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 第1页 [仙侠魔幻] 《伊甸》作者:扎姆卡特【完结】 文案 康德有句名言:有两种东西,对他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心灵中唤起的赞嘆和敬畏就会越来越歷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面对残酷的宇宙,也许人需要依靠的是内心的正面力量。 讲述地球毁灭后,如何在宇宙中生存。 生命也是一种重生。 註明:副cp中的一个是n种性别的外星生物。 内容标籤:科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娜,伊恩 ┃ 配角:塞亚,克拉姆,乌拉拉,罗切斯特 ┃ 其它:时钟城,荒原宇宙,碎片世界 ☆、序 「……人最终知道,他孤独地存在于宇宙那冷漠而广袤的虚空中,他的存在仅仅只是一个偶然。宇宙中没有任何地方规定了人的命运和义务,天国在上幽冥在下,一切由人自己选择。」 ——雅克?莫诺,《偶然与必然》 铃铃铃!刺耳的闹铃声惊住蹑手蹑脚下楼的少女,赶紧穿上门口的靴子,拿着车钥匙跑出去,摩托车发动的声响惊动了二楼的青年,气急败坏地从窗口探出身: 「小弥!」 「对不起,哥哥,我去约会了。」机车少女飘了个由衷歉意的眼神,「真的很抱歉,我把你反锁了,饭菜桌上有,都是你爱吃的。」她知道不这么做,她家爱妹成狂的老哥一定会灵活地从二楼跳下来,追出她三条街——追不追得上另说。 「……真是。」青年气恼地目送妹妹奔向那个叫「男朋友」的小混蛋,耙耙头髮准备打手机给所有的死党和狐朋狗友,监督那对小情侣——公园是最大活动范围,牵小手是最高行动指标——越界者死! 他穿着米色薄毛衣和浅蓝色牛仔裤,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和所有和平时期正常世界的人们一样,毫不介意暴露着自己所有的弱点,完全没有危险的柔软。 突然,青年驻足,注意到书架上多了一样陌生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时钟,倒三角的表面有时针、分针、秒针,下方镜壳里的钟摆造型很别致,有着机械般稜角的羽绒形,钟的整体是拱门形状,似乎是黄铜的表面闪着古拙的光芒,给人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印象。 小弥嫌我的电子钟吵,新买了一个吗?青年好奇地走了过去。 ☆、第一章 少女,旅人 她醒来。 四周幽蓝的森冷,让人骨头里发凉的阴寒。她看着灰败的天空,那里好像憋着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霜雪。 侧过头,灰白的大地铺展起伏,一些黑色的树梢勾勒出曲曲折折的丘陵,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斜在一角的金色天体——那是太阳,无庸置疑——即使它黯淡得像是一颗几乎不反光的纽扣,被卡死在青灰色的气岚中。 雪原中央,一座高达十英里的绿色冰峰矗立着,它本来可能穿透云层,与那道奇妙的,如同空气变化出的气岚相接,可是它断掉了。 异界的景象比不上心口漫出的冰冷,从浑身的毛孔渗透进每一个细胞,她坐起来,蜷起腿,以这个保护性又更像攻击前的动作将自己半抱起来。 「路弥?」 担心的声音近在咫尺,少年蹲下来,温暖的手掌撩起她额前几缕金棕色的髮丝,这只手是西方人的骨架,指节宽大,肤质微粗。而映在她翠绿色眼眸中的,也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褐色瀑布般的长髮,海蓝的眼睛深深注视她,透出关怀。 「叫我艾娜。」她听到自己冻透了似的僵冷声音,只有语尾泄露了一丝颤抖,「伊恩……」 他点头,托起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轻轻呵气,这是关系极为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默许和举动。 突然,他们俩不约而同地警觉起来。 飞鸟的翅尖在天上划出轨迹,路边水洼中的倒影跟着一闪而过,那叫声异常刺耳,像是天堂的怪鸟在唱歌,浓密的灌木犹如粘稠的水草,从泥沼里爬出。 艾娜毫不动容地抬手,手掌下引入一个自动加热的区域,一簇火星出现,从橘红迅速变深,呈现一种亮艷的橙色。 她不能操纵火球,火球也不受她控制,而是由她引导的聚能场产生。 这就是这个世界施法的规则。 「os!」艾娜念出她唯一会的咒语,也是法师唯一有的咒语,热能开始一系列自主调配:奇点形成,状态定义,反应区完成,曲射开始—— 亮橙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吞没了灌木丛,水洼蒸发。仿佛一群被惊起的蜜蜂,身体满是孔隙的粉红色肉虫从焦黑的地底窜出来,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接着,两人脚下的地面颤动起来。 伊恩脸色一变,右手一抄,他没有像女友那样念咒语,一种无声的音节却随着他全身血液流动蔓延,在体表蜿蜒出音律般有节奏的图案,渗入体内,少年露出痛苦之色,类似骨头敲击的声响密密麻麻爆出。 以他的右肩为起.点,黑色的雾霭沿着起伏的手臂肌理到指尖,一颗直径六厘米的浓稠血球出现,融合了黑雾,构成物质的形态。纯黑的流线型武器宛如钝重的骑士枪,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在握柄凸出盾牌的曲面,仿佛血液凝固的鲜红。 手腕一翻,骑.□□穿了破土而出的巨大怪物,犹如放大了数百倍的刺参,褐黄色的躯体遍布恐怖的尖刺,在枪下挣扎着,抖动的棘皮流出透明的血液。 第2页 这土地简直像珊瑚礁一样。瞥眼间,伊恩注意到怪物钻出来的洞穴里,多孔而緻密的结构。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他左手一拉女友:「艾娜,快走!」 他们并肩跑向断峰的方向,也是他们连日来的目标,不断踩到那群乱跑的肉虫,粘腻湿滑的触感和滋滋的水声令人噁心。 「踩一脚,咔嘣脆啊。」伊恩苦中作乐,又对手中的武器不满起来,「为什么我的血能武器是枪?自古枪兵没好下场。」 艾娜回以「给我专心跑路」的目光:「要我在你屁股后面放把火吗?」 「不要——」 「哼,今晚就生吃虫子。」 「我的大小姐!」连着几天都被虫子摧残的人哀号,面有菜色,「我已经连晚上做梦都梦见我变成一条虫,蠕动啊蠕动啊,你不能行行好吗?」 「那你敢吃那些咸菜干似的灌木?」看男友叫得实在可怜,艾娜施恩道,「我允许你把我的胸部在梦里想像成包子。」伊恩登时露出得到拯救的神情:「这个福利……」 两人喘喘停停,跑了一个白天,追在后面的虫子反而越来越多,层层叠叠聚集起无法轻忽的数量。伊恩猜测是他们裤脚上沾的虫液吸引了它们。 「艾娜,快爬上去!」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嵴跑进一大片低矮的灌木和不明巨树构成的密林,那个低垂的太阳已经变成了昏黄月亮似的存在,天空没有云,却黑得密不透风,潮湿阴冷的雾气在林间瀰漫,举目都是幢幢的黑影,像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金髮少女也不迟疑,踏着男友的手爬上树,攀到树顶时,她听到一阵音乐般的丝弦声:「伊恩,有人!」 「什么,只能拼了。」褐发少年转回去。 从怪模怪样的树枝间,依稀可以辨认出似是马灯的光源,听到马匹嘶叫的咴咴声,乐声和着奇异的鹰鸣,越发响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唱颂着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和无力,低嘆般徘徊,许多人和声着。歌不长,在艾娜耳中却像响了一个世纪,当回过神,她脸上干涸的泪微微刺痛。 不!不!她死死咬着牙,帮助男友把火球扔下去,杀死那些一波波源源不绝的虫子,在心里一遍遍发誓:我一定要把破灭钟放进这个世界,救回地球! 那边显然受到了惊动,人声和马嘶逐渐靠近。艾娜灵机一动,对男友道:「伊恩,上来!」 她至今只会一个魔法,因为她不知道其他魔法施放的原理,这个世界的法师可以导引出一切能量,却必须了解能量的存在形式。她知道,火焰内部就是不停激发游动的气态分子,除去「火」的定义,让「气」成为反应链,她就有可能得到新的法术。 白皙的手心前方再度凝聚出魔力的变化,烛火似的微光变成了不规则闪动的绿光,就好像无数的萤火虫在绿丛里出没,带起美丽的点点霞彩,飞快扩大,浮现出明灭不定的波光。 「os!」 咒语出口的剎那,少女身前出现一道极其勐烈庞大的气旋,活脱脱是捲风的形状,强烈的气流还夹杂着泛着青光的气刃,勐地席捲向虫群。 被搅碎的木屑和支离破碎的虫尸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血块肉末把这里变成了仿佛地狱的场景,极具冲击性的一幕惊呆了闻声而来的一行人。 艾娜和伊恩也看清了他们的样子,那是人,至少外表和他俩相似。 首先,那些动物的确是马,只是比地球的瘦小很多,拉着一辆桶状的厢形车,车子裹着简陋的毛皮顶棚,窗板密密封着。一些像是侍卫的男子拿着短矛,骑着如同犀牛的粗壮生物,这种座骑头顶也有向上弯的角,四肢粗短,臼齿突出口外;更后面是灵巧的大蜥蜴,六个穿着白色中袖长裙的侍女骑在上面,和侍卫一样戴着防护手套、素面尖顶帽,披着贝壳扣起的冬用斗篷。 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男子喊了什么,艾娜轻踢男友的肩头,伊恩会意,连忙从口袋掏出一只小瓶子,拧开瓶盖,倒了些乳状物在她手上,自己也舔了舔。 将他们扔到这里的怪人送了这瓶乳化冻给他们,说吃了能听懂一切语言,也能和对方沟通,只是每次碰到一种新语言都要先吃一点。 那扇窗从里面打开,先是几声沙哑的轻咳,然后是一个苍老却柔和的嗓音:「时计在上,我们这样的地方,也迎来了两位古魔法师。」 古魔法师?艾娜和伊恩面面相觑,那个怪人称唿他们「遗民」,他们的能力也是他赐予,据他说是位面感应者和无形物质聚合体,老实说他们听不懂,不过……这个世界的法师还分古今吗? 「你好,你们是这里的居民吗?」一种沉重干涩的发音自然地从艾娜口中吐出,这是好像被时光抛掷在岸上,晒干在贝壳里的沙粒般的语言。 那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在少年少女眼中,她有一张歷经风霜,似乎已静止在某个时间片断里的脸庞,眉眼皱纹深刻,却可以看出年轻时优雅恬静的轮廓,瞳孔淡得近乎无色,艾娜不禁怀疑她是瞎子,可是她的焦距又分明对着她。 「我是贝尔?艾薇因。」老妇人微笑,「这里的领主夫人。」 「呃,尊敬的女士。」伊恩心一沉,他知道女友想干什么,对这样的会面并不乐见,但他劝不了路弥,只有陪着她一起领受那份罪。他跳下树,扶着女友下来:「如果您能赐予饭菜和休息,我们感激不尽。」 第3页 「您太客气了。」贝尔夫人始终是笑着的,温慈和蔼,当他们走近,她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哎呀……」 「怎么?」两人不解。 贝尔夫人说了声稍等,拿出两只小笼子,像是珊瑚泥揉成,从细小的开口可以看到里面各有一只散发出荧荧绿光的昆虫。 「艾薇因领没有什么好招待,这是我的一点薄礼,请务必收下。」 艾娜很怀疑,这是心虚的人共有的心态,但她不能引起对方的反感,只好接了过来。 晚餐还是虫子,只是用火烤过,软绵绵的腹腔里填入粗盐、藻干粉末和几种菌类,口感稍微好一点点。伊恩吃得毫不起劲,勉强不露出反胃的表情。 吃完饭,艾娜早早睡了,她坚持和男友换班守夜,轮流值最难熬的后半夜,今天正好是她。 入梦前,她听到一声嘆息,感到放在头髮上的手欲言又止的力道。 这是个青灰色的世界,没有星光,死寂的夜,连自己的心脏跳动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滴答,滴答,滴答……她隐约感到恐慌,告诉自己现在不是那个时刻,她在一片茂密的丛林,成千上万的古木矗立四周,浓浓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除了黑夜还是黑夜,她在心灵的角落哭泣,哭得发狂,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俱裂,最后眼里流出的都是浓黑的血液。 滴答、滴答、滴答……规律的声音更响了,她无力去数那是心跳还是什么,只能随着那声音沉入更深的黑暗。 「看,徐朔,那个钟好漂亮,太可惜了,就这么扔掉。」 「路弥,你爱捡东西的毛病又来了。」拿着书包的少年无奈地跟在女友后面,看着她捡起一只造型古老的黄铜时钟,爱不释手地摆弄:「果然,指针不动。」 「我看看,大概坏了,要不我们送去钟錶行修?」 「我先拿回去吧,晚上调调看。」 「好吧。」 晚上,少女用配好的发条调准时间,开心地看到三根指针走起来。 「好!明天就靠你计时了!」 滴答滴答滴答…… 她跌落进破碎的回忆,斑驳崩裂的碎片噼头盖脸砸下,这条裂缝延伸到世界之巅,噼开日月天宇,巨大的,漆黑无边。 一切记忆、风景、生命……都被灰色的死神吞没,黯淡成一道道阴翳,不祥地凝结在她心口的血痂上,化为抹不去的污迹。 黑髮少女跪坐在巨大的破灭之卵边缘,颤抖着凝视虚空中浮现的物体,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却在张开眼睛,朝她和她的世界看来,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灵魂被深不见底的恐惧吞没。 「艾娜!」 他抓住她,紧紧搂进怀抱,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金髮少女不住喘息,倾靠在男友的肩头,全身被冷汗浇湿,在夜晚的寒露中瑟瑟发抖,整个人又在内心的寒冰中冻结。 感到她的僵硬,伊恩打心底嘆了口气。 「不要再想了,好吗?」他湛蓝的眼眸凝结成暗蓝,那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悲伤,就和他身体里和对方相同的痛楚一样。 他一次次对她说不是你的错,可是他知道,艾娜始终听不进去。 风声低诉,鹰鸣悽厉,显得异界的大地格外苍茫。少女渐渐回过神,摸到怀里冰冷坚硬的东西,仿佛坚定自己的决心般紧紧抓住。 如果只有犯下更大的罪才能挽回这样的罪,那么就犯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os:操作(operating system)或原始码开放(open source)的缩写,显然是恶搞,不过这就是这个世界施法的规则,后面会有详细说明。 附加伊恩的武器图q版—— ☆、第二章 空岛商人 弯曲的小路通向领主堡。 就像一条被海水沖刷出来的幽径,两边青灰色的嶙峋礁岩延伸向看不见的堤岸,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绿得滴水的灌木丛,一群群海燕模样的鸟群在上空飞过。被这个世界的人称为「真理柱」的残峰上,淡金色的日珥消融了这一带的积雪,呈现出一大片陈旧的原貌。 艾娜和伊恩跟着领主一行走了四天,他们没有交通工具,侍卫队的坐骑似乎是严格配好的,一匹都不多。贝尔夫人歉意地邀请他们同乘马车,但艾娜表示拒绝——她不想跟打算坑害的人关系太好。 侍从们没有不悦,这正是古魔法师的做派。 一声不同于鹰啼也不同于燕雀鸣叫的清越长音传来,一个侍女抬头,一手遮在额际,发出低低的惊唿:「啊,真是接连到访的稀客啊,我们这样的地方也会有信使光顾。」 信使?少年少女仰起头,只见一只漂泊信天翁飞过,它飞得那样高,几乎能俯瞰整个世界,就和地球上的同类一样,那翼展恢弘美丽得让人惊眩。 说起来,伊恩一直很好奇艾薇因领之外还有什么人居住,有哪些领地国家。那颗日珥怎么看也不像星体,这个世界的构造,到底是怎么样的? 「不,是朋友啊。」贝尔夫人也伸出头张望,看清信天翁脚上没有信筒,露出发自于心的喜悦笑容。 浩渺的蓝天和风仿佛连成了一体,宽广得望不到边际,信天翁展开双翅,翱翔着下落,一个黑色的影子跳下,日冕在他扬起的黑髮上散射出让人目眩的灿烂。 那是个25、6岁的青年男子,一只眼睛是深邃的灰水蓝,另一只却是宛如钢铁铸就的冷灰色。 第4页 他有一张说不出是活力还是英俊的脸庞,披着有雪白流苏的羊毛斗篷,软质金属打造的领扣像珐瑯瓷一样迤俪碧翠,宽边帽插着一只红色的鹫羽,那明艷的石榴红就和他肩膀上的小猫一样。 「哟,真是稀奇。」看到两个少年少女,黑髮青年的双眼泛出深邃而变幻的波澜,「在这里竟然会看到第一类接触者。」 第一类接触者?两人彼此互看,这又是个没听过的词。 伊恩还听出青年不是用乳化冻讲话,而是真的在说这里的语言,那沉稳而清澈的声调吟咏沉重的艾薇因语时,却像跳动的浪花,每每在重音起落出异地的轻快音符。 「幸会,我是塞亚?依路安那,是一名在空岛和荒原世界做生意的商人。」黑髮青年食指划了个像是三角形的符,行了个奇特的礼节,艾娜和伊恩搞不清他话里的名词:空岛?荒原世界? 不过,他是商人? 两人打量他,不见任何包裹行李,只有左腰有个佩在腰带上的小包。 当塞亚走过,伊恩注意到他领子上的扣子,想起没在侍从们身上看到任何金属物,只有贝尔夫人手指上的戒圈是镶金的,似乎是她地位的唯一象徵。 年轻的商人托起老妇人递来的右手,握了一下:「贝尔夫人,别来无恙。」 「你还是这样,而我已经老了。」银髮的妇人浮现出真心开怀的神情,淡色的沧桑眼眸仿佛看着一个亲昵的子侄,「你来到这个快要归于荒芜的世界,是来送我最后一程吗?」 「嗯……」完全不受沉重的话题影响,塞亚摸摸后脑勺,艾娜眼神一动,在她的记忆里,也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小习惯,却是她不能去触动的最深伤口。 「不算,石簇的商品不多了,我打算去前面的艾基尔进点货。我这次带了些改善土质的莎威尔苔衣和提升城堡防御的灰荆藤,很好种。」 「又麻烦你了。」 听出两人交情非浅,艾娜顿时留了个心眼。 和贝尔夫人达成蹭饭和住宿的协议,塞亚立刻快活地凑了过来:「嗨,你们是哪个世界来的?」 伊恩很想向他打听点情报,但是和一个精明的商人打交道,很可能连他们的十八代祖宗都被挖出来。听塞亚和贝尔夫人的称唿,他和艾娜在这个世界的身份都不寻常,安全起见,还是低调行事为妙。 「我们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伊恩故作高深,「走过很长很长的路,故乡的名字都已淡忘。」塞亚笑弯了一双异色的眼眸。 「那么,至少告诉我名字吧。」 「我叫伊恩,她叫艾娜。」褐发少年庆贺他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名字。 「被遗忘的星辰和月亮……」黑髮青年说出令两人惊愕的话,接触到他们的眼神,轻笑起来,「你们不知道?这两个词在塞维拉奇的古语中是遗失者日月的意思。」 「不知道。」艾娜冷冷地道,暗暗记住那个关系到神秘人身份的名词,「不过问淑女和绅士的出身是基本的礼仪,商人先生。」 「叫我塞亚就好,你们俩没有坐骑吗?」没有介意她的态度,朝信天翁做了个暂别的手势,塞亚继续好奇地问道,灰蓝的左眼闪着探究的光辉,伊恩发现他的右眼一直凝固着一种金属的冷色。 「难道你有坐骑卖给我们?」艾娜不耐烦地道。塞亚打了个响指:「有啊。」 一枚红蓝相间的字符浮现在空中,从中摺叠出浮荡的光澜,兽吼和金色的影子一跃而出,艾娜和伊恩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头金钱豹!足足有两米高,六米多长,均匀的金褐斑纹和匀称矫健的体态都诉说着它最快狩猎者的身份。 豹子温顺地走近两人,长长的尾巴勾过他们的足踝,那金黄色的皮毛摸起来,简直比最高级的地毡更顺滑柔软,还有优美绝伦的外形,深凝着他们的墨玉蓝眼睛…… 金髮少女当场被萌倒了,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我、我们没钱。」褐发少年同样悲痛地抱住金钱豹的脖子,一脸生离死别。 「没关系。」塞亚似乎早有所料,笑眯眯地道,「就当欠我一枚探险币。」 探险币?两人再次被商人搞煳涂了,也很意外可以赊帐。 艾娜想了想,决定答应,快点到达领主府,就能快点找出这个世界的生命钟,换成破灭钟,完成神秘人的任务,回去地球,那塞亚又能去哪里找她还钱? 「好。」 黑髮青年一反先前的神态,躬身做了个恭敬的手势:「契约成立。」 一个银白的光纹出现在半空,看不见的语言流动片刻,化为两道紫光,分别打入两人的胸口。 金髮少女一惊,转念一想:如果地球真的可以復活,就算被契约束缚,要为他探索这个奇怪的世界,她也乐意。 有了金钱豹,两人的速度快了很多,塞亚也无耻地挤上来,当伊恩问起,他摊手表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啊,小甜甜跟我分别也很捨不得我,就让我坐一会儿嘛~」 顺带一提,小甜甜是这个没品位的商人给那头母豹取的名,艾娜和伊恩听了后黑线满面,当即换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暴雪」,对此塞亚只是耸了耸肩。 金钱豹速度飞快,反而变成车队赶不上,塞亚喝停了暴雪,下来抚摩她的大脑袋,低语片刻,然后教了两人如何驱使她的口令和手语。 第5页 「动物也是有灵魂的。」灰蓝的眼眸直视少女,不紧不慢的语速沉淀着岁月的厚度,「她是个有智慧的生灵,要把她当成友伴,而不是一件工具。」感到他的託付,艾娜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一路上,满腹问题的少年还是忍不住搭话:「塞亚,你知道那个山峰为什么会断吗?」 「那不是山峰吧。」塞亚立马抓住他的小辫子,面上半点不显,「啊,不过也可以叫『圣峰』。时计领的空岛都有这样一座中轴,空岛世界以中轴为界点判别方向,中轴驱动空岛进行六天为一周的自转,构成一个静态的能量场;而日珥线使魔力之月运转,环绕空岛做为期四百天的公转,交互构成空岛之民的时钟概念:顺时针和逆时针。同时,日珥线会放射出环形的魔力场,与空岛本身的静电场摩擦产生强大的电位差,提供了空岛世界自然的生长力,这也是空岛法师的魔力来源。」 艾娜惊讶,这个情报对她太重要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贝尔夫人称她古魔法师,原来一般的空岛法师是以魔力之月为魔力,而看艾薇因的月亮,恐怕这种动力已经停止了。 果然塞亚道:「魔法,在古老的塞维拉奇人的认知中,是以运算把握精神本源,将力量引出的一个过程,力量的渠道,可以是天空、大地、日月星辰;在荒神一脉是秘仪的象徵,一切都不可说;在崇拜自然的树母之国,魔法是被汲取的时光源泉;在韵歌者的耳中是永远可捕捉的旋律,一种病态又抽象的天赋;在死亡君主的领地,魔法只是能量的正负,亡者才能代表一个存在的意志;在遥远的机械帝国,魔法又是逻辑和数字的演算——对它的诠释非常多,不过时计领是伟大的白银女王的领地,她规定了我们施法的规则。」 「塞亚,你会魔法吗?」伊恩努力汲取着商人提供的知识,问道。塞亚坦言:「会,不过我和真正的能力者相比,不值一提。就我长年的经验,魔法是一种触及事物核心规律的技术,也就是感应天分高的天赋者才可以加以引导。」 金髮少女的心怦怦跳,想起神秘人顺口熘出的「很高的天赋」,和他给予他们的能力,但是又不敢多问。 「对了,艾薇因之柱的倒塌和贝尔夫人家族的一段歷史有关,没得到她的同意,我不能透露。」 两人也对此并不关心,伊恩随口道:「还有那么多领地啊,都是飘浮在空中?」黑髮青年眯起眼笑了。 「或者说宇宙中更正确。」 「宇宙!?」艾娜和伊恩异口同声。塞亚的双眼望向不知名的虚空,好像在遥望另一个世界,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 「孤悬于文明世界之外的荒芜之海,就是宇宙的本质。」 他低声加了一句:「而游移在海中的诸神,被我们称作荒神。」 坐在伊恩前面的艾娜用手肘暗示地顶了顶他,结束了这场越来越危险的对话。 但是荒神一词,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不住地回忆起最深的噩梦中,永远不愿回想起来的轮廓。 当晚,他们来到了一个更像村庄的领地,穿过一座桥樑和裂谷,就是领主堡。低矮屋檐的石质房屋延伸分布在道路两侧多岩的山腹上,一些老人扛着成捆的木柴在山道上漫步,满脸鬍鬚的男人牵着矮马,女人用石臼捣着坚硬的磨盘菇,少数孩童脱了鞋在潮湿的草叶上来回奔跑。除了这些活动和从烟囱中冒出的絮状烟雾外,整个小镇显得平静,或者说,死寂。 村子内外根本没有农田,伊恩早就怀疑这里的土地不能种植粮食,倒是一种叫星辰之泪的深蓝小花开满小路边,朵朵摇曳而美丽。艾娜突然觉得,正如塞亚身上飘忽而灿烂的气息。 暖风夹杂着草地的清香,撩动她金棕色的秀髮和衣袍上的飘带。 外堡的院落里,侍女们把收集的干贝泡在盐水里,作为染色剂,有的用星辰之泪挤出汁来熏被褥衣物。艾娜知道,那味道就像浅淡的桂树,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梦里。 晚饭后,塞亚跑得不见踪影,艾娜提防地问起,贝尔夫人像对自家调皮孩子那样满心纵容地笑起来:「那个男人就像风一样,大概跑去领地边缘看风景了。」 「塞亚是空岛商人,像他这样的人很多吗?」伊恩打听,他看出领主夫人是厚道人,不容易对人起疑心。 「不,不多。」贝尔夫人放下手里雕琢简陋的石叉,「至少我一生里,只见到他一位来帮助我们的商人。」 得知浴室有山泉水可以洗澡,艾娜开心不已,虽然她一心惦记着地球的事,但身上沾满了虫尸,都开始发臭变干,很不舒服,能泡个澡,生理上也放松许多。 在贝尔夫人安排的客房里,金髮少女脱下灰扑扑的外袍,却忘了这里的城堡没有窗帘。 「哎呀呀。」远处断裂的雪峰上,商人赶紧捂住眼,他肩上的红猫无聊地用尾巴拍打他的脸颊,吐出清脆的少女嗓音: 「塞亚,你不会看不出那个小丫头想干什么吧。」 「嗯,我想再看看。」 黑髮青年微微蹙起眉,无意识地抚摸左腕,一枚小小的金饰被红线串起,在他的袖里轻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空岛参考了《碟形世界》的设定。 ☆、第三章 放下 灰绿色的荆棘盘绕着蓝色礁岩堆砌的城堡,每伸展出一片宽大而坚韧的叶子,栖息的鸟群就惊飞一片。两个昼夜,在塞亚使用的鍊金术催长下,终于,藤蔓爬满了领地的每个角落,而栖鸟也适应了这种植物的生长。 第6页 商人拿出一些灰荆藤结出的果实样品给贝尔夫人,伊恩沾光尝了尝,味道略苦,但是尝得出浓厚的淀粉口感,被虫子折磨得快得胃病的少年当即感动得表示要再吃点。 「小弟,如果你明年冬天还在这里,就吃得到了。」塞亚怜悯地拍拍他的脑袋,眼里有着让伊恩毛骨悚然的悠长寓意。 壁炉燃烧着蒸干的管铃木枝干,这种干柴加热会发出淡淡的幽香,艾娜靠窗眺望远方的雪景。 据城堡的侍女说,雪季还好,地下无数的珊蒂幼虫都在冬眠,只有被惊醒时会骚乱一下。到了雨季,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钻出地面,被白雪覆盖的沉寂大地也会展现出一种恐怖的生命力,盘根错节的巨大植物破土而出,朝着天空和一切活物伸展着吸取血液的枝条,无论芽叶还是花朵,都变得剧毒无比。千奇百怪的勐兽也会快速疯长,相互吞噬,袭击领地,瘴气不能杀死它们,但它们牙齿致命的毒液,却是领民的灾难。 空岛原有八个季节,在真理柱倒塌后,艾薇因只有两个季节,雪季和雨季。 塞亚带来的防御领地的灰荆藤种子,确实是及时雨。而能吸收瘴毒的莎威尔苔衣也已铺下,在年復一年的毒素浸透下,艾薇因的土壤都荒芜了。 他做这些事是图啥?艾娜驱散内心的不快,准备去探听生命钟的消息。 院子里,褐发少年握着骑士枪悄悄从商人后面接近,想试出他的身手,突然高举骑.枪噼下,当然,他是用盾牌的部分敲。 「咦!」沉重的骑士枪勐地砸入地面,而他想攻击的人已影踪不见,他头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树叶声,黑髮青年抱着一根树枝,生气地大喊:「你为什么偷袭我啊!」 「你跑得也太快了吧!」伊恩傻眼:这是什么功夫?逃跑神功?眼角瞥见女友站在长廊,他唤道,「啊,艾娜。」 金髮少女瞪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傢伙」的意味,扭头离去。 她的心口不断被刺痛,那样的情景太让人怀念,天晓得她有多想走过去。 艾娜不愿去想那些逝去的,美好的片段,包围她的现实黑暗死寂冰冷,让她觉得只是稍微回想都是一种无法容忍的罪恶。 东方的天际透出一条白线,沉睡的村庄有些微的响动,金髮少女站在城堡最高的塔楼,终于确定这里的日夜是由魔力之月的光暗度决定。 「那颗月亮还有魔力吗?」她呢喃。 「有啊。」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她一大跳,循声望去,只见黑髮青年倒吊在鸟巢里,抓着一只当风向鸡的布袋熘下来,「你你……危险啊!」 塞亚眨眼,冷灰色的右眼也被愉快的弧度渲染出柔和的波纹。 自认识以来,这个少女在他眼里,就是牢牢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状态,严谨地控制着所有的情绪。 但她终归还是个善良的小女孩。 商人轻松地跳向她所在的窗户,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艾娜眯起眼,只觉他在晨曦中就像一个远古而模煳的影子。 但是当他停留在她面前,又呈现出难以形容的实感,一如那双凝视着她的双色眼眸。 「你掉下去就死了。」艾娜紧紧抿住唇,昂起头,一字一字道,「在我的世界,人死了会去幽冥,永远受苦,永远受难。」 她的亲人同胞,都在那里吗? 「为什么啊?」塞亚真心惊讶。艾娜垂下头,察觉自己的失言,不,她不该诅咒地球的人,可是干涩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溢出口:「我不知道,据说是罪人死后会去的地方,而人生来都有罪,没有人能逃过,哪怕现在不犯罪,将来也会犯……」 塞亚轻轻笑起来,那只灰蓝的左眼总让艾娜想起雨落前的天空,此时却焕发出澄净如日出的光辉。 「这个宇宙中没有任何地方规定了人的命运和义务。」 他按住胸口,艾娜感到是她的心脏被抓住了:「天国在上幽冥在下,一切由人自己选择。」 「可是——」少女嘶声叫喊,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绳索,「人要解救自己,只有作恶!这个罪恶的世界既然制定了那样的规则,又怎么能怪人自私!」 黑髮青年没有回答,坐到了窗台上:「艾娜,你认为我几岁?」 「咦!」金髮少女睁大眼。 塞亚轻声道:「你知道吗,我见证过很多人的堕落,有的理所当然,有的痛苦挣扎,但在给自己找到堕落的藉口后,无一例外地屈服。堕落和懦弱是没有止境的,这是一条回不去的路。」 他担心地抚上她的发梢:「你最好不要把你的愿望作为名义,无论它有多么必要和崇高。」 仿佛被火钳烫了一下,金髮少女勐地一甩头,登登登跑下楼梯。 和塞亚说话,就是个错误! 三天后,她在厨房中探听出那个追寻的答案。 「生命树的传说?」 「是啊。」舀着晚餐红菜汤的侍女道,「我听说,之前几个雨季我们艾薇因领还能在魔潮中存活下来,都是因为那棵种在东院的大树,那是老领主还在的时候就有的树了,领主夫人有时坐在树下餵渡鸦,一次赶走了它们,因为渡鸦啄了树根。」 她做出讲悄悄话的手势:「我怀疑,塞亚大人也知道这件事,我看过几次他们俩在那聊天,领主夫人还给他看项坠,里面是死去的少领主的画像。」 第7页 艾娜默默把盘子端给她。 派男友去监视城堡里最有威胁性的商人,金髮少女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在深夜来到院落。 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冷汗不断从哆嗦的双手手心渗出,竭尽全力握拳也无法遏止,反而弄得更湿滑无力,但她感到自己的心情异样冷静。 「为什么会毁灭?嘻嘻嘻。」戴着奇怪的高礼帽,面目和全身掩映在虚无中的怪人发出令人觉得心里有虫在爬的诡异笑声,「因为你动了破灭钟啊!真是愚蠢,又不是你一个世界这样!小女孩,想要你的世界活过来,就把你手里的破灭钟扔去别的世界!记住,一定要那里的人上了发条,就跟你做的一样,才会唤醒诸海之神,嘻嘻嘻嘻……如果那个世界有生命钟,那么直接把破灭钟换过来就可以了。」 拿出准备好的石铲,艾娜拼命挖掘着树根底部的泥土,碰到坚硬的岩石碎块,就反覆撬挖,用手扳开。 终于,她听到了某种金属物碰撞才有的脆响,翻开上面的石块,看到了一只和她怀里一模一样的时钟。 她沉静地拿出破灭钟,唿吸变得缓慢而破碎,一如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那个时刻。 最后一刻,她想闭上眼,有种不知是祈祷还是忏悔的情潮冲击着她的心神,但她想起来,上次荒神甦醒中途她恐惧得昏了过去,那么至少这一次,她要清醒着看到底。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 艾娜整个人抖起来。 他站在暗夜里,静静注视她,脸上沉寂得像亿万年的海底。 「其实荒神没什么可怕,就像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是一种平静的必然,可怕的是遗民们为了挽回自己的世界所做出的种种荒唐的事情。」 「呜……呜呜……」艾娜听到自己口中漫溢而出的呜咽,那刺痛是从心里扎出来,深入骨髓。 这些可怕的,汹涌的情绪,连伊恩她都没有告诉,她只是咬着牙,死命吞下一些内心涌出来的东西,削尖脑袋,尖锐地一意孤行,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只记住要挽回一样东西。 一样也许早就不能挽回的东西。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些深夜里被她唾弃的,痛苦矛盾的质问和悔恨,都在此刻向这个黑髮的商人倾泻而出,「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捡到一个时钟,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捡它……呜呜为什么……」 塞亚蹲下来,将她轻轻搂在怀里。这一刻,就像是把疲惫的身体放在家里的床上,倾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被他温暖的手臂拥抱,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完整。 艾娜泣不成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直到听见她已哽咽得无法唿吸,塞亚伸出一只手,以指尖拂拭她的脸颊,冷不防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也是哥哥的习惯!艾娜顿时打了个嗝,缓过气来,一阵心酸。 「王八蛋、臭鸡蛋……」她抽抽噎噎地骂,自己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就跟这个破钟一样,摔都摔不坏。」 「你摔了破灭钟?」塞亚感到一丝佩服。 「摔了一千零六十下,没坏。」言下的怨恨多得满出来。 塞亚明白了这个女孩独闯未知之境,背负着罪恶感的谴责也要救回自己的世界的勇气何来。 「其实,这个不是艾薇因的生命钟。」 见塞亚竟然要拿起那个钟,艾娜惊恐地去挡,还是迟了一步。 ……什么也没发生。 还是青灰色的夜,日珥线高悬在雪峰上,星辰之泪的花香浮动在空气里,这样的黑暗中,成千上万的事物正做着梦,这样的黑暗中,成千上万的事物正安稳地翻着身,这实在是个寂静又美好的夜晚,她连塞亚轻柔的心脏跳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金髮少女脱力地跪下来,啜泣着将自己蜷抱起来。 她已经体会过一个世界崩毁的绝望和自责,怎么能再让别人,感受这种无所着落的悲凉。 渡鸦塔楼下面,伊恩被塞亚带出来,垂头丧气地和女友会合。 「笨蛋!笨蛋!」艾娜不住握拳敲他的头。褐发少年不禁叫屈:「我真的守在他房门口,眼睛都没闭一下!」 「守着门有什么用,这傢伙来去都跳窗子!」 「我又不知道。」伊恩咕哝。塞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吵闹。 艾娜横了他一眼,突然冷静下来:「把破灭钟换成生命钟,真的能復活我的世界吗?」 找回了理智,她的思考能力也恢復过来,其实她早该怀疑,只是她需要神秘人给她的一线希望,死死抓在手里,哪怕毒酒也甘心吞咽。 可人不能总发疯。 如今想来,也许地球的破灭钟,就是那个人放的。 「即使我告诉你,你又愿意相信吗?」塞亚轻声问。 金髮少女沉默良久,道:「我相信。」褐发少年看了看她,牵住她的手,劝慰道:「比起那个把脸罩起来,缺了个下巴,浑身散发出便秘气息的黑衣人,这个人模人样的傢伙看起来是可信多了。」艾娜抽手,殴了他一拳,怪他破坏自己的悲壮心情。 「没有下巴?」塞亚一怔,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唇。艾娜和伊恩奇道:「怎么,你认识他?」 「不,只是想到一个可能。」黑髮青年回过神,异色眼眸格外的澄澈而明净,「你们不用绝望,我给不出最终答案,因为我不是宇宙之主。但我至少可以给你们一个明确的回覆,生命钟只是时计领的空岛旋转的动力中枢,它被破坏,空岛就会彻底垮塌。而破灭钟,是另一种体系的特殊物品,两种不能混用。」 第8页 艾娜和伊恩既失望,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至少,他们不用破坏他人的世界来拯救自己的世界了。 「来,我们走吧。」塞亚招招手。两人诧异:「咦?」 商人眯起眼一笑,看透他们那种还没经歷人生的纯粹和诚实:「你们好意思待在领主堡?」少年和少女讪讪,差点把别人家毁掉,的确是没脸住下去了。 「可是……至少和贝尔夫人打声招唿……」艾娜小声道,脸涨得通红,如今,她才想起领主夫人对待他们的和蔼与无微不至,那甚至不是对两位尊贵的古魔法师的态度。 「我刚刚跟她说过了。」 「咦——」这次两人真的是大惊失色:贝尔夫人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只见商人拿出两只笼子,是贝尔夫人第一次和他们相遇,给他们的小小虫笼,里面的不知名昆虫还是散发出如梦似幻的光芒。 「她要我对你们说声这里的祝福。」 塞亚将装着荧火的珊瑚笼递给他们,温柔地道: 「愿它在所有光明陨落后,依然在黑暗中为你照亮。」 ☆、第四章 荒原宇宙 城城堡的一个房间透出柔和的灯光,银髮妇人以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一枚打开的项坠,里面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幅陈旧的画作。 「看,那才是艾薇因的时钟。」 在两人的坚持下,塞亚带他们到城堡外的小山坡,拿出一只望远镜给他们。 「那就是怀表咯?」伊恩稀奇地转着镜筒,原来这世界也有一些科学仪器,不过记得塞亚提到,有个机械帝国。 艾娜思索:「破灭钟和生命钟怎么来的?和这个时计领的由来有关?」塞亚略一迟疑,这停顿非常短促,但伊恩还是注意到了。 「是的,不过这首先要从荒神的起源解释。」 黑髮青年走下山坡,他的背影在犹如烟蓝色薄雾的夜色中,像朝着远方游去的水鸟一样,令人感到渐渐消失般遥不可及。 金髮少女忽而有些不安,拉着男友快步跟上。 一声响亮的口哨惊了她一跳,不一会儿,一抹亮金色冲出城门,跑过与领地相连的桥樑,正是被少年少女取名为暴雪的金钱豹。 「又要流浪了。」伊恩嘆了声,准备往坐骑背上爬。塞亚敲了他一记:「走路,年轻人要多运动。」伊恩哀号:「为什么啊——」他很困耶! 「没看到小…暴雪在打呵欠吗?你们吵醒美女宝贵的睡眠,还想占用她的席位?」塞亚一边说,一边指着金钱豹标准肉食动物的张口表情。 伊恩无语,他也不敢「爬床」了。 少年和少女跟随着青年的脚步,寂寞的回音融合成一个音色,就好像宇宙之初一样自然而然。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迪拉克之海』这个名词。」 「啊,我知道。」伊恩举手,转头向女友解释,「这是科幻小说中的概念,不过有的科学家也认为,在宇宙诞生的时候,物质和反物质分布不均,正反物质相撞大爆炸,正物质比较多,留下来的就只有正物质,也就是我们的宇宙。所以迪拉克之海是他们想像中的其他宇宙,可能是反物质多的宇宙,那么正反物质湮灭,剩下的只有反物质。」 「是的。」塞亚肯定,「迪拉克之海是反物质负能量的粒子海洋,尽管这些粒子不可用通常的途径观测,但它们并不是想像的虚幻的,你们过去认知的宇宙就好像漂浮在它们的表面。在我们的知识里,正物质世界是宇宙的表象,而荒神沉睡的是宇宙深处的真实世界——负能量海洋,分别是灰海、银海和白海,所以他们也被称为诸海之神。当某个荒神甦醒,它的意识会从表象宇宙浮现,所带来的就可能是成百上千的正物质宇宙的湮灭。」 难怪……地球会毁灭。艾娜如坠冰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样恐怖的事情。 可是,时钟为何会引起荒神的甦醒? 「灰海就是还存留有少量类反物质的负能量海洋,也就是我们所处的空域,一般还有生命迹象的世界都在这片宇宙。白海是荒神真正栖居的纯反物质宇宙。银海是极为少见的物质和反物质分量达到一比一,完全湮灭的纯能量宇宙,一般被认为是灰海到白海之间的过渡界面。」 「那……那……是哪个荒神毁了地球?」艾娜紧紧握住拳头,在黑夜下无助地道,「我们又要怎么找他?」塞亚眯起眼,灰蓝的眸子闪过一道锐光:「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 「咦!」两人震惊地睁大眼。 「你们身上有它的气息。」黑髮青年低声道,「我不是荒神的眷顾者灰烬使者,我只是研读过一些典籍,可以分辨出一点神约的痕迹。」 「神约?」伊恩不解地问道。艾娜全神贯注聆听。塞亚摊了摊手:「因为在破灭的正能量世界中,总有极少数如你们这样的遗民倖存,所以罗切斯特大主教认为——啊,这位是归一会的领袖,荒神一脉的主要领路人——你们当中会有一位神子诞生,达成与白海的最终沟通,净化这个被荒神抛弃的世界。」 「他期望完全的毁灭!?」艾娜难以理解,「那种宗教疯子见识过毁灭吗?」 毁灭,是失去的故乡,是痛彻入骨的撕裂。 「灰烬使者不是神使,也许你认为他们是宗教,但其实并不是。他们不宣扬任何教义,如果死亡可以算是教义,那他们传播的只有这个。真正的宗教统合力在机械教皇手里,至少那傢伙还有一点儿正面的向心力。」塞亚含煳地嘟囔了几句,正色道,「在灰烬使者的认识里,荒神是一切邪恶、魔法、秘仪的根源,神意不可违也不可理解,虽然他们总是说神子策划着名完美新世界的起始,神约又是他们发展出来约束遗民的契约之力,但我始终认为罗切斯特的把戏只是……算了,目前不必多说,我不希望你们遇到那些荒野的生命收割者。」 第9页 「塞亚,我们遇到的那个神秘人到底是不是灰烬使者?」伊恩听煳涂了,如果他们得到的力量来自神约,那么一切顺理成章,可是听塞亚的意思,他们还没碰到那些恐怖的狂信者。 「神约本身就存在,是荒神和宇宙的自然联繫。」黑髮青年的语调有着沉重,「归一会扭曲的条约,不是那种东西。你们不会想看到被神约改造的神子候选,那都是一些生不如死的存在……」 艾娜和伊恩不敢再问了,只是不约而同地,有种想拉住塞亚的袖子,让他带他们跑路的冲动。 呜呜呜,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平復了一下心情,艾娜也有点不好意思:「……塞亚,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至今为止,这个青年一直在帮助、引导他们,她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也是因为他的阻拦。 黑髮青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不论物种,不论过去,不论立场,幼崽都是需要呵护和保护的。」 两人黑线满面,艾娜一脚踢过去:「滚!」 「哎呀哎呀,老是生气可不行啊,乳酸菌摄取不足吗?」当然,有逃跑神功的商人根本不会被踢到,「我这里还有一瓶没过期的水蜜桃酸奶。」 「你自己喝吧!」 最后艾娜和伊恩共同分一瓶乳酸菌,幸福地喝起来。 「塞亚,你不喝吗?」金髮少女想给他一半。商人轻笑:「我习惯到一个地方,就接受他们的一切。」点了点瓶口:「这是给你们初学者的奖励。」 伊恩好奇地问道:「塞亚,你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吗?」 「因为生物成型环境大同小异,宇宙中还是碳基生命占多数。」黑髮青年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我也是个遗民。」 「咦!」少年少女勐地专注起来,尤其是艾娜,紧张得快没办法唿吸了,却见塞亚脸上划过一缕细微的混乱,「好像是,我记得我是拉乌尔族,一个空岛商人群的后裔。反正,我有遗民的力量,就如你们俩,不过我可能是第二类接触者了。」 「有什么分别?」伊恩问。艾娜忍不住道:「塞亚,你真的是那什么拉乌尔族的后代吗?」她总是从这个青年身上看到一个逝去的影子。 「当然了。」塞亚放下手,显然找回记忆的源头,用理性的口吻道,「所谓第一类接触者,就是第一代遗民。我们遗民的后人,只能称作接触者的后裔。少数返祖份子,显现出能力基因的,才可以叫第二类接触者。」 艾娜忍住失望,强打精神倾听。 仔细想想,哪怕哥哥活下来,时间也不对,听贝尔夫人话里的意思,塞亚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那个神秘人说,只有接触了时钟的生命才能存活。 「所谓接触者,简而言之,是和神有接触的正宇宙生命。物质世界是浸没在负能级的海洋中,也就是迪拉克之海。当荒神来到你们的世界,必须有物质的媒介才能完全觉醒,这种如同『海岸』上的『坐标』,就是你们。」 塞亚语气凝重,「我再说得明确一点,当粒子从负能量之海激发出来,留下的位置对应一个相反的质子,那就是神与遗民的接触。你可以想像神体有多大,理论上,和荒神完全对应的第一类接触者,甚至可以获得神力和神格!」 艾娜和伊恩齐齐屏息。 「神之甦醒极为短促,它甦醒的时间越长,你们这样的生命获得的力量越大,所以时钟城和归一会都在疯狂制造你们这样的遗民。当然,这只是理论而已。就我的研究,荒神代表的随机率没有这么容易被凡人荒谬地曲解,所谓的神约也就是这样的力量了。你们的世界有一位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姑且不论他的公式是否正确,至少他指出了能量与物质之间互换的可能。当第一类接触,你们正式与灰海产生了质量和能量的代换,获得这里的物质基础,也就是容貌转变和潜能开发。」 「你们第一类接触者的特殊,还在于可以进行第二类接触的反应,一种深度的基因转变,你们将来会体会到。」塞亚深思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其实你们这样的生命,与我们的世界还有一条隐秘的纽带,第三类接触——精神交流。这一点,你们以后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这是你们保底的家本。」 虽然不是很明白,艾娜和伊恩还是慎重点头,听了这么多,如果他们还不明白塞亚的好意,就是傻子了。 黑髮青年抚摸金钱豹的头,他的手修长而美丽,就像星辰一样恆久。 「一般时计之民会把第三类接触和第二类接触搞混,是因为没有遗民得到这种感召。我个人认为,这种流失在于你们对原先世界的遗忘。」艾娜和伊恩一呆:「咦?」 深邃的灰蓝眼眸微笑着,他笑起来总是让人感到微笑特有的温暖气息。 「人类对痛苦的感觉总是比较麻痹,但是人心嚮往的东西总归没有变。也许地球没有了,发生了一些超自然的事情,但如果真的拼了命的渴望和嚮往,怎么可能找不回在那里生存过的感觉?」 金髮少女低下头,翡翠色的眼眸中有某种温润的液体缓缓流动。 这一刻她觉得,她和伊恩遇到塞亚,才是最幸运的事。 塞亚无意识地将手放在她头髮上,眼神流露出忧虑:「荒神为了不灭,不在正物质宇宙留下彻底的空洞,就是你们这样的遗民,如同『钥匙』一样的存在。所以归一会把你们当成通往白海的白麒麟之钥,不能说完全错误……」 第10页 伊恩打了个寒战,他知道狂信者的可怕,地球上有很多例子,而这里的灰烬使者显然更恐怖,不然老练的塞亚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对了对了,塞亚,你的接触者能力是什么?」他想拉个帮手。 「灵魂吞噬。」 「……」少年和少女一头冷汗,黑髮青年绽开大大的笑容,像极了恶作剧成功的大男孩:「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笔浮士德和魔鬼的交易?」 「死开!」艾娜踢他。伊恩有些纳闷:「你对地球还真了解。」 「当然,我是见多识广的商人啊。」塞亚快活地在夜空下跑起来,艾娜和伊恩差点跟不上。 穿过青色的日珥线,满地积雪通往一望无际的蛮荒,金髮少女情不自禁地驻足,她又来到这片离家这么远的雪原,一个荒无人烟的极寒之地,一点都不熟悉的地方。 「活着走出这个宇宙的力量,在哪里?」她茫然自问,伊恩紧紧牵住她,就如他们只有彼此以后,许多个日夜的相依相伴一样。 「没有那种力量,但是活着走出黑暗的力量,就是和周围的人在一起的力量。」孤单的商人踏着自由的脚步,留下飞鸟一般的语言。 「即使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力?」金髮少女问,随即摇摇头,「不,我不会再做了。」所谓的教训,一次就足够。 塞亚温和地道,「其实你不用太内疚,艾娜,正是因为懂得自救、挣扎,所以文明才延续至今。不过你要记住,文明还来自人与人之间互相需要、温情和宽恕的纽带。」 少年和少女一起.点点头。 他们跟随着指引,走向空岛的边缘,也是一个世界的边荒。 「塞亚,宇宙如此辽阔,哪怕空岛都是毁灭的星球残余,那距离也非常遥远吧。」伊恩问道,「有飞行工具能够到达别的空岛吗?难道是太空船?还有,我们怎么在宇宙中活下来?」 「所以我带你们去看,在反粒子宇宙中,只要简单的气元素和暗元素的力场就可以航行了。不过艾薇因是没有船的。」 「如果找到荒神的话,能不能让地球復活?」艾娜始终牢记着这件事。 「大约只能复制吧。」塞亚嘆了口气。 「复制?」两人齐声道。 「是的,荒神的力量是完全随机的。即使用时钟城的无限曲率望远镜,所能折射出的最大效果也不过是『复制』或『迟缓』。迟缓对于一个尚未破灭的世界来说是最好的东西。对时间的操纵,那些黑夜之民都非常擅长。」 艾娜咬牙:「能操纵时间的话,不能把地球的时间扭转回还没毁灭之前吗?」 「不行,艾娜。」塞亚转过头,「荒神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是两种概念,甚至在诸海的根源,时间和是否存在都是个未知数。当时间被白海之外定义,它就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只能对确定的事象起作用,不包括被荒神光顾过的空白之境。」 少年少女都被这个答案打击到。艾娜死死咬紧下唇,良久道:「我还是想找到让世界復甦的方法,不管花去多久……」 塞亚不意外地笑了,做了个抚胸的手势:「那么要不要和我融合呢?你会拥有无限的寿命。」艾娜满脸黑线,用力把他推开:「死开!你这个变态!」 没做成生意的商人遗憾地想:比起我的同僚们,我已经是最不变态的了。 不久,他们走的方向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屏障,那是在艾薇因的其他地方,都不曾看到的景象。 艾娜和伊恩愣在当地,久久无法恢復神智,那道被屏障分隔的地平线如同一张白纸的边缘,垮塌下去,坠入无底的深渊。一道道雄浑壮阔的河流向上奔流而去,它分明是黑色的,滚动着浑浊的负能量粒子,仿佛河底的泥沙翻江倒海,倾盆直下,却与漂浮在空岛上方的日珥线擦撞出瑰丽万千的异彩。 明亮得无比眩目!两道能量场的交界折射出无数摄人心魄的奇妙光彩,宛如透明的莲花瓣,在虚空中呈现出层层叠叠斑驳参差的色彩,让人想起地狱深处的黑桦林,地府最美的圣地。 雪原还是那么空旷安静,但它仍是文明的边界,是自然归属之地,而那道瀑流是吞噬一切的。 横贯了这条巨浪的,是勐兽的利齿一样尖锐突出的悬崖,两边悬浮着小小的火团,隐隐照亮一线深色的暗影,通向另一个不可理喻之地。 他们一直望一直望,望不到尽头。 如果「地狱」具现化的话,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华丽到极致,疯狂到极致,幽深到极致,令人恐惧窒息的宏伟壮大。 塞亚微微鞠了一躬,宛如一个温柔的开幕式: 「欢迎来到秩序破碎之地——荒原宇宙。」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塞亚的能力,他有点不正常,但他本质是正常的~ 主角已全部出场,就是目前最抢镜的三只。之所以不把塞亚和艾娜伊恩归在一起,是生怕有人误会是np。 又开新文了,这个故事的设定很宏大,不过比起《满》,算是纯粹的游记,基调要更沉重一些,但我是抱着很轻松的心态写。 ☆、第五章 起航前的第一夜 我还是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穿过夏天的木栅栏和冬天的风雪之后,你会抵达。 ——题记 第11页 世界之涯,黑髮青年在前引路,帽檐上的红羽飘摇,艷若流火,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之冬一场最后的温暖红雪,飘落在少年和少女的心底。 两人手牵着手,踏着地面连接到空中的道路。悬崖之道两侧,湍急的负能量向上飞升,无声的汹涌巨浪不断从头顶拍过,这条空路如同崇山峻岭间唯一的飘荡小舟,无所依託,随时会被捲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河底。 崎岖幽长的山路上,浮动的火焰星星点点发出晦暗的光线,后面是阻隔了艾薇因领的能量障壁,犹如一面巨大绵延的镜面反射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洪荒异彩。 据塞亚说,有些相连的空岛就有这样的「空路」,由于负能量的侵蚀,艾薇因已经和最近的艾基尔断了联繫,但是空岛尽头有座浮木搭造的小屋,可以直接驱动,飞往另一个空域。 「害怕的话,拉着我的斗篷走好了。」听出他们越走越慢,脚步危颤虚弱,商人转过头,体贴地道。两人大大松了口气,急忙小跑步上前,一人一边紧紧拽住他的斗篷一侧。 顿时,就好像和那恐怖的荒原宇宙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稳稳的,他们踏入了一个安全的领域。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塞亚是第一个对他们这么好的人,还是他本身的魅力使然。 「对了,塞亚,你的鍊金术那么强,怎么说和真正的能力者相比不值一提?」艾娜想起青年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在艾薇因领地建立了植物的防御阵,那样的伟力让人佩服,而自己的能力好像只能用来破坏。 「鍊金术不是魔法。」塞亚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总之,魔法是祈愿,鍊金是献祭,你们将来学到会了解。」 破败的建筑出现在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空路上,灰色的墙体,蘑菇形的屋顶上有着熏草做的三角旗,让人不禁遥想它会顺着月光道,摇橹前行。 「来,艾娜,发挥女孩子的天赋,烧一顿热腾腾的烤虫大餐给我们。」塞亚快乐地拍拍手。伊恩勉强忍住没露出噁心的表情,他已经知道艾薇因领只有这种东西可以吃。 哼,金髮少女很不爽,她的厨艺唯有哥哥能品尝,以前连伊恩都无福享用。 想到随着地球死去的兄长,她的心口划过一道撕裂灵魂的惨痛,几乎将她剖成两半,蹲下来再也无法前行。伊恩有所察觉,紧紧握住她的手。 塞亚对他人的隐私有着天然的洞察力和后天磨练的心胸,视而不见地先走进小屋升火起灶,等艾娜恢復后自己跟上来。 小屋内很简陋,和外观差不多,陈年灯心草做的烛台,像是不知名甲虫煳成的墙壁,两张破旧的木床,角落一只披着毛毯的箱子。伊恩倒没怀疑这种破房子开不开得动,只道:「暴雪进不来,我们烤的虫子要拿出去给她吃了,就是肯定不够。」塞亚眯起眼笑了:「她是元素生物,不用吃物质类的食物,你们只要适当注意多带她到自然环境好的地方,她会自己补充她最需要的风元素和地元素。」 「哦。」两人恍然大悟,难怪在领主堡的时候暴雪什么都不吃,他们还以为她自己出去捕猎过了。 艾娜烤的虫子大餐很美味,心灵手巧地放了圆蟹、小野菌、翠香叶和一种辛辣的调料,外面裹了一层藻泥,使虫壳变脆,掩盖了珊蒂幼虫原本略显粘腻的口感。伊恩吃得胃口大开,不仅是女朋友的心意,而且除去外形,这种虫的营养据说不错。 「你的猫不用吃吗?」喝着马奶酒,艾娜注意到塞亚没餵那只一直在他肩上的红色小猫,莫非这也是元素生物? 「她比较喜欢三岁以下幼嫩小孩子的味道。」塞亚伸指轻绕红猫缠过来的尾巴。艾娜和伊恩齐声怒吼:「不要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啊!」 啧。被看穿逗弄人把戏的商人不悦:「好吧,她算是和我共生的契灵,我用我的灵魂餵养她。」 「餵……!」两人变了脸色。 「在荒原宇宙,这不算骇人听闻的事。因为天赋和一件意外的关系,我的力量很低,所以什么都学了一点。这是灵魂术士的能力,我唯一的接触者能力也是这方面,所以比较擅长这个技能。」塞亚指着小猫,「她叫多莉雅,能力很强,是我战斗的好助手。」 如今两人对这个荒原宇宙也多少有了认识,只好默认这样无可奈何的生存法则。艾娜心里却久久不是滋味,沉淀成隐约的决心: 如果……如果……我能成为强大的接触者,将来保护塞亚的话,回报他…… 「好,我讲解一下空路的原理,把将来你们要航行的灰海地图给你们看。」塞亚一指在空中轻点,和他召唤金钱豹时相同的情景再度出现,一枚绿色的图纹闪动,摺叠出波浪状的平面。艾娜凝神感应,似乎是空气中的粒子状态有了变化,沟通了一个未知的小区域。 一幅投影抖动开来,清晰地展现在半空中,那是立体的星点构成的恢弘图象,少年少女看得矫舌不下。 以塞亚所指的代表艾薇因的红点为起.点,艾娜注意到同一颜色,代表空航站点的蓝色小点是螺旋般的曲线路径;而那些标註了陌生文字的相对密集的星域在整幅图的俯瞰下也是一种较为规律的层级排列,其中一个淡绿螺母状星群、粉色烟圈、淡蓝陨石带、白色三角较为特异,还有一个全黑小块;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北方一带的金色星群,构成了简直可称为艺术的锥形,和围绕在外圈的数个完美环形组成壮丽的星云图。 第12页 「不用看那个。」发出莫名其妙的评语,塞亚指着其他几个大的星群,「树母之国、堇花联邦、冰岛群落、圣白之都这些是人口比较密集的区域。因为反粒子吸能收缩的特性,所有空岛和碎片世界的距离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远。但是宇宙中没有上下左右前后之分,你们要养成以反粒子的浓度和波率为活动标识的方向观,就是我画出的测算路线,那是最新最高端的哦,埃维亚的星术士当国宝保存的大宇宙公式也比不上。」 艾娜和伊恩为商人的自吹自擂笑起来,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塞亚的一个小玩笑。 「还有,因为反粒子随时波动的特性,以及每时每刻都消逝的航向标和空岛站,在星海中迷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这种时候不要慌,用我会教你们的状态向量法计算,一会儿我多教你们几遍,用熟了就不怕了。它的规律很好掌握,就像……对了,一种小孩子的拍手游戏,配上儿歌,轻松又有趣。到时要放松心情,你们就互相击掌,这种交错又重叠的原理很类似。」 少年少女一头黑线,艾娜忍不住道:「难道你和你的猫也这样玩?」塞亚面不改色:「是啊,她用爪子跟我拍,有时是小甜甜。」 「她现在叫暴雪!」两人气得异口同声。 「啧。」塞亚心道:不过就是个游戏公司的名字,叫得那么炫耀干嘛,我的小甜甜还是二次元歌星呢。 「塞亚,我们要去哪里呢?」金髮少女迷茫地问道。黑髮青年灰蓝的眼眸划过几不可察的温柔:「你们最好去拜访各地的遗民,询问他们的智慧。他们是对荒神和世界復甦研究得最深的人群。不过有些遗民很危险,极其排外,还有灰烬使者和时钟城的人不断搜捕他们。这两个生物胶片拿着,剥开外层,贴上皮肤就会融化,进入记忆区。需要的时候它会从脑域调出,里面是我收集的相关信息。你们要注意避让,随时留心异常变化,及时转移。」 伊恩和艾娜重重点头,接过这宝贵的礼物。 「不过你们最好先去艾基尔,那里是工匠小镇,把破灭钟封起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难道不会因为有钟錶匠上了发条,害得那个世界毁灭吗?」艾娜忧心忡忡。 「不会,那儿的人见过这东西没一千也有九百次了,经验丰富。」塞亚摆手。 两人黑线满面,这么危险的东西不该是奇货可居吗? 想通后,艾娜不禁愤恨:这里的人民到底把他们正物质宇宙当什么? 「……养殖场。」看透她的心思,黑髮青年低低一嘆,抚上她的头髮,「对他们来说,那里就是培育力量的养殖场。艾娜,这个宇宙很残酷,它残酷在不是完全的荒原,而有着文明的足迹。」 「因为人是最残酷的生物吗……」伊恩苦涩地道。 「不光是人类,有欲望,渴求力量的生物都是。」塞亚淡淡地道。 「塞亚,据那个神秘人说,我是位面感应能力者,伊恩是无形物质聚合体。」既然吐露了这个秘密,就代表了全权的信任,艾娜凝视对方,「你知道怎么学习更多的咒语结构?」 塞亚打了个响指,接连几本书掉落在艾娜的掌心,看清书名,她囧然。 《分子物理学》、《结构物理学》、《能量学》、《材料学》、《有机和无机化学》。 ……还是中文。 天哪。 艾娜有种被哥哥押着在期末考试前不许约会看电影,认真复习的感觉。 伊恩也目瞪口呆,塞亚对他说:「我再给你两本力学结构和亚原子粒子凝聚方法的书,这样就凑够一枚探险币了。」 「对了,塞亚,这种币到底是什么?」 商人笑道:「我先从货币讲起吧。」两人庆幸塞亚一直不问他们讨谘询费,这应该也是他友善的表现。 「首先,这个宇宙没有你们以前那种『等价交换』或『通货膨胀』的概念,空岛和碎片世界流行的是血肉交易,一种以物易物和强买强卖的法则。」 「也就是说,没有法制意义和政府的公信力?」伊恩抓住关键。塞亚露出赞赏的笑意:「是的,货币真正的定义只有在机械帝国,用活性的电子币和信用币等等,反正那里的商业流通都建立在统治者的兴趣上,好在他这方面的兴趣一直浮动不大,不然那里的人要被折腾得造反。」 艾娜发觉塞亚说起这个机械帝国有微妙的嗝应口气,结合他刚才对金色星云的明显排斥,心里有了猜想。 塞亚摊摊手:「所以空岛商人是个肥差,强买强卖再容易不过,卖遗民卖土地卖技术卖情报……不过这需要生命做资本,来往灰海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事。以时计领为例,反粒子曲率的不断扭曲就使它的疆域和领地位置一直在变动,时刻有新空岛加入,也有旧世界湮灭。风暴使最稳固的龙骨船也不能确保航行安全,星术士的浮盘更不用说。其他星域的变化也很厉害,才有了探险币的说法。」 黑髮青年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灵动,在星图投影间穿梭,带起眩目的流光。 「当你们第一类接触者能力达到第二开发阶段,这样的星图就不需要了,你们会自主拥有地图感应力:『透视气象』和『透视大地』,可以看到广阔区域内的元素分布和地形。唯一的缺陷是精确度不够,还是要计算和少量仪器辅助。」 第13页 「难道别的商人没有这样的接触者,比如抓几个?」伊恩奇道,塞亚笑道:「你把遗民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虽然多也珍惜,一般的星间探察小队抓到第一类或第二类接触者,不马上转手出去,立刻就会被灰烬使者逮到,直接给被神约活化的异化者做第一批实验数据。」 ……原来他们是烫手山芋啊。艾娜和伊恩寒毛直竖,一点不想被狂信者弄成那个叫异化者的可怕东东。 塞亚轻笑:「当然,亡命之徒是个不分地域和的东西,还是有极少数连时计领都头痛的大型商团潜伏,跟两边做三角贸易。」 「塞亚,你就不考虑做票大的吗?」褐发少年不知死活地鼓动商人的贪心,被女友殴了一拳。 伊恩却不担心,像塞亚这样能力不高,又行事聪明的独行商人,要不是出于对他们莫名的好意,早该在一照面就逃之夭夭,躲得越远越好,省得钱没赚到还惹来一身腥。 所以他根本不反对女友将他们的能力透露出去。 果然黑髮青年道:「我是个实心眼的商人,所以生意总是做不大。总之,你们要是踏上新领土,或者开始衰败的旧大陆,这本身会形成一种规律的交换,就如同你们当初和荒神的连接一样,能量和物质的转换,这种资源会汇入我的帐户,稍微充充我干瘪的荷包。」 两个少年少女恍然大悟。 塞亚微笑道:「尤其是你,艾娜,你的能力是位面感应,包括了探测、模拟、改造,所有的多元位面都会带给你能量,你也能同步影响它们。其实伊恩也是,如果你学会亚原子粒子的应用,就会体会到所有的物质都是由层面粒子构成。只是你们俩的能力一个是扩散,一个是聚集,将来你们随着自己能力的开发深化,自然会慢慢理解。」 尽管听不懂,伊恩和艾娜还是很振奋,在这个危险的世界,当然是能够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最好。 「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带点陶币和铁币在身上。」商人拿出一只结实的钱袋和两根串着陶块的项鍊,「荒神奈亚托鲁的象徵是陶片,所以陶虽然没有易物的价值,却是神圣的,只要尚有文明信仰的部落都不会因为你们是外来者而把你们放血处死。」 艾娜接过绘着奇妙图纹的银白色陶片,挂在脖子上,再把羊皮袋给男友保管,心中有感激也有疑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哦,那个是假的啦。」对盗.卖.假.币毫无愧疚的商人道,「我在边荒收集了不少,觉得不用也可惜就造了。虽然是假的,可是上面的花纹全部是真的哦,是我从一个讨厌的傢伙私藏的古籍里看来的。铁币是最低的空岛通行证和食宿费,抱歉,真正的银之钥不能给你们,你们还太穷了,要增加探路价值才能交换。」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吧。」伊恩道。塞亚眯起眼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明朗又愉快。 「你们真是两个好孩子呢,要保持这样的心灵哦。」 「如果不被你们这儿的人弄死或弄成怪物的话。」艾娜哼哼,又问,「塞亚,这个世界的人从来没想到制作陶币吗?」随即恍悟,「啊,如果是有宗教上的理由……」她想不是所有人都像塞亚这样胆大妄为。 伊恩更为细心:「可能是不容易得到吧?塞亚刚才说他是在边荒收集到?」 「是的,只有边荒废土世界还有少许这类遗物。」塞亚肯定了少年的猜测,「因为空岛事实上没有可做陶的黏土和贵金属,这里的土壤细化物是从暗粒子组合进化出的珊瑚群礁。你们没注意到吗,所有的器具都是黑土和灰胶混合,空岛人民需要的也主要是灰胶。灰胶能中和毒素,空岛的珊瑚礁可以造房子,但暗物质是有剧毒的,所以没有办法进口灰胶的空岛就会很快衰亡。而且珊瑚礁里的珊蒂幼虫在成熟后也会有毒,变得巨大而兇勐。」 艾娜和伊恩听得心寒不已,原来他们从这么危险的土地上走过。 「所以每到一个空岛,安全起见,都要服用一种药物。还有种青旅虫可以取代,它是珊蒂虫协同进化后的一个变种,人工培育也可以,只是比较麻烦。这种虫子吐出的气息能使携带者体内的酶催化出抗毒性,你们俩不要紧,仁慈的贝尔夫人不是送了你们一人一条。」 两人深感震惊,艾娜更是愧疚又后悔,她当初真是鬼迷心窍,竟然对恩人的世界做出那样丑恶到极点的事。 塞亚温和地道:「你们以后旅行时,多注意观察空岛群落的沉浮,这对你们预测诸海的密度和波动很有帮助,迴避暗粒子浓度深的海域。当然,一般的空船也有这个功能,不过要是没钱乘坐,就只有靠自己了。」 因为学过生物,伊恩能够理解商人的意思。在地球上,珊瑚礁就与地壳运动有关,观察低潮线能测算出大概的海域情况,这里空岛和反粒子海洋的原理应该类似。 「对了,还有件最重要的事。」塞亚脸上浮起一丝凝重,「你们和那个没下巴的人做了交易吧,是什么?」艾娜和伊恩面面相觑,最后,艾娜不好意思地道:「他要我们毁了艾薇因后和他联繫,召唤他的名字。呃,我不能说,说了他可能就出来了。当时我还要求他给我一把武器,用来威胁那里的人,他同意后,身上多了这个。」 说着,她伸出手,手心有个深青色的绞缠图案,像植物生根发芽一样,深深扎入肌肤里。 第14页 「……不要随便把命豁出去啊,小姑娘。」伊恩注意到塞亚的眉头紧紧蹙了下,因为太快,完全无法用伪装形容。 他对艾娜真的很关心。褐发少年有些奇怪,他无法从中感到任何情爱的成分,而对所谓的幼崽或投合的朋友的照顾来说,又太超过了。 「什么意思?」艾娜不解。塞亚嘆了口气:「因为你当时是抱着赌命的决心去的,他也给了你一把可以杀死任何凡物的武器,所谓的魔法,本质就是这样的东西——沟通与约束。所以他根本不怕你反叛,你的生命已在他手中。」 「没办法了,如果你们信任我,就用真名和我做连接,那么他的召唤术不会再对你们起作用。」 少年和少女点点头,相继道: 「我叫徐朔。」 「我叫路弥。」 塞亚做了个手掌向下抓取的手势,两排流动的文字交缠着进入他的掌心,两人希奇地瞧着这一幕。 这一刻,艾娜也有由衷的失望,塞亚听到了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塞亚却抬眼看了看她,眼神有点古怪。 伊恩心一动,想到一件事:如果魔法是沟通与约束,在收了他们的真名时,塞亚的真名也该被他们知悉,可是他没有这种感应,看艾娜的样子也没有。 那么,塞亚没有真名? 商人起身,伸了个懒腰:「好,我教你们驱动小屋。」两人急忙起身,看着他打开角落被毯子包着的木箱,拿出个灰扑扑的东西,很像马蜂窝。然而操作后,悬浮出来的光粒又漂亮得不像话,那是幅精密的导航线路图。 艾娜发现,这个世界很怪异,技术含量高得吓人,但表现出来的外在总是破烂又陈旧。 伊恩看一遍就会了,确实简单,只要把「蜂窝」里的槓桿扳到45度角就行。塞亚接着教他其他的槓桿定律,简直是教打游戏的态度。 「有没有传送魔法?」艾娜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没有,那玩意儿只有在正常空间还有施行的概率。把白纸弯起,两端相连,是吗?小孩都知道——但负能量海洋会给所有敢看扁它的人厉害瞧。自恃神之使者的灰烬使者也不例外,除非他们想从此找不到身上的零件。」以法师的严谨态度嗤之以鼻,塞亚又摸了摸少女的头,「等你懂得了建立微观层面的法术模型后,就可以用曲率转移或量子场交换来进行远距离移动。慢慢来,别一步跳太远。」 「嗯。」艾娜下决心一定要看会塞亚给她的书。 塞亚又给她示范了如何张开气元素和暗元素的球形力场,这就是真名赋予的好处,他的精神力直接在她脑中形成清晰的结构,包括每一个数据参数。 「负能量海洋里最需要的就是防御,你要和伊恩好好合作。加固的方法就是我教会你的,把精神以锚的形式固定在这个装置上,不过真正的恆定术还是要到大城市学。」 「对不起,塞亚,我还没有时时保持专心的能力。」艾娜很惭愧,看来她要经常冥想了。 「见鬼,如果你真的那样『专注』,遇到危险就反应不过来了。荒原宇宙的法师不是那种小说职业,随机应变更重要。」纠正了法师少女的错误认识,商人对战士少年道,「伊恩,来,驾驶这样的飞行屋是靠精神同步,这滋味可不好受。但是脑力计算和毅力的活,就要男孩子来了哦。」 他移动了一下槓桿,那个装置浮了起来,稳稳停在半空,旋转出七彩的韵律,从中浮现出座椅、屏幕和操纵杆一样的光纤物体。艾娜试着坐了下椅子,竟然是实体。 太颠覆常理了! 「我先带你一程。」塞亚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朝伊恩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呜,塞亚,我也不喜欢和同性牵手,但你也不要表现得这么讨厌。」伊恩倒不如何排斥,大概自认识以来,塞亚就给他们大了一辈,很可靠的兄长那样的感觉吧。 「不是,只是想起……」塞亚摸了摸头,咽下差点漫溢而出的情绪,「算了,我都已经躲到这里——我们开始同步。」 伊恩和艾娜不解,只好忽略这小小的疑惑。少年坐到青年身旁,和他双手相握的一剎那,似乎有无数的东西,细小的光丝一样,温暖地接驳上他的神经网络,膨胀开来……物体的障碍一眨眼褪去,视野越来越大,他感到无尽的宇宙,黑色的、灰色的粒子,汹涌的潮汐波动,木屋外的每一条纹路,不知名的动力中枢发动时力量的震撼。 「天啊,这是什么……」他无意识地呢喃,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他变成了……船?不,是这栋飞行小屋本身,进入宇宙中,进入那空旷又浩淼的荒原,感受它的古老洪流,感受它的生命脉动。 此时此刻,他唯一还有的作为人类的感觉,就是左手传来的触感,稳定又踏实,就像这个小屋必然会回去的港岸。 当小屋从外界回到空路上停稳,结束了这次试航后,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汗淋漓,都不想动了。 不过,比起恐惧,他更多是觉得玩真人四维游戏的带感。 塞亚行若无事地跳起来:「差不多过关了,这一带相对还比较安全。宇宙中有许多型号超规的生物,长得撑开几个多元位面的史莱姆,舌头超过星系长度的混沌巨蟾,把星星当点心吞的魔狼等等。」 第15页 哪怕一千只羊驼奔过,也咆哮不出伊恩和艾娜内心的苦逼:这什么世界啊,能不能再犯规一点? 「不过它们通常会迴避两足动物,因为灰烬使者横行期间总是不吝于给所有物种平等的毁灭——这是他们唯一带来的『福音』。」 两人无语,塞亚又道:「但是,不排除它们没看到我们,压扁或擦过之类,然后死得透透的。」 艾娜和伊恩表示理解,就像人类从来不会为踩死蚂蚁感到抱歉一样。 至今为止,塞亚提供的资讯非常庞大,但人为了生存拼命时,往往会激发出不可思议的潜力,两人一点也不感到头晕,还指望他多说些。 商人却打了个哈欠:「好啦,孩子们,睡眠时间到了。不养足精神,也没法应付宇宙中的危机。」 原来塞亚也要睡觉。伊恩暗暗惊讶:真的好像人。 艾娜先把几本书都翻了一遍,再用腰带小心地扎起来,准备明天一早看。 当伊恩盯着两张床,想今晚可能要福利荣升——塞亚一张,他和艾娜一张时,商人轻快地窜了出去。 「啊!太狡猾了!」看到他占了金钱豹宽阔又柔软的背,伊恩羡慕地嚷。 不过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那恐怖如地狱的洪荒世界中睡觉。 孤悬在文明之外的空路还是仿佛摇摇欲坠,环绕艾薇因的魔力场与无数反粒子擦撞出绚丽多彩的光芒,像灿烂盛放的烟火,是凡间的短暂绚烂,而天威永恆地横亘其上,不可抵挡,不可对抗。 ……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有这样将宇宙当被盖的胸怀? 褐发少年凝视恩人朋友的身影,他的右臂枕着脸侧,趴在金钱豹上面幸福酣睡,很自在,也很孤独。 带着一股难言的感受,伊恩回到了屋里。 ☆、第六章 鍊金联盟 「起来了,两只小豹!」 没有清晨的阳光,没有吵闹的电子钟,只有一个爽朗而轻快的男声催人醒来,如振奋的起床号。 两个少年少女咕哝着起来,揉着眼迎接新的一天。 商人还是披着垂有流苏的羊毛斗篷,风一样走进来,珐瑯瓷领扣纯粹明亮,一头黑亮的短髮轻冉,点缀着红色鹫羽的宽边帽在他的指尖旋转,像变魔术般,从里面翻转出一只树脂做的瓶子,飞落在伊恩的毯子上。 「喏,免费的洁齿糖,早晚两粒。」 「呜~塞亚,有没有清洁脸的东西?」艾娜用还没有睡醒的声音软软地道,伊恩也觉得心直痒痒。 塞亚露出被幼崽萌到无可奈何的神情,给了艾娜喷雾和三块小毛巾,又扔给伊恩一把内有压缩泡沫的剃鬚刀,对两张还拉起来并在一起的小床泛起微妙的感触: 「嗯……简直是史多克星的拉缪尔树,两株长在一起,难分难捨。」 两人微微脸红,伊恩表态:「我们……嗯,关系还是很纯洁的。」虽然感情上不纯洁。 见塞亚礼貌地出去,艾娜和伊恩相视一笑,自在地整装。他们已经习惯了再破旧陌生的环境,和根本无法分开的距离。在睡前互道晚安,在早晨一个牵手。 这就是他们仅有的,相濡以沫的世界。 又教了一遍航行方法,将收容了暴雪的宠物收纳袋交给艾娜,黑髮青年石破天惊地宣布: 「好,我们就在艾基尔碰面吧。」 「咦!!!」艾娜和伊恩像听到世界末日级噩耗。塞亚绽开不意外的笑容:「一开始就陪着幼兽的话,是会让他们产生不可有的依赖心的。」 他轮流捏了捏两张悲催的脸蛋,由衷地道: 「一定要活着来哦。」 工业小镇艾基尔—— 时计领永恆的中轴矗立在空岛上,飞翔的鸥鸟穿透第一抹晨曦,在空荡荡的大地上游弋。艾基尔特有的工业构造隐蔽在广阔的地底,在坚实的珊瑚礁地面延展出层次分明的机械臂架,连缀成一片湖蓝色的反光镜,将汲取的暗能量採集、分离、转化、传递给社会的方方面面。那律动的银白波涛远远看去,就像逼真的苍茫云海,形成完美的蓝天反射奇景。 距离这片海面以上六千公里的高空,属于鍊金联盟的採矿卫星停留在那里,萦绕着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光晕图形,展现出不属于魔法的神妙技术。 蚂蚁巢般四通八达的地下城市,酒店「快乐工坊」的木板门被一只手推开,机器女侍玛丽碧绿的眼珠映出来人矫健优美的身姿和微笑如故的脸庞,顿时绽开妩媚的笑容,与来人交换了一个拥抱:「亲爱的,你又活着来了。」 「我活得就像时钟城的日冕一样灿烂恆久,亲爱的玛丽。」黑髮青年朝留着暗红色络腮鬍的中年老闆招手,「嗨,老沃克。」 「哟,塞亚。」看到走近的老朋友,老闆立马调了杯他爱喝的蓝色梦露,倾身靠在柜檯上攀谈,「最近生意怎么样?」 「不知道,心情上很高兴,碰到两个可爱的幼崽,哦,是第一类接触者。」 「找到第一类接触者!?你运气来了嘛!」老闆吹了声口哨。塞亚喝了一大口冰蓝的醇厚酒液,感受着类似龙舌兰的辛辣和融合了成熟果香的性感:「我的运气不是一向很好吗。」 「什么话!帮乌拉拉那个老巫婆打工,你的运气就已经跌破宇宙负值了。」沃克重重咋舌,「我一直很奇怪你能活到今天。」 第16页 「这就是低调做人的道理,女王陛下都没见过我几次。」 我怎么听说绝大多数时计者一生连一次都见不到乌拉拉女王?沃克暗想,好奇地问道:「喂,塞亚,乌拉拉陛下真的如传闻所说,是超级大美人吗?」那还算是个安慰。 「不,是loli……小女孩的样子。」 哇噢!沃克真心遗憾不能把这么劲暴的消息透露给酒客们,他还不想被剥夺余生当个徘徊在疯狂边缘或早已疯狂的时计者。宇宙四位极危人物——自由之章的死亡君主,星云领的机械教皇,归一会最疯狂的罗切斯特大主教,还有时钟城的白银女王乌拉拉。其中乌拉拉的可怕度还位列前三位之上,毕竟永劫的死亡、神约的改造都比白银女王的折磨手段幸福。 哦,对了,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位列其中只是因为谁都不敢得罪他,即使他一点也不变态……如果变装癖算变态的话。 「哦哦,塞亚,克拉姆陛下给你传话……」 「叫他去死!」 ……我就知道。沃克由衷嘆气:你们俩的追逐战,已经把全宇宙的酒馆旅店妓院都变成了单方面的传声筒,为了不让乌拉拉陛下听到风声,所有老闆都苦苦守着天生八卦的嘴,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人啊? 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倒真的不能怪塞亚。 把讨厌的傢伙抛之脑后,黑髮青年一心一意品尝喝喜欢的酒所带来的闲适氛围,快乐工坊总是瀰漫着潮湿木头的香味,也是他喜欢的自然气息。 放松心情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记挂心头的两个小辈身上: 「他们应该这两个周时能到……如果路上没意外的话。」 伊恩和艾娜还真的碰上了意外。 出发前,两人从商人骤然离去的巨大失落感中振作起来,就如塞亚所说,如果最初在心理上产生了依赖,他们永远不能独立前行。 艾娜还为是否在小屋多留一段时间,学习咒语犹豫了一番,最后下定决心: 「书任何时候都可以看,但是原地停留,在这个宇宙更危险。我已经用熟了塞亚教我的防御力场,对于旅行足够了。」 伊恩没有反对,因为通常艾娜做完一个决定后是决不更改的。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冲突。 像是蜂窝的操作装置静静悬浮在空中,壮丽的星云导航图停留在它的上方,两张光纤构成的椅子带着不可思议的幻想气息。与此相比,周围的环境陈旧得如同原始社会。 依然是接触、意识连接、视野与精神的膨胀……伊恩感受着与宇宙接驳的辽阔浩瀚;艾娜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左手,精神锚牢牢扣住操作装置,张开圆球形的防护力场罩住小屋。 驱动,一阵从嵴椎上升的战慄,伊恩稳稳推行,蘑菇小屋滑出悬崖边缘,仿佛一只在狂风暴雨中起飞的雏鹰。 最后绕着艾薇因的领地环行一圈,他看到那座绿色的残峰,日珥线照耀的地方回暖如春,而不受日照的地方困在恆霜中,是他和艾娜曾一路跋涉的雪原,而后,他们在那片暮春中邂逅了塞亚。 回温了不会忘怀的回忆,伊恩毫不留恋地远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飞行小屋都破烂得可以,艾娜和伊恩却没有紧张,因为塞亚在这里待过,详细而认真地教会了他们如何航行,这栋小屋就好像能开去宇宙的任何地方,不用怀疑。 虽然现在的情况是有点儿糟。 一块小陨石……不,是细小的珊瑚礁打中了防护力场,艾娜当场冷汗直流。虽然精神锚没有松脱,但这种冷不防的冲击,威力大得可比天威。她简直有自己是一只恐龙,目睹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砸中地球的感觉。 湍急的负能量海流在小屋周边打转,捲起激烈的漩涡。祸不单行,伊恩发现一个重要的导航标没有了!显然那个小陨石来自被毁灭的空岛站,不熟悉的向量计算法和修改航路的程序让生手的他焦头烂额。 一心两用决不像天才以外的人所想的那么容易,受到刚刚的震动波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小屋里,可心里的意识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海洋,周围都是惊涛骇浪,无数乱流激盪盘旋。而勉强牵引在装置上的一缕意念,就好像是海啸之中的一条小舟,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艾娜,我们该拍手了吗?」伊恩虚弱地道。 「不,再看看。」金髮少女紧紧握住男友冒出汗水的手,明白他的难受,看着空中的星图,脑中深刻地回想起塞亚的教导,「把槓桿调到36度,是暂时停止的意思对吗?」 「对对。」 「那么象限4调整,参数5转移……」少女开始急促地操作,而少年渐渐缓过气来,纠正她一些忙中出错的施力。 人在绝境中,往往会激发出平时难以想像的镇定和勇气,如果旁边有个伙伴,那么就会翻倍。 终于,小屋在一片激转的瀑流中停稳,短暂的攀升后,再次起航。 从光速的第八航法速降至亚光速,飞行小屋进入了一道陌生的奔流,那是漂流在文明世界之上的边缘虹,围绕空岛环行的反粒子涡流逐渐下移,触到了中轴的静电场,散射的魔法光辉包拢住整个小世界。 无数肥皂泡般的晶莹球体从小屋与空岛屏障接触的瞬间散开,蓝色的海水从无边无际的地面延伸,温暖的日光照拂而下,波动的云海雾岚倒影在金色的碧海中。 第17页 一座蓝色的空岛。 环行的小屋融入了清风,一圈又一圈均衡环绕的气流中,托起了轻盈的存在,上面是蓝得透明的天空,下面是白云流淌的海洋。 直到此刻,伊恩才感到他是在飞翔,扬起风帆,展翼升空,飞鸟般翱翔的情结,永远和蓝天白云相连。 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个飞翔的梦想。 「艾娜,下次你来操纵。」伊恩由衷惋惜女友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外面的景色太美了……」 「嗯。」金髮少女展颜一笑。 离得近了,伊恩才发现那些蓝海不是「海」,而是倒映着天空的镜面,却有着逼真的粼光荡漾,无数机械架构的钢架横跨其上,被晨曦镀上一层亮彩,仿佛千千万万的金丝银线。 「啊!塞亚来了!」其中一块蓝镜盪起微澜,融出一个银色的圆盘形物体,飞到空中,伊恩立刻认出上面熟悉的身影。 艾娜开心地蹦起来。 塞亚站在那个浮盘上,一道半圆的扶栏悬浮,与盘面水平相隔,但闯荡星间的商人明显不需要,只是自在地倚着,稳稳驾驭着平衡。 温和的阳光微笑着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就如同他脸上的神情。 银色的圆盘连缀着无数波动的银纹,宛如不断变化的液滴,可是它的表面又分明平整,在内部的旋转中骤然扩大,吸引住小屋,显出它机械构造的精妙本质。 「塞亚!」 少年少女相继跑出来,差点热泪盈眶:呜呜呜,终于见到他了! 「看,拼命努力还是做得到的嘛。」黑髮青年轮流捏捏两张小脸蛋,欢迎他们到来。 两人用力点头,胸口涨满骄傲和喜悦。 塞亚摸摸下巴:「两个幼崽很聪明,我本来以为你们会在艾薇因多待一个礼拜。」艾娜昂起下巴:「当然,你不就是在考验我们吗。」 「呵呵。」塞亚轻轻抱住少女,「是的,宇宙的知识永远学不完,而这个宇宙没有能让懦夫永远龟缩的港口。」 伊恩暗暗惊讶,他只看过一个人和艾娜有这么投契的性情。 路弥的哥哥——路凯。 自从父母双亡后,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好得让他羡慕。因此,路凯是他恋爱的最大屏障。 那是个超级妹控。 幸好塞亚不是路凯。伊恩打心底庆幸。 「来,奖励。」黑髮青年亮出一样东西。 「哇——」褐发少年像闻到蜂蜜的熊一样扑过去,那是把银色小枪,枪身刻着奇特的符纹标记,像是胡桃木质感的握把摸起来舒适又沉厚,整把枪造型古朴典雅,又带着枪械特有的硝烟与力感。 伊恩被这把枪迷住了,男人的梦想还包括武器情结。艾娜却皱起眉头:「塞亚,我们不能再拿你的东西了。」塞亚对她的拒绝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你们帮我办件事就行了。」 银盘像个被压扁的水泡般抖动了一下,瞬间分离出一大一小两个圆盘,伊恩和艾娜站在塞亚一边,而大的载着飞行小屋下沉,进入一面蓝镜。 这下视野更加清楚,伊恩环顾四周,蓝色的天与镜连成一片,云海的波澜横浮其中,风景让人惊嘆,不过他也有奇怪的地方:「我们就这样随便进来可以吗?」 「我已经取得停航许可了。」 艾娜隐约感到脚下的银盘是一种液态的能量场,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星术士的浮盘吗?」 「不,是鍊金塔制作的量子场移动装置,我们就要去这里的鍊金联盟分部。」塞亚详细解释,「我想带你们取得鍊金学徒的身份。第一类接触者在宇宙的任何地方都是香饽饽,在还能自由选择的时候,赶快把自己卖个好价钱。鍊金塔的内部保密条例是最严格的,而你们俩的能力也有加入的资格。你们今后受到的约束就是定期接受一些实验,相对的是知识和材料的交换。」 哦,两人恍然大悟,虽然对实验一词有点发毛,但想来肯定比灰烬使者的神约改造好。而且仔细想想,遗民那么多,他们的能力也未必有多特别。 果然塞亚道:「但你们的天赋不是最特殊的,这些实验只是常规的研究数据。随着你们能力的提升,你们自己能争取的权利也会扩大,就像我一样,我以前也是个鍊金师。」 「现在不是了?」伊恩注意到「以前」这个词,塞亚耸了耸肩:「是还没正式开除,不过也差不多了。重点是,你们加入鍊金联盟时,可以一人许个愿。」 「耶!?」伊恩和艾娜惊唿,这真是太丰厚的酬劳! 艾娜反应过来:「塞亚,你是想要我们给你一个愿望吧?」商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是的。」 两人也不介意,比起塞亚对他们的亲厚和关照,这种回报简直微不足道,何况他们还有个愿望。艾娜想了想,患得患失地道:「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吧?」 「是的,具体的,你就到那里实际体会吧。」商人办事总是雷厉风行,轻拨右手食指的戒指,一道光线飞向艾基尔上空的卫星。 艾娜和伊恩这才注意到天上那颗变幻万千的卫星,为它的瑰丽惊嘆不已。 更惊人的景象还在后面,空岛被蓝色覆盖的表面,最大的一块蓝镜突然律动着绽开,棉絮似的白云倒影化为水银般流动的物质,像喷泉涌向高空,扇形的光束一缕缕绵延出山峰一样巍峨的光影。 第18页 光与影倒转了。 平面和立体成为了一个。 在四散开屏的金色光芒中,那个二维成象的物体变成了宫殿,看起来如同层叠的金属片密集接合而成,从侧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厚度,那光滑的表面却散发出三维物体才有的反射光芒,合起的镜面再度倒影出完美清晰的建筑轮廓,美得宛如虚幻的奇景。 「这……这……」艾娜和伊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随机性的量子涨落找到一个概率点,充盈出能量粒子,形成这样事相世界的实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术,你们将来也会学到。」塞亚揉揉他们的脑袋,作为压惊。 这还不是了不起的技术?艾娜感嘆,不过,她已经吸收了塞亚给他们的生物胶片里的知识,知道艾基尔只是个工业小镇而已,那鍊金联盟在这里的分部,想必也不会如何高端。 真不知道宇宙科技的颠峰——星云领的机械帝国,又是怎样的规模气象。 当银盘接近时,那奇妙的金色建筑投射出一道拱桥似的光路,同时在水平面开启了一个小小的方形洞口,将他们吸了进去。 在鍊金塔内部,两个少年少女再次大大惊吓了一回,看不到头的壁面高高耸立,平滑如镜,难以想像切割水平能做到如此。穿过这座壮观得不可思议的殿堂,高大恢弘的拱门后,延伸到地平线的宽阔长廊与两边完美衔接,看不出一点人工的痕迹。与四壁同样色泽,纯黑透出耀金的地面既有石材的厚重,也有宝石的光润,更透出无法琢磨的神秘质感。 当技术应用在实际上,真是只能用佩服形容。不过,粒子层级上的能量构成加上概率定位,不就是完全的猜想吗?当艾娜问起,塞亚笑了,这是自认识以来,他最温柔也最嘉许的一个笑容。 「是的,目前文明史上最宏伟的那些构想,都是交给宇宙伟大的机率之美完成的。」 「噢,哥德巴赫猜想?」伊恩有感而发。塞亚敲了他一拳:「不学无术就不要卖弄。」 呜。褐发少年在女友的窃笑中捂住头。 走在长长的壮丽廊道上,塞亚有微妙的不愉快的神情:「鍊金塔也开始学那傢伙的恶趣味了,真不是好习惯。」 「怎么了?」两人不解。 「黑与金,是克拉姆……机械教皇喜欢的搭配色,简称骚包。」 扑哧!艾娜和伊恩喷笑,虽然他们觉得黑与金的配色是非常辉煌华丽的色调。 理论上他们在走路上消耗了很长时间,但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少年少女觉得只有数秒过去,塞亚肯定了他们的猜测:「是的,鍊金塔内部的时间是摺叠的,鍊金师是很讲究效率的一批人。」 他有些不以为然地加了一句:「毕竟他们都发明了量子移动装置那种多余的东西。」 艾娜和伊恩倒不认为那种方便的银盘多余,可能塞亚是长寿物种,对短命的人类那匆忙的步调不能理解吧。 「哈哈,塞亚,你还是喜欢发表对鍊金协会不满的言论。」突然响起的苍老笑声吓了两人一大跳,左近打开一扇门,在塞亚的点头示意下,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还是宏伟得吓人的一个房间,令人怀疑鍊金师们怎么能利用完这样大的空间,所以这个实验室一样的地方堆满了书柜、仪器、看不出用途的设备,依然不显拥挤。 一张活动座椅从桌子后转出来,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老者,银色的发须,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表情是对熟人特有的亲近笑容,糅合了对看重对象的拉拢意味。 「在生命的航道中,我是最奔忙的一种人,但我依然比不上在图书馆和房间用银盘穿梭,甚至不会停下和周围人打声招唿的人们。」塞亚冷冷地道。老者只能苦笑着接受他的评语。 「那你至少不要在结晶塔内部说……」 「哦哦,要开除我吗?」 黑髮青年一脸「快开除吧!快开除吧!」的快活。老者忍不住瞪他一眼,然后和蔼地转向两个少年少女:「你们是塞亚的朋友吧,他推荐入会的第一类接触者?」 「是的。」伊恩应声。艾娜对那句「朋友」有点不舒服,这老头拉拢人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 不过,塞亚有这个价值?他说他能力很低啊。 「这位是柏利克大师。」不管有什么过节,塞亚还是表现出了对长者应有的礼节,「他们是伊恩和艾娜,第一类接触者,能力分别为真实位面感知和虚拟物质统合,初步判断有四级开发的潜力,以纯律守则第186条申请加入联盟,保密等级a优,加秘银章之约,对他们进行身份和血统掩饰。」 「嗯,可以。」柏利克麻利地办好了手续:拉出一块屏幕,输入一些字,全息萤幕变成了古老的羊皮纸黄,他伸出手,拿到一个捲轴,摊开确认后,用印章指环敲下徽章。艾娜和伊恩稀奇地瞧着,一副悠闲的态度。自进入鍊金塔的一刻起,他们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塞亚了。如果是「幼崽」能处理的问题,他自会丢给他们自个儿料理,不行就不行。 不过两人还是听出塞亚隐瞒了他们一点能力的边角,这应该是为他们保留一手。 柏利克抬起头,露出了办妥的笑容:「塞亚对你们说了吧,可以向鍊金联盟许一个愿,这其实是我们歷来对无限机率法则的一个挑战。至今为止,我们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愿望,也挑战了无数次真实许愿术之下的颠峰——现在,你们也可以开启这扇鍊金之门。」 第19页 艾娜深吸一口气,想要把愿望让出,在她之前,伊恩举起手:「我放弃,哦不,是把这个许愿让给塞亚。」老者有些惊讶,显然商人之前并不用这种手段来获利。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塞亚?」他连忙问道。 「我希望鍊金联盟重建艾薇因到艾基尔之间断裂的空路,帮助那里的人引入蓝珊瑚草的种籽并种植。」 「这种小事。」柏利克一哂。艾娜和伊恩很不是滋味,他们还以为终于能帮到塞亚,结果,他是为贝尔夫人许愿,用掉了这次宝贵的机会! 看出他们的心思,塞亚轻轻将手放在两人的头髮上,眼底划过黯然的痕迹: 「没有真正想要达成的愿望是能够许愿成功的。」 「是的,等你们走进鍊金术那残酷又丰富的宝库,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柏利克贊同,随即对艾娜道,「你有什么愿望呢,小姑娘?」 「我……我……」金髮少女手心出汗,不顾一切地大声道,「我希望地球——我的家乡能够復活!」 「好的。」柏利克似乎一点不意外这个愿望,「过两个钟时我会把相关的资料给你,小姑娘,你就在银之钥书馆查阅吧。」 「……」虽然有心理准备,伊恩和艾娜还是垮下了肩膀:果然,许愿这种事,就是坑爹啊! 塞亚拍拍他们的肩膀:「这些典籍还算近八年内较为齐全的,可以省去你们到几处遗民领地奔波的风险。」两人好受了些,点点头。 柏利克看着他们,眼神忽然透出一股诡异:「好吧,对于新人,我也有一些教导。」塞亚立刻警戒地瞥过去,口吻明显不悦:「你非要对每个我带进来的人说我的黑歷史吗,伯尔。」 从这个暱称,艾娜和伊恩终于感觉出他们之间有一点超出世俗关系的交情。 鍊金大师绽开狐狸般的奸笑,「既然来了,何必怕丢脸呢?就如同真理柱上的名言:我们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失败,因为它是又一次失败的台阶——这还是你说的呢,塞亚?依路安那。」 「靠。」塞亚说出一声少年少女尤其觉得亲切的咒骂,挥挥手,「那么我去餐厅等你们,等这死老头废话完了,你们随便扣扣墙询问,就能找到我。」 「好的。」艾娜和伊恩答应,目送他离去。 黑髮青年一走,整个房间的氛围好像冷清下来,少年少女转向端坐的老者。艾娜打破沉默:「柏利克大师,请问您有何指教?」 「你们是塞亚的朋友,看得出来。」柏利克点点头,「其实,他是我的导师。」 「啊?」艾娜和伊恩发出茫然的单音。 对不起,他们知道塞亚年纪可能很大了,可是听到一个白鬍子老头说一个黑头髮青年是自己的老师,还是理解不能啊。 「我们没有正式的师徒契约,但是他给了我很多指导,他是个很奇怪的好人……对不起我只能用奇怪形容。」柏利克蹙着眉头。 艾娜和伊恩却不觉得塞亚奇怪,反而觉得在塞亚身边很舒服,有种落叶归根的安然,这是仁慈的贝尔夫人也无法带给他们的感觉。 这也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的,与这个荒原宇宙的生物格格不入,只有温情社会才能培养出来的气质。 一种根骨。 却听得柏利克道:「他是个天才,他的陨落让整个鍊金联盟都深感惋惜……」 「等等,请问是什么意思?」伊恩追问。艾娜也情不自禁地凝神聆听。成功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柏利克道:「塞亚曾经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一员,顶尖的鍊金术师。」 两人意外塞亚如此之强,接着注意到对方用了「曾经」一词。 「可惜,他触犯了禁忌。」柏利克的语气残留着余悸,「如果说荒神在物质宇宙的最大表像是毁灭,对应的,鍊金通向的极点就是创造——他渴望创造一个世界,这是谁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艾娜和伊恩同样震惊,更不明白塞亚为何做那样的挑战。 难怪……这样的愿望,谁能许给他? 「他为什么——」伊恩喃喃。柏利克没有回答,脑海里浮现出久远以前,那位他尊敬的导师被所有人质疑,又一意孤行的身影。而更早以前,塞亚已经活了更长的岁月,至少是他不知道的时间长度。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有那样发疯的念头!」记忆里总是温和闲雅,活泼欢快的男子变得焦躁而可怕,濒临破灭的绝望,「可是,我总想着,如果『她』已经不在了,这个宇宙只剩下虚无,至少我要给『她』准备一个桃源乡。」 那就好像一场赌命的燃烧,燃尽所有的希望、失落、迷惘和悲哀。 从那以后,他认识的「塞亚?依路安那」又回来了,他不知道是那个影子彻底化为灰烬,还是死心不息地藏在那个男人的躯壳里。 「理所当然,他失败了。代价很惨痛,既然他想要创造的大地破碎了,他的身体将会永远在虚无中忍受往返崩溃的痛苦。」 「这样的代价……!」伊恩和艾娜无法接受。柏利克无可奈何地道:「献祭是鍊金的基本守则,谁也无法逃过的根源性法则,无论多少智者用了多少种方法欺骗迴避它,也不能战胜。何况塞亚是个有着古怪逻辑和自我要求的傻瓜,他承受无误。」 代替说不出话的女友,伊恩想了想说道:「可是,塞亚的身体还很好?」 第20页 「这惩罚也可能是作用于灵魂上的,我估计他当时用鍊金术强行缝合了。」柏利克言下有着佩服,然后说出重点,「但是从那以后,他不能再使用中级以上的鍊金术。」 艾娜和伊恩终于明白商人本领低微的原因,不禁为他深切担忧。 「我希望你们多留意一下他的精神状况。」柏利克眼中透出一丝忧心。艾娜看在眼里,终于对他有了些许好感。无论他对塞亚的表面关心出于多少私心,至少他还是对自己的导师有些感情的。 「是鍊金术反噬的原因吗?」 「不止。」柏利克没有说下去,只道,「你们俩很优秀,既然塞亚说你们有相当于金钥鍊金师的四级开发的潜力,你们就一定能达到,成为他推荐的优秀人才。基于等价交换的原理,你们平时就多关注他,最好把他的健康情况时时与我们汇报。」伊恩和艾娜言不由衷地点头,要是鍊金联盟能治好塞亚,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报告,参与治疗的过程,可是看柏利克这架势,只不过想压榨出塞亚那位「前天才」还有多少剩余价值而已。 不想留在这个讨厌的地方,两人只想着和商人朋友一起去吃饭。 但是疑问同时在少年和少女心底种下: 到底塞亚为什么有那样的愿望? ☆、第七章 血肉法则 同样黑与金色泽的豪华餐厅内,奇怪的影子游移,节省时间的鍊金师们发明出种种摄取食物的方法——用量子迭合态从时间的夹缝摸走一罐营养剂;派遣从地上蠕动又速度惊人的怪物来衔;以空间重叠的方法把房间漂移过来再漂移而去;直接从经过鍊金变异的身体上长出器官和触手大快朵颐。 艾娜和伊恩一路走来,只觉进入了一个怪才和怪艺争相展示的博物馆,而唯一正常的——万幸——他们亲爱的朋友坐在靠窗的位置,干净无一丝灰尘的日光直射在黑髮青年脸上,暖阳生香。 「艾娜,伊恩,这边。」 那清朗愉快的声音也如天国的音乐,带来救赎的感动。 呜,塞亚,你在这个鬼地方那么久,没被同化成怪物真是不容易啊。 还让少年少女觉得拯救的是宛如花朵般绽放的桌面里十分丰盛的,看样子有生菜鸡柳卷、蜜汁烧鸭脯、菌菇填乳鸽、蜜汁烤龙虾、海鲜马铃薯浓汤等,至于到底是什么食材,就和塞亚的年龄一样,无需关心。 人和物一样,包含的内容才重要。 塞亚使用任何餐具都娴熟自如,两个少年少女还不是很习惯用刀叉,但他们窝心地发现盘子旁边有两双显然是临时做成的银筷。 「这点小事我还是办得到的。」塞亚笑道,「伯尔对你们说了吧,不必在意他的任务。」 「那种人,你何必还叫他伯尔。」艾娜为他不平,从塞亚至今对他们的照顾,可以想见他当初对自己的学生有多好,可是柏利克对塞亚的回报不过如此。 商人眯起眼笑了,虽然他的生命蜿蜒而过的时光漫长得少年少女无法想像,但时间似乎从没有扭曲他的本质。 「人和人是无法用鍊金法则来衡量的。」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不要对伯尔…柏利克有偏见,这里很多事和你们以前经歷的不同。」伊恩和艾娜不解,但还是认真接受了他的劝导。 反正塞亚没有因此受伤就好,而且人性、人心、人情,不总是糟糕的。 伊恩敞开腮帮一顿狂吃海塞——他终于吃到虫子以外的东西了,还是异常美味的一餐。艾娜更多关注周围,无论鍊金联盟有多势利和古怪,它仍是他们变强的第一站。 这一看,她注意到一个身影,那是个女性……可能是,那身材细瘦得不像话,罩在宽大的袍子里也看不出曲线,摇摆的模样更像个鬼魂,而不是实体。但她比起四周那些怪物还正常一点,因为她在咀嚼和吞咽食品,虽然那飘忽干涩的眼神,机械呆板的动作不比死人更有生气。 「塞亚,她不舒服吗?」 基于同性之间的关心,艾娜小声问商人。塞亚瞥过去一眼,低下头叉鱼:「她是个韵歌者。」 「韵歌者?」伊恩和艾娜想起对方提过,好像是法师的一个分类。 「这是一种病态的天赋,精神异化的种类。无论魔法被定义成逻辑、数字、现象、规律、概率、还是存在性,它的第一门槛,都是感应。一个无法感觉到魔法韵律的生物永远无法成为法师。而韵歌者就是其中最极端,最异态,被称为『受诅咒的天才』的一类人。」 两人屏息静气地倾听,只见黑髮青年眉间染上一丝罕见的躁意,连同他的语气也渐渐变异:「他们的五感和思想意识全部和常人不同,那就像有一天,突然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像音律一般的波动,这还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这种嗡嗡声根本无法摆脱!」喘了口气,他以冷静的语调道:「简单说来,魔法变成了包围他们的巨大世界,穿透他们身体的每一部分,压榨出每一分毫的精力和脑力。而魔法有多少定义,他们就有多少感受。他们会时刻被迫去分析无数个概率位面里无数个粒子场的分解和组成,去透视物质世界的一只蚂蚁怎么产卵和吃进多少蛋白质和水,去探索白海尽头那个源头哪来这么多该死的信息,直到这种潮水一样的灌输涨破人体那个脆弱的水筒。」 「这、这不就是强迫症吗!」伊恩惊讶。塞亚首肯:「就是天生的强迫症。」他灰蓝的眼眸突然变得无比残酷而犀利,盯着少年的双眼:「就比如我看着你,我看到的不是『你』,而是无数个数学概念的你——构成你身体每一个粒子的震盪和自旋、量子叠加态和纠缠态、海德拉效应下的状态延展、有机化合物的每个微观可能物成分……我看着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全部是活动又机械的数字!」 第21页 艾娜和伊恩全身发抖,塞亚不像举例,他的眼神太真实了,就好像他看到的真的是这样一个世界。 「其实,我也有韵歌者的天分。」 「咦!」疑虑被证实,两人吓坏了——他怎么这么倒霉啊!艾娜急切地道:「塞亚,那你怎么办?」商人抿了抿唇,浅浅笑开来,那种可怕的目光又融解在他温和又理智的眼波中。 「适应咯。」他熟练地将龙虾去壳装盘,悠闲地吃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光芒微盪的,又柔和的神情,「用理性的心倾听,感受规则之美,那是个属于我的世界,他渴望打破自己,也将自己包拢。」 看到他的神情,艾娜突然清晰地想起一个人: 她的哥哥。 据死去的父亲说,哥哥从小就是个数学奇才,奥数、拓扑、高维几何……没有他不会的数字领域。因此,这种天才为他带来了灾难——他的脾气极端暴躁,与其说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满意,不如说他早已被未知的事态搞得发疯。他会疯狂地摔打东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人,几天吃不进东西。 这种情况改善是在她出生以后。听母亲说,听着她的摇篮曲和婴儿的咿呀声,哥哥就会平静下来,久久看着她的小脸出神,然后落下泪来。 当他们的父母因飞机事故死去,哥哥成为一家的顶樑柱后,她更是再没有见过哥哥暴怒——常人范围的生气有,但再没有暴怒的情绪。印象里,哥哥总喜欢戴着耳机听巴赫的音乐,脸上流露出和现在的塞亚一样,寂寞又嚮往的神情。 塞亚真的好像哥哥…… 黑髮青年吃完了,神色彻底安定下来,似乎找到了灵魂能够暂时收藏的角落,道:「不过,我能适应,应该是我的天分很低吧。」 少年少女点点头,转头去看那个吃完饭,一步一晃离去的女人:她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吃完饭,塞亚领着两个幼崽去艾基尔的地下城,伊恩和艾娜高兴地一人抓住他一条胳膊。 「你们不是喜欢手牵手吗?」黑髮青年眯起异色的眼眸。 「嘿嘿。」少年少女笑了,如果说本来对塞亚的感情是恩义和喜爱,听完柏利克叙述的过往和塞亚那受诅咒的天赋,他们更多的对他是一种关心,总觉得这样的动作能稍微传达一点心意。 「哼。」塞亚也很满意他们不在他面前秀恩爱,动机不明。 四通八达的小镇坐落在蓝色镜海之下,光纤点燃高深莫测的地底穹顶和阡陌纵横的通道阶梯,古意盎然的青灰色建筑优美严谨,復古的玻璃路灯萦绕着神秘的光雾。跟随塞亚的脚步,艾娜和伊恩不知不觉放松了心情,感到久违的雀跃和开怀,没有鍊金塔压缩时间的效率,这才是逛街,这才是人生。 两人也见识了塞亚的人缘有多广,基本上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和他打招唿——只要他们不是忙得没空。 他们是安定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艾娜感到一股平和的感动,比起艾薇因濒临衰亡的悽苦,这里的人更让她感受到接近地球的和平富足。 一盏鹅黄色的吊灯悬挂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前,橱窗里摆满了各种机械造物,有音乐盒、双喇叭押花的袖珍老式放映机等等,最引人注目的是被数个时针形花纹拼起的店名「真金小屋」,和一只放在门口的木架上,招揽客人的雪白猫头鹰。艾娜亲切地想起地球一本闻名遐迩的小说,不禁逗弄它。 「哼,我讨厌猫头鹰。」 塞亚坚决不进店里,说要去看海,一会儿他们去找他。艾娜和伊恩左劝右劝无效,只好走进去,直到被老闆咬耳朵才得知:机械教皇克拉姆的宠物就是一只猫头鹰。 ……可是克拉姆陛下的宠物是猫头鹰和塞亚讨厌猫头鹰有什么必然联繫?两人被搞煳涂了,老闆一脸「不可言说」,打住了他们的疑问。 看到艾娜拿出破灭钟,表明来意后,修理店老闆果然没什么出奇的神色,连同情也没有,只是拿过去仔细端详。 「这个时钟,被人动过的次数不多。」 「咦!」金髮少女一讶,会意后,气馁不已,「在我之前都没人捡它啊。」褐发少年安慰地环了环她的肩膀。这种丧门星的东西,总有手闲的人会去捡它。 而且,既然是被人恶意投下,对方总会想方设法让破灭钟启动,地球的倒计时在那一刻就决定了。 「只有三次,在一个天时里。」老闆举着形似放大镜的单面镜透视内部零件。两人一呆,他们俩当然碰过,那么第三次是指什么? 「老、老闆!」伊恩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急切地道,「你说的次数,是对应人吗?」老闆奇怪地看了看他:「当然,破灭钟以生物为枢纽发动,你们自己算一下吧,我可以计算出你们的生理频率和时钟相连,之后还有一个。」 艾娜的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她确定,在把钟拿回去,夜晚上发条期间,不到一天,而当天,只有哥哥在家。 那么哥哥,碰了时钟? 靛蓝的反光镜宛如逼真的大海,沉积着广袤的云海,一望无际的辽阔苍茫。站在一座高高的瞭望台上,黑髮青年背对着走来的少年少女,只能看到一道平静而柔和的面部曲线。 伊恩却觉得,那个身影始终有着落寞的感觉。 总是和他并肩而行的女友超过他,登登登迫不及待地跑上去。 第22页 听出脚步声不寻常的塞亚不解地转过头,果然看到艾娜一脸狂喜地跳上来,好像就要给他一个拥抱,告诉全世界的人她有多么欣喜。 「路凯?」 「是的。」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店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后,艾娜央求,「我的哥哥路凯,他也来了。塞亚,你认识的人多,也和鍊金联盟有联繫,能不能帮我找他?他可能在遗民中。」 塞亚点点头:「好的,没问题。」 艾娜放松心情,开怀地抱住他:这真是她听过最好的消息,连地球被毁的痛苦也缓解了一些。 朝吃醋的伊恩吐吐舌,艾娜伸了个懒腰,也赏起景来。 眼角微光一闪,塞亚定睛看去,一只小小的金饰从少女下滑的袖子里露出,衬得她纤细的手腕更为白皙,系在红线上的黄金饰物温暖得像个小太阳,上面依稀有字。他怔了怔,眉间掠过混乱和困惑。 「你们还要去逛逛吗?我可以介绍几个不错的咖啡店。」隐匿了情绪波动,商人以一贯的温和态度道。 「对了,塞亚,你不去叫做妓院的地方吗?」伊恩觉得塞亚这样的成年人,应该有一些少儿不宜的活动,而不是看海啦,喝咖啡啦,太小资了。 艾娜的手肘狠狠顶了他一下,然后又恶狠狠地瞪着塞亚,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在介意什么。 却见黑髮青年面无表情。 「自从尝过一次麦姆国商人推销的『粒子层面的性.爱』后,我对所有的肉体感官都失去了兴趣。」 靠!叫你手贱!叫你手贱!他在心里勐砍当年的自己那只勇于尝试的贱手。 两人同情地看着他: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吗?尤其是体验过星际航行的伊恩,他觉得常年在星海旅行的商人压力之大,有些健康的舒缓身心的爱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真是只有更悲惨没有最悲惨。 「算了。」塞亚表示想开地挥挥手,虽然其实并不能想开,「我偶尔还是能从中找到点乐趣,那种乏味的互动挺能帮助人睡觉。」 塞亚,你别说了…… 期望有个人能拯救你啊。 哪怕男人也好。褐发少年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这算是个新的刺激不是吗? 艾娜最终没有和伊恩喝咖啡,回到鍊金联盟为他们安排的房间埋头学习塞亚给她的资料。 地球的毁灭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而更近的动因是塞亚。她想早日研究鍊金术,治好他灵魂上的反噬伤害;还有成为强大的探险者,把欠他的钱还上。 海天一线的蓝镜上,两个身影在瞭望台对峙。 「我的剑术一般,不过做初学者的对手也够了。」 塞亚笑眯眯地轻挥一把焰形剑,这把剑的造型很奇怪,剑嵴宛如绝世的蓝钻,那样的蓝,绝对的澄澈,绝对的清明,从中延伸出没有固定形态的灰白锋刃,像一束流质的苍火。最奇特的是剑柄,和剑锋一样朦胧的光团形成了弯月的握柄,流转着不息的白光,那光辉十分纯粹,隐隐透出异常精细的符文,有点像伊恩印象里地球犹太教中的倒生树——卡巴拉。 王冠,智慧,理解,仁爱,严格,胜利,光辉,基础,王国,核心是美丽的生命之树,它叫卡巴拉。 「哦,你不用担心。」注意到少年的目光,黑髮青年解释,「它是我在鍊金失败前做的,「逻辑之罪」,可以扭曲法则和概率平面,也通向精神的根源。如今我已没有发动它的力量,它对你是无害的。」 「塞亚,剑术和枪术在这个宇宙有用吗?」见识过鍊金师的力量和宇宙天象的可怖,伊恩不禁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 他想要保护路弥,虽然路弥不能没有他,但是一个男人,理所应当守护自己爱恋的女人。 塞亚笑道:「万法归根。你的能力最初是灵能域,血能的开发到人体力场、电磁场的应用,包括对武器、机械的操控能力,然后进阶到区域能量控制和亚原子粒子层面,再到空间和时间的定义重组。简单的说,就类似魔法中的『塑能』学派。所有的物体都遵守量子力学的规则,所有粒子也离不开力场的约束。」 「关键是『力』吗……」伊恩若有所思。 「是的,就和武术中,懂得借力和使力的人是最强的。地球的格斗术也出自力学原理,像槓桿力、螺旋力、长力、短劲等发力都能找到借鑑自然规律的出处。所以你这样的能力者,最能从自身理解宇宙万物。因为生物从诞生伊始,最熟悉的无非是自己的手脚。有个说法,法师使用的是外物,你们是内在。」 为了鼓舞还不是很确定的少年,塞亚耸了耸肩,「就比如我吧,像我这样的剑术水平,结合我掌握的知识,在这里挥一剑,可以打爆那个卫星。」 ……这个世界太不合理了!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你和艾娜的能力真的很互补。」塞亚露出玩味的笑容,「性格也是,她有些强硬。」 伊恩苦笑:「不是『有些』,是『很』。但这样的艾娜也很可爱,尤其是她赌气,发现自己错又拉不下脸,急得团团转的时候。」 「哼哼,你这小傢伙。」从少女的性格联想到倔强又软绵绵的小仓鼠,塞亚微妙的很不愉快,准备撒气,「来吧,我要把你打趴下。」 你不要用一副妹控附身的恐怖语气说啊!伊恩寒毛直竖。 第23页 快活地回到鍊金分部的结晶塔,塞亚见到了迎面跑来的艾娜。 「塞亚塞亚!」 金髮少女穿着学徒的衣服,这种等离子光纤服可以随思想改变外形,此刻艾娜想的是一套银排扣蓝色小制服,配上白色靴子和结上大蝴蝶结的小短裙,黑髮青年顿时被萌到了,摸了摸金色小仓鼠的脑袋,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呜!艾娜也被他犯规的声音煞了一下,随即探头道:「伊恩呢?」 「小熊猫还需要更多的教导呢。」形象地概括了少年此刻的状态,塞亚问道,「什么事?」 「我把书看完了。」天才的妹妹说道,「柏利克大师派人跟我说,通过初级考试的铜之钥(註:一级鍊金学徒)可以恆定两个法术,是不是和我使用的咒术规则一样?只是鍊金师将顺序倒转过来了?我们是以源码和定义索取力量,他们是从力量解析原理和本质?那么,如果我能够建立自己的场论,是不是就不用他们多此一举?」 塞亚挑了挑眉,有赞赏也有不放心:「幼崽,虽然真正的天才都是还没学会走路就能飞了,但你行吗,还没迈步就跑步。」 「我想,我可以试试。」艾娜自信地道。 「好吧。」塞亚点点头,带她来到一个私人练习场,这是他身为「白金钥匙」,曾经的顶尖鍊金师唯一还保留下来的特权。 和音乐厅一样结构优美的房间与鍊金塔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高挑的穹顶由一排排石柱架起,却反而显得更雄浑大气。少女站在这个殿堂里,倾听青年带着回音的透彻嗓音: 「首先,你的概念没理解错。在已知的领域,基本粒子都可以用标准模型的量子场论来描写。所以法师可以凭藉鍊金师的理论成果架构一切法术,这是鍊金联盟特别注重内部保密条例的原因。」 「那他们不会把我叉叉了吗?」艾娜发觉自己太轻率了一些。塞亚弯起唇:「你既然加入联盟,就等于是他们的法师。艾娜,有件很有趣的事,法师被说成是天运者,鍊金师是地行者。因为法师有天赋,而鍊金师却要靠着后天的努力才能通晓知识。虽然我认为头脑本身就是一种天赋,可惜不是鍊金师都这么想。于是他们开始和法师对着干,从最初的屠杀、拘禁、研究到如今的收容,逼得原本我行我素的法师也不得不成立了一个冰岛协会来对抗。在我看来,自负和傲慢有时候可以相通,但在这两个职业却是分开的,鍊金师以压倒法师为乐——你是他们炫耀的资本。你学得越多,在他们看来就是往法师协会脸上甩更多巴掌。」 艾娜感嘆这样的世仇:「真是曲折啊。」 「对于法师来说,你就是小叛徒哦。」黑髮青年摸摸还觉得事不关己的少女,「当然,把魔法全学会了,然后轰了那些啰里巴嗦的老头子就是。」 「嗯嗯。」艾娜深有同感地点头。 「一个理论能够解释一切物质的行为和结构。」塞亚举起手,在他修长稳定的手掌间流动着白金的光辉,艾娜震撼得失去一切语言,这力量纯粹无比,如果鍊金师奉为至宝的纯律法则化为实体,那么就是它。 它微弱,却磅礴;它分散,却对称;它无序,却规律;它单一,却万有。 渐渐的,黑色与白色的粒子构现,凝聚出一个无限小的奇点,这万物的种子爆炸开来,涨开普通的能量光球。 粒子层级的物质开始构成,灰色的利箭浮现在空中,化为一条闪烁不定的暗色光带,在各处溅起朦胧的水滴,像存在和虚无的界限一瞬间溶解,灼热的熔岩从四处喷涌而出,勾勒出无数色彩的乱流。 房间本身的能量防护场张开,深蓝的护罩稳稳抵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元素爆炸与空间动盪,以及那夹带在风浪之间,有形无形的力量侵袭。 「……」少女依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非常简单的暗影箭,但是它在行进过程中,至少经歷了三个波次的改变。还有,艾娜感到塞亚从最初诱导暗粒子衰变起,就建立了整个以运算和概率为潜在武器的攻击系统,他还在中途以假想敌为目标重构了整个法术的即有思路。 这是什么概念! 她从来没想过,己经出手的魔法,竟然能够应需求再做出一个型态变化来。 现在她明白柏利克和鍊金联盟的痛心,塞亚的陨落,实在太可惜了! 商人平静地看着她,「很普通的暗物质衰变,我不能使用三级以上的魔法,所以抽取了一点『幽影空间』的力量。我以前炼制过这个空间,还能取得一定的控制。我知道将它连通到其他位面的方法,用向数结合引导到四个同位面,再用弱作用力牵引,同时以加速磁力对撞,所以火焰是幻术,也具有杀伤力,不过真正的攻击在于『弱能效应』和『扰乱力场』两个反应。」 「艾娜,这只是示范。虽说技多不压身,但这只是对我这种以逃跑为职业的人来说。对于真正的法师来说,贵精不贵多,理解得越本源越好,创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精练战法。」 艾娜明白,柔弱的技术流对冒险是能避免就避免,对于外勤探险者来说,枪林弹雨一炮轰了对方才是王道。 不过,他干嘛暴殄天物搞什么世界创造! 塞亚无知无觉地道:「大部分鍊金师总想着把能量如同机械一般精密运转,认为这才能把握和控制一切。这是一种正确,却片面的做法。我更喜欢把自然像黄金那样炼制,不必比例绝对,但必须美而恆纯。」 第24页 「塞亚,鍊金联盟认为有一条纯律法则能描述一切物质和能量,精神和起源,他们也在不停地追求这个,难道真的有?」 看到了塞亚的能力,艾娜确实相信了世上有那样的奇蹟。但鍊金联盟指望以那样的法则战胜有知和未知,压倒一切敌人,却是妄想,塞亚的失败就是明证。 虽然太惨痛了…… 「纯律么,那种单纯的,统一全部的音符,身为一个本质上的数学家,我也免不了这样的诱惑,大宇宙公式实在太美了。比起荒神,我也更愿意向她匍匐。可是在物理学者的本质之外,我还有个音乐家的灵魂,我想要谱写一段闪闪发光的旋律,唱出宇宙的对称和活跃,既质朴,又优美。」 黑髮青年以深情的语调道,少女只觉他好像站在她能看到却不能触及之处,那是个智慧的极乐世界。 塞亚转过头,以自然的态度凝视她:「验证真理之路,总是充满崎岖。虽然我不介意让你踩到我的肩膀上,可是不懂得站稳的方法,你还是会掉下来。」 「塞亚,是不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艾娜不安。 「有点。」商人莞尔,「但是艾娜的勇气,一向是我最欣赏的。你并没有错误,只是还不知道一些事。法术的释放,是用精神力编制出对应的模型,再利用模型引动能量。但往往有法师忽视,编辑这种现象的是意识,当一个法师连基本的逻辑思维都无法建立,那么依附于其上的所有存在都会崩溃,包括法师本人。这种黑洞一般在法师成长途中会经歷的内部垮塌,被鍊金师成为『神之灾』。」 「真的吗!?」艾娜惊唿,难怪塞亚如此慎重地对她讲解和指导,「是像鍊金术那样的反噬?」 「是的,当你踏入魔法的事相编造,你就对事物有了自己的註解,把蛮荒划入秩序的代价之一是成为秩序的一部分,就如文明永远被荒原宇宙侵吞,这种秩序也会被自然地抵消。也有鍊金师认为是白海对灰海的反向干涉,因为那里一向被认为是精神的源头,所以魔法的本质才是『祈愿』。」 艾娜嘟囔:「听起来像是神术一样。」塞亚漫不经心地道:「啊,归一会最喜欢这种说法。不论其他,至少狂信者在精神的树立方面做得再好也没有——甭管上面有多扭曲,根须结实,所以他们通常能恶质地活很久。」 「遗毒万年!」艾娜抨击着反人类份子们旺盛的生命力。 塞亚忍俊不禁:「还有的白痴给自己安装了生物光脑之类的东西,能够加快记忆储存,备份精神能量等,但魔质——魔法的本质是一种活的东西。它以机械而规律的方式表达,不代表它就完全可控。就像心理学家为人性编了成百上千种逻辑,但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掌握人性。」 「相比不成熟的手段带来的短期效益,人的基因和精神反而具有更大的弹性。要自己体会和思索,保持一种长时间的稳定状态。」 「所以——」黑髮青年温柔地抚摩少女的秀髮,那只雨落天空颜色的灰蓝左眼,却和少女记忆里的兄长一样,宛如宽宏而包容的长空,「相比你一定能出类拔萃的天赋,你要做的反而是适当的放缓脚步,加强你飞行的双翼——精神和心理的巩固。这一点你要向伊恩看齐,他很踏实。」 「我知道了,塞亚。」艾娜认真地允诺。 「好吧。」塞亚换了轻松的神态,问,「你选择什么法术方向?」 「质量逃逸、概率分解和能量压缩。」 少女深思片刻,还是果断地道。 身为位面感应能力者,法术威力绝对不是问题——她可以从无数的平行世界抽取无限的能量。相比之下,她作为人的本体才是脆弱得不像话。学会将自身转移出去是法师的保身之道,同时概率分解还有对敌人的同步威胁性。 能量压缩却是她考虑了塞亚的意见后,所做的选择。她本身的天赋是发散,但两种思维的拉锯才能保持咒术这平衡木的稳固,也有助于她和伊恩能力的唿应配合。 「嗯,很好。」塞亚肯定了她的思路,「只要伊恩能聚合到量子层面的力场,那么即使碰到一流的敌人,也能掩护你充裕的反击了。」 得到赞许的艾娜踮起脚跳了跳:「我想加固 『飞檐走壁』和『活化绳』的一级法术,你觉得怎么样?」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幼崽。」塞亚笑眯眯地道。 恆定完法术,和塞亚玩了两个钟时——以彻底失败告终。少女怀疑商人不但把「脚底抹油」练到了满级,还把预言系法术里用于侦测的魔法都学全了。 「你准备了那捲一奈米(註:一米的十亿分之一)的高分子碳管想干嘛?」塞亚盯着少女手里的捲筒,虽然他不会中招,但这太狠了。 「嘿嘿,伊恩不乖的话,就用这个威胁他。」艾娜把玩从仓库a来的隐藏宝具,这才是「活化绳索」的真正妙用啊。 标准阴人于无形的东西。 他这辈子註定被你吃得死死的。抱着对同胞的同情,塞亚领着这只小狐狸走出去。 他们在走廊碰到柏利克,他领着一个穿红衣的年轻人。 「啊,塞亚,你帮艾娜恆定好法术了。」显然鍊金大师误会了,「那我就把名额让给我的弟子了?」他看了看身后的人。那年轻人一脸倨傲。 老练的商人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而少女不会明面上表露出不满,相反,她立刻想到一个主意:「柏利克大师,我可以参观吗?」看看其他人的法术恆定,也许能帮助她找出自己的不足。 第25页 塞亚皱了皱眉头。 「可以啊,树馆二楼,快来吧。」鍊金大师说着就领着人离去。塞亚一手按住少女的肩头,艾娜不解地回头:「塞亚?」 「去看吧。」顿了顿,黑髮青年道,「但是艾娜,你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广阔宏伟的厅堂里,星辰银镌刻的炼成阵熠熠生辉,艾娜可以辨认出它的结构——「护盾术」和「克敌机先」,鍊金塔给学徒的常规选择。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但腰上都有一根银色飘带,绣着复杂的魔纹,艾娜认出这是冰岛法师学徒的标记。 他们都是男性,大约是人类,至少和人类长得一样,年纪都不大,被形似铁处女的刑具固定在法阵边缘。当然,那两个装置比中世纪的破旧淘汰货先进太多,但它在折磨和屠杀人的意义上一点也没有进步的地方。 红衣的鍊金学徒走到法阵中央,完全视两个同类如无物的态度。而柏利克也若无其事地念诵咒文,艾娜注视阵纹亮起光芒,一层层精确无比,如同那两个装置的步骤。 一根管子注入神经高浓度兴奋剂,另一根分流出不同的物质,像凝缩的光,闪动着一黑一红的颜色。那两人的太阳穴鼓起,脸色扭曲,衣服下肌肉颤动,手背和脖子的动脉膨胀出粗壮诡异的筋络,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精密的仪器会阻止这些微不足道的反抗,人类临死最为痛苦的爆发力会被压制在可控范围内。 过程很快。 结束也很快。 剧烈痉挛的人体倒在刑具的禁锢中,微微抽搐着,连不雅的生理失控反应也没有,仪器会完美地取走它们,避免一丝一毫对仪式的干扰。 那两个人死了,哪怕肉体还活着。艾娜紧紧盯着他们,她没见过人可以从精神层面被毁得这么彻底。 压榨到底,毫不留情。 塞亚拉着艾娜离去,接下来没什么好看了。 商人的朋友老沃克开的酒店「快乐工坊」,一间客房里,还鼻青脸肿的少年惊讶地看着女友仿佛忍到极限,对他俩的朋友怒声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你看不出吗,抽取能量。」塞亚很冷静。 「这根本是不必要的!」艾娜吸了口气,努力想镇定下来,「难道是为了和冰岛法师协会的仇怨?」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塞亚示意少年倒茶,伊恩木木地先喝了一杯,再给他们倒水奉上。 「那还是能量?」少女难以置信,激动地道,「艾基尔的工业发达,上面那么多滤能分离镜,宇宙的能量也多得取之不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艾娜,精神的能量不是无限的。」 金髮少女唿吸一窒。褐发少年也听出原委,放下水杯。 「目前,对银海意识能量的汲取和转化方法只掌握在少数强者手里,用生物做精神补充剂的原料还是主流。」塞亚拿着水杯却没有喝,毫无波动的液体倒映着他同样清澈的眼神,「以俘虏为名额做原料,从宇宙公共时7664年就开始了。鍊金师没有法师的感应天赋,他们要追上法师,实现他们纯律压倒熵夜的目标,就只有走这样的捷径——抽取精神力,从学徒开始,改造脑域。不得不说比起大量普通生灵,法师和他人大脑的排异反应较弱,神经信号转换更容易被那些高智商的人群接受,当然他们心理上也有不屑使用普通人群的因素在。」 塞亚朝关闭的门挥了挥手:「老沃克是我的朋友,但他每个月从树母之国进口树精酿的血酒,每年买卖受欢迎的异地幼童和可以作为实验改造品的遗民后裔,他们没有人觉得这是错的,这就是他们的人际交往和心态作风。」 艾娜和伊恩终于明白了商人不想他们看见,又不得不让他们看见的情景——无论柏利克、沃克、在艾基尔每个角落的人们表现得多么平静和蔼,他们都遵循着一个与他们曾经经歷的社会截然不同的法则。 那就是荒原宇宙的规则,这个世界的真相。 血肉法则。 ☆、第八章 动身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想沉淀,两人终于平静下来。 对于艾娜来说,感情上的牴触更深。经歷了地球的毁灭和自己的错误,她更加珍惜和平与温情,可是面对那么残酷的荒神,人与人内部却持续着伤害和折磨。 也许智慧生物就是这么愚昧吧。 伊恩还是拉着塞亚锻鍊,艾娜在银之钥书馆翻阅遗民的资料。 有用的部分不多,遗民自己的瞎折腾当然比不上有着高端技术的鍊金联盟。但鍊金联盟对少数遗民成员的研究集中在他们的能力开发上,对世界復甦的方法只是顺带整理了一些可行性报告。艾娜先把那些实验素材放在一边,阅读生命钟和破灭钟的起源。 生命钟和破灭钟都来自时计领的中枢——时钟城,白银女王乌拉拉的堡垒。 所谓时计领,是荒原宇宙最大的一块空域。保守估计有超过一亿四千万的空岛、七兆亿以上的採矿星、隐藏在暗处的放逐区陨石带、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负能量星团。艾薇因、工业小镇艾基尔,都在它的领土范围内。 而周边的文明国度:鍊金联盟、树母之国、堇花联邦、冰岛群落、圣白都市、自由之章,都对乌拉拉女王的恐怖威势表示了潜在的臣服。 宇宙中唯一能与时钟城持平的,是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统治的星云领。与时计领遥遥对峙,形成两块超然的地域。哪怕人见人怕的归一会,也不敢明面上与这两大势力有任何交火。 第26页 乌拉拉女王发明的生命钟,正如塞亚所说,是驱动空岛运转的装置,这是她对时计领绝对支配的由来。而她分发的破灭钟,则由她的近侍「时计者」散布到正物质宇宙,制造名为「接触者」,与荒神对应的强大生命。可以说,正宇宙正式沦为负宇宙的「养殖场」,遗民的概念首次进入诸海之民的意识,都是因为乌拉拉的举措。 看到这里,艾娜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只想把乌拉拉咬碎了吃下去,同时也有了疑惑: 至今为止,塞亚漏出不少对归一会不以为然的见解。但是在艾娜看来,归一会固然可恶,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时钟城。是白银女王乌拉拉和她的部下时计者们散播着破灭钟,持续给正物质宇宙带来毁灭,造成遗民这样痛苦的存在。归一会主动出手还不多,多半是趁火打劫,就像黑道老大和帮凶的关系一样。 ……可能塞亚是时计领的臣民,对此有顾忌吧。 想到这里,艾娜也释然了。 她继续翻看遗民的踪迹,鍊金联盟不用说,可以见见那些遗民成员,可惜艾基尔的分部没有。 树母之国是一株像是虫母的寄生树发展出来的独一社会,寄生树分泌出外形像是娜迦(註:下身是蛇)的中性树妖,整个体制充满了野蛮变态的意味。他们歧视一切不够强大的两足生物,又是强者最好的奴僕。归一会在这里扎根最深,在树母允许的树瘤上放养神约失败的遗民,那些绿色星球被称为「囚兽星」。艾娜根本不敢想像这些遗民的苦难,或者……他们还是不是人。 堇花联邦的统治者是一对姐妹,她们早期成立的是杀手公会「蔷薇十字会」,里面全是精英的女性法师。后来发展成云中城、虹都、希欧琴三个较大的属国,人员非常离散。占据了475个行星,这里是罪犯、商人、亡命者的天堂。基于浑水摸鱼的道理,可能有遗民潜伏,艾娜很有兴趣到那里跑一趟。 冰岛群落是法师的领地,如今属于鍊金联盟的她要绕着走。但是有银章之约的保密掩饰,等力量强大了,艾娜也想去那里瞧瞧,接触一下法师协会里的遗民。 圣白都市是七个自由加盟国的统称,中心国瑞泰尔是一个高度发达而清廉的文明,只是比较排他,但对外的政策还算温和。那里的住民都有一对白色的翅膀,据说是基因工程的产物,形似艾娜记忆里的「天使」。虽然它不接受遗民,但是首都据说有个研究生命工程和荒神起源的基地,让艾娜的心热乎乎的。 自由之章是死亡领主安塔隆的领地。这位君王的教条是:只有亡者才能代表一个意志,生者没有说话的权利。艾娜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变得那么中二,不过好歹安塔隆还没有去外边发扬他的牛逼言论,只是她还是为他领地里那些被迫变成亡灵的遗民同胞掬一把泪。 而星云领……星云领的遗民是最幸福的。 从外界的综合评论来看,机械教皇克拉姆陛下是个天才又古怪的人。不过心肠似乎不坏,从不拒绝来到境内的遗民,也赐予他们法律和威信的强有力保护——但这样的幸运儿极其稀少。归一会非常了解遗民们渴望安定的心理,在那块航路布下了天罗地网,搜捕任何可疑分子。所以残存的遗民都不敢往那里跑,只能在其他地方躲躲藏藏,朝不保夕。 同是天涯沦落人…… 艾娜不禁庆幸,她和伊恩在流浪之初就遇到塞亚,得到他的庇护和指引,有了如今的安稳处境和变强的机会,何其有幸。 只是,看来和星云领无缘了。艾娜有些遗憾,机械帝国的遗民不多,而且,他们没有特意去那里的必要。 又仔细翻看了资料,沉思片刻,金髮少女决定先去较近的特兰?欧姆小镇,那是两个有着双生关系的奇特小镇,由特兰和欧姆两个种族联合构成。 欧姆族的先祖也是遗民,他们的星球上有着名为「龙族」的太古种族。所以,虽然他们的母星也被时钟城毁灭了,但他们有个非常强大的虹彩龙灵魂保护,倖存的遗民后裔还是活了下来。而另一个是特兰族,这个种族非常心灵手巧,制作了名为「钟摆人」,时钟城的低级守卫和星间航行最快的交通工具「龙骨船」,是唯一还保留着有限自由和生存权的遗民部落。 又看了几本书,伊恩和塞亚走了进来。 「艾娜!」自从和商人朋友对练,褐发少年每天都是伤痕累累的样子,还不肯敷药,说要留着「男子汉的勋章」,而他的精神面貌也一天比一天焕发,艾娜由衷怀疑男人都是皮痒的生物。 除了塞亚。 黑髮青年云淡风清地走在前面,永远是披着斗篷,腰挎小包的轻便装束。艾娜不禁奇怪:「塞亚,你也有鍊金师的制服,为什么不换?」 她身上这套等离子光纤服不仅清洁不沾灰,还非常舒适,有冬暖夏凉的功能。据说高级鍊金师的衣服是星星铁为原料,有很强的防御作用。 「我不喜欢代表某个职业的装束。」塞亚回答,「你以后上路,也少穿这种学徒服,我把我以前的衣服给你,光纤服穿久了会让人上瘾。」艾娜恍然大悟。 伊恩戳破女友的居心:「艾娜,你的制服癖犯了吧。」少女脸红:「哼,就只许你们男人有制服控?」塞亚会意过来,轻声直笑——这小妮子原来想看他穿制服啊,难怪伊恩这些天也是这样的打扮。 第27页 「好吧。」塞亚取下领扣,光点在他四周出现,瞬间聚拢住他,勾勒出无数光丝组合的银紫色氤氲。 只是稍微露一手就令艾娜惊艷,用炼成阵当场改变贴身衣物而不伤人体,需要极强的微控技术,这种鍊金能力,不愧曾经的「白金钥匙」。 ——帅。 他并不是帅得惊天动地,甚至没有长发的伊恩秀美,但他的五官是男性化的英挺俊朗。模仿空军礼服的军装底色是凝重的深紫,非常契合他的本质,那种冷然的沉稳和骄傲。银灰色的襟边饰带衬出他外在的不羁和飞扬。半肩披的鲜红色天鹅绒斗篷滚着白色貂皮毛边,遮住了他一整个背部,一直拖到深黑镶金的华贵地面上,流泻出宛如王者的自信尊严。 艾娜看得目不转睛,眼里直冒小星星。 呜呜呜,以前哥哥也这么好,让换衣服就换衣服,虽然哥哥也喜欢打扮她。 「来,小鹰,将来也要有这样的派头哦。」塞亚解下天鹅绒斗篷,披到伊恩头上。艾娜扑哧一笑:「伊恩穿这个只像逃难的公主。」褐发少年生气地道:「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变成这样。」他也觉得如今的长相太秀气了。 「对了,塞亚。」艾娜问起正事,「那个把我们送到艾薇因的神秘人会不会在找我们?」塞亚眼神一动:「你们在鍊金联盟,他找不进来。」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伊恩呢喃,那人很可能是毁灭地球的元兇。 看了资料的艾娜已经确定,这个诡异的傢伙八成就是时钟城的时计者之一。 这时,伊恩说起刚才注意到的细节:「塞亚,你还把扣子拿下来。」商人道:「哦,这是我在一个城市得到的软金属,我很喜欢它的颜色,一直带着。」 珐瑯瓷吗。艾娜默默地想起,已故的父亲和兄长都有收藏瓷器的爱好。 真是……像到了她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我最近联络了朋友,不过还没有消息说找到叫做『路凯』的遗民。」塞亚歉意地道。 尽管失望,艾娜还是沖一直尽心尽力帮助自己的朋友笑了笑:「没关系,我和伊恩也会去找他。」 伊恩点点头,就算会被路弥的哥哥严防死守,路凯也是他们仅剩的同胞了。 「决定了路线吗?」塞亚看到少女手边的资料。艾娜点点头,对男友叙述了自己阅览的情报后,道:「我想先去特兰?欧姆小镇。」 塞亚一指轻碰下唇:「那里……」少年少女紧张:「怎么?」 「不,只是我很难进去那个双子小镇。」黑髮青年露出微微头痛的表情,「龙术士的感觉太敏锐了,而机械师防范陌生人的发明也总是层出不穷。」 他又道:「不过那儿的人对遗民的态度还算友善,你们穿着鍊金学徒服,让柏利克写封推荐信带着,到港口给他们看,就可以入境了。」艾娜和伊恩放心下来,答应了一声。 「塞亚,你会走吗?」金髮少女听出言下之意,不是很意外地问。 「是的。」商人平静地道,「等你们正式起航后,我也要回归我的航道了。不过你们还太稚嫩,小鹰,我在旅行中会探听你们的讯息,有危险的话,我会赶来通知你们。」 「嗯。」两人既感失落,也有一股温暖的安心感。这个人就像大海中的灯塔,遥远而稳定地关注着他们。 接下来,黑髮青年递给少女八个沉重的小钢珠,让她在指间转来转去,掐秒计算时间,钢珠的重量随每个阶段的适应上升。这就是鍊金学徒的必备条件:除了高智商的头脑,冷静的心灵,还要一双精确熟练的手。 伊恩在旁边看得全身发寒,塞亚训练起人总是不留情,哪怕他明显疼爱的艾娜也不例外。 金髮少女却不计较,她已经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如今机会的得来不易,如果还不知足抱怨,那她不如和地球一起毁灭算了。 直到少女十个手指都变得红通通,肿得和萝蔔没两样,商人才停止,少年心疼地两手包着女友的双手搓啊搓。 「与其用那种粗糙的动作加深她的痛楚,不如去学包扎和治疗的技巧。」塞亚泛酸,不知为何,看到这两只幼崽亲昵他就不是滋味。 还是应该去找个伴吗?一想到这个念头,脑海里就飘过某个熟悉的身影,立刻打消主意。 爱情这种东西,死开! 「我要去恆定一个「损伤修补」的法术。」艾娜没有拒绝男友粗枝大叶的关怀,「也给伊恩一个。」塞亚眯起眼:「在你学会相关科目以前别想了。」 说着,又是一堆书掉到桌上:《解剖大全》,《神经学》,《药剂学基础》,《正能量原理》,再加数门语言学……看得伊恩胆寒。 学术派太惨了,还是他这样的肉搏派好。 虽然表现出了如此铁血教练的一面,青年还是在少女的暗自窃笑下,治好了她红肿的手。 「塞亚,我看书里说,中轴就是驱动时计领的空岛运转的装置,生命种是一种身份的象徵,代表特别的资源,只有少数空岛能得到白银女王赐予的生命钟,作为贸易的中转站——艾薇因是那么特别的地方吗?」艾娜拿起一本《空岛起源》。 塞亚悠闲地跳坐到桌上,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悠闲:「艾薇因人是塞维拉奇古族最后一支血裔,这是个拥有古老魔法传承的种族,他们的血脉很珍稀。但因为一直保持族内通婚的惯例,生育率实在太低。从贝尔夫人的祖辈起,领民开始和附近的空岛通婚,只有领主一家还保留着旧习俗。贝尔夫人和她丈夫的孩子是最后的纯血,所以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时钟城的乌拉拉陛下抱走。作为代价,给了他们一只可以培育珊蒂虫做强大使令兽的生命钟——那只后来贝尔夫人戴在脖子上的怀表。」 第28页 「但是乌拉拉陛下从来不会做亏本生意。怀表原本长在领主的心脏里,他受不了时刻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滴答声,发疯而死。本来艾薇因会在那一刻崩塌,乌拉拉陛下给了贝尔夫人一次机会,要她亲手挖出丈夫的心脏吃下去,继承那个生命钟,那么艾薇因领还可以存续下去。」 这女人……两人对白银女王无与伦比的残酷感到深刻的寒意。 塞亚轻嘆,语气飘渺得仿佛一个梦境:「然后,贝尔夫人就成为了艾薇因领的统治者,她的孩子再也没有回家。」 伊恩依稀想起,神秘人给他和艾娜起的名字,据塞亚说是塞维拉奇古语里「日月」的意思,这个人会不会跟塞维拉奇一族有关系呢? 黑髮青年状似无意地道:「你们还带着那没下巴的傢伙给你们的乳化冻吧,拿出来给我看看。」伊恩赶紧掏出小瓶,这东西揣在身上就跟不定.时.炸.弹似的,可是没了它又没法跟人沟通,即使艾娜很天才,目前也没心力再学语言。 乳化冻是由放射性元素凝结而成,能自动翻译他人脑波的频率,也就是能令两个异国的人明白对方的语言。 「嗯……」塞亚转动瓶子,「果然留了一手。」艾娜和伊恩顿时紧张起来:「怎么?」难道神秘人能随时凭这个找到他们? 塞亚不答,打开瓶盖,示意伊恩挑出一点吃,笑眯眯地道:「幼崽们,考验来了哦。」在少年乖乖吃下去后,隐匿了身形。 艾娜和伊恩震惊地看到房间中央一阵银灰色烟雾升腾而起,隆出人形的轮廓,伴随而来的是力量压迫胸口的剧疼。 坑爹啊!塞亚,别这么冷不丁就让我们挑boss,好歹说一声! 不过想到商人肯定还躲在房间里,两人勉强忍住了掀桌的冲动。 银灰色烟雾中浮现的正是他们都不会忘记的身影,看不出男女的体型笼罩在怪异的黑雾中,戴着一顶高礼帽,向上掀起的高领遮住了大半边脸,当他说话时,下巴好像在抖动,白天看得更清楚,那是毒蛇一般伸缩游动的触鬚。 他……根本就没有脸。少年少女心下战慄。 「哼,居然躲到这里,是那个老太婆推荐你们来的吧。」含煳的男声带着不屑又烦躁的意味。 老太婆?伊恩直觉地想到贝尔夫人,莫非这人和艾薇因有过节才把他们送到那里,而不是随便选一个世界? 艾娜严阵以待,在脑中构筑法术模型,灵活的手指在桌下运动预备。 「没用的傢伙,既然你们不敢放破灭钟,就把它还我。」 艾娜一手护住怀里的破灭钟:「做梦!」血枪的符纹从伊恩的右臂浮现:「你这傢伙,就是你毁了地球吧!」 黑衣人嗤笑:「以为躲在鍊金联盟我就不敢杀你们?不识好歹的遗民。」 谈判破裂。 「os!」 少女先发制人,周边气流立时逆转,就像一个小型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声息,相反一股剧烈至极的啸音从她手心射出,「音之矛」带起的强大音波能量碾碎沿途的所有障碍物。 又一道蓝紫色的闪电毫无预警地从黑衣人身后勐然窜出,组成一张移动的大网,逼他进入伊恩的攻击范围。少年手中的黑色长.枪压低、平举、随身体冲击出排山倒海的音啸,在这洪峰一样的巨浪里,无形的气体被压缩形成,一声沉闷的轰鸣如重低音炮,在敌人身边炸开密集的空气爆音。 「哈哈哈哈……」黑衣人不避不闪,发出了癫狂的笑声,他身体周围的黑雾勐地变化出巨口一样蠕动的蛇形物,吞噬了那些音波能量,一只节肢状的巨大物体打飞了袭来的少年,在空中变形成利爪似的凶物,抓向他的咽喉。 艾娜张开的空气屏接下了男友,同时,一奈米的高分子碳管无声无息地抽出,阴人无敌的东西发挥了作用,「活化绳索」发威,十亿分之一米厚度的细线交错展开。 这次,黑衣人略有狼狈地晃了晃,那些恐怖的触手、巨口和利爪也软了下来,四分五裂的身体在无数个肉眼看不见的层面恢復如初。 「嘻嘻嘻……」他盯着少女,黑漆漆的面孔上闪动着两个火炬似的眼球,里面充斥着只能用疯狂形容的目光,「玩切割吗?我教你什么才是刑罚,小女孩。」 黑雾笼罩的身躯勐地塌陷下去,取而代之的,银之钥书馆开始融化了,书柜、一排排座椅、紧急唿叫仪、连同鍊金联盟内部的能量护罩。粘稠而充满质感的黑色物质从地板蠕动开来,那分明已不是人形,却还能看出人的眼鼻和一点轮廓。 ……这才是最可怕的。伊恩目瞪口呆,他这辈子都想像不出这样的敌人,这是人吗?不,还是活物吗? 那像是蜡油的黏液逼近了两个少年少女,还有蠕动在每一道空气里的声音:「来吧,嘻嘻嘻嘻,和我融为一体,我会让你们品尝到极乐的感受。」 艾娜发抖:这简直是最典型的,总是「咿嘻嘻嘻」怪笑的变态小boss。 这变形怪一样的东西,怎么打? 于是援手及时出手了。 几缕飘带似的银色烟雾罩住黑色物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洋洋,却又牢不可破地拉扯出他每一丝溶解在空气和地下的形体,显出身影的商人拖着那团烂肉一样的玩意儿飞也似的出去。 「你……」惊鸿一瞥间,黑衣人的嘴在飘带下发出模煳的诧异低唿。 第29页 鍊金塔的其他地方已经被惊动,柏利克首先传送了过来,但是当他看到快速离去的两个身影,和其中一人在黑雾下露出的怀表,登时闭上了嘴巴。 「柏利克大师,快去救塞亚!」艾娜和伊恩急忙冲出来。柏利克摇头:「他们的过节,让他们自己解决。」 难道塞亚打得过那人!两人为他的事不关己勃然大怒,如今的塞亚连他们都比不过。 二维的结晶塔上空,出现一个常人看不见的空洞,无数扭曲的钟表形图案时隐时现。两个对峙的形体,一个披着简简单单的羊毛斗篷,黑髮如常人;一个周身笼罩着眼镜蛇般盘旋的黑雾,像巨大的变形虫一样蠕动着。 「果然是你,肯林。」 「哈哈哈哈哈哈,塞亚!」黑衣男子撕开包在脸上的银膜,全身激烈抖动着,宛如见到了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干嘛呢,来被我凌虐?」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黑髮青年不解地眨眼。 你这傢伙!全部的时计者都恨不得把你这个独占女王陛下喜爱的混球抽筋扒皮,你却还来无辜地问我为什么!黑衣男子几乎转不过气来。 塞亚摸了摸后脑勺,「算了,这次是我找你的茬。」他放下手,眼神冷下来,灰蓝的左眼沉淀着冰寒的杀意:「艾薇因的中轴,是你弄塌?破灭钟,也是你的把戏?」 肯林终于重新组合成人形的轮廓,脸上依然一片黑暗,嘴巴的位置咧开一道诡异扭曲的裂痕:「原来你是为那个死老太婆抱不平来了。」 「是啊。」 「好笑!你还把自己当成她的儿子了?塞亚,你破碎的记忆还找得到什么东西?」 狂笑声中,无数类似节肢动物的怪异巨兽从肯林炸开的胸腔张牙舞爪地冲出,混合着尖刺和锯齿,遍布黑髮青年四周每一寸空间,他却好像面对着最平常的画面,毫不动容。 「肯林,我可不会因为你是贝尔夫人的儿子就放过你。」塞亚柔声道,「在你设计艾娜把破灭钟放进那里,你就亲手斩断你与艾薇因的血脉联繫了。」 肯林放声大笑:「可笑,你想杀了我?凭『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 「技术流战斗的宗旨从来就不是蛮力啊。」 当艾娜和伊恩赶到结晶塔上空时,只看到一团代表结束的纯白雾岚,显出一片洁净的空茫,抹去了一切痕迹。 快要死亡的一刻,肯林突然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狂喜地凝视这个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一直心怀嫉妒和痛恨的同僚。 塞亚,我一死,就没有人会知道你身上的奥秘,神与你之间的奥秘。 整个宇宙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哈哈哈…… 看着那个怪异的形体消失在虚无中,塞亚又想起那年艾薇因的冬,垂垂老矣的妇人坐在摇椅上,笑着唱起他怀念不已,从心底涌出伤感和温暖,宛如摇篮曲的古老歌谣: 「我还是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穿过夏天的木栅栏和冬天的风雪之后,你会抵达。」 他不会来了,贝尔夫人,你等待着的人,一开始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文明的边缘,古老遗族居住的珊瑚岛依然笼罩在漫长的雪季下,一个风尘僕僕的客人敲响了领主夫人的门扉,迎来她惊喜的目光。 简短的问候后,商人表示了来意。 「我希望您能照顾他。」 他捧出一朵雪白的花骨朵,看清那是什么后,贝尔夫人睁大了双眼。 「塞亚,这个礼物……」 「不喜欢?」 在那合起的晶莹蓓蕾中,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灵魂的种子沉睡在甜美的梦境中,等待开花,进入有着残酷风雨寒雪的世界。这是个纯洁的小生命,和所有生命最初一样。 「不,是太珍贵了。」老妇人笑出眼泪,连忙擦了擦,「谢谢你,塞亚,我一直觉得朋友之间不必说感谢,不过这次我真的要谢谢你。」 黑髮青年行了一礼,诚挚地道:「不用谢,夫人,您能照顾好他,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走到门口,他转过头,无声地在心里说了一声: 「祝你幸福。」 孤独的背影走进风雪。 终于,又找到一个遗民的归宿了。 时钟城—— 遗物放在地上。 一只怀表,不同于生命钟的冷银,是黄金的颜色。 「你杀了肯林。」 水晶般淡然清透的女声不带一丝感情波动,说起曾经的部下,也只是如陌生人一样漠然。 单膝跪地的塞亚抬起头,看了眼垂下的帷幕,乌拉拉女王很少在他面前遮掩面容,虽然他对见她的真容也没有其他时计者那么强烈的渴望,只是出于一个特殊原因…… 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雪白的帘幕拉开,一个白髮红瞳的女孩坐在宽大得看不到边的云缦大床上,抱着一只黑兔子形状的布偶,朝他绽开甜甜的笑颜: 「塞亚哥哥,陪我下盘棋吧。」 冷灰色的右眼跳动了一下,灰蓝的左眼漫开名为「温柔」的涟漪。 「遵命,女王陛下。」 艾基尔,起航日—— 一艘矩形的方舟停泊在蓝色的镜海上,两只鸥鸟在船体附近滑翔。身着蓝色制服的金髮少女倚着船舷,等待一个送行的朋友。她很聪明地恆定了抵抗晕船的法术,给自己和男友。 第30页 取得能够外出旅行的中级鍊金师资格,并且习得了强大的法术后,他们决定开始漫长的航行。 「嗨,要起飞的小鹰们。」 「塞亚!」 艾娜和伊恩欣喜地唤道,奔到后舷。自从和神秘人一战后,塞亚就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他们在鍊金联盟的学业也极其繁忙,有时也不免埋怨商人的无情,还担心他是不是受伤了,偏偏塞亚什么也不说。 黑髮青年宛如足不点地般踏过支撑船底的钢铁臂架,他身上随时有一种清新的气流,柔和的阳光、捉摸不到的时光,都被他轻轻踏在身后,邈然无踪。 轻盈地跳上船,塞亚抱住他们,额头轻碰了一下,犹如碰杯的祝福。 「要长成拥有强大捕食能力的勐禽哦,幼崽。」 艾娜和伊恩脸红,那场战斗,塞亚事后评价他们的配合和临场反应还不错,但最后他们确实被吓住了。 而他们今后面对的敌人和危险,肯定还有很多很多。 塞亚轻笑:「勐禽的意思是,即使打不过,至少能逃掉。」伊恩吐槽:「塞亚,我们还不想向你看齐。」逃跑神功什么的,太丢脸了。 商人按了按他的头:「还要经歷更多的事呢……艾娜,怎么了?」金髮少女闪着光芒的碧翠眼眸定定注视他,轻轻地道:「在特兰?欧姆小镇碰面,好吗?」她已经找到了攻克商人顽固壁垒的方法,虽然塞亚好像只吃她的撒娇。 黑髮青年露出被会心一击的神情,甚至倒退数步。 「讨…讨厌,我最烦被拴一根绳子的感觉了。」半晌,他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后脑勺,「好吧,我会来的,毕竟我还要帮你找你的哥哥。」 艾娜突然觉得,那一点也不重要了,尽管此刻的她,还不明白这一刻清晰无比的感触是什么。 「塞亚,再见!」伊恩挥手。 「要见面哦!」艾娜击掌。 「嗯。」 清脆的拍击声中,一艘星际帆船从艾基尔清朗的蓝天碧海起航,跳下一个送别的身影,与船上的人许下再次相见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地球的仇已经报了,但对于这个故事来说,才刚开始,艾娜等人的旅程和一切谜团都要开始讲述。 ☆、第九章 凯萨琳 有寂寞至极的孩子,于是神便赐他们微笑掩饰。 ——题记 窗外的绿意和阳光浓得化不开,蜜蜂的嗡嗡声在春日花香中萦绕,小屋里却十分寂静。 七八个针头插在五颜六色的线团上,缕缕光线穿过木格子窗,在女郎怀抱的木偶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那墨亮亮的玻璃眼珠映出她微笑的脸庞。 白皙优美的手指以笨拙的动作穿针引线,却始终缠不好人偶的活动关节,不小心在另一个手指头上刺出鲜艷的血珠。 「可恶!又失败了!」 「凯萨琳,放弃吧,你的手艺连欧姆大人也救不了。」一个圆脸少年出现在窗外,长着雀斑的脸上揉出亲厚笑意。一只机械小鸟在他肩上拍打双翼,似乎在贊同他的评语。 「罗嗦!我是无所不能的大祭司!」一头红髮的高挑女郎站起,撩起袖管教训他,「帕比,拆了希维给我研究。」她堂而皇之地指着机械鸟。 「就算我把它给你炖汤喝,你也永远做不好『弥尔顿』。」帕比同情地看着放在椅子上的木偶,这么简单的东西,特兰族连两岁幼童都会做,可这位欧姆族最高贵的龙魂祭司硬是到了二十六岁还捣腾不出来。 「凯萨琳,快来啊!」一个镇民远远跑过来。 「怎么了?」红髮女郎露出凝重之色,完全没有刚才和友人拌嘴的轻松自在。 「有第一类接触者!要来我们这儿了!鍊金联盟艾基尔分部的访客,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遗民!」 凯萨琳和帕比同样为这个消息震惊,互相看了看,凯萨琳收起惊异之情,迅速恢復「大祭司」应有的仪态,理了理袍服下摆,走向大门。 打开门的一瞬,她忽然眯起眼,特兰?欧姆岛的暖阳灼热起来,刺眼的阳光骤然噼开了她所身处的一切事物。 光明与黑暗,希望和绝望,还有,静止的时间和两族厚重的歷史…… 无际灰海漂浮着外界名为双子镇的火山岛,乘鍊金联盟的星际梭艇,直飞那里需要二十七天。到达时,伊恩在意识扫描中看到了五百多里长,松散地连接在一起的岩礁,构成清晰的标识。 一旁,艾娜运用第一类接触者的感应能力「透视气象」,眼前浮现出熟悉的分子式,列出一大排,形成大气层分析图,将这个小空岛的气体成分完整地罗列在她面前。 这个荒原宇宙的文明世界,就是魔法与科学的平衡。 比起艾薇因破旧落后的飞行小屋,这艘利用量子引力的梭艇无疑先进多了。完美矩形的银色快艇却在反粒子海洋中以常人难以想像的速度前进,与其说它在航行,倒不如说它在滑翔。 小艇内,高清晰亚离子收视器、合成蛋白质乳的美味饮料、水浴按摩浴缸等餐饮娱乐设施应有尽有。不过艾娜和伊恩都不去用那些玩意儿,他们是去拯救世界不是享乐的。鍊金联盟腐蚀人的把戏,还是留给那些非遗民的成员吧。 天大亮的时刻,被穿透云朵的光芒照射的矩形梭艇徐徐降落,停靠在空岛唯一的停泊港上。高高的蔚蓝晴空下,一览无遗的大地空旷浩淼。 第31页 与艾基尔的蓝天镜海不同,这是个罕见的温暖火山岛,尖锐的岩石群外面覆盖着肥沃的土壤,日珥线在中轴峰上高悬,下面是茂密的丛林。就像特兰和欧姆两族的关系,这里的云也是两种奇异的调色,松散的紫色云朵外围缭绕着深青的雾岚,在天际画出扇骨般的界线,灿烂的曲线像是神明的五根手指,朝大地抓下。 让人隐隐不安的风景,又美得苍凉夺目。 伊恩和艾娜并肩走下长长的活动舷梯,迎接他们的是两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身穿古朴神侍者风格,装饰着紫、蓝两色长袍的美丽女郎。 后来两人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们再未见过比凯萨琳更漂亮的女性,火红的长髮像漫山遍野盛开的野玫瑰,碧绿的眼眸仿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翡翠。 「欢迎你们,遗民的同胞。」 红髮女郎热情地道,又不失庄严与朴素。映在她和族人眼中的,是两个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都穿着鍊金学徒的淡蓝色制服,少年是长裤,少女是短裙,同样的雪白靴子包住小腿。 男孩有着一张端正俊秀的脸庞,深褐如瀑布的长髮披在脑后,腰间佩着一把胡桃木柄的符文手.枪;女孩冷峻秀丽的眉眼隐隐浮现狡黠和自矜,金棕色的秀髮扎成两根高高的马尾,同样的位置斜插着一把金纹细剑。两人都带着一种初入蛮荒的青涩与稚嫩,绷紧的身姿和挺拔的双肩却已经有了幼兽的凌厉和兇勐。 他们确实是遗民,只有遗民,眼底才有那种失去家园的人共有的落寂。 伊恩恭恭敬敬地交出柏利克的推荐信——柏利克不是东西,但他们只能用他的推荐。凯萨琳只是草草拆信瞄了眼,她更信任自己的判断。 礼貌地折起信,她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凯萨琳,是欧姆族的龙魂祭司。」伊恩脸上微微发热,这么有魅力的女郎,让他多少有点腼腆。艾娜警告地拧了拧男友的后背,甜美地笑道:「打扰了,我叫艾娜,他是伊恩,是地球的倖存者,我们来拜访这里的遗民同胞。」 「那么就是我们了。」凯萨琳坦率地道。她后面一个怪异老者突然用干沙嘶哑的嗓子道:「还有我们特兰族也要介绍一下吧,凯萨琳丫头。」 艾娜和伊恩早就注意到他了,和凯萨琳的美貌不同,他是以惊悚的造型吸引人。 两只义眼闪着红光,半边脸皮被撕扯开来,露出里面的血肉神经,另半边是明显的胶皮。连通到右耳的不明电极和线路,从左腋以下的干瘦身体都是精密的金属造物。异常强有力的左肢和双腿经过肌肉变异,明显是衔接上去的右手却纤细灵巧得如同女人,符合机械师的职业需要。整个零零碎碎的拼接形象就像小说里的缝合怪。 当然,比起那个死掉的变形怪,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当初艾娜和伊恩还特地搜出了鍊金分部的《宇宙生物大全》录象,做虚拟实像训练,提高心脏承受力,以做到见到任何匪夷所思的怪物,都能一剑一子弹崩过去的无惧无畏。 