺走我的热量,如果不赶紧找到住处,我可能会因为体温过低而死。幸运的是,我总算在附近找到了一个树洞,点了火,把衣裤烤干,喝了水吃了干粮。 第二天清晨,刚走出树洞,这个世界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抬头,看太阳的方向,却忽然瞥到了一架无人机! 无人机的四个桨叶高速旋转着,它轻飘飘地停在冷杉之上,如同一面飞碟,接着,快速飘远,消失了。既然有无人机,那说明这附近有人。可是就算有人又如何,人类无法帮助我寻找千山的住所。 这一天,我一直往西北走,大概走到正午的时候,我站在了山顶边缘的悬崖上,和下一座山之间隔着万丈深渊,没有路了。难道现在应该下山?可是根本就没有下山的路,北边的这一面全是悬崖陡坡。那原路返回,绕路去下一座山?不对,按照千山的指引,根本就不需要下山,就往这个方向走—— 可是山这么大,哪里找得到,就连妖怪都找不到的居所,一个渺小的人类,怎么可能找得到! 在这一刻,所有的勇气、执着、坚强都破碎了,我感到绝望,坐在悬崖上哭了起来。 狐狸们说得不错,我就该跟着下山。我该跟着猎人走。不该逞能。 可是阿槿,我还没有救他……还有千山,我还没有,跟他道歉……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听到了唿唤我的声音。 棉棉。 棉棉。 棉棉。 有什么在舔我,凉凉的。 我抬头,竟看见一头浑身雪白的梅花鹿,它浑身泛着萤光,温柔地看着我。它海蓝色的眼中,有飘舞的白。白色在空气中飘舞,那是雪中精灵。它们手拉手,从我眼前飘过,坐在晶莹的树枝上,像孩童一样欢唿,似乎在迎接什么。我似乎又听到了盛典的乐声。 大地晃动了起来,积雪碎裂,白色的藤蔓从雪中生长而出,在空气中编织,迅速形成桥樑。由藤蔓制作而成的、白色的桥从悬崖开始延伸,穿过缭绕的雾气,直到抵达对面的山脉。 就在雪白的桥樑上,站着一身雪白的千山。他轻扶绳索,皮肤白得透明。 连绵不断的雪花洒在他的发上、肩上。他的衣袂在风中起伏。 「千山,对不起!」我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让你生气了,我不该骗你……但是……但是我是真的想了解你……关于这点,我没有骗你!」 我洪亮的道歉声在山中迴响,看热闹的精灵们在笑。 千山抬睫看我,声音很轻:「是么。」 他浑身透露出的冷淡让我紧张:「这段时间我和你朝夕相处,我确实了解了你,你虽然有点别扭,但是很善良、很可爱、很温柔……」 「你要是想道歉,就过来。」他站在桥樑上,朝我摊开手心。 我马上就要过去,可是当我站在悬崖边缘的时候,我却开始害怕。 这座桥不是真的,凑近看,就会发现这些藤蔓若隐若现,人真的可以站上去吗?会不会从上面摔下去? 「害怕了,胆小鬼。」他评论,陈述语气。 「我不是胆小鬼!」 我摸索藤蔓,试着用力拉扯,感觉还是比较结实的。我深吸一口气,单脚踩了上去,桥樑不动。试着将另一只脚踩上去,桥开始左右晃动,中间的空隙巨大,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我吓得喊他:「千山,帮我!」 而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与其让我帮你,不如自己回去。」 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我道:「我要是掉下去了,对你而言也是无所谓的吧。」 说着直接踩上空隙,身体立马歪掉,我感到了恐怖的失重感。 果然,下一刻,我被他的触角缠住了腰,被完好无损地拖到了他的身边。 我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脸,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也就四天没有见到他而已。我有些荒谬地发现,我一直都在想他。 他站在我的跟前,身体僵硬,咬着后槽牙,眼中没有一丝温情:「堂棉,我讨厌你。」 他这么说。 他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在利用他,我骗了他。可是听到他坦然地这么说,我还是难受得厉害。 第29页 他冰冷的气息覆盖了我:「我恨不得你被野狼咬死,恨不得你被雪崩掩埋,恨不得现在就让你掉进深渊。」 这样啊,我越发难受。但他的话也让我意识到,我之所以没有被野狼吃掉,应该是他在暗中保护我。击打石头的噪音并没有完全吓退野狼,真正做到的,应该是他。 「可是你没有这么做。」我道。 他又笑了,用完美的笑容掩盖了眼中的阴鸷。而他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脖子:「就这么跟着我回去,你漂亮的脖子可能会被我折断,你的血可能会被我吸干,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 「可是我现在心情不好,不太想同意。」他歪头,细长的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那我要怎么做,你的心情才会变好?」我问。 他垂头望着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唇。 那双唇,明明就是阿槿的,线条漂亮,我知道它到底有多柔软。可是又不是阿槿的,那双唇紧抿着,有些倔强,有些愤懑,有些苍白。 我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轻轻的。 「开心了吗?」我问。 他的双眼深幽:「不够。」 我学着他曾经的样子,轻轻咬了咬他柔软的下唇。殷红的颜色从他的下唇蔓延,很快,那种漂亮的红色就泛滥到了他的耳尖。 简单的动作让我气喘吁吁,他太高了,又不愿意俯身。 「这次开心了——」 还没说完,后腰被他揽住,后脑勺被他掌控,他用冰冷的唇封住了我的,舌头如蛇类,在我的口中用力翻搅。我感觉自己的力气在被他抽走,包括魂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酥麻无力,若不是被他束缚着,恐怕会直接滑下去。 作为鬼神的他,让我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我只是在被他强吻而已,我却看到了幻觉,仿佛有无数只手抚摸着我,束缚着我,我的手腕、脚踝被戴上了锁链,令我无法挣扎,只能被动接受。 不知不觉,我竟已经离地,他抱起我,让我坐在藤蔓之上,仰头吻我。狂风四起,他柔软的发擦过我的脸颊。 一边是本能的恐惧,恐惧一不留神掉入万丈深渊;一边是越来越炽热的吻,让我无法思考、无法唿吸。 我没办法挣扎,只能死命地抓住他的衣衫。 我的动作显然让他满意,他的动作轻柔了起来。 毕竟,在这种时刻,我只能信任他、依赖他。 这个温柔、可怕又坏心眼的恶鬼。 第18章 头脑清醒之时,千山正抱着我漫步在白色的藤蔓上,纷飞的白雪恍若精灵们洒下来的花瓣,它们异常兴奋,顺着藤蔓快步奔跑,小短腿儿被拉长了,看起来像一个又一个「人」字。 害怕掉下去,我死命抱着千山的脖子。 「别往后看。」他好心提醒我。 可是我已经看到了。 后面那些藤蔓竟然已经断裂,垂下山崖,「桥」从中间开始裂开,速度越来越快! 「要掉下去了!」我大喊。 他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抓紧我。」 他的眼睛睁大,里面有着孩童一般的兴奋。 脚下的藤蔓消失之后,他轻轻腾跳了起来,所有精灵都腾跳了起来。 接着,我又感觉到了失重感,完了,要掉下去了。 我抓紧他,无声尖叫。 而他,好笑地看着我惊恐到扭曲的脸,嘲笑我:「不愧是胆小鬼。」 他蓬松的髮丝、银色耳坠和白色衣衫都漂浮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肆意地笑着,迈开步伐,和精灵们一同在空中漫步——我们明明漂浮在空中,却像在水中畅游,寒风化作水流,碎云恍若水母,我吐出的热气,如同一串咕噜咕噜的水泡。 看起来只是在漫步,他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只踏了三四步,便前进了四五十米。 从高空看美景,和近处看,是完全不同的。要是我的手机能用就好了,真想把这一段录下来…… 以前我曾坐在缆车上看雪山风景,无奈缆车上的玻璃总是模煳不清,人又特别多,总是看不清楚。刚才我站在藤蔓上,太害怕,也没有好好看,而现在,我被他抱着,没有任何阻拦,可以从高处尽情欣赏雪山全景—— 连绵山脉与灰蓝色的天空相接,从山中蒸腾而上的气流汇集成云海,数不清的雪松为山脉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毯子。离山越近,越能看清那些被雪覆盖的伞状树木,重重叠叠的树木高低分布,被雪包裹的灌木如同海中珊瑚,白色的小径筋脉般错落分布。背光的那一侧,万物在静谧地沉睡;而在阳光能够照到的那一侧,雪中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大自然甦醒了…… 「哇,我感觉我在坐人工缆车耶~风景美爆了!」我惊嘆。 「哦,那我要收费。」 「收多少?」 「把你对吴成槿的感情,分给我十分之一。」他说得漫不经心。 我愣了一下,感情怎么能精确划分…… 「不给?」他挑眉,一副不给就要把我扔下去的样子。 「给、给、给……」我连忙安抚他。 「骗子。」他恶狠狠地吐槽,一副完全不相信我的样子。 我忍不住吐槽:「你也是骗子呀,明明是恶鬼,却以阿槿的面容接近我。明明可以直接飞去你的巢穴,还要带我一点一点爬山……唔唔唔……」 第30页 还没说完,脸蛋就被他捏住了。 「不仅是个骗子,废话还挺多。」他一边捏脸,一边阴着脸评价。 我这才意识到他单手抱着我,吓得我风景也不看了,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这傢伙又莫名开心了起来,还哼起了小调。旁边的小精灵们也十分配合,又唱又跳的。 他大概,只走了二十多步,我们便到达了目的地,眼前是巨大的蓝白色冰瀑,他抱着我绕过瀑布,步入瀑布背后的洞穴。 「欢迎来到我的巢穴。」他这么说。 …… 无人机飞了一圈,回到了主人身边。网红up主丁丁打开摄像头,在帐篷里直播: 大家好呀,欢迎关注《寻找雪山恶鬼》节目!我是你们可爱又勇敢的丁丁~ 话说啊,之前我们有一期节目,专门採访了雪山上的猎人熊先生,还有他的儿子宝子同学,他们为我们介绍了雪山上可怕的恶鬼,据说他会幻化成你心爱之人的模样,诱惑你进入他的巢穴,把你吃掉!宝子和熊先生对恶鬼恨之入骨,因为宝子的母亲、熊先生的妻子就是被恶鬼杀害的! 【前期视频切入】 宝子:我妈妈走的时候才35岁,她只是上山旅游而已,谁能想到她再也没有回来。 熊先生:每天我都在想念我的妻子,为了报仇,我一直待在山上。其实每年都有十几个人在雪山消失,都是被恶鬼拖走的……我们对恶鬼恨之入骨,一直想报仇。 丁丁:你们知道恶鬼的巢穴在哪里吗?可以多叫一些人,对它一网打尽。 熊先生:很可惜,恶鬼太狡猾了,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它的巢穴在哪儿。 【继续直播】 大家刚才看的是一年前录的视频了,网友的反响非常热烈,一直催更,希望我的团队也去雪山探索恶鬼的秘密。我们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宠着大家啦,所以三日前我们就踏上了雪山!现在已经在海拔3250的雪山之上啦!帐篷里面还挺温暖的,但是外面巨冷,偶尔还会听到狼嚎声呢! 既然我们要追踪的是恶鬼,我们准备了先进的设备,阴气探测器、无人机,对了,我们还斥巨资租用了直升机一架,大家都说,如果这一次没有拍到恶鬼,那简直亏惨了,所以大家一定要一键三连支持一下我们啊! 现在我们给大家看无人机同学最新录制的视频…… 我们的无人机有夜视功能,看到了吗,在海拔3300的森林之中,有一个人影,对,很明显是一个女孩,她站在那一动不动,为什么呢? 离她大概,六七米的地方,有一头狼! 女孩遇到狼,是不是感觉很恐怖!但是最恐怖的不是这个!你们仔细看女孩背后! 什么都没看到? 那我把视频放大,05倍速,大家仔细看…… 此时,弹幕已经爆炸了。 【七七:我的天哪!她背后有人!】 【嗷呜:是人吗?我好像看到了蛇尾,至少有两米……有什么从他背后伸出来了……】 【李冰:他就是恶鬼吗?我去,狼吓得夹着尾巴跑了!那个女生怎么回事,完全没有发现???】 【马克思万岁:你们不要动摇我,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那个影子肯定是p的!】 【霸道都爱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好感动,你们不觉得这个鬼在保护那个女孩吗?人外啊有木有!】 丁丁的同伴苗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播放量破万了,他继续: 我用性命担保,拍出来的东西都是没有p过的。我们不是无意间遇到了这个女孩,是宝子和熊先生给我们提供的线索,他们说,恶鬼竟然对一个人类女子感兴趣,并没有直接引诱她去巢穴吃掉她,而是一直带着她走走停停,颇有些游玩的感觉。这是好事,因为他们走得慢,我们就可以顺利跟踪。 【七七:我懂了,你们想跟着他们,去巢穴!】 丁丁笑了笑:没错,给大家看看我们沿途拍的照片。jpg12 【花花花:我天,这个是恶鬼?瞧着大长腿,瞧这脸蛋,这身高,帅得有点过分吧?】 【李冰:他幻化成了女孩心上人的样子啦!】 【!!!:我去,我认识他,t大校草,吴成槿!微博颜值超话,点赞他的比明星的都要高!】 【我的老天鹅:那你应该知道他去世啦!抑郁症!tt】 【霸道总裁都爱我:啊啊啊啊啊他会成为恶鬼继续爱着那个女孩吗?tt】 【我很冷静:恶鬼是没有感情的,你们不要被他的皮囊骗了!】 苗苗:很好,播放量五万了。 丁丁趁热打铁,继续说: 首先,我们可以说,这片山上几乎没有什么活人,到处都是坟墓,从雪里面挖出尸骨都没什么奇怪的。用阴气检测器试了试,响个不停,干脆关掉了。他们虽然在绕路,基本上是在往西北方向走。 一天前吧,我们发现女孩一个人爬山,可能跟恶鬼发生了什么矛盾,我们一直跟在后面,半夜就拍到女孩遇狼的那一幕。 今天中午,女孩爬到了山顶,一直坐在上面哭。我们也想着她不会被恶鬼抛弃了吧。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两座非常遥远的雪山啊,居然瞬间架起了一座天桥! 这个鬼,我们就直接说吴成槿吧,在桥上亲这个女孩…… 第31页 十分钟mp4 那之后我们想跟着去对面那座山,结果桥断了…… 丁丁本来还在绘声绘色地说,但是他的直播已经瘫痪了,弹幕把他整个都遮盖了: 【我的老天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经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说好的恶鬼要杀掉人类呢!】 【我很冷静:说好的没有感情呢啊啊啊啊啊啊!】 【花花花:我为什么在灵异直播间嗑爱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吴成槿……好坏……好s啊……他在万丈深渊之上亲吻那个女孩,她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接受……我的抖m魂被唤醒了……】 【天天:我说你们没看到……触手吗,嗯……我在做梦吧一定在做梦……人外爱好者快嗑晕了……】 【猫猫:你们不觉得这样很不尊重宝子和熊先生吗,明明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可是……真的很美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没了……】 第19章 这个山洞又黑又冷,千山抬手,手中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我清晰地看到了周围的环境。山洞入口十分狭窄,单人才能通过,地面上的冰层打滑,我们走得很慢。越往前走,山洞越宽敞,层层叠叠的冰凌挂在洞口上方,有的尖锐如冰针,有的就像晶莹的珠帘。 再往内走,我惊呆了。我们仿佛身处冰雪的宫殿,到处都是冰柱、冰笋、冰花、冰锥…… 雪白的冰柱或大或小、自然排列,花纹繁复又有规律,竟像是追求完美的艺术家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再一次感嘆,要是能用手机录下来就好了!因为没有任何录像设备,我只能用我的大脑记了,所以我贪婪地观察着一切细节。 「给你。」千山打断了我的观察。 他的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的冰块。我接住冰块,疑惑地对着光源观察。 哇,这个冰块里,竟然有一只保存完好的蓝色蝴蝶! 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翅膀宽大轻盈,上表面边缘黑色,内里蓝色,下表面褐色带着斑点,整体有着绚丽的金属光泽。翅膀在不同的角度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湛蓝、天蓝、蓝紫,犹如幻影。 冰中的蝴蝶保存得过于完好,细长的触角都没有被折断,能够清晰地看到它表面的绒毛,仿佛,它只是在沉睡而已,冰块融化以后,它便会立马颤动着展翅飞翔。 「太好看了,谢谢你!」我欣喜不已。 千山睨了我一眼,转头又给了我很多,我实在是拿不下。只好每个都瞅瞅,又放回原处。 有被冰冻的昆虫、果实、花朵、小鸟。之后,我们还看到了被冰冻的大型生物,比如棕色的麋鹿,赤色的狐狸,仔细观察,会发现大面积的冰雪之中,有着高大的树木…… 之前千山带我走进的那个「四季如春」的山洞,美得有如幻境,那是温暖的、鲜活的美,而这里也美得惊人,这是冰冷的、静默的美。零下的温度,让这里没有任何活跃的生物,唯有大自然的标本。 我问:「难道这里曾经也是培育生命的地方?」 千山:「没错,两百年前,这里也有着数不清的魂之树,培育了无数魂灵,不过这片土地累了,正在沉睡之中。」 我惊嘆:「哇,原来各个大山都在轮流培育生命呢,还挺科学环保的……以前有人类来过这里吗?」 千山:「活着的没有,你是第一个。没有我的允许,谁要是敢进来,他将看到地狱。」 「好狂。」我默默吐槽。 又走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些缺氧了,心跳加快,唿吸急促。我气喘吁吁:「不行了,我缺氧……」 千山抬起我的下颌,他的脸缓缓放大。 我愣了一下,咬着唇后退。 他翘起嘴角:「怎么,以为我又要给你做人工唿吸?」 「……那你想干嘛?」 「深唿吸。」他道。 说着,他凑过来,朝我轻轻吹了一口气。我缓缓吸进了那口气。 那一瞬间,我似乎站在绿色的森林之中,唿吸着大量的、带着草木香味的氧气。缺氧的感觉消失了,我感觉思维清晰,整个人舒服多了! 我评价:「千山,你不仅是天然手电筒、人工缆车,还是天然氧气瓶啊!我不行的时候就靠你续命了……」 他又捏我的脸:「你是得靠我。」 我懒得躲了,揉揉又累又酸的腿:「休息一会儿,实在是走不动。」 就在此时,我们听到了一连串轰隆轰隆的声音,似乎还混杂着人的尖叫声。 我:「什么声音?」 千山冷笑一声:「一些不怕死的苍蝇罢了。」 说完,他盯着我,眼神深幽:「不过,小骗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 另外一边,丁丁正在山洞直播: 大家好啊,欢迎收看惊险刺激的《寻找雪山恶鬼》第二期,我是你们可爱又勇敢的丁丁!上一期我们讲到了一瞬间建起的天桥,当我们想过的时候,桥断了!现在我们继续讲! 那之后我们又经歷了一件离奇的事!突然有很多狐狸围攻我们,让我们损失了一台摄像机,简直不可思议!熊先生告诉我们,那是狐狸的警告,因为我们进入了「禁区深处」。但是,遇到越多阻碍,我们越是好奇,之后,我们乘上了直升机,跟着无人机拍下来的路径,顺利地找到了恶鬼的巢穴!现在我们就在巢穴之中给大家直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32页 这次,一起行动的一共有四个人,熊先生、宝子、阿强和我。熊先生知道的最多,最专业。宝子身强力壮,十分敏捷。阿强对这里的地理了如指掌。而我嘛,最勇敢,人气最旺,哈哈哈哈。苗苗没有跟我们一起行动,她留在帐篷里面,专门处理细节,视频切换和实时作答就靠她啦。我们四个人都配备了摄像头,保证大家看到最新画面! 首先呢,我们先採访一下熊先生和宝子,他俩可是想报仇的。 丁丁:两位,你们有具体的报仇计划吗? 熊先生:这么说来大家可能不太相信,但是吴成槿的魂魄还在恶鬼的体内,之前还短时间占据了恶鬼的身体,与女生交流过,啊,忘记跟大家介绍,那个女生叫姓堂。我们告诉堂小姐,为了救吴成槿,她需要夺走恶鬼的内核……当然这个点子是我事先告诉吴成槿的,在他临死时。 宝子:老爸说得有点复杂,总之就是堂小姐和我们计划好了,要夺走恶鬼的内核,救她的爱人。恶鬼失去内核后,就会吐出他吞噬过的灵魂,包括吴成槿,还有妈妈! 【花花花:我靠,好残忍,恶鬼那么可爱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呜呜:所以这是个相爱相杀的故事吗?大哭jpg】 【我很冷静:虽然这个故事我也挺嗑的,但是恶鬼就是恶鬼,他害了那么多人,不太可能拥有好的结局。所以熊先生和宝子,你们要怎么?】 熊先生:恶鬼被夺走内核后,会和人类一样脆弱,无法反抗。这个时候,可以轻易地杀死他。所以我们需要潜入他的住所,然后守株待兔。 弹幕里一片鬼哭狼嚎。 丁丁:我跟大家一样惋惜,但是你们想想每年在雪山失踪的那些可怜人,恶鬼做错了太多,没有办法呢…… 【神经病:好吧,我冷静下来了,我觉得你们需要重点保护妹纸。如果恶鬼知道了你们的计划,可能会伤害妹纸。那个可怕的传说可能会变成现实。】 【呜呜:神经病+10086】 【霸道总裁都爱我:我不太相信堂小姐会动手,我从他们的互动里看到了感情,跪jpg。】 【猫猫:我是觉得大家很危险呢,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感觉不对劲就赶紧跑吧……】 丁丁继续:谢谢大家的点赞支持,谢谢各位的打赏!我们继续!这个山洞入口非常窄,地表湿滑,里面氧气稀薄,好在我们早背了氧气瓶,这些不成问题。哇,大家快看,冰洞里竟然这么美! 阿强:这里有大量的冰石笋、冰钟乳石、冰葡萄等,这种规模绝对不是人造的,恐怕已经存在了亿万年。这里曾经是活火山,水源丰富,由于地质结构发生了变化,形成了结冰的环境。 丁丁吸了一口氧,触摸着冰柱:总觉得这些冰里埋藏着什么……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有什么快速响着。 丁丁:哇,各位听到了吗,这就是阴气探测器发出的声音!之前最多是滴、滴、滴,停两秒响一声这样,现在直接不停顿了…… 阿强:我靠,这些是人骨吗? 丁丁:天哪,冰块里面尽是骨头……!不过这也正常,我们之前在山腰都看到很多了,既然是恶鬼的巢穴,必然有更多…… 宝子:这前面没路了!但是有个洞穴,可以往下走! 丁丁:遇到宝子擅长的了! 只见宝子在画面里来来去去,用绳索缠住了自己的身体,绳子的另一侧的铁钩被深深地插进冰里,他敏捷地从洞穴跳了下去。 丁丁趴在上面,往下看:宝子,下面是什么? 宝子:比较窄,但是能走…… 丁丁突然一动不动,缓缓对着镜头露出惊恐的表情。 弹幕里的观众显然被吓到了,尽是感嘆号和问号。 丁丁却突然嬉皮笑脸起来:被我骗到了吧,哈哈哈哈哈! 【天天:刚刚吓死我了,丁丁不愧是你!不过信号不好吗,断断续续的。】 【我靠:啊啊啊啊啊你们有没有看到!丁丁后面那层冰里面……像一张鬼脸!】 【啊啊啊:哇哇哇哇哇真的是!丁丁!你们快逃吧太危险了!】 丁丁的手机卡住了,他给苗苗发微信语音:「我手机卡了,接下来我看不到弹幕了哈,互动就靠你了!」 他不知道,苗苗那边的屏幕已经黑了,正在手忙脚乱地给他们打电话,可是根本打不通。 宝子下去了,轮到了熊先生,之后是丁丁,最后是阿强。 前三个人都顺利下去了,轮到阿强。 阿强顺着绳索滑下来,可是在最窄处竟卡住了。 丁丁:「怎么会卡住呢?刚才这边还挺宽的……」 接着,他们听到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他们意识到,上层的洞穴竟然在小面积坍塌!他们在宽敞地带,不至于被掩埋,可是还没有下来的阿强可能会被上层的冰雪活埋! 熊先生眼疾手快,赶紧顺着绳索往上爬,企图去抓二十多米之上的阿强。 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阿强撕心裂肺的喊叫,根本不是为了节目效果发出的声音。 接着,「砰」的一声巨响。 阿强擦着熊先生的肩膀摔下。 他的肋骨折断,右耳没了,脸侧血煳煳的一片。 第20章 丁丁将阿强扶到安全的地方:「怎么回事?!」 第33页 阿强浑身颤抖:「绿色的鬼……咬掉了我的耳朵!它们要吃了我们!」 丁丁总算意识到这里有多可怕,他迅速摸出医疗箱,给阿强简单包扎。他冷静地对熊先生和宝子说:「阿强需要治疗,直播中止,我必须带他出去。」 熊先生对宝子说:「你跟他们走,我一个人也行。」 宝子十分坚定:「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我不可能放弃。丁丁,你们帮我们找到了恶鬼的巢穴,我们也会帮你们录制视频。」 一行人在这里道别,丁丁扶着阿强,想办法爬上洞穴,从洞口逃走;熊先生和宝子继续深入。 冰洞之中,温度极低,地表湿滑,墙壁凹凸不平,之前看起来十分美丽的冰雪世界却像是专为他们准备的陷阱,一旦脚滑掉入冰坑,那些密密麻麻的、尖锐的冰柱将会瞬间贯穿他们的身体。 冰洞呈复杂的树杈状,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方向。好在他们有阴气检测器,这个机器将恶鬼记录其中,以红点显示,他们只需要坚持不懈地跟踪红点即可。 理论是这样的,可是越往里面走,就会遇到越来越多奇怪的现象。 一开始,总能感觉脚踝、头髮、衣角在被拉扯。 接着,就能隐隐约约听到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意识到可能是刚才阿强说的那些「绿色的鬼」在作祟,手中紧握匕首,神经高度集中。 阴气探测器似乎出现了问题,到处都是红点,并且缓缓飘到他们附近。 熊先生叮嘱:「恶鬼很擅长制造假象和幻觉,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他刚说完,宝子便抓紧了他的手臂,指了指熊先生的背后。一个披头散髮的女鬼赤脚站在雪地上。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身体僵硬,歪着脑袋面向父子俩。 咔哒。 她一格一格地摆正脸蛋,一只黑洞一般的眼从发缝中露出。她的唇是紫色的,嘴角溢出白色的不明泡沫。 如此可怕的模样,父子俩却完全不知道逃,他们怔怔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老婆/妈妈!」熊先生和宝子一同喊道,这喊声似乎唤醒了她。 ——在这一刻,他们竟然瞬间忘了,他们看到的不是真的,只是心中的梦魇。 女鬼的眼中有了光泽,嘴角翘了起来:「你们来做什么?」 熊先生:「你被恶鬼杀害了,我们是来为你报仇的!」 宝子:「我和爸爸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相信我们!」 女鬼愣了愣,大笑三声:「我到底是怎么死的,熊三,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呢?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自杀么?」 女鬼逼近他们,阴冷的、腐朽的气息令人窒息:「为了备孕,我捨弃了工作,全心全意当家庭主妇,熊三,你觉得做家务特别简单,从来都不会体谅我,还总说我花钱大手大脚;生下了孩子,我得了产后抑郁,你却嫌弃我变成了黄脸婆,和你的女性『哥们儿』勾肩搭背,她痛经你还给她揉肚子呢;我想重新找工作,可是你说你忙,你没办法照顾孩子,你家爸妈都说带孩子是女人的义务,我捨不得让孩子吃苦,所以我继续留在家里;孩子上幼儿园了,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告诉你我很痛苦,睡不着觉,你说我矫情;就连孩子也嫌弃我了,说别人的妈妈都是风风光光地去开家长会,都是笑容满面的,而自己的妈妈总是在哭……」 熊三捂住耳朵,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媛媛,我只是不擅长表达,我一直都很爱你,我追了你十年,和你结,为了我们的小家我什么工作都做,但是我们要买房,要还房贷车贷,我压力太大了,所以没有及时体谅你……我跟她只是朋友,当时和她接近是为了气你……我确实没有重视你的病,我当时也有些病态了,只想把你关在家里……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离开我们,没有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你以后我才意识到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一直体谅我,陪伴我成长,我非常后悔,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再娶,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媛媛,我一直想补偿你!」 女鬼贴近他的耳朵,吹了一口阴气:「你的后悔、补偿和一个死人有关系么?」 宝子的三观被击碎了:「我一直以为妈妈是旅游出的意外,竟然是自杀的吗……我记得,当时我读小学四年级,妈妈说,要去雪山旅游……」 女鬼冷笑:「儿啊,我出发的前一天,你还记得那是妈妈的生日吗?我总是全心全意为你们父子过生日,轮到我自己的时候,丈夫说要加班,儿子打游戏打得火热。所以,我准备了足够的药,在空气稀薄、美到极致的地方了结自己。」 女鬼掐住熊三的脖子,缓缓收紧:「熊三,你是个虚伪、懦弱、只顾满足自己的傢伙……我真后悔……当初该先杀了你……」 熊三挣扎着对着宝子喊:「快、逃!」 宝子却一脸懵懂,声音带笑:「为什么要逃呢?」 就在熊三跟前,宝子的脸部逐渐扭曲,变成了一只可怕的、佝偻的绿鬼! …… 千山牵着我走在蜿蜒的雪洞中,刚才那些隐隐的轰隆声已经停歇,四周一片死寂,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略微急促的唿吸声。 脑海中闪现千山的那句话:小骗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第34页 刚才在轰隆声中,我分明听到了人的尖叫,人类怎么能找到这里?他们在跟踪我们。 我突然想到了那架无人机,想到遇狼的那一夜,我确实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以及在狐村的时候,千山和火兰曾私下聊天,我听到了关键词「跟踪」,而我以为他们在说火梅的跟踪……那么又是谁在跟踪我们? 豹子?猎人? 他们又能做什么?人类如何跟鬼,跟山主抗衡?我感觉他们是来坏事的。 可是无论如何,我必须打消千山对我的怀疑,于是我主动道:「千山,你不会觉得我跟人类串通一气,只是为了害你吧?」 千山挑了挑眉:「你没有?」 我连忙拍马屁:「我要是真跟其他人串通一气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来这里,他们能做什么呀,无论有怎样的装备武器,还不是分分钟被你消灭了?」 这话显然让他很受用,他走在前方,哼了一声。 我继续:「说起来,你之前说要是有外人不经过你的允许进来,会看到地狱,那是什么意思呀?」 猖狂的笑意再次出现在千山的眼中:「这里,会将他此生最恐惧的梦魇具象化。」 我情不自禁地代入自己:「如果是我的话,会看到什么呢……」 下一刻,我幻想中的、阿槿临死的模样闪现在我的眼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 千山捏了捏我的手,满脸不解:「我说你是不是自虐狂?我还没吓你呢,你自己吓自己?」 「……」我也对自己很无语,「说起来,什么时候到呀?」 「就在前面。」 千山轻轻抚上前方的冰壁,一扇厚厚的冰门缓缓打开。奇异的香味从内部飘来,一直跟在我们后方的精灵们欢快地熘了进去。 千山手中的火已经灭掉了,我进去什么都看不见,却见胖胖的小精灵在空中滑过一条歪歪扭扭的弧线,「噗通」一声,它坐在高高的地方,用小短手抚摸亮起来的肚子,承载着它的莲花灯便亮起来了,一盏又一盏,照亮了千山宽阔无比、也杂乱无比的巢穴。 它的巢穴极其宽敞,而且还是双层结构,旋转楼梯为巨大的白色骨架。