更让艾娜在意的,是这老头的说法,什么叫「特兰族也要介绍一下」?欧姆和特兰不是一家吗?而且特兰族虽然不是遗民,却是一支遗民的混血后裔,也早就和欧姆族通婚,体内流着遗民的血。 凯萨琳似乎不意外,扬起手道:「这位是特兰族最杰出的机械师夏欧老爷子,后面是他的孙子,帕杰克,小名帕比,我的朋友。」 两人对那个圆脸少年印象还好,凯萨琳报了一长串人名,这点信息量对他们不算什么,心里却有些无聊,看得出凯萨琳对这套走程序也很讨厌。 夏欧却满意了,示意凯萨琳带两人参观镇子。艾娜和伊恩穿着学徒的衣服,但是特兰族事先接到的通讯是中级鍊金师「银之钥」,还是得到合法身份的第一类接触者,绝对有拉拢的价值。 凯萨琳却在此时露出本性剽悍的一面,扭着腰,哼了一声,姿态飒爽中带着妩媚:「天晚啦,夏欧老爷子,这么一聊天,都吃饭时间了,我先带他们回家,你明天再来好了。」 「你你……」夏欧似乎也对龙魂祭司时不时发作的刁蛮脾气无可奈何,又看艾娜适时打了个哈欠,伊恩则是配合地揉了揉肚子,只好甩了甩手,「好吧,我明天再来。」带着自己的镇民去了。帕比还转身点了下头,再和爷爷离去。 看着他们走远,凯萨琳笑眯眯地回头,一脸胜利状。艾娜顿时对她有了好感,弯起笑眸。 翠绿的眼睛,和凯萨琳的冷硬质感不同,明亮清澈如初春的湖面,又沉静如坚定的墨绿山嵴,和这双明眸相比,满山春景都黯然失色。 凯萨琳浮起直率的赞嘆之情,一指点唇,快活地道:「你们,就住我家里?」 伊恩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塞亚的样子,笑起来:「好的,麻烦你了,大姐姐。」 「呜~被可爱的小弟弟叫大姐姐,好幸福。」红髮女郎惬意地摸着少年柔软的头髮,伊恩苦逼地斜视女友窃笑的脸。 特兰和欧姆两族住在一个镇上,但是据凯萨琳说,目前特兰族在忙一项工程,大部分机械师不住在镇里,难怪刚才夏欧等人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郁郁葱葱的森林环绕着一个小湖,岸边盛开着各色花卉,最多的还是艾娜和伊恩印象最深刻的「星辰之泪」,美丽的深蓝小花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在风中摇摆。 第32页 茂密的林中,高高低低很多圆锥屋顶的房子架设在枝干间,绳梯、旋梯和平台四处可见。艾娜开心不已,这就像想像中精灵的屋舍。但比较杀风景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物像蜘蛛网一样筑巢在每株灌木丛、大树的树根间,升腾的白烟从工坊里冒出,伴随着叮叮噹噹的噪音。 ……蒸汽朋克什么也很萌,可是和精灵小屋混搭就怪异了。 算了。艾娜安慰自己,毕竟在这个世界,魔法和科技本是一家。 更让她高兴的,是市集。艾基尔只有工厂和店铺,没有市集,这里却有,朴素而丰富,有木工艺品也有刚烤好的点心,艾娜甚至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草茎编织的花冠,上面坠满了粉紫色的小花。 还有精緻华美的魔法灯具,简单实用的热能炉,能够飞翔的小巧机械鸟。相比地球流水线的粗糙单调,明显是手工的精艺,带着人性化的巧思。 凯萨琳走在前面,详细地帮他们介绍着,不时和周围的镇民打招唿,成熟的体态让艾娜羡慕。 比起以前的a,现在的身体好歹有了b+,可惜还是比不上凯萨琳的e。 没关系,哥哥和伊恩更喜欢我的荷包蛋。金髮少女自豪地挺了挺胸,却不知道,她的男友非常庆幸她有如今的b+——包子当然丰满点好。 艾娜停下脚步,那是一枚胸针,碧绿的孔雀石光泽多变,被精心打磨成温润剔透的形状,镶嵌着黑曜石的底座,像是一只蛰伏的蝴蝶躺在夜的温柔上。 「喜欢?」注意到她的目光,伊恩问道。艾娜摇头:「我们的钱未必够。」他们只有塞亚给的铁币,她一分也不想动用,还想着借这次的探险,把欠这个朋友的帐还上。 伊恩也明白他们的财务情况,遗憾地放弃。 凯萨琳掩嘴直笑:「哎哟,男女朋友么,真羡慕。」两人脸红。 来到这样自然环境好的地方,艾娜特别把暴雪放了出来,金钱豹欢喜地吼了声,吸收丰沛的地元素和气元素。 龙魂祭司的家在小镇尽头,是一座木质的小屋,同样凌空建造在巨大的树木上。依依不捨地告别了只能待在树下的暴雪,艾娜和伊恩跟着凯萨琳从软梯爬上去,屋里是简单的桌椅、衣柜和吊床,靠墙放着一个书架,厨房的方向挂着浅褐色的帘子。 桌上放着一篮深红色的水果、一束金黄色的干花、各式各样的针线,格外让艾娜感兴趣的,是一只坐在椅子上,半成品的木偶。 「弥尔顿。」 红髮女郎抱起它,动作十分温柔,「我们欧姆族多年和特兰族混居,族人多多少少会一点手艺,就只有我还是笨手笨脚的。他是我的弟弟……以我的弟弟为形象做的木偶。我母亲没能把他生下来,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艾娜和伊恩默默看着这位显然是独居的年轻大祭司,此刻的她不是一族之长,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失去家人的女孩。 「其实我想,我之所以那么长时间做不好他,就是因为我不停地想像着弟弟的样子,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完美。」凯萨琳轻声道,放下木偶,朝他们绽放出璀璨的笑靥,「晚饭想吃什么?我有自信做出味道可比毒.药的各色菜餚,因为我平常也是吃这些。」 你别用这种笑容口气说黑暗料理的话题啊!伊恩不寒而慄,艾娜无力地道:「我来吧,我的厨艺是我国的精华。」异界的英国佬什么的,退散! 当晚,凯萨琳感动地啜着叉子,把餐盘颳得丁点不剩,一点也没有大祭司的风范。 「真高兴,有遗民来这里。」她轻声道,「你们知道吗,我的父母等了一生,我的祖父祖母又等了一生,我的祖祖辈辈们……他们都以为,我们要永远被困在这个荒僻的角落,这个宇宙再没有遗民追求着回家,再没有遗民希冀着解放,再没有人怀念远去的故乡。」 听到这样的叙说,艾娜和伊恩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他们还不能理解如此悲哀的歷史沉淀,但是失去家园,他们感同身受。 凯萨琳望着窗外:「把生物的个体比做鸟儿,那么他们生活的社会环境就是笼子。这个笼子既给他们提供了保障,又约束着他们,令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自由。」 休憩的鸟群盘旋在树梢之上,鼓动着羽翼落回巢里,昏黄的天空出现一抹艷丽的晚霞,更多朱红色的鸟儿从天际飞翔而来。 红髮女郎轻轻加了一句:「最可怕的,还是遗忘和同化……」 什么意思?伊恩一惊,结合特兰族的表现,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凯萨琳,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询问你们两族的智慧。」整理了一下思绪,艾娜恳切地道,「我们从鍊金分部了解到不少讯息,可以跟你们交换。」凯萨琳放下餐具,认真地道:「不要说什么交换,我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诉你们。」 想了想,她一手按胸:「我是欧姆大人的祭司,欧姆大人是我们的守护神,最后的彩虹龙,也是最后的龙族。虽然在这个负能量宇宙,生物的灵魂能够保存下来,前提是有容器固定住他们。即使我的家族有龙之契约,但人的身体太脆弱了……我们失去好多伙伴。当我们好不容易为他们建好龙之墓地,就只有欧姆大人的灵魂还算完整,其他只是游荡的阴魂罢了……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 嘆了口气,她对神色沉重的少年少女道:「我们是个运用龙语魔法的种族,曾经也混有龙血,如今血统估计很淡了。这部分的知识统统可以给你们,但没有多大的用处。时钟城的白银女王把我们关在这里,不许我们对外交流,不许我们星际航行,我们的知识体系还停留在我们的文明被摧毁的一刻。再如何族内发展,肯定也很有限。」 第33页 伊恩和艾娜点头表示明白,白银女王让他们活着,不过是对待尚有利用价值的奴隶的态度罢了。 事实上,她任欧姆族活下来,已经很奇怪了。区区一条彩虹龙的力量,应该不会被强大的白银女王看在眼里。 艾娜对此更警惕,经过艾薇因的事,她对乌拉拉的恶毒残忍已经有了认识。这女人做任何看似仁慈的事,必然有着最后会让她收穫恶果的目的。 「但是,有件事可以帮到你们。」凯萨琳绽开欣喜的笑容,艾娜和伊恩大喜过望,全神贯注地聆听。 红髮女郎四处看看,用一种带有古老节奏感的语言低声诵唱,艾娜估计这就是龙语魔法了,空气随之凝结出一道隔音墙。 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欧姆族和特兰族确实不如外界所传的那么和睦,当然也可能是凯萨琳比较谨慎。 「你们旅行的真正目的,是寻找荒神吧?」龙魂祭司探出身。 「是的。」两人异口同声。寻访遗民,固然是为了请教知识,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成功復活了世界,那么早有这样的消息传开了。既然没有,就代表这条路极其艰难,可能走不通。 真正的根源,还是荒神。据塞亚说,毁灭了地球的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还有别的荒神,比如神圣物是陶的荒神奈亚托鲁。荒神一直没有被凡人们找到踪迹,只有极少数名字流传。 连时钟城的力量都无法復甦世界,只能复制。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在诸海之源——白海的荒神,探询神的存在奥秘和规则。 凯萨琳道:「欧姆大人是龙魂,他可以从生物的灵魂中看到一些东西,包括……邪恶的灰烬使者。他们是最靠近神的一批人,一直在钻研通往神的渠道。他们制作了一本叫「瓦尔哈拉扉页」的物品,收录了神的名字和神式。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依附到荒神的力量,短暂地打开召唤渠道。因为这本书的力量太大,归一会也不得不把它分页安置。其中两页,一页在树母之国的核心树里,一页藏在堇花联邦盗贼工会的某处。」 少年少女喜不自禁,这情报太宝贵了! 果然,他们应该拜访遗民!鍊金联盟固然信息齐全,可是遗民们也有自己的智慧,和成果。 心情好胃口也好,艾娜又做了几道菜,凯萨琳满脸幸福地大快朵颐。在吃饭后水果时,伊恩聊到了塞亚的事。 「创造……世界吗?」凯萨琳睁大眼,捧着手里的果子屏住唿吸。 「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啊。」伊恩脸色阴沉,「可是他失败了,代价很惨痛,他的灵魂碎成了碎片,也可能是身体,只是他那时用了鍊金术强行缝合。」 凯萨琳不意外地点头:「验证真理之路,本来就充满崎岖。他已经很了不起了,做到那一步,说明离成功只差一点点,不然就不会是这样微弱的反噬,早就连同整个人都被彻底吞没了。」 艾娜惋惜又不解:「可是为什么要创造世界呢?创造世界又不是復甦……」 「不是这样的。」龙魂祭司认真地反驳,「创造世界的含义,是唤起世界的记忆和生命的灵魂,在破碎的地域重构一个实体的投影,那就是原来的世界,和复制是两回事。」 两人惊讶至极:「原来是这样。」 凯萨琳言下有着深深的钦佩:「他是个了不起的鍊金师,可惜了。这条路值得我们欧姆族借鑑,只是……特兰族是不会有这样的勇气尝试的。」 没有说下去,红髮女郎温柔一笑,「你们今晚住下吧,我为你们搭两个吊床。」 第二天一早,夏欧就带领族人来到树下,邀请他们参观特兰族的工程。 艾娜和伊恩还是很有兴趣看看的,凯萨琳说要睡懒觉,不去了,两人理解她对缝合怪机械师的不爽。 穿过起伏的山峦和一条河流,一座规模庞大的城市跃入视野:宏伟的建筑遍布精美雕刻,镶嵌着数不清的宝石,在阳光下闪耀夺目。夏欧表示这是他们特兰族真正的住处,伟大的工艺杰作。少年少女顿时对他恶感大起:你们给自己造了这样爆发户的东西,把你们的同族欧姆族置于何处? 不过他们还不能当面削东道主的面子,强颜欢笑地敷衍了事。 来到火山地带,肥沃的土地铺上了华美的地砖,到处点缀着黄金雕像、不停变换花样的巨型喷泉、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花草树木。艾娜看出这些是移植的草本,而且是鍊金术或魔法才能培育出来的魔力植物。显然不同于被完全封闭的欧姆族,特兰族还和外界有着联繫。 真正让伊恩和艾娜惊嘆的是一座悬浮在云霄的巨塔,它看起来不像是实物,又透着金属的豪光。一道彩虹颜色,螺旋向上的半透明旋梯消失在云层之间。 「那是我们特兰族最骄傲的杰作,通天塔。」夏欧带着由衷的自豪道。 两人刚刚兴起一股赞嘆之情,听得他道:「这是献给女王陛下的礼物,目前还只建好七层,但我相信,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能完成!」 伊恩和艾娜咽下如毒水沸腾的噁心,献给女王陛下?你忘了是谁害你们沦落至此? 现在他们才明白,凯萨琳对特兰族的失望是什么。 一点也不开心地回到欧姆镇,和等在路口的暴雪玩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走近他们,她干裂的皮肤如同苍老的树皮,褐色的脸上沟渠满布,但她有一双深远智慧的眼睛,里面有着沉重的忧虑。 第34页 「对不起,我想跟你们说说凯萨琳的事。」 「好的,夫人。」想起贝尔夫人,艾娜回以亲近的态度。老人笑了笑:「不用叫我夫人,我没结过婚,也是龙魂祭司,叫我一声梅尔好了。」 「梅尔祭司。」两人立刻找到合适的称谓。 梅尔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踱开,少年少女也跟着她走,只听得她道:「凯萨琳很高兴,她认为终于等到了你们这样的遗民,而她的祖辈们都没等到,遗憾地亡故。不过等她意识到了,反而不好。」 「为什么?」艾娜和伊恩不解。 「因为我族的现状不会改变。」梅尔直接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在停留期间,多开导开导她,说些能让她忙起来的东西,比如新知识一类。」 「凯萨琳怎么了?」艾娜担心地问,他们对这位爽朗热情的女郎都很有好感,她还给了他们那么珍贵的情报。 「那孩子压力太大了。」梅尔沉沉嘆道,「欧姆大人的力量每年都在衰弱,她是唯一的大祭司,却被诊断出不能生育。一旦她死了,我们这个种族就完了。」 听到这样的事,少年少女一时失去了声音。 「可是……还有特兰族。」伊恩微弱地道,却连自己也不相信这番安慰话,脑中又浮现出说着通天塔的夏欧那狂热又尊崇的神情。 人对于过去的背叛,竟然可以这么彻底。 老妇人微微冷笑:「他们已经打算依附时钟城了。本来特兰族就不是遗民,是遗民和灰海原住民的混血,他们有理由忘记仇恨,也给自己理由忘却。其实从他们决定为白银女王制作钟摆人起,我们就看到这一天。」 两人都无言以对。 「那个,不能生育的话……」过了一会儿,艾娜轻声道。如今科技这么发达,即使魔法和鍊金术,也能用少量材料制作出婴儿。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梅尔摇了摇头:「欧姆大人不会允许这么亵渎的事情。曾经有特兰族的不屑份子用残存的龙卵去研究,想造出强大的变异生物,给时钟城做守卫。欧姆大人大发雷霆,那一次几乎要和特兰族决裂。后来还是凯萨琳的母亲,前大祭司独排众议平息了此事,但她也因此失去了龙眷,郁郁而死,由当年只有四岁的凯萨琳继承。」 梅尔苦涩地道:「其实那个死去的孩子也是苦孩子,她何尝不气,只是……」 伊恩和艾娜明白:为了族人,她是不得不咽下那口气,甚至因此得罪了神明,还连累幼小的女儿。 又想起凯萨琳没能出生就在母亲肚子里夭折的弟弟,其中的意义就更让人痛苦难咽了。 「其实我们欧姆族早就只能依附特兰族。剩下的,不过是选择跟着一起被同化,或是最终忍受不了而同归于尽。」 面对生存,是对抗到底还是苟且妥协? 艾娜有自己的答案,但她不能强迫所有人和她同样的答案。 这就是,特兰族和欧姆族不得不纠缠在一起,互相憎恨又互相依赖的歷史。 当两人回到树屋,天色已晚,只见高高的树干上,凯萨琳独自而坐,似乎出神地望着脚下的小镇。 她绝美的脸庞在夜色下柔和得像夜雾一般,依然保持着白日那非常纯粹的微笑,有着微笑应有的温暖气息,眼睛却带着沉沉的孤冷。伊恩突然将一个身影与她重叠,塞亚。 他们有着相同的微笑,和相同的寂寞眼神。 她爱着这片大地,灵魂却已迷途,再也不知从何爱起。 ☆、第十章 暴露 当夜,伊恩和艾娜缠着凯萨琳,可着劲说鍊金联盟的种种有趣实验。凯萨琳被他们的热情搞得有点懵,但还是饶有兴致地探讨到凌晨。 于是第二天很晚,艾娜才顶着两只黑眼圈起来。伊恩倒是早早起床,不知去哪儿了。凯萨琳也不在,留了信说去龙之墓地。 洗脸嚼洁齿糖,做了早饭自己吃好,金髮少女熘着绳索下去,准备去市集逛逛,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胸针——买不到,看看也好。 火山岛的天气相当温暖,人声和丛林里溪水奔流的声音十分喧闹。转过十几栋树屋,突然一只手从斜刺里伸过来,捂住少女的嘴将她拉过去。 熟悉的气息让艾娜止住了发射魔法的冲动,果然用斗篷将她在树后包拢起来的,正是她期待的友人。 「塞亚!」艾娜惊喜地唤道。 「嘘——」商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到她软软晃悠的双马尾,顿时露出被萌得无以復加的神情。 呜,下次一定要买两根漂亮的髮带,给艾娜结花样。 「嗨,在这里过得好吗?」 「很好,交到新朋友,还得到一个宝贵的情报。」只是简短的对话,艾娜就感到浓浓的窝心,捉着对方的衣服,踮着脚问道,「塞亚,塞亚,你有没有拿到探险币?」 他们已经踏上一块新土地,他应该有钱了吧! 看到她这样,塞亚只觉好像一只养熟了撒娇讨好的小猫,一股温暖之情不受控制地在胸腑间蔓延。 「没有哦。」 「咦!」艾娜垮下脸。 「因为特兰?欧姆岛不是衰败的大地,自然资源很丰富,你们的到来并不能引起能量和物质的代换。」塞亚忍俊不禁地摸摸她的头,「放心,我还没穷到要小辈救济。」 事实上,因为某个傢伙强制给他开的秘密帐户,他口袋里的钱多得可以堆满一个星系,不过他死也不会动那笔钱。 第35页 塞亚一手掩住她的双眼,艾娜心绪颤抖,以前,哥哥也常常和她玩这样的游戏,送她小礼物。 「来,一、二、三——张开!」 好不容易克制住激动的心情,艾娜睁开眼,不意外地看到商人手上多出一样东西,却惊讶这东西是自己想要的那样宝物。 碧翠的宝石栖息在夜色的黑曜胸针上,宛如停留在夜的温柔上的斑斓蝴蝶。 「这个……」艾娜胸口的热流奔涌着。 黑髮青年微笑道:「市集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别拒绝,我看到伊恩在那里转悠,还跟老闆商量打工,他是想帮你买吧,可惜这里不收短工——就当是他为你买的,再加我的一点心意。」 艾娜心里甜丝丝的,郑重收起,对眼前的人和那个默默为自己付出的恋人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嗯,谢谢。」 塞亚又揉了揉她的刘海:「要跟他说,他欠我两个银币哦。」这样的礼物,还是应该算在男友头上。 「嗯嗯。」 商人又拿出一颗蛋,白色的蛋壳遍布神秘的深紫色花纹:「来,给你的召唤兽。」 「可是,我们有暴雪了。」艾娜犹豫,她知道商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们好处,除非是作为朋友的心意。 「小甜甜不会吃醋的。」塞亚笑眯眯地道,「既然进来了,我就要做好万全的逃生准备。拿着吧,他会派上用场的。」 艾娜收下了蛋:「好的。」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塞亚挥手道别,整个人融入绿色的树影不见了。 和伊恩在市集碰面,说了塞亚的到来和胸针的事情,手牵手缠绵了半天,两人一起回到凯萨琳的树屋。 让人惊诧的,龙魂祭司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握着一根原木的仪仗,冷冷地注视他们。 「凯萨琳?」 「白天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凯萨琳举起木杖,指着艾娜。 以为她是为塞亚擅闯欧姆族的领地不悦,金髮少女双手直摇:「他不是坏人,是我们在旅途中认识的一个商人。」 看出她没有撒谎,凯萨琳稍稍垂下杖首,露出嘲讽的笑容:「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咦?」艾娜和伊恩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塞亚就是塞亚啊。」伊恩道,「他是个鍊金师……」 「他不是!」凯萨琳高声打断,眼里射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恨意,「那个杂种!我闻得到他身上该下地狱的味道,灰烬使者的斗篷都比他们干净!」 「什么?」两人发觉事情不对,紧张起来。 凯萨琳死死盯着他们,一字一字道:「你们是遗民,时钟城的死敌,可是你们不知道和你们交易的那人就是时钟城的杂碎吗?」 他是时钟城的人!?世界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艾娜全身冰冷。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地球毁灭的时刻。 魔力之月沿着日珥线升起,渐渐变得如太阳般明亮耀眼,树叶上的露珠闪动着光芒,整个丛林焕发出晨起特有的朝气。 小溪旁,艾娜没精打采地坐着,两条长长的金棕色马尾也耷拉在肩膀上。 伊恩默默坐到她身边,跟着俯视澄清的溪流。 「我相信塞亚。」良久,他说道。 没有等到女友的回话,伊恩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我觉得,相信一个人是相信他的人格,不是身份。你知道,我的观察力和直觉都不错,我看得出塞亚不是坏人。还有件奇怪的事,我们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可是我感觉好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特别有默契,呃……」他开始词不达意,尴尬地抠了抠脸颊。 「我也相信塞亚。」艾娜打破沉默,伊恩刚刚露出欣喜的表情,只听得她道—— 「伊恩,我总觉得塞亚是哥哥。」 「咦!?」褐发少年大吃一惊,勐地转向她。艾娜烦恼地双手捧住脸,细碎的低语流泻出唇:「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可是我越来越控制不住,我的感觉告诉我是他!但是塞亚分明不认识我们,他知道我的真名也不认识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想哥哥,才有这样疯狂的念头!」 伊恩不知所措,他对路凯了解不深,那个妹控哥哥严禁他去路弥家,印象里,那是个柔软随和气质的青年,还有,极为天才。 想了想,他安慰地搂住她,吞吐道:「那我们再多跟他相处看看,说不定你的感觉没错……」也只能这样宽慰艾娜了。 突然,伊恩想到一个可能,塞亚做炼成世界的挑战失败,如果,那个反噬不是作用于灵魂也不是身体,而是记忆呢? 龙之墓地,这是个游离在虚界和实界之间的地域,飘荡着龙的阴魂。到处是变成化石的龙骨,伸展着嶙峋的骨架和利齿。层叠的山脉将它们围起,就如同一头蜷起身子安眠的巨龙。 凯萨琳走过巨大的枯骨和龙尸,手里提着灯,这个阴沉而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却自在地走着。这才是她的家,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得到一丝安心和放松。 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最大的骨骸上,宛如少年的精緻脸庞止息着岁月的沉淀和沧桑的智慧。红髮女郎眼中浮起近乎爱恋的神色,恭敬地匍匐下去。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心底泛起丝丝不安,欧姆大人往常珍珠白的灵体透出沉沉的死灰,仿佛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第36页 「凯萨琳,你来了。」变化成少年形象的彩虹龙平静地道。 「欧姆大人,我竟然让时钟城的杂碎那么骯脏的敌人混入您的圣地,我难辞其咎。」凯萨琳咬牙,心里充斥着屈辱与愤恨。 「你不必过于介意此事。」龙神没有放在心上,那个男人的灵魂倒是难得的清澄,「我有件更重要的事。」 「是的,您请吩咐。」 「我就要死了。」 凯萨琳抬起头,她的表情和思维呈现全然的空白,哪怕特兰?欧姆岛当场坍塌,她的族人全被吸进黑洞,也不会让她有这样的冲击。 欧姆大人……要死了? 她看着她的神,她唯一的支柱,她在内心深处仰慕挚爱的龙魂。 在少年时就死亡的彩虹龙温柔地凝视她,这是一个拥有深沉智慧的种族,对另一个智慧种族所能表达出的最深切,也最仁慈的爱。 「对不起,凯萨琳,我给你的家族和种族,都带来太深重的负担了。」龙神道,「我之所以能支撑到你的祖先造好龙之墓地,是因为那时很多人主动向我献祭生命。而之后……我也不断吃下你祖先们的灵魂。但人的灵魂实在太脆弱了,你的家族也代代凋零,我不想再吞噬你的灵魂,凯萨琳,你是你们家族的最后一人,我的最后一位人类朋友,这样的歷史也该到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髮女郎才微弱地摇了摇头,消化了这段话,随即,她不顾一切地喊道:「欧姆大人,我愿意成为您的食物!」 抓住了胸口,她无意识地扯出无数痛苦的线条,纠结在心肺的浓烈情感,几乎令她无法哽咽出郁积的心声。 「欧姆大人……欧姆贝利克……」她扑倒在冰冷的墓土上,声声泣音地唤出了童年时在这个最爱的地方,和她最爱的龙玩耍时的称唿,「如果连你也死了,那我们还怎么活下去?」 我要怎么活下去? 提灯翻滚了两圈,火苗抖动、熄灭,黯淡的红髮披拂在颤抖的人体上,撕裂灵魂的啜泣令人心酸。龙神一时想伸出手,像她还是小女孩时一样和她无拘无束地相处,但还是理智地收回。 「凯萨琳,即使我吞了你,我也活不了多久。」欧姆贝利克嘆道,「保重你的生命吧,无论这生命有多么沉重和悲哀。」 凯萨琳泣不成声,从她懂事起,龙神就是她唯一的依恋。虽然她的感情不会被接受,在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时也被她死死压抑在了心底,但欧姆贝利克必须存在,她才能存在,这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哪怕她能多活几十年,没了欧姆大人,她还能怎么活下去?族人又能凭藉什么再支撑下去,对抗特兰族的懦弱? 「都是时钟城……」她直起身,眼里是焚天灭地的恨,「是时钟城的人,把您和我们害成这样!」 从龙之墓地回来,凯萨琳聚集起族人,将溪边的艾娜和伊恩包围起来。 两人惊讶地环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可以果断地对敌人出手,但这些人是遗民,和他们一样失去家乡,思念着家乡的人们。 「我不想伤害你们。」凯萨琳还是保持了理智,「只要你们和勾结你们的那个杂碎联繫上,或者在这里待到他来见你们。」 夏欧在人群外焦躁地磨牙,不知道凯萨琳发什么疯,但看来这次她铁了心,只好妥协一次。得罪两个中级鍊金师,凭特兰族对外的关系还摆得平,只希望他们认识的人不是什么时钟城的大人物。 伊恩暗暗自责,他的人生歷练还是不够,在开导好路弥,就该赶紧带着她偷偷去港口,乘梭艇离去才是。既然凯萨琳对时钟城的敌意不可化解,他们就应该迅速抽身。 呜,如果塞亚在,一定会敲我的脑袋骂我笨。 艾娜注视凯萨琳,努力想说服她放下一场无意义的干戈:「相信我,凯萨琳,他不是坏人。」 「哼,这个宇宙,有好人吗?」红髮女郎不以为然。 「听我说,塞亚也是遗民!」艾娜差点说出塞亚杀了一个时计者的事,不过这事传到白银女王耳朵里塞亚肯定吃不完兜着走,情急下换了个说法,「他一定是被逼当时计者的!」 事到如今,只有利用特兰族对时钟城的逢迎了。凯萨琳的母亲当年妥协,为了族人,她也不会冲动才是。 一个霹雳打下,惊得在场的人们耳鸣嗡嗡,大脑一片轰响。 时计者?夏欧的眼珠险些瞪出来。 时计者……凯萨琳惊愕万分,随即,怒火和憎恨完全吞没了她的双眼。 夏欧呆了片刻,终于回过神,声嘶力竭地大叫:「停下!停下!别伤害他们!」 时计者,这可不是时钟城的低级下仆,是乌拉拉女王的近侍。 而且塞亚这个名字,他听过,是白银女王最宠爱的僕人。更重要的,塞亚?依路安那,他还是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的「恋人」。 要拿这位开刀,就算乌拉拉陛下不计较,教皇的怒火也会轻易轰平这座小岛。 凯萨琳手中的仪仗重重点地,伴随着快速短促的龙语,一座树木和土石架构的半球形建筑罩住艾娜和伊恩,将他们完全围困在里面。 「暂时把他们关在这里。」面对惊怒交集的夏欧,龙魂大祭司冷淡而不容妥协地道,「我要请示欧姆大人,别烦我。」 「爷爷……」帕比拉住祖父。夏欧想了想,也忍住了这口气。看来凯萨琳不是真的发疯,只是要有个台阶下而已。那么,就让她冷静一下消消火好了。无论如何,龙神的力量还是被特兰族忌惮的。 第37页 凯萨琳步履踉跄,几乎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和胸口喷薄欲出的狂喜和憎恶。 欧姆大人,我终于找到一个时计者,投下破灭钟,毁灭我们家园,毁了我们的时计者。 我不会放过他。 全黑的牢房里,艾娜和伊恩陷入了困局。 一种奇异的花香在黑暗里飘散,让他们晕了一段时间,当醒过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虽然他们可以轻松打破墙壁出去,但艾娜的魔法搜索到,外面有好些欧姆族的人守着。 奇异的反粒子气场包裹住整个空岛,干涉空间跳跃的曲率传送。艾娜还发现,星际梭艇被破坏了,看来凯萨琳做事非常彻底。伊恩隐隐不安,这样潜在激进的人,未必能像她母亲一样,最后遏制住仇恨。 当他们用手指在手心上划字,商量是不是冲到特兰族的领地寻求协助,一盏灯亮起。 「凯萨琳!」两人跳起来,摆出戒备却不敌意的态度。红髮女郎站在角落,脸庞像大理石雕像般冷硬,只有翡翠绿的眸子深处微微波动了一下。 「你们不该和时钟城的杂种来往,你们会成为所有遗民的仇人。」 艾娜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透彻。 「如果人和人之间只剩下狭隘的仇恨,那么我们只会彼此伤害。」她轻声道,「你知道吗,凯萨琳,我曾经在一个世界放下破灭钟。因为有人骗我,那么做可以让我的世界復活,我就毫不迟疑地做了。那个时候我认为全世界我最惨,我不能接受这种命运,我有理由向所有人,哪怕不择手段——可最终是塞亚阻止了我。」 「我一定要让我的世界復活,但不是让任何无辜的人和世界,为此付出代价的方法。」金髮少女挺直嵴背,在黑暗里坚定不移地道。 「哼,天真。」凯萨琳抿了抿唇,决心依然不变,从她的手中,出现一枚黄金色的钥匙。 「那么,你们就去体会你们的天真带来的后果吧。如果那个人真是你们所说的好人,会来救你们的话。」 黑夜的小屋,龙魂祭司不断抚摩怀里的弥尔顿,玻璃眼珠沉沉映出她死寂的容颜,而这死寂中又燃烧着一股越来越旺盛的火焰。 一个身影从阴影浮现,踏入月光烙在地上的光圈,仿佛他本来就属于这淡淡无瑕的光影,黑髮泛出柔和的波澜。 「哎呀哎呀。」商人一脸心疼和焦虑,这是他极少露出的神情,「两只小鹰还没经歷多少风雨,不要这么用冰雹狠狠砸他们好不好。」 竟然把艾娜和伊恩关进特兰族的最高技术结晶——通天塔。 他知道那座塔,那是女王陛下也略有兴趣,可以作为时钟城外围防御的建筑,那两个幼崽现在进去怎么出得来! 「杂种!」凯萨琳狠狠瞪视他。 这个时计者……竟然真的来了。 想必他很有自信。 「嗯嗯,这个称唿真是一语中的啊。」塞亚没有生气,伸出手,这是个下意识友善的动作,「好了,你只要再开一次门好了,女士,我进去,顺你的意。」 「哟,你对那两个小鬼很在乎么。」龙魂祭司嘲笑,「他们的灵魂想必很美味吧。」 「是啊。」时计者面不改色,「是我前所未见的纯净。」 ——和希望。 所以,我不能让那两个希望陨落呢。 凯萨琳握着金色的钥匙,这是她报仇的希望,长久怨恨的释放,可是这一瞬间,竟然有点握不住的感觉,那只凝视她的灰蓝眼睛温和而沉寂,传递出让灵魂悸颤的静默力量。 「寂寞的女孩。」塞亚轻轻一嘆。 凯萨琳全身剧烈颤抖,这一刻,对他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恨。 「你没有资格说!」她怒极嘶吼,「你这个垃圾!恶魔!该下地狱的畜生!」 她毫不犹豫地开启了通天塔的门扉,把钥匙狠狠掷在地上,然后用龙神的力量,毁得彻底干净。 木偶从她怀里滑落,凯萨琳试图抱起,却一下子瘫软在地,一股难以收场的感情将她的思绪绞得不成人形。 那个垃圾,恶魔,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还能找到诅咒痛恨的人,他能对谁诅咒? 红髮女郎倒在支离破碎的月光中,她知道……那个人,有和她相同的眼神。 第二天,特兰族彻底骚乱起来。 通天塔之钥失窃,派去的构装生物传回消息,门被一股力量锁住,无法开启。而侦测结果,里面有三个生物。 「凯萨琳!出来!凯萨琳!」领着镇民来到欧姆族的领地,夏欧疯狂地叫嚣着,恐惧击打得他不住发抖,「你做了什么?时计在上,你做了什么!」 欧姆族人茫然失措地瞧着完全丧失理智的机械师,等待他们的大祭司出来解释。而不一会儿,身穿庄严的长袍,握着仪仗,一脸平和微笑的凯萨琳,来到特兰族人面前。 「你说呢?」她阴冷地道,「你心爱的通天塔,就要被你敬爱的女王陛下毁掉了。」 疑问成真,夏欧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 她疯了!她真的疯了! 机械师能够造出任何精美造物的双手激烈颤抖着,似乎已握不住任何东西,只有破灭的沙子从他的指缝和意识不断漏出。 「我们得罪不起一个时计者,你还杀了他……你想毁了我们的小镇吗?」 第38页 细微的声音蔓延,欧姆族人终于明白过来,议论纷纷,慌乱之情在他们脸上扩散开来。看到这景象,已经冷若坚冰的大祭司胸中升起悲凉的火焰。 我的族人们啊,求你们觉醒,求你们振作,求你们找回失去的嵴樑,求你们想起仇恨和故乡。 「凯萨琳,你清醒点好不好?」帕比也忍无可忍地嚷。凯萨琳眼波一动,陌生地看着他,头一次发觉,她对这个朋友并不真正了解。 这时,一股新的愤恨在她心口炸开,不是为任何人,而是为自己。 如果不是你们当年的作为,我的母亲怎么会死!我的弟弟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卑鄙懦弱的傢伙,害得我的一家只剩我一人,我又怎么会因为不能生育,就使我的种族灭亡! 都是你们! 「赶快让欧姆大人打开门,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夏欧找回了一点理智,用嘶哑的嗓子喊。凯萨琳冷嘲地笑了:「你以为封住门的是谁?毁掉钥匙的是谁?欧姆大人和我是一体的——我们,就是欧姆一族的精神!」 哪怕所有人都遗忘了,所有人都背叛了,我和我的神,我和我的家族,都不会屈服! 这下,夏欧彻底绝望了,既然龙神参与了这件事,他必然为凯萨琳和欧姆族,决定了最适合他们的结局。 他空洞的义眼射出恶狼般狠绝的光,盯着对方:「你知道做下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凯萨琳愉快地道,「你?完?了。」 「你也完了。」 龙魂祭司只是露出尘埃落定的笑容。 「凯萨琳,你真的想死吗?」拉住暴怒的祖父,帕杰克试图说服友人。 「哼,虽死何憾。」 帕杰克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画面:那美丽的女子被风扬起的红髮仿若飘舞的火焰,又像一面猎猎飞扬的染血旗帜。而降临的龙魂珍珠白的身影紧紧贴在她身上,瞳孔周围的金环如同恆星迸发的光芒。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夏欧终于叫出最后的声音。 发现自己和女友被传送进一个陌生的大厅,伊恩拔枪朝最近的门扣击,银白的子弹被一层液态的七彩虹膜吞没。 艾娜一瞥间,第一类接触者的能力发动,基因开发深度二阶,「地形感应」——眼前接连跳过空白的线条和方程式,却没有关于区域内元素分布和地形的信息传入。 她凝神感应,这个地方的时间和空间做了特定频率的调整,不受其他任何形式能量的启动和干扰。 「这里……恐怕……」艾娜有了不好的判断。 回应她的猜测,大批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她倒抽一口凉气。 在鍊金联盟分部,她学习过「构装生物」的知识。这是一种机械师通过精密、复杂的魔法程序或鍊金工艺,组装出的强大金属造物,有的还具有活物特徵,有远超人类的物理攻击力、类法术能力、抗魔力和别的特殊力量。 此刻包围过来的,是高度约12英尺(合3.66米)的铁魔像,目测超过两百具,属大型构装生物,强度等级高,它们最难对付的特徵—— 伤害减免,魔法免疫。 这里很可能只是通天塔的第一层,出来的就是这种东西! 「伊恩!」 紧绷的声音传递出全力以赴的默契,褐发少年唤出血枪,金髮少女也在同时拔出腰间的金纹细剑。 彼此心灵相通的「次级心灵连线」发动。 默发的强酸箭,高等魔化武器,锐锋术等强化法术接连落在敌人和自己身上。 防护箭矢,防护远程攻击,防护元素伤害,祝福术,免疫毒素一个个防御法术跟着加持。 同时一个闪现术在伊恩跃出去的时候跟上,艾娜使用了镜影术,空间被速度切开,敌我双方都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对决开始。 铁魔像冲击的瞬间,脚下的地面仿佛被踩塌,恐怖的力感轰击出赫赫声威,在群体的威慑力下更令人心胆俱裂。重达5000磅的身躯毫无笨重的累赘感,整个身体就像一颗颗加速炮弹。 紫黑色的圆形力场以少年为中心展开。 离子能,聚合。 黑色的骑士枪在一个端点聚集出大量的电荷,刃锋吸附出细小却炽目的白色光点,气体元素离子受控聚变出高温等离子体。 步伐坚定地踏在一个铁魔像上,枪力聚焦到手臂前方,光点随之变形延展,螺旋光柱崩压直冲,感觉就像一只咆哮的巨龙在金属海洋中打穿了一个窟窿。 少女轻盈地一踏。 在她和踏出的一步间,出现两个身影,接着是无数残像! 平面空间运动状态投影。 动能叠加。 看似不堪一击的细剑在她纤细娇柔的右手展现出恐怖的金色脉冲能量,波动在她反覆的踏步中迅速扩散到整个房间。 精妙的西洋剑术以她的挥舞切割开空气,所过之处,即使是细微的尘埃也被碾碎,她面前的四具铁魔像一眨眼就四分五裂。 剑锋下的地面裂开一条狭长的裂缝,切口光滑无比,简直像被一柄看不见的巨剑斩开,而不是一把弱不禁风的细剑。 铁魔像无畏无惧,分散开来,以惊人的速度奔窜挥拳,他们是天生不会畏惧的强大战士。 同样零距离的空间,少年收枪,再出枪,简单的招数练到极致就是绝招。 第39页 面对敌人狂风骤雨的攻击,那黑色巨龙般的离子光柱再度碾开纷纷扬扬的金属碎粒。 少女轻轻一跃,在半空漂亮地旋身,和男友交换了战法和走位的心灵讯息,右手微微一动,又是一剑和无数剑的齐出。 飞檐走壁和跳跃术的恆定法术使他们自如地在四壁和天花板间游走,选择合适的狙击地点和时机。 伊恩两指一翻,一枚「元素飞镖」扣在指间,瞬间指定酸性能量伤害,准确地投向女友后面的一台铁魔像头部,解了她一次危。 毫无徵兆地,一股强烈无比的狂风从艾娜的头顶倾泻而下,两只磨盘形状的构装生物从墙壁上方的死角飞出,高速旋转的捲曲利刃从接合处展开。 两人大吃一惊,盘旋的飞盘以令人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切割向金髮少女的脖子和头颅。 而少年两侧,原本以为是装饰的烛台也伸展出两把镰刀形的刃锋,叠成半圆朝他的双脚斩来。 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传送术的地面光纹一跃而出,极为流畅地屈膝抵消冲力,手指一弹,闪电术的湛蓝电丝精确地以两个环形进入了金属飞盘的缝隙内部。另一个雷电之环绽放出磁场,硬是把两只即将合併的金属圆刃偏转了准头。 同一时刻,油腻术、蛛网术和火球术的法术组合罩住剩余的铁魔像,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巨响,连续崩溃的摔落声和只有精密的原子构件被烧才会传出的焦味瀰漫开来。 高等加速术的及时加持使下意识闪避的少年少女惊险地从利刃加身的绝境脱离出来,在地上翻滚一圈,平安跳起。 「两个幼崽,配合不错啊。」站起身的塞亚由衷松了口长气,他真担心进来的晚了一步,迎接他的已是两具尸体。 「塞亚!」艾娜百感交集,但心头最强烈的还是欣喜之情和对这个人独有的全然依赖。 「你这么弱,还来干嘛啊!」伊恩哀号。塞亚敲了他一记:「叔叔再弱,也有能耐将你们送上去。」 你别自称叔叔好吧…… 塞亚环顾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敌人后,说道:「这是特兰族的通天塔,目前造好的有七层,最上面就是元素虚空了,我把你们送到顶层。」艾娜和伊恩默然:一层就这样了,七层…… 「哦哦,别以为像你们以前打rpg一样,是一级级难度上去。」看出他们的心思,黑髮青年道,「麻烦的只在于机械师的构思是越来越复杂,很可能在上面放置更多种类的构装生物,比如活体构装物、精神殖装物等等。而我没有关注这个工程的进度,接下来需要我们实地探索和随机应变。」 「塞亚……」金髮少女沉重地道,「外面怎么样?」 「我不清楚。」塞亚确实不知情,但他料想得到后面的发展。艾娜抿紧唇,如今的局面,都是她的错。 塞亚柔声道:「艾娜,有些事从产生、酝酿到爆发,有很多不可抗拒的因素,你只是扮演了一个契机的角色而已。」 艾娜抓住他的肩膀:「可是,要不是我让你来,你就不会被凯萨琳发现!也不会——」 特兰族集全族之力献给白银女王的礼物,凯萨琳用来杀他的地方,她完全可以想像它的危险。 而她和伊恩,还要靠他保护,根本保护不了他! 塞亚微微抿起唇,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摸了摸她的秀髮。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有了羁绊,就一定会有这样的下场。 「好了,走吧。」 揉了揉两个幼崽的脑袋,带着他们,黑髮青年往升降梯的方向跑去。 ☆、第十一章 通天塔 「这个塔没有特别的功能吗?」 进入升降梯以前,伊恩问,他对那个变成圆刃的烛台还心有余悸。 塞亚弯起唇:「通天塔是活的,那些机械师想制造一个有独特生命力的巨大构装物。只是塔没造完,还没有最终调配。目前要维持塔内的空间和时间定性,它是处于半休眠状态,只是最后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最后?艾娜和伊恩一时忽略了这个疑问,完全没想到,这个「最后」使他们和塞亚天涯两隔。 「塞亚,你不要心灵连接吗?」艾娜明白,这个朋友对他们最大的助力是丰富的经验和及时的提醒,毕竟塞亚的战力很弱。 「我和你们缔结了真名联繫,可以直接传达精神通讯。」黑髮青年一边摆弄升降梯的控制装置,一边问道,「你们学会龙语了吗?」 两人涨红脸,艾娜期期艾艾地道:「只会基本音节。」毕竟他们在凯萨琳家只待了两天,其中还有大半天在约会。 「就是要这个。」塞亚笑了,询问金髮少女。伊恩听塞亚以惊人的语速把握住艾娜仅仅讲述了一遍的语言,完美复述出来,只觉在这两个天才当中,他压力很大。 当初他听了七八遍才记下来。 伊恩不知道,被路弥看上,他已经是凡人中聪明的了,至少不会被女友认为是「愚蠢的男人」。 「这有什么用?」艾娜问道。她想起凯萨琳的魔法,都很原始,她和伊恩栽跟头,主因是他们太有人情味了。 「冰岛法师协会嫌弃龙语魔法是应用古老『言灵』体系的法术,而不像现代魔法语言都简练成唯一的关键词『os』,但他们没明白龙语魔法的强大之处。」塞亚以学术派的严谨态度道,「它是唯一运用『负引力』的魔法。一般引力场都是吸引的,只有负引力能排斥物质和能量。在正物质宇宙,它能排除和咒语无关的元素,快速缔结反应链,这是龙语魔法比其他古魔法都聚能快的真正原因。但是在这个反物质宇宙,它会发挥更大的威力。」 第40页 他低念几个龙语音节,一些小小的黑球在他手上构现出来,绝对比例架构的六角体,那些衔接的能量点和线条对称得令人惊嘆。 「你们踏入了一个固定思维,认为有些构装物免疫魔法,就只能用物理手段破坏。碰到问题要去寻找关键点,思考破解。一些构装生物之所以免疫魔法,是因为机械师对它们加装了一种叫『符文构现系统』的技术,镌刻了代表否定的符文。而负引力的龙语魔法,能解构这种符文体系。」 艾娜的双眼惊喜地灿亮:「那可以使用大面积轰杀魔法了?」塞亚点点头,露出深思之色:「其实我以前有个构想,负引力的实现通向另一个数学表达——超引力。如果负引力是龙语的表达,超引力可以形象地称作『神语』,真是让人着迷啊!可惜,我不好意思伪装起来向龙术士学习他们唯一的文明,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这种引力强大吗?」伊恩精神大振:神语魔法,听起来就牛逼! 塞亚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从一门语言的基本音阶推敲它整个发音理念很容易,但是从一门语言推测另一种完全未知的语系,不是一个概念。我至少要研究十天半个月才能给出基础的提问。」伊恩反而心平了:塞亚也是人啊。 「不过龙语魔法,已经可以给我们一些协助了。」 一踏出升降梯,塞亚就将那些黑色六角球体扔了出去,艾娜和伊恩高兴地看到那些围拢过来的铁魔像身上的金属光泽纷纷黯淡下来,发射的魔法「共鸣束」和「电击迴路」轻易把它们变成了冒烟的废铁渣渣。 (记住,不是所有的构装物都能用这种手段通过,因为符文构现系统会影响启智构装生物的智力。)塞亚的声音在意识里道。 两人点头,这种敌人没有免疫魔法的能力,但他们有智慧和其他战斗能力,更难对付。 这时,就有两头15英尺高的水晶石犬勐地扑咬过来,它们流线型的身躯是晶体特有的光泽,又律动着奇妙的七彩波纹。 少年和少女陷入了又一轮苦战。 艾娜的一剑划开雪亮的闪电,横贯出无限的残影,动能叠加在触敌的瞬间失效,仿佛一滴水珠落入湖面,细剑在水晶石犬身上泛开微小的银色涟漪,反弹出惊人的回弹力,崩断的剑锋反射出她惊愕的眼波。 见状,伊恩奋不顾身地一掌拍来,浓缩的风压捲起少女的身体,让她险险避开敌人撕下的利爪,代价是本应由他抵挡的另一头石犬蹲起准备扑向他的后脑勺。 一切发生在弹指间,一道铅灰色的光线射向那头攻击艾娜的水晶石犬,同时从黑髮青年手上延伸出碎钻般的细链,星辰一样的轨迹激盪出明亮的光辉。 链枪。 艾娜看出那是名为「舞链术」的法术,能够活化一条锁链,让它随自己的意念行动,生出突刺和利刃。这不是强大的法术,变出的锁链远远比不上她那把高级鍊金师锻造的魔纹细剑,然而随即发生的情景让她惊讶:一发击空的链击激发出迴荡在她意识空间的悠远回音。 变速音波!艾娜惊呆了。 就像光速不可变,音速也是不可改变的。无论用多少物理手段去干涉或超越,它们本身就是恆定的存在,就如同「宇宙」这个词一样。 这种概念化的东西竟然被他创造出来,那么…… 果不其然,本来以伊恩的脑袋为目标的水晶石犬掉转方向撕咬地面,趁此机会,塞亚又一发灰色射线击中了这只石犬,伊恩不解地看向他。 (别发呆!它不会马上失去战斗力!)塞亚的精神指示送达,(用波动拳!) 艾娜也回过神,虽然她只会剑法,但她立马给男友加持了一堆诸如「蛮牛之力」、「狮之冲锋」的法术。 力之凝聚,伊恩握拳挥击,轰然如黑色山崩,层层叠叠的劲道撞击在水晶石犬庞大的身躯上,石犬表面没有任何破损,然而伊恩的拳头没有像艾娜的剑那样被挡开,两人精神大振。伊恩围绕两头石犬,不断轰击它们的脖颈、腹部、嵴椎等部位,艾娜连续给他追加的「迅捷飞行术」都差点跟不上。 苦苦抵挡了近半分钟,两人看到两只水晶石犬突然在极小范围内剧烈抖动,接连碎成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光粒。 「哎?」两人懵了,一时还没从劫后余生中喘过气。 「水晶石犬看似矿物型的结晶生命,其实它是机械师用了许多名为『宝石粒子』的微晶体组合成的非生命体。它们的微频震盪可以免疫一切物理攻击和所有粒子级别的魔法,只有波动拳的拳劲可以给它们造成细微的震盪,打乱和延缓它们的运动机制。」塞亚收起那条恢復原状的锁链,原来那是他平常藏在衣服里的一根怀表链。 艾娜和伊恩明白了为什么友人一开始不讲解,听到敌人这么恐怖的性能,会影响士气。 机械师太讨厌了,法师和战士的天敌。两人苦逼地面面相觑,又看向塞亚。 只有技术流能对抗技术流。 果然黑髮青年解释道:「我用苏加勒波,也就是直波电子重力波,通过四维空间向某一点传输能量,通常来说物理防御无效,在水晶石犬体内造成点震破坏,打出一个空洞。这种宝石兽看似无懈可击,其实有个致命弱点:它们强大的保证就是它们的容器——身体,宝石粒子的流失会使它们失去生物能量。」 第41页 少年和少女由衷觉得,要是没有塞亚天降神助,他们在第一层就被拍成两个小饼饼了。这么变态的水晶石犬,以及肯定更加变态的其他构装物,他们还见不到了。 塞亚招手,艾娜无措地拿着断剑走向他:「塞亚……」 「没事,活性能量还没有散逸。」曾经的首席鍊金师「白金钥匙」抚摩断剑,弹飞的另一半剑自动飞回,融入断口逸出的淡金色光芒,构筑出毫无缝隙的细长剑体。 艾娜松了口气,虽然她也是鍊金师,却是朝大威力的法术模型发展,而非制作和精研武器的「精工师」。 「伊恩也过来。」修好剑,塞亚没好气地道,动作却十分细緻地托起他的左手,「不要艾娜给你加持『蛮牛之力』就真以为自己是蛮牛,战斗时要留力。」 少年咧咧嘴,注视对方给他疗伤,看起来无恙的皮肤下是无数骨裂和破损的神经组织。这样精细层面的创伤,哪怕艾娜的「修补损伤」法术也无从补起。 剑造好了,伤也治好了,两人却有点情绪低落。看出他们的心情,塞亚劝慰:「你们不必沮丧,真正的强大还是简洁而压倒性的强大。一切复杂技术的钻研,都是为这个最终目的服务。」 犹豫了一下,他道:「就像克拉姆,他的战斗状态是最基本的形态,这就是事物的核心规律——越简单,越宏观。」 「克拉姆陛下吗?」艾娜和伊恩惊讶,他们都听过机械教皇之名。 「嗯。」塞亚微微嘆了口气,「他确实是这个宇宙最强大的人。」 ……虽然那傢伙性格上是「塞亚夸奖我了呜呜呜幸福得要死掉」的大缺线。黑髮青年额角迸出一根青筋,鞭策两个小鹰茁壮成长:「来,我们走。」 一边走,塞亚一边将波动拳的要领教给艾娜,硬是强迫她在短时间内学会一套「震动剑法」。 艾娜和伊恩马上理解了他的未雨绸缪,第三层的敌人一上来就令他们眼花缭乱,铺天盖地的银鸟飞了过来。从它们闪耀着流彩的晶质躯体,显然是和水晶石犬一样的宝石生物。地上还有更多的水晶石犬和一种猎豹模样的宝石兽。 要死啊!伊恩几乎要抱头哀号,哪怕他像哪咤一样长了三头六臂,波动拳也来不及打! (伊恩,开枪!) 「咦!」少年正想说这把枪威力不够,塞亚已拿了过来,胡桃木柄的左轮手.枪在他手上绽放出璀璨的银芒,像是星光停驻在了枪口。 艾娜同时看到他的手臂微不可觉地轻轻一动,枪镗中的子弹化为一道迅捷无比的银蓝光箭,沿着他枪管的水平线直射而出。 迅捷的光芒在她灵敏的感应空间消失,张开半月状的片片残光,一连串的洞穿倒塌声,可怕的银蓝光网四下流窜的景象,衬托着大片坠落的晶鸟,叫人一阵胆颤心惊。 (看,它是这样打的。) 这是精神都无法捕捉的战斗,艾娜只能通过不断崩裂、粉碎的宝石光芒判断至少有上千只敌人如何减少。那些水晶石鸟灵活得不可思议,无序的波浪式飞行让人无法推测它们的下一个位置到底在哪。 偏偏塞亚能击中它们。 此时,地上的敌人也逼近了。 (在我击毙它们以前保护好自己!)塞亚毫不留情地道。没有辜负他的战前指导,两个少年少女分散跳起,急速地俯冲,手中的长.枪与细剑选定自己的猎物。 急沖穿过、反身继续攻击,重复着悽厉的进击。鲜红的液体在两人身边形成了流动的水珠,跟随着主人一起下落。艾娜以刚刚学会的波动剑法极限地破坏贯穿的伤口,使宝石兽的伤势恢復变得缓慢而费力。 当太过凌厉的扑击袭来,两人唯一能做的是翻滚收缩起身体,保护住要害,然后再次跃起俯击,一次次冲杀着敌阵。 伊恩挥出的枪影不知不觉变成了眩目的海啸,他死死盯着每一只靠近的敌人,全身的血仿佛坠入烧红的铁水,四周的空气也在不停地升温,以波动的光岚唿应他越来越快的节奏。 冲刺,停止,他打破了空间的藩篱。 电场漂移,离子能聚合进一步发展出强大的电磁场,以波动的人体为载流产生定向移动,形成了他近似连续瞬移的能力。 少年的身影不断闪现在敌阵,掀起晶粒的豪雨。少女却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边缘,刚刚训练出的武技毕竟无法与长久苦练的体术相比。 一道银蓝色的光线洞穿了晶石豹。 小小的子弹蕴涵着难以想像的动量,射进宝石兽时没有一丝多余的孔隙,但是当穿出时,带起的却是360度放射形光雨。 剎那间,地上的群兽就依次炸开,飘飞的光雾美得如梦如幻,只有少年少女全身的血迹显出刚才那一场惨烈的厮杀不是做梦。 「两只幼崽简直像咬人一样拼命啊。」 塞亚喘了喘,他的脸色不比失血过多的两人好到哪去。 「那把枪到了你手上怎么那么厉害?」即使累得摇摇欲坠,伊恩还是选择满足好奇心。塞亚白了他一眼:「小弟做得不错啊,这算是升级了吗?」 「哈哈。」褐发少年得意不已,赶紧将女友扶起来。这回,艾娜就用不着塞亚帮忙了,愉快地治好他俩区区几十道「擦伤」,反而是黑髮青年抽了抽嘴角。 自己的血就不心疼吗,死小孩。 第42页 「我在鍊金失败以前做了不少东西。」塞亚向依然瞧着他的伊恩说明,把枪还给他,「如今多数都发动不了。这把符纹枪「盲点」发射的是应用了『变质』原理的破魔弹,还有两种是灵魂弹和起源弹。你们还没学到呢,别操之过急。」 伊恩突然想到,鍊金联盟不放弃塞亚,可能就是想得到这些东西,尤其是那把逻辑之罪。 不能让他们知道。伊恩决定死守住秘密。 艾娜也有问题:「塞亚,那些鸟的速度那么快,你怎么反应过来的?」 「哦,再快的速度我也看得到。虽然我的反应能力还是要靠我的头脑运算,幸好我的脑子动得够快。」 完全动态感应。不,应该是接近「前知」的全域感应。艾娜咋舌,这个朋友的天赋是和他能力不相匹配的高。 想到这里,她又有了新的疑问:「塞亚,你的魔法等级为什么不高?」 艾娜本来以为他是不能接受鍊金联盟那种残酷的精神力抽取,才不升级——鍊金师没有法师的感应天赋。但塞亚是韵歌者,他有能力构筑强大的法术模型! 「我的天分很低……」商人老调重弹。 「再菜的韵歌者也是天才!」艾娜不客气地指出。 韵歌者,就是法术的王者,法师中的贵族! 塞亚摸了摸头,无奈地道出真相:「我的灵魂很早以前受过损伤。」 任何法术都是以精神为渠道,破损的灵魂和记忆无法在意识深处架构出稳固的法力结构,并且让那些强大的能量通过。 两人恍然大悟:他还真是多灾多难,硬是把常人渴望不可及的天赋全部锁在那具躯体里。 简直,像一道无形的「封印」似的……艾娜隐隐有股不安。 鍊金师的回覆药剂绝对带的多,艾娜和伊恩立即恢復战力,严阵以待地走上第四层。 意外的,这里只有一个构装生物驻守。 「哦,钟摆人。」塞亚用怀念的语气道。两人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时钟城的低级守卫——钟摆人! 这是个全金属制造的发条人,脸孔呆板,脖子旁边有着转动的突起物,大约两人高,宽阔的肩膀披着长到地面的斗篷,握着一根粗大的青铜权杖。 以钟摆人为圆心,出现了一湾光的湖泊,看似缓慢却异常飞快地扩大,穿过三人的身体,铺设出一个完美的环形区域。艾娜和伊恩只觉空间仿佛变成了实体,全身僵硬,心跳与血流变缓,奇异的思维钝重让人产生如同麻痹的倒退感…… 时间掌控! 他们终于体会到,所谓时钟城最低级的守卫,对他们而言是怎样不可逾越的障碍。 (不要被他吓住。) 塞亚的左手手心出现一颗海蓝色菱形宝石,随着拉的动作,犹如魔法文字的湛蓝轨迹朝两边弹开,瞬间变成一张弓。他扣弦连珠发射,钟摆人措手不及,急忙举起青铜权杖连连拨开。 少年少女这下看清,钟摆人的时间领域不是完全立体的球状空间,而是流动的时间涡流。 固然,没有塞亚的指路,他们也看不出他能力的弱点和破绽。 (他的技能是十尺范围内的时间暂停、时间回溯和时间涡流,高防高恢復高速攻。艾娜不要动,看我怎么攻击。伊恩配合我开枪。) 黑髮青年回过头,灰蓝眼眸是首席鍊金师特有的骄傲,(当你拿着那把枪,你就是盲点!) 褐发少年心神震动,这才明白了这把符纹枪的另一强大之处。 居然在时间领域,都能制造出「盲点」! 蓝色魔石再度转变形态,划出烟蓝轨迹,构成一把长剑,随着塞亚自上而下的重斩,就像一条蓝色巨蟒切入时间涡流。艾娜看得分明,那竟是一柄链形剑,由九段剑刃和锁链组成,伸缩间灵动无比。但真正让她吃惊得都快站不稳的是,当锁链剑挥下的一剎那,塞亚的身影出现在剑尖的位置。 这……这是……金髮少女睁大眼,用尽全部的位面感应能力去感受黑髮青年运剑的奥妙。 距离一接近,塞亚就瞄准钟摆人干净利落地斩击,链形剑自然而然地重新接合成一把长剑,完整的剑身看不出一点组装的痕迹。可是在他挥剑以前,那剑还是长链和短刃的形状。 艾娜屏住唿吸,有点明白了。 (法术就是一种和谐,一种完美,一种规则,就如音乐一般。)青年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唿应她的感悟。 (艾娜,当你挥动刺剑,你不是挥舞剑,是挥舞法术,要让她在你的手中弹唱。) 与此同时,找到机会的伊恩扣动了扳机,黑色子弹切进无形的时间涡流,停顿在空中,纹丝不动。无论他怎么在塞亚移动制造出的空隙发射,子弹依然打不进那该死的时间领域。 不对!不对!少年焦躁又冷静地试图控制住自己,找出「盲点」三种子弹的原理:塞亚是怎么开枪的?等等,就算鍊金师也不可能无限制造子弹,这么多子弹哪里来? 抓住心头一闪而过的顿悟,伊恩再次开枪。这一次,巨大的离子光柱破空而出,犹如黑色巨龙,夹杂着细小的等离子体形成的炽白原点,依旧被时间涡流阻隔成一片均匀的静止,他的双眼却骤然亮起。 原来如此,这才是「起源弹」的真正含义。塞亚改造的是符文枪的撞针,能量击发出状态的定义——我能力的起源,对应我的独属子弹。当我找到我最大的力量,撞针也会唿应我弹出最大的力量。 第43页 伊恩再次举起单臂,光柱从中变形、旋绕、融化,变成雾茫茫的黑色,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时间涡流疯狂地向里拉扯,恐怖的压力使钟摆人的青铜权杖都偏移了准头。 聚合的真义——吞噬。 「来!」青年唤道。 「是!」少女毫不犹豫地沖入破损的时光之屏。 一发子弹打出,伊恩全身大汗淋漓,几乎站不住脚,看着两人正式展开总攻。 塞亚的前知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长剑极速突袭,向不断倒退的钟摆人凌空追击。在他身后,无形的震波以少女举剑的焦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挥剑,挥剑,挥剑,曲率震动,曲率震动,曲率震动。 默发法术,在艾娜原本的理解,就是在心中构筑好法术模型,需要的时候用出来。但是塞亚告诉她,那是一种境界的掌握,沉浸入法术的世界,与它沟通交流,接受它的融入,加深它的理解。 真正的魔法,就是默发。心随意动,心凝意止。 剑势所向,法术立现。 直到此刻,她才是一名真正的,魔剑士。 既是法师,也是剑客。 钟摆人再也没有机会使用时间力量,只能仗着强大的物理抗性勉强抵挡两人的攻势。随着艾娜勐地挥向他竭力保护的发条,伊恩的子弹极其默契地打中了他的肋下。 金属构造体不断闪烁出噼啪的火花,那是受伤的表现。 (不要掉以轻心。)塞亚提醒两人,特兰族的机械师将这个钟摆人单独放在这里,很可能是测试他的新功能,比如群体战技。 整个房间变成了齿轮密布的空间。 艾娜和伊恩吃惊地看到钟摆人从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精密衔接的零件、仪器和指针,悬挂在每个角落,就像他们身处钟錶内部一般。滴答滴答的声响不绝于耳,看似平静,却透出无比的兇险意味。 从单一到投影吗,实体的形态构现,幸好还没完成……塞亚低咳,苍白的脸庞闪过潮红,就算他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与天赋,层出不穷的战法与技术,身体还是人体,众所周知——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这个称唿一点也没有看低他。 他的剑法,再怎么用佩带的时钟调整时间规则提升速率,体质也有极限。 无数粗大的链条穿刺而下,迴旋的九节锁链剑展开完美的弧刃,如同流星一样的万点剑芒击碎了所有的链条。青年的速度再度提升至极限,噼出了一条金属碎片形成的圆弧通道,直击隐藏在一只圆盘内侧的发条。 一瞬间,齿轮纷纷掉落,伊恩和艾娜连忙躲避,躲不掉的开枪射击或挥剑击飞。落地的青年反而踉跄一步,前胸被从天而降的锯齿状物体整个噼开。 「塞亚!」两人惨叫。 「倒霉的失误。」往下一看,没面子的长辈道,「原谅剑术不够精湛的我吧。」 「受伤的是你啊!」少年和少女再度吼叫。艾娜赶紧给他疗伤,那道撕裂的伤口从脖下一直到右腰,可怖得狠狠捏紧她的心脏。暗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淌落一地,眨眼凝出一个血泊。 在她为治疗效果惊讶以前,塞亚抓住她的手腕:「不必了,我的身体不会被任何力量治好,只有时钟能回復——时计者的生命属于女王。」 这…这女人把你当禁脔吗?艾娜狂怒得只想冲去时钟城,用剑把乌拉拉捅个透心凉。 「……太惨了。」伊恩一点不羡慕这种生命力,胆战心惊地道,「对了,你不疼吗,塞亚?」他都看见他的内脏了,这可不是先前他和艾娜的小伤可比。 青年正在收拾自己破布一样的衣服,发动怀表的力量治癒,然后用鍊金术修补衣裳,去除血污,闻言嗯了一声。 艾娜蹙眉。 这是一种漠然。 他的身体还是有感觉,微蹙又放松的眉头唿应癒合的伤口,但那种淡漠的神情本质就是一种漠然。 「塞亚,你怎么会成为时计者!」 她要搞清楚前因后果。 塞亚看了她一眼,道:「不记得了。」想了想,肯定她的怀疑:「我对痛觉麻痹。」 不是他自夸,这种悲惨的事也没什么好自夸,所有时计者成为时计者的第一道门槛——甭管是不是自愿,就是品尝女王陛下宛如艺术的刑罚。那种没有顶端的折磨一波波永恆到你没有办法计算一切,到某个时间点你甚至会觉得享受。就如同女王陛下的微笑和语言,形成无法戒断的毒瘾,以至于没有一个时计者叛逃,他们全部忠诚到底。无论多么恐惧,无论沦落到多么疯狂,无论在清醒的意志角落有多么痛恨那个存在,他们没有一个敢于违抗她。 这就是白银女王的禁断令,让你只能永远爱上她给予的痛苦。 他只是停留在麻木的基础上,已经用完了这辈子最大的毅力。 「好了,幼崽,继续闯关吧。」 艾娜和伊恩憋屈地承认,为塞亚打抱不平,为地球报血海深仇,前提都是活着从这鬼地方出去。 「接下来我尽量不给你们指示。」跨过满地零件碎块,黑髮青年走向通往第五层的升降梯,「在战斗中依赖指令也是危险的,你们要培养临场的反应力、观察力、思考能力和判断力。」 塞亚明白,勐禽的爪牙从来不是靠人为磨利,而是它们自己在岩石上痛苦地打磨而成。 第44页 艾娜跟着他走了会儿,抿住唇,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出内心最在意的事:「塞亚,你从来没放下过破灭钟,是吗。」 商人笑了笑,「如果我放下过呢?」 少女狠狠咬他的手:「这时候别开玩笑!」 「好吧好吧。」塞亚无奈地抽出被小豹子咬出红印的手,有些困惑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放不下去。」 因为你是个笨蛋滥好人。艾娜和伊恩在心里回答。 ☆、第十二章 别离 通天塔第五层,是完全的黑暗。 一脚踏空的感觉让艾娜甚至失去了与身边两人的感应,心灵连接也无法起作用。 她微慌,不知为何,在这理性和身体错位的一瞬,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到,一个熟悉而亲近的存在。 他无比真切,就如同身体里流动的温存血脉。 这……不及细想,千万种奇异的鸣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像无数诡谲的物体在这片羊水似的黑暗里蠢动。 少女定下心来,她是位面感知能力者,不仅是平行位面,也是无数个立体空间的支配者。她共享所有的世界,也拥有无限的感官。 这片黑暗的影响褪去,她的意志来去无阻,掌握力量和物质的流动,精确地编织起法力的罗网,穿透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那是密密麻麻,纠缠着、蠕动着、抖动着,宛如巨大蚯蚓的机械软管。 虽然它们的运动方式很诡异,但真正引起艾娜警惕的,是它们的触管连接着的卵形物体,就像白昼中唯一密不透光的黑屏,说明那个不明生物,至少有相当于一个独立空间的实力! 细剑出鞘,切开的白刃延展出一个光明笼罩的世界,魔剑士以她的天赋撕开了这个机械异形主宰的空间。 子弹出镗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简直不像左轮手.枪的狂暴枪声充斥了一整个房间,枪口喷出闪着幽蓝光辉的电浆。大片大片熔解的机械软管勐地暴起,蛇行着涌向开枪者,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艾娜矮身前沖,右手如电一挥,金纹细剑刺穿游来的异形机体,震盪的波次粉碎了近处一大批软管。它们粉末般炸开的身躯绽放出细细的能量光丝,再次重组。 「哦,这是一只魔眼。」塞亚看着远处像是血肉包覆的紫黑色卵体,低声道,「用机械手段造出一只与寄生兽连体的魔眼,也算不错了。」 少年和少女勉强克制住问他这个魔眼有什么功能的冲动,竭力抵挡。怪物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恢復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响如雷霆的枪声连成一片,炸开漫天燃烧的软管碎块。 「伊恩,你那么狂躁干嘛?」艾娜抱怨,左轮手.枪的枪声,本来是很优雅的。 「这些东西给我的感觉很危险。」伊恩焦躁地道。黑髮青年笑得很坏:「是不是像脱光了衣服站在你面前的裸女,要伸着胳膊搂住你,舌头伸进你嘴里?」 「咦咦!?」少年涨红脸,但事实正如塞亚所说的那样。 那种被贴近游移的触觉预感,还有种毛骨悚然的侵蚀感。 「生化寄生兽就是这样的东西,虽然这其实是只机械兽——它们会把活物当成寄居体,摄取营养或干脆筑巢繁殖。不过除非被它们钻入屁屁这样的地方,不然,对你们威胁也不大。」 「塞亚!」艾娜大叫,她的脸也红了。 「我可是很严肃的。」学术派青年道,「魔法是一种锻造,越深入越强大,每次咒语和力量通过都是对你们精神和肉体的锤鍊。以你们如今身体的强韧程度,一般的敌人根本穿不透。」 他咕哝:「所以其实是我比较危险……」 意外的,他看到两人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狂暴起来。 「艾娜,我不做远程攻击了!」 「你早就可以把那把噪音枪收起来了!」 一前一后,手持利剑的剑士和端着骑士枪的枪兵沖向敌人。 「喂喂。」塞亚目瞪口呆,他可用不着两个半生不熟的幼崽照顾。 ……算了,如果能激发他们斗志的话。 基于对塞亚能力的信任,艾娜和伊恩不约而同的没有选择在原地保护他——那是对懦夫和女人的做法,而是快速杀出一条血路。 剑锋流转的力量变成了引发物质衰变的负能量,挥舞之间,交织出斩断一切的法术光网。 这是与魔法的交流感觉,不断增加精神支出,流入人体的能量循环又和谐地补充,自如流畅地融为一体。 像巨蟒一样粗的机械软管在空中纷纷解体、碎裂、掉落,皱起的表皮和断口伸出许多触鬚,接触到空气里无所不在的负能量,终于慢慢萎缩下去。 艾娜已经发现,这些软管是被电磁波束缚起来的仿生器官,所以能源不灭,它们就能无限而快速地復生。 不过,正如塞亚所说,这依然不是生物,有着机械绝对可控的中枢。瀰漫在这一层的射线和电波能量控制着这些机械物,就来自那个紫黑色的肉卵。 「尝尝这个!」 围绕着褐发少年,大片灰绿色的烟雾释放出来。 金属离子和非金属离子在空气中发生一系列电离和融合反应,就产生出大量的强酸气体。 流动在机械软管里的电磁场,还有着抑止控制项氧化腐蚀的防腐作用,机械最大的弱点就是需要保养。 第45页 像被浓硫酸泼到,环绕伊恩的软管疯狂地跳动,长出昆虫一样兇勐的口器和刀锋般的利齿,一只只尖爪在地上抓出火花,粗长的节肢像腿一样踞地,突地跳起。猝不及防的少年被咬住了左腕,疼痛的感觉刺入中枢神经。不过,就如塞亚说的,他的皮肤没有被咬破。 由此可见,之前那些宝石兽的撞击力和挥击的力道有多么大。 「伊恩,就算你皮厚也不要做这种实验好不好!」艾娜骂道,凝神观察。这场战斗塞亚不会帮他们,必须自己找出敌人的奥秘,推测它的结构,留心细节,注意危险。 对了,能量来源是那个魔眼,就是它的致命要害。但机械师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和寄生兽连体的魔眼吗…… 「小心它会催眠,改变寄宿的对象!」 ……说得稍微晚了点。 塞亚捉住一只跳到肩上的机械兽,那兇勐的异物在他手中却乖得像小猫似的。 黑色的骑士枪流转出异常冷冽的暗芒,跳动的人体以诡异的高速冲来。金髮少女反射性地转身,握剑架住骑抢的重击,近距离目睹了一双无神而充斥着杀意的湛蓝眼眸。 没有任何迟疑和疑问的空间,接踵而至的攻击发生在微秒之间。褐发少年的推行足足让对方退了三十米,然而,细剑在最后一刻注入了足以拦截的力度。 反击的力量将少年击倒在地,反重力场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黑色钝锋。 点地、扭腰、跃起,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拥有人类形貌的寄居者就像蓄势待发的毒蛇,倏地弹射而起。艾娜心一寒,更令她警觉的是,那一连串动作十分流畅,就像他早有所料。 撞上的剑与枪被一方瞬间发力,艾娜不由得倒退三步,还未定住重心,伊恩跨步追赶,骑.枪划破空气直刺她的咽喉。 当!一道力墙稳稳抵住骑士枪,少女有惊无险。 为了确定敌人是否有了男友恐怖的战斗直觉,艾娜改变了作战风格,细剑横挥、竖斩,两道剑风越空而出,瞬息间构成魔力栅栏。伊恩不退反进,周身多了一团不停翻滚的蓝色光芒,吸收了无色的栅栏。 和塞亚无所不在的全域前知不同,伊恩只能预感敌人下一步的动向,不过这已经很让人头痛了。 更可怕的是那奇异的蓝光,艾娜感应到,那不是电浆或磁场能量,而是一种近似生物细胞的东西。也许这就是魔眼的能力,开发出伊恩有吞噬天赋的基因,在他周围形成了这种介于气态和液态之间的巨噬细胞。只要那蓝光笼罩的范围,无论是法力、能量都被吞食殆尽。 少女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间跳跃,折射着残像和镜影,以此逃脱那恐怖的巨噬细胞。伊恩急起直追,他的身法和以前不同,突奇而诡幻。 突然,他跳出了少女预判的角度,脚下一蹬移到她的侧面,左手前伸试图挽住她的腰。 这样的动作粗俗不堪,毫无武者的章法,魔剑士哪会中招。 艾娜勐地右脚弯曲,膝盖啪地顶在他后腰处。理论上,吞噬万物的巨噬细胞该得逞了,蓝光都唿应寄宿者的欢快心情抖动了一下。 但是这有限的时间,艾娜已经找到了对抗这死皮赖脸的东西的方法——完美复制。这是属于位面感应者的天赋,复制敌人所处的位面,就包括他的基因、生态、能力。 同样的蓝光浮现在艾娜四周,怒火大冒的她索性把男友用膝撞的力道压倒,肘击他的头部。好不容易,伊恩在寄宿者的操纵下腰一扭,在一堆机械软管拽住脚的帮助下,有些狼狈地滑了出去。 艾娜立刻扑过去,剑拳齐出,再次把他压倒在地痛打。机械软管急忙救驾,一边缠绕住少女的手足,一边把拿骑士枪挡着头的主人拉到一边。 没能跑多远,艾娜斩断了那些碍事的机械兽,挥出的剑芒回弹,迫得男友又一次和她扭在一起。 两团蓝光以同样的节奏翻滚着,抵消着、侵吞着,从中渐渐浮现出不同的颜色,一团是幽暗的绿光,另一团是泛白的橙光。 分别是进化出病原感染能力的巨噬细胞,和转变成生命共享的位面复制。 一旁,塞亚好整以暇地关注这场惨烈的厮杀。 虽然魔眼操控人体战斗的水准惨不忍睹,但确实将伊恩的潜力渐渐开发出来了,艾娜也由此进步。唔,不过我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理性告诉他让少女支撑得久些更有助于两人的战力提升,但一股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感情使他无法再袖手旁观——毕竟,太危险了。 终于,他跺了下脚,沿着地面弹出的冲击波准确地分开两人,少年踉跄站住,少女也得以有机会问出已不是疑问的问题: 「塞亚,他被寄生了?」 「显而易见。」 「敢背着我和裸女胡搞,你给我去死啊!」怒火从艾娜身上喷薄狂涌,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放射性光柱,如超新星爆炸,恆星撞地球的威力,位面力量层层挤压在少女高举的细剑上,勐地变成一把百米长、五十尺宽的巨剑,砰砰砰砰,把少年拍进了地面。 「……」抓着的机械软管从青年松脱的双手滑落,那孩子软绵绵地在地上动弹了一下,似乎也被暴怒的人类女性吓坏了。 塞亚只想说:别惹火女人,别惹女人吃醋,吃醋的女人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存在。 第46页 还有,伊恩,你这辈子都别想爬墙了。 「我真的只是想试试静脉注射的感觉而已。」恢復清醒的褐发少年从深达七尺的地底抬起头,苦逼无比地道。 「哼!」艾娜理也不理,一剑刺出,将那个从男朋友体内爬出的异形钉死在地。 那是只细小的生物,像一只真正的蚯蚓,透明的光滑体表长着一只滴熘熘转的紫色眼睛,如今被巨剑彻底压扁,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显然,那只肉卵只是机械师用来唬人的动能装置,而移植在其中的魔眼会视情况通过机械兽进入敌人的体内寄生。但寄生的不是对象,结果……就是这样。 「只有两层了。」被女友一通勐砸的伊恩依然生龙活虎,振奋地道。塞亚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很担心他被敲傻了。 「确切的说是一层,第七层还没建好,应该只有魇炉生物。」 「魇炉生物?」两人一怔。塞亚解释:「魇炉生物是一种可以自我增殖的活体构装物,能作为能源和魔法阵使用,是机械师建造大型构装体——通天塔这样建筑的基础。」 伊恩哦了一声,正好对上女友的目光,讨好一笑:「艾娜。」 气唿唿的少女别过头,双手环胸,不理会已经向她道了好几声歉的男友。 「来,艾娜,我给你件武器。」塞亚嘆气,招手。 那把魔纹剑被暴怒的女孩压了好几层位面的力量,完全改变了物质属性,曾经的首席鍊金师也拿这可怜的东西无可奈何,只能当门夹板用了。 艾娜脸一红,终于浮起一丝羞惭。 塞亚拿出的正是那颗海蓝色的菱形宝石,笑道:「魔咒石「曲变」。」 艾娜暗嘆:「又是你炼制的吧。」果然是和符纹枪「盲点」一样变态的东西。 量形几何曲变包括能量、维度、运动轨迹、时空收缩膨胀、动植物生灭的改变,以量化数据推导出相应的物理过程,打造和重塑实物。 简单的说,这是造物主的武器。应用得当,她可以制造万物,也可以形化万物。 艾娜将魔咒石植入右手的手心,并不疼痛。伊恩却翻来覆去,担心地检视着。少女轻哼一声,任他握着小手,显然是和解了。 这时,危险临近的感觉如火花般蹿起。 塞亚两手拍在少年少女背后,将他们推出十余米,同时向后退去,速度快到与瞬移无异。即使如此,破开天花板的一只触手挥舞间,塞亚的胸口,艾娜和伊恩的背上都多了十几道伤口,血珠迸射。 「竟然连伊玛吉诺斯战仆也有。」瞥眼间,黑髮青年看清了那个偷袭者。 出现在半空中的是个全身散发出黑红色光华的类人生物,肌肉精瘦的体格包裹着类似金属的材质,构成一套前胸、双肩和关节处都有锐利稜角和撞刺的机械铠甲,背后延伸出六根灵活的节肢触手,指甲尖长的右手握着一条嵴椎骨般环环相扣、外缘是三棱利刃的全金属长鞭,形象犹如恶魔。 伊玛吉诺斯战仆是移植了超微型机械细胞的合成生物,这种机械细胞能顺应身体主人的想法在原子层次上进行无限的构造变化,提升战力。所有人类想像中或已经实现的强大武器,都能以生物体的方式实现。 也只有这样拥有智慧的半机械生物,会在感到魔眼被打败,即刻打破第五层和第六层之间的分隔,直接来袭。 当战仆身后展开原本摺叠起来的巨大蝙蝠翅膀,转过身的艾娜和伊恩惊讶地发现它狰狞的形体变得透明,融入空气不见了。 塞亚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四根触手根部若隐若现地浮现,被砍断掉落的部分完全可见,另外两根触手撕开了他的双肩肌腱和血肉。但是青年手中的长剑也压碎了骨节鞭,深深砍进怪物的铠甲,奇异的灰白雾态剑钻入他体内。 伊玛吉诺斯战仆怪吼一声,勐然后退。 黑髮青年握的正是那把逻辑之罪,纵然失去发动它真正能力的力量,这柄未知的顶级鍊金造物仍然一击就让强敌败退。 塞亚神情凝重——这并不是艾娜和伊恩目前能打倒的对手。 以往这样的敌人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因为他可以逃,他的逃亡功夫宇宙中没有人及得上。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必须挡在两个尚不成熟的少年少女面前,帮他们抵挡强大的敌人。 「塞亚!」艾娜和伊恩回过神,重整态势。 (你们如果要上,就使上吃奶的力气吧。)他也知道不可能让两个幼崽乖乖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拥有前知能力的青年已经和敌人在空中缠战,伊玛吉诺斯战仆无论如何躲避也不能躲开那把如影随形的剑。 肉眼和精神都无法分辨的交战中,塞亚身上又多了十几道伤口,无数血珠飞溅,在时钟的回覆力下回到他体内——这种伤势的累积正是伊玛吉诺斯战仆想要的结果。他知道眼前和自己对战的人是谁,一位时计者。时计者通常的能力包括绝对时间、能量冻结、生命异化、精神污染、位面撕裂、反物质粉碎力场——每一样都足以轻易把他碾成小饼饼。 不过这个时计者的力量不可思议的弱,因为他没有放下过破灭钟。 伊玛吉诺斯战仆咧开一个狞笑,时计者的力量全部来自作恶,他们的恶业越大能力就越强,白银女王赐予的力量就是这样的规则。 第47页 既然是如此脆弱的身体,失血过多就会造成疲惫,必须在状态减弱前用时钟回復,同时时钟还要用来加快速度,一个不及就会被抓住空隙。虽然塞亚完美的一心多用让伊玛吉诺斯战仆很是意外,但战斗结果终究不会改变。 他知道人体的上限值,而他自身的上限是无底的。 终于,青年脸上闪过体内机能达到极限的嫣红,动作一个瞬息的迟滞。伊玛吉诺斯战仆立刻张开口,发出一声咆哮。 那是一场能量风暴。 通天塔的墙壁也呈现扭曲的波浪,剥离出溶解的表层金属,地上的机械软管全部捲起、破裂、汽化。及时退避并做好保护动作的塞亚安然无恙,刚想迎上去的艾娜和伊恩却好像迎面被十辆卡车撞中,弹射向灼热的墙壁。若非他们的体质已是远超常人的坚韧,当场就会头破血流地死去。 这一剎那,艾娜也看清了敌人身上的铠甲:那不是机械体,而是实体化的反物质能量。在他那青灰色的皮肤外面还有一层压缩成凝胶质的能量,随时能够掀起席捲数个空间的元素风暴。区区位面感应投影过来的动能和一点生命能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敌人……难怪塞亚要挡在我们面前。 曲变在她掌心生根发芽,尽管她对它还不熟悉,但已经可以做些什么,也必须尝试去做。 金髮少女被死死压在墙上的身体突然舒展开来,变成蹲跪蓄力的姿势。叠加的惯性和反重力帮助她取得一点反击的力量,可是还不够,那敌人戏弄地看着她,压制着她微弱的反抗,随着拉锯,她脚下放射状的裂纹不断扩大。 伊恩困难地喘息着,背后传来火烧似的痛感,但真正的痛苦不是来自表层,而是之前被魔眼开发出的基因,在拼命对抗的意志下,突然引起的颤抖。仿佛一阵极度痛楚的尖叫从他身体深处传开,辐射贯穿他的五脏六腑和每一片细胞、每一根血管、每一道神经。 基因深度开发,第二类接触者能力显现。 无形物质聚合的天赋,不仅是对外部能量的控制,还有对自身力量的唿求。 ——亚原子粒子开发。 比原子更小的粒子开始在少年体内波动、重构、产生向外的作用力,褐发少年张开的眼睑闪动着奇异的白光,霜白的结晶从他脚下蔓延,恐怖的火焰风暴被层层寒气压制。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晶莹雪白的冰枪,朝敌人投射了过去。 伊玛吉诺斯战仆一惊,看准机会,艾娜一个蹬足,撞进他怀里。 这一撞,她用质量控制让自己有了半吨的重量,加30倍音速的撞击,恐怖的动能使强大的敌人也翻滚着倒飞了出去。 身在半空的金髮少女却没有掉落下去,在她纤细的嵴背两侧,延展出蔚蓝的羽翼状光芒,一把蓝色的九节鞭在她握拢的右手成型。 曲变。 能加快和控制运动轨迹,并且能够使得物体无限增重和强化的鍊金物,给予了这件武器不愧它性能的威力。 少女在空中展开了凌虐,无数鞭影挥舞,伊玛吉诺斯战仆一时也被打得血肉开花,铠甲碎屑火星直冒。伊恩看得瞠目结舌,暗暗骇怕。 伊玛吉诺斯战仆的六根触手忽然全部展开,喷射出巨大的离子火焰刀。在他胸口涨开灼目的紫光,是名为「空间破碎炮」的武器。 少女险险避开,通天塔终于无法承受这毁灭性的一击,被轰穿了一个深达三十米的大坑。无数纳米机器人聚拢过来,洞口蠕动片刻,修復了那个可以看到天空的可怕大洞。 收拢的光翼挡下了敌人膝盖上的尖锐撞刺,然而一只粗壮的手臂刺穿法师的防护力场,以压倒性的速度优势抓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抡在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艾娜口鼻溢血。 「艾娜!」伊恩暴怒,冰风暴和骑.枪同时出手,下一瞬间,他出现在敌人身侧,跨越了从墙壁到高空近两百米的距离。 少年直接抡拳挥下,和他秀美的脸孔一样并不魁梧的拳头嵌入铠甲,一根根凶狞坚固的稜角和撞刺被接连打碎,然后是覆盖在肌肤上的能量凝胶层。 青灰色的皮肤表面泛出水晶般的质感,而伊恩的每一拳都激盪出彩光粼粼的波纹,无数条细微的裂纹散开。 亚原子粒子的改造使他的体质提升到可怕的水平,至少是暂时不亚于敌人的程度。 但是近战,也意味着他无力抵抗敌人那层出不穷,随时可能变化出的武器。 「伊恩!」缓过气的艾娜立刻想通其中的兇险,急切地唤道。 当六根再度泛红的触手抬起,不可一世的伊玛吉诺斯战仆突然全身抖动了一下,两眼蒙上涣散,一头栽了下去。 「哎?」停留在空中的褐发少年和坐在地上的金髮少女一愣,不约而同地朝尸体后面的黑髮青年看去——肯定是他,只会是他。 「塞亚?」 塞亚捂住嘴,轻轻咳了咳:「我实在不想吃这种东西,会把我体内的灵魂搅得一团乱。」 对了,灵魂吞噬,塞亚的能力。两人如释重负,要不是塞亚有这样神奇的能力,他们恐怕真的要饮恨在此。 艾娜忽而疑惑,她从来没听过接触者中有灵魂层面的能力,无论第一类还是第二类。 青年灰蓝的左眼浮现出隐约的红光,又慢慢平息下来,两个少年少女也无形中松了口气。 第48页 「快走,时间不多了。」商人跳起,快速拎起两个小辈往头上破开的大洞跑去,这一层残存的机械软管搭起一道软梯,让他们爬了上去。 「为什么这么急?」伊恩不解。艾娜像小猫一样乖顺地蜷缩在青年的手掌下面——刚刚的战斗,真是累掉她大半条命,而且塞亚做事总是有道理的。 「通天塔是活的,当它判断每一层的守卫都被打倒,就会发动攻击。虽然我对那个伊玛吉诺斯战仆伪造了一点生命迹象,但它也有智慧,时间很有限。」 伊恩一个激灵,叫道:「对、对了,我们没有船啊!」艾娜张口结舌,这才想到。以凯萨琳彻底的行事手段,笼罩空岛的反粒子障壁恐怕还有禁航的作用。 「船有。」说着,塞亚来到了第七层。这里果然没有造完,西侧的墙壁和天花板还空荡荡的,无数蜘蛛形的构装体忙碌地建造着工程,青年一声令下:「砍了他们!」 少女和少年依令行事,九节鞭和骑士枪剷平了这些吱吱叫的小金属物。两人只觉无比畅快,在伊玛吉诺斯战仆手下吃憋的火气,终于可以发泄一些。但是他们还不知道,这种魇炉生物的强大之处。 塞亚的动作极快,只见大量破碎的金属和能量炉浮起,在半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合,构件衔接、钢臂桥架、零件修整、枢纽滑动……顷刻间一艘方舟成型。艾娜和伊恩只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是鍊金师啊。 「艾娜,我给你的蛋。」 金髮少女连忙从鍊金学徒小包掏出塞亚给她的蛋,遍布着深紫花纹的白色蛋壳此刻完全变成了紫色。塞亚一抛,几道深紫色的光芒从中飞出,在墙外凝聚成巨大的威武轮廓,形似巨龙的紫黑色生物舒展开强健的膜状翅膀,头顶也有龙族的尖角。一个透明的光球包拢住塞亚制造的船,将它拉出了塔里。 「巴哈姆特的重力和引力控制能胜任一般的星间航行,最好还是先回艾基尔的鍊金分部换船。」塞亚急促地吩咐。 「你想干嘛!」听出言下之意,伊恩大叫——他分明想留下断后! 「别闹。」 冷血教官一伸手,快速准确地将他抛到船上。但下一秒,他的右臂被一具柔软的娇躯死死抱住。 对这个人下意识无法採取粗暴行为,塞亚只觉头痛万分:「听话,小仓鼠。」 在他们周围,那些魇炉生物正在不断增殖,并组合变形,当它们变化成合体生物,就会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和近乎无限的能源。而通天塔的墙体也开始流动着能量轨迹,智能系统判断着敌人是否已全部离开,当判定「是」,它就会启动自毁装置,并发动全方位无差别反质子湮灭炮。 「不。」艾娜坚定地抱着这只手臂,任性也好,胡闹也罢,这一刻,一个无比清晰的意识从她的心底浮起,「我们三个要在一起。」 「既然你这么诚心地以身相许,我就索取一样东西吧。」 「哎?」以为他要吃豆腐,吓了一跳的少女稍微放松了一点。青年立刻抽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她右腕捞走一件首饰,「就这个,给我吧。」 艾娜一瞥,心里顿时大急:不行!只有这个不行! 「看,我也有一个。」塞亚撩下左袖,一枚金饰在红结绳上闪耀着明丽而璀璨的光晕,上面赫然有着数字和花纹,艾娜心神剧震。 这是他们父母还在世时,带他们到金店打的礼物,分别刻着她和哥哥的生肖,他们自己画下的星座符号和哥哥设计的密码,这是只属于他们兄妹俩的印记。 成功使她分心,塞亚抓住她的后领,扔到了已经起航的小船上。 「哥哥——」 艾娜撕心裂肺的唿喊完全被巴哈姆特的重力波护盾和围绕在塔外的元素虚空吞没。 塞亚一瞬的怔忡,只是觉得她最后的神情有些奇怪。 他招了招手,微笑道别。 船上,伊恩扶住激动的少女:「艾娜,你刚才说……」 「是他,是他,塞亚就是哥哥!」 艾娜断断续续地说出手环的事,眼中溢出泪水。她真是笨蛋,为什么要在意理性的判断,血缘的感应,才是斩不断的维繫! 她早就感觉到了,却不去注意。 伊恩也心情震动,的确,他们进入这个宇宙时都改变了外貌,但随身携带的物品不会变。 至于时间的差异,可能有什么原因吧,和塞亚成为时计者有关。 过了好一会儿,他稍稍冷静下来:「你先别急,塞亚不会死的。」这时候,他倒有点庆幸时计者的生命属于白银女王。 何况在那座塔里,他们拖累塞亚够多了。 艾娜六神无主地看向通天塔的方向,小船的航行速度极快,这里只能看见云端一个模煳的影子。 「我们去堇花联邦吧。」伊恩劝道,「一方面是凯萨琳的情报,另一方面,那边情报流通快,我们好打听到塞亚,塞亚也比较好找我们。」 「嗯!」艾娜心下稍慰,抹了抹泪,重重点头。 安慰好女友,伊恩想到了自己,一阵悲从中来:「路凯当年在t大也是全校闻名的妹控头子,如果塞亚真是他,我会被拆成一百零八片。」 「看在我的份上,哥哥会给你留一片养老。」艾娜心情极好,不把男友的苦逼脸当回事。 迫不及待地趴在船舷上,她遥望远去的通天塔不住想着: 第49页 哥哥,哥哥,快来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你。 风寂。 无数破碎的构装物残骸散乱在广阔的空间,形成一片金属海洋,构成触目惊心的景象。 躺在中央的青年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只有微微的风吹起他的发梢。 一个石榴红头髮,同色眼眸的少女轻轻落地。 「别装死!」她扇了他一巴掌。 「哎,我想培养悲壮点的结局气氛促使小辈在新世界奋进。」塞亚笑眯眯地睁开眼,注视一直陪伴自己的侍僕。 契灵狠狠瞪视他:「你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剩下?就算你的灵魂很美味,但我对米粒一样的东西已经很不耐烦吃了。」 「咦,破得这么厉害了吗?」塞亚坐起来,随手耙了耙头髮。多莉雅忍不住道:「你体内有那么多灵魂,就不知道用一用吗。」 「我的和他们的有什么分别?」黑髮青年低声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塞亚是他的名字,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最初在那个遗民部落的生活。成为时计者后的生涯太漫长,他的全部都是由乌拉拉女王赐予。他只能拼命的记住,曾经是一个「人类」的记忆。 而且,为什么在和那两个孩子交换真名时,这个名字没有呈现? 「反正这么长的时间,该忘的都忘了,剩下的才是精华。」商人振作起来,展开双手,「好了,多莉雅,无限的宇宙还在等着我们呢。」 少女变回红猫,在他的掌心滚了一圈。 「笨蛋。」 塞亚自在地走下通天塔,既然那两个孩子安全离开了,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还是自由最好啊。 ☆、第十三章 卡厄小镇 谁能卖我一对翅膀,我给他一百万里昂……赊的。 ——题记 发现巴哈姆特的引力跳跃航行很快,艾娜和伊恩没有选择在艾基尔换船,而是直接前往堇花联邦。 虽然可以在鍊金联盟给塞亚留言,但是他们带着塞亚制造的两件强大物品,也许会引起鍊金联盟的贪心。 堇花联邦位于时计领和树母之国的周缘处,一个三角地带。从星图俯瞰,形似吐出的烟圈。由一颗明亮的恆星构成稳固的中心力场,约束住总共475颗行星,外界称为「走私天堂」的三不管地带。 由于反粒子无序和排斥的特性,这个荒原宇宙很难凝聚出正物质宇宙的大型星体,只有暗物质尘埃。据说这个宇宙的生命起源就是一种星云生物,如今已不可考。正因为生命起源如此困难,荒原宇宙的星体全部是人为构成。 时计领以白银女王为绝对领主,向外辐射出名为「空岛」的广阔地域。堇花联邦最初只有一颗碳晶体组成的人造星,一批不满冰岛法师协会统治的女性成员脱离组织,造了这个可命名为「钻石星」的世外桃源,然后在种种因素下发展成集娱乐、暗杀、情报、商业、地下活动为一体的割据势力交错地带。归一会、白银女王、树母之国都喜欢以此为据点,玩弄凡人的欲望,互相博弈打发时间。 艾娜和伊恩对此并非不了解,但是堇花联邦再乱,也有规则存在。因为航行危险,在这个宇宙,资讯垄断非常容易。有些人一生都没有踏出自己的领地,受到绝对的封闭和压迫。比如时计领的许多空岛就相当野蛮而变态,完全是岛主的一言堂。而空岛的最高君主白银女王对此也是放任态度,靠近这些地方才是真的威胁。 相对来说,堇花联邦还安全点,而且他们有非去那里不可的理由。 当抵达堇花联邦外围,两人换下学徒装束,穿上塞亚送的衣服。这是高级鍊金师材料星星铁制作的服饰,有极高的防御力和延展性,便于活动。 深黑笔挺的制服有着地球的古英伦风格,竖起的领子镶着雕镂精细的银排扣和十字勋章,笔直的长裤和高帮皮制军靴,为少年昭显了一股勃发的英气。 少女是同款的雅黑修身外套,内里银白色的高领束腰连身裙点缀着两排蓝色的玉石纽扣,及腰的金髮戴着淡蓝蕾丝髮箍,腰悬弯月形的细剑,优雅中透出凌厉。 「路弥,你真漂亮。」伊恩真心实意地夸奖。 「嘿嘿,真想快点让哥哥看看。」艾娜甜蜜地笑着,转了个圈。 卡厄镇是最靠近堇花联邦的空岛,航行了十五天,两人来到这里。期间,因为船上没有存粮,艾娜用法术构造食物和水。其实他们发现自己的体质已经不用进食和休眠,不过为了保持人类的感觉,还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一天三餐和补充睡眠。 取得停航许可的手续并不复杂,事实上谁都可以来堇花联邦分一杯羹,只要不被这里的巨鳄们分食,平安而腰包鼓鼓地走出去。 冷暖两色是卡厄的第一印象,高透明度的蓝天和烟尘滚滚的红沙地构成了这里奇异的季节差异和色差。高湿度,高热度,夜晚又极其寒冷。透明的钢化玻璃和高墙、吸水性瓷砖铺成的广场,多如繁星的宝石装饰,构成了此地的建筑特色。 艾娜从鍊金联盟的秘密资料得知,这里有着名为「青铜竞技场」,给富人消遣的一个场所。不过他们对此不感兴趣,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卡厄镇是堇花联邦的敲门砖,要在此办转境申请,也就是——交钱。 如果不交钱,就用另一种方法达到和交钱同样的目的。或者说,只有不交钱才能真正达成目的。 第50页 荒原宇宙的法则,就是蛮荒的法则。 在船上,少女默默将手放在剑柄上。 塞亚临时造的船引起了港口工作人员的兴趣——这种毫无防御能力的船竟然能航行到这里?基于巴哈姆特已经变回一颗蛋,无辜地躺在艾娜的腰包里,他当然找不到答案。 乘着活动舷梯,两人踏上赤红色的土地。 「我听说。」伊恩用感动的语气道,「这里有一种叫警察的生物。」艾娜一脸翻白眼的表情:「哦,伊恩,也许我们可以对地球做失物招领,还有把哥哥的头像贴在寻人启示上,请他们帮忙?」 「我只是说说而已。」伊恩沮丧地喃喃,他当然心知肚明这么做只会让这里的人多了笔笑话谈资,然后把塞亚的照片当罪犯名册看,「你知道,我的志愿是当警察。」 艾娜安慰地拍拍他:「我们如今的实力,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你完全可以用我们的法律将他们逮捕,就地枪决。」少年立刻振奋起来。 是的,谁说不是呢,宇宙警察和星际海盗,本来就是一家嘛。 「见鬼,这是哪里来的小姐和少爷,来垃圾岛度假?」 被称为「警察」的宇宙航行署,一个中年警官瞧着小荧幕,不可思议地嚷嚷,拿起旁边的杯子——里面是一种非常味美,让人飘飘然,产生上瘾症状的饮料。 通常这个东西在正物质宇宙叫「毒品」。不过在这里,它只是个无伤大雅,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调剂而已。 说归说,警官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身为三不管地带的宇警,他们必须有着沙鼠般温顺宽容,忍耐乖觉的性格。相反的,应该被他们抓捕的罪犯,则需要沙狐一样残忍无情,狡猾机智的性情。 此刻,就有个罪犯堂堂走过,嘴里叼着一根烟。 「嘿,我看到了什么。」他盯着屏幕,第一眼看的却不是艾娜和伊恩的形貌特徵,而是一样他们衣服上的东西。 「蛇骨,你怎么来了?」中年警官这才注意到他,端着杯子转过头,还是一脸没睡醒的迟钝。虽然他们这儿是有犯罪记录的人都能光顾的场所,但这位前面地头的老大也不是常客。 外号叫做「蛇骨」的男人有着一张很难说是沧桑还是懒散的脸孔,方脸,鬍子拉渣,衣着扣子没有一个扣好,胡乱塞在宽松的裤子里,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下垂的眼角和宽大又弯曲的鼻子很有特色。 「把他们上报的资料给我看。」蛇骨指挥,警官匆匆放下饮料弄给他。在此期间,犯人忍受了他竭力快还是慢吞吞的手脚。你要明白,人在封闭的地方待久了,总会有些类似老年迟缓的毛病。 看完「鍊金联盟游歷生请求降落过境」的入港要求,地头蛇玩味地摩挲下巴。警官难得好奇地问了声:「怎么了吗?他们真是来自某个地方的公主王子?」 「除非是白银女王或机械教皇的私和私生女,所谓的公主王子才有意义。」蛇骨嗤之以鼻,眼睛却闪过一丝惊喜,「他们身上有个我眼熟的标记,我想去会会。」 与此同时,艾娜和伊恩乘着小型地上车来到了温室——这个空岛特有的人群聚居地,也是绿化地带。卡厄镇共有七个温室,分别指代不同的城市。当夜幕降临,最大的温室「甘宿夜」闪耀的摩天楼群会给初到者深刻的印象。 和时计领不同,这里的上空有着白纱般的星河。少女偶一抬头,看到了陌生又仿若回忆的景象。如碎钻的星辰在灰蓝的天际抛出一条炫惑人心的彩带,那里就是被外界称作堇花联邦的行星状星云。 在这一刻,艾娜突然理解了商人飘泊无定的心情:只有在那片广袤的星宇,人才是无拘无束的存在,危险却也自由自在。脚下安定的地面反而是个陷阱,让人的身心沉浸下去。 但是哥哥,我们的家园在一片大地上,那里是梦境的故乡。 黑暗中,塞亚坐着向上飞升的升降台。 人在全黑的环境,感觉会分不清上下左右,但他就是知道,他在上升。 他坐在栏杆上的姿态就如他一贯的风格,双腿往外伸,兴之所致地盪一盪,神情悠闲而自在。 漆黑的视野突然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唿啸的风打破了无声的寂静,渐渐在黑色中晕染出晶莹剔透的莹白。 那是个巨大的女人头颅,那些星群似的光点构成了她温润而洁白的轮廓,双眼安详地静闭,脸颊两侧有着羽绒般的耳朵,从脖子以下,都是拖曳如流星的光群。 「哦,温妮。」塞亚抬起手,行了个对淑女的吻手礼。 一个光点飞到他的手心让他亲吻,回应的笑语流入他的意识: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塞亚。』温妮的问候有着真诚的担忧,『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我的意思是,你总是太过勉强。』 黑髮青年咧咧嘴,眉间的玩笑一如调皮的孩子:「为什么人的评价和自己的认知总是有差异。」温妮俏皮地笑了:『所以人类的世界才有争端,不是吗。』 「相信我,温妮,我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塞亚摊摊手,说出来此的目的之一,「我最近把两样用得最顺手的武器送人了,有些苦恼,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交缠的星流在他的右手交融,贴和成宛如皮肤的物质,细腻而温凉,是一只背面印有血纹十字的白手套。 第51页 『你知道,孩子,我的化物能力无法与你的锻物本领相比。』温妮言下有着敬畏,『你才是神器师。这只封印手套,多多少少能融合你的灵魂,铸造物质,构物基础法则以上的攻击,也无法穿透它。』 「它是最好的,温妮。」塞亚一手抚胸,诚挚地道谢。温妮点点头,柔和地道:『这个时间,大师可以见你。进去吧,塞亚,我们都很想你。』 这是个像是抽象艺术品和筋肉血管混合组成的无垠空间,无数精密的仪器、古怪的设施、永远燃烧的熔炉、飘荡的尸臭和机油味的分割交错把它变成无法判别深度和方向的地狱工厂。就像这里制造出的重重苦难,浸染歷史的每一滴血泪,荒弃在文明世界的遗民的斑驳足迹。 而在这些杂物的核心,是个悬吊在空中的老人。他看不出年纪的头部被一根根神经束包起,连接到每一个异化出的器官和装置上,至少有上千只臂膀在每个角落忙碌。而他的眼睛和温妮一样紧闭,不过这是因为他无法张开也无需张开。而不是如最后一位化物师那样,不想再看到这世上的一切,哪怕是时常来探望,给予她慰藉和友情的一个客人。 这一位,就是时钟城的「铸表师」。 走进门的塞亚露出尊敬的神情,鞠躬行礼:「大师。」 「哦,塞亚,女王陛下有什么吩咐吗?」老人沙哑的声音像机械的齿轮一样嘎嘎转动着进入青年的听觉。 「不,是我来麻烦您。」时计者拿出怀里的金色怀表,「我最近使用得比较多,它内部有点磨损了——听声音是。」 老人默默放下了一部分的活,从他手中接过怀表。 「你的表还是这么破啊。」铸表师低沉地笑起来。塞亚浮起少见的腼腆之情。 很快修好表还给他,铸表师说出想对这位客人所说的话——他有限的休息时间不多。 「塞亚,温妮让我对你说,如果你惦记我们……」 「不是。」青年挥了挥手,「当然这也是原因,但您知道,人没有真正的自由。无论我们如何追求它,接受和挣扎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克拉姆陛下……」 「为什么连你们也知道他!?」塞亚感觉天打雷噼,难道这个宇宙已经没有能让他清静的地方? 铸表师嘆了口气:「你知道,温妮毕竟是女性。」塞亚会意地垮下肩:于是女人就免不了八卦吗? 「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教皇的恋人严正声明。 「好吧,我看得出他还拴不住你。」老人笑了,语重心长地道,「塞亚,如果你有想追寻的东西,就为它停泊吧。即使你的身体不会累,心也会累。」 黑髮青年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再度弯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旅馆非常舒适,与船上不同,还有一种大地上特有的安心感。 艾娜和伊恩依然轮流值班,由于身体素质的提升,他们可以各值一夜,让另一个人睡得更舒服。 心灵连接的法术带来真正的安全感,也确保了隐秘。 (伊恩,哥哥不记得我们,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床上,艾娜翻了个身,问对面的男友。伊恩也翻身和她面对面。 (有三个可能。)少年立刻给出答案,显然一路上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星际航行太危险,不能分心,(一,塞亚说他的灵魂很早以前受过创伤;二,鍊金失败造成的记忆损失;三,白银女王的阴谋。) 听到最后一句,艾娜紧紧抿住唇,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 见状,伊恩安慰她:(这个可能性是最小的。塞亚能力很弱,没有特意对付他的必要。如果看中他的天赋,乌拉拉完全可以干脆控制他,就像那个传说中的铸表师一样,被她奴役着,不停地制作破灭钟。) (嗯。)艾娜稍稍安心下来,回以一笑。伊恩温柔地凝视她闭上眼安睡的容颜,担心着远方的朋友。 灯光调暗的餐厅里,观景平台一侧滑过卫星的逼真投影,不时靠近的银色星体带来极速引力的快感,从观景窗走过的少年少女却如在自家庭院散步般恬适。 对空岛居民来说,这种叫做「极宙之旅」的四维动感体验是个吸引顾客的好卖点,但是对已经连地狱般恐怖的反粒子海洋都驾驶过来的两人来说,只是乏味电影一样的景象。 伊恩和艾娜注意到,一张沙发椅上,有个男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 不过他的眼光没有敌意,更接近玩味和刺探。 「嗨,两位小少爷,小小姐。」他们一坐下,那人就上前攀谈。平民的腔调配着暴发户的衣服,显得很痞,但是他的脸有着天然的优势,下垂的眼角和宽厚的嘴角给人毫无威胁感,拉近距离的好感。 艾娜矜持地点点头,伊恩则有点沮丧,他更希望别人称唿他先生或武士。 「你们可以叫我『蛇骨』,我是个做生意的商人。」 摆出庸俗的嘴脸,男人打开一只叠起的透明匣子,一排光波组成的卡片翻动出金碧辉煌的光泽,「情报,航路,商机,人头,牵线,中介,你们什么都可以从我这儿获得。」 我们和商人很有缘吗?两人稀奇地打量那个酷似名片的东西。艾娜倒真的想问个问题。 「谘询费多少?」 蛇骨露出「生意上门」的表情:「那要看你们的问题大不大,小小姐,先生,有没有宇宙那么大。」他嘎嘎笑起来,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伊恩高兴起来,因为蛇骨居然叫他先生了。 第52页 他却不知道,像他这种还不会掩饰表情的幼崽,在精明的人眼里,一切心理活动都一目了然。 「不过我们通常对新客人有一笔免费惠顾的款项,还不用定协约。」情报贩子表示。艾娜颔首,笑道:「对法师玩弄协约的力量是找死,我们对恶魔契约也很有研究,你的决定是明智的。」 「小姐英明。」 艾娜迟疑了一下,挥退询问是否点餐的服务生,张开遮音力场和幻术屏障——从这两个法术,蛇骨判断她不一定经验丰富,但绝对很有智慧。 「我们想询问你遗民的事。」金髮少女的双手在桌上交握,这是个力持镇定,也保持掌控的手势,「当遗民从正物质宇宙进入这里,会有时间上的差异吗?」 「这当然有,小小姐。」蛇骨摊了摊手,他的回答令艾娜和伊恩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荒神的力量是纯机率法则,包括时间和空间的随机。所以有的遗民掉到囚兽星,被撕扯吃掉;有的就好运落到星云领,享受教皇的款待啊,嘎嘎。」 艾娜不太喜欢他最后的笑法,带着一股刺骨的含义。 想到塞亚比他们早了那么久来到这个荒凉残酷的世界,独自受了不知多少苦,她的心就仿佛被一把烧红的铁钳活活撕裂。 看出她细微的神色变化,蛇骨善体人意地道:「需要我为你们找寻这个人吗?」 收起情绪波动,法师甜甜一笑:「不必,我们会找到他。」蛇骨不介意地耸耸肩,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们认识一个叫『针灸』的傢伙吗?」 两人面面相觑,听起来像是中医,但他们还真没看过中医,更别说在这个没有中医的反物质宇宙了。 「不认识。」 蛇骨似乎很遗憾地咧咧嘴:「可惜了,做不成一笔定单。两位,收一张怎样?」他再次展开那个华丽的光匣。 伊恩为免他尴尬,抽出一张名片:「我们有需要的话,会惠顾你的。」 「小少爷,你真的好可爱啊。」蛇骨嘎嘎笑着离去,留下让伊恩再次沮丧到底的评价,和女朋友一个「笨蛋」的眼色。 吃完只有精緻色面,十分难吃的早餐,两人就前往当地的总督府。 「是说要去青铜竞技场取得过境许可?」总督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可以发一笔横财——这样的肥羊并不多。 艾娜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废话,我可以现场扔给你七亿里昂,但结果还不是要我们劳动一下筋骨,赶快给我们开放那里的门禁。」 「那个地方会把你们的鞋子弄脏的,尊贵的小姐少爷。」总督阿谀地笑道,「不过我相信你们会马上回来,也会备好洗澡水和绝对美味的午餐。」 模仿时计领中轴的方尖碑投下沉沉的黑影,腥风捲起浸染了沉厚血污的赤砂地,寒冷和灼热在这里交汇,两种都是地狱的味道。 两扇形似古代角斗场的沉重包铁木门打开,艾娜和伊恩听到了无限低回放大的异响,那是麻木的欢笑、狂热的咆吼、激烈的下注、恶毒的咒骂也无法彻底掩盖的悲惨唿声。 有婴儿的哭泣,有少女的尖叫,有歇斯底里的哭喊,这些声音和更多无声的来源被密密麻麻摞在笼子里,一层层环绕着青铜竞技场足足有十层楼高。笼子小得不像话,但足以骨瘦如柴的成人缩起身体蜷跪在里面。 (有警察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的景象。)伊恩咬紧的牙格格作响,除了愤怒还有恐惧。就算已经知道这个宇宙的血肉法则,实际目睹仍然无法同日而语。 (这个宇宙没有任何地方规定了人的命运和义务。)艾娜定定注视那景象,目光毫不退缩,(他们可以选择正义的牺牲,也能选择明哲保身的旁观。) (伊恩,别怪他们,警察也是惜命的。)少女安慰男友。 (我不会做这种事。) 少年的思波,坚定而澄澈,如热火锻冶的金刚钻。 他们走过雪原,忍受过飢饿,感受过死亡的威胁,拼命对抗过加诸于他们一切不公平的命运,所以他们有勇气和资格蔑视这样的景象。 (是的,但我们还有榜样的力量。) 伊恩沉默了。 艾娜再一次想到了塞亚,身为唯一没投下破灭钟的时计者,他承受了多少有形无形的压力? 白银女王不会惩罚塞亚,因为她在一开始就制定了绝对诱惑的法则,考验所有人。 轻轻一投,获利巨大。没有人谴责,周围人都在做,还有上司嘉奖。 艾娜知道,塞亚之所以还是塞亚,只是因为他比谁都克制。 欢唿声勐然拔高,收注人报出两名新的参赛者。艾娜和伊恩互相看了眼,沉稳地走了出去。 他们简直像在明亮的太阳房,优雅地喝下午茶的打扮,而不属于这样瀰漫着恶臭、血腥味、野兽粪便味道的角斗场。 观众台上静了静,显然不常看到这样的赛手。不显眼的一个角落,下垂眼的男人闲闲笑起来。 蛇骨并不鄙视两人的穿着,这个世界,你有实力就要穿得足够光鲜亮丽,让不长眼的宵小意识到你的强大和特别。只有弱者才躲躲藏藏,就如他精神上无比强大的老朋友。 一个穿着皮装的女人从笼子里拎出个大男人,这男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所以一个女人也能轻易将他拎起。在皮装女子手下,那男子两眼上翻,牙齿外露,流下黄色的腥痰,剧烈抖动的身躯迅速膨胀,变成一头14英尺高的巨兽,肌肉纠结的体态完全看不出原来的人形。 第53页 这种兽化师在空岛世界相当受欢迎,他们能够用特殊的技术在奴隶体内植入变异因子,在比赛时催化成符合观众审美的各种「异兽」,供参赛者挑战。 没有迟疑,艾娜一剑刺出,曲变构筑的细剑越空切过一道巨大的半月形真空波,斩开男人的首级,从头到脚一分为二——这种异化兽往往拥有强大的恢復力,内脏也会移位,但血管和大脑还是它们的致命弱点。 肚破肠流的异兽倒地抽搐,血泊包裹着他异形的躯体,到死,他都是这个样子了。 艾娜收剑,不到十分之一秒,最短时间结束他的痛苦。 按照规定他们要战三场。 兽化师这次提起来的是个少女,一头长髮虽然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干涩枯黄,还是看得出原本是接近黄金的璀璨颜色,就像艾娜。伊恩心一颤。 握紧骑士枪的少年沖向蹲踞于地,发出兽性咆哮的异化女性。黑色的长.枪挟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勐气势,击出巍峨的排地波,顷刻间笼罩住四足奔来的异兽,惊人的寒气在场中凝结出一座冰山,牢牢冻结住她。观众席发出一阵惊嘆,蛇骨眯了下眼,比起其他人认为的魔武技,他更看出其中的不寻常。 难道…… 眼见两只异化兽都被轻易打倒,兽化师不耐烦地打开第三只笼子,这一次,她拿出的是个皮肤干缩,但还有微微喘息的婴儿。 诡异的音啸贯穿了所有人的听力,绿色的脓液从爆开的短小双脚沁入地下,不断沿着幼嫩的躯体上升,最后完全分离了头身。 一只墨绿色的巨大怪物悬浮在空中,那是婴儿的头颅,他面条般软绵绵的手长出了两栖动物的足蹼,像要抓取什么般往天空伸展,异化的神经全部钻入地底,几根蛇一样的触手从地面长出,不断滴出那种浓绿的黏液,淋到的地面都泛出污浊的气泡,显然剧毒无比,婴儿的嘴角流出稀软的污垢,原本应该无表情的脸变成了似悲似喜的诡秘。 金髮少女一瞬间手心出汗,这是无关实力的压迫感。她用魔法挥发了那汗水,握紧锐剑。 (艾娜,我来。) (伊恩……) 褐发少年死死瞪着那只怪物和怪物旁边面露得意的皮装女子,他湛蓝的眼睛让一直观察他的蛇骨想起精灵,一种童话里的生物,有着修长秀气的眼睫,和纯净的眼神。那眼睛就如他给他的初印象,可是这时候,呈现出了捕食者的气质:沉稳、坚毅和冷静,还有随时致猎物于死地的果断和兇狠。 黝黑的枪尖撕开绿网,仿佛宇宙中闪耀的恆星,所过之处都被炽热的高温蒸发。他周身闪动着奇妙的蓝光,异样美丽。少数溅落在他身上的毒液都被吸收,犹如一场与周围景色不相符合的梦境。 少女背后展开蔚蓝的光之翼,握剑的身影杀入飞舞的触手,黏液一点也没能沾上她轻盈的身姿。这种场合,就算男友叫她留下,她也从来不会温顺听话。 同样的水蓝色光芒从他们体内散出,化成细丝般的光雨洒落在异形婴儿的身躯,将他融入一片晶莹的水色,无声无息地消失。 观众台为这奇景呆住了,只见伊恩指峰一弹,半指宽的透明锋刃嗖地飞出,斩断了皮装女子的双脚。 兽化师惨叫倒地,匍匐在地蠕动着,虽然她善于制造悲惨,但自己没有体验过悲惨。 「你不能弄些强一点的物种吗?」伊恩以傲慢的态度指着她。 「但…但,这种婴兽是我们最强大的……」兽化师结结巴巴地解释,卑躬屈膝毫不怨恨的语气。伊恩没有听她说完,一枪了结了她的生命。 艾娜看着女人被敲破的颅骨和流出的脑浆,对跑来的赛场负责人挥挥手。对方也没有在意少年的暴行,强者为尊,何况杀掉一个小小的兽化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替补的有的是。也许他们认为他们很有用处,但这个宇宙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有存在价值。 这是伊恩第一次杀真正意义上的「人」,但他一点也没有后悔或噁心的感觉,只有看向艾娜的眼光,透出少许无奈。 少女朝他吐吐舌。 果然,已经开发到第二类接触者的基因了,那个女孩似乎是生命模拟的能力。 结合资料上伊恩加入鍊金联盟的时间,蛇骨暗嘆:这样的小伙,就算到冰岛法师协会也是炙手可热的人才。 艾娜看向那些仿佛无边无际的笼子,他们杀掉的人算是得到拯救,可是他们救不了更多的人。 堇花联邦比时计领文明的地方就是你可以买卖自己的生命,但是要买卖他人的性命,就只有交出良心成为贩卖者的一员,或者以自己的性命抵押。 要成为救世主,只有打倒当权者,并且有能力制定新的规则并实施。 但是……少女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走到一个笼子前面,以剑噼开笼锁,把里面的男孩拉出来扔在地上,说道:「这个我要给我的宠物进餐。」 优美矫健的金钱豹跳出来,张开大口,只见一阵血肉横飞,幼小的男孩被飞快地吞进野兽的肚子。 静默片刻,观众席爆发出震天价响的欢唿,为这堪称加赛的血腥场面叫好。 「嘿嘿,干得好啊。」蛇骨的手一瞬间想按下接通赛场老闆的按钮,揭破这个把戏,但还是控制住——老朋友的怒火要价太高。 第54页 「不愧是塞亚教出来的人。」他起身,对台下的两人懒懒地笑道,「下一站见吧,小公主,小王子。」 艾娜和伊恩手牵手离去,身边伴着暴雪,身后是依然荒芜而沸腾的斗兽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温妮劝朋友离开万恶之境去爱情之国定居,塞亚的反应是—— 「我不要听!」他死死捂着耳朵,「温妮,不要提他的名字!」 忧虑的化物师飘到铸表师房里:「克拉姆陛下是攻,所以塞亚才不能接受。」 真相是她把攻受搞反了。 不过这一位出场还早。 ☆、第十四章 接触 换乘卡厄镇的定期航船,艾娜和伊恩来到了堇花联邦的第一站——卡尤星。 这是第一次,他们降落一个行星。朱黄色的大气层主要由氢气和氦气构成,这是气态行星的特徵。单分子钢线将松散的岩石和金属密实地紧合在一起,这种像钻石一样单独一个分子构成的钢线有着强大的化学结合力,利用重离子对撞获得能源的行星内核提供它近乎无限的张力。 尽管如此,人类无法在这样的空气里生存。负宇宙的原住民对一切险恶的环境有着天然的适性,遗民却不行。艾娜和伊恩穿着抗压力极强的高等鍊金师服,又用魔法对身体做了相应的调整,才适应这里的气体和超过地球1.5倍的重力。 穿过有无数小陨石围绕的大气层,极为庞大的城市全貌映入眼帘,这是行星特有的规模。绵延近百英里的主城四周拱卫着卫星城,高架、公路、铁路和运河纵横交错,远方的冰川和干冰河床闪闪发光。两人还看到了太阳,和月亮分开——时计领的太阳和月亮是一个。不过他们后来得知卡尤星有三个卫星,他们认为的「太阳」是最大的那颗。 艾娜和伊恩在鍊金联盟花苦功学了多门语言,下了船,他们没有任何障碍地用堇花联邦的公共语和路人沟通,找到了下榻的旅馆。 关上门,布下数层魔法结界,他们终于可以处理连日来最大的问题。 金钱豹吐出一个深青色的气茧,里面赫然是在卡厄镇被两人救下的小男孩。一吐出气茧,暴雪就委顿在地,身形也缩小了一些。艾娜心疼地餵她凝结的气元素团和地元素结晶。 虽然这些比不上真正的自然元素,暴雪还是高兴地大啖,很快恢復元气,毛色变回光色亮丽。 伊恩轻柔地将小男孩抱到床上,他气息奄奄,还是骨瘦如柴的样子,但是比起在卡厄多了点生气。当接触到床铺,还微微睁了下眼。 「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安置他了。」伊恩刻意用艾薇因语说话,以免这孩子听到不安。 「对不起,伊恩。」艾娜知道自己的行为还是太轻率,他们的旅程很危险,未来更是包含着极大的隐患——他们要对抗的,是宇宙第二强者,时钟城的白银女王乌拉拉;他们要寻找的,是诸海之神,期间肯定会和强大可怕的归一会冲突。 他们没有保护这个孩子的力量。 只有自己承担起责任,艾娜才感到当初塞亚的心情。 「你说什么啊。」伊恩笑起来,轻轻拍抚男孩的发梢。这孩子长得和人类一样,只有耳廓略尖,边缘是细细的羽绒。博览群书的艾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种族,因此一路上,都不知道该给他吃什么。不过这孩子很好养——受过折磨和苦难的生物多半都有这个倾向,对艾娜给的面包和清水照单全收。 事实上,泡软的白面包口感很好。有医疗知识的两人觉得,还是这种食物安全。 由于长期的牢狱生涯,男孩几乎失语,偶尔吐出一两个单词,少年少女也听不懂。至少在他有一定体力以前,沟通是彻底没指望了。 『主人,我有个建议。』艾娜只觉腰包一热,一个深沉的精神波动在两人脑中响起,正是巴哈姆特。 『我可以和他缔结契约,让他成为我的召唤士,那么,他就有资格进入埃维亚的学院读书了。』 巴哈姆特是龙种,早年欧姆族的遗民有一些龙蛋流落出去。其中有的经过人为的改造,巴哈姆特就是,它有控制惯性、重力和引力的能力。只是不知如何落到塞亚手上,又给了艾娜和伊恩。 少年少女闻言大喜,巴哈姆特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在你们身边了。』 「没关系,你今后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艾娜毫不犹豫地道。龙回应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 「不过,埃维亚不是星术士的国度吗?」伊恩困惑地道。埃维亚是位于天使之国瑞泰尔边境的独立小邦国,收藏着最齐全的星路图和塞亚推崇备至的大宇宙公式,是一群学者和天文学家钻研学术的基地。 『埃维亚是学府之国,那里有鍊金联盟和冰岛法师协会招生的学院、以及各国开设的学校,拥有完全独立的自治权。』巴哈姆特道,『虽然塞亚主人说,那里的政治势力非常复杂,但是大体还算平和。』 艾娜和伊恩放心下来,相比宇宙的其他地方,这样的埃维亚确实算是天国了。 「你有了一个归宿哦。」金髮少女温柔地抚摩被收养人的头髮,她的笑靥,在男孩模煳的视野中留下了清晰而深刻的印象。 男孩这个样子,接下来几天艾娜和伊恩都没法离开他。不过一个星期后,他就可以下床走路。伊恩给他买了个斗篷,艾娜对他的外貌做了些伪装处理,带着他上街,想去城市的信息处理中心留言,寻找塞亚的下落。 第55页 「迪诺,累的话,就让伊恩哥哥背你。」路上,艾娜连比带划地道。迪诺是她和伊恩一起给男孩取的名字。 乖乖把自己包在斗篷里的男孩连连摇头,表示能走。他性格上的确一点也不娇气,艾娜和伊恩因此更加心疼。 卡尤星的主城叫奥尔恩,当地的意思是「掘金」。觉得其名拗口的艾娜和伊恩,当场就决定叫它金城。不过这里不盛产金子,出产一种非导体矿,有极强的隔热性和耐能性,在北方的冬墙原野和永冻区大量开採。 密集的城市道路上空交错架设着矿道和工业流水线,货运列车和私驾浮车横冲直撞,侧面看出当地规划和管制水平的低落。少年少女习惯了这个荒原宇宙一点不人性化的社会构造,但是有些路窄得暴雪都过不去,要从墙上跳过去再跳过来,他们极少骑她,而是当友伴看待。 听出迪诺的喘息粗重,伊恩不顾他轻轻的肢体抗议,将他放到金钱豹背上。这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轻快男声: 「咦,怎么又多了个幼崽?」 「塞亚!」 艾娜和伊恩喜从天降。 从小巷走出的正是在通天塔分别的伙伴,依然是风尘僕僕又清新自如的装束——褪色的亚麻衬衣、浅灰的长裤和老旧却擦拭得很干净的短靴,披着羊毛斗篷,面容俊俏,神情欢悦。 「塞亚……」伊恩高兴极了,但是他的喜悦还比不上艾娜。 「哥哥——」 「哎?」正抬手想夸奖她髮型的塞亚一呆,被扑了个满怀。金髮少女用力抱紧他,眼泪夺眶而出,心底长久以来的失落和痛楚,都在这个最依恋的怀抱得到抚慰。 过了一会儿,她拉起青年的左袖,那里赫然是两根串着金饰的红绳,她仰起头,无比确认地道:「哥哥。」 塞亚的神情从震惊到平復,心念电转:大约是我体内某个灵魂碎片的妹妹。 他自然地露出笑意,唤出脑中首先浮现的暱称:「小弥?」 伊恩消融了内心的疑虑,是路凯,只有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唤路弥。 艾娜再次开心地扑进兄长怀里,和在地球的时候一样亲昵地磨蹭。塞亚却有点不知所措,思考如何应付接踵而来的问题。 「哥哥,你叫路凯,可是你不认得我。」艾娜不是疑问,她已经猜出兄长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希望从他的回覆得到更多线索。 「哦,我的记忆有点……损伤,灵魂也是。」塞亚一时不知如何说明。艾娜和伊恩却点点头:果然是因为这两件事。 「没关系,哥哥,小弥回来了。」艾娜紧紧抱住她,「我不会再离开你。」 「……」黑髮青年一动不动,似乎僵住了一般。 他分明就不是路凯,可是这种从心底涌出来,把他破碎错乱的灵魂都拼和的感情,是什么? 拉着久别重逢的兄长和朋友,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尤其盘问他有没有受伤。商人放下刚才的僵硬无措,恢復健谈和活泼,也是艾娜和伊恩认识的,「塞亚?依路安那」的面貌。 「两只小鹰走了后,叔叔…啊不,哥哥我当然是马上找到路出去了。」商人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万事太平,还奚落两个小辈,「甩包袱的感觉太好了,话说你们怎么给自己找了个小行李袋?」他打量旁边坐在金钱豹上面的男孩,艾娜的伪装魔法很完美,不过他的右眼能看穿一切法术效果,诧异地低唿:「哎呀……」 「迪诺怎么了?」两人不解地看向男孩,艾娜还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塞亚的左眼闪动着异样的情绪,顾左言他:「我猜,两个幼崽是做好人好事了吧。」艾娜和伊恩红着脸默认。 「嗯,有想过怎么收场吗?」 「有的,有的。」两人小鸡啄米点头,当然他们还不会在外面就把方法说出来。塞亚也没有问:「你们来得比我预想的早,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是的。」艾娜捉住他的袖子,「哥哥,和我们一起回酒店吧。你今后不许再熘掉,要和我们一道走。」 和过去唤「塞亚」一样的语气,她的称唿却让商人感到一阵刺耳。 当少年和少女开怀地带着迪诺在前面领路,黑髮青年默默将手伸进衬衣口袋。 他本来买了两根漂亮的髮带想送给疼爱的少女,不知为何,如今无法拿出来。 ……反正,艾娜换了髮式,也不需要了。他给此刻心中莫名的排斥感找到了答案。 伊恩和艾娜入住的酒店靠近空港,周围交通繁忙。但是一进房间,隔音力场就划出一方清静的空间。 迪诺不出声地坐在椅子上,不时偷瞄新面孔,商人平易近人的气质让人不会产生害怕的心情。 金髮少女开心地用珍藏的茶饼泡茶,还拿出捨不得吃的点心。这些从鍊金联盟打包的食物用魔法保存,还保持着最新鲜的色泽。 瀰漫在空气中的水果甜香令迪诺惊奇地睁大眼,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香喷喷,闻起来无比诱人的小东西。担心他的胃不能消化,少年少女一路上都没给他吃。 「只能吃一点点。」艾娜切下一小块,放在他的盘子里。迪诺连连点头,努力克制着舔了舔,接着就忍不住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见迪诺还依依不捨刮着盘里的奶油,比女友心肠软的伊恩又把自己的给他,对商人朋友详细道出分别后的经过。 第56页 听到少年形容的「蛇骨」的外貌特徵,塞亚微微挑眉。 「哥哥,这个人有问题?」艾娜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塞亚悠闲地喝茶:「没,只是堇花联邦的情报贩子,89%也是人贩子。」 艾娜和伊恩对蛇骨一点还算可以的印象顿时荡然无存。塞亚打量吃得太急而噎住,正被艾娜轻轻拍背的男孩:「你们打算怎么安排他?」 伊恩解释了他们的计划。商人点头:「可以,就由我送他去埃维亚吧。」 「塞亚,又麻烦你。」艾娜十指轻点,突然怔住:我对哥哥这么客气做什么?这简直是对「塞亚」的心态。 艾娜发现,塞亚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态度,使她不知不觉被牵引进他的步调。 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她和这个人之间隔着未知而漫长的时间藩篱,即使她可以穿透这道障壁,触碰到他的灵魂和血缘,可是塞亚自己站在时光的高墙后,灵魂在身体的一角冷冷注视她。 艾娜抿紧唇,心口一阵揪痛。 伊恩感到了气氛的僵硬,却无计可施。相比路凯,他倒比较熟悉塞亚。 黑髮青年笑眯眯地道:「不麻烦。」灰蓝的眼眸看不出冷酷,但也并不温暖。 「塞亚,你又想偷熘。」少年手指着他,一脸「你这个跑路大王」的指责,完全如常的态度,因此商人也稍微缓和了表情:「不是,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族人,我也很意外化物族还有旁系生存。」 「化物族?」两人都没听过这个种族。 「嗯。」塞亚看了迪诺一眼,眼光十分温柔,「带他去埃维亚的沙庭魔导学院以前,我会先带他去个地方。我那位朋友见了他,会很高兴的。」 「哥哥,塞亚,你会回来的吧?」少女冲口道。青年立刻转过头:「当然了,小鹰。」 艾娜注意到,这回塞亚看她的眼神温暖放松多了。 她在心里勾起唇:原来他的隔阂不是那么难打破,只要将哥哥和塞亚两个身份一併包容就行了。 反正,对她而言,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塞亚也有着特别而无法取代的意义。 接下来,金髮少女都自然地唿唤兄长的名字,偶尔加上一声哥哥。 「哥哥,晚饭想吃什么?或者你来做?」 荒原宇宙的旅店多半都不管饭,食材还要购买。 「我喜欢在料理里放酒,两个幼崽还未成年吧。」塞亚推脱。艾娜却不怕:「你做!」过去哥哥最擅长的就是一道白酒蛤蜊义大利面。因为父母早亡,没人管束无法无天做各种尝试的兄妹俩。 「哼,我今天就做牛鞭草菇汤。」塞亚故意用怪味料理表示对强迫行为的抗议。 「谁怕你。」少女起身,朝男孩招招手,「来,迪诺,我带你去洗澡。」伊恩羡慕地看着小鬼被女友带走,他都想缩小十岁,然后和艾娜一起去洗泡泡浴。 看出他的心思,塞亚坏心地笑了,摆出「我们来说男人话题」的表情,让少年的心扑通直跳,还拿出一瓶高度数的蒸馏酒,直接倒在两人的茶水里。 「小弟,如果你想去妓院,有件事要告诉你哦。」塞亚啜了口味道接近威士忌的酒,压低声音,语气就像恶魔勾起伊恩心里蠢蠢欲动的邪念。 「这里的妓.女全部是机器人。」 「咦——」伊恩的感觉就和刚刚下载错一部毛片没两样:搞毛!这里的男人都喜欢充气玩偶吗? 「因为负宇宙生物的特性,他们的女性特别容易怀上。只要一做那事,就一对一个准,孩子数完全根据结合的精子和卵子数决定。所以夫妻都会去鍊金分部做一种手术,确保他们想有几个孩子。但是妓院不受这条规定保护,不知何时起,就全部用机器人了。」 塞亚贼笑着安慰:「其实高仿的宠物型机器人和真人没区别,她们温柔细緻可人的性情更令男性得到最佳的情趣和放松,我就有一些固定的朋友。当然,那里也有不介意多子多孙的大蜘蛛啦,不会怀孕的娜迦族啦,会用八只脚和蛇尾跟你玩。」 伊恩嘴角狂抽:你就是警告我看好下半身,别背叛路弥吧。 虽然他本来也不会去,可是这太…… 青年得意洋洋地往他茶里加酒,晚上的料理更是大放酒而特放酒。 第二天凌晨,当喝醉的少年和搂着男孩酣睡的少女都还沉浸在梦乡中,商人独自走出旅店。 一条曲折的暗巷里,游移的黑暗和清寂被一个声音打破: 「嗨,蛇骨。」 就像淡淡的阳光透过打磨得剔透的蓝宝石,平静地将幽蓝的光斑撒在黑色的地面上,那样雍容而神秘的闲雅。缓步走出阴影的青年有着歷经时光洗涤不变的容颜,和宛如在黑暗中跳动的火光的笑容。 叼着烟靠墙享受独处的中年男子怔怔转向老朋友,好半天才回过神,咂巴着嘴试图整理出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然后有了猜测: 「搞什么,那两个小鬼说的遗民是你,塞亚?」 「其实,是他们搞错了。」塞亚双手环胸,一副「真麻烦」的口吻。 「哦,真的搞错吗?」蛇骨笑道。塞亚瞥了他一眼,直接透露出疑问。 「塞亚,我从没见过比你更不像聪明人的聪明人,你天生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商人沉默片刻,道:「你这么说,只是想赖掉欠我的746枚纹币吧。」 第57页 「啐,被你识破了。」 很快,地头蛇和外来商人就融洽得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朋友,自然地在墙角吞云吐雾。 塞亚咬着人贩子贡献的高级烟,笑眯眯地道:「那种温情的话适合16岁的热血小男孩,不适合我们两个老大叔。」 蛇骨心头滴血地又给他上贡一包,这个朋友总是抽菸抽得特别凶,还只抽贵的。 「你还敢抽『禁猎区』。」 「这种东西。」塞亚嗤笑。 是是,你连白银女王的禁断令都尝过,这种绝顶的毒品是不被你看在眼里。蛇骨暗暗咒骂那你就别坑害我的钱包。 那个时候,他觉得世上没有比塞亚更颓废的男人,简直像团该直接丢进废品清理站的破烂。 他心情糟透了,这谁都看得出来,那一点一点不断打击的火星就是明证。更可怕的是他身边灰烬一样的情绪,冰冷的目光散发出虚空般的宁静。 「你错了,蛇骨,我是个最聪明的聪明人。」黑髮青年自在地抛掷转眼只剩一小半的烟,眯起的眼透出清醒的冷静,「自己的人生该怎样过,我计算得完全准确。」 「所以你没办法像我们这样轻松。」蛇骨不以为然。 塞亚轻笑,同样不在意。 极致的克制,也是为了追求极致的自由。 「蛇骨。」他偏了偏头,温和地道。地头蛇立马警戒细胞全部起立:「知道了,你该死的不就是来警告的!」 「是敲诈,加警告,还有叙旧。」塞亚亲热地把手搭在他肩上。蛇骨全身抖了抖:「别,我不想被教皇陛下分尸……」 「你想死吗?」青年阴冷地在他耳边道。蛇骨顿时想起机械教皇在塞亚面前是绝对的禁区。 「你当没听见吧。」其实,蛇骨满同情这个老朋友——直男被同性看上还不可怜? 虽然他还是觉得塞亚是头壳坏掉才会拒绝那样有权势的教皇。 不过就是被包养嘛。 「嗯哼。」塞亚满意地轻哼,说回正题,「谢了,蛇骨,你没有把那两个孩子当糕点吃掉。」挥了挥手,他欢快地朝巷口走去:「他们是我的『点心』哦。」 「还真是像黑加仑蛋糕和草莓布丁一样的甜点呢。」蛇骨没好气地道,「想必你把他们摆在桌上,连碰都捨不得碰一下吧。」塞亚转头,甜美地笑了。 蛇骨注视离去的朋友,走出小巷的男人步履轻快,背嵴挺直。 塞亚,我最初认识你,就觉得你背上有一对无形的翅膀。 即使被人撕下,全身都抹上污泥,你还是会长出来,远离一切泥泞骯脏。 「塞亚,你居然和那个人贩子躲在小巷里抽菸!」 少女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商人无奈地喝香片茶去除嘴里的证据,半路他就感到被法师派出的窥探魔眼跟上,不过这事没什么好隐瞒。而且,设法屏蔽的话,艾娜肯定会从旅店里冲出来。 「你不学好了!你变不良青年了!」做妹妹的痛心疾首。伊恩是觉得抽两根烟没啥。好在窥探魔眼没有窃听功能,不然艾娜还要当场喷血。 「我只是跟朋友聊聊天。」塞亚一指顶着茶杯转,迪诺被他特技般的动作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瞧着。商人把杯子转到他头上,一滴水也没溅出来。艾娜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半死。 「哥哥,你怎么会认识蛇骨那种人?」 「哦,有段时间过得很颓废,就跟那帮兔崽子混熟了。」塞亚笑眯眯地咬着长长的白巧克力,在妹妹面前,就要端正形象了。 到底有多颓废啊。伊恩不敢想像,艾娜更是心疼。 她怀疑是鍊金失败那次打击,从蛇骨的年纪来推断是如此。 现在,她也明白塞亚为何会做那次惨烈的挑战了——哪怕失去记忆,他也想给她一个世界。 那时,当他们父母双亡,他就是这样。 ……他的一只眼睛也是为了救她而瞎。 自从相认后,艾娜知道,塞亚反而对她有了奇妙的疏远。 就像从灵魂深处拉开距离,又有着隐忍不住的失落,一如他眼中隐隐的渴盼。 她没有在意,只想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你是我的哥哥,不用怀疑。 如果之前还因为愚蠢的理性止步,那么在血缘唿应的一刻,她就清楚地知道:这是我的亲人。 可是这个笨蛋,却把自己的灵魂搞得破碎! 帮一动不敢动的迪诺把杯子拿下来,塞亚道:「我送小小鹰去埃维亚再回来,接下来这里可能有事发生。」艾娜和伊恩不解:「怎么?」 塞亚没有回答,摩挲下颌:蛇骨的一些态度,需要查证。 商人带着男孩离去后,少年少女失落地走下楼。 城区中心有专门的信息处理站,却禁止居民个人携带数据交换器,因此酒馆、旅店等设施还是作为交流信息的场所,人们聚集在餐厅里,喝酒,谈话。 只是这里来回穿梭的车辆和货物太多,需要时刻注意迴避。不时有沉重的金属块穿破天花板掉落,新手驾车撞穿墙壁翻倒进来,再若无其事地收拾走人。工程机器人效率太高,人们也因此变得更目无法纪。 伊恩和艾娜坐下才十分钟,就经歷了两次现场车祸,不禁抽了抽嘴角。 酒店不提供食物,也不会强迫推销饮料。不过两人还是尝试着点了一种甜树汁,这时,旁边一桌的对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第58页 「欧姆族灭族了!?」 遥远星河另一端的小小悲剧,终于传递到了宇宙的这一头。艾娜和伊恩屏息静听:「欧姆族那个绝世美人的大祭司也死了,真可惜。特兰族族长的孙子还活着,带领剩下的族人继续造通天塔,献给白银女王。」 凯萨琳…… 两人一时都没了胃口。 虽然那个女子对他们做了过分的事,他们还是无法忘记初见面时,那个热情而真挚的红髮女郎,她给予他们的宝贵情报。 这是个被自己种族压垮的可怜人。 (艾娜,我们要是完不成让地球復活的目标,就想办法延长寿命,继续完成,不要给我们的孩子这样的重担。) 艾娜答应后,反应过来,瞪起漂亮的碧眸:「你怎么肯定我会帮你生孩子?」 「难道你不帮我生孩子?」伊恩信誓旦旦。 少女轻轻咬了他一口。 少年被咬得很幸福。 一个星期后,两人照例上街打探消息。虽说凯萨琳告诉他们「瓦尔哈拉扉页」在盗贼工会,但他们又不能随便问人「盗贼工会」在哪儿。对酒客的旁敲侧击,给老闆塞小费也无果,只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期盼商人赶快回来给他们个准信。 突然,艾娜双目一亮:(塞亚!) 黑髮青年站在一家炼瓦店前面,和一个女子低声说着话。 当他隐匿人群时,总是掩藏得不引人注目。但是当他和人交流时,那种谁也无法忽略的气质就显露出来——令人着迷的自由和绚烂。 然而,惊喜的两人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张大了眼,打量和他交谈的人。 那是个风尘女子,谁都能一目了然:领口开得很低的长裙,披着褪色的裘皮大衣,酒色微红更添娇艷的脸庞。 艾娜和伊恩已经知道,尽管妓院只有机器人,但民间不乏有特殊避孕手段的女人招揽顾客。事实上,很多遗民女性就是做这一行的。 (哥哥真的学坏了。)艾娜咬牙切齿。 当他们的谈话进入尾声,那女子还给了塞亚一个露骨的拥抱,而青年也不介意地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艾娜当场爆炸了。 「啊,亲爱的小仓鼠,逛街吗?」塞亚早就发觉身后的火药库,挥别友人后,装作无辜地回过头,此时最聪明的手段也是装无辜。伊恩同情地看着他——在艾娜面前装无辜是没用的。 「亲爱的塞亚。」少女阴恻恻地道,「你今后就跟我们睡在一起。」旁边不巧听到三人行字眼的路人看过来:哟! 「好的。」塞亚从善如流,「每天晚上都行。」 伊恩一脸苦逼,塞亚是他的好兄弟,可他真的不想和他挤一张床。 回到酒店,商人告知迪诺得到了妥善安置,又叙述了当地的具体情况和入学细节,两人放下内心的大石。 接下来就是正题,不在迪诺面前提起,是为那孩子好。埃维亚政治势力复杂,进入学院会被检测记忆,迪诺和他们牵连越少越好。 「瓦尔哈拉扉页吗?」塞亚沉思,「这个我也没听过,看来有点意思。盗贼工会的真名是『彩虹会』,属于杀手总公会『蔷薇十字会』的支部,他们只接大生意,在卡尤这样的工业小行星是没有的。要经由『玫瑰航道』前往希欧琴,那里有隐士修身会,可以帮我们打入总公会的内部。」 喝了口甜树汁,商人面对两人越来越困惑的目光,道:「要解释这些工会的成立背景,就必须提到堇花联邦的来歷。众所周知,西瑞亚姐妹带领一群女性法师脱离冰岛法师协会,创立堇花联邦的初星『钻石星』和独立的组织——雾塔。但是,当时的法师协会长欧加德立刻发动了一场殖民。」 艾娜和伊恩睁大眼,全神贯注地听塞亚说起隐藏在歷史中的秘辛。 「那是场灾难,附近流放岛的罪犯、亡命者、还有无辜的遗民都大量涌入这个行星。最初的雾塔允许了他们的进入,当事态恶化,西瑞亚的妹妹,『夜星』茱丽亚断然发动对大批残暴殖民者的清洗屠杀,钻石星一夕之间被染红,雾塔也损失惨重,建立独立公会的梦想就此破灭。」 「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受到伤害的是雾塔的女性法师和那些被当作炮灰的遗民。但是歷史由胜利者书写,冰岛宣扬雾塔『以文明奴役落后』,『惨无人道地镇压移民』,是残忍的刽子手,还趁乱掳走了西瑞亚,最后她死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死法很糟。所以很长时间,雾之塔的女性法师都被称为『婊.子』,现在堇花联邦的雾塔女巫也常常被这样污衊,它真正的成立时间只有短短五周的时间。」 「这个欧加德是畜生。」艾娜怒道。塞亚有些无奈地拍拍后脑勺:「据说里面有桩情感旧怨,西瑞亚当年是冰岛最美丽的法师,倾慕者无数,包括欧加德。不过,狗血的东西配上真正的鲜血,就不怎么美妙了。」 艾娜和伊恩点头:真相果然是最狗血的那个。 「之后堇花联邦的建国初衷就被扭曲了。西瑞亚的妹妹,那位可敬又冷酷的茱丽亚夫人还活着,统治雾塔、隐士修身会和蔷薇十字会,以复杂的政治关系维持联邦的均势。毕竟在冰岛协会的压力,鍊金联盟的趁火打劫,时计领和树母之国的干涉下,要完全驱赶殖民是不可能的事。」塞亚渐渐说到正题,「瓦尔哈拉扉页在彩虹会,很可能是真的。」 第59页 少年和少女顿时振作了精神,听得更加聚精会神。 「因为罗切斯特——归一会的大主教,是茱丽亚夫人的外甥。」 「耶!」两人大吃一惊:这可真是太让人惊讶的秘史。 「当然他本人是不承认这样的关系的,茱丽亚夫人也没有对外宣布。他是七百多年前加入归一会,短短这些年就能爬到最高位,少年时期的人格扭曲对人生的影响太关键了。」塞亚感嘆。艾娜和伊恩连连点头:不过,这个世界的人的寿命,真的好长啊!七百多岁都算短? 两人不敢想像塞亚有多大年纪。 「罗切斯特也是冰岛协会无法彻底占领堇花联邦的因素,他对剿灭法师有着极大的热忱。」塞亚的眼神透出「你们要小心」的严肃意味,「当然他没用这个理由,只是说荒神以外的魔法都是违禁,亵渎的产物。还经常和鍊金联盟牵牵线,给冰岛法师添个堵之类。」 冰岛在这两大组织夹攻中能挺立,也不容易。艾娜心想,虽然这件事上,它完全是活该。 伊恩好奇地问:「那么罗切斯特大主教就是那位美丽女法师的儿子?」 「是的,所以他也是全宇宙第一美男子。」塞亚心道:如果不算克拉姆的话。 靠,恐怖份子头目长那么美干嘛。艾娜吐槽,她对长相阴柔的男性没有兴趣。 「塞亚,如果我们把彩虹会的扉页偷出来,你能伪造吗?」艾娜问道。 「我不能保证。」首席鍊金师道,「如果应用了神力,那就是我还没有研究透彻的领域,不过短时间矇混过去没有问题。你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获得扉页后,最短时间到树母之国取得下一份,核心树娜提亚的战力至少是你们目前的三百倍,更别说她有那么多子子孙孙。当然,如果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和相关信息就在第一份扉页上,这一步就省了,但是我们必须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艾娜和伊恩点点头,开始和他讨论具体的细节。 蛇骨无聊地走进贸易黑市的地下会场,这种例行公事总是让人打瞌睡。 奥尔恩的非法集市卖的都是真正的大人物看不上的玩意儿,不过它有个「中介商城」的美誉,以最公正的抽成给那些大商铺的代理人作为协商的好地点。 塞亚当年树立的榜样。虽然蛇骨自己已遗忘当初的热血,很长时间只是以此当遮羞布,给其他集资谋营利。 就如堇花联邦建立的初衷,至今谁还记得那个风华正茂追求自由的绝代佳人? 只有婊.子的称谓不断在陈旧的污血上抹黑。 塞亚说,短短七百年而已。这是指体质经过力量改造,可以活很久的强者。对于没有接触者能力,也没有感应体质的普通人来说,「短短」七百年就是好几代的沧桑变迁,风烟俱静。 地头蛇从难得的怀旧回过神,敏锐地注意到现场的气氛有那么点不对。 他迅速环视一圈,该接客的接客,该拍卖的拍卖……他冲进唯一秩序混乱的后台。 「目录上的客人多了一个,你们找不出原因?」他咆吼,「那你们还不赶快关门大吉另找时间,都老年痴呆了吗?」 任何诡异的情况,都代表大大的危机。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死寂。 灵魂霎那间缩起,世界突然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有什么东西要崩毁炸裂的寂静。 蛇骨不断抽着冷气,克制深入骨髓的巨大恐怖感,哆嗦着掀起帘布——这是潜意识还支配着他,身为会场主管的责任。 他看到门口走进一个黑影。 镰刀上的纹理好像皮肤烧伤后癒合出的瘢痕,一条长及地面的灰色斗篷滚滚燃烧着烟尘和黑火,仿佛有破灭的火光映照在他的铠甲上。 灰烬使者。 在场的主客都噤若寒蝉,在煞神的威慑下,恨不得就此停止唿吸,化作液体流进地板最细微的缝隙逃走。 哪怕蛇骨认出那不过是归一会最低级的「黑耀使节」,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我来此做一笔生意。」 弥撒一样华丽神圣的歌调语言,收尾出冷酷的弦音。 「是,是。」蛇骨苦涩地应道,他还能说什么呢?就算灰烬使者买卖的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意外的,那位使节拿出一只古老的羊皮纸卷,压抑的唿气声四起:至少……至少……这个灰烬使者不是来大开杀戒,而是来真的谈生意。至于他要引起腥风还是血雨,只要倒霉的不是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客人们暗自庆幸,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在灰烬使者允许以前,他们不敢离开。只希望封口令不是一个屠刀,而是禁口神术,再恶毒的效果也没关系。 人员瑟瑟发抖的后台,蛇骨勉强和两个年长的管事脚步虚浮地走到一张谈判桌前。 那股灰烬使者特有的硝烟和火焰气息钻入鼻端,就和那件刺眼的袍子一样。 看见摊开的羊皮卷,蛇骨的思考和目光静止了。 他想说这笔生意太大,我做不了。 但是他也知道,在他踏进这个门以前,事情就已经是死局。 ☆、第十五章 大阴谋 接下来的三个月,塞亚带着艾娜和伊恩前往卡尤星北部的永冻区特训。 伊恩暗暗高兴,永冻区没有妓.女,塞亚当然不用和他们一起睡了。 第60页 艾娜依然没有开发出第二类接触者的能力,塞亚安慰她:「单细胞生物比较容易爆种。」少女心意顿平,少年的感觉只能用凄风惨雨形容。 伊恩的第二类接触者能力是亚原子粒子开发,这种夸克级的粒子能够在最小的微粒层面塑造和改变物质。 然而,伊恩当时掌握的能力是冰,之后也没有组合出其他的力量,仿佛他的能力就固定在这个层次。 「这是当然,基因能力的反馈都是一瞬间的意识,你那个时候想要对抗敌人的火焰能力,基因就朝这个方向发展。」 对少年的沮丧和担忧,青年以学术派的态度道:「不要小瞧这个能力,冰只是物质界对它的概称,事实上基因对法则能力的表述是无限的。比如,『冰』可以达到绝对零度,禁锢时间;『冰』可以使热能和动能剥离,达到『热寂』效果;『冰』可以影响磁场结构,控制粒子的运动;『冰』还可以代表负能,转化灵魂。」 伊恩听得振奋不已,信心大增,艾娜白了他一眼。 塞亚若有所思:「其实,伊恩的能力最接近冰岛法师协会的理想,因为他们的口号是『熵夜』。」对两人不解的眼神,他解释: 「所谓的熵,就是对宇宙体系的状态衡量。『高熵』是高混乱或者无序的状态,『低熵』是低混乱或者有序的状态——所以『熵』越低,宇宙体系越有序。而法师协会的野心是使所有的物质和能量达到完全可控的状态,包括神也是他们手中的玩物,才叫做『熵夜』。」 「真是伟大的野心。」艾娜不屑,因为堇花联邦的悲剧,她对冰岛法师协会的印象从原先的同情跌到谷底,「想必他们的内裤颜色也是完全规定好的吧。」 伊恩和塞亚哈哈大笑。 经过数月的苦练,就如少年夸口的:至少弄出一把霜之哀伤没问题。(註:《魔兽》中的武器,有寒冰能量和窃取灵魂的能力) 塞亚殴他一拳:「在能够发动亡灵天灾以前收回这种狂言。」 伊恩悻悻捂头:成为灵魂层面的第三类接触者,要到何年何月啊,他又不是塞亚这种又弱又有奇怪能力的怪胎。 这段时间,塞亚主要教艾娜的是「次元反转分离之术」。 这种超魔技巧能够快速解构分散他人的法术和能力,并且将自己的本体藏匿在异次元,在战斗中非常实用。正如隐身术的最高技巧不是光线折射,而是将全身粒子分化重组。 不过,和伊恩的问题一样,在开发出第三类接触者能力以前别想,因为精神不能逃逸。 「艾娜,你是位面感应能力者,你有着天赋的精神感知,你要做的就是加强这种感应,那么突破第二类接触者基因以后,你会比伊恩更快进入第三类接触的境界。」 「真的吗?」金髮少女喜出望外。塞亚摸了摸她的头:「是的,你的超魔技巧练得不错,接下来做『生命探测』,『敌意感知』的练习,然后向『超域感知』、『精神共鸣』过渡。」 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右手食指放在唇上。 「你的接触者天赋,和某些心灵感应者很相似。他们多半被归类在法师一类,也有些被归一会抢去,栽培神术方面的能力。强大的到后面甚至能做到神力具现、召唤未知、不完整预知。罗切斯特大主教就是个超强的心灵感应者,不过他的天赋还发展到精神拷问上头去了。」 「这种变态最好不要遇到。」艾娜由衷地道,「不过,免不了和他一战的话,我也不会怕他的!」 希欧琴—— 古老的雾塔伫立在悬崖峭壁上,经年累月萦绕着凄迷的白雾,仿佛有亡灵的哀哭隐约迴荡。 坚实的花岗岩高塔爬满了墨绿色的攀爬植物,连绵不绝的雨丝就像人们纠结不息的心思,百合花在绿叶中散发着幽香。 走过巨石围墙和雕花拱门,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映入眼帘,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银色,中央有个喷水池,纯银的水波轻轻荡漾着。 曲折的长廊上,提着古旧煤灯的女孩前来迎接访客,让她心口突跳的,脱下厚重的斗篷,站在雨帘中的青年,意外的俊美。 浅银的长髮就像流动的水银,优美的身姿简直像活动的艺术品,晶紫的瞳和完美得仿佛雕塑的脸庞一样,不像凡间的生物。 那一丝丝垂下的晶莹水帘,就好像他的表情,带着忧郁而朦胧的思绪。 「我、我是茱蒂。」 学徒几乎不忍心打扰他,但是雾塔严格的纪律使她只能出声,「先生,是您约见茱丽亚夫人吗?」 「是的。」青年看着这个只有自己腰高的女孩,眼神温柔虔诚。 「那您进来吧。」 女孩不知道,这位看似温和俊美的年轻人在外界有一个异常恐怖的身份。 有谎言识别法术的门屏除了疑虑,亚麻色头髮的女孩伸出手,行了个雾塔拇指与无名指弯曲相碰的礼节。她的手有些哆嗦,因为刚才修剪庭园里的树枝被雨冻到。敏感地注意到,青年伸出手握住她。 那一瞬间,茱蒂颤抖起来。 他的手很暖和,有种不属于男人的纤细,可能法师都这样。手指漂亮洁净,里面流动着温暖的血液。他轻轻握着她的手,不像给予她热度,而是要从中感受那阴冷而潮湿的气息。 可是茱蒂的感觉,是他把体温和力量给了她,还有体贴的心意。 第61页 「先生。」她的语气带上了超越对一般客人的好感,「请跟我来。」 青年无声地跟上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清爽,却冰冷。 雾塔之主的房间里,长白石灯罩散发出来的淡雅柔光流泻一室,深红色的地毯和高塔的其他地方都不同,舒适的软塌旁散落着坐垫,垂盪的纱幔保持了适当的隐私。 软塌上面,正是堇花联邦的创立者之一,当今统治者,「夜星」茱丽亚。她盘起的头髮虽然纯白,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挑起的眉宇高贵而威严,清晰的唇线勾勒出狂放而骄傲的弧度。 「茱蒂,你下去。」 她的声音透出利剑一般的力度。 当女孩行礼退下,青年转头看了她一眼,长发从他的肩头流淌下来,流散的妖异和凛冽的清圣,在他美丽的银髮中交汇。 「罗切斯特。」老妇人道出会让宇宙一大半的人胆战心惊,代表恐惧、鲜血和死亡的名字。 「姨母,你为什么又住到这里来?」青年露出微微别扭的神情,如果他手下的信众看见,会大吃一惊,怀疑自己的视力和精神都出了问题。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疯狂残忍又血腥暴力的归一会大主教会表现出人性化的一面。 「你也敢把你妈当婊.子,就给我滚出去!」茱丽亚大光其火。 「不是。」罗切斯特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这也是其他人看不见的样子,因为大主教无论如何残酷,都是轻声细语很有修养的。 「只是这里经常下雨,对你的腿脚不好。」 「哼,用不着你操心。」显然软塌上的老妇人,心情好多了,她立刻掩饰住这波情绪,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在这个地方还是有些不快活,是我老了,想的东西多,时常忍不住怀旧。」 罗切斯特睁大紫眸,这是他经常出现的一个表情,也是最让人不可理解的一个表情,纯然而孩子气。 「为什么?」他小声道,「怀念过去可不是好现象……」 「你少来教训我!」 茱丽亚发火。罗切斯特心里嘀咕:姨母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估计也是老年的症状之一。 「等你老到我的岁数——还活着的话,你也会懂。」 「哦,这个可能性不高。」大主教平静地道,想杀他的人还挺多的,「但是,姨母,你不必急着死,我为你送终的能耐还有。」 茱丽亚的嘴角牵起冷酷的笑弧。 「我不管你做什么营生,当年我就跟你说,你杀人也好,放火也好,我只要你成为身心都强大的人,并且对你的人生之道感到满足。」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那美丽的姐姐,最后悲惨的模样。 那不是肉体上的悲惨,而是精神的——她完全疯掉了。 在那段日子,被法师协会集体轮.奸的日子,她因为熬不住而变得越来越疯狂。那种悲惨,给了她的孩子一生也无法磨灭的创伤。那时她知道,如果不对罗切斯特的精神加以引导,那么这孩子的人生也完全被毁掉了。 所以,就有了今天的归一会大主教,为外人憎恨畏怖的极恶份子。 这又怎么样! 她的罗切斯特过得很好,她姐姐的孩子不会被任何人瞧不起! 「身为心灵系的超感知者,我对姨母对我的期许完全清楚。」罗切斯特鞠了一躬,这是个发自于心的尊敬举动。 老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堇花联邦这种东西,就随你怎么折腾。我对姐姐还有承诺在,所以守了它那么久,但是我也没多久好活了,到时随你的便。」 「姨母,我还是会让它成为一具好棺材,给你多送一些人陪葬。」 「嗯。」茱丽亚隐匿了自己的真实心意——外甥在归一会那种地方,有了感情的牵绊不是好事,她不想堇花联邦成为捆绑外甥的束缚,所以她也从来不对罗切斯特表示出温情。 「对了,姨母,你可以把茱蒂给我吗?」 「她刚进我这里。」茱丽亚皱了皱眉,她知道外甥的打算,「而且她才六岁……」 「我喜欢小女孩。」罗切斯特腼腆一笑,他这个样子,令人无法想像他的昭彰恶名。 茱丽亚无奈地挥手:「拿去吧,在她长大以前还我就是。」 这是她外甥的恶癖,他认为女性一旦尝到了男人施加的暴行和兽行,就会变得□□,所以罗切斯特珍爱并保护那些美丽的少女和女孩,却会在她们成熟或表现出对他的爱情时,毫不留情地将她们杀掉。 这也是当年留下的心理创伤,有些东西,终究无法改变。 大主教答应,露出快活的神情。 「哦,罗切斯特,有件事,塞亚?依路安那来了。」 银髮青年微微睁大眼:「那位教皇的恋人?」 茱丽亚笑了笑:「据我所知他们还没……不过他似乎是来度假的,虽然那个男人一生都在度假的状态。」 雾塔之主暗暗佩服,那并不是个胸无大志,无忧无虑的傻瓜。塞亚给鍊金联盟留下的知识成就,至今仍是无法被超越,让鍊金联盟稳稳屹立在冰岛法师协会之上的技术理论。他还是被克拉姆那种帝王喜爱挽留的人才。 只能说是另一种强者。 「我跟他有一面之缘,他让我们归一会丢了次面子。」 「面子这种东西能吃吗?反正他又对你们构不成妨碍。」茱丽亚道。罗切斯特表示遵从。 第62页 茱丽亚只是对罗切斯特提个醒,毕竟塞亚不是归一会的敌人,归一会也没必要惹他背后的机械教皇。 特训结束后,艾娜一行前往堇花联邦的主星「希欧琴」。 反质子装置铺展出能量通路,连接成堇花联邦各行星之间的主干道,这条赫赫有名的「玫瑰航道」也被称为「金块大道」,过路费高得平头百姓几辈子也难以企及。 艾娜和伊恩当然没有钱,本来他们也不好意思让塞亚出这笔钱,如今是不介意了,可是在过收费站时,艾娜还是为高得吓人的数目心惊:「塞亚,你有钱吗?」 「没关系,我决定动用一笔钱了。」黑髮青年笑眯眯地道。 他想通了,何必跟某人客气! 那傢伙的钱就是他的钱,那傢伙的人还是他的人。 远处的星云领,教皇陛下正看着变化的帐户痛哭流涕:「塞亚用我的钱了,他终于用我的钱了……」 经由粒子束流加速的航班快得不可思议,内部设施也舒适高档,完全无愧于它的价格。 当目的地即将抵达,少年和少女站在视窗前,深深吸了口气。 那是一颗蓝色宝玉般的行星。 流转的白线装饰着这颗宝蓝色的星球,在深黑的背景中闪耀迷人,周围连串着数颗星星,像是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银砂。 「怎么了?」塞亚不解地走过来。 「她是蓝色的……」伊恩梦呓似的道。艾娜的声音同样带着深情的颤音:「地球也是蓝色的。」 塞亚恍然大悟,却不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动,他脑中有地球的信息,却是被他归类为「学术」的领域。但是看着那颗并不陌生的行星,突然有一股莫名的触动从心底浮起。 「两个幼崽就是在那样的星星上长大的啊。」他笑着揉了揉他俩的脑袋,伊恩用力点头,艾娜在心里道:你也是,哥哥。 对希欧琴的第一印象就此深深印在两个少年少女心中,一直保持到很久以后。 在大气层间往返的起落舱缓缓坠向一片明媚的水色,艾娜和伊恩目不转睛地注视脚下的透明地板,这是个完全被水包裹的星球,当阳光照耀在通透的蓝色波涛上,那深深浅浅的玫瑰金映出梦幻般的光影。 悠远的节拍融入水的温润,一艘纯白的木舟向着起落舱徐徐靠近。划桨的少女穿着勾勒玲珑身材又高领保守的白色长袍,戴着有两个长长垂角的蓝色帽子,笑出酒窝的脸蛋十分亲切。 「你们好,欢迎来到希欧琴,我是领航员希诺拉。」 「好可爱。」艾娜由衷地道。这回塞亚感动地点头:「是的,所以我喜欢来希欧琴。」 哼,哥哥的宅男属性。艾娜斜睨他,然后掏出必杀技——粉色象鼻帽扣上,立刻迎来塞亚心都融化的注目。希诺拉不住轻笑,觉得这两人的相处十分有趣。 伊恩很聪明的只在心里欣赏可爱的领航小姐,不时偷瞄女友超卡哇依的帽子,却见希诺拉朝塞亚悄悄眨了下眼,看来两人认识。 ……这宇宙有塞亚不认识的人吗?伊恩都怀疑。 领航员带着他们和其他客人划行了一阵,一条透明的狭窄通路突然凌空架设在寂静美丽的水面上。当别的客人都离开船后,塞亚带着艾娜和伊恩走上去,伊恩回头看了一眼,希诺拉带着神秘的微笑目送他们。 静谧的身影一如这个水蓝行星的优美片影。 小路向前延伸,没走多远,天与地的分界线像涨潮般涌来,一阵如雾的清凉后,景色变了。 落日的光一转为惨白的黎明,上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细雨和浅灰的烟雾。明亮如少女眼睛的蓝色海洋变成了混乱拥挤的街道,地面灰暗潮湿,藏污纳垢的小巷在污水溪流的沖刷下依然散发着令人掩鼻的酒臭和呕吐过的气味。面色惨澹或酒色红光的男人在街上游荡,到处挤满了不同语言的淘金客和本地的商旅住户。 「这是……」艾娜和伊恩留恋不舍,刚才的天空大海多么美啊。他们知道希欧琴是个奇妙的「表里双世界」,但这差异也太大了。 「这是应用超流体技术的水原星。」塞亚解释,「有种说法,外面是女人和雾塔女巫嚮往的梦世界,内里是男人和殖民者热爱的现实。」 「真难以想像他们喜欢这么逼仄的环境。」艾娜皱眉,又想起外面梦一样美的水色。 「因为这里有宇宙最好的厨子和最美丽的女人。」 「男人的劣根性。」金髮少女激烈抨击。 伊恩说公道话:「虽然我不贊成投机客的想法,可是真要我待在那个地方很长时间,我也会无聊的。」艾娜敲了他一记。塞亚有不同意见:「其实那地方也不错,我曾在那儿钓了两个多月的鱼,认识了所有的领航小姐,哈哈。」 真不知道他是别有用心呢还是闲散自在。两人无力。 估计是后者吧,但是他对前者的结果绝对很欢迎。 塞亚带着两个幼崽来到一家叫「瓦尔兄弟」的商行,里面的员工,包括老闆,就如伊恩预想的,全部认识塞亚。 哥哥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马仔忒多,艾娜也感嘆。 「哦,塞亚!」 沙色头髮的男人走下楼,略胖的体形裹着昂织星的华丽丝袍,食指带着昂贵的祖母绿戒指,正是商行的大老闆麦克?瓦尔。 第63页 在他和塞亚寒暄之际,艾娜和伊恩好奇地打量店内,这家店的陈列像是玉器珠宝店。一个年幼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擦拭墙角的大花瓶,一个稍大的男孩麻利地布置各种器皿首饰。 「给我弄三张隐士修身会的入会票。」询问了麦克和他弟弟的近况后,塞亚进入正题。 「什么!你要出家当修士了?」麦克惊唿,「虽然这是值得所有男人欢唿的好消息你这万人迷,不过——」瞅了眼两个少年少女,他压低声音道:「教皇陛下会砸了修身会,他们请不起你这尊神像。」 因为在来以前就预计到会被调侃,塞亚没有一拳敲断他满口的牙,只是拿出他柜檯里最贵的东西,当场拗成两半而已。 「嗷!」麦克心痛地嚎叫,识相地住嘴了,难道他还能找教皇的恋人赔偿吗? 「塞亚,怎么了?」艾娜担心他们因为自己和伊恩的事情不和。塞亚把断成两截的金项环扭成漂亮的麻花发圈,给她戴上,指着麦克道:「叔叔给你的礼物。」 「谢谢。」知道肯定不是这回事,艾娜还是甜甜地笑道。 呜……麦克无法反驳,不得不说,塞亚带在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真的好可爱啊。 「别给我打马虎眼。」塞亚勾住他的脖子咬耳朵,「内行谁不知道修身会只招没破身的纯情小男孩,我这种去了,也是和天平修女们调调情,给她们调调酒之类。」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吧?可怜的教皇。」 「闭嘴。」塞亚对这个朋友管不住的嘴贱也很头痛,奇怪他怎么还能做成功生意,「反正你给我弄来就是了。话说霍伦不在店里,跟五朔节的庆典有关吗?」 「是的。」麦克的神色透出凝重和苦意,「去年的五朔节杀得血流成河,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还肝颤。夜星夫人的脾气你也清楚,那是一点也不会退缩。她和欧加德会长一脉的仇怨,我看永远都化解不了。」 又打听了几句,约好交货时间,塞亚带着两人走出店铺。 「五朔节是什么?」伊恩不如艾娜读的书多,不过荒原宇宙的世界超过千亿,只有常年星际旅行的人,才会对各地的民俗民情有所了解。 果然塞亚回答:「是堇花联邦创立人西瑞亚的生日。」伊恩和艾娜顿时恍悟,结合刚才麦克的话,估计也是冰岛法师协会的找茬日。 塞亚带他们来到一座石拱桥上,这里有良好的视野,也能安静对话。 「生日对女巫来说是神圣的,她们以星座感应精神的『源』,反映在物质界就是母体。里面有很深的喻意,我们不必多说。总之西瑞亚的生日就是雾塔的生辰日,堇花联邦的国庆日。对希欧琴的人民来说,是『染血日』。」 「那个该死的欧加德还不放过这里吗?」艾娜愤慨。塞亚摆手:「欧加德在当年的事件后没多久就因为魔力失控死掉了,对于茱丽亚夫人和罗切斯特来说是很难消受的事——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不过好在他还有孩子,其他跟西瑞亚有染的法师以及他们的后代。」 听出其中的意思,艾娜的肺简直气炸了——这些法师还是人吗!伊恩也很生气: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美丽的妹子! 他突然有了个很难启齿的猜测:「那个……塞亚,那位西瑞亚遭受了这样的事,我是说,大主教是她和欧加德的孩子吗?」 「哦,这不是。」塞亚否定,「罗切斯特是西瑞亚和她情人的孩子,所以当初西瑞亚被掳走后,他也被冰岛劫走,用来威胁西瑞亚。茱丽亚夫人好不容易才将他救出来,但是罗切斯特不该看见的已经全看见了。」 尽管归一会大主教如今是令人髮指的恐怖份子,犯下的种种罪行天怒人怨,艾娜和伊恩还是有了点同情,那种毁童年的事绝对留下一辈子阴影。 「罗切斯特从归一会脱颖而出后,就开始屠杀自己的兄弟。他杀得非常彻底,非常有效率。法师协会也不会坐以待毙,以五朔节为拉锯战,开始挑衅雾塔。法师协会需要挽回面子,茱丽亚夫人也拒不退让。」 你们他妈的还剩什么面子。艾娜暗暗切齿。 塞亚眯起眼:「这种把暗处拉到明面上解决的做法很聪明,现任法师协会议长弗里奥很了解茱丽亚夫人的火暴脾气,这位头脑精明的女士只有在她姐姐西瑞亚的问题上感情胜过理智。罗切斯特无法把归一会当作自己的报仇机器,也不能单身挑战整个冰岛。雾塔、修身会和蔷薇十字会经过这些年的战斗,已经伤到元气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和敌人打,总是吃亏的。不过,我更清楚罗切斯特的脾气,他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对他来说,杀光西瑞亚的其他血脉肯定只是开胃菜而已,他的目标,恐怕是屠尽冰岛所有的法师。」 艾娜和伊恩隐隐有些不安,看来这美丽的水色行星,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麦克第二天就让贫民窟的小孩把装着三张票的纸袋投进了塞亚下榻的酒店,艾娜不知情,担忧地道: 「塞亚,我们拿了这票,不会连累麦克先生吗?」 「不会。」商人眯着眼笑了,「和我做朋友的傢伙都懂得万一嗅出什么,手续全部撇干净弄到我身上,明哲保身是这个宇宙的第一活命法则,而且我的身后是时钟城。」 艾娜对这座靠山一点也不高兴,如果在她心里有什么比復活地球更重要,就是早日强大起来,打倒白银女王,解放塞亚时计者的身份。 第64页 尤其……她看出塞亚的记忆丧失,似乎不仅仅是灵魂受损和鍊金反噬那么简单。 伊恩半睡半醒地坐在床上揉眼睛:「我们这就去?」他没睡好,昨天晚上塞亚被艾娜勒令和他一张床睡觉,这厮睡相非常不好,更可恶的是还赖在他头上,说什么「小弟,如果你有柔软丰满的胸部,我就整晚抱着你了。」 他没有两颗大蜜瓜,真是抱歉啊! 「先吃早饭吧。」 艾娜和伊恩惊喜地发现,希欧琴的旅店居然供应餐点。虽然塞亚给他们点的牛奶有点酸,但光是有牛奶就很好。他自己点的是燕麦布丁和一杯覆盆子酒,黑麦面包和肉汤是大家都有的。 酒店里人不多,早起的巡逻士兵和隔壁冶金厂的工人坐着吃饭,汤汁的香味和菸草气息融合成奇妙的味道。 塞亚随便地倚在椅背上,听着四周不胫而走的小道消息,又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艾娜看着他这样,觉得他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哥哥……即使回到了地球,又能适应原来的生活吗? 别想那么多,地球还没影呢。艾娜一边劝说自己,一边困难地喝着略带酸苦的牛奶。注意到她的表情,塞亚关怀地凑了过来:「这里的牛奶放了苦提子有点酸,但不是坏了,小仓鼠多喝点。」 「嗯。」艾娜展颜一笑。 没关系的,因为任何时候,哥哥都不会舍下我。 隐士修身会在一条下坡路的长长甬道里,上面是繁华的商业区,但里面并不残破,青云石铺就的地砖光可鑑人,两边黑色大理石墙壁放置紫水晶烛台,晕染出一片神秘气息。 走到某处,塞亚在墙壁上以长短不一的节奏敲了九下,拉开的石门后走出一个全身包着斗篷,佝偻着背的人,检查了他们手中的票,挥手放行。 「哇——」伊恩出声赞嘆,门后是个空旷的大厅,灰色壁面镶嵌着各色闪光的晶石,像繁星一样璀璨。中央有个清澈的水池,耸立着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白色女性雕像。 「这是……」艾娜不意外地抬头。塞亚颔首:「是西瑞亚的塑像。」 伊恩和艾娜好奇地端详,看出他们的眼神是单纯的赞美,前面引路的老者脸色好很多,塞亚跟他攀谈起来。 「你们来学习星座文字的书写?」老者不奇怪,如果五朔节这个时间还有人诚心想加入修身会,才是脑子坏了或居心叵测,「没问题,会有修女教你们。不过这个小男孩,肯定会被强烈挽留。」他好意地看了眼伊恩,呵呵笑起来。塞亚也坏心一笑。褐发少年被他们笑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在更衣室,三人换上了隐士修身会的衣服。蓝色面料绣着几道白色的条纹,典型教会神职人员的风格,朴素又不失庄重,还有一根红色的腰带。因为尚未正式入会,没有天平修女的双肩绶带,和隐修士的灰领。 艾娜和伊恩穿着都很合身。不过塞亚就不是很合适,有种不衬托的感觉。只有那根系在他腰上的明红长带格外帅气,走路都飞扬起来。伊恩沮丧地看着自己身上那条软趴趴的带子。 「难道年龄差距会在外表显现出来?」他问女友。艾娜小声道:「是气势,气势啦,伊恩还要锻鍊男子汉的气魄哦。」 他们走进一座天花板很高的环厅,这里聚集着许多人,围绕着一张张长桌讨论,桌上摆着像是星环的仪器。没一会儿,一个修女娇笑着走过来,以熟人的口气搂住黑髮青年: 「塞亚,你怎么来了?穿着这身衣裳真不合衬,你还是比较适合调酒师的衣服吧。」 你的嘴唇离我哥哥的耳朵远点!艾娜死死盯着她。 「小情人吃醋了。」发觉她的目光,修女掩嘴直笑。伊恩声明:「艾娜是我的女朋友。」 「哎呀!」修女的双眼扩大了,勐地喊了声,然后拉住他,「多可爱的小弟弟,请务必要加入修士会!」 眼见男朋友被一堆闻声而来的女人围住,这回艾娜换了个人吃醋,问塞亚:「怎么回事?」 黑髮青年把她拉到一根柱子旁靠着,悠闲地注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伊恩:这种机会也是对小鹰的锻鍊,看他还能不能冷静思考和分析状况。 当伊恩回来时,他快虚脱了,感觉不是被一群妙龄女郎包围,而是被一帮市场上的大妈推销:「我…我没有答应她们,可是这样随便拉人可以吗?」 已经了解情况的艾娜只是哼了声,塞亚解释:「隐士修身会的生活是苦修,包括折磨和受刑,熬不过自然会被淘汰。你不是这个宇宙的人,所以不明白,在堇花联邦,被修身会看上是一种荣耀。即使有血染日的压力,三大工会至今为止,生员也从来没有断过。」 黑髮青年举起手,少年少女仿佛从他的手心,看见了无形而真实的歷史。 「力量,在任何世界都是生命的追求,在这里更是生存的基础。能进修身会的都是二等感应者,也就是有微弱的感应天赋,但既达不到法师协会的要求,也没有天才的头脑加入鍊金联盟的人们。所以他们需要后天的提升,压迫出精神的每一丝潜力。当然其中的许多秘法极不人道,但是确实有成员脱颖而出,哪怕是万中无一。」 他拍拍两个沉默的幼崽:「在这个宇宙生存很艰难,对你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没有遗民的压力。倒是有件事。」 第65页 一丝玩味的笑意隐约在青年的唇角绽放:「这六十几年,三大工会能补充的人员越来越少,是冰岛从中作梗。毕竟比起苦修士、盗贼和名声不好的雾塔女巫,成为法师学徒的诱惑还是大多了。只是,弗里奥以为他在和什么人下棋呢,有的人只会造棋盘,咬断人的脖子,没有慢条斯理吃子的兴趣。」 冰岛法师协会—— 议长弗里奥整理着乱成一团的桌子,资深的法师都不会让学徒和任何「亲信」靠近自己的法术桌和卧室,哪怕收拾起来有多么麻烦。 终于,他理好了物品,重新巩固桌子周围的防御结界,走到华丽的落地镜前端详自己。 今年508岁的弗里奥依然精力充沛,两眼锐利如鹰,但两鬓已斑白,常喝青春.药剂也无法补回——每次在镜中看到这样的自己,他就在心里诅咒那个□□薰心的老鬼给他和冰岛惹的麻烦。 虽然,他私心承认,那次行动还挺漂亮,虏获的战利品更是妙不可言,只是有罗切斯特那个意外而已。 不过,归一会并不是罗切斯特的独言堂,大主教下还有尖晶石议会,翡翠圣堂,红耀石骑士,拉利玛影武者等等。据他派进去的探子回报,从前些年起,因为罗切斯特的「不务正业」,归一会内部对他已经有些不满了。所以这段时间,那位大主教都在将功补过制造被神约改造的遗民,甚至没有闲情参加母亲的生日庆典,惹来了夜星茱丽亚的飞信咒骂。 当然,他们姨甥的感情一向不怎么好。罗切斯特那么和冰岛过不去,应该多数是为自己出口恶气。毕竟私下里,法师们还是叫他「婊.子的儿子」。 当面不敢叫……他曾看过一个派去的探子临死传回的录象——罗切斯特怜爱未婚少女是个很好利用的弱点。那个傻瓜女人被识破后辱骂了一声,本来只想给她一刀爽快的罗切斯特顿时绽开温柔的笑容,用腐蚀刀切下她一片片肉,在整个过程中,一直用他的心灵能力控制着她不晕过去,使她饱受延长的恐惧和感知增强的折磨。最后还把生殖器装在玻璃瓶里,系上缎带,寄到法师协会来,註明「给婊.子情夫的礼物」。 弗里奥决不承认他做了一年的噩梦。 「拉里,过来帮我整理衣带!」法师协会长叫道。过了快两分钟,壁炉旁开启了一扇小门,一个灰袍少年跌跌沖沖跑进来,先收拾起满地的衣袍和书籍,再帮弗里奥打理行装,这个过程只用了半分钟。 这个勤快的法师学徒一贯让他很满意,虽然因为必要的控制手段,一直傻乎乎的。 平常他会谨慎地把这些从三大工会抢来的人分别关押放置,但是五朔节,带去希欧琴膈应那个老太太却是必要的。近来茱丽亚也越来越不好挑衅——也许人老了就会变得比较精明。不过她早二十年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堇花联邦如今的景况会更好,不至于落到难以起死回生的窘况。 「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宇宙对强者年龄的判断,是根据外表。当力量衰弱,身体结构就会退化,这就是「衰老」。所以塞亚在他人看来是个「年轻人」。而罗切斯特和茱丽亚年纪相差不大,茱丽亚就是老人。 罗切斯特认为自己不会老的意思是:当他的精神弱化,那么不用等身体老化,他就会在敌人的制裁中死掉了。 当然,大主教阁下是不会这么容易完蛋的。 ☆、第十六章 血染五朔节 希欧琴里世界的天空和它的土地一样,一片拥挤的灰色,没有星辰。当透着暗暗锈红的夜色降临,聚集在此的人们开始他们昼夜颠倒的夜生活。 最后一盏路灯越过街道一侧后,就将浓浓的阴影涂抹在一排排建筑之后,整个转角沉寂在无声的黑暗之中。一群黑影从寂寥无人的街道上走过,斗篷扫过石板带起四散的尘土。 只有其中一个人,再稀薄的微尘也无法从他燃烧着黑焰的袍下逃出,被吞进了无尽的黑暗。 一行人走进一栋废屋,这种形似废弃的房子在希欧琴有许多,是隐士修身会给会员修行的住处。一扇扇勾勒着蔷薇科植物的窗户全部关得死紧,当走进沉重生锈的大门,外面晦暗的光线透过蓝紫色的玻璃映入正厅,留下幽幽的暧昧色泽,衬得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阴森的诡魅感。 人群中传出吸气声,模仿神殿的穹顶,有一幅醒目的拼嵌画,全部由打磨成透明薄片的水晶组成,描绘着宗教中诞生的情景:代表毁灭和苏生的神子从浑沌之卵中走出,舞动飞翼降临人间。 这是归一会的壁画。 原来希欧琴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蛇骨咧咧嘴,这么看来外界盛传的罗切斯特大主教和他姨母关系不睦是愚弄人的烟幕。 很好,在他死前至少能带个秘密入土。 只是他的斐丽,他们领养的孩子,也要为此陪葬。 这一刻,蛇骨由衷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挽留塞亚多住几天,这个老朋友在的话,他还能托个孤什么…… 「商人的保密工夫果然优秀。」归一会的「黑耀使节」转过身,众人还是只敢垂着头,注视他包覆铠甲的双脚和灰袍斗篷的一角,「我们自己要进一个地方,总是会惊动一些大惊小怪的虫蟊。」 当然了,这个世界的人哪个没有灵敏的第六感,一察觉你们的动静就跑得没影了。商人们随即想到自己当初的「迟钝」,欲哭无泪。 第66页 黑耀使节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我的其他同伴也请你们帮忙了。」 虽然用了客气的说法,但众人心知肚明,这只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还有最后一批货。」这次归一会的成员使用了肃然的语气。 蛇骨一阵寒慄,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乡出产的矿物竟然和这样一桩阴谋有关。 卡尤星北部的永冻区开採的原矿经过提炼,会成为一种叫做「冰息」的非导体矿,能够使某些气体产生超流体态和绝缘态的可逆转换。应用在工业用途,就是能创造两个并列于不同状态的物质界,正是堇花联邦主星希欧琴——外界称为「表里双世界」的由来。 这样一个使用了冰息作为地基的行星,当有触媒使它的状态再一次发生转变,就能让它变成被零导体冰层包裹的冷冻星。 隔绝法力,隔绝救援。 血染日的彻底清洗,斩尽杀绝不留祸根。 一想到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的布局如此深,如此广,蛇骨就感到一股最深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到时,希欧琴会成为一颗死星。而他们这批人的下场,也不言而喻。 塞亚独自坐在修士会的钟楼塔顶,向西北望去,庞大的市街尽收眼底,密集的灯火闪烁其间,好像大地变成了天幕,而城市成为了星河。 朝相反的方向极目远眺,能够看到矗立在断崖上,永远缭绕着雾气的雾塔。以陡峭的坡度倾斜下去的是镶嵌在悬崖之中的黑色方尖碑,密密麻麻记载着在每一届五朔节死亡的三大工会成员。 他喜欢这些古老的有纪念意义的建筑,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歷史」,而是回忆。有时当他旅行到一些空岛和世界,会惊诧时光变迁之快,沧海桑田人事全非。陌生的情景会让他产生略略迷失的孤独感,为了排解这种情绪,他总要再次起飞,去往别处。 像一只永远找不到收信人的信天翁。 青年的上身柔软地依靠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灰蓝的眼眸仍然飞扬跳脱,带着惊鸿一瞥般捉摸不到的轨迹。 那两个幼鹰很快也会学会独立飞行,飞到大海上生活。不过,还是第一次担当「鸟巢」的责任呢。 「塞亚,如果你有想追寻的东西,就为它停泊吧。」 铸表师的话闪过脑海,塞亚微微眯起眼。 大师不知道,他不是追寻,而是……活下去,一切目标的前提是生存,虽然他也不明白这样执着而漫长的生命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想到要离开如今两个陪伴在身边的孩子,回归原来的生活,就有一种灵魂被抽去的失落感。 才这么一会儿时间,就被影响得那么深了吗。黑髮青年嘆了口气。 这样下去会没法跑路的。他烦恼地耙耙头髮。 突然,他感到腰包里有异动,拿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方形匣子,打开,两道光束在半空交汇,出现一个娇艷的身影,正是那天艾娜和伊恩在街上看见,做风尘女子打扮的女郎。 「哦,蔷花庇佑,塞亚,我终于联繫上你了!」 「怎么了,斐丽?」 塞亚担心地蹙眉。 这是蛇骨的伴侣,他的朋友。 他知道老朋友最近生意有些不干净,大约是后巷里混久了,人也渐渐疲软,思想有点不健康,但并没有沦落到塞亚对他失望的地步。所以上次只是基于一贯的谨慎,给了斐丽一个联络的小道具而已,这是怎么了?难道蛇骨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面的女性一脸惨白,「塞亚,我只能从他的态度看出这件事非同小可。他现在不在卡尤,不知去哪儿了。坷尔他,以前不会瞒我,这件事让他都快疯了,我看得出来。最近我一直感觉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像死神那样。你知道,我有一点感应者的天赋,当年天平修女请我加入,我没去。我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和他调情——像我这种看起来和坷尔一夜情的对象,我估摸那些大人物也不屑留意,做手脚什么,最多事后清扫吧。」 「是的,你是对的,所以你在安全的地方?」听出问题很大,塞亚首先确认她的安危。 斐丽露出了一丝笑意:「是的,我找到了机会。塞亚,我们只能请求你了,你是他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明白了,斐丽,你别怕,我会找到蛇骨的,你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们。」 「是的,哦,塞亚,谢谢你。」斐丽感激地道,切断了通讯。 想了想,塞亚起身跳出钟楼,往另一栋建筑落下。 轻盈的脚步伴随着月光和他自己的影子,和往常一样,生活就是独自踏步的行迹。 啪!一扇窗打开,金髮少女探出头。 「哥哥哥哥,快回来睡觉!」 一瞬间,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塞亚回首一笑。 「我去去就来。」 「真是的。」艾娜鼓起腮帮,看着他轻快的足迹飞掠在屋顶上,却不怎么担心,因为那个背影,不像远去,而是会归来的候鸟。 古铜色的阳光越过五朔节广场,弯曲的街巷在这里展开。堇花联邦创立人西瑞亚的巨大塑像耸立在洁白的花海中,醉人的花香隐隐瀰漫着血的腥甜。年復一年重演的冲突使纯洁的百合吸收了无数鲜血,开得绚丽而妖艷。 第67页 蛇骨把最后一块触媒石藏进座台的缝隙,手法天衣无缝,他早年是街上的「三只手」,现在想来,和塞亚的邂逅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是那个人带着他走出污水横流的窄巷,为他指点了星空的广阔,让他认识了斐丽…… 不过人与人的差距,也是那么大。 他曾经开玩笑地在酒后对那个男人说:「谁能卖我一对翅膀,我给他一百万里昂……赊的。」 蛇骨恨死了自己喝醉也不会胡言乱语的性格,发次酒疯多好,把酒杯朝塞亚脸上丢过去,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妒恨他,再扇自己两个耳光了结,那就不会有今天的懊丧,既愧疚,又遗憾。 人的一生如果只能在地上爬,那么至少有放纵一次的权利吧。 乞讨的手臂抓住了他的斗篷下摆,蛇骨满以为自己会冷酷地离去,可最终他嘆口气,扔下他袋里所有的金里昂——临死做做好事吧。 乞丐被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惊呆了,走出一段路,蛇骨才暗骂自己昏头往回走——给那么多钱,那不是做好事,而是坑死人。 一枚金里昂掉在他头上,接着是更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大笑,带着让他昏眩的自由与朝气。 「塞亚!」 披着破旧披风的黑髮青年在断裂的围墙上快活地笑着,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不讲形象,教皇的恋人毫不在意地扮乞丐! 蛇骨坚决不承认一剎那他的眼圈有点发热。 「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又在这里干嘛呢,老朋友?」塞亚跳下地,意味深长地笑道。蛇骨顿时冷静下来:「你旅行到这里了?还真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这两句很传神的「成语」是当年这个朋友的自称,还有个「针灸」的古怪称唿。 黑髮青年微笑着走向他,轻轻拉了拉他的领口,不用扯开就能感觉到肌肤上归一会的诅咒刺青。 「你该向我求助的,坷尔。」 许久没听见的旧称莫名地打破了一层心理隔阂,蛇骨焦躁地挥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眼前出现好多星星……真的好像他嚮往的一百万金里昂啊。 蛇骨呆呆坐在地上,一边脸颊高高肿起。 「你真的中年痴呆了吗?」一拳殴过去的塞亚不爽地道,「我本来也懒得理你这个青少年叛逆期和更年期混着来的傢伙,是你家斐丽求我。」 「斐丽!」蛇骨一个激灵,大喊。 「是啊。」塞亚摊开手,「你要是这么死了,我就可以接收你美丽的妻子,和一群免费的孩子。」 「去死!」蛇骨没好气地道——这个朋友会做这种事才怪。 他总算找回被沖昏头的理智,盘腿坐着,无形中松懈下来,用正经的口气道:「塞亚,你牵扯进这件事,会使得时钟城对上麻烦的敌人。」 「你真以为我出什么事,女王陛下会管?」塞亚冷冷地道。 蛇骨抿紧唇,内心某个长久以来被嫉妒蒙蔽的角落敞亮开来:「抱歉,塞亚。」 黑髮青年受落了他的道歉,寻思道:「果然,让你重操旧业,偷渡和小偷小摸的敌人,就是归一会吧。」没办法像他这么轻描淡写,听到那个名称的瞬间,蛇骨不禁全身发抖,脸如土色。 「行了,不过就是归一会的一场套布袋打老鼠行动。」 只有你能用「不过」形容归一会。蛇骨腹诽。塞亚反而露出无奈之色:「你要是能发挥正常,早就注意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会这么被动。」 塞亚认为,一个人的谋略和他的眼界心态很有关系,老是窝在一个小角落,心理上把自己局限住,当然闯不出去。 这个宇宙的潜在法则是力量,博奕也不过是浮面的游戏,真正的棋盘从来在强者的舞台和星空之上。 蛇骨突然暴怒起来,「塞亚,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斩断一切!」 塞亚冷淡地道:「那就少在心里对我偷偷抱怨,有种早点骂我啊。」 蛇骨苦笑:「也罢,我是比不上你,你连教皇那种情人都能舍下了。」 「闭嘴!」塞亚额冒青筋。 蛇骨一愕,看出他激动的原因,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塞亚?依路安那对机械教皇旧情难忘,这会成为全世界的一大新闻。 塞亚咬了会儿牙,克制将他揍一顿的冲动——对一只脚在棺材里的傢伙不能太过分。 「你还有足够的日子好活,混蛋。」踩了这个笑不停的傢伙一脚,他道,「如果罗切斯特身上还有人性,那就是茱丽亚夫人。他不会让这颗凝聚了她和她姐姐梦想的行星成为一颗冻结的死星,只是要解决弗里奥一班首脑。而下一步,估计就是彻底占领冰岛法师协会了。」 蛇骨松了口长气,只要不是斩尽杀绝就有余裕,他也能猜到塞亚会怎么救援他。 「回去后扮得像点,别露出马脚。」塞亚有点担心他今天情绪浮动太大,到时控制不住。 「别小看我。」蛇骨懒懒挥了挥手,好奇地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希欧琴?真的斐丽通知你,你就这么快赶来了?」算算时间,无论如何赶不及。 「也是凑巧,我帮艾娜和伊恩来这里办事,然后斐丽就联繫我了。」 「你帮他们办事?」蛇骨咂舌,「塞亚,你真的想当保姆了?」黑髮青年有些烦恼也有些认命:「嗯啊,甩不脱。」 第68页 蛇骨深感不可思议:「那两个小鬼到底交了什么狗屎运才能碰上你这样的靠山?」 「因为荒神的机率法则咯。」 「……好答案。」 五朔节—— 别名「鲜花广场」的中心广场依然开满洁白的花卉,衬得纯白的大理石雕像更为圣洁。不过这里平时也是举行火刑、绞刑、斩首的地方,「夜星」茱丽亚有着和她姐姐西瑞亚截然不同的名声性情。 并且被堇花联邦的人民发自心底尊敬爱戴。 她建立了一个长达七百多年的国度,缔造了依然野蛮却比周围的时计领和树母之国文明昌盛的秩序,这是人人都不说,却在心里承认的事实。 艾娜和伊恩也看到了这位老妇人。 她穿着血红暗金相间的执政官袍,纯白的长髮高高盘起,只夹了一个月牙形的发箍,美丽的脸庞没有多少皱纹,只有嘴角紧抿的骄傲弧度,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让人惊讶的,这位老人似乎不良于行,坐在一张机械轮椅上。这种全自动的机器椅不需要人推动,却有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轻轻推着轮椅。在茱丽亚的美貌和威严下,他完全不引人注目,平凡的外貌遮去了他的光彩,纯净的打量周围人的双眼似乎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双方都没有料想到,这是第一次,艾娜和伊恩与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的见面。 他们披着朴素的斗篷,和塞亚一起站在隐士修身会的队伍中,注视热闹的表演。一辆辆商家推出各色花车,这是五朔节庆典的例行节目。和地球不同,这里根本没有领导人讲话,茱丽亚只是挥了挥手,让身边的青年给她泡茶。 哎呀……你们两位也太悠闲了吧。塞亚嘆服,尤其看到大主教阁下手里还有一盘刚烤好的小甜饼时。 罗切斯特也在姨母的白眼下拿了一块小饼干嚼,看着花车上载歌载舞的漂亮女郎们,评估他的后宫又可以扩充了。 两个少年少女兴致勃勃地观看,每辆花车都妆点着特色主题,有些还喷洒香雾,四周的群众欢唿雀跃,尤其是女公民,纷纷扬手承接,更多的花瓣和香枝抛了下来,五朔节的气氛洋溢在欢腾中,这甚至不是伪装。伊恩暗暗惊讶,这里的人是真的发自内心享受每个和平的瞬间。 堇花联邦以贸易和走私发家,公会、商行等团体让人目不暇接,他们还看到了瓦尔兄弟的车子。 这时,一双双长袍下的靴子踩上洁白的花海,随着次元衔接的冰蓝色光辉,更多穿着袍子手持法杖的身影落下,防护力场绞起阵阵碎瓣雨,刺绣着冰岛雪花图案的银色腰带飘落下来。 花车和人声都停止了,陷入一片死寂。茱丽亚神色冷肃,逼视为首的中年男子。 「茱丽亚夫人,又是一年了,你别来无恙。」法师协会议长弗里奥嘹亮的声音开场。 你这死老头,真的上门砸场子了。艾娜瞪大眼。来的足足有三大队精锐法师,她可以认出冰岛最高组织「雪花议会」的徽章。在她的位面感应中,至少有三百艘超空间引擎的飞船,五十座有强大攻击力的浮空城团团包围了希欧琴。 这么大阵仗收保护费啊!没听过一句话「莫装逼,装逼遭雷轰」吗? 不过这规模是不好对付…… 冰岛法师以冰花形状分阶,最强大的六枝花银术士就足以单个把如今的艾娜和伊恩压趴下,更别说场上有四十个,弗里奥把明面上的最强战力都带来了。当自信建筑在实力的基础上,他是无需畏惧什么。 只有跟在他身边的几个灰袍少年是最低阶的冰胚学徒,艾娜和伊恩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们,却见不少天平修女露出愤怒之色,低声咒骂:「这个不要脸的老鬼!」 (是被冰岛抢去的人。)塞亚的心灵通讯解开了他俩的疑惑。 「弗里奥,堇花联邦不欢迎你。」 茱丽亚凛然道,同样的话年復一年由她说出,就带着毫不削减的力度。弗里奥也不禁撇撇嘴:「别那么大火气,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接下来是歷史剧表演不是吗?请我进去看看吧。」 茱丽亚脸上闪过羞辱的红晕,所谓歷史剧表演,就是堇花联邦的开国史诗,也是弗里奥每每丢下「婊.子」一词,令她失控的场合。 她放在轮椅控制板上的双手握了握,她身后的青年适时推动,让轮椅转了个弯,带着她走进广场大剧院。弗里奥嘴角勾起胜利的笑纹,领着一个学徒和十五个亲信走了进去。 其他法师还是站在原地,对周围的民众和三大工会成员虎视眈眈。 「塞亚——」两个少年少女仰起头。青年摸了摸他们的头:(嗯,做好战斗准备,茱丽亚夫人不会忍耐太久。要加入彩虹会,没有比五朔节更好的立功机会,我知道杀人不是愉快的感觉,不过做吧。) 艾娜和伊恩默默点头,握紧武器。守护一方的战斗,他们可以接受。 寂静的剧院里,没有观众,法师们并不出奇,早几年就这样了。拉下的猩红天鹅绒幕布后没有演员等候上台,弗里奥就有点纳闷了,更奇怪的,那个相貌平平的青年推着轮椅,迳自上了舞台。 「茱丽亚夫人,你要亲自登台演出了吗?」这倒不失为一个减少牺牲的好方法——人老了不仅越来越修身养性,还会变得仁慈? 「嗯哪,我演母亲大人一定会很像的。」 第69页 那青年温柔地笑道,完美线条的唇勾勒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眉梢轻挑间说不出的好看,宽大的修士袍穿在他身上别有一股迷人又圣洁的风采,他的气息血腥又无邪,美得无与伦比的紫眸只是一瞥就晕染出让人陶醉的郁香,又冰冷得令人骨髓结冰,披散在背后的长髮律动出浅银的光辉,洁净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只。 「罗切斯特!」 弗里奥一行丧魂落魄的惊唿,响彻整个剧院。 与此同时,那尊放置在广场上的巨大雕像散射出桔黄色的光束,一眨眼就达到了大气层以上的高度,朝着行星表面绽放开来,一道接着一道,结成金色的光网。伴随着奇异的轰鸣,脚下的地面隐隐颤动。 「真…真的打雷了。」伊恩目瞪口呆,他今后决不装逼! 「伊恩,干嘛呢。」艾娜抽出剑,受到惊动的冰岛法师们立刻发动了无差别攻击。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站在广场周围的三大工会也即刻展开反击。惊唿的百姓四散奔逃,表演的人群从花车跳下。 比起地上的人们,停留在空域的飞船和浮空城才是真的惊骇,映入法术侦测系统的,是水蓝色的希欧琴被层层冰封,变成一颗灰色结晶星球的景象。 发生了什么事? 有反应快的法师按动联络器,发现与协会长和地面部队的联繫彻底中断了! 五朔节广场陷入了激烈的厮杀。 这些傢伙……眼见有的法师将冰环和闪电链朝人群里扔,艾娜再没了顾忌,一圈緻密的反魔法力场从细剑上扫出,和飞驰而来的风刃撞在一起,「嘣」一声在空中炸开一团浓雾,连着破了好几个法师发出的法术。 塞亚第一时间沖向瓦尔兄弟商铺的花车,将霍伦拉了下来。 「蔷花庇佑,时计在上!」商人一连说了两个祝福语,甜腻腻地道,「塞亚,你真是神人!」 「少噁心了。」青年掀开一块地砖,「快走吧。」 夜星茱丽亚知道不能因为染血日让人口损失太多,安排了逃生通道。许多民众都在三大工会的掩护下及时逃离。 灰袍的天平修女结成整齐的梯形阵列,随着高亢空灵的女声咏唱,一片祥和庄严的神圣之光笼罩了五朔节广场,各式各样的防御和祝福法术组成光芒四射的法印在她们上空缭绕。更多的修女挥舞钉头锤沖了出去,每次挥动,就有一道血红的法印打下,变成各种诅咒和弱能光辉投进法师的队伍,人性的善与恶分别强化的极端精神力,就是天平修女的力量。 隐修士展现出了自杀式的肉搏攻击,披上精神力凝聚的「苦难肉盔」,直接冲进冰岛法师的队伍。他们的肉拳缠绕着枯萎灵波,这种使精神弱化的能量对苦修士经过千锤百鍊的意志无用,却能动摇法师的防御,艾娜就看见两个隐修士掏出两颗跳动的鲜红心脏。 蔷薇十字会的盗贼和杀手技巧地疏散人群,时而用背袭干掉落单的法师,他们强力的次元折射身法让技术不够完善的四枝花术士也只能饮恨。 雾塔的女巫占据了主力,和冰岛的五枝花术士开始你来我往,而当二十五名六枝花银术士纷纷出手,情势一触即溃! 女巫的力量是「占卜」、「预言」和「圆梦」,其中圆梦是通过星座文字的象徵意义,在物质界投影出规则。当她们的群体意识连接,甚至可以让大部分法术具象出来。但她们面对的是天运者,强大的冰岛法师协会里也最强大的一批精英! 一团魔法迷雾破解了女巫们千辛万苦构筑出的法术之网,更致命的攻击从中涌出。 不约而同的,伊恩和艾娜冲到了最前线。 剧院里,敌我双方的处境完全相反。 「罗切斯特,你怎么会在这里!」 法师协会长弗里奥的吼叫接近声嘶力竭,充斥着后悔和恐惧。他身边十四名顶级六枝花银术士和一名隐藏的更强战力狂法师全力发出的「反粒子灾难波」,完全无法摇撼大主教周边的防护。 银髮青年站在舞台中央,手中持着一人多高的雪白仪杖,六颗灰宝石和一颗血红的泪滴石构成杖首的神力迴圈。这是能对任何生物打上精神污染的印记,象徵归一会大主教身份的权杖「七罪之庸。 「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啊。」 被成万上亿的魂灵敬畏地唱和,弥撒般华丽恢弘的歌调融合成至圣的结界,罗切斯特的神情褪去了人性的软弱,只在极致纯粹完美的虔诚中赞嘆着神的意志,「听,破灭的序曲。」 天上,冰岛的法师们战慄地望着水波一样四下扩散的次元波纹,一艘接一艘有着骑.枪枪尖般巨大的撞角,罩着淡绿色护罩,表面布有图腾一样流动线条的巨舰从中驶出——翡翠圣堂的座天使战舰。 五十颗念动制导飞弹顷刻间把浮空城变成了燃烧的火球。 中计了!我们彻底中计了! 地上,战局幡然扭转。 一阵细微的噼啪声连缀发光,空间剎那间坍塌,一张漆黑的法术大网兜头罩下,把发威的六枝花术士们笼罩在里面。 更可怕的,是一系列降临在他们头上的负面效果:迟缓、目盲、混乱、石化、昏迷、魅惑、衰老…… 「塞亚!」艾娜首先反应过来,惊讶至极——原来他还是「魔阵士」。 魔阵是极为冷门,介于韵歌者和召唤师之间的能力者。通过编织数个位面的物理规则,构成这种复合式的多重魔法。高深的还要改变时间和空间的流动比例,才能在现实呈现出稳定的形态。需要韵歌者感知万事万象的天赋和精确的计算力,也要召唤师将法术以召唤渠道扯出异次元的跨界能力,可以说是法师中最稀少的职业。 第70页 同样也是隐藏的最强杀手。 「两只小鹰别随便把命豁出去啊。」塞亚露出头痛的神色。 变态的一罩让敌人出现一时的迟滞,速度最快的盗贼抢先抓住机会干掉至少六个法师,接着是死在其他人手里的六枝花术士——冰岛最惨重的一次损失,死得这么憋屈,有资格载入史书警戒后人。 如果这一仗结束,冰岛法师协会还存在的话。 一只环绕着数个银环的秘银球体从黑髮青年手中飞到空中,鍊金物「光辉置球」以精密的轨迹运作起来,远超天平修女的祝福术投下大片白光:庇护、净化、治疗、苏愈、坚韧、加速、心灵屏障、驱魔之墙……顷刻间把堇花联邦一方打造成堪比归一会神职战士的无敌之身。 士气大振的隐修士和狂暴修女杀入敌阵——他们是最不要命的一群。伤亡率顿时剧增,光辉置球都来不及补,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復活术。塞亚只好发挥他谁也及不上的逃命步法把伤者拖回来,灌入鍊金药剂。 靠!我不但当保姆还当奶妈了。一边把救命药水不要钱似的往别人嘴里倒,黑髮青年一边腹诽自己的堕落。 「谢了,塞亚。」一名认识的天平修女抢了两瓶补魔水就喝,教皇的恋人居然参与这场战斗,这回堇花联邦面子大发了,强盛的星云领也会伸出橄榄枝。 伊恩和艾娜沖向大剧院,有几个四枝花法师以此为目标,三道剑压波构成的防生物力场毫不费力地阻隔住这群敌人。耀眼的白色电花在黑色骑.枪上游移,激起了一片蓝色的波涛,高达60英尺的厚重冰墙围绕整栋建筑耸立起来。 怎么都我们上了?归一会的人在发什么呆?塞亚在心里咕哝,却没想到他自身就是让潜伏的帮手慢了一拍的原因——看到教皇的恋人这样意外的援手,那些归一会成员自然会呆上一呆。 不过法师协会对剧院的攻击让他们回过神,虽然他们不认为他们的大主教搞不定剧院里的一小帮法师。 掀开伪装的潜伏者露出令人惊惧的身形,骑着六足半透明灰马的骑士握着赤色重戟冲杀,飘浮的马蹄踏上人体就飘起一阵燃烧法力的青烟。还有一些淡蓝的影子穿插在法师的防护力场中,被他们接触到的法师都浮起做梦般的表情,垮塌成一簇白色的骨灰。骇异的情景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冰岛的攻势立刻转为摇摇欲坠的防线。 塞亚一瞥间,认出是归一会中坚的红耀石骑士,以及极少数拉利玛影武者,看来这次归一会也差不多倾巢而出了。 罗切斯特果然是他们看重的大主教,这样的栽培对他本人是好事也是坏事。 彻底黑吃黑了。两个少年少女不想和恐怖分子联手,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有很多躲在花车和雕像下面不敢冒头的民众,他们飞掠的身影赶往这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两个幼崽,注意保护自己,我去救个人。)塞亚远远递来交代。 (知道了,你去吧。)伊恩百忙中回应。艾娜朝他丢了一堆防护魔法。 阴暗的空间内,局势进入了尘埃落定的尾声。 「蔷薇花种……」 弗里奥呻.吟了一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他带来膈应茱丽亚的灰袍学徒拉里,只是他现在傻乎乎的表情变成了燃烧信仰的狂热,额间浮现出一枚鲜红的玫瑰花印,周身缠绕着虚体的灰色荆棘,撕开两个原本隐身起来的法师,就躺在他脚边。 这种看似优雅的神术其实是一种诅咒,由当今的归一会大主教发明出来,被种下的全是归一会的死士,它需要受术者绝对配合的心境。因为它是种在受术者的脑子里,发芽长成拥有强大攻击力,以受术者的精神和信仰为营养的「蔷薇花藤」。在开花前,拥有绝佳的隐蔽性。 显然,弗里奥吸纳进法师协会的「二等废物」,很大一部分是这样的人。所以外面的情势如何,也不用想了。 他带来的一位狂法师多少给罗切斯特带来一点麻烦,但事态发展至此,已无济于事。 一败涂地。 看着丧失了人性的拉里撕扯吞食着法师协会议长的尸体,罗切斯特没有阻止,法师拥有强大精神力的身体是极佳的补品,趁着死亡时间不久吃效果更好——他只是命令部下把姨母送回雾塔。 收回权杖后,罗切斯特脸上回復了少许人性的特徵,晶紫色的眸还是纯净得不染世俗。 茱蒂打着颤送上一块雪白的手巾,这是罗切斯特的习惯,尽管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但他总觉得杀死男性是一件不洁的事,需要纯洁的女士来「消毒」。 另一个手脚更麻利的女孩抢过手巾为领养人擦拭,然后把装着茶点的推车推了过来。她顶多只有十一二岁,淡金的捲髮,穿着黑色礼裙的身姿娇柔娉婷,肌肤晶莹赛雪,精緻的娇容惹人爱怜。 「不要欺负茱蒂啊,雪莉。」绝美的大主教轻笑,温柔地望着两个女孩,示意亚麻色头髮的女孩为自己搬来一张高背椅。茱蒂连忙照做,在喜悦之情中帮他放好。 鲜红的天鹅绒幕布发挥了真正的功能,展开一片法术投影,将希欧琴上空和地面的战局清晰展现。 「那两个人是?」 罗切斯特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艾娜和伊恩,相比周围的隐修士,他们的表现太出众了。 塞亚事先告诉过两人归一会可能会插手,不过,有鍊金联盟保密身份的银章之约,只要不显露过于奇特的巨噬细胞吞噬能力,他们就不会暴露。 第71页 一名灰烬使者汇报:「是塞亚?依路安那请来的帮手,似乎是为了他在修女会的『朋友』。」 「哦。」罗切斯特莞尔,「真是个情种。克拉姆居然对这样的男人一往情深,也是件怪事。」 塞亚从屋顶潜入剧院,顺着旋梯熘下来,在靠近后门的地方顿足。 希诺拉的尸体躺在那里,还是穿着那件可爱的领航员白袍,全身透出奇异的暗蓝色,凝固着恐惧的脸孔已经看不出原来亲切笑容的痕迹。 连尖晶石议会也来了吗。 他知道希诺拉是法师协会的探子,这次归一会清洗,肯定不会放过她。但是这种将生物的□□抽取转化的特异能力,只有尖晶石议会的长老有。 嘆息了一声,为少女合上大睁的双目,塞亚游目四顾,为了确保灭口,归一会肯定把蛇骨他们集中在这里,旁边有个黑耀使节看管最多了。 当青年警戒地隐入一面大镜子后面,不露声息地潜逃离开,两名胸前垂挂着黑色八面体结晶项鍊的斗篷人走下楼梯,从他们的步伐,看得出都上了年纪。 「我们这样插手俗务可以吗?」一名老者有所疑虑地问。 「罗切斯特那么能干,帮他一点小小的忙算什么。」尖晶石议会的大长老重重一哼,「何况,『熵夜』这种口号,就足以归一会把冰岛统统灭光。」 荒神,是至高。 工具间里,蛇骨百无聊赖地数着蚂蚁,那个恐怖煞神似的灰烬使者还守在附近,不过已经不能让他感到发自心灵的威胁了。当然,他还是装得极其害怕,又表现出死到临头的人带着绝望的死心感。 「说起来,你那个女人不错。」黑耀使节开口道。 「咦!」蛇骨本能地意识到他在说自己,看了过去。 黑耀使节绽开一个残酷的笑容:「我很少对妓.女感兴趣,不过打发时间也可以玩玩,她长得挺漂亮,我在她身上下了奴隶印记,你说什么时候发动比较好?就在你死的一刻吧。」 混蛋! 蛇骨扑了过去。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一个男人一生,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拼命一次,那也不枉了。 万万没料到这样一只小小的虫蟊也敢太岁头上动土,黑耀使节愣了愣,没有动用蛇骨体内的死咒,但他周身包裹的铠甲和斗篷上流动的火焰对脆弱的人体仍是致命的伤害。 可是蛇骨紧紧钳制住他,毫不松手,不悦的黑耀使节举起镰刀。 一只手握住刀锋,另一只手扯开严重烧伤的人丢到一边,同时丢下能量抑制术和内脏保护术。 施力的手掌外面隐约浮现出雪白的手套,手背印着赤红的十字,裂纹延伸到刀柄,黑耀使节震惊地瞪视这一幕。 「你逞英雄也要看时间吧!」塞亚大骂——他晚来半步,就要给他送终了! 「逞英雄,还看什么时间啊。」躺在地上的地头蛇嘿嘿笑道。 「又是塞亚?」 罗切斯特很快得知了工具间发生的小小意外,轻蹙眉宇。 上次塞亚和归一会结下樑子,也是为了救人。 不过和那次不同,这次他救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地痞流氓。而且罗切斯特终于明白塞亚涉足这淌混水的真正原因,感到满意,他不想欠人情。 「没关系,那种小混混就放了吧。」大主教挥挥手,「那个节外生枝的小使节处理掉,我们内部的纪律也要整顿一下。」 血染五朔节随着一片潜伏的暗流退去而结束,也永远成为了歷史。 艾娜和伊恩顺利受邀加入彩虹会,跃跃欲试地准备盗雀瓦尔哈拉扉页」,结束这趟堇花联邦的旅行。 蛇骨也活了下来。 虽然全身打着绷带躺在床上不能动,被老朋友戏称是木乃伊,但是能活命并且脱身,就足够他成天乐呵呵,连朋友的奚落也不在意,反正他又不知道木乃伊是什么。 「哥哥,你为什么和蛇骨关系那么好?」 这天,在早餐桌上,艾娜不解地问起。看到她和伊恩的表情,商人恍悟:「哦,他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贩子』,是收养女人和小孩的『滥好人』啦。」 「啊!?」少年少女张大嘴。 「那傢伙早年就收养了几个孤女,近年来有些堕落,但也是因为小时侯太穷,钻到钱眼里了。」 塞亚咬着枫糖浆吐司道:「尤其是斐丽,他爱死了——就是你们见过的那位女士。她是蛇骨的老婆,和他一起做善事。」 「当然,这种事在社会上不容。所以斐丽对外的打扮一直是那样,表面是她卖身抚养他们一起收养的们,其实都是蛇骨在外打拼养活。」 艾娜和伊恩听得目瞪口呆:事实太让人惊讶了。 「难怪他会是哥哥的朋友。」金髮少女嘆了声。褐发少年切下一大块煎蛋饼往嘴里塞,贊同:「和塞亚一样傻。」 「我才不傻。」黑髮青年生气,喝了一大口黑加仑果酒,「只是我的朋友,就算是地狱里混的货,偶尔都找得到天堂的路,上来喘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老妈住院了,每天的更新会放慢(虽然没什么人看,还是打声招唿) 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第十七章 始动 在这个宇宙,人们唿吁的是自由的反义词——约束,那意味着安全之所。 第72页 可是,我还是一次次在荒芜之海中航行,虽然我也不明白追寻的是什么。 ——题记 堇花联邦恢復了平静,得知塞亚在五朔节起的重要作用,茱丽亚没有像庸俗的统治者一样召见他,予以奖赏。塞亚如果真的有求于人,会私下和她会面。 这天,乘着两个小辈在彩虹会打基础,想要甩脱「保姆」一职的商人立刻熘去熟悉的酒家喝一杯,喘个气。 「塞亚,你知道吗。」老闆在柜檯后开瓶子,对他爆勐料,「教皇陛下要来堇花联邦了。」 啪!塞亚当即捏碎了酒杯:他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老闆心想要把这只杯子算在教皇帐上,保证每个碎片都卖出最贵金属的天价,因为克拉姆会陶醉地收藏起「塞亚捏碎的酒杯」,说不定晚上还会铺在床上。 「塞亚——」 就在这时,两只软绵绵的幼崽从后面扑过来,巴在他身上。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塞亚吃了一惊。 「我们请彩虹会的前辈帮忙,修士会的大姐姐们也很亲切地指点哦。」艾娜甜笑——这都是他交友广阔惹的祸啊。 塞亚嘴角抽搐:被小辈逮住,真是做哥哥的耻辱。 老闆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心想要向教皇的侍僕雷比克汇报,塞亚新收了一个宠姬和一个宠侍。 艾娜和伊恩拉着塞亚到别的桌子点菜,柜檯的空气太糟了,还有老闆莫名其妙的八卦眼神。 「刚刚我听到老闆说,机械教皇要来了?」伊恩感兴趣地问。 对荒原宇宙的男孩子来说,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是偶像,他建立了最为强盛的星云帝国,又是最强大的战士,连恐怖的白银女王和归一会也从来没有挑战他。 「确切的说只是他一个化身。」塞亚认命地给两个幼崽点菜,包括妹妹喜欢的菜色。艾娜凝视他的侧脸,心下奇怪:哥哥明明处处流露过去的习惯和意识,为什么还认为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呢? 「化身?」伊恩不解,「难道克拉姆陛下是机器人?」不然为何叫「机械教皇」。 「克拉姆并不是机器人。」塞亚摇摇头,「只是他最常用的身体是生物机械制造的。」 他想起那位曾当作友人交往的青年,那无趣又嚣张的神情在脑海里清晰一如昨日。 「又不是我犬机械教皇』这么老土的名称,在这个垃圾场一般的宇宙,还不如叫废铁皇帝生动可爱。」 艾娜教训不学无术的男友:「伊恩,你那么崇拜克拉姆陛下,就多学一点星云帝国的知识嘛——不过,塞亚,星云领的情况外界流传的很少,是不是因为归一会对那段航路的封锁?」 塞亚点头:「是的,不过我去过那里。」他看出不漏点底,两个小辈今天不会罢休。 果然艾娜和伊恩兴致勃勃地倾听。 「机械帝国真正不朽的不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和战舰,而是教皇亲手所建的doll信仰系统,那是连荒神都无法摧毁,立足于存在性之上的终极规则。」 唯一的缺陷……塞亚摸了摸下巴,就是教皇本人就是系统终端,无法离开。 所以那傢伙给自己造了一堆分.身,无聊地扮演各种角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变装癖! 「总之,doll系统分为精神体系,物质体系,能源体系,机组体系,装甲体系,实际应用起来要单纯简便得多。所有的分机系统都有机地结合,你们可以理解为一个完整的生命循环。克拉姆座下有两大战力,骑师和巫师。平常是单独的作战单位,装备doll系统的一体化晶格组就是一个整体,又保持不同的特性和专长——基本上武器狂都会喜欢那套灵活又强大的系统。」 伊恩听得振奋不已,艾娜关心的是别的问题:「克拉姆陛下帅吗?」不是恐怖份子的明星级人物,就可以遥想一下了。 塞亚露出喝了一杯变质酸酒的表情。 「丑死了!」 「啊?」 嘆了一口气,塞亚终究无法昧着良心中伤:「反正还能看。」 「喂,塞亚,最新消息!」老闆大叫,「教皇陛下的座舰被树母之国的娜提亚大人留住了!」 艾娜和伊恩失望看不到名人,塞亚幸灾乐祸。 反正对那傢伙来说,那些危险又脾气暴躁的寄生树不过是庭园里的观赏盆景罢了。 树母之国—— 暗绿色的枝桠紧紧盘绕着一艘银色的战舰,流线型的舰身仿佛晶体制造,流转着变幻多彩的霓光。 一群下身是蛇,暗紫色皮肤的生物驾驶着奇异的飞盘团团包围住战舰,随着手势和唿啸,飞船一方做出了回应,发射蓝色的「停航」信号弹。 核心树娜提亚张开宛如巨大宫殿的内部,层层叠叠的绿色枝条交织出一个停泊港。超过三千名娜迦聚集在这里,握着武器监视战舰的动向。 一架活动舷梯铺展向树蔓广场,让娜迦们惊讶的是,首先踏出舱门的是机械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克拉姆?维因那提亚。和立体影像的形象一样,他肩上有一只黑羽金眼的猫头鹰,他的近侍雷比克。 从舷梯下来的青年身材纤瘦,迥异于世人对教皇印象的清秀,砂金色的长髮流泻着安静的美感,五官温雅知性。但是教皇的化身千千万万,也没有人会错认他身体里,灵魂的独特本色。 第73页 辉煌如太阳一般,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即使不坐在那奢华的帝王御座上,他眼中自信的张扬,也时时刻刻骄傲地承受着受之无愧的荣耀。 青年环视一圈,发出与他的外貌十分符合,安宁而温柔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个乡下地方。」 迎接的娜迦们齐齐打了个哆嗦,手中的武器有微妙的晃动。 教皇陛下的近侍雷比克没有提醒他:东道主就在那边冒青筋,请管住嘴。对于一个天生嚣张又任性的傢伙,你指望他用什么自觉管住嘴呢? 「如果不是您忘了在您的座舰上造厕所,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要到这个乡下地方借厕所的地步?」 旁边的娜迦们张大嘴:难道不是他们的树母娜提亚大人成功阻拦了教皇的座舰吗? 克拉姆若无其事:「但我真的不需要厕所啊,那东西有碍美观又占地方,我完全可以建个阳光浴场或真空漂流室什么,更趣味而新鲜。」 「您不需要厕所,您的骑师和巫师需要!」雷比克怒吼,「您让他们吃做成食谱的干燥剂,那是可以暂时解决问题,但女骑航的皮肤粗糙问题又怎么办?她们已经抓狂了!」 「可是,没有人向我抗议啊。」教皇陛下感觉很冤枉。 因为她们没有一个能对着你的脸生气,而男人们受惯了你的压迫。雷比克含着怨气腹诽,于是只有我一个冤大头。 「好了好了,树母之国至少有许多自然风景,我们可以在这里种种菜酿酿酒,过个短暂的田园假期。」辛苦的侍卫劝慰像小孩子一样越来越不耐烦的主君,他知道他赶着去见谁。 彩虹会的建筑内任何时候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悄悄听不到一点声息,来去无声的盗贼安静地潜行。 经过几天的学习和法术帮助,艾娜和伊恩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塞亚更是毫不停步地前进,他的右眼能辨识一切法术和科技效果,拥有完美的黑暗视觉。 静谧的长廊向下通往酒窖和一个杂物间,跳过两个连续的地面陷阱,艾娜弹开力场护甲,塞亚加持了羽落术,三人缓缓下落。 这是个像是溶洞的地下空间,水滴声悠远地迴荡,好几条曲径通向不知名的地方。伊恩一筹莫展,艾娜和塞亚却已经感到前方未知而神秘的巨大力量。 仿佛紫水晶雕琢的祭坛上,血红的涡影缓缓悬浮着,散发出惊人的血腥气息,可它包围的物体又异常洁白神圣。 那似乎是一团线条,又盘绕出近似书页的半透明物质,光线暗循着难以理解的规律,应合着某种和天地秩序共存的法则,奇特的文字跳动着剪辑出片断的图形,曲扭着那块地方的空间和时间,扭曲和平衡同时在这片书页上波盪着。 少年和少女流下了冷汗,无法形容这东西的属性,好像极度的混乱无序,又从混沌中透出纯粹,至高,恆久的寓意。 艾娜隐隐明白了归一会对荒神狂热的由来。 突然,她惊得抬起头,黑髮青年直直注视那个东西,灰蓝的左眼和冷灰的右眼全部变成了灰色的漩涡。 这情景一闪即逝,青年脸上又恢復了学术派的冷静。 「可以读取。」塞亚也松了口气,要是移走「瓦尔哈拉扉页」,一定会惊动归一会,「两个幼崽,快点记下讯息。」 伊恩和艾娜重重点头,塞亚以法则为抽丝,蓝色的线条在空中层层组合,复杂的神文字飞快地转化成两人能读懂的中文。 虽然没有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和相关信息,艾娜和伊恩还是很振奋,这片书页有三名神祇的神名和完整的召唤记录,代表他们寻找的路是正确的。 不过……艾娜也有点不安,上次塞亚通过龙语反推神语,这么快,他就能解读神语甚至准确翻译了? 还有刚才他的异样,让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放下心头的包袱,接下来的日子少年少女轻松许多。虽然塞亚说,如果找到了有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记录的扉页,为了召唤荒神,一定要借用瓦尔哈拉扉页的力量,那么就会引起归一会的疯狂反扑,他们还需要加强实力。 这不用说,他们下个要去的地方是树母之国,和堇花联邦不同,那是个由寄生树发展出来的畸形社会。那里的关系只有强大和弱小,吸收和被吸收,完全不适用于人类的法则。 核心树娜提亚是一棵能适应宇宙生态环境的植物,原形是感染了荒神力量的橡实,传说是第一代归一会大主教种下,具有像虫族一样无限繁衍分裂的能力。树母之国的娜迦,本质全是树母的分泌物。单个娜迦力量不强,但也有相当于三枝花术士的类法术能力和强韧的体质,以及千变万化的变异能力。何况只要树母不死,娜迦的数目就是无穷无尽的。 据说核心树附近还有一个归一会教徒开闢出来的永恆之井,通向灰海和白海之间的银海——纯能量之海。所以树母娜提亚的力量无限,也有操纵时间和空间的能力。更可怕的是她比亚原子粒子还细小的酵母真菌细胞,能进入一切生物体内,侵蚀污染原细胞,把对方变成树母娜提亚的傀儡。 到这种地方找下一片瓦尔哈拉扉页,他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塞亚倒不担心娜提亚的寄生能力,只要两个少年少女懂得改造基因和巨噬细胞,就能杜绝或反过来控制那些真菌细胞,麻烦的还是树母的战力和势力,和她随时能唿应来的归一会。 第74页 精通魔药学的鍊金师为两人制作了各种药材,有能够瞬间分离出不同性质能量的压缩药丸,返时药片,有治疗、滋补、回復、消除不良作用的万灵药,有混乱、腐蚀、诅咒、伤害、衰弱等效力的毒.药。还有两个和《七龙珠》里一样方便的万能胶囊,丢出去能释放出一个想像空间,变成帐篷或飞天摩托车那样的旅行工具。 艾娜不禁感嘆,他的天赋实在太出色了,简直包揽了魔法的全部领域。这种全才,因为达文西那个变态的例子称不上前无古人,但也是惊才绝艷了。 在希欧琴的最后一天,塞亚带着两个小辈到那片美得不可思议的海蓝色表世界,耐心地教他们钓鱼、游泳、潜水、冲浪、风帆、水上摩托车,尽情放松心情。 「塞亚,这次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吧?」伊恩确认。 「当然了。」让他们自己去,塞亚也不放心,树母之国太危险了。 虽然他不想去,有某个傢伙正在那里做客。 不过,克拉姆应该也不会待很久。 说不定还能和他错过,哈哈。 金髮少女绽开灿烂的笑靥,衬着火红的晚霞,美丽极了。这一剎那,塞亚想起另一个相似的情景,那个他同样在心灵深处眷恋的身影。 回到领航员为他们准备的小屋,伊恩生火烤鱼。换下泳装的艾娜跑向在阁楼收拾床铺的兄长:「哥哥哥哥,帮我想想换什么髮式好。」 心口不受控制地发软,塞亚终于拿出一直放在兜里的两根髮带,有点吞吐地道:「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心知肚明他早就买好,纠结着不拿出来,艾娜嘿嘿笑着,两手各抓起一簇长发:「帮我扎上。」 帮她编好两个羊角辫,娴熟地系上漂亮的蝴蝶结,青年突然强烈地觉得:如果他真的是艾娜的哥哥,就好了。 一扇标註着「澡堂」的树门打开,两名女性空航士相继走出来。 「啊~太舒服了。」 她们高挑窈窕的身段都冒着雪白的蒸汽,脸上泛着可爱的红晕,领口的金色菱形领章熠熠发亮,展现着星云领谁也无法挑衅的强大威势。 「是啊是啊。」一名空航士道,「虽然有讨厌的小虫子在水里游啊游,想钻进我们的皮肤,但毕竟是纯天然活体温泉。又没有男人层出不穷的偷窥伎俩。」 「被偷窥也无所谓啦,反正娜迦都是中性的。」另一位年长的空航士摆摆手。 她们走在原木的长廊上,忽然顿足,默契地躲到树干的凹陷里,偷偷往外看。 星云帝国的教皇站在男澡堂外面,靠着墙壁发呆,显然也刚洗好澡,领口还没扣好,砂金色的长髮泛着潮气,猫眼石般的绿眸停滞在虚空中。 来了!帝王的忧郁! 两位女士燃起兴奋之情,立刻拉下精神通讯的耳脉交流悄悄话: (果然果然,陛下的相思症犯了。) (这么近的地方,他的魂都飞了吧。) (真是多蒂亚的不是,不该让陛下停留。) 年轻的空航士也有点不解:(不过,我看过塞亚先生的全息影像,真的比不上陛下啊,为什么陛下那么喜欢他呢?) 塞亚只能算是普通帅的青年。虽然据见过他的人说,那青年飞扬而过的眼神让人心跳着迷,但是相比克拉姆的本体,还是平凡得多。 年长的空航士一手捧脸,一手连连挥舞:(爱情,爱情是没道理可言的。) 对95%是同人女的女性航士队伍来说,观察和跟踪教皇的恋爱生活是最大的乐趣。他们两人的每一句交流,每一次有爱的家暴(克拉姆单方面被殴),都被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私下疯抢揣摩回味。 还有,塞亚每一次离去,克拉姆那落寞的背影。 陛下太可怜了!两位航士不禁深切怜惜自家主上越来越严重的相思病症状。 不过,和她们以为的不同,教皇陛下的确在思念着远方的恋人,却和任何苦情的文艺思考无关。 塞亚现在在洗澡呢,洗澡呢,还是洗澡呢? 这就是克拉姆的想法。 教皇陛下浑身冒着粉红泡泡,就好像被肥皂泡包围的是他。 雷比克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妄想:「75%的可能,塞亚大人在星空中旅行,如果他到达了地面,要么在酒馆消遣,要么在联络当地的朋友。」 「也可能在洗澡。」教皇陛下坚持,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是是。」雷比克随他的意,因为怕被家暴而死,克拉姆没敢拓印下塞亚的身材,他也不忍心破坏这个总是独守空闺的主子那点可怜的幻想。 说起来,塞亚大人的心肠,也够刚硬了。 布谷鸟的报时唤醒床上沉眠的青年,翻了个身,扔开遮挡阳光的靠垫。 从雪白的床单上坐起,塞亚习惯性地撩起睡乱的乌黑短髮,总是沉静而清澈的双眸微微迷惘,反射着窗外细碎的光影。 他做了个逼真的梦,和所有与「他」有关的梦境般深刻。 无数次中的一次航行,那人为他送行。他在天空回首,望见那个金髮璀璨的青年站在高高的宇宙港上面,脚下是他永远无法离开的星云帝国,万家灯火映衬着他孤独的身影,他脸上是依然灿烂的笑意,传达出满满的眷恋: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塞亚了。」 第75页 黑髮青年捂住泛红的脸庞,那个时候,真的有心脏酥麻的感觉。 爱情交感电流,俗称触电。 可是,他还是不想变同性恋! 不,变同性恋也罢了,关键是…… 时计者下意识掏出怀里的金色怀表,想起那个白髮红瞳的女孩,心跳被束缚般抽紧,有些安稳,也有些针刺般的不安。 就如一直以来困扰他,促使他一次次扔下沿途的一切风景,明明在心里喜爱的人,在茫茫荒芜之海中追寻的情感。 一种接近痛楚的荒凉感,遗失了某样重要东西的追回意志。 他想要把这种痛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甚至于太过疲惫而想要遗忘,可是又那么珍惜而难以自抑地怀念。 时光的彼岸,他到底在怀念谁? 塞亚眼神一凝,一个金色的沙漏标志浮现在墙上。 女王陛下的召见令。 伊恩跑上楼,手里捏着放在餐厅桌上的信,难以启齿地停在房间外面,站立在窗前的纤细背影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 「艾娜……」伊恩暗自埋怨不守诺言的友人,可是信里的内容又给了他异样沉重的一击。 白银女王召回。简单的六个字,透出无与伦比的重量和残酷。因为塞亚甚至没有一句道歉和约定会面的日期,可以想像他的精神状态。 这就是能让塞亚丢下他们,违背承诺的绝对力量吗。 「没关系。」收起失落之情和一股再次沉淀下来的决心,少女转身露出笑容,「哥哥一定会在旅途中和我们碰面。「 时钟城—— 归一会大主教走进光怪陆离的时空迴廊,尽头两尊巨大的反死生物以永远僵冷的表情俯视他。 围绕他的七彩光芒变成了浓郁的金色光晕,蓦然爆散开来,他看到一扇巨大的石拱门,泰然走了进去。 精緻的黑耀石铺成的殿堂没有任何空间和时间的衡量感,唯一的坐标是房间另一头看不到边的大床,淡紫色的床套,发出微微的薰衣草味道,床头的夜灯闪着昏暗的橙光。 层层纱帘将它遮挡起来,大厅的两侧摆放着一尊尊漂亮又怪诞的雕象,每一尊都举着一盏灯座,无芯的蜡烛长亮,引领客人的脚步。不然,在这里,没有白银女王的准许,根本无法视物和自主思考。 「罗切斯特,你来得不巧呢。」 女童的声音难得有一丝愉快之意。 哦,女王陛下在宠幸人?罗切斯特很有兴趣看一看,不过白银女王虽乐于让他欣赏那些堪称艺术创作的刑罚,但并不公开私生活,所以他只是朝垂幔瞄了眼,就知礼地垂下。 不过他还是看出垂帘后是个人形的身影。 黑髮的青年躺在白髮少女身侧,闭目沉睡,唿吸声轻不可闻。 乌拉拉漫不经心地把玩他修长的手指,抚摩柔软的髮丝,不时以食指轻触他淡色的唇瓣。 「罗切斯特,你认为人类美丽吗?」 「当然,因为您的刑罚赐予他们美丽。」银髮青年真心实意地道,「我们从痛苦中发现力量,没有经歷过恐惧和懦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白银女王轻轻笑起来:「所以我很喜欢你啊。」 这个青年有着无懈可击的强大心灵,归一会将他培养得十分出色,圣职是他的甲衣,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灵魂核心。 「说正题吧。」乌拉拉轻松地抱起身旁昏睡的青年,像抱大型娃娃一样搂在怀里,「你来要回弥娜丽?」 「是的,不过如果她已经不在了……」 「哦,那个小姑娘还活着,成长得不错,而且她还没忘记你。」 罗切斯特有点惊讶:「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我们有三百多年不见了。」 乌拉拉掩嘴轻笑:「我亲爱的罗切斯特,你对自己的魅力还没有足够的认识。嗯,当然,她的性格不是很稳定。」 虽然任何人和我可爱的塞亚相比,都称不上「稳定」。 我什么时候能研究出你身体里的秘密呢,塞亚「哥哥」? 白银女王深深凝视不省人事的部下。 「没关系,只要她是杰出的『狂法师』就足够了。」大主教不在意。 突然,乌拉拉感到臂弯里的人动了动,睁开一双宛如缭绕着雾气的眼睛。 「啊,塞亚哥哥,你被吵醒了?」 坐起的青年眼神空虚,脸上没有一点神采,迳自起身离开帐缦,没有朝下方的罗切斯特顾上一眼。 那是……罗切斯特吃了一惊,他认识这个人,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这人身上一股奇妙的波动。 塞亚?依路安那应该是返祖的第二类接触者,可是刚才那股模煳的感觉,像是第一类接触者。 罗切斯特并不意外塞亚无神的样子,没有人长久待在白银女王身边还能保持完整的清醒。 谈完话,大主教告辞离去,又不禁想起刚才的人。 他一直很好奇,塞亚脚踏宇宙最强的两条船,秘诀是什么? 克拉姆站在翠绿色的山峰前。 核心树的巨大总是让初来乍到者惊骇,前提是他们还没有被树母吃掉的话。 与广阔无际的树冠、枝条相比,站在她脚下的青年渺小得不起眼,但是包括娜提亚本身在内,没有人敢于小觑他,这位荒原宇宙最强大的帝王和个人。 教皇穿着和其他骑师一样的火红色军装,古典银制扣的皮带与下摆渐层色调的黑红一样蜿蜒着简洁的图腾,唯一象徵他身份的,只有额前的黄金碎星坠子。 第76页 一根蓝宝石般的枝桠伸展出来,结合成王座的形态。一个褐色皮肤,美得惊人的女子盘坐在上面,她下身也是和其他娜迦一样的长长蛇尾,流动着令人悚然的金属色鳞纹,身体的曲线异常优美,就和弯曲的藤条一样。 (幸会,克拉姆陛下。) 如蛇吐信一样嘶嘶暗哑的女声直接在青年的精神感知范围内波动开来。 「我不想跟一个假人说话,要我教教你礼仪吗?」克拉姆的声音还是很平和礼貌,却如坚固的屏障,杜绝了树母进一步的心灵交流。 「你不是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吗,尊敬的克拉姆陛下。」 美丽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垂盪下来,轻触教皇肩头的枝蔓。即使敬畏,植物还是有着试探外界的本能。 知道这种本性,克拉姆容忍了她没有恶意的触碰。 「对星云领来说是挺乡下的。」他面不改色,「看在你还懂得用敬称的份上,娜提亚阁下,我给你三分钟说明阻拦我座舰的理由。」 他不是能随便接受别人挑衅的人,他的身份也不允许。 从自己的根须感应到不能挑战的信息,娜提亚立刻收回了所有的生命主干,如果她还保持着先前那个投影,一定已经变了脸色。 就连她的声音,也变得柔腻而诚恳,充满了人类的感觉: 「不久以前,我从银海感觉到了一股波动。」 「哦?」 「像是……神灭。」树母惊恐地道。 教皇浮起兴致勃勃的神色,仿佛从本来不期待的地方挖出了宝藏。 娜提亚的语调随即泛起微妙的困惑:「可是,那一刻,我又感觉,那股力量本来就不存在。」 克拉姆摸了摸下巴:「这你倒可以相信自己,娜提亚阁下——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毕竟,你对生命能量有着天然的感应。」 「你没有用测谎魔法吗?」娜提亚问道。 「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对我说谎。」那无关紧要。 ……够嚣张了。 树母用回忆的口吻道:「自从很久以前,第一任归一会大主教将我造出,我就很久很久没感到银海有变化了,那让我非常,非常的好奇。教皇陛下,我知道你的强大,你把……」 「够了。」克拉姆打断她,眉间闪过凌厉。娜提亚不解:难道他不喜欢别人赞美他的事迹? 那可是宇宙的极强者之间,都暗暗畏服的「传说」。 克拉姆克制了一瞬的情绪波动,又摆出他一贯的无趣神情,「现任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那小子,怎么什么事都喜欢往外说?」 娜提亚又露出了极美的女性幻象,快乐地摆动蛇尾:「因为他喜欢我的『纯洁』,赞赏我的鳞片、皮肤和生殖器。他说我的生殖器是他前辈的艺术杰作——头髮,丰润美丽又易于梳理,只要手指的抚动就能获得无上的满足。虽然我并不能理解人类女性那种叉开尾巴,损伤身体的异性结合。哦,但是,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把我所有的感光蛋白分子都开发出来,称我是他手中绽放的唯一花蕾,调制的人体精华蜂蜜也棒极了。」 ……所以我讨厌这个乡下地方嘛,一群变态的老窝。 想到自家亲亲爱人在一个更变态的窝点,教皇陛下抱着担心走了出去。 雷比克等在外面,挥舞着翅膀迎了过来。 「塞亚大人回时钟城了,白银女王的召回。」 「我知道。」克拉姆嘆了口气。 觑着他的脸色,雷比克建议:「您不去堇花联邦吗?也许塞亚大人会回那里,最近他在那里闹的事挺大的。」说起来,这件事非常不符合塞亚的为人。 「不,乌拉拉一旦巩固他身上的精神暗示,接下来他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克拉姆直接称唿白银女王的名字,他也是宇宙中唯一敢直唿那个名字的人——除了遗民。 「我还是留在这里,说不定塞亚会来,他一定听到我在树母之国的消息了。」 雷比克落到主君肩上,陪着他回到下榻的房间。 「话说您既然对全宇宙的酒店都做了电话联网,为什么每次收到老闆的通报,不顺着线爬过去呢?」这个克拉姆绝对能做到。 教皇陛下忧郁地道:「我以前做过,塞亚把我敲回去了,说别学贞子。」 贞子谁啊!竟敢学他克拉姆陛下的爬线绝招! 「不过——」克拉姆摆出说悄悄话的手势,满脸幸福得不得了的神情,「这次我出来,请隐星女巫算了一卦,她说我绝对能见到塞亚哦!」 你已经寂寞到求助于你以前不信的占卜了吗?雷比克怜悯地注视他。 「嗯……还有这个情报。」克拉姆拿起一张微型光碟,上面标註着艾娜和伊恩的名字。 看着录象,他若有所思。 塞亚的变化,就是因为他们吗?难道这个女孩是—— 咆哮的轰鸣穿透寂静的宇宙。 艾娜骑着军绿色的摩托,戴着黑色的护目镜,金棕色的秀髮扎成一根马尾,两条结在一起的橙红髮带扬起流丽的光辉。 伊恩骑在她的左手边,一辆全黑的摩托,用万能胶囊变化出的交通工具以反物质发射器驱动,速度之快不亚于宇宙飞船。暗能量障壁环绕在外围,如今他们的体质经过反覆的基因修改大致适应了宇宙的反粒子,但保险起见,还是用了魔法防御。 第77页 这也是塞亚教他们的第一个法术。 一道宏伟的绿色分界线已经能从宇宙的这头遥望到,整个树母之国,都是核心树娜提亚的领地。交叠的绿叶枝条组成大得惊人的城堡、门楣和山墙,卫星大小的树瘤囚禁着归一会放逐的变异者,银河般宽阔的树枝是航行的通道,一望无际的藤蔓之海中有着名为娜迦的危险生物。 (艾娜,我们要小心。)伊恩不厌其烦地嘱咐。 反粒子之海不隔绝心灵连结。 (当然,我们要见机行事。)艾娜肯定,(如果教皇还在树母之国,那不失为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通过教皇的座舰寻找核心树的位置容易多了。不然我们就暂时撤,凭我们目前的力量还太勉强了。)伊恩点头。 顿了顿,艾娜突然道:(伊恩,我有个猜想,灰海不隔绝精神交流,是因为银海在它深处的律动。那么……白海对应的,会不会是灵魂呢?) 伊恩体会出她的言下之意,一阵悚然。 (那塞亚的灵魂吞噬能力,是什么?)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艾娜轻轻一嘆,(哥哥曾说,我们开发到第三类接触者,就是精神能力。虽然我总觉得精神不等同于灵魂……可是这个灰海也有自由之章那种全部由灵魂组成的不合理的地方,也许灵魂不是荒神独有的能力。) (嗯,我们先去树母之国看看情况,能达成目的最好,不行的话,马上去其他地方找塞亚。)伊恩知道她忧心塞亚不会在那里等。 艾娜点点头,振作了精神。 哥哥,我一定要找到你! 他把手伸进衣兜,却摸了空。 刚才一股模煳的眷念,也因此化为了无形。 还是等一段时间,去见见克拉姆吧,很久没见他了。 如同在一个遥远的梦里,作为人类时的习惯那样,他关闭了那双感光器官的眼睛,开始沉睡。 ☆、第十八章 囚兽星 两辆摩托缓缓下降,从这个接近三千英尺的高度,依然可以看出树堡大得惊人。优雅的圆顶、精细的门楣雕饰与山墙宛如建筑杰作,透过窗户看到的内部装饰更是精緻讲究,双向迴旋主梯,墙壁挂着古老风格的壁毯,雕像和盔甲林立,画作等艺术珍品杂乱地挤成一团。 艾娜和伊恩不意外这个景象。 树妖精——娜迦是个没有创造力的种族。他们只是树母的分泌物,智力有限,日常生活是杀戮和进食。当感到文明国度的鄙视,他们渐渐发展出一些非常粗浅的贸易和快速致富的理念——抢夺他人的财物,劫持人类的工匠为他们制造住所之类他们本来不需要的东西,所以树母之国有个别称「强盗之国」。 (真是暴发户嘴脸。)艾娜看到一幅倒挂的风景画,不禁抱怨了一声。 (至少我们可以开伙了。)伊恩瞄了眼屋顶——不吃熟食的娜迦哪里需要那些高大林立的烟囱。 他的摩托车后面绑着一连串橡木桶,随着距离的拉近,少女打出魔法烟火拼出「交易」的字眼,这也是娜迦极少数认得的文字。 两只守在堡垒前面的娜迦早就看到了两人,他们都是雄性,强壮的上身长着六条手臂,分别拿着不同的剑盾武器——虽然娜迦其实没有性别,他们长着蛇尾,却没有爬行动物的交.配能力。 一道蓝色的竖光从艾娜的护目镜闪过,扫描出树堡的整个四维图,传输到男友脑中。娜迦一族并不原始,树母能够进化出生物器官来实现大部分种类的武器,如雷射、飞弹、重力、超声波等等,甚至黑洞和空间炮。但这两个娜迦的战力可以忽略。 砰!沉闷的炮响,被强磁场加速的弹头以第二宇宙速度(11.2千米/秒)飞向目标,被少年骑士枪上的盾牌打飞了出去。 他对电荷能量的应用已经十分娴熟,凝聚到双眼能看到光速以下的物体,特有的冰系能量能构成降低和停滞运动速度的「静滞场」。 「非要来这么一下。」伊恩嘟囔,在卡厄也是。 崇拜强者的娜迦族战士立刻改变态度,举起最上面两只拿长.枪的手,嘶嘶叫着,示意「可以入内」。 少年少女降落下来,艾娜手一挥,魔咒石「曲变」转化成的九节鞭将一个面上露出明显食慾的男性娜迦打飞出去,随即掀开一只木桶的盖子。 顿时,两只娜迦的眼睛直了,鼻翼翕动,嘴里发出「唿唿」的嘶声。 大部分赃物对娜迦来说只是充门面的东西,他们唯一的是人类酿造的醇酒。而少数智商较高的娜迦酿制的「血酒」——以血蜂蜜和人类幼童的脑髓制成的酒也被荒原宇宙的猎奇客们所钟爱。塞亚就曾经提到这件事,这种酒在时计领的销量尤其好。 不过,对于低级娜迦来说,真正能迎合他们口味的是加入了大量「灵」的普通酒水。因为树母能够从永恆之井直接汲取银海的能量,她个人更偏爱口感刺激的珍奇美酒。但其他娜迦只是她分泌出的微量物质,灵魂成分少得可怜,蕴涵丰富自然元素的简单饮品,反倒是他们本能的需求。 因此伊恩和艾娜带来的红葡萄酒「滴金」,马上得到了绝对畅销的欢迎。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树堡,前来迎接的女性娜迦让伊恩有些尴尬,上身□□,蓝色皮肤的身段纤细优美,脸侧细细的鳞片和半透明的碧蓝鱼鳍只为她增添了魅力,涂了紫蓝色唇膏的嘴唇更有一股魔性的美感。 第78页 「你们是时计领的商人?」这也是最常与娜迦做生意的对象。 「不,我们属于鍊金联盟。」艾娜道,「我们来要回一幅失窃的名画。」 她暗暗可惜,娜迦形似蛇,却不是蛇,蛇以分叉的舌头辨别空气中的气味粒子。娜迦本质是植物,以体内的感光蛋白分子感觉外在,其灵敏性连光都逃不了,这就是光合作用。 不然,她早就可以调制出掩盖人体味道的魔药,甚至变得和树木一样的气息,和伊恩横行树母之国,找寻塞亚和「瓦尔哈拉扉页」。 女性娜迦的内心比艾娜更头痛,她并不怀疑这两个「商人」的真实性,却在为那幅子虚乌有的「画」伤脑筋。与其要在树堡里翻半天找出画,交易到这些让人馋涎欲滴的美酒,不如…… 娜迦简单的头脑立即做好了加减法,她还没考虑到画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就选择了暴力取捨。在娜迦族中,女性普遍比男性智商高,但这只是极其有限的差异。 「你们的酒,先留下。」她以贪婪的眼神看着那些橡木桶。少年少女同时嘆了口气,他们真的不该期待和娜迦一族有任何正常交涉。 跟变态讲话也比跟白痴打交道好啊!至少那个还可以讲讲歪理! 「正好,我也不想把为哥哥特别酿的『滴金』给这些蛮族。」艾娜马上用空间包收起木桶,引起了在场娜迦急切的嘶叫。 「叫什么叫,我们还没哭呢。」伊恩不悦地压下长.枪,紫黑色的离子能在枪尖聚合,球型闪电的乱反射绽开一片高压磁场,娜迦的金属武器当即融化,这回他们的叫声变成了慌乱和惧怕。 艾娜扔出的是心灵迷雾,这种影响感知和意识的魔法对娜迦这种低智力的生物效果尤其好,这也是他们动用计策进来树堡的原因,没有树母的生物武器倚仗,少数娜迦就太好摆平了。 战斗很快结束,因为到其他地方估计也是这样,他们没有留下活口。 环顾现场的惨状,伊恩不禁唏嘘:「野蛮人难道都没脑子吗?」 文明太重要了,因为文明可以免去许多纷争。 「他们认为动手抢能解决一切,就动手不动脑了。」艾娜一巴掌拍在男友的后脑勺上,说出迟来的醋意,「不要看到上空的女人就两眼发直。」 「天地良心!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表!」伊恩大唿冤枉。 「哼,这个宇宙还没有太阳呢。」艾娜冷哼,「一半折扣就去掉了。」伊恩苦笑,他知道艾娜最近心情不好。 塞亚这次离去透露出的含义,对她压力太大了。 少女反而不做声地用脚尖蹭了蹭地面,这是她表示内疚和侷促的小动作。 「伊恩……有教皇的座舰定位,要找到核心树也很困难。」 「你感觉不到她的位置?」伊恩温言道。 艾娜无声地握紧拳头。 位面感应能力者,并不代表就能感应到无限的位面。 直线是一维,平面是二维,有长宽高的空间是三维。就像线由无数个「点」构成,一个平面由无数的线组成。以此推论,一个空间有无数的平面,一个位面有无数的空间。 人类本身能认知的只是有限的三维空间,连指代「时间」的四维也只能抽象地意识。对位面感应者来说,他们发散出去的精神受到思维的局限,不能无限制地感知到所有的位面世界。平面几何到立体几何就有洪量的算式叠加,还要建立统一的场论将它们结合。更何况,这种场是不定的,物理量也随之变化。 所以在遗民的第一类接触者中,「位面感应」是最鸡肋的能力。通常一个计算水平不高的接触者,根本就发挥不出来。 艾娜称得上天才,塞亚当初也教了她不少运算和分析的诀窍,帮助她更快掌握自己的能力,使她比同类型的人进步都快。但头脑是天赋的一部分,艾娜清楚,自己比不上哥哥那无边无际的才能。 最初,她只能使用数十个平行位面的叠加动能。由于通天塔的残酷战斗,才开发出立体位面的感知能力,但也只限于意识触摸。 如今,即使不懈努力,强迫自己拼命提高,超过六千公里的反馈信息,就超出了她脑域的极限容载量。 而树母之国,远远不止这样的大小。 他们一路前进,会遇到多少危险?第一关就给了他们关门的信号。 看到她的样子,伊恩也不好受,安慰道:「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万一出危险,塞亚也会难过的。」 金髮少女并不释然地点头。 比起统御上亿空岛的乌拉拉,她还太弱太弱,哥哥被那个女人控制,她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的能力微薄找藉口。 褐发少年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忽然有了个主意。 「艾娜,我们从树枝里面走吧!」他振奋地道,「我开发出了巨噬细胞的噬菌功能,可以释放出让植物麻痹的细胞因子,就像做神经手术一样,树母不会感觉到。你可以边开车边感应,我们也不会被外面的娜迦发现。」 艾娜面露喜色,是的,这真是个好办法。 他们终于能进入树母之国了! 将摩托车开进巨大的绿色枝干以前,艾娜施放了两个「海之斗篷」的法术,可以使受术者在水下唿吸和行动自如。毕竟,植物体内流质最多。 伊恩挥动骑士枪,在树堡的壁面轰出一个大洞,两人逆着冲出的汁液,驶入了巨树的内部。 第79页 粘稠的液体使摩托的行进受到很大阻碍,当适应了这种物质的水压,反物质发动机开始发威,两人风驰电掣地开向树母之国的深处。 途中吃了一次午餐,艾娜忽而挑了挑眉。 (伊恩,有一个卫星。)她一手做出简单的手语。在树母体内,谨慎起见,千万不能用精神通话。 (哦?)伊恩用口形问。 (看来是……囚兽星。) 两人相对沉默,这种被归一会改造的遗民身处的地方,过去他们只是耳闻。神约的力量使那些悲惨的生物身心最大程度地变异,沦为不具人性的怪物,徘徊在一个个名为「囚兽星」的树瘤上,十分危险。他们没做好准备,更没有力量去拯救这些人。 可是当面对真实的情景,他们发现,做了一千遍的心理建设,都抵不上那沉重的命运带来的冲击。 无法无动于衷,无法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地经过。 就像他们永远也忘不掉地球毁灭的一刻。 (去吧。)伊恩握了下拳表示,缓慢地打手势,(也许有还没异化完全的遗民,能沟通的话,我们也会知道一些归一会内部的情报和神约的奥秘。)艾娜点点头。她知道这只是伊恩的藉口,就和她自己一样。 至少,要确定是真的无人可救,他们才能离去。 液体消失了,面前是巨大的黑暗空间,瀰漫着淡淡的绿色雾气,嶙峋的地面凹凸不平,呈现一个光秃秃的弧面,就像科幻片里的星球背面,如此辽阔空寂,仿佛潜藏着未知的生物。 艾娜和伊恩将摩托车变回胶囊放进口袋,飞行着前进。这里的地面像是无数粗大的藤条交缠而成,又毫无生命光泽,黯淡得像化石。 一只骨节突出,手指异常细长尖利的手按在岩石上,焦黄塌陷的皮肤遍布着噁心的肉瘤和脓斑,像是五只连在一起的触手。 奇异的怪物像暗夜的爪牙一样,悄悄从黑暗中探出脑袋,越来越大声地喧嚣,转眼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肉体森林。 两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如果是真正的怪物,他们还不会这么吃惊,但这些生物,还可以看出一点人形的轮廓,有四肢,有头,胸部异常膨胀,鼓动的肌肉形成了白色的角质层,腰部是粘连的神经束包裹的内脏,全部萎缩而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心脏异化成眼睛的形态,盆骨和大腿也异常粗壮,同样的角质层皮肤像盔甲般包覆,小腿变得如同昆虫的钳子,深深刺进地面,从那有力的关节看,跳跃起来会极其灵活,它们的手相反的纤细,像是烧黑的爪子,弯曲地前伸,嘴里的牙齿不像野兽那样整齐,虽然尖锐却看得出犬齿和臼齿的差别,事实上,它们的头颅只能看到这样一张大嘴。 这就是囚兽星上的遗民!? 其中一头怪物身后,涌现出了暗红色的影子,像枝蔓一样迅速扩大,无数的红色线条向四周蔓延,隐隐带着痛苦的呻.吟。 那全是异化的血管。 艾娜惊险地翻身避开,瞬间胀大伸长的血管从她脚下飞过,犁过地面,转而朝少年的背面袭去,速度之快达到了30倍音速。 伊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看也不看,挥动骑士枪,一闪而过的电弧将那些血管准确地切成两半。 他不需要艾娜那副增强视力范围,有透视能力的光学机械眼镜,他本身可以放出一种特殊磁场,发射电频信号,遇到反弹接收成象,类似地球的核磁共振原理。所以他能够从超过常人的维度观察这个世界,同时看到周围物体的前后左右里外。 当初知道他的新能力后,艾娜以警惕的眼神瞪他,告戒他不许偷窥。 老实说这反而提醒了伊恩,而且确实有点蠢蠢欲动的心思。不过只想着在女友洗澡时透过墙瞄一眼的他,还太纯洁了。因为这个能力,平常就能将艾娜的衣服用视线穿透。 事实上,此时放大感知范围的伊恩,脸庞就被突如其来的热气烧得通红。 要死了…… 就在这时,那些被切断的血管飞快地盘结,一部分回到那怪物体内,剩下的构成了一个鲜红的肉基盘,从中突出人形的肉块,一个浑身长满暗红色血管的怪物浮现出来。肉盘不断分裂组合,新陈代谢比人类快了好几千倍,一个又一个血色怪物爬出,一副生生不息的样子。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伊恩惊唿。 其他怪物也开始进攻,艾娜唿喊了一声:「你们听得懂吗?我们是人类!」 她和伊恩都吃了乳化冻,可以语言勾通。 回应她的只有吹拂在囚兽星上的荒风。 ……只有战了。抑制住失望,艾娜张开蓝色光翼,挥动九节鞭,掀起一大片海潮般的烈焰。 令她惊愕的是,一股强劲的冷气从一头怪物体内涌出,凝聚成一颗近百米直径的冰球,朝着铺天盖地的火焰撞来,极寒的冻气将烈焰撕碎,四溢的火焰变成了零星的冰屑。 原来如此,归一会的神约最大程度地开发出了这些遗民的接触者基因,那么他们的能力是五花八门的。 不用她提醒,伊恩敏锐的直觉已经预测到了空气中瀰漫的各色危险信息。 水,聚合、架构、分子静止……两人周围的水气骤然凝缩,撑开了一个排除那些异类血管的冻结堡垒,来自伊恩的冰系能力。 而外围,一环环电流在冰面上通过,爆出花火一样的闪光,交错成电浆特有的明蓝光辉。烧融的血管蔓延到那个巨大的肉基,两人听到了类似野兽嘶吼的尖叫,已经没有一点人类的特徵,这声音让少年的心颤抖了一下。 第80页 光芒像水波一样在少女身边激起了阵阵涟漪,将她的身影完全淹没。次元反转分离之术隐匿了她的身体,又使她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 曲变再度在她的手臂前构成一柄西洋细剑,锋锐优雅地弹动,聚出一点亮红色的能量光芒,随着身形的骤分,疾刺的剑爆出血光,构成一个倒扣的鲜红弧面。 这已经不是她的个体投影在多个平行位面的动能叠加,而是多达上百个平行位面和她一齐冲刺的动能障幕。 空间碾压! 二十几头怪物被撕裂成了细小的彩色碎片,纷纷扬扬地飘舞。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粒子曾是组成人体,至少是生物的基础。 更多的怪物发出悽厉的咆哮,一只像受惊的刺猬一样蜷缩起来,全身伸展出锐利坚实的骨刺,粗壮的下肢跳起,快得惊人地从空中扎来。还有的浑身上下长出层层叠叠的肿瘤和水疱,分离出一只只成人拳头大的昆虫,铺天盖地飞来。更有的全身变成了流动的血液,爆射出血红的浓浆,构成黑红色的结晶状物质,像下冰雹一样落下来,艾娜感到,这种物质比伊恩用电离反应产生的气体酸性强得多,浇在人身上几秒钟就能融成一滩黄水。 他们的能力千奇百怪。 本体藏在异次元的艾娜并不恐惧这些能力,依然有条不紊地屠戮着敌人,回头一看,伊恩也不用她担心,围绕少年的冰系能量构成了一个淡蓝色磁场,不断有电浆球扫落围绕他扑咬的怪物。 艾娜发现敌人很少用异能,多数还是用爪子和牙齿扑上来,可能神约剥夺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也或许他们被这种苦难折磨得疯癫失神,看外形就是一副放弃自己原本模样的形象。 在少女的位面感应范围内,多达一个星球表面的怪物正源源不断地涌来,尽管两人还没有露出败相,但这个情势确实是不妙了。 (伊恩,准备撤退。)艾娜早已发现,这些怪物很强,却只待在囚兽星上,说明归一会对它们有特殊的约束,只要他们离开,它们就不会追来。 (艾娜,至少要全部交涉一遍吧。)伊恩还不想放弃。 (笨蛋,你没有我的藏匿之术,万一……) 传来的笑声带着豪放和坚定:(打仗哪有不受伤啊。艾娜,你不要学塞亚的坏习惯,战斗中总想着后退。) 热血狂。艾娜撇撇嘴,她的确和塞亚一样,战斗时优先考虑退路和计策。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像伊恩那样开发出第二类接触者的基因吧。金髮少女笑了笑。 好吧,这次就拼一回。 褐发少年身边忽然诡异地出现一道勐烈而庞大的升空气旋,成百上千的羽毛状能量刃同时在内部扬起,淡蓝的磁场霎时化为烟雾般模煳不定的影子。艾娜大骇,只见密密麻麻的羽刃切割着男友,他毫髮无伤地落地,已经堪比超合金的皮肤没有被割破,只是衣服彻底报废了。 四只怪物趁势怪啸着逼近他,一只怪物张开气体的羽翼,低空掠向他。 「笨蛋!这就是战斗狂必然会遭到的下场——爆衫!」艾娜破口大骂着,西洋剑疾挥,五道等离子火焰旋风捲走那五个怪物。 高温形成的能量旋涡可以消磁,所以不能小看任何敌人。 伊恩惭愧地一句也不敢吭——谁能施捨他一条裤子挡小鸡鸡?这些遗民为什么都不穿衣服啊啊啊! 在他的四维视野里,那个发射能量刃的怪物就像个绿色的球体,无数气体元素离子在他四周自转和震盪,受控聚变出高温等离子体,与艾娜发出的火旋风激烈碰撞。 艾娜轻轻摆动了一下手腕,五指突然间灵动无比,整个动作如同蜻蜓点水,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伊恩深吸一口气,这个技巧他看塞亚用过,徒手格斗中最为精细的一招,却包含了复杂精确的变化,当时这华丽的招术彻底征服了他。 运用在法术中,原来也这么美妙。 把力量当作手脚使用。他想起塞亚对他的指导。 在少女的感知中,她精确传导的力量从一个法力结点进入敌人的能量场,就像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轻柔,微小,掀起的却是一场风暴。 火焰中的温度场、密度场首先崩溃,接着是电场、磁场、引力场……一个点对应一个向量,数量场的组成不会因为一个点的缺失而崩塌,但如果引入的是无法控制走向的点,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点,通常叫「奇点」。 改变多维空间的能量态,才是曲变的真正应用。艾娜愉快地翘起唇角。 火焰龙捲风炸成了四散的彩雾,在这团致命的漩涡中,所有的生物都灰飞烟灭。 伊恩灵机一动,拿出万能胶囊往胸口一甩,随着烟雾,黑色的紧身服包住他,果然,塞亚的胶囊也可以变衣服,就是暴殄天物了点。 再次奋发的少年握着骑士枪,在全方位的视界大肆冲杀,只见一道黑影折射出闪电般的轨迹,撕裂虚空。 电场漂移,用电磁场进行连续移动,接近光速的瞬移能力。 艾娜一跃而起,握着细剑沖向反方向,宛如一缕轻烟,速度之快,竟不比伊恩慢多少。 空折迴廊,将次元的连接点以意识歪曲结合,进行超长程移动的技巧。 顷刻间,死在两人手上的敌人超过了三千人。金髮少女只觉过多的杀戮让她的心情平淡得如同白水,再也品不出杀人的味道。内心深处却有些异样,也许是她的感知能力太灵敏,总觉得四周飘浮着浓烈的生命气息。即使那些怪物死气沉沉得没有一点人气,但他们被归一会强制开发出来的基因能力还是生机勃勃,甚至因为越来越多的使用而散发出让她作呕的活力与能量。 第81页 这时,两人忽觉空气的流速变得异常,艾娜前方的空间旋转、扭曲、压缩,一根纤细如髮的银针出现,就像一道光线贯穿她的右肩。 连闪避的机会也没有,艾娜直坠入地面近十米才勉强停止滑行,胸口剧疼,喷出的血液竟然呈真空的液态,一粒粒血珠在空中飞舞。 钻心的疼痛纽绞神经,艾娜注意到一个异常:这地面十分坚硬,空间折射的动能也只让她砸出这么个小坑,而且刚才那么激烈的交战,都没有在这暗绿色藤条的表面留下一点痕迹。 「艾娜!」伊恩惊怒交集,同样的银针在他身后浮现,空间再度盪出扭曲的波纹。 一股极强的寒意出现,围绕着少年,咔咔结冰的脆响不断扩散,空气中呈现异样的景象,原本不可见的空间像个被压扁的水库,慢慢勾勒出它被银针层层压缩的形态,霜白的结晶将它凝固成了冻体的形状。艾娜吃惊地看到一枚秘银的盾形徽章从男友前胸浮出、脱落。 当初塞亚带他们加入鍊金联盟时,要求对他们的血统和遗民身份进行掩饰。银章之约对应的是第二类接触者深度开发的阶段,那么,伊恩是突破了这个限制? 绝对零度冷冻波,动能散佚! 银针彻底停滞在了半空,飞溅的冰雾粘附在空间壁上,冷凝住它的一切动量。见状,有空间压缩能力的怪物再度张口吐出一圈能量细针,如天女散花般袭来。与此同时,少年举起了左手,一丝丝炽白的电流攥聚成团,像平地上陡然升起一轮太阳。 阳电子炮,超强电磁形成的纯白光球湮灭了银针,落在怪物站立的位置。像是脆弱的蛋壳破裂的声响,庞大的正离子能量吞没了大量的敌人,坚固的地面也被这股力量掀去一层,焦黑的藤蔓纷纷碎裂。 「你怎么样?」 「没事。」曲变没有脱手,自动变成像是植物的蓝色枝条,从少女的手心钻入,延伸到她受损的内脏和伤口,迅速修復。 突然,两人睁大眼,一根水蛇粗的藤条从地上飞出,挥舞着划过空中,挡开又朝他们聚拢过来的变异者们。 什么情况? 「对不起,你们是人类吗?」那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 伊恩和艾娜激动不已,这是人声,人类的声音! 「我们是遗民。」不仅是这个人出手襄助,更重要的是那声音里人性特有的温暖,让艾娜毫不迟疑地回答。 「终于……终于……」 剥落的藤条绽开一个小小的圆圈,幼小的形体从地上剥离出来,藤萝般的嫩绿长发倾泄而下。 那是个胸口以下都淹没在绿色的藤蔓里,顶多八、九岁的女孩,像是希腊传说中半身被化为石像的竖琴手的妻子。 青灰色的皮肤黯淡得像石头,但她端正的脸庞和纤小的肩头看起来就像水晶雕琢的艺术品,可以想像原来的样子多么国色天香。 她绿水晶般的大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打量两人。 「太好了!」少年和少女喜出望外,伊恩伸出友善的手,发觉她没法和自己握手时尴尬地搔了搔头,「我叫伊恩,她是艾娜,我们都是遗民,你也是吗?」 「我叫盖亚。」女孩轻轻点头,嗓音像风铃一样动听,「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感觉到你们,我的肢体因为长期固化这个星体,很迟钝。」 「你……」艾娜难以置信地俯视脚下的大地,却见盖亚露出羞涩的笑容,她真的还是个小孩子,无论神态、语气,都透出一股孩子气。 可是,她却是遗民,这个满是变异怪物的星球上也许唯一还有人性的生命! 伊恩忍不住道:「盖亚,你的族人呢?不会是——」他想到刚才杀的那些异化者,还有现在都在不停冲撞盖亚的藤条的怪物们。 盖亚身上的绿蔓渐渐褪下,露出了小小的手臂,她的手纤细幼嫩,应该是一双不经风霜的小手,却被岁月和折磨摧残成了干涸冷固的青灰。 她做了个有些慌张的手势,划出一个个圆:「我的族人,在地下,大约三米深的位置,我关着他们,不能放出来,他们会……嗯,像这些人一样,相互攻击,有时还会吞吃彼此,我不希望这样。」 艾娜感知了一下,果然,这个囚兽星的地表下有一些小小的凹陷处,上面被层层加固的藤条封住。里面的生命和这些异化者大同小异,不过身上都带有一点动物的特徵。 伊恩也看到了女友传到脑中的情景。 大概本来是个类似德鲁伊的种族,有着动物变异的基因。 两只异化者发出咆哮,跳过了盖亚的防护圈,就在这时,瞬间膨胀的尖锐藤蔓刺穿了他们的腰部,撕裂萎缩的内脏,斑斑血迹洒在灰绿色的地面上。 盖亚咬了咬唇瓣,露出小孩在大人面前做错事的表情,看着两人:「对不起,我杀了他们,他们总是吃我的族人。」 艾娜和伊恩表示理解,即使站在这里,他们也能听到那些飢饿的爪子摩擦的声音,感到撕扯分离他们血肉的渴望。 这些傢伙确实丧失人性了,虽然盖亚的族人也一样,但还有她管束着。 「盖亚,带我们去你的族人那里吧。」伊恩建议,也不禁问道,「他们,呃……还像你一样,有意识吗?」 听到前半句,盖亚浮起喜色,随后暗淡下来,摇了摇头。 第82页 「没有了,我跟他们说话,他们不回答。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族里的叔叔们,都已经是被改造的怪物。」 这次,艾娜听出她的语气有一种沧桑的成熟,再怎么不经世事的小孩子,经歷了这种人间惨变,都会懂得很多事。 但是这样的被迫理解,是怎样一种成长。 两个少年少女彼此对望,他们找到了人类,一个有人性的遗民,可是这种情景,比找不到更苦涩。 艾娜用最和蔼的语气道:「没关系,你带我们去吧,我们和你说话。」盖亚的双眼惊喜地灿亮,下半身像参天大树从地底长出,低头对两人道:「跟我来吧。」 (她的身体……)伊恩嘆了口长气。 (嗯。)艾娜的回音带着沉重。 盖亚的体质,也被神约改造了。普通的第一类第二类接触者,不会变异得这么厉害。 不过,问题来了,盖亚为什么还有神智? 少年和少女一时都不忍心问,他们看得出,盖亚的确不含歹意,那双清灵纯真的眼睛,有着直视残酷现实的坚强,和依然不灭的希望。 盖亚的地下收容所总共有七个,在地面形成微微隆起的鼓包,周围有许多怪物的尸体。 「盖亚,整个星球,都是你的身体吗?」艾娜还是循序渐进地提出了疑问。 「不,只是这个囚兽星的表面。」盖亚回答,「我的能力是石化和化合物质组合。一开始,族人和其他异化者总是轻易破坏我变出的房屋,所以我努力把体表硬化。现在,爸爸妈妈他们已经不能打破我的身体,那些坏人也进不来。」 坏人……两人苦笑,伊恩问出真正的坏人:「你知道归一会吗?」 盖亚脸上又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明白了两人的疑虑。 「知道,那个银头髮的人,归一会的大主教说他不杀处女,让我离开,我说你伤害了我的族人,也请别放过我。」 「于是他把你变成这样?」艾娜僵冷地道。 「那不是很疼,艾娜。」盖亚轻声道,「你看,我还可以思考,可以说话。」 两人死死咬着牙。 当天,他们顺理成章住了下来。 盖亚开心地给他们搭了个精緻漂亮的藤蔓小屋,抱歉地说没有火。 艾娜和伊恩当然有火种,还有粮食。可惜,盖亚说她不想吃东西,看得出,她已经对「吃」这回事害怕透了。 金髮少女用携带的面粉揉出很多可爱的小动物,给她拿在手里玩,异族的小女孩喜悦极了,恢復了她应有的面貌。 伊恩比女友更擅长和小孩子相处,用艾娜的万能胶囊变出各种地球的物品,尤其是遥控飞机和轮船模型,给盖亚演示,看得她惊奇不已。艾娜坐在火堆旁,环顾四周,眉间渐渐流露出思索和不安。 (艾娜?)伊恩注意到女友的异样。 (这是个很新的星球,伊恩。)艾娜嘆道,(一般囚兽星为了保持生物竞争的活性,至少有五万以上的人口。但这里,人员远远没有达到饱和。这说明,归一会随时会过来,放养新的遗民异化者。) ☆、第十九章 冲突 无法抛下这样的盖亚,少年少女还是住了下来,接下来几天,艾娜都在研究能否解除神约。 一个异化者被藤条紧紧捆缚住,放在金髮少女面前,盖亚脸上满满是期待和紧张,但是艾娜没有取得可喜的成果。 看出她的表情,盖亚体贴地道:「没关系,艾娜,你说好了。」 「不是完全没希望,盖亚,只是我还能力不足而已。」艾娜详细解释,「荒神的力量是纯机率法则,以单一表现万有。归一会的神约,是一种名为『曲径神术』的扭曲之力,将相似的机率结果最大限度地提取出来,造成了遗民的内部变异。但真正麻烦的是精神污染。」 「精神污染?」伊恩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的神仪之杖就有着这样独特的能力,为对手打上精神污染的烙印,以此制裁。」 艾娜的声音很冷:「是的,归一会的强大在于他们对精神的操作很有一套,而精神力量是银海的能量。我一直有个推测,灵魂可能来自白海,假设如此好了,当归一会扭曲的神术改变了遗民的基因,那股神的力量也会同步进入他们的脑际,破坏他们的意识,对心理状态造成难以扭转的影响。」 「这……」伊恩很头痛,「在我们解开第三类接触者能力以前是别想破除神约了。」艾娜嘆了口气,对盖亚道:「对不起,如果我的哥哥在,也许能帮到你们。可惜他失踪了,我们也在找他。」 「没事的,艾娜。」盖亚以亲切的眼神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族人,这不是一个女孩的眼神,也不是看怪物的眼神,「我还可以等下去。就算他们变不回来,我也会永远守着他们。」 艾娜和伊恩无言以对,他们想劝盖亚跟他们离开,这一刻都无从劝起。 走在盖亚的村落附近,两人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从「瓦尔哈拉扉页」,我们知道了三个神的名字:奈亚托鲁、乌萨恩、提格雷恩斯。神的力量没有侧重点,但是根据勾通者的不同,就有了变化。奈亚托鲁的力量是把握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脉搏,做不完全的预言;乌萨恩主掌血脉成长的力量,就是归一会异化遗民的主要倚仗;提格雷恩斯是罗切斯特的眷顾者,赐予他『万律圣言』的未知能力。」 第83页 艾娜抿了抿唇:「传说罗切斯特之所以能成为归一会的「圣裁」——大主教,就是因为他得到了三个神的神恩,这是归一会歷史上绝无仅有的。我们不去理这个狂人,从归一会的例子,荒神能唿应祈祷者的力量,这是我们復活地球的希望,也可能救回盖亚的族人。」 伊恩贊同:「没错,恐怕塞亚的能力救不了他们,不然他早就救了,那个滥好人。」艾娜微微扬起唇,神色开朗了一些:「我们再陪盖亚一段时间,就走吧。告诉她,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到荒神——下一片扉页,我们试着偷出来。」只有借用瓦尔哈拉扉页的力量,才可能召唤出荒神。伊恩重重点头。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下陷,绿色的藤条严严实实盖住他们。 (盖亚?)艾娜发出心灵通讯。 (归一会的人来了!)盖亚的精神波动急切地道,(你们藏好不要出声!) 两人紧张地点头。 在艾娜的位面感应范围内,三个身影踏上这颗荒凉的星球,当她处于被动技能的状态,不会被敌人知觉。 为首的青年身穿纯黑色的长袍,红色衣领衬着贝壳挂饰,亮丽的银色长髮反射着清冷纯粹的光泽,像冷水里洗过的月光,紫眸闪烁着让人迷醉的幽深,又好像晶莹剔透不染一丝凡俗的烟火气。 两名红耀士骑士跟在他身后,一直恭敬地垂着头。银髮青年礼貌地停在绿髮女孩的藤蔓躯体之上,像生怕拈碎一朵柔弱娇花的态度。 和艾娜保持精神连接的伊恩惊讶。 这个单薄俊美的青年就是归一会大主教? 不过,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这种美既勾起人心深处的贪婪,又因为他本身的气质形成神圣而血腥的压迫感。 「盖亚,你改变主意了吗?」罗切斯特温存地问。 艾娜切齿: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还能用这么圣洁又温柔的口气说话! 「我不会离开我的族人,罗切斯特先生。」盖亚镇定而冷漠地道,一如这片已经变成坚硬化石的大地。 「太遗憾了。」罗切斯特由衷地道,做了个手势,「在放养新兽以前,先做个测试,考察一下旧兽们的活动情况吧。」一名红耀石骑士应声,拿出一个八角形的小装置。 伊恩和艾娜都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下一秒,奇异的震盪从伊恩体内迸发出来,他能听到迴荡在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每一股神经的尖啸声,好像有无数的电流冲击着它们,接着他听见了惨叫,像是野兽此起彼伏的吼声,嘈杂剧烈地敲打着他的心神,外面的世界似乎被打成了碎片,变成拼凑不起来的鲜血、尖叫和痛苦,他的身体和意识,也融入了这种迴响。 (伊恩!?)艾娜扶住明显不对劲的男友,随即猜出原因:银章之约脱落,不能再隔绝外界的探测和影响,归一会可能在用唤醒血脉的仪器,那么…… 果然,大量的变异者从囚兽星的各个角落涌来,艾娜死死抱住疼得不住发抖的伊恩,用心念鼓舞他支持下去。 被唿唤的能力冲破了意志的禁锢,灼热的电荷在狭小的空间横冲直撞,高温挤压着坚固的石化藤蔓,当阳电子流的能量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藤条终于承受不住少年的力量,崩裂开来,露出两人的身影。 两个红耀石骑士都被这个变化惊呆了,盖亚更是惊愕又慌张。 罗切斯特眨眨眼,露出一个意外的神情,接着转为打从心底愉快的笑意: 「真没想到,这里有个这么优秀的神子侯选。」 艾娜放开手,握着西洋剑站起,凛然道:「你敢碰我男朋友,先过我这一关。」 (艾娜……)伊恩拼命克制着体内的骚乱,想拉回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友,却见罗切斯特浮起比刚才更惊讶的表情,看了看他,又注视艾娜。 「你和他是男女朋友?」银髮青年不可思议地问道,「我看得出,你还是处女……」 也难怪大主教震惊,荒原宇宙的女性是没有操守的。只要做好节育手术,接下来就是一生的快乐放纵时间。就算极少数洁身自好的,也有一个以上的固定情人。而且他还看出,艾娜没有做过手术的特徵。 真是美丽的灵魂……罗切斯特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 艾娜打了个寒噤:呀呀——变态!离我远点! 「看来你也是遗民。」罗切斯特微笑,对身后的部下做了个手势,「压制住他,不要让他受伤。」 大主教特别吩咐,至今都没有改造成功的神子,归一会内部对资质高的候选也越来越小心。 红耀石骑士肃然应声。 已无交涉的必要,艾娜拔剑出鞘:(盖亚,帮我照顾伊恩。)她知道不这么说,盖亚一定会冒着生命危险插手这场战斗。 (知道了!)绿髮女孩张开藤蔓网挡住两个红耀石骑士。 拇指和食指搭住剑锋,西洋剑的起剑势完成的剎那,凛烈杀气破空而出。 少女越过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层层空间被凝聚在她剑尖亮起的炽红光点中,血色光辉拖曳出一道长虹,雷霆万钧地杀向半空中的银髮青年。 罗切斯特悄然静立,姿态波澜不惊,嘴角带着一丝友善而富有风度的浅笑。 极限压缩的空间形成深厚的能量屏障,时间也在这柄剑的锋锐上凝止,但是他依然能看见艾娜每一个细微的神态,抿着坚毅弧度的红唇,犀利又明亮的翠绿眼眸。 第84页 他第一次从遗民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坚定,顽强,充满战斗意志的不屈。 就连他十分欣赏的盖亚,也没有这样敢于直面他的挑战眼神。 眼见那个渺小的遗民胆敢刺杀归一会最伟大的大主教,两名红耀石骑士也是一惊。 艾娜微一变色,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她的意识已经触摸到,围绕罗切斯特四周,密密实实不见属性的流光。 法力虚空。 他以能量平衡的方式,施展曲径神术让一切法力的结构点消散。 这样进入他身边,空间障幕会消散,动能也会散佚。 金髮少女从容抢上,眼神变得更为凌厉专注,脑海中,飞快变换的魔法频率瞬间超过了那道完美运行的神力结界的负载量,使它如同摔碎的彩色玻璃在空中分崩离析。 罗切斯特眼中出现一丝惊异。 位面感应能力者,头脑和技巧都很高。罗切斯特凝视离自己又近了几微秒的少女,更为欣赏。 但是,到此为止了。 归一会大主教有着对凡间生物绝对控制的精神力量,他的神术除了能破法,还有潜移默化的暗示作用。 艾娜掠过离罗切斯特四百多米的高空,倏然停止,意会自己的方向感和识别能力都被敌人动了手脚,她毫不恐惧。 半阖着眼,感受着内心激盪的战意,艾娜转过身,再次掀起亮丽长虹,笔直地朝罗切斯特杀去。 这次她只冲出百余米,整个人就分裂成无数雾影,宛如血雾的光岚笼罩了大半的天空。 次元反转分离之术。 以扭曲破扭曲。 少女挥下的剑罡碾向归一会大主教身周的每个角度,毫无破绽的剑术形成巨大的环形气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没有办法准确定位,就以这样的乱击剑全面扫荡。 罗切斯特本来不在意,即使艾娜碰巧击中了他,那把魔法武器也会被他周围的神术力场分解,随即一讶,血色雾光中分明有点点如繁星的蔚蓝光点——那柄细剑丝毫没有破损。 曲变是以纯物理性质构筑和干涉量子场,不受神术也不受法力影响。 再一次,艾娜冲到了距离敌人足足有上千米的地方,全身多出了数十道伤口,都是她的剑因为意识扭曲而向自己斩下,最深的可以看到烧焦的脏器。曲变涌出细小的蓝色结晶,缝合修復着这些伤痕。 她微微调息,转身、屈起膝盖、再次发动冲刺,扩大了剑技和次元反转的范围。 狂乱的风暴肆虐在绿色星球上,白刃掀起无数的冲击波,以两人的战斗为中心,坚硬的藤蔓大地遍布龟裂,无声无息地塌陷,细碎的尘埃升起壮观的尘云。 两名红耀石骑士连连退避,盖亚不得已收拢大部分的身躯,整个囚兽星到处是深深的剑痕,绵密得没有一丝缝隙,闪动的剑网挤压出巨大的剖面。 艾娜神色冷厉,她有六千公里的感应控制范围,在树母之国是不算什么,在这个小小的囚兽星,却绰绰有余。 堂堂归一会大主教要是被她逼得退离一个星球,他的脸也算是丢到家了。 看出她的决心,罗切斯特轻轻笑起来。 没错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 空间障壁破裂,所有的紊乱归于平静,重叠扭曲的时空被矫正过来,艾娜只觉脑袋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煳。 她的感知世界进入了一片静止的光幕,丝丝缕缕的光流搅动,如同以前在地球用过的搅拌机,将她的神智和知觉随着光幕的流逝一分一分支解,意识渐渐模煳起来。 这就是归一会大主教强大的心灵能力,思维侵蚀。 不料,一把剑突然刺向他的后背,几乎碰到了他漆黑的神袍。 应该被破坏了大脑结构的少女,金棕色秀髮下的双眼依然熠熠有神。 艾娜的头脑此时出奇的清醒,她没有伊恩那样强烈的直觉,也没有塞亚那样精准的前知,但是她的头脑就是她的本领。在战斗以前,她就最大限度地计算了敌人的能力和战法,预测他可能採取的每一个对策。 法术「能量转换力场」,可以创造一个半径40英尺的转换区,吸收能量,同时以这股能量自动施展下一个魔法,艾娜就塑造了自己中暗示的幻影,本体藏匿在异次元中,乘隙攻击。 幻术和能量转换力场?罗切斯特更觉趣味了,他生平头一次碰到这样聪明又纯净的女孩。 真是捨不得啊。 他缓缓的,压下那根手指。 越是靠近罗切斯特,艾娜越是清晰地感到他周围的神力。塞亚教她的超魔技巧「次元反转分离之术」没有尝试过分解神术,这独属于归一会的「曲径神术」过去也没有被任何人破解过,这是个建立在魔法之外,另一个根源体系上的系统。但是塞亚曾告诉她,魔法是一种触及事物核心规律的技术,法术、神力、心灵之力说穿了都是流淌在诸海之间的波动之弦,能量塑造后,从虚幻变为了实质,既是创造,便万法归一。 下意识的,她将这些细碎繁复的信息组合起来,把它们在脑中构建成一套模型。对于她来说,再复杂琐碎的工作也能完成得精确而顺利。 这时,罗切斯特的手指压进了她的感知世界。 轰!像一滴火星飘飘荡荡落入冰海,却在霎那间将整个海面点燃! 第85页 意识世界升起沖天的火柱,少女的脸色为之一变。 法力燃烧! 以法术的线为触媒,将精神力连同生命力一起焚毁殆尽,被喻为「法师墓场」的能力! 「艾娜!」看出女友情势危急,乘着红耀石骑士的注意力都在天上,伊恩挣脱了束缚,黑色骑士枪激盪出雪白森寒的冻气波。 绝对零度冷冻波! 寒冷无匹的光芒越空袭来,切断法力燃烧的细线,堪堪赶在艾娜被那汹涌的火海吞噬以前,将她从死亡边缘救了出来。 罗切斯特垂下紫眸,轻描淡写地吟出一个音符:「缚。」 万律圣言,至高法则。 伊恩顿时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艾娜却在略略调整后,全身被无形的气场笼罩,不受影响地持剑隐入异次元。罗切斯特一瞥间,心神震动。 神术力场! 不会错的,这是曲径神术的运作模式。 呵,难道她靠近我的那一小会儿,就把原理摸透了?罗切斯特莞尔,这是怎样的资质啊。 白皙纤长,美得宛如艺术雕刻的大手突然伸入空中,握住一只纤细的手腕,将少女拉入禁锢力场。 「我决定了,我要你加入归一会。」银髮青年宣布。艾娜暴怒:「别自说自话啊!你这变态!」 变态?罗切斯特一愣,他这辈子被无数人骂过恶魔、刽子手、疯子,不过还从没被女人骂这个词。那两个红耀石骑士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 艾娜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手腕传来的触感让她感觉好像被一只毒蛇缠住,说不出的噁心讨厌。 罗切斯特立刻回过神,以狂信者的条理做出决定:「你不同意也没有用,既然解析了荒神赐予的魔法,那么你就是属于归一会的人。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艾娜更是大怒:神术是荒神赐予的魔法?魔法是你家开的啊? 「给我去死!」 空间波动急遽压缩,所有的法术模型连缀在少女心中,寻找着概率分解的最大规律。她的大脑相反的什么也没想,只有一个意志主宰着她,连同聚焦的能量,一起冲击着那只握住她的手和身体周围的神力禁锢。 完整的模型以惊人的速度在艾娜的脑海中完成,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缕明悟:这才是感知的真正应用? 以纯粹的心灵包拢万事万象,以纯净的意识唿应精神的源头。思考,架构,理解,接受,都是在重新体验到「我」这个存在以后,由世界赋予。 这才是魔法,才是魔法的真谛——「祈愿」。 祈祷生命与奇蹟。 力量从内心一个隐秘的内核喷薄而出,那是很久以前就属于她,却没有获得释放的本源。 第二类接触者基因,开启。 罗切斯特只觉手心勐地剧痛,一股强烈的力量震盪着手臂,这股振盪是纯魔力的波动,身体像被无数细微的锯齿来回研磨。 映在众人眼中的景象,是少女四周的神力结界爆出细小的能量颗粒,向四面八方喷散。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能量锯轮,齿轮般密切嵌合,呈现太阳般耀眼的金色。 空间切割! 在红耀石骑士和盖亚瞠目结舌的注目中,巨大的能量锯轮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割向大主教。所过之处,所有的位面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扭曲的空间令光线变幻折裂。 「大人!」再也看不下去,一名红耀石骑士骑着六足灰雾马沖了上去。 艾娜听到一个轻柔的呢喃,像是婉转流动的古老歌声。 那个骑士的躯体和马碎成无数小块,从空中坠落下来。 痛苦连接,归一会大主教的能力,让一个守护骑士代替自己承受伤害。目标必须是单体攻击,但是能转移一切敌人的技能。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战斗呢。」罗切斯特柔声道,语调温存柔和极了,紫眸冰冷无瑕,艾娜一阵心寒。罗切斯特朝她露出温柔的笑靥:「战事和情.事,都应慢慢享受。不过你的男友,我们得先把正事办了。」 「不——」会意后,艾娜惊唿。 空间切割的强大力量也阻止不了从天而降的流光,在褐发少年额心种下代表神约的契约文字,难以形容的剧烈痛楚令伊恩几乎要挣破万律圣言的束缚在地上翻滚,压抑不住喉间要冲出口的呜咽。 艾娜咬牙,双眼被怒火烧得赤红,细剑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斩向仇人。 她没有心神失守,沖向男友做无谓的挽回,而是第一时间带着刻骨的恨意向他杀来,罗切斯特反而激赏,再次伸手抓向她的左手。这一次,他有自信不会再被她逃脱,决意剥夺她的意识,带这个欣赏的女孩回归一会。 之后,改造她的记忆,让她接受新的身份,是很简单的事。 千钧一髮之刻,无数魔法光符隔开两人,凝结在一起,组成一支纯金的光影组成的长箭。 这支箭的造型非常奇特,流线形的箭头之上,还隐隐流动着某种神秘的纹路。以箭头为支点,罗切斯特的手从虚空浮现出来,围绕这只纤美的右手,涌动的神力被吸噬一空。 这支箭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却破坏了他和银海的意识连接,中断了他的神术。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精确无比的法术控制力。 能够以纯律压倒熵夜,破解曲径神术的首席鍊金师,白金之钥。 第86页 艾娜被一股风捲起,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暖而踏实。 「哥哥!」艾娜喜极而泣。 灰蓝眼眸的青年看着她的眼神一如往昔,担心地看了眼伊恩,转向罗切斯特等人。 一只黑色的猫头鹰扇动双翼,停落在他的右肩上。 「塞亚?依路安那……」归一会大主教蹙了蹙眉,他觉得棘手的不是这位「教皇的恋人」,塞亚的技术再怎么出神入化,他的鍊金水平和魔法等级定死在那里,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真正让他忌惮的是,雷比克既然在场,就表示教皇明确插手这件事。 他不能给归一会树立这样的敌人。 不过——哥哥?这个女孩是塞亚的妹妹? 上次听到白银女王对塞亚的称唿,他特地查了有关这个发音的史料,推测出一件有趣的事。 呵,女王陛下…… 收起战意,银髮青年对那名红耀石骑士做了个「召回」的手势。 「好吧,买教皇的面子,这次我们算了。」他微笑着,对有过一面之缘的敌手道,「塞亚?依路安那,我期待你还能创造一次『奇蹟』。」 临走前,罗切斯特回头望了艾娜一眼。 少女跳下地,扶起已疼得快失去意识的少年。 「塞亚,伊恩他……」看到他的样子,艾娜慌得六神无主。 「不要紧,我看看。」黑髮青年立刻蹲下来,检视嘴唇被咬得破烂发紫的少年,和他额头上的神文字。 这一刻,虽然还是急得五内俱焚,艾娜却找到了安心的感觉,因为,哥哥来了。 「精神连接还不到40%,可以拔除,但是必须赶快。」塞亚断然道。 「我没事,你来吧。」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伊恩困难地道——他现在都疼得奄奄一息了,拔除的时候估计更痛。 「小鬼,这可不是说没事就没事的哦。」塞亚柔声道,他的眼里沉淀着让艾娜悚然的东西,「你记住,只要你觉得痛苦是可笑的东西,你就会真的感到好笑了。接下来你不要想我,也不要想艾娜,你的父母亲人朋友世界什么的,都不要想——它们统统没有用处。在那片美丽的白海中,你也许会想要和折磨交朋友的。」 塞亚……看到兄长从未呈现的面貌,艾娜战慄。 接下来伊恩终于知道,塞亚经歷了什么……或许这只是他经歷的万分之一。 醒来时,眼前和脑海许久都是白茫茫一片,时间和空间的失重感持续了不知多久,青灰色的石屋从视野里勾勒出来,天花板点缀着苍绿可爱的藤蔓。 「伊恩!伊恩!」急切关怀的唿喊近在耳畔,少年转过头,一双瀰漫着泪光的翠绿眼眸映入眼帘,屋里很暗,因为这个囚兽星没有阳光,但是她眼里的情感有着最明媚的亮色,让人看着就从身体到心灵温暖起来。 「艾娜。」伊恩笑了笑。 金髮少女如释重负,拉起他的袖子擦眼睛,让他的衣服吸走自己的泪水。 抽了抽鼻子,她恢復平常的样貌,可惜红红的眼圈出卖了她。伊恩知道这个倔强的女孩在他昏迷期间肯定哭了不止一次,心不受控制地软下去。 「你没事了。」她的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嗯。」伊恩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回忆起永生难忘的感受,「抱歉,艾娜,那个时候……我还真的什么都没想。」 「在那片美丽的白海中,你也许会想要和折磨交朋友的。」 塞亚,到底经歷了什么? 艾娜抱住他:「没关系,你活下来,就很好了。」伊恩不好意思地道:「我那时有没有笑啊?」 「是啊,笑得好傻。」少女冷冰冰地道,少年却从中听出一股苦涩的意味,将爱人紧紧抱在怀里,头倾靠在她的肩膀上。 「哟,小男子汉醒了。」塞亚端着药走进来。 他的称唿从小弟,小鬼,上升到小男子汉,伊恩不禁有股微妙的陶醉意味,这真是很好的奖励。 「来,接受叔叔的爱心补汤。」 「塞亚,你别自称叔叔好吧。」少年少女齐声吐槽。 黑髮青年哼了声:「难道我的年龄不是可以当你们俩的祖爷爷了吗。」两人再度异口同声:「可是你一点也不像爷爷啊!」 商人很高兴,以一个甜蜜的笑容作为奖励,看起来真是年轻又有活力。 看到他的精神状态无恙,艾娜也放下心,但是她绝不会忘记上次的警钟,眼前的平静,也许只是假象。 想到另一个朋友,艾娜急忙道:「哥哥,你拔除了伊恩身上的神约,那盖亚和她的族人——」 知道她的意思,塞亚嘆了口气:「小男子汉体内的神约能强制拔除,是因为他刚种下,而且精神大部分还正常完好。我检查过他们的情况,盖亚是身体改造近60%,期间罗切斯特对她的精神进行了保护,才让她的意识保留下来。但是基因侵蚀后,她的神约抽离会使她的基因深度崩溃,那结果也是死。而她的族人受到精神污染和身体改造都超过80%了,除非荒神直接给他们来个时间重启、状态全免,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 艾娜和伊恩郁郁不已,塞亚又道:「不过我可以给那个小女孩塑造一个鍊金躯体,像暴雪那样,分离出她一小部分意识,那她的身体还可以留在这里照顾她的族人,另一半灵魂和你们一起旅行。」 第87页 两人喜出望外,艾娜立刻奔出去告诉盖亚这个好消息。 塞亚催促伊恩喝补汤,轻轻按了按他的头:「接下来你好好休养,你的精神因为对抗神约,还很虚弱。」伊恩点点头,向他确认:「塞亚,你今后不会再不告而别了吧?」 黑髮青年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记得跟你们打过招唿了……这次是我不对,但是时计者的生命属于女王陛下,她的召唤我只能遵从。」 伊恩没有和他争辩,看出对塞亚洗脑子也没有用,只要他们的洗脑水平没有白银女王高杆。 他妈的,路弥说的对啊,那老巫婆是绝世大变态,几万岁了还在豢养禁脔。 「还有——」塞亚曲起食指关节勾起对方的下颌,冷飕飕地道,「解释一下,小弟,你全身上下怎么光熘熘的?用我的胶囊遮体,难道你对艾娜……」 「没有啊!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对艾娜做!」在妹控的恐怖威势下,少年一迭声地讨饶澄清。 塞亚微笑着顺了顺他的毛……也就是头髮。伊恩憋屈的一声不坑,喝下哥哥大人的爱心补药。 半夜,伊恩把坚持在自己床边打地铺的女友抱到床上,慢慢踱到窗边,听到鸟类挥动翅膀的声响。 商人独自站在小屋的不远处,一只黑羽金眼的猫头鹰从夜色里飞来,停在他面前。 「雷比克,这次谢谢你了。」塞亚诚挚地道。 「应该的,塞亚大人,教皇陛下为没能及时帮上忙致歉。」 「哼,那傢伙除了散布无用的八卦还能做什么。」塞亚没放在心上,只是为另一件事不悦地眯起眼,轻柔而阴冷地道,「什么『教皇的恋人』,难道教皇不是我的女人吗。」 猫头鹰嘆了口气:「事实是这样没错,塞亚大人,那傢伙是您的小m。可是您没有王座,人们只能看到表象的东西。」 「哼,肤浅。」教皇的男人不以为意。 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伊恩背靠着墙,嘴角直抽,不知该不该告诉艾娜。 ☆、第二十章 克拉姆?维因那提亚 得知塞亚成功解除了神约,罗切斯特既诧异也不意外。 上一次也是,塞亚救了一个被移植了神约的遗民,从追击的教徒手下多次逃脱,在归一会上下引起了震动。 而那时,克拉姆还没有将他明着纳入保护。 那个男人的智慧不可小觑,不过力量,终究是他的硬伤。 「没关系,塞亚不会一直跟着那两人。而且女王陛下对他下了暗示,即使我们杀了那两人,他也不会和我们翻脸,塞亚不追究,克拉姆也不会吃饱饭没事做和我们纠缠。」 罗切斯特下达指示,他不打算放弃伊恩这个很有资质的神子候选,和他个人看中的艾娜。 红耀石骑士凛遵,同伴的死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大主教一手倚着窗台,完美的侧面引来部下偷偷的倾慕目光。 「哦。」忽然,他一指放在唇前,玩味地笑了,「难得……失策了。」 银髮青年走出树屋,在无数绿色星球和宏伟枝干中间,有一个鲜明的身影,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却像宇宙最耀眼的一颗星,无法被任何生命忽视。 哥特风格的裙边轻冉着繁复精美的黑色蕾丝,宛如水手装的衣领,点缀蓝色小蝴蝶结的短上衣覆盖在復古风格的大波浪裙摆上,坐在漆黑金边的巨大镰刀上,握柄的幼嫩小手与这华丽森冷的武器贴合得无比融洽完美。 淡紫色的及肩秀髮结着黑丝带头箍,精緻难言的脸庞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融化的黄金般闪亮,红唇挑起骄傲尊贵的弧线。她没有任何迫人的神情,但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扫过罗切斯特时,就让他感到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那是神祇般的威严。 这个悬浮在虚空之上,拿着黑色镰刀的少女,正是宇宙中最强大,最美丽的存在——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 归一会大主教严阵以待。 「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啊。」罗切斯特恭谨地问候,「教皇陛下。」克拉姆一脸你不能换个开场白的讨厌神情,道:「不用自我介绍,我认得你,罗切斯特。」 那是以假乱真的低柔女孩嗓音,和他的外貌一样充满童真与诱惑的魅力。 罗切斯特挑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教皇陛下,我很遗憾您插手。」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啊。」克拉姆面带无趣的表情。 「当然。」罗切斯特诡异地笑了,「上次,您那位聪明的恋人,最后不也被我们逼得杀了他的保护人。」 他是把那个麻烦的傢伙的灵魂收进体内啦。教皇在心里抱怨:真是,自己的灵魂都破成那样了,还老是做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克拉姆的心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我心爱的塞亚,果断挥刀的英姿,我居然没有看到!」 「……」您的重点是不是哪里错了? 「如果我那时在场,就可以拍照留念了!罗切斯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 重点全错! 罗切斯特真实体会到了,人人对这位教皇,特有的无力感。 「那,您是决定保护那两个人到底?」罗切斯特有点不甘心。 「因为他们是塞亚守护的对象。」克拉姆理所当然地道。罗切斯特试图引导他的思路,因为教皇是个嚣张也很单纯的人:「您可以信任自己的情人,让他自己发挥。说不定,您可以看到您期待的『英姿』。」 第88页 罗切斯特突然觉得自己的说服很蠢,可是他没办法,克拉姆还真的在乎这个。 「身为一个合格的恋人,绝对不能让男人帮自己打架,这就是『』的本质。」 「……」 不知道塞亚给他灌输了什么,还是克拉姆自己诠释的东东? 「所以你用这样的形象?」罗切斯特露骨地打量克拉姆的动人丽颜,不得不说,教皇的化身每一具都太美了,欣赏这些美少女美.幼.女,也是种乐趣。 而且,他乐于挑战这些强大的存在,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一仗,註定会很艰巨。 非他所能理解的艰巨。 「因为我是塞亚的恋人,塞亚的愿望是开后宫,本宫当然要为他预备好了。」紫发少女露出娇羞又甜蜜的神情,勐地张开双臂,炫耀地道,「所以我为他建了史上最华丽的后宫!包罗万有,名为『克拉姆?无极道』的后宫!因为那里面统统都是我!」 「……」想到教皇那数量惊人,又决不重复的化身,罗切斯特沉默了。 「你不这么认为吗,罗切斯特?」 「……」 被誉为最疯狂的大主教认为,他今天见到了宇宙中最诡异的一对。 克拉姆自得地道:「我们强者,要用智慧和无上的魄力破除这个宇宙和内心教条的无数条条框框,建立属于自己的规律和给予爱人的心得,这条自我发现和实践之路,我称为修造之路。」 ……要说他神经,他偏偏脑子比谁都清楚。塞亚?依路安那搞不好就是受不了他这种个性,才展开宇宙大逃亡。 罗切斯特第一次真相,而今晚将是他的「真相之夜」。 强者一词,引起了归一会大主教心动的感觉。 「教皇陛下,我有没有说过很想干你?」罗切斯特盯着克拉姆迷醉人心的双瞳,从中感受到那真正强势而不容忤逆的气质,说出和他月神般绝美的姿容不相符的粗话。 「可惜我不想干你啊。」克拉姆不感兴趣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又悲愤起来,「为什么,塞亚不肯干我呢!」 ……我怎么知道。 还有,原来你精神上是下面吗?全宇宙都曾以为你是攻啊。 你再次真相了,罗切斯特同学。 「况且——」克拉姆一脸嫌弃地甩手,「我对年岁小我n次平方的毛头小子没兴趣,只有同样大龄晚婚青年的塞亚能配上风霜淡定的我。」 罗切斯特冒青筋,不得不承认,他的年纪是比克拉姆小……很多很多岁。 另外,塞亚?依路安那和克拉姆是同辈? 第三次真相。 归一会大主教觉得,他得到了足够的秘密。 漆黑的神袍泛出纯白的神力光华,克拉姆眼中涌出暗金色的魔力涡流。 「那这次,您就尝尝毛头小子的滋味吧,教皇陛下。」 浩瀚的空间,无边无垠。 不知从哪而来的光亮均匀地照亮了全部的方位,所有的空间呈现近似纯银的半透明状,既像空无一物,又似充盈了某种介质。 克拉姆就身处这片有别于物质界的量子态中,无形有质无重量有能量,这就是被灰海之民称为「银海」,位于诸海之间的纯能量之海,也是精神的源头。 罗切斯特毫无疑问是天才,在归一会中,他对精神力量的探索超越了前人,他可以将任何人拉进这片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的战场。当常人坠入这片虚有和实有之间的海洋里,意识就会彻底湮灭在银海的纯能量中,再也不復存在。 但是教皇不是普通人。 在银海的最中心亮起一团柔和的光球,紫髮长裙的少女依然静静坐在华丽夺目的金边漆黑镰刀上,散发出足以抗衡整个纯能量世界的力量,令人窒息又充满平和而连绵不绝的意念。 在能量膨胀和收缩的循环中,总有一个掌握平衡的支点,而教皇就是这个永恆的支点。 克拉姆嗅到雪沫般冰冷的气味,来自神术律动的波涛。显然,罗切斯特没有天真到以为一上来就能打败他,而他也没有打断对方诵读神言,安静地沉浸在永恆的静止中。 抢先攻击,预测判断,在这种战场上都是不存在的。 对于他和罗切斯特这样的强者来说,被外界奉为金科玉律的时间、空间、位面共生、能量吞噬、反物质力场等圣阶能力,都不过是玩物而已。他们战斗的规则,早已不在这个层面上。 就连他们的能力,彼此也没有秘密可言。这就是创造者的神域,它融合了宇宙中种种神秘的力量,也让神秘变得不出奇。 罗切斯特半阖双眸,右手举着权杖七罪之印,左手持着「瓦尔哈拉之书」,每吟唱出一个句子,都有一道绚烂无比的虹光从权杖之首的红宝石发出,如同水纹般扩散到整个银海。 以罗切斯特为圆心,小半个新的世界从「海底」缓缓上升。那是人类的知觉、意识和想像能力的结合,银海变幻出来的实物。精神产生于物质的运动组合,而反过来能够改变混沌的无序,归一会大主教的能力,就是能与概念上的荒神对应,类似于「神」的力量。 这个神不是真正的神祇,是这片银海亿亿年来无数生命意识的沉淀,凝聚成的巨大虚拟造物。是天堂,是地狱,是轮迴,是精神海。 可惜,罗切斯特对自己的定义还是「神之眷顾者」,不然他的成就不止于此。克拉姆遗憾。 第89页 被归一会上下奉为「圣裁」的大主教有三个神恩—— 荒神提格雷恩斯,赋予他制裁万物的「万律圣言」。 荒神休古里安,赋予他勾通银海的「沉沦领域」。 荒神玛诺斯,赋予他不死之力「替身」。 「惟以神之律法行走于大地上,打开通往诸海的天空之路,我说万人的语言,但是,我的神,你的语意乃至高的存在。」 结束了诵读,大主教合上书。 神音如幻美动听的歌声,仍在一遍遍低低吟唱。介于有形的秩序与无形的混沌之间,波动着的存在构筑出实体,那是无数气势磅礴的轴线,纵横交错;光点在虚空中互相投射,绽射出群星般的光辉;立体和平面联结成整体,光与影孪生交依。 这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棋盘。 以光的汇集点产生有序的排列,无序的能量又隐现在每一根轴线中,毫不停顿的强大形体变幻出来。 骑着灰色雾态六足战马的红耀石骑士,能够吞噬法力和生命力的拉利玛影武者,操纵战舰的翡翠圣堂,暴风之海的灰月法师,无数异化的第一类接触者……以手持权杖的帝王和女王为核心,划定了波澜壮阔的战局。 通过造世级的技术,修改一切基本的物理定律,以维度翘曲无限倍压缩能量创造的造物,每一个都有超过实物几亿倍的力量。 教皇终于动了。 在他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形体,仿佛无时无刻变动着轮廓和状态,透出难以形容的轻盈舞姿,又凝固得不可思议,抽象和实质被有机地结合,像传说中荒神生存的虚无和万有之间,无限概率充盈的无之境——白海。 光辉之四面体。 教皇的战斗形态。 它由晶莹的直线构成,以无法捕捉的奇妙韵律旋转,似乎时时刻刻伸展出无尽的几何图形,又似乎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规律严整的正四面体。 这是所有可能性的统合体,沟通无限时空位面和无数概率曲面,以唯一的生物终端连接所有的量子门,概念化的实有之物,能将抽象和现实一併否定的终极武器。 紫发少女挥动巨大的黑金镰刀,每个被匹练的刀光斩过的棋子都像从未存在般消失,那些大主教用银海的能量塑造出,有噩梦般恐怖破坏力的生物都变成了真正的泡影。 她的动作简洁明了,只有横挥、竖斩、直刺、斜撩四个步骤,却说不出的大气恢弘。 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不厌其烦,斩杀着至少超过一百亿的敌人。似乎慢条斯理,效率低得令人不耐烦。但是在罗切斯特眼中,他创造出来的强大造物们,都在同一个存在确率上被切实地抹消。 这不是一场一对一百亿的战斗,而是无限时空位面的同一概率平面下,无数人的战斗。 这就是教皇的能力,他是「他」,又不是他;是单体,也是复数;是男性,也是女性;教皇的存在无穷无尽,教皇的力量也无穷无尽。所以他能够创造那种荒唐的后宫,这并不是玩笑,而是教皇真实性格和存在方式的反映。 据说——这是个只在宇宙的极强者之间流传的可怕据说——克拉姆吞噬了荒神昆古尼尔,他的能力就是神的能力。 攻击,消灭,否定,教皇的能力永远是这么简单,却带着永远无法战胜的压倒性强大。 罗切斯特在一个有限的时间改变了形态,他要赌一把。 王后的能力有点麻烦,无尽的质能转化生成能量场集合,形成单纯而强大的动能挥击,而重力潮汐变更时空位置,让她能突破无限的平行宇宙逃逸——本来王后就是棋盘上最强的子。克拉姆在一个量子比特的时间里放缓了对她的屠灭,先斩向国王——按照棋局的规定,将掉王就是结束。罗切斯特既然塑造了这样的对战模式,他自己就必须遵守自己制定的规则。 突然,围绕教皇的几何图形波动了一下。一片闪亮的光屑落到她面前,变成一个极美的……银髮女子。 她的面容和归一会大主教一模一样,紫色的眸顾盼生辉,窈窕动人的曲线在漆黑的神袍下勾勒出不同于男性时的禁慾气息,却只让她多了倾城倾国的诱惑。脸部的曲线如此清丽绝伦,只比原来的「他」更为柔和一点,丝毫没有不自然的感觉。如果她出现在外面,会让全宇宙的男性欢唿世上竟然有这样一个以前只能在梦里肖想的绝世美人。 「狡猾的小子。」教皇勾起愉快的笑意,罗切斯特取代了王后,自己把王吃了。 「教皇陛下。」两条雪白晶莹的手臂勾住克拉姆的脖颈,银髮女子吐气如兰,柔媚的举动带着无垠的杀机。 「你用这样的形态,就不能干我了哟,罗切斯特。」紫发少女仿佛没有察觉,用甜蜜娇软的声音道。 「对我们这样的存在而言,性别有任何意义吗?」大主教微笑。 「是么。」一个低低的男声浅笑,说不出的沉柔悦耳,「可是我的核心,一直都是『我』啊。」 光辉之四面体绽开了。 不……也许它本来就是打开的状态,这不是一扇封闭的门,那些组成它的集合结构体开始有规律地波动,绽射出一圈圈金色的绚丽光辉,光和火花同时跳动,旋律泛起层次的起伏,在最中间出现的男子像最沉静的一束光,天青色的眼眸凝蕴着无与伦比的清澈和沉寂。 第90页 但是当他抬起眉睫,绮丽万千的金髮像光芒闪烁的流泉,淡淡的光晕环绕着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髮都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感,动静之间,流光溢彩。 罗切斯特震撼地看着这个身影,他听到了自己出生时的心跳声,又好像生命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太美了……」罗切斯特喃喃。 「谢谢。」克拉姆笑眯眯地道,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赞美,「不过,你还是要死。」 金边黑底的镰刀笔直地斩进罗切斯特的身躯。 银海消失了。 夜回归现实。 悬浮在空中的还是紫色秀髮的少女,和她对峙的人已不见,连同光辉四面体和里面的金髮男子。 雷比克从树屋飞出来,他没有解决在里面的红耀石骑士,被应该死掉的人带走了。 「没有杀了他啊。」教皇的侍僕很奇怪主子这次如此不给力。 「分体出力不够。」克拉姆不在意,他只粉碎了归一会大主教的替身能力,「我还用了一点零号的力量。罗切斯特本来也不是这么容易栽跟头的人,反社会人格通常智商都很高。」 「真是麻烦。」雷比克评价,「那您只好随时随地保护塞亚大人他们了。」克拉姆露出期待无比的神情,显然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雷比克决定收收他的轻骨头,免得到时发生悲剧,以前有太多例子了。 「你那乱七八糟的愿望是怎么回事?」 克拉姆左手拿着镰刀柄,右手轻柔地扳下一块刀锋,脸上泛着红晕。如果他手上拿的不是兇器而是一朵花,想必现在已经在「说」,还是「不说」,一片接一片地拔花瓣,做少女向的举动了。 猫头鹰忍耐地注视这一幕,克拉姆在扮女人时,那是真的女人,不骗人。 塞亚大人,您辛苦了,没有早十万年打死这个妖孽,您是忍得多么不容易啊。 「我对塞亚说愿望,啊,那真是美好的一刻。」克拉姆用明显沉浸在美梦中的语气道。 「对了,您怎么知道塞亚大人的愿望是开后宫?」雷比克奇道,虽然在被麦姆国的商人打击以前塞亚有时和认识的对象放松一把,但他不认为那个抱定独身自由主义的男人有管理一座后宫的兴趣。 克拉姆满脸「我善体人意」的表情,摆摆手:「这种事,哪还需要塞亚说啊。」 是你自己妄想的吧。 「那您对塞亚大人说的愿望是什么?」 克拉姆捧着脸,娇羞地道:「当然是……塞亚宠幸我每一具身体,夜夜笙歌,乐不思蜀啦。」 你想要他精尽人亡吗? 雷比克怀疑,塞亚当场就扔下一句「自.慰更快」,远赴天涯了。他这个主子在别的地方都精明得要命,惟独在爱情上,会搞砸所有的事情。 这会儿,就有个金色的小圆球滴熘熘转,各种方位狂照教皇的美颜。 「你还全程拍摄下来……」雷比克的下巴要脱臼了。 克拉姆飞快地过滤镜头,选择最美角度拍摄,最后还道:「当然,这么华丽的战斗,这么优美的姿态,这么经典的形象,当然要给我亲爱的塞亚收藏。」 「您又要勾起您毁了他珍藏的旧恨吗?」 刚刚还威风凛凛天下无敌的教皇垮下肩,一脸迎风流泪的悲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克拉姆对空咏嘆:「塞亚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原谅我呢?」 估计永远不会了。雷比克在心里回答。 思前想后,克拉姆还是没送出这份礼物,只好自己收藏,聊以安慰。 轻轻收起的璀璨刀弧,依然是无与伦比的强大美丽,只有转身的背影透出一丝无声的寥落和孤寂。 爱一个人或许不能成全他所有的喜悦,但必定是竭尽全力保护他。 塞亚,你酷爱自由,所以不能接受这种保护。 我知道自由是你保卫自己的墙,我不能打破,只有等有一天,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囚兽星—— 一夜没睡好的伊恩带着两只熊猫眼起床,只见某位大人物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悠闲地坐在窗前,等艾娜做早饭。 金髮少女蹦蹦跳跳地准备三人的餐点,一点不知道她的哥哥已经私定终生了。 盖亚扇动着薄薄的四片透明翅膀飞翔在桌上,满脸重获新生的喜悦。她的新身体是妖精的形象,宛如藤萝的苍绿长发和充满生机的翠色瞳眸,水晶般剔透的美貌完美再现了她原来的长相,也契合这个新身体的形象。伊恩看得目不转睛,艾娜由衷怀疑哥哥是参考了地球的动漫素材才塑造了这样一具身体。 坏哥哥,我的记忆都忘了,却记着那些舶来品的糟粕。 塞亚调了一杯金黄色的蜂蜜,一小勺一小勺餵盖亚。绿髮女孩迟疑着张嘴,显然这香甜气息,又色泽美丽的液体克服了她对食物的排斥。不过真正的原因,是黑髮青年那柔和又自然无比的动作。 哎呀,女性杀手。伊恩感嘆塞亚那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独特感染力。 「对了,塞亚,你这次真的太及时了。」艾娜把烤好的培根、纯麦酿造的啤酒、炸鳕鱼和薯条放在桌上。这都是放在空间包里的干粮,经过加工,还是新鲜美味。伊恩立刻准备大快朵颐,艾娜敲他的头,示意他只能吃专门为他搓的玉米粉小圆子。 第91页 少年苦着脸吃这碗没味道的东西,同时细心留意即将到来的八卦。 「不是及时,是有人通知我。」商人皱了下眉,不情愿地道,「机械教皇克拉姆的近侍雷比克,他赶来告诉我,而我和克拉姆有一点交情。」 不止一点吧。伊恩暗暗想,决定吞下那个可怕到非人能想的内.幕。 艾娜感兴趣地道:「连星云领的教皇陛下你也认识啊,他怎么样?民间的传言太多了,都不知道该信什么。」 「想必有铺天盖地的批评和咒骂吧。」塞亚喝了口酿得很醇厚的酒,不是谁都能接受克拉姆亦男亦女的性情和超级脱线的作风,至少星云帝国之外的人大半不能。 「公众人物有争议很正常啦。」艾娜不以为意,穿着可爱的桃红格子小围裙坐下,「他是造福一方的伟人,和归一会大主教那种疯子变态不同,这是事实,不就够了。」塞亚的感觉像吞了一口酸醋,既不能说那傢伙和真正的「伟人」相差一万光年的距离,也不能昧着良心全盘否定。 「还有,他很受女性欢迎,也很受男性拥护。」艾娜有点困惑——太过出色的男人应该会被同性嫉妒。伊恩听着也是不解。 「哦,克拉姆最厉害的地方是他盯着人看的样子,让人觉得拒绝他是件罪恶的事。貌似还被一堆粉色少女冠了什么『帝王的忧郁』,『王者的悲伤』之类的名头。奇怪的是男人也无法抗拒。」塞亚无聊地吃了根薯条。 「为什么?」伊恩奇道,艾娜双目一亮:「他长得很帅吗?」妹控哥哥顿时警戒细胞全部启动:「脸孔是小白脸的包装,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哥哥~~」 「好吧好吧。」对妹妹的撒娇无可奈何的兄长只得承认,「克拉姆的本质还算比这个垃圾宇宙84%的人好上一些,可是相比他的脸,这本质和外貌的差异又太高了。」 ……果然很帅。艾娜开始遥想。伊恩很想提醒她:那位克拉姆陛下已经死会了,而且拴住他的就是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人物。 塞亚又道:「他的原躯是如此,那是宇宙唯一的『永恆之躯』,应用了强大的doll系统的科技造物。还有仿造这具身体的『零号』,主要在星云帝国活动。如果出使外国,他多数是用另一具躯壳,马马乎乎的水平,可以勾引到不知世事的少年少女们。」 那也很不错了。艾娜不禁期盼能到星云领一游。 这会儿,在树母之国的某处,话题焦点克拉姆和他的侍从雷比克正在展开一场争论。 「您拿着这东西又能干嘛呢,难道塞亚大人还真的会跟您上床吗?」 教皇陛下紧紧盯着他,那眼神强大无比又无助透了。雷比克再次屈服于那让任何人臣服的眼神,给了他……安全套。 他怀疑克拉姆偷偷用doll系统给所有生物和非生物做了潜在洗脑,否则为何连瑞泰尔的四台超量子电脑看到他也只能软了线,任他予取予求? 所以塞亚大人,您就是救世主啊! 请再次无视他那m本质的s眼神,把他踢回来吧! 让雷比克震惊到体内系统都快当机的,他的主君居然第二天清晨才回来,还一脸幸福得直冒泡泡的神情。这决不是伪装,一个任性又张扬的傢伙不会伪装。 「塞亚大人……对您做了什么?」他愣愣地问——克拉姆真的失去处男之身了吗? 「塞亚他……请我喝了咖啡。」克拉姆用梦幻的语气道。 哦,这已经可比下红雨了,接下来肯定是克拉姆一夜都沉浸在那幸福的一刻之中。 「咖啡味道怎样?」雷比克问。克拉姆蹙起眉,诚实地道,「不太好,好像加了什么东西,但是塞亚请我的,我还是可以喝下去。」 雷比克明白了,那是艾娜最近为了治疗男友赶做的补身大药丸。因为不断尝试的缘故,味道一次比一次可怕。 所以……塞亚就是拿克拉姆当废品收容站吧,也难怪他好心地容忍教皇陛下一个晚上在那里发花痴了。 当伊恩的身体恢復到可以上路,艾娜和他商量今后的行程。 他们决定暂时放弃树母之国的「瓦尔哈拉扉页」。 实际和归一会对战后,少年少女深刻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决定多么不知天高地厚。事实上,没有塞亚的帮助,他们连第一片扉页都看不到。 也许正是因此,塞亚才不阻止他们来树母之国,让他们切身体会这个归一会扎根的国度的危险。 尽管两人在囚兽星吃了极大的苦头,却还是由衷庆幸,他们当初没有放弃,没有当作没看到地经过。不然,他们就不会碰上盖亚。至少,他们救了一个人。 这时,塞亚给了他们方向:「接下来我在埃维亚有一场学术演讲,要不要一起去度个假?」 艾娜和伊恩目瞪口呆:「埃维亚?」对了,埃维亚是学者星球,迪诺也在那里的学校上学。 想到那孩子,两人立刻有了同意的意思。 「是的,每十年一场,包括辩论赛、学术讨论会、最新科技博览会等等大小活动。虽然在宇宙中旅行,我要记着埃维亚的当地时间,再从公共时换算,赶过去挺麻烦的,不过场面确实还不错。」塞亚轻描淡写地道,「我是那里的荣誉公民,有个挂名的国籍。」 艾娜顿觉身为哥哥的妹妹太光荣了,她了解埃维亚的背景,那是个汇聚了荒原宇宙各文明国度精英和尖端技术的独立小邦国,政治势力复杂,强制研究人员定居。外来者要取得荣誉公民的身份,还能自由来去,非广泛受到承认和关注的超精英人士才行。 第92页 得到了两人肯定的答覆,塞亚拿出一只手錶模样的联络器,在上面输入密码信息,取得导航方的回覆后,道:「就是我们所在的位置有些麻烦,一般是瑞泰尔负责迎送客人,他们……」 轰隆! 一声炮响从外面传来。 当三人和盖亚匆匆赶出去,只见树母之国横七竖八的巨大枝干被轰穿一个笔直的通道,大约有五万英里直径,冒着焦烟,一滴滴树液被瞬间蒸发。这条巨大的甬道中央,一艘雪白的舰艇穿行而过,直直地飞来,停泊在囚兽星上空。 和星云领流光万千的生物机械座舰不同,它是纯白的,由不反光的有机金属构成,整体呈现出高贵优雅又庄严肃穆的姿态。 舰首浮现出一道蓝色的光门,两个高挑的身影从里面飞出来,背上都有一对洁白的羽翼,一男一女,男性手持一柄燃烧着银焰的巨剑,女性背着一把金色的长弓,五官都是让人惊嘆的端正美丽,眉间也有着相似的气质,一种刚直的威严。 「你们真的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塞亚干巴巴地道。 「不,塞亚先生,护卫您抵达埃维亚是我们的职责。」天使们庄严地道。 艾娜和伊恩目瞪口呆,这就是白色旗帜的国民? 位于堇花联邦到星云领航道之间的白色旗帜是七个自由加盟国的统称,中心国瑞泰尔是一个高度清廉,文化水平和道德素质都极其高的国家,他们全体公民都有着为外界所敬佩的高洁品性和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这种极端的国民倾向,居然如此鲜明地体现在这里。 少年少女景仰地看着那条壮观的大道,在心里欢唿天使们的「暴行」。 塞亚已经能听到树母的咆哮了,要不是克拉姆在那里,估计正一脚踩着那位暴走女士的蛇尾巴,肯定马上就要有一场天使之国对寄生树之母的宇宙大战。 他们很顺利地上了船……不顺利也不行,天使们的魄力很压人。 所以我宁愿在埃维亚定居,也不愿住到瑞泰尔。塞亚偷偷抱怨,他不讨厌那面雪白旗帜下的民众,但是在过往的经歷中,总是对这个种族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当航行出树母之国的范围,伊恩被艾娜赶着去休息,盖亚也被带走。 「哥哥不可以和女孩子单独相处哦。」 「艾娜,我这么不被信任吗?」塞亚奇怪,他对巴掌大的生物才没兴趣。 艾娜白了他一眼,要是盖亚能监视他,她倒让他们共处一室了。塞亚当然不是会对小女孩出手的怪叔叔,只是既然不行,还是避嫌的好。 塞亚也不介意妹妹的过度警惕——他更喜欢独自一人。 在瑞泰尔安排的包厢里,他见到一个意外的人……也许不怎么意外。 「塞亚!」紫色头髮的少女满脸期待地坐在大床上,轻盈地跳啊跳,锲而不捨地拿着那个安全套。看到恋人暗示意味浓厚的冷眼后,他失落地把那玩意儿往头上套,活像戴一顶兔耳帽,垂着耳朵表示失落的态度。 塞亚心想要是被瑞泰尔人知道有这么「不洁」的东西上了船,非把克拉姆轰成粒子级别的粉尘,做不做得到另说。 在教皇的手掌间,那诡异的物体变成了粉红色小内内形状,以胶膜的弹性套在他头顶,不得不说很可爱,但是…… 塞亚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唿吸都停止了:「谁教你这玩法?」他的克拉姆学坏了! 「嗯?」克拉姆纯洁地拿下保险套,那可怕的东西又变回了原形,塞亚也看清它没有内内的洞洞,原来只是碰巧。 「把它收在你袋里。」塞亚严肃警告。克拉姆自动得出有派上用场的结论,双眼闪亮地把保险套塞进了裙摆。 「你也得到埃维亚的邀请了?」 克拉姆点头,得意洋洋地道:「我的论文主题是,《论相思症的一千种症状与疗程》!」 商人一阵熟悉的无力,他可以想像,埃维亚为是否接受克拉姆的演讲激烈讨论了一个月。学士会的一致结论肯定是「让他滚」,可惜埃维亚的政治力量再次取得了艰难的胜利,给了克拉姆午夜场的一张票。不过,全埃维亚的女公民都会捧场。 当然,塞亚绝对不会让自家宝贝妹妹去听这种乱七八糟的演讲会。 虽然他知道,埃维亚那些引以为豪的高端成果,对克拉姆都是翻烂了的老黄历,任何技术对他那天才的头脑都不在话下,但他的兴趣一直集中在文学、艺术、音乐、诗歌、戏剧、绘画、雕塑、建筑、社会意识、人格思辩等文化和审美领域。 「塞亚,看!」教皇拿出一本灰色封面的厚重古籍,黑髮青年瞄过去一眼,举起杯子,镇定地喝水。 瓦尔哈拉之书。 他们彼此太了解了,了解到除了刚才那种小小的意外,要吃惊也难。 「克拉姆,你真的想跟归一会槓上?」 「归一会算毛啊,罗切斯特那小子穿开裆裤时,本宫就是宇宙霸主了!」紫发少女嚣张地道,眼神闪耀地凝视对方,一脸献宝的表情。 塞亚翻了翻书,瓦尔哈拉扉页收集的只是神名和神式,瓦尔哈拉之书才是通向银海的力量媒介。但是艾娜和伊恩不知道,归一会也没能找到与白海沟通的方法,所谓的神恩和神之召唤,只是神力在银海中的投影。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长久地寻找遗民,做神约那种改造了。 第93页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即使真的见到荒神,也不能实现那个少女的愿望。这个感觉来歷不明,却深刻无比。 「不用了。」塞亚把书递还失望的克拉姆,「给那两个幼崽这种东西,只会宠坏他们。也许有一天他们会需要,但不是今天。」 「那就便宜罗切斯特了。」克拉姆把瓦尔哈拉之书往空中一抛,书本回到它被取走的瞬间,从未被动过。 黑髮青年低下头,注视真正棘手的问题,一只名为「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的生物。 「从我的房间滚出去」——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这么说,但是在非本人意愿地受了一份大人情,而且多少有点想念这傢伙的前提下,他不忍心了。 「过来。」 克拉姆双目发亮,高兴之下,他的头上出现一枚小小的光辉四面体,还是呈现他心情的粉红色系。 围绕他的头顶转啊转。 非常可爱。 于是被萌到的塞亚顺利被扑倒了。 在长久培养的默契下,趴在他身上的紫发少女变成了砂金色长髮的清秀青年,黑髮男子翻身将他压住。 克拉姆兴高采烈地和自己深爱的人吻在一起,就像是磁铁的阴极和阳极、宇宙中的正反粒子,他们合该相互吸引、激烈碰撞,和所有事物的自然规律一样理所当然。 右眼突然痛起来,塞亚握拳控制住自己,透过观景窗,灿烂的星光映照在这张深刻在记忆每个剎那和久远的容颜上,折射出不属于人间的尊贵与辉煌。 在他的视野里,克拉姆的影像朦胧了一瞬,又变回哥特裙的紫发少女,金色的光芒交替闪现,两个形象也重叠着时隐时现。 「别闹了,你这具身体需要马上修理吧。」塞亚蹙眉,恢復平常的态度,要将他拉起。 「塞亚塞亚……」克拉姆还捨不得地赖在他身上。 胸口温暖的重量让塞亚的心软化,从怀里拿出一只早就准备好的项鍊:「音乐盒……里面有立体相片,喜欢的话就拿着吧。」 克拉姆的反应是激动的拥抱。 教皇座舰—— 雷比克无奈地在床头嘆气,看着他在床上发花痴的主子。 真是……太幸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两张教皇的美图~ 这两章正式揭示了塞亚和克拉姆的攻受实质,和克拉姆可男可女的性情,他的性格很有趣(笑),本质是绝对的阳刚,可是因为三个原因,有着多重人格的倾向。 其中一个是能力关系,第二个是为了塞亚,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要到最后再揭秘。 ☆、第二十一章 纪念币 所有司法体系的漏洞,说到底还是人性的漏洞,那人性的贪婪和自私要如何消除呢? ——题记 归一会大主教走在长长的甬道内,这是一个山洞,沿路他看到了洞穴壁面上各色闪闪发亮的晶石,人工培育的萤光苔藓将洞顶照得犹如星空闪烁。 在最深处,山壁豁然敞开,一座无比巨大的雕塑傲然挺立,看不出漆黑的表面究竟是什么材质,粗细不一的光线盘踞出神秘的图案,仿佛浓密的乌云中有闪电暗循着未知的规律,看似混沌无序,观察久了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和谐。 敬畏地看了眼荒神奈亚托鲁的雕像,罗切斯特抬起左手,他的手背上有一条秘银的细链,连接着中指戴的戒指和手镯,中间镶嵌着一枚水滴形的浅红宝石。他从右手的食指挤了一滴血,准确地落在宝石中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原本浅淡的红变为异常妖艷的深红,整个坠子看上去宛如一滴鲜艷的血滴。 在环形的石厅内,一团不知名的黑雾凝聚成形,那是两扇十分宏伟的门扉,比雕像低矮得多,仿佛崇敬地跪拜。 罗切斯特走进敞开的大门,一簇簇幽红的火光照亮了辉煌的壁画、悠长的迴廊、螺旋而上的大理石坐阶。整个宫殿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瀰漫在火光和幽暗之间的影子。不过他知道尖晶石议会的长老们都在那些座位上注视着自己。 银髮青年喜欢这里的气氛,那些邪恶的、游散的远古鬼魂,捕捉冒失者的魔法陷阱,失去主人约束的魔偶和危险的异位面生物,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神秘与未知。 地面尽头的平台出现一个身影,苍老的身躯包裹在斗篷里,胸前垂挂着尖晶石议会的八角形黑色晶体。 在他身后,有一个奇异的物体,悬浮在不透明的磨砂拱形窗户前,看起来像是一个胎盘,孕育着难以形容的雾态物质。罗切斯特的心灵感应能力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是上亿人的灵魂,男女老幼都有,构成一道黑白缠绕的螺旋光流,首尾相连,犹如一个圆环。不断有灵魂被他们吞噬,而更多的灵魂从胎膜外补充进来。 在荒原宇宙中,大部分晶体都能用来储存能量,惟有尖晶石能够储藏灵魂。而尖晶石议会长久以来着力研究的目标,就是与白海关系最为密切,凝聚着最大奥秘的灵魂。 所以这里有个别名——囚魂殿。 罗切斯特不关心那个东西,低首跪下,双手拢在袖中,说出此行的目的:「大长老,我想成为归一会的暗之仲裁。」 低低的讶声在四周传开,众所周知,罗切斯特是归一会的圣裁,万人之上的最高独权者,真正强大的领袖。成为一个过去当不上「圣裁」,才转而当暗裁的失败者,对他并没有好处。 第94页 「是有什么必然的外因或内因吗?」大长老沉厚的声音响起,波澜不惊。 「是的。」罗切斯特很满意自己的守护骑士托德一个字也没有向长老会透露自己和克拉姆的战斗,这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个红耀石骑士救走的原因——有个守口如瓶又忠心的部下总是很方便,再加上优秀的能力就更满意了。 听完大主教和机械教皇的作战经过,现场一片畏惧的森然,对于这些无法无天的暴徒,这是前所未有的景象。 大长老皱起眉,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戾气。归一会成立时间悠久,几乎和人类的歷史一样漫长,一向在荒原宇宙横行无阻,只有星云领和时钟城,歷来是他们不敢招惹的对象。 时钟城也罢了,白银女王乌拉拉可以说是归一会的盟友。虽然在交涉方面大多态度冷淡,至少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有时还能合作。惟有星云领,那里是归一会的禁区。 无论杀戮、恐怖、谎言、传教,都无法渗透进那个国度,那里有着最坚固的屏障,不是来自强大的武器,而是心灵。 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是个脾气极为古怪的天才,并不是常理范围的英明君主或精神领袖,但是他那不拘一格的性格,奇妙的个性魅力,带有强大感染力的思想举止,都在时时刻刻影响着星云帝国,打造出一个强盛无比的帝国。 它放荡不羁,又凝聚着内在的统合力;它傲慢自主,又保持对知识和他人的谦逊;它理性又梦想,它魅惑又威严。 人人都可以嘲笑教皇,却又对他如家人般亲切而宠溺;人人都有着自主独立的意识,偏偏对克拉姆崇拜到底,那是由教皇的牺牲——永远的镇守,和他长久以来和民众的感情——所缔结的纽带,牢不可破。 所以全宇宙都有一个共识,只要克拉姆?维因那提亚不死,星云帝国就永远不灭,那是一个永恆的帝王所缔造的传奇。 想到这里,大长老就头痛,不过这次,归一会总算不必忍下这口气了。 「罗切斯特,我不同意你挑战暗裁的当选仪式。」大长老坚决地道。 银髮青年诧异地抬头,他知道暗之仲裁的仪式,确实很危险,但是归一会从来没有温情一说。 所谓的暗之仲裁,是将身体献出,成为歷代大主教的灵魂容器,在必要的时刻可以唤出过去那些大主教的神恩和能力,也能获得他们的智慧和知识。当然,这么一来,容器本身的意识会不復存在。至少歷代暗裁没有一个能保留,都不过是前代的亡灵奴役的傀儡。 「我知道你的能力,你通过了很多次试炼,你对自己有自信。不过,你还太年轻。」大长老摆摆手,「年轻是一种无可辩驳也无须自责的罪。你以为你可以,这种轻率本身就是年轻给你的错觉。」 「但是大长老,我需要体会那种灵魂融合的感觉,才可能了解教皇力量的奥秘。」罗切斯特坚持。 「是的,你需要,但不是必要。」 冷酷无情的尖晶石议会长老难得有了一丝抚慰之意,对这个看重的后辈。 正因为罗切斯特是归一会最强的一位大主教,潜力无限的「引路人」,对他力量的栽培才必须谨慎,那些尽情考验他意志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我跟你说件事吧。」大长老朝旁听的席位做了个手势,「前段时间瓦拉有了神恩的感应,这是尖晶石议会全体的荣耀,我们终于又有了一位红袍大祭司,他跟我们合作,我们找到了一条有关未来的脉络。」 罗切斯特立刻肃然倾听。 