一楼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头颅,一个醒目的猫头鹰挂钟,地上铺着厚厚的银白色毛毯。藤蔓编织了沙发、桌椅和一个躺椅。书架为木质的,衣架是形状漂亮的枯枝。 「这些家具是你自己做的吗?」我问。 「对啊,都很简单。」他得意洋洋。 可是为什么说杂乱无比呢,他东侧的厨房里堆满了瓶瓶罐罐,感觉和仓库差不多,而北侧的餐厅堆满了书籍,恐怕想要吃饭得先挖一个坑。而房间西侧显然没有很好地被利用起来,除了一个寂寥的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二楼本该是他的卧室、书房等,结果完全变成了仓库,他应该有收集癖,各种人类的东西被他堆在房间里,钉子、钳子、剪刀、衣服、药罐、手风琴、小提琴、影碟、烤火炉、镜子、钱包、雕塑等等,我实在是惊呆了。 「你收集这些干嘛?」 「好玩。」他一本正经。 我竟还看到好几张拼好的城市拼图,还有不少颜料。 我笑眯眯地说:「千山,都说,了解一个人,先去他的家看看,现在我比以前更了解你了。」 他漫不经心:「你又知道了什么?」 我:「我来猜猜你的兴趣爱好吧,要是不对你就让我打住。呃,你特别喜欢看书,看进去了完全就是废寝忘食的状态;你特别擅长手工,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出各种各样的家具,包括比较精密的玩物,它们可以帮助你打发时间;你喜欢打猎,每次遇到漂亮的动物,总是会留下它的一部分作为纪念;你挺想好好做饭,可是没心思做饭,所以尽管搜集了那么多瓶瓶罐罐,那么多调料,却没怎么使用……」 他坐在藤椅上抬眼望着我,一直没有喊停,显然我都猜对了。他仰头看我,眼睛亮亮的:「还有呢?」 「你的爱好特别广泛,什么都想试一试,大概试过一段时间拼读啊、积木呀,后来感觉无聊了,又开始绘画,再之后呢,尝试着玩玩乐器……」 他微微眯起眼睛:「棉棉,过来。」 我坐在他身边,藤椅上还挂着白色的毛毯,软绵绵的! 我正在享受呢,他却突然转头,亲了下我的脸颊。 我捂住脸吓了一跳:「突然干嘛呢?」 他不安分地搂上我的肩膀:「棉棉,我喜欢你认真了解我的样子。」 我逃出他的怀抱,嘴里说着他喜欢的话:「我一直都在认真了解你呀……不过,我觉得我们需要做一个大扫除……」 他倒也没有继续碰我:「这样不就挺好的吗?」 「不行,我有强迫症,必须分门别类收拾一下,我可不想每次吃饭先挖洞……你这个住处,我估计得超过一千平,哦我忘了,你是山主,这座山……这片山都是你的……千山啊,我真是羡慕嫉妒恨。」 他疑惑:「你羡慕什么?」 我:「天知道我们人类奋斗多少年也不一定能成功买房,像我,好不容易不和同学合租了,租了个三十多平的单间已经算理想状态了!」 他弯了弯眼睛,立马甩出诱饵:「你要是和我在一起,这些都是你的。」 第35页 「啧」,我学着他咂咂嘴,便拉着他一起收拾房间了。 其实收拾房间对他而言,太简单了。首先,房间里有数不清的小精灵,一只搬一点点,很快就能收好一个房间,我们要做的只是指挥而已;另外,他还有触手,相当于他一只鬼就有很多、很多手,又力大无比,就连大家居也是随随便便搬上搬下。 累了,我侧躺在躺椅上看轻松就把书房改造一新的他,忍不住想,他那么多技能,要是能在城市生活多好,简直躺赢有木有。 刚才我猜了千山的兴趣爱好,但我没有告诉他,我还猜出了他的嚮往。 他作为一只人人惧怕的恶鬼,竟然憧憬着人类的生活。如果他真的像他口中那样,厌恶人类,认为人类愚蠢、仅仅只是蝼蚁而已的话,他便不会将自己的家按照人类的起居风格设计,就不会好奇地搜集那么多人类的物品,不会花大量的时间拼城市的图案,去看人类的书籍,去听人类的音乐,研究人类的艺术。 可是,无论他如何嚮往人类的生活,他作为山主,是无法离开雪山的。 我看着他活跃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煳,困了。 我看到他朝我走来,他的微笑朦朦胧胧,时而是微笑的他,时而是痛苦的阿槿。 [我是有点喜欢你……那你接受我吗?] 【我开始融化,融化成骯脏的黏液。我的嘴巴在这头,眼球在那头,手指像豌豆,七零八落……哈,像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毕卡索抽象画……棉棉,你会害怕吗?】 [棉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刚才听你叫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获得了新生。] 【求求你……别过来!别看我!】 [我是这里的山主,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我会让你爱上活着的状态。] 【对不起,我太噁心了,太丢人了。】 我似乎再一次,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憔悴的脸,他的泪水好像根本流不完,他的痛苦无法纾解,他抓住我的手腕:「棉棉,救救我。」 我勐然惊醒,恶鬼蹲在我的跟前,有些担忧地擦掉我眼角的泪水。 我轻抚面前这张挚爱的脸,道:「千山,既然都回来了,就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好不好?」 我犹豫的每一刻,阿槿都在经受磨难。 不可以再拖下去了。 我需要看恶鬼的真身。 我需要他的内核。 第21章 千山避开了我直视他的双眼,神情有些躲闪:「好啊。先吃饭。」 刚走进厨房,便嗅到了诱人的香味。锅里炖了一只母鸡,油水已经冒了出来,特别香。千山将手中调皮的火滚到灶上,在火精灵伸展肢体的时候,把铁锅放上它的肚子。随手泼了点油,打了两个鸡蛋,加了西红柿,不一会儿,一份简单的番茄炒蛋便做好了。这之后,把鸡胸肉撕下来,凉拌。 「这些食材都是从哪里来的呀?」我问。 「我提前让小鬼们从人类的集市上买来的,你不打算表扬我吗?」 「厉害厉害。」我笑眯眯的,于是他更加卖力了。 作为一只无法从人类的食物中获得什么营养的鬼,竟然能烹饪食物,确实令人惊讶。不过也能看出来他确实很少做,番茄炒蛋忘记加盐,凉拌鸡胸肉,竟然想什么料都加,差点做成了黑暗料理,还好我及时阻止了他,接过那盘鸡胸肉自己凉拌。 不一会儿,菜上桌,这时才发现没煮饭,算了下次吧。事实上我根本没什么胃口,脑袋里一直想着自己的计划和目的,千山却滔滔不绝,介绍着他巨大的天然冰箱,还有精灵们的吃食,可惜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以为饭后他就会让我看他的真身,可是他没有。他给我看他为我准备的零食,带我看小精灵们的窝,带我上二楼,参观他和精灵们打扫干净的巨大浴室和卧室,浴室里有天然温泉,四周皆是不会融化、不会起雾的冰镜,卧室里的床又软又大……我总感觉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客厅里,我俩坐在沙发上。他随手将一颗小彩球扔到不远处,小精灵们兴奋地抢球去了。 「你今天话真少,有什么心事?」他问。 「没有、没有……」 他低声问:「就这么想看我的真身?」 「想看啊。」果然,他都知道,他就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我不想给你看。」他小声说。 「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肯定地说:「会吓到你的。」 岂止是吓?看到他真身的人类会尖叫、逃亡,就连鬼也不敢与他的真身直视。活了千年的他,当然明白,他的真身比人类魔鬼画册中的模样还要可怕,如果用词彙去形容的话,那是丑陋的、怪异的、可怕的、邪恶的,人们叫他魔剎、撒旦、邪神、恶魔、怪物……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堂棉展示他的真身,只要她能接受,他愿意永远都用虚假的皮囊。 而堂棉望着他的双眼,急切地说:「你都没给我看,怎么知道我的反应呢,千山,我想了解真实的你,无论你是怎样的,我都能接受!」 千山望着堂棉,表面平静,内心却在承受激烈的斗争。 真的可以相信她吗?给她看自己的真面目,真的不会把她吓跑吗?如果她看到了,以后再也不会接受他了,他之前用尽全力模仿人类,是不是就白费了?他可以接受那个结果吗? 第36页 千山坐在沙发上,埋着头,十指交叉。 接着,他突然站起来,上楼。 怎么了,生气了吗? 「跟我来。」他背对堂棉,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上楼,走进浴室,我跟随其后。外套、衬衫、长裤依次掉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阿槿的身体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肩宽背直,没有一丝赘肉,他背对着我,裸着身体下水。一圈圈涟漪盪开,氤氲热气升腾。 浴室的角落,燃烧着甜腻的薰香,烟雾在浴室里渲染、缭绕,我意识到,它可能是用来掩盖其它味道。果然,我隐隐嗅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冰凉的、血腥的,仿佛混合了泥土、血液和冰雪,来自地下,来自界。 我亲眼看见他背部的皮肤在温泉中膨胀、崩裂,然后,他就像在脱衣一样,背对着我缓缓拨开表皮。 怦—— 环境剧烈地震颤了一次,池水溢出,浸湿了我的裤脚。耳中熟悉的轰鸣声又来了,整个浴室被特殊的磁场影响,压力增强,一切开始变得扭曲,我感觉在被挤压,有些难以唿吸。 怦怦—— 又是一阵震颤,温热的水淹没了我的脚踝,红粉色的触角在水中翻滚。 那些手臂粗的触手来源于他的背嵴,触手表面包裹着一层湿滑的黏液,如同一层天然的白膜。它们在水中游动着,好似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蛇鳗,带着浓烈的腥气。触手的顶端,是绽开的花,又仿佛野兽的嘴,有规律地收缩着,流出黏白的液体。 一条巨大的红紫色蛇尾拍打了一下水面,温热的水溅上我的脸,而我张着嘴,屏息,显然已经忘记了眨眼。 他拥有着比普通男性更高大、更强壮的身体,后背宽阔,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他有着游龙般的利爪,一头没有任何杂质的白髮,一对银白色的龙角屹立在头颅之上。 怦怦—— 这一次,他站了起来,面向我。 他头戴白色面具,眼、鼻、嘴是空洞的黑色,身高至少两米,他的身体充斥着杂糅的怪异、残酷的野性和难以抗拒的力量感,极强的压迫力震慑着我。 我知道,他就是千山,可是我仿佛看到了陌生的怪物,本能的恐惧在我的体内叫嚣,让我动弹不得。他的那双眼睛,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正在观察着、试探着我,那刀剑一般的视线似乎已经穿透了我的身体,看到了我的五脏六腑。 「过来。」他道。 就连声音也变了。不再是人类发出的,是直接传入我大脑的声音,低沉的,喑哑的。 人类在面对怪物的时候,就像落单的羚羊面对兇勐的狮子,难以控制恐惧,只想撒腿就跑。我的身体在战慄,无数次,我想马上离开这个压抑的空间,可是我必须自控。我的指甲陷入手掌,那种刺痛让我清醒。 堂棉,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我自我暗示。 我脱掉鞋袜,长裤,缓步向前。 温泉包裹着我的脚踝,逐渐往上,淹没了我的腰部。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那些灵活的触角如同水蛇,缠绕着我的双腿,钻进衣衫,脱下我的外套。 终于,我站在他的跟前。 我的腰部被缠住,被托出温泉,坐在他的腿上,面向他。 我努力压抑自己战慄的唿吸:「千山,我没有怕你。」 此时,只有「我亲自赋予他的名字」还能给我熟悉的感觉,通过唿唤他的名字,我在努力寻找安全感。 他用庞大的利爪轻抚我的背嵴:「你明明在害怕。」 「……我没有。」 他在我的耳边说话,他的气息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触碰我。」他提议。 害怕源于不了解,源于不熟悉,触碰是个好方法。 我小心翼翼地触碰他胸前的肌理,没有皮肤,是粗糙的。鼓起的肌肉由盘根错节的筋脉连接,每一寸血肉之下,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虽说没有皮肤包裹的身体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实际上他的身体形态很漂亮,有点像以前看过的人体肌肉解剖图。 这么想着,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的手臂比我的大腿还粗,他的「手」有点像我在图册上看到过的龙爪,手臂上有排列整齐的鳞片,指甲锋利,爪子巨大,一只爪子可以轻轻松松抓住我的腰。爪子背部看起来兇勐无比,可是爪心部位,却是柔软的,特别像猫科动物的软垫。 我扒在他的手臂上,去摸他背部的鳞片。每一块大概有我的巴掌大,呈银白色,边缘透明。我轻轻抚摸鳞片,凉凉的,滑滑的。顺着肩膀的鳞片摸到背部,他的触角根部长在与肩部平行的、斜方肌的中央,刚好在背嵴之上。 就在此时,那黏煳煳的触角钻进我的衣服里,贴着我的背嵴往上,我浑身像过了电,惊叫了一声:「干什么!」 头顶唿吸急促,声音闷闷的:「谁叫你乱碰。」 虽然恢復了可怕的真身,可是他的性格还是没有变,我有些放心了。 又想碰他的面具:「说好的给我看真身,为什么还戴着面具?」 他:「我是无面鬼,面具就是我的脸。」 「……那你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吗?」我疑惑。 突然,滑腻的舌从口腔位置的窟窿冒出,那形态和蛇非常接近,殷红的舌头扫过我的侧颈,冰冷湿滑的。他调侃道:「你说我有没有?」 第37页 「……能不能不要突然吓我?」我捂住脖子。 「刚才不是说不怕吗?」 「我确实不怕呀。」我现在确实没刚才怕了,「你想摸摸你头上的角。」 他太高了,摸不到。 他抱起我,让我坐在他的肩上。他的角从额头两边生长而出,呈银白色,往后延伸,没有鹿角那么复杂,还真像是,画册里面的龙角。摸起来,像是光滑的白玉。 「很好看啊。」我感嘆。 他轻轻抚摸我的背:「你是第一个说好看的人类。」 「我说的是真话,你的身体形态很好看,鳞片有光泽,爪子心很软,尾巴很威勐,头上的角像玉一样……」当然都捡着好话说。 「小骗子,明明都吓得自残了。」 他说着,抬起我的手。被他发现了,我的手心有一连串月牙。 「都渗血了。」他啧了一声。 他湿冷的舌舔上我的手心,来回反覆,痒痒的,麻麻的。他顺着我的手心舔到指缝,再缓缓往下,直到手腕。我本能地惧怕着他,害怕他一口咬断我的手腕,另外一边,又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官,我怀疑他身上的液体对于人类而言是有毒的,我感觉手指越来越麻,越来越奇怪。有很多猎食者都会这样,在杀死猎物之前,先麻痹它,让它失去反抗。 他终于放开了我,手心的伤痕已经消失无踪,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哪怕他没有碰了,依然有着奇怪的感觉——湿滑的生物还在我的手上蠕动。 为了控制这种奇怪的感觉,我强迫自己思考,和他说话:「千山,你有龙的特徵,你的祖先是龙吗?」 他:「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我的祖先。不过,我的祖先应该源于大海。」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啊,虽然现在这里是高山,但是几十亿年前,这里应该是大海,后来板块运动,被挤压成了高山……怪不得呢……我本来以为呢,雪山上的恶鬼嘛,应该像熊那样,嗯,或者是传闻中的那种高大的、浑身长满毛的怪人,但是你身上有海洋生物的特徵……蛇鳗、龙、人、触手……哈哈,真是奇妙的组合,也许你最早的祖先生活在海洋里面,还没有长出手和脚,像,嗯,海龙那样,后来上了岸,有了手和脚,为了捕捉猎物变得非常强壮,之后可能在热带丛林生活过,莫名有了触手,再后来,生活在冰冷的环境里,变得不怕冷了……」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他调侃。 「我是在认真推理。」 他的尾巴轻轻拍打着池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后颈,温柔的,压迫的:「人类,你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金钱?名誉?爱情?」 我的掌心按压在他的胸膛上,很明显,我可以感觉到他腾跳的心脏。 我问:「我可以像以前那样,了解你的内部吗?」 「当然可以。」 他拉着我的手,碰了碰他锁骨中央的位置,那里有一片逆鳞。 「棉棉,我的内部随时为你开启。」 在浴室呆久了,有些缺氧。我唿吸着他口中的氧气,顿时感觉身处丛林。他抱着我,走在温泉之中。周围不会沾染雾气的冰镜清晰地映出我们的模样,他和我的体格差距巨大,他就像抱着一个孩子。上岸后,他放下了我。我微微垫脚,头顶刚到他的胸口。 「反正都弄湿了,洗个澡吧。」他俯视我。 「我自己洗……」 「这句话你起码说过三次。」他的声音冷冷的,「行,你自己洗,在温泉里洗就成,这里的水是活水,半小时就会自动更换一次,水很干净。旁边还有淋浴。」 说着,他懒洋洋地坐在池边的软椅上,他灵活的触角新换了一根檀香,这次,香味淡雅了一些,有些雏菊和柑橘的香味。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问。 「看你洗啊。」他坦然道。 我发现他的真身有个坏处,就是没法分辨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害羞,永远都是扑克脸。以前我可以轻易地逗到他,而现在我明显处于劣势。 就算不看他,我也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眼神,从我的头髮丝开始往下看,从脸蛋到脖子到锁骨肩膀,就连温泉水都没办法遮挡他的视线……我完全在被他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在用他的眼睛丈量我的尺寸……我真的想骂脏话了,这要我怎么洗啊…… 好在他只是看着,什么都没有做,我一开始很尴尬很尴尬,后面想着好几天没好好洗澡了,确实该趁这个机会好好洗一洗。我就把他当做大型宠物好了,就好比是,洗澡的时候,家里的大型犬坐在旁边看,好像也没什么。 洗着洗着想洗头髮了,刚想到没洗髮露,一只触手便出现在我的身边,咬着一瓶乳白色的洗髮露。哇,竟然是椰子味的,我喜欢!之后还有茶味的沐浴露! 后来我豁出去了,干脆爬上岸,背对着他淋浴,就当在自家洗澡了。 大概洗了有二三十分钟吧,当我转头的时候,发现他早就离开了。 藤椅上留着睡衣和内裤,有花边的那种,丝绸做的……完全合身。还有一双小黄鸭颜色的拖鞋,软软的,也是非常合脚。 我忍不住捂脸,结果听到了细微的声音,精灵说话了! 精灵1:小姐姐,这些是山主大人精心为你挑选的哦! 第38页 精灵2:山主大人为你买了一大堆衣服,挑选的时候可兴奋了! 精灵3:小内内是定做哒,山主大人不希望别人碰你的东西,还打算亲自动手为你制作内衣呢!布料、缝纫机都准备好了!刚才你在洗澡的时候,他就在看你的尺寸呢! 我靠,他果然在看尺寸……精灵们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精灵们的服务也是很周到的,它们飞在我的周围,鼓起腮帮子吹气,于是我的头髮很快就干了……真是厉害。 洗完澡,穿上睡衣,我慢慢踱入千山的卧室。 「那个,我睡哪里?」我问。 他拍了拍床:「你当然跟我睡。」 跟他睡,很好,我有机会下手。 我捏了捏睡衣:「穿起来真舒服,听说是你精心挑选的啊?」 他看起来无动于衷的样子:「那些小傢伙告诉你的?」 「还说你想亲自动手做呢。」 他没有回应,果然,面具真不好,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算了,问正事,我抱着他的胳膊:「千山,你的内部很神奇,像是一个异空间,数不清的肉粉色的树,还有一双眼睛,左边是蓝色的,右边是红色的。上次你带我走进了红色的眼睛,里面有巨大的树木,上面挂着被束缚的灵魂。那么蓝色的眼睛里面有什么呢?」 「红色的眼睛是红色牢笼,束缚着别人;蓝色的眼睛是蓝色牢笼,束缚着我自己。」 「你的真身内部和人身内部有什么区别呀?」 「人身之中的蓝色牢笼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话他只说了一半,意思是,真身蓝色牢笼中是有东西的,而且肯定是重要的东西。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髮:「你的精力怎么都用不完,快睡吧。」 「嗯嗯,晚安。」 …… 莲花灯接连暗了下来,整个巢穴都开始沉睡。 黑暗之中,有陷入美梦的、沉静的眼,也有一些装睡的眼。 千山,在黑暗中,凝视着女孩恬静的睡颜。 ——堂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真想切开你的头颅,看个清楚。可是我捨不得。 ——接下来,你会如何选择,如何行动呢?我想将你压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让你哭着告诉我。可惜,我还是捨不得。 ——为什么,你对于我而言,像个解不出来的谜题。本不该如此的。 千山,作为生存了千年的鬼,他总是可以从一点徵兆作出准确的预测。 在成为山主之前,他可以从树木的生长变化预测出大自然的心情,从动物的迁徙准确预测自然灾害;他可以通过阴魂的颜色预测人类的死亡数量,提前许多年人类战争的伤亡情况。成为山主之后,大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他听到,他知道最北部的山巅,生长了多少雪莲,知道哪一座山正在被污染,知道大山脉搏的快慢,知道山的内部正在抚育多少魂灵,每个魂灵将来会到怎样的环境,长成怎样的形态。从一个人的细微表情,就能马上窥探出他的想法。何况,他还能轻易地获取每个人的记忆和过去。 他是鬼,也是神,他是自然,可预知一切。 可是,他却疑惑地发现,他无法预测一个普通人类的行为。 她那么单纯、干净,犹如一张白纸。她的行动本来就写在她的脸上,她本该是最容易被猜测的那类人。可是他却越发觉得,猜不透。 为她摘雪莲的时候,他在想,她会喜欢吗? 所以他蹲在悬崖之上,细数雪莲的花瓣,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当她睡着的时候,他在想,她真的会接受他吗? 接受、不接受、接受、不接受……睡不着。 她会喜欢他的巢穴吗? 喜欢、不喜欢…… 她会喜欢吃他做的饭吗? 喜欢、不喜欢…… 看到他为她精心准备的莲花灯、毛茸茸的地毯,感受到他为她调节的温度,她会开心吗? 她会害怕他的真面目吗? 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真的觉得他好看吗? …… 也许他早就知晓了答案,毕竟,理性的他早就告诉了他自己,答案是「不喜欢、不接受」,她的目的是什么?那么明显的答案已经唿之欲出。可是他抹去了那些答案,压抑自己嗜血的本能,放任自己陷入愚蠢的感情。 他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妄下结论,要更加乐观一些…… 为了看到答案,他愿意放下所有防备,设下陷阱。 他在等待。 等待。 等待她亲口告诉他答案。 …… 深夜,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千山睡着。我能敏感地发觉,千山一开始根本就没睡,他在观察我,那目光令人发毛。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他的唿吸终于变得均匀,空气中的压迫感消失,他睡着了。 趁现在。 我的眼已经适应了黑暗,摸索到了他锁骨中央的逆鳞,像以前那般缓缓拉开。 我想过这个时候如果他醒了该怎么办,不会有事的,他明明自己都说过:他的内部随时为我敞开。 我的手指探入其中,剎那间,便被吸入了那个诡异的异空间。 没有了主人的控制,果然,那些怪异的树枝立马变成了肉粉色的怪蛇,它们缠绕着我的脚踝,追逐着我。越犹豫,越容易被它们束缚。所以我不能犹豫,不能害怕,我在殷红的、带着腥味的世界里前行。 第39页 这个世界在有规律地震颤、收缩,我知道,那是内核在工作的表现。 我轻易地穿过了蓝色眼睛,我嗅到了檀香,听到了奇妙的圣乐,我的眼前赫然是宽阔的、宏伟的圣殿。有钉在墙上的神,有信徒,有唱诗班。在高高的红色圣坛之上,摆放着这个空间的光源:一颗红色的宝石。 那种震颤、收缩感更强烈了,一切源于这颗红色宝石。我惊喜地意识到,我找到了他的内核。 我走上台阶,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宝石跟前。 只要我将宝石夺走,恶鬼红色牢笼中的所有灵魂将获得解放。一直在承受着痛苦的阿槿将会结束苦难,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阿槿留下来,我要让他復活—— 关于这点,我曾经单独找猎人确认过。阿槿的魂魄被拯救出来之后,如果在三天之内,让他附身某人的躯壳,他将在那具躯壳上存活。也就是说,虽然他永远失去了身体,他还可以另外的形象活着。我想过,可以让我附身在我的身上,我不是恶鬼,他在我身上也不用承受非人的痛苦,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我探向宝石,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没有跟猎人确认过,千山失去了内核,会怎么样? 他会生病吗?会死吗?他是山主,是大自然的化身,这片自然也会因此消逝吗? 不行,我不能想太多,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救阿槿。其它都跟我没有关系。 可是我的手动不了。 我不知在圣坛上站了多久,根本动不了手。 在这一刻,我深刻意识到,我已经非常重视千山了。我虽然万分渴望拯救死去的阿槿,我根本没法去伤害活着的千山。 脑中的理智正在怒吼—— 堂棉,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做事?你为什么只听一面之词,不跟恶鬼好好谈一谈?你想救阿槿,可以啊,你告诉他,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 放弃吧!回去!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 我跑出了圣殿,跑出了蓝色眼睛,不知不觉,被抛出了异空间。 我大口喘息着,睁开眼睛。 却惊觉四周灯火通明,近在咫尺的,是黑洞一般的眼睛,那张冰冷的面具,以及刺骨的唿吸。 「棉棉,欢迎回来。」恶鬼愉悦又残酷的声音。 「……千山,你醒了啊。」 「我一直都是醒着的哦。」他慵懒地说着,轻轻抚摸着我的侧颈,「所以,我知道你悄悄潜入了我的内部,走入了蓝色的空间,原来,你牺牲了这么多,就是想夺走我的内核呀。」 「……我……」 他尖锐的指甲摩挲着我的喉咙,似乎随时都可能刺入我的皮肤:「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可惜我一直不相信自己的预测。为了得到我的内核,救出你的爱人,你甘愿跟着我,跟我来到巢穴,甘愿对着我笑,对我说数不清的谎话,你说你觉得我的真身不可怕,说我好看,还做出很好奇我内部空间的样子,其实你只是想定位内核在哪里……真聪明呢。」 我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臂:「对不起……那些话不是假的……而且我没有动手,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不想伤害你……」 他掐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唿吸:「可是你已经伤害了。」 那短暂的几秒几乎杀死我,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头上,窒息感快让我爆炸。 他放开了我,声音轻轻的,像滑过耳廓的羽毛:「如果我说,刚才,如果你拿走了我的内核,下一秒,你将会暴毙,你相信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情人的温柔耳语,但我知道不是,彻骨的寒冷、还有残余的窒息感提醒着我,这一次,我真的让他愤怒了。他那么强大,我这么渺小,他要杀死我,太简单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咳咳、咳……我相信。」 「棉棉,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看看吧。」千山悠悠地说。 几个被捆绑的人被拖了进来,两个鼻青脸肿的我认识,猎人和豹子。还有两个我不认识。 「认得吧,你的同伙。」千山笑着说,「或许你该好好交代一下,你和他们到底谋划了些什么?」 不行,我不能让他继续误会我! 「我承认,咳咳……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猎人在场。可是豹子……他只是让我小心,给我看了图册……咳咳……我没有跟他谋划任何事!其他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 千山没有任何反应。 我努力劝说他:「如果我跟他们是同伙,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来你的巢穴,这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千山呵呵一笑:「你自己不就是在自投罗网吗?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让他们守株待兔,等你夺走我的内核后,让他们趁我虚弱之时杀了我?」 「……」 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夺走他内核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我才意识到猎人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可是晚了,千山已经不相信我了。 我知道我错在哪里。我想狠心实施我的计划,可是我不够狠,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阿槿和千山我只能选一边,两边都无法捨弃註定是这个结果。……不对,就算我捨弃了千山,按照他的说法,我也赢不了,刚才拿到内核,我已经暴毙。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要如何救阿槿,又要如何重新获得千山的信任? 第40页 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千山失去了天真,只剩下残忍。 他将一把斧头放在我的手中,温柔地诱导着:「棉棉,你想重新获得我的信任,对吧?那现在,去杀了这几只苍蝇,证明你的决心,好不好?」 事情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我道:「这些人……无论做了什么,也罪不至死吧?」 「他们做了什么无所谓,我只在意你的抉择。」他缓缓道。 「你在让我……犯罪?」我根本控制不了,声音在战慄。 他含笑道:「棉棉,如果你杀了他们,你就是有罪之身,你将无法回到人类世界,只能和我永远生活在这里——这样不是很好么?」 他的偏执和极端让我心底发寒,他想用毁掉我的方式,让我待在他的身边。如果我同意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不难想像,我将永远被困在悔恨之中,恨我救不了阿槿,恨我杀害了无辜的人。而他,对我真的是爱吗,或许我就像他的那些爱好一样,久了他就腻了,让我变成红色牢笼中的新鬼。 「如果我不杀了他们,会如何?」 「虽然很捨不得,但我会杀了你。」他残忍地威胁。 缓缓地,我朝被捆绑的人走去。 有人还在昏睡,但也有人醒来了,他们看着我,发出呜呜的声音,惊恐地挣扎着。 此时此刻,我突然忘记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过程已经不重要了。 我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哎,堂棉,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呢,都是你的错啊。 因为你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你救不了阿槿,无论是活着的他,还是死去的他。人都救不了,你又如何跟恶鬼抗衡呢。承认吧,你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一切的错误都在于我太过懦弱,那我能不能,最后再大胆一回呢? 这么想着,我举起斧头。 我听到了嘶吼和求救声。 是谁发出来的呢? 这几个可怜的人?被折磨的阿槿?抑或是我自己? ——斧头歪了歪,砍向我自己的脖子。 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没有疼痛感。 斧头落在地上,几根断掉的触角蠕动着。 「够了,我明白了。」 千山说了这句话,便走出了卧室。那些人也被带走了。 我听到了破碎的声音,整个巢穴都在被毁坏,像在经歷地震。我甚至怀疑这里马上就要坍塌。 很快,又安静了。我走出房间,果然,本来已经干净整洁的房间被彻底毁掉了,所有大型家具都变得底朝天,那些花瓶掉在地上,碎掉了,就连小精灵们也被吓得够呛,都躲在角落,看到了我才探头探脑地爬出来。 千山再次失踪了。 我问小精灵们:「山主大人去哪里了?」 黑色的、毛茸茸的小精灵:「大人伤心了,不想见你啦。」 在莲花灯里睡觉的精灵钻出来拍拍肚子:「棉棉是坏蛋,惹大人生气了,我们不会告诉你他去哪里的!」 之前帮我吹头髮的透明精灵像水母一样飞在空中:「你们不要欺负大人重要的人啦,别担心,大人没有离开这里。」 火精灵大摇大摆地站在厨房门口摇晃着火舌:「多了好多垃圾哦,赶紧餵给我吃吧!」 人字形状的精灵流出宽面条泪:「好好的家变成这样了,呜呜呜!」 我换上衣服,挽起袖口:「我们一起把房间收拾地整整齐齐的,等千山回来好不好?」 黑精灵:「那样的话,大人会开心起来吗?」 火精灵:「会给我餵很多很多好吃的吗?」 水母精灵:「我希望看到大人开开心心的!」 我点点头:「会的,我们把房间收拾好,然后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一定会把他哄好的,你们要相信我!」 于是我们花了半天的时间,从早晨到中午,收拾房间。为了奖励精灵们,我餵给了他们最喜欢的食物——没想到他们喜欢吃垃圾,真不错,真环保!之后我做了饭。 我问:「现在你们该告诉我,千山在哪里了吧?」 黑精灵爬在我的肩上鼓动着腮帮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大人在地下室,去安慰他吧,要是你再惹他生气,我们不会原谅你哦!」 水母精灵飞啊飞,把钥匙放进我的口袋:「不要告诉大人是我们给的哦~」 我谢过它们,在仓库旁边,果然发现了一扇铁门。用金属钥匙打开铁门,便看到了兽骨楼梯,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黑暗之处。 我的手电筒早就用不了了,这可怎么办。莲花灯精灵嘆了一口气,傲娇地蹲在我的肩膀上,前方瞬间亮了起来,我揉揉它的肚子:「谢谢!」 它伸了个懒腰:「会揉就多揉揉。」 于是我一边揉它柔软的肚子,一边前行。 莲花灯精灵舒服得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倒是让我不那么害怕了。 地下室的空气十分阴冷,我嗅到了千山的味道。 晕黄的灯光之中,我看到了数不清的宝箱。金灿灿的黄金、精緻的银饰、清透的玉器、五彩缤纷的宝石……数不清的、琳琅满目的宝藏堆满了地下室,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而千山躺在宝藏之中,一动不动。 我小心翼翼地绕到他的身前,只能看见森白的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没反应,又感受了一下他的鼻息,才确定他是睡着了。 第41页 我意外地发现,他的眼角竟然是湿的,是泪水! 他,哭了? 他脸下的锦缎被泪水弄湿了一小片。 千山在我心中,可爱过,残忍过,睿智过,无情过,他总是高高在上的,人类对于他而言仅仅只是蝼蚁……更别说他的真身如此可怕,可是他竟然哭了…… 发了一通脾气后,就自己躲在地下室,一直都在可怜兮兮地哭? 天哪,他到底是千年怪物,还是懵懂的孩子? 莫名的情绪在我的胸口泛滥,我轻轻抚摸他的脸。 为什么他是无面鬼呢? 为什么他没有自己的表情呢? 我真想看他的脸,看他的表情,看他的所有细节。 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角。 第22章 千山年少之时,曾非常想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人类最爱的不过是财富、权力、美色,而恶鬼也是如此——恶鬼的寿命比人类长太多,更容易沉溺于嗜好,也更需要用嗜好打发时间。 他意外地发现那些金银珠宝可以让他的心情变好,有兴致的时候,还可以用它们换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于是开始了囤积模式。他没事就去倒腾藏在深山里的贼窝,寻藏宝图,到处搜寻,也就用了一百年的样子吧,数不清的、价值连城的宝藏便被堆砌在他的地下室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坐坐,玩玩这个,玩玩那个,「在金银藏宝里游泳」这个修辞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为了现实。一旦想着自己恐怕是最富有的鬼怪,他会立马开心起来。可以说,对于这个意外爱财的恶鬼来说,金银珠宝有很强的治癒效果。 可是这一次,就连金银珠宝也失效了。他坐在宝藏之中,胸口燃烧着黑色的情绪,无法纾解。他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堂棉上心,他想得到她,这种想法越发强烈,于是他用尽了方法,伪装、示爱、示弱、威胁,他以为见效了。 他分明看见堂棉拿着斧头,走向那些苍蝇。只要她有杀那些人的决心,根本不需要她动手,他就会放过所有人——他对那些不想死的人根本不感兴趣。 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堂棉将斧头对准了她自己,毫不犹豫的。 在这一刻,他意识到: 堂棉之所以还活着,纯粹是为了吴成槿。当她发现自己无法救吴成槿时,她就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已经十分明白,堂棉的全身心都是吴成槿的,不可能将十分之一分给他。为了吴成槿,她愿意亲近一个恶鬼,愿意不断糟蹋她自己。 两百年前,他曾偶遇一个喜欢给鬼算命的土地神。那傢伙摆弄着他的爪子,意味深长地劝诫他:「像你这种鬼怪啊,对于感情太过执着,所以不要对善于伪装的、变化无常的人类上心。鬼怪虽然强大,一旦将弱点暴露给人类,极其容易被利用、背叛。三百年内吧,你可能会遇到生死劫。」 其实他想,当时那个土地神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真的从他的爪子上看出了什么,而是土地神发现,他对人类十分感兴趣:他翻阅人类的书籍,探索人类的文化、歷史、哲学、艺术,嚮往人类短暂而有趣的生活,渴望去人类的世界看看。 堂棉,难道就是他的劫吗? …… 我俯下身,亲吻他眼角的泪水。白色的面具如冰冷的骸骨,他的眼泪没有味道。我轻轻抚摸他的白髮,意外的,像猫毛一样茂密且柔软。 他稍微动了一下,看着我。无论是醒着、睡着,他的眼只是黑漆漆的空洞,看不出他的表情,却莫名能感觉到,此时的他像个刚睡醒有些迷濛的孩子。 「千山……」我轻轻唤他。 他的发飘舞了起来,身上的鳞片也立起来了,一副要爆发的样子。 我抱住他的胳膊:「我是来道歉的!」 他将我甩开,我倒在金银珠宝中,后背撞在宝箱的稜角上,疼得我面部扭曲,叫唤了一声。其实还好,因为他根本就没用力,后背就是有点点火辣辣的感觉而已,我还没这么娇弱。 不过,果然,他立马僵硬了,死死地盯着我,身上的鳞片恢復了原状,尾巴更是钻过来,调整了一下宝箱的角度,让我靠在平整的一面。 虽然,声音依然冰冷刺骨:「你怎么在这里?谁给的钥匙?」 他冷冰冰地盯着我肩膀上吓得发抖的莲花灯精灵。 我连忙爬过去,又一次抱住了他的胳膊:「是我求精灵们给我钥匙的,千山,我真的是来道歉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不想见你!」他说着,又要甩开我。 我马上喊疼:「啊刚才你把我甩出去,疼死我了,刚好撞在背上,感觉人都麻了……」 他果然又不动了,只是继续冷嘲热讽:「现在一副怕疼的样子,拿斧头对着自己砍的人不是你么?」 我有些尴尬:「是我的错……我是个履歷清白的大好青年,一听到你喊我杀人,我魂都吓没了……实在是不想当杀人犯……所以干脆……」 看他的情绪有所松动,我赶紧趁热打铁:「千山,我承认,为了救阿槿我确实想取走你的内核。但是我发现我非常重视你,不想偷偷摸摸地伤害你。所以我想和你好好沟通,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么?」他不看我。 第42页 「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已经死了。」我坚定地说。 「呵。」他冷笑一声,「你想救吴成槿,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不相信:「阿槿被关你的体内,只要你不去折磨他,打开他的笼子,将他吐出来,他就获得自由了,对吧。」 千山微微偏头,他的蛇尾轻轻扫过我的身侧,带来冰冷的战慄:「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天真呢?你认为,束缚他的是我?」 「……难道不是吗?」 「束缚他的,是他自己。他无法与自身、与外界和解,被我吞噬之后,自己惯性地修筑了束缚他自己的笼子。如今,施暴者早就不是外界,而是他自身。而且他这种程度的,根本和解不了了,他已经彻底腐败。」 「……不可能没有救他的办法了吧?」 「拿出我的内核,确实可以让我将他吐出。被吐出的他可以通过附身到其他人类的身体上存活,也可以和其他魂灵一样,被送入乐园,被洗净记忆,在山中获得新的生命。」他道。 ……搞半天,还是只有这一个解决方法,实在是心累。 我问:「对你而言,拿出内核的唯一后果,就是变得虚弱吗?」 他的声音有些轻佻:「对啊,与你们人类不同,我的内核是可以再生的,就算没了对我的影响也不是致命的——但我不会随随便便拿出内核,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纸、笔。」他吩咐。 「啊?有好多条件呀?」 「十条。你还想救吴成槿吗?」 「马上、马上!」 我赶紧上楼,去他的书房拿纸和笔,又跑下楼。精灵们跟着我飞来飞去:「大人还好吗?」「大人是不是在下面偷偷哭呀,我都听到了!」「大人被你哄好了没有?」 我连连道:「马上就哄好了!」 再次冲进地下室。 他斜倚在层层叠叠的宝箱上,在晕黄的灯光中写字。 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写字,才看到他写前四个字的时候,我就想笑。他这个是小学生字体吗,歪歪扭扭的连成一片,简直就是鬼画符! 一时没忍住,被他发现了,他一脸不满——我现在发现,其实还是能看出他的情绪的,面具眼睛、嘴巴的形状是会变化的,现在他眼睛都要竖起来了:「笑什么,我又不是人,又没上过学,能写字就不错了。」 「要不还是我来写吧?」我提议。 「那行,我说,你写。」他抱着手臂,缓缓道,「堂棉为了获取千山的内核,必须在三十天内遵守以下十个条件。第一,堂棉要与千山手牵手看一次日出和日落。第二,堂棉与千山绑在一起一天不分开。第三,堂棉与千山一起沐浴。第四,堂棉只吃千山做的食物。第五,堂棉只穿千山做的衣服。第六,堂棉只允许千山潜入她的梦境。第七,堂棉只允许千山碰她的身体……」 这些话他说得理所当然,而我听着耳根发烫,敢情他现在仗着我看不出他有没有脸红,就装着冷酷说着尺度越来越大的条件? 「你不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我打断他。 他一脸「我懂」的样子:「你不过就是想提醒我,你是吴成槿的女人,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没错吧。可是就算你无法接受,你也该明白,吴成槿死了,现在你是单身的,无论你和我发生了什么,也不是背叛他了。当然,就算你永远也忘不了他,也无所谓。」 他玩着手中华美的珍珠项鍊:「我不会再奢求你的感情,你只要乖乖地在三十天内完成这些条件即可,装出来的也无所谓,反正你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他这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胸口又开始发闷:「我不会骗你了……我发誓!」 我知道我的誓言显得有些苍白,所以他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催我:「别浪费时间了,还有三条呢,继续写。」 他缓缓地、轻声说着,仿佛在朗读早已镌刻在心中的憧憬:「第八,堂棉允许千山告诉所有鬼怪,她是千山的人。第九,堂棉对千山说一百次:我喜欢你。第十,……」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我望向他,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一点一点拨动着泛着淡淡萤光的珍珠,声音穿过我的耳膜,沉入我的心底:「第十,堂棉需要怀上千山的孩子。以上任意一条如果没有在三十天之内完成,协议自动延期。」 笔从我的手中滑下,落在坚硬的珠宝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不可能。」我说。 下一秒,我的腰便被他束缚,他贴着我的耳廓说话,湿冷的、残酷的气息瞬间侵入我的神经:「到底是宁死不屈,放弃拯救心上人呢,还是稍微……牺牲一下自己……从而达成你自己的心愿呢?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吧?」 我长久地沉默了。我不敢想像,如何与迥异的恶鬼结合,甚至与其繁育后代。这种说法完全超越了我的认知,让我混乱、畏惧、不知如何作答。 显然,千山看出来了。 他稍稍后退,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最后一条,你还有时间好好想想,其它的你同意么?」 我点头。 「那么,为了节约时间,协议现在开始生效。一周之内,告诉我你是否同意最后一条。你随时可以中止协议,我不会强迫你。不过,中止协议,就意味着你永远都无法拯救你的心上人了。」他的声音含笑。 第43页 「好。」我没有意见。 「那么现在,把上衣脱了。」他说。 「???」 「刚才你不是喊疼吗,我要帮你治疗。根据第七条,只有千山可以碰堂棉的身体——言外之意,你的每个角落,我都可以碰。」 「不严重啦,我自己回去揉揉就好了。」说完我就想熘。 我似乎听到了他的轻笑,下一刻,他背部那些灵活的触手一层一层脱掉了我的衣物,只留下了一件薄薄的背心,我蹲在金山银山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冷……」 「我专门调节了温度,不该冷才对。」他歪头看我。 确实不冷,我就是…… 接着根本就不容我思考了,那些黏滑、湿冷的生物如同蛇鳗缠住了我的手腕、脚踝,让我趴着,无法动弹。他来到我的背后,用带着鳞片的龙形利爪抱着我的腰,带着腥气的冰凉气息顺着后颈往下,每经过一寸,那一寸皮肤都在发麻。 「背上……确实有些红了呢。」他掀开薄薄的布料,唇贴着我的皮肤说着。那关切的声音带来的震动惊得我往前爬,我只想快点摆脱被猎食者束缚的惊悚感,无奈反抗只会让我被缠得更紧。 「千山,放开我好不好……」我小声央求。 他在笑:「你求我的样子很可爱,可是为什么求我呢,我只是想帮你。」 说完,他湿滑的口中之物便狠狠地舔上了我的背嵴,在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什么顺着他的力道被注入了我的皮肤。一定是他的毒。痒、麻、怪异,随着他重复的动作,我感觉浑身发软,四肢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我的侧脸垂下,紧紧抵着冰凉的玉器,手指抓紧精美的绸缎,大口唿吸,只希望背后的恶鬼快点放过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覆在我的身后,轻轻咬着我的耳廓:「好了。」 他总算放开了我,而我仿佛刚从水中爬出,背心被彻底浸湿,胸口剧烈起伏。刚才他把玩的珍珠项鍊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我脖子上,汗水沾湿了项鍊。 他侧头,轻轻吻了吻项鍊,轻嘆:「有一种纯洁无暇的珍珠被弄脏的感觉呢,真是……狼狈又可爱。」 第23章 我在做梦,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梦。 我的大腿承受着熟悉的重量,手指穿过柔软的、茶色的发,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阿槿穿着柔软的、薄薄的毛衣枕在我的腿间,望着窗外,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我想问他:阿槿,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三十天,你会不会难过? 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我的小情、小念在他的痛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擦拭他眼角的泪,哼唱他喜欢的曲子。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涩,双眼浑浊。他被关了太久、太久了。 春风拂起白纱窗帘,光束倾泻而下。 他死寂的眼中映出了外面的世界——碧蓝的天空,绿油油的树木,五彩缤纷的花朵,欢快的孩童…… 生机似乎在他的眼中、在他的体内生长。 我想让他成为外面的一员,希望他感受活着的快乐。 …… 千山十分疑惑,他的心情为何能轻易地被一个人类女子操控——时而痛苦压抑,时而愤怒失常,时而忐忑不安,时而欢欣雀跃,时而欣喜若狂——刚刚他还恨不得毁掉她,毁掉自己的巢穴,毁掉一切,而现在,他又捨不得她受伤,因为她写下了协议,因为她潮红的脸而欢欣雀跃。 在遇到她之前,他没有名字,独自前行了太久。遇到她以后,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新鲜的、奇妙的、难以自控的。 他偶尔会想到那位土地神的劝诫,可他并不愿意停下来,他只想要更多、贪念更多——想像她彻底属于他的模样。哪怕是短暂的、假的,也无所谓。毕竟,这世间没有什么美是永恆的,没有什么幸福可以持续到永远,真真假假只是由内心定义的概念而已。 那十项条件,并不是他即兴想出来的,事实上,已经沉淀在他的心中,许久。他曾看过不少关于情爱的读本,他勾画出了不少让他好奇、让他心动的句子,便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他有机会和某个异性一起体验……可是他只是个怪物,是鬼怪、是人类惧怕的存在,就算遇到了喜欢的对象,对方愿意和他一起体验吗? 如今,他感觉幸运无比,堂棉没有拒绝他。他迫切地想和她一起体验。 …… 第一,堂棉要与千山手牵手看一次日出和日落。 第二,堂棉与千山绑在一起一天不分开。 第三,堂棉与千山一起沐浴。 为了节省时间,这三条可以在一日之内完成。凌晨四点我便起来了,千山也醒了,他看到我把前三项单独勾出来之后,二话不说,一根纤细的触手便从他的袖口熘了出来,缠住了我的右手,让我动弹不得。这触手固定好以后,竟然瞬间变成了银色的手铐,将我和千山的手腕锁在了一起。 千山:「我刚才下了一个死咒,二十四小时以后,它会自动解开,时间没到的话,就连我也是解不开的。」 他太有效率,让我措手不及。我:「为什么锁我的惯用手?」 他一脸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我:「惯用手被锁住做什么都不放便啊,比如洗漱、吃饭、写字、洗澡……」 第44页 他:「我帮你洗,我餵你吃,你帮你写字,我帮你洗。你也用不着写字啊。」 我:「我平时做事都用右手,左手废的……」 他:「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右手。」 我说出了燃眉之急:「……你突然锁住我怎么上厕所呀!」 他认真地想了想:「我抱着你上厕所?」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滚。」 「锁住了,滚不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没脸没皮,好吧他确实没有皮肤…… 于是我经歷了人生中最尴尬的事情之一: 实在是忍不了了必须上厕所,于是我只好拖着他去蹲坑。 「说好了,不许看。」我强调了十遍。 他乖乖站在一旁不看我,我用意念再一次将他想像成一只大型犬。 右手和他连在一起,什么都做不到;左手把裙子拉起来,用手肘夹住,然后艰难地脱腿袜。扒了许久,才把一层一层的布料弄下去。 终于顺利蹲下来,可耻的声音响起,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许听!」 他无辜:「耳朵自己要听,我管不了。」 终于搞定了关键问题,次生问题又来了。 纸…… 他把纸递给我,我沉默地使用了。 接着……天哪我一只手怎么把裤子袜子裙子提起来? 我努力地扒拉着袜子左侧,我太后悔了,我总是喜欢买什么光腿袜,为了显瘦,这种袜子往往也很紧,单手可怎么把它拉上来啊! 我扒拉了半天,弄得满头大汗,结果腿袜还没穿上去,裙子倒是要掉下去了! 他的触手稳稳地咬住了我的裙子边缘,帮我拉了起来。 之后,几条触手一起,慢条斯理地帮我把腿袜一点一点拉上来……还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褶皱,调整了一下边缘。无法避免的,触手錶层的黏液在袜子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被裙子挡在里面。算了,我忍了。 好不容易搞定,我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他是不是一直在看我,马上盯向他,结果见他一直目不斜视地望着门外,一副「我很乖」的样子。我忍。 怎么说呢,最难的项目一开始就解决了,我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我只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所以阴笑着看他:「千山,你就不想上厕所吗?」 千山一脸鄙夷:「我们鬼怪平时都不用上厕所的,吃了人类的食物才会,不过也可以自控。」 「……」 之后,我俩一起洗漱、吃饭。 我头一次看恶鬼洗漱,还有些惊奇。千山在个人卫生上绝对有点洁癖,他会非常细緻地擦拭他的角,将白色面具取下,一点一点将所有污垢洗掉,又戴上。我头一次看到了他的牙,和我想像的差不多,锋利尖锐,而且里外有三层,这种牙啃什么硬物都不在话下吧。他刷牙也很认真,里里外外把牙齿刷得洁白干净,差不多三分钟才停,刷完还对着冰镜左右看,一副莫名自恋的模样,看得我想笑。 他不太吃东西,主要是餵我吃。早晨用之前的鸡汤蒸了蛋,加了点葱花,非常香。他一勺一勺餵给我吃,一开始还有些笨拙,毕竟他的龙爪过于庞大,使用这些纤细的人类用品很不方便,他又有些心急,一不小心弄坏了两个勺子,气得他直甩尾巴。后面熟悉了就好了,那姿势叫个标准,其实他特别细心,还会察言观色,能看出我是不是还想吃,是不是渴了需要喝水。 我平时吃东西有个坏习惯,每次都吃不完,总会剩点儿。这次也是如此,还剩最后一点的时候,我便不愿意吃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吃光,还舔了舔勺子,说:「味道还行。」 他这样小小的动作,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感动。或许,我是想到了同样会帮我把东西吃完的爸爸。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家的感觉。 吃完饭,我们出发。 「这次你要像上次那样带着我飞吗?还是说再搭一座白色的桥?」我有些好奇。 他吹了一声口哨,雪山微震。 接下来,一条浑身洁白的巨蛇出现在了我们跟前,恭敬地匍匐在他的跟前。他轻轻抚摸巨蛇的头,得意地告诉我:「这是我的坐骑,我们骑他去看日出。」 他坐上白蛇,让我坐在他的前面,还没准备好呢,巨蛇便沖向前—— 我想,这就是坐云霄飞车的感觉…… 突然间失重,身旁的一切都看不清了,白蛇的鳞片太滑,根本抱不住,身体不断往后滑,直到后背死死地贴上了千山,失控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只用了几秒,白蛇便冲出洞穴,飞向暗色的天空。 我吓得面部扭曲,而身后的千山在放声大笑。 我大喊:慢点、慢点!再快……吃下去的也要被我吐出来了! 他这才慢悠悠地命令白蛇:慢点,别把胆小鬼吓到了。 白蛇慢了下来,缓缓地在广袤无垠的冰山之间蜿蜒前行。此刻,世界还在沉睡,黑紫色笼罩了世界。天空中依稀还能看见白色的月亮,浓浓的灰色雾气在雪山中升腾。 山脉越来越低矮,我能隐约看到金色的脉络和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那是城市的夜景。白蛇将我们放在城市边缘的山脉之上,千山告诉我,这座山就是雪山和人类世界的界限,他最多能到达这里。 第45页 我们坐在山崖之上,白蛇盘在一边休息。 千山握着我的手:「牵手看日出。」他把牵手两个字咬得很重。 「知道啦。」 他的爪心很软很舒服,而且还热热的,很显然,他调了温度。 我望着黑漆漆的天际:「看日出其实需要运气,要是天气不好,就看不到了。你是山主,推测一下我们能不能看到日出?」 「因为可以看到,我才带你来。」 「哦~那什么时候日出呀?」 「你先睡一觉,开始了我叫你。」他道。 「说好了哦。」我确实很困。 他让我枕着他的身体睡觉,说起来奇怪,一开始还觉得他特别吓人,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他的手心可真软呀,他的身体真有弹性,完全就是个巨型抱枕…… 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听到他喊我的声音。 睁开眼,便发现弧形天边的夜空渐蓝,一条漂亮的橙金色线条出现,如同在宣纸上泼洒的一线浓墨,正在与液体相互作用,快速侵占、渲染。 「哇!日出了!」 我总觉得前面凌乱的树枝有些遮挡视线,便站了起来。千山也站了起来,顺便将我抱起,让我坐在他的肩上。 我瞬间觉得自己站在了全世界的顶端,那感觉十分美妙,没有任何遮挡,似乎一切都尽在眼底。 山涧的岚气缭绕,短暂地遮挡了眼前的光景,很快,当青岚散去之后,便见那片橙金色已经变成了金红色,黑色的云变成了玫红色。 就在地平线中央,那枚凝聚了所有光华的星球缓缓上升,照亮了一切。 万物在阳光中甦醒了,公鸡打鸣了,成群的鸟儿穿过湛蓝的天空。 大自然总是能够轻易地感动人类。 我望向千山,而他也凝望着我。 他浑身都散发着细碎的光芒,尤其是身上的鳞片,以及那对龙角,似乎萃取了阳光的精华,折射出五彩的光泽。 「真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感嘆。 他轻轻抚摸我的发,嘴里喃喃:「『她是阳光的宠儿,被阳光拥抱着』,是啊,真好看。」 第24章 日出,仿佛在看一个新生的孩子,世界以美好的祝福迎接着他,一切都是崭新的,都充满着希望。日落,却是在看一个鲜活的、美丽的生命快速褪色、快速衰老,如同观赏一只黄泉的天鹅,看它飞到天际,展现了最后一剎那的美后,消失在地平线。当夜幕彻底降临,世界变成一片冷色时,心中充斥着莫名的遗憾。 我不由自主地感嘆:「感觉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小时候呢,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厉害,就连地球都是围绕着自己转的,所有人都疼我、爱我,捨不得我哭,我就是童话里的公主。可长大了,开始发现自己没那么美,也没那么惹人喜欢,爸爸离开我了,妈妈也不关心我,世界好像并不是围着我转的,就算我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突然说上这一席话,我自己都有些吃惊。不过这些是真话。我不是个乐观的人,我很消极,阿槿离开后,我更是消极得无法自控。有一阵子,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比如,如果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悄悄死去,结果是,不会有什么改变。我死后大概两三个月吧,会被房东发现。那之后,我妈会知道,有点吃惊,与亲戚们相互交流我的死讯。再之后,人生翻篇。毕竟,她早就有了新家庭。 这么想着,再一次,感觉到了熟悉的窒息感。 「可是你不是为别人而活,而是为你自己。」千山缓缓道,「你的价值不由其他人评判。不关心你的人,让你心情不好的人,远离就对了,靠近重视你的,比如我。」 他的声音含笑,递给了我一枝金色的迎春花——藤蔓上大概有七八朵,个个小巧玲珑,晶莹可爱。 「迎春花不惧寒冷,在海拔两千米的山脉依然绽放,我觉得你就像这花一样,虽然有些天真有些傻气,有点过于重视外界的想法,好在你胆子特别大,一个人大半夜走在森林里,遇到狼也不跑,看到我的真身也没吓尿,为了目的坚持不懈……你的生命力活似你们人界的小强。」 「你是在表扬我吗?」听着好像在表扬我,又像在损我。 「对呀,而且……」他停顿了片刻,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你要是离开了,至少我会非、常难过。」 心中某处柔软被他挠了一下,窒息感在消失。 微风吹过,我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这才发现,周围的花竟然盛开了,近处有大片金色的迎春花,再远,有成片的、洁白的梨花和淡粉色的野樱花。 他得意地看着我:「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何止好些了,感觉完全好了,闻着这样的香味感觉浑身都充满着力量。在千山体内的阿槿可以感受到这些吗?真想让他也看看。 「你干的?」我问。 「本来这几天就要开了,我只是为了某人加快了开花进程而已。」 一直在四季冰封的雪山山巅,所以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原来,外界的春天就快到了呀。 夜晚,我们乘坐工具蛇回程。头顶上是数不清的星星,连绵的雪山之中,生命之脉静静流淌着。生命之脉泛着淡淡的萤光,穿过大山的沟壑,环绕广袤的丛林,我知道,它将流入大山的内部,默默哺育魂之树。精灵正在四季如春的地带跳舞。 第46页 回到巢穴,我瘫在藤椅上休息,手铐动了动,千山催促我:「去洗澡。」 我们已经完成了协议一,顺带完成协议三是很合理的。可是我意识到了问题…… 「不急,还是明天手铐解开了以后再去吧,我右手又动不了,多不方便。」我提议。 千山:「你不方便,才有趣。」 「明天吧明天吧……」 「你就这么害羞吗?」 「你不要老是看我!」只想想着上次他用视线度量尺寸就尴尬。 「关灯总行了吧?」 浴室里没有灯,莲花灯精灵被他关在了门外。整个空间是湿热的、漆黑的,只能听见千山的脚步声和汩汩流水声。 黑暗确实比较好,至少脱衣的时候没那么尴尬了。只是手铐在一起,右边袖子脱不下来。正在我想着如何脱掉之时,千山简单粗暴地撕掉了它,非常坦然地说:衣服多的是,不差这一件。 步入温热的池水,我下意识蹲进水中,只想缩到角落,而他抬手,让我只能待在他的面前,动弹不得。柔软的湿滑之物如同游鱼穿过我的腿间,掠过我光躶的皮肤,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萤光,更不可思议的是,水中的触手竟发出幽幽磷光,如同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幽灵,那磷光在其内部缭绕,似乎可以看到攀爬在其上的、紫黑的筋脉。