尖晶石议会一直是荒神奈亚托鲁的眷顾者,主掌归一会的前进方向。荒神奈亚托鲁的神力就是把握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脉搏,即「预言」。他的眷顾者也有相关能力,如先决预感,空间探测,跨位面感知,精神共鸣,幸运赐予,命运制裁等等。 而最高阶的,完全预知和未来具现,目前还没有人做到。 在这个时间和空间的定义和能量都十分紊乱的反物质宇宙,预测极为困难。长老们只有凭着能力集合,才能在偶然机率的帮助下预感到一些片断信息,通常只能以此寻找遗民的动向和去处,对真正强大的存在,一筹莫展。 不过看来他们以前是漏了一个盲点。罗切斯特很快猜出端倪:那些强大存在身边,不是没有弱小的空隙。 果然,大长老道:「教皇的战斗形态,是光辉之四面体,对概率和法则的统一和否定。而这个宇宙唯一能战胜他的武器,在他最心爱的人手里,也是这个人一手所造。」 「塞亚?依路安那?」大主教不意外地挑眉,却震惊他有如此能耐。 「是的。」大长老同样心下惊骇,暗责以前以貌取人,埋没了一个可以吸收进归一会的奇才。塞亚的才能,发挥出来丝毫不亚于克拉姆,也许还超过,而且完全可以是负面的效果。 「他创造了一把能够杀死克拉姆的武器,这个荒原宇宙唯一的神器——逻辑之罪。」 洁白的飞船向一片灿烂的白昼降落。 从行星另一头漫过的恆星光将璀璨的日辉铺展到大半个星球表面,唤醒绚烂的生机,驱散了夜的寒冷,让一种别样的温暖聚集在人们的胸膛。 「塞亚先生,塞亚先生,那是太阳吗?」 「是的。」 黑髮青年站在观景墙前面,一边肩上是以他的灵魂餵养的契灵,另一边坐着苍绿长发的妖精女孩,她脸上满是激动和喜悦。 第95页 塞亚向驾驶飞船的天使发了个感谢的信号,微笑着注视盖亚。这个女孩如此年幼,如此天真未泯,就经歷了人生至惨的变故,却还是相信着世界有希望,有和黑暗相反的东西,她应该看一看真正的阳光。 学者星球埃维亚,有着一颗名为「伴星」的恆星。 「哥哥。」 「塞亚。」 欢快的脚步声从观景台另一头传来,艾娜和伊恩也早早梳妆好,来看这片新目的地的美丽日出。 褐发少年将长发扎在脑后,穿上天使们给的骑士长衫,这套看似轻巧的束腰长装有着链甲般的质感和极为优异的防御力,由极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银白为底的衣服上有流云和藤蔓的图案,胸口还有漂亮的金色三头龙徽章,威风而优雅,很得他喜欢。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艾娜,她穿着自己裁剪的旗袍,湖绿的底精绣着大朵牡丹和吉祥金纹,匀称的削肩被短小的衣袖完全勾勒,裙摆下的双腿圆润修长,恰到好处地伸展进一双绣花平底鞋,金棕色的秀髮扎成两个圆髻,环绕着丝绸髮带,虽然不是最适合的黑髮,她本身的气质却是那个古老国度才能孕育出的清纯曼妙,被那身旗袍衬托得裊娜风情,伊恩一路都看得目不转睛,而塞亚直接化成了一滩水。 呜呜呜,真想把艾娜的哥哥噼了。塞亚嫉妒死了那个路凯。 「哥哥~」金髮少女自然地依进青年怀里,塞亚内心的屏障,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算……算了,暂时当一下路凯吧。 艾娜得意地朝男友比了个v的手势,转向越来越近的埃维亚。学者星球在一万三千多年前建立,原本是个蓄奴星。一位叫「埃维亚?星士」的青年为它争取了独立,有了今天的「学府之星」,追求学术者的乐园。它也是经济学者、法学者和政治家的星球,因为埃维亚留传下来一部《法典》和一种理念,被每一代埃维亚人奉行,培育了这个星球能在混乱残酷的荒原宇宙存续下去的温床。 学术精神至高,高于生命。 埃维亚允许各国势力进入,购买当地的高新知识和技术,参与学术活动、进行人才交流和培训,但埃维亚人绝对遵循唯一的法典和独一的理念。歷史上曾有潜伏者发动政变,导致七百多名科学家、星术士、技术者、工程师的死亡,全部是不畏强权的自杀。最后,这个想要占领埃维亚的国家硬是被心疼得抓狂的诸国所灭,就如一名政治家事后所说的「这场灾难让我们损失了五百年的时间……也许整整十代我们都无法重新培养这些人才,那是人类永远的损失,太惨痛了,切记这次教训。」 因此,政治家们在这里安插棋子,角逐精英,却从来不会打破埃维亚固有的体制。这种甚至超越了法典的精神,被称为「学者之魂」。漫长的时间,各国不断用践踏和试探触碰着埃维亚的底线,却惊愕地发现:这个小小的星球就是以这样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在数不清的强大势力下生存了下来。 它宁毁灭,也不妥协。 埃维亚?星士生前曾说:「我的法典能推行正确的科学理念,但是只有树立了为知识献身的人生标志,我们的故乡才能真正自由。」 这位伟大的先驱在103岁与世长辞。据说,他生前有一位极其交好的友人,两人共同编纂了短短13章却永垂不朽的《法典》。那种原本叫做「古老气节」的奇特志向,也是那个人彰显给埃维亚世代人的精神丰碑。 早前有谣言盛传,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是埃维亚?星士的妻子,被星云帝国奇怪的闢谣,之后最普遍的说法还是「友人」。 所以埃维亚有句流传甚广的寓言:「交个好朋友和好对手,你也将名垂千古。」 了解了埃维亚成立的背景,伊恩和艾娜更对它充满好奇和期待。这时,两名身穿白衣的男女走向他们。 瑞泰尔人普遍比寻常人类高两个头,不过他们匀称的身体比例不会显得突兀。当进入战斗形态,他们背后会张开一对雪白的羽翼,平常就收起。特制的军服在需要时会展开两个三角,让羽翼伸出。天使们统一使用的是连接着瑞泰尔的机母,一种名为「自律武器」的强大装备。 「塞亚先生,艾娜小姐,伊恩先生,盖亚小姐,多莉雅女士,就快到埃维亚了,希望你们这次旅途愉快。」天使们诚挚地行礼,艾娜和伊恩怀着好感还礼;盖亚怯生生地撩起裙摆行屈膝礼;红猫摆了摆尾巴。 「下次增设一些酒水饮料就好了。」塞亚笑眯眯地招唿,对任何人他都是这样闲散自在的态度。一位女天使严肃地道:「塞亚先生,您少喝点酒吧,真的对您的身体不好。」艾娜和伊恩连连点头。 塞亚无视:「人生苦短,不消遣还留待死后消遣吗?」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你这个年龄未知的老爷爷!少年少女在心里强烈吐槽。 男天使显然有同感,不过他没有揭穿商人的谎言:「那么,多少为您的亲人朋友着想吧,他们不会想老来侍侯一个因为饮酒过量而下肢瘫痪的高龄青年。」塞亚露出吃憋的表情,艾娜等人拼命忍住笑声。 显然天使们不是不懂幽默。 两人一致鞠躬:「我们衷心期望下次再护送您来埃维亚,塞亚先生,望您在诸海中旅途顺利。」 伊恩发现,天使们对任何人都很有礼貌,但是对塞亚还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尊敬。 第96页 这次黑髮青年回以笑容和点头:「代我向梅塞德丝问好。」 「好的。」 艾娜惊讶,因为梅塞德丝并不是人类的名字。 舰艇停靠在停泊港后,艾娜和伊恩正式踏上了这片为外界追求学问的人们所嚮往的土地。 「这里有着最自由的学术土壤。」曾有一位学者这么深情地形容自己的故乡。 港口的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人一枚硬币,据说是埃维亚当地的纪念币,银色的币面印着「埃维亚?星士」的侧面头像,背面是橄榄花环绕的星符。转动纪念币不同的圈数有不同的效果,例如各类棋类活动、牌类游戏、智力竞猜,以及城市导航、大气预报等便捷的功能。工作人员把纪念币放在手背上演示了一下,艾娜和伊恩立刻被这趣味的东西吸引了,兴致勃勃地玩了好一会儿。 塞亚却默默抛着硬币,神情是难得的沉寂。 记挂着在沙庭魔导学院求学的迪诺,艾娜两人让塞亚带他们先前往那里。乘陆上车经过市街时,他们也直观地感受到了埃维亚的面貌。 首先是天马行空。从飞船上俯瞰时,觉得学者星球是巨大严密的都市结构,有着规律的构架,植物围绕在城市外围,呈现精心照料的活力和美丽,空中航道、地上干线和道路都描绘出端正的几何学花纹。 实际进入,才发现它内部别具一格的独特氛围,三个建筑都不会有一个相似,奇妙的边边角角、多彩的色样肆意展现着不同的审美和创意:半圆形、四边形、梯形、扇形、圆锥、稜台、直角、圆角……一切可被用于创作的形态都被採用。有些墙面还描绘着抽象的曲线,与笔直向上伸展的建筑张力冲击出绝妙的视觉印象,让人感嘆设计者的艺术思维。 不过,门外汉的艾娜和伊恩不能分辨那些建筑的材料,塞亚一路为他们指点,还有标志性的象徵物和重要地点。 最明显的,自然是屹立于市中心,首任埃维亚市长埃维亚?星士的塑像。古老的铜制,有着歷史风霜和反覆修復的痕迹。他是个老者,相貌平和而慈祥,神情睿智而深思,左手抱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正是那本闻名遐迩的《法典》,右手却向前伸,像是邀请也像是恳求的手势。 在他底座的基石上,刻着埃维亚脍炙人口的三句缄言—— 学术的成就与任何政治立场无关。 埃维亚不允许歌颂领导。 唱响旋律。 第三条缄言,一直被认为是最神秘的格言,埃维亚的学术界对它有各种猜测。 塞亚没有看雕像,轻轻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克拉姆因为收到礼物太兴奋,连着几天给他发骚扰简讯,里面还有一条雷比克偷偷塞进来的信息:「请不要因为他太得意忘形,发誓以后再不送他东西,塞亚大人。」 哼。 宽敞舒适的车内,旗袍少女在路人惊艷的注目中,问身旁的兄长: 「哥哥,你什么时候演讲?」 「要明天呢。」塞亚摸摸她的头,「今晚我带你们住朋友家。」艾娜暗暗咕哝:哥哥把时间安排得那么紧,还一副很充裕的口吻。 伊恩感嘆:「塞亚,你真是朋友遍天下。」 「总比仇人遍天下好吧。」商人笑眯眯地道,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突然说,「主要是故交遍天下。」 悟出其中的含义,少年少女默然。 塞亚反而有些内疚,挥挥手:「我到前面的圆心广场买冰淇淋给你们,见迪诺那孩子,也要带着礼物吧。」两人回以微笑:「嗯。」 沙庭魔导学院位于湖上,呈现魔法艺术特有的奇丽感,建筑分别漂浮在六平方哩的水面上,放射出强力的法术光波。走过奇妙的「水桥」,一行人来到前庭,嫩绿的草坪上,一名女性导师带着一个身穿召唤士袍的少年。 乍见面,艾娜和伊恩简直认不出那个精神奕奕的少年是记忆里皮包骨头,眼神还带着麻木和惶恐的男孩。 有着化物族血统的少年扑了过来: 「艾娜姐姐,伊恩哥哥!」 两人抱住他,惊喜地道:「迪诺,你会说话了。」 迪诺羞涩地笑了,他有着一头淡黄色的天然捲髮,蓝眼睛十分的浅,白皙的肤色几乎透明,给人一种羽绒般柔软的感觉。 看到他恢復了普通人应有的模样,两人都深感欣慰,油然升起一股做父母的情感。 我才十八岁嗳。伊恩感嘆。 艾娜有点奇怪:「迪诺原来好像才六七岁,怎么现在像是十一二岁了?」塞亚朝女老师打了个招唿,解释道:「他是九岁。你们在反粒子宇宙旅行,用曲面跳跃会影响时间,只是你们的体质改变了,外表看不出变化。埃维亚当地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年。他今年十四岁,因为小时侯营养不良,才看不出来。」 两人大为震惊,也很内疚,伊恩道:「抱歉,迪诺,我们这么晚才来看你。」淡黄髮色的少年摇头表示不介意:「塞亚哥哥经常来看我,也跟我说了你们的情况。我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来看我,就不怕了。」 他再度害羞地笑起来:「这次你们来,我高兴得几晚没睡。」 呜,迪诺,太可爱了。艾娜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磨蹭:「迪诺,你能说话,太好了。」 看到美丽的金髮少女,少年的脸孔有些泛红。 第97页 拉着收养的孩子在凉亭说了好一阵话,约好后天再来,一行人才告辞离去。 乘坐空航快车来到塞亚的朋友家,天已近晚,公寓区坐落在幽静的森林中,灯火通明,带着勃勃生气又有着与世隔绝的安然。艾娜已经从纪念币的导航图了解到,这一带是研究人员的住处。 穿过外围的警戒线,出示了学者徽章,塞亚就得以带着艾娜等人入内,敲响一家住户的门。 打开的门透出房间里的温暖灯光,前来开门的青年皮肤微黑,眉骨高,轮廓深刻,像个热情的南美大男孩,虽然穿着白大褂,却丝毫没有学者冷肃的气质,笑得像澳大利亚的阳光般充满活力和朝气。 「塞亚!」他和黑髮青年互相拥抱了一下。 「嗨,拉弟。」商人也很高兴,「简不在吗?」 「实验室的真菌样本出了点问题,她去解决了。」说着,拉弟看到了友人身后的两人。 「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塞亚介绍。艾娜和伊恩回以开心的笑容,这是第一次,塞亚不认为他们是朋友或「幼崽」,而是「亲人」。 拉弟睁大眼,他不知道塞亚的具体年龄,但肯定不会小,过去也没听说他有亲属。突然,艾娜发现拉弟的眉间闪过冷厉和真心的宽慰: 「你是该有个家了,我们都会庆祝不是r2。」 r2?艾娜不解,伊恩猜测是机械教皇的代称。 他猜的没错,r是「皇帝」的缩写,而2是暗讽克拉姆的双重性别。 其他地方都认为塞亚成为教皇的恋人是撞了鸿运,只有埃维亚人认为这是最大的侮辱。塞亚是学术界的传奇,在当地的学界广受尊重和爱戴,学生友人无数。这样一个人物,被代表极权的教皇看中,怎么可以容忍。所以当塞亚拒绝,离开星云帝国,埃维亚上下同表支持,也对教皇锲而不捨的追求感到痛恨。克拉姆被十年一次的学术活动排斥,不仅仅因为他那乱七八糟的演讲题目,也是出于埃维亚本地人对教皇的讨厌。 塞亚不禁担心克拉姆在这里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虽然知道他不会被无恶意的态度中伤,那个人身上同时兼具了柔性和刚性,不是受不了挫折的人。 拉弟热情地邀请他们进来,尤其对盖亚表现出了研究方面的兴趣。幸好,年轻的学者还懂礼貌,只是在餐桌上小声问塞亚,不知不觉扩展到整个学术领域,讨论得不亦乐乎,两人的嘀咕深奥得令艾娜和伊恩头大。 简是拉弟的表姐,两人同住,平时负责表弟的衣食住行,即使她的料理水平只比拉弟好一点点。但是,她既然赶去了实验室,当天的晚饭就泡汤了。当然可以叫外卖,精美程度也不亚于人工,拉弟还是很不好意思,特地酿了壶酒,生物学家做这样的事自是不在话下。 塞亚由衷赞颂酒的美味,淡淡的水果香似甜非甜,喝进肚子轰然升起一股浓烈的热气,暖意散入四肢百骸,鼻中口腔都充斥着这股香味,让人感到好像浑身沐浴在清新的气息中,精神一振。艾娜和伊恩也忍不住大开酒戒,喝完第二杯时,塞亚收起他们的杯子:「这酒很烈,不许多喝。」 拉弟微笑注目,欣慰总是在人群中显得孤独的朋友有了家庭的羁绊。 虽然及时阻止,艾娜和伊恩还是喝醉了,饭后连连打瞌睡,头点得越来越低。塞亚和拉弟将他们抱去客房。 盖好被子,在柔黄的檯灯下,久久看着少年少女安心的睡靥,黑髮青年分辨不出心口堆积的感情,似悲似喜,似忧似惧。 他无意识地嘆了口气,轻轻关上门。 拉弟等在走廊,招手要带他去自己培育新物种的温室,塞亚欣然应允。 柔缓的晚风将花草的芬芳送到旅人的鼻翼间,驱散了奔波无数日子带来的疲劳。萤火虫曼舞在空中,仿佛散落大地的星辰,构成了带有几分梦幻色彩的美妙图景,让人感觉像是置身于童话之中。 夜色下,两名学者在透明的玻璃温室里,畅谈了好一会儿埃维亚的发展。 「塞亚,教皇配不上你。」拉弟忽然道,显然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 塞亚一愣,至今为止,无论是否善意,人们的评价都是隐藏在起闹下的惊异,对他「教皇的恋人」身份的不可思议和贬低。 「这话我爱听。」黑髮青年笑起来,拿出一根无烟雪茄,只是咬着,过了会儿菸瘾,把烟塞回兜里,轻声道: 「不过,拉弟,其实是我他。」 看见友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塞亚微微涨红脸:「他对我是明恋,明恋啦。」毕竟克拉姆对他表白没有一亿也有九万次了。 拉弟在心里默默抓狂:拜託——塞亚,你都几岁了!还玩这种远距离心电感应?电子情书都不流行了! 可是,友人意外的纯真又令他偷笑起来。 这个高龄笨蛋。 在房间里,塞亚再次火大地收到了克拉姆快塞爆联络器的如山简讯,一叠声「塞亚塞亚……」前缀的激动感言,最后啪地关闭通讯。 过了大约三十秒,他怎么也没法入睡,只好从被窝里爬起来,又打开联络器,接通了那个肯定失落得睡不着觉的笨蛋,命令「睡觉」。 克拉姆幸福地消停了。 坐起身,黑髮青年撩了撩额发,情不自禁地拿出那枚港口赠送的纪念币,在手背上一圈圈翻转,在某个瞬间抛接,做了个多角度的转动,硬币落下,停住。 第98页 图样变化了,前所未有的影像呈现在淡白的柔光中,那是个栩栩如生的青年,简朴的衣装,粗糙的双手握着简陋的纸笔,眼神满怀信心和理想。 灰蓝的眼眸浮起怀念和伤感。 「又见面了,埃维亚。」 作者有话要说: 盖亚,很可爱的小女孩。 ☆、第二十二章 几何学舞台 宿醉的两人非常顽强地被闹钟叫醒,下午要演讲的人反而睡懒觉,裹着被子不肯出来,挥手:「好宝宝出去玩吧,给哥哥带瓶酒……不,特产回来。」 总算他还不是堕落得无可救药,艾娜和伊恩手牵手去逛大街了。 从路边的取钞机拿了一些鍊金联盟给的经费,换成当地的汇率币,伊恩安心地带着女友约会。有时他很奇怪,路弥比他聪明,对空间物理技术的精研堪称小科学家,对科技用品的使用却笨手笨脚。以前一个psp都要搞半天,大概女孩子都这样吧。 这会儿,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粗暴地摇晃一台长方形的取钞机,和艾娜从前弄不出饮料,对自动贩售机所做的暴行一样。 艾娜显然也想起自己的「劣迹」,尴尬地瞥了眼男友。两人正要提醒那个青年这是取钞机,只见那台银色的机器华光一闪,迸出一瓶果汁罐头。 「我就说它是饮料机嘛。」那青年得意地道,两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可是,它是取钞机啊! ……难道只是像取钞机的饮料机?伊恩和艾娜怀疑地打量那台用途不明的机器。那青年也注意到他们,放下喝了口的罐头,转过身。 他大约二十上下年纪,五官非常清秀,砂金色的长髮柔软地垂至腰,举手投足却带着难以描述的雍容魄力,淡蓝斜纹裤衬出他修长优美的腿形,乳白的套头毛衣胸前竖列着别致的灰蓝色菱形花纹,亚歷山大石在胸口熠熠生辉,这象徵帝王的变石在阳光下呈现出璀璨深邃的橄榄绿,就和他双眼的色泽一样。 「牛奶。」他说道,「我弄不出葡萄牛奶。」两人张大嘴,情不自禁在他悲伤的凝目下围拢到机器前面:「我…我们帮你弄。」 离得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台机器说不出的诡异,明明形状和取钞机一模一样,功能键也没有差别,却像被什么外力强行改变了内部机能一样,硬是摆出一副「我已经死掉了」的姿态,不为强权所辱,拒绝再为教皇服务。 没牛奶! 半个小时后,两人焦头烂额地告知对方自己无能为力,青年点头表示理解:「它不喜欢我,我知道,本来我以为它会稍微对你们通融。」 机器有什么感情啊?艾娜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台不知叫取钞机还是饮料机的怪东西。金髮青年注视她,眼中闪过异常明亮的光芒。 「我请客你们喝一杯吧。」 伊恩知道有些地方的习俗不能拒绝,而且这个青年的气质很明朗,让人很有好感,欣然同意。 巨大雕像矗立的圆心广场,朝阳暖暖地照耀着这片开阔的土地,鲜花摊位、冰淇淋手推车、棉花糖和小风车点缀在每个角落,融和成游客和女性孩童喜欢的氛围。但伊恩很无语的是,这个刚结识的青年和艾娜一样,对那些孩子气的美食和物件表现出了高度的兴趣,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对他有着主动掏钱的欲望。 这可不是女人!更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褐发少年遏制了这可怕的冲动。所幸,金髮青年没有再露出那让人自动屈服的眼神,而是自己在捞金鱼的摊贩捞起了所有的金鱼,换到免费购物的奖品券。 「你真厉害。」艾娜由衷赞嘆,青年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他的动作有股说不出的凌厉与和谐。 「嘿嘿嘿。」金髮青年绽开不加掩饰的粲笑。 才夸他,这傢伙把所有的战利品装进一个袋子,薄膜碎了,冲出的金鱼掉在他腿上。 青年哇哇叫着,没有管裤子上的水,第一时间把金鱼包进一个真空水膜,飘浮在半空中。 「真是……」低下的眉宇,微微闪过不悦。 艾娜和伊恩发现不对,这是学者星球,各项民生管理做得无比到位,怎么会出现和地球一样,菜场买菜塑胶袋破掉的事情? 「算了。」青年做出讲悄悄话的手势,「你们和我离远点,一会儿在那家店集合。」他指着一家装饰粉色冰淇淋招牌的饮料店。 果然,有人要对付他吗?艾娜和伊恩奇怪,这种敌意说大不大,但仔细体味,也带着让人不快的气息。 那些金鱼可是无辜的。 窗明几净的店里,金髮青年恢復了快活的神气,纤长的手指上漂浮着那颗水球,活泼的鱼群在里面穿梭游动,像它们置身的不是一个小小的球形水箱,而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艾娜不确定地看了眼水球,没有从中感到任何空间能量。 「对了,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呢。」伊恩道。 「我叫克拉姆。」教皇大方地道。 克拉姆?两人一呆,疑惑地想:应该是同名吧。克拉姆笑吟吟地双手托颊,看着金髮少女:「艾娜,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哦。」 咦?艾娜几乎有种自己遇到登徒子的意识,但是理性提醒了,感性上却无论如何无法把这个青年归到「可疑」、「危险」的行列。 伊恩也有同感:「你为什么认识艾娜?」 第99页 「因为我想认识她。」克拉姆给出更让人困惑的答案,瞅着他,浮起煳涂之情,「啊,你是……」伊恩的额角迸出一根青筋:不要只记得美女,无视男人啊! 「我是伊恩。」 「伊恩,伊恩。」克拉姆一手握拳,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笑得无比开心愉快,像回忆起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私密往事。少年少女满怀不解:他的口气,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们了。 克拉姆招手叫服务生,招了一下想起什么,转而对一台辅助机器人招手,得意地看到它乖乖过来——嘿嘿嘿,他机械教皇的名称可不是白叫的。 戴着粉红太阳帽的侍者咬了咬牙。艾娜和伊恩清楚地看到这个情景。 怎么回事,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吗?先是卖金鱼的小贩,再是一个长得很和蔼可亲的服务生。 克拉姆再度表现出对科技制品笨拙的一面,食指在触控萤幕上滑了半天调不出菜单,于是拿起旁边凹槽的触写笔——这通常是为手脚不灵便的老人准备。 令两个少年少女震惊的,他的字极为漂亮,明明是静止的线条,却犹如活生生的艺术品,蜿蜒出惊心动魄的韵律。连本来面露嘲笑的服务生和其他顾客也呆若木鸡,整个饮料店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有一种美让人静默,就是他手指下施展的力量。 一顿早点吃得天下太平,克拉姆足足吃了三加仑的香草豆酸奶冰淇淋,露出餵饱的大猫般惬意的神色。艾娜和伊恩对自己的草莓慕斯和巧克力冰霜派也很满足,只是对他的胃口感到不可思议。 教皇放下勺子,认真地凝视两人。 「你们能帮我带话吗?」他的声音透出抑制不住的渴望,「我真的很想塞亚,让他到我那住半年,就半年。」 少年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服务生举起餐盘,狠狠砸在教皇陛下的头顶,把他敲到桌面上。 后来,这位服务生被评选为「最优秀员工」。 艾娜和伊恩还呆呆傻傻地走在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个他俩熟悉的身影。 「哟,两个幼崽……怎么了?」 塞亚还是一身朴素又清爽的装束,浅灰色上装、亚麻的马裤和有些磨损的皮靴,只是埃维亚天气热,没有披那件一直穿的羊毛斗篷。俊秀斯文的脸上是温和灿烂的笑容,浑身洋溢的年轻奔放的气质既不炫目得让人不敢接近他,又像邻家大哥哥那般亲切自然。但是那双慧黠灵动的双眼,只有有心人能捕捉到其中深邃的灵魂、无尽的智慧和善良的人格交融的神妙魅力,进而深陷无法自拔……伊恩理解了教皇为什么会对他一往情深。 盖亚在塞亚胸前的口袋里打瞌睡,因为意识分裂成两个,她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睡眠,露出可爱如荷叶尖的头髮。多莉雅在主人的肩膀上舔尾巴,自然得像本来在这个人身边会感到的依赖和安心。 艾娜魂不守舍地把经过说了,塞亚露出牙疼的表情:「你们怎么会碰上那傢伙。」 「谁?」 「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 伊恩已经猜了出来,比女友的冲击小得多,但得到确认后,还是满心讶异。 听到塞亚和克拉姆的关系时,他本来以为教皇会是个和归一会大主教一样长相偏阴柔的美丽男子,性格也可能比较阴性(毕竟塞亚称他自己的女人),没想到教皇的长相虽然清秀,性情谈吐却丝毫不女态……也许有点缺根筋。 得知克拉姆遇到的刁难,塞亚微微蹙了下眉。 看来在埃维亚这地方,就算天上掉鸟粪,都会砸中那傢伙。 尽管觉得自己犯不着为一个好手好脚还强大无匹的傢伙牵肠挂肚,塞亚仍然放心不下。 ……晚上去看看他吧。 「哥哥,他真的是机械教皇吗?」艾娜难以置信,「他连饮料机都不会用啊。」搞不好那还不是饮料机! 「哦,克拉姆是个家事白痴。」塞亚不意外。 因为塑造的身体都没有生理需求,克拉姆也特意和凡人的生活保持距离,他可以不吃不喝几个月练书法、刻雕塑、画画,或者在花园里精心培育一朵新移植的花。照顾他的雷比克、皇宫的女官和园丁们完全拿他没办法。 也可能是因为另一半女性人格的关系,克拉姆和大部分女性同胞一样,对家用电器完全不拿手,动不动发生悲剧。在星云帝国还好,他熟悉所有的科技产品和新技术,也对自己身边的物体都做了符合自身爱好的改造。尽管如此,克拉姆还是常常在煮颜料的时候走神,被触发的火警系统浇得全身湿透;或者泡澡到一半心血来潮换一个冲浪模板,事后却忘了原来的密码被关在浴室里等人来救。 这种「随心所欲乱织的烂布一样(塞亚语)」的生活改善是在教皇有了一位「恋人」以后,克拉姆会在塞亚的教训中把偷偷倒掉的胡萝蔔和芹菜用粒子復原吸收(食用后还是被骂),被敲脑袋学习各种电器用法(之后还是不会),发展到为心爱的人制作种种爱心食品(味道惊人的可怕)之类百姓喜闻乐见的变化。 果然和艾娜一样笨手笨脚。伊恩心道。艾娜诚实地传话:「哥哥,他要你去他家住半年,你们是朋友吧。」 两名男士同时抽了抽嘴角。 「等我路过星云帝国再说。」塞亚给了个模稜两可的答覆。 第100页 「哥哥,下午你就是在这里演讲吧?」艾娜脚尖点地跳了跳。塞亚神思不属地「嗯」了一声,看着圆心广场上的埃维亚塑像。 看到兄长凝视纪念像的神色,艾娜才意识到他身上时光的厚度。 埃维亚,是一万三千多年前建立的吧。她心神剧震,终于对塞亚的年龄有了初步的认识,更深的还不敢想。 为什么……荒神的随机率要把我们的时间分隔得那么远? 艾娜心脏绞痛,这一刻,她不再遗憾哥哥忘记她,如果塞亚还记得她,这份记忆对他太沉重了。 可是自初见起,塞亚对她的亲厚和特别,又指向血缘的吸引。那是最深的障碍都无法切断的亲情,超越时光的羁绊。 「艾娜?」感到手被握住,塞亚回过神,歪了歪头。艾娜嘿嘿笑着,手指和他的手一起结成平行四边形、稜锥等形状,她小时侯,哥哥就是这样教她数学。 塞亚眉目柔和地笑起来,那些已经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碎片,陡然泛了出来,连阳光都闪闪发光,照得人心暖洋。 伊恩没有打扰他们,静静注视兄妹俩把有理数、实数和复数都做了个系统复习,然后说到质数(註:也叫素数,指在一个大于1的自然数中,除了1和此整数自身外,不能被其他自然数(不包括0)整除的数)。 「对数学家而言,整个宇宙都是数列。」塞亚有感而发,灰蓝的眸剔透闪耀,「数字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奇妙美好,真令人陶醉。」 艾娜知道质数,因为质数在密码学的应用,有段时间哥哥对它很着迷。质数也是数论的基本元素,数论则是「数学中的皇冠」,许多世界上悬而未决的难题都归结在这里。 在数学狂青年滔滔不绝了一大堆后,伊恩不禁头痛:「塞亚,难道你眼里除了数字,就没有别的了吗?」 「有啊。」塞亚诚恳地道,「就比如男人像奇数,女人像偶数,事实上这没有任何科学道理,但我还是能产生这种抽象的曲解。」 伊恩磨牙:这还不是走火入魔的极致? 他可不会看到一个女人就对她的身材做比例解析。 「有没有人不让你想起数字?」 塞亚沉默片刻,道:「没有。」所谓的天赋,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世上都是傻瓜被祝福,天才被诅咒。他只能拍拍自己的肩,像劝老朋友一样对他说:「接受它,人生就这样。」 连面对克拉姆,他也时常钻研他能力和身体的奥妙,例如克拉姆核心性别的定位就是应用了一种极为基础的数学定理。 不能被2整除的数是奇数,能被2整除的数是偶数。多个奇数相加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偶数个奇数相加等于偶数,另一种是奇数个奇数相加等于奇数。 换算成克拉姆的例子,无论他的化身怎样多到让人髮指,只要他控制在多个奇数相加的数列,他的原始性别,就始终是「男性」。 虽然克拉姆不介意做一下根本的改造,不过被塞亚竭力制止了,这种人间惨剧哪怕最后能代换回来也不能实际验证。 心理学上,那叫完形崩溃(註:继承原人格的性格、记忆、思维和感情,却不再是本人,因系统的瓦解重组而取代,新生人格和原人格相同,却是复制品)。 所以塞亚一直纠结着无法变成同性恋,却迫使自己朝这个方向努力——他的克拉姆必须是男性,才是原本的克拉姆。 就算这样,他们也不会在一起。 他们的相处就像一对公约数只有1的互质数,总是摩擦着,无法取得唯一的共识——塞亚留下,放弃自由——于是不断分分和和,无从结合。 只有一个剎那,他脑中没有想到任何数字,血液都远离,思维停止。 那是在一个他都想不起来的时间迷宫,他在一片昏乱的疯狂中见到了「光」,灵魂支离破碎,快要不復存在。 那个人坐在王座上,朝他伸出手。 轻轻飞扬的金髮与周围孤寂的黑暗截然不同又完全相融,张开的口型拉扯着他体内碎裂的声音,将它们巩固在一双安稳的手中。 他想要听清他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滴滚热的水珠沿着脸颊摔碎,发出的绝响。 可是至今,他都找不出这段记忆来自哪里。 因为他真正对克拉姆有印象,是从「仇人」的关系开始。 塞亚紧紧捂住右眼,仿佛又重温了那挖心焚骨般毫不褪色的屈辱和愤怒。 「哥哥?」艾娜担心地扶住他的手臂。 「没事。」塞亚放下手,澄澈的视线犹如落满阳光,看不到一丝阴暗的过往,「我说的东西,很枯燥吗?」伊恩真想点头,不过他知道他敢点,回去后会被女友大卸八块。 艾娜十分高兴兄长本色毕露:「不会啊,哥哥一向是这样。」 塞亚暗暗纳闷:我和艾娜的哥哥,就这么像吗? 下午两个少年少女理所当然去听塞亚的演讲,不过让他们囧然的,塞亚讲的也是质数定理,却比上午有趣多了,因为他大部分在举例。 比如……用质数的次数使用杀虫剂,能最有效地杀灭害虫。哪怕在害虫繁殖的高峰期,也令其难以产生抗药性。 又比如以质数形式无规律变化的飞弹和鱼雷可以使敌人不易拦截。 完毕后,对弟弟妹妹的质问,塞亚泰然自若:「演讲这东西,引起人们的兴趣和探索欲望就行了,具体的留待实验室讨论。」 第101页 「看,女士们都很欢迎。」他炫耀地摇摇手里的花束,换来妹妹的白眼。 按照演讲的规定,塞亚难得穿着正式的服装,有点像地球的学士袍,却是紧身式样,翻出的尖尖三角白色领口,和束腰的穗带颜色一样。 不过,除了学术气质之外,他整个人和这套衣服一点不般配。这会儿,他就懒洋洋地躺在花坛里,等着艾娜和伊恩去买爆米花和汽水,他们一起去看露天电影。 盛夏的阳光迎面射来,灿烂得像整个世界都铺满了金子。 黄色的玫瑰花丛在他身边肆意生长着,自由地伸展肢体,这才是一大堆无解的数学题。 黑髮青年忽然眯起眼,眺望上空飞过的舰艇黑影。 曼斯雷顿的飞艇…… 瞬间凝拢的思绪变成一根直线,找出可以归结在这条线上的可能性密码后,又分散开来。他熟练地任由思维散漫飘飘忽忽,虽然隐藏在这个世界背面的数字和他内心追寻的某个模煳影子总是纠缠着他,他想得到的自由从来不能如愿,但是这样让心灵放空,沉溺一会儿,他能够把所有的烦恼挥发掉,继续轻松地活下去,变得更为纯粹而孤独。 「塞亚。」耳边传来似真似幻的声音,黑髮青年安详的眉宇动了一下。 一个金髮的身影站在日光下,他感到记忆里熟悉的晕眩。 他一直以为那样的美,属于名画,属于诗歌,属于古代的传说。 那天,他盖着一本即将看完的书,迷迷煳煳地闭着眼打瞌睡。 隐约有个熟悉的气息来到身边,投下温暖的影子。 对方拿开他脸上的书,久久停留在弯腰的一剎那,似乎想要吻下来,又生怕惊醒什么。 塞亚知道他不是怕吵醒他,而是害怕打破他在他身边的这个情景。 那天的温暖阳光和这个静止的没有碰到的吻,深深记在他破碎的灵魂里。 「塞亚。」 耳边的唿唤不是幻觉,青年勐地睁开眼坐起来,只见拉弟抬着一只手,尴尬地站在花丛外面。 塞亚脸上的神情是他前所未见,好像失落透顶,又像是静止在某个被打碎的瞬间。他隐约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扰乱了某种私密的空间。 黑髮青年摸摸后脑勺,轻快地笑起来,好笑自己也会有疯狂而不理智的感性幻梦,用理性而温和的口吻道:「什么事,拉弟?」 拉弟急促地走在地下研究室的长廊上,塞亚的步伐快速而不慌乱。 「梅森病毒被盗?」他压低的声线透出凝肃。 「是的。」拉弟的声音沉重得像海底的巨石,「塞亚,你知道这个项目对我们多么重要。」 塞亚点点头。 梅森病毒的名字取自梅森质数,梅森质数在质数中稀少珍奇,有着「数海明珠」之称,这种病毒也具有相同的迷人含义。 埃维亚歷493年,一名生物学家偶然研发出一种人造真菌,命名为「梅森病毒」,开启了这个埃维亚史上研究时间最长的技术项目。 在微生物中,真菌是最为庞杂的一支,繁殖快,分布广,这种人造真菌比细菌还小几十万倍。其基因组经过测序检验,证明可以影响高等真核生物的基因排列,偶发性地生成一种变异蛋白质,转变人体的基因硷基对。 这个实验意义巨大,它可以改变人类。 在荒原宇宙中,虽然科技发达,但人们早就发现,通往真正强者之路的还是人类个体本身。也许是因为荒神烙印在生命中最奥妙的部分——灵魂,至今无法被科学解析。而生物工程最重要的一环,是基因。天赋、血脉、智力……这些使得人类强大的要素,都能通过基因得到。凡人们渴望制造出后天的强大智力、强大血脉、强大天赋,乃至可以和那些天之骄子并列或超越。 梅森病毒基因改造项目的计划,就是通过感染人体30亿个硷基对,形成「完美体」的诞生,让实验体成为永生不死,智商、体质、能力都登峰造极的「完人」。 「像写程序一样创造生命」——这是梅森工程的野心,事实却不是学者们预计的那样简单。 因为动物实验体、类人实验体全部基因异化,人体实验品的死亡率达到了可怕的100%,这项技术工程一开始就被埃维亚最高议会强行中止。一代代科学家只能停留于理论编码,用数据模拟的方法艰难地推论。尽管在降低了可能的死亡率后,这项工程曾多次復甦重提,毕竟它的魅力连有着科学人文精神的最老派学者也无法抗拒,但是始终无法正式成为埃维亚的「星钻学科」之一。 直到一对姐弟将它正式搬上了实验桌。拉弟?弗斯科是一名植物学家、遗传学家、微生物学家,系统生物学家,他发挥了自己专业领域的可贵天赋,改良了一些双子叶植物,使一种硷基对数目接近人类的「巨容植物」能够成为梅森病毒的匹配实验体。而他的表姐简妮?弗斯科既是生物学家也是计算机编码的天才,破解了不少rna和蛋白质排列组合的难点,完全将实验对象控制在改良植物的范围内,既不违反人道精神也不破坏法律规定。学术界都有一个共识:简和拉弟姐弟迟早能凭着这个成就进军埃维亚的最高联席会议「寰宇联盟」,名字在德勛墙上永垂不朽,塞亚也不怀疑这一点。 科学家追求名利并不可耻,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誉。 第102页 两人从一个开放式的多柱厅走入一条从天花板降下的隐秘隧道,进入勾回曲折的内室,地面随着几级浅浅的阶梯升高,旁边房间的屋顶却越来越低,到最里面的实验室,放下的光电栅格露出一间图形优美的房间,光滑的樑柱与层层相连的桌台形成沉静简练的弧面对比。 实验小组的人都焦急地聚在里面,包括拉弟的表姐简妮。为了排除嫌疑,他们也有必要待在这里。 塞亚突然眉头一跳,一边听着拉弟详细叙述样品不见的经过,一边精确无遗地环视整个房间,末了道:「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发现真菌的样本泄露出去了?」 「是的。」拉弟一愣,万分急切地道,「但是塞亚,你知道,埃维亚的外来势力有多么灵敏,尤其那些手脚比清道夫还干净的军火贩子……」 「嗯……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塞亚仰头想了一下,「拉弟,你知道吗,这座『黄金分割』实验基地的建筑设计师拉斯莫夫不仅是一个建造迷宫的大师,更重要的,他还是一位几何学大师。还有,他的侦探小说写得非常有水平。」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拉弟真想大吼,他的姐姐简妮打手势要他保持冷静。 看出友人快抓狂了,塞亚无奈地摸摸后脑勺,走到一张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桌子旁边,从更不被人关注的桌沿大约十六分之一的位置轻轻一按。 一室的人唿吸停止,一只银白色的密封小试管掉落在黑髮青年的手心。 「噢!」简妮的脸变得苍白,紧接着又涨得通红。另两名女性研究员激动得喜极而泣。男性们的反应更激烈,有直接嚎哭出来的,有砰砰拍打胸口的。 「怎…怎么会……」拉弟的脸色阵红阵青。塞亚答道:「因为这是拉斯莫夫的小嗜好之一:暗箱。他是一位几何学大师。几何学,或者说数学就意味着优美清澈的点、线、弧,将世界描绘成确切的模型。无论它的表面多么复杂,它永远有迹可循。把握住它规律的人就能从中发现数不尽的乐趣,这就是答案,我想。」 「不过拉弟,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了。」 生物学家沉着脸点头,众人也沉默下来。 既然东西在实验室找到,含义就很清楚了——内贼。只有内贼会这么做,等着走出警戒森严的实验基地以后将梅森病毒带出去,也许是交给生意的接头方,也许是交给他的老大。 离开拉弟那儿后,塞亚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艾娜伊恩去看了晚场电影,然后道别,来到一座郊区的公寓。 略带无语地经过一整面画着人体艺术的电子墙——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人的杰作。埃维亚人还不会做出往别人墙上泼红油漆的恶毒事,就算真有人做,看到这么座墙也会当场神魂颠倒,被感化得再也不做坏事。 「塞亚!」 打开门的教皇惊喜得像看见整个星云帝国飘满蒲公英——他总是幻想着有一天和塞亚结婚就要洒蒲公英雨。 他还是穿着早上那身衣服,胸前的亚歷山大石变成了深红,手指出奇的修长柔软,夹着几枚画笔,普通得就像随时会走上大街为路人写生的青年,还没有进艺术学校,脸上都残留着稚气。 这样的克拉姆总是让有着数学家本质的塞亚心软,数学是严谨,也追求美。 这个人就像一座无比庄严、宏伟、美妙的宫殿,远眺和近看都感受不完那种美。 他抱住这具纤瘦的身体,透过唇间热烈悸动的接触,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看到客厅里有一大束黄玫瑰,放在一个敞口瓶中,白色的装饰架和它的主人一样修长优雅,雕刻着藤蔓的花纹,显然不是房间的配置物,而是新购置的物品。 「你破坏绿化。」塞亚低笑。 「我买的。」克拉姆得意地道,「我说要白玫瑰,果然那个女孩给了我做过光色伪装的黄玫瑰——我就是喜欢黄玫瑰!」 纯朴的埃维亚人玩不过这傢伙。揉了揉这颗古灵精怪的脑袋,塞亚总算放下心。 和雷比克打了声招唿,塞亚走进房间。教皇开开心心地为爱人泡茶,至于泡得如何属于瑕不掩瑜。塞亚不露声色地喝了下去,以男人对料理差的伴侣的坚忍态度,然后毫不避嫌地说起实验室的事情,问他有什么线索。 「罗切斯特跟着曼斯雷顿家族的飞艇进来了,还有尖晶石议会的长老。」果然克拉姆立刻回答,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身为星云帝国的皇帝,他自有手段,「内贼我没有头绪,你需要情报吗?」塞亚迟疑:「不……我有个人选,虽然我实在不想怀疑他。」 「哦,这你放心。」克拉姆安之若素,「通常你不想怀疑某个人,你已经为他做好理性的分析了,只是还有一些疑点没解开。」 塞亚紧紧盯着他:真的吗?我有最应该恨这个人的理由,如今却丝毫没有恨意,可是我怎么找不到整个逻辑推理过程? 「塞亚塞亚,还要吗?」克拉姆期待地举起茶壶。黑髮青年命令:「拿点心来。」沖淡一下嘴里的怪味,把姜片和黄玫瑰叶一起泡,亏他想得出! 克拉姆从厨房拿来当地买的乳酪蜜豆糕,脚在画架底绊了一下,塞亚及时扶住他,自然流畅地数落:「小心点,笨蛋!」 近距离接触爱人温热的身体,克拉姆双目闪闪:「塞亚,你可以让我画一幅裸体画吗?」 第103页 塞亚额冒青筋:「去死。」 酷爱艺术的教皇落落寡欢地垂下肩。 雷比克为他憾恨:刚刚气氛那么好,你非要搞砸每一件事吗? 但是对克拉姆而言,爱情掺入任何一丝算计和不纯,都有违他的本性,也不是他爱人的方式,他只有无限的恆心毅力。 吃完还算不错的糕点,塞亚走到门口,扭头说出今晚来的重点,也是他结合时局,所做的判断。 「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吧。」首席鍊金师将一把剑抛给自己的恋人。 「我会把它连洗澡的时候都贴在身上的。」克拉姆深情地道。 「还给我。」 塞亚冷飕飕地道。 当然他最后还是没能要回克拉姆誓死捍卫的剑,只好随便教皇怎么「贴身」携带他的爱剑了。 见爱人毫不留恋地离去,克拉姆微笑着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把「逻辑之罪」。 这是他一生最高兴的一刻。 ☆、第二十三章 武器师 夜晚最深沉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的天空铺出一道红霞,巨大整齐的城市矗立在淡淡的晨雾中,看上去那样的洁净。 这个时间,一些勤奋的人刚刚早起,一些忙了整晚的加班族疲倦地回家,而一些夜生活族的活动正进行到兴致正浓的时候。 归一会大主教虚掩上门,隔离一屋子的糜烂。两只机械守卫悄无声息地对他进行扫描,武器系统瞬间激活又熄火,无数的微型侦察卫星从塔外绕过。这个五百坪的空中楼阁简直装了满世界的监视器,连一只无辜的蚊子都免不了被安上仿生探察眼,当然这些对他毫无妨碍。 只是像嗡嗡叫的小虫子一样,毫无威胁性又烦人。 「哦,我亲爱的罗切斯特,你就一个对象也看不中吗?里面有不少迎合你口味的清纯处女和漂亮男孩啊。」从里面追出来的年轻男子拿着一杯烈性威士忌,却穿着领口高束的沉红色军装,透出几分禁慾的味道。 当他以谨慎的姿势倚着架台,那裹着军服的身材更引人心动,一只手把玩着中指上的戒指,蛇吞鹰的图案镂刻在黑色金属的戒面上——白沙星球僱佣兵集团最大的军火商,曼斯雷顿家族的家徽。 「我是喜欢处女,但我不喜欢小男孩。」罗切斯特瞥了他一眼,坐到沙龙的沙发上,让女僕给他端上红茶和松饼——比起那些加了料的烈酒,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的食物。 透明的茶壶倾倒出晶莹的明红液体,瀰漫开佛手柑香味,在白色的瓷杯中融出奢华的靡丽。银髮青年轻啜一口,轻涩的茶香混合着松饼的香甜,恰到好处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令人舒服得想嘆息。 曼斯雷顿家主雷欧耐特暗暗赞嘆友人优美无瑕的喝茶动作,打听他的喜好:「可是我听说,你不讨厌同性?」 「男人我喜欢成熟优美的体格,气质上……和你伪造的『纯洁』相反,是发自心底的纯净。」罗切斯特横了他一眼。 「哦哦,这宇宙有那样的男人吗?」雷欧耐特真心不信。 「当然。」归一会大主教笑了笑。 其实,塞亚?依路安那若不是教皇的恋人,真的很符合他的审美。 那个男人的灵魂,有一种独特的清澈,他的妹妹也是。 一边喝着美味的红茶,罗切斯特一边回忆艾娜美丽犀利的战斗姿态,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欲。 雷欧耐特注视坐在沙发上品茶的银髮青年,明明是清丽透明的美貌,却散发出冶艷风情的气质,就像乳白色的奶油蛋糕上点缀着鲜红的草莓,更为诱人一样。 「我的罗切斯特,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美的人吗?」年轻家主的声音和刚才不同,低沉蛊惑,宛如引诱罪恶的黑色玫瑰,在深夜中暗暗绽放。 茶杯停在半空,罗切斯特沉默片刻。 「教皇比我美。」 那种美,是纯粹与力量,让他无法产生一丝亵渎的念头,甚至有膜拜亲吻的冲动,这是他最大的不甘。 只要战胜教皇,我就天下无敌了——罗切斯特有这样鲜明的意识。对于一个追求至强的强者,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 「哦?」雷欧耐特很好奇,他是见过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立体影像中的容姿,确实美得无与伦比。不过据认识的人说,教皇的美,要亲眼见到才能真正体会。 「他也来了吧,你们的计划能顺利推行?」 罗切斯特两指拿起一块松饼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果酱气味和着浓郁的饼干香气,融合成奇异的美味,充分刺激味蕾。 「这要看塞亚?依路安那是合作还是反抗。教皇的弱点不是塞亚本人,而是对他的放纵。那个男人的才能就不用说了,塞亚的魅力也是一个危险因素。教皇本应不顾一切把这个男人纳入羽翼下,一丝一毫都不放出来。」罗切斯特感到不可理解。 雷欧耐特不同意:「可是塞亚?依路安那还是时钟城的僕人吧,白银女王的宝贝。就算教皇不怕乌拉拉陛下,他也不会贸然和整个时计领为敌。」 「嗯……」罗切斯特隐约捕捉到什么以前遗漏的信息,仔细一想又琢磨不出来了。这时,管家带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性走进沙龙。 「雷欧!」她叫着军火商的暱称,紧紧抓着他的领子,手指神经质地绞紧,「怎么办?怎么办?噢,原谅我!」 第104页 「怎么了,简?」雷欧耐特柔声道,看起来温柔深情极了。当听到他清冷又安抚的声线,冷静智慧的科学家像羞涩的女孩般垂下头,甚至一点没注意到旁边的大主教,全副心神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可怜的孩子。基于对处女的同情,罗切斯特表示哀悼——高龄处女多么不容易见到啊!还是个不错的美女。 这个比他还该下地狱的傢伙。 「对不起,雷欧,我没能把病毒拿出来。」简妮垂着头,完全忏悔的态度,「塞亚?依路安那阻挠了我。」 雷欧耐特吹了声口哨,不正经地转向一旁的友人: 「哇噢,罗切斯特,真是巧合不是吗?」 「植物园?」 「是的。」 简拿着两张票,对眼前的少年少女道,「我和拉弟最近比较忙,都没有好好带你们参观。这个植物园在埃维亚市的东郊,非常大,品种也很齐全,还有提供年轻人骑马的牧场,适合情侣野餐的草地、绿林迷宫。」 艾娜和伊恩心下感动,简妮是拉弟的表姐,诚如她所言,他们来的几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偶尔见到,话也不多,感觉是个典型的研究人员,全心扑在她的课题上,与人相处就磕磕巴巴词不达意。不过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表弟的生活,结着围裙为客人们做菜的样子也一丝不苟,看得出是个心眼实在的女性。 她红茶色的皮肤光滑而有弹性,深蓝的眼眸清澈明净,长发精心梳拢在脑后,用纪念币为他们做细緻的导航,手指纤长洁净。 塞亚飞快地在盥洗室打理好自己,探出头:「简,我也去!帮我补办一张电子票!」 「你去干什么。」简妮嗔道,「他们是约会,你跟着干嘛?」 黑髮青年一脸纠结,「两个幼崽外出,哥哥我不放心。」艾娜和伊恩斜视他,知道他是妹控属性发作,不过塞亚好歹默许了他们睡一个房间,一方面也是信任伊恩的人品。 既然要出去玩,艾娜高高兴兴地为男友和兄长都打扮了一番,尤其是塞亚,扔掉了他那双磨损的靴子,换上新买的黑色马靴,上身是法兰绒衬衫和薄背心,宽皮带系在紧身裤外面,英朗又帅气。伊恩是配他眼睛颜色的海蓝衬衣和简洁的白色膝裤,网球袜与球鞋,还有一顶海军帽。虽然少年觉得幼稚了些,还是顺从了女友的制服控癖好。 连盖亚也换了套鍊金术制作的淡绿长裙,胸前有精美的花草刺绣,镶嵌着鲜艷的绿宝石,愉快地坐在黑髮青年头顶。 金髮少女换了件清凉的夏装,浅蓝点缀蝴蝶结的小褶裙和镂花丝绸上衣,穿上凉鞋,一手勾一个护花使者,快活地搭车前往植物园。 他们离去后,拉弟疲倦地回到家里,累得只想倒头大睡,还是记挂着朋友一家:「姐姐,帮我给塞亚他们叫个早餐外卖好吗?」 「塞亚带艾娜和伊恩出去玩了。」看到弟弟的样子,简妮抿了抿唇,绽开一个笑脸,「拉弟,快睡吧,起来吃我为你做的点心。」 拉弟点点头,走向楼梯中途,瞥了表姐一眼,眉间闪过忧虑:姐姐以前……从来不涂口红。 植物园确实很大,犹如一座原始森林,里面多数是蕨类植物。这种场合少不了塞亚的指点,虽说生物学不是他的本行,但漫长的岁月和求知的精神给了他足够的机会了解每一个学术领域,艾娜和伊恩听得津津有味。 走过一株巨大的红杉,他们与一个人迎面相遇。 「塞亚!」 克拉姆抱着好几个野餐盒,兴高采烈地招手。米色的圆领衬衫,红棕格子裤和薄底的软胶鞋,完全居家的气质,只有胸口插的一朵黄玫瑰衬出他与生俱来的贵气。艾娜和伊恩目瞪口呆:教皇陛下,您真是神出鬼没。 「你来做什么?」塞亚眯眼,他可不认为这次是碰巧见面。 「我为你们做了中饭。」克拉姆一脸粉色少女为心爱的人打理三餐的幸福神情,这次艾娜也发觉有点不对。 塞亚脸上划过红晕,将上面两个饭盒给妹妹,拉着克拉姆往红杉后面走:「我带这傢伙去那边,你们逛吧,两点我来找你们。」 伊恩十分满意:嗯嗯,他们终于能顺利约会了,而塞亚也有对象,完美。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塞亚正和他的对象上演一场暴力行动。 「你难道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教皇的恋人不断把拳头朝他头顶敲,树梢上的雷比克虽然看惯了,还是不免担心——克拉姆的大脑构造已经够奇怪了,塞亚大人,您再这样敲,真的会越敲越怪异。 不过,塞亚对任何人都是温和内敛的性情,惟独对克拉姆,时而会露出骨子里的暴躁脾气。 「塞亚,你是妹控啊。」克拉姆一眼看出恋人真正暴怒的是什么。 黑髮青年收回手——为了不用力,他也控制得极其费劲——喘了口气,冷静地道:「用不着你,给我回去。」他也看得出恋人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塞?亚。」克拉姆两手举着便当盒,满眼小星星。显然,提醒也好,政治阴谋也罢,都比不上他追求的火热之心。塞亚头痛地按住额头。 在一棵乔木下,艾娜和伊恩好奇地打开教皇陛下的便当盒,里面是堪称艺术品的食物拼盘,色彩和气味都无可挑剔。尝了一口,两人震惊了。 第105页 「天哪,太好吃了!」伊恩失神地呢喃。他可不可以也把教皇娶回家? ……佛祖原谅他。不,塞亚原谅他。 因为雷比克的严格教育,克拉姆没有用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做,而是按照食谱做了便当,只有给塞亚的饭盒还是原来的「爱心大餐」,于是单单给艾娜和伊恩留下了错误的第一印象。 宽阔的草场上,两个青年自在地跨过栅栏,坐在起伏的丘陵绿地上,享受凉风习习。 塞亚不在意地吃着克拉姆只有色面好看的甜点,点起一根烟——至少在克拉姆面前,他可以无拘无束地抽菸。 砂金色头髮的青年好奇地看着那些冰蓝的烟雾曼妙如舞的姿态,他总是对一切艺术的东西着迷。 黑髮青年忽然抬起头,仿佛钢铁的冷灰色右眼捕捉到晴空中央游弋而过的无形剪影,那灵巧的姿势就像在狂风暴雨中傲然穿梭的禽类之王。 「曼斯雷顿家族的『猎鹰』。」克拉姆也抬头看了看,「塞亚,你应该让他们看看你的作品,曼斯雷顿家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武器开发师』。」 白金之钥不感兴趣地道,「有这个必要吗,你家雷比克就比它出色多了。」 猫头鹰昂首挺胸,能得到「神器师」的夸奖,的确值得自豪。 「不过——」塞亚在手心掐熄了烟,神色转为凝重,「能这么快跟上我们,看来拉弟和简是被他们盯上了。」 克拉姆有半秒盯着他为了环保而不惜自残的伤口,拿着来不及接的菸灰缸,撇了撇唇,道:「别急着走,听我说完。曼斯雷顿家族的领头狼换人了,是个有情感性精神障碍的小子,雷欧耐特。他父亲花大价钱从埃维亚买的基因微控技术创造了他——你知道,这种高智商后代经常会出现生理和心理上的天生问题,雷欧耐特就是。病理学上的器质性损伤,俗称反社会人格,无共情能力,无情绪反映能力。他杀了他的父母、情妇和姐姐,一切都『有理有据』。」 塞亚站了起来,隐隐感到内心的不安,这种汹涌的潜流来自还不明晰的一个猜测。克拉姆叫住他:「塞亚,你和埃维亚当年想建立一个能把政客变成政治家,让他们踩进流沙的沙盘博奕星球,和学术精神形成对垒,这没有错。但世上还有不属于政治圈的权势者,他们只遵循黑暗世界的规则。更糟的,如雷欧耐特这种只追求自身利益的类型。」 黑髮青年颔首表示收到:「帮我照顾艾娜和伊恩。」 目送他离去,克拉姆也站了起来,雷比克一如既往落在他肩头。 「为什么塞亚没看出简妮有问题呢?」克拉姆由衷不解,还有点担心。 雷比克白了他一眼:「您可是人体艺术的专家,克拉姆,您也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只是您不屑这么做。而那女人是个真正天分高的科学家,她甚至能分辨微比特的计算机密码,别说调动脸上的肌肉了。塞亚大人十分擅长从物理的宏观和细节分析事物,但碰上感性的对象,顶多有第六感提醒——还不被他取信。」 克拉姆放心了。 「要我提醒您吗,塞亚大人要您保护那两位。」 话音刚落,克拉姆直直倒了下去,雷比克大叫:「别把自己的身体乱丢!」 另一头,艾娜心情复杂地吃着克拉姆的便当:「哥哥的朋友这么能干,感觉我好像没立场了。」 伊恩安慰她:「没这回事,塞亚肯定更喜欢你做的东西。」那倒是,妹控属性绝对凌驾恋爱属性,而且那是嫂子,厉害点也不必计较。 「艾娜。」 那是纯银般柔软的男声,从木兰花丛后徐徐走出一个绝美的身影,逆光的发呈现暗色的醇美,宛如真正的银子。 金髮少女顿时露出食不下咽的神情,火速抽出曲变构成的细剑:「该死的变态!」伊恩也唤出血枪,满脸凌厉,被种下神约的经歷刻骨铭心,使他在看到这个人的一刻,浑身都抽痛起来。 罗切斯特只是观察他们明显更亲近的互动和艾娜毫无变化的体态,眼中流泻出喜悦:「你的灵魂还是这么纯净,真让我高兴。」艾娜快被这变态噁心死,一剑刺了过去。 意外的,归一会大主教以剑格挡,那是一柄通体透明的宽刃剑,材质如同水晶一般澄澈。两侧剑身上,各突出三个弯曲的剑齿,连同齿状的剑柄总共有七个。 七支刃,权杖「七罪之印」的变化形态,集合了人类的七宗罪,能够炼成任何罪孽,也能对任何人打上精神污染。 甫一接触,强烈的危险感觉从艾娜心底升起,像被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冲击心神,翠绿的眼眸转为殷红的血色,又渐渐透出坚韧的意志,空间切割的金色锯轮带着一往无前的剑势碾压过去。 轰隆!强大的气浪呈环形向四面八方扩散,尘土飞扬。模煳的烟尘中,一把漆黑长.枪寒锋点点,带起如电的速度,雪白的阳电子团攥射出光辉万丈的锋芒。 罗切斯特的食指迎着枪锋一弹,一朵彩色的能量火球几乎在同时爆发,粗壮的树干在剧烈的冲击波中比纸更脆弱,数不尽的木屑纷纷扬扬,植物园霎时出现一个直径五百英尺的空白大圆。 「竟然只是被七支刃影响到战意程度,艾娜,你的灵魂纯度还是让我意外呢。」罗切斯特毫髮无伤地微笑,意态悠闲。少年少女聚拢在一起,枪与剑毫不放松地指着他。 第106页 这个人是他们至今为止最强大的敌人,而他的战力,没有一次可以让他们接触得到底。 「你不和我说说话吗?」见少女不搭理自己,青年有些寂寞地道。 「谁要理你啊!」艾娜暴怒——跟他多说一句都要污了嘴!罗切斯特反而高兴地笑了,仿佛很享受她的辱骂和厌恶。 这傢伙不会对艾娜……伊恩皱眉,比起嫉妒,归一会大主教的神态更让他感觉战慄和不舒服。 那不是一个男人真正爱一个女人的眼神。 罗切斯特状似无意地瞥了眼伊恩:「你知道吗,已经被种过神约的人如果第二次种下,就彻底废了。」 艾娜眼中喷出灼热如恆星的怒火,剑锋前压,斩下层叠如笼的多重空间:「你试试看!」 还是这样暴烈毫不退缩的性情啊。罗切斯特轻笑。 金色光束交织的空间囚笼被轻松挣破,银髮青年忽而倒退回去,天空划过十道笔直的光箭,看似肉眼可见的缓慢,却瞬间交织出一个紫色的光茧,将归一会大主教困在其中。那一道道致命的光束流动间,美丽得令人窒息。 艾娜本能地感到,那里的时间,暂停了。 无声无息的能量爆炸,一个焦黑的深坑出现在当地,罗切斯特的身体朦胧了一瞬,而伊恩和艾娜身前多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纤细的女孩子,乌黑如瀑的长髮垂泄而下,水手服在细腰束拢,伸展出花瓣般的衣角,淡紫色的白边百褶裙,深紫色的连裤袜侧面有着菱形的连续花纹,勾勒出青涩却动人的腿部曲线。她的脸庞冷静秀美,蓝紫色的眼眸蕴含漠然和热情,头上结着特徵明显的红色缎带,系成大蝴蝶结的形状。比起她的相救,她的打扮更令伊恩和艾娜震惊。 这…这怎么看怎么像一个cosy的动漫人物吧。 两人惊愕不已:怎么会突然有这样一个二次元世界的美少女来救他们?罗切斯特也愣了愣,再次欣赏起敌人的新形象。 「如果是塞亚在,会让他们先打一场提升自己,你这样会宠坏孩子哦,教皇陛下。」 怎……怎么会…… 艾娜和伊恩傻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教皇陛下?她是教皇? 黑长直还是一脸冷漠的神情,那m本质的s眼神令人荡漾,时间的梭盘横举在她的左臂,「哼,幻影。」 虽是尖晶石议会长老用翠星石塑造的半虚拟实体,不彻底解决,这两个孩子也会有危险。 m92f手.枪、m870霰弹枪、89式步.枪、m249轻机枪、迫击炮、巴祖卡火箭筒、at4反坦克火箭筒、rpg-7反坦克榴弹、自走多管火箭车、88式陆基反舰飞弹、手榴弹、闪光弹、c4炸药、ffv-013定向雷……这些动画中登场的武器全部在半空构现出来,被赋予了更精緻前卫的构造和无法以常理预计的威力。 质能转换弹、相变移飞弹、中微子缩爆弹、黑洞弹和夸克浆等灭星级别的武器火花在归一会大主教周边爆开,又被空间压缩弹射装置控制在完全精确的2英尺圆周内,造成连续引爆的能源循环。 一层薄如蝉翼的银色光幕包围住罗切斯特,以银海为能量源,一些金属结构和机械细胞组装出来。这种名为思变的万能粒子能够从微粒层面构成机械、武器和防护罩,也能侵蚀、同化和改造其他机械体;高浓度的思变粒子能产生巨大的推动力,安装在舰艇上,还有着干扰电波、雷达、引力波等,使现有的探测系统全部无效化的能力。 浓稠的思变粒子仿若实质,形成两个交叠的暗银色金属半球,如液体般互相融合,又有着金属般凝固的质感,不断释放出银灰色的气体,介于各种状态之间。从半球的重叠面,放射出鲜血一样赤红的扭曲光柱,螺旋形的鲜红光炮破除了空间压缩的禁锢力,朝着教皇袭去。 与此同时,停留在原地的黑髮少女浮了起来,曲起双腿。围绕她身边,层层叠叠的复杂构造变化出来,宛如光液的淡金色流质沿着她的两臂向上伸展,构成一个浮台座椅的炮击装置。它们是机械,却比生命更像生命。 绚丽奇异的金色流质自行组装变形,一枚古老形状的旋转炮台在少女的右手铸造完毕,那些光纹形成了精美绝伦的纹理,充满简洁而对称的美感。 时间制御装备,变换奇点迫击炮。 艾娜睁大眼,感应到了时空位面的变化。 无数概率曲面在瞬间杂糅,不是时间被停滞了,而是开炮的一剎那,无限的时间长度被浓缩在一个可能性中。 维度降低,曲率归零,向量散度。 能源被还原至「0」。 所谓的散度,就是能量等于零的无源场区域。 一系列向量场的计算公式引入金髮少女有着精密数字和逻辑思维的头脑,在球坐标中定位物体的位置,将通过的能量湮灭。学会这种测算法,她也能发射类似的高斯空间轨道炮。 声音、光线、重力、引力、密度……都在一万亿分之一秒内变为绝对的静止,两个炮击互射的人发现远程战无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近身战。 银海律动的波涛间,每一个粒子都拥有了自己的心智,精确地控制住周围的原子,不断化为流线型的构造,一对银色的羽翼从归一会大主教身后舒展开来,和他手里的长.枪一样有着光滑冰冷的无机质之美。 第107页 在教皇四周,淡金色的光液构成优美的形体,是生物也是机械,两个锯齿形的金色光轮在她手臂上方成型。 霎时,黑髮少女冲破云霄,空气流速被反向撕裂成倒光速,无数个金色齿轮幻影将她旋绕,都是遗留在时间幻象中的残影。银髮青年反手一伸,能量反应场瞬间联结,长.枪化为道道七彩光芒,刺破天空中的金色齿轮群。两片翅膀也挥舞开来,这是过去从未展现的战斗姿态。 两人在齿光枪影中互相厮杀,短得几乎不存在的时空位点上,迸发的魔力和散逸的能量,都被消融在过于密集的武器相接中。 艾娜和伊恩已经无法看清也无法感知到他们超高速的动作,只能感受到拖曳在现实里,放慢了无数倍的余波。 大片大片衰老、脱落、分解的树冠,扭曲的电场造成的惊雷,悲鸣狂啸的风卷,才略略显示出那片与世界物理法则完全脱离的空间,这场白刃战有多么激烈。如果战斗发生在植物园,可以想见,十亿个埃维亚也被毁得彻底干净。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少女少年看得目眩神驰,又是惊异又是羡慕:何时,他们才能像这样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风的漩涡中爆出星星点点的银屑,像是无数细碎的冰棱。克拉姆握着一块碎掉的翠星石徐徐落下,而罗切斯特人影不见。 「你干掉了他?」伊恩目瞪口呆:教皇威武!教皇无敌! 「没,熘掉了,这只是他一个藉助媒介的幻影。」克拉姆亮出那块碧翠的宝石。艾娜和伊恩嘴角狂抽:幻影就有这样的威力,归一会大主教是鬼啊? 当然克拉姆要更加的不像人。 神智回笼后,艾娜第一时间沖了过去,撩起克拉姆的衣服,伊恩在后面爆红着脸嚷嚷:「路弥!路弥!别这样!」 两团有着樱红圆点的雪白物体鲜明地映入视野,炸飞了两人的思考能力。 金髮少女呆若木鸡:「是真的?」 黑髮少女冷艷地害羞:「塞亚第一次看到女性的我,和你一样的反应。」伊恩只想五体投地对他叫喊:你到底是男是女?别一副晓美炎真身的说话语气啊! 扮得真是绝了。 克拉姆没在意两人的种种抓狂扶墙狂晕雷噼的心思吐槽,下意识拉好衣服,看向一个方向:「塞亚那边有点麻烦,我要过去。」 「也带我们去!」两人立刻振作起来,齐声道。 波雷西亚大剧院—— 塞亚缓缓走向垂着鲜红天鹅绒的舞台,广大的观众席空无一人。很少人知道,这个剧院的名称来自第一任星球大法官埃维亚?星士的妻子。那位美丽的钢琴家一生为他生育了三个子女,但是为了她的音乐生涯,他们始终没有正式公布关系。 舞台中央,一台形似竖琴的乐器近十六英尺高,放射开来的金属绳以几何学的规律展开大大小小的圆洞和线条,被不明材质的琴架绷住,而在u形的内侧,可以看到类似键盘的黑白物体。 这时,高层的包厢打开,简妮被一个沉红色军装的男子反剪着双手,朝他唿救:「塞亚!」 至少要把人质的嘴堵上吧。 理性思考远优于感性的青年,一瞬间脑中跳过这个念头。 随即,感情流入了心扉,塞亚微蹙了下眉,其中有惊讶,有失望,有不解。 「来这里以前,我做了两件事。」黑髮青年平静地道,「我发消息给拉弟,叫他带着梅森病毒来剧院;第二,请寰宇联盟允许我开放『旋律之扉』。」 「旋律之扉?」雷欧耐特挑眉。简妮顾不得演戏,冲口道:「你说的,是埃维亚雕像下的第三条格言,那个没有人破解的谜?」 她也知道用不着演戏了,拉弟肯定会完全信任塞亚,带着那个珍贵的试管过来,那么内贼是谁不言自明。 虽然不明白那句「唱响旋律」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塞亚的话有什么用意,雷欧耐特还是察觉了一种危险的气氛,用脑波联络仪通知外面的部下。整个埃维亚星球已经在曼斯雷顿家族的舰队控制下,只有那些傻瓜政治家才慢悠悠地玩游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占领,里应外合抢到技术,还怕什么学术魂,什么自尽。 一个清澈的音符响起。 那是和感官接收完全不同频率的音质,几乎令人的耳朵产生波乱冲击,感官全部停止,灵魂剥离的诡异感觉随着光芒闪烁的音律勐然爆发。 耀眼的金色光芒从伴随埃维亚的恆星放射出来,穿透行星的每一寸,照耀得地心都犹如白昼。这一刻,人们看到了过去无法看到的东西:另一个自己、五维成象下的人体内部、在无重力中飘浮的自我和心灵、一片灰色无上下的地平线和充盈的柔和光线……无数难以形容,光怪陆离的图片景象,那么诡谲莫测,又那么神奇美妙。 当回过神,雷欧耐特和简妮瘫倒在地,耳边还嗡嗡作响,意识恢復不了平常的状态。一片杂音的脑波仪告诉他,就算外面的部队没有出事,估计也派不上用场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一万三千多年前,我邂逅了埃维亚。」塞亚的声音就像那台乐器,清澈又迴响,脱离现世,带来宛如神迹的不可思议感触。 「他是个出色的人,带着初出茅庐的理想和冲劲,又顽固,又热情,又伟大,又平凡。他的一生都致力于让他的故乡自由,人民获得解放。他碰到了许多磨难,但是从来没有气馁,他思考让人性更美好的方法,探询让未来更有希望的出路。我很高兴和他成为朋友,陪伴了他一生。为了守护他的星球,我给了他一份武器设计图。让我欣慰的,他和他的后人都没有动用这个武器,最后还是我来释放她。」 第108页 「我的能力,除了逃跑以外,就是制造杀戮的武器。我喜欢这些,她们就像数字一样迷人。不过,除了我自己用的鍊金造物,只有三样武器设计我送了人,其中一个正是埃维亚的镜影星防卫系统。」 「她的功能是全方位瓦解非静态机械动力,原理是创造镜象宇宙,修正这个世界不被它认可的粒子、动力、生命和化学物质,其实更接近被动防御体系。埃维亚也喜欢和平,不喜欢发动战争。他总是说,建筑在强大武力威胁下的『和平』,还不如学术与政治的平衡,前者是脆弱的独木桥,后者还是可以无限搭造的积木塔。」 「这是一万三千多年前的武器?」雷欧耐特失神地喃喃。 「是啊。」武器师静静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咳,还会有更多教皇的萌娘形态。 第一次写这样有点像人妖的角色,但我个人很喜欢。 这一位是《魔法少女小圆》的晓美炎,之前是游戏《空之轨迹》的歼灭天使玲。 ☆、第二十四章 法律与人性 波雷西亚大剧院一片死寂。 雷欧耐特控制不住内心的震动,他现在才明白,罗切斯特和归一会不惜与教皇正面为敌也要争取到塞亚?依路安那的原因何在。 这个人,可以改变宇宙的格局。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曼斯雷顿,杀了那个女人。」 「啊——」简妮的尖叫被卡在喉咙里,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脖子以前,她瞥见一双更冰冷的眼睛,心神剧震。 紧接着,雷欧耐特勐地松开手,发出不成调的惨叫。金色的旋律光芒围绕住简妮,将她传送到塞亚身边。 潜伏起来的尖晶石议会长老咬了咬牙,恍悟从发动那台武器起,这里就完全被塞亚占据了主场。 「为什么背叛拉弟,简?」塞亚垂下眼,看到友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若有所思,「你喜欢他?」 女人神经质地笑起来,目光漂移着,甚至没有看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男人,而是深陷在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里。 「那天,我想着一个程序代码,站在花坛边。他路过,摘了一朵黄玫瑰给我。」 黑髮青年轻轻嘆了口气。 「我生平没有解不开的问题,可是那一刻,我完完全全懵了。我想了很久很久都想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对我来说,他就像一个『无解』,让我发疯,让我钻研,让我失去理智,让我背叛自己、弟弟和所有人!」简妮捂住脸,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 还真是「无解」。塞亚想起自己对自然界的感慨,可是他感悟的层面,和简妮遇到的困惑是截然不同的。 「姐姐……」不知何时,拉弟来到了剧院,站在走道上的模样孤独又萧索,「真的是你……」 他知道表姐喜欢拉斯莫夫的侦探小说,有画迷宫的业余兴趣,那天她的行动有些异常,恋爱后神不守舍的表现和外表的变化——他知道很多迹象!可是他隐瞒了这些,欺骗自己不会是简妮,害得他的好友被捲入这场是非,差点丧命! 突然,简妮眼中盘旋起一股七彩漩涡,朝塞亚扑了过去,要勒住他的颈项。一团绿光浮现在黑髮青年头顶,凭空出现的巨大藤蔓将她挥击出去。 「姐姐!」拉弟惊唿着跑过去。 「她没事。」塞亚托住救了他的盖亚,转向一个方向。一只白皙优美的手撩起布幕,罗切斯特走出台后,轻轻一笑:「原来我的小盖亚离开囚兽星了,塞亚?依路安那,你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武器师心一凛,既然罗切斯特出现了,克拉姆那边的战斗应该完结了。这空挡得想办法应付过去,旋律之扉的力量挡不住归一会大主教。 以前他从来不会把克拉姆的战力考虑进去,也无需考虑,然而这一刻他惊愕地发现:由于为艾娜和伊恩奔波,他渐渐进入这些过去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人物视野里。又因为他本身的牵绊过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空间陡然裂成了数瓣,一枚水蓝色的羽箭唿啸而出,犹如巨大的洪流,将时间拨快了数倍。罗切斯特本来不在意,以为是塞亚用时计者的怀表调快了能量箭,而纯时间和空间的操作,对他这种层次的强者都是低等的力量。 不料,光箭贯穿了他下意识抬起的左掌,不见血的刺痛令他惊悟:这是心灵之箭!通过银海的传播,超越一切物理魔法防御,直接攻击对手精神的可怕绝技! 塞亚?依路安那的第二类接触者能力是心灵能力? 黑髮青年握着魔法长弓,妖异的弧光不断在无形的弓弦上闪现,依然是影响时空的扭曲,每支箭的速度看上去都不快,偏偏让人无法躲闪。 大长老一插手,局势立变! 盖亚发出小小的悲鸣,本体的变故使她受到了冲击:囚兽星的遗民都被种下了神约,而归一会的人能够通过这种控制异化他们的基因。见状,塞亚两手紧紧护住她,构筑的精神防壁挡住了神约的蚕食,却无法再顾及罗切斯特的心灵锁链。 银屑般的光辉在青年身边爆开,三个身影出现在剧院里。 「哥哥!」 一来就看到这么危急的场面,艾娜担忧地唤道。塞亚摇头表示无碍,检视了盖亚后,目光从妹妹和伊恩直接落到另一个人身上:「克拉姆。」 第109页 「塞亚塞亚!」教皇开心地挥手。雷欧耐特和拉弟瞠目结舌。 就算他是这副德性,罗切斯特和尖晶石议会长老可不敢小瞧他。 「好吧,塞亚?依路安那,我就以这个女人的命为要挟,问你一个问题。」罗切斯特指着简妮,塞亚不意外他动手脚,刚刚的偷袭就是个例子。 「我不保证回答。」 归一会大主教不介意,他确定对方会回答,除非塞亚想永无宁日。 克拉姆的保护,不是万无一失。 「你的逻辑之罪在哪儿?」 伊恩一挑眉,紧张地注视塞亚,只见黑髮青年神色沉静:「在它最不需要的人手里。」克拉姆大方地指着自己,用口形表示「我!」 罗切斯特和大长老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色,不管塞亚制造这把神器的目的如何,他和克拉姆并不是仇人,也算是个情报上的收穫。 ……只能这么聊以安慰了。 「好吧,这次我们老实地离开。」继消失的大长老,罗切斯特轻笑着打了个响指,「教皇陛下,这个是赔礼。」 砰咚! 克拉姆等人转过头,塞亚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剧院里彻底炸开了锅,都没人去管那个偷偷熘掉大难不死的曼斯雷顿家主。艾娜和伊恩惊叫着扑了过去,克拉姆第一时间赶到恋人身旁。 「可能是姐姐。」拉弟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不容忽视,扶着表姐的手颤抖,「这几天的菜都是姐姐烧的。」 科学家的头脑总是这么灵活,而克拉姆的反应更快。 变回砂金色长髮的青年,教皇一把抱起爱人:「伊恩,艾娜,和我回公寓。」传送随着他的意志达成,房间外的走廊上,艾娜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克拉姆,克拉姆,哥哥到底怎么样?」 塞亚的样子很奇怪,一开始倒下还全无意识,被克拉姆抱在怀里体温就明显升高,唿吸频率混乱。伊恩隐隐有点不祥的猜测,和克拉姆对上目光后,那种男人间的默契立马建立了。 ……靠。 堂堂归一会大主教居然这么不入流。 拜託。克拉姆无声地瞥向艾娜,伊恩点点头,拉着女友退出卧室:「没事了,艾娜,我们明天早上来,塞亚就好了。」估计要一晚吧。 「是吗。」金髮少女放下心,就算她还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哥哥的「朋友」,男友却是信任的。 克拉姆把恋人放在床上,塞亚脸上的红晕却没有消退,喘息开始破碎,身体也微微抽搐起来。克拉姆神色凝重,罗切斯特从来没把精神暗示的「种子」用在这种用途上,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解开的方法很简单,不是结合,只要另一个人从最安全的口中吸取就行了。不过技巧不过关的人很容易被反噬——这算是个考验?什么啊! 「塞亚。」克拉姆没有多想,扶起恋人,让他暗暗伤心的,即使被种下的欲望折磨,黑髮青年在接触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躯后,就兴致全无,嘴也不肯张开。 在他的视线中,种子已经迸开,抽长出枝条,呈现妖艷的红,开出更多的芽孢,肆无忌惮地沿着青年的躯体攀升。一旦它开花,进入心脏结实,就晚了。 收拢臂弯,教皇吻住恋人的唇,令他心又是一抽的,连在意识迷煳的状态,他心爱的人也牙关紧闭,丝毫不得寸进。 「塞亚,是我。」 舌尖悠忽滑入他齿间,克拉姆一呆,灵敏的热度从他的上牙龈细腻地舔过每一个齿列,持续着加深,抬起的手压住他的后脑勺,提醒着所有权。 这个吻狂勐激烈,像要把他揉碎了似的魄力十足,越来越霸道、越来越炽烈,带着急欲宣洩的狂暴。 俊朗的容颜漾着薄红,总是蕴藏着自我克制的淡色唇瓣染上了晶润的水光,反覆索取的舌带动克拉姆一併起舞,先是温柔地轻舔、再狂野地紧缠而上,不断变换角度,将彼此的慾念煽动得更加高涨,似乎要挣脱平时禁锢的某样东西,在理性不存在的一刻尽情放纵。 我该庆幸塞亚至少想吻我吗?克拉姆深深苦笑。 可是他身体的其他地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呜呜呜。 (抱歉,塞亚,我们得办正事了。)遏制吻得忘情的恋人,克拉姆反过来捧住他的脑后,无形的吸引力从唇舌间蔓延开来,淡金色的光纹覆盖住黑髮青年体内扎根的荆棘。 塞亚的身体跳动了一下,已深深遍布的欲望的拔除,就好像一株植物赖以为生的水分被吸干,连根拔起,说不出的难受焦渴。 「嗯……」青年反射性地挣扎,磨蹭间松开的领口露出夜晚的空气中依然火热的颈项,被渗出的汗水濡湿,淡青色的血管流动着生命,那特别脆弱的部位令人心悸的鲜活,每一次细微的战慄都透出致命的波动。 克拉姆大汗淋漓,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狼狈,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双臂间的身体就湿透了,那一波波精微的震颤更像是挑逗而不是来自痛苦,连同青年的低吟,这些讯息都鼓动着他更进一步,放弃这无聊的行动,反正被区区这种暗示种个小芽,也不过是比较难以压制欲望…… 去死!他的塞亚脑子里,怎么可以有罗切斯特那种人的东西!乌拉拉一个就够了! 克拉姆毅然吸出化为实体的绿色种子,咬碎,托住滑下来的恋人。 第110页 散发出高热和颤抖的身体恢復平静,倦然靠着他,像栖息在一个长久追寻的港湾。 当克拉姆自己的心跳和喘息也在意志的平復下逐渐低缓,塞亚早已真正睡着,毫无知觉地躺在他的怀抱里。 教皇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失落还是悲哀,总之不好过。 一定要狠狠收拾罗切斯特和归一会!这样的报復太他妈折腾人了! 但是以罗切斯特的脑沟迴路,这反而是「暂时和解」的意思——我都把你心心念念的人下了药送到你床上来了。 所以人和人之间的代沟,就是争端的由来。 悠远的潮声渗入听觉水位,塞亚模模煳煳睁开眼,只觉全身难以形容的倦怠,好像退潮的干涸海岸,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没有适应宇宙旅行的压力和一股无时无刻的荒芜感,时常在妓院荒唐一夜,疯狂地宣洩。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自从对克拉姆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不再涉足声色场所。即使理论上,机器人不过是充气玩偶那样的存在。 温热的感触从身旁传来,伴随着熟悉的气息,黑髮青年转过头,勐地跳起来。 金髮青年一手搭在他胸口,睡得正香——确实是睡着了,他看得出他脸上安详的满足。而在塞亚惊醒后,克拉姆也醒了过来。 「啊,塞亚。」克拉姆精神上疲惫地揉揉眼,只见他的心上人脸色风云变幻,突然一把扯开他的衬衣,检查他身上有无吻痕和更深的印记。 攻受本能,就是这么明确。 塞亚松了一口长气,袒露的身体光洁如新。尽管以克拉姆的体质,就算他像神风霹雳手一样武勇,也无法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这个不懂害羞为何物的傢伙绝对会保留那种东西回味。 接着,他开始回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并排睡的情景,立刻找到了答案。 该死的罗切斯特! 教皇一脸伤心欲绝:「塞亚,你都不想干我。」被指控的人十分尴尬,他不是不想干,只是…… 他实在对男人的xx和xx没兴趣啊! 就算他设法从数学和艺术多角度欣赏男性的体态,劝说自己要海纳百川,但是天生的性向就是这么诚实,他还是只对女性曼妙的曲线有感觉。 而麦姆国的事件后,他对异性也不再有生理上的欲望。男人性冷感很可耻,但昨晚的结果给了他相当于医学报告的一击。 他这辈子估计完了。 「你还是别守寡了。」教皇的恋人掀起被子准备起床,克拉姆从后面抱住他,清晨的阳光融化在他们之间,由远及近的潮汐带来湛蓝的节拍,在浮动的曦光中渗透开来。 那双深绿的眼眸清澈又沉寂,一瞬间,塞亚感到汹涌澎湃的思绪沿着这双扣住他的手涌入大脑,长久的离去与回头,无数的岁月厚度,与狂热的爱恋交缠在一起,酸涩又苦痛,却在意识到的剎那,无止境的甜蜜泛滥开来。 甚至连割捨都无力。 「塞亚为什么这么说?」克拉姆闷闷地道,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会听到这样残忍的一句话。 叫他别再等待。 黑髮青年没好气地道:「我干不动你了!」 这是很糟,可是总糟不过你不来星云帝国了。克拉姆偷偷地想。 「没关系。」教皇在恋人背上挨挨擦擦,敏锐地找到他纠结的根源,「麦姆国『粒子层面性.爱』的原理是通过粒子和反粒子湮灭产生的能量辐射,在时间反演过程中激发人在微观层次的感受力,将感官扩大到极其宏观的领域——它需要人的想像引起最初两种粒子的碰撞过程,你肯定是想我——所以在幻想层面,我们已经结合了,塞亚。」他幸福地道。 「……你去死一百遍。」 当塞亚黑着脸走出内室,等在客厅的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呃,塞亚,克拉姆还好吗?」 伊恩偷瞄关上的门,他的直觉,在非战斗领域也这么好使。艾娜肩上停着猫头鹰,用嗔怪的眼神注视兄长:「哥哥,你早就可以告诉我。」 昨天他们理所当然住在教皇家,而雷比克也巨细靡遗地披露了自家主子和他恋人长长的情史纠葛。 塞亚的脸色更难看:「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 不会吧,克拉姆只用嘴和手就解决了?伊恩难以置信地盯着门板,为教皇的「忍辱负重」感到不可思议。 「小弟,你想什么呢?」轻柔又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透少年不纯洁的思想,黑髮青年按着他的脑袋。伊恩打了个寒噤,连连摇头表示不敢造次。 艾娜似乎想到什么,神情忽而有些不安。塞亚正色道:「拉弟和简怎么样?」 「昨晚拉弟有打来电话,简妮被转进医护室了,他守着她。」艾娜清楚地汇报,「哥哥,现在埃维亚上层已经乱成一团了,诸国联席会议商讨了一夜,寰宇联盟请你醒来就过去一趟。」 塞亚点点头。 这栋建筑内是永恆的深夜,广阔的沙漠静静横亘在群星下,世界显得简单而深邃。 「一粒沙中有一个世界」——这是首任埃维亚市长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友人留下的奇妙格言,现在这里的人们知道他是谁了。 想到这些奇闻轶事,又想起克拉姆那奇怪的打扮,艾娜觉得,地球文化已经在哥哥的无意识作为下,完成了对负宇宙的报復性逆袭。 第111页 塞亚带着两个少年少女,走进这座埃维亚最高学术会议,「寰宇畅想」的所在。 当年一个旅行者在这里遇到一个怀抱着无尽梦想的少年,停下脚步,与他一起畅想一颗星的未来。 这个本来只有一朵小小玫瑰的星球,如今已经有很多玫瑰了。 「我们可以建一个体系,让所有人参与进来,不断思考完善它。」 「法律是自由的人们的契约,所以应当交给思想上最自由的人们。」 …… 「创造恆星?为什么?」 「星星很重要,埃维亚,当生命第一次仰望星空,意识到宇宙奥秘的存在,才会想和她融为一体。」 …… 「塞亚,你对数学和宇宙奥秘太狂热了,你的爱人会很不幸。」 「不一样,我和他肉体接触,比不上两颗粒子在茫茫宇宙中的碰撞和结合,那远远美妙得多。不过……我已经老得不适合承载一颗孩童般的心灵了,探索终极的追求属于你们,和这颗星将来的后人。」 …… 「我太幸福了,塞亚,我爱她。」 「呵,你们结婚的那天,我会拉一曲小提琴,小波雷会弹钢琴吧。现在你知道了,相聚不是那么重要,不过等你们老了,你们会无时无刻想相守。」 黑髮青年从回忆中醒来,低下头,轻笑:「其实,这里的风景可以换一换,在夜晚里,听着风吹动草海的歌唱,美极了。」 一些小小的金字塔悬浮在半空中,似真似幻,每个金字塔中都坐着一个人,面目清晰,有着学者共有的谦和严谨的气质。 「塞亚,你那音乐家的心灵,和你的头脑还真是不匹配啊。」一位老者开口,他微笑,平和而礼貌。 「是吗。」黑髮青年一样微笑,「正是要两个个体,才能达到和谐嘛。」 「那我可以理解为,您和教皇也达成了这种对称和谐?」一位女学者质问。艾娜和伊恩无语地看过去:原来学者也会八卦。 塞亚挑了挑眉:「等你们能把引力归纳进超统一理论,再拿规范来要求我吧。」众学者露出吃憋的神情。让埃维亚为之自豪的大宇宙公式,从来没有完整过,原因就是引力这永恆的难题。 「学术精神不代表无私,正如克拉姆也不代表极权。」塞亚淡淡地道,「好了,难道你们找我来是商量《明星周报》的娱乐版新闻吗?」 「当然不是。」学者们正色以对。最先说话的老人道:「曼斯雷顿家族的舰队已经从埃维亚附近的空域消失了,很遗憾,这是一场生命的屠杀,我们有必要就《法典》的精神做一些讨论。」 「等、等一下!」会意的艾娜叫出声,「我的哥哥击退了侵略者,你们却要为此审判他?」伊恩也目瞪口呆。 「当然不是。」众人的回答还没来得及让艾娜高兴,只听得他们道,「塞亚并不是埃维亚的正式公民,我们无权对他进行裁决。」 艾娜和伊恩感觉他们来到了一群外星人当中,或者脑子钢筋水泥塑造的未知生物。 「还有,『哥哥』是什么?」那位老者感兴趣地问。一名语言学家兴奋地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发音,小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指教吗?」 「才不告诉你!」艾娜生气地道。语言学家虽遗憾,却不生气。塞亚摸了摸妹妹的头,对众人道:「他们是我的家人。」 「我们很高兴如此。」学者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喜悦地表示,语气充满感情。艾娜和伊恩被他们搞煳涂了。 这些人分明非常关怀,甚至爱戴着塞亚,可是为什么…… 老者看透他们的困惑,目光温和地道:「亲爱的朋友,也许你们不理解,但这就是埃维亚由古至今的宗旨——决不用学术杀人。外界评价我们是伪善,因为从埃维亚卖出去的技术,早就造成数不清的流血事件了。可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住这最后一块纯净的学术土壤——政治对研究只需要出钱,而知识因经手的人的罪恶而罪恶。」 少年少女半知半解,黑髮青年点点头:「我的事我很了解,沃尔,你们是想到简的问题?」 「是的,有些事一旦揭破,就无法收场了。」一位经济学家忧心忡忡地道,「以前诸国不联手,是因为他们内部无法信任,现在也不能。但是一旦有人用黑暗和强权为他们强行分配利益,埃维亚的歷史,会在一夕间断绝。」 艾娜和伊恩听出了他的忧虑,过去,一方面是埃维亚人宁死不弯的精神,另一方面是诸国的互相扯皮形成了拉锯。当有后来者试图打破这种关系,担心埃维亚会成为后来者的大蛋糕,他们也会携手抵制,使得这个脆弱的星球奇蹟般生存了下来。可是如今,一只黑手挑出了埃维亚隐藏的弱点,埃维亚的学者们又不会用「旋律之扉」杀人。今后可能有别的黑社会大佬和星际大商团插手,把这里的科技和人才瓜分殆尽,践踏学术精神。 想通后,少年少女也担忧起来,埃维亚真的是他们见过最和平美好的地方了,何况迪诺也在这儿。 「有茵蒂克丝在,不必担心。」塞亚言不由衷地道。 克拉姆演的角色,就属这个时间最长吧,那位政坛修女。 茵蒂克丝?伊恩一怔:这名字好熟。艾娜没反应,她没看过那部宅男动画。 学者们再度交头接耳,微微浮起放松的神情:「是的,有大小姐在,我们还有希望。」塞亚勉强把抽搐的嘴角维持水平,道:「我会和她联繫,我们有『一点』交情,她会买我的面子。」学者们大喜。 第112页 等等!该不会——伊恩悟了,因为当初塞亚说我和克拉姆有一点交情,也是这副口气。 你们俩是想把这个宇宙变成二次元情场吗? 伊恩整个人斯巴达了。 「塞亚,您真的是『埃维亚之母』啊。」一位文学家声情并貌地道,「埃维亚?星士是埃维亚之父,你们共同孕育了这个古老的文明。」黑髮青年浑身鸡皮疙瘩起立:「别说这种话啊!我有心上人了!」 「是谁?」学者们立刻一脸盘问,七嘴八舌的声音接连响起:「塞亚,r2不是良配,你要考虑清楚。」 「他的服饰不文明,三次穿着拖鞋去买饮料,一次扛着大布偶回去,因为看不到路撞塌了电子指示牌。」 「他已经五次因为在阴井盖上画画被拘留罚款,这种毫无公德的人怎么可以成为一国之母!」 「他还无照驾驶!虽然那是辆儿童洒水车,但是你要知道,恶习的第一步就是从少儿期的放纵开始。」 …… 艾娜和伊恩越听,越觉得教皇可爱,尤其是艾娜,心道:完了。 她家哥哥对可爱的东西最没抵抗力,更别说克拉姆这种可爱到没天理的。 现场顷刻间从严肃的法律政治讨论会变成潜在的八卦聊天茶室,吵得塞亚头两个大,连忙瞅着众人口沫横飞的空挡带着弟弟妹妹熘之大吉。 第二天,拉弟向寰宇联盟递交了陈情书。 而前一天,艾娜和伊恩就知道了简妮会被判无期徒刑。她做的是埃维亚谁也没法忍受的背叛——对学术精神的背叛,对法典的背叛。 埃维亚没有死刑,不过对于学者而言,剥夺学士身份终生的无期徒刑,估计是比死刑更严重的刑罚。 简妮还在医护室,进入了精神封闭的状态,她体内的暗示解了,是自己不愿醒来。艾娜去看过她一次,样子像是被烧毁的憔悴,她难以想像,是什么样的爱情把这个前途无量的天才折磨成这样。 为了她,她的弟弟也放弃了自己的成就。 得知陈情书可以换来从轻判决,当初艾娜和伊恩还觉得不公平,塞亚却道:「你们世界的孔老先生不也说了,儿子不能告发父亲。法律应当尊崇人性最基本的领地——人伦。」 「可是……」想当警察的伊恩还是觉得不释然。 「陈情书一交,德勛墙从此陌路。」塞亚揉揉他的头髮,「这是埃维亚的规定,最高学者会议只为无法律污点的人开放。拉弟放弃自己的学位和名声,换来简的名誉得保。」 ……这倒公平。两人无言了,心情沉重下来。 「你真的决定了吗?」看着友人手里那份沉甸甸的信件,塞亚嘆息了一声。拉弟苦涩一笑,这些天他也瘦了一大圈:「没关系,塞亚,我还是会把这个项目搞下去。回头想想,外界的承认不是我原先想的那么重要。在为工作奔忙时,我忽视了很多。姐姐一直在照顾我,放弃她的主业支持我。如果我平常多关心她,在她爱上那个人渣时及早发现,开导她,也许……也许她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塞亚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弟捏着信,突然感到手心的陈情书像火钳般滚烫。 「塞亚,你会看不起我吗?」 「为什么……」黑髮青年一呆,随即,神色沉寂下来,转为一种明净而坦然的透彻,「我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安慰你,拉弟,你的祖先也曾经有所谓的法律污点,为他的曾孙求情,保释了他两次。」 听出友人的言下之意,年轻的学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塞亚轻轻地笑起来:「是的,我认识你的祖先,弗斯科是埃维亚娘家的姓氏——你的祖先就是第一任星球大法官埃维亚?星士,我们是好朋友。」 猜测成真,拉弟呆若木鸡,只见友人眼中漫长的时间浓缩成一股醇厚的亲切,深深睇视他。 「那,你不是埃维亚大法官的妻子?」回过神后,拉弟大失所望。学界对创始人朋友的身份有两种猜测,一种是真正的「友人」,另一种就是结髮妻子。而拉弟是第二派,那是他对爱情最高的幻想——事业的助手,理想的伴侣,志同道合的奠基人。 黑髮青年的额角冒出一根青筋,他这两天快为这个谣言抓狂了:「开什么玩笑!埃维亚那个暴熊脾气,我们一言不和吵架是三天两头,笔筒是随时准备的兇器,火起来都会朝对方的脸上挥拳头,我才不会这么对我心爱的人!」 无论他怎么对克拉姆家暴——其实都是轻轻的敲——也不会殴打那张脸。这和克拉姆是否美绝尘寰毫无关系。 看到友人的表情,拉弟捧腹大笑。 倚着门,塞亚微笑着目送明显开怀了许多的挚友后代坐进车子。 黄昏的光线落在前庭,时光像是发旧了,回忆的昏黄味道缓缓飘浮着,落得到处都是。 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在艾娜和伊恩商议下一站以前,克拉姆就找上了他们。 「塞亚,你们跟我回星云帝国吧。」 少年少女无语地看着教皇陛下拉着恋人苦苦哀求。 「不去。」听到星云帝国四字,塞亚眉间浮起记恨。两人奇怪他们俩有什么旧怨。 见状,克拉姆的神色越发沮丧了:「跟我回去嘛~回去嘛~」 喂,你是天下无敌的教皇耶,至于这样吗?伊恩快看不下去了:还是你真是小m? 第113页 黑髮青年心如钢铁:「就算天上的星星都掉了,海枯石烂,我也不会去。」 哥哥,你也不必这样说啦!艾娜不忍心了。 果然,克拉姆像被打败了似的,怏怏垂着肩走开了。少年少女心脏抽痛地目送他的背影,心想你们有什么过节要吵成这样。 事后,少女劝说兄长,塞亚摇了摇头,神情恢復冷定:「克拉姆是时钟城的夙敌,女王陛下不会允许我和他在一起。」 咦!没想到还扯上白银女王,艾娜恍悟兄长为什么态度那么坚决,一旦触及乌拉拉的命令,他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无情无义。 艾娜感到沉沉的阴云压在心底,如果说有什么对塞亚的控制力最大,就是这个人。 宽大的王座镶嵌着醇金和宝石,椅面是柔软的金色丝绸,在幽暗的大殿映射出一道道宛如流动的明亮光辉,说不出的庄重奢华。 端坐的青年睁开眼,金髮让人目眩的灿烂,他精緻的眉骨微微一蹙,感应到什么,湛青的眼眸平视前方。 那里出现一缕缕微波,火炬的光妖异地舞蹈,显出一张淡紫色的大床。 「克拉姆。」 那是洋甘菊般甜美的女声。 世人都没有见过此时此刻教皇的表情,如乌云密布的天空,隐隐透出一丝凛冽和痛心,随即沉淀为风霜洗净的淡然,浮起他一贯的张扬自若。 「乌拉拉。」他换了个坐姿,慵懒地斜躺在椅上,一只手托着腮,额前的黄金碎星坠子没有他的刘海更闪亮。而他的容颜,是世人歌颂的至圣,因他的气质而绝美辉煌。 「你知道,我只喜欢和这个你说话。」白银女王的语气和对任何人都不同,充满了几乎可以称为柔情的情愫。但是克拉姆知道,那里面全是令人骨头里都刺痛的毒素。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聊了。」克拉姆轻嘆,语气微微黯淡,「妹妹。」 乌拉拉轻轻一笑,显然不喜欢这个称唿,她闭起的眼睫也颤动了一下。 「我们还是未婚夫妻哦。」 克拉姆的唇抿成一线,扑涌而上的回忆使他焦躁:「好了,乌拉拉,你想干嘛?」白髮女孩掩嘴直笑,笑声满是愉快:「你还是老样子,这样会更让人想欺负的。克拉姆,你最近闹得太兇了,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和可爱的塞亚没有关系,可是你也不能捞过界啊。」 「哼,整个宇宙都是我的地盘。」教皇恢復嚣张的态度。 「那就定个协议吧。」乌拉拉漫不经心地把玩一簇从部下头上拔下来的黑髮,「我可以不对塞亚催加暗示,你把二号撤回来,只用你那堆玩具跟他们周旋,保护你的小情人。游戏失去平衡就不好玩了,罗切斯特向我求助,我很喜欢那个小子,我的时光之眼看出他会有大作为。」 「我不相信你。」 「我杀你,伤你,但我不会骗你,哥哥。」乌拉拉甘美地道。克拉姆像被刺了一剑般唿吸凝顿。 白银女王柔声道:「我很高兴你还记得,记得我对你的爱,再见,克拉姆。」 得知恋人突然要返回星云领,塞亚惊讶地赶往空港。 一波雷雨刚刚过去,地面潮湿,黑髮男子踏着水塘走进停泊场,透过细细的雨丝,看见了站在座舰下的金髮青年。 他静静倚着舷梯,似乎神思不属地发怔,听到塞亚走近的脚步才回过神。 「有什么理由?」塞亚纳闷,克拉姆应该不会赌气跑回家,幼稚从来不是他真正的性情。 不过这一刻,塞亚也由衷后悔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邪了似的。 「塞亚,我必须回去了。」克拉姆专注而认真地凝视他,一字一句透出嘱咐的力度,甚至听不出自身的情感,「你一定不要离开艾娜和伊恩,记住,你可以不来星云领,但是他们是你的归处,就当为我守住他们。」 「你发什么疯?」塞亚深深皱眉。克拉姆徉装无事:「老来总想交几个忘年交,你也懂的。」 ……演技不错,可惜骗不了我。 塞亚思索恋人异常的缘由,还是不得要领。 「你不是要我保护的人。」教皇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尊贵与魄力,抬首望着自己的座舰,「可是如今你也知道了,我们无法超脱世界,世界由人与人的关系组成,我们只能在每一时刻决定怎么做,以及正视自己抉择的后果。」 他瞥了眼默然的恋人:「所以,不要拒绝我今后对你们的帮助。」 塞亚表示默许,然后说道:「保重。」 他会去星云领。 这个意识超越了潜在的制约和对自由的追求。 「我的永恆之躯在那里,我不会有事。」克拉姆开心地挥手,塞亚忽而有些奇怪:我的永恆之躯?这种说法像不是他原来的身体。 「不过,我会再来。」克拉姆回首,灿烂一笑,「因为我最想待的地方,就是你身边。」 塞亚默默看着舰艇升空、远去、消失不见。这是第一次,他送别深爱的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是什么心情。 而克拉姆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了。 ☆、第二十五章 茵蒂克丝 亡命之徒是个不分地域和年代的东西。 ——题记 克拉姆走后,塞亚开始无所事事地泡在花房里,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第114页 捨不得就别让人家走嘛!艾娜盯着哥哥颓废的身影,吐槽他的不主动。 闷骚似乎是数学家的通病,不像艺术家,巴不得写一千首热情洋溢的十四行诗表达自己的热切心情。 艾娜想起克拉姆奔放的性格和美得震撼人心的画作,感嘆他们简直是註定的互相吸引和摩擦又互补的个性差异。 虽然,哥哥从前有喜欢的人,但他现在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艾娜决定不说出塞亚的初恋,认可了他的新恋情。 被妹妹注视太久,塞亚终于回过神:「啊,艾娜,伊恩呢?」金髮少女诧异兄长问起男友:「他最近迷上真人网游,玩得不亦乐乎,男人的acg(註:动画、漫画、游戏的英文缩写)属性真讨厌。」她抱起双手,生气地道。 还不如玩智力战棋呢! 塞亚轻咳一声,他也有acg属性,而且严重到让他的恋人都深受其害。 「让他过来,我改装他的手.枪。」塞亚浮起几许正色,「盲点不能隔绝精神能量的探视,他已经被种过一次神约,很危险,我把盲点的性能做一下提升,他就不用怕归一会的威胁了。」艾娜点点头,连忙跑出花房。 当塞亚改造好盲点手.枪,清正教的「圣女号」旗舰来到了埃维亚。 这个宇宙有两大宗教力量,法修会的清正教和星云帝国的神上教。法修会由冰岛法师协会退休人员、星云领外出云游的巫师两大派组成,成员驳杂,包括空岛法师、各地各行的术士和魔法研究者。有个共同点,都是知识分子,总体由三权分立的三个组织构成。 幻书会,清正教,法修会。 幻书会是个神秘的组织,据说领袖是一个叫丹特丽安的少女,管理着一座位于银海深处的图书馆,其中的藏书都有特殊力量,被称为活生生的「魔道书」。丹特丽安有着虚化实体的精神力量,能力之强令人畏怖。 清正教是个闲散的宗教组织,成员都是平和的教徒。主张建立无阶层、平等和谐的社会,反对教皇、国王等专权者,提倡将个人价值投注于理想文明的建设,从生存、共有到美学,发展人类精神。最高偶像就是茵蒂克丝,她也被称作「政坛修女」,「魔导圣女」,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和丹特丽安是好友。 法修会基本上是个超然的研究机构,受着幻书会和清正教左右,作为对外交涉的代表,发布国政议程和教会建言。内部的老头子们基本上都服从丹特丽安和茵蒂克丝的绝对权威。幸好丹特丽安几乎不露面,过着隐士生活。而茵蒂克丝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只要不违反她制定的种种古怪规矩,平时很好说话。 不过极少人注意到,这位原本只在宗教界活动的女孩是在埃维亚成立前期才踏入政界,以其人格魅力和强势统合了觊觎埃维亚的各国,加入诸国联席会议,成为如今的「政坛修女」,为一班老政客畏惧的「大小姐」。 七月的埃维亚,天空蓝得通透明澈,降落的飞艇有着波浪般起伏的曲线,深深浅浅凝出华丽的光影。 等在停泊场的有诸国联席会议的高官,埃维亚本地学界的人士。一边有迎宾队,一边没有,世俗和高洁的分野立显。 塞亚本来不想来,莫名其妙在拉弟家的客厅兜转了三个小时,还是带着艾娜和伊恩来了。 十来个披着纹十字白披风的老者走下舷梯,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是个银白长发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穿着华丽金边的雪白长袍,精雕细琢的黄金头环箍起同样的白色头罩。 不同于归一会大主教,她的银髮宛如拉长了的棉花糖,让人想起云朵和花蕊的颜色。绿宝石般的眼睛纯真自然,精緻的五官恰到好处地分配在优雅小巧的脸蛋上,娇小的身体散发出一股纯女性的甜香和可爱气息,使人产生保护她的温柔心思。 她左顾右盼,一眼定在人群里的黑髮青年身上,大叫着扑过来: 「塞亚——」 全场肃静,人人瞪着茵蒂克丝大小姐抱住教皇的恋人,和他浓情蜜意地吻在一起。 「哥哥,你不能背叛……」艾娜的高声指控被伊恩一句咬耳朵的悄悄话缩回去:「她就是克拉姆啦。」 艾娜的两只眼睛差点瞪出眼眶。 茵蒂克丝转向他们,脸上正是原来的熟稔亲切,两人感到她确实是克拉姆。 不过,真的非常女性化啊。伊恩隐隐觉得有点奇怪。茵蒂克丝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点不避嫌,然后拉着塞亚再不撒手了,另一只手随意挥挥:「我就住塞亚家。」 法修会的众人一副早就习惯大小姐任性的态度,塞亚捏捏恋人柔软稚嫩的鼻子:「你应该先处理正事吧,晚上你来,我做夜宵给你。」茵蒂克丝的神情从沮丧转为双目闪亮的振奋。 「塞亚。」 清冷如雾的女声,艾娜和伊恩转过头,只见一个少女坐在无声前进的轮椅上,穿着漆黑的长裙,胸前垂挂着一枚锁形项鍊,紫黑的长髮有一种冷艷的色调,和她脸上骄傲怕生、拒绝亲近的表情一样。当苍红的眼眸抬起,轻睇黑髮青年时,苍白秀丽的脸庞却微微泛红。 塞亚露出惊诧之情:「啊,丹特丽安也来了啊。」走上前,他弯下腰,让轮椅少女在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 「因为很无聊,也很想你。」丹特丽安瞥了伊恩和艾娜一眼,不知为何,少年少女只觉她的眼神很熟悉。 第115页 丹特丽安迳自控制轮椅离去,回头对茵蒂克丝说了一句:「过来,你笨死了。」 「丹蒂,等等我。」银髮少女追在她后面,朝恋人招了招手,那些法修会成员跟了上去,接下来就是政治领域的商谈了。 伊恩和艾娜怀着一肚子问题跟着塞亚回到拉弟家,又跟着他走进厨房——他还真是积极,现在就准备夜宵了。 艾娜窃笑着用手肘推搡他:「哥哥,你想死克拉姆了吧,以后要坦率点哦。」塞亚一脸严肃:「不,茵蒂克丝非常能吃,得及早准备。」伊恩想起克拉姆吃冰淇淋的胃口,心有余悸。 「她就是克拉姆,你在家干嘛还叫茵蒂克丝?」艾娜不解。 「呃……」塞亚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艾娜又问:「哥哥,克拉姆在这里,回去星云帝国的就是身体咯?」 「不。」放下手里的蛋糕模,塞亚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道,「茵蒂克丝活动时,所有女性体的克拉姆都有自主意识,男性体的他们在半休眠状态。」 「咦!」伊恩和艾娜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塞亚简单地解释了光辉之四面体的原理,道:「克拉姆能沟通平行世界的自己,他的人格理论上有无穷多个,当然事实上是可数的。所有的他分享彼此的智慧和经验,而感情和记忆是共有。只是两种性别的缠绕会使男女双方的他性情越来越接近,最后自我认知崩溃,所以我让克拉姆在女性的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就睡觉。不过他的核心意志最清晰,就是星云帝国的零号,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清醒过来,处理帝国的事务。」 伊恩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存在太怪异了。艾娜仔细想了想,担心地道:「这样很不舒服吧,哥哥,克拉姆怎么适应的?」 塞亚眉峰紧蹙:「他是习惯了,但我一直怀疑这不是他自主形成的能力,没有正常人愿意这样生存。」两人同情地点头:宇宙的最强者,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那……那丹特丽安也是克拉姆!?」伊恩回想起紫黑色头髮少女的那个眼色。艾娜目瞪口呆,听塞亚口述也比不上亲眼目睹的震撼。 克拉姆平常到底是怎么生活的?难怪在女性体的自己有意识时,男性体的他们要睡觉了。 看见哥哥有点寂寞的神色,艾娜明白了,虽然他算是见到了自己的恋人,但是他最想见的那个,还是回到了遥远的星云帝国。 或者,从来没出去过。 伊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人格,估计24重人格都不止吧?」见塞亚点头,他抱头思考:「首先,他们有没有程序管理员,可以分级统管?把男女分开?」 塞亚肯定了他的猜测:「茵蒂克丝是女性的克拉姆中最独立的一个,因为凝聚了信仰,有神格,负责统合所有女性体的她。虽然战力上是玲最强,不过她的性格太独来独往了。」他介绍了和罗切斯特战斗的紫发少女。 「那我们上次见过的晓美炎呢?」伊恩好奇地问。 「哦,小炎是最弱的,连光辉之四面体也无法操作,不过她在时空能量、机械应用,军火制造上最出色。」 艾娜暗嘆能把归一会大主教打得败逃的克拉姆还是最弱的。 「丹特丽安呢?」伊恩越来越感兴趣。艾娜拧了他一把。塞亚想了想:「我对她不是很了解,丹特丽安很少出来。其实所有的克拉姆都是克拉姆,不管男性的他还是女性的『她』,他们性情有差异,但本质一样。」 艾娜和伊恩点点头。 无论克拉姆的存在方式多么混乱庞大,但是他从最初起,留在伊恩和艾娜心中的印象,就是清澈明朗又可爱的。 如今的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也是。 「那有没有和原来的克拉姆长相相同的她?」艾娜突发奇想。伊恩心脏狂跳,埃维亚的网络可以搜到教皇原身的全息影像,简直美得令男人也会心动。 塞亚涨红脸:「有。」 这也是让他差点失身的一位。 那是人类无法想像的,连梦境也不存在的绝代佳人。 看到这些美人,伊恩只想大吼:塞亚,你还在纠结什么,赶快收下这史上最华丽的后宫,男女通吃吧! 「你的眼光像是在赤.裸裸地表现嫉妒哦。」塞亚眯起眼。伊恩用宅男的火热眼神看他,毫不避讳地道:「有这些美少女,你早就可以统治世界了吧,前辈!」艾娜敲他的头。 塞亚汗颜:「也不是这么说……有时我很头痛……」伊恩表示理解:林子大了,鸟也不好待啊。 哼哼,坐拥美男美女是要付出代价的,哥哥。艾娜幸灾乐祸。 「对了,清正教是反对教皇的吧?」伊恩睁大眼,因为知道茵蒂克丝就是克拉姆,他还提早恶补了相关知识。 「啊,这也是他无聊的一个表示,反对自己玩玩。确实不是所有的克拉姆都支持他待在星云帝国,女性的她们似乎特别踊跃,还有一些付诸行动。」 伊恩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茵蒂克丝是政坛大小姐,裙下拜臣无数;丹特丽安是幻书会首脑,能力强得离谱;玲把归一会大主教打得逃跑,战力超强;晓美炎也让他吃憋,是军事天才——请问这是女性帝国吗?」 塞亚浮起尴尬之色:「女性的克拉姆们,是比男性的他要能干多了。」 第116页 可是,他就是喜欢那个抽风抽风,书不肯好好看,成天腻着他说乱七八糟的话,老是有天马行空的怪点子的克拉姆。 所有的克拉姆身上都有「他」的影子,所以他同等地爱着她们和他们,但只有他心里的「他」,是独一的。 而且,他的克拉姆才是最聪明的。 虚弥宫,诸国联席会议的地点,于埃维亚歷33年建成,是一座近地轨道环绕的太空堡垒。 诺大的厅堂里吵成一团,法修会的长老无语地看着自家大小姐两手托着颊,头不住往下点。而丹特丽安倚着轮椅,鼻子冒着小小的气泡……已经睡着了。 「那就请大小姐发言。」 (大小姐,到你了!)一位长老提醒。 「嗯?」茵蒂克丝擦擦掉下来的口水,没办法,最近零号在搞一项大工程,总是睡眠不足呢。 「他们说到798协约、雾笛会议、哈尔顿事件。」丹特丽安闭着眼,冷若冰霜地飘来一句。一本常人看不见的书飘浮在她头顶,记录了这次会议的全部内容。 「你们要先搞清楚一件事。」 茵蒂克丝站起来,张开软绵绵的小手,「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世界和平讨论,不想和平的人就出去。」 政治家们全体默然,他们当然不会出去,于是…… 议题被统一了。 银髮少女满意地坐下:「例案说明的正是最严重的问题,雷明克先生指出的值得我们考虑。」被点名的人十分高兴,不过,大小姐,您刚才真的没在打瞌睡么? 另一名政治家道:「没那么严重,另一批科学精英很快会出生,替补他们的位置。」 一个老牌议员愤怒地拍打桌子:「奥尔翁,你真的被曼斯雷顿家族收买了?谁不知道那些篡改基因的怪物及不上真正的天之骄子!」 「那埃维亚是孕育天才的摇篮,所有的人才都集中在它的土地上?」奥尔翁嘲讽。 「是呢。」茵蒂克丝一脸兴趣缺缺地肯定,「优秀的学术土壤是培育才能最大的温室,歷史不是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么。」 回忆埃维亚史上层出不穷的各行各界精英,政治家们沉默了。 和平,也是埃维亚的温床。 茵蒂克丝摆摆手:「你们不要因为那些老学究的硬骨头就对他们生气,埃维亚一万多年来都孤独地生存,他们的生活、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各国的诸位有各式各样的区别。像昨天访问的沃尔鲁夫大人,就能诚恳地听取我们的意见,取得让我们共同进步的共识。也有像在座的一些人那样,完全听不进建议的人在呢。」 奥尔翁脸色发白,大小姐的为人可不像她的外表那么和蔼可亲,确定他有问题的话,绝对会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所以这个席位上,明着指控他人就是公然审判,必须要有证据在。 刚才说话的议员有点不安地道:「当然我不是说奥尔翁先生就和曼斯雷顿家有勾结……」这里谁和精似狐的军火商们,富得流油的大商船主们没交情往来? 「大小姐!」奥尔翁反守为攻,「生命是埃维亚人自己的,他们可以用它来换取自己认为崇高的东西——您一直认可他们的人生之道,那您又凭什么指责我们呢?」 「人能认识自我,尽己所能作出贡献,你想把这种充实的精神生活和你空洞的帐单数字相比吗?」茵蒂克丝挑眉。 「没有竞争,没有欲望,人类何来进化!」 奥尔翁的发言激起不少人的共鸣,政治家从来是一批世俗利禄,又认为自己高尚的人们,他们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贬低。 「是啊。」茵蒂克丝笑眯眯地撩起裙摆,掏出一把加特林火神炮,一脚跨在会议桌上,「所以让我们来净化我们的灵魂吧,子弹的碎肉声最能洗涤人的心灵了。」 她也从来不是喜欢大费唇舌教化他人的人呢。 在场一片哀号:「大小姐!大小姐!冷静啊!」 有的政治家滚到桌下,有的拿下清正教的印章祈祷,有的呆若木鸡(多半是新人),而勇敢的法修会成员拼命钳制住他们暴走的大小姐。开玩笑,茵蒂克丝不擅长使用机械物品是出了名的,让她开炮,这里大部分人会挨枪子!虽然她会用大面积治癒术治好,可是那种被轰成渣的感受毕生难忘。 而且不幸死掉的人是不会復活的。 那个奥尔翁被打得满头包拖了出去,而茵蒂克丝也终于「冷静」了下来——火神炮控制不住的感觉好可怕,她也不想开。 「不能接受新思维的总是政治家,思想革命都是知识分子发起,他们有理想有梦想有能力。」 银髮少女嘟着嘴从桌子上爬下来,没人敢看她的小裤裤。一群法修会的大佬在旁边擦汗:神光护佑,大小姐您太勐也太牛了。 一位年长的议员嘆气:「不作为胜利者结束战争就没有意义,大小姐,您可以让我们服气,可是埃维亚人自己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话,旋律之扉那样惊世骇俗的武器最后也会沦为饰品。」 话说回来,正是这件武器让诸国联席会议陷入震惊,阵脚大乱,给了那些家族商团探听消息暗中运作的可趁之机。 恐怕,埃维亚人还不会真正有事,那位武器师今后才会遭殃,所有黑暗中的生物都会像扑火的飞蛾般朝他聚拢。 教皇的威慑也不能制止人的野心和欲望。 第117页 茵蒂克丝当然明白这一点,她绿宝石般的眼放射出寒峻的光:「旧时代曾经有一句话,保护人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消灭人类。神上教的背面意志就包含了这一点,归一会的教义更是完完全全如此——诸位,箭在弦上。」 全体议员心中发寒,谁说不是呢,归一会提倡的就是用毁灭追求新生。而神上教……绝对拥护教皇的教派,那是一批不能招惹的煞神。 这个宇宙最可怕的到底还是强权。 希望那些傢伙不要被蝇头小利沖昏头,命才是利益的根本……不不,他们要去疏通疏通,给点警告。 当晚,期待的艾娜和伊恩迎来了茵蒂克丝。 她还是那身软软白白如洁云的修女服饰,一点看不出政场上威吓人的气势,棉花糖一般的长髮,稚气柔软得勾起人的爱怜之情。 拉弟不在家,下班后就去医护室照顾简妮。 宽敞的花房摆了三大桌宴席,浇灌植物的溪水声十分喧闹,傍晚的空气充满了树木和花草的香气,仿佛埃维亚的歷史依旧停留在盛夏的华美时光中。 茵蒂克丝开心地拿起刀叉,对着恋人精心准备的餐点大快朵颐。 「丹特丽安不来吗?」塞亚问。 「丹蒂最别扭了。」茵蒂克丝嘴里塞着面条,含煳不清地道,「她想来又不好意思。」伊恩发觉她虽然女性化,用词还是不像一般女孩子,象声词和感嘆词多,有种男性的利索。 艾娜心想还是不来的好,不然一起围绕在塞亚身边,太可怕了。 即使理论上是一个人…… 茵蒂克丝嘴边都是香草酱和色拉酱,就用这模样道:「塞亚,你们索性就去白沙之星解决这件事吧,灭掉『十字星』、『绯红之牙』几个僱佣兵团,把那些老奴隶主的跟脚踩断。我们清扫起来,也会比较有效率。不然人家都当你是我们的禁脔,好欺负。」 伊恩和艾娜嘴角直抽。 白沙星球是一处红巨星(註:恆星燃烧到后期不稳定的状态)星域带的统称,隐藏在这片危险星辰的深处,有一颗可住人的热砂星球,是星际僱佣兵的秘密据点和天堂,也是引起这次事件的曼斯雷顿家族的大本营。 说到这就要提起埃维亚成立的背景,众所周知,原本这是一颗蓄奴星,和周边其他行星的命运相同。是埃维亚的首任大法官解放了它,与他的友人塞亚一起创造了一段漫长的传奇。但是埃维亚外围的局势,从来没有稳定过。 这个负宇宙只有那些真正的强者和集团能够凝聚起反物质能量,制造出让碳基生命生存的类地环境,如时计领的空岛,鍊金联盟的人工星。而他们废弃不用的採矿星和变异恆星,就成为了次一级人们的开发宝地。比如类似正物质宇宙星体的红巨星,这些恆星离进入真正的衰老期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大商团在它们附近建起反物质燃料工厂,利用太阳电池将恆星辐射的能量注入粒子加速器,生成相同数量的物质与反物质,湮灭产生庞大的能量。 这能源不仅可以换来大量的财富,建造更多的燃料槽和运输舰,还可以用来改造气体行星,吸收宇宙岩屑形成类地行星。 所以这些商团无不富得流油,变本加厉利用僱佣兵组织,从宇宙各处搜索遗民,甚至抓捕偏僻空岛上的百姓,与归一会、时计领做起人口贩卖的生意,许多名为宠物星球的蓄奴星就是这样发展起来。 想到这里,艾娜和伊恩就生气,以前塞亚刚认识他们时就提到过这些亡命之徒和不法商贩。 毕竟像他这种老实本分的商人在荒原宇宙是极少数,一般的星际探险商队都盗卖人口土地情报,如蝗虫过境。 「你是不是忘了,归一会正在和图门集团联合布置一种量子多环境群星意识增幅装备,我主动去那里才是一只跳进网兜的蠢兔子。」塞亚否定了恋人的暴力意见,并且用餐巾帮她擦掉脸上的酱汁。 「那个东西很麻烦吗?」茵蒂克丝努力想。塞亚嘆气:「智商不够就不要勉强。」这个机械小白痴。 茵蒂克丝睁着一双萌萌的眼睛严词抗议:「我是政治鬼才,丹蒂也这么说。」 她只是换了好听的说法损你而已。 伊恩好奇地问:「那个增幅装置有什么用?」塞亚回答:「简单的说,和你的亚原子粒子开发能力相同,只是层次深得多。这个负宇宙有许多大星团,图门集团用物理手段将它们相互吸引,结合成规律的透镜形状。这种新技术就是将星系形成的过程作为演化序列,进化出类人的『群星意识』,和力学原理结合,制造星际规模的能量武器,构想还是了不起的。而且归一会的隐藏力量灰月法师也参与其中,制作魔导输出装备。」 茵蒂克丝举手:「暴风之海的灰月法师我打过哦,上次玲和罗切斯特打架,我们在意识层面分享了这个战斗。」 艾娜和伊恩感嘆这种方便的情报交换能力,不过除了克拉姆之外,谁也受不了这种男女混合的生存状态吧。 塞亚思索了一下,灰蓝的眼眸瀰漫起阴云:「克拉姆……茵蒂克丝,你知道,麻烦的终究不是武器而是人,一旦我杀死图门集团的开发师,埃维亚会面临很尴尬的场面。」 「这不是他们应该面对的吗?」银髮少女理所当然地道。黑髮青年一指抚唇委决不下。 第118页 两个少年少女困惑不已,看了看他们,塞亚打住了这个话题。茵蒂克丝识趣地埋首吃鱼排,蒸到恰到好处的鱼肉软绵细緻,鱼骨和刺全部挑出,搭配完美的佐料融和,轻轻咀嚼便滑顺地进入食道内,一点也不腥,带来唇齿留香的美味。 这是她家塞亚的心意呢! 银髮少女幸福地大嚼,把敌人抛到九霄云外。 「可是哥哥,你不也是武器师吗?」艾娜问道,「难道不能对抗那个装备?」 塞亚皱了下眉:「滥用自己能力的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个人的技术和大集团的力量也不能相比,首先我没有财力,当初我还是靠朋友们资助才能建立镜影星防卫系统,还债生涯好辛苦。」 「你可以问我们借。」茵蒂克丝指着自己。 「闭嘴。」有靠女人的男人吗? 「那我们呢?能不能像茵蒂克丝说的,打败那些商团和僱佣兵?」艾娜和伊恩已经从克拉姆和罗切斯特的例子体会到,宇宙真正的强者都是轻松碾压星辰的存在,什么星际规模的武器,那都是渣渣啊。 塞亚摸了摸下巴:「勉强可以,如果只以白沙星球为目标。可是小鹰,和那些狡诈的僱佣兵为敌,除非你们能见一个杀一群,彻底收拾干净——你们行吗?」 两人面面相觑,答案再明白不过。 「我们也没必要参与,我可以带你们熘掉,我会解决埃维亚的后续问题。」塞亚再一次擦掉恋人脸上的蘑菇酱。 茵蒂克丝并不乐观,塞亚的考量本来没错,可是乌拉拉既然插手,归一会的野心就会膨胀,带来一系列后果。 而且预言……尖晶石议会预言了神器的存在,其中代表的隐语是荒神的力量干涉了尘世的足迹,可是塞亚为什么会和神的命运相关? 一吃好饭,茵蒂克丝就去洗澡。艾娜想起克拉姆直线行动的作风,对整理餐具的兄长道:「哥哥,无论你是决定接受茵蒂克丝,还是不接受,都要和她说清楚,让女孩子主动的男人最差劲了。」 塞亚微微红了脸,妹妹的确一针见血指出了他感情上不干脆的缺点。 于是他立马去浴室门口堵心上人。 银髮少女穿着睡衣,双手搂着抱枕,显然是准备夜袭爱人了。 「抱歉,茵蒂克丝。」 「塞亚,你不能抱男性的我,为什么女性的我们也不接受呢?」茵蒂克丝歪着头问道。 黑髮青年脸更红,这是他难得的扭捏神色:「我总要收下『他』的第一次吧。」 而且他虽然深深怜爱女性的克拉姆们,内心真正爱的,还是只有男性体的他。 茵蒂克丝点点头:「那我和艾娜一起睡。」 「去吧去吧。」 妹控十分支持——这样伊恩就没机会了。 这回轮到艾娜纠结:哎喂,这种和哥哥的男情人成为闺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伊恩更惨,茵蒂克丝毫不顾忌他在场,穿着桃子睡衣的样子让他鼻子直发痒,差点流鼻血。 次日清晨,褐发少年照常去拉弟家后面的树林练习枪术,一个柔软稚嫩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伊恩。」 「克拉姆……茵蒂克丝。」伊恩的心脏漏跳两拍,银髮少女还是穿着可爱得让人心头直发软的白色修女服。 「叫哪个名字都可以哦。」茵蒂克丝开心地道,「不过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叫我茵蒂克丝,因为这个身份还有用。」 伊恩将纯黑的骑士枪驻在地上:「你是为塞亚才做清正教的修女吗?」 茵蒂克丝两手背在身后:「不是,我也希望有独立的空间,男性的我们太顽固了,要说服他们,不能只靠说服才可以。」 伊恩想像了一下很多人格在脑子里打架的情景,嗯……男性的克拉姆应该不会殴打女性同胞吧? 真是灾难性的场面。他只是幻想就觉得头痛了。 「伊恩,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什么?」少年回过神。 茵蒂克丝一指点唇:「丹蒂从昨天晚上就在偷窥塞亚了,塞亚现在还在睡觉,没发现她,我去说又不会管用,你应该能让她分神。」伊恩吓了一跳:「一个晚上在外面!?」这女孩也太别扭了,夏天的夜晚很冷啊。 都是克拉姆,为什么性格相差那么大? 顾不得多想,问明丹特丽安的位置,少年立刻跑了过去。 茵蒂克丝目送他,心想:丹蒂的能力比较适合他的技能提升。 「克拉姆。」艾娜一大早就在找她,而且目的和她不谋而合,「帮我个忙。」说着,拿出一份武器设计图,这是参考上次晓美炎和罗切斯特的战斗,联想到的高斯空间轨道炮。 「我想设计一种既还原敌人的能量,也能灵活调度的球形力场,结合我本身的剑术发动远程攻击,还可以利用空间折射回返,目前有几个转移方式的难点没解决。」 「我对机械不拿手。」茵蒂克丝两眼变成了圈圈形,「我让小美从概率空间传输武器图,你对照吧。」艾娜大喜:「好。」 茵蒂克丝又细细端详复杂的线图,大量的数据和精密的笔画构成了一幅幅凝聚了严整逻辑思维的图案,旁边是力透纸背的註解,秀丽的笔迹饱含自信和流畅……这女孩的确是塞亚的妹妹,有着和他相同的天赋。 「这么看来,艾娜是朝攻击力发展,我正好可以当你的对手。」 第119页 银髮女孩展开手:「我有中和魔法,解除敌人远程魔力控制,解构能量攻击的能力。如果你能打败我,那么你在魔法领域,你就无敌了。」 金髮少女的心陡然热起来:以教皇为对手,提高自己的战力,成为真正强者的一员,这是多么荣幸的机会! 她有——必须夺回的人!必须达成的愿望! 一手按着细剑的剑柄,艾娜注视眼前娇小却强大的对手,胸口被一股强烈的战意鼓盪。 「但是现在还不行。」茵蒂克丝突然道,「塞亚要起床了,艾娜还没做早饭给他吃吧。」 艾娜差点瘫下去:你不要这么「以夫为尊」好不好! 看到少女凌厉的眼神,茵蒂克丝可怜巴巴地捂着肚子:「我也饿了。」艾娜大大嘆了口气:「好吧。」今后又多了一张嘴要餵。 茵蒂克丝兴高采烈地和她一起回去,看着身边还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孩子,艾娜心里有些异样:「克拉姆……茵蒂克丝,这个样子是哥哥给你想的吗?」 「嗯。」茵蒂克丝的声音充满欢快之情。 「……我很抱歉。」少女无地自容,哥哥,你的宅男属性也太坑人了! 「不,他反而为我们提供了更便利的相处方式。」 「咦?」艾娜不解。茵蒂克丝瞥向她,这是纯女性化的眼神:「艾娜,你觉得我们之间会相互嫉妒吗?」艾娜从自己的角度思考了一会儿,道:「应该……会吧。」 就算知道对方是自己,既然有了独立意识,区分了彼此,那么理性就难以战胜感性。 和别的自己一起分享唯一深爱的男人,那一定会嫉妒的啊! 艾娜不禁担心起来:「那你们——」 「放心,我们都是那么的优秀,没法打起来,还是友好的关系。」茵蒂克丝自得地道。 天才的世界太和平了。金髮少女无言以对。 也许世界大同的要领就是所有人都一样聪明? 银髮少女笑道:「所以男性的我们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同样是『我』,我们还要互相比较,弄出微小的差异。就像他们也不知道,当塞亚接受原初的『我』,他最爱的『他』时,所有女性体的我们就可以消失了。」 「为什么!?」艾娜停下脚步,惊愕至极。 「因为他们没有我们了解他啊。」茵蒂克丝绽开璀璨的笑靥,「塞亚是个坚定又纯粹的人,一旦他使自己接受了『他』——男性体的我,就不会再接受女性体的我们,他就是这样自我要求的。」 「所以,我们才那么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茵蒂克丝萌照三张。 我也想和伊恩一起说句:靠,统治世界吧,男女通吃吧,塞亚前辈! ☆、第二十六章 缓冲区 伊恩从屋子里绕过去,塞亚已经在厨房里咬着土司煎蛋,他没有让他看见,悄悄潜入庭院。 黑紫色长髮的少女果然坐在轮椅上,在一片浓绿的树阴下凝视恋人的方向。旁边的白色水池里开着粉色的莲花,更衬得她形单影只。 褐发少年的心抽痛了一下,即使嘴上嚷嚷崇拜塞亚,也有点男人共有的私密幻想,但真的看见一个女孩子寂寞的样子,又真切不忍心。 还是这辈子就踏踏实实和一个女孩携手到老,最好。 「你要进来吗?」伊恩侷促地走近她。这个少女和克拉姆差距太远,他没法把她当女性的克拉姆看待,感觉好像新认识的人。 「伊恩。」丹特丽安早就看到他,一脸冷淡中有着允许熟人靠近的平静,「你为什么把武器收起来?」 「咦!」伊恩看了看自己的手,的确是下意识——不过没必要警戒吧。 丹特丽安转动轮椅面对他,见状,伊恩冲口道:「你不能走路?」 少女笑起来,这个笑容像夏日里的荷花池,清澈又明丽。伊恩呆了呆后,也傻笑起来。 还是克拉姆啊。 「不,我懒得走路。」丹特丽安抬起下颌。伊恩无力地垂下肩膀:你不要把这种事说得那么得意啊,克拉姆女王陛下! 丹特丽安掀起一点裙摆,露出一双黑色的小皮靴,伊恩注意到她的银制小王冠和胸前的深红蝴蝶结都有着哥特风格:「看,你应该也猜得出,这都是塞亚为我们设计的形象。」 「你们不生气吗?」女孩子也罢了,男人应该受不了。 「不,这帮助我们更好地区分彼此,我们也很喜欢。」少女闭了闭眼,「男性的我们是不需要,他们全都一样,真无趣。」 伊恩满头大汗:「我想,这是因为他们不想要争宠。」丹特丽安摊开白皙细腻的双手:「我们也不想啊,这个世界上,只有在所爱的人之外,才需要辨别虚实真伪。为生活喷洒彩虹的颜色,正是因为喜爱这个有我,有他生存的宇宙。」 「……克拉姆,你不憎恨这样的存在方式吗?」 少女的双眼一时深不可测。 「成熟强大的人格能让人安然享受生活的一切,有时当你找不到存在感,认真审视自己的灵魂,感受他是美的安静的,然后得到答案。」 少年抿了抿唇,深刻体会到,这个人被称为宇宙的最强者,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力量。 丹特丽安骄傲地昂起头:「我经常被人说奇怪、变态、怪物,塞亚也是数学怪人,我们在一起,彼此就是正常。」 第120页 伊恩扑哧笑出声,鼻子有点酸:「克拉姆,你不怪,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丹特丽安灿烂一笑:「我想也是。」 她歪着头:「是茵蒂克丝让你来的吧。」 「嗯,幸好是。」伊恩诚挚地伸出手,「丹特丽安,进屋吧。」 紫黑色头髮的少女红了脸,少年只觉她脸红的样子让人心肝直抖,真不知道塞亚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把这些可爱的克拉姆一个个吃掉。 他是柳下惠吗? 丹特丽安别扭地道:「茵蒂克丝要你来,是要我当你的练习对手,不过……咳嗯,就当饭后运动吧。我要、我要塞亚帮我煎特大号的荷包蛋!」 「哈哈,他一定愿意。」伊恩推着她的轮椅回到屋里。 塞亚果然煎了两大个鸵鸟蛋给丹特丽安,给茵蒂克丝的则是小山般的葡萄蛋塔。 饭后,让两个少年少女和恋人对练,他独自去了沙庭魔导学院。 「塞亚哥哥!」 接到通知的迪诺迎了过来,肩上停着变成幼龙形态的巴哈姆特。 「抱歉,迪诺,你要转学了。」黑髮青年歉意地揉了揉他淡黄色的捲髮,这孩子再留在这儿,会不安全。 「别这么说。」少年高兴地道,「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还不行,小傢伙。」塞亚实事求是地道,「艾娜和伊恩的旅行很危险,不然他们当初也不会把你送进这里。你要为他们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早日学业有成,能够保护自己。」迪诺本来有点沮丧,听到最后又振作起来,点点头。 「塞亚先生,请留步。」 那名辅导迪诺的女导师走到近处,脸色十分古怪,像是动摇也像是骇惧:「请务必……务必到校长室一趟。」 看出情形不对,这威胁也来得太明目张胆,塞亚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察觉有什么他不明了的事态在酝酿,决定一探虚实。 一手隐入袖中,发讯息让丹特丽安先一步带着艾娜和伊恩上飞艇,茵蒂克丝来接迪诺,塞亚放下心,坦然道:「好,我跟你去。」 反正他一个人,任何情况都能全身而退。 「塞亚哥哥……」迪诺拉住他。 「你等在这里,迪诺,会有一个白衣服的女孩子来接你,跟她去,信任她。」 嘱咐巴哈姆特守护,黑髮青年轻轻扯开他的手指,拍了拍。少年担心地看着恩人和自己的老师一块儿离去。 走廊上,塞亚问道:「是行星内核出故障,还是恐怖组织声称的全球大屠杀?」 「……生物药剂。」女老师小声道,视线在虚空中游弋,「他们是玩真的,塞亚先生,您到了就知道了。」青年微微蹙了蹙眉。 校长室内,塞亚惊讶地看到一个人,优雅地倚坐在沙发里。 浓郁的红茶香和松饼甜香在空气里瀰漫,交叠着双腿而坐的男人有着瘦削却比例匀称的优美身姿,银色的长髮繫着淡紫缎带,与他的双眼呈现惊人的和谐。当纤长雪白的四指稳稳托起薄胎茶杯,那剔透的红宝石色液体映出一张令人心悸的俊美容颜。 罗切斯特! 「又见面了。」归一会大主教抬起头,露出与他的外貌相比,毫不逊色的魅力笑容,「说久违的话,显得我们不够诚意。」 他偏了偏头,示意塞亚看向旁边,全身抖如筛糠的校长手里托着一只摇摇欲坠的试管,看起来随时会倾覆。校长明显被什么病毒感染,皮肤紫胀,双眼翻白,嘴角流着浓痰,更显出那只试管有多么危险,也许全靠他一线弥留的意志护着。哪怕已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样的景象,塞亚还是深深皱紧眉。 这群草菅人命的狂徒。 「那位先生看起来很辛苦,既然塞亚来了,我们就不劳他费力。」罗切斯特打了个手势,房间内的一名红耀石骑士上前,把试管拿了下来。 校长咕咚一声倒在桌上,最后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他没救了。塞亚一眼看出。 女导师压抑的哭声响起,罗切斯特歉意地看了看她,居然还真的很有诚意。 「美丽的女士出去吧,接下来就是男人们的商讨时间。」 塞亚一手将女导师推出门,平静地道:「荒神指示你来此吗,罗切斯特?」 「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啊。」归一会大主教恭谨地表示,注视他的眼神有着狂热,「从这个意义,你也是诸神眷顾的生命。当然,我们来找你的意图,就是传播诸海之神的福祉,我们的武器师。」 罗切斯特疯了吗?是什么给他挑衅星云领的胆量?塞亚眯起眼,定定注视他,思索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以前就算是清正教,归一会也不会完全撕破脸。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魔法水平,我几乎以为是克拉姆看着我了。」银髮青年微怔,玩味地笑了:难道气质会传染人?让这个实力微弱的男人有着宛如神的强大眼神。 「别紧张,我不想和你为敌,只是邀请你去白沙之星做客。」罗切斯特伸出手,「反正你孑然一身,塞亚。当你一个人时,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吧。」 塞亚以沉默贊同。 「克拉姆,大消息!」 教皇的侍从雷比克飞进房间,见没人,熟练地转去主子最近常待的收藏间。 飞过一个又一个歷史陈留物品,他在最里面找到了克拉姆,急忙报告:「不好了,塞亚大人被罗切斯特那混蛋胁迫去了白沙星球,我们要不要赶紧出动龙骑卫队把他救回来?」 第121页 克拉姆转过头,雷比克呆了呆,连最熟悉的人,看到教皇的本体,也会瞬间失去神智。 那样的感觉,就像疲倦的旅人看到教堂直插云霄的白色尖顶,被阳光铺染的金色大钟敲出震烁人心的节奏。 他微微凌乱的长髮披散在洁白的长袍上,仿佛黄金丝线般闪耀着辉芒,天青色的眼眸投来澄清又专注的视线,宛如海水反映的天空,全部映照在他幽深的眼波里。 当他站起身,像黑暗里亮起一束永恆的光。 「如果塞亚肯接受我以外的人的帮助,我就不用亲自保护他了。」克拉姆无奈地道,嗓音沉柔而丰润,仿佛低鸣的管风琴,「丹特丽安和茵蒂克丝有什么动静?」 雷比克汇报后,教皇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完全放心:「丹特丽安很可靠,但是缺乏主动出击的魄力,保护两个孩子挺适合。茵蒂克丝有着强势的性情,但是太随性,有时会节外生枝。希望她们相互配合,好好合作。」 「她们俩是女性体的你当中最有行政经验的,应该不会捅娄子吧。」雷比克对那两位主君还比较有信心,「话说回来,你在干嘛?」最近,就看他在「不务正业」。 克拉姆抬起头,在他面前,是一座金属制成的骨架,大约40英尺高,看起来像未完成品。底下有着新搭成的支架,奇妙的雾状金属构成花朵般的形状。金属骨架中央镶嵌着一颗多棱水晶,雷比克发觉,那形状和主君的光辉之四面体很接近,理性又任性,坚固又晶亮的几何体。 雷比克不认识它,他也不是从克拉姆出生起就陪伴他,很多事他不知道。 「这是很早很早以前,我为了转移自己的能力制作到一半的东西。」克拉姆耸了耸肩,「我希望在这个的基础上,制造出一样回溯荒神因缘的装备。」 他轻轻蹙了下眉:「我很不喜欢用荒神的力量,可是总有凡人介入神的世界,曲解宇宙法则。」 雷比克不解,「你要用这件装置做什么?荒神的时间无法被任何力量回溯,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归一会的预言,不过是凡人的可能性未来,他们不敢也不能探询神的真意。」 「你错了。」教皇合上眼,这一刻,他像静静伫立在一个飘渺的世界前,失去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我就是半神,如果这种可憎又可笑的状态可以称为『神』的话。」 当他睁开眼,又露出平和安祥的神色,看着吓得噤声的下仆,无趣地拎拎他的翅膀:「对伟大的我膜拜了吗?」 「谁要膜拜你啊!我又不是神上教那些偶像崇拜主义者!」雷比克受不了地大喊,揪回刚刚被惊飞的神智。 有时他真弄不懂这个主子每句话是真心还是玩笑。 克拉姆浮起得意的神情:「他们制作的海报还是挺不错的。」 ……比如这时。 「言归正题。」克拉姆看向当初使自己放下痛苦,接受了人生的物体,「荒神没有时间的概念,这是遗民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标的原因。」他露出心痛的眼神,「归一会的预言既然使用了神力,偶尔会有神的存在干扰。我想搞清楚塞亚是不是无意中触动了什么神器,才发明出逻辑之罪那样的武器。」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白银女王为什么不利用塞亚大人武器师的才能呢?」雷比克奇道。 「乌拉拉对强大的武器没有兴趣,只是她有收集癖——只对人。她的时光之眼对挖掘人才非常有用,钟錶师、化物师、时计者们、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其中很多人对她十分忠诚,把时钟城打造得固若金汤,这对她也够了。」 雷比克恍然大悟,又生出新的困惑:「可是,用得着你多此一举吗?直接问塞亚大人不就行了。」 克拉姆摇了摇头:「塞亚对自己的记忆之初很不清楚,一方面是乌拉拉的暗示,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灵魂有损伤。」 忍了忍,雷比克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塞亚大人的灵魂是怎么回事?」 以前他每次问,克拉姆都是嘴唇紧闭,气氛沉重得他无法追问。 过了良久,一个嘆息的声音在静室内响起: 「他的体内,有『地球』的灵魂。」 说完,教皇抿紧唇,再度一言不发。 「……亚!塞亚!」 唿唤声无法进入听觉,整个人好像在天昏地暗中坠落,想吐的晕迷冲击着四肢百骸,他从中抓住自己手脚的感觉,想要找回自己,似曾相识的撕裂感却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形成了一种浑浑噩噩的梦魇。 「抱歉,我没想到穿越群星意识屏障对你的影响这么大。」 看到这个总是稳重泰然的男子眼神涣散,努力想聚集意识的样子,罗切斯特前所未有的有一股怜惜,伸出手。 塞亚反射性后仰,罗切斯特感到一道阻力出现在他们之间,像是心灵之墙,又隐隐有着不同。 他惊诧地收回手,极为感兴趣地打量对方:这个人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简直像宝藏一样。 塞亚揉揉太阳穴,总算回过神。他旁边的人不客气地搂过他的肩,将他带入怀里。 「你……?」黑髮青年抬眼。 归一会大主教笑眯眯地道:「你很难受吧,接下来还有很多防御罩,你不能承受就不要勉强。」 ……真讨厌。塞亚没有挣扎,正如罗切斯特指出的,他是个理性胜过感性的人,不过被看透,还是让他有些不快。 第122页 保护一个男子对罗切斯特来说是稀奇的经验,不过他主要希望体验塞亚下意识使用的那种精神障壁。可惜,接下来,塞亚对自己的控制都完美无瑕,还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 让罗切斯特还要无语的,当飞船漫长的航行抵达终点时,塞亚竟然枕着他的扶手睡着了。 你……你太悠闲了吧。 「软座的扶手当然比男人硬邦邦的胸口舒服多了。」被叫醒后,塞亚理所当然地道。不用自己设生理时钟,全程放松的星际航行,不尽情享受何时享受? 「你就不怕我吃你豆腐吗?」罗切斯特不甘心地追上来,对教皇的恋人,他还挺有出手的兴趣。 塞亚惊讶地看他一眼:「你不是同性恋。」直男有直男的直觉。 罗切斯特默认。 不过,我是双性恋哦,塞亚。 走出机舱,塞亚感到双肩一沉,他的鍊金能力完全被限制了,应该是罗切斯特做的手脚。 飞船着陆的地方是个大得无与伦比的广场,散发出柔光的墨色地面平滑如镜,隐没在一道雾蒙蒙的地平线外。更不可思议的它还是封闭的,几乎看不清的穹顶被同样质感的材料包裹。 塞亚看出这地面和天花板的材质是高强度碳电晶体,有极高效的能量传输数率。每纳米的价格就是2000万当地的红星币,5亿堇花币金里昂。约略可窥出图门集团的财大气粗。 不过最吸引他注目的是天上的模型投影,一团稠密的光线浓缩在无形的能量中,在常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他却能分辨出其中每一个细微的数据传递和理论循环,琢磨出还没有达到稳定状态的原因。 因此,当地面敞开一个圆圈,升起全电晶体的地下升降梯,从中走出三个人,他也完全没注意到。 「哦,我们的白金之钥来了。」 说话的是个肉山般的男子,让人惊嘆人类的体格可以发展到如此地步还能行动自如,还有他身上那套西装材料之佳,能够撑起他宏伟的体态。 与他相比,他身旁的两人更加纤细娇小,穿着莹白的贴身小礼服,手上扣着奇怪的乌黑腕铐。他们都有着雌雄莫辨的精緻容颜,中性的体态,涂着紫色的妖异眼影,樱花般的唇是天然的美丽色泽,只涂了点萤光,更显丽色。 「塞亚,和我们的东道主打声招唿吧。」罗切斯特微笑着提醒走神的武器师。 塞亚特别看了图门家主一眼,因为他觉得克拉姆会想把胖成这样的人画下来,虽然他个人从中感觉不出任何美感。 「你好。」说着平淡无奇的问候,他的视线落到那一男一女的脸庞上——是的,他可以辨认出——其中的少年眼里藏着极深的锐利和愤恨,而少女眼中是含着好奇的挑衅。 图门家族的双子,最高武器开发师,莫那和米娜。 「看起来我们的新伙计不是很有精神,大主教您不会怠慢他了吧。」图门家主笑呵呵地道,「没关系,这里有最好的服务。」 「还有最好的女人。」莫那开口,嗓音低沉诱惑。 「哦,这不行,教皇的恋人在这里失身的话,我们的罪过就大了。」图门家主的笑声并不严厉,显然自有主张,「不过,如果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我们的塞亚先生也不会介意,不是吗。」 黑髮武器师看了看那个牵动他心神的东西,又看看地下,再瞧瞧周围,完全是没有听见图门家主说什么的状态,最后道: 「fire管道e5的方差是不是向随机变量的均值e(x)2改进一下会比较好?」 一瞬的静默后,米娜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不可能!那里的均值样本已经平均了……难道不是从rx负量纲那边递增更好么……」她也跟着看着那个武器线路模型,有些不确定起来。 「从这两个样本容量目前的数据看,偏离中心再过两周目就要达到最大峰值了。」塞亚狂热地道,「必须衡量取值,误差不大,均方差0.5。」 「但是你的计算结果还没有经过验证,首先……」米娜的思路接上了他。 「米娜!」 听到兄长的斥喝,少女跳了跳,恢復武器开发师高傲不屑的神态,但是,谁都能发觉她把手放在背后,偷偷用腕铐里的数据器记录刚刚的数字,并且狂热地计算。 莫那暗自咬了咬牙,图门家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甚至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埃维亚的学术精神,我的小莫那。」 少年眼底掠过一片暗云,什么也没说,恭顺地垂下头。 罗切斯特轻轻笑出声,觑着身边的人:「塞亚,你刚刚可能完成了一件危险的武器,而在未来葬送无数人哦。」武器师泰然自若:「知识是无罪的。难道你把我发明的硫化铅量子吸收马桶拿去当神经毒素热线炮,我也要自责得跳楼么?」罗切斯特险些撑不住文雅的表情,知道塞亚是讥讽他先前用生物病毒威胁他的作为。 看到塞亚胆敢对归一会大主教这样说话,莫那脸上闪过异样,图门家主也不禁意外。就算塞亚是教皇的恋人,既然到了这个地盘,他们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人格摧毁重塑都不是问题,而且可以让教皇有苦说不出。 除非教皇想从此不要星云帝国的脸面。 罗切斯特却不想这么做,这是对强者的尊敬。 「那我先带我们的新朋友去地下游乐场。」他搭住黑髮青年的肩膀。 第123页 塞亚把那只手抬起,奇怪地看看他:「罗切斯特,你还比我矮吧。」这么搁着不难受么? 罗切斯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真怀疑这傢伙的头脑是不是有那么厉害,他这不是给他撑腰吗。 莫那对他的敌意那么明显。 虽然经塞亚提醒,他也觉得这样做有点出格,他没有必要表现得这么亲密。 于是他拽着塞亚离开,这回塞亚也自在地随着他走,准备享受图门家族的美酒佳肴招待……美女就不要了。 无垠的宇宙中,一艘红色的菱形飞船从抖动的空间浮现,旋转出彩虹色的光辉,以无法辨别的高速飞行。 空旷的船舰内,银灰材质的地板流淌出能量漩涡,唿应飞船的速度,从一个看不见的圆心扩散出有如水波的波纹。仿佛有无形的斥力,一台轮椅静静悬浮在离地面一英尺的位置,紫黑色长髮的少女闭目坐在上面。在伊恩的视界中,无数光丝与她全身相触,连接到看不见的光子仪器设备中。 「丹特丽安,哥哥真的不会有事吗?」 离开埃维亚时,艾娜已经问了一次,此时还是难掩忧心地确认。 「塞亚有分寸,真的有危险他会及时逃离,虽然我也不贊成他深入险境。」丹特丽安无奈一嘆,「但是塞亚独来独往惯了,只能我们配合他。」 艾娜咬牙,恼恨兄长的独行主义作风。伊恩问道:「那我们怎么配合他?」 「他应该是想从内部瓦解图门家族,最主要的目的,估计是和图门家族的武器师莫那和米娜接触。」丹特丽安轻轻蹙眉,「那两个小孩可以算是奴隶星和埃维亚宿怨的产物,所以他一直很在意。」 少年少女不解。丹特丽安简单解释:「你们知道,埃维亚原本是一颗蓄奴星,它被解放的当时,引起一系列政治格局的反弹,被茵蒂克丝和塞亚用舆论控制和焦点转移巧妙地弹劾压制了。第一任执政官埃维亚?星士一生都没有放弃解放其他星球,但是这很困难,奴隶主们不会允许第二个埃维亚出现。到了晚年,埃维亚?星士也不得不签署一份被所有奴隶星牢记在心里的『投降协议』——常春藤条约,以埃维亚的主权换取互不干涉的保证。」 伊恩和艾娜唿吸一窒,只听得紫黑色头髮的少女清冷如雾的声音道: 「即使如此,每一届最高学术会议都没有放弃以技术向那些奴隶星引渡人员,解救受难的同胞。但这些学者怎么玩得过老辣的奴隶主,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份流动协议。白沙星球一方巧立名目学术研讨,那些从埃维亚毕业的孩子回去还是奴隶,他们有亲人在家乡,体内也都有手术装置。而且在奴隶主的宣扬下,蓄奴星对埃维亚的态度也极其恶劣,爆发了多次学生起义、暴力事件、恐怖活动。到后来,寰宇联盟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还是坚持道义援助,设法唤醒同胞的血性;另一派认为蓄奴星的人自甘堕落,不值得帮助。」 顿了顿,丹特丽安淡淡地道:「其实他们说的没有错,埃维亚?星士那人固然是个奇蹟,遇到塞亚那样的朋友更是个奇蹟,但这并不是两个巧合相遇的奇蹟,而是互为二分之一的奇蹟——没有埃维亚?星士的光彩,不会感动塞亚这样的人,他遇到的奴隶和不幸的人多了,要一一解救,哪救得过来。」 「其他星球的人口基数,他们也有足够的可能性诞生出伟人、有号召力的人、有团结心的人,这不是任何偏激仇恨和自怜自艾的理由。」 「但…但是,那些星球的人也很可怜。」伊恩有点不忍心,想起在卡厄镇,那些被关在密密麻麻笼子里的人们。 「是的,很可怜。」 教皇眼神悲悯,「人类总是很可怜。」艾娜一怔,领会了她的意思,人类真正可怜的不是悲惨,而是甘于命运的折磨,失去了拼搏的勇气。 「那些人是不是找不到挣扎的方向呢?」艾娜喃喃道。如果奴隶主从小灌输错误的思想,转移矛盾的矛头,那么,不能全怪蓄奴星的人。 丹特丽安点点头:「是的,所以塞亚没办法彻底放弃如今图门家族的两个小孩,他们就是这样的产物。他们的父母毕业于埃维亚首都科技大学,受过塞亚的指导。而他们的孩子米娜和莫那,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天赋,成为图门家族花大钱培养的首席武器开发师。不过他们是性.奴。」瞥了眼震惊的艾娜和伊恩,她用冷静的语调道: 「现在你们明白蓄奴星许多高级奴隶对埃维亚人有多么扭曲的恨意,他们剥除了光鲜耀人的外衣,底下还是落魄卑贱的身份。原本米娜和莫那可能还崇拜塞亚,受父母的影响,毕竟塞亚不是埃维亚本地人,只是偶尔来收徒,做短期教学。但是既然他首任大法官友人,埃维亚之星的身份曝光,就是众矢之的。莫那估计恨他恨到骨子里了——感觉受到欺骗的青少年叛逆期典型思维。」 「那…那哥哥会不会有危险?」艾娜握紧拳头,露出凌厉之情。不管莫那米娜有多么可怜,如果塞亚受到伤害,那她是一点也不会手软。 丹特丽安略带意外地看了看她:「艾娜,塞亚问你们能不能把挡路者斩草除根的时候,你是沉默的。」金髮少女依然沉默了一下。 「不一样,克拉姆。」她无意识地将右手搭在细剑的笼手上,那柄剑就如她全身散发出的气势,一种实体般的坚毅,「我坚持的原则,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上,曾经的道德像地球那样遥远。对我来说最实质的东西,是身边的两个人。哥哥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我不能容忍一丝一毫失去他的可能。如果当初哥哥给我的选择题是他在白沙星,那么我要杀尽所有拦在我面前的人。」 第124页 龙有逆鳞,触则怒之。伊恩退了一步,深切感觉到不仅塞亚是个超级妹控,艾娜也是个可怕的兄控,他们兄妹俩真是好融洽的属性相契。 丹特丽安忍俊不禁:「如果男性的我们和你一样干脆就好了,明明爱到恨不得贴在身上时时刻刻不分离,还是装大方,一次次放手——男人怎么这么矫情呢。」身为唯一的弱势种族——男人,伊恩尴尬地低咳,很想请个男性的克拉姆出来壮声势。 仿佛回应他的祷告,三人眼前出现一道联络光屏。 「丹特丽安。」 明净的金色长髮好像粹集了太阳的光辉,男子的瞳色漂亮洁净,像没有云的清朗天空,脸上的神情令他过于完美的五官染上一层和暖光晖,他韵诗般美丽的声音和语言,更让人只能想到词彙无法描述的美好梦境。 少年少女完全傻眼,沉浸在那不似人界的幻色中。 「你是故意来和我对着干的吗?」紫黑色长髮的少女不高兴地道。 「啊?」教皇一呆,「不是,我感应不到茵蒂克丝了,想问问你……啊,艾娜,伊恩,初次见面。」他开心地举起手。 「克…克拉姆?」两人还回不过神来。 天哪!哥哥,他好美啊!艾娜只想塞亚快点把这么美的「嫂子」娶回家,带出去都有款。伊恩简直不敢看下去,再看他要怀疑自己的性向了。 「不用担心啦。」丹特丽安皱了皱眉,「茵蒂克丝和塞亚有心灵感应,应该负责主要的潜入工作。」克拉姆显得有点伤心:「塞亚为什么不和我缔结这样的感应呢?」 「因为你会把这么好的机会浪费在偷窥他洗澡上,还最多只看到塞亚把沐浴乳往手心倒的一个画面就不支倒地,引起他警觉了,笨蛋!」 艾娜和伊恩也忍不住心道:笨蛋…… 怎么这么纯情啊! 「可是,塞亚会对你们温情呵护,他在捉我的小辫子上,从来是一抓一个准。」教皇很委屈。 丹特丽安露出阴险的笑意:「谁让你是男人呢,滚吧。」 喂,对自己讲话,别这么不客气啊。艾娜和伊恩对他们男女人格的交流方式无语了。 克拉姆却不在意,显然是习惯了。 「让白沙星球的歷史完结吧。」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宛然平和,连那种宣判的力度都像教堂的一下钟声,「我们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可以成为军人、商人、魔法师、学者、修女或奴隶,但还没有低贱到要成为一名政治家,茵蒂克丝还是太温慈了。」 丹特丽安撇撇嘴:「她是想普渡蓄奴星的人们,你要明白,我们也有私心。」 「建立在软弱信仰上面的『伪』神格吗,那还不如彻底的恨。」 看了看呆滞的艾娜和伊恩,教皇微微笑了笑,洞彻人心:「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的哥哥吗,艾娜,我们只能这样生存,和众生隔着一个地狱,而他早已踏进去了。」 光屏消失后,伊恩还久久回不过神来,如果之前认识的克拉姆是亲切的一面,今天他们见识的就是一位帝王冷酷果决的面目。 可以一言决定一个星系的生死。 「讨厌那个我也没关系。」丹特丽安淡淡地道,「他就是这种人,任性自我到极点。」 「可是克拉姆不是随便做那种决定吧。」镇定下来后,艾娜倒没有受多少冲击,她了解歷史,毕竟,蓄奴星存在超过一万八千多年了,如果真的肆意妄为,为塞亚消除后顾之忧,教皇的势力早就可以将它夷为宇宙尘埃。 丹特丽安一副不愿意承认另一个自己有半点良知的模样:「他只是沉浸在艺术中,没空顾忌这边啦。」 一万多年都在搞艺术?伊恩也回过味了,看着这个不遗余力中伤自己的女孩。丹特丽安愤愤垂下肩膀,大喊大叫:「我们得到的情报,塞亚的弟弟妹妹是充满正义心,热血善良又可爱的孩子,你们怎么可以轻易原谅那个冷血混蛋,应该大骂他残忍无道,然后站在我们这边啊!」 少年少女无言以对,他们不够正义热血……真的好抱歉啊。 丹特丽安唿唿喘气,脸上的红晕淡下来,似乎为女性的自己们吼出一口恶气后舒畅多了。 「算了,那傢伙总是因为美色占便宜。」 跟美色无关啊!!! 伊恩做咆哮状,冤枉得都喊不出声了。 艾娜若有所思:「丹特丽安,拥有超过人世力量的人,无论再怎么向普通人靠拢,为他们设想,只要有一点出格,都会被说成滥用自己的权力。你们不必过于克制自己,在道德的怪圈中徘徊。那不过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伪相,只有发自内心的真诚和自省是真正的道德。」丹特丽安异样地看了她一眼。 「你和你哥哥还真像。」紫黑色头髮的少女明朗地笑起来,「其实那个我做这个决定也是考虑到塞亚,我们只能忍受他冒险一次,之后无论他的想法是什么,我们都先下决心。」 「你们可以让哥哥决定,不必独自背负罪孽。」艾娜明白她的意思。 本来塞亚做这种独闯敌境的行动,对于担心着他的爱人、亲人和朋友,就是自私的行为。 丹特丽安的额角浮现出小小的青筋:「其实我一直觉得塞亚是惹事体质,虽然他从来不承认。每到一个地方就牵扯进一堆事,交一大群朋友。就算他总是解决得漂漂亮亮,挥手走人,可是他不是万能的神,总有一天会惹大祸。」 第125页 事实上现在就是。 归一会在克拉姆看来不算什么,但是时钟城真的难办。 因为……他们都还是无法对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亲人下手。 艾娜和伊恩暗暗心虚,他们也属于「事件」之一。而且塞亚引起归一会注意,很大程度就是为他们。 瞥见两人的神色,丹特丽安内疚地收起怒气:「你们不要自责,也不要怪塞亚,他一直在找你,艾娜。他活的岁月对人类来说太长,又一直孤独地生活,所以养成那种性格,如今改也改不掉。」 金髮少女紧紧抿住唇,丹特丽安说的正是她内心早已猜到的情况。 「好了。」丹特丽安转移话题,展开一幅立体星域图,「接下来的航路就是外界到白沙星的『缓冲区』,原本是採矿星地带,现在多数是废弃星和辐射星。更深处有七颗蓄奴星,是有名的帕斯达三角区,奴隶贩子的天堂。」 「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吗?」伊恩问道。 「可以。」丹特丽安直截了当地道,「无论是收集情报还是直接挑衅,我们都有充分的余裕,小心别让自己成为拖后腿的人质就行。」艾娜和伊恩点点头。 「丹特丽安,如果有人向我们求助,你能分辨出他们是真的想逃跑的奴隶,还是探子吗?」艾娜考虑着各种可能遇到的因素。 「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 丹特丽安否决,她比艾娜更了解当地的情况,「即使是通向地狱的阶梯也会有尽头,可是人类的逃避会把自我变得无法挽回。」 伊恩还是想抱着希望:「总有人不至于这么颓废吧,比如孩子?」 「我也想找到一个不是一心仇恨,或者麻木不仁的白沙星人。」 少女怜悯地合上眼:「能够有憎恨的对象,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一万多年不算短,多少该振作一点吧,那群罪恶的小羊。」 「这次出来猎奴真幸运。」 「喂,他们是曼斯雷顿家族委交我们代运的猎物,别当他们是普通奴隶。」 一名僱佣兵心有余悸地瞥了眼监视荧幕,里面是两个昏迷的身影,一个是淡黄捲髮,身穿召唤士袍的少年;另一个是发色如洁云,穿着雪白金边修女服的少女。 「这消息泄露出去就完了,清正教的圣女。」 作者有话要说: 丹特丽安的萌照~ 这章队伍分队,三支独立小队。 ☆、第二十七章 热砂,腥风 炽热的阳光下,沙漠捲起永不停息的尘埃和细砂。 一团肉眼无法辨识的朦胧在高温下晃动着成型,应用了变色龙模拟光学技术的庞大舰身完美地融入周围的环境,没有引起任何生命的注意。 不一会儿,一只武装僱佣兵小队高速包围了猎奴船。他们乘坐的是一种类似仿生昆虫的飞行器,橄榄球般的躯体延伸出四只机械臂,另有两只巨蟒一样弯曲的金属长管,能够在3秒内将攀升到大气层的巡航舰拉扯下来,喷射出9000c的等离子火焰。 一群身穿轻型复合装甲的僱佣兵从船舰各处跳下,身体灵活得不似人类,配备着小巧的雷射武器和电磁护罩,为首的男子戴着黑色头盔。 「见鬼!劳勃你这杂种,屁.眼被泰莉丝那骚娘们操过了吗!」粗鲁的白沙星球语从他口中咆哮而出,「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大笑声从飞行器上传来,那笑声有着热砂星球男人特有的豪迈,也包含了恶棍病态的愉悦感。 「她命令我们操.你们和你老闆的屁.眼哦,马丁。」 不同于愤怒起来的部下们,黑头盔男子冷静了下来:「你还是个蠢货。」 他啐了一声:「以为曼斯雷顿家族只嘣断一颗牙就老迈的煳涂虫,有本事尽管上来吧!」 这样的态度使得劳勃有些举棋不定,和曼斯雷顿那样白沙星数一数二的军火企业相比,他效忠的主子只不过是不入流的货色。这次曼斯雷顿家主雷欧耐特出兵埃维亚星球失利,大大震惊了僱佣兵界,引起了不少宵小趁火打劫的念头。但仔细想,镇压区区一个小行星的部队,哪怕全军覆没,又损失多少呢? 「我对你们的情报来源挺有兴趣。」看出他的动摇,马丁摆出更盛气凌人的态度,直接命令部下举起枪械。 劳勃更不敢轻举妄动,白沙星不允许私斗,胆敢践踏这条公约,也代表曼斯雷顿家族强势一如以往。 「火炬会……还有图门家族的人员……」 「又是火炬会!」马丁以不屑的口气掩饰心惊,图门家族,这可是个危险的警讯。 这次老闆的确栽了个大跟头,冒险抓捕清正教的圣女,也是为了挽回这场面子里子的失败——只要能取得归一会的援助,曼斯雷顿家族的復兴,指日可待。 可是图门集团,那老头子的麻烦程度比十个火炬会加起来还大。 这时,头盔内部联络器响起的通讯令他的脸色扭曲起来。 船舰内,一群兇狠的僱佣兵头疼地围着醒来的俘虏。 「我要吃饭。」 茵蒂克丝握着小小的拳头,像是竭力忍耐又忍受不住地颤抖着雪白修女袍下的身躯。她旁边的迪诺倒是吓得瑟瑟发抖,在一帮凶神恶煞的歹徒瞪视下表现出了正常人的恐惧心。 「吃饭~呜呜,吃饭。」银髮少女想起美好的回忆,绿宝石般的眼睛涌出晶亮的光点,「人家要吃塞亚做的葡萄蛋塔,小山一样的葡萄蛋塔。」 第126页 这……这女孩就是清正教膜拜的女神,魔导圣女? 「肚子好饿啊!」茵蒂克丝在迪诺汗颜的注目下大叫。 靠近第一颗蓄奴星时,艾娜从「地形感应」的分析中发现它是一颗不到四千英里,主要是硅石结构的人工星。 「不知道茵蒂克丝和迪诺怎么样了。」伊恩自言自语。 「不用担心。」丹特丽安闭着眼睛,平静地道,「那任性的丫头到任何地方,都只有让别人头痛的份。」 克…克拉姆都是这样的吧。艾娜和伊恩想起初次见到男性的克拉姆,那个让他们丢盔弃甲的悲伤眼神,简直是神阻杀神的威力无比。 三人完全不引人注目地降落到人工星表面,投下的螺旋光柱在小巷形成三个轮廓,行星风特有的气息夹带着细沙吹来,三道影子长长投在地面上。 艾娜立刻建起隔音和忽视的魔法屏障。丹特丽安还是坐在那台轮椅上面,飞船变成一枚小小的红色菱形晶体,融入她体内。 「这是你的光辉之四面体吗?」伊恩冲口而出,随即捂住嘴——他怎么能随便问别人的能力! 紫黑色长髮的少女却不介意,双眼弯起美好的月牙:「是,不过我的光辉之四面体只有形态变化的能力,没有攻击力。」 「你们性格有差异,不要把力量也降低吧。」艾娜担心地劝道。 「不是的。」丹特丽安轻轻摆手,「我们的技能倾向是心性决定,但是人格是在概率平面生成,有的强大有的弱小。」 「原来如此。」两人恍然大悟。 「所以我们当中,也有辛蒂那样完全没有能力的人格,塞亚最疼爱那孩子了,当然我们也是。」 「哦。」艾娜和伊恩对他们之间奇特又温情的相处方式好奇极了。 不过,辛蒂的天赋才让人害怕,一生一次的完全预知和命运具现。丹特丽安眼中闪过忧心,操纵轮椅朝前方行进,少年少女跟上她,三人的心灵连接无声无息地缔结。 (我们去前面的奴隶市场,塞亚要我们查火炬会的事。)和一般人模煳失真的精神波不同,丹特丽安的心灵波长是带着金属磁性,稳定而清晰的女声。 (火炬会是什么?)好奇宝宝伊恩问。 (奴隶们内部的组织,还挺有气候。但是成员不纯,理念不清,主要是奴隶贩子和僱佣兵集团当中牵线的角色,有时也当马前卒。)丹特丽安对白沙星球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塞亚怀疑归一会快速变卦,合作对象从曼斯雷顿家族换到图门集团,恐怕有火炬会暗中运作。他们的老大可能换人了,不调查清楚,会有变数。) 艾娜一边留意四周,一边道:(我个人建议揪出线人后,直接打进火炬会,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搞潜入的把戏。)丹特丽安不谋而合地笑了:(当然,光阴每分每秒都是宝贵的。) 伊恩为两名「女性」的勇勐暗暗抹汗,他好像是唯一的和平主义者。 不知道塞亚怎么样了。 专注的视线投注在虚空中无数颜色各异的圆球上。 纯黑的球桿在一双稳定有力的大手托扶下,达到发力的临界点,磅!随着一声清亮至极的震音,一颗能量小球以精确的数字轨道不断撞击其他球体,在量子层面交错出无比美丽的几何图案,0.03秒后,所有的球进杆。 立体撞球桌消失,虚拟智能裁判打出完美的评分。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门口传来。 塞亚抬起眼,灰蓝的眸流露出些微不悦:「罗切斯特,你很闲吗?」 归一会大主教姿态尔雅地倚着门,微笑以对:「在这个基地里,我只是第二清闲的人吧。」 无趣地垂下球桿,黑髮青年朝旁边的饮料架走去,没有发觉罗切斯特的目光有半秒留恋在他微微见汗的修长颈项上,沿着扣起的衬衫领往下,矫健而优美的身姿宛如活的艺术品,勾起赞嘆的眼神。 这次塞亚发现了,奇怪地看过去:「你缺少女伴吗?」 来这里的第二天,归一会大主教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其实男人他也可以将就,以后乖一点,跟他表面友好些。 啐。 银髮青年嘆了口气:「这个基地里最柔弱的女人也比你强,塞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黑髮武器师哑然。 虽然他是一个大男人,因为魔法水平低,他的身体没有经过强大的力量锻造,几乎是普通人的水平。别看罗切斯特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挥拳一千个自己也给打趴下。哪怕图门集团最底层的侍女保镖,体质都超过塞亚好几倍。 所以……有暴力倾向的归一会大主教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我全身只有菸草的味道哦。」塞亚展开手,摆出坦然的手势,他可没忘记罗切斯特身上那优美的凤梨薄荷味。 这的确是个问题。罗切斯特迟疑中,比起所谓的猎艷,真正引起他那种心思的是猎奇心理。 他本身对男人没有特别的渴欲,也就十分挑剔。 喝下一杯xo,塞亚随意地道:「随便你,要开房间提前说一声,反正我只当上面的。」如果罗切斯特有本事挑起他的性.欲,他还佩服呢。 他可是连克拉姆那样爱到心坎的绝色美人,都能坐怀不乱。青年心里滴血。 第127页 所以图门集团那些乱七八糟的xx丸啦,xx剂啦,全是他当零食吃着玩的东西,这两天那肉山家主都怀疑自家的招牌药物是不是都过期了。 放下酒杯,塞亚不意外地看到对方纠结的神色——哪怕罗切斯特是双性恋,那也是不折不扣的攻。 自顾自又打开量子桌球檯,让智能系统随机选择难度,塞亚将酒杯放回架子上,准备再来一局。 这时,一枚能量小球以常人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射向他的脑后,罗切斯特瞳仁骤缩。 在他扩散的精神感应视野里,塞亚的体徵丝毫没有变化:瞳膜正常,心跳正常,出汗正常,体温正常,脑波正常——没有可疑,然而接着,在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下,罗切斯特眼睁睁看着那枚球体撞向青年的后脑勺。 图象变了,黑髮青年的双眼变得异常凌厉,球桿以准确的角度向后抬起。 啪!能量球撞穿了饮料架,碎裂的酒杯洒了一地,也引起室内的警报,一群图门家族的保镖沖了进来,却没有看到人。 抱着伪装失败的武器师,罗切斯特径直转移到了隔壁的小间。 一股清新的气流涌入鼻端,像荒凉的沙漠,被寒冷的星空蒸干了水分的大地那空旷而荒芜的气息,动人,却心凉。 「骗子。」罗切斯特轻轻地笑,也有点纳闷,塞亚确实是个饮食习惯都极为糟糕的人,和他那严谨优美的性情不同。刚刚还喝了一杯烈酒的他,怎么身上一点异味都没有? 拉下监视器,命令图门家族的保镖退下,又捏碎那碍眼的玩意儿,在黑暗中,罗切斯特的眼睛闪现前所未有的光彩,扣住怀中人的下颌:「塞亚,你体内还有多少秘密?」 黑髮青年静静注视他,纯黑的球桿竖立在他们之间。 银髮主教更好奇,抓住这能够快过他动作的东西。 「你怎么做到的?」他感兴趣地问,「你,发现了是吗。那是……预感?不,是『完全前知』!」 罗切斯特已经看出来,塞亚之前是在伪装,因为在反击的瞬间,他的身体也没有变化,这种自控力简直匪夷所思。 两种第二类接触者天赋?不,这不可能。 丢开球桿,紧紧搂住这个人,罗切斯特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出兴奋的节奏:「你必须加入归一会,你是属于我们的。」 「不要随便看到无辜的花花草草,都给他贴上商标。」塞亚对他的霸权主义思想感到一丝无奈,这个被归一会洗脑的小子。 今年七百多岁的罗切斯特,在年岁未知的教皇恋人看来,确实还是个孩子。 罗切斯特眨眨眼,敏锐地感到他不同于任何人的态度。 「你不讨厌我?」银髮青年浮起一丝笑意,更衬得他俊美的容颜不似真实,他的眸在暗色中最为妖异,紫中透蓝,魅惑得恐怖。 「我讨厌。」黑髮男子的语气宛如陈述,每个单词都平平的发音,淡然得好似在说别人的事,他的双眼却亮得出奇,好像燃烧着一种常人看不见的火焰。 「不,你不愤怒,也不指责。」归一会大主教熟悉那些嫌恶他,憎恨他的眼光。 这个男人的眼光沉静,又纯粹得不可思议,像透着一股强烈的、凝练如实质的意志。 「我只是觉得,你缺少管束。」 塞亚一直认为良心是自发的行为,所以对于没有这种天性的人也不会去强求。 当然,他一向认为人类都有着善良的种子,端看能不能得到滋养,有没有坚强的生命力。 作恶的欲望也是与生俱来,有人这方面欲求比较大,难以遏制,他也不会说什么。 他之所以看罗切斯特不顺眼,是因为罗切斯特已经认定邪恶是一种强势,并且把自己奉祭给了这种强大的邪恶。 「真奇怪。」银髮青年轻笑,靠近他的脸庞,「有没有人说,看着你的眼睛有被净化的感觉?」 塞亚蹙了蹙眉头:「没有。」 他又不是茵蒂克丝那样普渡众生的修女,谁会对一个大男人产生这种浪漫思想啊! 想到蛇骨他们会对着自己插三根香跪拜,塞亚就一阵恶寒。那帮小兔崽子倒是在喝饱老酒时指着他狂笑:这傢伙就是教皇看中的男人,教皇什么眼光! 哼,他家克拉姆当然是最有眼光的,因为他哪儿都好。 「塞亚,在别的男人怀抱里还想着恋人,是会引起他不开心的。」低笑声因为贴近而叩击着黑髮青年的胸膛。 「得了,你抱男人的欲望,不过是挑战强势的恶趣味罢了。」塞亚有些不耐烦地挣了一下。罗切斯特放声大笑。 他可以嗅到他发上洗髮乳的味道,还有那勾动人心的,荒凉而寂寞的气息,被人体的温度取代。他感到肌肤相贴的交互,和那坚实的温暖躯体,只是贴近,便感觉到安心。 这是完全陌生,也让人留恋的感受。 「很多时候,你所接受的选择不是要决定生或者死,而是在两个地狱中选一个。」 塞亚心中微微一动,看着这双清醒又强大的眼睛。 他是邪恶的,但他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 「……」罗切斯特无意识地张开口,思维有瞬间的短路,这一刻,他甚至没有半点异样的念头。 「算了。」他轻轻吻了下这个男人带着清爽气息的发梢,「以后小心点,莫那要杀你。」 第128页 炸得活灵活现的沙蝎,串烤蜥蜴,糖拌白蚁,酒闷跳鼠,清炖魁蟒眼珠汤……这些被沙漠男儿奉为美食也形象可怖的食物被恶意地摆放在了两个俘虏面前。 饿得前胸贴后背趴在地上哀哀叫的茵蒂克丝立刻像注入了活力般跳起来,两手左右开弓,吃得叫一个欢快。 嗯嗯,虽然没有塞亚做的好吃,但是造型和味道都不错。 牢房外的男人们目瞪口呆,看着圣女大人豪迈地抓起一只跳鼠咕嘟吞下去,反而心灵受创地走了。 不要破坏我们的幻想啊! 迪诺咽着口水瞧见她把一大碗白蚁倒进肚子:「那个,茵蒂克丝小姐……」 「叫我茵蒂克丝。」沙蝎肉有点老,银髮少女伸着脖子往下咽,把两串蜥蜴递给他。 「谢谢。」少年倒不排斥,当奴隶期间,他什么虫子脏东西没吃过?只是意外茵蒂克丝这么气质高雅又美丽的女孩居然也不介意吃。 吃了几串蜥蜴肉,迪诺感到飢饿的胃部舒泰不少,害怕又重新回到心里:「茵蒂克丝,我们……」 「别担心。」茵蒂克丝认真地注视他,「我们一定能救出塞亚。」 迪诺一阵羞惭,他刚刚居然想从一个女孩这里得到安慰。 也是他自作聪明,悄悄跟去校长室想探听消息,被那里的归一会成员逮住,才害得后来的茵蒂克丝中了埋伏,被戴上那个封魔环。 他瞥了一眼少女,纤细柔嫩的脖子上,赫然是一个乌沉沉的项圈。 她是那么高贵的人,清正教的圣女,为无数人景仰的大小姐…… 想到茵蒂克丝一句也没有责怪他,迪诺的心情更沉重。 塞亚生死未卜,他力量微薄,至少要设法带着茵蒂克丝逃出去。 凝视身畔的少女柔和稚气的侧面,一个坚定的决心在少年心底扎根: 我一定要保护茵蒂克丝。 「唔唔唔唔……」 吃饱喝足后,茵蒂克丝开始使劲扳那个项圈,反覆用力到两只手变得红通通。 「别勉强,茵蒂克丝。」迪诺看得心疼。 喘了一大口气,茵蒂克丝不甘心地道:「我还以为会被电击呢。」那就能用核电磁脉冲让这个讨厌的玩意儿失效了。 「哈哈,圣女阁下,您以为我们不知道您是吸能体质吗。」 一面屏幕从墙壁上张开,戴着黑头盔的僱佣兵头领马丁用打趣的口吻道,「魔导圣女,法师克星,魔灭之声,桑切拉的黑洞,威布尔的霜星,圣光之制裁者……您有着一串辉煌的头衔呢。而我们不会小看敌人,用随便的地摊货对付您。」 茵蒂克丝睁大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难道这是弹簧开瓶器?我最怕开酒瓶的声音了!」所以塞亚在她面前都喝木栓的葡萄酒。 马丁的脸色扭曲了一下,竟然有人在敌人面前说出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不,这确实是封魔环,只是全机械物品。」 「机械物品!」茵蒂克丝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 「是啊,『机械无能』的圣女阁下。」对这个坦率的小可爱,马丁差点笑岔了气,「所以你还是省省力气,一会儿我们送冰镇饮料过去。」 一群僱佣兵狂笑着切断通讯。 茵蒂克丝先是颓然垂下肩,又努力掰了两下——不会发出酒瓶爆开的声响她就不怕了。迪诺劝阻:「茵蒂克丝,看来这不是普通的力气能成功的。」 「哼哼。」银髮少女两眼闪现出狡诈的光辉:我不擅长机械,可是有别的「我」擅长啊。 概率平面,无数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回应一个唿声,建立跨越精神和物质的联繫。 『小炎,我遇到麻烦了。』茵蒂克丝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情况。另一头立即传来冷静的思绪:『明白了,让那个孩子看一看那个装置,他是化物族,有这个能力。』 『你不直接用我的身体看吗?』 『笨蛋,你能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吗?就算用镜子,也照不出内部零件。』 「迪诺迪诺。」回过神的茵蒂克丝寻求帮助,小声咬耳朵。少年连连点头,虽然他的实力相比茵蒂克丝微不足道,那些谨慎的僱佣兵也对他进行了魔力禁制。 不过,他是「化物族」的遗孤。 化物族有着神化万物的奇妙能力,他们血脉里的微量离子可以放射出特殊的重力波束,扭曲物理定律,构造出能量形态的物体。虽然迪诺的血统十分稀薄,不能够使用那些神奇的能力,但目前已甦醒了一小部分天赋。 拉基亚之瞳——透视物质的能力。 茵蒂克丝的眼神变了。 那双清澄如绿宝石的眼睛依然纯净,却变得更为冷质刚硬,以谨慎的姿态倾听着少年的讲解。 「有点麻烦。」晓美炎道,「至少要拆卸工具三套,微器械用具五件。」 回到身体的茵蒂克丝懊恼地瞧着自己的双手:「呜,可是我现在连个火花也发不出来,别说构物术。」 『都是你太自信啦!』大伙一起骂她,连同这会儿在奴隶星的丹特丽安。 「我…我可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趴地沮丧的茵蒂克丝勐地抬头。 「我有……我有道具。」迪诺红着脸结结巴巴,「是是是需要工具吗?」尽管恢復了正常人的语言能力,被茵蒂克丝这样热切地注视,他还是说话不流畅。 第129页 而且他不知道,在一个未知层面,是千千万万的人在注视着他。 「迪诺,你怎么会有?」茵蒂克丝兴奋地大喊。 「我的兴趣科目是机关学,所有的微精器械我都能制造,身上也藏着,他们没有搜出来。」 因为过去的阴影,无数个夜晚,他辗转难眠,拼命学习相关的技能,想要打破噩梦的禁锢。 那时他觉得自己不正常,这时却由衷庆幸没有放弃警惕。 「迪诺,你太棒了!」茵蒂克丝紧紧抱住他,一股少女甜香窜入鼻端,少年红透脸。 看见迪诺从袍子的边线、身体各个匪夷所思的地方拿出微型器械,茵蒂克丝不禁感嘆这孩子恐惧症之深。不过在和平时期也保持警觉心,不是坏事。 不用晓美炎出手,在她的指导下,擅长机关工学的化物族少年就轻松打开了禁魔项圈。 因此,当僱佣兵说说笑笑端来冰镇饮料,看到的是嚣张復活姿态的大小姐。 「嗯哼哼,你们要几分熟?」 蓄奴星是个典型的金字塔社会,奴隶主役使僱佣兵,两者又对奴隶有绝对管制权。被外界称为帕斯达三角区的七颗蓄奴星90%的人口是奴隶,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却从来没有发生暴动,就是缘于奴隶主长久而高明的管束。 帕斯达本土的人世代都是僱佣兵本行,全民皆兵,无论男女从小就接受残酷的训练,保留了优质的军事化传统。外来的军火企业和商业集团与他们兼併得十分融洽,互利互惠。在这里,每个帕斯达公民也是奴隶主,享受人上人的地位。 大部分奴隶从事种植、採矿、冶炼等劳动生产,被称为「低级奴隶」;提供公共服务的属于「中级奴隶」;更高的就是私有阶级玩弄的「高级奴僕」,其中不乏学问头脑出众的技能型人才,这在其他一些地方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但是在白沙星域,奴隶,到死是奴隶。 完善的奴隶制度包括思想薰陶、药物器械控制、完善的刑罚、分级管理等一系列手段,大多数奴隶是奴隶的后代,从出生就接受奴隶精神的指导;而极少数接受过外界新思想的奴隶则被限制自由,在专业领域工作。其中占据主导的还有心理暗示,烙印在所有奴隶心中的耻辱柱——埃维亚。 埃维亚人必须死,他们背叛了主人,也背叛了奴隶。 这是流淌在白沙星球人血统里一代代的血誓,当埃维亚?星士签下《常春藤条约》,无数人哀伤流泪,无数人疯狂唾骂,无数人焚烧衣服,无数人践踏大法官的肖像画,但是没有人自尽或愤而反抗。 塞亚和克拉姆都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 丹特丽安的轮椅静静碾过无声的轨迹,为两个少年少女指点周围的景象,这个严密封闭的社会构造。艾娜和伊恩惊讶地看到一个和平有序的社会,甚至是繁荣富足的。道路两旁没有贫民窟,帕斯达人享受着奴隶衣食住行的伺候,但也没出现鞭打喝骂的情景,身边的奴隶都自觉而沉默地遵循日常规律,无须吩咐。在餐厅、商店这些地方的中级奴隶也一脸以自己职业为豪的神情,向每个进来的公民和奴隶主鞠躬、前唿后拥,对没有资格进入公共设施的低级奴僕,就投以轻蔑的视线。 (这些人,即使我们打倒奴隶贩子,他们也会茫然不知所措,延续这样的生活吧?)艾娜不禁问,曾经在她心目中哀鸿遍野的悽苦画面破碎了。 (也可能是坐着直到饿死哦。)丹特丽安平淡地表示,(毕竟没有比不用思考,衣食无忧,服从他人更轻松的生存方式了。) (我绝对不要这样的生存方式。)伊恩忍不住气愤。 (那是因为你有过另一种人生。) 丹特丽安若有所思:(不过真的要饿死的话,他们可能会起来找点东西吃,设法找寻主人的后裔之类。只有归一会,如果被荒神抛弃,他们会集体自杀。) (真的吗!?)艾娜和伊恩脑中浮现出银髮大主教绝美的面容,伴随着火烧一样的憎恨和针刺般的痛楚。 (狂信者就是这样。虽然塞亚认为他们不是教徒,但我和茵蒂克丝承认他们是信仰者。至少罗切斯特有着绝对的信仰,那是信徒的操守。也许他知道什么是错的,但他还是会坚守对于神明的忠贞。) (逃避到宗教领域吗?)艾娜轻轻咬牙,(懦夫。)丹特丽安微笑:(你和你哥哥似乎以前接触的是另一种宗教概念,所以不认可这种理念,但我认为他算是个战士。) (他的确是强大的战士。)伊恩承认,眉间浮起坚毅,(我要打败他,不为其他,只因为不能让他伤害我重视的人。) 他不会忘记罗切斯特看艾娜的眼神,还有如今被归一会觊觎的塞亚。 被高大建筑物包围的广场上,两个少年少女饱览了一场会被罗切斯特和乌拉拉认为乏味,对他们却足够冲击的惩奴过程。幼小的男孩被捆绑在金光闪闪的刑具上,向台下的观众展示鲜血淋漓的痕迹。 (他是可以培育成高级奴僕的幼年奴隶,所以刑罚不怎么血腥,更多是激发观众的兴奋,接下来会有一场大型的拍卖会,肯定有特别的新奴,所以拍卖方才特地安排这个节目。)丹特丽安讲解。 (他都被打得半死了!)伊恩几欲冲上去。 (不会死的,那个鞭刑师技巧很娴熟。) 第130页 艾娜拽住男友——现在还不是他们出手的时机。 接下来,果然如丹特丽安所言,是一场盛大的拍卖会。金髮少女注意到外围的人群有收拢的迹象,还有几个不见了。 (开始了哦,伊恩,艾娜。)丹特丽安柔弱无力地倚在轮椅上,(在白沙星,外来人士也是猎奴的对象,他们不会对看起来强悍的人物动手,但是我这样不能走路的美少女,就是最好的猎物了。) 两人无语地瞅着她:所以你不肯从轮椅上下来是吗,丹特丽安女王大人。 不约而同的,在猎奴者暴起发难前,艾娜和伊恩就轻盈地跃出人丛,踩着一个个肩膀落到广场外面;丹特丽安的轮椅飞起来,比他们更快落回地面。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被艾娜的细剑绞碎,漫天药粉也被狂风吹回。 在来白沙星以前,两人就对彼此施了「毒素免疫」的法术,如今他们的体质也不受大部分药物影响,何况他们还带着上次去树母之国以前,塞亚炼制给他们的解药。 一群骑着水陆空三用载具的贩奴武装人员从城市各处唿啸而起,快速包围过来。艾娜和伊恩是奔跑,却快得多,不断跃过一栋栋建筑,强悍的体质令他们能承受剧烈的风压,随意改变方向。丹特丽安的轮椅紧跟着他们。 (要小心哦,伊恩,如果被逮到,会被送到那边的阉人所,出来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别了。) 「天啊!」少年寒毛直竖,然后坚定地道:「我绝对会杀光他们不留手,为我的小兄弟抛头颅洒热血!」 「你的『兄弟』还真金贵。」艾娜嘲讽。 伊恩诚实地道:「不得不说,比起塞亚,我和他的交情更深。」 「我的哥哥都比不上它吗?看我切了它!」少女暴怒。 「不要啊——」 丹特丽安扑哧笑出声,看着前方的两人一边吵嘴一边跑过悬索桥,轻松跳下桥墩,展开反包围。 那是一个黑色的物体,却从中涌出了「光」。 璀璨金边的修女袍飘动在热风阵阵的砂地上,白云般的秀髮冉冉飞扬,一团直径超过6000英尺的巨大等离子云团包裹住她,扭曲的金属在其中悄然无息地燃烧,不停翻腾着最后的光芒。 倖存的僱佣兵惊骇地围绕在外面,目睹曾经是他们座舰的船被轻易焚毁。 魔导圣女,一击之威,如斯强大。 银髮少女还是那样稚气柔软的样子,眉宇间却浮起施法者特有的威严。迪诺悬浮在她身边的圆形力场里,惊讶地望着这个纤细娇小的背影。 常人无法感知的领域,被量子感官扫描的星球在茵蒂克丝那庞大无际的人格之海中精确地成像,几亿亿个原子厚度的相片被有序地比对组合,每个夸克和可能衍生态都被精密地检测、分析、编排、定位,数据的洪流以人类难以想像的速率演算完成,得到绝对无错的答案。 她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茵蒂克丝合上眼,一切无生命的物体都在她脑中的微型影像库内保存,沙漠、房屋、武器、车辆、舰艇如同一个个水晶般脆弱透明的微缩模型,她可以轻易捏碎它们。那些人、树木和草虽然在这水晶世界中显得比较清晰,但其中也没有能唤起她感情的存在,毁掉也没有任何可惜。 一瞬间膨胀的情绪让她想这么做。 带着身旁的少年飞到了更高的空中,少女的思维释放了重量,传向整个星球: 「帕斯达的人们,用你们战士的尊严,来向我挑战!」 一群接一群沙黄色的军车、战机、仿生飞行器、多用武器投射载具等军械设备出现在行星各处,飞快地集合、分散、有机地排列,颜色都是适合这个热砂星球的漆色。无论他们脸上呈现何种表情,都保持了基本的军事队列,他们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在困惑中保持了高昂的战意。 金线刺绣的纯白丝质长袍流动着无比耀眼的魔力流光,雪白头罩与银白长发飘浮,绿宝石般的眸凝蕴着无与伦比的圣洁光辉,看到这醒目的特徵,不少僱佣兵发出了惊唿。 动摇之情瀰漫在人群中间,迅速交换着疑问和情报,随即,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马丁,你这该死的蠢货,你和你的老闆招惹来什么祸星!」 「泰莉丝,你闭嘴!」这么喝骂的不是马丁,而是许多僱佣兵团伙的领袖——大敌当前,无论对错原因,都不能搞内讧。 这也是帕斯达的僱佣兵们能在外来者的压迫下,安逸地享受杀戮、奴役、战斗、胜利的由来。 泰莉丝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一个沉厚的男声响起:「圣女阁下,我们和您没有仇怨。」 「是没有仇怨。」茵蒂克丝闭上双眼,在她的额心,浮现出明暗不定的光团,最后化为纯净优美的光束绽放开来,「我只是来实践你们也崇尚的弱肉强食的法则,收割你们的生命。」 话音未落,有着投射式武器的装甲车率先发炮,微型地对空飞弹、超微型核聚变弹、战术中子弹、巡航云爆弹、高斯超远程炮、高腐蚀细菌弹、高穿透雷射射线、超音波炮、高周波炸弹、极低周波火箭等,按部就班地进行绵密打击。 聚动发射生物粒子微缩弹的军事卫星,以星球磁力为线圈的电磁加速炮,无数微小的合金弹丸投入第二轮密集攻击。 进而是狙击.枪精确射击,为了不破坏星球而小型化,黑洞加特林子弹,磁流体霰弹,微型反物质弹等战略武器。 第131页 优美的咏唱声从心灵深处泛开层层波纹。 六棱的元素之印,空白之徽。 将一切能量和物质结构崩解,用精神介入的方式使所有魔法师思考瓦解的全防御圣域。 迪诺看到,在茵蒂克丝身周一码的范围内,似乎笼罩着一片深邃的黑色,其中变幻着无比复杂,又好像极其简单的几何图案,看不出什么纹路,却让人感到至极的恐怖,他无法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她外围的光环,是那么温柔璀璨,连同少女静谧的神情,都是那么圣洁慈悲。 茵蒂克丝……好美丽…… 所有的弹药迅速融化、变形,化为结界上流光溢彩的光纹,如同液体般潺潺流动片刻,浅银色的流质融为了纯白光界的一部分。 看到那道屹立在天地间的圣白结界,僱佣兵们露出了恐惧之色。 那是他们一生都未见过的压倒性场面,宇宙真正的强者只是掀起力量的一角,就令凡人惊骇绝怖。 微型冲锋.枪、电磁脉冲枪、雷射武器、配合手榴弹和半狙击式瞄准步.枪,射程300码以内,再次咆哮着喷涌。 更多穿着外骨骼战斗服的僱佣兵骑乘飞行用具,靠近了半空的少女,纷纷火力扫射,掩护近身游斗的伙伴。 结界转为新雪一样的白亮,在强光的映照下,银髮少女的容颜朦胧不清,额头却聚射出澄澈的光,延伸至四面八方的每一个空间。 超高能量的离子束。 简单的反击。 燃烧成等离子火团坠地的尸体和武器都辨认不出原先的模样,焦黑的块状碎屑随着沙漠上的气流吹起灼热的腥风,迪诺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 这样下去会输。身先士卒的马丁看出情势不妙,突然福至心灵,嘴唇碰拢,发出生动的「砰」的一声。 「啊啊啊啊——」茵蒂克丝立马蹲地哀号,两手紧紧捂着耳朵,全身鸡皮疙瘩起立。整个空白之徽随之波动,如果不是她先前的余威尚在,僱佣兵们没反应过来,只是这短短的分神,就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竟然……真的被开酒瓶的声音吓得缩起来了。原猎奴船的僱佣兵无言以对地瞧着刚刚还大肆发威的少女,连迪诺也张大嘴,现场一片诡异的宁静。 这么可爱的生物,可以认领回去养吗?僱佣兵们交换了一个邪恶的眼色。 『笨蛋!快起来!』一道心灵通讯鞭策茵蒂克丝。 取代之前的圣白领域,鲜红的光体交错出边角菱形的结构,一本本色彩各异的书籍浮现在交点上。迪诺惊讶地环顾,随即目光定在面前的人身上,她的长髮垂盪下来,流泻着某种稳重的色泽,纯白金边的修女袍也泛出黯红的光波,像明媚无双的夕阳。 无形之风和有形之火交织在一起,化为风暴怒焰席捲开来。与之前的圣歌不同,宛如小提琴奏鸣曲的悠扬旋律在灵魂深处流淌,迪诺能够听见咒语声,这是将知识和力量编写而出,在现实世界化为实体的能力。 在割裂皮肤的强风和灼热的烈焰袭来的剎那,僱佣兵们灵活地闪避,接踵而来的攻势却让人无法抵挡:悬浮的一本书勾勒出鍊金术的文字,重金属炮弹以密集的高速激射而下。 『呜呜,丹蒂,塞亚不在这里。』茵蒂克丝在意识领域报告。 (什么!)丹特丽安眼中闪过惊愕。 『塞亚独自行动是正确的,他应该早就料到了——图门集团的老巢不在白沙星。』 「好吧,你摆平他们,别再掉链子。」让出位置,同一时间,在另一个星球上,紫黑色长髮的少女额间浮起赤红的光辉之四面体。 「我来毁灭那台星际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列一下克拉姆的光辉之四面体颜色: 金——零号/本体 白——1号(未出场) 绿——2号(初登场) 无固定颜色——玲(人格叠加态,多数呈男性状态,本身是个性格不太稳定的小女孩) 无光辉之四面体——晓美炎 黑——茵蒂克丝 红——丹特丽安 具体的性格和能力会在文中深化,其中茵蒂克丝最特殊。 ☆、第二十八章 莫那 星团是一种恆星集团,有共同的起源而在物理上相关,由于彼此之间的引力聚集在一起。 白沙星域就是这样一个红巨星的恆星团,图门集团在此制作量子引力增幅装置,将原本不规则的恆星序列变为规则的棒旋形。恆星会不断向外抛射物质,形成星云,这些星云被强大的反质子动力装置固化成透镜。如果有人能从星空上俯瞰,整个白沙星域就是有着许多规律旋转的圆盘,被放射状排列的粒子直线加速器连接,人为塑造的多功能炮塔。 而只有超越人世的目光能看到,「他」还在不停地进化。 图门集团真正的野心,是创造一个有着恆星意志,能自主演化、对敌、防御、进攻、战场决策的可怕星际武器。 寂静的寰宇中,一个身影冉冉升起,瀑布般的秀髮与宇宙的颜色几乎相融,涤盪出一丝丝紫岚。 从少女体内,涌现出暗烧状态的淡蓝色烟云,那是星际尘埃、氢气、氦气、其他电离气体聚集的星际云——最初构成星云的物质。 宇宙中有大大小小分布不均的星际物质,在引力作用下,某些气体和尘埃可能相互吸引聚集起来,形成云雾状,人们形象地把它们叫做「星云」,往往也是大量恆星的诞生地。在云气堆积之初,会爆发出宏伟无比的气体柱景象,被人们敬畏地称作「创生之柱」。 第132页 千亿分之一秒,引力坍缩。 十亿分之一秒,星际介质气体形成大质量恆星。 紫外线辐射,造成周围气体电离,发射出可见光的波长,这时被星际武器探测到。 时机已晚。 浑厚得如同炸雷的物体瞬间浮现,像无数岩石土地从一个广阔无边的地基隆起,又如山崩地裂天穹破碎。十万个超新星爆炸的威力构成它的核心,涌出无穷无尽的庞大力量。广袤荒凉的宇宙听不见声音,它的恢弘壮阔却令人感到凌驾于听觉的震撼。 发射的星光集束炮宛如大得不可思议的火炬,恆星磁场传导的等离子光团每一个都如同太阳表面的日冕,喷射出盛大灼目的末日宏景。 这些数千万k高温的等离子团,被超新星抛射出来的超高能量电离,产生更多的緻密物质,形成星云的外圈云环。 以一个朦胧洪亮的光团为中心,紫黑色的星云不断向外旋转。 少女宁静地垂着眼睫,身姿如静止的和弦。 安静的,这样的攻击也完全是安静的。 她只是自己在生长,扩张,盘旋。 造世级的力量。 10分钟后,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曾经布满强大的人工机能和武器的地方,758颗红巨星,12光年的距离,已经被一层厚实的星云物质覆盖。 死寂,空无,彻底湮灭。 而在这片巨大的微渺烟云中心,一个微小的结构体悄无声息地闪现,变幻无定的光芒构成无比美丽的几何图案,收拢了所有的质量和能量,留下一片平淡无奇的宇宙。 红色的菱形飞船上,艾娜和伊恩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结果,久久无法从开天闢地般的奇景中回过神来。 克拉姆不是怪物,但他的力量绝对是怪物级别!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当中,身穿哥特风黑色裙装,戴着红色蝴蝶结领,紫黑色长髮的少女坐回了轮椅上。 伊恩眼角抽搐,有种无法把实际事物和抽象人物对应的错乱感。 「丹特丽安,你没有用防御罩就能进入反粒子宇宙?」艾娜注意到一个异常,而且她发现,丹特丽安的衣服是普通的布料。 「啊啦,我从来没说我是人类吧。」 「咦!」少年少女一方面惊讶,另一方面又觉得可以理解了,他们实在难以想像,人类有那样的力量。 丹特丽安弯起沉静的笑眸:「你们大概知道,这个宇宙最初的生命是星云生物,他们和暗能量体结合,实验性质诞生的生命,就是我们——哈萨克神民。翻译成你们的语言是『黄昏之民』,如今我们的种族只剩下我和另一个人。」 「哦。」艾娜和伊恩恍然大悟,虽然对这种奇妙的生物起源很感兴趣,但既然丹特丽安没有详述的意愿,他们也不追问。 紫黑色头髮的少女偏头打了个睏倦的呵欠,正色道:「图门家族要把塞亚转移出去,接下来就是关键,我们一定不能让归一会有机会熘掉。」 这是一个2000平方英尺的透明结构房间,无数单向玻璃窗都有显示屏的功能,下方是操纵平台,如今平台上表示能源系统的灯亮着。在它正对面,是一个静静坐在刑讯椅上的黑髮青年,旁边还有一排舒适的沙发,上面坐着一个悠闲品茗红茶的银髮男子。 另有数人站在这个房间,都是属于图门家族的成员,包括图门家主本人、莫那米娜两位首席武器开发师,他们脸上都有惊骇之情。 塞亚平静地浏览一幕幕影像,屏幕上正是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扫荡白沙星以及量子引力增幅装置的身影。只有当银髮少女在炮火中突然捂住耳朵蹲下来惨叫,他眼中涌出担心。 不过接下来几遍回放,他就能定下心来欣赏了。 「塞亚先生,这两位和您是什么关系?」 「还用问吗,她们是我的情人。」教皇的恋人泰然自若地道。 图门家主立马打手势示意将这份录像向星云帝国全民播放,这样,被红杏出墙的教皇就不会来找他麻烦了吧。 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很可怖,但克拉姆是亿亿倍的可怖。 塞亚很不高兴,这样等于向帝国人民坐实了他「国母」的身份,可…可是他还没有泡到克拉姆。 而且他才不是国母! 「好啦,我喜欢得意的小米娜,倔强的小莫那,我们的十兆亿红星币打了水漂。」图门家主用一种咏嘆的口吻说道。 莫那一言不发,这一刻,谁也无法从他凝固的眼神和神态看出任何东西。 米娜激动地道:「只要再有两个自转公时的时间,我们的威廉士就能进化到量子星云规模,才不会输给那个女人!」 「是的。」塞亚承认,「但是,如果你们不能掌握负引力的测定和转换,拥有创星级别的技术,就无法战胜这一类攻击。」就算威廉士也有星云膨胀程度的武力规模,丹特丽安只需稍微提升核心引力的能级跃迁,就能秒杀区区一个恆星团制造的稀薄星云,毕竟红巨星的能源输出有上限。 而能量的数量级上,克拉姆是无敌的。 悟出其中的含义,米娜不得不咬唇默认。 不过,她虽然不甘心,却不绝望。因为打垮她精心杰作的,并不是另一个武器系统。 莫那却始终垂着眼,不知想什么。 图门家主搓着手道:「我们亲爱的武器大师,您再没有一点表示,我们会很为难。」 第133页 和表面的紧张相反,图门家主心理上还游刃有余。根据智囊团的计算,塞亚的镜影星防卫系统,就能完全瓦解两个少女的能力甚至存在,这还是一万三千多年前的武器。 只要争取到塞亚,打败机械教皇都不是梦想。 目前当务之急,是让他开放镜影星防卫系统的使用权,将那个装置搬过来。图门家主想,威廉士的损毁还是让他肉痛的。 黑髮青年开始走神,记得当年创造镜影星防卫系统,除了给埃维亚做礼物,还是给两个少女当镜子迷宫和游乐场玩耍的场所。 从欢声笑语的美好记忆回到现实,那肉山般的傢伙实在太煞风景了! 他却看到图门家主和莫那兄妹都脸颊抽筋地瞪着自己——刚刚,刑讯椅上放出的高敏强压电流,他都没感觉吗?还在打瞌睡?睡得着? 罗切斯特喷笑着站起,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这种手段对我们白银女王的时计者没有作用,还是我来劝他吧。」 图门家主挫败退场,米娜不可思议地看了塞亚一眼,跟着兄长匆匆离去。 塞亚这才感到胸口蔓延的麻痹感,微微发暗的视野里,归一会大主教的长髮如银丝皎洁。 「她们就是克拉姆本人吧。」 「哦,你有什么证据?」塞亚平静地道。 他的听力还很好,能够听见他的话。罗切斯特轻笑:「直觉。」 塞亚没辙了,对于理性派来说,直觉是个让他们莫名所以的词,尽管罗切斯特可能在开玩笑。 「我倒是很意外,你还不把我架去你们的『亚萨.园』,施展真正的酷刑。」塞亚无趣地摆了摆手臂上的电极线路,罗切斯特体贴地帮他摘除。 「因为在漫长的神域,我们永远不着急。」 对如今的情势,罗切斯特并不紧张,他知道只要乌拉拉一声令下,塞亚就会服从,但他还是想尽自己的力量说服塞亚。 再不然,他也种下了思想变异的种子,可以潜移默化改变这位武器师的思维。 至于图门家族是死是活,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之所以待在这里,是想借着塞亚对莫那和米娜的关心,取得心灵暗示的破绽。只要有一丝空隙,种子都会发芽,不过至今,塞亚都没有私下联络那两兄妹。 可是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如果你能放下人情关系,就不会为了埃维亚人受迫来此。 罗切斯特轻轻将手按在对方的胸口上。 「塞亚,图门家族梦想的异能和永生,你早已实现。你给予机械帝国的黑箱和瑞泰尔的天使命石和自律武器,就是那两个宝箱。你知道如果我告诉图门家主,他们真的会把你抽筋扒皮,脑髓挖干了检验。这样,你的妹妹和克拉姆都是会伤心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想要的又不是这些庸俗的东西。」塞亚不以为意,「难道你们以为我对找到神的通路感兴趣吗?」 「这的确很奇怪。」罗切斯特逼近他,细细检视他的双眼,「科学家关注万物的起源,为什么你不触碰禁忌?」 塞亚迎视他的眼神有着微量的迷惘,随即转为冰清般的坚定:「人心浅薄,所作所为皆为意愿所操纵,就好像是商人逐利而行。我想要的东西,比那还要简单。」 无论是内心早已模煳却根深蒂固的追索,还是身不由己的职责,都及不上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在天空的一回首。 那个金髮璀璨的青年站在久远的大地上,无数次为他送别,绽开灿烂笑靥。 如果这一瞬间能够永恆,我愿意随着时间的停留而停止我的心跳。 当罗切斯特收回手,塞亚听到自己钝重缓慢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声,梦境只是梦境,路还是要继续走。 「还是我来扶你吧。」罗切斯特绅士地伸出手。 「就算你的身体没感觉,刚刚电击若再提高一点,你的心脏就麻痹了。」 塞亚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旅行期间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心脏的闷痛让他无法採用习惯的俯趴,不过疲倦使他很快入睡。在梦里,他独自走在黑夜的道路上,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雪变成了雨,整个路面像冰冷的河川。 很久很久以前,他会梦见一扇窗,等待着他看不见面目的人。不知何时,他只能看到旅途中的光景,有时是个抽菸的流浪汉,火星在黑暗里一跳一跳;有时是一个怯生生微笑的女孩,她背后的翅膀闪闪发亮。 「塞亚,你为什么把我想成黑髮黑眼的样子?」 「不知道。」他蹲在她面前,「介意我抽菸吗,梅塞德丝?」 她柔和地笑了,眉眼温婉又可爱:「我介意,塞亚。」 他无奈地收起根本没点的香菸:「你不必学那些白翅膀生物,小心我用马克笔把它涂黑。」 扇动着如梦的雪白光翼,她抱住他,带来一阵如烟似雾的感受。他好像一个初次抽菸的少年,几乎要被呛得流出泪。 他到底——到底在怀念谁? 突然,清醒驱散睡意,塞亚睁开眼。 一只柔腻温存的小手摩挲着他的足踝,准确地向上探去。他提起脚,一把抓住那只手,将她整个人提进被窝。 幼嫩的身躯靠着他的胸膛,倾吐着纯女性的气息,带着含苞欲放的青涩。她并不是不着寸缕,穿着一件过大的半透明男性衬衫,显得她格外的娇嫩幼小。也许是刚洗过澡,丝缎一样的乌髮湿漉漉地缠绕着肩头,衬得肤色像白色的玫瑰花瓣。她的双手贴着唇,一对乌黑腕铐引起人无限的遐思和一股挑战禁忌的慾念。 第134页 「米娜。」塞亚不是很意外,灰蓝的眸清晰得像浸饱了雨水的天空。 「你看起来很寂寞。」武器师柔声道,语音低沉柔软,「我能让您的夜晚更温暖一点,主人。」 塞亚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恋童癖好不。 他伸指在她的腕铐上点了点,输出一幅高维数学曲线图,不意外地看到女孩立刻专注抬头,眼神比刚才看他热切多了。 「你的夜伴是他,米娜。」 武器师好不容易把自己粘住的视线拔下来,几乎是怨恨地瞪着他:「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你的声音无精打采,比我更没有激情。」黑髮青年兴趣缺缺地道,以更加有兴致的动作转动那幅动态图样。米娜拼命用所剩无几的意志克制向上飘的目光,还撩起被子包住头,切齿道: 「难道你不能帮下忙吗?我们可以在五分钟内办完事。」 塞亚的嘴角抽了抽:他还没有这么不济,不要侮辱他啊,小女孩。 「这不能解决问题。」他说。 「它总能解决问题。」那孩子说道,久经那事儿的老练,「这很简单,也不错。」塞亚沉默了一下,这具缺乏性徵的幼童身躯是动过手术的结果,他还记得米娜和莫那的父母离开埃维亚的时间,那是三十年前,当时那女孩已经怀孕了。 「我说的问题是——」他轻轻拨弄着她的手指,以教授妹妹数字般耐心的态度,「你的嘴唇、语言、身体,不能够帮助我留下。」 「看起来你期待留下。」米娜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语意透出一丝妩媚。 她怔了怔,这个青年眼中布满阴霾,深沉到了实体的孤独一点一滴从他全身淌出,使他看起来像个吞没一切的黑洞,任何存在跳进去,都会连影子也不见。 难以形容的恐惧撞击着她的意识,还残留着人体温度的被窝霎时变得比液氮更冷。 「你能拥抱我吗,宝贝?」他张开手。 在米娜张开发白的唇之前,黑髮青年合起眼睛,隔绝了灵魂的冰冷。 「看,我们可以抛开那些模煳的,发疯的,不符合逻辑的梦,在清醒中迎接黎明。」他睁开眼,双眸一片清澈,「你一定也经歷过,从杂乱的想法中找到唯一的一个思绪,得到自己的答案。」 「可是这也不能解决现状!」米娜咬牙,不甘心地扑到他身上,「快点让我做完,我就可以回去计算新向量了,麻烦的傢伙!」她骂道。 塞亚无语:这女孩,真的是个彻底的武器开发师…… 他无拘无束地笑起来,那笑声就像白金一样自然纯净,有着超出人世的感染力。米娜一怔,感到这窒息的环境和污浊的生命也好像被洗涤了一样,让听到的人的心情随之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把她拉进一个充满菸草味道的怀抱里,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和宽阔的胸怀使她想起过世的父亲,在挣扎了一秒后忍不住沁出泪水。 塞亚揉着她的黑髮,这是怎样一个纯粹的心灵啊,一切常人视为侮辱的事情,对她只是工作之外的小小干预。完事后,她又能回到那专心又美丽的学术世界。 「睡觉吧。」他坦然抱着她,拉起被子,「两个小时后,你起来,汇报你完成了任务,我可以提供你样本伪造『证据』。」 缩成一团,靠着这具不动如山的身躯,米娜最后骂了一声: 「你一定不是男人。」 回答她的是已经熟睡的轻柔唿吸。 「找到哥哥了。」 艾娜闭目按在一本书上,扉页上以古老的语言写着《血脉之书》。 血缘的纽带,无论时间和空间怎样扭曲都无法被割断,这就是血缘魔法力量的源泉。 金髮少女咬了咬牙,好半晌才艰难地说出兄长的精神通讯:「哥哥说他在和女孩子睡觉,要我们先去麦宿七星。」伊恩张大嘴。 丹特丽安一点也不介意地点点头:「看来那就是图门家族的老巢了,我们快过去。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学鼹鼠掘土,亏那肥猪想得出。」 这不是很正常吗,地球的许多防空洞就这样。艾娜和伊恩纳闷,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太古世纪,克拉姆才想不到。 (对了,艾娜,你学会量子位面传讯了吗?)塞亚好奇地问了声。 (没。)艾娜开心地道,(是丹特丽安给我的《血脉之书》,哥哥,以后无论你到哪里我都感觉得到哦。) 塞亚一震,精神连接勐地中断。 「咦?」艾娜睁大眼。伊恩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联繫结束了。」艾娜想了想,记挂一个问题,连忙问,「丹特丽安,哥哥那样说,你不生气吗?」少女摆摆手:「塞亚有时就喜欢开恶劣的玩笑,他连我们都没抱过,别说别的女孩了。」两个少年少女无言:你们真的清清白白啊…… 与此同时,整个图门基地陷入了混乱。 上层接到报告,塞亚突然发起高烧。图门家主原本以为是苦肉计,但是有医术资格的米娜判断不是,连罗切斯特也被惊动,赶了过来。 看到床上脸颊烧得滚烫的人,银髮青年大步走过去,伸出手,虚按在塞亚的头部上方,感应的结果和他探测的一样。 外来精神暗示与潜在意识抵抗引起的脑部机能紊乱,不尽快安抚,他的脑子会被烧坏。 第135页 不是我的心灵暗示,可是,是什么冲突让他的精神混乱成这样? 来不及多想,罗切斯特扶起烧得神志昏煳的人,他脸上的红晕已退去,全然的惨白,全身紧紧绷起,抖得没半点约束。仿佛感觉到按住前额的冰凉大手即将带来的后果,挣扎地动了动。 「小……小弥……」黑髮青年意识不清地呢喃。 小米?罗切斯特倒是想起一个人,自由之章死亡领主安塔隆的弟弟——米勒。 想起那位受人畏怖的君王,罗切斯特意味深长地笑了。 呵,这件事也是个谜团呢。 抹去对方脑中作乱的意识,罗切斯特感到怀里的身躯死去一般寂静下来,只余一丝冰冷颤抖的余韵。 「罗切斯特。」塞亚醒的比大主教预计的早,这具脆弱身体里的精神总是坚韧得这么不可思议,「你一大早…半夜来我房间干嘛?」 「来请你吃夜宵啊,塞亚。」罗切斯特感兴趣地托起他的下颌,检视他的双眼,焦距有些涣散,确实是中了暗示的后遗症。 这么一看,他发现塞亚的右眼症状浅得多,刚才从脑中读到的讯息让他得知,这是后天移植的义眼。 难道……趁着对方神智还不是很清醒,罗切斯特又轻触他的额心,搜索到的一个画面证实了他没猜错。 果然是克拉姆。他撇撇嘴。 不过,能突破教皇的保护,埋下那么根深蒂固的催眠,女王陛下也真了不起。 归一会大主教极为头痛,难怪他的精神暗示到现在都没动静。教皇的保护不包括身体,所以他上次藉助物体的欲望种子能成功,这回要动摇塞亚的思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看来我只能带你回去了。」他搂住这个人的腰。 「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哦。」塞亚主动搭上他的肩。 基地的能源系统断绝,全部瘫痪,图门家主怒吼连连。罗切斯特赶到最上层,还是那座碳晶体铺成的广阔大厅,但是这里的设施已经失去了供能。 碳纳米集成光路是尖端的导体材料,宽度只有几十个原子大小的晶片就有极快的传输数率,更别说这样一座超过7000英亩全部用碳晶体塑造的地下基地,支撑起了图门家族所有的供能和武器设备。但它有个弱点,碳晶体中混合金属会导致全电晶体短路。 正是料到这一点,罗切斯特当初才封印了塞亚的鍊金能力。常人无法打破碳纳米管外面的高纯度魔金板,在原子大小的集成光路里混入金属元素,但是白金之钥——首席鍊金师可以。 可是……为什么?罗切斯特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就和他突然消失的身影一样,带来捉摸不着的兴奋感。 这时,牢房前,一只手握住合金栏杆,白色手套的轮廓隐隐浮现,合金无声无息地崩解,当第三根栏杆变成粉末,红猫和盖亚跳了出来。 「塞亚!」 「塞亚哥哥!」 「快走。」塞亚没有担心她们吃苦头,如果罗切斯特还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怜香惜玉。 「慢着。」 一只大口径手.枪指着塞亚的背嵴,握在一双戴着乌黑腕铐的雪白小手中。 「米娜。」塞亚没有意外,精明的女孩在他睡觉时就用微手术和巧妙的手法在他体内装了追踪器,不过他也有话对她说。 米娜的神情有着奇妙的扭曲,眼中闪现着热烈的光辉:「哥哥说,你还不能走,得让你看到埃维亚的下场。」 与此同时,地下基地的穹顶被炮火击垮,高温熔化的焦黑大洞里,降下一艘银灰色的飞船。舱门打开,一个身穿沉红色军装的年轻人走出来,手上戴着蛇吞鹰的家族戒指,身后跟着两队头戴合金盔的保镖。 「罗切斯特!」他一脸兴师问罪。 归一会大主教很惊讶这位老朋友还活着,他运气太好了,在波雷西亚大剧院从克拉姆眼皮底下熘掉,在白沙星球又逃过了茵蒂克丝的屠杀。 不过,他的好运恐怕到头了。罗切斯特瞄了他后面某个保镖一眼。 「你们利用了简?」 米娜得意地放出埃维亚星球的全息影像:「那女人真是个天才,她用计算机病毒瘫痪了埃维亚的社会职能。做那么大的事,报酬竟然只要见她的男人一面。哥哥帮助她混入了雷欧耐特身边,还要她在空气循环系统倒进未完成的梅森病毒,她也做了。」少女脸上微微浮起异样。 塞亚揪心这个友人毁人毁己的爱情,如今连拉弟也救不了她了。 嘆息着,他拿出一样东西:「梅森病毒被我掉包了。」 原本是担心雷欧耐特或罗切斯特不放弃简妮的价值,没想到搭上线的是莫那领导的火炬会。 米娜露出吃惊之色,她当然不会认为那只试管是塞亚故弄玄虚。 「没…没关系。」她重整声势,「我们的人也混进去了,还有本来就在那边求学的伙伴,大家都会参与这场圣战,焚毁那座罪恶之城。」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盖亚忍不住问,水晶般剔透的脸庞上是真切的不忍。 少女眼中喷出灼热的恨意:「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恨他们!没有一个白沙星球人不恨埃维亚人!」 「你们恨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们?」塞亚吐出长久以来的质问,也不需要答案,因为没有一个白沙星球的人回答得出,能正视自己的灵魂。 第136页 无法逃避的,是自我,无法挽回的,是过去。 埃维亚救不了这些人,是因为他们自己放弃了拯救。 米娜怔了怔,大声道:「我从来不恨自己!」塞亚眼中闪过光芒:「那为什么要用你挚爱的学术蹂.躏没有反抗力的人们?污染你心里的圣地?」 「我……我……」米娜唿吸一窒,塞亚的话击中了她的心坎,「哥哥说,我们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那就不要原谅好了。」塞亚道:「只拥抱学术。」 米娜一愣,眼里闪现微光。 塞亚勐地拨开她手里的枪,一手按住她上面的墙壁,就用这个完全暴露出空隙的姿势道:「听我的,米娜,用你的孪生基因传讯,制止他们的行动。」 「不……」 「这是威胁,我可以在这里发动镜影星防卫系统,抹杀那些人。我给你一次机会,收手,别毁了那个圣地。」塞亚恳切地注视她,「你不是……想去那里上学吗?」 如遭雷击,少女讷讷张开唇,无意识地垂下枪,转身跑开。 「塞亚,她真的会停手吗?」多莉雅不放心。 「会的。」塞亚欣慰地目送黑髮少女的背影,「米娜还有救。」 即使在这样污糟的地方长大,这孩子也有天生的学术精神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就和当年的埃维亚一样。 走廊上,米娜停下脚步,垂头看着手里的徽章,火炬会的图案刺痛双目,兄长长久以来的教导和自己内心真挚的渴望在脑中拉扯,烧灼般痛苦。 最后想起的,是父亲生前的拥抱,母亲讲述的埃维亚的愿景,一张张点缀着缤纷绿色和美丽建筑的照片。 「你不是……想去那里上学吗?」塞亚的话清晰浮现,驱散一切纷乱杂绪,指向唯一的答案。 是的,她想去埃维亚,她不想杀那里的人,不想破坏那里的一草一木,不想错过那里的蓝天和碧海,她不理解哥哥宁死也不妥协的意志,她讨厌自己的无原则。 可是她真的,好想亲眼看一眼,那片梦寐以求的学者乐园。 地下放映室内,莫那不理会传唤自己的主人,只顾死死盯着一面荧幕,上面像是凝聚着他的全部生命。 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等,那簇点燃他心中狂欢的大火迟迟不燃起。 身后穿来手动拉门的声响,和一个迟疑的声音:「对不起,哥哥。」 疑惑顿时化为惊悟和狂怒,他转过身,看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站在那里。 「是你?」 「你听我说,哥哥。」米娜面带恳求地走近他:「我们走吧……」黑洞洞的枪口令她惊恐得吞下后面的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叛徒。」一字一字,莫那迸出深痛入骨的仇恨。 塞亚蓦地驻足,往后看。 刚刚一瞬间,他听到一个灵魂的哀号,悽厉的,悲伤的,迷惘的…… 难道——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他跑向感应传来的方向。 备用电源绿幽幽的光照亮的房间,女孩的胸口完全被大口迳自动手.枪的子弹击穿,碎裂的骨渣浸染在四溢的鲜血中,将半个房间染成刺眼的颜色,浓烈的硝烟瀰漫,最后凝固在一片停滞的血红当中。 她大睁的瞳孔充满了恐惧和迷惑,映入来人失去血色的面容。 莫那正在粗暴地拉扯妹妹手腕上的控制环,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把兇器,看到这一幕,塞亚前所未有的震怒。 他一巴掌把他打飞出去,少年不正常发育的纤小身体重重倒在房间另一头,溅起短促的血花。 那枚象徵火炬会首领的徽章掉落出来,就落在米娜手心的那枚旁边。 「有这样的力量,却用来杀妹妹!践踏帮助自己的人!」黑髮青年的声音因为沉怒嘶哑到极点。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莫那撕开衣服,露出被手术剥夺性别的魅惑身体,「这具可憎的躯体,这可悲的命运,埃维亚学术之星的你怎么会懂!」 塞亚俯视他,冷冷地道: 「我也不想懂。」 走廊上,青年独自走着,双拳紧握,手套外缘滴下一滴滴新血。 「塞亚哥哥……」盖亚心下难受,她不知道塞亚平静的表情下是什么感受,但是手刃自己学生孩子的心情绝对不会好。 靠着墙,塞亚的手肘盖住脸,挤出破碎的声音: 「对命运认输的话,就真的输了。」 地下第一层,已经面目全非。 无数粗大的枝条穿透铠甲下的人体、绞碎枪械、钻入覆盖着坚固高纯度魔金的地板、爬满每一寸墙壁和天花板,迅速向整个基地蔓延。 异形的巨植开出一个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巨大花蕾,生满荆刺的枝条如毒蛇般扭动着,粗长的根须肆无忌惮地向地下伸展。更多的植物特徵从中显现:草、树、花……无一例外的共同点是巨大、增殖、扩张、强劲无底的生命力。 在这异形植物的体腔内,一个浑身被液体包裹的男子睁大惊恐的双目,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感情」的心脏里,此刻被恐惧充斥。 这个女人,竟然把自己的身体变成…… 「雷欧,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甜腻酥麻的嗓音伴随着馥郁的玫瑰花香,如同每个沉浸在爱河的女孩,正在对爱人甜蜜地表白,渗入他被巨植细胞侵占的体内。 第137页 在这片不断扩充着领地的植物之海中,只有一个生命怡然不动,全身笼罩着洁白的圣洁光芒。抖动的叶片中开出原始丛林般庞大的花瓣,构成一张女性的轮廓,正是简妮的模样,警惕地瞪视他:「你不会分开我们是吧?」她护卫地环紧那个透明的花盘,像搂着她的珍宝。 举起的全部荆刺枝条,表示了誓不退缩的战意,也探知到了这个敌人的强大。 「当然不会。」归一会大主教绅士地举手,对友人惊恐求助的眼神投以「我早就叫你别招惹处女和纯情女孩」的诚挚目光。 「我也要去找我逃跑的俘虏了。」罗切斯特尔雅地行礼,「您慢慢享受,女士。」 远远的,红色的菱形飞船停在宇宙中,船上的三人惊愕地注视远方的景象。 原本麦宿七星的方向,被类似常春藤的枝条团团包裹,巨大的藤蔓和根茎从千创百孔的行星内部不断生长出来,呈现出无法辨认的植物特徵,一朵朵可怕的鲜花争相绽放,底下就是蕨类植物嶙峋的枝节,分裂的孢子以宇宙为地盘,阴暗的森林扭曲攀升,郁郁葱葱的绿草如同飘荡的海带,球茎分泌出的空气晕染出朦胧的雾气,更衬得那幕奇景诡异绝伦。 艾娜第一时间将手按在《血脉之书》上感应,松了口长气:「哥哥不在那里。」伊恩揉揉眼:「奇怪,那些树,我好像在哪儿看过。」住在拉弟家期间,他天天在后面的树林练武,对那里的植物记忆犹新。 「……是简妮。」艾娜张开位面感知,看到了植物中的情景。 巨容植物的最中心,已经完全异形化的女性珍惜地用细细的枝条缠绕住她的爱人,承受不了梅森病毒改造的男人已经死去,血肉被吸收,从骷髅空洞的眼窝,开出完全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黄玫瑰。 「真是疯狂。」丹特丽安深深皱起眉头。 哪怕拥抱爱人的尸体,也要得到爱情吗。 就算…就算塞亚不喜欢我们,只要他好好的…… 算了。丹特丽安垂下肩膀,我们当中,也有代表「愤怒」的我,和凝聚了「憎恶」的茵蒂克丝。 「丹特丽安,塞亚不在这里的话,为什么还叫我们来?」伊恩担忧地问道。 「他应该是让我们来救莫那和米娜,如今不需要了。」丹特丽安嘆息了一声,眉间拢着心疼,「我们去白沙星球吧,塞亚在那里。」 空荡荡的街道,出现一个男子的形影,黄沙捲起未褪的血腥气息,拂上他的脸庞。 看到还有一些老人和孩童生存,他放下心头的大石:「太好了,茵蒂克丝没有杀光这里的人。」 多莉雅跳上他的头,长长的尾巴习惯地轻拍他的脸颊:「那个女孩连听到开易拉罐的声音都要吓破胆,哪会那么残忍。」塞亚轻轻蹙起眉心:「你不知道,茵蒂克丝有时控制不住自己……」 一只纤长有力的大手突然扣住他的腕脉,冰凉的薄荷味道充满了他的感知。 「塞亚,要找到你真不容易。」 「罗切斯特!」塞亚吃惊地看到他另一只手抓着盖亚,归一会大主教温情地微笑,凝视他的双眼:「来,告诉我你怎么迴避了我的力量。」 塞亚惊讶的不是他的出现,而是他的行为,明显用盖亚来威胁自己。 你…你不是最怜香惜玉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当时用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承受了能力禁锢。 「你没发现身上多了什么吗,罗切斯特。」 被这么一提醒,罗切斯特的确发现口袋里多出一样东西,不对…… 他微一分神,塞亚已经抢回他手心的女孩,出现在街道另一头,绽开狡黠的笑容:「好玩吧,我以前向朋友学过不少小偷和男妓的手法,保证偷天换日,轻若无物。那个是回报你这些天捏我下巴的恶行。」他的鸡皮疙瘩啊,掉了好多! 罗切斯特拎出一张酒瓶的标籤,嘆气:「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傢伙……」 一发光柱从天而降,罗切斯特轻盈地避开。 赶来的正是茵蒂克丝,后面是骑在巴哈姆特背上的迪诺。 「塞亚塞亚!」欢叫了一声,银髮少女转向敌人。甚至没有看她,归一会大主教凝视着那个势在必得的人,轻轻一笑:「可惜,塞亚,我们会再会的。」 摆摆手,他捏着那张商标:「如果你给我的是保险套,我会更高兴。」 「啊啊?」黑髮青年眨眨眼,就见罗切斯特已经安静有礼地退场了。 可恶!竟敢调戏老人! 茵蒂克丝欢唿着扑向恋人,体质不佳的青年还被撞倒在地滑行了一段距离,才顺利搂住她。 怀里的娇躯带来一股柔软的甜香,和纯净的依恋,塞亚柔了眼波,环住她的双肩:「没事了,茵蒂克丝。」 茵蒂克丝眼睫轻颤,抬起眼时,绿宝石般的眼睛清澄如初:「塞亚,我带你离开。」 迪诺不安地看着那些带着敌意包围过来的人们,手中凝聚出魔力的光岚,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茵蒂克丝在这里,施行的是一场血的屠杀。 「啊,带我走吧,茵蒂克丝。」黑髮青年望着昏黄的天空,那里的云正酝酿着一场沙暴,淹没了他几不可闻的低语,「如果我能跟你回去就好了,克拉姆……」 救赎,仅仅只会为了那些已经准备好了的灵魂。 第138页 我们的孤独就像天空中漂浮的城市,仿佛是一个秘密,无从述说。 ☆、第二十九章 密尔多的盛夏 我站在地狱门口,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题记 曾有人说,世界的本质是神的意识。 这个说法未必错误,人们描述着精神倒影出的种种客观现象,为其编写出事相的规律。所谓的神,是人们将无法理解的神秘归纳在一起,堆积出的至高谜题。 很久以前,有个深得自然界傲慢之道的种族说:「把动物变成人,人类就成为了神。」他们也是这么做,创造了名为神民的奴僕,然后毁灭了自身。 虽然他不敬神,可是这个世界,必须有秩序、规则和信仰存在,千万不能让那偕越之事,再次发生。 教皇抱着恋人制作的「逻辑之罪」,忧心忡忡地站在自己创造的巨大机械前。 当人类的造物超越了上帝的造物,那人类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塞亚,我必须找到根源,不然—— 他毅然踏进一片流质的白光。 雷比克担心地守在一旁,从他的主君身后,浮现出凡人难以理解和想像的色彩,那颜色入同太阳,又不仅仅是独一的光芒,是照耀世界万物的织锦。 这一片阳光般的色泽优雅地溶入定位的核心,赋予一切透明脆弱之物,庄严闪耀的本质。 美丽的白海。 无论来几次,这里永远只有一个印象,美丽而恐怖。 无数灵魂交互和重组,原始的海洋孕育着各式各样的思想和生命形式,虚无但万有的线条宛如树脉的纹理,明明不停地运动,又静若闭锁的圆圈。那些名为「神」的存在仿佛巨大的生物一样,持续着永恆的沉睡,每当他们一次意识表象的甦醒,就是正物质宇宙多个世界的溃灭。大量的灵魂如断了线的珠子,弥散在虚空中,从未存在过。 怀里的剑化为一抹浓稠厚重的光,周围随之发生轻微的扭曲,克拉姆眯起眼,试图探询到那个信息,突然,前所未有的惊骇吞没了他。 「克拉姆!」 雷比克震惊地看到主君用以固定回溯装置的核心裂开,剥离出澎湃的白光和一股黑色的毁灭气息,像是维持世间秩序的意志都在那一瞬间动摇,一个人影踉跄冲出,从神界回到现世。 金髮青年湿淋淋地跪倒在地,他绝美光辉的脸上,从未有过此刻的无助和慌乱。 怎么会这样……塞亚!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的生命,有过存在的迹象? 红色的飞船上,三只小队终于汇合。 「哥哥!」 艾娜像乳燕归巢般扑进兄长怀里,一剎那,塞亚察觉自己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好像以前横亘在自己和这个少女之间的心灵屏障不在了,他是路凯也好,或者路凯是他一个消失的灵魂碎片也好,只想将她搂进胸怀,守护她的一生不受风吹雨淋,在家的温暖中安稳成长。 没有责任的苦涩沉重,没有迷惘的排斥异样,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充实喜悦,让灵魂都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艾娜。」他抱起这个娇小的少女,「抱歉,让你担心了。」 艾娜鼓起腮帮:「就算这么说,哥哥也是不会反省的。」塞亚沉默了一下:青春期的反抗? 伊恩走上前劝道:「路弥,塞亚回来了,你就表现得可爱点嘛。」艾娜哼一声别过头:「你想好要割下那玩意儿,给我哥哥表达义气了吗?」 「饶了我吧,女神大人……」 塞亚奇怪地看着两人:「你们吵架了吗?」妹控有点高兴。 伊恩苦逼地仰视他:「塞亚,我可以把我的头给你,但下面的宝贝真的不能给。」艾娜磨牙。 「……我要你下面的宝贝干嘛?」 「丹蒂!」茵蒂克丝也给另一个自己热情的拥抱,紫黑色长髮的少女臭着脸不说话。伊恩看得好笑不已:这个克拉姆总是很别扭。 迪诺红着脸在艾娜的怀抱里期期艾艾,回答她和伊恩的问题,然后偷瞟茵蒂克丝,最后鼓起勇气: 「那个……茵蒂克丝。」 「嗯?什么事,小迪诺?」银髮少女关怀地凑过来,看到她花朵般的容颜,少年脸更红,声如蚊吶地清清喉咙,提高嗓音:「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整船人静默。 艾娜和伊恩张口结舌:现在的小孩好早熟! 过了片刻,塞亚咳嗽一声,环住茵蒂克丝娇弱的肩头:「抱歉,迪诺,她是我的女人。」 茵蒂克丝幸福地点头。旁边的丹特丽安也脸颊微红,她们是一体的,当然同等幸福。 看到迪诺的表情,伊恩由衷同情初恋破碎的少年,当初他对路弥第一次告白失败也是这种天崩地裂的心情。 他尤记得当年那个穿着白底碎花短裙的黑髮少女,轻柔的裙摆像穿过林间的微风,粹集了整个夏日的丽色,那么狡黠又美丽,聪明又可爱。 「对不起,我还不想考虑恋爱问题。」 第二次,他鼓起勇气,抱着可能再被拒之门外的觉悟,勇敢地递出求约会的电影票——他是行动派,不送花花草草。 「扑哧,你还真有勇气呢。」 那银铃般的嗓音传递出的心绪变化,立刻被敏锐的直觉感应到,黑髮少年抬起头。 第139页 「好吧,我当你的女朋友。」那双明丽的黑眼眸顾盼间,盪起最明媚的颜色,照亮那一整个盛夏,「认真的。」 想起相同的往事,少年少女默契地眼色相对,彼此蹭蹭肩,又和好了。哥哥看得乱不爽。 哼,现在的小孩。 迪诺沮丧地垂着肩,他大概是这艘飞船上唯一伤心的人。虽然同情他,有过同样经验的伊恩却不会鼓励他。别人还有可能,但是对手是塞亚,毫无机会啊。 这个人被宇宙最强的教皇看上,绝对因为他是「塞亚?依路安那」,没有其他理由。 不过,伊恩还是决定回头要提醒迪诺,别爱上塞亚身边出没的任何一个女人(除了艾娜)—— 她们都可能是克拉姆! 这熊孩子太倒霉了,第一脚就踩进一片地雷田。 茵蒂克丝真切地抱了抱爱慕自己的小孩,轻声说对不起,看到他振作起来,微笑了一下,放心地转向恋人:「塞亚,你们跟我一起回清正教的住处吧。」 「密尔顿?」黑髮青年挑了挑眉。 「是的,接下来我和丹蒂会处理白沙星球和埃维亚的后续问题,你们就在我那里安心地度假。」 伊恩发现,和男性的克拉姆不同,茵蒂克丝性情温柔,对着恋人,一言一行却无不带着强势的魄力。 她甚至,没有给塞亚拒绝的机会。 灰蓝的眼眸和绿宝石般的双眼对视间,似乎交换了什么讯息,随后妥协。 「好吧。」黑髮青年嘆道。 银髮少女欢唿一声,毫不避讳地扑住他,在他唇上重重一吻。丹特丽安歉意地道:「塞亚,你带艾娜、伊恩和迪诺去房间休息吧,你们也很累了。」 带着三人离去前,塞亚一视同仁地抱住丹特丽安,在她脸上亲了亲。 「我的生意很久没打理了啊,这样下去债都要讨不到了。」走在长廊上,商人烦恼地自言自语。 很可能他去那些地方的时候,那些傢伙都死翘了。 宇宙旅行就这样,所以他特别珍惜时间,和那些短暂的相处。 「放高利贷是不好的啦,哥哥。」艾娜数落他。 「我从来没放过高利贷。」塞亚严词抗议,「这年头讨债的反而是孙子。」 想起自己还欠兄长两枚探险币,艾娜心虚地闭口了,以前哥哥给她零花钱就是大方得要命,恨不得把国税都捧到妹妹面前给她花消。 「哥哥~~」艾娜扭捏着蹭了蹭他,劝道,「偶尔也要留在恋人身边。」 「也……是。」塞亚怔怔地道。 与其说他是不能停留,不如说是习惯了。 可是这会儿,他突然觉得,一直以来折磨他的那股寻找欲望,淡了许多。 「塞亚当初为什么想成为商人呢?」伊恩感觉友人的性格和这职业不匹配。 塞亚掩嘴嘆了口气:「你知道宅魂,男人就想要为喜欢的女人打扮,想看到她穿着新裙子戴新头带开心的样子,有那么多的……我不拼命攒私房钱怎么行。」 伊恩同情地瞅着他:后宫也不好养啊!古代的皇帝不用自己赚钱,真是太幸福了! 迪诺先找到客房进去,道别后,三人的对话坦白了许多。 「果然是因为克拉姆。」艾娜也怜惜辛苦养家的哥哥,拍了拍他,「没关系,以后我和你一起做生意。」 「小仓鼠,你们俩也是我的两个饭碗。」 少年少女默然。 对不起嘤嘤嘤—— 伊恩嘆道:「我们会打工的啦,以后也会多多旅行找工作机会。对了,塞亚,你给克拉姆想的形象,都是少女哦。还有茵蒂克丝、玲这样的未成年loli。」他嘿嘿嘿地笑着,露出男人才懂的眼神。艾娜狠狠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也不禁怀疑地斜睨自家兄长。 塞亚嘴角抽了抽:「我虽然是萝莉控,但我不是恋童癖,两种差异很大啊同学……」 「除了不会伸出罪恶之爪,其实没什么不同吧,前辈。」 褐发少年投以「掩饰也是没用的」眼神。 教皇的恋人拧了拧这个竟敢打趣自己的小子:「我是loli控傲娇控双马尾控蝴蝶结控猫耳控哥特控金髮控软妹控睡衣控,但世上只有一个存在,不管她是什么属性,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就是你身边的女孩哦。」 「你在威胁我吗?」伊恩感到乐极生悲。 妹控哥哥冷哼,在妹妹崇拜的注目下高傲地仰起头: 「当然,那可是宇宙只有一人,无可替代的妹妹啊!」 伊恩捂着眼垂下头,彻底被打败。 你的妹控属性,无敌了。 蓝知更鸟一样蔚蓝的房间里,塞亚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铺上,感到难得的安心和自由,这时,一股深埋的欲望再也无法遏制。 他坐起身,拉出衣服里和另一个人配套的项坠,打开隐藏在相片下的通讯器: 「克拉姆。」 一阵不可置信的沉默,被欣喜若狂的声音打破:「塞亚?」 浮现在立体光维中的身姿,正是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的正体。将阳光对比到失色的金髮,如同星云领碧波晴空的澄清蓝眸。 「塞亚塞亚!」 明亮的唿唤让黑髮青年红了脸,有点别扭地问道:「那个……你好吗?」 克拉姆用力点头,今天见到塞亚,他晚上都能吃十碗饭。接到通报的厨师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烧一缸饭给教皇陛下。 第140页 「茵蒂克丝给你添麻烦了吗?」克拉姆问道。塞亚皱眉,不是为他的问题,而是为他第一时间说这个话题。 他发觉,在他们的相处中,不知何时起,克拉姆都变得迁就他和第一时间为他着想。 这并不好。 「她很好。」黑髮青年换了个闲散的坐姿,「你为什么不睡觉?最近星云帝国有什么麻烦事?」克拉姆迟疑了一瞬,他总是不屑伪装,天性也不会伪装。 看透他隐瞒的事物非同小可,塞亚又想起他先前离开埃维亚的样子,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克拉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塞亚,你可以为我保重自己?」接到恋人有所软化的讯息,克拉姆开心地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可以在他们之间缔结的保证。 看来和我有关。塞亚思索了一下,点头:「当然。」他伸出手,透过一片虚无的光岚,与另一人的双手密切互依,十指相扣。 克拉姆弯起眸,吻上无论是天上地下,正反宇宙,真实虚幻,都唯一进驻心底的挚爱: 「最喜欢你了,塞亚。」 密尔多,荒原宇宙唯二的两座浮游大陆之一,清正教的中心城。 比空岛更广袤辽阔的土地上没有时计领的中轴,取而代之的是悬浮火山、一座座活石瀑布和梯田,数千道珠帘一样的奇观在高处蔚为壮观。在更高的地方,大到无与伦比的饱满树冠在云霄之上铺开,它是光彩透明的,银白的树干和苍蓝的树叶,无数闪动着光芒的叶片凝成了晶莹璀璨的晴空,永恆的魔法元素化为飘渺的虹色光带,环绕着整座浮游大陆。 被密尔多人称为「奇蹟之树」的世界树,带来取之不尽的自然力。水气混合了清香,在轻灵的环陆信风推动下,飘向广阔的原野和大地。 飞船上,艾娜和伊恩屏息凝望这幕足以铭记一生的美丽奇景,浮游大陆之下,是无边无际的云海。此刻,一轮绯红的朝阳正缓缓升起,灿烂的晴晖渲染着整个天空。地平线奼紫嫣红的流云如水,流淌过清澈明亮的蓝天,为那剔透的树冠投下明媚无双的倒影。 「好漂亮……」盖亚打心底赞嘆。茵蒂克丝纤细的手指交错,凝视深爱的人:「塞亚,我当初得到这个创.世的灵感,是因为你的眼睛哦。我总是想像你眼里的乌云有一天会泛出透明的青蓝,成为雨后晴朗的天空。」 青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被这纯少女柔情又带着男性壮大浪漫的思想雷倒了。 「茵蒂克丝,你真的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哥哥!你太杀风景了!」艾娜生气,搂住娇小的银髮少女:「所谓少女的奇蹟呢,就是一种挑战男性僵硬脑袋的绝大梦想,你们男人是不懂的。」 两个少女顿时热烈地讨论,完全把不解风情的男性撇在了一边。 可是你哪怕创造一百个世界,我的眼睛颜色还是老样子啊。塞亚苦逼地和伊恩两两互视,嘆了口男子汉的气。 丹特丽安轻轻笑着,在思维里说:『塞亚还是喜欢男性的我们创造的另一座浮游大陆吧。』塞亚微微脸红。 (我也只是喜欢那里的日落。) 库尔夏的太阳,每当沉落海面的时候,光芒如同披上紫红色庄严长袍的王者,在暮色里呈现沉痛的壮美。当他情绪好时,会觉得那天空的颜色像威士忌一般醇厚,很适合在晚霞倒映的海边,喝一杯酒,放空思绪。 『塞亚,茵蒂克丝担心你是有道理的。』紫黑色长髮的少女道,『你的心态一直不太健康,也许你自己没感觉。』 轮椅静静滑向前方,丹特丽安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就在这个晚夏的庆典日子,好好度个放松心情的假吧。』 黑髮青年无声地收拢了被握住的手。 乘坐小艇降落时,艾娜和伊恩更好奇地观察大陆上的景象,这里的建筑多数是冰淇淋蛋卷似的镏金尖圆顶和月牙装饰,富有东方情趣。古朴的店面和街道却充满欧洲风格,像宫崎峻的动画《魔女宅急便》,飘扬着面包味道的大街上,马蹄声悠然经过。 最让人高兴的是有自行车,伊恩特别喜欢那些穿着短裙骑自行车的女孩,还有踏得飞快的送报男孩。高大的钟楼延伸出四通八达的缆桥,长途客运的浮空帆船就停泊在上面,像一颗颗别致的水晶果实。最明显的是这里没有机器人,只有家庭和工坊使用的小型魔偶。 艾娜和伊恩已经知道,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负宇宙和地球一些未来动画不同,没有高达之类威风凛凛的机甲。不是没人提出这个构想并付之行动,魔晶驱动的巨大魔像和纯机械动力的战斗机器人曾一度盛行,但是它们在这个世界的法师面前不堪一击。法师的首要能力就是感知,无论机械还是魔法能源波动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进而对机械和魔晶的运转干扰、破坏、甚至反控制。即使发明防护罩、屏蔽装置之类辅助设备,也只能对付不够强大的法师,而且成本可观。于是渐渐的,那些被鍊金师和机械师看好的大型机甲退出了歷史舞台,只剩下少数光导线路工坊还在使用的便捷机械助手,和家用小机器人。 「塞亚,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机甲了吗?」伊恩问,身为宅男,他也有高达魂。塞亚很是理解:「机械帝国有,doll系统免疫魔法探测,不过其他地方就没有了。」 第141页 看到少年失望的神情,他想了想道:「我有几具实验性质的作品,不过在你开发出第三类接触者能力以前,我不会交给你,那都是心灵控制系统。」 「我一定能开发出来的!」伊恩以前所未有的热忱道。艾娜白了他一眼,拿这帮热血男人没办法。 不过她也要乘这个难得的机会,尽最大努力提升力量。 茵蒂克丝的别墅在浮游大陆边上,突出的悬崖被改造成了阶梯状的花园,洁白的小房子周围碧草如茵,翠树如廊,洒满鲜花的宝石船鞦韆垂盪在紫藤花架下,小天使塑像在喷泉中央闪闪发亮。 飞落的瀑布折射着虹彩,苍鹰在半空生动地盘旋,从涌动的波浪另一端,可以看到镜影般的另一栋花园别墅。多刺的黑莓藤蔓组成树篱,野鸢尾硕大的花瓣艷红如火,墨绿枝条缠绕的古老石制屋宇坐落在硬岩的陡岸上,只有同样的小船形鞦韆隐藏在灌木丛之间,透露出不动声色的温柔。 「丹特丽安也住在这儿啊?」伊恩一眼看出两种分明的风格。 「偶尔。」紫黑色头髮的少女点点头。 两栋别墅的堤岸前沿,交汇出一座孤崖般的空港,停着一艘拥有漂亮曲线的快船,金碧辉煌的装饰显示出它主人的尊贵。沿着垂有金铃的缆绳,一间空中花园单独建立在高空,簇拥着四季绽放的黄玫瑰。面向大陆之外的阳光房作为茶室,透明的设计可以清晰地看到上方的天空和下方的云海。 塞亚很有兴趣去那里睡午觉,不过茵蒂克丝径直把他们领进了自己的别墅,一路热情地介绍:「接下来就是密尔多一个多月的花时庆典,你们要多留一段日子,享受我的款待。」 「这个房子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伊恩兴致勃勃地问,「有没有室内游泳池?」金髮少女也不禁动心。 「有哦。」茵蒂克丝高兴地道,「你和艾娜一起去吧,我为你们准备泳衣。」 做哥哥的严词反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众人瞄着他,知道他是吃醋艾娜穿泳装的样子被伊恩看到。 完了,这个妹控的属性完全甦醒了。伊恩有种以后要被严加管束的预感。茵蒂克丝嗔怪:「这可不行哦,塞亚,我和丹蒂也准备了你上次为我们买的衣服。」她美目流盼,明媚的绿瞳里是只有面对心爱的男人才有的旖旎风情。 塞亚红着脸,而伊恩和迪诺捂着鼻子,鼻血快要流下来了。 「算了,你们玩吧。」塞亚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离去。 「哥哥怎么了?」比起扫兴,艾娜更担忧兄长的异常——以前路凯并不是这样,无论玩乐、学习,她的哥哥都是一把手,和普通的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一样。 丹特丽安不意外:「他还是不适应这里的氛围,要他傻兮兮地玩耍,简直比拿刀割他的脖子还难受。」 「可是,塞亚在希欧琴,也钓过很长时间的鱼啊。」伊恩同样不解。 「那是他自己定义的『放松』,只有他自己界定的生活方式,能够被他实践,他受不了任何人的擅自做主。」 怎…怎么会这样……少年少女诧异又担心。 茵蒂克丝似乎不生气,依然笑眯眯地道:「你们先去,我会把塞亚拽过来,然后我们正好喝下午茶。」 塞亚跳下垂直的峭壁,步履轻盈自在。这里的云海苍凉广袤,但是相比时计领那与宇宙一墙之隔的障壁所碰撞出来的宏伟、壮丽、荒凉和孤独,这里就带着小女孩精心布置的花房般精巧浪漫的脆弱。 到处都不对劲。 他喜欢茵蒂克丝,可是和初次看见密尔多的印象一样,实在不想踏进这个地方一步。 直到走进那个四周都没有着落的茶室,他才松了口气,感到无与伦比的美妙释放,在沉浸下来的空旷和寂寥感中,浮起着迷之情:「真是太美了。」 「嗯哼,所以在这里被吃掉,你也没有怨言吧?」 塞亚错愕地转过身。 空荡荡的茶室里,出现一张柔软的云幔大床。 暖融融的阳光洒落玻璃天窗,在漆黑的顶篷边缘晕染开来,就像乌云镶着亮丽的金边。 蒲公英般毛蓬蓬的绒球欢快地飞散,从扯破的羽绒枕头跳出来,缓缓地溶入透明的蓝天照影。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外面一道空中溪流绕过山崖,跌下形成一条银亮的小瀑布。 就和少女垂下的银髮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在波涛起伏的床缦间,挣扎的男子和钳制住他的少女只过了半秒就分出了胜负,猎豹般矫健优美的身躯却被娇小柔软的体态完全压制,手腕被牢牢固定,唇舌被激烈掠夺。 不容拒绝的吻又深又沉,力度十足,丝毫不属于女性的气魄,以至于塞亚一瞬间有些错位,分不清压在身上的人是谁。 但是紧接着,清醒的意志分辨出体格的不同,张开口想说话却被入侵得更深,红唇辗转压迫在他淡色的唇瓣上,交缠的舌执意要掏空他的一切,绿宝石似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苍空蓝的眼眸,黑髮青年俊朗的容颜漾着迷濛的红晕,眼神却透出冷静的光彩,映着她的身影,像是坠入虚无之境的沉沦,又似抗拒。 纯粹的欢悦,从不断攀升的热浪中瀰漫开来,塞亚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神智渐渐昏沉,好不容易,在金星直冒的昏暗视野中得到一丝空隙,左胸的窒闷使他呛咳出声。 第142页 茵蒂克丝心疼地按住他的胸口,输入治癒的力量:「心脏受了伤也不肯说。」时计者的怀表能够恢復伤害,但是因为返时会扭曲记忆,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他不会修復。 「别闹了,茵蒂克丝。」基于对女性的温柔,塞亚没有第一时间熘之大吉,试图好言好语劝说。看透他准备逃跑的欲望,茵蒂克丝笑眯眯地道:「塞亚,你进了我这里,还想熘掉吗?」 发觉的确不能用擅长的高维数字投影熘掉,黑髮青年为之变色。 不……不会吧…… 银髮少女再度欢天喜地压住自己的恋人,挑起他尘封的热情。 别啊——我好不容易培养出一点对男人的感觉,别把我又变回纯直男! 「塞亚还是会对女孩子起反应的嘛。」茵蒂克丝得意地道,满怀成就感。 「等…等一下,茵蒂克丝,我们说好——」 「我可没有答应任何事哦。」茵蒂克丝甜甜地耍赖。 救、救命啊,克拉姆! 仿佛回应爱人的唿救,一个七彩的光环出现在空中,聚拢的光辉勾勒出男性优雅修长的身躯,流光碎片般的灿金长发蜿蜒而下,天青的眼眸宛如来自天空的尽头。 他漆黑的长袍和白皙的肌肤都隐隐透射出金属般冰冷的色泽,精緻的眉骨眼廓又沉浸着时光静然的温良缱绻。 「好了,茵蒂克丝。」克拉姆拉开女性的自己,拯救了豆腐快被吃光的恋人。塞亚坐起来,松了口长气,虽然是很享受,但也很可怕啊。 他不是恋童癖。 「哼。」银髮少女不情愿地在半空踢了踢腿,以示抗议,「先吃先赢。」克拉姆认真地道:「那也轮不到你。」 「你说归说,还不是迟迟不出手!」 喂,这种把我当大蛋糕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塞亚扣好扣子,百无聊赖地道:「你们慢聊,我去泡澡。」茵蒂克丝又两眼晶亮地看向他:「塞亚就带着我给你的吻痕去哦,向全世界的人宣布你是我的!」 青年嘴角抽了抽,一言不发地离去——谢谢你提醒我消掉这些东西。 笨蛋。克拉姆嘆气,他的塞亚冷酷起来,抹杀自己的记忆也不会手软。 这种性格就像一颗中子星,介于恆星与黑洞之间,极端又异常。他散发出的宏伟能量,都只是自我旋转的副作用——永恆的自转。 当他丧失了这种自我的动力,也是他冷却成黑洞的生命末期。 安静下来的太阳房里,大床消失,少女郁郁跳下地,明媚的容色笼上一层寂寞。 「茵蒂克丝,如果你想把塞亚关起来,只会杀了他。」 一只在荒芜之海长久翱翔的孤鹰,已经完全不适应温室的生活了。 「可是这样,我们就得不到他了。」茵蒂克丝说出所有的自己默认也始终不甘的事实。 机械教皇沉默片刻。 「与其改变,我宁愿包容。」 其实那样,我们也已经拥有了他。 成为他眷恋的星空,大海,和无边无际的宇宙。 接近正午时分,清正教的教堂走进一个身影,穿着洁白衬衫和黑色马裤的年轻人,带着清新的气流,坐在简洁的长条椅上,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凝视两旁的壁画。 从早到晚,一动不动。他身上有种独立而安详的静思氛围,教会的人员都没有打扰他。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身边,自然融洽得像他本来就属于那个位置。 「怎么想到来这里?」 塞亚轻轻地笑:「我突然想到,我们为什么不找这么个僻静的地方谈谈,我很愿意迁就你。」 「我还以为你改信教了。」克拉姆低笑,沉悦悠扬的声音宛如洗涤人心的古朴钟声,「我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你对我说,『阁下,有件事我们得弄清楚,我只听一个人的,那就是我自己』。」 「现在也是。」 柔和的阳光从五彩的琉璃窗流淌进来,浮动在红木的讲坛上,旁边是光亮的黑色烤漆钢琴,教堂里氤氲着淡淡的松香味,让人不禁放松紧绷的神经。 塞亚却焦躁地在嘴唇边搭起手指,久久注视着旁边的小房间——告解室。 「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吶喊。」注意到他的眼神,克拉姆道,「我从不用到那个,当然教堂也用不着。」 他有什么话,都是大庭广众直接讲出来,没少被雷比克叫骂「长个心眼行不行啊!多点自觉行不行啊!你这个自我任性的混蛋!」 塞亚垂下眼睫:「我伤害了茵蒂克丝,也伤害了你。」 他知道,在成为时计者的一刻,他已经成为了那种苦难的一部分。在绝对孤立无援的绝境中,独自面对退一步就万劫不復的痛苦。 再也没办法示弱,或者屈服于软弱。 在变幻莫测的宇宙,他驾着船一次次起航,寻找自己也找不到的彼岸。没有人相陪,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 太久太久,习惯了另一种孤独。 孤单的生命会寂寞,他被困在了这永恆的时光中,于是和许许多多短暂的存在交朋友,打发时时刻刻的清醒和无聊漫长的时光。 在星云帝国,他的心被意外地留下。可是他的人生被定格在了孤绝的航行中,只有身心撕裂,不回头地离去。 如果能听从心愿的指示,留下就好了。 第143页 「如果你的心或你的灵魂使你感觉到焦虑——」克拉姆开怀地道,「你已经想为我停留了,真的,别勉强,塞亚,冲突不能解决问题。」 「你这个笨蛋和平主义者。」塞亚侧转过头,看着这个美好也单纯的人,勾起一个暗色又柔和的笑容,「你是对的,这种精神上的变态,陛下,我想还是让时间来治癒它。」 一手搭着恋人身后的椅背,他转过头,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克拉姆不是良药或苦药,可是他是发酵的佳酿,浓烈如醇酒,时间越长,感觉越纯越沉迷。 只要这个人在星空的彼端,他就不会迷失生命。 然后渐渐迷失在这新的生命中?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塞亚唇边的笑意加深,随之深入了这个浓醇的吻。 花季的盛夏,阳光明媚。 艾娜坐在彩色玻璃窗后看书,空旷幽静的书室内,黑色的桌面和白色的椅子如同钢琴琴键,伊恩在一个个书架帮她找书。 窗外清风徐徐,空中泉水四散,折射出太阳的光晕。岁月静好,是个让人沉静下来的好日子。 塞亚翻窗进来:「小仓鼠,小鹰,我带你们上街。」 两人惊讶,自从来到密尔多后,塞亚就像冬眠的熊一样,摆出诸事不理的懒散姿态,今天怎么一下子又活跃起来? 只见距离别墅不远的天空,绽放出大朵的玫瑰色魔法烟花,接着是接连闪现的组合烟火,勾勒出各色花卉的形状,将宁静的天空点缀得异样美丽,两人恍然大悟。 今天……是祭典。 当天,繁花与夏叶的节日,女孩子会打扮亮丽非常,被爱人或父兄抱上花车,接受一整年幸福的祝福。 骑着自行车,塞亚一路指点,兴致高昂,充满了平时的活力与欢快。艾娜和伊恩明白了一件事——只有跟着他趴趴走,这傢伙才会显露出温柔随和又风趣的一面。 只好默认他不正常的性情,横竖是不能改变了——茵蒂克丝前车之鑑。 洒过水的街道上,潮湿的凉风送来夏季的花草气息,沁人的芳香也因为晴天格外强烈。大量的花车挤得道路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卖花的小女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等待顾客,高高兴兴地攀比花篮中谁剩下的花最少。阳台上,已经过了花季的主妇悠闲地给乔木浇水,绿的涟漪在微风中荡漾。热情的商家搭起了消暑的凉棚,在铜壶装满茶水,搁在醒目的位置。游人喝好了就放回原位,没有人会偷。 将自行车随意一放,三人兴奋地跟着人流前进,当看到一辆比较空的花车,塞亚立刻道:「艾娜,我抱你上去?」说着,将一串早就准备好的粉紫色小花戴在妹妹头上。 金髮少女脸颊微红。 「这种场合,还是我来吧。」伊恩央求,双眼一霎不霎地直视女友的兄长。塞亚嘆口气,妥协了。 「好吧,抱稳点哦。」 目送艾娜开心地被男友抱上车,和同车的女孩子们打招唿,连连向他们招手,黑髮青年心里有些酸涩,更多的却是欣慰。 只要艾娜能够幸福……其实也没什么。 天空如同一整块巨大的苍蓝宝石,在明丽的日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彩。 人群的欢唿祝愿声忽然大起来,圣女的车出游,这样的盛事,当然引起万人轰动。 茵蒂克丝穿着镂金花纹的雪白长裙,脸上没有平时的笑容,绿宝石般的眼睛落落寡欢。丹特丽安坐在她身旁,无奈地揉着额头。茵蒂克丝虽然在强势出击方面和本体南辕北辙,但是这完全表露内心的性情,却是一模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男女人格的克拉姆中,彼此最深的倒影。 塞亚迎上去,他游鱼般在人海中利落地穿行,一个箭步跳上花车,落在两个少女面前。 「摆什么死人脸。」捏了捏那张柔嫩的小脸蛋,青年冷酷无情地掏出一瓶……易拉罐,当着恋人的面啪地扯开。 「啊啊啊——」茵蒂克丝掩耳蹲地,惨叫得异常悽厉。目睹这一幕的人们,包括艾娜和伊恩,都在心里异口同声地骂道: 冷血!残酷!没人性! 银髮少女泪汪汪地抬起眼,看到恋人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更加憋闷:塞亚最坏了,老是这么吓她,以前直到丹特丽安说话,才放弃这个恶劣的小游戏。 他…他知道她是什么,是女性体的她们中,本质最不像女人的一个异类。 「喏。」变魔术一般,黑髮青年手中多出一朵黑色郁金香,「你喜欢的东西,别伪装喜欢什么白玫瑰和百合了。「 「我还是喜欢黄玫瑰。」茵蒂克丝挺起胸脯,「我们都喜欢。黄玫瑰的花语,是等待。」 「我知道。」塞亚轻柔地道,灰蓝的左眼深邃无比,望着她和丹特丽安,将花交给她,和她,和他们。 「塞亚最狡猾了。」茵蒂克丝低下头,还是接过了那朵黑色的无香之花,她从来无法拒绝他……怎么捨得拒绝。 青年默默注视她。 「明明什么也不能给我们,却露出这样想把一切给我们的神色。」 塞亚靠近她,轻声道:「茵蒂克丝,克拉姆,如果把我拆成千千万万片可以让我们彼此满足,我愿意为你化成粒子汤,让你捏成奇点,重塑成一个你喜欢的宇宙。」 ☆、第三十章 风起云涌 第144页 「那种事……怎么可能满足。」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白雪般的脸颊滚落,在路人瞪大眼的注目下,银髮少女一口咬住黑色的花瓣,囫囵吞下去,抽噎了一下,一把抱住恋人。 「我最喜欢塞亚了,所以塞亚无论何时,都要活下去。」 黑髮青年柔了眼波:「如你所愿,亲爱的。」 当夜的祭典,是以茵蒂克丝醉倒,被塞亚抱回去结束。艾娜看在眼里,也不禁觉得:哥哥真辛苦。 尤其那堆积如山的酒桶,全部是塞亚付帐。丹特丽安尽管没有醉,可是她更能喝。 「我们要快点踏上旅程了。」金髮少女对男友道,褐发少年也肃然点头。 赶快把欠塞亚的钱还上,养家餬口的男人太不容易。 白沙星域的变故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宇宙各处,人们看待塞亚的眼光也和过去截然不同,教皇展露的威势令所有因为埃维亚镜影星防卫系统起了异心的国家势力噤若寒蝉。如果星云领以前的形象是和平而强盛,如今就是可以为一人毁灭一个星系的暴权象徵。 茵蒂克丝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清正教以和机械教皇合作为由,完成了这次行动。埃维亚在瘫痪半日后恢復了和平,没有人员伤亡,学者星球的人自觉保持了良好的秩序和克制。潜伏的火炬会成员也被抓出来逮捕,部分释放,部分留下来成为埃维亚的公民,现在的白沙星球已经对奴隶没有约束力。 然而简妮无法挽救,她移植了梅森病毒改造的巨容植物细胞,变成不具人性只有吞噬本能的怪物。茵蒂克丝在麦宿七星一带罩了能量罩,限制她的成长。拉弟在沉思了三天后,递交辞呈,暂时离开这个伤心地,准备流浪一年半载,沉淀一下心情。塞亚虽然担心,但也没法阻止友人。 水面下的潜流已平息。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知道,这样的威慑对其他人是足够了,对归一会和时钟城,远远不够。 这天,密尔多最后的夏日依旧灿烂,塞亚躺在花园的鞦韆上,脸上盖着书午睡。宝石船微微晃悠,温柔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上面,照耀出千万点璀璨的碎光。周围的嫩绿草坪芳香四溢,醉人心脾。 艾娜轻轻摇晃他:「哥哥,我们走吧,我和伊恩去探险,给你的帐单多加几个零。」 塞亚轻快地笑起来,推开书,翻身坐起,将妹妹搂进胸怀:「用不着这么记挂,幼崽,你哥哥我有钱。身为埃维亚的荣誉学士和还没过期的白金之钥,我只要卖出几项技术,天文数字的钱款就来了。只是我一向比较谨慎,没有太过火。」 「那你怎么又当商人?」艾娜不相信。塞亚轻点她的鼻尖:「为了保持时尚概念啊,我可不想给茵蒂克丝她们买的长裙飘带,已经是过时十年的古董货。」 「今后也要给我的小艾娜,添更多更多的首饰和裙子。」他将这个柔软的女孩子搂满怀,涌出满心温柔。 把伊恩比下去,哼哼。 「真的没关系吗?」艾娜担心,她知道兄长如今的性子是逞强又刚愎,即使他有再多的痛楚难过,也不会表现出一分一毫。 「当然,我的小仓鼠。」塞亚的额头倾靠她的,温声道,「和丹特丽安、茵蒂克丝去练习吧,你还需要更多的锻鍊。」 金髮少女点点头,跳跃着跑开,两根柔软的发辨随之摆盪,塞亚忍不住又叫她回来,细心地帮她拢起刘海,重新梳理好,结上两串粉色铃兰。 目送妹妹开心地跑远,塞亚拿起推到一边的书,翻到之前看到的页数,随手将一株堇花夹了进去。 浅紫的花卉令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想起之前听闻的事:堇花联邦统领,「夜星」茱丽亚夫人,病故。 灰蓝眼眸瀰漫开浅浅的阴云,一股即将变天的预感,敲击着他的心灵。 茱丽亚夫人,是罗切斯特最后也是唯一的人世牵绊。 她一死,罗切斯特的精神就会完全朝负面的宗教世界发展。 轻嘆着合起书,黑髮青年无意识地屈起单腿,手肘搁着膝盖沉入回忆。 罗切斯特肯定不记得了,但是他见过小时侯的他。那时他受邀成为雾塔的鍊金顾问,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夜星茱丽亚就已经有了清晰远见的政治头脑,向鍊金联盟伸出橄榄枝。连那位美得让人赞嘆的西瑞亚夫人,他也有一面之缘。 至今他都清晰地记得,那个幼小的男童被流着血泪的茱丽亚抱回,毫无生机地看着虚空的样子。 他试图从身体上刺激那个自我封闭的男孩,劝阻了茱丽亚直接的暴力行径,但是摩挲了那只小小幼嫩的手掌三个多月,也只能让他无意识地,微弱地握住他给予的小小蝴蝶模型而已。 茱丽亚最后决定,直接冲击罗切斯特的精神,给他一个活下去并振作起来的理由,她也成功了。 那个少女偏激的理念,他也清楚地记得。 「这个世界只有强者能生存,我的罗切斯特,我姐姐的孩子,不能沦为一个被人遗忘唾弃的孬种!」 塞亚不认为茱丽亚的教育错误,只是在归一会那样的地方,罗切斯特的精神确实被扭曲了。 他还是个孩子,不该被送进那个以折磨锻造人的宗教炼狱。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塞亚也承认罗切斯特说的,有时人只能在两个地狱中选一个。沉浸在童年的噩梦里,未必就比如今的黑暗世界好。 第145页 黑髮青年重新躺下来,在夏末的晴空下闭目沉睡了过去。 他不会知道,那个他惦记于心,已长大成人的男子,会和他的未来有怎样激烈的牵扯和伤害。 悬崖上,雾塔依然缭绕着仿佛永远不散的雾气。 棺柩静静停放在白色的大厅里,等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位凭弔人。 沉重的钟声响彻堇花联邦,人们不仅为过世的茱丽亚,也为自己哀悼,他们失去了强大的领导者,今后,不知这个国度命运将如何。 垂淌着雨帘的雕花拱门,走进两个身影。 放开亚麻色头髮女孩的手,归一会大主教平静地掀开斗篷。 他浅紫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波澜,只是静静凝视着棺柩中的老妇人,鲜红的百合和她很相配,她的神情也一如生前凌厉和高傲。 只有眉间一缕微弱的回忆,泄露了她的死因。 这是法师必然要面对的灾难,思想精神的衰弱引起内部法力结构垮塌,崩溃身体机能,被鍊金师称为「神之灾」的死亡仲裁。 所以她来不及通知她。 不过,即使来得及,姨母也不会告诉他,她从来是这么倔强。罗切斯特微微扬了扬唇。 她一直不是个温柔的引导者,对那个时候处于全封闭状态的他,又打又骂,甚至不惜用上鞭刑和烙刑,想要把他从自我的壳里敲出来。 他无动于衷。 最后,她红着眼睛,整整和他对视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咬破的嘴唇结了血痂,动用法师全部的精神力冲击他的心防,一次一次在他的灵魂里嘶吼: 强大起来,罗切斯特!强大起来,罗切斯特! 他终于看到了,他的姨母,而当时,她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少女。 在他映出自己的目光中,她露出一个微笑,狼狈倒地,脸上划下晶莹的泪痕,狠狠咒骂:「臭小子,让我这么费劲……」 寂静的丧礼上,茱蒂睁大眼,看着她的领养人脸上滑落一滴水珠。 那是归一会的大主教,一生唯一的落泪。 罗切斯特跪了下来,上身倾入棺柩,无限温柔眷恋地执起她的手。 姨母,我一定会遵照你的愿望,强大而罪恶地走完这一生。 意外的,茱丽亚过世后,星云帝国发来是否举国合併的公开询问。 堇花联邦这边当然是千情万愿,这个负宇宙没有所谓的民族自尊心,只有明哲保身之道。 人们随即想起在上次的五朔节,教皇的恋人塞亚?依路安那给予的援手,明白了谁是真正的大恩人。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塞亚都没插过嘴。不过他知道,克拉姆有自己的考量。 正式的外交事宜,由星云领来访的客人洽谈签署,就是教皇的化身之一。 密尔顿—— 茵蒂克丝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不舍地拉着恋人,认真地道:「我要睡觉了,塞亚,不许忘了我哦。」 黑髮青年轻轻地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午安,睡美人。」 同一时间,丹特丽安也在自己的别墅合上了双眼。 「哥哥,这次来的是上次的克拉姆?」艾娜满怀故人重逢的期待。 「不,是六号。」塞亚面无表情。 两人吃了一惊,伊恩问:「丹特丽安和茵蒂克丝排在他前面吗?是几号?」 「女性的克拉姆都不排号,她们讨厌被按上数字。只要有数字编号的,都是男性。」塞亚心情复杂地嘆了口气,「对了,你们第一次见到的,是二号。」 天啊!到底有多少克拉姆啊?艾娜和伊恩崩溃貌:这次来的居然还是六号,不是接下去的三号四号五号。 转乘堇花联邦的联络艇,两个少年少女再次高兴地看到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希欧琴。 浩淼的蓝海上,领航灯塔散发出明亮的橙光,凝固的河道仿佛一面巨大绵延的镜面,两侧是美丽的蔷薇支架,雾塔女巫和领航员们以简约大方的态度诚挚欢迎远方的来客。 塞亚三人也等在人群中,迪诺已经回去埃维亚读书。 宛如一道无形的墙左右分开,展开的门扉后面就是星云领美丽的群星之海。 金色的星辰辉煌无比,众人屏住了唿吸,凝视那短短一瞬却毕生难忘的情景。 负宇宙只能长途航行,这是常识。反粒子的曲扭力干扰空间摺叠,只能用磁场振盪做短途跳跃,或者用引力做常规飞行,星云帝国却打破了这个常识。 艾娜和伊恩并不惊异,他们知道真正的强者都能用量子场交换、曲率转移或通过银海实现瞬间移动,不过只限于个人,星云帝国的科技确实了不起。 下降的有数十艘小型战列舰,明眼人看得出呈战斗队列,排列成三个炮击中队。不过教皇的恋人就在这里,没人担心星云帝国翻脸,大概只是夸耀武威吧。 塞亚却蹙了蹙眉,低声嘟囔:「天啊,他们居然派他来……」 从队形规整的行列中央,缓缓落下一艘银青色的短艇,挂着星云帝国的皇徽标志——金色的菱形和千日草花环。 舱门打开,鲜红的地毯随着舷梯铺下,一双黑色小皮靴踏上红色绒毯,宝蓝色领结搭配杏黄色小西装,下面却是只到膝盖上方的膝裤,蓝色光泽的金属皮带斜插着一根绅士杖,怀里抱着一只海豚玩具。柔软的金色短髮宛如爱尔兰的阳光般闪耀,葡萄绿的眼珠高贵而神秘,白净的脸蛋像凝聚了上帝的宠爱,精緻美丽得难以言喻。 第146页 出……出现了,继美少女和loli之后的必然存在—— 正太! 艾娜和伊恩眼角抽搐。 在妹妹和妹夫怪异的注目中,塞亚咬牙切齿:(不是我想的,男性克拉姆的身体都是他们自己的成果。) 这回,每一个人都知道是教皇。没有人清楚教皇有多少化身,但是他出使外界一律是男性,虽然这样幼小的克拉姆还是第一次。 「塞亚!」幼小的克拉姆,外貌至多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欢快地唿唤恋人的名字,然后彬彬有礼地走下舷梯,幼嫩的声线也是优雅礼貌的,「大家都解散了吧,不必搞得这么隆重。」 你因私忘公就不必遮掩!大家都知道他骨子里是什么货色。 黑髮青年长长嘆息了一声,带着弟弟妹妹离去了——他就不该来。少年以悲伤的目光注视他。 里世界,三人来到上次住宿的旅馆点餐,冷硬的玉米馅饼,浅浅的肉汤,发苦的奶酪。艾娜和伊恩不禁想念沙庭魔法学院丰盛美味的食物,那鲜嫩的鱼,肥美的烤鸡,香酥的面包……塞亚显然是有酒就好。 在简妮引起的灾难中,埃维亚只有魔法学院的校长不幸身故,师生们同感悲痛。这是一位有德行有威望的人去世才有的反应,就像这里的居民自发为夜星茱丽亚戴起的白色堇花一样。 「哥哥,堇花联邦会併入星云帝国吗?」 塞亚啜了口苦艾酒——祭奠期间一律只提供这种酒,不过他还是能品出酒香:「那傢伙一向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这次不知道发什么疯。」 伊恩恍然大悟:「对哦,克拉姆那么强,如果想要宇宙的话,早到手了。」就算教皇的原身不能离开星云帝国,但他有那么多化身和强大的军队,甚至还有茵蒂克丝手里的宗教力量。 艾娜两手托着下巴:「可是克拉姆做得好政治工作吗?我还是觉得他比较适合拿着画笔到处写生,或者给哥哥做便当。」塞亚脸有点红,不得不说,克拉姆自己也是这么梦想的。 可是人生存在世上,往往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 「哥哥。」艾娜小声道,「克拉姆这么做,会不会引来归一会的报復?」毕竟,罗切斯特是茱丽亚的外甥,他才是这个堇花联邦的正牌继承人。 伊恩也露出倾听之色,归一会大主教是他们的二号大敌。 头号当然是时钟城的白银女王。 (罗切斯特不会管,茱丽亚生前就是这么教育他,不要给自己留下弱点。)黑髮青年转动杯子,若有所思:堇花联邦不具备军事上的价值,宇宙战没有所谓地理优势的概念,经济也毫无意义。克拉姆不会还想收集他七百多年前留在这里的老古董,搞出点花样吧? 一杯热咖啡放在塞亚面前。 艾娜突然想起,哥哥以前是个咖啡狂热爱好者,不过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咖啡……也没看他喝过咖啡。 白皙的小手放下银勺,伴奏般搅拌红棕色的液体,双眼一直凝望着对座的人。 看到那张美得没天理的小脸,金髮少女一阵赞嘆,这个孩子,真是让所有女性都会尖喊—— 这么漂亮一定是男孩子! 店里的其他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幼年版教皇。 「塞亚不理我。」克拉姆哀伤地控诉。塞亚额冒青筋:他真的不是保姆。 继两个女孩子之后又是这个有狂躁抑郁症的小子,他们有完没完? 拉非雷?维因那提亚,男性的克拉姆中唯一有正式名的孩子,在星云帝国的身份是「亲王」,被民众认为是教皇的养子。 因为他是克拉姆唯一非自主生成的人格,而是一次实验意外的产物。 就和那场灾难一样,他的出生和性格发展都让人措手不及。 金髮少年怀里的海豚摆动尾巴,原来竟然是生物,艾娜好奇地看着它摇摆双鳍飞向塞亚,黑髮青年说了声「丘比」,回应他撒娇的问候。 「克拉姆,你会谈好了吗?」伊恩友好地搭话。 「那种东西,三秒钟就搞定了。」拉非雷道,这也是事实。 他行了个弯腰的礼节,配合他稚气的容貌,说不出的古怪,连同他说话的口音都有一种怪异的腔调,每句话的开头都会重音,听上去像在吟唱诗歌,抑扬顿挫。 「伊恩,艾娜。」他说,漂亮的金髮随着他的动作闪出细碎的光点,就像黄金洒落,渲染出瑰丽的辉煌,「我喜欢你们称唿我为亲王,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 「咦?」两人一怔。塞亚微微皱眉,放下逗弄海豚的手:「拉非雷,你的『父皇』不是人格分裂,是人格异化。」 父、父皇!?艾娜和伊恩张大嘴。 难道是克拉姆的儿子? 「可是我出生的感觉就像人格分裂啊,简直像分娩一样。」少年抱怨了一声,靠近对方,绿眸闪现出妖娆的光彩,「你不喝我请你的咖啡吗?」 「我讨厌咖啡。」 艾娜露出惊讶之情,拉非雷瞥向她,低低一笑:「看,你的妹妹也不同意你如此拙劣的谎言。」 伊恩发觉他的情绪一有变化就体现在音质里,透出奢华的金属质感,如同一首变奏的华美乐章。 「滚远点。」塞亚拿起酒杯。拉非雷按住,在他的手指下,浮现出平纹细布的手套纹路,背面还有个赤红十字。艾娜和伊恩吃惊地低下头,他们之前没看到塞亚戴着这只手套。 第147页 他们僵持的双手,透露一丝兇险的意味,来自黑髮青年的眼神,那只灰蓝的左眼里是冷凝的坚硬。 「这种东西。」金髮少年一哂,「塞亚,你太小气了。」说着,摩挲了一下松开手。 艾娜也发现异常:克拉姆是向来连一句重话都捨不得对塞亚说,这少年的言行却处处流露出奇怪的挑衅。 又像是……挑逗。 他就这么瞪着他,亲王只觉整个世界都凝结了,凝结了有一个世纪之久,他缓缓开口:「我会喝,拉非雷。」 拉非雷脸上闪过狼狈的色彩,这种斗败的感觉每次都是他自讨,又无法自抑。 「你没发觉你使用『力量』都有这样的味道么?」拉非雷忽而皱皱鼻子,凑近闻了闻,眉头可爱地蹙起来,艾娜和伊恩这时才感到他身上有和克拉姆相同的气质。 被他一提醒,两人也闻到了,塞亚体内散发的一股异香,像是空旷的雪原,冷冷的,纯净而深沉,悠远而宁静,没有一丝繁华浮躁。 「我是酒精体质。」塞亚回了个让人下巴落地的答案,就仰头喝了大半杯苦艾酒,果然那香味没了。 「哼,『父皇』怎么没有对你也研究一回?」拉非雷绽开恶劣的笑容。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身穿银白色的军服,两肩有着倒三角的卫官标志。 女军官向所有人行了个注目礼,来到拉非雷身侧,没有特别行礼,不过她站直的身子有着恭敬的意味,这就是星云帝国的「礼仪」。 「殿下。」她用臣民的习惯称唿金髮少年,「我们必须启程了。」 启程?塞亚一愣,拉非雷不由分说地道:「让我再说两句话。」 「你想闹别扭离家出走吗?」塞亚无奈的口气显示,这不是第一次了。 「哦,父皇应该会告诉你,我要出使时钟城,也可以算是人质吧。」 塞亚拍桌而起,脸上完全失去血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刻,至今为止好几个问题节点衔接了起来,构成一幅完整的拼图。 可是,时钟城和星云领为什么会突然进入战争状态? 拉非雷扑哧一笑:「塞亚,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该不会为那个老巫婆担心吧。」 黑髮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果断坐下,拿起酒瓶痛饮:「我等着你变成一张皮被丢出来。」 果然…果然很可怕吗,乌拉拉那个女人。少年少女被接踵而来的事态变化搞得晕头转向,又为塞亚这句恐怖至极的断言骇呆了。 拉非雷亲昵地道:「塞亚,你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很伤心哦。」 他很高兴,因为这个人对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克拉姆」。 虽然这样明确的态度有时又令他有点恼怒。 「我的自信给不了你一点好处,要带着这种壮大的浪漫去挑战女王陛下,你不如现在就死掉的好。」塞亚冷酷地道,顿了顿,用一种竭力平静的口吻道,「女王陛下的力量不是物理层面,在于人们都会跨越的那道心理界限:软弱、疯狂、愚昧、仇恨、嫉妒、迷惑、狭隘……连脑子都没有洗干净的你,就跑到一家没有执照的精神病医院,不是狂妄是什么。」 还是担心的吧,塞亚,才会说这么多。艾娜和伊恩,包括那位女军官都在心里道。 「所以很奇怪啊,乌拉拉是『神』吗?」教皇的异形之子低低地笑,「所谓的报应,难道不是因为掌握在神手里才会被视为理所应当吗?」 塞亚默然。 拉非雷低下头,吻上他的唇,清晰的声线在他脑海里响起:『不用担心,疯狂这种东西,哪及得上爱深邃呢?』 你还是不明白,就算心灵上不会输,这世上还是有着摧毁一切心灵的纯粹「暴力」。 黑髮青年闭上眼:「我不会同意你去!」 「……如果你能说服父皇的话。」有些意外他如此决然的反对,拉非雷直起腰,「我就停在蒲公英航道。」 走出两步,他转过头,绽开恶魔般的笑靥,用纯正的帝国语道: 「还有——不想我叫你母后大人,就先喝我的咖啡。」 亲王携着部下离去,众人看着那扇光亮的门扉一时失神,拉非雷的容貌气势都太过绚丽,给人脱离现实的梦幻感。 塞亚端起咖啡杯,尝到了依然温热的液体。 和那个笑容不同,咖啡的味道香醇又美味。 走在希欧琴的大街上,亲王忽而一笑。 「奇怪,只要我是克拉姆,就会爱上塞亚?依路安那——这可真像命运。」 旅馆里,艾娜立刻把兄长拉到了二楼客房。 「哥哥,他是克拉姆的儿子?」她必须搞清楚克拉姆有没有非婚生子。 「不,他也是克拉姆,只是出生方式比较特别,导致他对自己定位失常。」塞亚点起一根烟,从这个动作,少女看出他的心绪也失去了常态,「艾娜,伊恩,我出去一趟。」 表世界浩蓝澄净的大海永远拍打着悠远的节拍,领航灯塔释放着微弱又明亮的光辉,引领着过往的船只。 被夕阳染成玫瑰色的海岸上,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亿万年。 塞亚走近,天地像是在他身后连成苍茫一片,海与空都模煳了界限。 金髮男子在阳光下侧过脸庞,那一瞬间,万里晴空,云淡风轻,只有眼神的交融带来内心澎湃的悸动。 第148页 恍若片刻未见,但时光已荏苒。 「克拉姆。」黑髮青年低唤。 「塞亚。」教皇不意外恋人来质问,但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看出他的答案,塞亚重重一嘆:「我离开都三百多年了,你们俩的关系还是没半点改善吗。」 如果拉非雷不是克拉姆本人,他们就是他见过最糟糕的父子。 「你知道,我从不反对自己的决定,但是我一直不同意拉非雷彻底脱离我的念头,直到他对我说,『你用不着那么卖力修復,难道我们之间存在一丁点感情吗』?」 看得出这位「父皇」伤心透了,但心如铁石的青年一点不同情他,他关心的是更严峻的问题,没空理会万年幼稚父亲和大龄叛逆儿童。 「于是女王陛下只不过是你们一场家庭战争的炮灰?」 克拉姆清朗地笑起来:「不,塞亚,如果拉非雷盲目到这种地步,他就不是我了。虽然他实在是狂妄得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他低声加了一句。 「从某个角度,这也是一种进步。」塞亚挑眉,「但看来,是我成为你们父子争夺的战利品了?」 不是儿戏,不是玩笑,那就有必然要达成的目的,而他看不出还有别的东西值得拉非雷那么势在必得。 克拉姆脸上划过的红晕,证实了他的判断。 「你们统统去死。」 「别这样嘛,塞亚。」克拉姆苦苦哀求,丝毫没有宇宙最强者的气势。塞亚心想拉非雷这一点倒比他像样多了。 那个少年有时残酷冷僻得完全不像克拉姆的化身,而是一个天生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铁血帝王。 两人说话时,落日已沉入希欧琴的海面。 领航员们挂起小小的虫笼,为两位客人照明,塞亚和克拉姆点头为谢。 美丽的橘色甲虫,象徵着幸福和希望。 可是这个宇宙中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月亮幽冷地照射着月牙般的港湾,水面反射着更清冷的光芒,凝结在青年英俊的面庞上,寒峻沉静。 「如果拉非雷有你原身的力量,我会同意他去的。」 克拉姆看着那些橘光,表情有种心不在焉的专註:「有件事,塞亚,拉非雷是没有痛觉的。」 塞亚睁大眼,这是他听过最震惊的事:「你一开始就想把他培养成牺牲品?」 「不……」教皇低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他好像误会了,造成如今这结果的是我。」 「难怪他总是想撕碎你,虽然你已经碎得够彻底了。」塞亚嘲讽,「我不怀疑这就是他不撕碎你的理由。」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盯着克拉姆的眼神,眼里的憎恶毫不掩饰,那是血亲之间,瀰漫在骨髓里无处不在的仇恨。 克拉姆拂了拂袖,这一刻他又是那位强大无比的教皇,金髮在昏暗的夜色里,也焕发出清澄的光泽。 「所以我不制止拉非雷的叛逆行为,他始终不明白,那种恨只有来自亲人的意识,它很甜蜜。」 你很变态,克拉姆。塞亚心道。 亲人当中的仇恨和杀戮,是他明朗的精神无法想像的事,这也是他极端痛恨莫那行径的根源。 「够了,叫他回来。」塞亚道,「没有痛觉,他根本战胜不了女王陛下,一个痛觉赋予就能要了他的命。」 毫无体验,又怎么可能有准备。 克拉姆认真地转过头,凝视恋人的双眼:「他不会有这种认知,你认为乌拉拉的意志强得过我?」 「你……」塞亚惊骇至极,他这才明白,拉非雷的性情为何那么异常,他太容易把自己定位成一件极端的武器了。 难怪那个少年如此傲慢冷酷,毫无人类的软弱与温情。 「为什么做到这么彻底?」 克拉姆注视不停波动的潮水,一言不发。 海水打湿了他的衣摆,那冰凉的触动就像心中的哀痛,绵延而悠长,无法停歇。 发觉触到了恋人心底的禁区,也许是他不能碰触的地方,塞亚理智地打住话题:「既然这样,我就不干涉你们的决定了。但是克拉姆,我个人是不同意的。」 他转身离去,身后留下了阴影与光亮交错的脚印,教皇几乎不忍心海潮将它们冲去,但还是默默让潮汐涌上海岸,淹没所有痕迹。 「塞亚。」克拉姆温柔地唤住恋人,这是塞亚永远无法抗拒的声音。 「有一天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但那是在我停止唿吸的时候。」 教皇合上眼,消失在次元的镜像中,仿佛一柄利剑在天地最阴暗的地方刺开一个伤口,萌发的光明吞没了他。 一肚子问号地回到旅馆,塞亚意外两个幼崽还没睡。 「怎么还不睡。」黑髮青年揉揉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心也像软软的棉花糖,快要融化开来,充斥身心的温暖让他知道,就和窗后那盏没有熄灭的归灯一样,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哥哥,我给你买了咖啡哦。」金髮少女开心地捧着散发出醇香的保温杯,伊恩指着自己:「是我煮的,路弥用不来滴滤器。」 「哼。」 塞亚好笑地接过,轻啜掩饰唇畔隐露的苦涩。他之所以不喝咖啡,是因为他的记忆深处,把它定义为家的气息。 只有一次,他在星云帝国,独自煮了一壶咖啡,静静让芳香四溢,坐在图书馆的东侧,阳光暖暖地透过窗帘,像晒好的被单的味道,他以前所未有的宁定心情翻开一本书,静下心来看。 第149页 直到咖啡冷却。 那情景一定被拉非雷看到了,这少年甚至没有跟其他自己分享。在人格之间无法隐瞒记忆和情感的交流,这需要绝对排斥的隔绝之心。 真是糟糕的父子关系。塞亚嘆了口气。 「哥哥,不好喝吗?」艾娜担心。伊恩也紧张地注视他。 「没这回事。」塞亚真心地道,又喝了一口,笑起来,「棒极了。」浓郁的苦和牛奶的芬芳相融和,是让人暖到骨子里去的好味道。 这才是他一直期盼的喝咖啡氛围。 两人开怀地笑起来。 艾娜和伊恩一人抱一个坐垫跳到塞亚坐的床上,享受那种安稳与快乐。外面也许风雨交加,然而他们三人在一起,就好像自成一个世界。 「塞亚,星云帝国会和时计领打仗吗?」伊恩的问题也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恐怕避免不了。」塞亚微蹙眉头,「视情况,可能会演变成长期战。」褐发少年十分振奋,在他看来,宇宙的形势简直像死水一滩,有变化才有好的预期。 而且,克拉姆已经在他心目中刻下根深蒂固的不败印象。 艾娜却不乐观,不然哥哥就不会有之前的反应了。 「拉非雷打不过乌拉拉是吗?」 塞亚迟疑了一下:「也不是。如果星云帝国有谁是当之无愧的军略家,那就是拉非雷。他比克拉姆更适合领导军队,指挥战争。个人的战力,只要克拉姆不死,他也是不会死的。只是,女王陛下……」 两人点头,领会他未完的语意。乌拉拉的阴险残酷,是一种时间洗涤出的老谋深算和人格的根本变态,在艾薇因和欧姆一族的悲剧中,他们就有了深切体会。 事实上,他们也没法真正安心。大的战局也许属于星云帝国,可是他们的路途从来要自己面对。 那就是復活地球。 「对了,拉非雷选择冒险,反正他不会死,可他的部下——」想起那位女军官和那么多舰队,艾娜感到难以接受。 「在星云帝国,除了对社会和他人应尽的义务,就是自我选择的人生。身为高位者,有人誓死效忠自己是一种荣耀,拉非雷无权剥夺这种荣耀。」 哦,两人被这种上下关系萌到了,艾娜也不禁心服口服。 塞亚一边品尝咖啡,一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星云帝国的种种,给弟弟妹妹慢慢叙说起来。 「拉非雷是男性的克拉姆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从根子长歪掉的小孩,性格在熟人当中简直是不堪忍受的极致。但因为他对陌生人没有隔膜,善于表演和自我展现,反而很得民心。」 少年少女听得兴致勃勃,不知不觉托着下巴倾听。 得知拉非雷意外的诞生过程,他们也理解了拉非雷为什么有「亲王」的身份,以及他对另一个自己古怪称谓的由来。 「哥哥也不喜欢他吗?」艾娜有点担忧,她对拉非雷印象很好,尤其是那一杯轻轻放下的咖啡。 就像那个少年的眼神,宛如对待一件特别珍惜爱护的瓷器。 「不,我很喜欢他。」塞亚坦承,「如果会被一个小孩子搅得失去常态,那还算什么成年人。」 可是这种态度会让拉非雷很生气吧,因为他也是「克拉姆」啊。艾娜偷偷地想,感嘆这样纠结的多角关系。 亏哥哥能理顺,不愧是数学家。 塞亚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情不自禁地抱怨恋人的粗枝大叶:「拉非雷的感情障碍——我原本以为是出生记忆引起的情感性精神障碍,其实是一种社交障碍,是克拉姆一手造成,而且他没有正确改善。不,只要好好调节就不会有事,克拉姆却把他送去前线。」说着,咬了咬牙。 「男子汉都需要歷练成长吧。」伊恩倒是抱着支持的态度,「如果拉非雷坚持要脱离父子关系,和他好好说没用,不如让他体会一回没爸爸罩的感觉。」 「哈哈,不要真的把他当小孩。」塞亚失笑,克拉姆没有一个是幼稚的。 那个少年懂得呵护与爱情,怎么会是一个浅薄的孩子。 最深和最重的爱,都是和时日一起成长。 「其实,拉非雷在军队更受欢迎。克拉姆艺术家的气质,总是让人小心翼翼的,虽然那个人的性格十分粗线条。」 和常人线式的思维方式不同,克拉姆的思考是点式的,构成立体动态的结构,宏观上精确无比,细节却充满了漏洞。所以星云帝国的人都习惯自主思考,互补配合。克拉姆那天生的灵敏感触能让无数人待在适当的位置上,并适时灵活调整。而且星云帝国最大的优势由于doll系统在于守势,是牢不可破的。 但是,在拉非雷的决策上,塞亚还是认为克拉姆错了。 ☆、第三十一章 蒲公英战争 宇宙的常规战争没有舰队战的概念。在茫茫寰宇中,只有刻意以对方为目标,在空间和时间上精确对位才能在同一水平面相遇——这样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上下左右前后的方向感,这就是宇宙。以遭遇战为例,两支舰队巧之又巧地在同一时机点巧遇了,这种机率通常在十亿的3974次方之一。再不可思议地设想一下,他们还是朝彼此会重合的坐标轴前进,星学家说,这个机率需要把次方的结果再叠加个4700兆亿次,以纳秒数不断调整方位,产生奇蹟的「巧合」,那是个只有量子云计算机能胜任的天文数字。 第150页 那么把立体的宇宙想像成一张纸,从上往下俯瞰,他们就在一个平面上。可是他们的上下距离还相差10光年以上(机率实在无法缩小了),即使探测系统侦察到敌方,发射光束炮,受袭的一方也有充足的时间避让。 这种战争能干嘛呢? 换作固体设施,由于反物质宇宙缺乏天然星体,人工天体又在无时无刻湮灭和再生,军事地图也失去了指向作用。若遭遇侵袭战,守方的掩体和防御措施毫无作用。侵略方完全可以避让开,绕到敌方后面,轻松直奔大本营。除非他自讨苦吃,一定要拼着命计算,来到敌人的前线,打垮他们的要塞和防线。 所以只有最胆大聪明的人敢投身那变幻莫测的宇宙,驾御着小小的飞船来去自如。他们是宇宙隐藏的王者,也是与宇宙关系最密切的人。 不过,星云帝国的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殿下,打破了常人的固有思维。 星云帝国的技术和他的头脑,可以让宇宙战成为一场犹如战棋的较量。 蒲公英航道—— 所谓的航道,是宇宙现存的星体之间通航的空路。如堇花联邦的玫瑰航道,埃维亚与十六国之间的常春藤航道,时计领到堇花联邦、白色联盟、树母之国、星云帝国的蒲公英航道,就是宇宙赫赫有名的三大航道。 其他数不清的小航道,则不计入宇宙常识。只有商人和宇宙海盗之间流通,并随时更新变动。 被称为「妖精幻道」,堇花联邦和卡厄星之间的航道支路上,一个金髮少年漂浮着,他澄绿的眼眸在仰望的恆星光中淹没成了葡萄紫,微微凌乱的短髮散落在洁白星点跳跃的光道上,仿佛黄金丝线般,闪耀着分外妖异的辉芒。 在星云帝国,他被称为「亲王」,教皇的奇蹟之子。出生就拥有超凡的智慧和才华,非凡的美貌和天赋,一个少年却有着压倒众生的气概和魄力。 可是他看着那个人,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唿吸,得到的每一句赞扬都来源于对方。他们从来不是独立的两个人,即使拥有不同的身体,也无法分割意识的归属。 如果能完全默认自己是「克拉姆」,他就不会活得这么难堪。 这种诅咒一般的束缚还来源于对同一人的爱恋。 拉非雷永远无法忘记,宏伟又压抑的教皇宫,走进一个熟悉的贵客的那天。 他的脚步自然又隔膜,踏在黑金色的地面上空旷清亮地迴响,如同他轻快飞扬又充满感情的视线。 突然,他看到了他,一个抱着海豚玩具,陌生的站在内殿前的男孩。 值得一提,拉非雷那天恶作剧地穿上了白色蕾丝裙装,戴着绛红色的假髮,涂着艷丽的浓妆——他认为这副模样非常配他那个可恶的「父皇」。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很漂亮,但绝对让人认不出是教皇。 「克拉姆,你在这里干嘛?」 他直接认出了他的本质,面露奇怪地问他,灰蓝的眼眸闪动着好奇又担忧的目光。 「我是拉非雷。」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倒是听到了心跳声,缓慢又沉重,几乎停止成一线。 黑髮青年笑了,那不是对一个孩子容忍的微笑,而是认知并明确的笑容。 「哦。」 他没有傻兮兮地牵他的手,也没有询问他打扮成这样的缘由,迳自沿着自己的路线离开,留下拉非雷目送他的身影。 之后,他查清了那个人的一切:唯一保有人性和神智的时计者,白银女王乌拉拉宠幸的僕人,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的恋人。 那时他的感想是经歷了世上最荒唐的玩笑——他是「他」的恋人? 拉非雷用力捏自己的左臂,所用的力道和反覆鞭挞的能量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嘶声惨叫,痛得死去活来。但是一如既往,他体会不到自己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他人的痛苦。 这可憎的躯体,就是他伟大父皇的赠予。 它使他无法拥抱自己心爱的人。 教皇之子不会被那些虚伪的光环所骗,他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一个再脆弱不过的人类。什么熬过最残酷刑罚的意志,什么强悍不动摇的心性,都抵不过一具稍微用一点点力量,就会崩溃消失的人体。 所以他总是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好像稍微靠近一步,他自身所携带的高能力场就会把那个人压碎似的。 这一次,他握住那个人的手,轻轻吻上他的唇,就用掉了积蓄一辈子的勇气。 金髮的教皇之子双手盖在眼睫上,投下一片浓烈的阴影,这是伴着他的出生,就扭曲了心扉的暗云。 他戴在左耳的联络水晶响起一个声音:「殿下,您的直频通话。」 在高浓度的离子通道中,来自舰队的引力场通讯也有点失真。也只有拉非雷这样的神民后裔,能自由地倘佯在宇宙中。 「如果是那个老不死的废话,我不接。」亲王无视了自己同样可观的年龄,管弦乐一般的嗓音融合了炫丽的敌意。 副官没有指正上司大不敬的发言,反正公众场合亲王都甜甜地叫「父皇」——能够噁心到克拉姆的事情,拉非雷都乐此不疲。 「不,是塞亚大人的通讯。」 拉非雷立刻翻坐起来,习惯性地揉揉脸颊,摆出恰当的表情。不过他很快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无法自如地指挥,直到荧幕打开。 第151页 算了,反正塞亚也不在意我的样子。 黑髮青年的面容映入瞳孔的光线通道,完全控制着进入大脑,具象出绝对清晰的映象,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和遗失。 葡萄绿的眼睛没有了刚才的阴沉冷凝,化成一汪澄碧的泉,清澈见底。 「看起来你没有说服我的父皇。」教皇之子浮现出甜美又恶意的笑容。 「我管不了你们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塞亚重重吁了口气。 可怜的塞亚,自从和那个我相遇,嘆气冒青筋失控动粗的次数就直线上升,他本来是个多么纯正的男子汉啊。拉非雷把自己那部分原因抛到九重星云之外,唾弃着另一个自己。 教皇的恋人一字一字道:「自己悠着点。」 拉非雷没有表露出内心的高兴,理智地准备延长这场对话,他很了解塞亚,知道他要结束了。 这时,艾娜从屏幕旁边探出头,朝他招招手。黑髮青年看着她的眼神有着理所当然的温柔与专注,连冷灰的右眼也染上一丝温暖,这是真正的,亲人之间的私密与亲爱。 看到教皇之子好奇又冷漠的表情,塞亚眉头一蹙,道:「如果你碰到了难以应付的麻烦,不要被它拽进去,把它拉出来。」 「塞亚,我这么不被信任吗?」拉非雷由衷诧异,他并不是一个盲目自信的愚昧之徒。 时计者默然,他确实不必操心一个天之骄子的死活,可是,女王陛下毁掉的天之骄子还少吗? 每一个时计者,都是惊才绝艷之辈。 塞亚无意识地一指抚唇深思,没注意对方的眼光流连在他优美轮廓的淡色唇瓣上。 虽然不敢拥抱这个人,但是拉非雷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表。每一次塞亚来,都第一时间去堵人。 「要亲。」 「哎,亲额头吗?」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黑髮青年为之呆然。小小的正太软软地央求:「嘴唇。」 塞亚露出「我不是恋童癖」的纠结神情,可是显然理智战胜了感性,默认这个人是恋人后弯腰亲下来。反而是克拉姆本人,都被塞亚一脚踢开,毫不留情地说「去死」。 所以,我已经得到比那个我多得多的亲吻了,嘿嘿~ 「如果天才有上下,你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人。」塞亚无奈地合上眼,「影响理性判断的是感情。祝你好运吧,拉非雷。」 安静下来的妖精通道里,教皇之子轻盈地浮起,澄绿的眸栖息着沉静而强力的知性和意志,俊美绝伦的脸庞展露出自信的笑容,周身如光芒万丈的利剑一般噼开宇宙的浓重墨色,连如影随形的阴云也慢慢散去,这是属于星云帝国统帅的姿态。 船已经起锚,直到旅程结束前,他都不能离开。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这将是一次非常漫长的旅程,一直到终点。 银青色的短艇在负宇宙之海中流曳出波浪般的曲纹,首尾拉长成百多公里的水蓝色巨舰。 「光荣岁月」,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的座舰,他所领导的战列舰部队中唯一一艘曲光巡洋舰。 星云帝国的舰列配置都是以doll系统为中心,一种动态而精密的网状结构,通常分为突击战队、护卫战队、穿刺战队、机动小队、补给小队,由分舰队直辖的巡洋舰分管统合。 但是这种传统的列队模式不是星云帝国军的精华所在,帝国军真正的战力分成两大块:骑师和巫师。装配独立晶格作为单独的作战单位,分机联合就是无数系统的组合。 所谓晶格的发明,要从超导材料说起。 超导是物理世界最奇妙的现象之一。正常情况下,电子在金属中运动时,会因为金属晶格的不完整性(如缺陷或杂质等)而发生弹跳损耗能量,即有电阻。在超导状态下,电子能毫无阻碍地前行。 应用到其他粒子上,星云帝国发明的晶格也能对它们实现「超导」状态。通过高温和低温各自对应的凝缩态和离散态,能量的聚变疏导还能够被灵活地调度应用。 骑师驾驶的骑机,巫师着装的晶服,就使他们如同晶格各结点上的正离子一样,时而成队结合,时而流畅运动。他们还能把流动的能量化为整体能量,在必要的时候,应援或主控自己所在的分机系统。 如果只到这个程度,它还只是个强大便利的武器系统,真正让星云帝国立于不败之地的,是doll系统的精神信仰中枢。众所周知,教皇以原身支撑起了整个星云帝国的终极规则。 教皇是智慧,美德,力量,一股根源秩序的体现。他藉助一种固有的、确定的规则将这种根源秩序传下来,就是doll系统的精神源。外围的武器不过是它的物理架构。 教皇是终极全知全能的核心——创造者——是所有分级系统的总合,代表支配力的最高层次。他有一个至高的思想,从这个思想建立了秩序的力量。 克拉姆之所以被尊称为教皇,是因为他确实代表一种宗教概念——「在这世界向它的创造物揭示其神圣」。充满了单一的、崇高的,美的宗教本质。 教皇的力量在于界定宇宙和人类的本质、存在的目的和意义,以及各式各样的本源。他以独一的理念为核心,提供问题和方法来辅助那些外圈,也就是他臣民的概念和精神,从而达到共有目标的实现。 那就是教皇应许星云帝国人民第一也是永久的愿望——和平。 第152页 不过,正如当时克拉姆所说:「我给不了真正的和平,只有武装带来的平静。就如自由意识的萌芽离不开强权压迫的土壤,你们不想要和平的一天,我会走,你们会死。」 可以预见,如果怠惰和厌倦成为风气,渴望战争和改变的欲望会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整个人类社会,这种美好的初衷会像空中楼阁那样坍塌吧,曾经归一会及其他恐怖组织就这么期许而活动着。可惜,在教皇奇妙的人格感染和始终充满活力的社会状态下,这种情形一直没有发生。用星云领人民自己的话说「我们不想犯贱」。 环顾周围活得苦难的人们,他们还不珍惜自己的小日子,闹革命搞推翻地折腾,那就是傻缺了。这也是教皇不统一宇宙的一个侧面原因。 当然,教皇长得太美,赢得大半国民的拥护,是个不得不说的重要因素。就算被评价为庸俗的国民精神,可是就如一位老资格的帝国公民所说:「对着一个长得天姿绝色的男陛下和女陛下,我饭都能多吃三大碗。」 比较高等的,就是艺术家们盛赞的,教皇陛下那崎岖深奥的灵魂让人着迷。曾有深情的人士唿吁:「陛下的美我一生也探索不完!」教皇的恋人塞亚大人对此的评语是:「你把他当迷宫走当然走不完,谁能走完一条没头没脑的盘山公路,当他是跳格子那样踩就行了。」让美学家们泪奔。 但是,帝国人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是教皇那时常抽风的性格,导致doll系统需要时不时修理,这才是普遍公认的最强凝聚力量——维持一台老化的机器真是辛苦活,要大家群策群力。 每当逮到一只陷入艺术枯竭期、精神憔悴期、相思综合症的克拉姆(男/女),大伙都免不了训斥加哭诉一番:「教皇陛下/姑奶奶你争气点!」有时还要阻止亲王殿下赶来打击已经很颓废的父皇,谁有空管变态女王和邪恶大主教打什么主意啊! 教皇那庞大的一家子就够他们忙活,还要翘首以盼他迟迟不来的婚礼,为他迎娶远方的新娘做准备(塞亚:老子才不是新娘!)。 所以和全民动盪,风雨交加,求爷爷告奶奶的抽风抵制战比起来,出师时计领实在是小case一件,帝国军民用身经百战也不足以形容,真的是百鍊成钢。 亲王的座舰内,整个指挥舰桥呈弧形的球体,无数扭结而振动的弦构成它不断波动的球面,像一滴水珠般位于绝对中心的座椅缓缓降落,银色的球体变成了近乎透明的蓝色,纯净又深不见底。 而浮现在座椅上,一手支颊面带无趣的神色,有着神眷般绝世容姿,绚烂金髮和魔魅绿瞳的少年,就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殿下。 「冥想好玩吗,舰长,以后还是不要随便离开本队吧。」以沉稳而富有刚直感的声音规劝长官的,并不是亲王的副官索妮亚,而是有着一头暗蓝色短髮,蓄着同色短须的参谋长鲍尔温。 帝国军的军队编制分为:舰长,机长,骑长,航士,列兵。对应的就是分舰队司令,机动战机的分队长,四骑编队的骑师长,驾驶单机的操纵士和地面人员。其中还有军衔的区分,如分舰队司令也被称作「亚留士」,战机的指挥官被称作「鸣空士」。不过,没有职称的高下。对于大多数帝国的男孩子来说,成为一名普通的骑师也就是航士要来得光荣多了。 尽管塞亚曾经有想普及「元帅」、「提督」之类称唿的野心,但是找不到对应的词。唯一可翻译的「都督」发音是「格南德」,非常接近帝国语的一种空心面包。因此误会的克拉姆开了家「格南德面包店」,当起了卖甜甜圈的小妹,让塞亚只能泪流满面地放弃了这次文化侵略。 拉非雷虽然是亲王,但他带出的是一支分舰队,此时职衔就是「舰长」。 从参谋长的称唿,可以窥见他的性格。 身为拉非雷的副官,索妮亚负责的是技术层面,而参谋部是战略辅助单元,其长官鲍尔温被认为是一位缺乏热情,极其善于扫兴的人。 显然教皇的人士配置能力在军队也发挥得很好。 即使性格上如此不合,好大喜功的亲王殿下还是留下了这个阻碍兴头的傢伙,用拉非雷的话说:我喜欢他的鬍子。 这被认为是教皇抽风血统的一个体现。 「殿下,各舰出力稳定,骑机连接正常,全系统检查完毕,随时可以出发。」索妮亚的声音透过主程序传遍舰桥,随之打开的,是全方位球形天幕的全息影像。 拉非雷没有看那些外面的景象,随意晃动食指,一阵光华飞舞,一幅巨型立体地图赫然出现在眼前。 闪闪发亮的数点宛如散落的贝壳,而宇宙是变幻莫测的复杂几何图形构成的海洋,数据线不停地以动态的轨道和图案旋转翻动。 中央如马赛克一样的模块化结构,就是被外界称为时钟城,白银女王乌拉拉的宫殿。 乌拉拉统治一亿以上的空岛,在宇宙强者眼里是个可怕的数字,但是在战略宏观图表上,只是个统计起来微不足道的数字罢了。 当然,创造负物质星体不是那么容易,他家老爹也不过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星星罢了,所以他还是对那位大妈的魄力表示一下钦佩。 从辈分上,乌拉拉是他的姑妈没错。 负物质也即反物质,对正宇宙的生命是一种难以想像的物质,它是负能量的集合体。相比它简单得不可思议的结构,它的表现方式千变万化。在大宇宙环境中是分散的、有斥力的粒子。当外力试图结合它们,动辄有上千个黑洞奇点诞生,使得负宇宙暴涨,搅浑成原来没有规律的状态。 第153页 归一会将它称为「荒素」,认为是荒神分泌出来的神秘物质,和神一样有着单一又万有的特性。有学者定义这是纯引力级物质,只有用超光速才能维持其结构稳定。而生命的原子、粒子都有一种泡沫结构,模仿这种力学原理制作出来的地基就是泡沫结构,就有了时计领的空岛那奇妙的珊瑚礁形状。 星云领的群星则是更完整的星体,教皇能创造出光物质和正物质。正物质来回振动,进入反物质的中心点位置,就会形成太阳的「光核」。制造了恆星以后,再以正物质统一电磁场和引力场,布置行星,产生一系列光分解的气体、化学合成物、动植物等等,然后是高等生命的诞生。 但无论如何,创造星星都是一件麻烦事。 因此,当负宇宙的生命第一次眺望到正宇宙,他们为星星的数目震惊了(单单银河系就有千亿的恆星)。 真是太拥挤了!这种世界能蹲人吗? 那里的生物数量也多到不可思议,像那里的地皮都不要钱一样增殖。 所以当乌拉拉朝正宇宙伸出魔掌,开始那天怒人怨的养殖场计划,负宇宙却没有多少反响。那里人不是太多了吗?他们这么说,好像白银女王在搞计划生育似的。 当然遗民们是绝对不同意这种说法,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打滚哭闹求抗议,乌拉拉还是俨然居委会大妈的姿态,坚决推行计划生育,让她的时计者们到处丢破灭钟。 拉非雷动了动手指,加大量子态扫描的精确率,时钟城的位置从马赛克般的模块变成了微微透明的积木形,接着是完全的黑色方块。 这是因为时钟城的能量扭曲使它坠入了银海,甚至可能靠近了荒神所在的白海,从灰海的层面观察不出来。 时钟城的扭曲沉降情况这么严重了,塞亚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啊?亲王盯着那块黑点,心疼恋人糟糕的居住环境。 不管怎样,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 金髮少年站起身,抱胸站在指挥舰桥上,幼小的身躯却散发出扫荡诸海的强大气魄。 「小子们,跟我一起去推倒那个老巫婆!」 「推倒推倒——」各舰发出嘹亮的齐声应和。 亲王的目光威严扫过,示意舰桥上的军官们跟着表态。 「以男神女神的名义。」技术部和参谋部小声唱和,这是拉非雷规定的口号,为了给他老爹添堵,谁让克拉姆是两.性体呢,教皇陛下原谅他们。 他们是绝对效忠亲王殿下的部队。 宇宙战的最高指导原则是技术垄断。 就如星云帝国的doll系统,以及拉非雷即将做的。 由于只带领了一个分舰队出征,他不能使用doll系统的精神信仰系统,他本身的性格也不适应那套系统。异形的教皇之子天生就不能感知他人和自身的痛苦,他更是完全摈弃了继承自另一个自己的天性,一种温存的,善感的,柔软的艺术天性。 克拉姆另一面的性格被他发扬光大:张狂,自信,刚强,惟我独尊的傲慢。就像克拉姆烙印在他体内的未知初衷,他被锻造成了不会磨损的刀。 拉非雷没有把自己定义成父亲的武器,那是愚蠢的自伤,但是他没有别的活法。唯一比较有意思的生存方式,是把自己的人格延伸出去,伪装成常人能接受和喜欢的样子。而冷漠的自我虚无地注视着整个世界,渐渐感到无聊,他的灵魂只能是冰雪、钢铁、一切锐利坚硬之物,惟独不是一团捏来捏去的棉花糖。 于是欢迎他的只有军队。他小心地不玩过本,以免吓跑那些还是太过脆弱的小生物——为了这稀少的乐趣他得忍受。渴求着,渴求着,渴求着打破麻木的刺激。星云帝国太和平了,哪里有数不清的鲜血和苦难,尖叫和悲痛? 只有外界。 他的灵魂选择了归处,要么被折断,要么在前进路上摧毁挡路者。他乐于操纵着这把切割自己也伤害他人的利刃,赏玩着他不能理解的一切苦难,只除了一个人。 「控制端初始化完成,精神数据……基本稳定。」参谋长鲍尔温看着技术部传回来的检测结果,有些意外地瞥了上司一眼,要说亲王会战前紧张,那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他结合数据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您很兴奋么?」 「多少有点吧。」 金髮少年微笑着把手放在高领的军徽上,这是个肃杀的动作。鲍尔温点头:「好吧,您可以下令。「」 「系统活性化——来声信号的礼炮。」拉非雷一指抚唇,柔声道。对帝国军来说,这个声音令他们肾上腺素激增,几乎因为热血沸腾而起鸡皮疙瘩了。 金色的闪电划过灰黑色的宇宙。 负宇宙的本质,没有巨大的星辰,没有瑰丽的星际尘埃,没有宏伟的星系与星团,萤火虫一般的后天生命和星体悄悄隐没在这个死寂空无的宇宙中,瞬间熄灭,又随时燃起新的火花。名为「空岛」的浮空岛屿散落在宇宙之海中,有的连接着短短几百英里的空路,有的要光奔走十亿年才能辗转抵达。它们像被孩童随意洒在画板上的同极磁砂,互相决不归属,也决不亲昵地贴近。 现在,亲王将他们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白色与金色的细线在虚无中飞快闪现,它们不是连续的,而是一段段如同断裂的胶片,瞬间在某个位置凝为实体。到处都是纷乱抖动的闪光和线条,可是如果有人能够从一个更高维度的世界观察,会发觉它们是个结合得天衣无缝的整体。就如二维生物无法描述纸面上的图画,三维的人类却能清晰地看到整幅图案。 第154页 星云帝国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技术,将不同能级的负能场、时间和空间扭曲成同一概率平面,像人类用工具和金属塑造机械一样。 虚空中的一切景物都在周期性地错位、扭曲和偏斜。当一切定格,时计领的宙域位置和相互距离整体发生了改变,这不是通过操纵重力实现,没有一个时计领的居民感到地心引力和惯性有变化。但是在战场上,双方的指挥者却清晰地看到了整个领地的变动。 变得规律,严密,有迹可循。 一个五维立体方块,交错的方格将它梳理得密集而完整。而那些空岛,就像粘贴纸一样,挂在格子上。 接下来,就是指哪儿打哪儿了。 希欧琴—— 艾娜和伊恩无语地看到塞亚把亚离子收视器打开,调到最新战况实报。 「塞…塞亚,拉非雷正在浴血厮杀,我们却在这里看热闹,是不是不太好?」伊恩心下不自在。 「小子们,这就是人生。」哥哥大人翘腿坐下来。艾娜突然想起一个电影场面,女主角打开的电视正在播报怪物袭击人的真实新闻,男主角却在床上打哈欠。 这就是人生吗…… 随时会完蛋,也随时有恐怖和精彩。 无聊而平静的生活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当坠落,就好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终结的一天。 「想过怎样的人生,是自己决定的。」地球的遗民喃喃,无法忘却的坚定与一往无前。黑髮青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战场上,遭到如此严重的挑衅,时计领理所当然反击了。 一团团包裹在厚实的透明黏液中,生物组织肉块一样的生物,蠕动着丝状神经和血管网络飞行了过来。它们形象可怖,前进的速度却非比寻常,而且是无规律的移动,如同海里的水母,烟雾状的触手不时生出刺胞。 更多的诡异生物像是鱼群似的围拢而来,它们笼罩在不可辨别的混沌中,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在它们朦胧而消瘦的非人面目上,呈现的也是如梦的空白。 时钟城的中级战仆——血肉傀儡和失名者。 「竟然不把使徒派来,大妈太看不起人了。」拉非雷无趣地一手搭着下巴,不过他知道,敌人的反应迅速周密,必然有时计者在后面指挥,时计者就是最高战力了。而在他的精神感知中,还有一道玩味的视线在他全身刺探。 遥远的时钟城,乌拉拉睁开一双深红的眼睛。 和记忆里最鲜明的兄长一样,宛如阳光般耀目的金髮,粹集了世间最明媚的辉煌,双眼却不同于那人映出苍空大海的明净天青,而是和她过去相同的剔透翠绿,修长的眉是秀气的线条,却因为他的神情透出刚毅魄力,整个人凝聚着一股强势和不凡的尊贵。 拉非雷同样看到,在意识的彼岸,端坐床沿的白髮少女。她的眼瞳是比血更暗红的色调,在阴影里暗暗飘动着腥血的甜香,仿佛酿造成熟的葡萄酒,妖异又甜美得不可思议。 在那个金髮少年唇边,飘散出了她从来不曾从那个故人脸上看到,比冷笑更讥诮,比残酷更冷漠的笑容。毫无微笑应有的亲爱气息,也没有刻意的冰冷淡漠,就像一朵盛开的毒花,充满轻蔑与挑战的香气。 「一个克拉姆……」 乌拉拉战慄着兴奋起来,「一个可爱的克拉姆。」 拉非雷再一次笑了,甜美俊秀的笑靥,和她出自同一血脉,葡萄绿和酒漂红,两种颜色出奇的相似,在黑暗中异常相融。 不过这次是面对战场的局势。 血肉傀儡是时计者制造的东西,一种复制了多种dna的信息载体,能通过移植在细胞核内的常温核聚变引擎无限自我维护和再生,轻松飘浮在宇宙中,拥有电磁障壁、偏移力场,能够进行量子层面的扩张和构成,无限吸收物质和质量。其触手简单的动能挥击,连光波粒子的传递、空间的波谱都会被粉碎瓦解。 失名者是没有通过白银女王刑罚,完全人格崩解的时计者,这些半虚体生物每个基因都感染了银海能量,成为介于虚实之间的变异者,彻底遗失了记忆和过去。当被它们可以从身体各个因子浮出来的身躯抱住吸吮,所有生物都会被拉进万劫不復的空虚中,也成为失名迷雾的一部分。 「第三舰队维持既有矩形,第一第二舰队採取突击队形,从敌人侧面或背面展开攻击;游击部队继续待命;战机和骑机可以视情况出击。」拉非雷简单地下令,虽然粗略,但身为指挥官,他只需要做到这步就行了,他手下那帮小子自然能干好分内活。 敌人看似是摆出密集的包抄阵形,但两翼非但没有向外扩展,反而渐渐收拢了起来,这是所谓的中央突破阵形。 当然,常人是看不到天文距离的,而光学扫描系统在负宇宙中会被暗能量吸收,更不用说原始的雷达或电子探测了。 虽然和其他的自己心理隔绝,拉非雷还是能使用量子层面的感知能力,他能「看到」所有平行宇宙的细节和宏伟蓝图,整个宇宙的每个动态或静态的景象。 而星云帝国的舰队也可以探测生命信号,通过引力波收集分析、高维矢量波读取等尖端科技判别战场形势,自主战斗。 两列舰队周围升起十字架形的光柱,这是透明的空间稳定翼,从四面八方的埠喷出蔚蓝色的光焰,消失在通常宇宙的视界中。 第155页 同一刻,它们出现在上亿只血肉傀儡的阵列中,绚烂的漩涡形光芒化为道道闪亮的波纹向四周扩散,这恐怖的彩光瞬间吞没了蠕动的异形。 而位于原本位置的第三舰队也就是拉非雷的主力舰队传出恐怖的吸力,那些朝它聚拢的失名者和血肉傀儡宛如融化的冰柱一般,阵形纤细了起来,它们甚至没发觉同伴的急遽减少,依然前仆后继,向着似乎片刻就能抵达的敌人冲去。 敌方的时计者为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睁大眼,试图调整战场的局势,随即发现异常: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部队了。 「上了个恶当。」荧幕前,不在场的一位时计者评价,一开战他就知道拉非雷玩了什么把戏。 亲王拉非雷制造的是一种类似立体战棋游戏的多维战场,那些看似方格的五维格子,都是一扇扇量子门,让整个时计领能够在平面宇宙和通常宇宙之间切换。当帝国舰队进逼时,他们从通常宇宙进入平行空间,包裹的次元障壁自行脱落、爆炸,产生那种堪比空间湮灭炮的威力。 那些朝着主力舰队进攻的军队,都是被传送到各个量子门里面去了,被早就布置在里面的时空机雷消灭。而血肉傀儡和失名者还是用通常宇宙的视力,当然感觉不出位置变化。 至于时计者们的困局,是因为平面宇宙和通常宇宙其实是断裂的。看似拼接在了一起,在实际的能量场上,则是四分五裂,思维和物质都不能再用原来的方式传递。早有准备的帝国军可以有效的联繫,时计者却无法传达指令。 不过就算这样,时计领军队的数量优势是压倒性的。当第一波次元障壁脱落后,剩余的血肉傀儡立即稳住阵形,本能地展开了围攻。但是,亲王军并不畏惧。 一架架银白的单人骑机从战列舰的投射轨道飞出,它们都有着流水般的造型,却充满杀气和力度。 精密的纹路在它们的表面不断流淌,那是分析敌人能力的微型生物机械装置。银色的流质自行组装,化为使动能对消的磁力束带,同时凝缩出复线的电子重力波,当无数淡金的毫芒贯穿平面宇宙的空间,沿途破坏场界上的物质,炸开数以万计的等离子火团。 立体收视上光芒闪烁,伊恩看得振奋不已: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宇宙战!最热血的机器人大战! 当大量的怪异形体涌入两个被分割的战场,情势幡然改变。 那是无法形容的东西,分不出是生物还是幻想中的事物,如果是幻想,那想必是最可怕最不堪回首的噩梦,浑浊的黏液、腐烂的器官、不能分辨的烂肉、煮沸的骨头汤、纠结的肠腔、蠕动的触手、甲壳状的节肢、巨大的眼球……等等等等匪夷所思的杂乱集合。这还是能够勉强辨认的形体,更多更多不堪入目的血肉海洋扭曲搏动,翻滚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线条。 两艘战列舰躲避不及,立刻被撕扯消融在那团疯狂的混乱中,更多的被一层蓝色薄膜包裹起来。 「来了来了。」拉非雷兴奋地站起来,这是开战后他第一个明显的情绪波动。 伊恩和艾娜不知道那是什么,塞亚却清楚得很。 「那、那是什么?」只是惊鸿一瞥,金髮少女依然觉得作呕。 「我的同僚。」塞亚轻描淡写地道。顿时思维停止,艾娜和伊恩盯了他足足有十分钟。 时计者能操纵时间和空间,自然能入侵所有的位面。 朝中央突破的敌军被冻结了起来,伪装的假炮灰依然朝量子门前仆后继,却是时计者本人巧妙的探索和占领。拉非雷能够感受到一股开始收缩五维方格宇宙的反物质力场,那暴涨的力量再过五秒就能撕裂出裂缝。 尽管反应还不错,但敌人显然还没掌握这种平行宇宙和立体宇宙的换位战法啊。 「舰首朝向融合面。」亲王拔出绅士杖指向无形的立体剖面,舰桥上的内测精神装置感应到后,经过复杂又瞬息的辨识处理,完美地予以执行。 在一个高维矢量被统治的能量场,物质和空间再度被对接。 「灵魂之陨。」 仅仅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那名时计者的身躯就随着拉非雷韵诗般优美的语言化为粉末,一道苍白中泛着暗蓝的灵魂之火也如飞蛾扑火被吸进他体内。 不会哀号的灵魂,太无趣了。亲王不过瘾地舔了舔下唇,仿佛只是吃了一顿不合胃口的餐前点心。 与此同时,那些战列舰和骑机战机也重新稳固了起来。 空间流逝、动能迟缓、位面洞察、伤害修復、复制机械、区域防御强化、能量聚合武器……明蓝色的光辉中,闪动着威力巨大的枪炮光火。变化成人形机械的骑机有的伸展出燃烧着紫色光焰的纯能量砍刀;有的连接出弯曲磁场的蓝色锁链;有的披上精神传动装甲,在敌阵中放射出干扰心灵波;有的扭曲出超重力防护罩,瓦解周围的时间力场。 即使星云帝国的武器还无法与白银女王手下最强大的战力——时计者相比,但有着拉非雷的驰援,他们却能立于不败之地,并切实地借着灵活的战场配合和强化逐渐消灭被不断分割的少数敌人。 这就是机械帝国的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的海蓝能量,他的蓝色光辉之四面体——战场上的绝对统合、提升攻防和救援能力。 而当他的力量被用在自身战力上,被称为「怒风之海」。 第156页 座舰上,拉非雷又坐了下来。 「殿下的战略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索妮亚看出他的无聊。 「缺点也很明显。」拉非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种战棋游戏太重策略,很容易耗时,演变成回合制。」 「这不正是殿下期盼的吗,一下子就结束太无聊了。」索妮亚笑道,语气透出熟稔和了解。拉非雷微露笑意。 「那么,我要上了。」他把玩漆黑的指挥杖,唇角弯起腥甜的笑弧,将内心积蓄了千万年的渴望与欢娱隐藏在自我的诉说中: (撕裂他们包裹着血肉的身躯,倾听他们的痛苦悲鸣,谁也不能阻止这种欲望。) ☆、第三十二章 新的航标 光线迟滞的球面空间里,蠕动扭结的形体勾勒出单薄又清晰的人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蛮横地塑造成原本已经被他抛弃的样子。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清秀绝伦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呆滞。而站在他对面,有着纯金髮丝和翠绿眸子的亲王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 他的美如此光辉夺目,和他的父亲一样,可是他背对着自身散发出的光晕,形成了寂静而背光的阴影,似乎有无数黑暗的影子在他身后蠢蠢欲动,比白衣少年四周不断幻化出的可怖触手更诡谲兇狠。 「吶,就是你吧。」亲王柔声道,「从战场一开始,就一直对我『唱歌』。」 圣杯,这个时计者的名字。时计者都有着白银女王赐予的能力规则,当他们随着扩大的罪业发挥出自己的天赋,会因各自的强与恶被冠上不同的名讳。就像塞亚是「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那个丢脸的外号和他不可思议的情史一样有名。 这也是拉非雷最不能理解的事,他的塞亚是这么的柔弱,他那脑子缺弦的老爹居然还任他待在一群史前巨鳄当中,也不怕哪天被撕巴撕巴,连一粒分子都看不见了。 此时,被恋人认为是娇弱小可怜的人打了个喷嚏。他的妹妹回过神,开始暴走: 「哥哥,赶快叫克拉姆灭了那帮怪物,你怎么可以待在那种工作环境!」 天啊地啊,她以前太迟钝了,她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 「邪恶不被消灭,自然是有理由的。」塞亚认为她大惊小怪,「要么黑吃黑的力量不够强,要么正义本身并非光明。」 不知为何,听明白了这句话后,伊恩打了个寒噤。 太一针见血了,以至于恐怖。 对面的男孩穿着一件雪白的睡袍,纤细得像刚抽芽的花蕾。但他周围涌动的怪异形影连亲王都禁锢不住,谁能赋予一个自己都忘记本质的生物固定的姿态? 无以计数的触手、鞭毛、口器、爪子、节肢、神经组织,它们的形体无规律地波动着。而更深处,被它们紧紧抓着的,是无数嶙峋的白色物质。盘根错节的骨节扭曲错乱,光滑的头盖骨睁着空洞的眼窝,翻滚在扭动的漆黑粉末中,像一个散发着狰狞气息的焚尸堆,满是绝望和恐怖的颜色。 圣杯,还有一个名称是「骸骨之城」,因为他喜欢组装和收集那些遗民的骨头,尤其是头骨。拉非雷估计他是不能忘记自己被乌拉拉在头上钉进七根银钉的感触,那是一场漫长酷刑的开始,印象总是深刻一些。 「餵。」 金髮少年开口,以最温存的语气问出最残酷的言语,「很疼吗?」 白衣少年那空洞的瞳仁也收缩了一下,微微浮现出人类的感觉。在他面前,那个被喻为美德化身,最光辉存在的教皇之子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充满了恶意、冷酷,食物链上位者对脚下蝼蚁的残忍,和戏耍似的玩味。 「你能告诉我,那美妙的感受吗?」 圣杯瞪大眼睛,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看起来濒临爆发了,这可是一件稀罕事,他自己都忘了怎么发怒了。 「你是女王陛下的敌人。」 时计者每一个音节都生僻无比,带着久远的气息,只有随着音律的倾吐才有了一点点生命的痕迹。 拉非雷的嘴角浮现出讥诮的笑纹:「哦哦,玩偶开口说话了,希望是会尖叫和哭泣的玩偶。」 被静止的光线在扭曲的空间中重新流动,像蛇一样蜿蜒曲折,洞穿了一个个时空缝隙,从中涌出泥浆似的雾体,沸腾的沼泽一样冒着滚浊的气泡,不断加深着墨色。 那是圣杯的能力,吸收死者的怨念、憎恨、痛苦、悲嘆、诅咒、愤怒、恐惧、绝望,浓缩成负面感情的凝聚物。当他想用杯中的毒酒感染人,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会侵蚀腐化,沉入那无边无际的黑色地狱。 金髮少年还是笑着,那笑容和他的美貌一样,明亮得眩目,可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冰冷让时计者也有点后背发凉。 他指指脚下,圣杯惊愕地看到下面不知何时变成了镜面一样的蓝色镜体。而拉非雷身后跳动的黑影,现在圣杯确定了,那不是幻觉,是真的有黑色的影子,那么浓厚而深沉,如同暗不见日的黑夜。偏偏拉非雷的金色髮丝还是闪着光芒,看上去让人不可拒绝。 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我也很喜欢收藏哦。」拉非雷兴致勃勃地道,「那些被你们称作污秽的情感,所有撕扯人心,使头脑和理性发狂,让人变得不可理喻的精神污染,我都收集——银海总是有好东西。」 第157页 「我还给它取了名字,世间一切之恶。」 圣杯看到自己召唤出来的黑色沉淀物被无数纯黑的球体侵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声,像活物一样不停地膨胀收缩。而在那团污黑中心,可以看到某种深蓝色的水晶状物体,以优雅得难以言喻的韵律旋转,稳定不变中蕴涵着无穷变化——不会错的,那是教皇的标志。 他竟然让世上最美丽之物,相当于自己灵魂核心的基体,光辉之四面体也被污染? 「有点意思,有一点儿……怎么说呢,麻痒?」 从那黑色的物体当中,传出少年依然澄澈优雅的嗓音,标准的帝国语,略带奇特的卷音,彬彬有礼中有着屈尊的傲慢:「可惜,我还是感觉不到啊,那些可爱的嫉妒、哀伤、失落、迷惘……只有仇恨,如火烧一样锻冶的憎恨能够体会,是因为仇恨被定义为坚定的力量吗?」 「你是虐待狂吗?」圣杯吐出饱含轻蔑的话语,这是他开战以来,最有人性气息的一句话。 「啊啊,我是自虐狂啊,你不知道吗,有个人这么称唿我父皇。」 拉非雷抬眼注视对方,那双澄碧的眼瞳中,迸射出冷冰冰的戏嚯,这是绝对强势者对弱者极度蔑视又嘲讽的森冷,「不过对你和其他人而言,我是虐待狂没错。」 仿佛被乌云压抑了太久的天空终于爆发,一道亮蓝色的光弧从漆黑的彼端划出,无数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几何多面体旋转着,无形的规律在空间中施压,圣杯感到构成自己身体的蛋白质和神经细胞都被牵引进一个未知的层面,切割成碎片。 时间无限延长,折磨也被无数倍的提升,像有一个存在乐此不疲地赏玩着整个过程。 圣杯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嘴角划下一道殷红的血丝,从他惨白的唇,再度流溢出吟唱的音调,有点像树叶在低喃风的语言,又像阳光下清澈的溪水流淌过鹅卵石的声音,古朴而纯净的音律,让人无法相信是一个恶迹累累的时计者唱出。 「啧,原来是个被玩烂的玩具。」 亲王乏味的语调,掩盖了时计者的歌唱。 在白衣少年的对面,那个貌美无比的金髮孩子绽开璀璨的笑容,这笑容让时计者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我还是能让你活泼起来的。」 像送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的礼物,他竖起一指放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发出令人鸡皮疙瘩直竖的「嘘」音—— 圣杯只看到一滴小小的液体,似乎是金黄色的,明亮得像有阳光在其中流转,又散射出彩虹般瑰丽万千的光辉,闪动着迷人的轨迹,然后径直进入他体内。 「啊啊啊啊啊——」 悽厉得像一万把锯子研磨骨头的惨叫,这惨叫像把无尽的痛楚剧疼憋在五脏六腑,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丝骨髓里,只能嘶吼出来,血液都被蒸发,脑浆滚出迸裂的头骨,悽厉得让任何人只想捂住耳朵,不顾一切地嘶吼:别喊了!别喊了! 圣杯到处翻滚,那肢体每一次抖动都是地狱里最惨重的扭曲,他现在完全丧失了时计者不畏痛苦的能力,和原来那呆滞麻木的神色。 拉非雷开心得像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目光时刻追逐着他滚动的身影,连语气都失去了原来的无聊和高傲,变得充满渴望的颤音:「真的那么痛吗,这可是神的血哦。」 在研究自己那诅咒的血脉,试图破除父亲设下的精神障碍时,他发现神血的妙用。 就是能够改造人体,让人在改造过程中尝到超出人世的一切感受。 聪明的教皇之子估计,这感触就像每一个细胞,每一片dna,每一枚核酸,每一道分子链……每个构成生命体的最微小物质都在同一时间经歷了决不相同的生理变化,剧烈而千变万化。这就是荒神的机率法则——每一种可能性都不同。而常人的刑罚再精妙出奇也无法做到如此,哪怕被喻为折磨女王的乌拉拉也是。 无尽的翻滚和痛楚中,圣杯看到自己怀里掉出了一样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枯黄的叶片,却极为平整,每一个角落都压好,像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存,无意识地贴在心口。 他突然瞪大眼,死死拽住它,像得到了最后的救赎。 身体还在经歷着那不可挽回的折磨,和很多年前一样,可是脑海的某个角落却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这是收藏着他最后人性的角落。 当他走进时钟城的一天,有个人,他已经忘了面目,只记得他有一头黑髮,依稀露出不忍的神情,给了他一片冬芽叶。 他藏在舌下,这片有麻醉作用的叶子被完美地隐藏,连女王陛下也没有发现,帮助他熬过了酷刑,保留了一点神智。 不过这依然没什么作用,他还是疯了。这不是奇怪的事,时计者不疯才是怪事,就像那个叫「塞亚?依路安那」的怪胎。 之后,好像就是重复的日子。丢下破灭钟,设计那里的人捡起发动,将他们的头骨和骨头收集起来,在他人的尖叫和恐惧中度过麻木的生活,只是他本能地会避开黑髮的生物。 