它们在水中十分欢腾,几乎包裹了我,顺着我的背嵴爬上,我连忙躲开。 「躲什么?」千山在我耳边说话,「傻瓜,你越躲,我越想欺负你。」 一条触手缠上我的脖子,面对我,顶端盛开出一朵蓝紫色的花,我分明看到了它的舌和牙,带着淡淡萤光的白色黏液被它吐到我的下颌上,顺着脖颈流下,达成目的后它灵活地熘走了。 「它、它在做什么?」我吓了一跳。 「沐浴露。」千山将黏液抹开,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带着腥味和诡异的甜香,「据说,人类的女子要是用它沐浴,皮肤会变得更加白皙、光滑,身上会带有奇妙的香气,就不想试试吗?」 「不——」 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了他湿冷的舌。他舔着我下颌上的黏液,从温柔到急切,将那粘稠的物质抹开。他按压着我的身体,利爪顺着我的后颈往下,用掌心摩挲、涂抹,反覆刺激我后腰的皮肤,我只能向前逃,直到贴上他。 看似在清洗,实际上,他在用那白液在我的皮肤上涂画。他想用它覆盖我的味道。他的毒让我无法抗拒,只感到那种莫名的香气已经彻底覆盖了腥味,那香味从我的鼻腔、口腔、皮肤钻入我的五脏六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大口大口地唿吸着。他附身,在雾气中嗅闻我的味道,很是满意:「你的身上,尽是我的味道。」 这个发现让他兴奋,似乎触发了他猎食的本能,他的口顺着液体滑落的轨迹缓缓往下,直到咬住了我的喉咙——这个动作瞬间惊醒了我,我能感觉到他锋利的牙——本能的恐惧让我浑身战慄,我知道他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我头身分家,我竟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因为害怕相互碰撞的咯咯响…… 「啊……千山……别……」我唤他。 接着,我听到了他的闷笑。 「害怕?」他抵着我的喉咙问。 「……羚羊……羚羊被狮子咬住脖子,你觉得会不会害怕?」 他温柔地建议:「那你可以求我,让我温柔一点。」 我气得捶他,可是左手捶上去,不仅对他不能造成任何伤害,还弄疼了我的手。 他吻上我的手背,舔上我的手心:「棉棉不愿意求我呢,我有点生气了。」 刚说完,他冰冷的蛇尾便缠住了我。 「哗——」 我直接被他拉入了水底! 浅浅的池水不知为何变得极深! 耳边轰隆轰隆响着,气泡从我的嘴角滑出。 我在水中,只能看见他黑色的身影—— 龙角、触手、蛇尾、庞大、惊悚、不可思议—— 他像是令万物畏惧的水中邪神。 邪神的蛇尾缠住了我的腰,让快要窒息的我靠近他。 直到紧紧地、无法抗拒地被他拥抱着。 他低沉的、喑哑的声音直接透过头颅,钻进我的脑海: 「求我。」 第25章 千山搞不明白,自己明明那么怜惜堂棉,为什么总是想欺负她——想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想看她哭泣的样子,想看她跪地求饶,主动抱着他,在他耳边求他的样子。 当他轻咬堂棉的喉咙之时,他分明感觉到堂棉颤抖的身体,她的下颌在发抖。当他将堂棉拽入水中时,他看到她身体中的氧气迅速流逝,感觉到了她的挣扎,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块感。 他希望她缠着他,求他,希望她的眼中,全部都是他。 他想,这些邪念是由恶鬼的基因决定的——作为猎食者,他的骨子深处就有嗜血的、残忍的基因,那些善良、那些温柔全部都是伪装,他只是想占有、想吞噬、想毁坏。 可是当她将唇印上他的,当他意识到,她在用亲吻求他时,他内心所有的狂躁在顷刻间门消失了。 他不再想毁坏,他只想把她想要的一切都给她。 第47页 他将氧气渡入她的口中,捏着她的后颈让她张开嘴。他狠狠地骎入,感受着她的每一个反应,看着她不得不抱住他,缠住他,彻底依赖他。 他总算将她抱到水面上,痴迷地看着她大口喘息的模样,控制不住继续去亲吻她的下巴、她的耳廓、她的嘴。 他甚至——希望她只能吸入他口中的氧气,除此之外,无法唿吸。 ……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达成了协议一和三。凌晨四点,镣铐自动解开,协议二也完成了。我继续睡,千山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虽然很困,其实我不太睡得着。千山霸道的行为让我有些惊慌,我感觉自己太被动了,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其实既然这些协议都要依次过一遍,不如主动一些。 上午九点醒来,模模煳煳地找东西吃。早饭已经做好了,是美味的包子和豆浆。我一边吃一边看协议,现在完成了前三条,协议四是,只吃千山做的食物;协议五,只穿千山做的衣服,这两个对于我而言都比较简单。理论上如此。 不过,千山在哪里呢? 我穿着睡衣熘达,在二楼书房找到了他。 他背对着我,专注地使用着缝纫机。 我悄悄上前,想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凑过去一看——那是一件几乎成形的内衣! 我真想赶紧熘,但是经验告诉我,我肯定熘不掉,既然如此,不如直面尴尬,占据主导地位。 「哇,千山,你连人类女子的内衣都会做呀,这布料摸起来真舒服,还有金线花边!我好崇拜你哦!」迷妹语气。 他:「既然都来了,不试试吗?」 果然非常直接。 我也不能怂。 「好呀。」 我不断告诉自己「他什么都看过了所以不要觉得尴尬」。 我一股脑脱掉睡衣,开始穿内衣。 我故意穿得很慢,一边穿一边看他的反应。 果然,我不怂了,他倒是有些尴尬了。他微微偏头,没有直视我。如果他现在拥有人脸,脸和耳朵绝对是红的。 穿上后还挺舒服的,而且尺寸刚刚好,这次我很真心:「谢谢你,穿着真舒服。你花了多长的时间做呢?」 「两个晚上。」他答。 他又看向我,不说话,黑洞一般的眼神深不可测。 「那我今天就穿这件了。」我道,说着就要穿睡衣。 他却喃喃道:「做的时候希望你穿上,可是你穿上了……」 他将我抱起来,让我坐在桌子上,那喑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却想帮你脱掉。」 说着,他竟然直接将布料往上推,将我的身体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 他的气息铺洒在我的皮肤上,有些麻,有些痒。 我预感到他想做什么,所谓的「主导地位」之类的字眼全被我忘掉了,我扒拉着布料想赶紧遮住自己的身体,却被他控制了手腕。 他有些痴迷地靠近,张口,含住了我。 半小时之后,我才从书房跑出来,浑身似乎化成了一滩水,双腿发软。 我实在是无法直视他的嘴……和他的触手,我这一天恐怕会不断回想被用力吸住的感觉。 他做了很多衣服,便装、公主裙、制服……每件都想让我试试。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厉害,手工能力超强。做饭也是,他也就简简单单地看看食谱,像模像样的菜便被做出来了。 某天,当我说着好想上网的时候,他将一台笔记本摆在我的跟前,我的手机也被充上电了,正在开机,我震惊了。 「你的笔记本?这里有电?」 他调侃:「多亏了那几只苍蝇。」 好几伙,笔记本,随身wifi,充电宝,全部都是那四个人的。 「他们还活着吗……」我问。 「放心吧,我对不想死的傢伙不感兴趣。」他心不在焉,「你是不是特别开心,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希望在深山里盖一座房子,但是要是没有网就活不下去』吗?」 ……这句话是我以前跟阿槿网聊的时候随口说的,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我赶紧支付了话费,登上微信。零星有几个未读消息。有邀请我参加婚礼的老同学,还有我妈,就一条:怎么不接电话?微博倒是有些陌生人关心我,发了一些关心的话和图,让我心中一暖。 我依次回復了消息,点开热搜看了一圈消息,疫情又严重了呀,某某明星又塌房了呀,这种感觉很奇妙,感觉离那些话题很近,可以各种发微博留言,和网友唠嗑,实则很远,我竟然在一个无人区与同胞们交流着。 我习惯性地登上购物网站,问千山:「网购的话,可以拿到吗?」 「小鬼可以帮你跑腿。」 「……那太好了,可以送到镇上的菜鸟……网络万岁。」 我需要买一些生活用品,一两百差不多了。正准备付帐,千山:「我帮你付。」 我:「你有银行卡?」 他不屑:「早有了,只是不太用。上面的钱不多,给你买点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我好奇:「有多少?」 他:「两千多万吧,不够的话,空了让小鬼拿几串珠宝拍卖。」 「……你是在凡尔赛吗?」 原来千山不仅研究人类世界的文化艺术,还跟上了时代潮流。他偶尔去山下的镇上玩,便弄了张身份证,办了银行卡,随便捡了地下室的几颗宝石让小鬼们去人类世界拍卖,把拿到的钱存入帐户,之后为了方便,开通了微信和支付宝。不过他对网络世界不太痴迷,所以也就偶尔去镇上的网吧坐坐。 第48页 绝了,几颗宝石就能拍到两千多万,他地下室里的金银珠宝简直数都数不清,除了金银珠宝,还有不少古董、古画……我大概遇到了一个鬼中富豪。 初春的一个夜晚,在我和千山拟定协议的第七天,我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春梦: 正值盛夏,我从噩梦中醒来,气喘吁吁。洗完澡的阿槿从浴室走出来,擦着头髮。洗完澡的他格外好看,唇红齿白的,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我回顾刚做的梦,紧紧抱住他的腰:「阿槿,我梦见你死掉了,恶鬼扮演成你的样子,把我带到他的巢穴……还有好多细节我忘了……但我记得你被锁在笼子里,特别痛苦……」 他笑着揉我的发:「我看你是鬼片看多了。一个梦而已,我不是好端端地待在你身边吗?」 对呀,一个噩梦而已。 我从冰箱里拿出冰棍,欣喜地舔着,电视正在播放惊险刺激的节目,窗外阵阵蝉鸣。一切都是好好的,那些噩梦似乎从未发生。 冰棍还剩最后一口,阿槿一口抢了过去。我嚷着他过分,便被他压了上来,他的嘴里是蜜桃的香味,湿发上的水落在我的身上,凉凉的。 他的手从睡衣底下探入,温柔的唇顺着我的下颌,密密麻麻地往下。 我大口唿吸着,紧紧地搂住他。 可是再当他抬头之时,我竟然看到了千山! 双手被他束缚在头顶,腿被掰开,他将头埋在其中。 我挣扎着,试图踢他,脚踝却被他握住了,动弹不得。 他享受地听着我羞耻的声音,抬头,望着我问:「是谁……让你这么舒服?」 醒来之时,千山正看着我,眼神意味不明。 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侵入了我的梦境?」 他:「还算聪明,我只是想让你早点完成协议六罢了。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和现实一模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所以说,现在协议六也达成了。以后不要不经过我的允许,侵入我的梦境。」 「为什么?」 「有种被人骎犯隐私的感觉,很不舒服。」 「好吧,下次会事先告诉你。」 千山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髮:「棉棉,已经过去一周了,现在你已经完成了协议前七条。关于第十条,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十条——怀上千山的孩子。 我不得不承认,千山确实让我动摇,但与他越亲近,我越感到折磨。 我总是会想着,阿槿应该正看着这一些,我和千山的事情会不会让他更加痛苦?可是我不这么做的话,又要如何救他?阿槿能够忍受我怀上别人的孩子吗? 既然已经决定对千山坦诚,我便把心中所想告诉了千山。 千山嘲讽道:「他现在那种状态根本无法顾及你。」 我:「无论如何,我想告诉他。」 千山的嗓音又变得冷淡:「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我早告诉过你他的一切——他死的时候,恐怕就没考虑过你,你只是他的临时寄託,根本没必要为死去的他牺牲。自鎩是他自己选择的,就该由他自己承受后果。不如忘掉他。」 「让我见他吧,千山。」 我再一次感到了磁场的变化,强烈的压迫感挤压着我,扭曲的世界似乎裂开了,长出了红色的苔藓。苔藓的中央,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我知道他生气了。 他不希望我见阿槿,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恐吓我,但我不会放弃。 过了一会儿,他妥协了,轻声说:「如果你吻我的话。」 我坐在床上,凑过去吻他。 他不张口,没有唇,没有回应,我仿佛在亲吻一颗冰冷的、坚硬的头颅。 「行了,去见他吧。」他嘆息了一声。 这一次,他自己拉下了逆鳞,将我拽入。 第26章 这一次,我走进笼子,看见阿槿坐在凌乱的书房里,地上全是纸页,他面目疲惫,双眼无神。 我蹲在他的跟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把最近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些神采,他望着我:「我偶尔会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你说的这些,我大致知道。」 他将我偏长的发勾到耳后:「不知不觉,我已经变成了你的累赘,你必须牺牲自己才能成全我,我不希望这样。棉棉,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非常感恩,不过接下来,我希望你顺着自己的本心行动,不要再顾及我了。」 「你在这里这么痛苦,你不希望获救吗?」我问。 「我当然希望获救。」他闭上眼睛,「不过我可以想……其它办法,不能再拖累你了……我一直都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不希望你……痛苦。」 他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喘了一会儿:「恶鬼,很珍视你,无论你走,还是不走,他都不会杀你。」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抓紧他。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之时,眼中的阴郁惊到了我:「堂棉,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从头到尾我只是在跟你玩玩而已,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你,你心甘情愿为我奉献——只会让我感到可笑。」 「……阿槿,你怎么突然……」 他冷笑一声:「哪里是突然,这就是真正的我,别再自我感动了。你走吧。」 第49页 无论是千山,还是阿槿本人,都告诉我,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他的自杀就是最好的证据。但是,不对。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他的言行举止,他的一切细节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更何况——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阿槿,如果你没有考虑过我,就不会隐瞒你的病情,装成我喜欢的样子。如果你没有考虑过我,就不会在枕头底下留下遗书,把你的一切都留给我,并且写了二十几遍,你爱我。如果你没有考虑过我,对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恨意,那么你临死的时候为什么后悔?为什么死得那么痛苦?你在悔恨什么?」 他抽出了手,看向别处:「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 我请一直站在笼外的千山进来:「千山,请告诉我阿槿临死前真实的模样。」 千山走进来,抱着双臂,缓缓道:「堂棉,如果眼前的人不值得你救,你就会离开这里,对吗?」 「对。」为了马上得到答案,我必须这么回答。 他嗤笑一声:「真是个残酷的女人啊。那行,我把我看到的一切展示给你们,有点刺激,不要被吓到了。」 悬崖上的,乱石中,阿槿还没有立即死去,可是根本看不出人形…… 我捂嘴,想哭,想吐。 他仰躺在岩石上,胳膊不知所踪,头破掉了,血煳了脸,嘴张着,似乎在唿喊着什么。 视线拉近,听到他喉咙的咔咔声,如同卡掉的录像带。 「棉棉……对……不起……」 黑色的、张狂的影子在朝他靠近:「人类,还有什么遗言?」 「棉棉……棉……棉……我本来……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这是他最后说出口的话。 其实,我并不确定他临死的时候,是否想着我。我只是在赌,但是显然,我赌对了。阿槿和千山都在骗我。千山之所以骗我,是希望独占我;而阿槿之所以骗我,是因为他不想成为我的累赘,希望我放弃。 恶鬼视角的记录结束,我抑制住颤抖的唿吸:「阿槿,我非常讨厌你的一点——就是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然后自顾自地放弃。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允许你放弃,请你相信我。」 阿槿眼中的阴郁彻底消散,情绪崩溃地抱着我:「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拖累你……」 千山望着我们,神情有些抽离:「吴成槿,其实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为了你,你的女友也不会让我碰她。这位女友,既然你的心上人还挺值得救的,为了这样的他,捨身于怪物,还是挺值得的吧。」 他走出笼门:「堂棉,我给你们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告诉我,你是否同意第十条。」 回到现实世界,情绪冷静下来后,我才终于考虑到我说的话又一次伤害了千山。阿槿的遭遇让我痛彻心扉,千山的渴望和压抑也同样让我难过。 可是阿槿和千山,我确实是无法兼顾的。成功拯救阿槿之后,我自然不可能再跟千山在一起。我和千山的亲密关系,凭藉的只是一个维持三十天的协议而已…… 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发现,我其实早就被千山吸引了,比我想像的还要重视他。我只是在潜意识地、尽全力地抵抗那种诱惑罢了。 这一次,千山没有大发雷霆,没有毁坏巢穴,也没有躲在地下室哭泣。 他背对着我,坐在客厅西侧的藤椅之上。那里空荡荡的,空气冰冷且凝滞,似乎已经与世隔绝。 我朝他靠近,手指抓住衣衫,心中十分愧疚。 「千山。」我轻声唤他。 他没有回头:「考虑好了?」 「好了,我愿意。」我坚定地说。 他没有什么反应:「过来。」 我站在他的面前。 他望着我,眼睛位置那双空洞的窟窿里,什么都没有。 他惯性地抬手,似乎想要抚摸我的脸。 可是他停住了动作。 「跪下。」他突然说。 随着他的声音,一起涌现的是特殊的压力。那种压力恍若一双大手,用力按压我的身体,让我不得不跪在坚硬的岩石上。 「为什么?」 他讽刺一笑:「难道你现在就想和我完成第十条?」 他的声音柔和:「可是我现在没有兴致。我、很、生、气。」 他坐在椅子上睥睨着我:「你大概忘了,我是山主,是这里的王,无论谁踏入我的地盘,都需要跪着跟我说话。」 「千山,对……」 还没说完「对不起」三个字,就感觉嘴巴张不开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冷淡地说:「今天你已经跟『阿槿』说了够多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他的触手控制了我的手和脚,让我无法动弹。 环境温度在迅速下降,腿下的岩石结了一层霜,冰冷无比。我的膝盖越来越疼,也不知道是因为岩石太硬,还是太冷。很快,我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几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战慄的牙齿。艰难地打了两个喷嚏,清鼻涕流出来了,可是我擦不了,他也不帮我,他只是依然惬意地坐在软椅上,如同一个冷血的、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他的视线似乎掠过我的发顶,观察着后方的冰墙,细数上面的裂缝。他对我的任何反应都无动于衷。 第50页 他明明没有暴怒,我却知道,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生气。因为我和阿槿的对话再一次让他确认了,他只是在被我利用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离开了。他在收拾房间,一言不发,好似我并不存在。 我的双腿已经麻木,手红得厉害,嘴巴依然被封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体的痛苦和焦急让我感到越来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耐着,不想哭出来。 精灵们在旁边看,也想过来帮我,可是他们不敢。 黑精灵:「我们要是帮了你肯定会被打屁屁的……」 水母精灵:「都跪了半个小时了……好可怜……」 火精灵:「谁叫你欺负到大人头上了,活该!」 人形精灵:「听说人类很脆弱的,不会就这样死掉吧?」 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千山回来了。 他坐在软椅上,拿着毛巾慢悠悠地帮我擦脸:「好狼狈呢,眼泪鼻涕乱七八糟。」 我动了动嘴唇,发现可以张口了,连忙道:「千山,我收回那句话,就算阿槿不值得被救,我也不会马上离开,你对我特别好……我很喜欢跟你相处……」 说完以后,才发现自己鼻子喉咙酸得厉害,声线都不稳了,感觉随时都会哭出来。 可是他依旧无动于衷:「你谎话连篇,我不相信你。」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让我补偿你,可以吗?」我道。 「补偿?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他的声音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 「嗯……我想让你开心……」 「是吗。」他轻嘆。 毛巾落在冰冷的岩石上,他的触手缠上了我的腰和脖子,将我拖到他的腿间。 他惬意地撑着下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顶:「舔我,直到让我开心起来。」 说完,便将我的脸狠狠地压向他。 第27章 醒来的时候,下颌酸痛得厉害,嘴角有点裂了,有点疼,口中还有着明显的腥甜味。衣服换上了新的。之前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我冲进洗手间,对着冰镜观察自己。眼睛有些肿,嘴唇格外红,脖子、手腕都有着明显的痕迹。 刷牙漱口洗脸,可是无论怎么沖洗,也无法洗净记忆,那些细节在脑海中泛滥成灾。 「起来了?」千山抱着双臂,站在门边俯视我。 「……嗯。」我还在努力消化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他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掰正我的脸,让我抬头。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嘴角,有些刺痛:「对于你们人类而言,确实有些难以承受了……疼吗?」 「还好。」我感觉耳朵又在发烫。 「是吗。」 我以为他会放开我,他却俯下身来,用湿冷的舌舔上我的嘴角。 !! 「别动。」 他的动作与冷淡的声音截然不同。 如同湿滑蛇类的口中之物在我的伤口处来回滑动,并在我张口唿吸的剎那,灵活地潜入。 本来已经消散的味道,又被他填满。体内的毒麻痹着我的神经,让我乖乖地张口,任他动作。 在神志迷濛和清晰的间隙,我看到房间里摆放着一大片白色玫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趁我熟睡时,他出去为我寻了礼物——明明还说自己很生气,真是个可爱的傢伙。 他终于放开我的时候,又一次,我瘫坐在他光滑的尾巴上。 下颌不酸痛了,嘴角也完全好了。 他将我捞起,抱着我去饭厅:「先吃饭。」 这一次,他做了清炖排骨,里面放了红萝蔔和玉米,炒了个肉片,还做了一份素菜。正想问他哪里学的,厨房里的教学视频还没有关,一切细节都告诉我,他上网跟着视频用心做的。 「哇,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你怎么知道?」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想想也是,他可以获得人类的记忆,获取人类的爱好更是无比简单。 我一边扒饭,一边问:「千山,你现在开心了吗?」 他冷哼一声:「有什么值得我不开心?你吗?」 好傢伙,全部用反问句回答我,还这么咄咄逼人,明显还没消气。 「千山,你做的饭真好吃,我可以连吃两碗!」 他看都不看我,起身修剪白玫瑰。他将一篮子白玫瑰带到客厅修剪。 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么多白玫瑰,你专门去了趟山下的集市吗,哇,还带着露珠呢,很新鲜。」 「你挡到我了。」他冷淡提醒。 说完,继续专注修剪玫瑰,完全不看我。 他身材高大,面目可怕,可是在对待脆弱的花朵的时候,意外地非常温柔。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枝条剪掉,将它们放入花瓶,末了还将脸埋进去,深深吸一口气。 做完这些,他站起来,差点撞上我,看我巴巴的样子,他无动于衷:「看什么看,这些花又不是给你的。」 ……让人有点生气。 不过既然他是甲方大大,他持续不开心对我不利,得想点办法哄哄他。 书房,他将精美的红色绸缎铺在长桌上,专心致志地勾画、裁剪,显然,这块布料源于地下室,价值不菲。他白色的髮丝在莲花精灵的照耀下,带着一丝丝金色,龙角在光芒之中,仿佛可以透光的白玉。脸上的面具隔绝了情感,让他看起来更加内敛、禁慾。挺直的背嵴,熟练的动作,竟显得有些优雅。如果他拥有人的外貌,大概会是那种多金又别扭的高岭之花吧,我在心中幻想。 第51页 让这种别扭精开心起来,有些挑战,不过方法多的是,可以循序渐进。 (方法1) 我换上他精心制作的连衣裙,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千山,好不好看。」 「我做的,怎么可能不好看?」 还是反问句,他真是阴阳怪气高手。 我走到他面前,软着声音说:「帮我拉一下后背的拉链。」 他的触手快速且高效地解决了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停止手中的事情。 「这次你要做什么衣服呀,这绸缎好好看,上面还有金色的花纹……」 「一边去。」 「……」 (方法2) 我带来了他最喜欢吃的零食,奉上:「这个你挺爱吃的吧,张嘴。」 他一口吃掉薯片,继续工作。 「啊呀。」我假装被他的牙伤到了手指。 他无动于衷。 「我的手指好痛。」 他冷嘲热讽:「你有没有受伤,我比你还清楚。」 「……」 (方法3) 我把他的画具搜罗出来,在他旁边画画,仔仔细细勾勒线条:龙角、身体、龙爪、龙尾,外加触手。 我把画拿给他看:「寥寥几笔是不是把你的特徵勾勒出来了?」 他瞥了一眼:「脸呢?」 脸是空白的,我不愿意画面具,干脆点了两个大点的黑点当眼睛,一个小点当鼻子,用两端下撇的弧线表示他的嘴。 我在旁边写着几个大字:「不开心的千山。」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精灵们也忍不住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一个眼刀过去,它们赶紧熘走躲在角落。 「丑死了。」这是他对我作品的评价。 「如果你笑一下,我把你画得好看点。」我微笑。 「想得美。」这一次,只把后背留给我。 气得我在画纸上给他加上了几根睫毛,给他涂上口红,加上猪猪耳朵,头上顶着花……然后又在旁边,仔细画了一个精緻的美少女,配字:千山别扭精天天欺负美少女棉棉。 (结论) 这三种方法全部失败。这傢伙怎么越来越别扭了,到底要怎么哄他? 对了,那十个协议就是他最想做的事,目前只剩下三项没有做了……第九条,或许可以让他开心起来。 (方法4) 我这次什么都没拿,走到他跟前,小声说:「千山,我……喜欢你。」 第一次说出口,还是非常非常别扭,好像每个字都烫嘴似的。不过协议九要求说一百遍呢,我得熟悉才行。 他听到这话,明显僵了一瞬,但马上又冷嘲道:「你可真有效率,现在就开始完成协议九了?其实不用那么着急。」 说着,他坐在椅子上,专心地使用缝纫机。 他越是不理我,我越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我又向前一步,隔着桌子对他说:「我说的是真的……我可能真的有点……喜欢你!」 这句话在说出来之前,我自己都不信,可是当我说出口,那种莫名的情愫却开始编织、建构——我的心跳竟然越来越快,感觉脸和耳朵都越来越烫。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 依然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但他绝对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身上的鳞片在微微抖动,他本来平静的触手活跃了起来,唿吸也不太稳了。 莫名的,我能感觉到压抑的气氛在消失,他的身上泛着更加明亮的光泽。 我小心翼翼地摸他的龙爪,那爪子那么庞大,背部筋脉突显。 我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这一次,我听到了他战慄的吸气声。 他的身体似乎在膨胀,筋脉突显,他在压抑着什么。 「骗子。」他咬牙切齿。 「我喜欢你。」又一次。 「闭嘴。」他瞪着我。可是他的爪子没有避开。 「我真的……喜欢你。」再一次。 他本人依然是疏离的模样,但是,从他体内迸发而出的欲望让人无法忽视——他的触手已经将我包围,仿佛无数只手。他们隔空缠绕在我的四周,明明无比渴望了,却没有触碰我。 他放下手中的布料,微微抬起下颌,问:「堂棉,你知道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吗?」 他似乎就在我的耳边说话,那声音震撼着我的大脑。 剎那间,破碎的画面被他强制性地灌入我的脑海——我听到了自己破碎的低吟,听到了他沉重的唿吸,看到了匪夷所思的动作——我知道,这些只是他的想像,但太过刺激的内容让我无法招架。 他甚至没有碰到我,我已经站不稳了。 他收回触手,垂下眼睛,继续慢条斯理地裁剪布料:「如果不想受伤,就不要惹我。」 在那一刻,我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大概,我确实很喜欢他动摇的模样。 所以我覆上了他的手背,不怕死地说道:「可是我就是喜欢惹你。」 第28章 深夜,千山坐在床前,望着沉睡的堂棉。 室内的温度有专门调节过,和人类世界的初夏无异。堂棉漂亮的双脚、纤细的脚踝、白皙的肩膀和手臂都露在外面。她的皮肤特别白,如同皎洁的白雪,他可以轻易地在上面留下痕迹——他细细观赏环绕在她脚踝上的红,回忆她挣扎的模样,还有她膝盖上的青,那是她跪了半小时的痕迹,点点红痕从被子里蔓延而上,从胸口,到肩膀,再到她细长的脖子,她粉嫩的脸颊。那些痕迹如同冰雪中的簇簇红梅,还那般新鲜,带着她汗湿的体香,混合着他的气味。 第52页 他实在不想消除这些痕迹,因为这些印记是她被他占有的证据——回想起昨夜她神志不清的模样,强烈的兴奋感如同火球,在他的腹中燃烧,与此同时,莫名的焦躁和愤怒也在折磨着他。他想,那种情绪的名字,叫嫉妒。 他嫉妒拥有堂棉全身心的吴成槿,嫉妒得无可奈何,嫉妒得无从发泄。 他真想拧断她的脖子,结束一切。