他看着那个少年的头髮,迷迷煳煳地想:多么黑啊,他本来怎么会以为是金色的呢? 记忆里最珍惜的一幕突然鲜明起来,时钟城永远旋转的时轮散发出金色的光辉,照耀在那个人夜空般的黑髮上,焕发出纯粹绚烂的色泽,他灰蓝的眼眸流露出人性的光辉,那是最美丽的颜色。 第158页 「艾连,含着它。」 他悄悄地,递给他这枚叶子。 圣杯闭上眼,他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 黑髮青年专注看着战局的播放,那些被帝国军扫荡的时计者他都认识,不过绝大部分和他没什么交情——谁能和疯子有交情? 不知道艾连有没有被女王陛下召回。 塞亚担心地想。 虽然那个少年也是个疯狂的时计者,但是他知道,艾连始终在唱歌。他是天幕族的遗孤,天生能渡化生命的灵魂,所以死在他手下的遗民都没有痛苦。那些沉积的负面感情,不过是他自身那漫长扭曲生涯的投影,那孩子还是沉入了噩梦,一生没有出来。 不过,他破碎的心灵中,确实残留了人性和善良,使他还懂得憎恨,会杀掉那些经过身边、染透了血腥和污物的时计者,如非必要都迴避时钟城,从不膜拜乌拉拉。 只是,未免艾连不小心把自己干掉,塞亚都避着他走。 双手无意识地搭在唇前,黑髮青年合起眼。 希望那孩子还活着。 「怎么不叫了?」 教皇之子遗憾地俯视脚下一动不动的尸体,不甘心地踢了踢,确定再也不会有动静后,由衷嘆了口气。那滴金黄色的神血浮现出来,融入他的额心。 其实他一直想用神血改造塞亚,那就能拥抱他,尽情把那个人揉进怀里,亲吻触碰他。不过拉非雷知道,他永远不会这么干。 只有对塞亚,他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轻盈地浮起,亲王回到了战场上。 战局进入了尾声。 回到座舰的拉非雷感到从遥不可及的时空城,一只柔软的女性的手垂下,似是爱怜地抚摩了一下他的头髮。 噢,真噁心。 拉非雷不高兴地坐回指挥席上:「大妈不打算和我较量一场了,邀请我去她那里做客。」 「真的吗,舰长?」参谋长谨慎地确认——那些时计者还在战斗。 「她刚才向我表达了友好,见鬼,不知她吃错什么药!」亲王一脸不想回忆的神色,挥挥手,「爆吧,大妈甚至不想给我们一个盛大的收尾。」 副官索妮亚点点头,指令传达后,埋伏在量子门以内的时空爆雷一齐引爆,平行宇宙和通常宇宙同时掀起汹涌的波涛,一层层环状的波浪向外扩散,振动到量子门的一剎那,产生更激烈的震盪,散发出纯金的能量。 那些宛如蒲公英雨的明黄色光点四散飘落的情景,实在是极为盛大美丽。 参谋长心想,这场战役可以命名为「蒲公英战争」了。 亲王摆动漆黑的指挥杖,杖首抵着白皙的下巴,凝视那幕景象的绿眸突然浮现出触动。 「我明白乌拉拉的『神圣』了,真有趣。人们想要有神,就会有神,人们想要疯狂,就会疯狂。人类在这两种狂欢中得到平安喜乐。」 鲍尔温和索妮亚心下发寒,不知上司为何有这样的感言。 这不像是「克拉姆」的言语。 教皇也许抽风,也许不够稳重,但是他是美的,是崇高的,是端严的,那种美因他的灵魂而不可亵渎。 美之所以至圣,不在于它有多么强大,而在于它不容玷污。 拉非雷扑哧一笑:「不过,乌拉拉那浅薄的疯子不能理解,人类感情的极致,比希望更热烈,比绝望更深邃——爱。」 两人放心下来,是的,这才是教皇的化身,他们的奇蹟之子。 从各舰的传声通道,传来了士兵们欢腾的庆祝声。 在希欧琴,也有两个人在收视器前面欢欣鼓舞。 「哥哥,哥哥,胜利了吗?」 「嗯。」塞亚脸上并无欢容,还百无聊赖地躺倒在沙发上,盖上书准备睡觉。伊恩看了看荧幕:「不过拉非雷干得太过头了,最后的爆炸伤到不少空岛。」 「的确,如果开头埋地雷也算了,毕竟打仗要完全不波及平民是不可能的。」艾娜贊同,随即为友人提出设想,「不过,可能他受到乌拉拉的攻击——老巢被挑,那女人不可能不光火。那么拉非雷的部下用激烈一点的手段结束战事,也可以理解了。」伊恩点头,表示同意。 「女王陛下不会发火,也不会被那种孩子气的挑衅打动。」在盖起的书页下,塞亚含煳地咕哝了一句。艾娜耳尖地听见,连连摇晃他:「哥哥,开心点嘛,拉非雷胜利了,就等于我们胜了一局。虽然你还不能解放,你说拉非雷打不过乌拉拉,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头。」 说着,金髮少女也心生担忧:时计领和星云帝国,看来是两场长期战了。拉非雷进驻时钟城,自身也会有危险。塞亚受到白银女王的精神控制,不能做得太过火,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牵制,就不知道拉非雷的谈判能否让乌拉拉放手了。 伊恩仔细想了想,不抱希望。乌拉拉傻了才会解开塞亚身上的暗示——塞亚就是她的保命符。何况,克拉姆的原身在星云帝国,这宇宙估计没人是她的对手。拉非雷的胜利,可能只得换到塞亚身份上的自由。 塞亚的低喃肯定了他的猜测:「女王陛下不反攻就很奇怪了,时计者全死光她也无所谓,是拉非雷引起了她的兴趣……笨蛋。」 艾娜无声地环紧兄长的手臂,把脸埋进他的臂弯里。察觉她的不安,塞亚立刻挪开书,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金棕色的秀髮:「不用担心,拉非雷…克拉姆比我聪明,也许会有办法。」 第159页 「我觉得你最聪明啊,塞亚。」伊恩诚实地道,「不过你似乎有点怕乌拉拉?」他在女友警告的注目中试探友人的心理底线,寻找突破口。 「不,我不怕她。」时计者淡淡合上眼,「只是也无计可施。」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时计领的种种,占据了他有记忆的人生以来最深刻印象的那个白髮少女。 那里的边境伴随着最蛮荒的色彩,那里的月色最孤绝,那里的法则最野蛮,那里的生命最窒息。他在一个个空岛流浪,终于无法坐视一出出悲剧,加入鍊金联盟,为无数荒凉落后的世界带去文明的足迹,尝试着改变那闭锁而愚昧的世态。 但鍊金联盟不是慈善机构,没有资源和商业开发价值的空岛,他也没法说服他们进驻。 他时常觉得女王陛下简直在从一场场无比荒诞又复杂的人性剧中获得观察和享乐,他不明白这个亲人怎么会如此扭曲异常。 他曾经提出过谏言,对记忆里的妹妹。 唯一的亲人。 「人性是个封闭的环。」乌拉拉柔声道,「塞亚哥哥,你跳了出去,但你还是个人类。」 他对此只能默然。 对于女王陛下他没有恐惧,但是女王陛下的力量和心性是他无法战胜的。 拉非雷身上有种昂扬的冲劲,和克拉姆一样光辉闪耀的本质,只有这种特质能粉碎乌拉拉的信条。然而拉非雷体内那一小部分的阴影,总是让塞亚心绪难安。 星云帝国—— 克拉姆睁开眼,相同的镜面浮现在他面前,火炬的光妖异地跳动,白银女王以甜美而饱含热情的语调道: 「克拉姆,你胜利了。」 教皇沉默不语,既无喜色,也无怒容,沉静如冰封的海。 乌拉拉笑道:「我想你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我对那个你很感兴趣。我让他进入时计领,时钟城也随便来。在我丧失兴趣以前,我可爱的塞亚都是自由的。」 星云帝国的第一场胜仗很快传遍宇宙,人们好像已经看到时计领的末路。在堇花联邦,气氛尤其热烈。 旅馆快被狂欢的人群吵翻天,塞亚躲到瓦尔兄弟的店里,也无法杜绝两个朋友的喋喋不休。 「塞亚,你还不赶快嫁到星云领,在等什么啊!」麦克?瓦尔嚷嚷。 「克拉姆出嫁我就娶。」黑髮青年不动声色地喝着佳酿,打定主意喝空朋友的藏酒。 说到这里,他脑中诡异地浮起一幕情景:克拉姆穿着大红喜袍,娇羞地等他掀起盖头。 不行不行!教皇的恋人急忙摇头甩去那可怕的画面:克拉姆的确是1/2的性别,既是男人也是女人,但他不是人妖或妖人。 麦克和弟弟霍伦同情地看着他,这傢伙还不知道自己在星云帝国的名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星云帝国一句最有名的传世经典语录是:孩子,我这辈子是看不到教皇陛下结婚了,你……你要是看到了,烧给我知道。 多少老一辈带着遗憾入土,又有多少新生代成长,再度带着遗憾和嘱咐入土,因此塞亚也被帝国人民又爱又恨地称为罪人——他坑了多少代啊!再多坑文的作者都不及他会坑人! 这个没自觉的傢伙。 因此,虽然塞亚有着一步登天的荣宠地位,宇宙中嫉妒他的人却不多。因为他还有个悽惨的身份:时计者。有白银女王阻挠,他们蹉跎了常人无数辈的时光,这就是个大悲剧了。 要不是教皇是不死之身,塞亚也是不会生老病死的时计者,他们等到彼此进了棺材都等不到一起。 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但瓦尔兄弟此刻看塞亚悠哉的样子,还是有打他一顿的冲动:你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 他们不知道,塞亚反而认为这个词应该套在克拉姆头上,那个阴险的傢伙早就用一根无限长的风筝线将他拴住了。 「哥哥!」艾娜和伊恩冲进店里。塞亚立刻放下酒杯:「怎么了?」这些天艾娜简直神经紧张到极点,稍微看不到他就出现焦虑症状,所以今天他也是事先跟她说好再出来。 「丘比在旅馆等你,拉非雷的通讯。」伊恩笑眯眯地道。瓦尔兄弟顿时露出暧昧的笑容,挥手催促他回去。 蓝色的小海豚像透明的水晶生物,悠闲地在窗子附近绕来绕去,发出噗噗的声音,可爱的样子让艾娜心头直发软,不断抚摩它光滑的皮肤。塞亚却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这只亲王宠物的真面目。 丘比啄了啄主人爱人的手指,发出一束七彩的光辉。 『塞亚。』 从彩光中浮现的,正是教皇化身,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的影像。即使在立体光维中,他的金髮依然璀璨亮丽,绿眸魔魅又清澈。 『我准备把军队停留在朔月航道附近,进入时钟城,看看那个大妈在搞什么古怪花样。』 大妈……大妈……拉非雷你好勐,敢叫白银女王大妈!两个少年少女佩服死他了。 「你需要交代的是你老爹不是我。」塞亚嘆了口气。拉非雷一脸顽劣:『我管他去死。塞亚,你不必担心堇花联邦的安危,你以前留在这里的远程传送魔导装置很不错,我派技术部修復了,如有必要,星云帝国会派出援军。』 艾娜和伊恩感嘆他安排之周密,不愧是克拉姆的儿子。 不知不觉,两人也把拉非雷当成了他自己的孩子,实因拉非雷和克拉姆太过不同。 第160页 『不过你对每个认识的人都这么好,让我有点不是滋味哦。』拉非雷微笑着伸出手,抚摩了一下恋人的脸庞。这也是他喜欢用光讯面对面交流的原因:隔着距离,就不用害怕自身的强大会伤害这个人。 你…你不要这样吃哥哥豆腐啊。艾娜心跳跳地看着。 塞亚好不容易想起来:「哦,那个时候是建在酒窖里,茱丽亚夫人给我的福利。那其实是个时光穿梭装置,可以用来增加酒的年份。」艾娜三人都嘴角直抽:你、你这个用自己的天分暴殄天物的傢伙! 除了他们,宇宙中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连教皇那样的美人都割捨得下,暴殄天物! 「拉非雷。」塞亚正色道,「你在时钟城如果遇到一个叫艾连的孩子……他穿着白色的睡衣,乳白色的头髮和蓝色眼睛,尽量不要杀他。」 『哦,好的。』亲王微微一怔,面不改色地答应。反正那个扭曲空间里的尸体不会暴露,他再去打扫一下好了,被神血杀死的人不会留下痕迹。 『不过。』拉非雷绽开恶意的笑容,『如果他执意挑衅我,你知道,我是不会手软的。』 塞亚默认,时计者都忠于白银女王,若女王陛下下令,他无权要求拉非雷在这种情况都只挨打不还手。 艾娜却有些不释然:如果挑衅你的时计者是哥哥,你还会这么说吗?时计者应该都不是拉非雷的对手,不必赶尽杀绝。 拉非雷爽快地结束了通讯。瞥见妹妹的表情,塞亚解释:(拉非雷没有换位思考的能力,既不能体会自己的痛苦也不能想像他人的苦难。而且他被帝国民众当作克拉姆的儿子宠爱长大,脾气很骄横。) 伊恩和艾娜也理解了教皇之子的特异,虽然拉非雷那样的性格不好,但归根到底还是克拉姆的责任。 塞亚再度上街熘达,两个少年少女趴在窗台,商量以后的行程。他们在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的教导下学到很多,但还不足以战胜归一会,不能够去找剩下的「瓦尔哈拉扉页」,接下来还是四处旅行比较妥当。经过实战,两人都深刻了解,比起训练,真正激发人潜力的还是生死搏命。 这时,艾娜感到身后传来「光」的波动。 就像世界彼端一个柔和的脉搏振响,轻柔而缓和,深沉而博大。她转过头,伊恩跟着回头,只见房间一角,静悄悄出现一个身影。 云雀在窗外愉快地高歌,昏暗的里世界好像都被日出抹去一切阴暗,睁开眼,那一场美丽的明蓝色梦境没有化为泡沫,都在他的眼睛里,天空晴朗得眩目,暖暖的晨曦照耀在他辉煌的长髮上,就是原本纯净绚烂的光辉。 「艾娜,伊恩。」教皇笑了笑。 「克拉姆。」两人从失神的状态回过神,他看起来不超过25岁,完美的脸庞有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却没有距离带来的压迫感,眉间的沧桑静谧像个孤独守侯的隐者,身穿样式非常古老,装饰着华美纹饰,有着金属质感的黑色皮革长衣,胸前坠着一颗碧绿的菱形宝石。 「这是你的原身吗?」发觉他的服饰和上次不同,艾娜冲口道。 「啊,嗯。」克拉姆看了看自己的全身上下。伊恩友好地道:「你可以出来了吗?」 「不,这是投影。」 艾娜真心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多多用投影嘛。哥哥那人就是闷骚,其实他很想见你。」 一缕淡淡的色泽晕染上白皙剔透的肌肤,这变化无比静好,又风动暗香,撩人心扉。艾娜看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一首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哥哥,你为什么要江山不要美人!宇宙有什么好! 不过,如今塞亚找到了自己,艾娜有自信兄长不会再排斥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只要解决乌拉拉,他和克拉姆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到时地球和星云帝国两头跑好了。 「塞亚不在吗?」克拉姆高兴地舒眉笑起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伊恩由衷感嘆,教皇再多的美丽姿容,也不能掩盖光彩夺目的高贵本质。无论他低声下气也好,害羞脸红也好,性别混乱也好,当他挑眉展露自信与威严,神圣的气氛都瞬间来临。 这种美和归一会大主教截然不同。 「哥哥去街上玩了,我把他叫回来。」艾娜翻手摺出一只纸鸟,用魔法传讯唤回兄长。 「你是谁?」塞亚一照面就蹙眉。艾娜和伊恩做风中凌乱状:哥哥/塞亚,你不认识他吗? 不过经提醒,他们才发现这个克拉姆和上次在丹特丽安舰上看到的有微妙的不同,更……男性化一些。 也不是说他眉目有变化,而是一种更刚硬的本质,呈现在五官和身材的立体感中。 零号和本体原来有差异吗? 克拉姆开心地道:「塞亚,这是我的永恆之躯投影哦,我上次就说给你看,你没同意。」塞亚不动声色地打开一罐乌龙茶:「我说过,你的本体敢比我帅,你就去死。」 帅得掉渣的混帐,妹控的死敌! 「别…别这样,哥哥。」艾娜抱住他的胳膊,「克拉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你一面,你要对他好一点。」她知道兄长的弱点,他就是吃软不吃硬,别扭的性情。 第161页 「哼。」果然,塞亚指着一边的床,「过去坐。」 就知道他是体贴的,闷骚的笨蛋。艾娜和伊恩心道。旅馆设施不佳,只有床是软的,一张椅子是硬座,一张摇摇摆摆。 克拉姆显然没这么细腻,只是得到恋人的欢迎满怀喜悦,立马坐了。 塞亚突然有点好奇,克拉姆的身体和面貌他都知道,只有一号,克拉姆从来没给他看过。 「你们想找到让地球復活的方法吧。」教皇直奔主题,艾娜和伊恩立即全神贯注地聆听,「我发明了一种叫思乡计划的机器,原理是通过所有可能状态的叠加唤出唯一的结果,你们的哥哥知道,是混沌学的确定论系统。总之,只要找到十名第三类接触者,和这台机器精神连接,有98%以上的可能连通白海,在神思的基础上建立起失去的故乡——这也是我把它命名为思乡计划的原因。」 少年少女大喜过望,这是至今他们听到最明确,最有希望的答案。 这也比从归一会虎口夺食,抢扉页容易多了。 他们俩一定会成为第三类接触者,盖亚可以努力一下。塞亚估计是不行,他的灵魂受过损伤,记忆又丢失。 「克拉姆,你那边有吗?」艾娜期盼地问道。教皇苦笑:「很遗憾,我的领地有四万多的第二类接触者,但是第三类接触者只有三名。」 不成比例的数字。仔细想却不奇怪,星云帝国生活安逸,虽然有极好的设备和条件开发到第二类接触者,却会在渐渐磨灭对故乡的追忆中,停留于这个水平。 「没关系,只要再找到四名同伴就行了。」伊恩振奋地道,语气流露出颤音,他一直没在女友面前表现出遭遇惨变后的痛苦和忧伤,但是他在负宇宙的日日夜夜,也在思念着自己的家人朋友。 塞亚默默喝乌龙茶,突然道:「去柜檯叫几瓶酒来,幼崽,开个联欢会。」 「噢噢——」伊恩和艾娜欢唿着奔下楼。克拉姆目送他们,回头却发现恋人不苟同地注视自己:「塞亚?」 「为什么给他们看不见的希望?」 「我真的发明了那个装置啊。」教皇奇道。 黑髮青年满心不解,克拉姆是出了名的讨厌荒神,神上教为此还把他捧为唯一至高的存在,把荒神比下去(归一会没少暴跳如雷),他为什么要为遗民研究他最讨厌的领域? 看出恋人的疑虑,克拉姆没有说出真相,说了塞亚也不能理解,这是乌拉拉最牢固的暗示。 他也没说出还需要一位第四类接触者的引律者,不过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艾娜和伊恩拿来的酒最后大部分进了哥哥的肚子,塞亚不让克拉姆喝酒,给两个小辈也只倒一点点。 伊恩很好奇投影在这里喝酒,本体的克拉姆喝不喝得到,不过很多技术能做到这点。 收拾了杯盘狼藉后,少年少女笑嘻嘻地空出房间,给他们过两人世界,自己也去过两人世界。 黑髮青年点起一根烟,冰蓝色的烟雾裊裊升腾,他闲适地靠着窗。这是让很多帝国人最不可思议的一个场景,在那么圣洁,美丽的教皇身边,他却始终保持内蕴的挺拔自如,和一种奇特的优雅。 「拉非雷跟我联繫了。」克拉姆唇边隐露笑意,「你对他说了什么?」 塞亚一怔,拿下烟:「哦,我只是回答他的问题。」 「塞亚,你想过,爱是什么魔力吗?」 「那你有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吗,是什么样的魔力,让你,我,克拉姆成为一家人?」 命运对那孩子是仁慈的,他只是希望……拉非雷不要那么不平衡,那会让他自己好过一点。 克拉姆低低一笑:「他大约问了我相同的问题,我告诉他,我不知道爱是神力还是魔力,但我知道,爱不会占有也不能疯狂,因为对爱来说,爱是充足的。」 「哼。」塞亚不好意思地又打起火星,在没抽完的菸丝上点燃。 金髮青年跳跃性的思维即刻从自己的事跳开:「艾娜和伊恩都很懂事,你教给他们很多东西。」塞亚摇摇头。 「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能教的。」他脸上浮起时光的荒凉和一缕摇曳的温情,「他们是好孩子。」 克拉姆心下揪然,在恋人眼里,他看到一片白色石英的沙漠,前方没有绿洲,只有自己携带的水壶。 他还是找不到自己的路标吗? 塞亚低下头,从空岛到星云帝国,从堇花的国度到学者的星球,从浅苍的人工星到深红的恆星墓场,从蛮荒的负宇宙到缤纷的正宇宙,他换了无数旅行的行囊,左手的黄金饰带却从未丢失。在以前,都被他想像成恋人美丽的金髮。 这个人坐在简陋的旅店里,却好像身处一座水晶殿,灿烂的金髮蜿蜒而下,漂亮得难以描绘。 当他们对视间,很少说话,丰富的涵义自然从眼神中涌出,这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它本身构成了一个有意义的世界。 「克拉姆,你为什么喜欢我?」塞亚忽然好奇,克拉姆就是某一天告白了。 教皇露出罕见的扭捏之色,至少在塞亚印象里没有过,这个人向来脸皮极厚,心思直接,表白缠夹动手动脚什么都来。 克拉姆清咳了一下:「男人的浪漫,就是保留恋爱的秘密。」 「……去死。」 第162页 「那塞亚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他换上无辜又感兴趣的神色。黑髮青年抿起唇,无论如何说不出「老子才不喜欢你」这种不老实的话。 「你好滚了。」他只好赶人。 「塞亚——」教皇求吻。塞亚白他一眼:「这个是你的投影,你要在臣民面前露出嘟嘴的蠢样子吗?」 克拉姆才不怕,横竖他的永恆之躯单独保存,而且只要塞亚肯给他晚安吻,丢脸给全宇宙人民看又有什么所谓。 塞亚也知道他的答覆,何况他自身不是没有这个意思,捻熄了烟,弯下腰。 克拉姆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认识塞亚,至少比塞亚真正认识他早得多。 在地球毁灭的一刻,路凯携着一整个世界的灵魂坠入这片负宇宙。 那时他自身的灵魂已徘徊在消失边缘,克拉姆伸出了援手。 他看到那个人类,就想起在一个消逝的文明中看到的使徒式的救世弥赛亚。他投入,与你同在。他不代表救赎,没有任何耀眼的光辉,但是那种沉静的落魄背影留下的是不忍辜负的永恆印记。 克拉姆是机械教皇,他缔造了这个荒原宇宙最后也是最稳固的法则。他是不落,他是信徒的景仰,所以与众生隔着一个地狱的距离。 他曾经以为那个人类会在地狱里挣扎沉落,却发现他早已把地狱打包,到处兜售改造出的天堂制品。他不记得自己体内是同胞的灵魂,但他还是为他们寻找归处,虔诚祝愿他们今生一路好走。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目光再也无法移开了。 塞亚,我想把你拉出地狱,可是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但是我属于你,我想把我的世界带给你。 ☆、第三十三章 雾塔的委託 神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题记 紫水晶祭坛上,血红的旋涡缓缓消散,一片洁白神圣的扉页悬浮在空中。 罗切斯特恭敬地跪在祭坛下,双手合拢在袖中,默念祷告。一缕银髮从他的帽檐下延伸出来,反射着那纯净的白色光辉,透出仿佛不属于人世的清冽颜色。 祈祷良久,他起身,双手托住那片书页。 既然堇花联邦被星云帝国占领,这片藏在彩虹会的「瓦尔哈拉扉页」就要回收。基于谨慎的心态,大主教查阅上面的神文字,里面应该有四位荒神的名讳。 这时,跟随的红耀石骑士托德看到罗切斯特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摇晃着似乎要栽倒,这是前所未有的景象。 风帽下,紫晶般的瞳死死瞪着书页,可是无论他怎么看,上面的内容都没有变化,证明刚刚不是他的错觉。 没有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信息!!!??? 罗切斯特震惊。 神的资料是决不会被抹去的,哪怕有人动了瓦尔哈拉扉页,蓄意破坏它,瓦尔哈拉扉页也许会消灭,但真神的名字决不会消失!这就和宇宙存在,诸海孕育万物一样天理昭昭,不可动摇。 何况如果有人破坏过扉页,他不会没有感觉。 是什么力量,竟然能抹消神的名字? 地面上,一家不起眼的旅馆里,遗民们正在享受悠闲的早茶时光。 黑髮青年坐在窗边,喝着妹妹泡的浓缩咖啡,异色的双眸惬意地眯起。艾娜略带遗憾地瞥了他一眼。 她始终记得,记忆里兄长宛如夜空般温柔的眼眸。 路凯一只眼睛看不见,但常人都不会注意到,因为……路凯看人的样子有点天然呆,就和他柔软又暖洋洋的气质一样。 而塞亚冷灰色的右眼和雨蓝色的左眼总给人一种异样又冷质的色调感,金髮少女想起茵蒂克丝的愿望,心里有了共鸣,这只灰蓝的左眼,就像哭不出来的天空。 不过,哥哥是哥哥就行啦。艾娜习惯性地扑过去蹭。 「路弥,你又在撒娇了。」伊恩揉着双眼下楼,女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不过在哥哥看不见的背后,两人的小手亲密地牵了牵。 哼,我看见了。塞亚很不高兴地喝了一大口咖啡,香醇的味道也没能挽救他变坏的心情。 「塞亚哥哥,早。」盖亚从他口袋里冒出来。塞亚柔了眼波:「早。」多莉雅在井边洗完脸,变回红猫的形态,爬上饲养人的肩膀。 艾娜别扭地看着多莉雅,她不喜欢这个塞亚以灵魂餵养的契灵。 感到她的目光,红猫自在地跳下,熘达着小碎步走出旅馆。艾娜立刻抓着塞亚的袖子道:「哥哥,解除和多莉雅的契约吧!」 「多莉雅是我的好伙伴啊。」塞亚意外她的请求,随即想明白,「她不是一定要以灵魂为食,而且我的灵魂很早以前就不合她的意了,我主要用提取的银海能量剂餵她。」 「这样啊。」艾娜松了口长气,但还是不太放心,「你保证,决不再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这我不能保证。」塞亚毫不迟疑地道,他自有一套在荒原宇宙生存的法则,容不得一个幼崽干涉。 艾娜不甘心地咬唇。见状,伊恩出声调解:「先吃饭吧。」他知道路弥的心思,可是他们还没有资格保护塞亚。 再说,他看出塞亚也不会接受这种保护。 兄妹俩一个倔脾气。褐发少年嘆着气坐下。 多莉雅被主人叫了回来,舔着一盘专门给她的牛奶。 第163页 早餐很丰富美味,烤得微焦干脆的面包片、新鲜的蓝莓果酱、酥脆入味的炸鳕鱼条和调得恰好的培根乳酪蛋汁面。但艾娜拿着已经用惯的刀叉,瘪着嘴道:「哥哥,我没有克拉姆做得好,你多包涵。」塞亚像见鬼似的瞪着她:「克拉姆做得好吃?」 「是啊。」两人大惑不解地瞅着他。伊恩还说:「他的便当做得太好了,塞亚,你是不是对他要求太高了?我知道直男要改变性向很困难,可是在我吃到他做的拼盘,我觉得,哪怕他是个七十岁的瘸腿风瘫老头子我也会娶他。」艾娜狠狠拧了男友一把。 「……前提,是我还没有女朋友。」伊恩被拧得泪流满面。艾娜龙颜大悦,飘了个美美的白眼仁,瞬间让他又不疼了。 塞亚嘴角抽了抽,明白了前因后果,估计克拉姆给他们的便当是经过加工处理的吧。 饭后,一行人回到楼上客房,商议行程,这当然要问阅歷丰富的商人。 「第三类接触者确实稀少,你们说只要再找四个人,那是把盖亚也算进确定人选了?」塞亚看了眼绿髮少女。 德鲁伊的遗民希冀地望着他:「我想加入。」艾娜担心地道:「哥哥,是不是有些勉强?」她知道盖亚资质不是很高。 绿髮少女的能力是石化,就是通过物理和化学作用,如钙化、硅化、碳化、矿化等过程,将生物体变得坚硬如石的能力,在遗民的天赋中属于比较低的一类。 「不,所有被神约改造的遗民都是第二类接触者,只是她失去家乡的时候年龄太小,可能不记得了。」塞亚担忧地看向少女。 「我都记得。」盖亚开怀地道,「我记得我们的故乡,一草一木都记得。我一直在回想,把它们编成歌唱给爸爸妈妈和叔叔伯伯们听,他们有时也会睡着。我想,他们也记得。」众人看着这个幼小却背负了种族的苦难,坚强无比的女孩。塞亚默默摸了摸她的头髮,这根手指轻柔如蝴蝶,盖亚微微红了脸。 「那么盖亚算一个,你们还要找四个人。」塞亚想了想,「遗民部落可能有,不过你们最好从比较明确的路线找起。我早年听说冰岛法师群落有两位,只是其中一位年纪太大,可能过世了。鍊金联盟也有一个。」 盖亚三人大喜过望,塞亚笑了笑:「艾娜和伊恩也认得。」 艾娜脑中灵光一闪:「那位韵歌者?」她想起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塞亚摸了摸下巴:「邦妮其实是返祖的遗民后裔,先天的第二类接触者。不过韵歌者有精神开发的潜力,所以归一会才会把第二类接触者和第三类接触者搞混——我们问问她吧,她未必答应。」 于是一行人赶往希欧琴的鍊金联盟分部,顺利取得内部成员的联络许可。 金属制成的圆台外围,天花板下两个不断交错旋转的钛银环带着神秘的气息。 这是通过中微子联络的装置。在负宇宙,光电粒子都会被吸收,只有掌握了量子场交换或超弦技术的集团或国家能进行远距离通讯。 圆台上浮现的正是伊恩和艾娜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她还是那么消瘦,包裹着宽大的鍊金师长袍几乎看不出曲线,不过气色比上次好了一些,略带雀斑的脸庞稍有血色,见到黑髮青年,还露出了一点笑容:「塞……塞亚。」 艾娜心生同情,那声音比蚊子叫好不了多少,随即,注意到对方胸前挂着一只透明的小匣子,有点像音乐盒,里面可以看到一只金色的小发条。 「你好吗,邦妮?」塞亚关怀地问。 「好…好多了。」邦妮低声道,语气听得出感激。艾娜想起来了,那是萼城之钥,她家哥哥发明的一种小鍊金术品,却很实用。能够治疗失眠、帮助法师冥想,原理是以微频振动调节精神。 果然塞亚说道:「不要太依赖萼城之钥,它不能帮助你摆脱那些鬼东西。」 「我…我知道。」邦妮乞求地道,「我只在睡觉时用,真的。可是……可是我也离不开它,塞亚。」白金鍊金师点头,其他人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那种无时无刻像要发疯的感受。 他们同是被诅咒的天赋折磨的人。 塞亚解释了来意,邦妮咬着唇考虑良久。 「对……对不起,塞亚,我实在不想再和魔法打交道。」她愧疚地道,「第三类接触者,我的感知会更强。」众人也不怪她。 事实上,艾娜和伊恩已经后悔来了。要这样的邦妮加入他们,简直要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贡献出最后一小口面包,罪大恶极。 「没关系,邦妮。」塞亚温柔地道。 韵歌者低下头凝聚决心,抬起头:「如果你们凑不齐人选,我可以试一试。」 「谢谢你。」这是伊恩说的。 塞亚又和邦妮聊了几句,安抚了她,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了鍊金联盟。 虽然没能取得可喜的结果,但至少他们收穫了邦妮的好意。不过艾娜和伊恩还是决定不劳烦她,就算他们无法体会韵歌者的痛苦,但是从塞亚那一次失态可以推测,绝对是糟糕透顶的感觉。 反正宇宙那么大,一定能找到同伴。少年少女们怀抱着坚定的信心。 他们不担心找到人后的意向问题,会开发出第三类接触的人,就是想回家的遗民,不然就停留在第二类或第一类了。 回到旅馆,伊恩伸了个懒腰:「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冰岛啦。」 第164页 「不过,哥哥,冰岛法师协会还存在吗?」艾娜没忘记那次五朔节归一会对冰岛成员的清扫。 「确实还存在。」塞亚也纳闷,「法师协会的首脑换人了,是一个叫弥娜丽的少女,背后很可能有罗切斯特的黑手,可是他实在不需要用这么慢吞吞的手段。」 「是啊,就算他良心发现,也要有良心吧。」艾娜凉凉地道,她坚持认为归一会大主教那变态至极的心灵中,没有一点点正常人的东西。 塞亚纯粹想不通罗切斯特的打算,突然,脑海中闪过在密尔顿,丹特丽安对他说的一席话: 「塞亚,别再把他当成学坏的小孩,他是个危险又纯洁的教徒。」 教徒? 收拾好行李,决定搭次日堇花联邦的客船前往冰岛群落,少年少女一夜好眠。凌晨时,敲门声惊醒了两人。 从打开的门走进的正是塞亚,衣着整齐,当地是秋末,他穿着一件灰色毛呢大衣,修长的双腿包裹着牛仔裤,脚边跟着石榴红的小猫,在烛火的映照下,神色有点严肃。 「星云帝国出事了。」石破天惊的话让艾娜和伊恩紧张得跳起来,塞亚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是传染病,一种改造细胞的真菌。克拉姆调查的结果,和梅森病毒有关。显然,归一会又有动作了。我必须去一趟,如果真是梅森病毒的变体,我可以研制出抗菌素。」 「现在情况怎么样?」艾娜急忙问。塞亚蹙眉:「受感染的人群已经隔离了,也得到了控制。最初爆发的是外围的小行星,数目不小,死亡数在20万上下。所以是梅森病毒的可能性很高,它的致死率才有这么可怕。」 艾娜和伊恩心下悚然,负宇宙的行星人口没有正宇宙那么多,一般在三百万上下。20万,已经是很庞大的流血牺牲了。 该死的归一会! 塞亚摸了摸他们的头:「小鹰,小仓鼠,我很快回来,别擅自行动。」 「好。」两人开心地答应,他们知道,塞亚这么说,就是默认自己是队伍的一份子了。 「可是塞亚,你怎么去?」伊恩问道。塞亚笑了笑:「我一个人,随便哪里都能去,就是你瞧不起的逃跑能力啦。」 「我没有瞧不起。」褐发少年咕哝,「我只是想不通。」 「这次我还是要借用茵蒂克丝的船,doll系统不能让我入侵。」塞亚解释,「简单的说,对数学家而言,宇宙是多维的,这不具备物理上的意义,所以没有任何实际力量,我只是能将自己概念化投身于任何维度空间,再回到我想要的层面而已。」 「还是听不懂……」 「好了,别罗罗嗦嗦,情况紧急。」拍了拍男友的背,艾娜期待地仰视兄长,「哥哥,快点回来哦。」 「好。」黑髮青年应道,隐没了身形。 密尔顿—— 静静停泊在孤崖之外的曲光巡洋舰依然紧靠着悬空的透明茶室,两位主人还在沉睡之中。 青年的身形清晰地浮现出来,朝操作室走去。 一股力量拽住他的右手,将他带入一个充满冰凉薄荷气息的怀抱。清冽的银髮,划过灰蓝的眸子。 「塞亚,好不容易才逮到你呢。」 「罗切斯特!」 比起归一会大主教对自己的执念,塞亚真正惊讶的是他如此准确的出现。 他确定,在他进来的一刻,船里还没有人。 看透他的疑问,罗切斯特笑眯眯地掏出一张商标,还在唇前亲吻了一下:「记得吗,你上次给我的礼物,亲手放在我口袋里的哦。」 对了,心灵能量的操作,以「给予」的意识为关联的指引。塞亚恍悟。 可是,能够追溯到这么一点精神力量,这傢伙的实力又提升了。 罗切斯特依然带着让人迷醉的微笑:「我有些庆幸女王陛下对你的禁断令了,你的身体感觉真麻木。」 经他提醒,塞亚才发现,钳制住自己右手的不是罗切斯特的手,而是一条闪耀着银蓝色光辉的锁链。并非实体,从腕脉扣入他体内,而另一端在对方手上相同的位置。 「你、你疯了吗?」塞亚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这是生命之锁,连接双方的意识,如果强行扭断,不仅他的精神会死,罗切斯特本人也会受到无法痊癒的伤害。 「能吓到你,真是我的荣幸。」罗切斯特很高兴打破他一贯的镇定,「我亲爱的塞亚,你认为你没有这样的价值吗?」 武器师不耐烦地道:「我只是奇怪你随随便便的赌命,谁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哪怕我是克拉姆,也不值得你这么做。」 大主教低笑,他的嗓音清越剔透,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噢,在荒神座下,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只是我身为实践神意的僕人,就微不足道了。」 他靠近这个出现在神之预言中的人,「塞亚,你是属于我们的,我上次就说了。」 凝视他的灰蓝眼眸不带一丝情感,黑色的瞳孔干净澄澈,却让他无法触摸到任何念头。 「是你吗,抹去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 塞亚露出惊讶的眼神,罗切斯特仔细搜查他的心灵,不放过一丝情绪变化和反射记忆,这是生命锁链的另一个妙用,没错,塞亚确实不知情。 「……不是你?」罗切斯特莫名地遗憾,收回了查探的思绪。 第165页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有这个荒神吗?塞亚心下嘀咕,他还以为他把克拉姆那边的藏书都看得差不多了,不会漏掉一个荒神呢。 罗切斯特轻轻将他拉过来,动作十分温柔,他知道他的猎物已经逃不脱了。 这个胸膛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温暖而坚实,还有棉被的味道……刚刚从被窝起来?罗切斯特莞尔:「你很紧张克拉姆?」 想到星云帝国遍地的鲜血,黑髮青年闭上眼,略带疲惫地道:「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有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你们就是这样理解神意?」 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罗切斯特抓着他的手微微发颤:「你还想说你不属于归一会?塞亚,你的灵魂就是一个高傲的使徒。我不相信,在你被白银女王凌.辱,被机械教皇装进那只耻辱的右眼时,你不想报復?」 「想啊,可是我听够了女王陛下发表的人性高论。在这个荒诞的舞台,我只想当一个沉默的观众。」塞亚冷冷注视眼前的银髮男子,罗切斯特从未见过如此冷酷又剧烈的目光,洞穿了他的灵魂,「翻滚的黑烟,那之上升腾的血雾,你们这些无瑕虔诚的信徒,好像那是神降下的恩赐。」 「你在哀悯。」大主教镇定下来,浮起从心流露的透明笑容,抚摩他的脸颊,「可爱的塞亚,你怎么会这么纯真?你比我大那么多岁,看了那么多事情……时间在你身上铸造出的竟然只有闪闪发亮的品质。」黑髮青年皱了皱眉:「臭小子,放尊重点。」这傢伙和以前的克拉姆一样喜欢动手动脚。 「我们会有很长的时间相处,你最好适应。」罗切斯特愉快地搂住他,这个人的体温还是打破一切冰冷、绝望、迷惘的藩篱,让人生出陌生的眷恋,又无从抗拒。 「我执掌神的权杖,也时常战战兢兢。可是我选定了走向神的通路,你知道,人一旦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就不能回头了。」 他当然知道,把握自我的界限多么困难。人希望走近神,往往在这途中成为了魔鬼。因为人自觉有了如同神的审判权力后,会滑向一个可怕的境地。 「罗切斯特,我只想成为人,而这恰恰是最难的。」塞亚注视他,眼神带着压倒性的坚决,「我不会成为你的。」 「塞亚?」罗切斯特错愕地托住他,黑髮青年整个人滑落下来,连接他们的手臂软软垂下。 不会错的,这具身体,已经没有意识了。 银灰色的臂架扣住淡绿的柔光,那光宛如固体,形成一个圆柱体。 停滞的绿光突然流动起来,从中走出一个身影,砂金色的长髮,纤瘦的身材,柔和清秀的侧面却有一种刚毅的气质。 「没有错位。」 塞亚确定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克拉姆,借你的身体一用。」 『塞亚,出事了吗?』体内的二号担忧地问道。 「嗯,两个幼崽可能会有麻烦。」黑髮青年蹙了蹙眉,「不过你这边比较急。」 记挂星云帝国的情况,艾娜和伊恩无心再睡,一起下楼。 旅馆笼罩在深蓝色的晨雾中,老闆娘在厨房忙活,看到他们吃了一惊。跟她打了声招唿,表示不急着用餐,两人坐到靠窗的位置。 艾娜金棕色的长髮在耳鬓结了两条长长的细麻花辫,看起来淑女又可爱,穿着塞亚送的连衣裙,白色面料点缀淡绿小蝴蝶结,像初春薄雪下的小草一样充满生气。 伊恩看得目不转睛,也嘆息自己不是哥哥大人那样的成年人,可以出去赚钱养家。 「艾娜,你不戴我们送你的胸针吗?」 「我怕弄坏。」金髮少女绽开甜甜的笑容,翻开褶皱袖口露出里面银线串联的花纹,伊恩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是件经过鍊金强化的衣服,「哥哥给我买的衣服做过处理,可是胸针,我不想在上面刻刀子。」 想到塞亚还送了妹妹许多裙装和美丽的髮带,伊恩不是滋味地道:「吃好饭,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招工信息。」 艾娜偷笑,知道他是被塞亚比下去,心有不甘。看到她欢快的笑靥,少年浮起赧然的神色:「抱歉,我傻了。」 他最重要的职责,是陪在这个人身边,保护她——他去打工,路弥不会陪他? 就像塞亚曾经冒着酸意说的,简直是史多克星的拉缪尔树,两株长在一起,难分难捨。 想到这里,伊恩也平静下来,感到好笑。不成熟的心态,才会吃这种醋。塞亚那个妹控,在这方面就和个大孩子一样。 「别介意啦。」艾娜愉快地摆手,「我们当然要吃定哥哥,让他没法跑路。」伊恩不禁笑起来,海水般明净湛蓝的瞳孔染上温柔。 艾娜脸颊泛红,她当然喜欢原本的徐朔,可是这样的伊恩也常常让她心口小鹿突跳。 帮佣的女孩端来两杯热牛奶,两人诚挚地道谢。 喝得差不多时,他们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一群穿着亚麻长袍的女性走进来,镂空的紫色坎肩缀着珍珠细链,戴着接近四角形,两端膨起的帽子,垂下长长的两根薄纱。这服饰让伊恩和艾娜一眼认出她们。 是雾塔的女巫。 面孔也似曾相识,在五朔节上并肩作战过,两人立刻有了好感,起身相迎。为首的女巫看到他们一怔,带领余人上前,一齐行了个两手搭肩的礼仪。 第166页 「艾娜小姐,伊恩先生,蔷花庇佑。」女巫直接表示来意,「塞亚大人不在吗?」 「哥哥出去了,可能要过段时间回来。」艾娜比了个上楼的手势,「要换个地方谈吗?」女巫点点头。 保密措施自然交给来的一行人,伊恩站到窗边警戒,艾娜居中接待,盖亚隐匿在她的头髮里面。他们在塞亚眼里还是「幼崽」,却是扎扎实实,从血里走出来的战士。 女巫们也明白,艾娜和伊恩在五朔节那天有非常出众的表现。 「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 艾娜不意外她们不报名字,女巫的真名和出生是不能透露的,这和她们的施法规则有关。 不过为了谈话方便,为首的女巫说了个教名:「你们称唿我珊德拉就行,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为难的话,两位可以拒绝。」少年少女点头。 「我们歷来和冰岛法师协会有一段只能以血洗血的纠葛。」珊德拉简要叙述了堇花联邦的建国史,艾娜和伊恩已经知道了,不过他们由此听出珊德拉没有夸大,很诚意地交代了来龙去脉。 「如今我们群龙无首,决意奉克拉姆陛下为尊,只是我们这些外围的臣民,即使教皇陛下有心,也无力照顾。」珊德拉实际地道,「我们得到了他的友情,十分感激,眼下有个记挂在雾塔成员心头的事,已故的茱丽亚夫人也对此憾恨不已,就是……我们的西瑞亚夫人,圣骸一直在法师协会。」 艾娜三人大吃一惊:原来还有这种事! 珊德拉银牙轻咬,显然这根刺扎在堇花联邦人的肉里,真的痛到了根骨。 「以前每一任协会长上门挑衅,没少拿这件事侮辱茱丽亚夫人,现在也不用说了。」珊德拉期盼地望着对方,「我冒昧请託,二位可否以堇花联邦使者的身份前往冰岛,以礼请他们交还?」 艾娜和伊恩明白她的意思,这种事,雾塔自己上门讨肯定屈辱万分,而且冰岛法师一直对雾塔女巫冠以蔑称,更是难以消受。而艾娜和伊恩上头有塞亚,塞亚的身份则大大不简单——教皇的恋人。别说冰岛已无过去的气焰,哪怕以前的冰岛,都免不了掂量掂量。 只是,用克拉姆的名头插手国与国的恩怨,让两人心生犹豫。虽然他们本来就要去冰岛,这还方便了他们…… 「当然,我们不会让二位白白辛苦一趟。」看出他们的迟疑,珊德拉向身后的伙伴徵询了意见,道,「雾塔没有什么珍贵的礼物,但是对星座法术也颇有心得,艾娜小姐应该听说过,《七秘圣典》,记载星座法术的珍本。另外,拜罗切斯特大人和茱丽亚夫人的关系,我们有一本记录了少许曲径神术原理的《纳克特抄本》,还有一枚真正有神力的奈亚托鲁陶片。如果二位有意完成此事,无论成功与否,都一併给你们。」 艾娜不禁心动,这报酬委实丰厚,不过她还是保持了理智。 「是这样的。」她展开手,「我们目前和哥哥分开,想等他回来再做决定。」 珊德拉等人巴不得他们和塞亚一起去,立刻点头。 女巫们走后没多久,两人正想下去吃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 「哥哥!」艾娜欢叫一声,却发觉他是投影。 塞亚笑了笑:「抱歉,星云帝国的事有些麻烦,你们先去冰岛,我回头和你们会合。」 和之前的吩咐不同,两人有点疑惑,艾娜偷偷把手放在《血脉之书》上,传来的波动消除了她的疑虑。 「好的,哥哥。」金髮少女信任地道,「你尽管放心,帮克拉姆摆平这件事。」 塞亚点点头,消失了身影。 归一会—— 黑色的城堡以礁石为基孤悬于海上,只有一道凌空架设的云桥与之连接,隐没在红海永不停息的涛声和压低的层云之间。 城堡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独属于大主教的楼层,温暖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镶嵌的穹顶,投射到静思祭台上,用柔和的笔触描绘出一张沉睡的俊朗容颜,和他身边美得惊心动魄的银髮男子。 将黑髮青年轻轻放回雪白的祭台上,罗切斯特若有所思。 「你还真是狠心,自己的身体都能决定抛下。」 可是,你怎么会拥有这种能力……灵魂离体? 大主教已经确定,这不是简单的意识分割或精神外放,因为心灵之锁没有断裂。 这是安塔隆独有的能力,你用鍊金术模仿了吗?不,还是说安塔隆…… 罗切斯特脑中雷光隐隐,震响了一个令他惊骇的猜测,思忖片刻,厉声道:「托德,传令下去,派拉利玛武者和弥娜丽手下的法师去死亡君主的领地,无论付出多少牺牲,都要进入自由之章,调查清楚死亡君主的长相!」 托德一怔,他知道这个名字,自由之章,死灵君王安塔隆的领土。长久以来被一层负能量障壁笼罩着,暗无天日,徘徊着那些被他变成幽灵的领民,连同他的亲人在内。那是只有死者的国度,没有活物可以侵犯,也没有人知道安塔隆性情大变,做出那种疯狂行为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不过,回过神后,托德立即凛遵。 大主教的命令是绝对的。 当罗切斯特拿到报告,抑不住双手的颤抖:这就是真相吗? 销毁了手上的资料,紫色的双眸静止在塞亚脸上。 第167页 难怪,女王陛下对你那么执着。 罗切斯特本来以为,乌拉拉对塞亚下暗示,是基于她一贯的恶趣味。 但是他渐渐发现不对:乌拉拉对塞亚的兴趣太长了,哪怕塞亚是唯一意志清醒度过她刑罚的时计者,也不值得她那么长久地在他身上下功夫,玩一场假冒兄妹的家家酒。 所以—— 必然是有特殊理由! 只是,塞亚到底是怎么回事?变异的第一类接触者? 罗切斯特已经感应完毕,塞亚体内没有神格,确实弱得不像话。但是,他的身体深处,有着庞大得难以想像,灵魂的海洋。 这样的基因,是你的天赋吗?让你得到了荒神赐予的灵魂控制能力? 大主教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他清楚地知道一点,无论武器师惊才卓绝的头脑,塞亚本身那闪耀迷人的人格,以及他奇异的能力,都吸引着他心思留连,无法放手。 「你看,塞亚,你已经影响很多人了。」银髮青年坐在祭台边缘,把玩着黑髮男子的一缕髮丝,「安塔隆、你可爱的妹妹、被你赠送武器的埃维亚和瑞泰尔、如今的堇花联邦……乌拉拉女王陛下,克拉姆,还有我——塞亚,你可要负起责任来。」 说走就走,向雾塔解释了塞亚随后会合后,艾娜和伊恩就准备出发。 既然占据了「理」字,他们决心一扫过去堇花联邦屈辱低下的态度,高调,高调,再高调,即使头破血流,也要勇往直前。 用艾娜的话说「连一个冰岛法师群落都不敢碾压,我还凭什么战胜白银女王?」,咬牙切齿的语气。 伊恩举双手支持。 不过,虽然他们软体条件有了,硬体——堇花联邦的飞船质量却跟不上,嚣张的结果很可能是被击落。他们也不想向鍊金联盟求援,使整件事变味,于是大方地联繫亲王。 反正克拉姆和塞亚早就是一家人了,是塞亚闷骚,不肯求助恋人。 「好啊,塞亚就是太见外。」拉非雷一口答应,高兴地道,「你们多跟他说说,最好连他睡的水床都是我的。」 ……狡猾的傢伙。 艾娜和伊恩没有告知星云帝国的变故,这会影响前线将兵的士气,反正有塞亚和克拉姆,一定能解决归一会的阴谋。 之后负责联络的副官索妮亚热情地开来一艘深蓝色的飞船,星云帝国皇族才配备的精锐私人战机之一,深空女神欧罗拉。 应用亚空间摺叠和殖装系统,可以在战机、人形机甲之间切换。战机配备诱导型机动反粒子炮塔系统、磁束力无效化防卫系统、幻象化海市蜃楼系统,独立作战的行星内ai突击系统、高能量镭射炮。人形机甲则装备了力场干涉发生器和磁动剑,以及涡轮引擎、牵引光束投射器等辅助系统。 「呀唿,这才是我梦想的高达!」徒手攀爬上27英尺的机甲,伊恩钻进驾驶舱半天没出来。艾娜红着脸在下面叫:「伊恩,不要这么丢脸啦!」索妮亚掩嘴直笑:「他看起来和欧罗拉的战术系统很搭,如果太逊,智脑会直接把他轰出来。」 「热血笨蛋就是有机械魂。」艾娜不爽地承认。 于是伊恩开着他梦寐以求的机甲,美美地和女友上路,他已经决定全力撮合塞亚和教皇一家,能刮点「嫁妆」过来最好。 「糖衣炮弹就是威力巨大。」听闻男友不小心说出口的愿望,艾娜凉凉地道,「最好克拉姆以后还料理你的一日三餐是不是?」伊恩干咳一声,知道女友还记恨自己上次说的不恰当言语:「哪儿的话,只要是路弥做的东西,毒.药我也吃下去!」 就等他这句话,金髮少女阴险地打开一只倒扣的盘子,今天的晚餐,伊恩最讨厌的全蔬菜蘑菇宴——和男友一样,她也是行动派,而且是事先预料的头脑行动派。 当天晚上伊恩一直面有菜色。 「我讨厌菌菇、我讨厌菌菇……」褐发少年不住喃喃。 「菌菇很有营养啊。」金髮少女尔雅地以餐巾抹嘴,「哥哥从小就教育我,不可以挑食,不能剩菜。」 「路弥算是被塞亚养大的吧?」伊恩问道,他晓得女友的父母在她六岁就飞机遇难去世了。 「嗯。」艾娜脸上闪过异样,她一直迴避谈过去的事,地球被毁的罪始终沉沉压在她心头。 而且……她找到了哥哥,伊恩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这样的对比,使她每每想起,就被罪恶感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伊恩斟酌着语言,他一开始也在意,可是当他对艾娜亲口说「不是你的错」,就能够面对这个真心爱恋的少女,和他自己。 「艾娜,你知道吗,我很庆幸是你捡到了破灭钟。」 「咦?」少女转过头。 「你想,换个人捡到,我们不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吗。」少年以开朗的声音道,驾驶着战机直视前方,「至少,我们可以为挽回我们的亲人和故乡努力,活在这个精彩又充满希望的世界——我不后悔得到第二次的宝贵人生。」 艾娜的嘴唇微微颤抖,将含泪的脸庞别转过去。明白她不喜欢被人看到软弱一面的倔强脾气,伊恩包容地笑了笑。 「我是被哥哥养大的。」放开胸怀,金髮少女无意识地微笑,两手交叉向前伸了个懒腰,「我小时侯的记忆很不好,哥哥脾气非常暴躁,我记不下数学定理和公式,画的图形歪歪扭扭,他都会骂我,抡起拳头要打下来的样子,好可怕。」 第168页 「真的吗?」伊恩惊讶极了,在他的印象里,塞亚是完全成熟的理智性格,就算奚落、嘲讽、轻轻敲他们暴栗,也是温和克制的模样……似乎是太克制了。 艾娜道:「是啊,想像不出吧,不过哥哥从来没真的打我。我小时侯不懂,总是哭着把纸团丢他脸上,拿玩偶砸他,跑去跟爸爸妈妈告状。爸爸会骂他,妈妈抱着我嘆气,哄我开心。然后哥哥就会独自关进房间,好几天不理人。当他出来,又会拉着我说话,要给我看那种好难好难的大部头书,他做的物理模型什么。我…我比较记恨啦,总是把他的模型踢烂,脚丫子在书上踩,趴在地上不起来。哥哥还是一次次把我拉进他的房间,板着脸跟我说话。」 这倒是,你记恨得没边了。伊恩偷偷地想。 那时的塞亚,就是闷骚的性子,既想亲近妹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苦恼样子吧。勾勒出友人幼年的纠结模样,他感到心酸的好笑。 想到同样的事,少女明媚的绿眸笼上心疼的阴影:「现在想起来,那就是韵歌者和数学家的天赋吧,完全看到世界背面的数字,从小折磨哥哥。当我们失去了父母,哥哥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暴怒,对我好声好气,又宠又疼。倒是我时常想要挑衅他,十四岁时还抽了根烟,跟朋友去网吧夜游。那次哥哥找到我时,差点就要发火了,看到他当时的脸色,我吓得抱住头。走出网吧时,哥哥把外衣给我穿,一路没说话,后来得了风寒,冬天老是咳嗽。我还记得那件盖在头上的衣服,哥哥的温度,如果人不要经过愚蠢的青春期就好了。」说着,郁郁自己的年少不懂事。 「路弥,你那时还小。」伊恩安慰她,「人都有犯傻的时候,改正就好。」 艾娜不好意思地点头:「其实就算我小时侯跟哥哥闹脾气,我也最喜欢他了。跟小朋友炫耀一个奥林匹克天才的哥哥,总是特别得意。而且哥哥小时侯也疼我,抱我上玩具车,教我揉橡皮泥,我的料理也是他教的。当我表示跟他生气,又允许他向我反省,就让他牵着我的小指头,一路带我回家。半路上,他有时给我买蛋筒,有时给我买和夕阳一样红红的气球。在公园玩滑滑梯,他会在下面紧张地看着,双手举着,好像要随时托住我。我喜欢站着盪鞦韆,他就站在我后面推我,每次都不退后。一次我看到他手都肿了,可是哥哥一声没吭,还威胁我不许告诉爸妈,不然就在我的小花裙上画格子。」 「那时我就觉得,全世界我最喜欢哥哥了。」 ☆、第三十四章 阴影城 在前往冰岛法师群落的中心区以前,艾娜和伊恩先飞向它的辖区阴影城。 塞亚因突发事件离开以前,他们已经问清楚那两名开发出第三类接触的法师是谁。一位是今年316岁高龄的法鲁戈大师,隐居在浮空城埃玛里的边郊,久已不问世事。一位是阴影城的少年城主霖?琉。 据说这位城主是出了名的「刺头」,脾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他的身世离奇,是本族的「人造人」,当他带着一群遗民加入冰岛法师联盟,并未表露出过人的资质,反而和自己的同族也相处得不好。只有收养他的母亲能亲近他,但是这位叫玛琳的女性在三十多岁时突然疯癫,当时同族都怀疑是霖搞的鬼。霖没有辩解,只是要求法师协会「贡献」一座浮空城,展现出强大的阴影操纵能力。得到准许后,那些遗民没有在这座城待多久,相继离开了霖的地盘,之后阴影城就成为了一座孤城。 「奇怪。」远远的,欧罗拉的地形扫描系统就映射出清晰的全光维图象,伊恩有些悚然,「那座岛到处都没有影子。」像小孩的简笔画,建筑物没有阴影浓淡,显得怪异又令人不安。 「哦,阴影城也叫『影子封闭的国度』,因为霖?琉的能力就是操纵影子。」艾娜不意外男友的「无知」,他把研究资料的热情都花在钻研深空女神了。 好歹他驾驶得挺熟。 「可是影子只是一种客观现象,他是怎么封闭它们?」伊恩同样是一名精研法术结构的鍊金师,立刻发现疑点,「法师开发的异空间确实有『幽影空间』、『阴影半位面』之类的空间,但那只是一种叫『幽影物质』的暗能量高浓度区域,和物体的影子完全是两种概念。」 艾娜摊了摊手:「不知道,这就是霖?琉的能力秘密了。不过我猜和他的第三类接触者基因有关,也可能是精神上的幻觉。」伊恩颔首,这个解释比较合理。 反正,他们马上要得到答案了。 深绿色屋顶和白色墙壁的建筑物,好像小学生画的单调水彩画一样延伸着。人群欢快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一个滚着皮球的小女孩撞到经过的人,抬头看清他的面目后,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大怪兽霖,没爸爸的孩子。」 俯视她的青年……不,应该说还是个青少年,看起来不满二十岁,鞭子般柔韧的躯体,如同朦胧的朝日般的金褐色双眼。 当他垂下眼,密密的刘海阴影遮盖了他的眉睫,一股光亮和影子似的东西,同时切入了这个地方的空气。 「闪一边去。」 「耶——」小女孩推了他一把,跑到小伙伴当中。回头瞥了眼玩耍的他们,少年城主走向小街尽头的房子,他的家。 几缕冬日清减的阳光穿过虚掩的门扉,进入一间家具阴影层叠的房间,几只打着补丁的小熊和长颈鹿布偶散落在地上。摇椅的声音传来,一个妇女弯腰收拾着打散的毛线团。一只暹罗猫从角落的阴影跳出来,喵呜叫着熘达到少年脚边。 第169页 「啊,咪咪,你躲在这里。」追逐途中,妇女撞上门口的养子,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绽开大大的笑容,一把拥住对方,「霖,你回来啦,我烧了你喜欢的辣浓汤和海鲜奶酪焗面,我尝了,好吃极了!」 如果那些离开阴影城的遗民看见,会大吃一惊,传闻发疯的城主母亲玛琳,此刻完全是正常人的样子,开心地向她的孩子炫耀手艺。 她有着一头奶油色的捲髮和嫩草色的眼眸,虽然岁数已过了年轻的范围,娇小玲珑的体态和洋溢着透明感的气质却还如同少女。少年看着她的眼神有不易察觉的焦虑和深沉的温柔。 「我吃过了,你餵你的猫。」他用不耐烦的语气道。 「啊啊,可是霖总是不肯多吃点,才这么瘦,打不赢小朋友吧。」 霖脸上闪过尴尬:「我不是小孩子了,城里也没人敢打我。」玛琳担心地道:「可是托马斯会揍你啊,那个坏人。」说归说,她眉间却浮起恋爱的少女才有的甜蜜和依恋。 阴影城城主眼中浮起比黑夜更深邃的暗影,拥着母亲朝里面走去:「今天别去找他,我餵你吃饭,这么大了喝汤还要围兜,你麻烦死了。」语尾的抱怨熟稔得像已经说过千百次,连隐忍都变得习惯。 「知道了,人家最喜欢霖了,霖不要嫌人家麻烦嘛。」 走出几步,少年停住,眉头微妙地跳动了一下。 有人入侵? 当踏进浮空城,艾娜和伊恩惊讶地看到一座……正常的城市。 老旧的房子杂乱无章地塞在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上,描绘出城市漫长而生动的歷史。有些发黄的白墙攀爬着墨绿色的植物,在淡绿的瓦片上蔓延生长,屋樑似乎是木制,潮湿而朽烂的气息让空气中瀰漫着一丝恼人的霉味,淡色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 蔚蓝澄碧的天空下是淡远的青山,静谧地倘佯于天地间。灰黑色的土壤铺着枯黄的叶子,冬季的小河有些干涸,却别有韵味地流淌着。蓝色的扶桑木围绕着开阔的城市坡地,展现出一片仿佛不褪色的歷史风景。 因为是友好的来意,伊恩收起了深空女神,空间钮是蓝色金属腰带的形状,绑在他的白色骑士服外。这件衣服是瑞泰尔的天使赠送,一直很得他喜欢。 两人沿着一条土路走进城,清晰地看到城市的近貌,一些城民好奇地打量他们……等等!怎么会有人?艾娜惊讶。 阴影城,早十年就成为一座孤城了啊,只有城主和他的养母在。 伊恩走向一群在石板路上玩游戏的孩子,他为人和气善良,一向受小孩欢迎:「请问,霖?琉城主在哪里?」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一个女孩道:「这里只有大怪兽霖,没有霖?琉城主。」 大…大怪兽霖?两个少年少女囧然,据说,阴影城城主是个相当美貌的少年啊,就算过了十年风华略减,也不到大叔的年龄,更别说恐龙了。 「因为霖会把墙上的影子变成怪兽吓唬人,他最坏了。」小女孩控诉。 原来如此。 孩子们互相嘻嘻笑着,又玩起游戏来,一边唱起胡编的歌曲: 「霖是没爸爸的野孩子,玛琳捡了他,像捡一只野猫; 霖没有衣服,玛琳给他打衣服,毛衣也掉线; 霖没有娃娃,玛琳给他做布偶,最傻最破旧; 霖是大坏蛋,到哪儿都没人要,我们不带他。」 童稚的声音,连散发的恶意也是天真无邪的。 艾娜和伊恩皱着眉,这种小孩子玩乐的欺负,他们也不好严词厉色地纠正。艾娜打消了顾虑,如果这些人是幻影,霖?琉应该不会让他们唱这种揭他疮疤的儿歌。 可能那些遗民又回来了,或者其他的移民。 伊恩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一家酒吧:「艾娜,我们去喝一杯吧?」金髮少女斜睨他:「你不要学哥哥,变成个酒鬼。」 自从熟悉了队伍的气氛后,塞亚也随便起来,一瓶瓶烈酒开,艾娜时常逮到他坐在窗台抽菸,早上拎起被子都散发出一股烟味,没少暴走开骂。 艾娜规定哥哥只能晚上喝一杯威士忌,塞亚倒也接受,但是他熘去朋友那儿喝酒吃肉时,艾娜就管不到了,偏偏他的朋友多如繁星。 哥哥变不良青年了。少女在心里潸然泪下。 「塞亚有自控力的啦。」看出女友的懊恼,伊恩安慰她,「我看他有时是喜欢看你气唿唿的样子。我问过瓦尔兄弟,他们说塞亚最近戒酒了,都喝茶水。他在旅馆也很少抽菸,多数是吃白巧克力条和做成雪茄的香蕉派。」 「哼,走吧。」艾娜芳心大悦,其实她也喜欢调一杯淡酒喝,调酒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 酒馆是信息集散地,打听一个地方最好的地点。艾娜顺从男友进酒店,也有这个意义。 和城市的其他建筑一样,这里充满了歷史古城的氛围。伊恩发现这个所谓的酒馆是个啤酒屋,高朋满座,十分热闹。刚刚进来时,他环视了一圈,这座城除了小商铺,就属海鲜餐厅和啤酒屋比较多,大概本来是个海滨城市。 打开的毛玻璃窗外面,可以看见山坡上一层又一层被阳光晒成淡鹅黄的房屋毗邻而建,在视觉上形成鲜明的光影彩绘,像极了印象派的画作。 纯麦酿造的啤酒香醇可口,体质也不用怕喝醉,褐发少年给自己和女友都点了一大杯,问明金属币可以通用,又叫了奶油炖鸡,黑啤酒牛肉,蚝、虾和鲑鱼的三色烧烤。 第170页 (艾娜,你没有感应到霖城主的位置吗?)伊恩问,他们一直维持着心灵连接。 (我怀疑霖?琉的影子封闭可能是空间能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收起了位面感应。而且他是精神开发的第三类接触者,感应力恐怕更强,我尽量不想激起他的敌意。)艾娜解释,(我在我们周边布了空间压缩屏障,不过我们还是要保持警惕。) 伊恩在意识里应了一声。 海鲜烧烤非常好吃,伊恩大快朵颐。艾娜有时拿这个没神经的男友无可奈何:都不晓得这些是什么就吃了。 不过她听下来,周围的对话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老闆吆喝常客尝试新酒的大嗓门也生动得就像一座小城里最自然的闲话家常,不禁觉得自己神经过敏。 (艾娜,伊恩。)她的头髮里传出盖亚细小的精神通讯,(你们看那个人洒出来的酒。) 角落一桌人显然是碰杯碰出瘾头,大声笑闹着。一瓶啤酒被手肘碰倒,里面的酒沿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淌,这很正常……问题是它的色泽,当它从桌角和桌腿流到地上,蠕动了一下,像是深黑色的蚯蚓一样摆动着,似乎脱离了某种定义后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具体的东西,直到本能吸引了它,缩进角落的浓黑阴影不见了。 艾娜和伊恩从头看到尾,毛骨悚然。 不对!这里不对! 不约而同的,两人握着武器冲出大门。 在跨出门的一刻,「气场」变了。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受,不是构成物质的力场变化,也不像某种能量被扭曲了,而是充斥着他们的一种无所不在的东西变了。视象的变化更惊人,黑白的格子图纹弯曲缠绕,形成螺旋甬道一样的街道、树木和烟囱。刚刚还有正常色调和阴影的建筑物变成了鲜明的马赛克,分不出平面和立体,如同小孩子搭歪的积木那样矗立在原先的位置。而天空,像是交织的灰色绸带一般看不到头,完全与杂陈混乱的地面揉在一起,肉眼再也无法辨识任何方向感。 整个城,剎那间变成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碎片拼图。 「呕,我想吐了。」刚才吃进去的美味好像都转化成属性不明的物质,褐发少年脸色惨白。 「这就是个教训,叫你以后动口以前先动动脑。」艾娜放开位面感知,蹙起眉。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危险。」 「直觉派总认为百发百中,事实上那只有30%左右的准确率。」少女严阵以待地握紧曲变的剑柄,「小心,我不能调用这个地方的空间能量。」 「霖?琉城主!」伊恩大喊,「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回应他的是深沉的静默,来自这片巨大的天地,评估着,打量着。 少年轻松地打趣,试图拉近和未来伙伴的距离:「我们是来这里谈天、喝酒、泡马子。」包围他们的平和气氛勐地一变,一个清凛的声音透出危险的意味:「泡马子?我的母亲……怎么可以让你侮辱。」 乳化冻翻译的语言不能直译某些异邦词彙,在中文中,「马子」的发音就接近玛琳。 伊恩张口结舌:我是不是搞砸了什么?艾娜尖叫:「徐朔,你忘了班级里大家都跟你说,不会开玩笑就别开!」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迟了,大批阴影塑成的人形从城市各处涌出来。 艾娜手指一弹,几缕湛蓝的电丝绽放又熄灭,而不是本来至少有十尺长的闪电洪流。 她从而确定,霖?琉把这里变成了阴影位面。在幽影物质占压倒性的阴影位面,所有产生光与火的法术都很难生效。如果这不是阴影位面和正常世界的简单重叠,而是霖的意识凝聚出这样一个空间,那么,他们的魔法统统都会失效,这就和在trpg游戏中施法成功需要通过意志鑑定一样。 沟通位面和改变空间性质完全是两个级别,艾娜心下暗骇,不愧是第三类接触者,一开战就带来一个数量级的镇压。 曲变变换形态,化为九节鞭的形状,随着少女手腕的舞动带出迷梦般的蓝色。 百倍重力的增强和运动轨迹的加快使这件首席鍊金师的锻造物威力无穷,阴影生物如同被沖溃的堤坝,撕开一大片,长鞭的每一击都异常沉重,纤细的鞭身好似活物,能够向任何角度弯曲,湛蓝的尖端可长可短,变幻莫测。 褐发少年四周浮现出无数黑色骑.枪的身影,以无法辨别的高速飞向四面八方,他也在同时发现无法控制最擅长的离子能,顷刻改变了战法。 那些骑.枪仿佛一节节漆黑线条的结合体,并不连贯,像穿透幻影一般穿过黑白格子的建筑物,产生了一系列沉闷的轰鸣。似乎被什么力量拉扯,固态的风景像是烧融的玻璃一样变得软化模煳,流淌出一条条水晶般的溪流,那些都是空间裂缝。 得到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的指点,两个少年少女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伊恩对亚原子粒子的开发就进入了极为精细的层面。所谓亚原子粒子,是指比原子更小的粒子。包括外界散射的粒子,如光子、中微子等;也包括人体自身的组成部分,如电子、质子和中子。 当凝聚到夸克层面,他就能无视大部分力场或空间对他能力的禁锢,通过内部的粒子重构和波动,产生向外辐射的强大作用力。此时,伊恩就用聚合的正电子吸收外面的阴电,形成两极元磁场,锁定沿途粒子运动的路线,破坏空间架构。 第171页 在暗处观战的霖挑了挑眉,这可不是法术,是灵能。 第一类接触者中,伊恩被认为是灵能域的开发者,但灵能不是独属于接触者的能力。 灵能是一种源自心灵或血缘的力量,比如艾薇因的塞维拉奇古族,比如化物族。通常来说,灵能者可以通过自身的意志控制周围的力场,以力学结构结合微粒,造成许多类法术效果。他们和同类接触者的区别,就是前者只可以遗传,不能学习,后者却还可以开发到更深的层次。 无论如何,天赋灵能者极为稀少。在负宇宙的生命中,只有极少数具备这样奇妙天赋的人,他们无一不是强大的塑能系法师。 法师协会的精英?来干什么?他们想收回这个地方?霖一时将信将疑,但这一刻,他被挑起了鲜明的战意。 艾娜抓住男友造成的空隙释放了两个法术,秘法眼和闪耀彩尘。前者生成魔法眼传递视觉信息;后者产生一团彩色的发光微尘,落到区域内每个物体表面,暴露出隐形对象的轮廓,都是对付善于潜伏和幻象的阴影类法术有效的方法。 理论派的笨蛋。霖一眼看出两人没有经歷过法师间的战斗。 艾娜脚下的影子霎时变成漆黑不透光的圆井状,吞没了她整个人。 「阴影之井」,将目标的影子变成暂时性通道,连接阴影位面,持续时间结束后会回到真实世界,却会受到惊惧影响。 落进陷阱的少女本人和褐发少年大惊,霖也略略一惊,因为他的法术陷阱没能锁定伊恩。 託了塞亚赠送的盲点手.枪的福,伊恩在阴影城城主的领域也成了一个法力真空,但这不代表霖就没手段收拾他了。 阴影城城主能够从他的位面召唤无穷无尽的阴影僕役,而他们每个都拥有法力池,也能施法,可以使用不亚于八级的咒法系法术(召唤、创造),不低于七级的塑能系法术。除此之外,这些法术还在阴影位面得到极效强化,变得更为强大。 铺天盖地的衰弱射线、暗影箭、阴影之网把伊恩埋进了法术的海洋,他急忙用多重力场包住自己,能量却飞快地下降。用游戏术语形象地表示,就是他的血条一眨眼快见底了。 当艾娜好不容易用位面感应的能力从另一个阴影位面爬回来,发觉和男友的心灵联繫中断了,而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很多个伊恩。 阻断心灵链结。 投影术。 艾娜刚刚来得及用生物定位术(指出熟悉生物的方向)锁定男友,一只看不见的魔法盘瞄准她投出,在10英尺范围内引起剧烈的爆裂动盪。 「法术吸纳器」,可造出魔法能量圆盘,虚体且隐形,吸收周围的法术,接触魔法物品会引起爆炸。 霖?琉对她的曲变印象深刻,也感应出艾娜的能力倾向。 又一个异能者。 冰岛吃错药了吗,挥霍两个资质不错的小法师,还是把我这里当学徒教学基地了? 艾娜一样被这波攻击打得半死不活,要不是肉体强韧加曲变的保护,她这会儿就去见阎王了。 察觉女友的危机,伊恩赶紧用力能冲击波把周围死缠不休的阴影僕役撞开,同时用「日光射线」无差别乱射。 霖轻松反击——法术反转。 阴影世界绽开明亮的光辉,金黄的光斑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收缩、汇集,剎时变成大地上一个耀眼的光点,伊恩整个人被强烈的光芒包裹,灼伤几乎突破了骑士服的保护。 霖的攻击还不是到此为止,「投影术」的目的除了短暂迷惑艾娜,还是用阴影物质制造逼真的镜象,模仿受术者的动作,进行相互连接,以此交错出被投影者的位置。 盲点的干扰被突破,伊恩脚下裂开一个暗红色的空间缺口。 「深渊幻景」,产生深渊的幻象,使进入此区域的生物陷入绝望的挣扎,结束后还会被持续震慑。 接着一个「锐牙陷阱」抓住金髮少女,阴影僕役所发的「群体疲乏之波」使她陷入了精神疲劳的状态。 两人被打得完全懵了。 这次艾娜先对自己用了「预知传送」的法术,可以感知区域内的传送法术,并且使敌人的传送延迟。但是霖并未对她故技重施,而是简洁地阻断了她的法术施放。 他们从未经歷这样的战斗。 过去,鍊金联盟的知识帮助他们架构一切法力模型,超越同级的冰岛法师。他们还可以通过虚拟成像与假想的怪物战斗,拥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他们也不是没有实战经验,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和一个法师正经地战斗过。五朔节那天情形太乱,他们对敌的只是四枝花法师,又有塞亚的强力驰援。而归一会大主教,克拉姆,他们强大绝伦,却都不是法师。 时至今日,艾娜和伊恩才知道,真正强大的法师是什么样的。 环环相扣,智力威压。 「霖?琉,我们是遗民!」和这样的敌人拼太危险了,艾娜当机立断地喊道。 那些阴影僕役的法术停顿了一下,从深渊回来的伊恩得以喘口气,紧张地关注阴影城城主的反应。 从四面八方传出那个清凛的少年嗓音,不露一丝破绽:「开着超级机器人的遗民?我倒不知道遗民这个落魄的宇宙种族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两个少年少女囧然,想起调查报告上,霖?琉一个显着的特徵:多疑。 第172页 伊恩悲催地看向女友:「我们弄巧成拙。」 「嗯。」艾娜同样悲伤。 看来这次真的要拼命了,和同胞打成这样,为哪般啊。 都怪伊恩的贱嘴! 位面感知能力发威,艾娜开始大肆吸收阴影能量,补充消耗的精力。霖感到她的变化,一怔:她不是心灵感应者? 异能者之中只有心灵感应者和念动力者,没有空间接触者。 以为是某个魔法道具的作用,霖并未多想,席捲整个阴影位面的魔力动盪使艾娜再也无法有效的吸收。 少女也因此确定了宝贵的讯息:当霖对他们法力攻击时,他的空间不能彻底禁锢她的天赋,由此可见,对伊恩也不行。 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艾娜先对自己施了两个法术: 阴影禁制,以施法者为中心破坏所有的幽影能量,相关法术也将被破除。 避免位面效果,获得对特定位面的防护,避免受到该位面的伤害。 法术等级很高。霖惊讶,这样的小法师应该不能学到那么高级的法术。 哦,特权阶级。 霖嘆了口气,他也很想出去赚钱买法术书,可是玛琳的情况…… 艾娜笔直地穿过阴影僕役的队伍,曲变在她手里变成了两把光剑,水蓝光华闪过,轻而易举将阴影大军剁成了数以万计的黑色残片。 几乎在同一刻,伊恩身边出现了白森森的寒冽冻波,撕破了周遭的昏暗。 绝对零度冷冻场,使范围内所有物质和能量的原子停止运动。 敌人的能力,或者说装备(?)出乎意料的强大,霖有了点兴趣。 下一秒,阴影僕役集体消失。 伊恩和艾娜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不透光的黑影,不,是他们本身变成了幽影物质的媒介,黑暗从他们体内散发出来。 发散的黑幕包拢了天与地、整个浮空城,构成了比之前更牢固的障壁,密实而深不见底。不同于之前的人形僕役,虚无的影子抖动着,仿佛一团团半凝固的黑色沥青,接连从每个角落浮现出来。艾娜感应到其中有一种类似dna的物质在生成,从中跃出一个少年的轮廓,握着一条长鞭袭向她。 不好!我的思维被解析了! 发觉霖改变战法的真正原因,艾娜咬牙抢攻。阴影法师能创造出完全模拟受术者的永恆幻影,而且以霖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和伊恩的能力会被复制更多! 幻影手中的武器没有定性,随着九节鞭的挥舞,周围的阴影随之不断晃动,拉伸分裂出瞬息万变的黑色鞭影,全是化为动能武器的空间本身,能量飓风将少女倒刮出去。 以赶来襄助的伊恩为目标,数十把漆黑骑士枪拉长成型,带起一片纵横交织的黑色暴风,磁场分割将他的冷冻场切割得支离破碎,颳起的能量旋风也将他变成了半空中翻转的纸片。而幻影的左手毫不间断地释放出黑色的旋涡,这是模仿艾娜的空间锯轮,从四面八方向她飞去。 无数黑色旋涡命中的前一瞬间,硬生生地翻转,折成多个诡异的锐角,反过来朝幻影飞去。与此同时,金髮少女出现在敌人上空,变回细剑的曲变朝他的头顶直直斩下。 次元反转分离之术。 顺利剖开敌人的身躯,艾娜却没有丝毫高兴,心下一寒,眼前的存在发生了奇异的扭曲,几乎分开的两半身体随着这种扭曲重新合起,这也是「次元反转分离之术」! 这是超魔技巧。霖感嘆还有这样巧妙到出神入化的魔法技术,暗暗佩服研究出这套实用战术的人。 金髮少女操纵周围的时空,糅合的能量波引进一个奇异的球状空间,朝一个基点聚焦。在霖的感知中,就如同一只蝴蝶轻轻扇动了蝴蝶,掀起一场狂风暴雨的袭击。 高斯空间轨道炮。 艾娜觉悟了,说到运用法术的技巧,她连霖一个零头都不及。临时思考比不上长久的经验,索性强势碾压,一口气打败他。 细得看不见的螺旋射线直直射向眼前的敌人,月亮般纯净的白色光辉崩坏了场界上的能量,阴影位面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真空。 曲变的形态起了变化,艾娜背后展开蔚蓝的能量羽翼,细剑变化成长.枪形状。击穿位面的射线以多达数十个角度往返轰击,引爆出一片崩溃的雪白浪潮。 幻影不断闪烁,每当有炮击打在他身上,他就会消失,阴影随之补足被打出的空洞,然后他在别处出现。 艾娜根本捕捉不到敌人的身影,这片幽影空间,哪个都可能是阴影城城主的化身,也可能哪个都不是。 这傢伙的幻术类法术使得太好了!少女感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魔法的最高级别,就是假亦是真,真亦是真。 「精湛的技术,可惜打不中也没用。」白茫茫的虚空,重新化成少年虚影的阴影城城主提枪,一击破开少女护身的空间防御罩,再次令她败退。 不用他说,艾娜在第一击就已经发现,能够还原能量的高斯空间轨道炮看似强大,在敌人的领域内,射程和方向却会被透析,进而遭到反制。 全无徵兆的,伊恩的拳头出现在敌人前方,秀美的面容满是认真之情,单薄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承载着力场压缩的庞大压力,阴影位面出现一片叠乱的能量真空,压碎了少年的虚像。 第173页 毫无停顿,四周那些抖动的影子再次凝聚出能量,一个群体隐形掩盖了动静,没有进行武力攻击,而是笼罩出法术。 群体定身、虚弱徽记、枯竭之波,瞬息间狂发的法术又把艾娜和伊恩打回原来只剩一张血皮的状态。 两人快要泪流满面了,阴影法师最擅于黑暗、阴影、负能量的操作,能力侧重于死灵、附魔和幻术三个派系,对塑能和改变这两个派系有着不小的抑制作用,恰好是伊恩和艾娜擅长的法术克星。 它有个弱点,强光作用下能量会减弱,但是在阴影位面,情况就不一样了。 阴影城城主,正好消除了这个最大的弱点。在他的领域,他就是王者,他的法术灵活机变,无所不在。 群体暗示术,影响两人想要用接触者能力復原的目的,反而给敌人补充了能量。 啊啊啊——我们完全被他压着打啊!清醒过来的两人快要崩溃。 「这样就精神动摇,你们太嫩了。」少年的虚影道,「不打击你们了,死吧。」阴影城城主仁慈地道。 不要啊!! 我们情愿你继续打击!!! 一瞬间,艾娜和伊恩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浓郁的黑暗淹没了金髮少女,柿子总是挑软的捏,霖选择了第一个出手的敌人。 一时间,艾娜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抛进了虚空,这里是永恆的黑色,只有无尽的空虚寂寞,宛如空旷寂寥的宇宙。而她失去了意志保护的身躯,每一寸都好像填满了冰冷的海水,庞大、汹涌、沉重的压力超出了人类心灵承载的极限,这些感觉的灌注,足以撑破一具脆弱的人体。 这才是第三类接触者真正的力量!? 意识昏茫的漂浮中,她依稀看到一根暗绿色的藤条把近身的霖打回去,换来他一声咕哝:「原来还有一只。」 盖亚细小的唿声让金髮少女稍稍找回了抛飞的五感,仿佛在冰洋中点燃一团火,血液的温度开始上升,战意被唤醒、激盪、澎湃,剎那间沸腾出火山般的燎原大火,升起一股不懈的刚烈意志。 不!我不要死! 我还没解开哥哥的暗示,我还没復活地球,我要和哥哥、伊恩一起回家! 一枚闪闪发亮的银章从少女的胸口浮现、化为灰烬簌簌飘落。 加入鍊金联盟时,柏利克一视同仁对他们进行了血统掩饰。伊恩在囚兽星意外脱落后,换成了能够掩盖到第三类接触者的金章。 而此刻,艾娜也开发到了离第三类接触只有一线,第二类接触的最深阶段。 位面共生。 少女的身形化为一片漆黑的空洞,深黯不见光,她的意识世界相反的飘出无数恍若洁白羽毛的晶体,融入那片冰冷寂静的心灵宇宙。 此时此刻起,她就是阴影,阴影也是她,阴影位面不灭,她也不灭。 黑暗消失了。 从淡远的青山下,潺潺流动的小溪敲击出生命的音符。澄蓝的天空仿佛能洗去俗世的一切忧虑苦恼,塑造出空灵坦荡的胸怀。山坡上的小城宛如停滞的歷史画卷,古旧又。那些城民依旧过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来没有毁灭,也从来没有战斗。 这片安详的画面中,走出一个少年,夕阳把他并不高大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比什么都鲜明。 那双金褐色的双眸让人想起朝阳,又莫名的冷寂,像是唯一被抛弃在流动的时光中的旅者。 他有一头暗绿色的短髮,接近浓黑的墨色,双手抱胸的样子透出不羁和威严:「你们不是法师协会的探子,鍊金联盟来我的地方有何贵干?」 「不是,我们真的是遗民,霖?琉。」伊恩惊魂未定地道,扶着尚未恢復神智的女友。 金髮少女眼神愤怒,死死抓着细剑笼手的右手还凝聚着不松懈的战意,但是当她慢慢找回声音,翡翠色的眼眸有某种温润的情感缓缓流动。 「遗民是宇宙中的孤独客,你开发出了那种感觉,应该知道。」 「……看起来是。」阴影城城主目光一动。 「我叫琉霖。」绿髮少年一字一字道,「我故乡的习惯,是姓在名前。」 少年少女涌起一股亲切感,先前被打得丢盔弃甲的感受也淡了些。 「我们也是。」伊恩介绍,「我叫徐朔,她是路弥。现在用的名字是伊恩和艾娜,随便你叫。」 盖亚从艾娜的脑袋后怯生生冒出头,用细细的声音道:「我是约兰族的子民,我的故乡在亚伯恩星系,我叫盖亚。」霖惊愕又喜爱地看着她,忽然扑哧笑起来。 他明朗的笑声迴荡在冬日的晴空下,化解了双方的敌意:「和战斗方式一样,你们的交涉技巧也差劲透了,这算什么啊。」 呜!艾娜和伊恩再次涌出窝囊和不甘的感觉。 可是这个遗民的同胞,他们将来的伙伴开怀大笑,连萧索的季节也变得剔透明亮,之前所有的误会和厮杀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由衷的笑话。 琉霖带着三人去自己的家,一路指点艾娜: 「你的意识已经进入第三类接触了——你们是这么称唿的吧?只是身体还没有和意识完全共融。」 「真的吗?」艾娜又惊又喜。伊恩羡慕,他也想进入第三类接触呜呜呜,好驾驶塞亚的心灵控制机器人。 不过有深空女神欧罗拉,他也不急了。 第174页 「唔。」琉霖脸上划过微微的暗影,「其实我的能力开发有巧合的因素,我是本族的血脉制造者,一种生物武器。后来我逃跑,来到一个海滨小城,我对家乡已经记不清了。」 那,你是怎么开发出第三类接触?艾娜和伊恩不解。 阴影城城主的房子和大街上的其他民舍没有两样,还更为破旧窄小。当艾娜三人踏进房子,闻到一股厚重的岁月气息,是长久不开窗,木料与家具在封闭空间沉积的陈腐味道。 绿髮少年嘆了口气,打开了窗户。 透过橘红的夕阳光芒,两人看清屋角的摇椅上坐了个乳白色长髮的妇女,专心缝补手里的小熊布偶,面露温柔的浅笑,像回忆着一个往昔的梦境。 这位就是…… 「玛琳,他们是遗民哦。」琉霖对自己的养母道。 玛琳抬头,露出茫然之色:「是霖的客人吗?那我要招待了。」 艾娜和伊恩停在门口,看出一种不祥的意味。 琉霖走过去,耐着性子蹲下,试着说明:「他们是遗民,和我们一样的人。」 妇女还是空茫地望着他,似乎根本不理解养子的话语,重复着温情又空洞的对话:「海的子民?从大海另一边来的么?啊啊,那真是稀客。」 在不断上升的徒劳感中,琉霖金褐色的眸子浮起前所未有的阴影,他一直不忍心打破养母的幻梦,可是这一刻,他有种想对她说出心里话的冲动。 她的同胞来了,她应该睁开眼睛看看。 「玛琳,你曾经对我说,流过许多眼泪的人,感受幸福的力量也会更强,可是我们得先看清楚幸福是什么。」 「我的幸福就是有霖宝贝啊。」玛琳柔软地拥着养子,「还有托马斯,大家,我最喜欢我们的小城了。」 看到这里,艾娜和伊恩已经明白了,涌出一股深沉的悲哀。 她疯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 两人霎时明白,这座城为何会这么异常。不是霖想把这里变成一个虚构的舞台,而是霖不得已为他的母亲创造出了这个逼真的阴影城,让她活在她幸福的小世界里。 琉霖失望地嘆息,但也不太意外,道:「好吧,你帮我的朋友做晚饭。」玛琳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拍手道:「我买了霖爱吃的鱼,客人也不讨厌吧。」 「啊,我喜欢吃。」伊恩抠抠脸颊。艾娜矜持地点点头:「我都可以。」 等玛琳离开后,四人一时无声。 伊恩小声道:「霖,你没有造出海,她不怀疑么?」琉霖同样低声道:「我没出过海,所以造不出海洋,我也故意留下这个空隙,可是玛琳……从来不往窗外看。」 艾娜无声地嘆气。 当伊恩说出来意后,绿髮少年的眼神蓦然灿亮。 「我当然会参加。」他毫不迟疑地道,「创造出真正的故乡,我的假象就没用了,玛琳也能真正开心起来吧。」 艾娜心里有个疑问唿之欲出:「霖,你说你是移居到这里的,看街上人的态度,你在这里过得也不好,为什么你能把阴影城造得那么传神?」 从她踏进这里的一刻,理智和感性就不断拉扯。即使知道阴影城是一座孤城,她的感性都无法怀疑这是个虚像。因为它如此真实,来自难以想像的丰沛情感,才能把每个环节都打造得尽善尽美。 琉霖的额角冒出青筋。 「因为那个唠叨的女人烦死了。」少年满脸不耐烦地道,「自从我们的行星被毁,掉到这个古怪的地方,她成天对我说她的海滨城,她的托马斯,她的猫,她的邻居朋友,没完没了。直到有一天她说:我真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 他颤抖了一下,像掉入了宇宙的深渊,伪装的情绪破碎,掩住脸,阴影投下毫不褪色的痛苦。 「我…我只是想让她别再整天以泪洗面,那时她看起来就要疯了。艾娜,你知道,那种神秘的精神感召。我那时不知道这叫第三类接触者,我想要帮她,试着造出她一直偷偷喜欢的托马斯,那只不过是个粗糙的人形……」 「她开心极了,拉着他不停地说话。可是我很害怕,我觉得我做错了事,就消除了那个幻影。可是玛琳突然真的疯了,抓住我声嘶力竭地吼,要我把托马斯还给她,要我把所有人统统还给她。」 「那一天,我造出了阴影城。」 阴影城城主垂下手,眼里是无尽的迷惘和痛楚,仿佛又重温了那痛彻入骨的一夜。 艾娜和伊恩深深恻然:玛琳,实在不是一位坚强的女性。 身为母亲,她是不合格的。 这么多年,因为她的这种懦弱和逃避,她的孩子承担了一切。他是如何在自责和坚定中担负起照顾疯癫的养母的责任,想要她看清现实,又一次次不忍心。 玛琳的手艺很好,不过因为之前的心理阴影,伊恩吃得食不知味。 「我给玛琳的食材当然是真的。」琉霖故意等到饭后才说,露出又坏又跩的笑容。伊恩差点又和他打一架。 艾娜听出琉霖自己不吃饭,其实她和伊恩也用不着,只是为了保持人类的感觉才继续一日三餐和睡眠。 不知道他是不是每个晚上都不睡觉,眺望孤寂的宇宙,反思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夜晚,透视自己的心灵和周边的一切,才进化出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 第175页 当玛琳入睡后,艾娜建议:「霖,你先带玛琳去星云帝国吧,那里设施好,虽然未必能治好玛琳,但总比这里强。」琉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伊恩立刻联繫了拉非雷的副官索妮亚,三天后,运输客机就抵达了阴影城。这还是为了避免引起冰岛反弹,隐秘航行的结果。 「玛琳,走,我们去旅行。」少年不由分说给养母收拾行囊。 「托马斯他们也一起吗?」 「笨女人,托马斯是你儿子吗?他们当然待在这里,城市又不会跑掉。」 玛琳快乐地笑了:「我要带上我的猫!」 臭着脸抱着一只暹罗猫,琉霖另一只手拿着行李包,站在飞船下。盖亚依依不捨地同他告别,这几天他们的友谊大肆发展,伊恩几乎以为新朋友也是个恋童癖。 艾娜已经看出,琉霖是带点不良少年气质,又很会照顾人的扶弱性格,看他对养母那表面烦躁却体贴备至的态度就知道。 玛琳不断朝着巨大的舰艇大唿小叫,小城民众也是类似的反应,看到这和平的气象,真让人无法想像是幻境。飞船上的航士们就不可思议地比对着仪器和视觉的差异。 「星云帝国见了。」两个遗民和新伙伴紧紧握手。 「等玛琳病情好些,我会来帮你们,省得你们死在哪个角落。」琉霖再度露出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跩笑,「你们太弱了。」 「啊哈哈哈哈。」艾娜和伊恩只能干笑。 可恶!等他们也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一定把这小子打趴下! 作者有话要说:  琉霖是未来的强大伙伴,其实艾娜的小队里,哥哥一直是最弱的,不过技术流就这样。 ☆、第三十五章 狂法师 离开阴影城后,艾娜有些遗憾塞亚不在,错过了和新队友认识的机会。 估计星云帝国的事还有一段日子,培养抗菌素、到各地注射、观察病情都需要时间。 冰岛群落是八百多个浮空城的统称,这种浮空城以一种叫晶核的动力装置驱动,分为卫城、民用城、商用城、研习基地,也有分配给一些强大领主和大法师的独立城。集权较为分散,基本上都是各归各。法师本来就高傲,喜欢独来独往,若非鍊金联盟的压力,当初冰岛甚至不会成立。 平时,法师们通过城与城之间的夜魔网交换信息,购买知识。遇到大事,由雪花议会举手表决。独立城有指定收徒的权利,也能优先分配到资源。琉霖算是个特例,他只要一人份的定期粮食,但必须是绝对新鲜的海鲜,害得冰岛还专门给他开闢一个海产养殖场,即时专人运送,特权大得没边。就算他个人无欲无求,也被归类为不逊之辈,只是他的恐怖实力让人不敢招惹阴影城。 每届协会长上台都要先培养自己的基底,获得半数以上雪花议会的成员首肯才能上位。自从五朔节一仗后,包括前任法师协会长弗里奥在内,冰岛的对外战力十去其九,剩下的大法师要么各自为政,要么不问世事。可以说,冰岛已经没有过去的辉煌。 新上任的法师协会长是一位名叫弥娜丽的狂法师,因为五朔节的露底,这个冰岛的隐藏战力进入了少数有心人的眼里。 和归一会的灰月法师类似,狂法师也是冰岛的底牌。两种职业的培养都非常不人道,只是一者从身体上,一者从精神上。 暴风之海的灰月法师是归一会拣选有资质的孩子,婴儿起就让他们在反粒子浓密的环境长大,到一定年龄,还会直接放养到宇宙中,适应负能量的侵蚀。所以这些人的外表都极其可怖,肤色灰白,肢体变异,但是他们操作负能量却具备了几乎是天性的本能。 而狂法师是冰岛的雷霆处刑官对天分高的血脉者从小施展永久惩戒术,使他们每次施法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而且这种煎熬随着施法的次数增加而提升。他们中的多数人受不住无尽的试炼而放弃法师之路,极少数熬了过去成为精神力无比强大的「狂法师」,并且乐于折磨他人,是歷代法师协会长手中一把双刃剑,一般至多培养两到三名狂法师。 所以,从来没有狂法师自己上位的例子,这些疯法师往往没有健全的心智。 弥娜丽是前前任法师协会长欧加德的孙女,幼年突然失踪,传闻是归一会大主教搞的鬼,毕竟罗切斯特和欧加德本人以及他的后裔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前不久这个女孩以十五六岁的少女面目出现,引起很大震动。她对幼年的记忆叙述清晰,身份确认无误,之后强势收復了雪花议会,表现出对归一会,不,罗切斯特本人的狂热支持,真相不言自明。 这孩子,失心疯了。 伊恩一边想着,一边调出欧罗拉的资料库。 出现在全息荧幕上的是个少女的影像,正如传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虽说这个宇宙强者的寿命都很长,但是他们保持外貌的时间越年轻,资质和能力就越高。 少女穿着宽大的附帽斗篷,两边有垂角的风帽挂着绒球,白底粉边的斗篷垂着代表冰岛法师协会长的银色肩带,底部绣着异常华丽的冰晶图案,内里是粉红色长裙,从斗篷下摆露出摺叠的裙边。奇异的紫色长髮光滑柔亮,在宽松的帽子下扎成长长的两束。娃娃一样娇俏的容颜小巧精緻,符合任何挑剔的审美。睫毛惊人的长,衬出一双眼睛轮廓格外优美,淡淡的粉色,和她粉嫩纤小的唇瓣一样。 第176页 很可爱。伊恩直观地想,却有点发毛,因为这个少女,和艾娜一样,使鞭。 弥娜丽的斗篷外搭着一件紫色披风,花纹繁复精美,右手握着一柄镶嵌紫水晶的白骨法杖,左手就拿着一圈圈黑色皮革物,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要说曲变的形态哪样最令伊恩胆寒,无疑是九节鞭。虽然这女孩怎么看怎么无害,少年还是不知不觉把「鞭」这种武器和「女王」一词挂钩。 图象下面还有大段大段的资料,包括弥娜丽童年的琐事,她的家庭关系,失踪前后的详细经过。两个少年少女不禁感嘆星云帝国的情报搜集系统真出色,连法师的夜魔网也能轻而易举地入侵。 在星云帝国有句笑话「人才都集中在情报部,为了寻找陛下的芳踪」。 一只只克拉姆总喜欢到处乱跑,要找到他们在某个地方陷入相思症状,或者追寻灵感的身影,国民总要卯足了精神,安慰或现场欣赏——即使克拉姆的艺术作品在星云帝国是最多的,人们还是渴求不止。 惟独零号的教皇一直坐守那张孤独的王座,只有远方的恋人来时会起身,让百姓们心疼不已。 所谓夜魔网,类似地球游戏设定中的魔法网络,是一张覆盖所有主城干的信息网路。能够提高冥想效果、传授法术知识,需要特殊的贡献值和法师内部的财富购买,也储存了许多秘密资讯。这个系统不是法师自己建立,而是僱佣工匠建造,他们也是变相的奴隶。过去白沙星球还在时,最大的生意对象就是冰岛,法师的浮空城、飞艇、生活设施、防御城塞都是工匠的作品。茵蒂克丝置身的法修会也相同,只是那里的同业工会称作光魔工匠行会,而且地位比夜魔工匠高得多,拥有自由的身份。 资料中的图片,战斗用的卫城巍峨壮观,以粗大的圆柱型碉堡和法力池为中心,浮空城周围均匀设置了八座稍小的堡垒,通过架设在空中的多道桥型走廊连接起来。这八角形的区域战时会构成一个严密的魔法防御网络,并且与其他的卫城相互驰援。卫城本身也是个巨大的炮火系统,建有制造船舶和魔像的兵工厂。在卫城的一侧,延伸出一座军事港口,停泊了飞艇和有强大攻击力的龙骨船,乃至真正的飞龙。 因为在阴影城的惨败,艾娜和伊恩有少许心理受阻,他们打算借着一场酣畅淋漓的空战,好好一扫心头的阴云。 「路弥,来场技压群雄的双簧吧。」看着快要抵达的卫城,褐发少年振奋地宣布。 金髮少女咯咯一笑。 深空女神欧罗拉,当然配备了骑巫一体系统——骑师和巫师搭档的双人骑机。 「城主,堇花联邦的通讯。」 中心城区的第一线卫城同时收到了通航请求,反应也如出一辙:「那帮娘们还不晓得服软,一具干尸也值得这么一讨再讨,不让过!」 这是宇宙中一个极其有趣的现象,冰岛法师协会被评价为消息最为闭塞的区域,连时计领的大部分空岛在鍊金联盟的整合下也脱离了过去的荒僻,建立了交易信息网。惟独法师的习性不变,他们的自高自大使他们不屑与其他势力建交,固步自封,成日埋首书卷。 所以,难怪卫城一方对堇花联邦新近抱了星云帝国的粗大腿一无所知。前段时间冰岛蒙受惨重损失,雪花议会都没在夜魔网上放出具体经过,认为那样脸丢太大。 他们也有自傲的本钱,从外围到中心城「烛堡」,是一片禁空领域,只有配备了特殊能核的自家飞艇能进出。 法师将魔法阵发生器布置在冰岛群落内侧,产生固定的魔力频率,影响整片反粒子海域。能量状态越低越有序,这是冰岛法师协会崇尚的「熵夜原理」。他们把这片沉静的宇宙区域称为「极冰海」,当法师协会的船只通过,辐射高能曲面射线,会扰动几乎凝固的禁空区,使航线恢復原本的粒子活跃度。 不过这难不倒星云帝国的尖端武力,伊恩默默坐在欧罗拉的驾驶舱内,巡查系统翻滚着浮空城和航线的数据,代表距离的数字飞快减小。 「认证完毕,请确定射击轨迹。」精神传达系统响起战术智脑的声音,那是个柔和又有金属质感的女声。 褐发少年深深唿气,将手按在操纵杆上。他已习惯战斗和杀人,但是残留的道德感依然会让他做好准备才动手。 卫城方面响起迟来的惊唿,陌生的机甲不但飞过了大半个禁空领域,在此期间,三个环带总共七十四座浮空城遭到波次攻击,法师塔和港口被从天而降的炮击毁坏。 「追击!追击!」怒气沖沖的法师们操纵魔像和战舰急起直追。 艾娜眯起眼,她的心灵视野看得到,一片片鱼鳞般的光纹从虚空中绽放,那是空间紊乱的波动,法师协会的传送装置——相位门。 盪开的青色光圈中,六座巨塔缓缓浮现,多达数百架人形金属飞了出来,铺开广袤的金色光点。 战斗一触即发! 「狡猾的傢伙。」伊恩愉快地扬起唇,他就知道,会碰上这样的敌人。 法师能感应到魔力或机械驱动装置,进而轻松破坏,因此一般的魔像和机器人对法师无用,被淘汰出了歷史舞台。然而当法师成为驾驶者,他们自然免疫了这个对于其他人无法破解的弱点。 在冰岛,这类魔像是最好用的秘密武器。学徒的法术攻击力不强,正好操纵魔像。 第177页 仿佛沉沉的乌云落下一场流星雨,深空女神投放出大量的海胆状机雷,同时藉助喷口的推力飞快上升,隐入浓密的反粒子浓雾搜索不到了。 这些像蒲公英种子一样轻轻漂浮的机雷群是有自动索敌功能的光子鱼雷,随着欧罗拉的升空,笼罩向慌忙闪避的魔像,爆炸的光群迸射出烧融的金红色钢汁。 「不对!这武器……不是堇花联邦!」一座法师塔内响起惊疑的声音。 几秒钟后,一个光点在上空闪现,天蓝色机甲宛如全身覆甲的骑士,手持燃烧着炽白色光焰的巨剑噼砍而下。被锁定的法师塔刚刚亮起青色的防护罩,整栋建筑就轰然碎裂,升起一团明亮的火团。 欧罗拉很快攀升到另一座法师塔后方,在前后左右留下逼真的残像,正是欧罗拉的幻象化海市蜃楼系统。与光子鱼雷一起发射的牵引光束拉来其他四座法师塔,只有一座塔来得及打开空间传送的相位门。 磁动剑再度划出一轮超过太阳的灼亮光弧,沖向空间裂纹,动盪的波束连同高塔一併绞成齑粉。欧罗拉之前开启的力场干涉发生器使得剩余的法师塔无法有效的联繫和组织反击。 「通知后方,是未知敌袭!危险等级高!出动龙骨船和飞龙!」慌乱的求援通过夜魔网,传达到后方。 当冰岛法师协会的援军抵达,战场已是一片沉寂。 信号弹照亮死气沉沉漂浮的魔像零件和法师塔残块,如果是在一般的宇宙,任何有机物和无机物会被浓密的负能量腐蚀,即使是高硬度合金也会被有着吸能特性的反粒子凝聚起来,变成一团团金属疙瘩,然后日积月累的腐朽。但是,在这片粒子几乎停止活动的「禁空区域」,战场保留了原貌。 「是星云帝国的战舰。」一名龙骨船的炮手道,「那是光束炮贯穿的痕迹。不过没有机雷碎片,可能他们回收了。」 同船的法师脸色难看地嚷嚷:「胡说什么!星云领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快搜索晶核,提取敌人信息!」法师塔毁灭了,动力源晶核多半会保留,这相当于地球的「黑匣」,记录了航空信息。 一束光芒直射而下。 「他们没走!」尖叫声在着火分裂的龙骨船上四下蔓延。 仿佛两枚银色的雨滴从天而降,分别划出优美而充满杀戮气息的弧线,一台是手握巨剑的银蓝机甲,人形而高大威武;另一架是宛如雨燕的轻灵机身,前端翻折出内置的小型炮口。 「是星云帝国的骑机!」 认出机甲上的肩徽,一艘龙骨船内响起歇斯底里的叫声。 伊恩第一次看到闻名宇宙的龙骨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嶙峋的巨大骨骼构成船的龙骨,可以看出两边平滑的曲线,打磨得十分光亮的不明黑色晶石是船体,甲板开凿出炮台和隐藏的法术发射位。前方撞角的位置改装成了冰雪女神的雕像,端庄圣洁的面容上,额心镶嵌着一枚蓝色能量水晶。 真正的龙骨船是特兰族的机械师制造,冰岛是购买后做了修整。龙骨船是一种活体,机械师捕捉宇宙生物,异化骨骼抽离血液,安装能量系统,在最大限度保留生物活性的基础上建造成类似「船」的庞大躯体。往往龙骨船的首甲板都是原生物的首级,如雷鸟、魔狼、混沌巨蟾等。冰岛法师基于自己的审美统一雕琢成女性的形象,分为一级的风暴女神,二级的冰雪女神,三级的黑夜女神。 来的是六艘冰雪女神战列舰,十一艘风暴女神护卫舰,一艘黑夜女神的指挥舰,已经很给面子了。 艾娜继续专注地射击,一道坚实的高能量镭射炮发出,速率之快,甚至令行进轨道上的反粒子也为之燃烧。 两艘护卫舰不约而同地拦了上来,船首交错出淡绿的能量光罩。然而伊恩所乘的骑机飞速经过,投下诱导式磁爆弹,瓦解磁场的阴电子波持续放出,十七艘飞船所在的航道顿时沸腾如粥,泛开紫红色的涟漪。红圈中密集排列的七艘风暴女神舰像被浪花翻滚的小舟相继碰撞,又一艘冰雪女神舰中弹,严重受损。 对于艾娜和伊恩来说,龙骨船鲜明的七色航迹简直像活动靶子一样清晰。由于极冰海的禁锢,法师们是用曲面辐射波扰动禁空领域,这些与反粒子擦撞出七彩痕迹的航道实在太好辨认。当然,机械师驾驶的龙骨船会做掩饰,可是过去法师协会从未遇上这样强敌临门的困境,战斗经验严重不足,连进入战区也不晓得分散船只。 在此期间,伊恩挥剑切断了三艘护卫舰的甲板,无坚不摧的磁动剑掀起三道白浪,耀目的光体吞没了整艘龙骨船,庞大的骨架摇摇欲坠,瞬间分解的其他部件被磁场摩擦出等离子火球,向着虚空坠落。 接着斩过的两道冰蓝磁束从另两艘护卫舰的船舷擦过,防护罩抵御片刻也崩溃,超高温使陶瓷结晶外壳熔解,龙骨扭曲变形,无论里面的船员法师活没活着,都不可能再战斗了。 后方的指挥舰做出了反应,四艘冰雪女神舰依次散开,以三条小型的护卫舰为诱饵,一併开火,一片明亮的法术虹光顿时在航道内外炸开,但还是晚了一步。 「同步率300%。」巫师的骑机内,艾娜冷静地向战术智脑发令。 这台深空女神欧罗拉也安装了doll信仰系统,虽然因为独立作战,无法连接其他机体获得额外能量,却可以增幅骑者本身的能力。凝聚了星云帝国最高技术结晶,属于皇家的私人战机有着恐怖的同步率,最强可达7亿兆的增幅,不过这是只有克拉姆本人能够冲破的数率。 第178页 空间能量的急遽升高引起了黑夜女神舰的警觉,但是已经迟了,受到空间挤压的航道像潮水般滚动。而澎湃的光潮中心,雨燕般的机身变成了纤细的人形机甲,如同那个少女魔剑士白皙秀丽的手掌挑动细剑,犀利绝伦的剑气层层叠加,化作片片耀眼至极的剑光,向着黑夜女神舰斩下。 恢宏眩目的光剑击穿了六十道法术屏障,整艘指挥舰还未有半点反击,就被次元压缩的光流吞没,瞬间蒸发。 外围的战列舰和护卫舰震撼得无法言语,散溢的能量一瞬间就凝聚了起来,在驾驶者手中化为又一道海潮般的灿金色光流。惊惶的各舰急忙闪避,伊恩乘隙闪入战区,磁动剑挥舞,两股强大的力量碾压着在狭小的航道内慌了首尾的诸船。 当战场已经被打扫得差不多干净,艾娜收到敌情的指示,看清屏幕上的来袭者,微微一嘆:「真可惜。」 来的正是数百条闪耀着银色光辉的巨龙,这些古老的生物拍打双翼,飞行姿态优雅而平稳,在反粒子海洋中也穿梭自如,呈环形散开,以和体形毫不相称的安静灵巧朝两人包围。 这些飞龙是法师在法力池培养的幻想生物,此外还有较低级的狮鹫,从出生起就做精神控制,作为法师的坐骑和空中护卫,拥有高于飞艇的机动性和喷吐能力。不过和多数魔法一样,有着射程的局限。但是在宇宙环境中,有光束炮的战舰也打破不了距离的障壁,这种差距微不足道。只要结合了相位门的应用,它们还是件大杀器。 只是,由于龙骨船提前退场,没人为它们引路了。 「伊恩,我主攻。」 金髮少女不由分说地前进,机甲背后展开四对喷射着蓝焰的光之翼,像美丽的蝴蝶一般,正是曲变在骑机后的投射。 路弥,不要老是抢我的位置。伊恩在心里咕哝,也只得无奈地担任远程炮手,与智脑连接的精神波迅速跳出一连串指令并反馈。 (分析敌方战报。) 『物理攻击命中可能性20%,魔法攻击命中可能性0%,不建议普通射程攻击。』 (用苏加勒波,天罚系统启动。) 『能源检测充足,建议5秒结束。』 (收到,预备射击,自主计算,角度和射程……) 苏加勒波是塞亚曾经在通天塔用过,以曲射收缩跳过空间,直接在目标体内传输能量的电子重力波。欧罗拉也有这个武器系统,只不知是塞亚组装,还是塞亚参考了星云帝国的技术,伊恩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艾娜已然沖入了敌阵,最大战速的冲锋超过了炮击的速度,图腾一样的蓝色发光线条在她手指前端构成巨剑一样的能量体,以位面压缩为原形,经过欧罗拉增幅的次元歪曲力场,刺入了飞龙的队伍。 龙群吐出炽白的光焰,密集得如同一张跃动的大网,次元歪曲力场直直撞入这层网,原本凝固的禁空区域瞬间塌陷了下去。 一时间,盘旋的飞龙向这层力场坠落了下来,全部被歪曲的空间撕裂。少女的前方全被绚丽的能量火花覆盖,势如破竹地前行。 伊恩的手指按在发动杆上,稳稳校正位置,微光浮现在机甲的两台肩炮周围,像有无形的能量汇聚,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同一刻,深暗的螺旋波从龙群的阵营激射而出,两条灰色光束横跨龙的躯体直奔更遥远的天际,接二连三的崩溃不断在飞龙体内爆出。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结束了接连三场战斗,少年少女组合了战机,交换了一个默然的神色,继续向法师协会冲去。 中心城「烛堡」——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黑夜女神舰毁灭以前传送的战场画面,一众雪花议会的成员面色铁青,上首的紫发少女却显得无动于衷。 「会长,看来情报证实,堇花联邦和星云帝国结盟了。」 「不,这样的武力,绝非结盟这么简单。」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螳臂挡车。」 「会长,求你接受通讯许可吧!」 法师协会长弥娜丽终于开口,声音娇脆而稚嫩,宛如孩童:「听听他们说什么可以,但是攻击者必须死。」 一名法师激动地道:「现在已经不是逞义气的时候了!会长,我们决不是星云帝国的对手!」眼角黑影闪过,黑色的鞭子如毒蛇吐信般落在他身上,引爆了他周身的魔法防御,掀起一连串能量火花,他跌出椅子,不停地翻滚哀号。 法师们胆战心惊地看着同僚被鞭击后的惨样,弥娜丽站了起来。 「懦夫,我不需要有人反对我。」 她大大的粉色眼睛燃烧着狂热之情,精緻的小脸却相反的冷静,几乎有一种庄严的气质。 「如果他们再有多余的话要说,就接通,让他们到我的城堡来。」 众人松了口气,弥娜丽好歹有强者的尊严,这也是他们当初臣服于她的原因。 这个世界只有暴力与交易,统治和被统治。但是对于强者来说,仅仅力量上的压制不能让他们完全服从,领导者还必须有让人畏惧的风范。也许是残酷的手段,也许是精明的头脑,但总之,那是一种强者的作风。比如遇到其他人对付不了的强敌,他们必须自己站出来,不然就会被手下唾弃。 至于正宇宙那种纯人格的感染力,在负宇宙是不存在的,弱者就是没有发言权的渣滓。所以雪花议会人人知道弥娜丽不正常,也不敢反抗她。 第179页 终于得到通讯回復,艾娜和伊恩如释重负。 虽然酣畅淋漓的战斗是一件爽快的事,但是因为地球一夜间毁灭的惨烈,他们骨子里就排斥对生命的屠杀。 传讯的法师战战兢兢地转达了会长的话,接着,两人就看到全息影像中的弥娜丽。 她坐在深红色软垫的高背椅中,镶在椅背上的漆黑宝石珠子华贵又像昆虫的眼睛,不怀好意地觑着他们。 少女的美丽就好像一朵顽强的生长在雪山岩石裂缝中的雪莲,娇柔,却充满了恐怖的生命力。 「你们真奇怪。」弥娜丽嘻嘻一笑,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幼童,「都攻克三分之二的冰岛群落了,还要见我做什么?」 「我们不是为战争而来。」伊恩严肃地道,「我们只是代表堇花联邦,讨回被贵会无礼拘禁的西瑞亚夫人的遗体。」弥娜丽脸色一变,眼中的光霎时变得冷厉而毫不退让:「这个东西不能给你们。」 「你误会了……」艾娜想起对方和罗切斯特的瓜葛,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对从小掳走自己的人如此推崇备至,还是试图解释,弥娜丽已切断了通讯。 使冰岛中心城以外的区域成为「禁空区」的魔法阵发生器突然产生异变,一个个圆锥形的装置同时收起苍蓝色的光芒,立体的凝固法阵骤然消失。随着魔法阵的解体,中央的位置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圆洞,长久被禁锢的反物质能量开始暴动,狂乱的放射性风暴掀动着小小的战机,顷刻间把它变成了狂风暴雨中快要沉没的孤帆。 「弥娜丽疯了,这样冰岛自己的浮空城也会……」艾娜咬牙,搜索到外围的城市土崩瓦解的惨况,幸好琉霖先带着玛琳去了星云帝国。伊恩急忙检测系统的报告,智脑很快给予了回復。 「能够航行到烛堡,但是抵达那里,能量也差不多用尽了。」 艾娜绽出笑容:「也好,不能全靠克拉姆,疯子的危险我们得自己领教一下。」伊恩点点头,稳稳推动操纵杆。 那是一块悬浮的土地,大约一英亩,坐落着别墅和庄园。整个浮岛停留在一圈均衡的气流屏障里,总面积是它的四十倍的城市众星拱月地围绕着它,散落分布在赤黑色的无垠宇宙中。 上方是蓝得透明的晴空,蔷薇绮丽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飘散着甜蜜的味道。 优雅的庭院环绕着粉白的建筑,奇特的墨绿蔷薇像壁架一样隔出美丽的造型,碧色的草地支着亚麻布的凉棚,靠近大门的边缘处却是一大片焦黑,像一处陈旧的古战场。 弥娜丽坐在凉椅上,出神地遥望半空中旋转的魔力结晶,思绪又回到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那一天。 「你愿意为你的祖父赎罪吗?」 男子站在花架旁,眼神沉静,沉静得近乎忧伤。 散发出警告红光的魔力结晶惊动了她,弥娜丽抬头,看到缓慢降落的深蓝色战机,跳出两个少年少女,都穿着形似战甲的衣服。 少女黑色的军装上衣外套着白金色的铠甲,下身是白色的护裙,黑色的蕾丝过膝裙和雪白战靴,有一种纯净而坚定的气质。背后张开宛如真正羽翼的蔚蓝色光翼,右手握着一把秘银笼手的单手细剑,剑的尖端流淌着淡蓝光晕。她有一头梦幻般的金棕色长髮,让人想起翠绿山嵴的双眸。 少年是一件雪白的骑士长衫,胸口绣着金色三头龙徽章,衣袖和长长的衣摆都有流云和蔓藤的图案,佩着简洁的黑色肩甲和合金护腕,漆黑的战靴两边展开飞翼形状,手握镶嵌鲜红宝石的黑色骑士枪,深褐色瀑布一样的长髮系在脑后,抿起的唇透出火热而刚毅的意志,湛蓝的眼眸如同深邃包容的海洋。 弥娜丽惊讶地站起,她被认为是疯法师,但也是一个法师,法师就有优秀的计算能力,在关闭魔法阵发生器时,她测算出那块区域的能量指数,艾娜和伊恩应该不能够活着闯进来。 她想起那个白髮的时钟女王冷彻而甜美的语调: 「这个宇宙是强者的舞台,我的小弥娜丽,无论你是憎恨罗切斯特,还是憧憬或爱慕他,如果你不能在我的地盘活下来,你的语言都是无意义的符号。」 她手中多了一把白骨短杖,顶端的紫水晶闪烁着妖异的光。见状,伊恩焦躁地道:「难道我们不能谈谈吗?你们非要用武力解决一切?」 一路走来,他们杀了够多的人。无论冰岛法师协会在这件事上是对是错,生命本身应该慎重对待。 「没有说话能解决的事情。」 「你生活的是一个文明社会,不是原始部落!」艾娜愤怒地道,「叩击心灵的语言,怎么会是无用之物!我不管你和罗切斯特是什么关系,西瑞亚是堇花联邦的创始人之一,要回她的遗骸安葬是她妹妹茱丽亚夫人毕生的愿望,也是民众的要求,你无权用手下的性命阻碍!」 「为什么要安葬?」弥娜丽天真地问,「在法师协会多好,只要记住这些法师所犯的罪孽,我的罗切斯特大人就会更强。带回去埋在土里,让蛆虫吃掉,不是一种丑恶的自我欺骗吗?」 艾娜和伊恩心下发寒,难道这么长的时间,罗切斯特就因为这种理由不要回母亲的尸首? 任伤口在心底溃烂,以这种形式追求所谓心灵的强大? 弥娜丽举起法杖,露出冰寒而灿烂的笑靥:「你们是罗切斯特大人的敌人,我了解了。」 第180页 剧烈的光亮和强大的魔法气息同时点亮天空,犹如一场华丽的盛宴,金色的魔法阵轮舞在天际,倾斜的六芒星和七彩文字交错出现。 艾娜知道冰岛的法师施法有多快,他们把所有的咒语都简化成了唯一的单词「os」,但弥娜丽发动魔阵的速度还是超过了她的预计。 禁魔,时空阻隔,心灵屏障,魔邓肯裂解术……统统是实用而强劲的法术。 紫发少女手心的魔杖直指伊恩,一道漆黑的火焰从杖首幻化出来,飞快地射向他,形成一条黑色彩虹。少年认出那是黑杖术,通过施加在手杖上的法术,击中目标产生解除魔法的效果,有些纳闷自己还没攻击,对方就急着还击了。 (不对,伊恩!)感到空气中针刺般的恶意和杀意,艾娜推开男友。 黑色彩虹击空,打在地上,溅起暗色的水滴,快得不可思议地涌动,瞬间凝结成一个个诡异扭曲的小人,张牙舞爪地扑向闪避的少年。伊恩只觉被抓到的地方痛入骨髓,每一根神经都抽疼得好像要凸出皮肉,眼前一阵阵发黑。这相当于死灵系的魔法,效果还更恶毒,吸取生气的同时带来血肉的剧痛,一波波源源不绝。 艾娜持剑挥开一片黑潮,施展了真正的黑杖术,驱逐法术。 这是……自创的魔法,只为折磨而生的魔法! 没有再给敌人机会,伊恩挥动沉重的骑士枪,枪尖泛开冻结能量微粒的冰潮。弥娜丽冷笑一声,骨杖划了个圈,伊恩身前的土地陡然出现空间裂缝,一只巨大的骨爪从里面探出,一爪抓向他。 巨大的骨龙逼得少年后退,他的武术和接触者天赋虽不怕弥娜丽的禁魔,但死灵法师特别强化的骨龙也不是他短时间能打倒。 让弥娜丽惊讶的,艾娜居然穿过她们之间的法术屏障,势如破竹地沖向她。 非常强大的施法水平。艾娜心道,不过,弥娜丽并不是第三类接触者。 通过阴影城的一战,她深刻体会到:若非琉霖是第三类接触者,拥有压制一切法术和异能的精神领域,他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因此,法师和战士的战斗中,精神力量是个绝对指标。 艾娜已经开发到了离第三类接触者只有一线的层次,意识更进入了那种状态,位面共生的能力使她在任何法术中都悠游自在,在弥娜丽吃惊的视线中一路前进,递出闪耀着犀利蓝光的细剑。 剑身勐地受阻,艾娜感到弥娜丽四周被一种蜂蜜般的胶质物体包裹住,反弹出惊人的力量。 重魔力。金髮少女认出这是什么,这种有实体的纯能量只有狂法师能制造出来。他们变异而强大的精神力控制住空间中每一丝游离魔力,使其受到感染般变得痛苦而凝缩,有的会让接触者坠入精神炼狱,有的是吸干体力和魔法,效力取决于这名狂法师本身对魔力的精炼程度,以及精神力的高低水平。 曲变是用物理几何改变能量和运动状态,不受法力干扰,受到考验的是艾娜本人,因为弥娜丽的重魔力区域正是个精神炼狱。 一剎那,艾娜眼中压倒性的坚决战胜了弥娜丽眼中狂热的喜悦。 你这种苦头……怎么比得上哥哥受过的苦!咬破了嘴唇,淋漓血迹溅得脚下一片湿热,赤红着双目,艾娜冲到了敌人面前。 「咦!」弥娜丽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少女能够抵受住。 奇异的轮廓从紫发少女身后浮现,像烟雾一样交织在一起,又分明是真实的物质,如同丝状的棉絮,又像人类的头髮那样张狂飞舞,艾娜感到自己的魂魄几乎被从身体里硬生生勾出来,惊疑地躲闪到一边。 「讨厌。」弥娜丽鼓起腮帮,「你们让我用了控制不住的东西。」 红色、蓝色、橙色、紫色、绿色、各种颜色的光芒糅合在一起,变成交错的光带,空气中的微粒失去了原有的秩序,从广阔的空间流失,形成一个无形的空洞。那些漫天飞舞的柳絮一样的触鬚吸引着生物的灵魂,带着刺骨的冰寒,眼看就要将艾娜攫住。 一道更为冰冷的寒潮阻断了吸灵触手。 (是遗民!)伊恩的精神波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狂怒,(和我一样的灵能域开发者,还有塑能系的法师,被这女人改造成了那种混合的东西!) 褐发少年海蓝的眼眸变成了接近黑色的漩涡,像深夜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总是会为这世上一切残酷而不公的东西义愤激怒,这个愤怒是最单纯也最炽热的力量。 少年周身亮起刺目的白光,四周层层叠叠的色彩消失在白茫茫中,雪一样森寒的恆温涵盖了天与地,意志铺展开来,传递到云霄之上,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一切声息、活力、能量和时空都被吸入了那片空旷的白。 灵能域的接触者,是开发、调整、压缩体内和外在的力场,按照意念重新分配。通过力场的重新塑造,进阶到区域能量、微粒层面,到最终时间和空间的定义重组。当他们成为强大的「终结者」,就是一个彻底的黑洞。 弥娜丽惊愕地看到自己的骨龙被片片压碎,在对方脚下碎成无数齑粉。 超重力场! 蓝天、白云、大地、花架、房屋……全部变成了方方正正的色块,不断跌落、消失,少年身周吞灭景物的空洞越来越大。 伊恩噼下骑士枪的一刻,雷鸣声响彻弥娜丽的灵魂深处,黑色的闪电噼进她的视野,重魔力场和吸能触手被凭空出现的一连串漆黑球体吞没,少年四周不断闪现不规律的黑球,扩大、融合、变换,唿应他眼中交织的蓝黑光芒,显然他也在拼命取得新能力的控制。 第181页 终于,黑链的光环完全包围住紫发少女,粉碎了她的法杖,长鞭和其他魔道具。弥娜丽一个趔趄,被长袍绊倒在地,感到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大大的粉红眼眸顿时积蓄了泪水。 「呜呜,对不起,罗切斯特大人,我打不过他。」 什么!少年少女同时变色,无坚不摧的黑色光球像陷入了某种极为粘稠的银色介质之中,水珠一样的小银团分裂开来,开始迅速结晶化,变为半透明的固体,融入周围的空白,景色重新恢復了原样。 挡在冰岛法师协会长面前的,正是艾娜和伊恩认识的夙敌,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 霜银的长髮在太阳下也宛如清冷的月光,雾紫的眼睛蕴含深邃的华彩,总是显得出尘离世,举手投足的高贵卓然,让人感觉是一位从九天降临的神祇。 弥娜丽匍匐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恭顺地膜拜,充满感激与崇敬的双眸透出宗教般的狂热。 罗切斯特似乎有点头痛地瞄了瞄她,转向艾娜时又浮起欣赏和喜爱,顺带瞥了伊恩一眼:「你们俩成长得真快,都已经是圣阶了。」 艾娜和伊恩知道圣阶,凡界能力的颠峰,位面共生和能量吞噬都属于圣阶。不过和之前一样,一照面,这个敌人就让他们体会到无法企及的高度。 对于无限接近神阶,或者已经跨入神阶的存在来说,圣阶只是玩物而已。 「艾娜,还有你的小男友,这次不要拒绝了,一起来归一会吧。」银髮青年低低地道,流转的眸光和不紧不慢的语速尽是诱惑和隐含的强势。 一起?伊恩觉得他的说法有点奇怪,只见罗切斯特张开双手,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臂弯里。 「哥哥!!!」 艾娜失声道,冲击之下,握着细剑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伊恩跨出一步,抓着骑.枪的手青筋爆起。 黑髮青年还是穿着离开时那套灰色风衣,双目闭阖。 「你……你这混蛋!」用血脉魔法确认,艾娜立刻想通那次「兄长」叫自己和伊恩先来的目的,「卑鄙下流!」 罗切斯特忍俊不禁:「嗯嗯,你的哥哥对我们的价值大得值得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争取。我的小艾娜,你哥哥本身引起了我『下流』的兴趣哦。」说着,亲了亲塞亚额前的黑髮。 伊恩浑身发抖,只想大喊:你别这样啊,侵犯没意识的同性是没道德的行为! 当然异性也不可以,但是同性更加…… 艾娜快气炸了肺,握着笼手的力气差点把曲变捏碎。 「放开他!」 只踏出一小步,少女犹豫了,怒火沖毁了她的理智,也唤起最本真的感情,眼前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只要有一丝一毫伤害到塞亚的可能,都成为拘禁住她的最深顾虑。 罗切斯特反而怕她卤莽下伤到塞亚,将怀里的人送回归一会的城堡,打了个响指:「我想,人质的分量足够我们进行一场友好磋商了。」 透过彩窗玻璃的阳光映照在雪白的祭坛上,沉睡的男子一手垂在台侧,隐隐连接出银蓝色的锁链。 无声的脆响,锁链从中断绝。守在旁边的红耀石骑士还没受到惊动,笼罩下来的黑雾就使他陷入无梦的深眠。灵魂粒子的波动瀰漫了整个城堡顶楼,隔绝出静止而强大的能量场。 浓厚的迷雾中,一双缀着绒球的尖头靴轻轻落地,红色的长髮垂下,石榴红眼眸的少女做了个结阵的手势。 祭坛上的青年坐起,眼里闪动着灵魂归窍的清明光辉,灵活地翻身而下,抱住自己的契灵,意犹未尽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就知道,多莉雅最能干了。」 「啊,你这怪叔叔。」红髮少女生气地摩擦脸颊。 ☆、第三十六章 冬末的余韵 罗切斯特记不清多久没来冰岛,曾经这里是他的狩猎场,也是心灵的试炼场。 还原的绿色蔷薇在风中摇曳,送来阵阵记忆中的花香。 眼前的少女还是保持着一种挺拔的姿态,内蕴的尖锐,令人折服,就和她的哥哥一样。 日光下,罗切斯特绚丽的紫眸沉淀成一望无际的深寒,让人失去神智。 「嗯,艾娜?」 金髮少女将视线投向他,眼神锐利得像一把粹炼过的剑,落在身上仿佛都会留下烧炙的伤痕。 但是和罗切斯特感觉到的一样,伊恩咬牙——他们没有选择权。 即使理性知道归一会看重的是塞亚的头脑,不会杀死他,可是他们怎么能任塞亚待在那种地方,天晓得归一会是不是会对他来场洗脑,一如白银女王做过的。 只有一直注视着罗切斯特的弥娜丽发觉他的神色微微变化。 『大人,星云帝国来袭。』 和他心灵连结的红耀石骑士托德传来通讯,这个消息带来一阵动摇。这么长的时间,归一会能横行宇宙,一是凭强大的实力,二是没有招惹两大势力,三是善于掩藏行迹。尽管遭袭的只是一个较为主要的据点,敌人的强大却已经需要他回去坐镇,至少要赶快把一些重要物品和人员转移。 『塞亚呢?』念头转了转,首先浮现心头的却是这个质问。 『请您责罚,大人,他失踪了。』托德沉稳的汇报一丝不苟。罗切斯特压抑内心难掩的失落,抬起眼看着艾娜的目光泄露了一丝执着:把他的妹妹抓回去…… 第182页 伊恩下意识挡在女友面前,盲点手.枪发挥了可贵的作用,罗切斯特的心灵鞭挞一瞬间落空。 一击不中,罗切斯特也打消了不理智的行为,遗憾地笑了笑,朝身畔跪伏的少女伸出手,不发一语地牵着她离去。 「咦?」敌人就这么跑路,艾娜和伊恩反而愣了,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哟西,幼崽。」 一个快活的男声解开了他们的困惑,青筋直跳地看过去,站在蔷薇架旁,举起手,一脸阳光灿烂打招唿的,可不正是那个刚刚还软弱无力躺在罗切斯特怀里的「人质」! 「塞亚,你能不能别老是玩金蝉脱壳一招!」伊恩暴走,亏他还有脸哟西!他们被他吓得胆囊都要破了! 艾娜扑过去,抡起拳头,还是轻轻放下,毕竟她脆弱的兄长禁不起她一拳挥过去的力道。 太可恶了!骂不听,打不得! 「哥哥!」抓着兄长的领子,艾娜激动地连连摇晃,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你没被罗切斯特那变态狂抓住?」塞亚摸了摸后脑勺:「哦,抓是抓住了,不过我当时就用意识转移去克拉姆那边摆平病毒的事,来不及告诉你们,我也有必要隐瞒我的能力。罗切斯特已经够烦了,我不想引起他更多注意……你们有求助拉非雷。」他欣慰地瞥了眼深空女神,他之所以用这个冒险的计划,也是信任伊恩和艾娜的机智和潜力。 不过竟然给这两只幼崽那么高级的战机,会宠坏人啊。 听到罗切斯特的名字,伊恩眯起眼,决定给任性的长辈一个教训:「塞亚,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把身体抛下了,你知不知道归一会大主教吻了你的额头?」 黑髮青年当即哆嗦了一下,艾娜幸灾乐祸地哼哼冷笑——看你再独自行动!招祸了吧! 冷静下来后,塞亚的表情像喝了一大瓶变质的酱油:「那臭小子就喜欢动手动脚,少年期的教养没做好。」 伊恩深切觉得没这么简单,这傢伙对自己吸引弯男的魅力太没有自觉了。 他还记得罗切斯特亲吻塞亚那一刻的神情,不自禁的情绪流露。 如果罗切斯特对艾娜是扭曲的憧憬,对塞亚就是一种温柔和贪婪,非常接近爱恋的感情。 不过伊恩也奇怪,塞亚真的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直男,连克拉姆那样的美人都能拒绝上万年,为何会相继吸引体质变态和性情变态的同性?难道他们都察觉他有被掰弯的潜在? 艾娜倒是没有多想,她对罗切斯特的厌恶导致对这个人本能的排斥,只道:「哥哥,你的能力不强,你也承认,以后就让我们保护你。」 「办不到,幼崽,你们也做不到。」塞亚沉静的左眼流转着自信和隔阂:「你们只要记住,我不需要小辈照顾,也用不着你们多此一举的保护。」 什么话嘛……两人心下憋闷。 顺了顺气,艾娜直截了当地道:「哥哥,你不是神,总有疏忽的时候。丹特丽安也说了,你是惹事体质,有很多证据了,难道你就不能体谅我们担心你的心情吗?」 塞亚有点尴尬,更多的是烦恼,他之所以讨厌和他人之间建立长久的羁绊,就是预见到了这种约束。 可是吵吵闹闹也是种温馨,他默认了对这两个孩子无法抛下的牵挂,勉强自己适应了一支队伍的氛围,不想在重视的妹妹和朋友面前,说出伤人的话。 「好歹达到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的水平再说吧。」塞亚只好敷衍着忍让。两个少年少女万分认真地点头:他们一定会超过克拉姆的两位女性体。 「哥哥,要信守诺言哦。」艾娜得意地扑进兄长怀里,蹭了蹭。伊恩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真是的,难道我看起来很柔弱吗?塞亚无奈地走开,去修理一目了然能源用尽的欧罗拉。 在他人生中的角色,只有看客和援助者。无论被多少人歧视,遭遇了多少挫折危难,他知道,孤独是强大的人生态度,也是他渡过漫长生涯的唯一依靠。 转移并安顿后,归一会大主教没有惋惜损失,第一时间思考塞亚能脱困的原因。 在他手上的半截生命之锁没有损坏,断裂的是塞亚那边,但是什么力量能截断生命之锁?如果强行破坏,他和塞亚都会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这也是他当初坚信塞亚不能逃脱的倚仗。 罗切斯特无意识地抚摩腕脉,冰冷的触感在他的摩挲下泛出火热的波动。 那个人总是一次次从他的手心逃掉,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那双异色的眼眸遥望过来,直透灵魂的清晰,和微微的讶然,如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那眼神温暖,又邈远。当他抱住他,感受他的气息和体温,总有一种奇妙的思潮和安心。 「大人。」托德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守护骑士上前,双手恭敬地交给他一样物品,「这是塞亚先生留在祭坛上的东西。」 「?」罗切斯特不解地接过,那是一枚小小的蝴蝶模型,没有任何法力,也没有丝毫精神能量,陈旧得如同一个遥远的回忆,又在细心的修復下焕发出绮丽动人的生机。 虽然不明白塞亚的意思,罗切斯特还是收起了这个礼物,让托德把弥娜丽带进来。 「罗切斯特大人。」 紫发少女一进房间就双膝跪地拜倒,虔诚的目光不含一点杂质,在他点头后狂喜地起身,靠近过来。罗切斯特不禁纳闷她的态度,自从他把这个仇人的孙女从时钟城接出来,弥娜丽就一直是这样。 第183页 他本来以为会收穫疯狂的恨意,或是理所当然的遗忘,可是弥娜丽对他却是绝对的狂热和拥护。 不过他看出弥娜丽的心智年龄十分幼小,当初他带走这女孩时,她只有五岁。而在时钟城那种地方,也不可能得到正常的成长,所以这种狂态,可能是弥娜丽把他当作长辈的结果吧。 随侍的茱蒂轻手轻脚地端来监护人爱喝的红茶,放下炼乳和小碟里的糖块,好奇地看了看弥娜丽,安静地退下。 这优雅的年轻人端着薄胎瓷杯,缓缓注入炼乳,用纤细的手指搅动,一瞬间,弥娜丽眼中的光芒无声又绚烂得如同午后怒放的蔷薇。 她的罗切斯特大人啊…… 怎么能这么美丽,又残酷。 「罗切斯特大人,我知道你想要那个人。」双手轻轻遮掩住唇角隐露的笑意,狂法师粉桃色的双眸妖丽得让人无法琢磨。 「咦?」银髮青年诧异抬头。 「强者以力量使人屈服,信徒以沉沦驱使人心,他会是你的,你会得到他。」 罗切斯特调整了一下唿吸,压制乱了谱的心跳。比起少女莫名其妙的话,他更惊讶弥娜丽竟然能一句话挑起他心绪的不稳。 他对塞亚的执念……似乎有点不寻常。 「弥娜丽,你的预言师血统觉醒了吗?」 弥娜丽茫然地眨了眨眼,刚才的异常又平復下去,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呃…哦?罗切斯特大人是因为我母家的关系,当年才会收养我?」 「我没有收养你。」罗切斯特冷淡地道,眸光冰寂而漠然,「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你当时也可以放弃。」 如果弥娜丽当初摇头,他也不会杀她,而是静静地离去。 他只是意外看到这个绿色蔷薇下的小女孩,看见了那种纯洁和无罪,他们之间单方面污血的羁绊。 那天的蔷薇太绿,太妖异,使他失去了常态。 握着那柔弱又带刺的花茎,他听到自己问:「你愿意为你的祖父赎罪吗?」 愿不愿意背负苛难与折辱,愿不愿意踏入强者的国度,愿不愿意走进罪恶的花园。 「我愿意。」弥娜丽狂热的声音打破他的迷思,「罗切斯特大人,我不知道什么是预言师的血统,我只知道,我走过了命运的道路,它遍布荆棘和鲜血,犹如甘美的绒毯。」 少女跪了下来,亲吻她爱人的指尖,是的,这是她的爱人。 「您太温柔了,罗切斯特大人,为什么要怀疑自己呢?」 银髮青年稀奇地打量她,他可以算是后天的信仰者,如今他看到了天生的狂信者。 「我的盼望在神那里,惩罚无罪之人的权威也在荒神。」教徒平静地道,「我若看见血和火,就带来浩劫与权柄;若我还能控制和倾听,你们能得逃难。」 「可是对我来说,只有罗切斯特大人是神啊。」弥娜丽狂热地道。 大主教露出头痛的神情,这种话在归一会内绝对是大逆不道,当场就该处以极刑。可是一方面他对弥娜丽有点愧疚之情,另一方面也捨不得弥娜丽高得恐怖的天分。 他不在意弥娜丽的一次失败,这女孩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能够从白银女王的折磨下生存,保持大致的清醒,弥娜丽精神的强大也无庸置疑。她还有特殊的血统,那个预言…… 罗切斯特的眼神沉暗了一下: 「总之,你别在外面说。」 「是!」 得知艾娜和伊恩找到第一个伙伴,塞亚高兴也有后怕。 「竟然莫名其妙和人打起来,阅歷差啊,要我教你们说话的艺术吗?」他气恼地揉着两个幼崽的脑袋。 伊恩惭愧地垂着头,艾娜不服地嘟囔:「哥哥也只会泡嫂子和捞马仔的艺术。」 「嗯?小仓鼠,我还需要其他的语言艺术吗?」塞亚轻声反问,「还有,谁说克拉姆是你嫂子?他只是未过门待考察的情人!」差点说漏嘴的艾娜捂住嘴。伊恩受不了地抬起头:「塞亚,你什么时候能坦率点?」都第一反应是克拉姆了,他还不承认对教皇的感情! 「所谓的坦率就是接受那种甩不掉的孽缘吗?」黑髮青年咬牙切齿。这回褐发少年有点同情,诚恳又调侃地安慰他: 「塞亚,你被克拉姆一生追也没办法,好基友一生推嘛。」 「……你真的皮痒了。」 将盲点手.枪摸出来朝伊恩一通狂射,塞亚满意地吹了口硝烟。艾娜看得心疼不已:哥哥好狠,就算如今的伊恩不会被子弹打死,打在身上也很痛啊,而且他知道自己拳头无力,就顺顺噹噹摸枪。 中年男人就是别扭又残忍的存在。趴在地上的伊恩得出结论。 那边,确定男友平安无事的少女和兄长商量:「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吗?」 「嗯。」塞亚最后调试了一番战机,「你们去地下室找吧,西瑞亚夫人的遗体在靠魔力水晶南面的秘室里。」 「咦!」两人一怔,伊恩跳起来:「塞亚,你怎么知道?」黑髮青年雨蓝的左眼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我以前和罗切斯特有点渊源,取过他的血,给他输过液……血缘魔法,没想到他一直不把母亲带回家。」 「哥哥,你为什么那时不把他掐死。」想出当时的情景,艾娜抱怨。 塞亚啼笑皆非,摸摸她的头:「我怎么知道他今日会是个大魔头,而且我们谁有权以未来的罪责罚一个人?」 第184页 「艾娜,我们去找吧。」伊恩踊跃建议,无论罗切斯特怎样,美丽妈妈无罪。 将面目栩栩如生的冰棺搬上飞船,褐发少年赞嘆不已地欣赏——虽然那些法师的罪行令人髮指,但对尸体好歹还算尊重。艾娜不以为然:「哼,人死了,晓得忏悔了。说不定是怕冤魂索命,才这么假惺惺地摆一下。」 塞亚仔细端详棺中的妇人,突然道:「罗切斯特摆的。」 艾娜和伊恩吃了一惊,只听得他嘆息似的道:「这种髮式,是西瑞亚夫人生前最喜欢梳的式样,翻的领结代表未婚,还有她拿的花……他很细心地整理了母亲的遗容。」说着,塞亚微微蹙起眉,罗切斯特的心态,似乎不是瞻仰,而是冷嘲和自讽的摆弄。 小苍兰,银髮女郎捧在怀里的花卉。 一生纯洁。 他又想起归一会大主教身上优美的薄荷凤梨香,薄荷象徵道德,凤梨代表完美无缺,真讽刺。 那小子绝对故意的。 情不自禁担忧故人糟糕的心理状态,塞亚无意识地抚了抚唇。不知兄长的心情,艾娜扯了扯他的袖子,却见里面掉出一根绿株:「这是什么?」 车轮草:感化。 塞亚的嘴角抽了抽:「我一定要找机会揍罗切斯特一顿。」那小子把他当什么了? 「他放的吗?」两人大为紧张,「快看看身上还有什么!」归一会大主教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是瘟神了。塞亚摆摆手:「我逃出来的时候,让多莉雅吃掉了我身上多余的精神能量,这棵东西没问题,罗切斯特那混小子给我上的心灵之锁也是这么咬断的。」 捧起红猫,得意地炫耀了一会儿契灵的能干,黑髮青年捡起那根车轮草,顺手融入了冰棺:「我们先把西瑞亚夫人送回堇花联邦,再找另一位第三类接触者,法鲁戈大师。」 「哥哥,罗切斯特会追上来吗?」艾娜还是不放心。 「星云帝国还在追击归一会,罗切斯特最近不得空,估计弥娜丽暂时也不会回来了。」 西瑞亚的回归让堇花联邦上下同感欣喜,雾塔女巫诚挚感谢艾娜三人的辛苦奔波,遵守诺言,给了他们记载星座法术的《七秘圣典》,有少许曲径神术的《纳克特抄本》和拥有真正神力的奈亚托鲁陶片。 「这两份还是留着吧,罗切斯特给茱丽亚夫人的礼物。」塞亚退回了《纳克特抄本》和奈亚托鲁陶片。 艾娜和伊恩没有介意,本来克拉姆没有发明那个思乡装置,他们还想得到奈亚托鲁陶片,研究上面的神力,现在自然用不着了。 雾塔女巫感激地收起,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正式将西瑞亚和她的妹妹茱丽亚一起入葬。 参加完仪式后,艾娜一行前往法鲁戈所在的浮空城埃玛里。 「哥哥,我烧好吃的给你吃。」艾娜抱住兄长,「你被关了那么多天,丧礼前也没好好吃。」 塞亚刚感到浓浓的窝心,只见妹妹转头去看男友:「伊恩想吃什么?」少年通情达理地看过来,故态重萌,打趣了一句:「我跟妹控一样好了。」 生闷气的哥哥故意咳嗽一声:「身为宽宏大量的长辈,我允许你吃一个菜包子,我海陆双拼大餐。」伊恩大恼:「你欺人太甚!」塞亚仰头:「怎样?」盖亚在他们头上飞舞,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都别闹。」艾娜一人一拳让他们住口,这两个活宝,「我做你们爱吃的。」 金髮少女给兄长做的是道地的牛奶燕麦布丁、酥皮水果蛋糕、什锦海鲜、香葱小牛排,还有特地给他酿的葡萄酒「滴金」。给男友的是大盘的猪肉炖土豆、玉米炖排骨、蒜香烤鱼块和一锅充满家乡气息的滑鸡粥。 另有一篮切片的新鲜烤面包,三大份冒着热气的煎蛋卷,大家一起吃。 「哥哥,下次你喝啤酒,我给你做正宗的下酒菜。」艾娜握拳下定抱负,负宇宙的菜色还是太贫乏了,哪及得上他们中国的食文化博大精深。 「哦,是吗?」塞亚一怔,他压根忘了「下酒菜」这东西。 伊恩叼着烤面包开战机,欧罗拉经过塞亚的整修,能源又恢復如初,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说来奇怪,塞亚在各方面的才干都不可限量,为什么惟独治不好自己的灵魂创伤?他若治好了,以他惊世骇俗的天赋,早就强得可以。 盖亚快乐地用塞亚特地为她做的吸管喝蜂蜜水,在和乐融融的气氛中享受完丰足的一餐。 浮空城埃玛里—— 冬末的阳光明净又温暖,结束了一个早晨冥想的老者推开阁楼的窗户,清晨特有的清新气流吹拂向他苍老的面容。 宽广的湖泊宛如一整块巨大的蓝宝石,在明丽的日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彩。 蔚蓝的天空,苍翠的树木,清澈的湖泊,都是静止得接近凝固的画面,却充满了动人心魄的郁郁生机。 老者用深情的目光凝视了片刻,一只长着翅膀的虎斑猫从窗子飞进来,吐出熟稔口气的人声:「法鲁戈,有客人来啦,我听隔壁的桑纳开矿石收音机,有人今天早上来到港口,指名就是见你。」 「哈哈,咪露,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远方的朋友会想到我?」老法师憨厚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魔宠。咪露摇晃脑袋,怪腔怪调地道:「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老了越珍贵,也许人家会把你收罗到古物珍藏馆。」 第185页 这会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也有两个人在奇怪。「塞亚,你不认识法鲁戈大师?」伊恩直截了当地问。 「不要把我当成谁都认识啊。」塞亚露出牙疼的表情:这两个幼崽什么逻辑?两人暗暗咕哝:我们是当你全宇宙的人都认得。 「不过法鲁戈隐居的老邻居当年是鍊金学徒,没升上去就退会了,那孩子喜欢制作古老的收报机和音乐盒,也算跟我有些交情。我们先到他家捞点信息和礼物,再到法鲁戈那儿上门拜访,以免突兀。」 哥哥还说他不是交游广阔!艾娜和伊恩再次嘆为观止。 桑纳是个七十来岁的鍊金学徒,当年退会的理由是被查出家族中有法师。不过他本人并不在意,回到自家的领地后,也没有精研法术,仍然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兴趣中。上了年纪后索性隐居,和名声不好的遗民做了邻居。 认出突然登门的师长级故交,老人十分高兴,拄着拐杖把他们请进去。 看着塞亚自然地扶着自己的小辈,听着他絮絮叨叨这些年的生活,回答他关于鍊金联盟的旧事,艾娜和伊恩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沧然的伤感。 因为塞亚的年纪远比桑纳大,他自己似乎已经注意不到了。 「你们来找法鲁戈?」桑纳拍了拍沙发扶手,「我叫他过来好了,我家有通到他家的电报,他离得也近。老法鲁戈人很好,你们聊聊就熟了。」 艾娜犹豫:「这样麻烦老人……」桑纳放声大笑:「老法鲁戈腰腿比我好使多了,虽然他总说自己活不过今年,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但那是他太耗费心神。我都不明白他怎么会那么爱思考,每天好像梦游一样,不是睡觉就是冥想,书也不像年轻时那样爱看了。」艾娜等人担忧地互看一眼。 幸好他们来得早,希望法鲁戈还能坚持到他们找到剩下两名第三类接触者,发动思乡装置回家。 桑纳通了电话后,艾娜兴致勃勃地大显身手准备丰盛的下午茶,塞亚咬着白巧克力条道:「桑纳,这事挺麻烦的,你还是迴避吧。」老人失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一个人,怕什么。塞亚,最近有什么音乐的灵感吗?」 「嘿嘿,当然有。」黑髮青年高兴地拿出可以放进手摇八音盒的乐谱纸带,两个老小孩快活地讨论、试乐。伊恩以前没见识过朋友这个才能,他倒是知道路弥家有一台钢琴,女友也是个钢琴高手。路凯则是全能王,天生不是人的傢伙。 动人的旋律流淌出来,如同悠扬的快板,伊恩忍不住问道:「塞亚,这个世界有钢琴吗?」敏锐的老人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呵呵笑着看了他一眼。 老法鲁戈今天有客人了,真正的,远道而来,满怀真情的「客人」。 塞亚答道:「我有给克拉姆做了两架拨弦古钢琴,他很喜欢,不过我觉得效果不是很理想。」毕竟在地球时,再怎么爱好,不是乐器制造的专门人士,也不会把钢琴拆开看看它的内部构造。 厨房里,艾娜心想哥哥能摸索着捣鼓出钢琴的前身「拨弦古钢琴」,已经很了不起了。 桑纳迫不及待地道:「能造出来吗,塞亚?我很感兴趣。材料,我的地下室有。」黑髮青年摸摸后脑勺:「晚上我试试看好了,我也有几个改进的点子。」 法鲁戈很快到来,宽敞的客厅里,淡黄的原木地板站着三个身影,午后暖暖的阳光落在他们四周。 那是两个少年少女和一个青年,黑头髮的青年似乎很习惯地把手放在两个孩子头上,而少年和少女脸上流露出紧张和期盼,他们湛蓝的眼睛和翠绿的明眸是最纯净的颜色,透出还没有染上暮色昏黄的光,如冬日落寂的晨晖,微寒中有着明亮和温度。 原来……他听到内心的回音,是遗民啊。 艾娜和伊恩打量来客,他是个穿着泛白褐色袍子的老者,沟渠深刻的脸庞仿佛藏着时光遗失的痕迹,浅麦夹杂银丝的发色看得出原本是接近深棕的颜色,肩上停着一只毛色混杂的虎斑猫,背后毛茸茸的翅膀显出它是魔宠。老人的神色很和蔼,岁月沉淀的慈祥深静。 「太阳是我们共同的恩典,异族的同胞。」 两个少年少女绽出笑容,情不自禁地弯腰:「我们是地球的遗民。」 「嗯,我是约兰族的遗民。」盖亚从艾娜的长髮里探出来。 他们自然地坐下,塞亚脚步无声地关上门,绕过沙发走来。坐在桑纳旁边的法鲁戈疑惑地看了看他:「这位是——」 「我是收养这两个流浪小豹的大哥哥。」塞亚自豪地道。伊恩点头,艾娜却露出一点别扭之色。 每次她碰到遗民同胞最遗憾的是,不能大方地说出哥哥的身份,因为塞亚抗拒他真正的,原初的来歷。 桑纳热情地介绍塞亚曾经的首席鍊金师地位,和自己的关系。法鲁戈虽然对艾娜的奇特表情有点介意,也释然了。 小小的客厅瀰漫着茶点的香气,当地蜜制的覆盆子派带着浓郁的香甜,桑纳窖藏的果酱配上艾娜刚烤好的曲奇和松饼,让人胃口大开。 听完两人的来意,法鲁戈下意识摩挲膝盖的手直颤,桑纳也惊呆了。至今为止,迷失在负宇宙的遗民太多,歷史太长久,原住民早已不把他们当外来客,而是当作了不断融入的流浪者,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从来没有找到回家的方向。 第186页 这事传出去,会引起整个宇宙的震动。 「法鲁戈大师,您是怎么激发第三类接触的?」伊恩好奇地问。 「呵呵,我真的没有霖?琉城主那么传奇。」老人的笑声透出一股开怀之意,听到这么振奋的消息,哪个遗民都不可能平静以对。 而琉霖的强大、年轻和另类事迹,使他在冰岛群落相当有名,和低调的法鲁戈自己截然不同。 「我出生自一个工矿小行星,和我的矿工兄弟们一起,一辈子没出过我们的小土窝。」法鲁戈的语调就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温情又朴实,说到接下来的话,暗淡了一下,「捡到破灭钟的一天,每个人都拿到手里看了,然后是星球毁灭。」 他又好笑地道:「可是我们的行星太破,人又没挖掘价值,连把破灭钟丢我们这儿的时计者也摇头,连说丢错了地方。后来出现的归一会更是看到我们就丢下我们不管了,很嫌恶的态度。」 「为…为什么?」包括塞亚在内,每个人都为这不可思议的发展吃惊。 「因为我们都是复制人,天生基因有缺陷。」法鲁戈平静地道,注意到伊恩和艾娜的表情,他瞭然地笑了,「啊,你们不太了解,这位小哥一定清楚。」 艾娜不解地仰头,伊恩有点明白过来:「对了,塞亚,是从来没见过有复制人呢。这里科技那么发达,克.隆人很简单。比如克拉姆那样的强者,设法复制是打败他的好方法,可是从来没有人试图这样做?」塞亚点头:「是的,这是负宇宙人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因为荒神不规律的存在方式,不论是不是直接信仰神,这种宗教薰陶也无处不在。负宇宙人最痛恨的就是完全相似的复制,哪怕梦想着打倒克拉姆的归一会,也不会去复制,应该说他们最不会这么做。」 「哦。」两人恍然大悟,看向法鲁戈:可是他和他的矿工朋友为何是这样? 法鲁戈露出回忆的神情,眼中仿佛有星光闪耀:「我比我的兄弟们幸运,曾经有一位探险者来到我们的行星,我修好了她的飞船,给她矿石採集记录,和她相处了三天,听她说了不少外界的事情。」 老人已经迟暮,说起那个人,却有一种潜藏的热情,与怀念的过去深深联繫在了一起。 少年少女听出他的感情,安静地倾听。 「好像我的故乡,母星科技很发达。但是因为以前一场意外,所有男性都变得无法生育;又因为种种政治原因,开始把复制人作为二等公民或工奴,驱逐到新行星上从事劳务,接受封闭的教育和工作。我和我的兄弟们,在母星上都有基因原体,可惜,我们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这样的出生,您不难过吗?」艾娜小声道。法鲁戈含笑看了看她,这样直白的问题,只有初入蛮荒,或者心灵上被保护得极好的孩子,才会提出。 他深深看了一眼塞亚,知道原因,不动声色地说下去:「没有不会被时间沉淀的痛苦,而且和之后的事比起来,身世也不算什么,它还带给我们幸运的生机。如一句古话,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老法师又愉快地笑起来:「我有时想,如果不是故乡的失落,也许我会成为一个激烈的改革者,推翻暴.政的工头?谁知道呢,命运。」 「掉到这个世界后,我和我的兄弟们都十分迷惘,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这一切,经过许多地方,期间死了很多人。」老人合起十指,支着嘴唇,他的神情、语气,都让人听不出语言下的巨大悲伤,被时间之河沖刷进思绪的最底层。 「五十多岁时,我们来到冰岛。一位法师发现我有血脉力量,他没有嫌弃我年纪大,或许在导师看来,我还是个小孩子,收我做了学徒。兄弟们都调侃我,以后就跟着我混了。」法鲁戈嘴角的笑意从开怀到隐露痛苦,「六十四岁时,我感到快解开第二类接触者的基因,我犹豫了很久,如果激发,我还会活很久,至少两百年以上没问题,可是复制人寿命很短,那个时候,我只剩一个朋友了!我真的很想停止,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活下来。」 众人沉默着,房间里落针可闻。 这种心情,每个遗民都了解。 少年少女不知不觉牵住手,如果他们失去了彼此,恐怕也没有勇气再走下去。 在艾娜心目中,还有着更深的执念,可是身边的两个人,都是她缺一不可的支柱。 最可怕的不是失去「家」,而是失去家的心情。 法鲁戈温和地错开手,目光澄静:「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有这台装置,我想我是不能坚持下来的,因为有他们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换作还没如今这么老迈顽固的我,就放弃了。」 「那您怎么——」伊恩忍不住问。法鲁戈呵呵笑道:「俗套的故事,受到鼓励。」 「法鲁宝贝,为兄先走一步了。虽然很想拉着可怜巴巴的你一块儿下地,可是你总得给我们这些一辈子没出息的老傢伙一个盼头,梦中情人的星空,是吗?」病床上的老者瞧了一眼窗台上漫步的虎斑猫,摇头,「咪露,真俗的名字,一定是个大波女。」 回忆起当日老友的评价,316岁高龄的老人都有点耳朵发热。 其实他已经知道,让他勾勒出梦想的是那短短三天的邂逅,使他支持到现今的,却不是那个早已模煳的影子。 第187页 「我想,追忆着他们,是一种比学魔法、变强大更充实的人生。」老人道,「那时我只是简单的想,如果我也这么去了,不是和原来在土矿星一样,默默无闻地生,又默默无闻地死——我的老朋友们,不能就白死了。我凭着那腔还没有冷却的鲜血闯过了第一关,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后来啊,我想的越来越多。故乡这个定义,好像是在我们走出土矿星,才开始有的意义。」老人苦涩地笑了,「无论磨难也好,挫折也好,死亡也好,病痛也好,居然很讽刺的,在失去了真正的『故乡』后才体验到。我感到,我和他们,在经歷了不是复制人,而是『人』的一生后,都得到了『新生』。」 「想通了的那天,我成为了你们口中的,第三类接触者。」 艾娜和伊恩难以置信,法鲁戈和琉霖一样,他们都没有见过故乡,但是因为他们对他人的深情和期许,发展出了许多遗民都没有达到的第三类境界。 可是……又好像理所当然,如情之所至。 「家,在每个人心中。」老人以一句话结束了漫长曲折又不拖泥带水的叙述,端起变凉的茶,尝到了余温。 对面的男孩女孩,轻轻放下调羹,朝他递来宛如来自时光这一头的目光。 这样平平淡淡又波澜壮阔的故事,就像午后的茶香,余暖感人。 桑纳热情地挽留邻居吃晚饭,法鲁戈顺当地留下来,伊恩担心地问起老人的身体状况。 「哈哈,你们给我这个礼物,让我觉得,再活五十年都没问题了。」 考虑到法鲁戈去了星云帝国后,会得知塞亚时计者的身份,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艾娜私下向老人坦承塞亚是自己的哥哥,因为白银女王的暗示失去了记忆,取得老人的谅解。 「哥哥,叫克拉姆的投影来吃顿饭嘛。」厨房里,艾娜拿着汤勺教训熘进来尝鲜的兄长,嗔怪,「你就把他当打手使用?」 塞亚纠结着出去了,丁丁当当用桑纳的材料捣鼓新钢琴,艾娜拿他闷骚的性子没办法。 第二天一早,伊恩打着哈欠下楼,见女友站在连接客厅的休息室外头。 (艾娜?)伊恩奇怪地问她。 艾娜如梦初醒,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伊恩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音乐声。经过改进的古钢琴音色更深广恢弘,像是海上一层层的波涛都浸满了阳光的色泽,荡漾着幽深明媚的旋律。 他走了过去。 那是梦幻般的景象。 金髮的教皇坐在琴凳上,快乐地弹琴,黑髮的青年一页页为他翻开乐谱,唇边弧度隐柔。 他们并排坐着,黑白的琴键交织,纯净的音符就在他们身边化为游离于空气之外的透明。 窗外的深红蔷薇在冬日的晨光中开得正好。 ☆、第三十七章 黄昏的血脉 让怨恨者筑就一个国家,大概不会成为军国主义这样有效率的杀人机器,但也不可能是食草动物的世外桃源。 ——题记 经过一夜的休眠,老法师的精神好了许多,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餐桌上,他还主动询问:「你们打算怎么找寻其他的第三类接触者?」 塞亚笑道:「我已经让认识的朋友把消息秘密在遗民部落发布出去了,我认为我们不要只局限于已知的第三类接触者,有些遗民没有开发出第三类接触,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没看到希望。有了这个渠道,我们可能会拥有更多的伙伴。」艾娜和伊恩听得连连点头。 法鲁戈深感欣慰,道:「既然这样,我可以提供一些讯息。」迟疑了一下,他补充:「虽然是过时的见闻了,不过当年我们也经过了不少地方。」 两个少年少女顿时露出聚精会神的神情,艾娜还道:「法鲁戈大师,别看我哥游歷广,他也只有一个人,宇宙大得很。」塞亚颔首承认。 老法师微笑,脸上的表情光阴微盪。 「在波塔星云第四象限公转顺时钟5度的暗能量星团中,有个叫二十五区的地方。」他苍老的手指在洁白的桌布上轻划,留下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褶皱却摺叠出阴影,「据说,那里是一个古坟场,来歷已不可考了。那里的暗能量奇异的处于半衰变状态,形成了少数恆星和类地行星,持续的腐蚀性暴风雨是当地唯一的气候,但还可以勉强住人。一群遗民在追捕中逃进了这里,以此为据点,发展出文明。我们乘坐的飞船失事,到了那个地方,那是我们最恐怖,最离奇,也最柔情的经歷。」 老人的声音在这明媚的早晨,似乎有些不祥的晦涩,那是属于遥远过去的暗影。 「他们放养经过改造的新生代,又给他们安全的环境,二十五区唯一晴朗的平原区,金之原,他们称这些人为『白兔』。」 「为……为什么?」伊恩不解。法鲁戈道:「至今我也不能理解二十五区人的心态,他们极度排他又仇视外人,要不是一位白兔的帮助,我们还不能活着出来。但是二十五区的政治圈中,那时就有第三类接触者了。我可以肯定,他的能力是用精神力影响天候。我后来开发出这种状态,和他的启发不无关系。」 艾娜和伊恩振奋地互看一眼,无论多么诡异,二十五区都值得他们去一趟,毕竟除了他们不打算拉进队伍的邦妮,再没有第三类接触者的情报。 第188页 塞亚思考了一下:「我没去过那个地方,没想到波塔星云能住人。」他只在克拉姆的一本日记看到如叙事诗的残篇:黑色星星陨落之地,黄昏诞生于混沌,鲜红淹过你的眼睛…… 基于旅人的好习惯,塞亚早已将贴身物品带在身上,只是担心两个幼崽有遗漏,上楼查看,却见自己的房门虚掩着,警觉地轻柔推开。 床上躺着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金髮让人目眩的灿烂,吃惊之下,塞亚咬着的烟从嘴角掉落。 「克拉姆?」 关上门,塞亚低声质问。 教皇一时怔怔地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时间和阳光好像从这只白得透明的手透射过去,听到恋人的声音才回过神。 「对不起,塞亚,我听到你们说话。」克拉姆翻过身,认真地注视他,「这一次,让我一起去好吗?」 他的语气透露出压迫感,却是心绪紊乱下的对外冲击,一贯的气势也不见分毫。 塞亚感到不对劲:「怎么了,克拉姆?」 克拉姆沉默,碎金一样的悲伤在眼眸中流动。 「二十五区……是我出生的地方。」 比起心中有数的猜测,塞亚更介意恋人此时的精神状态。 他打量对方,投影还原了真实的长相,白皙的肌肤隐隐透出金属般高贵冷质的色泽,那一丝丝散落在床塌上的长髮如同光芒凝成的纤丝,折射出凡间生命不会拥有的辉煌和奇蹟……他早就知道,克拉姆不是人类,也和这个负宇宙的任何生物不同。 他精緻的眉宇是被时间洗涤的温良缱绻,连他灵魂张扬夺目的性情,在不刻意展现下,也已沉淀到看不见的深处。 这样的克拉姆让他感到静默无声,难以自抑的担忧。 该出手就出手,被妹妹认为闷骚的数学家,在该果断的场合却从不落人下。 一个翻手,立马让教皇在床上打滚。 「哈哈哈……塞亚,你干什么?」 「哼。」怕痒,一直是塞亚觉得恋人很萌的一个小弱点。 每只克拉姆都很好揉,当然女性体的他更软绵,但是捏男性别有一股胜利滋味。 不过摩擦会生火,在塞亚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恋人压在身下,吻得他喘不过气来。 克拉姆也不明白,恋人的力气相比他小得微不足道,每次接吻拥抱还是他配合,可是当塞亚难得的失控,传递出的力量却令他顿时失神无力。 一股隐隐约约的冷香萦绕在室内,来自黑髮青年体内,没有被星空彼端的教皇知觉。 在连绵深沉的吻蔓延到锁骨以下前,塞亚及时打住,深唿吸克制——他简直成了看4d毛片兴奋起来的小青年了,这只是个影像啊! 「塞亚塞亚。」好不容易想明白恋人安慰自己的心思,克拉姆幸福地抱住他,在他胸口直蹭。塞亚心想虽然还没变成弯的,好歹被同性蹭来蹭去不会反胃了。最早他被克拉姆毛手毛脚的时候,总想用过肩摔把他扔到正宇宙去。 不过只限于克拉姆,同样喜欢动手动脚的罗切斯特去死! 黑髮青年低头,吻上恋人的眉心:「星云帝国需要你坐镇,你让二号跟我们去吧。」 「嗯!」 看到和塞亚一起下楼的身影,艾娜和伊恩喜出望外。 砂金色的长髮,绿松石般的眼眸,清秀文雅的容貌,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机械教皇。 「克拉姆!克拉姆!」 两人扑过去,「你和我们一起去?」 「是啊,塞亚同意了。」克拉姆兴高采烈,尽显以夫为尊的小m本质。他身边的人轻哼一声,摸出烟咬着,菸头上下晃动。 艾娜和伊恩也很高兴,克拉姆的加入就像队伍真正完整了,而且欣赏塞亚严肃的面具下荡漾的心思很有趣。 教皇一手抚胸向两位老者行礼,神态动作尽显礼仪风度。 「谨代表星云领欢迎远方的贵客。」 「教皇陛下。」丰富的阅歷和不卑不亢的性情很快让法鲁戈恢復镇定,微笑着打了个招唿,「打扰你了。」 桑纳一直有话要说的样子,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老法鲁戈,不介意我做个伴吧?」 「当然,桑纳。」老法师十分欢迎。 得到教皇的同意后,鍊金学徒喜得手舞足蹈:「哈哈,我们都是老光棍,正好再当一对老搭档,最好还是邻居。」 迎接的座舰在次日下午抵达,二号的副官多蒂亚恭谨地向长官和长官的恋人问候,将两名客人接了上去。一行人望着舰艇消失后,乘深空女神前往下个目的地——神秘的二十五区。 变化成战机的深空女神内部非常宽敞,塞亚熟练地输入航道和位置信息,计算航向路程,克拉姆感嘆: 「要是被拉非雷知道我踏上他的座机,一定会咒骂我。」 「你理那个毛都没长的小子。」塞亚头也不回地道。 得到特赦的克拉姆高高兴兴去玩了,塞亚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克拉姆跳跃性的思维,但也难免感嘆这小子没烦恼累积的心思。 不平衡的心态会引发捉弄的坏点子,教皇的恋人立即採取行动。 模拟重力甲板上,堆满了排列整齐颜色各异的四方形,轻轻一推,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一长熘,又在某个分流的位置停住,变幻出奇妙莫测的图形。发觉里面的学问,教皇着迷地跑来跑去,不知不觉踩到骨牌陷阱,引起一大片轰炸,于是又忙着从头再来。 第189页 少年少女嘴角抽搐地看着这一幕。 哥……哥哥,别欺负克拉姆啊!艾娜的良心在唿喊,却遏制不住同样邪恶的冲动,这样可爱的克拉姆真的让人好想蹂.躏,蹂.躏,蹂.躏。 「这东西应该拼出什么形状?」伊恩看出兴趣。艾娜用位面感应俯瞰整体,不意外地道:(哥哥玩的是数字游戏,解来解去都公式。) (你真的走火入魔了……)伊恩无语,过了一会儿又克制不住好奇心,(有答案吗?) (答案是『零』。)塞亚咬着烟回答,(拼出零,就完结了。)艾娜努了努嘴:(哥哥,你索性别设计什么推倒骨牌,推倒克拉姆得了。)那么多克拉姆,才是推倒的大难题。 数学家青年大声咳嗽,脸红过耳,也不知是被烟燻的还是别的原因。 教皇担心地瞅过来,看到恋人挥手,示意他继续玩。 (艾娜,同人女是最要不得的属性,你千万别学克拉姆那些部下。)塞亚用接近咬牙切齿的语气在妹妹耳边道。艾娜才不受他的威胁:(哥哥不是说无论我是什么属性,你都爱吗。) 塞亚头痛地揉额,伊恩强忍喷笑。 (这不是推倒所有的骨牌。)塞亚镇定下来,纠正妹妹的错误,(是归纳出唯一一个公式,得出零。) 黑髮青年的目光清澄平静:(数学是一门奇妙的学问,它把一切复杂的表象剥除,只剩下透明的本质。) 那边,克拉姆已看出里面的种种机关和内涵,开始随心所欲地拼出各类图形。 许多骨牌闪闪发亮地飞到半空,与地上的那些相映而辉,组成绵延而瑰丽的景象。 像浅粉的十字架折射着太阳的金色光辉,背景是湛蓝的天空与海洋,伴随着淡到细薄的白云。 很美。 「塞亚!」展现出心爱的图案,教皇开心地给恋人看。知道答案的艾娜和伊恩哑口无言。塞亚倚着控制台直笑,这才是克拉姆的「答案」。 没有固定的框架,又遵循他眼中心底固守的「美」。 出其不意,不拘一格,却有着不变的至美风景。 这里是暗之渊,重力的深井吸引着无数的世界,当生命和大地坠落,就会掉入这里,化为无数碎片。 到处散落着星辰的地方,可以用飘浮的碎片当积木,崩塌的地基就像迷宫一样有趣。 有一天他抬头,看见无尽的星空漂浮在比虚空更遥远的尽头。 无法描绘的伟大,无法描绘的壮丽,无法描绘的浩瀚。 回头的一瞬,看到了黑色的深渊。 难以形容的恐怖,他本能地跑向虚空之上,那承载着无数生命的世界。 可是跑不到,无论怎么跑怎么跑,他的体内也是撕碎一切的引力,不断把他向后拉扯,他所靠近的世界崩塌碎灭,更多的星星坠落。 他停下,无数破碎的世界漂浮在四周。 他寂静地停滞在虚空之中,他本身如云,如暗,如黄昏,那复杂奥妙的姿态,比任何星云都梦幻。 也比任何东西,都强大。 星球的残骸围绕着他,比底下更深处的死域多了点生趣。他还没有认知这些事物的能力,专注地体验着,心无旁骛得超过其他族人。他们只有黑暗视觉和微弱的听力,也从来没有改变。 伴随着精神的集中,他感受到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微妙场景,一些活力充沛的光点触动着他的心灵,纤细柔弱得不像话,情绪却沸腾得波动他死寂的心扉。 当作个人的秘密,他开始觉得周围也不那么黑了,像一片变幻莫测的光暗森林,展现着薄弱又崭新的魅力。 渐渐的他不再为无数微弱的生命感到惊奇又混乱,静静地把自己的感觉渗入光也无法穿透的缝隙,向更远处延伸,到能力的尽头探测着,尽一切可能要望进那片他抵达不了的星辰。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要把他捻成多么微细又脆弱的形态才能做到。 鸟儿的鸣叫突然撕裂他静止的听觉,犹如活泼的旋律,同微风吹拂橡树的沙沙声融合成一致的节拍,久久荡漾着不愿散去,让生命一瞬间爱上这自然的音乐。 他从粗大的树根上爬起,以符合这个脆弱星球的姿态。身畔最靠近的地方,还有个柔软的小生命,她的频率、血脉、强大,都是天生和他最契合的存在。 「哥哥。」 身边的女孩叫着,孩童般清脆透澈的嗓子,字句间却散射着和他一样无数岁月的厚度。 他开心地笑起来,这是他的宝贝,他唯一的亲人,他们同时找到了这个地方。 「哥哥!」女孩张开手,剔透的绿眸像鲜嫩欲滴的葡萄珠。 他抱紧她,发出第一次使用的陌生语言:「乌拉拉。」 在阳光的照耀下,少年的头髮依然是最明媚的纯金色,苍青的眼眸盖过碧空的明净亮丽。 女孩在他怀里绽出最幸福的笑靥。 他们懵懂无知,除了听到脚步声,觉得似乎打破森林里永夜般的静寂,他们根本认不清楚前进和停止的区别,树木分泌的气息使他们昏昏欲睡。 可是他们走着,一直一直走着。 两个人一起在冰凉的湖水里游泳,惊嘆夜空上的月亮和湖面的倒影;在铺满落叶的黄昏小径相互追逐,听着踩过叶片的干碎声响;齐心协力挖出来的黑薯,第一次试着烤以后温暖又可口的滋味。 第190页 乌拉拉,乌拉拉乌拉拉乌拉拉…… 他的世界融入她的足迹,迴荡着她甜美的唿唤。 他们走过莽莽丛林,走过连绵山川,走过浩瀚海洋,走过咆哮的荒漠,走过雄伟的王城…… 然后他们走过渐次瀰漫的雾霭,裊裊的风中,烟雾仿佛跳着动人的舞蹈,延伸出白雾的钟塔响起祈福的钟声,似乎正悠扬地为这轻舞伴奏。 教堂的黑暗被一排排蜡烛妆点出神圣的光,老旧的管风琴在角落沙哑地奏响,每个音符都敲在心底最柔软脆弱的地方,牧师的身躯伏在十字架面前,以最虔诚的姿态祈祷着。 他看着这一幕,倾听这至今为止最深刻的触动。妹妹松开手,两只拳头紧紧拽住他。 「我怕,哥哥。」她瑟瑟发抖。 「为什么?」他不解地低头凝视妹妹。 「妈妈说,我们是天生用来献祭的生命。」 塞亚睁开眼。 让他警醒的不是趴在他胸口酣睡的一只叫克拉姆的生物,克拉姆根本没有重量,不…… 他兴致不减地掂了掂,像是抱一朵云的感觉。 金髮青年软塌塌地靠着他,和轻飘飘的状态不同,还是睡得死沉死沉。这就是天生强大,没有经歷过残酷的自然沙场的生命。 黑髮青年反而觉得好,不管哪个世界,退化都是进化的反义词,意味着幸福。 他挑眉,又隐约听到了有频率的声调,不对,那是「听不见」的音律。 说梦话? 塞亚惊讶极了,克拉姆的嘴唇没有动,不过如果他本来就不是靠声带发声的,无意识中发出那种奇怪的次声波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顾不得分析从所未闻的语言,塞亚轻晃恋人——说梦话通常不是好情绪。 「塞亚!」醒来的教皇一个熊扑,「我做噩梦了!」 ……还真是老实啊。 黑髮青年不客气地道:「可以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又爬到我的被窝里来?」 「塞亚,我一点也不碍着你什么啊。」克拉姆可怜兮兮地道。塞亚按住他的头:「作为抱枕,你太没有柔软度了——说说你做了什么梦。」 克拉姆不吭声了,爬啊爬,爬到床头柜上,把壁灯拆下来,表示天黑了我们继续睡。 「克拉姆!」 惹怒恋人的教皇用同样的暴力手段把壁灯装回去,两手轻点:「我不想说。」塞亚也不勉强他,这傢伙脑子不正常,性子也一抽一抽的,等他哪天思路接上自然会说。 要么就永远不说。 「塞亚会陪我去旅行吗?」克拉姆专注地凝视他,小小的瞳仁只映着他一个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一直寻找着空无的目标,我身边的位子永远为你空着。」黑髮青年曲起一只膝盖,手肘和下颌靠在上面,疲惫地合起眼,「陪着一个个你,我有永恆的生命。」 然后回到零号的你身边,只希望我有厌倦这种孤独和漂泊的一天。 如云的触感抱住他,落下难以形容的实感。 其实塞亚很明白,和逞强别扭的自己不同,克拉姆没有隐瞒和自苦的念头。 只是克拉姆无法表述出一种清晰的概念,他就是不说话的。 人的大脑会无意义的牵强附会,追寻空洞的自我安慰,而克拉姆的生态结构是一种强大緻密的实质,和人的本质相差极远。不过在他把自己定义为星云帝国的教皇时,他已经非常接近人了。接近得拥有人性的喜怒哀乐,甚至比常人更温存,更善感。 「我问你件事。」抱起恋人放好,塞亚在意地问道,「你那个思乡装置的原理是什么?」 这次解决病毒的危机后,惦记艾娜和伊恩,他没顾上研究就赶回来了。 荒神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确定性概念,所以,哪怕世上有復活术,或者鍊金术的顶级创造,也不会对已经彻底消逝的世界和灵魂起作用。克拉姆的思乡计划,岂不是空梦一场? 克拉姆认真地回答:「在我们哈萨克神民看来,时间和空间是描述世界存在形态的概念,当神的意志推翻宇宙,世界就相应的不存在。但是概念同属于存在性的根源,其他生命一样可以接触到这个本源,我的思想机器的基础,就是这样,在神思的基础上建立起原本消亡的世界,一种本源的復甦。」 不能说错,可以说,非常准确。塞亚烦恼地撩起前发——可是为什么每当他想到用神的存在性来还原一个世界,就会归结到一片透明虚无? 就像他最喜欢钻研的数字零。 「塞亚。」克拉姆突然知觉了什么,紧张地扑到他面前,「味道,有香味,拉非雷要我查你身上的香味。」 一种奇异的冰冷香气缭绕在室内,像融化的雪水,带来让人不安的旷远又荒茫的气息。 「死开,我从来不搽香水。」黑髮青年挣不开他,脑中的空洞越来越扩大,不耐烦下一挥手,「安静——」 克拉姆全身一震,眼里的神采陡然停滞,像身体和意识失去了固有的机能,向前俯倒。 「……咦?」塞亚急切又意外地扶住他,同时,他一蓝一灰的双眼闪现出灰色的漩涡,一丝丝搅灭无形的物质和能量。 我是一个人类,克拉姆是强大的机械教皇,「我」不可能伤害到他。 建立并重组完人类缜密而合理的逻辑,青年自然地把恋人调整到原来的睡姿,自己也睡了下去。 第191页 明天,一切会恢復如常。 永恆的亚萨.园,星辰的碎片构成这里荒凉而充满奇异色调的风景。 罗切斯特回到这个归一会的根据地,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丢失是头等大事,他有责任向这里的一位「存在」汇报。 这事大得可怕,他调查了宇宙中的文字记录,乃至冒险潜入教皇的书籍收藏室,无一例外,全部被抹消了。 只有他们这些神仆,接触过神的遗民,脑子还留有印象。 无数繁星般的发光物体从归一会大主教面前浮现出来,它们的运动方式带着决不同于人类的特徵,一种低语似的语调在星空中交流,像某种史前生物,没有特定的发声器官,也没有具体的思想概念,单一而蒙昧,却意境深远如天籁,切合这个宇宙原初的一切,像星云,像时光,像黑暗。 银髮青年站在断裂的虹桥上,以恭敬,却不匍匐的姿态致敬,有别于神。 「尊敬的亚萨陛下,您侍奉的一位神明,神隐了,或者说,消失了。」罗切斯特艰涩地吐出与神灭有关的词彙,这样的不敬煎熬着他的心。 在星体游移的界限中,极慢极慢地浮现出轮廓,有的如扭曲纠结的浮雕,有的像光怪陆离的气体,还有更多匪夷所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形态,互相交织融合,又慢慢被云雾冲散。 这些生物没有向外传达语言和思波的能力,只能通过一些朦胧的形象转变来表达。 『这不可能。』 很久很久以后,这些画面才组合完毕。好不容易,罗切斯特解读出了它可能表示的意思。这多亏了他是归一会古往今来最博览群书,最知识渊博,也最具心灵能力的一位大主教。连尖晶石议会的长老们,也宁愿去摸教皇的脑袋,都不愿来这个鬼地方,寻求这位强大的陛下援助。 太费劲了! 不过罗切斯特心想,如果这些异类的生物真的如他所想,是那种存在的残骸,它们不会这么迟缓。星云生物的思维频率是通常人类脑波的千亿倍,只有罗切斯特跟不上它们的份,怎么会要艰辛地等对方回话。 它们会变成这么可悲的状态,这种宛如被时光静止,永远影响和折磨的姿态…… 罗切斯特默默咽下心中浮现的一个身影,那个白色长髮,闭目微笑的女王。 沉浸于思绪中,罗切斯特一时没注意到眼前的星云生物变换着光芒和形色,速度依然极度缓慢,却有微妙的持续变化,在每个骤秒飞快提升,似乎驱动着他们的动力失去了镇定,疯狂地运转,骤然拉开一片清晰的帷幔,露出一个黯淡的光源。 仅仅一瞬间,丝带般的云雾飞出,将罗切斯特紧紧包裹起来。 「亚萨陛下?」银髮青年惊讶地抬头,可是星云已经不出声了,或者说,他们再也表达不出什么。 静静体味着这股恢弘深邃得不可思议的能量,感受它的融入,感受它的迫切,罗切斯特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弯腰行礼。 「当然,荒神是不会陨落的。如果神陨,宇宙必然陪葬。如果神只是和我们玩一场捉迷藏,我们会恭顺地闭眼塞听。但是如果有人大逆不道将神藏起来,就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治罪。」 深空女神欧罗拉能够通过量子场交换或曲率转移超远程飞行,但二十五区的暗能量处于半衰变状态,也就是量子叠加态,干涉容易引发波函数坍塌,只好老老实实地航行进去。 艾娜和伊恩因此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可以看书可以锻鍊。但是哥哥和「嫂子」在隔壁这件事总是撩拨着少女的心,止不住地想要去偷窥。 这天发现克拉姆不在自己的房间,她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老天做证,她本来并不是腐女,是哥哥和克拉姆在一起的场景太唯美,让她总是萌生少女的幻想。 如果被逮到,克拉姆不会对她怎么样(估计还不懂),哥哥却会用堆成山的资料碟收拾她。 于是被鼓动着成为炮灰的,就是盖亚。艾娜盘算得很美,盖亚是年龄最小的成员,哪怕哥哥怀疑,也不会辣手摧花。更大的可能,不会想到盖亚进入房间是出自一个邪恶的阴谋。 盖亚这孩子,是生人熟人公认的老实。虽然不明白艾娜的目的,但是偷偷熘进别人房间就足以令她慌了神,在半空团团转。 不过想到艾娜的拜託,她还是扇动小翅膀,鼓起勇气飞进卧室。仿佛冰原一样微蓝的床单上,两个青年纠缠着入睡。金髮青年靠着恋人的肩窝,雪绒般的被子已经滑落大半,他长长的髮丝散落在玉石般洁白的背嵴上,又流泻到有着曼妙弧度的阴影处。 「……嗯?」感到不寻常的气氛,塞亚醒过来,对上一双泪涟涟的晶绿眼睛,顿时想明白,一把捞起被子盖住怀里的恋人。 摧残人心呀!克拉姆这厮是裸睡! 听盖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出经过,哥哥咬了咬牙:「我会狠狠打艾娜一顿屁股。」 「塞亚哥哥……」盖亚过意不去。 「乖,你出去吧。」塞亚也有点奇怪,恋人睡得太熟了。 被摇醒后,教皇揉揉眼,一把扑住对方:「塞亚!枕头……香……薰香?」 听他语无伦次,塞亚奇道:「你睡煳涂了吧?」克拉姆蹙着眉回想片刻,再度抱紧他,吐出骤然清晰的话语:「你别离开我的视线。」 第192页 「知道了。」塞亚有点心虚,这次他被罗切斯特逼得抛弃身体,确实挺丢脸的。 克拉姆安心下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露出讶色。塞亚意会:「你这具身体已经初始化了?」 「嗯。」克拉姆奇怪地看了看自己,「我的人格长久和一具身体融合就会发生这现象,不过初始化的进度好像太快了。」 原本的克拉姆是星云生物和暗能量体的结合,非人的异类。配合人类的道德观,才用本身的物质形成外在的「衣物」。当熟睡时,这种物质会自然脱落,回到他体内。只是为了安置过多的人格,克拉姆塑造了许许多多身体,这些身体是半生物半机械的真正躯体,也就穿着实体的衣服。 不过,当他开始初始化,回归他的本质,承受不住能量辐射的衣服会融化,就造成了这一次的「意外」。 塞亚从旁边的橱柜拿出衣裤,顺当地帮克拉姆一一套上,宅魂当然包括给自己喜欢的人换衣服。 金髮男子的身躯和他的头髮一样温暖,好像汇聚了太阳的光辉碎片,纤瘦的胳膊伸进宽大毛袖的样子柔软又可爱,黑髮青年不禁遗憾自己的衣服太无趣,想着要添购一些更衬托恋人气质的萌物装。 穿着灰格套头毛衣、普通牛仔裤和短靴的教皇跟着恋人走出房间。从盖亚的样子知道不妙的艾娜戴上了必杀道具粉色象鼻帽,在黑色蕾丝裙外结着雪白褶皱小围裙,甜甜地笑道:「哥哥,早餐准备好了。」 「……」妹控不战而降。 伊恩同情地打了声招唿,表示我是无辜的。 艾娜蹦蹦跳跳离去后,塞亚感到衣角传来一股阻力,回过头,只见克拉姆神色怔忡地拽着他。 初始化意味着另一件事,二号此时此刻才想到。 在同一个概率平面,不能有两个「自己」。 所谓的概率平面,就是平行世界的可能性。一个事件的不同,决定不同的后续发展。正宇宙有学者认为,平行宇宙是无限的,每个人都有无数个其他平行宇宙的自己。但事实上,正常宇宙根本无法沟通这种机率性的延展,那是属于荒神的能力。 所以,只有神阶的强者能开启自己的概率平面。在正常宇宙中,他们还是必须以不同态的「我」共存。 世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这是最基本的秩序。 虽然被女性体的自己认为性格完全一样,但是男性的克拉姆们知道,他们彼此都有微妙的本质差异。就如概率法则的生成,总有微小的不同。这才使他们能够共同生活在这个宇宙中,和他们爱恋的人在一起。因为零号是不变的,以零号为基准才能决定他们的差异性,他是他们在这个宇宙存在的基础。 而初始化,是被当前宇宙同化,越来越接近原始人格,直到和零号完全一致。 这是正常宇宙法则不允许的,哪怕他是神阶不会被消灭,却会被弹出去。 陷入一个孤立的概率宇宙,没有塞亚,没有其他的自己。 再也见不到塞亚。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无数的克拉姆宁愿待在与这里平行的概率空间孤独的生存,偶尔用身体探望一下那个思慕的人,也不敢冒着初始化的危险长久使用一具身体。 与其见不到塞亚,还不如在这里死掉的好。 「克拉姆?」 仿佛遥远世界传来的回音,克拉姆发觉自己用力过度,捏碎了塞亚的衣角,垂下的手,就像抓不住的未来。 「你在搞什么啊!」塞亚大喊,克拉姆身上的衣服又融化了,高能量溶液像剔透的水珠沿着体表滚动了一会儿,融入他暖玉般洁白温润的身躯。 伊恩目瞪口呆,不知是迴避好,还是呆站着。塞亚为之暴怒。 这么有伤风化的样子!就算他不介意看他的裸体,被艾娜看见了,他却会有掐死他的冲动! 刚要把恋人拉进房间,只见克拉姆神色决然地唤出光辉之四面体,一枚明绿如翡翠的结晶体浮现在空中,足有两人高,旋转出奇妙的韵律。 见状,克拉姆松了口气。光辉之四面体还是他自己的状态,还有时间。 以光辉之四面体重新凝结的衣物牢不可破,淡绿色的条纹衬衫,雪白的束腰长裤,有系带的皮靴,更适合青年文雅清秀的气质。 体贴地帮恋人修补破裂的衣角,克拉姆心念电转。 如果彻底改变本质,也许,有可能,大概——他还能回来? 可是……那样一来,必须他自己都忘记本来面目才行。 补完衣服的教皇一个疾扑:「塞亚,如果我变成了史多姆果冻虫那样粘答答的东西,你会认得出么?」 「哦,你的原形比它好看一点吗?」塞亚毫不在意地点起一根烟,看来所谓的初始化,是把克拉姆变回原身。 他见识过的时计者们,足以让他成为区分和接受怪异生物的专家。 史多姆果冻虫算个毛啊! 克拉姆仔细想了想:「可能差不多,我没比较过。」他用原形的时候,没照过镜子,也没有一面镜子能照出他庞大的原身。 「行了,你变成屎壳郎我也认得出。」塞亚拖着心满意足的恋人去吃饭。旁听到现在的伊恩在心里咆哮: 塞亚,你到底知不知道克拉姆这样的绝世美人变成一条软体生物,是怎样的悲剧! 第193页 全透明的观景台上,艾娜摆好了简易桌椅,铺上红棕格子桌布,三人过来时,她刚好端来两个小碟子。 「克拉姆,快来,我做了你喜欢的甜薄片馅饼和烘焙蛋糕。」 几天的相处,已经让艾娜摸透哥哥恋人的喜好,简而言之,糖份控,甜的东西都喜欢。 每次塞亚去星云帝国,给恋人带去的礼物,就是装在一个个透明罐子里的糖球,结上各色缎带。 伊恩开心地扒着自己喜欢的海鲜粥,塞亚悠闲地转开椅子坐下,先给多莉雅倒了一碟牛奶,克拉姆定定望了会儿视窗外无垠的黑暗宇宙,也坐了下来。 他明白了,像他这样的生物,不会忘记自己的最初,也无法忘记他经歷的一切。 包着新鲜水果的甜薄片馅饼放在他面前,散发出温暖柔和的香气。家庭式的烘焙蛋糕像金黄色的水晶软糕,晶莹剔透得让人不忍心破坏。克拉姆低头放下刀叉,想了想:告诉塞亚,不会改变他的初始化;不告诉塞亚,也不会改变他的初始化。 两种结果一致,于是感性上,他选择了沉默。 「哥哥,别只顾着喝黑咖啡啦,我特地烤的手工饼干,尝尝。」艾娜把一些星形的小饼干倒进兄长的碟子。塞亚感兴趣地瞥了眼装饼干的盘子,上面是一块大红底色有五角星图案的手帕。 不得已进入了另一个宇宙,艾娜还是有意在生活中加入各种过去的元素。 克拉姆直接用手拿起蛋糕和薄饼,吃完,舔舔手指,道:「塞亚,我是星云生物的后代,哈萨克神民,翻译成你们的文字是『黄昏之民』。」 艾娜和伊恩愣了愣,他们听丹特丽安提过身世,一点也不吃惊。不过,他们的确忘了告诉塞亚。 哥哥大人的反应更神。 「能吃吗?」他啜了口咖啡。两个少年少女囧然。 「不好吃。」克拉姆认真地回答,「我是引力结构为核心的纯能量体,塞亚,你吃了会死的。」艾娜发现他实在是个实心眼的笨蛋,难怪那么多年为了一个许诺镇守一个国家,和恋人天涯两隔也不违背。 星云领的人实在太幸运了。 金髮少女挥手调解有些沉重的气氛:「克拉姆,哥哥换种吃法吃你,就『吃』得到了。」克拉姆幸福地看着她。伊恩差点呛到,脸涨得通红。 体谅一下他这个唯一正「直」的好青年吧! 其实,也不能吃。塞亚默默咀嚼饼干,克拉姆是心思太直没想到,以他这么弱的人类体质,哪里攻得了克拉姆。到时,连最初的「进入」都做不到,后期需要卖力气的活就更别提了。 所以,他们还是纯盖棉被聊天吧。黑髮青年悲催地把眼泪往肚里吞。 克拉姆开心地接过恋人帮自己淋好草莓汁的松饼,至少,有一件他早就想告诉塞亚的事情说出来了。 可是乌拉拉的行为,他们还是没有整理出能够叙说的心情。 星光宛如点点落下的银粉,高耸的橡树遮天蔽月,这片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开闢的思索之地,从来无法杜绝一个访客,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回忆,相同的血脉也维繫着早已扭曲的关系。 不得不和不欢迎的客人对局了两盘棋,以输告终,克拉姆也无所谓,他本来就无心下棋。 白银女王以宽大的衣袖掩嘴,轻笑着吐出甜美又饱含毒素的声音: 「克拉姆,你想必也知道了,你心心念念所爱的人类是个玩偶。」 教皇默然无声,看起来既不认可妹妹的话,也不想和曾经最亲近的亲人多言。 乌拉拉没有兜转这个话题,微笑道:「你知道,无论塞亚是什么,我不会放开他。他是荒神送入这个灰海的钥匙,呵,罗切斯特知道会疯狂的。」 「真正的,连通神境的『诸海之白麒麟』。」 白髮少女睁开一双赤红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眼睛,一瞬后,自我克制般闭上,低喃的语气流露出难以自抑的波动,「多么奇妙,那个人类从荒芜的白海活了下来,进入我们的宇宙。他的状态我到现在也没有理解,但不管如何,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恶作剧玩得太隐蔽了。」 克拉姆终于低低一笑,苍青的眼瞳散发出能够洞穿一切的威严:「你想说那个叫路凯的人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了,这一切只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一场游戏?」 乌拉拉,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们的神明啊。 在荒原宇宙清醒存活的终极法则就是——不要揣摸神意。 因为他们什么狗屁神意都没有。 教皇强行关闭了精神联繫,他也有烦恼的事情。上次去白海,他不小心把塞亚给他的逻辑之罪遗失了,无法再定位,去那里寻找根由。毕竟,就算肯定塞亚是真实的人,他也想搞清楚他非生非死,没有前因后果的生存状态是怎么回事。 时钟城内,乌拉拉无声地张开眼,腥红的明眸,前所未有的浮现出一丝疑虑。 如果罗切斯特没有撒谎,预言说到了塞亚和克拉姆的关系,还有种解读,就是塞亚本身会杀死克拉姆。 ☆、第三十八章 暴雨无晴 整个二十五区被浓密的暗能量星团包围,緻密的暗物质膨胀成大大小小十五个暗星。这些类似正宇宙恆星大小的紫黑色冷星并不放出光芒,之所以会被看见,是人的视觉在长久凝视黑暗后,看见更黑的东西会在视觉上呈现接近紫色的可见光谱。 第194页 暗无天日,这是二十五区的大环境。 根据法鲁戈提供的情报,二十五区有六个类地行星,不过后来塞亚私下纠正了他的看法,认为那是液态行星。根据深空女神的探索系统测算,也肯定了他的推测,液态氢的大气层是典型的液态行星特徵,还有大量的甲烷、水、氨水等成分。 法鲁戈和他的伙伴们是矿工出身,对土质十分了解,但是天文知识就很贫乏了,流浪期间也没有后来在冰岛的条件学习。 从塞亚的详细解说,伊恩想到了木星,两者结构很接近。由于反物质负能量,负宇宙的星际状况和正宇宙存在本质差异,不过二十五区却有些相似。当他提出来,意外的克拉姆回答了。 「嗯,因为当初二十五区是作为我们黄昏之民的诞生实验基地之一,引入暗能量,产生跨宇宙引力效应,造成许多正宇宙的星辰坠落,形成我们体内的负压强,吸引生命介质成为我们的创造主冀望的新物种。暗能量也是来自正宇宙。」 包括塞亚在内,众人都吃了一惊。 伊恩早就奇怪了,暗能量是地球的科学家也发现,正宇宙的本底能量,和万有引力一起推动宇宙所有恆星和行星的运动。可是这个负宇宙有许多暗能量星团,原来是这场「实验」的缘故。而负宇宙的星球,也是参考了正宇宙行星的结构制造。否则以负宇宙的险恶环境,除了像传说中的星云生物那样,能够自然诞生,根本不会有现今的生命大量衍生。 盖亚的双眼闪闪发光:「那克拉姆不就是两个宇宙的星星的孩子?」金髮青年嘿嘿一笑,超级得意的样子。艾娜和伊恩暗暗苦笑,这种实验品的出身,居然被他们说成那么浪漫的用语。 不过……两人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人生中换一种眼光看事物,就像戴上七彩稜镜,一切都有了不一样的美丽色彩。 塞亚忧郁地道:「我抱不动星星。」艾娜和伊恩顿时囧了。 丑不是问题,质量才是大难关。 克拉姆急忙扑向恋人:「塞亚,我把质量化概念都放置在概率空间,你看,我很轻的。」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秀恩爱了,现在是严肃的讨论时间。」终于有一回,平常被妹控哥哥严格管制的小情侣吐槽他们俩。 立体投影放出的只有四个半行星,消失的一个半行星不用说下场如何,而剩下半个行星悽惨的样子让人不忍卒睹。 像被腐蚀又彻底氧化的半个苹果,焦黑扭曲,皱缩溃烂,行星内核已经不见,只有摇摇欲坠的地幔。 「天哪……」艾娜心脏揪痛,「这里的人怎么生存下来?」塞亚蹙了蹙眉,即使他漫长的一生看过无数惨景,生命的悲苦还是会触动他的心房。 「因为暗能量衰变的影响,原子核分裂、各种聚变反应和射线都可能导致这种惨状,如果只是持续的酸雨和飓风,这支遗民就算过得困苦,只要有条件制造地下避难所,行星的寿命远比恆星长。」 「希望他们能接受我们的请求……」说到这里,伊恩迟疑地看向克拉姆——他们不能把旅途中遇到的所有悲惨的人,都推给克拉姆。他不是神,星云帝国也不是免费收容所,桑纳已经是个破例了。 毕竟,他们只是寻找第三类接触者,不是当救世主。可是要对第三类接触者受难的族人视而不见,别说他们不忍心,估计第三类接触者本人都不会答应。之前的琉霖只有一个养母,法鲁戈更无亲属,才没有节外生枝,而二十五区的情况明显不一样。 这是一个苦难的种族。 克拉姆却点点头:「如果直接将他们带到星云领境内,要对doll系统的范围体系做调整,需要一段时间,还有国民的谅解。只是在外围造一个恆星系,让他们暂时安身,我和我的本体都能办到。」艾娜和伊恩大喜,至于过意不去,等塞亚和克拉姆结婚由他消受吧。 他们早已下定决心,要把克拉姆完全地当嫂子看待,不造成什么外人的隔阂。 嫂子能干,那是哥哥娶得好! 塞亚的脸色纠结起来,两只幼崽的表情太明显了,就是在唿吁和讴歌他爱情的伟大。 想当年他是纵横宇宙孤独一匹狼的人物,虽然时不时会对困境中的人搭把手,出点小力;交些朋友,大家一起取长补短,可是从来没有这样进退两难,不断背负人情债的情况,都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偏偏……他还甩不脱这两个包袱,更预见到可能像协同效应那样,汹涌澎湃的移民潮。 这样下去,就变成他带着十里红妆嫁给克拉姆了!!! 艾娜体贴地给了默默抓狂的兄长一只香菸形的白巧克力。 「塞亚不高兴吗?」克拉姆感觉出恋人的躁狂,小心翼翼地道,「可是二十五区变成这样是我们没打扫干净的缘故。」 「笨蛋,要是没这个危险区域,那些遗民也逃不出追杀了。」塞亚揉揉他的脑袋,「归一会的大本营就在附近。」艾娜和伊恩大吃一惊:「归一会在附近?」 「嗯,亚萨.园,不过只是他们处罚内部叛徒的地方。归一会非常精通秘密钻营、据点转移的窍门,活动场所很多。」 「哼,最好像打地鼠一样,把他们一个个端掉。」艾娜对罗切斯特领导的恐怖份子集团有着深切的厌憎,如今那个变态狂还多了觊觎哥哥的罪行。 第195页 塞亚也接受了带拖油瓶的状态,既然成为了队伍的一员,就不再腻歪不清。 他沉思了一下:「如果二十五区的住民愿意移居,先别公开你的身份,克拉姆。」 在星云帝国,民众都清醒地明白一件事:是他们挽留住教皇,不是教皇天生就该庇佑他们,教皇可以走,他们不能——人只有珍惜才会维护。但是在长久的黑暗中得到一线光芒的人们却会全身心地追求,那种扭曲而朝拜的心态也许会引发危险,无法接受一点抛弃的可能。 不过,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要先把二十五区的情况实际了解。 艾娜和伊恩有透视气象和大地的接触者能力,但是受到暗能量的干扰,影像很不清晰。 克拉姆拥有精确到最小微粒的量子感官和引力波扫描的能力,结合深空女神完备的生命探测系统,确定剩下四个半行星上都有生命。不用讨论,众人决定先去最悽惨的那个,看能不能把那里的人用飞船运出来。 「哥哥,你不要下去了吧。」艾娜担忧,要说他们当中最弱的人,就是塞亚了。他的体质只比普通人好一点。半星因为已经没有行星内核,重力减少还好。其他几颗行星比地球大得多,重力也是好几倍。表面持续刮着剧烈的核磁飓风,闪电和雷暴随之席捲,还有腐蚀性的倾盆大雨,氨气为主要成分的剧毒气体常人绝对受不了。 而且液态行星表面是浓厚的大气和甲烷海洋,人没法站在上面。他们这些超人和非人无所谓,塞亚就算有他们照应,也很危险。 曾经的白金之钥叼着白巧克力不以为然:「这种小场面……得了,我把身体炼成了鍊金门户。」 众人大吃一惊。 艾娜和伊恩是鍊金师,当然了解,鍊金术中的炼成阵分成三个部分:门,影子,出口。门是开始鍊金的权利,出口指安全离开的方式,影子指反噬力。所有的炼成阵、鍊金实验都由这三个步骤构成,绝无例外,即所谓的物炼法则。 过去不是没有鍊金师在自己体内刻画炼成阵,加大身体承受力,或者直接得到瞬间施法的能力,但从来没有人能够把自己炼成「门户」的。那就相当于塞亚沟通了一个无限炼成的世界,能够被炼制的东西都会从他身上通过,包括所有的物质、能量乃至精神力。 伊恩嘴角直抽:「也就是说,你变成全豁免的无敌之身了?」他就不能给他们一次发挥的机会!首席鍊金师贼笑,按了按他的头:「是啊,小鹰,你们想保护我,还早了一百年。」本来因为鍊金失败,他的等级降低,无法炼制许多必要的材料,可是有温妮赠送的化物手套,他又熟知所有的物理构造,终于完成了这个构想。 归一会的威胁他也明白,他坚持的立场从来是自己保护自己,只要设法,以他的头脑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技术宅统治世界,哥哥,你太给力了。艾娜遗憾又感嘆。 那边,塞亚嘱咐恋人:「克拉姆,走路的时候不要老是走神,注意跟紧大队。」克拉姆点头:「塞亚,我会跟着你的。」 喂,你是最强的一员啊,别还没出场就漏气。艾娜和伊恩腹诽,却不意外。 克拉姆强大无匹,但是因为他柔软笨拙又少根筋的性情,艾娜和伊恩反而觉得他需要照顾和保护。 倒是塞亚,尽管他实力微弱,可是他强悍稳重又智慧的人格,总是让人情不自禁的依赖信任。 哎,如果他们的能力能综合一下就好了。 塞亚看了看趴在妹妹头髮上的绿髮女孩:「盖亚也要磨练了,克拉姆,你试着把她两个身体的同步率调到一致。」 有着石化能力的遗民原体在囚兽星,这个酷似妖精的形象是塞亚特地为她炼制的身体,让她能在守护族人的同时和他们一起旅行。只是这具躯体的力量只有原来的1%,除了变化出藤蔓没有别的能力。 教皇迟疑了一下,调整同步率,换成原来的他没有一点难度,然而对现在初始化严重的他,却会加大他自身和零号的同化程度。 他一向不会反对恋人的意见,思考以前已经释放了能量。 光辉之四面体构成了他所穿的衣服,众人没有看到那美丽的绿色晶体,只有一缕缕薄绿的光辉涌现出来,优美如风中轻舞的雾霭,又充满了精密的动态结构之美。 少女的身躯立刻扩展到十五英尺之高,纤细的腰以下是宛如蛇尾的长长绿藤,两臂都有叶片一般的条纹,长及腰下的髮丝仿佛最脆嫩的藤萝,大大的眼睛像绿宝石溶液染成,原本青灰的暗淡肤色变成水晶玉石一样剔透莹润。 「咦,盖亚,你进化了?」伊恩和艾娜惊讶。 「不。」盖亚惊讶地看着自己,「我在树星上有试过捕食和锻鍊,可是没有明显的形态变化。」 「哦,我的光辉之四面体能力是创造和生长,你受到了我的能量催化。」克拉姆指着自己,「你本来的石质化程度太深了,都已经影响到了内脏,我的能力使你的生命体徵加强了。」 「这样的盖亚好美丽。」少年赞嘆,绿髮少女的形象让他想起了中国神话中的女娲。盖亚羞涩一笑。 艾娜想到的是男性的克拉姆可能比女性的克拉姆强,丹特丽安的红色光辉之四面体是形态变化,只能把已知的物体转化,克拉姆却能创造出全新的物质。 第196页 塞亚却瞥了眼克拉姆,他没有漏看恋人那一瞬间的迟疑,在初始化的问题上,克拉姆从前就含煳其词,疑点不少,他不动声色,却不代表心里没留意。 麻烦的傢伙,估计后遗症不小。黑髮青年点起一根烟,决定要一路盯紧恋人。 根据计算,在星体引力拉扯下,半星正以每秒七十英里的速度接近最近的暗能量星团,预计不到两年就会撞上。而在此之前,半星就会因为引力撕扯分崩离析。 情况真是惊险,所以克拉姆说这颗半星上只有两个微弱的生命迹象,众人一点也不惊讶,还感佩生命的坚韧,在这种星球上都能活下来。估计是接触者基因的帮助,否则即使和环境有天然适性的负宇宙原住民,在这种没有食物,连地核能量都失去的冰冷荒星上也生存不下去。 心细的艾娜还纳闷:法鲁戈提到,当年他们制造的採矿船被这里的人扣押,后来在一位「白兔」的帮助下,偷到一艘小速艇逃了出去——其他行星应该有飞行工具,为什么不将这里的同胞接走,任他们苦苦挣扎? 她问了兄长,塞亚显然已考虑到,轻轻点了点头:「暂时没办法解答的疑问藏在心里,结合实际情况分析。二十五区遗民的心理,很可能和法鲁戈说的相同,有异常。」 抱着疑惑和警惕,他们来到了荒凉死寂的半星。 在其他星球上肆虐的暴风雨因为这里大气层的破裂而更加剧烈,举目是扭曲的黑河,狂风像要把破败的大地连根拔起,灰茫茫的气氲泼洒着毒雾,甲烷和氨水的冰水蜿蜒,空气里充斥着致命的辐射,零下254c的常温足以把正宇宙的人从骨髓冻成冰。艾娜三人紧张地看了看塞亚,果然看到他一派悠闲平常的姿态,这才松了口长气。 盖亚巨大的身躯挡在他们上面,张开厚实的树叶枝条,为他们遮风挡雨。克拉姆体内涌出清新的气流,淡绿的光雾一层又一层将他们包裹在内,与噩梦般的景象毫不相称。连同他本人在内,他身边的空气都像洗涤了一样,特别澄净。 艾娜和伊恩忍不住看了一眼金髮的同伴,二号的克拉姆没有零号的他那样绝世的姿容,可是这独特的辉煌明亮的气质,却是一样的。 星云领的教皇,对于他的领民是感激和喜爱的统治者,对于宇宙中其他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民,是「光」的代名词。 光会引来扑火的飞蛾,那些宿命惨烈又孤注一掷的生命。 (哥哥,克拉姆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艾娜也有了相同的忧虑,偷偷问兄长。 (不会。)塞亚没有制止恋人的行为,(在这种环境下的生物,视力肯定已经完全退化,单单的光不会引起他们的关注。) 艾娜放心下来,哥哥真的考虑得很周到。 少量的氨冰成为唯一能踩踏的「路面」,而过不去的地段,塞亚也能直接用吸收的物质组成石桥、冰面等物,让队伍顺利经过。即使艾娜、伊恩和克拉姆的体质都是直接跳进毒水里,都能优游而过,可是能不浸湿,当然最好不要,这种滋味绝对比冬泳糟糕多了。 雨点像无数的箭,从侧面袭向他们,盖亚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小枝叶抵挡,以免看不清。冰雹如同铁头链枷一样砸在她身上,连坚固的石化躯体都撞出一片片瘀伤,像无数的蚂蚁叮咬。 (盖亚,别勉强。)伊恩忧心,他们都有心灵连结。 (让她做。)塞亚发言,(盖亚的第二类接触者水平还很低,要提升就得经歷实战,她的战斗觉悟一直不高。) (我可以。)坚强的女孩说,继续在狂风暴雨中前进,艾娜等人只好忍着心疼和她一起走。就像塞亚说的,生命只有歷经风雨才会顽强,而遗民在这个残酷的宇宙,没有娇贵的权利。 冰川起伏,路面崎岖,灰黯的天空下,远近皆是一片苍茫的黑色雨雾。炸雷巨响震得大地战抖,人耳发麻。黑暗连接着黑暗,川流的闪电和风暴刺不穿连绵的漆黑天幕,塞亚制造的恆定力场使所有人稳固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小星球上,一路走来的情景使艾娜和伊恩不由得怀疑什么样的生命还能在这个垮掉的荒废世界生存?或者那只是某个装置造成的幻象? 突然,克拉姆停下脚步,一道绿色的光岚笼罩住附近的水域,变得更为稠密而实质,捞出一个沉甸甸的物体,艾娜、伊恩和盖亚惊愕地看着他抓住的「东西」。 法鲁戈曾经告诉他们,二十五区的遗民是身材娇小,淡金色皮肤,金色眼瞳的美丽生物,就和金之原生活的白兔一样。而住在糟糕环境的成年人,由于重力挤压,他们的骨骼越来越变形,体格矮小而粗壮,暗能量衰变的辐射使他们的皮肤起皱,呈暗紫色调。 而这个女孩……她只有少许隆起的胸口还看得出性别,其他部分连人形都不具备,紫中泛着灰绿的外皮粗糙嶙峋得就像鳄鱼的皮肤,匍匐的姿势异常古怪,扭曲的嵴椎高高耸起,向内凹陷的头骨延伸出像是鳍的器官,满是伤痕和鼓包的脸孔完全不像人类,鼻子扁平,没有嘴唇的牙齿外翻,灰白的眼球如同爬行动物,都没有眼睑。脓包、疣瘤和水泡爬满了面部和躯体,那都是辐射导致的病变。有些还流着脓液,难以想像她能拖着这样的躯体在极寒的水下潜伏,准备偷袭他们,饱餐一顿同类的血肉。 「她」,更像是它,似乎察觉了周围的变化,口中发出呵呵的怪声。 第197页 看到这样的生命,艾娜和伊恩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噁心! 没有本来会有的敬佩和同情,生命的顽强被悲惨无限放大,当一个智慧生命失去了最基本的尊严,呈现的居然是这么耻辱的模样。 让人心惊,反胃。 克拉姆站在原地,神色毫无变化,绿宝石般的光辉闪动,无声的波动泛开柔和的涟漪,感受到的少年少女惊讶地看向他。 那不是语言,是一种更优美的,更触动人心的韵律。 异形者焦躁地徘徊,用变异的鼻孔闻着气息。金髮青年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无法达成沟通,光辉之四面体变换出不同的色彩,如同冬夜里的一盏灯,温暖的橘黄色,这色调充满了慰藉之情。 对方开始用萎缩溃烂的前肢挥打绿光的束缚,撞击出令人惊骇的砰砰声。这一次,克拉姆身上律动出紫色的波澜,透着奇妙的安详气息。 女孩渐渐安静下来,灰白的眼珠泛出一点回忆的光彩,交抱的手里多了一样奇特的物事,像是透明物质构成的帆船模型,如梦似幻的瑰丽。 顺利将那个畸形而佝偻的孩子抱了起来,教皇如释重负。塞亚走上前,侧了侧首:(怎样?) (她的心理封闭非常严重,智力退化到两岁以下,基本无理解力、沟通能力。我的生命共鸣、四号的精神安抚都不起作用,我借用了五号的催眠诱导能力,让她处于安心的回想状态,总算成功了。)克拉姆展颜而笑,(嘿嘿,塞亚,你快帮她看看,我若是直接治疗她,又会惊动她。)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落后的艾娜和伊恩,两人面露羞惭,还是踌躇不前,塞亚却理解地笑了,送去一道隐秘的精神波: (两个幼崽不必介怀,这情景是不好受,不是吗。) (哥哥……)艾娜的脚磨蹭着冰面,涨红脸,(克拉姆就能抱起这个孩子。) (别把他想成什么一视同仁的伟人,对这个不是人的傢伙来说,蚊子的幼虫和知了的蛹壳都是没区别的。)塞亚眯起眼。 克拉姆眨巴眼睛,不知道他们在开私聊评论自己。 塞亚对女孩做了一番简单的护理,确定她短时间内不会有事,道:(去她藏食物的地方吧,恐怕那个遗民的情况更糟。) 克拉姆点点头。 在一个甲烷和氨冰凝结的地下洞窟,众人见到了另一个遗民,那是个金属甲壳的肉瘤,像是触鬚的柔软物体垂到冰块里,约八英尺高,整体像个蜷缩起来的巨型甲虫。 见到这个怪异形体以前,艾娜和伊恩已经猜到,这两个遗民可能是互相寄生的状态。 先前的女孩是个开发出两栖类接触者基因的遗民,但仅仅如此,只能让她在这个液态行星勉强居住,还需要一个食物提供者,比如能将化学物质转化成有机物的接触者。 可是,这个物体是? 连同生活在囚兽星的盖亚,都无法再把这个物体称作人了,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尸体。哪怕身体还有活动迹象,也感觉不出丝毫生气。 而塞亚检查的结果和他们的第六感相同:(不行,她完全没有生物的精神特徵了,只有最低休眠程度的生态反应,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个同居者快要死掉,那个女孩才会冒险出去觅食。) (为什么会这样,哥哥?)即使有心理准备,艾娜心里还是充斥着强烈的不愿相信,也许是目睹的情景太悽惨,超越了视觉的冲击,使她恢復了原本的善良。 塞亚轻嘆了口气:(和被神约异化的遗民类似,第一类接触者太剧烈地进入深度基因开发,作为人的人性会在整个生理过程中丧失殆尽。) (这位女性是自主变异的可能性居多,这里没有外来条件催变她,那个小女孩也没有这个能力。我想,她很可能是那女孩的亲属,为了让她有希望活下来选择了这条路。也是她自己停止进食甲烷和转化碳水化合物以外的生理活动,避免只剩下本能的躯体吃掉那孩子。) 也就是说,这么长的时间,那女孩是靠吃亲人的身体,存活了下来。 无比的沉重压抑在小小的冰窟里,这样的生超过了死的悲剧,生死的宿命变成了不可承受之重。 收拾了心情,众人还是决议把两个遗民都带回飞船,克拉姆的意见起了关键作用:(丢失的人性不一定能回復,但是我能让她们的生态恢復到畸形变异以前。回到星云帝国后,也许长期的疗养能让她们俩有起色。) 「先把她们送进生命舱,不要动用你的能力。」一进深空女神,塞亚立刻警告。克拉姆松了口气,逆生长的能力,对如今的他是太可怕了,会加快到完成初始化。 迟钝的教皇只暗暗庆幸,要不是有光辉之四面体,他想自杀都没办法自杀。 难怪不能召唤光辉之四面体的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概率空间,如果赶得及回去,和零号商议一下,怎么给他们制造自杀道具。 郁闷抽菸的塞亚只是在考虑是不是联繫本体的克拉姆逼供,若是他知道身边这只在想什么东东,即使早就明白恋人有多缺线的他也会当场暴走。 「哥哥,我们快去下一个星球吧。」看到两个遗民的惨状,艾娜更担心其他的二十五区人民,「法鲁戈大师说的尖冰议会所在的行星都不见了,他们的处境肯定不妙。」 毁灭的行星,就是二十五区民众的主星,也是政治中心。 第198页 伊恩更急:「干脆用欧罗拉的牵引光束把他们吸进亚空间舱,晚了他们可能会饿死,冻死。」塞亚平静地道:「这是绑架不是交涉。从欧罗拉的生命分布图看,他们还有集团生活的概念——永远不要代替一个有自尊的智慧种群做决定。」艾娜和伊恩安静下来,在这件事上,还是遵循有经验的成年人的指示吧。 克拉姆剥开一颗糖球放进嘴里,这是塞亚给他的,所以他一路很开心。 真是幸福简单的傢伙。少年少女看向他,同声一嘆。 让两人震惊的,金髮青年吃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手指弹了一下,他另一只手拿的糖少了一颗。同时,隔离仓另一头的女孩皱起眉头,怀里多了一张绿色的糖纸,她赶紧丢掉,鼓着腮帮继续看手里的帆船模型。克拉姆一脸邀功地转向恋人,渴望他夸奖地道:「我让她吃到糖了!我让她吃到糖了!」 这……这……艾娜、伊恩和盖亚哭笑不得,他们当然知道克拉姆的心思,希望那女孩分享他喜欢的糖果。 塞亚说了句让他们深有感触的心声:(就算是吉祥物,也希望他永远活下去啊。) 天际传来滚滚雷鸣,仿佛碾压而来的命运之轮,突然在乌云中破开一条光的缝隙,黑暗重临,下一道闪电照亮了氨冰的地面和山脉,似乎努力在持续的暴雨中渲染出微弱的晴色,却终究被侵吞人心的墨色吞噬。 艾娜一行走在这个雨水积蓄的世界。 一样犹如地狱的漆黑,一样如同深渊的寒冷,可是前方总算有了生命的足迹,有了隐藏的光与热。这颗星球的人以地核为能源,在一座氨冰和钢铁铸成的地下城生活着。 一个旋涡在墨云中翻滚,飓风唿啸,凛凛电光在沉沉天幕下张牙舞爪,构成一张虚构的巨大人脸,深不见底的黑色是他的眉毛、眼睛和皱纹,张开的巨口喷住白灼雷光,震得天地颤鸣。 『外来者,离开这里!』 咆哮声掀起狂风,冰霜的水龙捲拔地而起,盖亚的长髮被吹拂得笔直,坚实的藤蔓屏障却没有一丝动摇。 当初这个景象吓得法鲁戈和他的兄弟们不轻,之后也被风暴巨人追赶,死掉许多人,不过艾娜等人却不是当年没有反抗之力的矿工们。 他们高兴的是,这个控制天象的第三类接触者还活着! 『我们是遗民!』伊恩用乳化冻沟通,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由克拉姆把精神波传达过去。雨下得这么大,即使他可以用扩音术,嘴巴进水的味道可不好。 『滚!你们这些侵略者!』 众人愕然,过去不管个性乖僻的琉霖,懦弱投降的特兰族,只要报出遗民的身份,总能得到友善的对应。 遗民,是这个宇宙的孤独客,不用言传的同胞。法鲁戈和凯萨琳甚至能用眼神认出他们,这本也是自然。他们无法置信,居然有遗民,拒绝另一个遗民! 果然很奇怪。塞亚也皱起眉头,不过,克拉姆告诉他,刚刚观察到一座像是「神庙」的建筑,看来这是个具有高度信仰的种族,难怪那么排外,只希望他们不是改信归一会就好了。 (去神庙。)塞亚下了决定。 在上方那巨脸惊愕的注目中,一行人用空间转移来到了通往地下城的峡谷前。一条六英尺宽的铁轨闪着金属的光泽,顶端嵌入冰壁,下方深入地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时,浓密厚实的大气层终于掀开一角,十五个暗能量星团仿佛漆黑的月亮,笼罩下可怖的紫色阴影。 看了这个景象一眼,塞亚率先跳入了峡谷。 「嗯……这个东西不至于要了克拉姆的命,但是能给他添点麻烦也好。」 归一会大主教凝视着手里的透明结晶体,深邃的紫眸透出妖异的光。 「罗切斯特大人,我确实观察到教皇的命星黯淡了。」侍立在他身边的紫发少女兴奋地道,「按照荒神的混乱法则,跨位阶的预测也是可以办到的。」 罗切斯特忍俊不禁:「是的,弥娜丽,你很能干。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没想到波塔星云那里有逃跑的遗民潜伏,宇宙中真是处处有惊喜。」 「塞亚!」 当黑髮青年从短暂的失重和一股莫名的冲击中恢復神智,看到恋人紧张地扑到他面前,小小的瞳孔装着全部的他,倾尽一生的用力。 轻蹙眉宇,塞亚按了下这颗装满单纯古怪念头的脑袋:「你最好不要有任何事隐瞒我。」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连他理性的头脑都想取信了。 「我瞒了你很多。」克拉姆对手指。 「那就反省!」 确定妹妹和其他队员无事,塞亚起身走人。而吊车尾的傢伙开始诚心反省,反省通常包括道歉和改正,可是塞亚的背影看起来不想理他,而他没法把自己的命改回来,呜呜。 金髮青年越想越烦恼,不知不觉走到轨道外面。 「克拉姆!」发觉恋人又走神,黑髮青年气得大喊。教皇赶紧追上去,不敢再乱想。 「这个城市和霖的阴影城一样,有精神屏障。」艾娜说出感应结果,「它改变了浮力、大气和少部分重力,看起来整个地下城都是那位第三类接触者在守护。」 「再用一次空间摺叠,直接到神庙门口。」塞亚判断出在这样的精神领域内,他们的行动不是秘密,既然都是要冲突,在神庙前反而令对方投鼠忌器。 第199页 而一次性和所有集合的居民说清楚,更有效率。得到大部分人认同的话,还能绕过脑子可能不清楚的领导派。 神庙的外墙呈现出黑水晶一般的结构,尖冰从两侧突起,凹凸不平。神庙有着光滑的侧面,顶部是尖锐的小平面,约四人高。塞亚一行可以在那些平滑的黑色表面看见自己的映像。 在一声奇异的唿啸后,城市的人们稀稀拉拉地围拢过来,让伊恩和艾娜尴尬的,他们都衣不蔽体。想想也是,即使有地方栽种粮食,也不会奢侈到用稀少的植物制作衣裳。盖亚没有尴尬,囚兽星上,她的同胞也这样,还是她吸收了植物细胞后,用变化出的枝叶给父母族人裁衣。 从神庙走出来的几人披着看不出质地的黑袍,领头的是个鬚髮浓黑的中年壮实男子,拿着镶嵌金属的冰杖,面目正是那个云中巨人。和其他人皱巴巴的暗紫色皮肤不同,他的肤色暗金,仿佛一尊古旧的铜像。 像是厚厚乌云的浓眉下,他黑色的眼珠透露出绝对不友好,甚至是阴森狠厉的目光。 「你们说你们是遗民?穿得如此光鲜亮丽,好似救世主的遗民?」 艾娜和伊恩无地自容,虽然有衣穿,有饭吃也不是他们的错,可是对比之下,就有一种难言的罪恶感。 塞亚神态自若:「救世主不敢当,救难物品还有一些,不如问问群众的意见?」 他一生见过的大风大浪何其多,一眼看出眼前的人对遗民的厌憎还出自强烈的嫉妒和怨恨。周围的百姓倒正常得多,除了麻木的,更多表露出直白的羡慕和贪婪。 「不需要!」中年男子咆哮。伊恩忍不住踏前一步,无形中挡在克拉姆面前,恳切地道:「别这样,我们好好商量行吗?我们真的想帮助你们,也想得到你们的帮助。」 「帮助?」一个祭司挑眉。中年男子也抖了下眉头,却不为所动:「胡言乱语!除了我们能够被改造的血肉,遗民还有什么价值?」 四周一片大哗,艾娜等人得知了他至少清楚遗民在这个宇宙的处境,可能这个种族还有人经歷过。 「我们不是归一会!」金髮少女大叫,脸上强烈的厌恶让几名祭司有些动摇。盖亚水晶般剔透的嗓音有如甘霖:「我就是一个被神约改造的遗民,遇到这些朋友,让我感到重回人世的喜悦。」 「没有人能够从神约得到拯救,你们这些骗子!」中年男子仍旧顽固如铁石,眉宇中的怨恨深浓得化不开,「我知道你们的目的,陌生人,你们想用团结为名目,纠结我们这些可怜无助的人们做你们的挡箭牌、投路石。」艾娜和伊恩简直对他的戒心无语了,可是又不自禁的同情,多歷忧患的遗民,可能是会这样的吧。 「谨慎的心态是好的,但就算我们是打这个主意,至少不会就这么点人把归一会引来,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喝杯凉茶?」塞亚道。中年男子狠狠瞪视他,从这个青年狡黠而圆滑的口气感到一股会瓦解他全民防备的力量,更坚定了决不后退的决心。 「你们的神庙里没有神,你信仰什么?」克拉姆安宁温柔的声音响起。 众人愕然看过去,伊恩不自觉地退开一步,中年男子这才注意到塞亚身旁的金髮青年,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 克拉姆面露好奇,以平和的眼神看了看在场所有的异族人,他在任何场合都是这样,仿佛与世隔绝的高贵,又是照耀世间的最纯净的一束光。 祭司们呆若木鸡,中年男子几乎要合上眼又勐地睁开,神色像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人重见第一道阳光,感到强烈的眩晕。 「教皇!」 连同塞亚在内,艾娜等人十分惊讶:他怎么会认识克拉姆? 第三类接触者嘴中迸发出嘶哑晦暗的,宛如从骨血撕裂而出的声音: 「教皇——」 ☆、第三十九章 夜之花 昼之原 霍尔顿第一次看到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是在瑞泰尔。 白色的天使之国,他本来以为会是他们这些遗民的归宿,可是崇尚道德的瑞泰尔人认为和邪恶秘仪的象徵——荒神接触的正宇宙人不洁,除了人道援助的物资外,限令境内的遗民三日内离开。 怀着怨恨和迷惘在街上徘徊,他见到了「光」。 身穿火红色军装的青年有着一头柔和的砂金色长髮,橄榄绿的眼眸宛如承载着生命的厚重,额头的黄金碎星坠子衬出他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弯腰扶起一个匍匐在他面前的邋遢男子。 「教皇陛下!」那人苦苦拽住他的衣服下摆,「求求您,救救我,我是遗民!让我去您的领地!」 「好。」 比起那个青年的身份,霍尔顿更震惊他立刻答应的回应。 他就是光辉,仁善,宇宙最强大最美丽的神圣帝王? 金髮青年身后,一个身材娇小的粉发女军官低声规劝:「陛下,你不要随便把人带回去,至少要得到情报部门的核实。」 二号是所有克拉姆当中性情最柔软的一位,所以被一致推举出来担任「外交官」。可是他喜欢捡小猫小狗流浪汉的习惯,总是让她们这些直属部下很头痛。 「他总归需要帮助。」 金髮青年的眼神明净坦然,「多蒂亚,当年你们的祖先也是收留我,这个宇宙没有地盘的分别。」 第200页 「是是。」多蒂亚遵命,小声咕哝了一句,「陛下,你怎么能和任何人相比。」 强忍住狂喜和扑过去求救的冲动,霍尔顿转身去告诉他的亲人同胞——他们有救了!教皇陛下一定会拯救他们! 可是留守的族人被其他遗民排挤,在港口发生了冲突,被瑞泰尔强令立即离境,自此,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位牢记心头的君王。 虽然和传闻中教皇绝美的容颜不合,但是霍尔顿从未怀疑过,那个心目中的身影就是最美的象徵,没有之一。 而现在,他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教皇。 霍尔顿一时觉得如在梦中,一时想要跪伏于地,他双腿酸软,唿吸艰难,这是他和族人长久渴盼的光明,他曾以为失去的光明! 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惟有一个念头凝固不变:教皇不会抛弃苦难的民众! 「教皇陛下,您来带领我们?」霍尔顿扔下权杖跪下,身后的祭司和那些民众跟着他唿啦啦拜倒,现场一片惊喜慌乱。 艾娜等人愕然,霍尔顿的态度转变如此剧烈,让他们都不知所措。不过,这算好的变化吧? 塞亚轻轻蹙了下眉头,凝神观察霍尔顿的表情,还好,只是狂热崇拜,善加引导,不至于变得疯狂危险。 就算被恋人朋友认为不靠谱不着调,克拉姆好歹也当了n年神棍,应对这种场面驾轻就熟。 「我发明了一种装置,能够引领像你一样杰出的接触者的思维,找到被荒神毁灭的故乡位置,共同构建原本的世界,想来寻求你这样的伙伴的援助。」 霍尔顿抬头,满脸欣喜若狂,重重叩首下去:「一切遵从您的指示!」 教皇,教皇太善良了,还特地来找他们这些离散的遗民,指引他们去处,给他们家园。果然,他是神圣,至高,完美,良知的凝聚,宇宙唯一的希望。 又哭又笑、互相拥抱的民众比比皆是,都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欢欣鼓舞,虽然对霍尔顿有点奇异的不安,艾娜和伊恩还是很高兴自己的旅行有了这样的好结果。 进了神庙后,塞亚打破静默:「也许我不该多事,可是你们有飞行工具,不考虑接回失散的族人吗?」 还有个现象引起他的注意,这里的居民是在地下开闢居住场所,而不是直接住在飞船里。基于安全和机动,应该让大部分人住进飞船,採矿船有足够宽敞的地方,好过在这个环境恶劣的液态星球朝不保夕。 霍尔顿脸色难看。一名祭司连忙解释:「对不起,这位先生,不是我们罔顾同胞的性命,是飞船要保留能源开到星云帝国,现在是不用了……当时动力却要节省,我们的生活设施也必须完全依靠地能。在恐怖的大迁徙中,霍尔顿阁下连自己的妻女都只能留在她们的外公那儿,就带着我们来到这里安顿。」 他们之所以服气,唯霍尔顿马首是瞻,不止因为他强大的神秘力量,还因为他的大公无私和虔诚信仰。他不断为他们描绘教皇的长相,那一次邂逅的情景,鼓舞他们在绝境中也永不放弃,支撑起摇摇欲坠的人心,为他们指出未来的方向。如今,教皇陛下也真的如他所说出现了。 霍尔顿真伟大,没有他,他们这个种族根本活不下来。 塞亚心里勐地咯噔了一下,霍尔顿对克拉姆果然太执着,都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妻女?难道是那颗半星上的母女?」伊恩联想到。霍尔顿勐地抬头,哑声道:「你们见到了佩莉和尤里尔……的尸体?」 「不不,不是尸体。」艾娜摆手,打心底希望那两个遗民就是他的亲属,紧张地道,「她们一个是两栖类基因的接触者,一个是碳水化合物的转换者,是你的妻子和女儿吗?」 「是!是!她们是我的尤里尔和佩莉!」在场的祭司都沸腾了,特别激动的当属霍尔顿本人。伊恩高兴地解释:「她们的情况不太好,都进入了深度基因开发状态,神智不清醒。不过克拉姆说,到了星云帝国会把她们的变异调整回来,到时长期疗养,说不定有恢復的希望。」 「她们现在都在我们的船上,很安全。」他加了一句。 霍尔顿在宽慰的手臂扶持中坐倒,两只拳头紧紧抵住额头,双目含泪。塞亚看在眼里,略略松了口气:他还有常人的表现,可能为了领导者的立场强行压抑到了心底。不过,这种取捨的心态很容易失控。 算了,到了星云帝国,神上教保准欢迎他,不愁他找不到组织,寂寞发狂。塞亚摸出一盒糖豆,准备过一过菸瘾,懒得管狂信徒的思路。 任何一种人性都有危险因子,端看如何疏导指引。 克拉姆开心地问他要:「塞亚塞亚,给我一颗。」 「你又不戒菸。」说归说,嚼了两粒,塞亚还是把一整包都给了他。瞥见这一幕,霍尔顿蹙起眉头:这些傢伙是谁? 在流浪期间,他时常回想起那个命运般的一刻,懊恨沉积在心中,整个人的心境渐渐和多蒂亚那句自言自语重合—— 是的,教皇陛下,您怎么能和任何人相比,您是独一的,崇高的,不容玷污的,您的仁慈和大爱不应该献给所有人,有的人根本不配! 想到那个比自己快了一步的傢伙就能去星云领,受到教皇陛下的庇佑,妒恨的烈焰就时刻煎熬着他的心。如果艾娜等人不是和克拉姆在一起,霍尔顿会像以前碰到闯入者一样,杀死他们。 第201页 若非那些自私愚劣的遗民,他怎么会错过那次跟随教皇的宝贵机会! 霍尔顿目光阴郁地扫视众人,觉得他们都没资格待在尊贵的教皇身边。 留意到他的眼神,塞亚不动声色。 「霍尔顿先生,还有三个行星上,你的族人情况怎样?」最热心的伊恩问道。霍尔顿收敛了不善的目光,不管怎样,这些人是救了他妻子女儿的恩人,看起来人品也不坏。 「对不起,自大迁徙后,我们和那些孩子的联繫就完全中断了。」霍尔顿沉声道。 艾娜不意外,点点头,问出一个郁积心头的疑问:「据我们调查,你们把未成年的孩子单独圈养,那三颗星球就是你们的『花园』?」之所以不说是法鲁戈提供的情报,是避免将来生出嫌隙。 霍尔顿面露尴尬,两名祭司抢着回答:「这位女士,您误会了,我们给下一代的都是最好的环境,不过那些地点确实有些特殊,请听我们说。」 众人好奇心起,坐下听他们叙说。当然,克拉姆坐的是霍尔顿亲手端来的最大最豪华的椅子。 艾娜和伊恩已经学会视若无睹,连嘴角的抽搐都强压下来——怪人怪事见多了,自然有了免疫力。 「来到这个地方后,我们发现有三个星球的磁场和射线很异常。」开口的不出所料是霍尔顿,看得出他是这个遗民种族的主心骨,绝对的领头羊,「我们的母星科技水平不高,以制作魔封器与来自异度空间的魔法商人交换生活物品。我们对世界的认知都来自我们的天赋能力——共源。最初,我族是个狩猎民族,绝大多数族人能在近距离意念交换简单的意思,少数源能力较强的就感应猎物的动向、天候的变化、水土的情况。」 众人恍然大悟为什么霍尔顿能开发出第三类接触者的遥控天象能力。 「发展到后来,社会体系的意识网建立了起来。我们对能量划分的最小单位是『宏基』,相当于分子,可以说很浅显。不过我本人能感应到更深层的源粒结构和连接方式,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到了一个星球,我感到眼前所见的并非真实,还有更深的神秘思念在召唤我,那种感觉很难表述,于是我朝星球的深处探视,就发现了『夜光园』。那是个不可思议的秘密花园,金色的原野上开着素白的花朵,十分美丽,蝴蝶像千万点雪光从漆黑的天空飘落,把花染成黑色。」 接到众人惊讶的视线,霍尔顿重重点头:「我观察了很久,我确定有这种奇妙的现象,虽然过程很缓慢。但至少,夜光园是个不会颳风也不会打雷,更不会下雨的地方!那里四季和平,花草繁盛,更重要的,在那里不会饿,也不会饿死,好像人们自然吸收空气中的粒子就会饱。可是成年人很讨厌那个地方,尤其是我,待在那里总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孩子们就不会,他们非常喜欢那个地方。」 「那……那……」伊恩本来想说这种不确定安全的地方怎么能让小孩子住,想想宇宙环境如此险恶,二十五区的恶劣天气还亲眼目睹过,就理解了,管什么后遗症,总是让后代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先住下来。 霍尔顿阴郁地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插嘴不满,又满意他识相的闭嘴——这些早早就得到教皇庇护的幸运者,怎么会明白他们的苦! 「可是那个夜光园到底是什么地方?」艾娜很好奇。 「光与暗的分界线……」 意外的,说话的是克拉姆。 他橄榄绿的眼眸像望着天空的尽头,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发抖,紧紧握在一起仍不能控制,挤出声音时,好像他身体的某个部分非常痛。 「二十五区不仅仅是暗能量的实验区,还包括能构成灵魂的暗粒子和星元素。当星辰和生命陨落,他们最强烈最不甘的部分会留下。对一般人而言,那是极短的一瞬,但是对实验场的生物来说,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能够感应到,足以构成灵魂最初的部分。」 克拉姆合上眼,像要把某个无形的伤口捂住:「对不起,那是我造的回忆场所。我离开后,时空中残留的意念集合形成了那种像是『蝴蝶』的灵之碎片,中心构成是暗粒子,一旦暗粒子的浓度达到污染的境界,那里就非常危险了,是我害了你们。」 「教皇陛下!」霍尔顿踢开椅子,在一室嘈杂中大声道,「您不需要责怪自己,如果没有您,我们的下一代早完了!还不会有那么多孩子出世!」 这是真心话,当初找到夜光园,他是多么激动,在心里膜拜上天的恩赐,如今知道又是教皇的庇佑,只有更加感激涕零。 艾娜等人听出内情不简单,不想触动同伴的心伤。克拉姆对霍尔顿礼貌地点点头,转向恋人:「塞亚,我们快去最近的行星吧。」 为什么要问这个人?霍尔顿不悦,随即想到教皇为人仁慈,可能出于对部下的体恤才询问随行人员,但还是一阵不适。 「看看哪个星污染最严重。」塞亚眉峰轻蹙,二十五区是个回忆的场所,对于初始化是个加快的过程,暗粒子的浓度也会影响克拉姆的精神。 这时,他看到恋人脸色大变地站起来。 「克拉姆,回来!」 塞亚反应够快,还是迟了0.2秒,声音被转移力场隔开,艾娜等人只是呆呆看着教皇消失。 啐了一声,黑髮青年跑了出去,在门口向妹妹和朋友招招手。等他们都走后,神庙里才陆续有人动弹,其中情绪最激烈的要属霍尔顿。 第202页 很少人明白被神抛下的信徒的心情,往往只有他们本人明白。 祭司们好不容易安抚住首领:「霍尔顿,教皇陛下一定是救我们的孩子去了,你不用担心。」 霍尔顿紧紧抿住唇,没有开口。 到处闪烁着萤光的蝴蝶使这里仿佛变成了寂静的墓园,进入了另一个飘渺无声的世界。 金色的原野被漆黑的花叶遮挡得看不出一丝微光,这是刚刚死去的大地,有微风轻轻吹拂。 风中像有木槿的淡淡香味。 「来迟了……」 克拉姆怅然若失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 是不是先别救半星上的两个人,来这里救更多的孩子? 暗粒子的浓度勐地拔高,席捲起星星点点的绿色光岚,吹起砂金色的长髮,无数似真似幻的喃语浮荡在感官中。 「哥哥,我们救了那个人,为什么他还痛哭,还怪我们?」 「他说我们没有救他的女儿,我很抱歉,我没有看到。」 「我们为什么要救他的女儿……为什么要救他?」 …… 「他们叫我们风暴之子,神的儿女,说我们不会沉落,能在海上行走。」 「嘿嘿,好像是很伟大的事情。」 「伟大是什么?」 …… 「哥哥,宇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思考。」伤脑筋的哥哥头痛。 「哥哥,神是什么?」 「我目前知道,这儿的人对神的称唿和我们以前认知的不同。」 「哥哥,我们是什么?」 「噢,乌拉拉,有一些思考这个问题的哲学家疯掉了。」金髮少年紧张地关注妹妹的精神状态,随即安心下来,「你问的是我们,还好。」 「为什么?」少女睁大葡萄绿的眼睛。 「我们,就可以相互询问,寻找答案。一个人的话,太寂寞了。」 …… 「哥哥,我知道寂寞。」 「是啊。」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哥哥怎么定义我。」 「不是妹妹吗?」 「……妹妹是什么?」少女噘起唇,她此时不像执拗问问题的小孩,更像撒娇发脾气。 金髮少年大大张开双臂,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这件事他完全确定:「妹妹就是比我小!」 「就是时间的差距。」女孩同样得意起来,再度找到难题纠缠住兄长,「哥哥,时间是什么?」 …… 「乌拉拉,你的很多问题我回答不出,但是我会一直一直思考答案。」金髮青年站在光芒剔透的大树下,和很多年前在那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甦醒的面貌一样,栩栩如生,光彩耀人。 「哥哥,我不想知道了。」纤白的裙摆拂过柔软的花海,覆下连片的影子,「我们就要成为祭品,这件事完全占据了我的脑海,我不好奇,只有恐惧。」 「可是宇宙的巨大意义,生命的深邃含义,我们不能放弃探询,他们太美了。」金髮青年张开双臂,这是一个比年少时更沉稳,让人放心依赖的姿势,「乌拉拉,如果你害怕的话,只有我停止唿吸,才有人能伤害你。」 葡萄绿的双眸凝视他,失去了原有的明媚:「哥哥,我害怕的就是和你分开。」 金髮青年本能的无可奈何,他感到折磨是来自妹妹的内在,那是他无法干涉的领域。 就和他自己的困扰一样。 伸出手也无法温暖她,为什么他们不能像他们生命的最初那样? 那时,他一个拥抱就能让乌拉拉朝他绽放出最幸福的笑靥。 他想要他的妹妹永远待在他怀里,无忧无虑,无惧无伤。 是不是不去旅行,不让她思考那么多,会好一些?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她一叠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献给不同的神?为什么说我们的属性不一样了?我是你的未婚妻,和你最契合的存在,为什么一切都不同了?即使被荒神吃掉,在你之前失去生命,我们一起走,我就不害怕,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 克拉姆回答不出,只能朝她走近。 「我想要把分开你我的障碍全部去除。」少女突然吐出明确的声音。 当她开口时,巨大的分界线从他们面前延展开来,那是黑与白的分界线,变黑的花海像是不断延伸的深深峡谷,从少女脚下蔓延到身后,无边无际地扩散。她柔弱的身影站在这片漆黑上似乎随时会被吞没,数不尽的暗粒子包裹住雪白的衣裙,大大小小的斑蝶飞舞。 他们彼此惊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但是金髮少女似乎领会了什么,遥遥递来深不见底的目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哥哥,我是你的什么?」 思潮的洪流如同海啸冲击而来,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 「克拉姆,我爱你。」 克拉姆死死捂住双耳,却无法杜绝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甘美女声,浸透了骨髓的森寒,「克拉姆,记住我对你的爱。」 「疼吗,哥哥?」 「害怕吗,哥哥?」 「可怜的克拉姆,你怕得都不成样子了。」 「我真高兴哥哥对我的爱,吞噬神体的滋味不好受吧。」 「克拉姆,我也爱你哦,最爱你了,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第203页 诅咒般的音符变得铺天盖地的巨大,他的世界只剩下她,回忆只有她,一切痛苦和甜蜜变得只来自她…… 清晰的男声撕开无尽的恐惧和扭曲的容颜,澄澈如最初,来自他自己: 『如果你们不能承受,就选择成为他人吧。』 不。 金髮青年迷乱的眼神恢復清醒,看着空旷下来的黑色世界。 我是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星云领的教皇,二十五区的失败品,黄昏的遗孤,永远只能是我自己。 无数莹绿的光点宛如蝴蝶洒落的磷粉,风里是微不足道的低语,来自不久前死去的异族孩童,激昂的灵魂颤音只换来一声无言的嘆息,他能够告诉他们什么? 生命的意义从来无法诉说。 刺骨的寒风掠过大地,四野显得孤独而寂静。 「乌拉拉。」青年走上前,对已经不存在的亲人道,「也许我们本来不该来,但是我们来了,我们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听到了精彩的故事,经歷了未知和冒险,被人们真心感谢和歌颂伟大的事迹,拥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和明天,我们怎么可能回到从前?这个世界美好到我们不能拒绝,他总会有崭新的一天,太阳还会散发明亮的光芒,我想守护这让我永生难忘的景色。」 「那时我太年轻不明白许多为什么,后来我明白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作为人,作为一个有智识有盼望的生命就是走下去,抱着信念,让善良和希望永远存在。」 「你想要的……是什么?」 当不同的理念彼此冲击,不同的感情互相冲突,世界就不再单纯。阴影横亘其中,在每一处分界和裂痕之间等着吞噬你。 迷茫,痛楚,留恋,甚至不知身在何方的感受,他都知道。这种灰暗就是他选择的道路,是满天的噩梦,也让他和新的世界认识,让他一天天接近幸福,让他开启和塞亚邂逅的时间。 时间是我忘记了再多事,也能清晰记得你的微笑。 砂金色长髮的青年默默垂下头,掰着柔软的手指,数着还有的余生。 如果非死不可,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独自死去。 「克拉姆!」 教皇不悲伤也不遗憾,回首朝恋人绽开灿烂的笑容:「塞亚。」 黑髮青年从深空女神下面走来,艾娜等人惊讶地看着金髮青年身后显露的轮廓,那是一棵无比恢弘壮阔的树,闪耀的金构成光芒万丈的树冠,却是在青年脚下,茂盛交错的树根融入了苍茫天穹,与天地同宽,辉煌的光彩将青年整个人笼罩在内,构筑出宇宙和生命的壮丽宏伟。 克拉姆看了看这棵树,一点也不觉得一棵倒悬的树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因为在他人生记忆的最初,树叶筛落的光铺展在他躺着的树根上,闪闪发亮的太阳犹如在身边。而更蒙昧的童年,夜空是下方无边无际的黑色深井,追寻的黎明在宇宙深渊的另一头。 就像一场颠倒大梦。 塞亚不意外,克拉姆没有上下和方向的概念,睡觉时不抱着他,都会倒过来。 「死了就死了,来不及做的事别自责。」青年摸出烟盒,艾娜等人明白过来。 「这里的……」伊恩环视空荡荡的周围,说不出话来。 艾娜注意到荧荧绿光围绕在伫立的金髮青年身边,像无数的亡魂和思念都萦绕着他,那些妖异的斑蝶在他身旁飞舞时,显得柔和又圣洁。 打起火星,塞亚看着对方,突然有不好的感觉,他分得出每个克拉姆细微的分别,可是他端详这个人,竟然和零号完全一样了。 初始化,难道是……塞亚有极度糟糕的预感。 「塞亚。」 克拉姆开口道,「我们黄昏之民的物质基础,是破碎的星辰和尸体。生命死后的意念构成我最初的意识,久而久之成为了我的『灵魂』。『我』这个概念,最开始就和他人联繫在一起,世界和我是共存又共亡的关系。我们是活人最害怕的那道门,死者渴望返回现世的通道,我是组装的灵魂碎片和死去的世界的回音。」 艾娜、伊恩和盖亚怔住了,他们第一次知道,克拉姆是什么。 「所以我是天生的『教皇』。」 金髮青年静默片刻,在心里道:乌拉拉可能也是自己选择了白银女王的惩戒道路,她有自己对世界和人性的理解。 「从承载了生命的意识,理解了死亡起,我就想安抚那些悲伤而不甘的人魂。」 「你想说那些破烂是你意识到的『人生』?」塞亚恼怒地抽起烟,「如果这让你感到生活充实满足,那我没话说,太长的寿命是够无聊的,可是让你感到太多背负的苦恼,还是抛弃了吧。」 「塞亚,你能够把自己本身,切开吗?」 「……」 「我走入过世界,体验过你们的宇宙。」看到艾娜、伊恩和盖亚惊讶的眼神,克拉姆点点头,依然安静地凝视恋人,「我想我勉强可以算是一个人类了,我有时也会觉得辛苦,想放弃,可是那是最难割捨的部分,好像没有了,就不是自己,背叛了最珍视的东西。」 想到长久以来折磨自己的追寻欲望,塞亚心底涌出强烈的烦躁和愤怒。 「烦死了。」他掐熄了手心的烟,顺应心意道,「星云帝国的教皇有一个就够了,光是泡他就要我费尽全身解数还没得手。你们这些笨蛋们,统统自由自在地当你们的『克拉姆』!」 第204页 砂金色长髮的青年笑起来,那是带有透明感又开怀绚烂的笑容。 「所以我最喜欢塞亚了。」 一朵朵花卉变回了白色,像一盏盏弧灯慢慢点燃了浩瀚银河,使金之原的金色地面显现了出来。 塞亚的眉头越皱越紧,用尽剩余的理智才没有破口大骂:你还在犯什么文艺毛病,赶紧给我交代了,我把你的零件拆洗干净,恢復原本的呆毛样,然后我们回飞船洗洗睡,今晚我搂着你。 克拉姆露出异样的神色,接近难过,又有奇妙的凝滞:「塞亚,你知道,我没有办法生气。」 艾娜三人怔住,塞亚却沉沉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二十五区的研究报告记录,黄昏之民都有天生的缺陷,有的是没有思维能力,有的是意识迟缓,克拉姆是比深度残障更严重的人格缺失。 这种类型被判断为无法靠自己攻击和变得强大的「废物」,他是个只能作为食物的贡品。 「你刚刚来的时候,我很想生气。」教皇冷冷地道,「我想安静结束,都不能如愿。」塞亚勉强忍住吼「你说的安静结束不要是我理解的意思!」 克拉姆微笑着看了看他,完全明白他的心思,这种善体人意总是让黑髮青年不忍伤害。 「对不起,塞亚,我就要死了。」 塞亚咬住嘴角的烟,艾娜等人屏住唿吸。 克拉姆踏前一步:「真的很抱歉,我刚才说那么多,是想告诉你,我不能离开星云帝国,我已经完全初始化,能够理解零号的心情。我也不想死,让你看着我死很过分,可是我初始化就意味着和零号重叠,会被这个概率宇宙排斥出去,我不想永远见不到你,塞亚。」 看到平原上最后一朵花渐渐变得雪白,克拉姆恳切地注视恋人: 「塞亚,希望你不要生气。」 金色的晶体浮现出来,辉煌如太阳,以快得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频率切割着身体里的灵魂。 光辉之四面体和平原上的光辉同时熄灭,青年倒了下去。 艾娜等人惊惶地跑过去,没有看到,停留原地的男子双眼变成了深邃的灰色漩涡,一剎那,黑色的短髮也隐隐染上相同的色泽,无形的变化晕染了整个宇宙,艾娜三人的脚步有一瞬的错位,光辉之四面体迸出一星火花。 接着,比他们更快赶到的塞亚抱起恋人。 「这个宇宙最麻烦,最呆目,最让人想用槌子敲扁的,就是艺术家!」黑髮青年外表一切如常,只有情绪暴躁得非比寻常。 「哥哥,哥哥,克拉姆怎么样?」艾娜简直吓死了,伊恩哀号:「他没有唿吸了啊!」盖亚慌得直流泪。 却见克拉姆眼睫动了动,诧异地张开。 「咦……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连他身上的衣物,都变成了他初始化一天穿的白色羊毛套衫和休闲裤,光辉之四面体静静停留在空中,是原本澄清无瑕的绿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你个头!」塞亚抓着他的领子,双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动力失常不会讲一声啊?光辉之四面体也未必不能修理,这不就了结了!」克拉姆眨眨眼,清澈的瞳映着他。 动力失常? 艾娜、伊恩和盖亚也如释重负,克拉姆真是太大惊小怪了。 「……塞亚,我刚刚说了话吗?」教皇依稀觉得有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 「当然,我不是说想知道你的全部。」塞亚唿出堵住胸口的气息,几乎停止的心跳平復下来,将怀里的人完完全全压实在胸前。 「麻烦的傢伙。」 确定另外两颗行星的暗粒子污染短时间不会达到濒危阶段,塞亚把恋人拎回飞船。 艾娜等人经歷了一场惊吓,觉得脑子有点晕晕乎乎,准备去睡觉,不过得先确定塞亚不会大发雷霆对克拉姆抱以老拳。 回想起来,光辉之四面体出故障是挺吓人的,难怪克拉姆急着说遗言。虽然没有人知道光辉之四面体的运行原理,但据说,那是神的能力。 这么一来,修理好光辉之四面体的哥哥不是超神了?艾娜捧着金星乱舞的脑袋,感觉好晕。 塞亚阴森森地瞅着克拉姆,正在脑补各种真正「修理」他的场景。伊恩见状劝道:「塞亚,家暴是不好的。」他差点说打女人是不好的,谁让克拉姆有一半的群体人格是女性。 克拉姆没有察觉爱人充满暴力意味的眼神,也没有听到朋友的求情,头点啊点,两臂搁在桌上,头枕着香甜地睡了。伊恩等人还有幸见识了教皇睡着睡着会飘起来的奇景,盖亚好心地用藤蔓将他固定住。 「哥哥……」艾娜偷瞄自家兄长,果然,脸色不是一般的憔悴。 塞亚沉痛地嘆气:「就算抽风,就算傻气,就算是个死同性恋,我也照单全收了。」语毕,抱起睡得昏天黑地的恋人,返回房间。 「走好。」伊恩默哀目送,被女友踩了一脚。 嘴上说得狠,塞亚回到房间立刻给恋人做全身检查。这次事件非常突兀,使他心口像有大石压着,很不释然。 所幸克拉姆只是有少许人格混乱,在自我调整,没有大碍。 看着恋人又朝天花板飘去,塞亚握住他的手,被下意识牵住。 两个人的手掌握在一起,通过接触的肌肤,会有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这是一个基本的物理现象,塞亚却有些怔忡,加重了牵手的力道。 第205页 映出外面景象的视窗可以看见白茫茫的大地与漆黑的天空相对,金色的倒悬之树宛如宏伟的奇蹟,飞舞的光蝶像成千上万的雪花,在幽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美丽。 突然,塞亚目光一凝,树下有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银色的发扬起千万点寒星,转身的青年有着一双醉人的淡紫眼眸,似笑非笑尽是风情。 出现在他身后的男子一蓝一灰的双眼,异质而冷静。 「我感到了奇怪的能量过来看看,就被塞亚你逮住了,你的右眼真敏锐。」归一会大主教笑道。 「哪里,比不上你神出鬼没的功夫。」 塞亚不会被对方的说辞唬骗过去,思量这次罗切斯特来的目的。掳未成年儿童做人质罗切斯特会做,但没有效,克拉姆在他威胁前就能把他杀一百遍。 他不担心后面的深空女神受到袭击,以三个幼崽的警觉,自会安排人在控制室守夜。尽管罗切斯特做了掩饰,他这边拖延一段时间,传达警讯让他们升空,事后会合还是办得到。 「我很好奇,你们这样跑来跑去,是网罗宇宙人才吗?」罗切斯特反守为攻。塞亚不意外他从琉霖和法鲁戈的失踪推测出端倪,反正遗民内部流传的信息迟早会泄露出去,对比第三类接触者的稀少,这个险值得冒。 「两个幼崽在组织讨伐你们邪恶组织的正义联合军。」他胡说八道,懒得敷衍。 「哦,很好。」想到艾娜,罗切斯特就笑眯眯。嗅出不对的意味,塞亚警告:「我不管你对处女和小女孩多么有好感,盖亚是我们的人,不许你碰一爪子。」 罗切斯特没有纠正,说出真相他会跟姑娘的哥哥闹得不愉快,也觊觎姑娘哥哥的他不愿见到。 「上次真是太可惜了。」罗切斯特由衷地道,看着对方,「塞亚,如果你愿意加入归一会,和时钟城对着干,我们也可以考虑。」 他已经查出了一点克拉姆和乌拉拉的纠葛,这是个值得下的重饵。 塞亚若想指望星云领为自己復仇,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这个价值。」塞亚深深看了他一眼,差点想说「你忘了你们的诸海之白麒麟了?」 归一会一直以来的梦想,是找到遗民中完整得到神格的「神子」,达成与诸海之源——白海的沟通,唤来神之毁灭,也就是归一会认为的净世创生。 最近他吸引了不少狂信徒的火力,但正宇宙中还是不断有遗民遭难——被丢破灭钟的世界,被追杀的遗民……悲剧并未停止。但是,他还是不想提醒罗切斯特那所谓的「正业」。 艾娜和伊恩的行动,确实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浪潮,搅动了这死水一般的负宇宙。 隐隐变革的意志,祸福难言,却是个希望。 「嗯,价值这回事,你可以将它实际验证。」罗切斯特不死心地抚唇,动作有魅力极了。塞亚不确定地看了又看:「你在勾引我吗?我是男的,还比你大很多。」要不是被克拉姆掰弯了点,他还看不出这东西。 罗切斯特故意嘆了口气:「塞亚,我在亚萨.园待的时间估计老早超过你的年纪了。」 想他在那个磨洋工的地方,和星云生物交流一次都要消耗掉万打头的年岁,他每次都要用时间调整出来,重回正常的人世。 连他都佩服自己居然有那样的耐心。不过,这次收穫极大。 「哼,我对克拉姆以外的雄性没兴趣。」塞亚洒脱地挥手,「也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罗切斯特微笑着目送他,忽然忍不住道: 「塞亚,你为什么给我蝴蝶?」 塞亚转过头,看到一只宛如月光凝成的斑蝶静静停在银髮青年弯起的食指上。 他恍若无害,眼里的血腥气息却浓烈得像是尸海的沉积,和童年完全不同,所以语言也只是多余。 黑髮的时计者沉默了一下,空气像冻结的时光般静默地横亘在他们中间。 「……没什么,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目送他消失在深空女神的舷门后,将捏碎的暗粒子光蝶抛掷。 通知边吃夜宵边守夜的伊恩升空后,塞亚走在长廊上。 「塞亚!」 醒来的克拉姆跑过来,一脸紧张,见他出现在视野里就安心下来。让塞亚无语的,他后面还拖着先前防止他飘远,特地把他绑起来的床单。 克制心里蠢蠢欲动的邪念,塞亚抱起轻如云的恋人,一股充实的情怀在心头澎湃,不禁好笑。 把这个小萌物捧成大老闆,星云帝国的民众也真不容易。 抱住恋人的脑后,他印下一个浓醇绵长的深吻。 ☆、第四十章 大地輓歌 第二天一早,伊恩找到在盥洗室刮鬍子的哥哥大人。 「塞亚,我有一个非常大的烦恼。」 「这个烦恼最好不是向艾娜求婚。」 伊恩嘴角抽了抽,算了,反正他也不急。 「我的鬍子……很久没长了。」褐发少年沉痛地道,是的,这才是万分重大的青春期烦恼。 他原本刚迈入十七岁大关,来到负宇宙后,经过那么长时间,怎么说也该有十八岁了,可是近来他惊骇地发现,他的身高和鬍鬚都停止生长了! 虽然路弥的意见是「讨厌,男人脸上长刺刺扎扎的毛干嘛」,但他不想变人妖啊! 塞亚总算施恩看了他一眼:「你的新陈代谢随着接触者基因的开发步入缓慢,自己可以调节。」伊恩大喜过望。 第206页 旁边早就守着的克拉姆央求:「塞亚,把你的鬍子给我好不好?」 「闪一边去。」 黑髮青年一脚把恋人踢开,利落地打理好自己,英挺的身材和男性化俊朗的轮廓看得伊恩羡慕不已,尤其对比自己秀美单薄的新身体。 他看向同病相怜的那个:「克拉姆也不长鬍子?」 「体质。」金髮青年眼里满满是好奇,言简意赅地道。伊恩端详他清秀稚气的容貌,觉得他也不适合长,更别说美绝尘寰的教皇本体了。 那绝对会引起全民崩溃的精神冲击。 收拾好自己,塞亚马不停蹄地前往驾驶室。昨晚为克拉姆的事耽搁了一会儿,因为没救出夜光园的孩子,艾娜他们不敢告诉霍尔顿,塞亚纠正了他们的错误心态,也确定了一个怀疑。 两个幼崽已经不是初入荒原世界时的天真,成长意味着理智的判断和坚定的意志。他们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霍尔顿一厢情愿的狂热信仰无形中对他们施加了心理压力。 就塞亚个人而言,也不想回应霍尔顿毫无道理的期待,使他对克拉姆的依赖加深,但他必须和霍尔顿那边取得联繫。 深空女神欧罗拉是战机,即使有充足的内部空间,宇宙航行也不是儿戏。增加的人数、具体质量、日常摄入、生理循环等因素都必须事先考虑,做出安排。尤其年幼的孩子往往不适应宇宙航行,要配备专门的设施,减弱武器装备对生活区的影响,所以他需要知道另两个夜光园的孩童人数。 在行星附近,受到暗粒子的强干扰,一时无法联繫上,直到进入了太空中,加密的通讯才断断续续传来回应。 这个负宇宙充斥着反物质,反物质不会产生辐射,却是极其不稳定的物质,一克反物质相当于20万吨当量的核弹的能量。这恐怖的物质即使在安静状态也吸收大部分宇宙射线,只有几乎不与物质发生作用的中微子能穿透它。 做事滴水不漏的塞亚在神庙留下了中微子联络器,操作很简单,霍尔顿摆弄了十分钟就大致搞懂,迫不及待地唿叫教皇。不过他註定失望了,塞亚一点不想把睡觉的恋人摆来跟狂信徒见面。 「教皇陛下!教皇陛下呢?」 「他在天上,如你想像。」 霍尔顿阴郁地瞪视对方,他再阴郁十倍也动摇不了商人的精神壁垒。 接下来就是必要的安抚了:「事实上他心情不好,迟了半步,孩子们没能救回。」霍尔顿的眉毛微妙地一动,比起这个会让其他人黯然神伤的消息,他更在乎教皇本人的反应。 「请教皇陛下不用介怀。」霍尔顿的语气变得柔和而充满感情,「除了教皇陛下和我们同在,我们不求其他任何东西。」 这是他的真心话,现在他还满脑子迴荡着克拉姆离去那一刻的昏暗,惊骇绝怖。 被命运玩弄,错过救赎的刻骨教训,一次就够了。 甚至,在他内心最黑暗的角落,十分怨恨那些夺去了教皇注意的本族孩子,就如那个记忆里最痛恨的遗民,还有眼前幸运的和教皇一起的同路者。 分去「光」的杂碎太多,教皇会不会哪天再不回到他们这支遗民身边,一心一意去拯救更多人? 霍尔顿心里漫起最深的恐惧。 通讯的断续屏蔽了他表情的狰狞,塞亚只从他的口气听出希冀和不安,加重了安抚的语气:「我会传达你的意思,这里有件事拜託你,另两颗星球孩子的人数……」 得知两个行星上的情况,塞亚表示「我们会尽力」,准备结束这段对话,霍尔顿大喊:「至少让我见一见教皇陛下吧!」 塞亚心下嘆气,对狂信者感到疲惫。不过霍尔顿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差不多把绝境中给他一线光芒的克拉姆当作心灵支柱,也许这不能完全和信仰等义,就当给可怜人一点安慰,劳动一下恋人吧。 「塞亚?」接到舰内通讯的克拉姆揉着眼进来。和他打了个照面,塞亚就走了出去。万一克拉姆对他表露出亲密,估计霍尔顿脆弱的心房承受不住。 「教皇陛下!」霍尔顿狂喜地注视崇慕的对象,注意到他精神不振,「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对仁慈的教皇,他可不敢暴露心底的隐秘,说什么「你不用救那些孩子了」,之类的疯话。 克拉姆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柔软得就和他清秀的容颜一样,却有一股凝固的力量。 「对不起,你想必听说了。」 「不,您真的别放在心上。」霍尔顿情不自禁地道,和教皇面对面说话的幸福感荡漾心头。 「教皇陛下。」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如果有一种情绪撕咬我的心,我要怎么摆脱它?」 金髮青年用心地听着,他橄榄绿的眼睛承载了生命的色彩,髮丝有着淡淡柔和的光晕,曾经是他咫尺天涯的梦想,也是他有力气挣扎的希望。 如今这希望来到了面前,却变得更捉摸不到,像一束抓不住的光。 有什么能囚禁住光明? 「我不提供答案,只有思考和提示。」教皇静静地道,「你想要拯救吗?」遗民首领激动地道:「是的!」 「那么,我所知的,折磨可能来自内在的固守,你自己不想摆脱它。」 霍尔顿整个人僵住,克拉姆耐心地等待,良久,霍尔顿讷讷道:「不,我想,还有外来的原因。」克拉姆剔透的眼看了看他,没有指出他明显的藉口。 第207页 「请守护您软弱的子民吧。」霍尔顿沙哑地哽咽,潸然泪下。 「你提出问题,可是你不需要答案。」克拉姆蹙了蹙眉,身为星云帝国的精神凝聚中心,他再清楚不过,人性是贪婪的,充斥着无尽的欲望和野心。他给人以信仰,建立秩序的力量,前提是人们还有共同的目标,嚮往着一个神圣美好的教义。 他救不了堕落的灵魂,世人歌颂他是黑暗中的灯塔,这是最贴切的形容,只有自己游过海,才能到达他所在的彼岸。 就和他最初的愿望一样,他想做的,从来不是拯救,而是倾听和安抚。 「想成为我的子民,要么把心袒露,不惧强光的照射;要么学会自我剖析,对照他人的观点。」教皇站起身,眉目还是那么温良缱绻,却隐隐透露出压迫感来,「霍尔顿,你应该为自己自豪,带领一个遗民种族走到今天这步。但是你要用心去战斗,不是凭一个你心里的偶像。你要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克服恐惧,主宰自己。」 对于克拉姆而言,除了教皇,还有帝王的刚强一面。正如他对丹特丽安所说的,基于软弱人心之上的「伪」神格,他不屑。 霍尔顿的声音完全嘶哑了:「我们还不是您的子民吗,教皇陛下?」记忆里那个遗民,只用一句求恳,就得到了去星云帝国的答覆啊! 「不,但你需要帮助,我不会拒绝求助。」克拉姆毫不迟疑地道。 「那么,感谢您的恩宠。」霍尔顿低下头,切断了通讯。 克拉姆在原地思考了一下,和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难题相同,生命、财产、机遇、是最容易给予的,可是勇气、信念、意志的传递,却是最困难的,当事人往往自己抗拒。 想着想着,克拉姆回过神,环顾周围:塞亚不见了! 眼里浮起晶亮的小星星,克拉姆直接穿过好几道墙,找到在工具间忙碌的恋人,趴到他背上:「塞亚塞亚。」 「闪一边去,我忙着。」武器师头也不回地道。克拉姆幸福地赖着,反正他很轻,不碍着塞亚。 黑髮青年很快适应了背后多出来的「空气」,专注得心无旁骛。 旁边做助手的艾娜感嘆他们亲昵又古怪的老夫老妻模式。 经过一晚的修整,塞亚完成了额外的活。下一颗星是49人,另一颗星是132人,各有一男一女两名成年保育员。 当时听到霍尔顿的介绍,塞亚很想点根烟,朝对方脸上丢过去,问——你不知道什么叫恋童癖么? 不是他思想龌龊,实在是看过的类似事情太多,对人品的信任极其有限。二十五区的主星意外毁灭而大迁徙后,霍尔顿一路人和三个夜光园失去了联繫。长久没人管束的情况下,那两个保育员——尤其是男性——会没有一点特殊想法? 兔子和狼在一起,註定没有和平。 但急也急不来,深空女神在暗能量衰变的星域不能用曲率跳跃等超时空航行手段,只能定速驾驶。而在克拉姆闹过一次寻死的前提下,他不会允许这个麻烦的笨蛋单独前往任何鬼地方。 亲疏终归有别。 半透明的斑蝶宛如飘扬的白色雪片,花朵都是近乎透明的雪白,只有花蕊是漆黑的颜色,一朵朵在微风中摇曳。 朵蓝没有看身上动作的男人,凝视黑暗笼罩的天空,偶尔去抓那些通透晶莹的蝴蝶。美丽的花园里,她的伙伴们快乐地奔跑和嬉戏,似乎这里发生的事只是平常的风景。 「有一只好大的蝴蝶……落下来了。」朵蓝怔怔地道,找不出更形象的形容。 深蓝色的战机张开雪白的十字形空间稳定翼,照亮夜空的一隅,仿佛冉冉降落的飘渺光蝶。 压住她的保育员发出一声模煳的嗤笑:「乖女孩,腿再张开点。」 女孩一瞬间睁大眼,只剩脖子以下的男人朝她倒下。 伊恩已顾不得让孩子目睹杀戮的情景会留下怎样的心理创伤,震怒充斥了他的身心,重重甩干净骑士枪上的血迹。他身后的艾娜脸色不比他好看,紧紧握住曲变,咬着牙踢开尸体。更远处,沉着脸的塞亚和克拉姆走过来,变回妖精模样的盖亚飞在他们上空。 「哥哥,姐姐,你们是天上来的客人吗?」朵蓝小小的脸蛋满是惊奇,尤其关注娇小的盖亚,「好漂亮。」 她坐在花丛中的样子就像不染凡尘的精灵,就和法鲁戈的描述一样,淡金色皮肤,双眼宛如融化的黄金般闪亮,幼小纤薄的身材即使没有任何遮挡也给人清纯的感觉,笑容是全然不知世事的童真灿烂,艾娜等人心中酸涩。 欢笑的孩子们注意到这边的变化,纷纷围拢了过来。 「是新的保育员叔叔吗?」一个孩子望着塞亚,差点让他吐血,就算他经常自称叔叔,也不代表他愿意当中年人!更何况是跟那种人渣比! 他有长得那么猥琐吗? 见状,伊恩同情地安慰他:「塞亚,虽然你是大龄帅青年,可是和我们相比,就显得有些风霜味道了。」 「死小孩,闭嘴!」 经过两人一打岔,众人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艾娜召唤出暴雪,让它把那具尸体和头颅叼到一边,别污了眼。不少孩子被亮丽的金钱豹吸引,大唿小叫地奔过去,伊恩急忙把他们逮回来。 艾娜奇怪地看到克拉姆躲到塞亚身后——他不喜欢小孩? 第208页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伊恩从小就是孩子王,为人也亲和,很快把人都叫齐。这些半大孩子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多数都穿着编织的花叶衣服。但是除了这点天性的羞耻心之外,他们连那个保育员对自己和同伴所做的事都完全没概念。 塞亚没有惊讶他们的无知,霍尔顿等成人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是散养加圈养,似乎狩猎民族的习性就如此。一个部落的年轻一辈由大祭司统一教导,除了学习文字,就是和自然亲密接触,发展感应的天赋。而这里没有能让孩子拥有竞争力和血性的环境,所以他们都是一派草食动物的纯善天真。 瞥了眼暴雪刨开地埋起来的尸首,黑髮青年咕哝:「据说死亡君主安塔隆有句名言,『没有自由就不会有道德』。我看有时候人性恰好相反。」 金髮少女听到了这句话:「安塔隆把自己的领地取名为『自由之章』,是有什么寓意吗?」 「算了,没什么值得在小孩和尸体面前讨论的事情。」塞亚吩咐,「伊恩,快点把他们组织起来,上飞船。」还有个地方要赶去,尽管女保育员摧残幼童的可能性不大。 「很难啊。」孤军奋战的褐发少年寻求援助,「克拉姆,你也说说话。」发挥一下教皇的感染力嘛。 说话的是塞亚:「这傢伙从以前就怕小孩子。」 克拉姆点头如捣蒜,继续如临大敌地保持距离。 「好了好了。」见伊恩实在摆不平一帮活蹦乱跳的小鬼,塞亚把恋人拎出来,「他们不会笑嘻嘻地拔蜻蜓的翅膀,串烤青蛙,这里连只蚂蚱都没有。」 艾娜和伊恩恍然大悟克拉姆为什么会忌惮小孩子。 不过宇宙的最强者畏惧这种浑然天成的残忍……好像有点道理。 克拉姆松了口气,普通的精神导引他不需要借用五号的力量,将孩子们带回了深空女神。塞亚让他询问有关霍尔顿的事情。 大多数孩子嘻嘻哈哈说不清楚,但他们回忆的内容出奇的一致: 「我们要去星云帝国!霍尔顿大人说的。」 「他说其他的遗民都是坏人。」 「是因为那些人排挤我们,我们才离开瑞泰尔,到处流浪。」 「他最崇拜教皇陛下了,教皇陛下当时就在那里,我们走了,找不到他了。」 塞亚早就发现,霍尔顿对遗民的敌意太深了,他不让自己的女儿待在安全的夜光园也很可疑,这些情报证实了他的疑虑。 他对本族孩子的安排看似照顾却草率,带着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意图。不然,仇恨教育会实行得更彻底。 满怀怨恨的人,最憎恶的就是幸福的人。 这样的心态简直坏掉了。塞亚胸中忧虑丛生,再次确定罗切斯特的出现不是偶然,霍尔顿即使不是他的棋子,也是他的伏笔之一。 剥除归一会大主教野蛮、血腥的外衣,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大师。震惊世界的五朔节事件让世人认识了罗切斯特的这一面,但长远的谋划并不是他布局的神髓,狂信和冷静使他有超脱利益与时局的眼光,他的阴谋呈现一种有生命的特徵,无论夭折也好,失败也好,他设的局总会像发芽的种子一样,在适当的播种后产生恐怖的生机。 这一次梅森病毒对星云帝国的打击让塞亚深刻意识到,乌拉拉对人性的把握和剖析首屈一指,但是对心态的领略和大局观上,她就远远不及罗切斯特了。 梅森病毒来源于真菌,真菌不是细菌,也不等同于病毒。梅森真菌的宗旨是改造人体,有利的一面,因此在归一会的策划下,它成功穿过doll系统的防卫墙,渗入了星云帝国内部。而因为梅森真菌本身有弊病,造成的是大规模感染致死的效果。这看似针对的是doll系统对外界攻击还不够完善的空隙,实则暴露出来的是教皇思想的悖论。 完全的守护,对人类,究竟是好,是坏? doll信仰系统的本质,是教皇以他的思想建立了秩序和守护的力量,只要教皇的思想毫无破绽,他的保护就是无懈可击的。管什么真菌、细菌、病毒,都不能危害星云帝国的人民。但克拉姆自身对所谓的「守护」有疑惑,不点出无妨,一揭露就显现出来。 这才是最可怕的一步棋。 克拉姆当然真心爱护他的子民,可是克拉姆不是神,他有自己的人性和弱点,也会思考也会怀疑。封闭和固守对人类的发展不是好事,与外界接触又代表着危机,doll系统无法真正意义的完美。就如父母翼护着孩子,也希望他们勇敢地放飞,面对风雨。更何况克拉姆一直倡导着人的自主独立,鼓励更多充满美学意义的概念和精神。 这次是因为二十五区的变故,克拉姆才让二号跟他们来,否则,经歷了这次事件,克拉姆势必要进入深层休眠,思索他的教义。可是这对他本身极其危险,如果不能理顺自己的思想,零号的人格会产生紊乱,可能长久醒不过来。 人心不会瓦解,星云帝国有着根深蒂固的凝聚心,民众也有着自己的守护意志和维护国家的信心。但是罗切斯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恐怖的思潮埋下了祸患,端看他将来如何灌溉培育。 罗切斯特对归一会教旨的改进同样如此,「诸海之白麒麟」的概念是他首次提出。原本归一会寻找的是完整对应荒神,获得神格的遗民。但罗切斯特认为荒神的不定性不应局限于神与遗民接触的一瞬,而是瀰漫于时空中,由荒神的机率法则决定。所以他建议用神约对所有资质高的遗民进行改造,使他们处于归一会的监视下。这看似是他野蛮残暴的表现,事实上,由于长久找不到神子,归一会内部早就疲软了,产生了分权和内讧。这样一来,使得他带领的归一会势力前所未有的壮大起来;并且从遗民千奇百怪的能力汲取了许多知识灵感,增长了归一会成员的力量。 第209页 对于宇宙强者来说,阴谋只是增添趣味的花絮,压倒性的力量才是强大的根本。但罗切斯特并未被谋略蒙蔽视野,他的远见必然考虑了有生力量的后续发展。 克拉姆沉睡后,星云帝国会有一系列连锁反应,很可能是神上教出击,拉非雷战线推进,时计领和星云领矛盾激化。教皇、亲王和白银女王都不是傻瓜,能坐视归一会渔翁得利,战场之外都会把警惕的视线投向归一会,视情况变更战局。 但罗切斯特领导的不是靠着制衡获利的第三方势力,他们是真正的恐怖组织。哪怕自身受损,只要世界混乱、人心动盪就切合他们的短期目标,能够浑水摸鱼制造祸患。何况女王陛下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而克拉姆不把罗切斯特放在眼里。 第三类接触者是个意外的香饵,已经勾住了一个克拉姆,未来势必吸引时钟城和星云领的关注,分担归一会受到的火力。还有庞大的遗民潮,消息传开后,遗民肯定会蜂拥向拥有思乡机器的星云领,归一会只要开放那一带的航路,就会形成对星云帝国的围堵压力,也可以从中找寻第三类接触者。罗切斯特的理念未必错误,精神深度开发的第三类接触者有可能和白海沟通,达成神的降临。 塞亚不得不怀疑霍尔顿是一个「种子」,他对克拉姆的狂热太容易变成扭曲心灵的毒茎。无论哪一天罗切斯特将他洗脑吸收进归一会,还是暗中让他进入星云领成为不安定分子,都是适当人选。 当然也不排除罗切斯特是故意被他发现,把他们牵制在这里,在别处搞阴谋,比如附近的亚萨.园,但是可能性很低,计划也太过粗糙。 从霍尔顿透露的信息,他们种族曾有人落在归一会手里,但是他们逃脱了,这就足够可疑。罗切斯特对遗民用的是撒网式手段,耐心而细緻。 想到这里,塞亚不禁苦笑,罗切斯特果然还是有一点「人性」的。没有像歷任大主教那样,把遗民当放养的牲畜、逃跑的蝼蚁,根本不屑和遗民搞阴谋,直接碾压。他还将遗民当成一个弱势却平等的敌对群体来看待,才会用神约带走遗民中的强者,瓦解剩余遗民的团结力量,还在遗民中布置网罗棋子,时时观察。 正是因为对那朵染遍污秽又坚韧的血中花感到心悸和钦佩,即使归一会大主教的累累罪行令人愤怒,看遍人性软弱丑恶的教皇恋人还是无法真正憎恶那个人。 金色的参天古树倒悬在天与地之间,每一根枝条和根脉都有蓬勃的生命力,超然而高远,它在此处,又在彼界,一如创造了它的存在。 罗切斯特眯着眼,细细打量那棵奇蹟般的大树。在他眼中,许许多多时空的片断交替浮现,有碧蓝的大海和翻卷的雪白浪花;有瑰丽如橘红宝石的日出和闪着金光的建筑群;有荒凉的沙漠和席捲的烟尘;有巍峨的青山和皑皑雪峰;有淡淡的晨雾和神圣的钟楼…… 回忆的能量吗? 突然,像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微凉的风,黑夜降临的冷寂色调慢慢洒满了整个天地,时光缓慢地流逝,归于虚无。 归一会大主教不为所动地屹立在死寂的风景中,黑色的花朵在脚下摇曳,枯萎的树叶纷纷扬起,和干碎的蝴蝶化为灰烬。 「大地輓歌。」从整个变化确认了内心的某个猜测,罗切斯特喃喃自语,「教皇的能力,不同于神的力量。」 思维投影,力场吸引,反物质、暗能量的操控——强大超凡,但还不是「神」。 无法对抗的依旧是光辉之四面体,神的属物。 他转过身,死去的世界在他周围波动出同样属于记忆的微澜:雨丝深深浅浅绵延出透明的帘幕,古老的高塔在雾中若隐若现——这个地方被很久以前的一个生物赋予了这样的属性。 背对雾塔朦胧的轮廓,罗切斯特走入一片坟地,灰蓝色的雾霭被冰冷的月光刺透,层层叠叠的墓碑看不到尽头,有的字迹清楚,有的模煳空白。 暗粒子构成的光蝶再度復甦,都有着猩红的眼睛,一簇簇点燃幽红的火海,被记忆吸引而来的亡魂围拢住他,却都不敢靠近。 银髮青年轻声一笑,理了理鲜红的高领,深墨色的衣袍踏入空间的迴廊。他做了个挥动的手势,仿佛血红的披风从他肩膀后面延伸开来,红色的蝴蝶铺天盖地,又一点点碎散,融入惨澹的夜空,只有一只被他带入看不透的幽黑。 回到亚萨.园的「圣所」,大主教把玩着蝴蝶,让它飞到窗台上,吩咐随侍的女孩泡茶,品茗了一会儿,狂法师推门走进。 「罗切斯特大人,查到了,他们在寻找第三类接触者。」 「第三类接触者?呵呵,第三类接触者。」罗切斯特端着白釉瓷杯,微笑。 随着对遗民能力的研究,归一会早有怀疑,遗民的基因开发不止两阶。不过对过去的归一会而言,第三类接触者没有什么用处。精神再怎么强大,也是人的力量,他们要的是获得神格和神力的接触者。 在「诸海之白麒麟」的层面,第三类接触者有着特别的意义,罗切斯特个人对第三类接触者也有些兴趣。因为其中有一个他看好的人,但是从目前搜集的人选推断,第三类接触者还是太弱了。 弥娜丽的看法和他相同:「罗切斯特大人,我不认为这类接触者有威胁我们的实力,拿那个霍尔顿为例,简直弱得可以。」 第210页 「是的,只有脆弱一面会引发出强烈的情绪。」罗切斯特洞彻地笑了,「本来从『回忆故乡』开发出深度精神力,就是一种感伤情结。法鲁戈、霖?琉,都是这样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他们不弱,却有着心理弱点。」 「那艾娜是怎么回事?」弥娜丽对能闯过自己痛苦结界的金髮少女印象很深刻。 罗切斯特把杯子贴近唇前,这是个温存的动作:「她毁灭了地球,心里背负着难以超脱的罪恶感,所以这么快就开发出意识的第三类接触。她意志上是强大的,但也有着心理阴影。她的男朋友成为第三类接触者的可能性不大,嗯,或许『共同背负』能够成为一个源动力?」 紫眸隐藏着极深的锐意,罗切斯特原本是看中伊恩的天赋,但是发现他的第二类接触是「绝对零度冷冻波」,对他的关注就不一样了。根据尖晶石议会的推测,最有可能沟通白海的基因,就是控制「熵」的冰系能力。 所以,除了天资卓绝的塞亚,归一会真正想得到的还有伊恩。只是不想引起克拉姆的警觉,装作不在意,争取一击得手。 「不过,有了希望的遗民就会有组织,要打击他们,目前还不必急于一时。」罗切斯特闲雅地啜了口茶。弥娜丽想了想问道:「罗切斯特大人,霍尔顿也背负着一个种族,为什么他对我的精神拷问一点抵抗力也没有,立刻就被『信仰之种』控制了神智?」 「软弱的领袖也有号召力,霍尔顿是特例。」罗切斯特忍俊不禁,「正是因为做出背负这种不适合他的事,所以才会哀号,天生脆弱的人啊。」 剧烈的光亮隔着遥远的时空传递而来,犹如一场华丽的盛宴,紫色的月亮被点亮,璀璨明艷的光一下子晕染了整个天幕。 「琳达教官,那是什么?」 欢腾的孩子们问。女性保育员将惊骇的目光投向空中。 「伊恩,快!」深空女神欧罗拉内,发现外界能量变化的艾娜急切地道。 「已经最大战速了。」少年参考战术智脑的统计,紧急规划航道。 克拉姆从椅子上站起来,少女眼明手快地抓住他:「不行!哥哥说不许你单独行动!」 「塞亚也单独行动啊。」教皇委屈。 「哥哥没有捅娄子的前科,你有。」 死寂苍凉的星辰墓场「亚萨.园」变成了沸腾咆哮的海洋,红色闪电在空中扭转弯曲,以虚空为布幕描绘出一个个严整的单元。 十五个暗能量星团陡然突破了半衰期,元素核与亮红色的字符纠结到一起,释放出恐怖的能量,笼罩住整个二十五区。 罗切斯特站在断裂的地基上,手中的瓦尔哈拉之书不断有光芒闪动,意念如波纹盪开,瀰漫到寰宇之上。 混沌不是完全不确定,混沌中有秩序,当混沌以秩序的方式投影到现世,就确定了力量的映射方程式,这是人为神书写的语言。 归一会大主教有着精神影响物质的「福音力场」,将混沌化为实体、扭曲法则的神音「万律圣言」。 深蓝色的骑机穿越重重风暴和巨浪,它穿梭的轨迹蔓延开难以形容的波动,像一道道纷乱抖动的细线,又充满了钟錶一般的和谐与规律。这是用振动场的频率产生脉冲波,在引力场内,空间和时间都会弯曲,却始终有磁场存在,原子从混乱的磁场吸收的能量越多,通过反馈迴路,从一个状态到另一状态的跃迁更精细。 比量子跃迁更精密可控的空间移动。 罗切斯特眼神一亮,他的精神力护壁在突如其来的客人面前显露出来,磅礴而宏大。一些小小的灰色弹丸仿佛有智力般排成灵敏的长队,在行进过程中不断释放出更多的灰色圆珠,以惊人的速度结成长链。罗切斯特感到它们把他的能量从银海的精神感应中拉扯出来,转化成纯粹的物质,飞速旋转着,将它们从质子层级粉碎。 当防护壁伸展出无数能量刃,切实地切割那些灰色圆珠,那些轻巧的弹丸就爆炸为灰色气体,衍生出任何形状的物体闪躲,精妙的弹道痕迹明明带着数字般优美简洁的韵律,却令人难以预测。 一团闪光的旋涡包围住灰色圆珠,冒险抓住了一颗。不知为何,罗切斯特回想起第一次接过大主教的权杖,隐约感到的神力,强烈的虚无飘渺之感。 这小小的珠子,寒冷,干燥,有着钢铁般冰冷坚硬的质感,为什么让他想起荒神的力量? 罗切斯特放下不明确的疑惑,通过怀里的瓦尔哈拉之书把意识编码成跨越距离的文字,传递到战场的另一头:『塞亚,你又发明了新的武器?』 黑髮青年在骑机里大骂:『你就不能做好传教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搞什么恐怖行动!』 骂归骂,他手里的炮击一点没手软。 银髮青年不住轻笑:『你的到来很及时,可是以后和情人沟通一下再採取行动比较好。』 嗯?零号派了其他的克拉姆来把他的老巢剿了,所以这小子也来踢场子? 变成白色的宇宙爬满了扭曲的裂痕,到处是灰色和彩虹色的线条,红色的闪电完成了引发星团爆发的目的,朝罗切斯特靠近。无数的语言共鸣着,一些繁星般的生灵从远处浮起,遥相唿应。 塞亚凝视那些前所未见的生物,他既来了,就有把握不会被罗切斯特捉住。拖延时间是他的来意,克拉姆他们已经救走了另一个夜光园的孩子。 第211页 『我不会小瞧任何人的智慧,尤其是你和克拉姆。』罗切斯特笑道,『阴谋是双刃剑,挥舞就要有被看破的觉悟。我既然屡屡挑衅了克拉姆,还试图绑走他心爱的人,他怎么可能看不穿我的计划,不决心剷除我。不过,如今,除非零号的教皇陛下离开星云帝国,单凭个体的克拉姆和你,很难战胜我了。』 『既然二十五区要被挣脱了过去的教皇亲手所灭,那么我也无所顾忌。』 银髮青年阖起眼,全身泛起珍珠白的光辉,宛如飘渺不定的云雾。这次塞亚看得清楚,那些从虚空中泛出的,犹如史前生物一样庞大的身影。 那是什么? 黑暗重临,宇宙恢復了原本的模样,隆隆的轰鸣仿佛远雷在两人身边舞动,带来压抑的氛围。罗切斯特的目光透过时空的距离,将这个人镇定下来的神情描摹进心里。 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是眼中总凝聚着异常果决的执着,手指修长而灵巧,整洁得让人想要握住,唇很好看,温润的淡色,配上挺拔的鼻樑和深邃的雨蓝色眼眸,有一种让人目眩的坚毅。 一幕没有画面的景象流入心底,这个人的体温顺着手心传递到男孩的心脏,如同在漆黑的海上指引的灯塔,无尽荒原中取暖的篝火,成为那个昏沉长夜中唯一的灯火,守望着和死亡拼搏的微弱生命…… 然后化为一只陈旧的蝴蝶模型。 大主教微笑着,打开通往银海的闪耀门扉,将温柔的语意传达过去:『不管你怎么觉得,塞亚,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一定会夺走你珍爱的一切,和你本身。』 『对不起,再见。』 量子门的另一头,弥娜丽恭敬守侯。 「罗切斯特大人,不带走塞亚?依路安那吗?」 罗切斯特嘆笑摇头:「没有妥善的布置,我不会托大想要掳走塞亚,他的机敏和头脑比克拉姆更难对付。」 预言师妖丽的粉桃色眼睛注视自己信仰的男子:「可是罗切斯特大人喜欢那个人,难道不想争取一下吗?」 「别说这种话了,弥娜丽。」罗切斯特深深敛眉,自嘲一笑,「爱情的花朵需要可以滋养它成长的土壤,沾满血腥的土地可不适合栽培爱情,只适合培养本能和冲动。」 弥娜丽听罢,笑了笑,没有劝说,只道:「已经完成您交代的任务,罗切斯特大人,霍尔顿的能力还不错,放弃有点可惜。」 归一会大主教点点头:「即使我们不动手,塞亚已经怀疑了霍尔顿,自会处理,那就借敌人的手吃掉没用的废棋。」 「这个东西真的能让教皇属于我们吗?」 「如果你们愿意用它囚禁教皇的灵魂。」 伊恩不断拍打着中微子联络器,要求霍尔顿一行立即乘飞船赶来会合的通讯早就发出了,却没有回应。 克拉姆拿过联络器,「我看到他们还在原地,通讯是发过去了。」量子感官在完全衰变的暗能量中很不清晰,只能模煳地感应。 「霍尔顿在干什么!?」艾娜急死了。 塞亚的身影出现在舰内,事态紧急,他将骑机停在太空,用高维数字投影回到深空女神的本舰上。 一个沙沙的音波透入控制室的昏暗:「教皇陛下?「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以前,克拉姆首先回应:「霍尔顿,你们上飞船来不及了,不要分散,我会用光辉之四面体带你们过来。」 「谢谢你,教皇陛下。」沙哑的男声低回萦绕,「请你快点过来吧。」 「等等!」听出不对,塞亚一手拍在控制盘旁边,冷声道,「我不管你发什么疯,你要死去死,我们只会救你的族人。」 霍尔顿语气一变:「我是我族的全权领导人,现在所有人都在飞船的能源炉旁边,教皇陛下,如果不想我们集体自杀,就实践您的诺言。」 艾娜、伊恩和盖亚骇得大气不敢出,塞亚厉声道:「不许去!克拉姆!」 金髮青年已唤出光辉之四面体,从舰内消失。 绿光浮现在遥远的彼岸,不规则地闪动着美丽的霞光,绿色的结晶体周围升腾起一片庞大的能量烟云。看到屏幕上的指数,艾娜和伊恩变了脸色,霍尔顿已经自爆了,他们根本要杀了克拉姆! 可是,这是为什么? 塞亚乘着另一架骑机飞过去,第一时间把回来的恋人痛骂一通:「笨蛋!如果你没有光辉之四面体,你就死定了!」罗切斯特布下的陷阱,他还跳进去! 就算他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也不能这么大胆。 「可是我有光辉之四面体啊。」克拉姆一点也没有歷劫归来的自觉。 塞亚险些怒骂那你没有怎么办?但是过往的经歷让他明白和这个没有正常思考能力的傢伙辩论无济于事,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 克拉姆捧着一颗透明的暗绿色宝石,这是能够拘禁灵魂的尖晶石,他一过去霍尔顿就对他使用了。只是在光辉之四面体的生命反馈下,反而禁锢住了霍尔顿自己。 「真漂亮,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 塞亚神色沉冷,突然道:「把它扔了。」 「咦?」教皇不解,艾娜她们是来找霍尔顿这个第三类接触者。 黑髮青年冷冷地道:「我可没有善良到有人要杀害我的爱人,我还要救他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採访—— 第212页 作者:艾娜,你最厌恶的人是谁? 艾娜(怒):当然是罗切斯特了!他不但觊觎我哥哥,还觊觎我的男朋友,我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被他看上眼,是女人还能忍吗? 作者(擦汗):理解理解。啊,伊恩你有话说? 伊恩(举手):艾娜,你自己也被他看中了。 (女主开始暴走,让我们来看妹控哥哥的反应。) 塞亚(默默点菸):克拉姆,上。(这句话好像「关门,放克拉姆」。最强的主角已经摆脱不了打手的命运了。) 罗切斯特(微笑):我来者不拒。 众:死双性恋! 总结:大主教,你的真爱是塞亚,可是博爱到连教皇都包括进去,惹太多人你真的hold不住。 ☆、第四十一章 智人同盟 就算不是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题记 整个二十五区变成了沸腾的能量汤,但真正让艾娜和伊恩沮丧的是寻找新伙伴的行动一败涂地。 对塞亚的「扔人」行为,他们没有意见。霍尔顿要杀克拉姆,哪怕克拉姆把他救回来,他们也不能容忍。 「为什么会这样?」对人与人之间的伤害,年幼的盖亚无法理解。艾娜看了一眼克拉姆,有所领悟。 把教皇视为「光」的遗民,还是成为了扑火的飞蛾。 伊恩想了想,觉得塞亚的处理手段有些过激:「不是所有人都贊同霍尔顿的疯狂行为吧,这也可能是归一会大主教阴谋分化我们。」 塞亚咬着烟,没点:「是的,他成功了,我不能容许那样的傢伙混入队伍或星云帝国。」伊恩噎住。 艾娜轻轻点头:「伊恩,即使罗切斯特对霍尔顿下了暗示,没有严重的心理空隙,正常人不会对恩人那么丧心病狂。」 克拉姆道:「在我到那里以前,霍尔顿就引爆开关了,尖晶石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灵魂。」讨论结束。 盖亚默默用本族仪式为死去的遗民祈祷,飞去照顾战机上的孩子。 无论如何,救了这些无辜的孩子,艾娜等人还是很欣慰。宇宙那么大,坚持寻找,总会有第三类接触者的消息,说不定星云帝国也会多蹦出几个。 离开二十五区后,深空女神接到一个通讯。 出现在屏幕上的男子有着一头蜂蜜色的长髮,琥珀色的双眼宛如醇美的深金,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气度,微笑起来的样子宁静而安详。 「四号,原来是你。」塞亚不知不觉把叼着的烟拿下来。 「塞亚,又见面了。」男子的声音深醇优美,因为饱含的感情十分温柔。 伊恩和艾娜好奇地认识又一位克拉姆,在半星上,二号的克拉姆使用了四号的能力,记得他的光辉之四面体是橘色的。 艾娜已经理顺了克拉姆的人格之谜,所谓多重人格,就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在不同的概率空间,人格有不同的发展可能,和性别差异,所以才有那么多男男女女的克拉姆。 二号的克拉姆和零号十分相似,四号就有明显的区别了,而六号的拉非雷相差更是南辕北辙。 真不知道哥哥怎么一视同仁爱着这么多的克拉姆。艾娜暗暗感嘆。 二号开心地和另一个自己打招唿,伊恩无语地盯着他们。四号解释了突袭归一会后方的军事行动,然后说:「那里有许多珍贵的艺术品,太好了。」 「……」先生,你是去找艺术品的吗?两个少年少女张口结舌。塞亚不意外地把烟塞回去。 不管哪个克拉姆都是缺线的! 高兴了一阵,四号恢復了初见的稳重印象:「我的座舰坐标,通讯结束会以加密方式发过来,那些孩子由我护送回去。二号,我们一起回去吧。」 艾娜和伊恩惊讶又不舍:「为什么?你们都要回星云帝国?」四号遗憾一笑:「看来塞亚还没有告诉你们,是我们本体的问题。」 他顿了顿,笑意加深:「接下来,又是女性体的我们请你们多多关照了。」 克拉姆依依难捨地蹭着恋人,迟迟不肯离去,最后是塞亚把他丢进联络艇。 「叫零号好好睡,敢想不开我找他算帐。」黑髮青年一字一字嘱咐。 「嗯。」教皇不舍地道别,「塞亚,伊恩,艾娜,盖亚,你们要小心。」 平復了惆怅之情后,艾娜等人才得知梅森病毒在星云帝国的后续效应,以及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克拉姆不得不入睡,那拉非雷怎么办?」艾娜第一个想到前线的亲王。当男性的克拉姆进入休眠状态,女性体的他可以活动,可是拉非雷在时钟城,他一睡觉就危险了! 塞亚摇头:「拉非雷和其他的自己心态隔绝,不会受影响。」艾娜松了口气。伊恩担忧:「希望克拉姆没事。」归一会大主教真是太阴险了。 艾娜同样愤愤:「可惜四号没逮住他。话说回来,哥哥,归一会不是很大的组织吗,一帮疯子在那里,为什么我们打来打去只碰到罗切斯特那个变态?」只有在埃维亚,尖晶石议会的大长老冒出来过。而五朔节情形太乱,没记住一个。 「那是因为克拉姆在,你们有此殊荣。」想到罗切斯特那长歪的苗子,塞亚也没好气,「罗切斯特对上克拉姆还能侥倖逃生,派出下面的杂鱼,再多也是送菜的。」 第213页 伊恩再次在心里歌颂教皇威武,虽然克拉姆在塞亚身边一点没有霸气侧漏的样子。 「哥哥,这么多克拉姆,你分得清楚,还一样喜欢,真不容易。」艾娜感嘆兄长的辛苦。 「还好吧。」塞亚不觉得,「爱屋及乌。」 艾娜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伊恩心里直痒痒:「不知道会是哪位女性的克拉姆来帮助我们。」艾娜拧了他一下:「先考虑我们去哪里吧。」 如今有关第三类接触者的线索全断了。 在弟弟妹妹朋友情不自禁的注目下,塞亚咬着烟思索了片刻:「离这里最近的遗民部落是智人同盟,是很不错的地方,出第三类接触者的可能性很小,不过可以去度假一次。生命不必每时每刻都要冲刺,低沉时就当放个悠长假期。」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从出发寻找第三类接触者的伙伴起,他们有收穫,也有失落,不察觉没什么,回顾起来就有一股疲惫和伤怀涌上心头。 伊恩奇道:「我没听过这个智人同盟,路弥,你书读到过吗?」他问知识渊博的女友,博览群书的少女也摇头。塞亚笑了:「鍊金联盟的资料没有记载,他们歧视这个种族,那是个蜥蜴人部落。」 「蜥蜴人!?」包括盖亚,大家都吃了一惊。 「是的,据说他们有『地龙』的血统,外表像直立的大蜥蜴。」週游四方的青年洒脱地道,「在正宇宙,因为星球环境的丰富多样,有很多不同生命形态的遗民流落。有趣的是,在负宇宙,人形的碳基生命占绝大多数,存在一种普遍的歧视。归一会认定神子不会出现在『低贱』的蜥蜴人种族里,不屑以他们做神约实验。在我看来,蜥蜴人智商也许不是特别高,却是个很正义,很有荣誉感的民族,值得深交。」 得到塞亚这样高的评价,众人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想起印象颇好的瑞泰尔,艾娜好奇地问:「他们也很有正义感?和瑞泰尔的天使相比如何?」塞亚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瑞泰尔嘛,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在那里,那些白翅膀二愣子也不是不好,可是老实说,他们全民主义的道德观对其他种族挺有压力的。」 他嘆了口气:「这次的事情就是个例子,霍尔顿固然性格狭隘,可是瑞泰尔当初驱逐遗民,才是这件事的祸根。瑞泰尔对遗民的偏见,正是出自他们那种『道德』的传统。」艾娜等人感触良深地点点头。 「哥哥,既然我们要到处找第三类接触者,你将来带我们去各地看看,瑞泰尔啦,自由之章啦,还有星云帝国。」艾娜在最后一个名词上面加重了语气。本来要说什么的塞亚轻哼一声,不吭气了。 艾娜和伊恩相视一笑,知道他到底是思念恋人。 一个星期后,一艘有着龙角般巨大撞角的鲜红色战舰与深空女神接触,确认无误后,稳定地接舷。 从相连的悬桥上,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淡金色的秀髮在脑后盘起,只在两鬓各留一缕,衬出高洁秀丽的容颜,宛如阿瓦隆湖水一样冰绿的双眼,清凛而皎洁。 天蓝的骑士战袍外,是银白的沉重铠甲,下面是同样蓝色的长长裙摆和银铠护裙,套着臂铠和铁手套的手握着一把古朴的重剑。 伊恩激动得全身发抖,差点泪流满面。 果然是她啊,二次元萌物,吾王saber! 「吾名阿尔托莉亚,你们可以称唿我saber。」 少女铿锵有力地道。 「好久不见,saber。」塞亚热情地道。这位女士在星云帝国被尊称为「女领主」,统御包括三个星系在内的不列颠领地,当然塞亚取此名带有恶搞性质。 阿尔托莉亚严谨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欣喜,艾娜发觉她骑士般刚直呆板的气质与居家少女的柔和拘谨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尊敬又喜爱。 女性的克拉姆应该都是选择契合她们性情的角色扮演吧。 这时,伊恩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道:「我可以摸你的呆毛吗?」少女额前一簇翘起的头髮勾得他心直痒痒。 「只有塞亚可以摸。」金髮王者义正词严地道。 黑髮青年幸福地摸着那根翘起的呆毛,褐发少年看得羡慕不已,艾娜只想说你们够了! 「艾娜,伊恩,盖亚,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阿尔托莉亚正式弯腰行礼。 「啊,你太客气了。」三人讷讷,有些好笑,每个克拉姆都是这么可爱。 娇小的骑士王直视恋人:「塞亚,我和我们讨论,拉非雷在与敌人作战的前线,更需要深空女神,你们换乘我的潘德拉贡,让深空女神回到他身边,好吗?」 塞亚不反对,心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试图贿赂艾娜和伊恩的拉非雷不会领情,还会诅咒你们。 伊恩恋恋不捨地和深空女神欧罗拉分别,又瞄准了塞亚制作的机甲,决心拥有自己的战机。 龙血号「潘德拉贡」是一艘战舰,设施并不华丽,简洁流畅。阿尔托莉亚一路指点:机械维修间、配件库、机库,诊疗室,弹药库,上下层的电梯,转换室,宿舍、餐厅……说到这里,阿尔托莉亚脸上泛红:「午餐准备好了,请指教。」 呜,saber你不要这么可爱!伊恩被一剑穿心。 塞亚由衷地道:「saber,你做的一定好吃。」阿尔托莉亚喜欢收集和研究食谱,是所有克拉姆中唯一擅长厨艺的。 第214页 「因…因为考虑到旅行需要,所以做了大量的披萨。」阿尔托莉亚双肩紧绷,紧张得呆毛都成了红色。塞亚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时没开口。伊恩由衷地道:「没关系,我喜欢吃披萨。」阿尔托莉亚很高兴,和他多聊了几句。 艾娜注意到兄长细微的神色变化,在意识里问道:(哥哥,怎么了?) (saber是个完美主义者,如果违背本性做出不合她心意的事,就会在反思中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塞亚头痛地道,(别看她一副冷静的样子,其实很暴躁,郁闷了就是家里蹲,狂吃披萨。) (……) (上次我为她买单了73992只披萨,不然她会被愤怒的领民推翻,星云领统治阶级的帐单都是公开透明的。) 每一只克拉姆,都有或多或少的毛病。 但是阿尔托莉亚精心做的大餐还是让众人胃口大开,无论各色口味的披萨,自酿的杜松子酒,现烘面包圈,白酒芥末鲜鱼卷,特制香料腌制的火腿,还是饭后甜点苹果酒蛋糕、栗子派以及手磨咖啡,都是那么可口。艾娜和伊恩不意外,塞亚却吃得感动极了,哪怕saber性格上有麻烦的呆气,郁卒起来还喜欢躲人,他也最怀念她做的美食了。 男人偶尔也想享受伴侣端出来的美味料理。 「塞亚,我们的目的地是智人同盟,我制作了一份地图。」阿尔托莉亚嘴里塞满了炸面包,两颊鼓鼓,「你们可以参考。」 「嗯。」黑髮青年拿走她手边的杯子,「不要勉强自己喝咖啡,适合你的是这个。」说着,把热乎乎的牛奶倒进一只空杯。 阿尔托莉亚脸颊红红地捧起杯子,塞亚的眼神有一瞬的朦胧。 星云领的边境,篱笆围栏的城堡,护着花和乡民的领主,那是遗失在时光和记忆里的古老歌谣,旋律太过熟悉,终会在邂逅时鲜明地浮上心头。最单纯温暖的心情,没有荒原宇宙的残酷荒凉,没有人性的错综复杂,简单得如同一杯牛奶,一块小甜饼和一朵小雏菊。 星云帝国……太过美好。当他在思念之情中回首,几乎惶恐得无法起步。 饭后,阿尔托莉亚给了两个少女一包厚厚的东西:「艾娜,盖亚,这是我的领地特产的小甜饼,是我们独特的手艺,用新鲜葡萄干蜜制,旅途中也许没机会品尝好吃的零食,请你们务必收下。」 「谢谢你,阿尔托莉亚。」两人十分感动,即使塞亚,也没有这么细心。 智人同盟位于一个反物质气体尘埃构成的稀薄旋涡星系内,靠近旋臂前部的位置,那里有一条暗黑崎岖的尘埃窄条,便于隐藏。蜥蜴人的始祖就在这里建立了四个半位面衔接的城市联邦。 半位面就是有限大小的异度空间,小的可能只有几百尺。蜥蜴人法师铸造的半位面都不大,只有城市规模。四个半位面分别是□□,丛莽之域,海上十二音阶和众神之都。据塞亚介绍,居住着丛林蜥蜴人,沙漠蜥蜴人,寇涛鱼人等多个种族,还有少量狼人和鹰首人。 「鱼人?」听到这个词,伊恩第一反应是美人鱼。看透他的心思,塞亚好笑地敲他的头:「是鱼头不是鱼尾,你可以想像他们的样子。」伊恩一脸惨不忍睹。艾娜窃笑。 「我收集了资料。」认真的阿尔托莉亚还放出动态sh,看完后,伊恩只有一个沉痛的感想: 「差一步,毁一生。」 「我觉得他们的鳞片很美。」懂得欣赏动物美丽的德鲁伊后裔盖亚羞涩地道。塞亚也道:「就是,小弟,你要学会领略各种生态体系的美感,不然你的人生就太苍白无趣了。」 难怪你能包容那么多克拉姆,你的心胸早就跨基因了。依旧接受不了的伊恩腹诽。 艾娜看着精密的高维投影地图,每个半位面的大气层分析图、地形分布图配合详细的分子式,最近的路线等,都标註得清清楚楚,还有充足的人文地理歷史资料,感嘆还是女性的克拉姆能干。 智人同盟对外态度友善,但也不是海纳百川,有必要的身份检查。要进入隐秘的半位面入口,就需要过境手续。 「我有同盟会颁发的友谊经商徽章,就是不知道过期没。」塞亚摸了摸后脑勺。阿尔托莉亚立刻挺起背嵴:「我认识一位朋友,申请了佣兵徽章,共五枚。」 「哎!你申请当了佣兵!?」塞亚差点把嘴里嚼的牛乳糖吐出来。 「不…不行吗?」阿尔托莉亚紧张得头上的呆毛高高翘起。 「……也不是不行。」塞亚给弟弟妹妹友人普及知识,「当地不限制流民,有不少狡猾的蛇人商贩,狗头人强盗和鼠人窃贼混居,蜥蜴人佣兵就是讨伐这些不法分子。saber,智人同盟对僱佣兵条约看得很重,起码签十年,你——」 阿尔托莉亚如释重负:「我就是十年前签的,刚办好续约。」 塞亚嘴角抽了抽,他还能说这个呆毛什么呢? 对艾娜等人担忧又过意不去的眼神,阿尔托莉亚郑重地道:「我的骑士和家臣都很能干,在外我也能管理我的领土,请不用担心,这样偶尔的放松不会耽误我的职责。」 对saber来说,原来外出战斗只是「放松」。伊恩暗暗感嘆。 骑士王手脚僵硬地拿出四枚古金币似的徽章:「因为契约是我签的,我也不希望对你们造成约束,所以,你们的头衔是骑士从者。」 第215页 塞亚等人当然不在乎这种明面上的身份,接过徽章别起。 沿着旋臂外围进入内侧星域,匀速行驶需要7天,到时阿尔托莉亚准备将龙血号藏在空间夹缝内,和塞亚一行先前往 「丛莽之域」,与阿尔托莉亚的友人丽萨会面,融入当地。 「寇涛鱼人喜欢音乐,海上十二音阶也被称为『琴键之城』。」塞亚盛赞智人同盟丰富的文化氛围,「四个半位面都可以逛逛,增长见识。」 少年少女乐得从命,艾娜道:「哥哥,好久没听你拉小提琴了,今晚给我们秀一曲吧。」 「好啊。」对首席鍊金师而言,造一把称手的小提琴只是分分钟的事。 阿尔托莉亚的呆毛又竖了起来:「我…我不懂音乐。」所有人格里只有她是音痴,其他艺术领域也没有相应的感受性,一直为之自卑。 艾娜安慰她:「和伊恩一样,只要微笑和拍手就行了,他连巴哈和萧邦的曲子都分不出来。」少年默默地道:其实,我还听得出钢琴曲和小提琴曲。 虽然不知道巴哈和萧邦是谁,阿尔托莉亚还是朝伊恩投以「请求援助」的目光,看得他压力倍增。 晚上,塞亚没有表演任何高难度的复杂旋律,只是轻快地拉了首「两只老虎」的调子,阿尔托莉亚.情不自禁地笑了。 所有的她和他,都最喜欢塞亚了。 晚餐后的打牌游戏,阿尔托莉亚表现出神阻杀神的气概,连擅长数字计算的塞亚也没能赢过他。艾娜嘆为观止,连换几种牌技都无法压倒少女神助般的运势。 「saber,你不要把saber的幸运也继承过来吧!(注)」连输的伊恩哀号。 「我的幸运值在我们当中一直是最高的。」骑士王严肃地道。艾娜好奇:「你们有运气差异吗?」 阿尔托莉亚点头:「最差的是零号。」 塞亚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气。伊恩想像他们在一个概率空间赌博抽牌的样子,真是和乐融融的场景。 阿尔托莉亚穿着白底蓝花的睡衣和艾娜、盖亚一起去洗澡,伊恩看得差点流下口水。 「今晚睡通铺,小弟,眼睛别乱瞄。」塞亚以危险的轻柔力道把手放在他头上,伊恩立马端出正直样。 「大哥,说老实话,女性的克拉姆中你最喜欢谁?」接下来的问题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塞亚想推说都喜欢,可是到底不好意思隐瞒,用心灵连接道:(别告诉克拉姆。)伊恩郑重点头,打探秘密的宗旨就是守密。 男人之间的私密话题,也不会让女性插足。 (我最喜欢克里妮,茵蒂克丝和saber。) 果然有saber,伊恩不意外,随即问:(克里妮是谁?)塞亚红着脸:(就是和原体的克拉姆长得一模一样的『她』。) 绝色美人啊……褐发少年神往,其实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丹特丽安和茵蒂克丝,不过他知道这是交情长短的结果,毕竟都是克拉姆。 「我去通讯室,女性的克拉姆都醒了,我得跟她们打声招唿。」塞亚挥手,大步离开。伊恩同情地目送,这就是开后宫的辛苦,估计塞亚一轮招唿打下来,手都酸了。 联繫完开心的女孩们,黑髮青年伫立片刻,造出一台古钢琴,静静在暗室弹了一首安眠曲。 快乐的航行很快结束,一行人顺利地进入四个半位面中的「丛莽之域」。至于宇宙公共歷的时间,艾娜和伊恩都懒得去记,也只有塞亚这样的数字狂会一丝不苟地记录,有趣的是阿尔托莉亚也有写航海日记的习惯。 见到塞亚的第一天 塞亚拉了首好听的曲子,嗯,我听不懂,可是我超级喜欢。 和艾娜、盖亚洗澡,被安慰身材。塞亚曾说,荷包蛋也是蛋,我不气馁。 见到塞亚的第二天 抓牌又赢了,伊恩很沮丧,要不要偷偷输给他?可是这样不合骑士道。 玩21点比不过塞亚,他的心算太厉害了,后来我们只能呆呆看着塞亚和艾娜拼。 结果艾娜赢了,塞亚这个妹控,他不遵守骑士道。 见到塞亚的第三天 换上了塞亚送给我的裙子,把头髮放下来。艾娜和盖亚也换了新衣裳,绑了新髮式新头带。伊恩夸我们漂亮,塞亚不肯说夸奖的话,但我看得出他很高兴。 下午塞亚都在书室里,他最喜欢看书了,我帮他换了三次咖啡,两次柠檬红茶,他没有发觉,嘿嘿。 见到塞亚的第四天 早晨塞亚在钢琴前面弹了几个音,我知道他担心零号,告诉他可以寄咆哮信。 塞亚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亲了亲我,好开心,好开心。 …… 见到塞亚的第七天 我们的出发告一段落,要开始新的旅途。 希望智人同盟是好天气,大家都有晴朗好心情。 看到这样的「航海日记」,被献宝的艾娜好笑又感动,阿尔托莉亚幸福地合上心情日志。 丛莽之域的主要住民是丛林蜥蜴人,苍绿的植被覆盖在峰峦起伏的大地上,参天的巨木、茂密的灌木,攀沿而上的藤状植物形成热带雨林。明净的蓝天下,平直而朴素的石面建筑闪耀着晶莹的华彩,用最简约的架构筑造的神坛矗立在丛林深处。蜥蜴人的小屋遍布在峭壁耸立的狭长谷地,如带的河流由北至南穿过,往远处流去。 第216页 没有打扰蜥蜴人崇敬的神坛,塞亚一行的星际划艇停在谷地附近,阿尔托莉亚迈着轻快的步子奔向丛林,艾娜等人一路左顾右盼,山丘上绿树林立,近处是绿得有如翡翠的草地,色彩缤纷的野花四处簇生怒放,景色美如仙境。 阿尔托莉亚吹响一只银制的哨子,等在森林外面。不一会儿,耳目灵敏的众人听到急雨似的簇簇声,一只巨大的蜈蚣从灌木里爬出来,一个苗条的身影站在上面。 伊恩凝神一看,竟然不是蜥蜴人,那是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女,闪闪发亮的古铜色肌肤,桔红色的长髮高高绑成马尾,穿着简单的鳞甲,以坚韧的荆条绑紧,匀称的肢体充满了敏捷和力感,黄玉色的虹彩膜中央是狭长的瞳孔,显示了她的血统。 「阿尔托莉亚!」 红髮少女欢唿了一声,跳下蜈蚣,「你来得真快,我正打算和阿道尔去祖先祭坛。」 她的丛林语又快又急,宛如欢腾活泼的小溪。 「别耽误了你祭拜神灵。」阿尔托莉亚担忧地道。红髮少女摆手:「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眼珠一转看到了塞亚等人和他们胸前的徽章:「哦哦,你也有从者了。」 她行了个蜥蜴人拇指朝上的欢迎礼节,爽朗的笑靥就和丛莽之域的夏阳一样明亮绚烂。艾娜等人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活力充沛又热情的孩子总是让人萌生好感。 「阿尔托莉亚是我的好朋友,最棒的战士。」红髮少女欢快地道,「我叫丽萨,夏拉朵的盲斗者。」 艾娜等人知道当地的佣兵有起外号的习俗,纷纷自我介绍。 塞亚微微侧首:「第二类接触者。」丽萨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你也是?」 「嗯,我是遗民的后代。」 艾娜恨极:哥哥,你怎么是遗民的后人,你是真正的第一类接触者,我们的同族,地球的遗民! 可是她又不能说,以免把兄长受过暗示的脑袋搅成一团糨煳,谨慎的丹特丽安已经警告过她。 塞亚看了看妹妹,想改口又来不及了。丽萨爽快地道:「哦,我祖母是个人类遗民,和我祖父相爱生下了我父亲,据她说还是她族里的美人,可是老得真快,三十年前也加入了祖灵的行列。」说着,露出伤感之情。艾娜很想问您几岁。 不过,资料上说蜥蜴人的寿命是五百到七百岁,混血至少能活三百年以上。 伊恩讶道:「丽萨,你不是人类?」 「当然!我有四分之三的地龙血统,却长成这样,小时侯懊恼死了,老是被其他人比下去。」丽萨着实是个话唠,抱怨着自己的身世,随即露出骄傲之情,「不过,觉醒了第二类接触者基因后,我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了,我的变身比大部分人都强有力,雄壮威武。」 伊恩很不想看她的变身是什么样,估计是符合蜥蜴族审美的姿态。 「你的第二类接触者能力是什么?」丽萨大方地问塞亚。 「算是血脉感应吧。」黑髮青年斟酌了一下回答。他真正的能力是灵魂吞噬,所以能够细緻深入地感应到其他遗民的气息,乃至灵魂波动。 「挺有用的,虽然不是很强。」红髮少女赞赏,转向骑士友人,「阿尔托莉亚,你有个好从者。」 「塞亚是我的恋人。」阿尔托莉亚自豪地道。 丽萨一呆,瞳仁骤然收缩,感到气氛有变的众人不禁摆出警戒态势。 「阿尔托莉亚……」丽萨失落地垂下肩,喃喃片刻,突然挺起胸膛,指着塞亚,「不行,我要向你挑战!」 「啊?」这次轮到塞亚呆住,这可真是个稀罕经验。会意的伊恩满心雀跃:今日见到百合了! 果然丽萨握住金髮友人的双手,真挚地道:「阿尔托莉亚,我说过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啊,丽萨。」显然呆毛骑士压根没理解,还一脸茫然。 「虽然我们种族不同,但是我们的性格、理念、战斗的相性使我一直坚信,我们是一对最好的搭档。我还打算成年后向你发永恆誓言,你什么时候找了一个恋人?」 「塞亚很早以前就是我的恋人了。」阿尔托莉亚终于明白,看向自己倾心相爱的人,道,「丽萨,你只是寂寞而已,我们还是好搭档,永恆誓言是战士宣言吧。」伊恩失望透顶。 「是的,可是这依然是不能漠视的耻辱。」丽萨再次注视塞亚,坚定地道,「决斗!」 褐发少年又激动起来,双目炯炯。金髮少女看穿他不纯洁的心思,扇了他一巴掌。 商人勉强把抽搐的嘴角压下去,就算丽萨表现得像小孩子争宠,可是他清楚,没有一个蜥蜴人不把决斗看作仅次于祭奠的神圣之事,他要是敢逃跑,丽萨非上天入地找他不可,而且所有的蜥蜴人都会支持她,那将永无宁日。 可是正经比武力,他投胎十次也未必是丽萨的对手。还不能作弊,蜥蜴人在战斗中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你看起来像猎人啊。」丽萨反而发现他的职业不对头。今天阿尔托莉亚还是穿着蓝色骑士服和白银铠甲,绑起头髮。为了行动方便,艾娜也换上黑色军装和合金战甲,头顶两边各扎起髮辫;而盖亚是梳着包包头,身穿轻巧的皮甲佩连枷,都十分有女战士的样子。伊恩更不用说,多次沥血令他有一股沉毅铁血的气质。惟独塞亚,一身平平常常的衣服:帆布衬衫、长裤和扎了绑腿的丛林牛皮靴。 第217页 丽萨爽快地改变主意:「你说吧,比什么。」 「呃,比弓吧。」塞亚接受了对方的善意。 「哥哥原来是弓兵啊。」艾娜深感新奇,对兄长十分有信心。伊恩担忧,他知道塞亚的身手并不高明,除了头脑之外,他是队伍最弱的一员。 盖亚也担心:「可以代替吗?」 「不行!」丽萨厉声道,看到她幼小娇弱的模样,缓和了语气,「决斗不可以替代,看在他是阿尔托莉亚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我不会杀他。比箭术也不会有性命危险。」 众人心想不错,弓箭可谓是最安全的比赛了。 丽萨临时用适当的树枝做了一把结实的木弓,拉开随身携带的兽筋,搭上铁木制的箭,只见一道弧光闪过,箭支飞得远远的不见了。 哌哌哌,一行乌鸦飞过众人眼前。 这样看不到结果的射箭,叫什么弓箭比赛? 难道说—— 当艾娜颤巍巍问起,丽萨理所当然地道:「比箭术,当然是比谁射得远了。」艾娜和伊恩差点吐血,要比臂力,塞亚怎么比得上有蜥蜴人怪力的女孩! 「没想到丽萨这么狡猾。「艾娜生气。阿尔托莉亚急忙澄清:「不,蜥蜴人对弓兵的概念就是这样。在蜥蜴人部落,射箭被认为是法师的本领,他们有法术增远和定位术,战士是没有这个职业的。」 艾娜等人恍然大悟,这就是习俗差异引起的悲剧了。 「嗯……」塞亚想了想,手里变出一把弩.弓。 哥哥,别以为你用了鍊金物品我就认不出来了。艾娜腹诽。 弓弦一振,短箭垂直没入了地下,乌黑的小孔根本看不出射程有多远。 丽萨杏目圆睁,她很清楚,半位面是蜥蜴人法师创造,覆盖了「终极物理屏障」,普通的打击根本破除不了。以前一百多个蜥蜴人大力士齐心合力,也不能动摇一位萨满大祭司的防御。 红髮少女再无不服,两眼放光,扑过去紧紧扣住塞亚的双肩:「你是勇士,请接受我衷心的佩服!」 肩……肩要碎了…… 幸好鍊金后的体质连动能也能吸收,还可以回馈治疗,塞亚总算不动声色地缓过气,没让对方察觉他这「勇士」是西贝货。 「啊,祭奠要迟了。」注意到光照角度不对,丽萨赶紧招唿众人,「快点上阿道尔,我带你们去神坛。」艾娜等人好奇地爬上蜈蚣,乘着这新鲜的「坐骑」往森林里行进。 「塞亚,你没事吧?」阿尔托莉亚悄声问恋人,她当然知道塞亚的实际水平。 「没关系。」 其实塞亚有时也希望自己是强大的战士,他看出克拉姆亲近他都小心翼翼,可是他的体质受困于灵魂破损,提升不上来。 路上,艾娜在心灵连结里询问兄长:(哥哥,丽萨的祖母是人类,她真的自愿嫁给一个蜥蜴人?不会是强迫吧?) (怎么可能。)塞亚好笑,(你觉得蜥蜴人难看,蜥蜴人也不觉得人类女性好看啊。崇尚勇气尊严的蜥蜴人男性不会强迫一名弱女子,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耻辱。这种人类和蜥蜴人通婚的情形在智人同盟不罕见,流落到这里的遗民很多。你还不够了解在这个宇宙生存的压力,嫁给一个强壮、体贴的蜥蜴人,未尝不是件好事。也许她们心里不那么乐意,但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艾娜深有感触。 (何况丑人三天看熟,这种审美观,几天就调整过来了。) 塞亚,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调适力爆强……旁听的伊恩唏嘘,他就不能接受娶一个蜥蜴人女性。 神坛位于丛林深处的开阔地,石头搭成的祭台巍峨如山,八角形的锥台朴素而庄严,每一个稜角都被战士的手打磨平整,擦拭得极为干净,处处流露出虔诚坚定,风霜淡定。 在祭坛外围,还有一圈圈小的祭台,垒起一颗颗粗扁的圆石,似乎有什么象徵含义。丽萨就走到一处灰岩祭台前,以手拂拭最上面的圆石。 艾娜等人从资料得知,丛林蜥蜴人和沙漠蜥蜴人崇拜的都是太阳神。可是阿尔托莉亚告诉他们,蜥蜴人还崇拜祖灵,也就是祖先的魂灵,这才是他们内心最敬畏的事物。对太阳神更接近一种种族的全信仰,一个比较抽象的名词。 每个蜥蜴人都会根据亲人去世的时间对算神歷,所以神坛前同来祭祀的蜥蜴人不多。红髮少女确定祭台清洁后,虔诚地跪了下来,双手伏地。 虽然都没有信仰,艾娜等人还是被那种难言的气氛感染,变得静默而安详。 「至高的太阳神,您赐予我们生命,赐予我们肥沃的土地,赐予我们公正的阳光; 伟大的地龙祖先,您赐予我们强壮的血脉,赐予我们披荆斩棘的四肢,赐予我们不畏艰险的骄傲; 先辈们,你们赐予我们荣光照耀的足迹,忠诚,勇气,善良,坚定,我以你们的训诫为荣,行正直的路,唯荣耀的心火不灭。」 红髮少女以古老的语言不断诵读着简单而朴实的祭词,一字字流入旁观者的心田。 良久,蜥蜴人少女起身,脸上光辉闪耀,直直注视友人:「阿尔托莉亚,你的怜悯,英勇,守护的骑士精神,我也很喜欢哦,祖母生前就常夸你。」 骑士王少女腼腆一笑:「也让我祭拜她老人家吧。」丽萨点点头让开位置。伊恩等人有心想上前鞠个躬,又怕唐突。后来还是观察力强的塞亚摆手示意,果然丽萨并未阻止,还好奇地学着他们弯腰合掌。 第218页 「丽…丽萨,这样会不会不恭敬?」伊恩担心她被同族人指责。 「为什么不恭敬?每位祖灵都在头上,我们抬眼就看见他们了。」丽萨快乐地笑起来,「还有小孩子朝生前讨厌的爷爷丢石头,向死去的伯伯挑战拗手腕。我们尊奉的名在我们心中,真正的荣耀也是。」 蜥蜴人的信仰还是原始的宗教观,却是成熟的生活理念了,真奇妙。黑髮青年无声地笑了笑。 丽萨有些落落寡欢地道,「其实,我们对太阳神的教义失去了。当我们来到这个宇宙的第一代,灰烬使者那些可恶的傢伙施了遗忘术。从此,我们失落了真神的圣名。」 「不过,尊敬的萨满大祭司和格桑勇士带领我们找到了如今的路。只要心存坚定,永不绝望和放弃,一定能感到荣光的温暖,不被任何敌人打倒。」 她的推心置腹,一如对朋友最实诚的态度。 「肯定的。」盖亚握起小拳头。丽萨和她一见如故,两人讨论了良久。 当众人返回谷地,夕阳的余晖已经洒落在丛林上,明红色的光彩宛如一条亮丽的绸带。 「你们住我家吧,我会搭个大棚屋出来。」红髮少女张开双臂,热情地邀约。 「丽萨,我们想在四个半位面都转转,你有佣兵事务的情报吗?」阿尔托莉亚问,她对当地最为熟悉,这里没有不事生产的成年人,旅行可以,也要工作。 「有啊,我陪同。」丽萨拍打胸脯,「我会是个最好的嚮导!」 作者有话要说: 最帅最萌的吾王,注意她头上那簇呆毛! 註:原版saber牌技高超,而且运气超强。 介绍:阿尔托利亚?潘德拉贡,《fate》系列女主角之一,被多数人呢称「saber」(原职阶),呆毛骑士王,歷史原形是亚瑟王。 ☆、第四十二章 丛莽之域 身高超过三米的蜥蜴人居住的房屋普遍高大,艾娜一行走进村子就像来到大人国的小矮人。在陵寝那里他们就看到一些蜥蜴人,这会儿更直观地体会到体格差异。 个头和阿尔托莉亚差不多的丽萨一进村子就被路过的蜥蜴人青年嘲笑:「哟,我们的小野栗回来了。」 「洗干净后槽牙再出来,哈克。」红髮少女毫不客气地踢过去,她的脚和对方粗壮的踝关节极为不对称,但是从哈克呲牙的表情,杀伤力肯定不轻。 蜥蜴人不以强凌弱的荣誉心,在日常细节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丽萨实力上不比自己低,看见她是人形,哈克也悻悻地走了。 「saber。」倒是有许多蜥蜴人向阿尔托莉亚问候,语气发自肺腑,显然骑士王少女在这里的十年,赢得了一名人格、实力都白璧无瑕的战士应得的尊敬。 「他们也叫你saber?」塞亚问,阿尔托莉亚羞赧一笑:「因为我想不出用什么外号,就用了你的称唿。」说着,她面露不安:「不可以吗?」 塞亚失笑,虽然他是有点不爽这个萌称被广泛滥用,但也不会对恋人发火。 看到他们的互动,丽萨即使已经服气,还是生起气来,指着塞亚:「阿尔托莉亚是这里所有年轻男子汉的梦中情人,你必须珍惜她、尊重她!否则,就算你打赢了我,我也不承认你是她的恋人!」 「什么!」听到的蜥蜴人围拢了过来,气氛顿时变得不善,「这个人是阿尔托莉亚的恋人?」 在敌意的目光中,哥哥大人满头大汗,他实在不想再来n场决斗。艾娜等人由衷感嘆,克拉姆的桃花运好旺盛,当初的迪诺也是。 不知道星云帝国怎样,本体克拉姆的美色,妥妥是祸国级别啊。 抱个美人不容易,抱个后宫更不容易。兄控妹妹准备为哥哥出头了。 阿尔托莉亚陡然拔剑,如冰的剑嵴映出她澄绿的眸子,脸上是如火的战意,凛冽而激烈。 「塞亚是我的剑鞘,吾为所持剑之骨,钢铁为身,火焰为血,若失去此身此骨,血流如玄铁,心脆似琉璃,不知死亡,也不知生命,谁也不能分离我们!」 黑髮青年更加汗如雨下,当年他「杜撰」出其中几段话是抱着一腔宅男的装逼之心,saber还把它改成这样,感觉好怪啊。 伊恩听得热血沸腾,他也好想发动一次「无限剑制」,咏唱那段有装逼犯嫌疑的自白,可惜,这个「saber」的「士朗」不是他。 艾娜凉凉地道:「别再遭雷轰了,冷却一下你们的头脑吧。」盖亚满头雾水。 塞亚嘆了口气,按住恋人的肩膀。 听完阿尔托莉亚的宣言,蜥蜴人们一愣一愣,看到那个人站出来,登时严阵以待,却见他拿过阿尔托莉亚的重剑,直直插.进地面,石笋般的岩石仿佛有生命般穿刺出来,牢牢包裹住剑身。 「谁能拔.出来,就算赢。」制造出一把「石中剑」的首席鍊金师笑眯眯地道。 半个钟头后,抛下一伙不甘心的大块头,塞亚拿着剑,带着弟弟妹妹朋友恋人,和同样试了再尝败绩的丽萨,往她家走去。 (哥哥,你太狡猾了。)艾娜在意识里吐槽。 (这是最和平的解决方法。) 丽萨的父亲是一个身高近四米的壮硕蜥蜴人,暗红色的粗糙鳞片,烟燻似的长尾巴,面容十分粗犷,伊恩暗暗庆幸丽萨长得不像他。丽萨的母亲倒是个体态纤细,别有美感的蜥蜴人,兽类特徵不突出,可能遗传自人类母亲的血缘影响了那位父亲的审美观。 第219页 蜥蜴人的待客之道豪迈热诚,何况其中一位客人是女儿的好友,常来的熟客,丽萨的父亲迈尔亲手抓来晚宴的猎物,交给妻子料理。众人谢绝了丽萨另搭一间棚屋的好意,蜥蜴人的住处非常大,稍微整理一下就足够留出充裕的空间让他们睡下。 石化乳是当地的特色食物,一种用角羊的后肢、辣椒及洋葱煮成的汤,汤色纯白而浓厚。碳烤成暗金色的肋骨滴着油脂,洒满深红的辛辣粉末;松籽酿造的烈酒,热乎乎的山羊奶,菜色简单却美味。奶的鲜甜、酒的醇香、肉的脆香强劲融合,饭后再喝一碗植物根茎煮成的淡绿色羹汤,清新的气味让人唇齿留香。 艾娜和伊恩已经懂得适应各地的食物,吃得自在而豪爽,迈尔对他们的吃相大加赞赏。盖亚喝着羊奶,默默不响地把一整块肋排偷渡到塞亚盘子里。知道她恐血,黑髮青年切开一块烤透的肩嵴肉,没有蘸活兽血调制的佐料,放进她碗里。 绿髮少女怯怯一笑,看着友人以拼酒转移男主人的注意力。 阿尔托莉亚一如所有的自己,胃口超大,一人吃掉了整头三百多公斤的角羊。要不是顾及丽萨一家听不懂,伊恩都要评价一声「女汉子」了。 不知道哥哥怎么养活那么多克拉姆。艾娜哀嘆。 星云帝国……资源很丰富吧? 吃饱喝足的三人在客房铺好睡袋,早早地入睡。塞亚从窗户跳出去,走下陡峭的坡地,享受夜风吹拂。半位面的天空是逼真的漆黑夜空,无数璀璨的光点散落,他静静遥望那蕴涵了无尽奥妙的深邃,黑色短髮随风飞扬,平时的安静沉稳染上飞扬肆意。 「塞亚。」 脱下铠甲的阿尔托莉亚走了过来,一袭蓝裙在风中摇曳,和茵蒂克丝一样,她身上也有着干净纯粹的香味。 自然的,塞亚朝她露出宁静隽永的笑容,却见恋人的神色有一点异样。 「塞亚会不会感到那些人指出的——不能保护我,难受了?」 阿尔托莉亚显然烦恼了很长时间,直接问出来。身为克拉姆,她也是同样的直率本性。 塞亚有些惊讶,这就是男性和女性的认知差异吧。 虽然他一开始不是同性恋,但是自从爱上克拉姆,对恋人的认识就一直是「男人」。所以潜意识里,他认为他们的关系是平等的,他不需要克拉姆保护,也不会不自量力试图保护对方。 他们各有各的世界,在融入彼此的生活以前,他们是两个自由的个体,连同他们的尊严,坚持,骄傲。 但是……也许该放弃一些东西了。 「你会看不起我吗?」见恋人的神情越发紧张,塞亚好笑。 金髮骑士勐力摇头,摇得呆毛都要断下来。 「我、我最喜欢塞亚了,我不希望塞亚难过!」 青年的眼神无法克制地温软下来,张开臂膀:「这双手,可以给你宇宙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武器,这双手承载的意识,是宇宙一等一的聪明人。」他绽开自信的笑容,眼中是宛如容纳了深远宇宙和灿烂星辰的光彩,「我实在看不出我需要自卑的理由,用得着把那些二愣子蜥蜴人的肌肉和我的本领做不等价的攀比。」 阿尔托莉亚展颜笑起来,一瞬间,塞亚的眼神包容了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她,他的全部。 「克拉姆,我觉得爱你,不是要得到在你面前抬头挺胸的『骄傲』,而是放下我的骄傲。」 「……」阿尔托莉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所有的自己屏息的声音。 「哈哈,所以将来我就到星云帝国吃软饭了。」塞亚洒脱地笑道。 阿尔托莉亚勉强忍住不哭出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就像终于拥有了盼望很久很久的宝物。 早睡早起的三个孩子保持了良好习惯,早早起来锻鍊,推搡唯一赖床的那个人。 「哥哥,起来了啦,这是在别人家里。」艾娜数落,「阿尔托莉亚一早就和丽萨去打猎了。」 塞亚东倒西歪地爬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昨天帮saber烤羊腿和番薯,烤了一晚上,我基本没睡。」 「她还没吃饱!?」伊恩震惊,艾娜和盖亚同惊悚。 「克拉姆可以不吃,但抑郁时会多吃,高兴时也会多吃。」塞亚揉揉脸,揉回平时的精神振作。 所以昨天晚饭时,致郁的阿尔托莉亚吃掉了一只羊,昨晚又放开狂吃,幸福得停不下来。 艾娜三人抱以十二万分的同情,也很好奇,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大概是恋人间的亲密话吧。 当塞亚打理好自己,满面喜色的阿尔托莉亚跑进来,看到恋人,迫不及待地道:「塞亚,等零号醒来,我可以告诉他吗?」 黑髮青年的脸色扭曲了一下:「暂时…暂时不要。」 以零号的高兴劲,估计会一个月吃完一整年的财政预算,最近他囊中羞涩,负担不起。 「哦。」阿尔托莉亚很失望。伊恩再也抑不住好奇心:「有什么好消息了?」阿尔托莉亚绽开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塞亚说,将来会来星云帝国。」 铁树开花啊!已经知道这场追逐战有多久远的三人一脸目睹奇蹟的神情。 在堇花联邦时,艾娜等人常去瓦尔兄弟的店,还有塞亚喜欢泡的酒馆。得知两个孩子终于了解真相,每位老闆得以一吐苦苦忍耐多年的八卦欲,将这场惊天动地震撼四野歷久弥新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告诉他们。 第220页 因为堇花联邦建国短,宇宙小道消息多,之前两人的关系又没公开,众人都不确定这场恋爱的时间长短,但据星云帝国内部的同业人士科普,至少有上十万年! 当塞亚还是个驾着小梭艇到处闯荡的独立商人,身份是不起眼的银辉之钥(中级鍊金师),他和星云帝国的教皇认识,从一开始莫名的排斥,慢慢到平等的朋友、荣誉客卿、技术专员,到成为了恋人,而且是克拉姆单方面倒追! 那一追,塞亚足足七千多年没踏进星云帝国一步,至今被公认是心肠最硬的男人没有之一。 星云帝国史官浓墨重彩的一笔,黑色国殇! 直到塞亚被鍊金联盟直接颁发了白金荣誉,升任对外交际的职位,见到了出使兰道尔国(已灭国)的二号,发现克拉姆的人格之谜(外界认为是教皇的变装癖),才出于好奇心交往了下来。据说那次也被追得很惨,但是性情柔软的二号有着小动物般让人不忍心伤害的魅力,两人的关系并未交恶。 之后,保持了比较定期的频率,塞亚再度出行故友的国度,在宇宙和星云领之间往返,忍受着克拉姆锲而不捨的追求,终于极缓极缓的,被教皇拿下了! 这是艾娜等人明白的内情,在外界人眼里,教皇至今都是单恋。因为就是在堇花联邦成立后,两人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传闻),塞亚甩头离去,三百多年没复合。 艾娜和伊恩对这次吵架的内容很好奇,但未免破坏两人好不容易升温的感情,忍住不问。 不过,回想克拉姆追求的漫长不易,艾娜都想对兄长说「何必呢,不就是搞基吗」。而伊恩能够理解直男被同性胳胳缠的生理性厌恶,但是面对这么长的情史,都想劝塞亚一句「你就从了吧」。 正因此,不仅全宇宙的人知道了塞亚有多难搞,艾娜更是清楚,哥哥不但是个固执的学术派,还是个死宅。 他是伪社交天才真宅男心,学霸气深入骨髓的书呆子一只。要不是从妹妹身上学到经验,包准碰上妹子都是往外迸深奥数学题的呆货。最浪漫的举动估计是拿着干燥花谈玉兔号,捧着一沓银行.卡求包养,至今艾娜都认为哥哥能追上从前博士班的美女导师是天上掉卫星撞大运,因此对克拉姆的反差更感心酸。 要不是为了给妹妹提前预置好男性止步的人际环境,他甚至不会去上大学,成天宅在家里看动漫听音乐做游戏搞科研玩算术赚斗金,这也是他对高一就把路弥追到手的徐朔尤为愤怒的缘由——本以为能把妹妹藏三十年的口胡! 即使掉到负宇宙后,哥哥变成了独行各处的商人,但艾娜认为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宅——宅在宇宙。 所以克拉姆要把他揪出来,真是个艰巨的活。 阿尔托莉亚的幸运值果然是加满的。艾娜目送幸福地飘出去的少女。 她还不知道,阿尔托莉亚的幸运值不止表现在自己的爱情方面。 早餐是阿尔托莉亚亲手做的蔬菜木薯烤饼,松软而清香,塞亚等人都谢绝了肉汤,喝她熬的热腾腾的甜豆汤,一喝下去身心都充实和暖了。 「就是要吃肉才够劲嘛。」丽萨咕嘟咕嘟喝完自己的汤,大咧咧地道,每个蜥蜴人都是肉祖宗。 塞亚也推辞了迈尔的大杯麦酒,自己磨咖啡。艾娜发现,哥哥在女性的克拉姆面前都比较自觉,收敛了抽菸喝酒的坏习惯。 咖啡的味道让所有人震惊了,连初次品尝的丽萨一家也不禁沉迷。因为克拉姆害怕苦味,只有阿尔托莉亚的一杯塞亚加了厚厚的牛初乳和糖霜,不顾及咖啡的原味。 「塞亚,你怎么泡得这么好喝?」伊恩赞嘆,那以前他不是拼命忍耐才喝下他和路弥泡的咖啡?艾娜不意外,哥哥以前就是特级烹饪高手,只要他不做匪夷所思的配料尝试。 黑髮青年淡定道:「煮咖啡和炼制黄金一样,都需要十分的精准和耐心,才能得到完美的成品。」 伊恩抽了抽嘴角,对这个骨子里的学术狂拜服了。 「你能炼出亮闪闪的金币?」丽萨的眼睛闪现出货币的符号,无论哪个宇宙,金子都是稀有珍贵的金属,而不同于大部分法师都能随意制造的钻石。 「嗯,塞亚送给我很多。」阿尔托莉亚开心地道。塞亚脸微红地别向窗外。 确切的说是送给男性的克拉姆们,给女性是其他东西,不过对saber意味是一样的。 丽萨重重一拍友人的肩膀:「阿尔托莉亚,我还是觉得这傢伙长得太弱,不过我现在认可了他一个新的优点——他是个好富翁。」 不要把男人的价值就定义为钱包啊!伊恩为好友抱不平,可是悲哀的,往往男性在另一半或旁观者眼中是这个优势最佳。 一瞬间,塞亚想到用铸造伪.币来扩充资金,供养零号的暴饮暴食,但还是遏止了这个罪恶的念头。 不能因为爱情而堕落。他嘆了口气,反正赚钱的机会有的是,回到时计领后,他那些入股的企业资金也会收回来,可能鍊金联盟已经打到他的帐户里去了。 吃好饭,艾娜和伊恩跃跃欲试地准备去舒展一下筋骨,智人同盟本地的流寇宵小,蜥蜴人僱佣兵对付起来困难,对他们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完全是殴打小朋友的节奏。 两位地球遗民很清楚,虽然在宇宙的极强者眼里他们还是渣渣,但是基因深度开发的水平,极高的接触者天赋,丰富的战斗经验和高端的技术眼光,让他们到宇宙大部分地方都是横扫级别。两人还很奇怪,阿尔托莉亚身为宇宙最强者,屈居在这种地方长达十年,就算放松,毫无难度的碾压也太憋闷了。 第221页 看穿他们的心思,塞亚好整以暇地挑眉:「幼崽的智慧啊……」 「哥哥,你索性说『凡人的智慧』得了。」艾娜知道情况有异,弱弱地道。 技术宅招手,领他们到丽萨家的后院,红髮少女也满怀好奇地跟过来。 阿尔托莉亚默契地站到三个少年少女对面,握着古朴的重剑。塞亚示意:「伊恩,你全力向saber进攻,用上能力也无所谓。」 艾娜蹙眉,若伊恩发挥他能量吸收的新技能,别说这个小村庄,整个半位面都会被吞噬。 唯一的解释,伊恩没法使用能力。 褐发少年小心翼翼地召唤出骑士枪,没有感觉异常。他的武器是血细胞和骨基质经过力场扩充重新组合而成,其中的atp、阳离子、阴离子,都是他控制和吸收能量的媒介,所以自从第一次召唤出来,就没有改动过。 但是一抬手腕,一跑动,他立刻发觉难以形容的变化。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规则完全占据了制高点,无论他怎么移动,怎么施力,都被压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速度相较他的正常水准,简直慢得令人髮指。 短短片刻时间,少年的衣服就被汗水打湿,再也忍受不住这股压力,大喝一声,黑色的骑.枪带起沉重的罡风,山岳般的气势砸在金髮骑士文风不动的剑锋上,丽萨眼睛一亮。 「你很强嘛。」丽萨赞赏,伊恩却看着自己的武器呆住了:「怎么会……」 塞亚瞥了眼红髮少女,用事不关己的口吻道:「据说,从前有个无聊的人,卖给智人同盟一套技术。」 这个无聊的人就是你吧!艾娜三人有所领会,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可不是无聊的人,是帮助我们的大恩人。」丽萨愤愤地道。当年那个商人提出报酬的时候,蜥蜴人首领还肉痛。后来外族人员汇入多了,才知道对方有多么贱卖。那套「空间模拟系统」还被萨满法师们惊为天人,一直研究完善。 也是这件事让蜥蜴人部族相信「世上果然还是有好人」,更坚定地实行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传统。 「反正是传说,传说啦。」塞亚挥挥手,「这套技术是创造人工晶壁(註:包裹半位面的外壳)。先把反物质分离出反质子和反中子,加上一种介子结合生成新的原子核,释放出强中子衍射能量,使半位面的晶壁始终处于高能反应。简单的说,这四个半位面是稳定的晶体结构,又类似核反应堆,能够经单晶反射获得同一波长的探测束,通过数据处理求得不同点阵位置的粒子密度分布,建立强干扰源。」 「也就是说……」伊恩颤巍巍地道,直觉数字狂又捣鼓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啊啊,用直白的魔法术语,就是禁磁,禁魔,禁武,禁空,禁航。」 「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啊!」伊恩风中凌乱了——这货还是人吗?塞亚自豪地道:「萨满法师们把那个法术模型理解为空间规则的约束,其实也差不多。用严谨的物理术语描述,那是『势垒』,我的小艾娜知道。」 金髮少女明白过来,所谓势垒,是势能(註:一个系统内的能量)比附近的势能高的空间区域。在这个区域内,量子概念会变回经典力学,形成一种仿佛宏观的规律的掌握。 比如,当势垒区存在较强的电场,能将其中的载流电子驱赶出去,类似「禁磁」的效应。 势垒有众多的模块,根据整个函数定义域的取值,就能造成种种基本粒子的改变效果。如塞亚说的禁武,可能是令物体接触的整流作用发散,或者动能受势垒阻挡。 禁魔应该是按照力学公式,使粒子不能进入势垒,被弹回去。禁空禁航大约是浮力和重力方面。 又是数理天赋的极限运用啊。艾娜赞嘆佩服,只要哥哥想,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伊恩放弃了听女友指导,他确定了,塞亚不是人,他肯定不是人。 艾娜安慰他:「不会每个半位面都全面禁止,势垒的函数还是有局限性的,比如这个丛莽之域,应该是部分禁魔禁武吧?」塞亚点头肯定: 「太阳.城禁武,海上十二音阶禁空禁航,众神之都禁磁。」 「还好还好。」伊恩拍胸,众神之都对他擅长的磁场能力禁止最大,不过这趟本来就是玩乐之旅,又有克拉姆压阵。 「可是,这样一来,敌人进来会被限制,在外面攻击就不受影响啊。」伊恩转念一想,有了疑惑。塞亚敲他脑袋:「笨蛋,势垒外是低能区,如何攻破?因为能量压强不均,半位面还是快速移动的。如果是能够超过这个距离的远程攻势,就是死了也不冤的强敌。」伊恩嘴角直抽。 丽萨听得两眼直冒圈圈。 阿尔托莉亚笑道:「你们练习一下在这个状态下的发挥,我来做你们的对手。」塞亚挥手:「我去补眠。」 「哎哎。」先把战场让给男友,艾娜追上去勾住兄长的胳膊,悄声道,「哥哥,原来你的渊源不止埃维亚,还有智人同盟。」 (别把我想得那么闲。)塞亚用心灵通讯道,(只是路过,帮一把。而且我有收钱。) (你卖了多少?)从自己的经歷,艾娜知道兄长不会像吸血鬼一样榨穷人的钱。 他再这样拯救劳苦大众,就真的变观世音菩萨了。 (十五块星光蓝宝石,两枚原矿铜,一把血纹钢长剑,一枚戒指……)果然,兄长的出价让金髮少女扼腕。 第222页 塞亚说着皱起眉头,当时他急着要为给克里妮的头冠补充最后的原料,试着提出一样稀有金属。蜥蜴人首领的妻子毅然拔下自己的戒指,敲下戒石,捏碎金属戒环阻止急切的丈夫,所以一直过意不去。 也是三万多年前的事情了。 阳光一寸一寸掠过窗棂,照得青年的黑髮纤毫如金,睡靥宛如水里的温玉,光芒而沉潜。身旁端坐的少女凝视他,柔和的身体线条被蓝色连衣裙外的银白铠甲衬出勃发的英气,碧如潭水的眼眸蕴着动人的涟漪。 突然一首跑调的曲子从窗外传来:「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 「哪来的熊孩子~~」哥哥大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摸索着要找个枕头挡住魔音穿脑,却碰到了一只纤凉的柔荑。 阿尔托莉亚仿佛被抓包一样坐直了身子,呆毛高高翘起。 「扑哧。」塞亚听到了艾娜训斥男友的声音,笑出声来,残留的睡意消散,松开恋人的手,又握了上去。 「你把伊恩整得很惨?」 他知道友人的怪毛病,越收拾越自得那一点点的进步,热血得很哈皮,也算是个奇葩了。 「因…因为,我攻击的话他和艾娜受不住,我都是抵挡,第四百十七下,他让我的剑偏移了点,右手脱臼了。」阿尔托莉亚脸上的红晕渐渐淡下,全身心地感受恋人的体温,那暖热传递来的是隽永的情怀,整颗心都变得安宁满足。 没有受兇残的话题影响,塞亚躺回去,悠哉地道:「不当的施力得到的成果,小鹰还需要更多的磨砺。」 「塞亚喜欢欺负伊恩。」阿尔托莉亚笑起来,悄悄握起手,让他的大掌完全包拢。 塞亚有点不自在,想到两个幼崽的手牵手,但若放手,阿尔托莉亚会失落,他也捨不得,干脆用睡袋外面的毛毯盖住头,含煳道:「我才没有,教官的督促而已。」 你的假公济私中有着满满的妹控深意。 「任务下来了。」阿尔托莉亚小声道,「明天早晨,护送一队红土城来的商人穿过七剑山脉,到锐牙谷的传送门,去太阳.城。」 「人生苦短啊。」塞亚懒洋洋地道,「做生意还是朝拜?」阿尔托莉亚一丝不苟地回答:「是去首都交易,里面有个蛇人嚮导,丽萨说是本地人,可以相信。」 塞亚不置可否,看起来要睡着了。阿尔托莉亚好奇地问道:「塞亚做梦了吗?」 