可是他又怎么捨得?他压抑着心中的疯狂,一点一点发掘她,他要让这个女人感受从未有过的快乐——感受吴成槿无法给她的快乐,让她上瘾,让她怀上他的孩子,让她一生都忘不掉他。 堂棉似乎在做梦,她的睫毛像蝉翼一般抖动了片刻,摸到了千山的利爪。 她没有躲开,而是凑过去,将头枕在他柔软的爪心里,轻轻蹭了蹭。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可以轻易地改变他的情绪? 此刻,他只觉得,心中柔软得像被塞进了棉花。他真想把世上最美的送给她,为她构建最好的巢穴,为她实现一切愿望,让她永远被爱呵护着,被阳光包裹着。 他垂头,亲吻她的鬓角。 他数不清的「手」轻轻揭开被子,温柔地帮她治癒身上的青淤和红痕。治疗完后,又为她细緻地涂了一层润肤霜。室内有些干燥,他喜欢她浑身湿润光滑的模样。 结束后,为她穿上睡衣,盖上被子。 她在做梦,他知道。他听到从她唇里漏出来的轻笑,定是个美梦。 他可以轻易侵入她的梦境,可是她说过,下次侵入之前,需要徵得她的同意。所以他没有放任自己窥探她的美梦。 她在唿唤着谁,那声音又细又轻。 本想凑过去听个究竟,半途作罢。 此刻,要是听到她喊着「阿槿」,他恐怕会继续生她的气。他们的时间有限,她已经哄了他两天了,不要再继续浪费了。 他起身,去书房,继续用价值连城的红色绸缎制作他理想的服饰。整个巢穴,除了千山,一切都在沉睡。他裁剪、缝纫的声音如同夜里的无名小调,在漫长的沉寂中,悠扬地、寂寥地奏响着。 醒来之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浑身清爽舒适,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嗅了嗅,还有着淡淡的甜香。床边,一大簇娇艷欲滴的山樱花盛开在玉瓶中,淡香在整个房间流淌。 千山躺在我的身边,唿吸轻缓,借着莲花灯的晕黄光芒,我凑过去观察他。 那一剎那我吓了一跳——我似乎看见了一个异常俊美的白髮男子,脸部精緻得仿佛源于画报,雪一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和淡粉的薄唇——但那只是一剎那而已,再当我细看他的时候,又只能看见怪物的模样。 我想,一定是我睡迷煳了,看到了幻觉。其实现在的我已经适应了他这副模样了,甚至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他很有特点,很好看,甚至有些可爱。 虽然无法很好地从面具上看到他的表情,可以观察他的鳞片、触角和尾巴。高兴、兴奋的时候,他的鳞片会略微张开、触角会膨胀乱动、尾巴会翘起或者摇晃。他的身体一开始给人一种杂糅的怪异,看得越久,越觉得有种奇异的美,犹如充满想像力和力量感的雕塑作品。 昨夜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重现,我赶紧收回快要碰到他的手,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那种又痒又麻又……爽的感觉……似乎又爬上了我的神经…… 我必须习惯,毕竟还要完成第十条…… 又忍不住想像和他完成第十条的场面,心脏在体内狂跳。 我有些吃惊地发现,我不像以前那般抗拒了,不仅如此,很显然,我的身体在期待。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起昨夜的细节,难道,他改造我身体的同时,也改变了我的感官和情感? 「你在想什么?」 我突然听到了冷冰冰的声音。 千山已经醒了,安静地盯着我。 「没有啊,就是,观察一下你睡觉的样子,哈哈。」我干笑。 他微微挑眉,将我拉入他的怀里,紧紧贴上他的胸膛。我们的面孔近在咫尺。 他哑着嗓音道:「怎么,我的样子让你面红耳赤、唿吸急促?」 「……只是有点热……」 他低笑一声:「是吗,只是有点热而已,心脏跳得这么快……你是不是,迷上我了?」 「哪儿有!」我否认。 刚说完,我便轻唿了一声,他覆有光滑鳞片的红紫色尾巴毫无徵兆地挤上我的腿间! 「几个小时前才给你换掉了,看来又要换新的了。」他一字一句地缓缓描述着,每个字都让我羞耻得想要立马消失。他的尾巴在不规矩地滑动,声音则是骄矜且轻慢的,「我说,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儿,你有些……念念不忘,甚至有些上瘾了,对不对?」 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感觉心脏狂跳,热汗从体内溢出。本能的抗拒让我脱口而出:「不对……」 他哼笑一声:「堂棉,我比你更了解你的身体,你到底喜不喜欢,你的身体早就回答了。」 「……」 「那我们继续吧,我说过,你必须适应。」 …… 室内的甜香愈发浓郁,混合着美妙的花香,和湿冷的、淡淡的腥气。一片片浅粉色的花瓣在奇异的气压中翩跹起舞,小精灵们捂着脸藏在角落。 第53页 直到正午,他们的主人才抱着女孩步入浴室,小精灵们脸红得快要滴血。 小精灵们正在脸红心跳地讨论着。 黑精灵捂脸:「天哪,第一次在客厅,第二次在书房,这一次在卧室,我感觉堂棉小姐姐要被榨干了!完全神志不清了好吗?」 火精灵一脸鄙夷:「我们山主大大器大活好,算她幸运。不知多少厉害的傢伙想睡我们山主,结果连见一面都难!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捡了便宜,真该感恩戴德!」 水母精灵流鼻血:「你们说得好像已经全垒打了似的……他们明明只开了个头……」 莲花灯精灵藏在灯罩里:「你们别说了,我一直给他们照明,看得最清楚……」 人形精灵放烟花:「山主大人要有自己的宝宝了,嘿嘿。宝宝,嘿嘿。」 …… 这些话被我偶然听到了,我这才意识到精灵的存在——敢情他们一直都在看现场直播? 这个发现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非常委婉地跟千山说了一下。很好,千山不仅没感到羞耻,那反应活似一个变态:「棉棉,意识到『被看』会让你更兴奋吗?」 看到我一言难尽的表情后,他哈哈大笑:「算了,我也不希望你被其它眼睛盯着,下次我会清场,满意了吗?」 「满意了。」我点头。 「那你该说什么?」他问。 「我喜欢你。」我说得越来越熘了。 他听着我这么说,也不像前些天那么别扭了,毕竟他已经消气,心情尚可。 他的尾巴轻轻晃荡着,触手轻轻环绕着我的身体。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说完笑道,「嘿嘿,一口气说三次。我已经说了四十次啦!」 他捂住我的嘴:「慢慢来,把剩下的留着。」 他的爪子挪开,将我的嘴唇露了出来。他用尾巴的末端——最细、最脆弱的那一节轻轻缠上我的小腿,好像在逗弄我,又好像在示弱。痒痒的,不仅小腿在痒,心也在痒。 他朝我俯下身,我整个人被他的身影遮蔽,他似乎要吻我。 眼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们的唿吸相互交织,我闭上了眼睛。 却听到一声轻淡的笑。 调皮的小尾巴扫过我的脚踝,离去了。 我睁开双眼,他已站在远远的地方,只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这些天,我偶尔会跟他去山的内部、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体验当园丁的感觉。他会将不小心掉下的果实回收,重新挂在树上;他会驱赶山内的邪气;他也会带着我还有精灵们一起修剪枝条。本来我还特别害怕树的毒气,后来才发现上次被他骗了,大树根本没毒……所以他当时为什么骗我?不就是想趁机帮我人工唿吸么?害,这幼稚的小学生恶鬼。 偶尔吃完饭,我们乘坐他的工具蛇出去看风景,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带我在空中漫步,那种感觉还真是——新鲜又刺激。睁眼,看自然万物,闭眼,感受冰冷的风,听自然的声响。体内的兴奋,和敬畏交织在一起,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已经突破了身体的极限,融入了自然,成为了漫漫星河中的一份子。 第十九天,晚餐饭后,他轻轻晃动着酒壶,对我说:「明晚将会举行鬼宴,你和我一起参加。」 哇,鬼宴,听着就让我好奇。 「鬼宴是什么?会有很多很多鬼参加吗?」 他答:「这是一年一度的鬼怪盛宴,雪山所有的鬼都会参加。」 我想了想:「你是山主,是不是还需要致辞?」 他:「宣布宴会开始是我的义务。明晚,我会在现场宣布重要的事。」 「这么重要的场合,那我穿什么好呢?」 他望着我,浅浅地饮着壶中的血酒:「你的礼服已经做好了。」 第29章 我本以为所谓的「礼服」只是简单的衣裙,当我亲眼见到之后,没法用简单的「震惊」一字来形容我的感受——那是一套完整的、华美的凤冠霞帔! 凤冠与我在博物馆中看到的类似,冠上的金凤凰以花叶宝石点缀,凤口衔长缨,长缨上挂着步摇。礼服整体呈赤红色,大袖,长拖尾设计,最美的是如同彩霞一般的彩色披帛——上面绣满了流云、花鸟,穿着时由领后绕到胸前,下垂至膝。布帛下垂着麒麟纹的霞帔坠子,走起路来会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就连红鞋也绣着金色凤纹,实在令人惊嘆。 一层一层,将华丽的衣饰穿戴好,无比合身,我问:「千山,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吗?太不可思议了吧。」 他道:「地下室的饰品珠宝多的是,衣服也不难做,还喜欢吗?」我怀疑他又在骗我,肯定做了很久很久。 我点点头:「感觉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我以前去博物馆观赏过,霞帔有一千年多年的歷史了吧,说是源于……不过,人们一般在婚礼的时候才会这么穿,怎么感觉我不是去参加鬼宴,是去成亲?」 他突然问:「那么,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还没等到我的回答,他便轻笑一声:「只是普通的礼服,你不用多想。」 那之后,精灵们负责帮我绾髮、化妆。原来它们还有这么多技能。 穿上漂亮的衣服,难掩激动。晚饭后,我在冰镜前照来照去,感嘆精灵们真是心灵手巧,把我这么普通的脸画得这么……艷丽妖娆,额头上还帮我点上了梅形花钿。我特别喜欢裙子的长拖曳设计,感觉拖曳在地上的裙摆像盛开的红玫瑰。 第54页 我惊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千山则一直在看我。我忍不住自拍几张,镜头里出现了他,我又拉着他拍了几张。 「臭美。」他评价。 「我不好看么?」我问。 他没有及时回答,让我有些忐忑,我对自己的颜值还是比较了解的,我长相普普通通,最多比较清秀罢了。今天这个造型让我自己惊艷,可是不一定符合别人的喜好,更别说千山是鬼,他们的审美说不定都跟人类不一样。 他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好看,好看得让我想立刻告诉所有人……你属于我。」 预料之外的回答让我思绪混乱、脸部发烫。那之后,心情都有些飘飘然,让我忘记反驳他的话。 晚饭后,出发。显然,精灵们极其兴奋,对夜宴的期待度很高。 千山身穿深紫色礼服,上有银色装饰。他牵着我的手,乘白蛇离开巢穴。莲花灯坐在我的肩膀上,负责照明。 从洞穴飞出,腾云驾雾,我们来到一座雪山山巅,遥望天际。肩膀上的莲花灯精灵极其兴奋,它在我耳边说:「每年鬼怪们最期待的就是夜宴,所有鬼集聚一堂,热闹一晚!前面那座山就是主峰,灵桥以它会中心,向四周延伸……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夕阳没入地平线,整个世界变成了紫蓝色,当最后那抹日光消逝之际,我看见从主峰蔓延出莹白色的、宽阔的灵桥,它们在空中疯长,只用了半分钟,便连接了周围的雪山。灵桥上长出了红色的果实,那是数不清的灯笼。奇形怪状的小鬼提着灯笼,在灵桥上摆地摊。莲花精灵在我耳边道:「小鬼们早就在山上排队等着灵桥架起的这一刻,毕竟今晚卖货可以大赚一笔!」 天空中出现了如同热气球一样的「眼球」,有的呈白色,有的黑色,有的红色,眼球上都有着圆圆的瞳孔。「眼球」还有四只短短的脚,它们在天空中奔跑,从远方而来。 「这些不会……就是马车吧?」我问。 千山:「差不多,各个家族的领头人坐在其中。」 原本沉寂的山脉变得热闹,每座山山顶挤满了各色鬼怪,还有密密麻麻的魂灵。整个世界变得相当喧闹,简直没有想到,如此沉寂的雪山里,原来有着这么多生灵! 就在主峰之上,有一颗巨大的红色眼球,黑色瞳孔,四只短短的、长着肌肉的脚。 千山:「那是我们的车轿,时辰一到,我们便需要走完前面这座灵桥,步入其中。」 千山暂时离开,让我在雪松下等他,他需要吩咐工作鬼怪一些注意事项。好傢伙,我已经开始紧张了,我从小上台就有些胆怯,这次相当于在所有鬼怪面前走红毯嘛……裙子这么长,我真怕不小心来个平地摔。 胡思乱想之时,一群蜘蛛怪从千山身侧经过。他们下半部分呈蜘蛛状,上身是非常美型的人身,脸蛋画着精緻的妆容,盘着长发。看起来就是半身蜘蛛、半身美人的模样。 他们在千山面前毕恭毕敬,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他,走远了便开始窃窃私语。雪松背后的我刚好可以听清。 母蜘蛛怪甲:「山主大人还是这么迷人,不愧是「最想被他睡」排行榜的no1,啊,他那么强壮高挑,充斥着雄性荷尔蒙,他的肩好宽,龙爪好帅,好想被他的触手捆绑~」 母蜘蛛怪乙:「我曾有幸看过山主大人的人身,那简直是颜值天花板……好想再看一次,哎哎,刚才他往这边看了一眼,是不是看到我啦?」 公蜘蛛怪丙:「你们这群花痴!大人的人身是假的,你们不知道吗?」 母蜘蛛怪甲一锤子打过去:「你懂什么!鬼神的人身直接彰显他的力量,力量越强,越美!他原型也帅呆了!啊,怎么才能嫁给他!」 我噗的一声笑了,喃喃道:「原来千山这么受欢迎吗?」 莲花精开口:「那是当然的,你知道山主大人有多厉害吗,他之所以能成为山主,是因为他在三百年前那个战场中获胜——当时所有族群将最优秀的后辈选出来,他们在荒原相互残杀,一开始大家都看不上大人,因为他不从属于任何族群,可以说无亲无故,连个名字都没有。但是,他走出来的时候,毫髮无损。他没有杀害任何对手,只是让他们认输而已。」 我:「不过他本人似乎不知道,他应该觉得所有鬼都怕他,还觉得自己很可怕很丑来着。」 莲花精悄悄透露秘密:「他太强了,很少有鬼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们就算喜欢他也不太敢行动。他其实很爱美,可惜他的原型不符合他自己的审美,这点让他自卑。他的人身很好看,不过他认为人身是他捏出来的,是假的。」 昨天,那个剎那我看到的脸……就是他的人身?我真想再看看。 突然,听到蜘蛛怪的惊唿:「大树背后有一截裙摆!我天,凤冠霞帔!大人要成婚了?」 那些蜘蛛怪绕过雪松,看到了后面的我,母蜘蛛甲晕厥了,母蜘蛛乙尖叫:「啊啊啊,大人要成婚了?对象还是个人类?姐姐啊咱们不会就这样没机会了吧?」 她的声音非常大,飞在周围的鬼怪都被吸引了,他们惊奇地盯着我看,那场面有些恐怖,长舌怪伸着蛇一样的舌头,树妖的眼睛跳出来了,骷髅精下巴掉了……那些视线让我紧张极了。 「天哪,那是大人的新娘!」 第55页 「疯了,是个人类!虽然挺美的吧,但好不甘心!」骷髅精抱头。 「啊啊啊,我还专门喝酒壮胆,计划今晚色诱他的!在他喝完酒之后!」身穿比基尼的长舌怪如是说。 「啊是那个去了狐村的姑娘——说好的分手了呢?」狐狸精惊吓。 「当时听说这姑娘给大人起了名,我就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大人在这位姑娘面前,单纯得像个孩子似的,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呀。」狐狸老者缓缓道。 我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轻声问莲花精:「呃,今天到底是参加普通夜宴,还是举行婚礼……」 就在此时,我的肩膀被搂住,千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只是在完成协议而已,跟着我行动就行。」 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议论纷纷的鬼怪们,它们赶紧垂下头,有些狼狈地飘走了。 待所有鬼怪到场,一轮红月高悬天际,一鬼怪在主峰上吆喝:「吉时到,肃静。」 所有鬼都噤声了,喧闹的世界瞬间变得安静。千山牵着我的手,走上唯一无鬼摆摊的空旷灵桥。灵桥通向主峰,我们需要走完这座桥,步入最大的那颗红色眼球。 在这一刻,我才切身体会到,他是雪山的主人,是这里的王。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有些敬畏,有些胆战心惊,似乎身侧的他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我知道他在带我完成协议八,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仪式会这般隆重。我能感觉到所有鬼怪都在望着我们,主要是在看我……虽然他们都是鬼而已吧,但我有点担心自己给旁边这位山主丢脸,我开始想自己的仪态、妆容,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心脏怦怦跳,手心的汗水也溢出来了。 「别害怕,走完全程只需要一十多分钟。你就当……正在和我一起散步。」千山调侃。 「你、你走慢一点,裙子太长了。」我道。 「好、好。小鬼们帮你提着裙子呢,你就算摔了,没鬼敢笑你。」他骄傲地说,又补充了一句,「只有我可以笑你。」 他慢下脚步,又道:「你要是觉得穿长裙走路困难,我抱你过去?」 「不要,我真的不想社死。」我果断拒绝。 他暗笑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坏点子:「瞧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你真的非常在乎外界的眼光,被注视着,浑身变得更加敏感,被这么多鬼怪注视,得敏感成什么样子啊?」 他明明在开车,紧张的我却没察觉到:「没错我是紧张是在乎是敏感……以前我读书的时候,上台做个pre都会特别紧张,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的感觉,现在被那么多鬼怪看着,我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啊。」 他轻咳一声,严肃道:「你看,我这般模样,他们照样像敬畏神那般敬畏我,因为没有鬼怪打得过我,他们怕我。我知道他们的想法,所以我从来都不会紧张、害怕。你在我身边,无论你是鬼是人,你做了什么,他们都不敢对你做什么,所以你也不用紧张。」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再说了,他们现在之所以盯着你看,是因为你今天特别好看。」 这傢伙怎么回事,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别扭,心情好的时候特别直球,我有点承受不了。不过,我也发现了这句话里的辛酸,他果然觉得自己很难看。 「你怎么能用『这般模样』形容你自己呢,你挺好看的,他们也很喜欢你!」我正色道,「只是因为你太强了,他们怕你,才没有直接对你说,你很好看。」 「骗、子。」他的声音软得像羽毛,尾巴扫过我的小腿,竟有些撒娇的味道。 「我才没骗你,他们真的挺喜欢你的,刚才你不在,我听到他们说想嫁你呢,还有个特奇葩的排行榜,说你是『最想被他睡』排行榜的榜首哦,所以你要对自己自信一点!」 他闷笑了一声,声音顺着寒风飘进我的耳膜:「那你想被我睡吗?」 ……又来了,真是随时占人便宜。 我使劲儿捏他一把。 他:「不痛,倒是有点痒。」 ……可恨。 他含笑:「这位骗子小姐,你现在还紧张吗?」 太神奇了,我现在确实不紧张了。 所以,他故意跟我调侃,故意逗我,就是为了让我不紧张吗? 一十多分钟后,我们站在主峰之上。 在那颗巨大的红色眼球跟前,千山牵着我的手:「在盛宴开始之前,我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站在我旁边的人类女子将会在今夜彻底属于我。从今往后,我将赋予她部分山主之力。你们不可因为她的身份欺辱她、诋毁她,必须像敬畏我一般敬畏她,必须尊重她,保护她,维护她的意志,实现她的心愿。」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没有动,那声音却无比恢弘,在山脉之间传响,震撼每个角落。 我本来以为这种宣布所属权的场面是大型社死,他所说的每个字却令我极度震撼。 就连一直乖巧坐在我肩膀上的莲花精也被震撼了:「天哪……大人这是……说好的只是完成协议呢……」 千山,明明是恶鬼,明明知道我在利用他,知道我们的亲密源于三十天协议,却如同神那般,给了我他能给的,最大的承诺、保护和祝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万分感动,万分愧疚。 绿色的鬼跑上前,献上两碗晶莹的酒,那酒液似乎装满了星辰,正在发光。 第56页 千山一饮而尽,我在他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喝下。 「我宣布,盛宴开始。」千山道。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鬼怪的世界又变得热闹起来,它们欢唿着,吶喊着。妖精们在空中起舞,花瓣从天而降。我望着乐园般的盛况,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千山伸手,我肩膀上的莲花精灵乖巧地爬了上去,被他放在眼球外面。他牵着我,步入红色眼球。眼球内部看起来,就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房间,有红色的床榻、地毯、桌椅、窗户,红玫瑰簇拥在其中,散发着淡香。 我坐在软榻上,取下沉重的凤冠,晃了晃腿,感觉特别舒服。他站在门口,缓缓将门帘拉拢,俯视着我:「棉棉,你知道刚才的酒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我问。 「多子多福酒。」 第30章 这是个大概二三十平的球形空间门,以层层红色丝绸环绕,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灯火和舞蹈的身影。鬼怪们时不时发出热烈的吶喊,这声音几乎是畅通无阻地从外界传来。时不时,一阵寒风吹拂门帘,会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挂在其下的铃铛发出空灵的声响。 我仰着头看门口的千山,回想那酒的味道,笑:「这酒名字怎么这么怪,怎么就不取个雅致一些的名字,什么玉髓呀,花酿呀,不过挺好喝的,有点像……特别醇的米酒。」 我发现床榻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壶酒,旁边放着两个晶莹剔透的玉杯。我将酒液倒出来,果然,是刚才喝的那种酒——酒液也太漂亮了,每一滴都在发光,当我将杯子倒满之时,感觉这个弧形的小空间门里承载了银河。 我又抿了一口,啊,真的好好喝,这次不仅感到有些甜,有些醉人,似乎还嗅到了一丝丝花香。 千山:「这酒用的是山脉根部的露珠,每颗露珠都像宝石一样闪亮,绿鬼们将花的精华与其混合,埋入地下一百年,之后才萃取成酒。」 「哇,埋了一百年的酒呢。」 我又饮了一口,感觉那股幽幽的暖意从喉道滑下,身体暖洋洋的。 千山站在阴影中俯视着我,神情被封藏在面具之中,他问:「你知道,为什么这酒叫『多子多福』吗?」 「就是一种祝福吧,就像人类,也喜欢取一些与『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相关的名字。」 他暗笑一声:「你真的很单纯呢,棉棉。上次在狐村一不小心喝下了『真话酒』,还以为你会长点记性,这次的酒嘛……」 他似乎故意不说完,缓缓朝我走来,背部的触手绕过他宽阔的肩膀,如同蛇鳗那般,翘着脑袋,蜿蜒着朝我游来。那肉粉色的触手在暗光中呈现猩红色,在更暗的地方,会散发出幽幽磷光,展现其中缭绕的紫黑筋脉。他的味道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门中蔓延。 他蹲在我的跟前,面孔离我极近,气息铺洒在我的脸上:「这次的酒……有崔情的作用。棉棉,你没感觉到浑身发热吗?」 我抓紧柔软光滑的鸳鸯床单,往后挪了挪:「还好,不热呀。」 我在说谎。 我的脸烫、耳朵烫,浑身都有些发热了,我想他肯定看出来的。 他微微眯眼,哼笑了一声:「那就当你不热吧。」 他后退,款款地坐在椅子上饮酒。帐外,华丽的丝竹之乐响起。 我问:「你既然知道它的作用,还喝……」 他嗤笑:「这种酒也就对等级低的鬼怪有效……当然,对你们人类也是有用的。对我而言,不如直接喝血。不过……」 他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我:「你觉得我对你的欲望,还需要用酒来激发么?」 我没吭声,他也没有说话,他似乎根本就不关心我的回答,只是静默地喝酒。 我明明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我承认我还是在害怕,所以一直扭扭捏捏、拖延时间门。而他也不强迫我,于是,安静地在旁边等待着。 他的触手已经爬上了床榻,似乎随时都会钻进我的衣衫,但它们没有。它们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如同草原里的野兽,随时准备出击。 我感觉唿吸越发急促,心脏也跳得很快。 我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一直在看他。 那些鬼怪们说得不错,他的肩膀很厚,腹肌漂亮,身材强壮有力…… 我想起了被他的舌、利爪、触手触碰的感觉,还有前些天……持续「适应」的过程…… 外界的喧嚣已经远去,痛苦的挣扎被我忘记,我只是在单纯地想着他,看着他。 而他也在看着我。 他的视线似乎化成了有形的手,拉着我的手腕,让我缓缓地走向他。 我站在他的跟前,手指滑过他泛着淡淡玫瑰色的龙角,抚摸他冰冷如骸骨的面具,他没有皮肤、却十分强壮的脖子,他突起的喉结…… 「怎么,酒终于见效了?」他调侃道。 我凑过去,仰头,封住了他轻佻的嘴。 没有柔软的嘴唇,我只能感觉到冰冷的牙齿。 轻轻地贴了一下,放开。 我小口喘息了一声,有些好笑地看到他嘴角的唇印,又凑过去亲一下、两下。 再度放开。 「口红印越来越明显了。」我笑道。 他盯着我,重重地吐出一口粗气,下一刻,他将我抱起,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后腰被他单手束缚,后脑勺被他掌控。他湿滑的舌撬开我的嘴,抵着上颚侵入,用分叉的舌尖探索我口中的每个角落。他的味道甘甜、带着淡淡的腥,他的动作带给我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和酥麻感,竟让我产生一种幻觉——我似乎在被一条浑身白鳞的巨蟒亲吻。它缠绕着我的身体,从头到脚,亲近它的同时,也可能被它一口吞噬。 第57页 他那般用力,似乎真的想将我吞吃入腹,他捂着我的耳朵,让我听不到外界的喧嚣,让我们亲吻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那一连串或深或浅的声音,或长或短的声响,配合着沉重的唿吸和偶尔从喉咙中冒出来的嘤咛……变成了让人无比羞耻的变奏曲。 一开始的激烈过去之后,他的亲吻终于变得慵懒了起来,他如同有耐心的勐兽,惬意地追逐、逗挵他的猎物。他庞大、锋利的五趾龙爪摩挲着我的后颈,亲昵的,危险的。爪趾表面覆盖着坚硬的细鳞,坚硬冰凉,指甲呈勾状,只要稍稍擦过我的皮肤,就会让我流血。他贴心地收起了指甲。 那龙爪顺着我的背嵴而下,用他柔软的爪心隔着锦衣华服按揉我的腰窝。强烈的痒、麻像奇异的电流,让我从头麻到脚,直想推开他躲一躲。 而他的触手已经开始行动了,最开始涌上来的,缠住了我的手脚,那之后的,便从裙摆、扩袖、衣领钻入其中。 不多时,彩色霞帔滑落在地毯上,麒麟坠滚了几圈,和门帘上的铃铛一同发出空灵的声响。接下来,便是精緻的外袍、手掌宽的腰带、薄薄的内衫、里裤…… 他将我抱上软榻,我软得直往他榻上倒,他便缠着我的手脚,将我托得高高的。 他在昏暗的光里观察我狼狈的姿态,微微眯眼,浑身透露出强烈的兴奋和放肆。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吗?」他问。 「……不许说。」 「我偏要说。」 他上下打量,声音喑哑:「面色绯红、嘴唇湿润、身体扭动、香汗四溢……浑身都写着,你想要我。」 「是酒、酒……」我辩驳。 「其实,那只是普通的喜酒,除了暖身,没有其它作用。」 「……你骗人。」 「我有没有骗你,你心里清楚。」 他含住我的耳朵,嗓子没有发声,气音涌入我的耳道,像在说悄悄话:「因为你知道,你早就跟我一样了……根本不需要酒,你一看见我,就想要我。」 我感觉自己快疯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我讨厌他将我彻底束缚、而自己依然从容疏离、依然有功夫整我骗我的模样。 所以我唿唤着他的名字,在触手松懈的那个剎那,搂住了他的脖子。 当我完全贴向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强烈的身体反应,我就知道,他从来都不似表面上那般从容。 「是你惹我的。」 他低吼一声,将我压至榻上。 在理智彻底丧失之前,他好心地提醒我:「棉棉,这里不隔音,周围这些绸缎还是半透明的……我真想知道,当着所有鬼怪的面与我结合……会不会让你舒服又害怕得哭出声来?」 第31章 这一次的夜宴盛大无比,鬼怪们心知肚明,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夜宴,是婚礼。当晚节目丰富,又是杂耍又是大型舞蹈,宾客们围坐一堂喝喜酒,鬼贩子们在灵桥上卖货,热闹非常。 当然,数不清的精怪正在崩溃中。 母蜘蛛怪甲已经醒来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大人呢?那个人类呢?」 公蜘蛛怪丙无语:「都洞房啦你才醒!」 母蜘蛛怪甲疯狂:「你胡说!大人怎么可能跟人类洞房!他们可能只是在一起喝酒!」 母蜘蛛怪乙哭哭:「姐姐啊,他们九点就进去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还是没见他们出来……」 母蜘蛛怪甲:「不行!我要去看看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公蜘蛛怪丙拦住她:「傻不傻啊,谁又能看见里面的风光,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呀,你仔细观察一下……」 母蜘蛛怪乙满脸通红:「软轿一直在晃……」 公蜘蛛怪丙:「就没停过,你觉得在发生什么?」 母蜘蛛怪甲嚎叫了一声,再度晕厥…… 本来准备涩诱千山的长舌怪在晕厥之前捶地:「我本来不相信,所以我让表演的姐妹去探探……谁知道她听到声音了!石锤了!呜呜呜亏我还专门为今夜穿了比基尼……」 狐村的火梅晕厥前抱着她姐姐大喊:天啊大人真的被那狐狸精给迷走了…… 她姐姐火兰好心提醒她,那个女孩是人类,她们才是狐狸精。 晕厥的除了她们,还有红眼球软轿门口的莲花灯精灵。 它是被摇晕的。 晕倒前,它死死地将自己捆在软轿上,一边擦鼻血一边抱怨:「我这个单身莲花精到底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要这么虐我呜呜呜……」 喜宴于凌晨三点结束,宾客慢慢散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门帘才被拉开,醒过来的莲花灯看见它的主人正在给棉棉餵食。 上午十点,它坐在主人的肩膀上。主人用外套将赤裸的棉棉包裹,抱着她乘白蛇回巢穴。 它捂脸看棉棉的模样,鼻血又飈出来了……唉,造孽啊。 …… 我在湿热的怀抱中醒来,感觉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千山从后面抱着我,紧紧贴着我的身体。他温热的唿吸拂过我的皮肤,痒痒的。我知道,他专门为我调节了体温。 脑袋昏昏沉沉的,依然有着明显的异物感,我下意识摸了摸——顿时热流涌上脸蛋。 我真想骂他擒兽、变态!可我感觉这些词彙对他没有杀伤力,他比这些词还要过分! 第58页 我企图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每动一下,都让我浑身哆嗦、气喘吁吁。 「醒了?」他的声音明快,轻轻咬我的后颈。 「放开我,我想洗澡。」我道。 「可是你明明在诱惑我。」他笑得喑哑。 「我没有!」 「……还说没有。」 又是一轮无法抗拒的掠夺,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晃动的色块。 他让我坐在他的身上,有些恶意地拉着我的手腕,提议:「你说,你亲爱的阿槿要是看到你现在的这番模样,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这句话瞬间将热血冷却,我咬牙:「不可以……」 他慢悠悠地说:「可是,难道你没发现吗?从刚才开始,他就在看着我们。」 他这句话刚说完,我便看见了,苍白的阿槿正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我。 他轻轻抚摸我汗湿的脸颊,手指冰冷,无神的眼里,仿佛映着地狱。 他张开干涩的唇,似乎要说什么。 「不——」 我大喊一声,捂住自己的耳朵。 千山吓得抱住我:「对不起,我只是在开玩笑……他看不见你!」 可是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愧疚和痛苦朝我袭来,我跑进洗手间,紧紧锁住门,几乎崩溃地、无声地哭了一场。 千山在外面敲门,我没有回应。 一个小时以后,我才从洗手间出来,身体冰冷,千山紧紧地帮着我,不断说着「对不起」。 看见他,我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战慄:「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骗我?看我被哄骗的样子很好玩?还是说你是在报復我之前骗你?那怎么样你才可以原谅我呢?」 他可怜兮兮地垂头:「棉棉,我真的错了。」 看到他这样火气又消了,其实别扭的不是他,是我自己。接受那些协议,必然就面临被阿槿看到的极端情况。阿槿真的不能接受吗?我不知道。或许,无法接受的只有我自己。 千山已经对我够好了,我不能得寸进尺,于是我赶紧道:「该道歉的是我……」 想到了重要的问题,耳朵有些发烫:「人类的话,十月怀胎,大概怀孕四十天左右可以发现胎心胎芽,但是我们这种情况有点不一样……怎样才能知道有没有怀孕呢?」 「如果真的有了,我能立即听见胎儿的心跳。」他答。 「那……现在有了吗?」 他无奈:「怎么可能这么快?别着急,协议九你还没完成呢,我没数错的话,还差三十次。」 「……」 这天,愧疚的千山一直想哄我开心。他就像我们初遇之时那般笨拙,一会儿送花,一会儿送好吃的,给我展示他的战利品,将各种璀璨珠宝缠上我的脖子手腕,可他发现效果并不显着,便问我:「棉棉,怎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可是我觉得他这副模样有些新鲜,毕竟,以前总是他闹脾气,我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他有些慌张,我道:「你撒撒娇,或许有用。」 他闷声道:「我不会撒娇。」 「试试不就会了。」 他想了老半天,然后蹲在我的跟前看着我。 他轻轻抱着我,往我身上蹭了蹭。 哈哈,不行,他这么大的块头,撒娇的效果确实不显着。 见我笑出声来,他更是郁闷了。 他松开我,浑身都笼罩在低气压中:「我就说嘛……只有好看的傢伙撒娇才能让人心疼……」 我的脑袋一亮:「千山,给我看看你的人身嘛,听说你的人身特别好看,看完我的心情一定会变好!」 「人身是我捏出来的,假的,看了也没意思。」 我:「我听蜘蛛精说过,鬼神的人身直接彰显力量,力量越强,越好看……我是这么理解的,就像咱打游戏,等级越高,装备越好,氪金越多,越能捏出更好看的脸,对吧?」 他:「……可以这么说,但终究是假的。自从我决定用真身面对你以后,我就打算一种让你看最真实的我,不想用虚假的美来蛊惑你。」 我:「哇你越这么说我越想看了,而且我觉得外貌吧,无所谓真假,人类也会化妆呀,还有不少人整容呢,我真的很好奇,让我看看嘛!」 他:「……」 我进一步:「我觉得好不公平啊,我只能从别的鬼嘴里听说你的人身,我竟然根本没看过,你不是说喜欢我嘛,怎么就不可以给我看了?」 他沉默了几秒,喃喃道:「人身会让你喜欢我吗?」 那声音非常小,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走进卧室,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我听到兽骨楼梯被踩响的声音。 我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建设,况且我曾经瞥过一眼,我应当能大致想像他的模样,所以不会惊讶——这是我以为的。 而事实上,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垂眼望着我,皮肤似涂上了一层白釉,轮廓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眉眼如画,虹膜竟是暗绿色的,仿佛藏着整个森林。他有着玉色的龙角,柔顺的白髮及膝。 这脸……美得有些中性,可身体,却充满着男性荷尔蒙,白色浴袍根本盖不住他的好身材,那锁骨、那胸肌看得我眼睛直跳。他特别高挑,至少有一米九…… 第59页 他站在呆若木鸡的我跟前,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我注意到他的手虽然已经变成了完美修长的人手,手背依然有白色的鳞片,闪着淡淡的萤光。 「还好吗?」他问。声音倒是完全没变。 「我靠。」 「?」 我凑近观察他:「天哪,千山,你竟然是个绝世大美人!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看你的人身呢?你这睫毛要逆天吗?我的手机呢?我必须给你拍照,你不要拦我!」 「你冷静点,都跟你说了,是假的,这种类似的身体,我可以捏无数个。」 「捏的怎么了?你自己能捏出这副模样,也说明你的审美牛逼哦!我从小就对美的事物没有抵抗力!你这脸、身材真的逆天了好吗?你要是去人类世界当明星,我敢跟你保证,无数少年少女会为你疯狂的!靠,怪不得那几只蜘蛛精那么崩溃呢,啊,手机呢?」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就直接给你看人身,不看真身了。」 我晃晃手指:「nonono,真身也必须给我看的,你的真身很刺激很独特,人身吧就感觉是神仙……各有各的好。」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他轻声问。 被美人用那双沉静的、有些忧郁的双眼注视着,问这样的问题,我感觉整个人都融化了,赶紧说:「喜欢、喜欢极了!」 他坐在藤椅上,轻轻揉着我的髮丝,任由我放肆地给他拍照,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望着这样的他,我情不自禁地说:「比起你的真身,人身确实有一个显着的优点。」 「好看?」 「答案是,我终于可以看到你的表情了。」我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我先申明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真身哦,但是,你的真身脸上是一张面具嘛,总是特别冷淡疏离的感觉……」 他望着我:「现在不疏离吗?」 我观赏他脸上慢慢泛起的红,笑道:「现在特别可爱。」 千山自从发现我特别喜欢他的人身之后,几乎都以人身面对我。其实哪怕用人身,他的特徵还是没有变。背部有触手,身体有鳞片,手指随时都可能变成龙爪,尾巴也随时都可能从裤腿冒出来。 他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白天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是个冷淡禁慾的高岭之花。一说话,就是纯情傲娇小学生鬼。当然,夜晚跟之前一样,不仅花样多,还变本加厉。 每天,他都会贴上我的腹部,尝试听胎儿的心跳。然后对着我摇摇头。 有些失望,不过我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心急。 当然,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千山总会在我睡着之后,将触手探入我的体内,咬碎那些受睛卵,帮我避孕。 眼看着已经过了二十五天了,千山提出要处理那几个闯进巢穴的人类,我赶紧提议,让他们为我们做些事情赔罪,然后放他们回人类世界。他没什么异议。 四个人的基本情况我已经比较了解了,我认为他们对恶鬼有着非常严重的误解,所以我希望他们知道,恶鬼只会吃掉自杀之人,其实他是自然,他在哺育数不清的生命,人类应当敬畏他。 在千山的允许下,我们带他们去了一趟大山的内部,他们惊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用无人机将美景记录了下来。 丁丁和阿强表示非常惭愧,说他想趁机拍摄更多,以后一定会制作几期节目,帮千山澄清一下。熊先生和豹子则一直比较沉默,毕竟他们这么多年一直想復仇,结果发现真正犯错的人,不是恶鬼,而是他们自己。 第二十八天,四月二号,千山面色冷峻,精灵们在房间里打转。 精灵们说:「东部发生了自然灾害,大人要去处理。你不用担心,大人非常强大,很快就能处理好。」 千山临走时,我央求他带上我。 他点点头,说:「我本来就打算赋予你部分力量,你确实该去看看。」 第32章 我们乘坐工具蛇来到东部山脉,整个地区都在轰隆作响,如巨浪一般的粉末云团从雪山上侵袭而下,淹没途经的一切动植物。麋鹿、羚羊、野狼正在疯狂逃窜。而就在半山腰的斜坡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帐篷——一个粉毛潮流登山少女从里面爬出来,震惊地看着崩溃的雪,一动不动。 「去救她!」我大喊。 白蛇勐地扎下,在积雪将少女淹没的前一秒,千山像提小鸡那般将她提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粉毛少女说了声「谢谢」就晕厥了。 雪崩越发严重,继续这样下去,山腰的房屋都将被掩埋。 「害怕吗?」千山问我。 「不怕。」 他拉着我,跳下白蛇,稳稳地站在犹如湍流的雪浪中,剎那间,我们便被彻底淹没。但是,没有疼痛、窒息之感,我们踏入了大山隐秘的洞穴。 「闭上眼,试着去听,山的声音。」他现场授课。 闭上眼,轰隆轰隆的声音远去,断断续续的,我听到了沙哑的、痛苦的低吟,仿佛一个生病的老者,时而喘息,时而咳嗽,时而哀嘆。 「山很痛苦。」我道。 「现在,睁开眼睛,试着看山的血脉。」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 「看到了吗,那些明亮的光点。」 星星点点的光,犹如萤火虫,在眼前闪现。这些光汇聚成河,或宽或窄,如同植物的根系,在黑暗之中发散、聚合,曲折蜿蜒。 第60页 我们顺着璀璨的筋脉往前走,光液逐渐暗淡,然后,我们发现,根系处断开了。那些没有光点的黑色筋脉如同枯枝,正在痛苦地抽搐着,黑色的液体从中流溢而出,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 千山解释:「大山的筋脉被破坏了,正在抽搐、流血,所以产生了雪崩。」 「那该怎么办呢?」我问。 千山蹲下,将龙爪按压在断掉的筋脉之上。 那个剎那,他的眼睛瞪大,瞳孔收缩,牙关咬紧,脸上有着兴奋的笑意。他没有任何杂质的白髮、灰蓝色的衣袂皆飘散在空中。 他的触手从衣领、衣袖冒出,缠绕着那些枯枝,在快速编织。 这个痛苦的、战慄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就连那断断续续的低吟也消失了。 光点越来越密集,我看到一个银髮老者颤巍巍地从光脉中爬出来,匍匐在千山的跟前。他有着禽类一般突起的红嘴,背上有一对翅膀,如一只暮年的白鹤。 千山像在对待一个孩子,温柔地用他的龙爪抚摸他的头颅:「没事了。」 触手很快编织出了新的筋脉,将破损处连接在了一起。 哗啦—— 剎那间,汹涌的光液在其中流淌,汇集成光河。 老人老泪纵横:「多谢山主大人相救。」 千山问:「所以,怎么回事?」 其实千山心里清楚,这次肯定不是单纯的自然灾害。如果是,他可以准确预测,不至于发生了才赶来。 果不其然,老人道:「是人为的。」 我:「人造雪崩?」 人类为了防止更严重的自然灾害,确实会利用炸药和榴弹炮提前制造雪崩。那么人类应该已经及时清场了。可是怎么解释那个呆在原地的女孩?大概,是因为她没有及时接到通知吧。我想。 治好了大山,雪崩也结束了。 千山的触手散布开来,挖出动植物。有些还活着,有些死了。 我问,是否要救它们? 千山:「生死本就是自然循环,我不会刻意干扰它们的轨迹。」 如果我不在现场,他肯定不会去救那个粉毛少女。作为山主,山脉被人类破坏,他不杀几个人类,已经算他慈悲为怀了。 其实,不好受的何止是心情,回到巢穴后,他便疲惫地倒下。自然遭受的磨难波及到了他的身体。作为山主,他与大山是共患难的命运共同体。 - 千山的症状跟在狐村的那一次类似,他像个冰块似的,吐出的气息剎那间便能凝结成霜。我取了血酒,每半小时餵给他一次。 他的皮肤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沾湿了额发,我十分清楚他汗水的味道。他张口唿吸,淡色的唇瓣被血液染红,时不时可以看见他湿滑的舌。他玉色的龙角近乎透明,眼角、脸颊和耳廓有些病态的红。他的触手比平时要乖顺得多,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腕上、腿上酣睡…… 我明明在照顾他,可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时不时吞一口唾液,感觉自己真是个涩鬼。 下午他醒过来了一次,有些迷迷煳煳的,眼睛都没有焦距。我想着给他弄点鹿肉来,他硬是抱着我不肯让我走。他在我的颈间蹭来蹭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的,心都化了。 他像孩子那般抱着我的腰,躺在我的怀里,用可爱的尾巴缠住我的脚踝,又一次睡着了。我端详着他的眉眼,轻轻将他的眉心抚平。他似乎做了什么美梦,时不时低笑一声,带着我颤了颤。 如果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残忍,我会误以为他是在糖果罐子里长大的宝贝。 下午五点,他已经完全没事了,我便悄悄离开,去给他做饭。天然冰柜里放着他爱吃的食物,等他醒来以后,一定要让他美餐一顿。 - 这次做饭的时间多,我不仅做了千山爱吃的,也做了适合人类吃的,顺便给丁丁几个人端去。他们现在已经没有被软禁了,千山给了他们房间,带厨房的,然而他们不太会做饭,于是一直都凑合着。今天好不容易吃到好吃的,十分激动,外加他们收穫颇丰——丁丁的无人机拍下了雪崩事件,他发了微博,说他看见了无比神奇的奇蹟,感觉自己在做梦,获得了几万个贊,吊足了粉丝们的胃口。 吃了好吃的,丁丁跟着我回厨房,硬要帮我做事。于是我们一起洗碗。 丁丁:「唉,我感觉有点后悔,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好好调查,就听信了别人的话,闯入山主大人的地盘,要不是运气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对山主有那么大的偏见,没想到把救赎人类的神当成了恶鬼,实在是不应该……」 他小声问我:「说起来,我知道你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救你的男友,情况怎么样啦?」 我笑:「快了!」 他惊嘆:「他会给你内核呀?」 我点头。 他:「他没了内核没什么严重后果吗?」 我:「内核会再生呢,内核还没长好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被我照顾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他:「说真的,山主对你可真好,我都被感动了。」 我:「嗯……他特别特别好。」 他:「不过,你和吴成槿的事情,我也感觉特别遗憾,如果一切重来一次的话,也许就会不一样……」 第61页 我嘆息:「是啊,要是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听到阿槿求救的信号,积极面对现实,带他去医院治疗。我一定会让他好好活着。如果我能早点面对现实的话,也不至于遇到这么多波折,让他痛苦这么久。」 回到卧室,千山已经醒了。我马上把端给他,他没有接,一直笑脸吟吟地望着我。我疑惑:为什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沾东西了吗? 他:「你餵我吃。」 我笑了笑,撕好鹿肉,一点一点餵给他。 每次看他,都会撞上他看我的视线。 「你想说什么,快说,看得我心慌慌。」我说。 他摇摇头:「我就是在想,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什么永远……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多吃点,快快好起来。」我提醒他。 他微微挑眉,用那双含情的眼睛睨着我,要多诱人有多诱人:「我已经好了,现在身强力壮,精力充沛,要不要试试?」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上都能飙车了,是不是吃饱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朝我凑过来,顺滑的白色髮丝从耳廓滑下,垂在脸侧。他垂下睫毛,张口,我又看到了一小截……殷红的、湿润的舌头。 他咬住我手中的鹿肉,咀嚼着,缓缓吞下。吃完,却不后退,他抬眼看我,幽绿的虹膜似乎在发光,静谧又危险。 他每夜对我做的那些细节又在我的脑海中翻腾,我猜他也在想那些事。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僵硬,汗水从背嵴冒出。 他观察着我,侧头舔上我的手指,直到将其含入,轻轻咬了咬,简直又痒又麻。 他的声音十分喑哑:「饿着呢。只要是你餵的,多少我都可以吃下去。」 ……这傢伙,下午还病得可怜兮兮的,现在就这么撩。 我真的有些受不了,看向别处,感觉脸和耳朵都烫极了。 他闷声笑了下,终于放开了我,声音恢復了平静,提议:「晚上我们把那几个人类送回镇上吧,顺便带你去玩玩。」 镇上!玩!那必须去啊! 我马上点头:「好呀,我去准备,你也赶紧哦!」 晚上,我们来到南部的小镇,这是千山唯一可以接触到的人类社会。他自己也会偶尔来购物。丁丁几个人久违地回到了人类世界,简直开心得抱头痛哭。 小镇很是热闹,小吃街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好久没吃烧烤的我,实在是忍不了,于是我负责吃,千山负责拿。一开始他还说不吃,不久主动凑过来吃。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些垃圾食品本身不好吃,但是你吃过了,就好吃。 他其实穿得很低调,收了龙角、龙爪、蛇尾之类,但他这般模样对于人类而言绝对是冲击性的,他们跟我当初的反应没有差别。这种场面其实有点可怕,我感觉自己站在明星身边,路人基本上都在盯着他看,这傢伙不仅吸引人类,还吸引鬼怪,而且无论男女老少都对他的颜没有抵抗力…… 少女1:「我的天哪,快看!好高!好帅!肯定是明星!」 少女2:「我靠绝了,这是人类的颜吗?」 某阿姨疯狂掏手机,找相机:「……」 少女1:「我听阿姨说过,这一带确实有个神仙先生,长得可好看了,就是一般人几乎见不到……就是他!我们运气也太好了呜呜呜!」 少男1:「啊,他是人家的初恋啊!」 少女2:「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要微信!」 少女1:「……要什么呀,人家有女朋友了!他直接吃她咬过的肉!」 其他人:「别说了,鲨了我吧。」 我悄声说:「他们都在讨论你……」 他:「嗯。」 我烦恼:「你是不是把脸捏得过于好看了?要不,改改?」 他一脸不想改的样子:「可是你喜欢。」 我脸红。 他笑:「被太多人关注,你是不是又开始紧张了?」 我无语:「是啊……绝了,我感觉自己是大明星的小跟班。」 他拉着我的手,晃了晃:「我有个好办法。」 我兴奋:「什么办法?」 他对着我笑了笑:「我们可以在天上漫步,这样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 哇,好浪漫啊。 我挽着他的手:「我突然感觉你特别像《哈尔的移动城堡》里面的男主哈尔呢!」 他疑惑:「那是什么?」 我满眼桃心:「就是宫崎骏爷爷创造的,特别帅、特别温柔、一出场就带女主空中漫步的角色呢!你不知道,那个漫步的场景我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简直太梦幻了!」 他阴沉地盯着我:「你喜欢他?」 我点点头。 他「啧」了一声:「我肯定比他更好。」 我意识到他在吃飞醋,笑道:「你是真的,当然更好。」 「哼。」 节目开始了,主持人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这个间隙,他拉着我飞向空中。 冷风袭来,我本能地抱住他,我们飞得很高,大概有六层楼左右。我往下看去,感觉头皮发麻。我把他抱得紧紧的,巴不得将腿也缠上去。 他好笑地揉揉我的脑袋:「抱这么紧做什么,今天你要学会自己漫步。」 「啊?啊!我不行!我恐高!」 第62页 他笑着吻了吻我的耳朵:「我们已经这般亲密了,你的体内已经有了我的部分神力,空中漫步这等小技能,你马上就可以学会。」 「……真的很简单吗?那我该怎么做呢?」 他耐心地说:「你从小到大应该做过不少关于『飞翔』的梦吧?在梦里,你用的什么姿势,现在就用什么姿势飞。一开始飞的时候,屏息。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后,就可以正常唿吸了。」 梦里的姿势…… 我:「可能有点不雅。」 他:「怎么说?」 我严肃:「在梦里,我一般都用蛙泳的姿势……划水、蹬腿,然后就莫名飞起来了。」 他颤了颤,明显在忍笑。 我:「你不用忍着。」 他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那么这只小青蛙,你飞一下,我看看。」 跟他在空中折腾了一十分钟,我才终于以「蛙泳」造型顺利飞了起来。旁边的他简直笑得直不起腰,而我还必须不断蹬腿划水,生怕自己掉下去。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搂住我的腰,我马上抱住他,一边生气一边喘粗气:「我怀疑……你在……故意欺负我。」 「我就是喜欢欺负你。」他感受着我急促的唿吸,坦然地回答。 我浑身是汗,张口唿吸,缭绕的白气从口中冒出。 他有些痴迷地盯着我,凑过来吸了吸我的唇瓣。吸完,舔了舔他自己的嘴唇,似乎在品尝味道。接着又凑过来,封住了我的唇。 在柔和的春风中,我紧紧地抱着他,依附着他。 他则束缚着我,不知停歇地吻着我。 激烈的、隐秘的。 在喧嚣的繁华之上,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漫长的吻结束时,人们的晚会也结束了。 他抱着我,坐在高高的树梢上。 轻轻揉了揉我红肿的唇,他嗓音性感得有些过分:「现在,上面的嘴已经吃饱了,那么……」 他在我的耳边低语:「下面的……两张嘴,是不是饿得厉害呢?」 第33章 那一夜,千山背着我去茂密的森林深处,大片野樱在此处盛开,潺潺小溪边更是有着簇簇水仙,散发着馥郁的香味。那本是无人之地,千山的气息扩散开来,就连野兽昆虫也不敢靠近。他以奇花异草的榻,将我折腾得神志不清。他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液,在皎洁的月光中发出淡淡的萤光。在他动作的时候,那些汗水汇集成溪流,坠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有着甘甜的香味。 半睡半醒中,他带我坐上白蛇,回巢。他覆在我身后,颠簸的刺激惊醒了我。回巢后,还没睡多久,又被他揉入怀中。他像大海,而我似小船。大海时而浅浅地漾起涟漪,海浪轻缓地拍击着船身;时而掀起惊涛骇浪,那巨浪似乎要将小船吞吃入腹,此时,便只能随着浪潮起伏,或扶摇直上,或急转直下。 他遍布我全身的毒麻痹了我的神经,控制了我的躯壳。不知不觉,我已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喊着他的名字。渴望他似乎已被写入了我的本能。 那之后,时而醒,时而睡。时而在白天,时而在黑夜。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要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我们的身体就会拼命地缠在一起。卧室、浴室、厨房、书房、地下室……我们似乎已经合为一体。声音沙哑得无法说话,当然,协议九也早就完成了。早就忘记了什么协议。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整整三天——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我并不是个重欲之人,但是原来我也会完全沉浸于欲望,几乎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这样毫无节制的生活被一个现象打破了:4月7日清晨,我开始犯噁心。 千山贴在我的腹部倾听了片刻,微笑着仰头看我,点了点头。 我怀上了。 这一刻实在是心情复杂。 我是开心的,好奇的,兴奋的,不仅因为我完成了所有协议,而且……这是一段崭新的经歷,我有些难以想像腹中竟然有了新的生命,而且……这是千山的孩子! 我又有些害怕,毕竟这个孩子是人类和鬼神的混血,他是否可以顺利成长,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千山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将长发绑起来,做了丰盛的早餐,坐在我的对面把牛排切好,再推到我的跟前。他只是象徵性地吃了几口,便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吃饭的模样。他的嘴唇还十分殷红,下颌和脖颈都还留着我的牙印。他明明可以马上去除所有痕迹,但他总是说,他希望那些痕迹再留得更久一些。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有一个问题早就该问他了。我便问道:「千山,你为什么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千山垂下睫毛:「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要。孩子只会转移你的注意力,我的情敌已经够多了。」 他餵给我一颗新鲜的草莓,看着我疑惑的表情,倏然笑道:「还真是,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我作为山主,无法离开雪山,便想要一个普通的孩子,去外面走走,到处看看。也算了了我的心愿吧。」 我蹙眉:「你能卸任山主之位吗——山主地位非常高,责任也相当重,如果哪一天你真的想出去走走了,能不能把这个位置传给别人呢?」 他咬上一颗草莓,殷红的汁液沾湿了他的唇:「我才继任了三百年,无法卸任的。除非我死去,大山才会重新筛选山主,到时会开展残酷的比赛,跟三百年前一样。啊,我的事情这般无趣,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棉棉,你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愿意,现在我就杀死他。」 第63页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早已杀死了数个孩子,趁我熟睡之时。 我只感觉莫名其妙:「我愿意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是你想要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提这么残忍的事!」 他道:「我担心你不喜欢,毕竟我不是吴成槿。」 他很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你愿意留着孩子,我十分感激。」他慢悠悠地说着,「我想你应该会担心他长大的模样,放心,他不会长成鬼怪的面孔,他会长得像吴成槿。」 他的话让我的血液冰冷:「你什么意思?」 「孩子要是长得千奇百怪,会被欺负的,你说是不是?」 「你的孩子,为什么要长得像吴成槿?」 「因为你爱他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我——」 他盯着我,有些好笑地问:「棉棉,难道你现在想说,你爱的人是我?你自己信吗?」 他停顿片刻,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好不好,我今天也为你采了很多很多花,还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听的音乐,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 房间里铺满了娇艷欲滴的花朵,房间里播放着悠扬的古典乐,他制作的服饰、新奇的小玩意儿摆放在沙发上,我知道他确实有很多想跟我一起做的事,可是直觉告诉我,不可以继续拖下去,我需要明确告诉他—— 所以我搂着他的脖子,对他说:「千山,一开始我确实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想要你的内核,所以我和你签订了协议。可是现在,无论我的身还是心都对你有感觉,我非常喜欢你,虽然我还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可是请你相信我,我很重视你,我也很高兴有了你的孩子。」 我完全是在发自肺腑地说这番话,我想将我的感情传达给他,希望他相信我。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神色有些迷离。 过了片刻,他才像惊醒了那般,喃喃道:「对,内核,内核。棉棉,我们去拿吧。」 他拨开锁骨中央的逆鳞,将我拉入他的体内。 他的身体之中正在经歷惊涛骇浪,那些枯树摇摇欲坠。他带我平稳地步入蓝色眼睛,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在华丽的圣乐之中走向高坛。 唱诗班空灵的嗓音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寂寞的神话故事,从故事的开端,到发展,到高謿……层层叠叠的音乐从四面八方涌入我的脑海,此起彼伏。眼前的一切都在轻微地扭曲着,都显得那么虚无,那么荒诞。 他停了下来,那颗璀璨无比的红色宝石照亮了他的脸庞,眼前的他如同用精妙的小笔触绘制的油画。他转头看我,朝我招了招手:「棉棉,过来。」 一步一步,我来到他的跟前,却感到步履沉重,胸腔窒闷。 总有什么声音,在我的体内嘶吼着、叫嚣着。 可是我听不清。 明明拿到内核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明明他告诉过我,就算取走内核也并无大碍。 我拉着他的衣袖:「千山……要不还是算了……」 我讨厌这里,我们先回去,先去听他喜欢的那些音乐,先去看他采的那些花…… 而他已经捧起了那颗璀璨的宝石。 奇异的压力,捲起了他的发,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和疯狂的眉眼。 宝石那般猩红,犹如一颗新鲜的心脏,在他的掌心腾跳着。 他痴迷地观赏着它,接着,轻轻吹了一口气,腾跳的内核变成了一枚红宝石戒指。 他抬起我的左手,不容抗拒地,将戒指套入我的左手无名指。 他微微歪头,喃喃道:「你说……现在的我,像不像在跟你求婚?」 说完,他便开始哈哈大笑。 他像是想到了天大的笑话,根本无法自控。那笑声或高或低、此起彼伏,他肩膀抖得厉害,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抓着自己的发,那笑声的尾音带着闷哼和战慄,像在笑,又像在哭。 与此同时,这个异空间正在剧烈抖动,碎屑从墙壁上剥落,如同碎雪,从天而降。 我吓坏了,我意识到他所说的「失去内核并无大碍」绝对是骗我的! 我想取下戒指,将内核放回远处,却发现如何都取不下来。我直接将戴着戒指的手放回原处,也无济于事。 「千山、千山!」我企图摇醒他。 他终于看我了,透过凌乱的、惨白的发。脸上的疯狂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阴郁和倦怠。 他的唇边已经有了一抹鲜艷的红。 他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指尖从脸滑到脖子,道:「你说,你非常喜欢我,对我有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爱,那我告诉你。你只是把欲混淆成了爱,因为你中了我的毒,你从都到尾都没爱过我。」 他的话语让我的手脚冰凉,所以,他从头到尾,笃定我不可能爱上他,然后和我完成了所有协议,无论我多么心动,对他说出多少告白,无论我们多么亲密,他都从未信过。 欲望本是爱的一种表达,可是我确实无法证明,我对他的感情是否受到了毒的影响。 泪水模煳了眼睛,心脏刺痛得厉害,我到底该如何让他相信我? 此刻根本就没有犹豫的时间,越犹豫,败得越惨烈。 第64页 我抓住他,拼命告诉他:「你不是我,你不能代替我说话!我对你不仅仅只是欲,我天天想着你!梦见你!希望你好!希望和你在一起!我想我是爱你的!」 我几乎是拼尽全力喊出这段告白,可是,他眼中的阴鸷没有减少丝毫。 「你说,爱我?」他阴郁地反问,咳出一口血。 然后继续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比较轻缓:「人类啊,你三番五次地骗我……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么?」 我的心在坠落、坠落。 是我的错,我三番五次地骗他、伤害他,每次我都以为轻易地将他哄好了,其实从未好过。他太纯粹了,被我伤害得千疮百孔,现在,便是收穫恶果之时——他再也不相信我了! 我的身体被缠住,这一次,不是拉向他,而是在被他推开。我还是太弱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他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顺着高坛缓缓滑坐在猩红的地毯上。我多么想冲上去,可是我做不到。 我毫无办法,只能用骂来激他:「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虚伪的骗子,你把内核给我这个骗子做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么?我告诉你,拿走了它,我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他平静地喘息着,擦了擦唇角的血:「之后会怎样,不用你来提醒我。」 「千山!!!!」我真的疯了!到底该怎么办,我告白他不信,我骂他也毫无作用。 我几乎是边哭边说:「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现在你完全不信我了,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信我……你的内核我不要了……求求你拿回去……不要吓我好不好!」 他望着我,眼中的焦距在慢慢消失。他已经完全听不进我的话,只是缓缓地诉说他脑海中徘徊许久的决定:「堂棉,你说过,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你想救你的心上人吴成槿……那好吧,我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 显然,我与丁丁的对话,他听见了。 「你本来……就是被我窃取的果实,现在我把你归还给他。」他的衣襟已经被血染红,声音虚弱,「被弹出这个空间后,我会将他吐出,鬼怪们会保护你们……送你们回到过去……用你的力量,救他吧……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我已经崩溃:「回到过去……你的孩子也就没了,你不在乎吗?!」 他冷笑一声:「我从来就没在乎过孩子。」 我感觉到压力的改变,快要被弹出这个空间了! 我大吼:「那你呢???」 在被弹出那个空间之前,我听到了他倦怠的、冷漠的回应:「我?我只是一个恶鬼,将会被你忘记的梦魇……会怎样,跟你又有何干呢?」 第34章 我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梦醒之前,我笑着,哭着。睁眼前,我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堂棉,你和吴成槿正位于现实世界的副本,你们只有365天。如果吴成槿没有在这期间自杀,你便成功拯救了他,你们将回到现实世界,他会继续活着;若他成功自杀,你们将与现实世界接轨。你有机会妥善处理吴成槿的灵魂,要么轮迴,要么寻找躯壳附身。 醒来的我,脑袋晕晕沉沉,我穿着熟悉的睡衣,坐在熟悉的房间里,唯一奇怪的,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些过分美丽,中央是一颗猩红的宝石,指环为一条银白色的龙。戒指无论如何都扯不下来。 我看了下时间, 2021年2月21日。阿槿安然躺在床上,蓬松的茶色髮丝有些凌乱。我的眼皮跳了跳,我非常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 2022年2月21日,阿槿会死去。趁他睡觉期间,我在他的腿上发现了轻微的划痕,在床底下,翻出了他的画作:在漆黑荒芜的世界里,他吊死在枯树上。 第一天,我并没有行动,只是在不断查资料,翻论文。我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失败。看了之后,我才非常庆幸,没有直接跟阿槿摊牌,告诉他我知道他曾经经歷的所有阴影,比如父亲家暴出轨、读书时经歷的欺凌——那样做,相当于直接将他的伤口撕开,不仅不能帮助他,还会加速他的自杀进程;我也非常庆幸,没有一来就空洞地告诉他:你要直面过去,积极生活。这些空话只会让他远离我,为了迎合我的想像,继续扮演虚假的形象。 我的计划是:(1)带他去医院住院治疗;(2)帮他办理休学,去除写论文、找工作等压力源;(3)让他的生活忙起来。从救他,转变为让他愿意自我拯救。 当晚,我给他爸打了电话。预料之中,那人得知自己的儿子患有躁郁症兼焦虑症时,冷嘲热讽了一句:这疯病果然是会遗传的。我告诉他,我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需要他们过来一起照顾,而且休学手续也需要家长来办理。他洋洋得意,说他是精英,才升了职,工作忙没空。我说行,那你打钱,先打个五万吧。你要是不打,我把你家暴、出轨的证据发网上,我看你还能不能正常工作。说完我便挂了电话。他爸比我想的还要不经吓,第二天,五万到帐。至少住院费不成问题了。 第二天,我给领导发了辞职邮件,并告诉阿槿,感觉自己有些抑郁了,希望他陪我去医院做评测。当然,每次做评测我都拉上他一起。心理测试可以作假,可是在面对仪器时,人是无法作假的。我预约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教授,她当即告诉我们,阿槿至少需要住院一个月。 第65页 我带着阿槿做了各式各样的检查,他被抽了好几管血,才顺利入院。我联繫了阿槿的辅导员,拜託他们班班长为他办理休学手续。学校的同学非常热心,他们刚开学,就和老师一起前来探望病房里的阿槿,祝他早日康復。辅导员还专门把在校大学生的报销比例发给我,告诉我报销后,实际需要支付的并不多。 住院期间,每天,护士都会定点让他吃药、挂水,做大项目,例如磁疗、脑电等。前几天似乎有用,他的情绪相对稳定,可是,他依然会出现抑郁和躁狂的表现。大概躁狂一两天,然后持续抑郁很久很久。 他总是会不断回忆曾经的失败经歷,并认为过错是他自己犯下的,无论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我能做的只有倾听和理解。夜晚是他最无助的时候,偶尔我醒来,就会听见他在断断续续地哭,甚至药物也无法帮助他入睡。偶尔,他会经歷生理和心理地双重崩溃,他急促喘息,似乎快要窒息了。他趴在地上,无法控制地嚎、哭。医生给他注射了安定药物,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哭累了,他会断断续续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越救我……我越痛苦……你救我……是在害我……医院根本就没有用……还贵……我们回去吧……」 我帮他擦眼泪:「医院有没有用,咱们试试才知道答案。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爸给了不少。嘛,你就当是我的任性——你会原谅我吧?」 他:「你为什么要发现我……我不希望你注意到我……让我就这样……慢慢……死去……」 我捂住他的嘴,缓缓道:「我听说,抑郁症患者总是认为……自己是天上最不起眼的那颗星星,最好不被任何人发现,慢慢陨落……可是呢,我却偏要接近他,让他发现自己其实非常漂亮,发现这个世界原来,处处都藏着美好。」 我在对他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我突然在想,在那个梦里,似乎也有一个人,让我发现自己非常漂亮,他每天都会送给我不同的花朵,他总是有不一样的惊喜,让我发现这个世界美丽得不像样。 我俩望着窗外,似乎真的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层层叠叠,数都数不清。 我细数阿槿的特长和优点,说他长得好,又有才华,一说能说很久很久,用各种事件举例说明,越说越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顶顶好的。说到他无奈地摇摇头,慢慢睡着。 偶尔,他也有躁狂的表现。那段时间,他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他什么都能做到,他变得富有才华、口若悬河,他会想像外太空的模样,将绝美的图景绘制出来。 也就是在躁狂之时,他从医院跑了出去。 我在河边找到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河畔之上滑下去的,他浑身是泥,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小腿肚。 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名,他说,他跟着蓝色星球奔跑,蓝色星球带着他找到了银河,而我们现在,正走在银河里。 那之后,治疗方面,医生增加了药物,必要时将他束缚在病床上。他的情绪越发安定,可是治疗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出来,他的思维变得迟缓、记忆力变差,说话有些七零八落的。 第二个月结束,我果断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将他带回家。 此时,离2022年2月21日,还剩下9个月15天。 医院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们拥有了良好的生物钟,每天晚上10点睡觉,早晨6点半起。每日定时三餐,吃药的时间也十分固定。 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阿槿忙起来,我专门制作了「每日计划」,早上、晚上都需要出去锻鍊,上午让阿槿和我一起去买菜,我们分工做饭,中午定时午睡半小时,下午我们一起「赚钱」,我给公众号写稿子,他画的画,我会发布在平台上。 我听说宠物可以帮助病人康復,便和他一起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只粘人的小金毛。这下子我们的事情更多了,需要给小金毛买笼子、玩具、食物、洗浴用品。阿槿难得对什么这么感兴趣,看到他兴奋地抱着狗崽子的样子,我舒了一口气。小金毛的运动量非常大,一天需要出去遛三次,正适合阿槿。 出院第二个月,阿槿的病情反覆了一次,他将自己关在浴室不出来。当时我去外面购物,还好有在家里装监控,发现狗子慌张抓门的样子。我给家里打电话,果然没人接。我及时赶了回去。虽然我已经把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早晨我出门时,忘记藏好那把锋利的刮眉刀。 我用热水为他沖洗,用毛毯将他包裹,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伤口。我道:「阿槿,咱们只剩下八个月了,无论如何撑下去,好不好?」 他是清醒的,却喃喃道:「只要生病,你就会在我身边,如果我永远都好不了,也挺好的……」 「说什么傻话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一次他之所以反覆,是因为他没有按时吃药,我发现了他囤积的药片,已经有四十多片了。那之后,他必须在我眼皮底下吃药,吃完必须张口,让我检查一番才行。 还剩六个月时,他需要换药。那段时间,他简直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头昏眼花,时常看到可怖的幻觉,一个礼拜吃什么吐什么,我当时快疯了,叫了120,医生给他做了一番检查,告诉我们,这是换药的正常反应,习惯就好。 第66页 回家后,瘦削的他倚靠在床头,不断叫着我的名字。 我给他餵药、餵水。 他抬头望着我,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冷汗,那双茶色的眼没有光泽,是茫然的。他的眼下有着浓浓的青,颧骨略微突起。 他用手指摩挲我的脸颊,朝我凑来,他想吻我。 我轻轻推开。 这小小的动作让他浑身僵硬。 他问:「棉棉,为什么你都不亲近我了?」 我笑:「……我们住一起,每天同进同出的,还不亲近呀?」 他:「你不跟我睡在一起了。」 他说得没错,现在我都让他睡大床,我自己在杂物室弄了个榻榻米。 他盯着我,眼中有着浓烈的阴霾:「我们有多久没有做过了?」 「你生病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在颤抖。 以前,要是他这么对我说话,我什么都愿意妥协,什么都可以给他,可是现在……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别想多了,阿槿,好好睡一觉吧。」我有些干涩地安慰他。 他沉默地看了我片刻,突然道:「棉棉,我听说,抑郁症患者无法分泌足够的多巴胺,高謿后分泌的多巴胺可以让患者快速放松下来,所以,应当多做爱,要不要试试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当我听到他说,「做爱」这两个字的时候,奇怪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我竟然看到了白色的髮丝,玉色的龙角,幽绿的眼,庞大的龙爪,湿滑的触手,可爱的尾巴…… 那是谁?我明明不认识他,可是一旦想起这些,浑身都变得奇怪! 我站起来,有些干巴巴地说:「那样的话,自慰也是可以的……我先去睡啦。」 我转身要走,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抓得那么紧,紧得有些疼。 我没有回头,便不知道,大滴大滴眼泪从他的眼中冒出,无声地坠落在床单上。 他的声音闷闷的:「如果你想救我,必须日日跟我做——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答应吗?」 其实我知道,患者产生情慾,说明他在逐渐好转,是个好事。但我真的不能答应。 还没等我拒绝,他便放开了我。他盯着我无名指上的戒指,轻笑一声:「放心,我会顺利度过这365天,让你安安心心地回去。比我更爱你、更适合你的傢伙……需要你。」 第35章 吴成槿站在漆黑的世界里,浑浊的湿气从骯脏的大地蒸腾而上。他身上的零件在热气中融化了,无法维持在恰当的位置上。眼睛掉在鼻子的位置,鼻子扭曲到耳朵的位置,嘴巴坠落在了肚子上。他的身体在四分五裂。 在裊绕的臭气里,他看见一棵枯树,高度正好,位置正好。那上面,正好挂着一条结实的绳索,他想,那条绳索一定能正好捆住他的脖子。 他缓缓朝前。 他太懒了,对他而言,行动是多么困难。 毕竟,他已经是骯脏的烂泥了。 真想现在就躺下去。 一点一点混入泥土中,下陷。 就连死去,都好麻烦。 有个多事的人,在喊他的名字。 好麻烦。 她牵住了他的手。 好烦。 她抱住了他。 好烦。 不要。 他好脏。 她的身体,带着一股香气,凉凉的。 他在融化的身体,接触到她以后,又快速恢復了。 啊,她可真干净、真好看。无论见几次,他都会被她吸引。 她的眼睛里,好像装着最美的宝石。 她的头髮,犹如最柔软的蝉丝。 她的身上,似乎披着银河。 她的一切,都过于美好。 美好到让他想要扮演一个王子,毕竟,只有王子才配获得公主的爱。 美好得让他暂时忘记了那棵枯树、那诱人的绳索。 他因为失控,不小心弄丢了她。 现在他失而復得了! 他听到她说,她想照顾他。 啊,他好想被她照顾!好想被她注视!好想嗅她的味道! 他好想,用疾病、用痛苦编织成一条美丽的绳索,拴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再也无法想起那位山主,让她洗去与那傢伙所有的记忆,让她只记得与他的一切,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他本就是扭曲的、骯脏的怪物,是她自己选择待在他身边的,他凭什么要放手?! ——吴成槿本来是这么想的。 当他回到过去,他很快就想起了一切。 他后悔曾经的他,丢下了爱人一个人去山崖自杀。 他后悔自己亲手将最爱的人推给了别人。 他知晓他们的那些日日夜夜,听到了她从未在他面前发出的声音,看见了她性感到极致的模样。他的灵魂站在他们姣缠的肢体跟前,嫉妒得无法自拔。 …… 他想,千山和他一般偏执,如果他是千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走堂棉——他可能会将她关起来,让她永生永世无法接触人类社会,这样,她便彻底属于他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愚蠢的千山不仅放走了堂棉,还给了他这个情敌生的希望——他竟然甘愿献出自己的内核!他本来位于千山的身体中,他便知道,被夺走内核意味着什么!当时,他亲眼目睹红色眼球中的那棵大树在顷刻中倒塌,所有魂魄都逃了出来,本来如大山一般坚不可摧的生命,竟然就这般坍塌; 第67页 他没有想到,她愚蠢又可爱的恋人,明明已经爱上了千山,依然全心全意地救他——她明明可以选择忘记他,将他留在牢笼中,可是,她为他伤害了所爱之人。回到过去后,她更是为了他辞职,全心全意地拯救他。明明,这些根本就不是她的责任。 他蹲在地上,凝望着睡在榻榻米上的女人,自嘲地笑了。 愚蠢? 恐怕,最愚蠢的,是他自己吧。 他明明拥有最名贵的珍宝,是他亲手把珍宝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与他们相比,他的爱简直不值一提。 隔着干净的毛巾,他将干净的女孩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床单和被套刚换,毕竟他太脏了。 俯下身,有些艰难地给了她最后一个亲昵的吻。毕竟,他身上的零件破碎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嘴巴挪到合适的位置。 「对不起,棉棉。」他喃喃道。 ——对不起,我如此破败、骯脏,连控制自己都如此艰难。 ——对不起,我如此懦弱、无能,又怎么能像他那般保护你。 ——对不起,这样的我,竟然深深地爱着你。 最后,他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骯脏的印记。 从此以后,他会是她的病患,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 唯独,他不再是她的恋人。 九月,正值秋季,离约定时间还剩五个月。如阿槿所说,他的情况在快速好转。我需要做一件大事——要不阻止他母亲自杀,要不封锁他母亲的消息。 在我思考之时,阿槿坦然地跟我说:「我已经想起了一切,我知道当初自杀受到了母亲死讯的刺激。我们一起去看她吧,顺便,旅行。」 他的母亲在隔壁城镇的疗养院,我租了一辆车,开车带他去,带了小金毛——这傢伙迅速成长,一开始跟个小玩偶似的,现在五个多月大,正在换牙,有四十多斤,怎么都吃不饱,天天跟饿鬼似的,身上肥肥的,我们叫他「金猪」。平时阿槿负责训金猪,狗子在他面前可听话了,在我面前调皮捣蛋无恶不作。 阿槿现在按时作息、吃药、锻鍊,脸上的阴郁少了很多,人也渐渐养回来了,没有之前那般瘦削,胳膊越来越结实,力气也越发大,对付一只小狗不在话下。而我,完全抱不起金猪,猪儿还总以为自己是个宝宝,总是不停往我怀里钻。 此刻,金猪坐在后座露出招牌微笑,阿槿坐在副驾侧头看窗外的风景。 街道两侧皆为密密麻麻的红枫,阿槿一身橘红毛衣,茶色髮丝毛茸茸的随风飘舞,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橘猫。我顿时感觉自己过上了猫狗双全的生活。 除了精神状态,阿槿还有一些变化。他开始戴手套,只有洗漱的时候才会取。他不会再去吃我吃过的东西,喝我喝过的水。不会再来牵我的手,不会再拥抱我,不会再对着我撒娇。 我问过他为什么要戴手套。 他笑着说,感觉很酷。黑皮手套确实把他的手指衬得漂亮修长。 阿槿是一个很适合丰收时节的人,当他漫步在稻穗之中,会感觉他整个人都融入了金灿灿的油彩。他的皮肤白皙透明,头髮和睫毛都带着金色。 一开始,对于他和他母亲相见这件事,我十分担忧。 而事实上,他们就像朋友那般交谈着。 他妈妈看到我,精神状态再不好,也牵着儿子的手问:「女朋友?」 阿槿微笑着摇摇头:「普通朋友。」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又有些愧疚。他知道我不像以前那般爱他了,却又不希望我难堪地提分手,便主动将我们的关系定义为「朋友」了。 他们聊了聊家常,临走时,阿槿对她说:「妈妈,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但如果你实在是太累的话,早点离开也挺好的。你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活,而是为了你自己。你不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但你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结束。你是自由的。」 他妈妈听到他这番话,顿时放声大哭。 她告诉过儿子,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他的负面情绪,教他自我约束,教他为了获得喜欢,扮演成别人喜欢的样子。这些都是她学会的,她活得压抑且痛苦。 而她的儿子却告诉她,她应该自由地活着、或死去。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这段话同样也震撼了我。 如何生存、如何死亡、何时死亡,这本就是一个人的自由。 我应该尊重阿槿的选择。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哭泣,我怕被他们看见,快步穿过走廊,走去停车场,钻进车子里——我害怕他见过他妈妈之后,又去寻死。我理解他说的那些话,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接受…… 我窝在车里小声哭着,大概这段时间天天心惊胆战,整日整夜逼迫自己阳光向上,控制自己的那根弦断掉了。 车门被打开,他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 他总是这样,在我哭泣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擦拭我的眼泪,没有逗我,没有靠近我。 他将纸巾递给我,笑道:「这次换你哭了,棉棉。」 「……你还会……自……」自杀吗?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笑:「不会了。」 「为什么?」 第68页 「毕竟是你不顾一切救下来的命,我突然感觉,挺精贵的。」 「……你刚才不是说,不能为了别人而活,要为了自己吗?」 「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他眺望着远方,喃喃道,「棉棉,你说,如果弄丢了珍宝,以后还有可能找到吗?」 我想了想:「天下那么多珍宝,当然还能找到啦。」 他笑了,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可是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看到他哭,我也想哭。结果我俩在车子里哭得跟傻逼似的,金猪也非常想加入,在车外转来转去。 阿槿嚎道:「我本来是你生命里的男主角……就因为自己太作太弱,变成了配角!我接受不了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这可恶的病!!!!」 本来是很悲伤的事情,他这么吼出来又有些好笑,于是哭完的我们,又大笑着擦鼻涕擦眼泪,摇头晃脑的。 哭累了,笑累了,他深吸一口气,好心提醒我:「关于千山的事情,你还没想起来吗,他现在情况不妙,恐怕得想点办法呢。」 在阿槿的帮助下,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恢復了记忆。此时,十月,离约定时间还剩下四个多月。我猜想,这个世界是千山用他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还未破灭,说明他还活着。我必须回到现实世界,我要去找他。 我身上唯一与他相关的媒介,便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怎么刺激它都没用,可是某天,当我差点摔在地上的时候,从它内部放射出一道红光,竟然稳稳地将我托起,安稳地放在沙发上。 红宝石扭动了一下身体,露出一对恶魔角,翘起尖尖的尾巴,憋出两个字:「傻~子~」 「哇……说话了……」我惊嘆。 红宝石无语:「这有啥惊奇的?本大人可是主人最珍贵的心脏,天天在他的体内吸取营养!吸着吸着就成精了!」 说着它竟然哭起来了,一边捶地一边哭嚎:「你是个坏蛋!为了你这个傻子!主人竟然把这么威武的我变成了俗气吧啦的戒指!他竟然为了你抛弃我了呜呜呜呜呜呜!抛弃我不说,还命令我保护你,我好气啊啊啊啊啊啊!」 我连忙说:「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他眨巴圆熘熘的大眼睛:「真的呀?」 马上又鄙视地盯着我:「你是坏人,是不是又想欺负主人了!你知不知道主人对你有多上心,你竟然敢算计到主人的头上了嘤嘤嘤嘤!」 我问:「没有了你,你的主人到底会怎么样?」 它抽泣着:「呜呜,主人会昏迷,要是遇到意外,还可能会死掉……呜呜呜……」 我:「既然如此,我们合作吧。我会把你送回去,让你继续当他的心脏;我想去现实世界救他……我不想耽误时间了,我害怕来不及!」 它:「你是骗子,我不相信你……」 我:「你没有选择。」 它:「……人类真可怕。」 我笑:「首先,你需要告诉我,该如何提前回到现实世界。」 在小心脏的帮助下,我和阿槿来到雪山南部的小镇。小心脏可以快速感应到千山的踪迹——哪怕在副本里,千山也是存在的,要想提前结束,需要让他想起与我的一切。 小镇依然古色古香,张灯结彩。小吃街十分热闹繁华。 人山人海中,我立马看见了日思夜想之人——他矗立在糖画摊旁,正在专注地看着糖画艺人用糖浆绘制飞禽走兽。灯笼晕黄的光勾勒出他精緻如画的轮廓,及膝的髮丝在夜风里浮动着。几乎每个路人都在看他,只敢看,不敢靠近。过于美丽的事物往往都是带刺的,仿佛只要走近,就会被他的冰冷刺伤。 「千山!!!」我大喊。 他朝我这边瞥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没有认出我。 我看向阿槿,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微笑着给我打气。 我朝千山跑去,抓住了他的衣袖,仰头看他。 我听到了周围人的抽气声。 他那般高挑,从下往上,刚好撞上他睥睨而下的目光——有如冰封了千年。 我顿时想起头一次在「乐园」见到他的场景,当时他扮演成阿槿的模样,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的眼神:陌生且冰冷。 「千山,我是棉棉。」我对他说。 「我不叫千山,你认错人了。」他冷淡地说完,便抽出衣袖,拍了拍。还是那般洁癖。 连糖画也不看了,他转头就走。 他只对求死之人感兴趣,对我这样渴望活着的傢伙,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跟在他后面,厚脸皮地小声说:「我可没认错人,千山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哦。我知道你现在是人身,你还有鬼身。你的鬼身可威武了,特别特别高大强壮,有龙角、龙爪、蛇尾、触手。我知道你的身份哈,你是大山的主人,所有妖魔鬼怪都膜拜你。我知道你住的地方哦,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变态,你住的地方特别大,有两层,你特别喜欢做手工,做的衣服特别好看……」 不知不觉,我已经跟着他走进小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推至墙壁。 他双手撑在我的两侧,俯身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眼极度深幽:「你到底是谁?」 气压在变化,耳边在轰鸣。然而,强大的、熟悉的压迫感并不会吓到我,只会让我安心。 第69页 我用双手捧起他的脸,轻嘆:「我是你最喜欢的人啊。」 说着,便踮脚,轻轻地吻了上去。 第36章 千山没有任何回应,嘴唇冰凉。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眼睫轻微颤动。 一吻毕,我紧张地望着他,他则缓缓推开我,眼中带有审视:「你来找我做什么?」 显然,他想起来了。 我连忙道:「我想赶紧回到现实世界。」 他冷哼:「时间一到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你便能回去,急什么。」 「我已经完成了任务,阿槿不会再自杀了,提前让我回去好不好?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你。」他说着就要走。 我注意到他身上的异常,颤声问:「你的手为什么是黑色的?」 他用衣袖将手遮住:「与你无关。」 不仅手是黑的,脖子上还有黑斑。兜里的小心脏在尖叫:「完了!主人的情况非常糟糕!」 我出口威胁:「我必须马上回去!如果你不同意,就杀了我!或者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满脸都是泪,口不择言了。我能清晰地回忆上一次与他分别时,我的语言是多么无力,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我便只能威胁他! 他停下了脚步,幽幽地说:「来不及了。不过,你要想亲眼看看,我不会拦着你。」 下一秒,晃悠了一下,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阿槿正常地活着,金猪还陪在他的身边。而我,立即打车去了雪山。 副本世界的十二个月,相当于现实世界的十二天。而我提前了四个月回到了现实世界,相当于,我去副本世界只用了八天。我离开时为4月7日,现在为4月15日下午3:50。 车上,我翻阅着手机里的信息。千山的微信头像是我给他拍摄的尾巴尖儿,发信息不回。我无意间看到了熊先生给我发的关键信息: 4月9日上午9:02 熊先生:我想了很久,还是需要把这件事告诉你。除了我们,还有不少人对山主有偏见,认为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有不少人看中了山中的矿藏,美名曰「开发矿物」。还有一些开发商,想炸平几座山,开发新项目。 熊先生:他们联合了起来,已经完成了审批工作,近期会开展山体爆破。据说分两次爆破,第一次规模较大。 4月10日下午2:30 熊先生: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有接。首次爆破时间已经确定了,4月15日下午4点整,在山区西北部。 熊先生:山主大人很强大,炸掉一座山可能没关系,可是成批爆破,可能……我不太懂,但是我觉得,你必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你们好有个准备。 熊先生并不知道,千山已经把内核给了我,本身就极其虚弱。这个时候再来个山体爆破——我简直不敢想像! 下车,3:59,离4:00只剩下60秒。 我从车上跑下来。每跑一步,都是煎熬。 我喘息着,眺望层层叠叠的山脉。此刻看起来还一片祥和。 可是一分钟,哪能跑多少步,很快,我便听到了一连串巨响。 接着,地震山摇。旁边小卖部的窗户玻璃剧烈抖动,人们大喊:「开始炸啦!」还有不少人在录制视频。 从爆炸区域流溢而出的蘑菇云升腾而起,逐渐遮盖天日。好似刚经歷了原子弹爆炸。 眼前的一切,是世界末日吗?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我开玩笑。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提前四个月从副本世界赶回来,刚回来,就告诉我,我来不及了?! 「千山!!!!!!」我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一条白带闪现在天际,转眼间,白蛇出现在我的跟前。 我顿时想起了在夜宴上,千山对众鬼说的那些话,以及他后来赋予我的神力。我应该好好利用这样的力量! 我马上爬上去,抱紧他。他带着我穿过浑浊的蘑菇云,朝爆炸地点飞去。兜里的小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说明我们离千山越来越近。 白蛇停在乌云之上,在闪电之中,我亲眼看见一条伤痕累累的、灰黑色的巨龙穿过云层,甩着巨尾,在蘑菇云中翻腾。他的龙角格外美丽,没有被弄脏的左侧身体呈玉白色,尾巴更像蛇尾。 我意识到,他就是千山! 小心脏气喘吁吁地说:「作为山主,当大山被人类毁坏时……他会为了保护大山驱赶、报復人类……此时的他根本没有理智,我们没法阻止他!」 只听一声暴雷,大雨倾盆。这雨太过剧烈,沖刷着蘑菇云,沖刷着世间的一切,刚经歷过爆炸的大山上洪水纵横,泥石流席捲而来!刚庆祝顺利炸山的人们,像蝼蚁一般尖叫、逃窜着。 人们以为他们只是炸了几座山罢了,却不知道,他们毁掉了多少精怪,多少生灵,他们的脚下,已经血流成河。鬼怪们争先恐后地挖掘着亲朋好友,拯救还未死去的动植物,将奄奄一息的精灵们背在背上。 我的视线紧紧地跟着巨龙:「千山本来就够虚弱了!再这样挥霍神力……我担心他撑不下去!」 其实根本不用说「担心」二字,「撑不下去」就是事实。 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巨龙时不时往下坠落。 他嘶吼着,不断往上窜。 第70页 他在空中艰难地挣扎着,企图回到他的巢穴。 从低矮的山脉,到高大的雪山。倾盆大雨变成了冰雹,一股脑砸在他的鳞片上。遮蔽他双眼的血液早已凝固,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心一横,离了白蛇,回想起他教我的动作,飞向空中,直到紧紧抱住冰冷的他——他伤痕累累的鳞片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冰,极其光滑,鬚髮凝结成一团一团、上面有着明显的血渍,我抓紧他的龙角,防止自己掉下去。 暴风雪中的他,屡次带着我撞上山体,疼得我龇牙咧嘴。但我的疼,哪里比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我贴在他的身上,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努力安慰他:「千山,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棉棉,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家……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停止了挣扎。 眼见他安静了下来,我便引导他飞入巢穴。 他几乎在用最后的力气飞行,刚进入大门,便重重地倒在了房间里。浓烈的血腥味席捲了整个空间。 猩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獠牙,不断从嘴里溢出,在地毯上浸染。他的腹部、尾部、头部都有明显的伤痕。 小精灵们扑上来,可是无论我们如何叫他、喊他,他都没有回应。 他只是在努力地唿吸着,每次都张大嘴,喉咙中发出唿哧唿哧的声响,浑浊、沉重,好似破旧的风箱。 我顿时想起了奶奶死前的模样,她张口拼命唿吸,喉咙里同样也是这种唿哧唿哧的声音,那时,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眼中还有神。可是之后,她的唿吸越发衰弱,最后,她依然睁着眼睛,口中失去了唿吸,仪器上只剩下直线。 意识到他快要死去之时,我感觉自己在坠落。 我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地坠落。 「还有办法救他吗?」我问,浑身都在不自主地发抖,似乎彻底浸入寒潭。 小精灵们痛苦地哭喊着,火精灵愤怒地指着我骂道:「还不是你们人类害的!既取走他的内核,还要炸山,你们真是疯了!疯了!疯了!!!」 我:「现在把内核放回去,还有用吗?」 精灵们:「晚了!没用了!!!!」 我不信。 我的手指滑过巨龙的下颌,摸到一块突起的逆鳞。 我缓缓将逆鳞拉开,将他一分为二。我带着他的内核爬了进去。 他的体内,那些肉粉色的树早已干枯,红色眼睛不见了,现在只剩下半寐的蓝色眼睛。 我步入蓝色眼睛,圣殿没落了许久,萧条、荒芜,覆盖着厚厚的尘土。血腥味漫溢其中。 我企图将内核放在空空荡荡的高坛之上,可是,每次放上去,就会被弹开。 尝试了几次后,高坛竟然也碎裂了。 几乎绝望的我,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神。神就是一条伤痕累累的白龙,正是千山自己。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红色的眼睛是红色牢笼,束缚着别人;蓝色的眼睛是蓝色牢笼,束缚着我自己。】 这个空间还在坍塌,裂缝从地板生长到天花板。我拼命叫千山的名字,无论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拯救他! 伤痕累累的白龙睁开了那双墨绿的眼睛。 「棉棉,你来了。」他说。 「千山!我该怎么救你?!」 他喃喃道:「我已在世间徘徊了几千年,为了消磨漫长且无趣的时间,我做过很多尝试。我找过自己的父母,寻过自己的名字,不顾一切修行法术,壮大鬼界,我研究过人类的文化歷史……后来呢,受到了人类书籍的影响,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拥有普通的爱好,拥有一段,普通的感情……」 「千山——」 他用尾巴轻轻捂住了我的嘴:「你对我而言,新奇得不像样……你给了我独一无二的名字,你是头一个说我的鬼身好看的人类……你让我头一次……对一个人类……那般感兴趣,你让我体会到了……心动、渴望、嫉妒、欢欣的滋味。任何权力都不如你,任何金银珠宝都不如你……你是我……最大的嗜好,你比书中描写的还要美好……」 他睏倦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你让我变得不认识我自己了……我那般骄傲,竟然会甘愿被一个不爱我的人类……利用……甘愿……献出内核……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满足了我的心愿……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我似乎真的变成了普通人,我与你相恋、结婚、……哪怕……你不爱我……哪怕……都是一场梦……也无所谓……」 他的这些话,每个字,都像甜蜜的尖刀,一次又一次刺入我的心脏,让我痛哭流涕:「我爱你……爱你……为什么你不肯相信!」 在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他到底被什么锁住了。 他的身体被锁,因为他是山主,他无法去外面的世界。他有着重大的责任和义务,难以做他自己;他的心灵也是被锁上了的。曾经的他没有名字、不懂七情六慾,他犹如一块寒冰,被锁在自己的世界里。而现在,虽然他拥有情感,体会到了何为挚爱,但他被自己的自卑和多疑锁住了,被伤害后,便不再相信我的感情,自顾自地陷落在痛苦的地狱中…… 那些刺穿他精神体的铆钉,不就是深入他骨髓的束缚吗?此刻,我只想将它们全部去除,我只希望他普通地活着! 第71页 我努力拔除铆钉,可哪怕弄得双手血红,也无济于事。 「千山……该怎么拔掉这些钉子?」 「拔不掉的。」 「内核我带回来了……怎么救你?!」 他吐出一口气:「我的死期已到,你救不了我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告诉我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大殿的迅速坍塌,他的声音虚弱:「留下……内核……逆鳞……」 话还没说完,便将我从他破碎的世界弹出。 眼前的巨龙从尾部开始,快速消失。 精灵们的恸哭声在耳边炸响,整片大山都在哭泣着。 我疯狂地爬向他,用牙齿撕下了他的逆鳞。 血液、眼泪、唾液混合在一起。而我的味觉早已麻木。 但是,千山。 你记住。我绝对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 第37章 按照惯例,若山主去世,三年后的春季将举行竞赛,选出新的山主。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临时山主,从今往后的三年将是大山的灾难期:大山无法抵御外界侵袭,内部所有繁育魂魄的场所都将冰封,而各大势力也极有可能在此时内斗。 我问:「千山,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一边喝着血酒,一边冷静地说:「长远来说,我既然已经拥有了山主之力,我便会临时担任山主之位。短期而言,首先,我会处理山体滑坡的后续,震慑人类,让他们再也不敢进犯;第二,我会帮助伤亡的精灵,安抚他们的情绪;第三,我会紧急查看大山内部的魂之树,温暖并清洁大山的血脉,保证魂之树依然能正常孕育果实。」 口中的酒液又香又醇,我瞥向身边,似乎真的看到了坐在身边的他。他侃侃而谈,面容皎洁如玉,如瀑的长髮垂在膝上,盈盈望着我的双眼,专注且深情。 我假意生气,抱怨:「你怎么甩给我这么大个烂摊子,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见我生气,他的语气立马软了下来:「你这么厉害,没问题的。你可以把任务分配下去,让精灵们做,他们闲得慌呢。」 待我再次瞥向他,他的身体化为酒液,「哗啦」一声,在我眼前破碎了。 我收回了视线。 这些天,我天天想他,不知不觉,总能看见他的身影——他的力量在我的体内翻涌,让我拥有了制造幻觉的能力。这些幻觉有模有样,还会说我想听的话。 有幻觉陪着我,总比没有的好。 如果什么都没有了,我一定会一蹶不振。 * 我按部就班地按照他的话做事。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为了显示权威,我临时召开了大会,在所有鬼怪面前,展示了无名指上的内核。我现场展示了制幻能力,让千山的龙形在大山之中闪现——当然,都是才补的课。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临时山主。为了分担职责,我让精灵们绘制了家族明细手册,把任务分配给每个家族,并且根据鬼怪们的能力组建了特别小组,如救援小组、后勤小组、互帮小组、啦啦队小组、园丁小组等。园丁小组非常重要,必须选拔值得信赖的鬼怪,他们会跟我去大山内部的「春之巢」(我起的名字),专门拔除杂草,净化光液,修剪树木等等。最重要的,我必须让所有鬼怪团结在一起,应对灾难。 人类方面,我联繫了熊先生了解情况。第一次炸山之后的泥石流导致三人死亡,数十人受伤,震慑了不少人。但也有一些狂徒认为那只是巧合,毕竟在山区,暴风雨本来就极易引发泥石流,他们认为,爆破程序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长远来看利远远大于弊。为了利益,他们将在4月26日低调地进行第二次爆破——无论如何,必须阻止。 我决定从媒体下手。 丁丁的雪山纪录片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记录了几个关键点:大山内部的魂之树、山主大人培育人类灵魂的慈悲、山主大人救灾现场等。有不少人跳出来质疑真实性,毕竟对于唯物主义的人而言,鬼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熊先生、豹子、阿强、苗苗都录制了证言视频。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人接受了採访,证明视频的真实性。 众多丁粉们:丁丁的雪山冒险直播我们一直都在看,丁丁还因此失踪了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证实他们真的进入了巢穴! 熊先生:我一直憎恨山主,误以为他是恶鬼,夺走了我妻子的生命。其实他只会吞吃无法与自身和外界和解之人,在大山附近死去的魂灵都会进入山的内部,因为他的培育,才能重生! 豹子:山主大人其实很善良,我们闯入了他的巢穴,本来以为肯定会被杀,结果他放了我们! 苗苗:虽然我一直在山外,没有进入巢穴,但是我一直在追踪他们,我可以证实他们说的是真的! 阿强:山主根本不是恶鬼,他就是大自然的化身,他可以维持大自然的和谐。 老婆婆:哎,我儿啊去世得早,当初为了采雪莲遇上雪崩咯!我一直想为他采一朵雪莲实现他的心愿,无奈身体越来越差,实在是没有办法……那天我遇到一对年轻男女,那个小青年,一看就不一样,离开的时候,竟然送给了我一大片雪莲!二十多朵!凡人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摘那么多!我就想啊,肯定是山主大人的礼物……现在我的儿子肯定已经投胎啦…… 第72页 粉毛女孩莹莹:那天,我跟朋友去山上滑雪,只听一声炸响,雪崩来了!我吓得魂都没了根本动不了,然后我就看见一条巨大的白蛇,上面坐着个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他救了我!而且他来了以后雪崩就结束了,他肯定用了神力!你们没亲眼见到,一定感受不到山主大人的美貌!一眼万年啊啊啊啊! 路人甲:上次跟女朋友去xx山南部小镇啊,女朋友直接走不动路了,眼睛都直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普通人,竟然是山主吗这么牛逼? 路人乙:前几天xx炸山,立马洪水泥石流,当时死了三个,伤了十几个!这就是大自然的报復!小学就学过,要尊重保护自然,这些都忘了? 路人丙:不知道山主本人会不会受到炸山的影响哦……tt 接着,我们请了记者,将信息整理,并且将关键消息传达给大众:人类造成的灾害对大山有着致命的影响,将会伤害万千生灵,如果大山受损,其中的魂之树也将不会工作,死去的魂灵得不到重生。我们重点强调4月15日的巨大危害,并且告知大众,4月26日还有一次爆破。我并不敢直接说首次山体爆破让山主死亡,就算那些资本家对鬼神有敬畏之心,一旦知道山主死了,他们就会理解为:没有威胁了,又有机会赚钱了。 以上,抽取词条,买热搜。我们不缺钱,也就卖掉几个珠子的事。 这样做的意义,便是让大众站在自然的这一方,用舆论震慑那些资本家,无论短期还是长期,都是有意义的。果然,大众自发挖掘那些资本家的信息,他们在网络上被骂得狗血淋头。 厉害的网友发现项目在安全方面存在重大隐患,反向推论4月15日的伤亡事件主要是人为造成的。网友们反手一个举报。 4月26日的爆破项目破产。 我暂时可以安心了。 * 五月,肚子里的孩子有一个月了。我有着明显的早孕反应,时而干呕,越发嗜睡。偶尔睡着睡着,就能看见轻轻枕在我腹部的千山。 我轻抚他的发:「孩子出生,要是发现自己没爹,可怎么办?」 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爹在这里呢?」 我闭上眼睛。 鬼怪们十分积极,把事情都做得不错。灾区在连绵细雨中长出碧绿的新芽,想必,很快又会被茂密的大树覆盖。 我这个临时山主越发清闲,兴致不错时,便会乘白蛇去大山内部。孕育生命的春之巢,在这一片大山里共有四五处。我打算将规模小些的某处做成参观园,邀请少数值得信赖的人类前来参观,以此获取人类的信赖。当然,想打这儿歪主意的人,也很难做到。这里海拔高,地势险峻,一般人根本进不去,需要用神力才能将山门打开。 我乘坐小船,荡漾在璀璨的光脉中,望着高大、茂密的魂之树,千万果实在树上成长着,仔细观看的话,会看见上面蜿蜒的银纹。小精灵们坐在树梢上晃动着小短腿,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一片树叶落在光液之上,漾起层层涟漪。涟漪扩大,蔓延在花草上。 这个世界静止了。 我的周围,环绕着十二名长老。他们长相各异,分别长得像龟、猴、鹿、鹤等等,他们鬚髮银白,面色慈祥,或胖或瘦。我在千山的书房见过他们的画像,一位长老负责一匹山。千山和我曾救过鹤颜长老。 每个长老面前都有低矮的茶几,还有一套墨绿色的茶具。他们相互寒暄,并像在普通喝茶那般与我交谈。 对于他们与我见面这件事,我早有预感。十二长老地位极高,单个长老的地位虽然在山主之下,十二长老联合在一起,有权弹劾或者聘任新的山主。 他们问到我与千山的感情,我拿走他内核的缘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完全没有刁难的意思,很显然,他们相当尊重千山,只是在判断我是否真的值得被相信。 龟颜长老用金丝轻轻缠绕我的手腕,片刻后,笑呵呵地说:「孩子很健康,各位不要心急,还只是个小不点儿呢。」 我肯定通过了他们的考核,因为他们将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我: 千山还有机会復活,方法如下。需要将他的内核与逆鳞一同放入魂果,精心照料三年,绝对不可受到外部的污染和刺激。如此,三年之后,他会破果重生。还说,这是古书记载的办法,能不能生效,得看缘分。也只有最强大的山神才可能用这种办法获得新生。 内核与逆鳞,刚好是我有的!果然,我就知道,千山一定还可以復活! 我激动得眼泪直流,身边的千山忙死了,不断帮我擦拭着。 不愧是爱哭鬼,他这么说。 * 小心脏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激动的:哇哦,我又能当主人的小心脏啦!快点把我放入魂果!三年对我而言,就是小睡一觉而已! 那块逆鳞似乎也感受到了我们的欢喜,反射出淡淡的玫瑰色。 我吻了吻内核和逆鳞,将它俩放入洁净的果实中,挂在最大的魂之树上。我小心翼翼地将筋脉接上。 一开始,魂果只有拳头那么大,有着淡淡的青色,筋脉极细,细得难以看清。逐渐的,那些筋脉在魂果的底部发芽,发出淡淡的萤光,魂果成熟时,将会有西瓜那么大,我可太期待了。 每天,我都会用光液擦拭它的表面,小心翼翼地照料它,与它说话。 第73页 「千山,我肚子里的宝宝都五个月啦,有点显怀了,据说要怀满十二个月才能出生呢。我想了想,明年4月宝宝就出生了,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千山趴在树枝上,捧着脸看我:「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 「尽说我喜欢的~」我笑着戳戳他。 我想到一个笑点:「宝宝要一年出生,可是你需要三年才能重生,据说你重生以后,也会是一个宝宝呢!天哪,你到底是宝爸呢,还是宝宝的弟弟?你比宝宝还要小两岁呢!」 千山用指尖轻轻拨弄魂果:「那妈妈,你要好好爱护我,宝宝吃什么,我吃什么。」 我愣了愣:「变态……」 其实幻觉说的每句话都是我想听的,所以……变态的是我。 觉得幻觉烦的时候,便轻轻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他会立刻消失。 我很喜欢单独对着魂果说话。 偶尔会拿几本书,给他念故事。谁曾想,千山书柜的某一侧,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言情小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的恋爱知识从何而来,他之所以憧憬爱情也是言情小说的锅……当然,我大多会念一些美好的童话故事,还有各种对胎教比较好的短篇故事。 我感觉宝宝很喜欢听音乐,便把音响搬过来,各种类型的音乐都播放一次。宝宝似乎特别喜欢炸裂重金属音乐,听着听着,就会动一下,将来不会是个摇滚达人吧? 我会时常回想和千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次回忆,都有不同的感受。比如,我会想起他可爱的地方,他明明说他不会撒娇,可是在面对我的时候,他总是会有一些可爱的小动作,比如用他的小尾巴扫我的小腿肚。比如,我会发现他是一个矛盾的傢伙,作为山主,作为最强的妖怪,他是骄傲的。可是他又是自卑的,觉得自己不好看,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够好。他明明活了那么久,又特别纯粹,甚至有些幼稚,这些细微的点,现在回忆起来都让我觉得,他非常可爱。 每一天、等待着、期待着。 第二年四月份,我产下了宝宝,成为了母亲。 千山曾说过,宝宝会长得像阿槿,而现在我已经有了山主之力,马上就能破除他的咒语。孩子的模样显然结合了我和他的长相,她拥有着漂亮的人身,脸蛋纷纷嫩嫩,桃子一样,头上长着小小的玉色龙角,一条小小的尾巴。我叫她小桃子。 有了小桃子,我的生活特别特别忙,时间也过得特别快。人类孩子十个月左右断奶,可是我的小桃子,因为是混血,竟然要到三岁才能断奶。我真是白天忙,夜里也忙……这个时候要是幻觉出现了,少不了被我瞪上几眼。 三年,一开始觉得特别漫长,其实真的就是眨眼间的事。 千山所属的那颗沉甸甸的、有西瓜那么大的魂果坠落在我的怀中,裂开。 一条银白色的小龙从裂缝爬出来。那条小龙拥有漂亮的龙角,墨绿色的眼睛,两个爪子,舌头和尾巴都是蛇形的。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在我身上嗅了嗅,便灵活地钻进了我的衣襟,绕过胸前的沟壑,朝味道的源头游去……冰冰凉凉的感觉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愣了愣,默默将他提了出来。 他无辜地望着我,吐了吐分叉的舌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他似乎只是饿极了,想吃点什么…… 我紧了紧衣襟:小流氓。 第38章 千山长得极其迅速,也不能说是「长」,他只是在恢復原本的形态而已,那完全就是一天一个样。从巴掌大的小小龙,长成一条巨龙,只花了半年的时间。又过了两个月,便能化为鬼身了,跟以前一模一样——高大的无面鬼。又过了两个月,他化成了人身,似乎比以前还要好看。 他重生的消息在大山传遍了,原本要举行的山主选拔赛被推迟,之后直接取消了,大多数鬼怪都没有疑问,有少部分精英很不满,便找他单挑。当然,基本秒败。千山吸收了三年的日月光华,比以前还要强。 关于他的记忆,一开始他完全没有,纯粹把我当成他的妈妈,毕竟是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这点实在是让我有些尴尬,他每次看到小桃子吃奶,就在旁边嘤嘤个不停,觉得我这个妈妈不公平,姐姐能喝,为什么他这个弟弟就不可以呢。小桃子则把他当成爱宠,天天追着他玩,有时候还把他关在笼子里,抱只猫妖吓他。 伴随着他的成长,他能想起一两成了,便莫名把我当成了他的主人,在我面前展示他越来越庞大的龙身和强大的力量,硬要载着我遨游天际。只有摸摸他的头,亲亲他的脸,他才满意。我想啊,他一直这样也挺好。 再之后,也不知道他看了什么东西,突然想起了我和他的关系,便学会脸红了。天天躲着我走,我要是稍微靠近他一下,他浑身是汗,口齿不清,脸蛋红得滴血——就算是无面的模样,依然明显脸红; 他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一会儿为了我打架,一会儿又嫉妒,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别扭得要命,一会儿又想强迫我把记忆里的亲密再重演一遍…… 我感觉自己养了个娃,一年就成人了,我实在有些震撼。 某个夜晚,当他又一次覆在我身上不肯走的时候,我提醒他:「孩子在隔壁!」 第74页 他笑:「要是被听到了,你会更兴奋吗?」 我:「……」 实在是心情复杂,他没变,我很高兴。但他依然这么……我…… 一年以后,他想起了所有。好似我从未失去过他。 我越想越蹊跷,便开玩笑:「我总感觉这几年的经歷有些不自然,感觉……是你一手打造的……」 他微微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第六感。」 他淡淡笑了一声,凝眸望着窗外:「棉棉,你觉得哪种束缚,是最强的——是将一个人关在笼子里,永远都不放她出来。还是放走她,让她自己拼命回到你的身边?」 「……第二种吧。」我感觉,心惊肉跳。 「没错。」他凝望着我,笑意若有若无,「我将你放走了,而你没有逃走,没有走向别人,你拼命地回到了我的身边。你用你的行动消除了我对你的一切怀疑——现在,我从心底相信你,你是爱我的。」 他轻慢的话语里溢出浓烈的偏执和占有欲。 ——为了测试我对他的爱,他竟不惜献祭自己。 疯狂的情绪犹如火焰,在我的身体里升腾。我的血液似乎也沸腾了起来,灼烧着我的大脑。我是那般兴奋,那般狂喜,那般满足,我心中那片荒芜之地盛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美丽得不可方物。 「如果……如果我逃走了呢?」我的声音颤抖着,问。 他笑了笑,反问:「你会逃走吗?」 我吞了一口唾液,缓缓走向他。 他的双眼盛满了热情,他的唿吸炽热,他的香味扑鼻。 我大口喘息着,抚摸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眉。 手指缓缓靠近他的额头,却被他锁住手腕、缠住躯壳。 他将动弹不得的我压在柔软、华美的锦缎之上。 殷红的花,一朵一朵,在四周盛放。 * 在极乐世界里,在他甘甜的气息中,我做了一个诡异的噩梦。 黑色的,没有形状的,恶魔,在我的耳边低语: 堂棉,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获得的幸福,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另外的一种可能—— 其实吴成槿,并没有被你救活。见过他的母亲后,他便自杀了。你在车里听到了他坠落的声音; 其实千山根本就没有復活,没有所谓的十二长老,没有所谓的重生秘诀,盛放他的魂果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是在那场灾难中死去的——带着深入骨髓的遗憾——他根本不相信,你深爱着他; 所以你看到的千山,只是完美的幻觉; 他设计的,甜蜜圈套,只是你的自我满足; 你感受到的幸福,只是完美的泡影; 你所拥有的雪中乐园,其实只是……死寂的、寂寥的、恐怖的雪中荒漠! 你哭什么? 你不相信? 不相信的话,就用你的手指头,戳戳他的额头。 你自己验证一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明明,你自己是知道的…… * 醒来的我,泪流满面。 千山紧紧贴着我的身体,每个震颤都会带给我强烈的刺激。 他细密地吻着我,暧昧地笑:「又哭了呢,我喜欢你被我弄哭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问:「千山,你真的存在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所有幸福都是虚无的,不存在的……你也不存在……」说着又要哭出声来,「如果真是那样……我根本活不下去……为了现在的幸福,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咬了咬我的肩膀,酥麻感伴随着刺痛传遍我的神经:「我要是不存在,还能做这样的事?你还可能有这么鲜明的感受?」 「……」 他紧紧抱着我:「我不知道你的噩梦有多可怕,但是我知道,你马上就会忘记它。我也知道,你能感受到的我是真实的,我们一起经歷的痛楚和快乐都是切实存在的。」 我想了想,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拥有的幸福确实是虚假的,你会选择揭露真相,还是任凭自己深陷其中?」 他:「……真实和虚假,有那么重要么?和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他有些烦闷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后颈:「想这么哲学的问题做什么,患得患失多不像你!有空不如想想今天我们要一起做什么吧!一会儿,乖乖吃我给你做的早餐,上午我们一起出去巡视,然后呢,去南边採花,你喜欢的薰衣草全都盛开了,我们去采一大筐!」 我笑了起来:「带上小桃子。」 他噘嘴:「带她做什么,她就一电灯泡。好啦好啦,下午带她出去玩嘛,她嚷着要学怎么飞飞呢,妈妈可以教教她。」 说着又撞了撞我,惹得我难耐地哼了一声。他满肚子坏水:「说起来,要不要再给小桃子添个弟弟或妹妹?她一个孩子,多孤单呀。」 * 千山说得没错,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根本没必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噩梦,去怀疑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我们走在重重迭迭的花海中,倾听大自然的歌唱。夕阳西下,眺望城市的微光。 我牵着千山的手,说:「空了一起去城市玩吧,像普通人那样,我想带你去我的住处看看,带你穿街走巷,逛街购物,去水族馆、游乐园,带你去看各种名胜古蹟……这个世界上,除了雪山,还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美景,我全部都想和你一起看看。」 第75页 他伤心:「可是山主是没办法离开大山的……」 我笑:「你在魂果里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力排众议,将规则改啦,现在我们可以自由去城市了!」 他:「……你怎么办到的?」 我:「大自然也是需要跟人类世界相互交流的嘛,只有相互理解,才能共存咯。」 他:「不愧是你。」 两年后,我们一家四口人总算有空去人类世界旅行了。千山光速买了几套,脸上写满了「我有的是钱」。小桃子酷爱流行乐,年纪小小的就抱着电吉他玩,游戏也玩得贼熘,见一个可爱男孩欺负一个,让我为她的未来堪忧。弟弟小豆子被千山抱在怀里,每天都喊着「妈妈亲妈妈抱」。现在千山很后悔要孩子,总是嫉妒得不行,天天跟他抢吃抢喝的。 偶尔,我会和阿槿联繫。阿槿正在攻读硕士,随便百度他,就能发现他又获得了一串奖项,国内国外参加着学术会议,已经写了不少获奖论文了。他发给了我一张照片,照片里,金猪完全是只大狗狗了,对着镜头露出迷人的微笑。而照片里的他,也笑得那般阳光灿烂,眼中的阴郁已经完全消失了。 每天,我都过得很充实,很幸福。 我内心的荒漠早已盛开出五彩缤纷的花朵,感觉每一天都身处乐园。 为了维持这样的幸福,我当不择手段。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