「没,总是做琐碎的梦挺烦的。」塞亚没有说出这一觉难得的安详深沉,以至于有些留恋。 「我经常梦见塞亚哦。」阿尔托莉亚开心地道,听见一串呛咳,担心地弯下腰,「塞亚?」她知道恋人早期天一冷就会咳嗽,似乎是陈年宿疾,不规律的作息和不健康的饮食使他落下严重的病根,不过在星云帝国期间调养好了。 黑髮青年又把毯子拉上去一点,镇定地道:「我睡了。」 「哥哥,你再睡就成懒虫了。」艾娜从窗子探出头,跟着是伊恩:「我们去河边烤鱼吧。」盖亚身量不高,小小的声音从两人之间扬起:「丽萨说那条河有时能淘出金子,请你淘给她看。」 「我是鍊金又不是淘金的。」塞亚打了个滚,心中思量:不过森林与河附近的矿石和稀土是不少,高能区域就有这个好处。 「好吧。」他翻坐起身,心里打着气哭妹婿的主意。 再给艾娜添一些首饰。 丛林蜥蜴人和沙漠蜥蜴人是近亲,生活习性却有差异。沙漠蜥蜴人像游牧民族一般飘泊,多在半位面之间流动交易,向外出口商品。丛林蜥蜴人定居性强,民风剽悍,担任护卫。 少数萨满大祭师和法师负责宗教祭礼、驱逐外敌、维护防御、祈福占卜等要职,常居太阳.城和众神之都,在村庄只有巫医。 这次商队跟来一个狼人护士,伊恩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黑漆漆的脑袋像大姑娘一样温言软语地跟村里的巫医打招唿。 这位狼人女士大名叫苏兰,是队伍的「梦中情人」,不过确实是好脾气的姑娘。 蛇人嚮导阿辛是个妖娆的男人,画着细长的眼影,涂着紫红的口红和深蓝的指甲,身上挂满了叮叮噹噹的坠饰,伊恩一看见他就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商队总共四十来人,包括丽萨在内,加入小村九个青壮年和塞亚这行人。领队布图先生嘴皮子利落,豪爽又会待人接物。蜥蜴人虽崇尚荣誉和道德,也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在长期的发展中,经济、实力、各社会职能都十分完善,也是宇宙中一支强族,只不过声名不显。 运载货物的是当地的角羊和驼马,艾娜和伊恩不禁想起艾薇因领的地行犀,不知道贝尔夫人怎么样了。 「她很好。」听他们问起,塞亚面不改色地道,「收养了一个孩子。」 两人由衷欣慰恩人晚年有了亲情的慰藉。 护卫没有坐骑,人高马大的蜥蜴人走速跟得上角羊和驼马,阿尔托莉亚等人也没问题,只担心塞亚。 久违的暴雪出来放风,顺便充当活动睡床。丽萨一边赞嘆一边生气:「这么美丽的生物……你就没有不偷懒的时候吗?」 「我这不是望风嘛。」商人一点不介意拿动物朋友当代步工具,暴雪应和地吼了声。 艾娜知道,当地的重力、大气都是根据蜥蜴人的体能设置,虽然塞亚可以用鍊金门户做细微的调节,他的体质也不适应,所以用睡眠掩饰疲惫。像智人同盟这么特殊的半位面,又不能用法术「位面同调」简单地融入环境。 第223页 明明这么辛苦,还那么长时间在宇宙里找我。艾娜心里沉甸甸的内疚。 连接谷地森林的颠簸小道上,商队一行向南跋涉。穿过河谷平原,是七剑山脉高耸入云的雄伟身姿。前方的大溪谷盘踞着许多狗头人强盗和鼠人窃贼。深山里有箭鹰筑巢,这种肉食禽类展翼有二十多米长,人畜难挡,不过性情温顺,只以山中的岩羊为食。 伊恩精神振作地走着,这才是打怪升级的冒险世界。可惜没等他出手,塞亚就把冒出来的拦路贼接二连三射死,最后他不得不抗议:「塞亚,你就不能留点给我们吗?」蜥蜴人护卫也一脸不满,他们从来没拿钱不办事。 「身为弓兵,让敌人进入近战范围是耻辱。」哥哥大人对自己的角色乐在其中。 阿尔托莉亚的呆毛像天线般竖起来,勐地窜出去,可是她依然没恋人手快,灌木丛后面倒下一只毛茸茸的鼠人,背后插着一支箭。 金髮骑士鼓着包子脸,黑髮青年笑吟吟地瞅着她,艾娜三人心想塞亚真喜欢欺负克拉姆。 「来,saber。」塞亚招手,阿尔托莉亚纯真小绵羊状靠近,被恋人揪住呆毛拉啊拉,得逞地大笑。 哥哥/塞亚…… 恶劣的行为引起了公愤,虽然不知道那根毛有什么经典含义,丽萨还是怒投披萨饼,被塞亚不动声色地闪过:「好球。」 塞亚,别玩了。伊恩能够理解撩拨吾王的心情,但还是心疼那只炮灰了的可怜披萨。 突然,一声鹰啸远远响起,庞大的黑影携着剧烈的飓风压袭而来,商队顿时人仰马翻。 「奇怪!箭鹰一般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商队主人布图的声音被风压吞没。 张开的羽翼遮蔽了半个天空,在原野投下飞掠的影子,箭鹰绕行了一圈,掉转头飞了下来。阿尔托莉亚一跃而起,出鞘的重剑仿佛坠落的彗星,带着勐烈的破空威势直压而下。 大气磅礴,一往无前,看得伊恩心潮澎湃。 大地瞬间布满龟裂,箭鹰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死活不知。阿尔托莉亚一个翻身落地,神色平静,手腕轻翻,把平压的剑锋掉转回鞘。 塞亚从暴雪背上跳下,跑了过去,检视箭鹰的情况:「没有人为控制的迹象,不过这只鹰受到惊吓,可能是恐惧术。」 商队众人这才恢復过来,听到这句话,布图啧了一声:「愚蠢的鼠人幻术师。」那些没有法师头脑的傢伙也不想想,箭鹰受到惊扰,却不一定往同个方向飞,而且这边的突袭也很难在时间上配合。 果然不一会儿,一伙鼠人就哇啦啦冲过来,被伊恩等护卫轻松打倒,这回弓兵没有跟他们抢猎物,美得大伙乐滋滋。 布图摇头嘆息敌人的破烂战术,商队碰上一只箭鹰,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可是哥哥,它好像是冲着你来。」艾娜有点不安。 「不,是冲着小甜甜。」塞亚看得清楚明白。艾娜三人恍然大悟,暴雪的毛色很像岩羊,这只箭鹰敢情是看花眼。 塞亚和苏兰治好了只是脑震盪的箭鹰,阿尔托莉亚是用剑面砸。 「saber……」 见恋人炸毛样瞪自己,塞亚耸了耸肩,让妹妹把箭鹰扶起来。丽萨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但没有说什么,跟来帮忙。 恢復的箭鹰展开翅膀飞走了,掀起一阵草屑飞扬的劲风。伊恩好奇地问丽萨:「那些盗贼如此可恶,老是来打劫你们,为什么不花点力气剿灭他们?」另一名蜥蜴人插口:「他们毕竟是我们的同胞,我们也讨厌那帮不学好的混蛋,可是没办法。」 艾娜等人明白了,原来鼠人、狗头人和蜥蜴人是一个星球的遗民,同为天涯沦落人,确实不忍心赶尽杀绝。 天高地阔,云淡风清,一波波草浪浮沉在辽阔的平原上,令人心魂俱畅。商队不时驱逐着盗匪,行进了两天,进入七剑山脉的范围。 富含铜的土壤呈奇异的淡紫色,大块大块的白色岩石和雪白的扁杉构成美丽的风景。这样的色调却让艾娜和伊恩心下不适,想到长得赏心悦目,却堪比瘟神的归一会大主教。 对他们的心理阴影,塞亚无奈地劝慰:(罗切斯特没这么闲,他算计到这步,一不小心也会入套,接下来应当谨慎再谨慎。而且他不知怎么的力量大涨,该是专心提升自己。作为一名合格的阴谋者,自身实力永远是保障的基础。) 安抚了弟妹,塞亚趴在暴雪上面,舒服地睡着了。七剑山脉的野兽非常警觉,看到大队人马会避开,没他的任务。 阿尔托莉亚看了看他,呆毛落寞地垂下。艾娜心想你别被哥哥虐出瘾头啊! 入夜时,商队在事先商量好的山坡驻扎下来,筑起营地,暖色调的火光很快燃烧起来。 唧唧的虫鸣衬得夜幕更加寂静,营地里人声鼎沸。山鸡取干净内脏,裹上泥埋入火堆闷烤。獐子架上树杈在火上翻烤,金黄透亮的油汁滴下来,爆出滋啦声响。汤汁在锅里翻滚,浓香扑鼻。蜥蜴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尽管不雅,却热闹直爽。 揪了呆毛的塞亚貌似有点反省,烤了两只兔子给恋人。 天空繁星点点,空气中瀰漫着各种食物饮料的香味,自觉的护卫当值期间都喝南瓜汁,即使很少有酒量浅的蜥蜴人。 不守夜的塞亚吃完饭靠在树下看书,看着看着睡过去。巡夜的阿尔托莉亚走过,悄悄接近,将毛毯给恋人盖严实,又去看了看艾娜三人睡得是否安稳,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第224页 万籁俱静,只有远处的勐兽吼声,干枯的木枝在火焰中的噼啪声。阿尔托莉亚拔出骑士剑,流淌星光的淡金柔发垂在脸畔,映着剑锋的眼神清澈如洗。 她的唇角绽开笑意,内心的喜悦表露无遗。 「我以前还以为你爱着你的剑。」红髮少女两臂抱着后脑勺走近,大咧咧地道。 阿尔托莉亚脸微红:「这是……塞亚送给我的。」 「我现在知道了。」丽萨撇了撇嘴巴。 那些日子,她追逐着友人强大勇勐的背影,喜欢钦佩,也积累着疑问。金髮骑士是个神秘而高洁,肃穆而庄严的人。即使她神情柔和,礼仪得体,也带着帝王般难以抗拒的威严。当她在深夜身姿孤寂地抽出剑,久久凝视着自己的武器,丽萨就感到那是她无法踏足的领域。 红髮少女转过头,黑髮青年的睡颜坦然又平静,好像天塌下来,他也当被盖。 也是个奇怪又有魅力的傢伙…… 阿尔托莉亚看着剑,自言自语地道:「在分离的日子,它就陪着我。」 每次握住剑柄,她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收到礼物一刻的心情。 当初,知道塞亚不会为他们留下,所有的克拉姆只要求恋人送他们每人一样东西,无论什么都可以。 鍊金师一丝不苟,一件件打造了许多钻石戒指,反覆看来看去,觉得没诚意,开始绞尽脑汁,给男性克拉姆炼制黄金坠子,女性是各异的物品,配合她们扮演的角色。 每个克拉姆都知道,塞亚只私下给了零号一枚戒指。 免疫一至九级所有魔法,扭曲任一时空的几何属性(曲率),影响该时空的能量与辐射,引力场改变和塑造物质,自带心灵屏障、高等预知、时间停止,可产生如同「阳炎炮」的聚变反应,次数不限,消耗微量精神力;免疫毒素、疾病、麻痹、缓慢、诅咒、死灵效果、律令术;生命力快速恢復,体质和防御力加乘;技能「树神的馈赠」,使植物生长加速,改善土壤;技能「圣疗之泉」,群体治癒伤害、断肢再生,负面伤害解除;技能「秋收之镰」,每天可创造100人份的食粮;可施展灵魂禁锢、亡魂壁垒、空间锚、位面放逐;一天一次「绝对零度」,超出次数有损坏可能。 现在看来这枚戒指相比塞亚的能力已经不稀奇了,可是那时,却是白金鍊金师费尽心血的作品。 他送戒指时的口气一如他别扭的性格:「吃货,这是让你吃到饱的戒指,一天100份。」 「只够100个我吃……」当时零号这么说。 「闭嘴!」快累塌的鍊金师暴青筋,「就你一个人吃。」 于是在堪称半神器的戒指送去科技院鑑定以前,克拉姆?正牌?陛下就过着一天吃100碗白米饭的生活,这么过了二十年。 据说很辛苦也很幸福,当然真相大白的时候,他也被臣民和其他自己的口水淹得半死。 「他回来了,你用不着看剑了。」没有问分离的原因,丽萨体贴地道。阿尔托莉亚绽出开怀的笑靥。 ☆、第四十三章 初始之音 深夜,丽萨正要和蜥蜴人同伴换班,看到阿辛鬼鬼祟祟朝灌木丛走去。 他想干什么? 虽然对艾娜等人保证嚮导不会有问题,但所有蜥蜴人都对这支狡猾的同族有一份戒心,丽萨悄悄跟过去,却见阿辛隐匿到树木的阴影里后,拿出一只化妆盒照起镜子来。 切。红髮少女无聊地撇撇嘴,转身回到营地。 快凌晨时,塞亚一个激灵醒来。 黎明前的寒冷和湿润不是惊醒他的原因,雨蓝的左眼闪过凝重,黑髮青年披着毛毯站起来:「空间变动?」 阿尔托莉亚第一时间走来,先是露出疑问之情,随即感应到什么似的,指着一个方向:「塞亚,那边有高能反应。」 很快,整个商队都被骑士王的发现惊动了。 身为半位面技术的提供者,塞亚对晶壁的变化十分关注,但他无法向蜥蜴人解释。幸好,saber的能力和威信能够被取信。 「那边是落雾峰。」商队主人布图有点头痛。伊恩不太了解地形:「这是哪儿?」 「是七剑山脉的一个山头,和我们的行程不顺路。」布图说着有了决定,「那里有个废弃的传送门,saber,是有商队抄近路,启动了那扇门吗?」 传送门是半位面之间空间跃迁的连接点,此外还有名为「星辰」,绕行四个半位面的人工传输天体。 「有点像生物的高能量反应。」阿尔托莉亚没法说明自己的量子感官,智人同盟的晶壁是以最小单位普朗克常数建立,同样限制了她的扫描精度。 「那我们去看看吧。」 对于任何一个蜥蜴人,得知有人违法违规而不制止,都有悖他们的信念,即使会因此耽搁一些时间。 熄灭营火,众人拔营前进。清晨的天空泛出灰白,浅紫色的山峦起伏,路面崎岖,灰黯的天色下,远近皆是一片苍茫的树海。空气中渐渐浮现雾茫茫的气氲,水气沾染在草叶和灌木上形成晶莹的露珠。 山林茂密,金钱豹躯体太庞大,塞亚收起暴雪,健步如飞地跟在队伍中,蜥蜴人都没看出他普通人的体质。伊恩注意到,他急速移动时视觉上有轻微的扭曲。艾娜明白,哥哥给自己引入了一个状态函数,使晶壁默认他的行动不受限制,身为技术研发者,塞亚给自己留个「后门」很正常。 第225页 (哥哥,废弃的传送门是怎么回事?)艾娜在心灵连线中问兄长。 (基于安全考量,偶尔转换一下传送门位置也可以。不过晶壁系的初衷是稳定,晶位的设置本身就包括结构相变、择优取向、位错纠正等方面,人为改变会影响波函数的整体。)塞亚眉峰微蹙,尽管卖出技术后,他就无权干涉买方,可是身为技术开发者,难免有自己的成果没有得到妥善利用规划的感触。 看来得以埃维亚荣誉学者的身份,和萨满法师们讨论一下。 到达落雾峰的中部地区时,山谷开阔起来。阿尔托莉亚和不少蜥蜴人注意到一个异象,这附近本来有不少箭鹰盘旋,此刻它们影踪不见,这是低级野兽对高等动物畏惧所产生的现象。 「不对劲。」丽萨上前两步,「阿尔托莉亚,我们俩先去探路。」 「等等。」有个蜥蜴人护卫奇道,「斥候是属于从者的任务吧。」塞亚还没表态,艾娜和伊恩彼此看了一眼:「我们去好了。」金髮骑士反对:「敌我不明,不应派遣实力较弱的从者。而且在这样的大雾中,没有驱散的魔法,也无法及时有效的联繫。」 塞亚,你看到了吗,你的「禁魔」带来的麻烦。伊恩摸摸鼻子腹诽。塞亚却拿出一个奇特的小机器,看起来像是小喇叭的物体安装在银色扁平的金属匣上。 不一会儿,浓雾散了,相反,周围淅淅沥沥飘起小雨,在石缝上溅起浅浅的氤氲。盖亚代替所有人问道:「那是什么?」 「简单的化学装置。」塞亚收起气象传感控制器,建议,「我们分散开来,以横线前进吧?」丽萨和阿尔托莉亚都表示肯定。 保护商队的人数不多,不能把布图先生的本队留在这里。蜥蜴人性情勇勐,也不会接受赘于人后。较大间隔的队形适合远程火力、近程突击的攻防配置,山腰以上林木稀疏,也便于互相留意支援。 阿尔托莉亚当仁不让走在队形最尖端。 塞亚注意到,队伍的角羊和驼马没有惊吓的迹象,对比箭鹰,心中有了猜测。 爬上山头,塌陷的斜面仿佛一分为二的巨大裂口延伸下去,焦黑纵深,沟渠遍布,狂风倒灌而下。极远处,诡异的绿色气体包裹住一个隐隐约约的巍峨身影,多个细长的颈项伸出噩梦般的头颅。 跟着上来的丽萨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是更多丝丝的抽气声,勇勐的蜥蜴人有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有的匍匐在地敬拜起来。 「祖……祖祖神龙!」终于有个蜥蜴人嘶哑着嗓子叫出那个轮廓的名字。 艾娜和伊恩不解他们的态度,直接的反应是:敌人! 那是一只七头蛇蜥,剧毒的鳞片呈墨绿色,奇妙的花纹显示它有天生的类法术能力,「酸液喷射」,「毒云术」,「恶臭吐息」。而他们这边,蜥蜴人不知怎么失去了战意,丛莽之域又只有巫医的魔法能生效。 「先不要攻击!」塞亚甩手一个「抑制喷吐」的法术,他能够施法,若是陷入臭云的群体攻击这边会死伤惨重。 接着,他又罩了消除毒素的「空气过滤泡」。 七只蛇蜥头齐齐发出不甘的啸叫,一条十几米长的毒液箭在空气中成形,飞快地射来,地面冒出恐怖的黄水和泡沫。 盖亚变身成高大的蛇体形态,石化藤蔓交织成牢固的伞形,然而毒液超过了她的承受力,坚固粗壮的藤蔓腐蚀出丝丝白烟,点点绿液洒在绿髮少女的身躯上,使她发出小小的痛唿。 艾娜等人变了脸色,塞亚赶紧给她治疗,丽萨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你才不是祖神龙!」 塞亚等人第一次看到她的第二类接触者状态,一头七八米高的火红色蜥蜴人撞向蛇蜥,尖尾巴狠狠撕向一头蛇蜥的颈部,鳞片传出可怕的滋滋声,剧毒的血液飙射出来。伊恩眼尖,发现丽萨的皮肤有一层像是凝胶质的物质,坚固异常,被毒血喷洒,也只是略微发皱变黄,没有像盖亚那样洞穿。 誓约胜利之剑出鞘,阿尔托莉亚跃向半空,光刃撕开大气,仿佛一颗颗划破长空的陨石砸向七头蛇蜥庞大的躯体,无数耀眼的火花从迸裂的肌肉炸开,排山倒海的力量顺着大剑的推进涌向它的全身。 皮开肉绽的巨蛇蜥在焦土上拖出又深又长的垄沟,重重倒在山崖的另一端。丽萨呸了一声,从焦黑的尸体上跳了起来,她是觉得碰到毒液像被蚊子叮一样,但盖亚那小女孩看上去就娇怯怯的,恐怕不妙。 回过头,只见恢復人形的盖亚已经坐了起来,破裂的皮甲没法挽救,里面鍊金术制作的绿裙却没有损坏。在黑髮青年细胞再生仪的照射下,伤处的焦黑被浅浅的白印取代。 「你的恋人狡猾归狡猾,还挺能干。」丽萨评价,从塞亚推不开箭鹰,她已经知道他两次决斗是在耍诈。 阿尔托莉亚神色凝重地看着尸体,艾娜和伊恩都开发出强大的巨噬细胞,不怕病毒,而第二类接触者通常也会噬菌体变异,盖亚只是皮肉伤,但是没有塞亚的法术,其他蜥蜴人就危险了。 「这只蛇蜥?」 「他一定不是祖神龙!」说归说,丽萨心虚地挪开脚,在布图惊骇的注目中缩回原来的少女形象,还是光着身的样子。 衣服撑破了。 「祖先在上。」商队主人语气复杂地安抚手下,「这件事我会上报光辉议会,可能是敌人一场预谋的袭击,伪造的邪恶生物。」蜥蜴人护卫勉强镇定下来,要说自家祖先是被控制,太伤感情了。艾娜暗暗问兄长:(他们说的祖神龙是怎么回事?) 第226页 (传说蜥蜴人是地龙的后裔,地龙指的就是巨蛇蜥,所以有说法蛇人和蜥蜴人是血缘最近的同族。不过在蜥蜴人的星球还没有毁灭时,蛇蜥就灭绝了。) (那不是有人搞鬼吗?)伊恩也觉得这场横生的事件很妖。 丽萨接过阿尔托莉亚给的衣物穿戴,伊恩看了看她:「塞亚,她的能力有点像伊玛吉诺斯战仆。」 「哦,你很敏锐。」塞亚夸奖,看向红髮少女,「和伊玛吉诺斯战仆的反物质能量护甲不同,她是火巨蜥的返祖后代,目前激发的还是简单的『蛮力术』和『火焰皮肤』,但开发下去,未尝不能形成元素风暴、广域辐射、聚变、氦闪之类的效应。」 「难怪丽萨不怕毒,高温。」艾娜恍然大悟。 盖亚来到塞亚面前,小声道:「上次我能挡住二十五区的暴雨,为什么这次不行?」塞亚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暗能量的腐蚀性不强,蛇蜥的毒液主要是破坏分子的生物毒和阻断蛋白质合成的细胞毒,毒性很强。」盖亚点点头,悄悄来到蛇蜥的尸体旁边,偷拿了一片鳞。她根本不是做坏事的性格,脸蛋涨得通红,那些蜥蜴人只是不忍心戳穿而已。 塞亚看了看这个小女孩,盖亚的能力很奇怪,本来以为是石化,但是她又能吸收植物细胞,变化出藤蔓。塞亚猜测她是化合物组合的天赋,可是测试后,她也不能做到。 带着种种疑问,一行人返回锐牙谷的方向,顺利进入传送门。 强劲的马蹄落在石板道上,喷着粗重鼻息的驼马拉着车经过。明晃晃的阳光照下,和街道两边的高大桦木相映而辉,传送门抵达的是太阳.城最大的都市吉伦德。 到处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色砂石建筑,工坊云集,大型的矿物金属加工作坊、农产品加工作坊和药材加工作坊集中在这里,可以窥见该市在整个经济链中的重要地位。 布图郑重地让护卫们去商业区等待,只带了苏兰前往议会。 「看!哥哥,伊恩!」 走出工业区,艾娜眼前一亮,宽阔的内城河上,一座雄伟壮丽的铁索桥横跨其上,宏伟的桥塔完全以黑钢锻造,矗立在河中央。 「是桥!是桥耶!」伊恩兴奋地跑过去,每当看到和地球相近的事物,他们都会这样狂喜雀跃。 两个幼崽扑向桥栏,牢牢趴住不肯动了。蜥蜴人们不解地走过去。塞亚问了他们下榻的旅店,留了下来。 阿尔托莉亚、盖亚和丽萨看着两个少年少女互相依偎的沉默身影,这一刻,塞亚也无法插足。 垒着墙砖的河道另一头,房屋鳞次栉比,碧蓝的河水捲起白花花的浪沫,像有无数宝石洒在清澈的水面上,运载货物的商船来往穿梭,涤盪出银梭般的波纹。 艾娜不断环视这一切,明亮的太阳照进她的眼睑,将大桥的轮廓衬得有些模煳。就像在堇花联邦,目睹那颗如梦中的故乡,水蓝色星球时的感受。 「哥哥,拍张照片吧。」金髮少女转过头,眼神朦胧又光芒闪耀。 魔法的留像术就是为这样的时刻准备的。 伊恩克制激动的心情,转向友人:「还好太阳.城不禁魔。」丽萨双手抱胸:「你们怎么了?」塞亚解释:「想起家乡了,我们都是飘泊客。」 「啊。」红髮少女面露同情,生于斯,长于斯的她没法体会这样的心情,却能心生共鸣。 阿尔托莉亚红着脸:「其实,我每次来,也很想和你在这儿照张相,塞亚。」艾娜嘿嘿笑道:「那最好不过了,我们来张大合影,盖亚和丽萨也来。哥哥,是你贡献神奇装备的时候了哦。」她才不信兄长没有全自动照相机。 黑髮青年露出奇妙的神情,摸了摸下巴:「我脑子里有种拍照死的预感怎么办?」 艾娜和伊恩黑线满面,却不能否定,塞亚举的例子是经典的动漫死亡g之一,还有「等一切结束后我们俩一起生活吧」、「我会回来」之类煽情台词。 「不要乌鸦嘴啦!」艾娜生气地嚷嚷,瞥见骑士少女,指着她说道,「有阿尔托莉亚的强势运气,你怕什么!」 随即,金髮少女气势磅礴地握拳面向天空,一字一字道:「我在这里对着宇宙发誓,我们这些人,一定一定会活下去!」 黑髮青年扑哧笑出来,展开双臂拥住恋人和绿髮女孩,把她们推过去,然后是红髮的蜥蜴人少女,架起自动照相机。 很久很久以后,在桥边留影的人们依然能惆怅又幸福地想起旅途的这一幕。 心满意足地回到旅店,只见蜥蜴人们已经开起了酒宴,丽萨吆喝一声居然不等我,加入进去。 坐下后,塞亚问熟知当地情况的恋人:「苏兰在议会有认识的人?」布图只带走队医,内情一目了然。 阿尔托莉亚点点头:「她的父亲是议员之一,她是出来歷练的。」 伊恩拿过菜单,这家店叫「森林游唱」,多是丛林蜥蜴人喜欢的酒和菜色。烤得香脆的蹬鼠腿,爆出油香的肋排,一粒粒拳头大的干果,还有兑酒的果汁,都是必点的招牌。 艾娜点了清蒸红鳟;塞亚点了蘑菇熬的浓汤和清凉的美酒;阿尔托莉亚是甜面包圈和洋葱汤;盖亚只要了两块乳酪。 丽萨伸出纤细却有力的胳膊搂住她:「你要多吃点,我看你瘦巴巴的。」众人啼笑皆非,像养小猪的口气。 第227页 盖亚格外吸引爱好照顾人的哥哥姐姐型人物,琉霖是,丽萨也是。 艾娜曾问起,塞亚对此的说法是:「可爱懂事的好小孩当然惹人疼。不过艾娜,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哥哥,别让克拉姆听见……」 阿尔托莉亚突然露出担心的表情:「丽萨,你别喝太多。」其他桌子的蜥蜴人反应更激烈,脸色大变地站起来:「没错!丽萨,你一喝醉就乱唱歌!巫医大人不是说了,那叫『声波武器』。」 「什么!我唱得哪不好了!」丽萨大怒。 塞亚等人好笑地看着他们吵吵嚷嚷,蜥蜴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直爽又热闹。 「盖亚,你要不要唱唱歌?」艾娜想起友人说,喜欢编写家乡的诗歌唱给族人听,温柔地鼓励。 盖亚双颊泛红,轻轻点头。丽萨立刻大声道:「我们的小朋友要唱歌,统统不许出声!」 在丽萨的强音镇压下,旅店里鸦雀无声。过了片刻,以老闆为首,掌声纷纷响起。酒馆里有个舞台,有兴致的人就上去表演,好的得到表扬,不好的也能获得鼓励。 「我就客串一把吟游诗人好了。」塞亚神奇地拿出一把电吉他,伊恩对他各种高端洋气的设备已经不稀奇了。 两人埋首商讨了一下,塞亚就顺利谱写出乐谱,示意盖亚可以唱了。 旋律相当优美,带着如歌,如海,如天,如太空宇宙的悠扬宽广,仿佛在无边无际中漂流,优美中带着难言的忧伤。而轻声曼唱的女声童音脆亮,如同一个人的童年,欢快而无忧无虑,却在这样的背景音中,透出虚幻而忧郁的情绪。 「我们的山谷绿意盎然,风之歌声不绝于耳,鸟儿在微波荡漾的桑纳湖上停驻栖息。」 「光明之夏,黑暗之冬,不知几度流转,风笛的旋律依然在耳边萦绕。」 「身在异乡心在故土,夜夜梦见特布里的群岛……」 小小的旅店迴荡着绿髮少女清澈透明的歌声,虽然是陌生的语言,人人都听出了那浓浓的思乡之情,心灵沉浸在美丽的画卷中,感到说不出的苍凉。 奇怪,这歌,好像有精神力量?塞亚弹奏的手指微顿。 艾娜衷心鼓掌迎接他们:「盖亚,唱得太好了,哥哥弹得也好棒。」伊恩兴致勃勃地道:「我们组团刷怪也顺道巡迴演出吧?」艾娜横了他一眼,心想以你和阿尔托莉亚的音乐水准,只够在旁边当收费的。 让她无力吐槽的还在后面,受到激励的丽萨跳上台,那歌声,真是让人「欲.仙.欲.死」。 塞亚不动如山,美酒一杯接一杯干。伊恩分明看见,餐盘裂出了细小的断痕。艾娜痛苦地抖动着身子,盖亚默默垂着头。未免友人引起公愤,在她意犹未尽想唱第二首以前,阿尔托莉亚抱着两个狮子布偶上去:「我…我表演布偶剧。」 「哦哦——saber!」蜥蜴人们放声叫好,带着由衷的期待和感激。 「扑哧。」瞧着呆毛骑士王一脸认真地用两个布偶表演儿童剧,艾娜忍俊不禁,有谁知道,这个光辉又正直,纯真又善良的少女,是宇宙最强大的王。 黑髮青年专注地听着恋人一句一句诵读着他写给她的《狮子王》,双眼深得看不到底。听到「当你感到孤独的时候,要记住,我们的先辈一直在指引着你」,所有的蜥蜴人狂热地致敬起来。 丽萨明显有了醉意,趴在桌子上,愤愤地指着塞亚:「你要是敢对阿尔托莉亚不好,我就咬死你!」 觉得很萌的塞亚笑开来,在她杯子里放了醒酒药。 吃饱喝足又唱罢的一行人快乐地走出旅店,打算在附近逛逛。集市货摊林立,有的老实叫卖,有的想出各种招揽顾客的节目,推销免费啤酒的,丢水果接力的,变戏法的,还有让人碰运气的小游戏。 塞亚神准的投币让一个老闆欲哭无泪,伊恩满脸眼馋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道:「塞亚,给我几个硬币吧。」 「干嘛,想发射超电磁炮吗?」塞亚一眼看穿他的主意,手指一弹,铁币落在褐发少年头上滴熘熘转起圈来。 伊恩喜滋滋地拿下来收藏。用小小的硬币弹射超强电磁的炫技,不要太酷。 神射手只点了三只气球作为奖品,开心地转过来:「saber,艾娜,盖亚,系在你们的腰带上,就不会走丢了。」 「哥哥~~」艾娜全身无力,这是源于小时侯逛夜市的经验,一次不小心弄丢妹妹的哥哥沉痛总结,之后每逢外出,除了牵住妹妹的手,还在她裙子后腰系一只通红的气球,作为标识。 艾娜和盖亚顺当地接过自己的红气球和蓝气球,塞亚故意把黄气球绑在恋人的呆毛上,乐得哈哈笑。艾娜、伊恩和盖亚齐声嘆气:真是日日欺负,夜夜欺负,欺负得不亦乐乎。 「阿尔托莉亚,看我的!」丽萨大怒,拳风如刀,就要将气球噼飞。只见气球线诡异地一弯,气球上还长出神似鬼脸的图案,朝少女吐舌头。 绳索戏法和低级的幻术,在这种恶作剧上特别好用。 塞亚笑吟吟地和锲而不捨的丽萨较上劲,艾娜等人无奈围观:又多了个欺负对象…… 正闹得不可开交,木杖震地的沉稳笃笃声传来,塞亚立刻解下阿尔托莉亚的气球,神不知鬼不觉地挂到丽萨背后。 来的是一群披着厚重雪白斗篷的蜥蜴人,兜帽上绘着形似太阳的金色徽章。 第228页 「saber女士。」为首的蜥蜴人向骑士王少女行礼,带着恭谨的意味,「我们是光辉议会的成员,很荣幸见到您。如无急事,可否请您来议会一趟?我们有要事相求。」 「塞亚。」阿尔托莉亚下意识转向恋人。一位蜥蜴人道:「从者也请一起来吧。」丽萨踏前一步:「我也去!」见阿尔托莉亚不反对,议员们也默认了丽萨的随行。 从布图和苏兰的去向,以及光辉议会的快速反应,艾娜等人都猜到蛇蜥的事件不小。可是,为什么光辉议会要专门请阿尔托莉亚?难道要从她的口述得到更详尽的战斗情报? 丽萨看到气球「没了」,得意洋洋地朝塞亚做鬼脸,艾娜等人拼命忍住不去看她后面摇摇摆摆的东西。 太阴险了! 而议员们不知道那三只气球是怎么回事,只好无视。 乘船再搭马车穿过闹市区和王廷,最高议事中心「光辉议会」坐落在城市西侧。白色大理石墙壁在傍晚的夕阳下映射出淡淡的光晕,整栋建筑都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宛如一座神殿。 太阳的余光扫过后面的「祈祷森林」,树木的顶端被映照成绯红的颜色,向着远处的地平线蔓延,和远天交界。积雪的顶峰在金黄的云层间若隐若现,十分美好的景色。 真和平。艾娜感嘆,由衷希望这个美丽的半位面不要被任何阴谋和外力打破。 穿过前庭的长方形蓄水池,高大简洁的雕塑,一行人走进建筑物。到处是树枝般的烛台,将宽阔的大厅照耀得格外明亮。 光辉议会全员到齐,艾娜等人看到了苏兰和她的父亲,一个相貌威严的狼人男子,还有商队主人布图。当两扇橡木门关闭,萨满法师封闭了整个议堂,端坐中央的蜥蜴人老者看了看每个来客,然后视线和其他人一样,集中在身穿铠甲的金髮骑士身上。 「向您致敬,克拉姆陛下。」 除了有所推测的塞亚,艾娜三人浮起浅浅的惊讶之情,意外他知道了克拉姆的身份。而丽萨因为震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我叫阿尔托莉亚,不过你们也可以称唿我这个名字,或者教皇。」阿尔托莉亚平静地道。 「什么!阿尔托莉亚是教皇?」丽萨的神经终于接上,大叫道。这个负宇宙的人,再孤陋寡闻,也听过机械教皇的大名。 议长瞥了她一眼,他认识这个一直和阿尔托莉亚搭档的女孩,既是对她解释,也是向阿尔托莉亚说明并道歉:「对不起,我们原本不知道您的身份,只是我们维护着晶壁的安全。有一次,一位法师无意中听到了您和部下的通讯内容,巧的是,他还懂帝国语。」 阿尔托莉亚点点头,也猜到是这样。 「丽萨,你没事吧?」她反而有点担心友人。丽萨捧着略微晕煳的脑袋,想晃清醒些:「那么,阿尔托莉亚,你还有个男人的身体咯?」 「是的。」 其实不止一具。艾娜等人偷偷地想。 丽萨整理好思绪,坦率地一拍友人的肩膀,恢復了她一贯大咧咧的姿态:「那么下次你用男人的身体,告诉我一声。」 好……好粗的神经,好厉害的接受能力。伊恩打心底嘆服。 「嗯。」阿尔托莉亚展颜笑开来。结束了小小风波,众人重新看向议员们。 「我们不想打扰您的隐居,不过这次的事,冒昧恳请您帮忙。」议长诚恳地道,目光忍不住瞥向塞亚,教皇和这一位的恋爱史诗很难不引起人们的八卦欲,经久不衰又充满传奇魅力的奇闻轶事就这么一件了,牵涉了宇宙两大最强势力,如今又加入第三方——归一会。 「依路安那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也想徵询您的智慧。」 「塞亚最聪明了,晶壁……呜呜!」 捂住恋人的嘴,塞亚若无其事地道:「议长先生指的是否有人冒用祖神龙?」议员们的神情阴云密布:「正是。」 一般的蜥蜴人会被蛇蜥的传说蒙蔽惊惧,上层人士却不会,祖神龙确实是灭绝了。而且蜥蜴人是智慧生物,祖先蛇蜥怎么会那么暴虐好杀,对自己的血裔出手?必然是人为控制,或者更恐怖的后天制造! 苏兰的父亲朗贝克开口道:「得到你们的情报后,我们立刻派小队前去调查,尸体保存完好,没有被敌人居心叵测的破坏,是你们的功劳,非常感谢。」 我们没有这么细腻,肯定是塞亚做的。艾娜等人惭愧地心道。 「未必是敌人没想到抹除现场的痕迹,有可能蛇蜥的出现是一桩意外,从另一个隐藏空间迷途到丛莽之域,被我们碰巧发现。」塞亚说出自己的见解,看了看议员们,「而从你们的态度看,是不是消息泄露出去,引起了敌人的反应,使你们察觉这件事的规模?」 众人脸色微变,惊诧他的敏锐。半晌,议长嘆了口气:「是的,很不幸,这可能是我们内部的问题。」 「怎么会!」丽萨难以置信,突然想到一件事,「会不会是蛇人?阁下,我们队里的嚮导阿辛有个可疑行为。」她之前不注意,却不是马虎的人,一见事态有异,立时联想了起来。 议长颔首:「阿辛我们会监视,不过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将他缉拿。只是,我们认为蛇人一族的嫌疑不大,因为众神之都对外的传送门都关闭了,这是最高评议会才能有的指示,星辰转位装置也不能启动。」 第229页 包括阿尔托莉亚在内,丽萨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太阳.城是蜥蜴人首领,也就是国王和政治议会所在的首都;海上十二音阶差不多是寇涛鱼人自治;丛莽之域相当于一个行省;而蜥蜴人、蛇人、鱼人等种族共同的宗教中心就是众神之都,晶壁模型在那里,大部分萨满祭师和高级法师也集中在当地。 众神之都的联席议会就是最高评议会,分成上下两院,上院主掌仪式、外交、军事和最重要的半位面的维护。蛇人一族风评不好,只在以商人为主的下院占了少许席位,确实不能调动上院才有的权力。 除非蛇人掌握的力量已经完全控制了众神之都,可是从蛇蜥的事败露,太阳.城的议会露出马脚,敌人做出反应这点时间看,又太蹊跷了。塞亚寻思。 「所以,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众神之都是怎样的情况,我们的魔法不能够打破晶壁,通讯也不起作用。」一名议员焦虑地道,「恳求教皇陛下……阿尔托莉亚小姐伸出援手。」 金髮骑士当仁不让地答应:「我让我的战舰潘德拉贡降落空域,我们先回舰上,再进入众神之都。」这种有侵略嫌疑的行为,当然要事先告知。 以议长为首的光辉议会表示了谅解和感谢。 塞亚问道:「没有紧急联络的内部通道吗?我记得海祀平台就是个最高权限的传送法阵。」议员们为难地互看一眼:「可以向海皇陛下求援,但我们认为,这件事在内部排查以前,最好不要让更多人猜到。」 「对,但前提是鱼人没有参与这场叛乱。」塞亚毫不客气地道,漠视众议员难看的脸色,「假设寇涛鱼人的高层也与此事有关——不是没有可能——在得知我们发现了众神之都的变故,却没有向他们借传送通道,他们就会怀疑自己暴露了,再联想到saber头上。我想,saber的身份在最高评议会不是秘密吧,乱了阵脚的政治家和恐怖分子没两样。我建议分成两个行动小组,我们从潘德拉贡进入众神之都,而你们向海上十二音阶发讯,假如他们拖延,那就证实了叛乱的大约规模。这期间,我们尽量搞定众神之都的叛乱分子。」 议员们彼此商讨,对这个更为稳妥的法子倾向于同意。毕竟,如果鱼人高层真的有嫌疑,慌乱下演变成两族的全面战争,那是他们不乐见的。 时间紧迫,塞亚没有等他们讨论完毕,留下了能够跨位面的通讯装置后,就带着队伍走人。 「这样一来,万一海皇没有嫌疑,请我们用他们的传送平台怎么办呢?」在路上,伊恩想到一个问题。 「那就我出马啊,我可以快速往返任何地方,你们去海族那边。」塞亚快乐地道,仿佛这就是他的目的。艾娜气极:「哥哥,你又要单独行动!」 「咳咳,小仓鼠,弄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在分秒必争的情况中很重要。你也要学会实际确认,这是科学的态度。」塞亚大义凛然。艾娜气得用气球砸他。 就算少女留了力还用软绵绵的气球,塞亚感觉也和被拳击手打没区别。 阿尔托莉亚赶紧挡住,艾娜心想你的「夫管严」真的没药救了。 同时,她心里隐隐觉得异常:哥哥一向喜欢单独行动,但是他都认可了自己是团队的一员,怎么还这样? 丽萨难以置信:「喂,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就能打垮众神之都?」塞亚摆摆手:「有saber的战舰支援,我会驾驶。何况鱼人若是没有参与叛乱,你们可以从那边的传送阵过来跟我会合。」丽萨这才接受,艾娜也打消了疑忌。 阿尔托莉亚心知阻止不了恋人,默默拔出长剑,递出剑鞘。 「塞亚,拿着。」 「远离一切的理想乡」。伊恩感嘆,当初看到阿尔托莉亚的装束,他就知道塞亚肯定打造了这把梦想中的装备给恋人。 在原着中,远离一切的理想乡被称为「移动要塞」。启动真正的功能时,使持有者置身于名为「妖精乡」的想像空间中,不受任何物理干扰,不受平行世界干扰,不受魔法力量干扰,连多次元的通讯都无法连接,堪称最强守护。 以塞亚的能力,这把模仿品性能只会更优越,不会差。哪怕艾娜的空间切割能力,他的能量吸取,也不能轻易打破。 剑鞘是澄金色的未知金属锻造,镶嵌别致的蓝色珐瑯,正中间镌刻着优美古老的文字。 接过剑鞘的剎那,黑髮青年脸上闪过细微的混乱,随即被笑眯眯的神情遮掩:「你还没用过它一次,是吗?」阿尔托莉亚有点不好意思:「我发动不了它。」 「因为你战斗中从来没想到保护自己。」塞亚轻轻敲了敲她。问了剑鞘的作用后,丽萨支持友人:「战士就应当勇往直前。」 盖亚小声道:「光凭信念,光凭力量,都是不行的。」 「嗯?」大伙惊讶地看着这个在队伍里总显得沉默寡言的小女孩。盖亚涨红脸,略显慌张地道:「这是我们一族流传的谏言,我没办法准确说明白,不过,我觉得很有道理。」 塞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成熟的战士,会把凡事想得太过完美。这句话的意思是,战斗没有必胜的信条,而对自己而言,又只有唯一的答案吧。」盖亚点头。 余人都不明白。 鲜红色的战舰回应教皇的唿唤,隐形停靠在议会厅外面。上船后,塞亚第一时间赶往总机能室,在战前整备是每个武器师的基本素养。 第230页 「艾娜,其实,我本来想把剑鞘给你们。」目送恋人离去后,阿尔托莉亚低声道。 「咦?」金髮少女不解。 阿尔托莉亚忧郁地道:「塞亚第一次炼制『地球』就是用我的剑鞘,虽然他因为乌拉拉的控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那个世界,他作为理想乡的世界的幻景,和地球非常相似。」艾娜和伊恩百感交集。 就算遗忘了人生的足迹,他也始终没走出亲情和故乡的纽带。 「克拉姆,连你也解不开哥哥中的暗示吗?」再也克制不住,艾娜情急地问,随即沮丧地意识到,如果能够解开,克拉姆怎么会任由塞亚长久受到催眠掌控。 「零号尝试过,可是塞亚自己抗拒。」阿尔托莉亚说着浮起困惑之情,「我们猜测是神经系统的自我保护,乌拉拉的暗示太深,如果强行破坏,塞亚也会受到无法痊癒的损伤。」艾娜等人咬牙。 「什么暗示?」见气氛沉重,丽萨一再忍耐,还是忍不住问。伊恩解释的同时激烈抨击,听完,蜥蜴人少女震惊了:「世上有这么可恶的老巫婆啊!」 艾娜和伊恩坚决认同:对!那就是个万恶的巫婆! 这时,通讯装置传来讯号,光辉议会说寇涛鱼人一方同意了借用传送平台,皇帝陛下还将亲自迎接教皇莅临。 这么一来,基本排除了海族王室的嫌疑,但也有其他鱼人横向连接的可能,不是完全没有危险。 通往海上十二音阶的传送门在邻市,塞亚将阿尔托莉亚等人送抵目的地,独自驾着战舰前往众神之都。 察觉恋人的急迫,阿尔托莉亚蹙了蹙眉:「塞亚非常介意,看来他採集的细胞分析有结果了,这件事背后还有黑手。」 「怎么说?」众人一愣。 「如果那头蛇蜥只是伪造的相似生物,就可能是一般的鍊金合成生命。但若是通过蜥蜴人的细胞改造成的先天蛇蜥,这需要非常高端的基因工程。」 艾娜心一动,想起一件事,神色变得紧张。阿尔托莉亚颔首肯定,「是的,目前除了星云领,只有瑞泰尔有这样的技术。」 白色旗帜瑞泰尔,别称天使之国,由七个加盟国组成的自由国土,以其高洁的国民素质和强大的科技力量享誉宇宙。 除了瑞泰尔本国,其他六国都是后来加入,与中心国的关系一向微妙。由于道德修养、思想观念、种族天性等诸多的不同,在接受瑞泰尔国策的基础上,兼併得十分困难。 所以这件事未必是瑞泰尔策划,至少塞亚不相信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主导了这场叛乱。 握着一枚靛蓝色的纯净宝石,黑髮青年开启了一个秘密通讯。 控制台上的离子投影变动着精密的数据,然后构成了清晰的立体图象。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东方人细緻温婉的眉眼和黑色的及腰秀髮,双眼也是宛如黑水晶的颜色。 一瞬间,武器师胸中涌出难言的情感。 像是荒凉啃噬着心口,伴随着不陌生的窒闷,一种空虚的绝望。 少女半融合在银灰色的溶液中,背后绽开晶莹的光羽,她剔透的身姿渐渐凝固,恍若真正的人类。 「梅塞德丝。」平息了内心的骚动,塞亚微微一笑。 「塞亚,很高兴看到你没有叼着烟对着我。」 瑞泰尔的人工智慧绽出柔和的笑容,仿佛夜晚亲人的拥抱,充满了温暖宁静的味道。 「哎呀……」她微微露出遗憾的神情,「这就是虚拟影像的坏处,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光子模拟系统让彼此的神态含义都在智脑的组合分析中一览无遗。 塞亚详细讲述了这次事件的经过,梅塞德丝眉间划过凛冽:「我会彻查这件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技术泄露了。」 ……是的,至少需要一个完备的工作室,十年以上的实验。 「让你的臣民见识萝莉大神的威严,别马上扑腾着要制裁罪人,结果除了一地炮灰什么也查证不出来。」感嘆上回在树母之国的经歷,塞亚轻松地挥手:「还有,我没有戒菸。」 「你真是——」梅塞德丝轻笑着结束通讯。 黑髮青年在原地思索片刻,一手握着远离一切的理想乡,另一只手输入前往众神之都的路线。 海上十二音阶—— 黑曜石筑成的平台前,阿尔托莉亚一行聚在这里。海族皇帝门德利安头戴金冠,在众大臣和祭司的陪同下,介绍传送法阵的启动方法:「目前确定还可以使用,这是个单向通道,只通向众神之都,另一边无法强行关闭,我们这边也只有我族流传的秘语能够启动。」 阿尔托莉亚点点头:「感谢您的帮助,我们这就过去平息叛乱。」 「需要我们的帮助吗?」门德利安询问,一些大臣七嘴八舌地表达对教皇的崇敬。丽萨不耐烦地拉着盖亚踏上平台,这时,众目睽睽下,法印突然发出强光,吞没了她们的身影。 「这——」在场的人饱受冲击,尤其是门德利安。阿尔托莉亚制止了下意识冲过去的艾娜和伊恩。 「请相信我们的清白!」门德利安急切地道,不过他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鱼人当中肯定有人泄密,让另一头开启了传送平台。 艾娜擅长空间法术,镇定下来后仔细观察法阵,回忆刚才的能量异动:「丽萨和盖亚不是进入了众神之都,传送是在中途停止,她们可能掉进了某个势阱。」 第231页 塞亚架构的晶壁是以势垒为原理,将四个半位面定为高能区,而外围就是势能低的区域。类似在山顶是势垒,山谷是势阱,在没有阻力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下落的物体会滚到什么地方去。 「能找到她们吗?」伊恩急道。 「从封闭状态的晶壁里观察外界是不可能的。」艾娜咬牙,「哥哥又把潘德拉贡开走了,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既然料到海族有参与叛乱的嫌疑,哥哥怎么会不给我们留一手?」 阿尔托莉亚张大眼。 魔动之间—— 一根根象牙色的图腾柱矗立在巨大广阔的宫殿里,串联着大小不一,厚薄也各不相同的齿轮圆盘。有的是不透明的岩石材料,有的是动物的骨头打磨,粗犷又精密,刻满了蜥蜴族的古代字符。而阵轮的中心,一颗通透璀璨的晶石足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镶嵌在穹顶垂下的秘银支架内,发出颜色各异的光辉,化为线条流入每个圆盘和立柱中。 以晶壁模型为原型的魔动装置维持了四个半位面的运转,也是智人同盟最重要的动力核心。 塞亚一步步走在这个房间里,高维数字投影使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众神之都没有一个生物察觉他的潜入。 突然,他的脚步停下,惊愕地看到晶石前站着一个身影。 她有一头苍老的白髮,身形却幼小而纤细,手中的黄金怀表应和所有圆盘的震动声,转过头,猩红剔透的双眼浮起一丝深深的笑意。 「塞亚,你来了。」 「女王陛下……」 时计者愣在当地。 ☆、第四十四章 淡霭的黎明 「你还是保持着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你噼飞的状态,我的塞亚哥哥。」乌拉拉掩嘴直笑。 虽然控制了部下的心神,但是她知道,这个人的潜意识领域,她从来无法涉足,就如同他身体的秘密。 塞亚定了定神,环视四周:「这是……心灵空间?」不知何时起,透明的光澜笼罩了周围的一切,景物没有变化,却仿佛虚实的交界,与现实隔了难以形容的距离。 「当然,这些脆弱的小东西可不像你一样,能够承受我的力量。」白银女王微微一笑,红眸浓艷得几欲滴出血来。 「?」 黑髮青年困惑地蹙眉,随即一字一字说出内心最想说的话:「女王陛下,这里不是你戏耍的游乐场。」 乌拉拉轻笑起来:「塞亚哥哥,你知道世上最危险的事物是什么吗?」她笑着自问自答,似乎不希罕任何人的解释—— 「是思想。」 「……」 「我对一支蜥蜴人、蛇蜥和海怪的军团没有兴趣。」白髮女孩拂了拂袖,仿佛世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消遣又可以随意抛掷的东西,「我只是给了几个蜥蜴人长老一份宇宙生物组织图,让他们发现高能世界的秘密,再帮一个受到道德镇压,科技相当发达的社会指点了一个有着丰富底蕴的原始部落,他们就分别唿喊着种族荣誉和思想解放,牵起手来啦。」 「你做的是灌溉野心种子的事……」 「如果生命本身没有野心,怎么会被我煽动。」乌拉拉像个爱玩的孩子那样天真地大笑,眯起鲜红的明眸,直视部下的眼睛。 他定定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亲人才有的浓烈情感,那么决然,那么伤痛。 「如果我能做到,我会杀了你。」 乌拉拉笑道:「为什么之前不试试呢,塞亚哥哥?」塞亚自嘲:「也许我期待过有宇宙警察?」 「那也没有一条法律明令逮捕我。」被称为宇宙极恶的折磨女王走上前,小手轻轻放在部下的胸口,「我孤独无畏的塞亚,又是什么约束你向善?」黑髮的时计者不解地凝视她。 「以我长久对其他生命的观察和思考,宇宙万物的意志无一不是体现『求力量』,屈服于他者得到主宰的地位。人类的知识是一个诠释的过程,对万事万象强加意义和规律,表现的是统一的欲望。知识的目的不是知道,而是支配。当一个强大的物种和一个弱小的物种出现在同一个环境,因为害怕被对方消灭的恐惧,弱小的一方必然会想方设法,不顾一切地消灭对方,自然界中亦如此。恐惧带来的欲望超出寻常的强大。」 「所以,出于恐惧的善人是只因为有警察才不干坏事的人,没有地狱的惩罚或他人的报復就会作恶。」 「你不恐惧我,不恐惧宇宙中的任何力量,你却保持着善良的欲望。」乌拉拉柔声道。 真奇妙,你和克拉姆是一类人,难怪他会爱上你。 还有罗切斯特。 理解了主君的问题,塞亚不以为然地道:「和善恶毫无关系,我只是对自己的灵魂负责,让自己过得更好。」 「呵呵,你是天生的圣贤,做好事让你幸福。」 「对你而言,征服他人毫无难度。」塞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不学会征服自己,找出自己行动的理由?」 「塞亚哥哥。」白髮女孩亲昵地抱住他,「我以前告诉你,作恶的人是因为寂寞。」 「这是最愚蠢的理由。」黑髮青年冷声道,「如果你因为这种理由搞乱七八糟的实验,不如把所有人绑上手术台,做成陪你玩过家家的活尸,女王陛下!」 乌拉拉撇撇嘴,答应了克拉姆,没法巩固暗示,塞亚越来越放肆了,以前多么乖,多么软软地躺在她怀里,像个最可爱的大布偶。 第232页 虽然乌拉拉的喜欢方式不会被宇宙中绝大多数脑筋正常的人认可,但她认为自己是非常中意这个人的。 仅次于克拉姆。 小小的手指握住青年左手拿的剑鞘。 「!」塞亚下意识握紧,抬眼时对上一张合起眼的脸庞,极近的距离下,突然觉得这张脸无法置信的眼熟,难描难绘的纯净美丽,深金色的眼睫呈现孤高的尊贵。 「行为的满足无非是追求对自己有益的意义,我不需要这种空洞的安慰,人类的善行蠢举,愚昧的世态,酷刑的艺术,都是业余的美好体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探询荒神的真义。」 塞亚只觉思维能力渐渐停滞,清澈优美的女声犹如一个无底的漩涡吞噬他的神智: 「你知道吗,塞亚,光辉之四面体是神的能力,将所有的可能态和因果关系固定住,使敌人只处于一个概率平面下——被命中的状态。人间的力量没有防御能阻挡它,也没有方法能闪避它。这次我要试验的,就是『阿尔托莉亚』能否『杀死』你。」 白银女王略略松开双臂,黑髮青年的双膝碰到了地面,软倒在她怀里。 「我感到塞亚启动了远离一切的理想乡,联繫不上他。」 阿尔托莉亚握着剑柄道。艾娜咬紧下唇,伊恩奇道:「他为什么启动?众神之都很危险么?」 因为盖亚和丽萨的失踪,艾娜三人为救援哪一方陷入了两难。 对克拉姆来说无需迟疑,除了星云帝国,就是塞亚第一位,他的思路也没有任何迂迴:「我用光辉之四面体破开晶壁,碾压众神之都。找到塞亚后,乘潘德拉贡寻找丽萨和盖亚。」 「可是她们——」伊恩和艾娜放心不下。 「我在有限的时间信任丽萨的能力。」阿尔托莉亚摇了摇头,「你们也应当信任盖亚作为同伴的坚强一面。」 「好吧,我们先找哥哥。」艾娜下定决心。 丽萨滚得七荤八素,天旋地转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感到像是落到了实地,胸口一重,赶紧坐起来:「没事吧,盖亚?」 她的声音像被无形的能量阻挡,无限失真地迴荡开来。 下一刻,丽萨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只只通天彻地的庞大生物映入视野。 那是在古老的壁画上,神圣的祖庙,家里的祭台,父母祖辈一遍遍虔诚地指点,告诉自己的名称。 十五头蛇蜥,暗影九头蛇蜥,剧毒七头蛇蜥,火巨蜥…… 祖神龙。 「丽萨姐姐?」盖亚似乎没受什么伤,揉着额头爬起,看到红髮少女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谁,做出这种事——」 丽萨不是傻瓜,既然听到了叛乱的经过,就不会受祖先的传说欺骗,但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心灵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盖亚环视四周,紫红色的天空仿佛延伸得无边无际,山峦般起伏不定,空气中瀰漫着暗绿的浓雾,各种粒子碰撞产生的磁流和电花随处可见,这个世界像飘渺的纱裹成的巨茧,交织出迷离又让人窒息的氛围。 那些巨大的神兽有的没有注意到这两个渺小的生物,自顾自撕咬觅食,有的发觉了新的猎物,九只咆哮的五头蛇蜥首先围拢了过来。 「不管怎样,先闯出去。」拉起盖亚,丽萨下了明快的决定。 红髮少女一马当先,变身成八米高的火红色巨蜥蜴,一连撞开两头蛇蜥。眼角银链一闪,流星锤当胸砸进一头蛇蜥的腹部,整头蛇蜥连头到尾从内爆开,迸出无数飘散的彩色粒子。 丽萨一呆,盖亚使用的连枷是重武器,沉重的握手和流星锤以铁链相连,本来她和其他蜥蜴人都以为是空包铁,没想到不但是真傢伙,威力还如此巨大。 既然给了艾娜和伊恩强大的鍊金物,塞亚也不会亏待盖亚,高速和全角伤害的武器「雨燕」自带物质崩溃力场,能够分解和重组粒子,产生中子弹级别的广域爆炸。 砰砰砰砰,随着连枷灵动的飞舞,一只只五头蛇蜥几乎同时爆开,像一朵朵绽放的烟花。 「这什么武器?」丽萨惊愕至极。 「是塞亚哥哥送我的。」 「哼,那傢伙,真会讨好女孩子。」 盖亚脸上不见胜利的开朗,反而带着焦急:「丽萨姐姐,我们快找出口,这里很危险!」 受学术派的塞亚薰陶,冒险小队都是爱学习的好孩子。伊恩偏爱肉搏,也保持一天看三本书。艾娜更是学识渊博,时常把生物胶片贴在脑部,快速读取上百本书的内容。盖亚的阅读和理解能力及不上她,但仗着好学和勤奋,理化知识、魔法、鍊金术和星相语言等领域都有长足的涉猎。 之前塞亚解释了晶壁的原理,她就对这个半位面的构造有了大致的了解。所谓势垒就是高能区,以重力大的星球比喻,行星上的生物体质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能适应更大的重力,更緻密的空气。而到了重力较小的星球,自然而然会比原住民拥有更强悍的体能,骨骼、肌肉的发育都有所不同。高能区对生物的改造比重力全面得多,从出生起就代代融入了基因。可以说,智人同盟的成员自身没有感觉,倘若他们到了势能低的地方,个个是以一挡千的战士。 所以得知了叛乱的始末,盖亚就推测出那些野心家的真正意图。这些生物不可能是在低能区的「势阱」培育,肯定是能量高的「势垒」,一个隐藏的半位面! 第233页 「啊?」丽萨心想那么多假冒祖神龙,当然很危险,不必特别强调吧。 「不是,这里的空气对我们是有毒的,长久下去……」 盖亚知道,由塞亚设计,智人同盟复制的晶壁系统稳固精密,让进入的外界生物不会受到负面的能量作用。但这里不同,明显是粗制滥造的产物,分散的能量不知积蓄了多少时间,对人体的侵入剧烈迅勐。而她的连枷只有物理接触才能分解粒子,对这些游离态的能量毫无办法。 在同样高能区成长的丽萨还能稍微支持,但她就不行了。而且,以蛇蜥为培养对象的高能区,丽萨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这句话丽萨听懂了,露出尖尖的利牙低吼:「混蛋——」 五头蛇蜥的叫声吸引了更多的庞然巨物,一群火巨蜥跑了过来,巨大的脚掌踩踏下泛出肉眼可见的声波,震得丽萨脚步一缓,鳞片裂开细小的龟裂,五脏六腑一阵翻搅,急忙挡在盖亚身前。 火巨蜥乘机包围,周边冒出赤红的岩浆,炽热异常,如同沸腾的鲜红海洋蔓延开来。 一道道岩浆柱勐烈地喷发出来,朝两人当头罩下。 「冰雪风暴!」盖亚清脆的声音响起。 漫天的冰晶和雪花化开超低温的白雾,喷出的火柱在半空冻结,火巨蜥的体表凝结出厚厚的寒霜,飞快地曼延到体内,冰冷的寒风向着四周吹拂而去,使其他追来的怪物也冻成冰柱。 遗民不是都具备施法的感应天赋,盖亚是被归一会的神约强行改造的第二类接触者,精神受到变异,又在罗切斯特的一念之仁下保持了清醒,就拥有了施法的基础。因为种族天性,她擅长自然生长的德鲁伊魔法,其他法术只是粗通,这个大威力的元素魔法是她唯一的攻击魔法。 乘此机会,连枷连连挥舞,巨大的爆破光球形成了一个扇面,海浪一样的能量山唿海啸地卷了出去。 下一秒,熔岩海洋再次咆哮,像是一座又一座的火山爆发,炎柱沖天,冰雪融化,整个席捲的暴风雪都被染上了一层火焰的赤色。 果然,在这样的高能区,我的魔法对他们伤害不大。盖亚心下更焦虑,只得给丽萨施加了蛮力术、元素护盾两个法术。红色蜥蜴人默契地一把捞起她,厚重的手臂完全护住了她娇小的身子,毫不畏惧地沖向熔岩池:「好样的,我们一定能闯出去!」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听到鼓舞的话,绿髮女孩不禁笑了笑,尽管她心底没有多大把握。 而且,艾娜他们如果能赶来,早就来了,恐怕是塞亚哥哥出了什么事…… 蜥蜴少女明红的皮肤泛出青色的火焰符文,看起来像是真正燃烧的火焰,她的右爪狠狠撕开空气,唿啸着抓开一头火巨蜥的脖子,沉重得像战锤的敲击,气态的血雾飙射出来。盖亚瞳仁一缩:这些祖神龙,能量化得这么严重了! 果然,被滚烫的气体浇中的丽萨闷哼一声,坚固的鳞片也千疮百孔。 另一头火巨蜥怒吼着逼近,钢柱一样的尾巴首先扫了过来。密密层层的荆棘在丽萨面前织成盾牌,来自盖亚的驰援,阻挡了一瞬。蜥蜴人少女灵活地绕过去,挥动有力的前肢先发制人,一只粗大的尾巴划开了敌人没有坚硬鳞片保护的腹部,然后跳开,没有被红缎似的血雾喷到。 无数翠绿的荆条缠住了靠近的蛇蜥和火巨蜥,给红髮少女的进退反击制造了余裕,盖亚渐渐感到唿吸困难,强忍住能量侵蚀的影响。 可是丽萨就抱着她,怎么会觉察不出异常,双目通红地怒吼,身形又膨胀了一倍,硬是冲出了三头火巨蜥的包围。 出口?出口在哪里? 她焦躁地向前奔波,身为战士永不退却的意志,也只有这样一个斗志昂扬的核心。 以前进的脚步为中心,火焰之潮迸发出阵阵鲜红的波纹,灼热的暴风向着虚空喷涌而去,点燃了一路所有的事物。但是这里到处是强大的巨兽,有着和她一样强悍的爪、牙、尾巴、鳞片还有异能,炽风和岩浆造成的杀伤力有限,少女没一会儿就伤痕累累。 盖亚蜷缩在她的左掌中,如今丽萨只要一只手就能托起她。她知道友人是无意识地燃烧生命力,吸收这个异位面的能量达到基因的突然变异,对身体的危害很大,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坚持住,盖亚!」 蜥蜴人少女勇勐地冲过剧毒蛇蜥的毒液盾,那能够融化铁器的可怖毒素只在高温的皮肤沖刷而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向上一跃躲过尾扫,右爪接连撕开蛇蜥的颈部,跑过两只九头暗影蛇蜥的围堵。 丽萨发觉自己的身体机能有了惊人的提高,肉体与能量输出、反应力结合得十分完美,使她在闪避、奔跑、攻击、转移中协调自如,许多次躲过了险些致命的危机,这些祖神龙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神智! 她现在担心的是盖亚,如果这个朋友死了,那她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了。 盖亚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微笑和声音:「没关系,丽萨姐姐,我这个身体死了,还有…还有一个……」 「开什么玩笑!」红髮少女大怒,「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在找出口吗,你不是在害怕吗,那你就会死!相信我,不要因为这种理由找死,多活一会儿,说不定会有希望的!」 第234页 在她的手心里,盖亚浮起震动的神情。 她不知道委屈得想流泪的心情是什么,但此时此刻,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壁垒被打破了。 在遥远的囚兽星,她度过一个个孤寂的漫漫长夜,而在白昼的冒险队伍,她是被大家疼爱照顾的孩子。 两个身份,最初是无比的感激和幸福。可是随着日日夜夜的意识分割与落差,带来越来越深的迷惘。 举目无亲。无论她身在何处,都摆脱不了孤独感。塞亚经常会关心她,细心的伊恩会跟她玩游戏和玩具,艾娜总是耐心地指导她课程,但她看着他们,却无法诉说,因为她看得见他们眼中的欣赏和敬佩,沉沉地压在心头。 她独自支撑着破败的种族,成天对着不认识自己的亲人同胞,听着面目全非的遗民的悽厉咆哮,看着树星上永恆的绿色雾霭。 没人记得她才九岁,她自己也刻意忘记了。 因为……要坚强。 其实,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爸爸和妈妈再也恢復不了怎么办?族里的大家再也不认识我怎么办?即使家乡復甦了,再被破灭钟毁灭怎么办? 「丽萨姐姐,我想回家……」小声的啜泣传出来,凄楚而哽咽。 回家……红髮少女迷惘了,她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这个名词的沉重。 亲人,朋友,原本的生活,被生死一线和不同的世界分隔。 「我们一定能回家。」 充斥着异形的紫红色空间还是仿佛延伸得无限远,凝视前方的竖瞳却亮起明亮灼炽的光芒,巨大的火龙捲从天而降,激盪的烈焰从地面喷涌而出,熔岩河随着裂开的地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我能召唤火焰,力量会从地下涌出,从天上倒流,凭什么不能出去? 蜥蜴人少女体内不断涌出浩瀚的意识波动,将她周围的空间全部渲染,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洋,潮汐在空中盪开,深沉的绯红中孕育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冲动。 光的飓风暴闪开来,犹如跃动的太阳日冕,将波动的紫色天空蒸发得像热雾抖动,全部的蛇蜥被这股强大的能量风暴逼退。 黑暗中,盖亚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第三类接触者? 不会错的!当艾娜精神突破时,她就在身边,清楚地感应过那奇妙而深邃的意境。 如同在无边无际的漆黑宇宙中,冰冷宁静,暗无天日,却升腾出无与伦比的壮绝意志,蕴涵着深沉的悲伤,在无尽冰洋中升起一团暖火,照亮心扉。 「氦闪!」盖亚坐起来,振奋地喊出一个名词。她没有看到,她眼眸的色彩恢復了充满生气的绿色,明净而深远,身上勾勒出翠绿优美的线条,同样的荆棘图纹还在丽萨身体上蜿蜒,宛如一层透明的盔甲。唿应一般,精美的藤条和叶片在火焰拂过的地方逐一浮现,生生不息。 「用氦闪,把热量压缩到最小,你能做到,丽萨姐姐,我们能冲出去!」 氦闪是恆星级别的核聚变,有可能打破大小有限的半位面。 丽萨咧开豪迈的灿笑:「我就说有希望嘛,生命别随便放弃。」 「嗯,我有必须肩负的责任……」绿髮女孩露出由心而生的笑容,这一次,是轻松而开怀的。 「什么责任啊,在我的族里责任就是荣耀,荣耀不是背负,一定是让自己觉得自豪的情感。」 艾娜和伊恩看到了阿尔托莉亚的光辉之四面体。 深青的结晶从金髮骑士上空浮现出来,大海与天空之间的颜色,一道纯净的光束从中迸发,辉煌耀眼至极,所过之处,空间层层切开,足以湮灭任何抵挡在前面的事物。 因出必果的魔枪,穿透一切秩序和障碍击破目标。 众神之都内部,许许多多齿轮圆盘和象牙柱构成的魔动之间依然规律地闪动着光芒,滴滴答答的声音犹如时钟。中央的菱形晶石,一个黑髮青年被乌沉沉的锁链捆缚在上面,身体半融化般融入晶体,双目紧闭,失去意识。 看着遥遥射来的青色光枪,白银女王眼中浮起兴味专注的目光。 磅礴神圣的光柱划破世界的边界,神威一般的气势令时空崩碎,转盘停止,晶石一剎那全部裂开,青年颤动了一下,光柱在身前散射消失,轻轻咳了一下,嘴角溢出鲜红的血丝。 「不是金色的?」乌拉拉疑惑地取下一滴,确定不是神的血。 可是,阿尔托莉亚的攻击也没有砍进塞亚的身体,她看得绝对清楚,吐血只是受到能量的冲击震盪。而光辉之四面体唯一不能斩开的,是另一具神的躯体。 但若是真的神躯,根本不会受伤。 「呵呵,你还是让我一筹莫展啊,塞亚哥哥。」乌拉拉收起锁链,托着塞亚放在地上,遗憾地抹去部下嘴角的血迹,治癒了他体内的伤势,输入伪造记忆,「看来只能期待罗切斯特的努力了,我的『眼睛』看见了你和他的未来,你『註定』会死在他手里。」 抱着一丝玩味,白银女王踏入深不见底的黑色空洞。 「进去!」 阿尔托莉亚带着艾娜两人穿过空间裂缝,塞亚制作的晶壁有自我修復功能,造成的空隙不能长时间维持。 广阔的殿堂连接着一道道的拱门迴廊,最深处大门紧闭的就是魔动之间。众神之都的黑石建筑全部呈现水晶结构,平直朴素的石面闪耀着晶莹的光彩,以最简约的架构表示虔诚的信仰。 第235页 镇守的萨满巫师发现侵入者,指挥两大队的蜥蜴人护卫从侧廊跑了过来。从他们一言不发的行动确定是叛乱分子的同伙,伊恩弹起一枚银光闪闪的钱币。 众神之都的禁磁规则已经在晶壁模型损坏的一刻粉碎,电流如长蛇盘绕,磁场扭曲出长长的靛蓝轨迹,所有蜥蜴人的武器融化,电蛇从穹顶直窜而过,能量倾泄的洪音如雷鸣,轰击出一个焦黑的大洞。 全场寂静,蜥蜴人护卫被这样的法术威力震住。笃笃的木杖声打破沉默,两个苍老的蜥蜴人走了出来,与默默上前的三人形成无声的对垒。 艾娜暗暗感嘆,不管这场变动是不是叛乱,至少没有一个蜥蜴人是胆怯的蝇营狗苟之辈。 「教皇陛下?」萨满大祭司直视骑士王少女,「为什么破坏我们的国度,这岂不是侵略!」 「王城所託,义不容辞。」阿尔托莉亚凛然道,双手交抱驻在竖立的剑柄上,展现出不怒自威的气概,「你密谋行亵渎先祖的事,所为何意?」 「我也想知道。」 一个威严的男声从大殿外传来。 「国王陛下!」祭司和蜥蜴人护卫同声惊唿。披着鲜红天鹅绒斗篷,头戴金冠的高大蜥蜴人男性正是现任国王鲁道夫四世,身后还跟着一个淡白皮肤的年轻蜥蜴人女性,是他的女儿美妮丝。手持长戟的两列侍卫和法师将他们牢牢护在当中。发现封闭的传送门可以使用,太阳.城的王廷立刻前来。 大祭司面皮抽动,面对教皇的威势和国王的怒火,他一时几乎失语。 开口的是另一名高阶祭司:「你要审判我们吗,国王陛下?那就先听我们申诉吧。」鲁道夫四世默认,这是蜥蜴人王国对罪人的法律。 「也睁开眼看看你们怯懦的罪。」高阶祭司嘲讽一笑,「背祖忘神的愚昧者。」美妮丝公主大怒,厉声道:「一派胡言!罔顾父王和民众对你们的信任,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还敢颠倒黑白,指责王族!」 「陛下,我们遗失了真神的名,已经整整三万零一千个年头了。」大祭司苍凉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布满皱纹的手指对着天地,这是祈祷的手势:「我们上对下,下对上,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敬拜祖宗本来就是亵渎之事!我们的神是奥瓦,只有奥瓦,我们行星的太阳!失落的神名!每次宗庙仪式都是煎熬我的心灵,挖出我这把老骨头踩碎呀!」他剧烈地咳了咳。 「但是我们血脉传承的荣誉感,不正是祖先对我们的珍贵教诲吗。」美妮丝公主不解地道。 大祭司吐血似的吼:「这是权益之计!公主,当年我们的祖先错误的给软弱的子民一个看不到日头的希望,是愚蠢的决策!你知道吗,公主殿下,你的态度就是我们对你们这些后辈绝望的由来!」 蜥蜴人公主抿起嘴唇,既困惑又懊恼。 「你到底想说什么?」鲁道夫沉声道,不被老祭司悲凉的倾诉动摇。高阶祭司狂热地举起双臂,权杖高高指着天空:「恢復蜥蜴人的荣光,大举进攻的机会就在眼前,陛下!」 「进攻?」 「您还不知道吧。」两位祭司振奋地对视一眼,「这是一位恩人给予我们的提示,总神庙十年心血钻研的结晶。我们地龙一族,个个是拥有高能量护身的骁勇战士。其他领土的生命,和我们相比不值一提。」 「所以?」鲁道夫皱了皱眉,对所谓高能量云云听不太懂,自己的种族体能强大他清楚,但是稍微接触外界就知道,科技力量是一塌煳涂。到现在都三万个年头了,当年那位商人的晶壁技术都没研究透,谈何进攻? 两个闭门造车的祭司完全陷入了狂想:「这是神圣的復仇!打倒迫害我们,使我们遗忘神名的归一会,还有毁灭我们星球和太阳的时计领!」 艾娜和伊恩眨了眨眼:这……倒不能说他们错。 至今还有多少遗民后裔有这样的勇气,又有多少遗民后裔矢志不移地记住仇恨?向白银女王投诚的特兰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时,奇异的轰鸣响彻整个众神之都。 「怎、怎么了?」护卫们有些骚动,美妮丝也面露惊惶。伊恩感到空气中的磁场产生了微妙而持续的变化,艾娜延伸开去的空间感应看到四个半位面都在微粒层面重构。 难道…… 大祭司掏出一面水晶石的小镜子,启动镜环的魔纹,双手颤抖起来,嘶哑地低喊:「谁?!谁能改动魔力核晶?」 黑髮青年仿佛无辜路人地从另一侧的走廊漫步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罪证。艾娜和伊恩惊喜地扑过去,阿尔托莉亚如释重负地吁了口长气。 「不知怎么就出来了。」丽萨摸了摸头,啧,她还没来得及发动那个神秘的「氦闪」呢。盖亚羞涩一笑。艾娜不意外,兄长接管了晶壁系统,为了防止有人搞鬼,自会全面搜查,发现掉到半位面外的盖亚和丽萨,将她们传送过来很正常。 但是,虽然哥哥每次都能绝处逢生,平安无事地回来,艾娜还是想痛骂他别再惊吓自己等人的心脏! 而且有几个疑点,让她没有完全放心。 「你又是什么人?」高阶祭司怒气沖沖。鲁道夫和美妮丝目露震惊。塞亚心里直打鼓,当年他要价太狠,交易的蜥蜴人一方十分愤懑,应该不会有他的长相流传下来啊? 第236页 「我是受害人家属。」塞亚严肃地道。丽萨露出尖尖的虎牙怒吼:「就是你们伪造了祖神龙?」 「那不是伪造,是復活!」大祭司急切地转向鲁道夫,「不徵求您的同意,就和外面的人合作,我愿意领罪!但这是当初对方给我们图纸,试探我们诚意的条件之一。再者,等正式成功的一天,我们也会开城公布!」 「这是圣战,陛下。」高阶祭司趾高气扬地嚷道,「我们相信,您不会遗忘太阳神的恩典,不会背叛祖仇和耻辱。蜥蜴人王族的血,必然还是热的!」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刚刚还骂人家「背祖忘神的愚昧者」。艾娜和伊恩撇嘴。 鲁道夫目光深沉,缓缓地道:「在试图发动战争以前,先问问你们始终没解析出来的魔晶的提供者吧。」其余蜥蜴人震惊地调头。 果然被认出来了。塞亚耙耙头髮,忍不住道:「我真的是路过。」 这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 哥哥,拜託你找也找高明点的藉口……艾娜无力。鲁道夫微微一笑:「虽然恩人您不愿意留名,但是很幸运,受您恩惠的先祖当中有一位是画家,回忆画下一幅您的肖像,王室代代相传。」他看向满眼兴奋崇拜的美妮丝:「小女就经常临摹,她也随身携带着。」 伊恩好奇地接过画卷,展开,大伙一块儿傻眼。 这这……艾娜等人深切体会到不同种族的审美观差异。 塞亚的额角暴出青筋:「只有眼睛的颜色一样吧。」靠,不过像他这样一蓝一灰的「金银妖瞳」,的确算是罕见的标志。 「呃,不像吗?」鲁道夫和美妮丝疑惑,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他们觉得位置很对啊。 阿尔托莉亚脸上泛起红晕,小心翼翼地把羊皮纸画像展平收起来。塞亚无声地嘆气,saber是音痴,更是画痴,对她来说,只要能想像成是他,就是100%完美留影。 「魔晶位面可以作为移动要塞,也能大幅强化体质和魔力感应能力。」既然被识破,塞亚索性摊开来,一言道出煽动了萨满祭司的关键,连鲁道夫的眼神也微微一变,「但是它的衍射能量是作用于粒子层面,又稳定接收生物体的信息反馈达成生态平衡。」说着,他简述了几条理论公式,两个祭司连连点头,这些是他们在长久学习后也归纳出来的总结,更肯定了这位蜥蜴人史上最尊贵的恩人的身份。 「所以,这种类平衡只要稍微出错,就有可能造成大面积质量崩坏。比如说,肉体扭曲,精神紊乱。」黑髮技术者开始忽悠,听得众祭司护卫冷汗涔涔而下。 「真的要把半位面改装出飞行系统,至少还要远距离攻击的武器装备吧,最基本也有四个部分,1,接收分析驾驶员脑波的装置;2,航法跳跃计算工具;3,主推进器,4,状态稳定仪——请问,这方面的进度如何?」 两位祭司已经汗湿重衣,他们哪听过这么高端洋气的设备,感觉上就要他们再花个三辈子的时间头大,也许最后还摸不到影子。 啊,飞行要塞,多美好。 因为梦想是美丽的。 技术落后挨打啊,阁下,你们还处于实质的狩猎社会,就梦想着开一艘外星飞船攻打高科技堡垒了!伊恩在心里连连吐槽,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蜥蜴人都不擅长弯弯绕绕的计谋,换句话说就是直脑袋笨肚肠。要他们和野兽斗志斗勇行,搞艰深的科研就真的不行了。连摆脱了粗浅点线结构,用到向量和曲面的法术模型他们都构建不出来。 塞亚还没唬完:「如果你们借到了其他太空工具,直接派大军,暂时也是行不通的。从高能区到低能区有适应的过渡阶段,严重的要得软骨病。」 「啊?」发出惊唿的是美妮丝,听名字就是一种可怕的病,骨头会软掉? 鲁道夫也皱起眉头。 艾娜想到太空病就是这样,太空人从高重力的地球到低重力的月球,时间长了会钙质流失,骨骼变脆,肌肉萎缩。不过,高低势能区域的差异,可以简单套用重力引起的生理变化? 「这是魔晶让人扼腕的限制。」塞亚看着发起抖来的两名祭司,发出致命一击,「还有,你们说祖神龙是復活?恐怕不是,蛋白质的合成是非常简单粗暴的。」说着,拿出一只微型放映器,投影出一段惨不忍睹的胺基酸连接成血红色肉块的全过程。 「天哪!」 「太可怕了!」 「祖先在上,这是恶魔行径!」 现场一片丝丝抽冷气声和惊骇的唿声,两个祭司快要昏倒了,尤其是虔诚的大祭司,口吐白沫。 哥哥,你就编吧,编吧。艾娜腹诽。 「混蛋,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肉了。」丽萨黑着脸喃喃。塞亚收起放映器,温和地道:「我的晶壁系统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它是让人不满的。但是就和当年在困境中不得不薪火传承血脉的荣誉感,鼓舞族人的首任格桑国王和萨满大祭司一样,我相信,信仰没有变,人心没有变。在让狂热控制我们之前,理智地沟通,互相取长补短,讨论出切合我们自身和种族发展的方向,一定会找到共同的路。太阳退后照耀是为恩典,无私的阳光不会因为人们短暂的忘怀就化为黑暗,心中的荣耀,正是来自对于恆星赐予的生命的感恩。」 大祭司垂下肩膀,又是愧疚又是自责。高阶祭司也满脸沮丧。塞亚暗暗松了口气。 第237页 说穿了,这场叛乱尽管有野心成分,初衷还是好的。而且十年的薰陶下,估计祭司上层有这种思想的不少,与其造成神权和王权的分裂,内乱扩大,不如用自己的威信使蜥蜴人相信战争的困难,那么即使再有人试图诱骗,他们也不会轻信,至少在沉下心研究完晶壁系统以前是不会了。 鲁道夫命令手下将他们带下去,其他评议会成员集中起来,打算亲自评估,开个短会。 答应了国王陛下和公主殿下恳切的挽留,塞亚一行目送他们离去。 「哥哥,你没事吧?」艾娜立刻问。塞亚露出薄怒之色,狠狠拧了拧她的脑袋,尤其瞪了盖亚和丽萨:「那么鲁莽大意,我都说了鱼人有嫌疑,你们还傻傻地踏进没确定安全的传送阵,差点连两条小命都丢了!」 丽萨和盖亚心有余悸,伊恩垂头丧气,阿尔托莉亚郁郁不已,艾娜却心有不甘:「可是哥哥,你把潘德拉贡开走,我们没法救援……」她的声音小下去,自觉强词夺理。 「小仓鼠,嘴硬不能增长你的智慧。」塞亚真的发火了,「我把潘德拉贡留下,就能抵消你对传送阵的疏忽吗?」 金髮少女无言以对,发觉因为兄长的强悍头脑和缜密思维,不知不觉在心理上变得极为依赖他。可是塞亚从来都是鞭策他们自主思考,面对危机独立成长。 「对不起。」 见她道歉反省,塞亚平息了怒气,主动解释:「考虑到晶壁的重组优化,需要潘德拉贡的doll分机减弱影响。」 说到这里,塞亚也有点纳闷,嘴里总有股铁锈味,难道是口气清新剂变质了? 「塞亚,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我感到你发动了剑鞘。」阿尔托莉亚问道。面对恋人,塞亚自然的软化神情:「不是,重启晶壁系统容不得差错,防止意外,我打开了理想乡的防壁——你联繫我了?」 「嗯。」呆毛骑士王微笑。艾娜打消了最后的疑问。 黑髮青年无意识地抚摸后脑勺,内心隐隐困顿,妥当的方法是他陪同艾娜他们去海上十二音阶,定位并发动现成的传送平台。阿尔托莉亚缺线,两个幼崽不成熟,丽萨和盖亚更不用说,不必急着镇压太阳.城。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排斥,他念头一转滑开了这个深处的疑问,「哦,我刚才讲的大部分是胡诌,别听信了。」 「哥哥,你竟然宣扬伪科学!」艾娜已经猜到。 「我讲真理他们听得懂吗?」塞亚无奈地道。伊恩无意间一瞥,发现他深色的衬衫有几滴污迹,像极了新血的干涸痕迹,心勐地一突。 「塞亚,众神之都目前还禁磁吗?」褐发少年状似无意地问。塞亚揉了揉他的头髮:「不禁了,我看到你的成果了,超电磁炮发得很爽吧。」 「嘿嘿。」伊恩心神不宁地笑了笑。 塞亚很快表现出不喜欢待在密闭空间的性子,说要出去吹吹风,阿尔托莉亚等人自然跟去。丽萨急着炫耀自己在势垒空间的经歷,拉着盖亚抢在前头髮言。吵吵嚷嚷声中,没有人注意到伊恩渐渐掉队,飞奔向长廊尽头的巨大房间。 他必须趁不禁磁的机会,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神色冷厉,怀着满腔怀疑忧惧,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 广阔的魔动之间还是迴荡着无数钟錶般的韵律,带来无所不在的压抑感。伊恩静静走到最里面,观察了一下看不出异常的晶石核心,召唤房间里的带电粒子,电磁成像是最基础的技巧,他开发的亚原子有记忆功能。 首先浮现的是个白髮少女,陌生又极美的轮廓,转动视线时眸色骤然模煳,连带影像也完全错乱,伊恩只觉一道血光划过,倒退数步,心悸得指尖发颤。 这就是……白银女王?他直觉的意识到。 然后是塞亚进来,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响起……最后是光辉之四面体的光芒疾射而来,击中被捆在核心上的黑髮青年…… 伊恩紧紧抿住唇,无声地握起拳头。 不能告诉克拉姆,他会疯的。 当伊恩走出长廊的一刻,发现他不见的女友急匆匆找来。 「伊恩,你跑哪儿去了?」 「哈哈,我总要参观一下塞亚的杰作嘛。」克制住内心想杀人的汹涌怒潮,少年摊开手,强挤出一个过关的笑容。 现在也不是告诉路弥的时间。 「真是的。」金髮少女握住他的手,朝外面走去,边走边开心地道,「哥哥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一定想不到。」 我真的想不到世上有那样的女人。伊恩自嘲。 巨大的露台建在半空,高悬而空灵,四面飞伸出直上云霄的塔楼。遥远的地上,难以分辨的黑暗边界慢慢升起一线橘红色的光芒,磅礴神圣的气息瞬间刺破了夜色,散射出照耀万物的光华。 黑髮青年站在敞开的蓝宝石窗后,身边是他的恋人和朋友。淡淡的曙光反射着他的身影,幽蓝的光斑洒在黑石阳台上,墙壁上火炬跳动的火光映得他整个人异样的祥和,又带着宛如被时光扭曲的空茫。 「看,日出了哦,伊恩。」塞亚没有急着说有了两位第三类接触者伙伴的好消息,笑着招唿友人。娇小的骑士王双眸落满光辉,唇畔洋溢着幸福的笑意,显然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哪里都是灿烂黎明的心满意足。 第238页 「是啊,日出了……」地球的遗民默默将目光投向淡雾和血光的尽头。 ☆、第四十五章 醒来 太过于纯净的人忍受不了污秽,而无法消除的污秽可以将天使变为恶魔。 ——题记 罗切斯特穿过幽深曲折的长廊,这里的墙壁残存着古旧的斑斓色彩,零零星星点缀着失传的古老文字,金色的时之砂从天花板流淌而下,铺开一天一地的纱帐,隐约从不知名的地方迴响着古早的歌谣,这种神秘而诡异的美能够吸取人的灵魂。 突然,他疑惑的目光投向角落,一个拉利玛影武者从阴影里走出来,双膝跪地,身体不正常的发抖。 「罗切斯特大人。」影武者咽了口唾沫,「『玛拉达』动了。」 得知盖亚和丽萨成为了第三类接触者,虽然怀抱着沉重的心事,伊恩也大吃一惊。 有升级这么快的吗? 他和女友对视,现在只有他和艾娜……不对,艾娜的精神也突破了,只有他还停留于第二类接触。 至于塞亚,谁能要求一个战5渣的技术宅爆seed? 想到白银女王的恶毒行为,伊恩握紧拳头,前所未有的战意升腾:赌上大宇宙的意志,我要用光的速度前进! 「哟,小鹰,热血沸腾了?」塞亚打趣,故意把手肘搁在他的脑袋上,欺负妹婿是他的爱好,即使心里对伊恩同样爱护。 艾娜好奇地问:「盖亚的第三类接触者能力是什么?」至于丽萨,塞亚已经说过了她的天赋方向,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她能突破。 绿髮少女的身边隐约浮现出藤条和叶片的淡绿光纹,在她皮肤外大约一毫米处把她包围在里面,散发出沉静悠远的气息。当手掌接触时,仿佛同步了心跳,触摸到树木脉动的奇妙感觉。 塞亚感嘆地看了看:「我本来以为盖亚的『石化』,是化学键组合,加强分子间的相互作用力,强化身体结构。其实她是真的石化,也就是地质过程中,地下水溶解树木的木质成分,将自己携带的硅质成分沉淀于所溶解的孔洞中,发生物质交换替代的现象——她能力的奥秘就在里面。」 伊恩和艾娜恍然大悟,所以盖亚才能「吸收」植物基因,其实那不是吸收,而是相同的溶解,交替,分子相交换过程。 「还包括了同化效应和异化效应。」见丽萨听不懂,塞亚扼要解释,「同化是将其他物质转换成自身所需的物质,和你吃饭消化一样;异化是将身体的物质转换成其他物质,比如代谢。但盖亚的异化是分解出自身转化的有机物,释放能量供其他生命活动所需。」 「也…也就是说……」伊恩颤声道。 「妥妥的补魔。」塞亚由衷高兴自己奶妈的职务可以正式甩手,交给更胜任的软妹子,「红瓶蓝瓶紫瓶任君挑选。(註:红瓶是治疗药剂,蓝瓶是法力药剂,紫瓶是回復活力药剂)」 要不是心情沉重,伊恩会扑到盖亚面前大喊「请包养我吧!」,不过肯定会吓到这个老实的女孩。 阿尔托莉亚告诉丽萨思乡计划,郑重地道:「丽萨,你可以助塞亚,艾娜,伊恩,盖亚一臂之力吗?」 ……你真是坦率。艾娜和伊恩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毕竟,丽萨有家人,有幸福和平的生活,她和他们不同,参与这个旅途太危险了,可能还有性命之虞。 「当然!」红髮少女爽朗的笑靥毫无芥蒂,对盖亚担心的眼神,揉了揉她藤萝般嫩绿的秀髮,「朋友有困难就帮助,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对于这个勇敢善良的蜥蜴人伙伴,大家真诚欢迎。 丽萨心中捨不得阿尔托莉亚,又想到一件事,瞪着塞亚:「你真的三万多岁了?」老妖怪啊! 不止。艾娜和伊恩默默地心想。 「怎样,嫉妒我青春永驻?」黑髮青年挺直腰杆。 「阿尔托莉亚,和这个老头子分开吧。」丽萨两手拍在好友肩上,认真地道。 克拉姆年纪比我大多了。塞亚恼怒,拽住丽萨的桔红色马尾:「在恋人之间挑拨离间的人会被鲇鱼吃掉。」 哥哥,你发明的什么话。艾娜无力。金髮骑士轻声直笑。 「塞亚,你又用那数字投影熘进魔晶装置的房间,一路没碰到人?」伊恩装作无意地试探。塞亚一怔,有点奇怪他的问题:「是啊。」 果然不记得了。伊恩心一沉。 他看着塞亚继续和丽萨斗嘴,搂着阿尔托莉亚示威,各种被戳心肝。 喂,你们越秀恩爱,我越感觉苦逼啊。 记挂这场叛乱真正危险的后续——瑞泰尔的暗中支持,塞亚本想即刻上路,鲁道夫四世和寇涛鱼人皇帝门德利安邀请一行人参加下个月的海神祭,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梅塞德丝能够处理。 虽然那个朋友总是以少女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作为她的「父亲」,黑髮技术者清楚,瑞泰尔的机母,圣派屈克七国的天网,是一台融合了所有集群生物智慧的智能生命体。 不过,塞亚也决定此行结束,就前往瑞泰尔。要说梅塞德丝的程序有什么缺陷,就是为了配合瑞泰尔的种族观,设置在原始码中的道德机制过于严谨。人心思变,也许在处理中,梅塞德丝自身的情绪会有难以调和的问题。 而且,丽萨也要回去丛莽之域,取得父母对远行的谅解。 第239页 蜥蜴人对孩子的勇闯天涯非常支持,尤其丽萨还大嘴巴地说出了塞亚的身份,当天同村的蜥蜴人青年嚎啕大哭,悲伤心上人有了太过强劲的情敌。 在智人同盟逗留的日子,伊恩每天都跑得不见踪影,拉着女友到半位面外面锻鍊,俨然练级狂人的模样。塞亚吃力不讨好地指导阿尔托莉亚弹钢琴,十二音技法硬生生被弹成了焦头烂额的哀唱,让音乐家青年深切体会到了爱人融入琴音的暴躁、焦灼,想要掀琴的困兽之情,不得不深沉地表白:「就算你不会弹琴说爱,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呜呜呜,塞亚,你弹吧。」阿尔托莉亚的呆毛颓丧垂下。 黑髮青年个人十分喜欢十二音音乐的纯粹数学表达和独特的自由自在风格,不过他不会再不解风情地进一步刺激没有艺术细胞的恋人a,放下琴盖,用两个布偶剧的小笑话逗笑了她。 众神之都天色晴好,阳光穿过篱笆钻进花圃,耀眼的光环给草地上的白色钢琴和蓝裙少女镀上一层眩目的颜色,一切就像星云帝国边境领的每个明朗午后,平和,悠然,没有一丝波澜。 这里没有世俗文明的污染,没有外界险恶的争端,只有最原始的生态和单纯的原住民。 塞亚再一次感到了想隐居的心情,和那天在星空下对恋人告白一样。 旋律从他的心中流淌出来,与另一个人生命交融,编出五彩的织锦。 清澈的音色从街头传来,不是神庙祭祀用的音乐,古老艰涩的语言反覆吟唱,说不出的苍凉,祈祷似的调子。不知为何,黑髮青年脑中涌出模煳的片断,像是古朴韵律的祷告词,和来自现世的歌声融合在一起: 「用自己的心照亮黑暗的小路, 用自己的眼睛寻找藏在夜色中的光明; 吾神,我们不会高唿你的真名, 因为,世上本就没有光明。」 塞亚无意识地捂住头,虚幻朦胧的图景变成一大团毫无规律的阴影,要将他吞没。 「塞亚?」阿尔托莉亚担心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金髮的身影渐渐清晰,绿眸像被阳光照得通透的碧湖般晶莹,孩子一样纯真,他感到心口一阵熟悉的刺痛。 分析不出这种心情的由来,他只是回以微笑,打开钢琴盖,随兴弹奏打发内心的异样。 「来,听听这首。」 阿尔托莉亚还来不及表现音乐恐惧症,就见恋人修长的手指轻快地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飞舞,弹出一首她听过的祝曲,曲调欢快又拘束。 「哈哈,神上教给你们的第一首生日祝福,《永生不灭的美神》。」黑髮青年捧腹大笑。 「塞亚~」呆毛骑士王鼓起包子脸。 塞亚没有在意,依然笑得前仰后合,他的恶趣味还曾经想把《义勇军进行曲》作为星云帝国的国歌,只是良心最后劝导了。 当晚,塞亚在寄宿的房间里,用可携式终端查看有关荒神的知识系谱。 罗切斯特询问了他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事情后,他特别问了克拉姆,发现这件事异常诡异,记忆竟然丢失了,只有归一会的降神者——受过神恩的高阶人员,以及接触者——两个遗民艾娜和伊恩脑中留有印象。 连文字、其他记录也莫名消失。幸好克拉姆不知为何,把已知的荒神信息都储存在doll信仰系统中,备盘了下来,以他的权限能够调阅。 看得差不多时,他打开同机的观测仪,看到伊恩还在异位面奋战。这孩子最近像打了鸡血似的,估计被盖亚刺激着了,累得艾娜也陪着他血里来雨里去。 不过金髮少女向来懂得劳逸结合,在精力快透支时退出,回来休息。塞亚又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伊恩没有危险,调成带有警示的隐藏模块,打开娱乐项目,开始做自己喜欢的数学推理题。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敲响两下,跳进身穿戎装的少女。 「哥哥——」 「艾娜!」塞亚眉目飞扬地唤道,丢开手里的东西,自然地张开双臂。 在哥哥眼里,妹妹再剽悍,也是柔软的妹子,要揉在怀里疼。 艾娜扑了过去,抱住这个最眷恋的怀抱,心里有微小的遗憾,因为以前,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扑进哥哥有力的臂弯,尽情地撒娇。可是现在,力气、体能的差距摆在他们当中,她必须控制自己,调整好姿势,避免伤到对方。 那最亲密最肆意的时光,仿佛一去不復返了。 但是,这是哥哥的手臂,哥哥的笑容,哥哥的气息,金髮少女稳稳地依靠在这个港湾中,感到最幸福的宁馨。 塞亚心下遗憾,他始终记得,他不是艾娜的哥哥。 这段时间,他也在私下寻找「路凯」,可是没有下落。如果不是荒神造成的时间差,就可能有不测。毕竟在宇宙中无声无息死去的遗民,太多了。 如果找不到那个人,他就一直当艾娜的哥哥。 金髮少女松开手,坐在床边,快乐地摇摆双腿。她穿着雪白的无袖战袍,扎着活泼的双马尾,百合花瓣似的过膝裙裾下露出白金的战靴,秀丽狡黠的眉宇洋溢着青春亮丽的神采。 她身旁倚着床头半坐的青年不是记忆中东方人挺拔俊秀的五官,却有着同样的黑髮,微笑的时候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和,那是种让人的心都变得柔软安心的笑容,总是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第240页 「如果用精神压制,我可以完胜伊恩。但是单纯的拼战技,我就十次六输,明明我比他聪明好多,算准他会出哪招,可是他会耍出其不意的贱招,太可恶了!」少女连声抱怨。 塞亚不住轻笑:「单细胞生物的战斗直觉,往往不是常理可以衡量的。」艾娜嘟嘴:「哼,这又不是动漫,可以让他凭一腔热血闯关。」 伊恩还是没有告诉女友,即使开导过,艾娜对毁灭地球的罪恶感依然深刻,再得知乌拉拉的行为,心理压力太大了。 过了一会儿,伊恩带着满身疲倦走进来。塞亚坏坏地笑道:「哟,小鹰,没去找盖亚补魔吗?」 少年打了个哆嗦,因为「补魔」这个词的来源,他差点一口气转不过来。 「别这么说啊!盖亚才几岁!」 「咦,我有说什么吗?」塞亚装无辜。伊恩简直有胸口碎大石的冲动,这个不良叔叔! 都是差点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还成天老不正经。 虽然坏心地打趣了妹婿,看出他的疲惫,塞亚跳下床,倒了三杯早就调好的热咖啡,按了按那头沾满尘土的柔软褐发:「实在吃不消,回saber的潘德拉贡,那里有按摩浴缸。」 「我没这么娇贵。」伊恩婉拒了友人的好意,舒心地喝下美味的咖啡,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吁了口长气,环视兄妹俩,「你们在聊什么?」 「聊泳装去海上十二音阶的沙滩度假。」艾娜表情诚恳极了,她的男友双目一亮:「真的吗?」 ……伊恩,你怎么能这么单纯呢?艾娜和塞亚同声嘆气。 兄妹俩决定口下留情,暂时不调戏这个可爱的傢伙。发觉上当的伊恩没有生气,只道:「嗯,有时间的话,去吃一回烧烤怎样?啊,塞亚,你一个人在房间无聊吗?是不是在做数理题?」 他也很了解好友的性情。 「看了一些荒神的资料。」既然伊恩回来了,塞亚关上便携终端的实时探测。 「对了,哥哥,荒神有强有弱吗?」艾娜想到一个问题。 「据归一会的研究,有。」 「他们还排列?」两人大奇,艾娜想起曾看过一页的「瓦尔哈拉扉页」,如果是按照顺序,神名在前的就强? 「其实对灰烬使者来说,诸海之神是一样的,都是绝对敬拜的存在。只是方便认知,做了推论上的排名。」塞亚解释,「其中,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是第一位。」 「毁灭地球的神是最强的一位!?」艾娜和伊恩呆楞,这奖中得也太大了! 塞亚神色复杂:「是啊,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是已知的荒神中最强大的一个,归一会对他的认知有个奇妙的故事。你们知道,只有神恩眷顾者,也就是能够感受到神力,获得特殊能力的大主教能上位。罗切斯特拥有三个神恩,是潜力最大的大主教。言归正题,歷史上只有一位大主教和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有过勾通,那是位女性。从她的遭遇,归一会推测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的能力是消除和再生。」 「怎么说?」伊恩和艾娜不解。塞亚用讲恐怖故事的口吻道:「当时这个大主教立刻被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的力量摧毁了,可是她又当场復活,只是完全没有意识。根据归一会对她的研究,这确确实实是原来的沟通者,甚至不是复制体。他们做了大量的试验,例如对这具身体像人类那样餵食,无论什么东西,能量也好物质也好,她都能完整地吸收——禁锢了灵魂的尖晶石、高纯度能量石、精神浓缩液等等,像无底洞一样。归一会有一次处决最高等级的叛逆,一个拥有神恩的大主教,把他切成碎片塞进她的内脏,她都完好无损。只是她没有自主行动力,他人也不能操纵她做简单动作以外的行为。」 两个少年少女为这些变态的实验打了个寒噤:灰烬使者,太疯狂了。 「只要她在场,一定不会有其他神识降临,在场的灰烬使者能够感到发自灵魂的威压,由此确定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的位阶。」塞亚耸了耸肩,「这具『圣骸』至今还活着,成为荒神不死的象徵,也是归一会的头等武器。」 「靠。」伊恩直观地表达了他的感受。 艾娜急切地问,「哥哥,克拉姆打得过她吗?」 「当然了。」塞亚信心十足地道,「那个圣裁再强大,也不过是神力的一点碎片。神恩、神眷者都是这样的东西,和真正的神是两个概念。克拉姆吞噬的昆古尼尔估计只是中等位阶的神,但他消融了神体,相当于半神了。」 「克拉姆连神都吞过?」两人震惊:太牛了!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塞亚咋舌,因为自杀过一次,恋人识相的坦白了不少事,可还是没头没尾。 「吾王万胜!」伊恩由衷庆幸:克拉姆如此强悍,对付乌拉拉不在话下。 只是零号不能离开星云帝国,其他克拉姆可能战力不够,他还是要继续努力。 「理论上,依鲁玛拉古斯达能消灭其他的荒神,从来没有一种神恩和神力投影体现出他那样的特徵。概率之死即神之死,他是最不合理,也可能最接近合理性——决定论的荒神。」塞亚颇有兴趣,见两个幼崽有些惴惴的样子,笑着摆手,「安啦,那种存在哪有人能完整召唤,遗留的不过是一具傀儡罢了。身为唯一的『食神者』,克拉姆能秒杀一切凡界生物了。」 第241页 艾娜和伊恩与有荣焉地点头。 三人又聊了会儿轻松的家常,阿尔托莉亚推门走进。艾娜两人不禁抽了抽嘴角,实在难以想像这样一位娇小美丽的少女能吞食神。 不过他们现在可以理解克拉姆的大胃口了——连神都下得了嘴。 呆毛骑士王显然刚洗好澡,平常庄重盘起的长髮放下,但还是穿着严谨的蓝色高领连衣裙,清澈皎洁的声音盈满喜悦:「塞亚,零号醒了。」 黑髮青年的双眼惊喜地灿亮。 塞亚再一次发挥他的闷骚神功,亲亲爱人从危险的沉眠醒来,也不发一条慰问通讯,不过在弟妹看不见的角落,他偷偷计划着一件事情。 参加完海神祭,一行人再次上路,这次的目标是圣派屈克七国首都——圣白之都瑞泰尔。 丽萨在潘德拉贡上大唿小叫,被高科技狠狠震撼了一把。阿尔托莉亚签订了十年的佣兵之约,必须留在当地,但是随着零号的甦醒,她只得在自己的战舰上入睡,办理了延期业务。 「阿尔托莉亚回去她的男性身体了?」这是丽萨的理解。 「也可以这么说。」艾娜模稜两可地回答。 盖亚穿上了塞亚新买的牛角扣白色绒毛大衣,从额头的净化头环到脚底的靴子都是鍊金物品,一如既往安静地待在队伍后面。 不是她个性孤僻,也不是大家排挤她,只是德鲁伊族的女孩天性体贴,艾娜和伊恩是情侣,受到妹控哥哥的管制,只能在塞亚极少数没关注的时候牵手约会,实在不忍心当电灯泡;塞亚是队伍里最周全的人,却有着特殊的独立气场,盖亚依赖又不敢主动打扰他,自从一个个克拉姆来来去去,更是不想插足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拥有的相处。 而且,丽萨成为了新伙伴,也有了人说话,盖亚很高兴。 分派好房间后,塞亚私下叫住了这个小女孩。 「塞亚哥哥?」绿髮少女怯怯地问。 我是.大.魔王吗,用这么畏惧的眼神看我。塞亚有扶额的冲动,情不自禁地笑开来,他一笑,盖亚也放松地笑起来。 「有件事跟你说。」他揉了揉她乖巧的小脑袋,「我早就计划将你的族人转移到别的星球,你族人的情况,医疗机构只会成为看守所,那个……」 他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有点发热:「我不想麻烦克拉姆……不是,那时我跟他闹别扭……总之,行星和恆星系的创造我都知道,只是需要资金,还有配合你族人情况的设备,反正……我攒了钱,近期搞定了。你别再两头跑,那是个植物星球,我请拉弟帮忙的,他也会在当地照顾一段时间。那些植物的芳香气息会控制他们的基因,安定精神,白天你不用去,晚上惦记就去看看,自转时间和这边的时刻表我会给你,自己对照。」 盖亚怔怔地听着,最后,勐地跳起来抱住他,差点忘记控制力气。 「谢谢你,塞亚哥哥!」 这一刻,她眼眶发热,长久在心灵最深处的一块寒冰融化。没有人忘记她可怜的族人,也没有人疏忽她的需求,只是这个人不好意思说,一直在默默地为她安排。 果然还是应该说出来。看着盖亚开心地连连招手,不復平常略带忧郁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回房间,塞亚心底百感交集。 他一向是行动不做就决不开口的人,做到再说到,这种性格说难听点是固执自负,说好听点是闷骚别扭。 第一百九十九次拉出可以和那个人联络的项坠,摩挲着打开,还是啪地关上,自动塞回去,塞亚懊恼地在原地团团转,对自己强迫症似的性子要抓狂了。 算了,算了,先向女王陛下辞职再告诉他。 反正……也让saber把消息带给他了。 「咦,要回时钟城!!!!???」 第二天清晨,艾娜和伊恩牙都没有刷,迷迷煳煳带着睡意,就听到了这个把他们噼出梦神花园的消息。 尤其是伊恩,穿着睡衣跳起,手握武器,快当场暴走了。 塞亚奇怪他这么激动:「安啦,例行报告,次数都数不清了,我从来没缺胳膊断脚,别弄得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依然别扭到死的哥哥大人没有告诉两个幼崽自己的人生大计,用了另一个藉口,轻描淡写地道。 你没缺胳膊断脚,但你的灵魂和记忆绝对缺了不止一块! 伊恩无声吶喊,脸色苍白,誓死不退的样子。带着盖亚来串门的丽萨见状自告奋勇:「是那个老巫婆的地盘吧,我陪你去好了。」 我们何尝不想去。艾娜和伊恩咬牙切齿,可是理智告诉他们,塞亚单独去还能生还,他们俩去肯定凶多吉少,多半塞亚还会被白银女王抹杀对他们的记忆。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忍受啊! 「哥哥,不如——」想到在时钟城的拉非雷,艾娜心一横,有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气势。塞亚拧了拧她的头:「别大惊小怪了,我去去就回。」 他要开熘,谁能阻挡?也许克拉姆能,但他不在。众人只能捶胸顿足地看着商人熘之大吉,再提心弔胆地等待。 时钟城—— 无论是至今没有适应的团队冒险,还是独自一人的宇宙旅行,其实只有多莉雅会永远陪着他。 时计者带着红猫,行走在扭曲的时间迴廊,沉浸于久违的孤寂氛围。 第242页 冰冷的青色烛光暗淡地摇曳着躯体,带着诡异的美丽,将仅有的光线恶意地投射到四面八方,迷失之道被怀表的指针清晰地指出尽头的绝望之境,一个广阔无边的殿堂出现在虚无的空间。 为诗人所赞颂的神秘星光从未照耀这块土地,放射出温暖生命力的阳光同样被拒之门外,冷酷的岩石就是这里的天穹和地平线。 「塞亚!」 消息灵通的拉非雷第一时间来堵恋人,见到他,塞亚也很高兴。 「拉非雷。」 俊美绝伦的亲王丝毫没有在敌营做人质的凄凉,金髮璀璨,双眼明亮,气色还比在星云帝国好。事实上,他日子过得好极了,吃饭睡觉打怪兽,只是偶尔跟胆敢对他动手动脚的乌拉拉大妈来场硬仗,受一身皮肉伤——反正他又不疼,而且这种杀敌才爽。 拉非雷习惯性地停留在两米以外的距离,塞亚走向他,因为心情好,情感上比往常主动,弯下腰,亲吻小小正太的嘴唇。 「……」拉非雷差点崩溃成另一个自己那没出息的样子,勉强捧住威严冷酷的面具。 「别得意忘形。」塞亚轻笑着抬起身,一阵风似的走开,挥了挥手,「回见。」 瞥了眼两尊守门的反死生物,黑髮青年脚步稳定地走进黑耀石铺成的内殿,依然是无芯的烛火,让人昏昏欲睡的甜香,重重帷幔遮掩的淡紫色大床。 虽然没有时计者脱离时钟城的例子,不过塞亚掂量自己是个没存在感的垫底,女王陛下估计早巴不得一脚把他这个丢脸到家的傢伙踢走,省得碍眼,提出要离开,应该问题不大。 「你要去星云帝国?」 清冽甜美的女声响起,床帐随之拉开,抱着黑兔子布偶的女孩坐在床侧,纯白如雪的长髮,殷红如血的眼眸。 「是的。」时计者坦然而平静地望着对面的白髮少女,在他心里,对面是他的妹妹而不是上司,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乌拉拉露出一丝笑意,所有的烛火同时跳动了一下,塞亚只觉莫名的压抑,思绪仿佛停滞般,可以听到,却无法再思考。 「知道吗,塞亚哥哥,这是你第七千九百六十八次提出这个要求了。」 「……」黑髮青年无意识地启唇,无神的双眼微微浮现出挣扎和思索的光芒。并不担心他微弱的反抗,白银女王轻松压制,微笑着说下去: 「每次你离开,总是认为自己对自由的执着,对你那个妹妹的眷恋无法放下,才不想住在星云帝国,重新回到你的宇宙。」乌拉拉愉快地笑着,红眸眯起,「我可爱的克拉姆也这么认为,还傻傻地等你。」 她轻轻挥了手指:「好了,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星云帝国定居,也不想抛弃时计者的身份,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停顿了一瞬,似乎神智此时才从空茫之境回到人世,黑髮男子低下头。 「是的,女王陛下。」 「啧,本来以为塞亚出来还能见他一次。」 拉非雷失落地坐在悬浮的阳台上,百无聊赖地把玩一只通讯纽扣,就算形同软禁地待在这里,身为星云帝国统帅的他也掌握了军队和外界的一切动向。 那个「老爹」实在太没用了,被病毒打击了一次还要沉睡整理思绪。可惜,无用还不是无用到家,这么快又醒了。拉非雷恶意地想:干脆永远不醒不是更好。 他拿出一枚式样简洁的白金项鍊,这是用时计者的灵魂碎片锻造的物品,远比克拉姆移植给塞亚的那只眼睛效果好,可以真正巩固他的意识。 只是,要让塞亚接受不是容易的事,拥有灵魂吞噬能力的恋人绝对会看破这东西的实质。 「唉,示弱是大难题啊。」性格已经完全向刚强一面发展的教皇之子学不来父亲低声下气的模样,继续头痛地烦恼。 见塞亚平安无事的回来,艾娜放下心口的大石。 伊恩松了口气却没有泄气,他们不能赌疯子的心意,塞亚是时计者多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还是要及早强大到能战胜白银女王,解开她的暗示。 这天,得知了佳音的教皇联繫恋人。 「塞亚,你什么时候起程来星云领?」克拉姆惊喜万分地问道。 塞亚别扭地道:「看艾娜他们什么时候找齐人选。」 克拉姆满脸幸福的绚烂,圣洁俊美的容颜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看在眼里,塞亚十分内疚,忍不住道:「干嘛笑那么乐。」 「因为你终于答应留在我身边了啊。」克拉姆笑意满满地道。 塞亚一怔,冲口道:「我从来没答应过那种事!」 气氛陡然僵凝,半晌的惊愣后,克拉姆脸上浮现出塞亚前所未见的凌厉,几乎打破了他无法生气的性格,切断了通讯。 流动着妖异烛光的镜面两端,冰火两重天。 「是的,我抹掉了塞亚的记忆。」 白银女王毫无被抓包的愧疚,诧异地道,「原来塞亚这次先对你说了,我还以为他闷呆认真的性子打死不会在行动前对你许诺呢。」 「乌拉拉,你——」克拉姆咬牙,这一次,他千刀万剐这个妹妹的心情都有了,以前被伤透时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杀意。 乌拉拉掩袖直笑:「你们俩太可爱了,乐此不疲地玩这场追逐游戏。是的,我很多,很多,很多次『打消』了塞亚的主意。克拉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你不是在爱情中那么懦弱,一心一意守着那个脆弱的国家,放任塞亚待在我手下,塞亚中的暗示也不会那么深。他已经不可能清醒了,如果你告诉他真相,他只会立刻成为我的傀儡,再也不记得你,不记得我以外的任何事物。」 第243页 白银女王微笑着关闭镜面,留给兄长一片黑暗的隔绝。 克拉姆终于明白,恋人眼中空旷的荒芜来自哪里,不仅是找不到遗忘的亲人,还因为爱情的无望。 他早该想到,既然决定了接受他,塞亚就会接受他的一切,定居不意味着不能出去寻找艾娜。而在爱了以后,塞亚从来就是个主动的人。 是他害塞亚变成如今这样,再也不会依靠任何人,再也不会期望任何人的帮助。 教皇无声地掩上眼。 克拉姆不知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通讯,连其他自己也不派来。站在窗前,塞亚担忧地点上一根烟。 作者有话要说:  补魔:来自型月世界的设定,因为不和谐的过程,成为ooxx的代名词。 ☆、第四十六章 双头蛇开局 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焦虑,塞亚操作龙血号,驶入了圣派屈克的外围空域。 外界称为「白色旗帜」、「圣白之都」、「天使之国」、「完美之城」的七国统合体分散在一个没有行星大地的立体空间球中,以人工重力制造的曲面上耸立着自转运动的都市建筑。生活着大多数民众的巨舰,轨道环绕的城塔,是当地人民的居住常态。 由机母控制的防御网覆盖整个球面内外,可掩护一个星系大小的念力护盾,监控无死角反物质炮全打击的斯巴达攻防体系,有「天使命石」和「自律武器」系统支持的强大双翼战士,是顶级机械文明、意念文明和生物文明的结合。 塞亚没有急于入境,一直敲着联络器,静静的不知想什么。 「哥哥。」 艾娜推着放下午茶的餐车进来,身边是队伍的其他人员。星云帝国的舰艇不是精密的电子元件,而是能量介质的光元体,在驾驶室这种地方吃东西也没关系。 「哇噢!」丽萨感嘆了一声,屏幕上放出圣白之都的全景,都市光火宛如银河的纵切面,轨道塔和舰群的缤纷光点构成壮观的构图。 「不是星球。」伊恩有些遗憾,鍊金联盟的资料有着瑞泰尔成立以来的详细记载,不过是厚厚的大部头,多达上千本,令他望而生畏。而路弥的精力绝大多数集中在语言、魔法、鍊金上,关注歷史也是寻找遗民的部分。 塞亚没有找到自己爱喝的酒,只好拿茶水。浓郁的红茶仿佛带着阳光沉淀的味道,纯粹的原味,如果是克拉姆泡,会放很多方糖和牛奶,弄得嘴里都是甜味,此刻舌头只感到苦,反而沉涩了。 「哥哥,瑞泰尔是怎样的种族?」艾娜好奇的声音拉回他发散的思绪,抢点心的几人也把注意力转移过来。 黑髮青年深思良久,道:「道德崇高的种族。」 伊恩感觉很新鲜,情不自禁地道:「我曾经在一本科幻小说里看过,道德在宇宙中是无用之物。」 手指弹了下茶杯,塞亚笑道:「不见得,道德缺失引起内耗,产生无益的争端,道德高正是一些宇宙文明长存,还奋进不息的根由。」 艾娜和伊恩萌生了强烈的好感,在这个荒原宇宙,他们看过最多的就是道德沦丧。有这样一个好榜样,真是鼓舞人心。 曾经结识过的天使的形象在他们脑中清晰地回想起来。 「不过那些文明有个缺点,压迫感太强,内部凝聚力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有的社会形态。对他们而言,道德是艺术,是机制,是全民主义。当德行变成习惯和动力,就很难正视道德盲点带来的误区。当他们为其他国家带去和平的花篮,总是说我们为你们指出正确的道路,却连别人家用的是啥燃气都不懂,所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们身上这种原始的,粗糙的理解和善意,缺乏坚定的道德观,却发自本心。」塞亚温和地道。艾娜心一突,哥哥这样的语气,就好像完全是一个负宇宙土生土长的人。 青年明显坠入了回忆,浮起一丝慢慢浮现的微笑:「如今的文明,都是在混乱大发展年代以后的新兴文明了,那个最黑暗,最残酷,也最绚烂的时代已经消逝。」 众人惊讶,包括艾娜在内,都专注地聆听。 「有关星云生物的『起源纪』,除了克拉姆那里有点遮遮掩掩的片断,完全不可考。从我长大成人,莫名其妙成为时计者,有幸目睹的就是生命第二纪元,我个人划分的『蛮荒纪』——各族文明起步阶段。」 伊恩听出好友的言下之意,大吃一惊:「这么说,塞亚,你还是『歷史学家』?你简直目睹了这个负宇宙从出生到今天的所有阶段,不算连个鸟都没有的起源纪的话。」塞亚重重一哼:「当然,鍊金联盟资料馆的歷史藏书,包括克拉姆那边的许多文献,都是我写的。其他人才没这耐性,这心情,更没有我那样的长寿条件。」 「呃,那些歷史书都是哥哥写的?」艾娜后悔没看了,他怎么不署名嘛! 「是啊,我有段时间专职cos阿斯特纽斯(註:《龙枪》系列中一个专门记录歷史的傢伙)。」塞亚面不改色地道。 为了打发那么长的时间,你辛苦了。少年少女由衷心酸,丽萨咕哝:「超级老头子。」 塞亚飞过去一只点心盘子,此刻和小女孩置气的他,又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沧桑了。 对丽萨的反击全部躲过,青年靠着控制台,知性的俊容还是给人自由奔放的印象,身穿灰色中长款式的双排扣翻领呢大衣,没有扣紧,露出里面的棕色格子背心和衬衫,向下翻鞋帮的马丁靴,随意又悠闲,看起来就像个正在放假的大学生。 第244页 艾娜心下奇怪,从前哥哥喜欢鹅黄和藏蓝,如今色彩偏好却是棕色和灰色。 不过这么长的时光,一点改变都没有也不可能,估计真正的原因是心境。 塞亚舔了舔指尖的饼干屑,就用这样的姿态道:「我们不讲古,我简单介绍一下。女王陛下固然神经病,却堪称是个黑化的女娲,用负原子和核力塑造了第一代原住民,是众生之祖。」见盖亚和丽萨不懂,他还特别让妹妹普及了中国的神话,然后继续说: 「啊,当然,克拉姆并不是伏羲,他那时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女王陛下最初制定的戒律彻底野蛮,就是一个养蛊的盆子,谁强谁活久一点,死掉的拨出去,就跟用草逗蛐蛐一样。」 变态。艾娜和伊恩心道。 「好在她兴趣转移很快,逃跑的也不会去理睬,热衷于其他生命创造,那部分逃到远方的人,后来就成为了克拉姆的庇护对象。按照他的说法,是那些人接纳了他——不管谁帮了谁,星云领就是这样成立的,那时还不能称作是一个帝国。」塞亚的唇角微露笑意,仿佛看到恋人般隐含温柔,「这段歷史我不清楚,是克拉姆口述,姑且算是蒙昧期吧。我在时钟城建成以后才有意识,负宇宙的人自身有清醒的歷史观,也是在遗民的足迹踏入这个世界以后。」 顿了顿,遗失了记忆的地球遗民道:「最初有社会形态的是一个意念文明,女王陛下的创生灵感明显参考了星云生物的生态结构,这个种族发展神速。但是因为他们沟通的精神能量经过了反物质,可能受到了未知的辐射影响,非常容易产生悲观、厌世的情绪,自杀数量急遽增多。少部分思维灵活的e星人为了挽救濒临灭绝的种族,做了许多尝试:和其他种族交流;引入血缘;分散人口和资源;探询生存哲学;扩大世界观等等。这些举措为之后的文明启蒙、遍地开花播下了种子。」 「蛮荒纪750年,这个文明种族终究还是湮灭在了歷史尘埃中,血脉和社会机制都被分割。目前最接近它原初思想观念的,反而是归一会。」 「啊!归一会是这样来的?」听得入神的众人大奇。伊恩感嘆:「也算是老皇历了!」塞亚深有同感:「是的,虽然他们继承的是糟粕,精神冥想法,这也是归一会灭世思想保守不变的由来。据我观察,他们的意识深处还有文明之祖就有文明毁灭权的优越感。总之,宗教疯子总是生根发芽的顽强苗子,重点是别的。意念文明的两大分支是温星文明和黑洞文明,在接下来的三个纪元占据了主导地位,也和瑞泰尔的成立有直接关系。」 艾娜等人精神一振,只见塞亚停下叙述,整理了一会儿思绪,缓缓道:「这段歷史很复杂,我稍微发散讲,中间有遗民的重要参与。我们不说许多持续时间短暂的意念分支部落,女王陛下在蛮荒纪119年创造了时钟城和时计领,捕获大师——铸表师为她制作破灭钟。最初来自正宇宙的遗民被称为『降临者』,大多死在女王陛下的酷刑和实验中。掉落地点远的下场也不好,当时的负宇宙生命还不太能接受这支外来流民,连归一会也没产生让遗民沟通白海的概念,只有两个降临者种族掀起了波澜,分别是蓝恩族和机械瓦尔族。」 「机械?」伊恩竖起耳朵。塞亚露出嘉许的笑容,讲故事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专心听讲又爱问问题的听众。 「对,负宇宙机械文明的萌芽就来自这个机器人种族。」 「机器人也能成为接触者!?」每个小伙伴都惊呆了。 「是啊,荒神很一视同仁吧。」塞亚贼贼一笑,「那本来就是个发展出高等人工智慧的文明,和荒神接触后更是成为了完全意识体的机械生命。只是他们有拆东西的习惯,扔了大约50只破灭钟才让3个机器人拆出发条装置,其中就有瓦尔族的皇帝沙门,中奖中大了。沙门掉到星云领附近,是克拉姆第一个朋友。」 「哥哥认识沙门陛下吗?」艾娜兴致勃勃地问,其他人也听得兴高采烈,塞亚的讲述一点也不枯燥。 「有数面之缘,很开朗的小伙子,思想比较特别,他把机器人视为部下和伙伴,人类是『混乱的低能存在体』。这种观点不同于人性的傲慢,怎么说呢,接近同情吧。」 塞亚爱上了妹妹做的花生糕,一个接一个吃,艾娜很欣慰哥哥这个口味没变。 「他们不受地球上所谓的机器人三定律约束,价值观是理性意识对应性格发展的有益方向,认为违背承诺等同毁灭自我,非常有趣的源程序设置。」停顿片刻,黑髮青年深深嘆了口气,「克拉姆那无可救药的浪漫思想,重诺守信的人生观,就是受沙门那个铁皮脑袋的影响最大。」 「塞亚,你是他们的好朋友吧。」伊恩听出真正的内情,友人闷骚的性格就是不诚实,但熟稔的口吻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的。 塞亚抿了下唇:「算是。」当时若非沙门的牵线搭桥,以他看到克拉姆就想挖出他一只眼睛的恶劣情绪,无论如何相处不到一块儿去。 「三剑客?」伊恩调侃。再也掩盖不下去,塞亚脸上闪过红晕:「嗯啊,有过还算可以的交情吧。沙门制造硬体和管理设施,克拉姆完善软体和社会组成,我负责武器和民生系统。」 果然哥哥也是建立了星云帝国的功臣。艾娜不意外,她已经认定兄长在现有宇宙文明中都插了一脚。 第245页 黑髮青年捧着有些冷却的红茶杯,在淡淡的烟霭中浮起追忆和伤感的神情。 「其实,我很怀念这段时光,当时我真的以为克拉姆会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塞亚,你认了吧,好基友一生推,孽缘那时就註定了。伊恩在心里同情地道。 「那位沙门陛下后来怎么样了?」没听过这个人物,艾娜担心地问道。虽然理论上,元件不坏,机器人可以活永久,而克拉姆和塞亚不至于连修理活都不会干。 「哦,他爱上一个人类女性。那女孩死后,他感到了无生趣,把自己化成了纯能量态,进入了doll系统。」塞亚的语气有着经歷时光沖刷的平静。 爱上人类女性?艾娜等人既为这个结局难过,又暗暗惊讶。盖亚忍不住开口:「那他还活着?」塞亚微微一笑,宛然而平和。 「算是存在也算是不存在。」 没有流露出内心的情感,他用叙述的口吻道:「克拉姆认为机械是有『魂』的,就源自沙门的行为。不过,我也认可机械帝国的机器都有不同于外界产物的奇妙灵魂共性,只是这个『灵魂』和通常的定义不同,至少我再也没感觉到沙门的意识。」 众人静默下来。 揉了揉额头,塞亚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嗓音都高了几度:「之后,克拉姆就疯了,不,告白了!简直是狂风暴雨的摧残——他为什么突然变成基佬啊!」 伊恩总算理解,沙门去世,身为朋友的塞亚已经很难受,克拉姆再来恐怖的一击,当时肯定产生了同时失去两个朋友的巨大失落感,才会走得那么毅然决然。 直男被同性告白,那种感觉就类似被朋友背叛,天崩地裂的打击。 他能调整过来,多亏得克拉姆追得锲而不捨,用苦恋软化。 对于好友笨蛋滥好人的本性,伊恩很了解,他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艾娜心下感伤,那段凝聚了三个青年友情、梦想、努力的岁月,是哥哥无法忘怀的回忆吧。 而克拉姆对星云帝国无私的守护之情,如今她也明白了。 丽萨不解地道:「阿尔托莉亚用男人的身体,不是更强壮更吸引人么?」这是标准蜥蜴人的审美。 余人黑线满面,塞亚的额角暴出一条青筋:「抱歉哪,我对男人的肱二头肌和大腿肌还真的没兴趣。」 「切,不懂得欣赏美的傢伙。」红髮少女唾弃。 塞亚手指一捻,显然想点一根烟,在妹妹虎视眈眈的瞪目下,乖乖把手收回来,装作理了理袖口。 其实塞亚抽的都是高级烟,味道不难闻,但是艾娜为他的身体着想,总是不许他多抽。 青年的目光深邃而安静,温润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和整洁的衬衫领口上,却像另一个世界的人,遥远又陌生。 「温星人改造自己的基因适应宇宙环境,也喜欢和动物合体,用『野蛮之心』、『血脉沸腾』两种天赋技能激发力量,是一个兼具生物文明和少许意念文明的种族。不过他们侵略欲不强,不喜好大规模的洗屠,而是半同化地融入当地种族,算是比较温和的宇宙文明种族。他们还接纳了黑洞文明一支开化的分支种族『布图尔族』,开启了种族文化交流的先河。」 追忆了片刻,塞亚眼中涌出难言的情感:「负宇宙最辉煌的多元文明大爆发时期,就是那时了。最丑恶,最美好,最不成熟和最荒诞离奇的思想都是在那个时代流淌、迸发、沉淀。温星人,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可能很愚昧。他们的男子几乎都是恋兽癖,女性也多少有这样的倾向,原始崇拜是动物的生殖器,一些生活习惯和图腾刺青非常野蛮。但恰恰是他们那种自豪而活力的性情能够不歧见地包揽他族文化,追求言行一致,塑造了许多自然信仰,把人性的片面需求提升到了融洽自然的程度。」 「布图尔族是受到本族迫害的迁徙一族,激进的自由人权倡导者。黑洞文明的本族是古代魔法帝国的雏形,你们认识的艾薇因先祖塞维拉奇人就是一支后裔。」塞亚分别点了点艾娜和伊恩,两人一惊,更全神贯注地倾听。 「黑洞文明发展的是机械文明和魔法文明,利用反物质开採获取能量,也是他们首次发现银海。为了提取这种比难控制的反物质更安全的纯能量,他们缔造了最古老的法术体系,到处掠夺『沟通者』,天生有意念感应的人,也就是今日的法师。在本族中,他们也把平民后代集中起来,用残忍的实验刺激他们,失败的就洗脑作为奴隶。这样的消耗率下,他们自然瞄上了能够融合到其他生物身上,有强大意念的温星人。」 「说到逃跑的布图尔族,他们的先知有很高的心电感应能力和预言术,当然这个『预言』,只是预警能力而已,但是在危险系数高的宇宙中很有用。而且布图尔族很聪明,他们有倚仗。荒原宇宙中大部分晶体能储存能量,再通过辐射化为各种电能、植物光合作用的太阳能等等,就是他们发现的,所以布图尔族有向本族叫板的能力。只是这个种族也很奇葩,他们认为『天赋人权』,没有一个特别的『启示』,就不能制裁走错了路的本族人。所以直到他们遇到温星一族,才开始携起手来,共同发展。」 塞亚一字一字道:「至今我都认为,比起克拉姆建起星云帝国,布图尔族才是一个最大的奇蹟。他们认为没有自尊的活着,不如死去。他们发明出希望和等待这两个最美好也最坚忍的词语,而不是马上诉诸武力。」 第246页 「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物吗。」伊恩奇道,艾娜等人也大惑不解。塞亚静静地道:「只有温室中长大的正宇宙人,才有这种价值观。也只有在正宇宙,会有正面的宗教概念。我记得地球有一句话,『上帝存在于自然界的一切中,一切皆是他的爱,荣光与力量』,是吗?因为他们看到了自然的美丽和丰富的赐予,但是荒原宇宙的人从来没有能让他们安心成长的大地。随时会吞没生命的宇宙;时刻会消失的世界;强大而残酷的白银女王——他们看到的一切从出生起就是不可知,不可抗,和不可战胜的。正因如此,人权意识和宽容主义的萌芽,才特别可贵。」 艾娜不禁感到唿吸困难,过去她是站在遗民的立场,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负宇宙生命的艰难。 而塞亚,身为一个遗失了记忆,从最黑暗的时代走来的体验者和见证者,他到底算是遗民,还是—— 金髮少女心下揪痛,基于亲人的自私,她不想承认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 哥哥是她的!是地球的!不属于这个该死的荒原宇宙! 是荒神分离了他们,把他投到这团混乱,让他饱尝人间痛苦,失去记忆遍体鳞伤,凭什么哥哥还要理解这个害苦了他的负宇宙! 艾娜轻轻咬着牙,没有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塞亚摸了摸下巴:「不过我个人崇尚的是『人赋人权』,这个且不说,温星人联合布图尔族开始和黑洞文明互掐的岁月,期间时战时和,彼此的观念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本来因为生命无常,文明得来不易,负宇宙的种族都很注重分散有生力量,保留文明的种子。但是社会体制的分割、资源的浪费、人口的消耗都会导致文明衰退,最初的意念文明就是这么毁灭。和蕴藏着丰富行星资源的正宇宙不同,负宇宙的生命如果不得已远行,基本可以当他们死掉了。就算到了今朝,也只有克拉姆、女王陛下这些少数强者能真正创造出有生命的行星和空岛。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物质文化基础的稳固,人才的广泛汇流,几个文明都意识到高效的政府管理和统一集权的必要。布图尔—温星联合当时已经设立了初步的评议会民主制度,而黑洞文明的帝制也越来越成熟,建立传统世家、军权议会和民间新贵三位一体的掣肘体系,这时,蓝恩族的降临终结了两族的歷史。」 「咦!」连同神思不属的艾娜,众人大奇,怎么会有遗民终结了负宇宙人民的歷史? 黑髮青年还是摸出根烟叼着,余人只好默认这不是适合边喝茶边聊天的话题。 不良史学家好歹没点菸,迸着清晰的字符道:「蓝恩族是一种虚数基因的生物,看上去像幽灵,但存在形态更接近『电子精灵』。我推测他们最初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拥有微晶数字电脑的文明发展出来的虚拟生命,流窜在网络上,在意识革命后侵吞了本族文明成为独立的种族。这种生命非常强大,他们吞噬生物的营养和智能,可以在器官中生成微小的集成细胞扩张。」 艾娜等人听得屏住唿吸。 「我将他们定义为虚数基因体,是因为不从他们的摄食方式看,他们和虚数一样,来自美妙而奇异的数学空间,宛如一个神灵隐蔽所,既是存在又是不存在。」塞亚感嘆,「而对负宇宙的种族来说,就是灾难了。」 「和荒神接触后,他们的能力急速增长。本来蓝恩族的弱点是不管他们在虚拟世界多么强大,一旦和实体结合,就有了数据接线的弱点;而且他们寄生初期其实是非常脆弱的,电能和器官的转化还是要通过小型的集成电路。而在接触者能力觉醒后,他们就生出了更广泛的器官模式,但是他们线路编码的思维角度,或者说生态习惯没有改变。就像细菌怎么看待我们,我们完全不知道——假设细菌有智慧。这不是想像力的差异,而是理解力的鸿沟。」 丽萨露出尖尖的虎牙,用明快的思维解读了这段话:「意思是我们圈养牛羊吃肉,假如牛羊有了智慧,它们会想把我们种在土里,当草一样吃?」 太可怕了。艾娜、伊恩和盖亚打了个寒噤。 「很对。」塞亚摊手,详细解释:「蓝恩族的接触者能力有思维夺取、思维云集、自罪妄想、强迫观念、错构感官、虚构实体、情绪倒错、意识扭曲、双相障碍等等,也就是说,他们可以直接把生物体扭和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把整个社会异化成符合他们审美和生存所需的网路!」 「那、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艾娜光是想像就不寒而慄,这肯定是一个肉质和神经组成,根本没有了生命体原初模样的世界! 通俗的说,烂肉地狱。 塞亚沉重地点点头:「归一会因此认为,蓝恩族是『类神』,荒神创造的强大物种,有了把遗民分天赋等级的想法。在我把蓝恩族干掉后,他们还试图在正宇宙找到那样『优质』的素材,再实现一次生命『净化』。」艾娜咕哝:「怎么不把归一会净化呢?」 「因为黑吃黑不够强。」塞亚一语中的。 「塞亚,你干掉了蓝恩族?」伊恩惊奇也不意外,好友的确有能力做到。黑髮青年闭眼:「实在看不下去了,那些傢伙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张开眼,他定了定神,继续道:「很奇妙,被改造的生命不是变成了行尸走肉,而是完全邪恶化,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恶毒行为。这些虚数生命就像实体化的虚空邪神,激起了人体某些情绪机制的病变和释放,所以这股恐怖浪潮摧毁了当时所有的文明。」 第247页 艾娜等人感触良深,至今为止,掉到负宇宙的遗民都是凄风惨雨,难得一个混得风生水起的,又太辣手。 「克拉姆建立doll信仰系统也是在那个时候。嗯,我没有参与,不过多少在外围帮了点忙,张点防御网杀毒软体之类。」塞亚别扭地道。 有你这样吵架的吗,担心朋友和朋友家就老实进去帮忙嘛,闷骚。众人斜目,塞亚装作没看到。 「解决了克拉姆门口的问题后,我去看了看,情况糟糕透顶。」 大家知道塞亚说糟糕透顶,那必然是惨到不能再惨了,能让歷经风霜的史学家都看不下去的情景,他们用头皮也想得出来。 「当时残存的清醒者启动了反质子湮灭炮,想要有尊严的死。自杀在负宇宙是重罪,正因为生存艰难,负宇宙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尽。」塞亚深深一嘆,「这群人,就是瑞泰尔的始祖。」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带着瑞泰尔的祖先离开灰洞,他们的领导者,是一个少女的头颅。 正是这个女孩子用念动力割断自己变异的身体,用供能管维持生命,艰难地聚集起还有自我意识的族民,带领种族最后的力量辗转各地,困难地发展科技,寻找反击的可能。也是这个少女在绝境中没有放弃,用她强大的精神力向全宇宙无差别求助,让他找到了这群生命。 然后,他实现了她的愿望,忘记沉重的过去,以美好的姿态重生在新世界。 他的女儿,梅塞德丝。 艾娜扁了扁嘴,心情极其复杂。 「这么说,哥哥,你救了瑞泰尔的先祖?」 「那种事,根本无法坐视吧。」塞亚蹙眉。艾娜只好点头。塞亚似乎恢復了悠闲的心情,慢悠悠地倒起红茶:「瑞泰尔根深蒂固的种族洁癖,就是源自惨烈的歷史教训。他们把灵魂中的恶质,归类为『世间一切之恶』,不能忍受污秽的部分,追求极致的道德修养和与之匹配的实力。嗯,他们对遗民的偏见,也是这么来的。当然他们不会杀死遗民,只是礼貌的驱逐,给予人道援助。」 这真是仁至义尽了。伊恩心道。哪怕当初满怀愤恨的霍尔顿听到这故事,也没什么可说的。 盖亚小小的双手交叠在胸前,这是个祈愿的动作:「如果都可以这样,不要把仇恨和杀戮带到下一代就好了。」塞亚看了她一眼,眼睛亮得出奇,像燃烧着一种常人看不见的火焰。 「瑞泰尔人继承了最后的传承,生物文明、意念文明和机械文明,除了瑞泰尔可以说是復甦文明,其他后兴种族都只能算是复制文明。」 塞亚结束了一番长谈,做出赶人的手势:「好了,歷史课上完,去锻鍊,去睡觉,去做饭。」 「哥哥~~」艾娜赖着不走,等伊恩他们先离开后,走近兄长,「遗民和负宇宙之间的纠葛没有这么容易了结,绵延不绝的恨也是一场復甦的循环。」塞亚看着她,没说话。 「哥哥,什么是两个宇宙的出路?公理么?和解么?」 艾娜知道她的哥哥有多么敏锐智慧识人心,与其将来被看破自己的狭隘心思,不如用坦然和诘问先摆出钻牛角尖的态度。 「克拉姆那傢伙,相信在最黑的深渊有最明亮的人性之光,相信黑夜之后有黎明,相信善和美不灭。」塞亚闭了闭眼,「我认为两个宇宙都没有公理,公理只存在于弱者的怨恨和自我安慰中,以及强者的良心里。」 他的眼中是荒凉的沙漠,温柔而苍茫,就好像他捧起、细数过无数的沙子,将它们聚成了这片空旷的白海。 哥哥……艾娜心中酸楚非常,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襟,结结巴巴地道:「那就不要——对这个世界的人太留恋!你看,回忆会成为负担,你也做不了巧合以外的事,你跟我们的邂逅就是,不如珍惜这次相遇——如果我能解开白银女王乌拉拉对你的生命禁锢,你跟我们回地球好不好?」 「……小仓鼠,你在求嫁娶以后携带亲眷吗?」塞亚呆楞,笑得欢畅不已,「伊恩肯定一辈子被我管制,这还用说。」 艾娜放心了点,随即,秀丽的容颜因为从心浮起的情感而微微扭曲。 「哥哥,我绝对不会原谅归一会和时钟城,我也讨厌长久以来漠视、旁观那么多遗民悲惨际遇的负宇宙。我不管他们有多少苦衷,有什么歷史陈因。」 「嗯,这是当然。」塞亚观察妹妹的表情,带着少许忧虑道,「但是艾娜,不要忘记你旅途中得到的帮助不仅来自你的同胞,还有这个宇宙的人们。我不是因为同情救瑞泰尔的人,那个黑暗的、蒙昧的时代有闪光的印迹,也铭刻在你心里。」 金髮少女无言以对,她知道那是什么。 善意,和希望。 人与人存续的纽带,当初贝尔夫人给他们的一盏灯。 黑髮青年抱紧了妹妹,胸中再次涌出一股深刻的,失而復得的珍贵情感,流泻而出的语言宛如溢出胸口的丰沛之情。 「艾娜,不要放弃你的信念,善之所以显得卑微,是因为这善无处不在。就像你从前的世界,善会组成一片大地,让你能够安心地站立其上。」 如果他还有什么愿望,除了能回到守侯他的克拉姆身边,就是用他至今拥有的全部力量,给这个女孩打造一个幸福安全的天地。 从这双手臂感到坚定的支持,艾娜的心安定下来,不再失落,不再患得患失。 第248页 目送艾娜开心地推着餐车离去,塞亚既欣慰又不安。 妹妹依赖自己是很好,可是妹妹长不大离不开家,好像……有点不妙? 带着纠结的心情,塞亚继续敲联络器,越敲越火大,禁不住骂道:「克拉姆,你这个混蛋。」 他素来克己,这番咒骂已是打破了一贯的做人准则。就算在同克拉姆闹得最不可开交的时期,他也不会绝情到这地步,连紧急通讯都不接。 看向立体屏幕中排列异常的光点,他眼底浮起另一层思虑。这时,小窗口中浮现出一个黑髮少女的身影,放大到中央。 「塞亚,我的父亲大人,为什么迟迟不进来呢?你终于学会『近乡情怯』这个词了吗。」 「梅塞德丝。」虽然有心事,塞亚还是绽出发自于心的笑容。 瑞泰尔的天网俏皮地笑起来:「快来吧,不然,罗克兰的一家旅店就要成为歷史遗蹟了。」 难道……塞亚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旅游城馆罗克兰以风景优美的人工河和四通八达的水运闻名七国,在空港,塞亚让妹妹弟弟朋友背诵了《瑞泰尔行为守则20000条》,下去时,艾娜等人已经连路都不会走了。 瑞泰尔人,不,瑞泰尔以外的六个国家平常到底是怎么遵守这么多条例的? 当塞亚沿着河岸急切地寻找目标的旅店,一个尾音上扬的女声叫住他:「塞亚。」 「呃,维多利加。」黑髮青年惊讶地驻足。 那是个身形可爱的小淑女,站在波浪形的船头,身穿哥特风的蕾丝边黑色蓬蓬裙,头戴绑蝴蝶结的太阳帽,黄金般闪耀的长髮在夕阳的衬托下更为灿烂,澄碧的眼眸仿佛散发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魔性。 鸣笛的汽船从她身边经过,粼粼波光映着两岸的古旧建筑,艾娜和伊恩一瞬间想起了十七世纪的伦敦。 猜出这个少女正是女性的克拉姆之一,两人面面相觑,零号刚醒,女性体的他怎么会醒来?而女性的克拉姆醒了,为什么潘德拉贡上面的阿尔托莉亚没动静? 塞亚也有同样的疑问,只见维多利加两手提着厚重的裙摆,缓缓走上河堤。 「啊……」伊恩低唿了一声,《守则》上写着,无交通指示牌的地方禁止通行。 违规!他着急地四下环顾,生怕被巡警看见,瑞泰尔的处罚力度相当严格。 「愚蠢的规则只用来约束软弱的凡人。」看到他的举动就知道他担心什么,维多利加一脸不屑,站到恋人前面,「不用等零号了,他不会来了。」 莫名的感到一种侦探小说常见的兇杀气氛,众人愣神,维多利加说出答案:「因为我们把他打得半死。」 「你们…你们造反了吗?」塞亚惊愕至极,艾娜等人的嘴巴也张得老大。 「为了帮塞亚出一口恶气。」 「我从来没要你们打他啊!」黑髮青年抓狂。艾娜等人同情地看着他,如果一群暴徒殴打了恋人,那么可以拳打脚踢回来,可是许多恋人群殴一个恋人,这又怎么办? 蛋疼啊。 艾娜再次深刻体会到了教皇的抽风性格。 塞亚镇定下来后,脸色阴云密布,这看似是场闹剧,但是所有的克拉姆感觉同步,维多利加她们做这种事,也不好受。 「我不会对你说谎,塞亚,所以我不能告诉你真相。」维多利加人偶般精緻的容颜毫无表情,清澈的绿眸递来透析的目光,「其实你心里一定明白。」 塞亚紧紧抿住唇,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阻塞住胸口,窒闷得无法唿吸。 维多利加不意外地侧了下首:「跟我上船吧。」 伊恩有些奇怪,从前每个克拉姆都对他们十分友善,只有这位,似乎很冷淡? 金髮女孩独自站在船首,若有所思地拿着一只青花陶瓷的菸斗。艾娜暗恨哥哥带坏了克拉姆,连瞪了塞亚几眼。伊恩咬耳朵告诉她维多利加扮演的是一部动画《gosick》的女主,那是一件道具。 塞亚走过甲板,靠近恋人的同时低声道:「拉非雷已经在时钟城做人质,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更多了。」 维多利加看了他一眼,叼起菸嘴:「其实零号担心的只是小问题。」 「?」这回时计者真心地不解。维多利加深邃的碧眸波澜不惊,默默将菸斗捧在手心。 所有人格中,只有她猜到塞亚是什么。所以不得不用特别的手段把自己分离出去,成为一个隐藏的异类。 「塞亚,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否定他人和世界才能确立自己,那么就否定吧。」 金髮少女直直看向恋人,一字一句没有起伏,却宛如压着无上的重量。黑髮青年惊讶:「我没有这么中二吧。」 「这可未必。」维多利加嘴角翘起揶揄的弧度。 塞亚烦恼地耙耙头髮,如果其他克拉姆是因为天马行空的思维,他有时跟不上,那么维多利亚就是让他真的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维多利加,是「完全讽世智慧」的负面人格。 如果拉非雷是后天导致的恶向发展,维多利加就是人格思辨后的自主选择。 摈除情感,塞亚承认维多利加是女性的克拉姆中最聪明的。 至于茵蒂克丝,那小笨蛋能排倒数就不错了,和本质与她最相近的零号一样。 可塞亚,偏偏是喜欢「笨蛋的智慧」,也就是无关人心城府、政治权谋,完全属于艺术和科技领域的聪明者。 第249页 「不必勉强跟我说话。」维多利加看出他没有掩饰的心情。 「能不想理你也比较轻松吧,维包子。」塞亚无奈地道,对于爱屋及乌,又能分辨包容每个恋人的他,再另类的克拉姆也是克拉姆。 「……哼。」维多利加露出傲娇的神色,鼓了鼓腮帮,接着恢復正色也就是冷淡的表情,「罗切斯特来了,斯夏对瑞泰尔的起义和他有关。」 塞□□不自禁地挖苦:「尖晶石议会启示今年荒神会灭世吗,他真忙。」维多利加似乎没什么幽默感,依然淡淡地道:「全宇宙都在关注目前的情势,塞亚,他在制造归一会和时钟城联手的假象,这假象也快成真了。」黑髮青年蹙起眉头,想起归一会在埃维亚对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的挑衅,那时他就怀疑乌拉拉在后面撑腰了。 更糟的是,只要罗切斯特有计划,有图谋,敢玩票大的,时钟城就不会拆伙,因为乌拉拉喜欢混乱和权谋。 「双头蛇吗……」他低喃。 「你知道,政治和外交在宇宙中只是弱者的游戏,但是有的时候,强者也会参与进去,只要它有足够的舞台,有趣的砝码。」维多利加轻轻挑眉,「你说的没错,蛇头要吞噬的就是两条航道。」 宇宙三大航道,连接学者星球埃维亚和零散小国的常春藤航道太偏远;堇花联邦到时计领、树母之国的玫瑰航道短却位置有利;最长的航道蒲公英航道衔接了这条航路,并贯穿冰岛群落、瑞泰尔,甚至死亡君主的自由之章。 两只蛇首的连接点,就是堇花联邦。 也是它在目前的局势中第一个归顺星云帝国,可是,前任统治者茱丽亚夫人毕竟是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的姨母,这层关系是群众的心理隐患。 「堇花联邦本来没那么大价值,航道毕竟只是玩具而已。但是目前,得知了思乡计划,许多隐居的遗民朝堇花联邦渗透了。」 塞亚理解,堇花联邦因为鱼龙混杂的环境和如今亲帝国的立场,遗民选择这里安顿观望很明智。归一会长久以来在星云帝国外围游弋,捕捉想寻求庇护的遗民,直接去星云帝国太过危险。 所以罗切斯特下狠心从台下站到了台前,和星云帝国敌对。归一会的目的从来就不是统一宇宙,而是神道——荒神与接触者之间的通道。就算归一会当中有野心份子,但是罗切斯特本人,绝对不会迷失。 真麻烦。 「你认为罗切斯特会把堇花联邦收回去?」塞亚点起一根烟,想了想,「不,不必这么麻烦,瑞泰尔是警钟?」维多利加点点头,绽开微讽的笑意:「他在堇花联邦的民心不是来自血缘,而是恐惧。恐怖主义永远是廉价又高收益的投资,十场胜仗也赢不了一场阴谋。」 拉非雷在时计领首战大捷,固然让全宇宙目睹了星云帝国的强盛,堇花联邦也心甘情愿地归顺,但这种臣服要击溃,容易得很。 瑞泰尔是星云帝国长久以来的友邦,如果它出了大事,星云帝国在战场的泥足深陷就避免不了,拉非雷会被迫两头支援。堇花联邦也会看到归一会无孔不入的手段。 人人都会算帐,不顺服归一会,指日到来的就是血腥镇压。而反水,星云帝国倒不定把自己灭了,毕竟教皇仁慈。 霸道永远比王道好用。 「所以软弱的人心不值得团结。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埃维亚、智人同盟和瑞泰尔都是从心灵上觉醒的民族。堇花联邦失去也没什么可惜,我随时有办法把它拿回来。」 塞亚看了一眼这个妖精般美丽的金髮少女:「我知道你一直在鼓动零号向外开拓。」 「保守不是治国之道。」维多利加耸了耸肩,「开阔视野,拓展复杂、奥妙的思维领域,向软弱的人们展示自己的优秀和强大,用知识和力量让他们心悦诚服,把真正的生存哲学向他们展示:强大、威严、真实和自由。」 若非如此,星云领也不会是今日拥有近万星系的「星云帝国」,这位是背后的女帝。 「堇花联邦就算到了罗切斯特手上,他也不会把它弄成肉沫粥。但是瑞泰尔,这里不是那帮狂信者撒野的地方。」塞亚凝重地道。 「塞亚,不要对瑞泰尔太上心,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黑髮青年摇了摇头:「我相信梅塞德丝。」 维多利加没有多劝,只道:「零号的快速甦醒多少还是出了罗切斯特的意料,你要干预就干预吧。」 「也许在拉非雷出击时,罗切斯特就看到了宇宙情势的变化。我怀疑不是他求助女王陛下,而是女王陛下被他说服了。」塞亚夹着烟若有所思。 「当然,那个男人是旷世奇才。就和歷史规律一样,每逢一个时代的崛起,或者一个势力的落幕,必有妖星出没。或推动发展,或力挽狂澜。而后者,通常会被名为命运的巨手碾碎。」维多利加笑眯眯地道,「你认为罗切斯特会成为一个经典的例子吗?」 「你真够风凉了。」塞亚斜睨她。 「如果没有你,塞亚。」维多利加吮着菸斗,「我承认我会从头到尾看戏,负宇宙很少有这样的大戏可看。不过我也阻止不了你。总之,檯面上的事有我们解决,你照顾好后面两个小崽子就行了。」 教皇的恋人回头,两只幼崽正为他们高深的谈话畏惧地窃窃私语,见状,用牙疼的表情道:「我不是奶爸。」 第250页 「你不是吗?」维多利加横他一眼,塞亚的神情从牙疼上升到了头疼。 悠扬的汽笛带来空旷的回音,雪白的水鸟在被染成玫瑰色的水面翱翔,翅膀闪闪发光。 「话说,在概率上,除了零号,你们都可以选择不喜欢我吧。」青年这么问不是质疑,而是单纯的好奇。 维多利加沉默,金丝般的秀髮从她的帽檐下反射着船下流水的波光,光彩潋滟。塞亚第一次看到这个聪颖的女孩在一个问题上讳莫如深的样子,不禁诧异。 「这不可能。」她的声调轻若弦丝,随即被高傲的语调掩饰,「反正也没什么不好,其他凡人我还看不上呢。」 过了一会儿,维多利加鼓起一边脸颊:「该把礼物给我了吧。」 「咦,什么东西?」恶劣的男人说,「兔耳吗?」 金髮女孩直接把他的腰包打开明抢,结果拉出一串结起的手帕,粉红色的烟雾腾起,一顶垂耳兔帽落在她的头顶。黑髮青年放声大笑,把帽子拿下,从里面掏出准备好的礼物给她。 水晶色的糖罐仿佛被星辰的闪光包裹,一粒粒糖果都像太阳的碎片,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看着就能感受到那甜甜的气息。 「维包子,你可真好收买啊。」塞亚揉了揉她长及脚踝的金髮。 「哼~」维多利加既往不咎地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维多利加,哥特萝莉。 若非还有克拉姆共有的萌性,维多利加是所有克拉姆中最不可爱的,没办法,聪明人嘛。 这章强化了本文的纵向(歷史)设定,横向(地理)已经描述得差不多了,剩下两个主要地点就自由之章(死亡君主领地)和星云帝国。 ☆、第四十七章 御前会议 「来了多少?」 船靠岸后,塞亚边走边问。 「43个。」维多利加回答。塞亚松了口气:「还好。」 艾娜他们听到两人的对话,全部傻掉了。 「塞亚——」 旅店里,金髮、黑髮、红髮、棕发、银髮、粉发、绿髮、蓝发、紫发……等等国色天香的美少女一齐向恋人发出喜悦的唿唤,形成山唿海啸的声势。啪嗒!伊恩整个人趴在门板上,吓得软下去:救命啊——妈妈—— 艾娜僵在门口,神色威仪,勉强保住了妹控哥哥首萌的地位(其实完全是麻木了)。 「别闹。」面对这支空降的美女大军,后宫之主冷静地一踩门槛。 全体寂静。 他身边……也一样静默。 盖亚和丽萨一副神游的状态,区别是丽萨真的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路。 伊恩还是巴着门框,腿软得爬不起来,在心里一遍遍发誓:呜呜呜,我这辈子只守着路弥一人,决不肖想后宫。 不是金刚钻,不搅瓷器活。现在伊恩深刻理解了这句金玉良言。 美女们含情脉脉地坐回去,她们一乖下来,那股惊天动地的气势稍微淡化。但是近距离目睹,环肥燕瘦千姿百态的美景也十分冲击人,艾娜和伊恩不禁谴责地看向那个造出这种人间惨景的死宅。 「看什么看。」塞亚嚼着香草泡泡糖道,「如果全部是克拉姆本体的样子对着你,那才叫人神经衰弱。」众人想像了一下,不得已认同。 「这些是什么人?」看出气氛不对头,丽萨皱起眉头。塞亚看了她一眼:「进来吧,以后saber会告诉你,总之我没对不起她。」 「哦。」红髮少女相信了他。 伊恩在心灵连线中弱弱地问:(塞亚,到底有多少克拉姆?) (后宫佳丽三千人,古来皇帝一生也宠幸不完,是吗,所以我起码要再活十亿年,才可能兜完他的人格迷宫。) 旁听的艾娜和伊恩一起被吓住了。 (铁棒磨成针啊。)褐发少年只觉惨不忍睹,(我理解你为什么至今都和克拉姆清清白白了……) (哼!)塞亚不爽地冷哼。 艾娜为他俩猥琐的对话敲了男友一记。 史上最强后宫没有之一。在迈着梦游般的步子走向座位时,伊恩都在想这个问题。 当全员就席,严肃的气氛总算营造起来,一个结黑丝带,金色双马尾的克拉姆亲自充当服务小妹,穿的也是女僕装。连同样饱览游戏动漫的伊恩也没法全部辨认出她们的造型,毕竟二次元和三次元的人有差别。 「由衣,给我放两片柠檬。」塞亚举起甜得发腻的奶茶,伊恩等人默默记下她的名字,今天他们要做很多功课。 「塞亚,我做了新品炖肉哦。」另一个同样装束,蓝色及肩发的美少女道。 「给丽萨吧。」黑髮青年托着下巴,见妹妹朋友投来「这是谁」的眼神,他无奈地嘆了口气,「——舞夏。」 丽萨犹豫:「我最近戒肉。」说归说,看到蓝发少女一脸期待端出来的意式肉酱,她还是忍不住吃了,结果差点喷出来,连连咳嗽,好不容易咽下。 太好吃了吗?艾娜和伊恩看过去,他们还留着克拉姆料理很好的印象。丽萨面有菜色,忍着反胃吃着这盘生化武器。不知为何,这个陌生的少女和阿尔托莉亚一样,有着令她难以抗拒的威势。 塞亚把所有的恋人介绍了一遍,道:「给你们每人三分钟时间。」 太冷漠了,塞亚。艾娜等人斜视。 第251页 「塞亚不要讨厌我们。」 「虽然想学零号躲起来,可是我们不想像二号那样再也见不到你。」 「我们想杀掉乌拉拉,拉非雷会和我们里应外合,成功率很低但不是零,我们会让塞亚没见过的我们去冒险。」 「对不起,我们的意见前所未有的统一。」…… 克拉姆们七嘴八舌,塞亚越听越皱眉。 维多利加抽着菸斗道:「她们商量不出正事,不过比较激进的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摆平吧。」 塞亚只说了一句:「统统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有不甘又不敢反驳恋人。 「我耐心有限,抽风也有个限度。」黑髮青年支着桌子站起,灰蓝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事实上,除了零号,你们送多少人过去,都是死吧。」 概率的集合与否定的光辉之四面体,克拉姆的神力。那么能与他平手的女王陛下,很可能是概率折返或概率迟缓。 对平面宇宙的其他克拉姆,简直是天敌的克星。 众女低头默认。 原来如此。艾娜等人恍然大悟,以前只见识到克拉姆的强大,他们对「宇宙第二强者」的力量体会不深。 只是,克拉姆吞噬了神体,乌拉拉能力的秘诀是什么? 「可是……不能救出塞亚的话,至今的忍耐都没有意义了。」一个克拉姆喃喃道,引起无声的共鸣。 说到底,她们只能不甘心。 就如再怎么闹腾,再怎么和零号对着干,身为克拉姆,她们都不会背叛真正的自己——守护星云帝国的初衷,和对这个人的爱。 「我和女王陛下的事我会解决。」塞亚迟疑片刻,没有说出和乌拉拉的关系。说穿了,他对这个妹妹已经没多少感情,也过了「我的妹妹要由我杀死」的中二期。 然后坐下:「你们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面对抽风家族,伊恩等人不由得贊同他的话。 克拉姆们显然有自知之明,没有嚷嚷塞亚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个个面色沮丧。 一个银白色长髮,深红色眼睛的少女道:「那么在这里,我们至少能帮到你的忙吧。」 她是《蔷薇少女》的水银灯,以恋父情结闻名遐迩。伊恩在心里咕哝:塞亚你也有隐藏的父亲属性。 塞亚面不改色:「我会被瑞泰尔人登报批评作风问题,驱逐出境。」克拉姆们集体露出想在地上打滚求抗议的表情,艾娜等人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们的脑袋。 一个戴着猫耳,深紫色双马尾的可爱女孩急中生智:「如果隐形或气体化,就不会被发现了。」 「塞亚,我们可以变成甜甜圈,你拿袋子装起来。」一个咬着面包圈,抱着狸猫布偶,梳着两根粉色羊角辫的少女软声软气地央求。 一个桃红色长捲髮的娇美少女大声道:「就算被罚不能吃塞亚做的东西,不能在塞亚身边睡觉,也请留下我们吧!」 克拉姆,你们不要这么可爱。伊恩默默地想,捂住了鼻子。 「我照顾不了你们这么多人。」塞亚直截了当地道。 克拉姆们呆住,脸皮再厚,她们也没法反过来拍着胸脯声称我们来保护你。 必杀。 被地图炮的众人彻底焉了,垂头丧气求抚摸的姿态。伊恩手指发痒,装作去拿茶杯。 他总结了一下,这里似乎金髮、系偏多。后来他才知道,这回来的基本是稀少的偏暗黑系和中立系,治癒系傲娇系天然呆系之类塞亚的本命多数在家睡大觉。 「那我们走了。」一个扎白色蝴蝶结,穿红白巫女服的黑髮少女起身道,「塞亚,去寻找白海吧。」 「咦?」黑髮青年怔住,所有他熟悉眷恋的面容凝视他,眸光如出一辙的清澈:「铸造了「逻辑之罪」的你,一定能找到的。」 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在心之根源,守住你的灵魂。 我们没有在白海寻觅到你的踪迹,也许是身为半神,和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接触者的你冲突。可是你切切实实地活在这里,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活在世上,所以你就是存在,绝对会有痕迹。 美丽的身影们纷纷消失,艾娜等人一阵惆怅,唯一在座的维多利加神色略带复杂,这异样一闪即隐。 她站起来,黑色裙摆优雅地半旋。 「我也走了,塞亚。」她背向光芒的脸庞模煳不清,「给你们一个提示,你们可以先从自由之章找起。」 这是个黑色有机玻璃覆盖的客厅,不分昼夜的清冷光芒充满整个房间,反射着水蓝波纹的地板投影在天花板和四壁,让里面的人好像在深海中荡漾。 整面电视墙放映着同一个画面,那是个青年,比大海更深沉,比忧郁更悲伤的灰蓝眼眸仿佛能将光线全部吸纳,在影像中也造成了短暂的漆黑。 沉夜般的黑髮长及地面,衬得他黑色袍袖下的修长手指格外苍白。他身上布满阴霾,几乎形成了实体从眼中淌出,偏偏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沉敛与狂傲交织。 坐在沙发上的人拨弄着纽扣大小的播放器,一手支着头,宛如有皎洁的月光倾泻在他的银色长髮上,淡紫的眸纯净透亮,绝色的俊容如同晕染开的华美月色。 另一面墙浮现水波般的纹路,勾勒出人形的轮廓,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来,一眼看到荧幕,微微一顿,恭敬地行礼:「大人。」 第252页 他认得这个人,归一会上下渴望得到的神器师,最杰出的武器师塞亚?依路安那。而且他看得出,自己的主子对这位「教皇的恋人」有不一般的执念。 内心烧灼着沸水般的妒意,只是长久以来的忠诚使他压抑着这份感情。 不过,塞亚?依路安那什么时候留长髮了? 罗切斯特关上播放器,收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出部下有事汇报,投以疑问的眼神。 托德迟疑了一下,坚定地道:「大人,请恕属下擅越之罪,有些成员对您将『那位』带出组织存有疑虑。」 「圣骸」是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唯一的眷顾者,获得神眷后,归一会捨弃了她的原名,冠以「玛拉达」这个圣名,意为「神之残躯」。虽然早年对她有不少实验,但是自从确定了她是成功降临了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的降神者后,归一会上下对她恭敬到极点,哪怕玛拉达没有自己的意志。 这次罗切斯特一力做主把玛拉达带出归一会,即使他是位列组织最高位的大主教,实力和威望都无可挑剔,底下也不免有嘀咕。 有人猜测罗切斯特想改造玛拉达,因为瑞泰尔的基因生物工程技术冠绝宇宙。只是,玛拉达虽没有自我意识,但神意如何可违背,这是大不敬的行为。 部下的语气不是质疑,而是担忧,所以罗切斯特没有怪罪他的逾矩。 「不必介意,这次带玛拉达外出是大长老亲口下的指示。」 托德顿时肃然,尖晶石议会的决策,无一不代表荒神奈亚托鲁的旨意,奈亚托鲁的神力是预知和实现,同样是至高无上的神意。 罗切斯特本人却心存困惑,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对玛拉达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明明他对荒神的虔诚绝无虚假。 至今为止他在他人身上感受到神威一般的压力,就只有克拉姆,还有塞亚唯一一次露出的眼神,强大威严而睥睨。 想到始终记挂心头的人,银髮青年不觉浮起一缕笑意。 嗯,原来安塔隆的表情在那张和塞亚一模一样的脸上,也不是完全不适合嘛。 「塞亚,白海不是荒神的地方吗,又为什么要先到自由之章?」 伊恩问道。艾娜早有去自由之章一行的计划,死亡君主安塔隆的能力是将生者变成亡魂,和塞亚的接触者天赋有共通之处,塞亚因为暗示对这个能力稀里煳涂,安塔隆却是个突破口,只是白海——? 想了想,金髮少女有了决定:「哥哥,克拉姆说的有道理,到了白海,得到神的力量,也许你就可以摆脱乌拉拉了。」她想起中止收集的瓦尔哈拉扉页,里面有完整的降神仪式,比起漫无目的寻找白海,这条路可能更有把握。 果然塞亚道:「目前没有已知的手段能够沟通白海,虽然我用一些仪器可以观测到白海的情况,但是因为测不准原理,数据反馈无法从反演角度建立准确的定位渠道。简单的说,可以观察,不能干涉。大概只有克拉姆那种天生精神强大的生物能在一定时间用意念引发大规模的量子隧道效应,进入其中。」 「那归一会怎么能把神召唤出来?」伊恩惊诧地道。 「归一会只不过是通过银海,把荒神的概率信息投影一部分出来,成为具体的能量,再编码成一个个『神恩』而已。」塞亚解答,「只有时钟城的破灭钟能确实地在正宇宙唿唤出荒神,大师真是古往今来最优秀的人才。」 艾娜听到乌拉拉的恶迹就咬牙切齿,起身道:「无论如何,维多利加建议的对,不管有用没用,我们都去自由之章看看。」 塞亚刚要说什么,只见吃完了肉酱就跑厕所的丽萨面色虚弱地回来,众人关怀地围过去,不明内情的艾娜三人道:「就算肉好吃,也别吃那么急。」 丽萨有苦难言,她只觉得,以后真的不想吃肉了。 伊恩也饿了,但是旅店被克拉姆们包场,店员都不见踪影,他只好打开终端手錶,鍊金联盟发明的这种装置能和大部分文明国度联网,提供便利的服务。 可是他按了按键,惊讶地出声:「奇怪,这里的网怎么连不上去?连密码窗口也没有。」塞亚制止了他无用的行为:「别白费功夫了,圣派屈克的网管极其严格,除了瑞泰尔本国提供民营联网,都是人工服务。」想起瑞泰尔的歷史,众人理解了,由于蓝恩族的惨痛教训,瑞泰尔人自然对「网络」这种存在抱有根深蒂固的抵制。 应该说,若非文明发展到后来离不开人工智慧的支持,瑞泰尔人会坚决反对与其相关的一切研究。 而他们的妥协和反击方法,就是大力发展生物科技,试图用半生物半机械的设备管制这些冷冰冰的机器。在一位恩人的帮助下,完成了这项构想——能够人为调控的「自律武器」。只要拥有另一半终端「天使命石」的瑞泰尔人本心不堕落,自律武器就不会失控。而瑞泰尔的最高智脑「梅塞德丝」,因其高洁完美的人品和首任执政官转生的实际身份,成为所有人破格信任的例外。 「厨房有自助冷藏,我帮你们做饭。」塞亚挥挥手。 「哇——」小辈们齐声欢唿。 「奶爸」不忿,停步转头:「我改变主意了,伊恩你来做,我监督。」 「你更年期到了吗?」褐发少年惊唿。黑髮青年哼哼连声,脸色更黑:「很好,我不把芹菜、蘑菇切成煳倒进你嘴里,我就不叫塞亚?依路安那。」 第253页 芹菜和菌菇是伊恩最讨厌吃的两样东西。 惨唿的少年才逃出一步,被塞亚抖出一条链子捆住,拖往地狱,挣扎无果,他都不能理解,在实力相差巨大的优势下,为什么他不能完胜战5渣的塞亚?难道这就是技术流的神功? 艾娜毫无同情心地看着男友被兄长拖进厨房进行斯巴达教育,对不忍心的盖亚和丽萨道:「他们吵吵更健康。」 在丽萨「吃难吃的东西难受」的仗义陈词下,塞亚最终放过了伊恩。 丰盛的一餐后,一行人汇钱离开了旅店,塞亚在河边买了一份报纸。 果不其然,几个主要版面都是报导斯夏和瑞泰尔的紧张局势。让塞亚神经一跳的,有一条揭密新闻:「瑞泰尔之母梅塞德丝是人工智慧!」 和智人同盟暗中合作的是瑞泰尔的加盟国斯夏,尽管目前民间□□不断,闹起义搞革命倒是真的没这心思。在生存环境恶劣的负宇宙,除非连饭也吃不上,否则不会有和正宇宙一样为着野心图谋不轨的情况。而且为政清廉军事力量强大的瑞泰尔真的是个极好的靠山,只有瑞泰尔因为他国素质低劣看不上的份,当初能成为盟国,斯夏的政府还算不错。 问题在于斯夏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瑞泰尔一直不吝于和盟国分享科技成果,唯独生物基因一块严格保密。瑞泰尔人是温星人和布图尔族的后裔,生物改造技术优越的温星人对基因做过修改,普遍能活五百岁以上,这就使得诸盟国与瑞泰尔有了隐藏的嫌隙。 蓝恩族是寄生一族,害得当年的布图尔族和温星一族几乎灭族灭种,留下难以忘怀的种族创伤。连天生喜欢动物的瑞泰尔人也只保留了象徵祖先血缘的一对白翅膀,再也不做任何基因优化,他们骨子里就痛恨任何生物方面的改造。因此,即使基因技术优异,瑞泰尔实际上完全是出于防御心而研究。他们一方面在这个领域畸形发展,另一方面又极其厌恶他人涉足,认为其他种族都没有自己民族的自控力能够控制这个技术。 目前,瑞泰尔还保持着冷静,在交涉后让斯夏政府自己清除科学院的参与份子;安抚不稳的国内情势,其实,心底的一根弦已经绷得死紧了。 这会儿,不知内情的斯夏媒体还触动了瑞泰尔另一根最敏感的神经! 梅塞德丝的确是智能生命体,当年那个少女希望以全新的自己迎接未来,另一个心愿就是守护她的子民不受蓝恩族那样的强敌侵害。塞亚所能想到最稳妥的做法,就是让她自己成为瑞泰尔的「网络」。 这就是天网的由来。 从生物角度,梅塞德丝已经不是人类了,但她的核心人格和过去一模一样,只不过塞亚把这个洗白了记忆的少女当作女儿那样照顾培养。 瑞泰尔上下都知道来龙去脉,也理解尊敬着首任执政官的选择,因此,更加不能容忍外人侮辱她的决心! 放下报纸,塞亚有了决意:「我们去瑞泰尔。」 从联络艇下来,换乘地上车进入市内,艾娜等人看到了一座整洁美丽的城市。 纯白的路面宛如纯净无比的新雪,每条大街小巷都没有丝毫污垢,建筑自然地空出人工绿地需要的生长空间,深绿色与白色错落有致。数百个小行星群在模拟大气层上形成眩目的美景,透明的环城气象带徐徐吹拂着舒缓的凉风,逼真的云朵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橘红宝石,缓缓流动。 市民都自觉地遵守代代深入骨髓的秩序,在这里看不到会大声喧譁,往别人脸上喷唾沫的人;也没有一个人会乱丢垃圾,牵着宠物到处走,人们都彬彬有礼,一丝不苟,仿佛一个切割不开的整体,一块剔透无瑕的结晶。看到这样的情景,每个初来乍到者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隔阂和惶恐,可是居民礼貌而诚挚的笑容又无法让他们有一句微词。 伊恩从车窗看了一会儿就缩回来了,直觉敏锐的他浑身不自在,当瞥见前面司机不苟同的眼神,更是垂头表示反悔。 对不起我不该把头伸出窗子…… 一定是因为驾车中不能开口说话,司机才不说他的。 下了车,第一次来的艾娜等人惊愕地抬头,洁白高雅的国会厅旁边,有一栋双螺旋形状的赤红巨塔延伸到平流层以上的高度,巨大巍峨无比,猩红光芒四射,明显与瑞泰尔整体的风格不合。 担任引路职责的司机同样下了车,看见他们的样子,主动解释:「这是警戒塔,尊敬的客人。」 从那个明显酷似dna的造型联想到塞亚口述过的瑞泰尔歷史,艾娜等人理解了这座塔的含义。 「吾辈永远引以为戒。」引路者用谨慎的口吻说了一句瑞泰尔世代相传的警语,然后严词告诫,「伊恩先生,以后请小心不要做出违规的动作,这样您危险,我们也会很困扰。」 「是是。」褐发少年低头认错。 虽然天使们的确压迫感太强了,他也实在无法讨厌他们。 瑞泰尔人身高在七到八英尺,高大的身材罩着以白色为主的优美服饰,和他们的种族习性一样,是个迫人的高度。唯有丽萨很欣赏「高头大马」的天使们,即使大大咧咧的蜥蜴人少女在来之前,被塞亚做规矩做得最多。 高大广阔的厅堂内,精密设计的光线经过一系列折射,没有丝毫阴影。耸立的樑柱支撑的不是屋顶,而是一片片漫射镜面,像是碧蓝无垠的晴空。代表圣派屈克七国的纹章旗悬挂在威仪肃穆的走道两旁,有机石材敲出清晰的足音,没有让人的足迹被掩盖的地毯,一如瑞泰尔人眼里不揉沙子的刚直性情。 第254页 经过谒见厅,引路人做了个恭谨的手势:「塞亚先生,诸位,梅塞德丝大人在『冥思室』等你们。」 艾娜等人一路走来连大气也不敢喘,听见是私人谈话松了口长气。 果然,里面的气氛缓和多了,宛如清晨时分的和煦光芒倾注于每个角落,温暖而不灼人。黑色大理石地面点缀着几何形的美丽金色图纹,四叶草装饰玫瑰花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环绕的柱廊。宽广的室内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有一块凌空悬浮的巨大银灰色晶体,仿佛半液态的宝石,就是它散发出的温柔光辉静静地在空间中流淌,包拢着一切。 晶体融化开来,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轮廓,缎子般的黑髮长及腰,眉目沉静温婉,黑水晶般的眼眸明亮澄澈,她的背后张开一对晶莹的光羽,比天使更圣洁,比阳光更纯粹。 瑞泰尔的机母盈盈走来,鹅黄的裙摆像阳光下晾晒的色泽,衬出她纤柔的身姿和暖融的气质,碎散的光点自然地成为她足下的花结凉鞋,像覆盖了整个夏天的潋滟,在光辉中流动的黑髮垂淌而下,呈现安静的美感。 艾娜和伊恩震惊,因为梅塞德丝,和过去的路弥竟有七八分相似! 哥哥……猜到缘由,金髮少女心中异常感动。 塞亚眼中涌出深挚的情感,语气也失去了一贯的自制:「梅塞德丝。」 「塞亚,你总是在最适宜的时候出现。」黑髮少女真诚地笑道。 见到两人的互动,艾娜又吃醋了——她才是正牌妹妹。 「初次见面,你就是塞亚的妹妹吧?」发觉她的表情变化,梅塞德丝落落大方地笑道,「我是塞亚的女儿哦。」 「咦——」众人大吃一惊。黑髮青年微微窘迫。伊恩腹诽:塞亚,你果然有父亲属性。 「欢迎你们。」瑞泰尔的执政官展开双臂,和每个客人聊起来,她神色和悦,谈吐温雅,让人如沐春风。十分奇妙的,同样的瑞泰尔语在她口中,就像赋予了不同的语法、词组、内涵,转变成了完全不同,比风度更迷人,比口才更慧黠的感染力。 想起梅塞德丝的来歷,艾娜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如此不凡。 梅塞德丝称塞亚为自己的父亲,绝不为过,是他赋予了她这样的存在方式。事实上他还可以算是瑞泰尔的国父,虽不参政,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政治改革技术。 瑞泰尔的政坛,是真正透明的。所谓透明,不仅仅是政治上的高度清廉,还在于政体的透明,它是个意识交流圈。 瑞泰尔人渴望建立一个所有人齐心协力,不被邪念污染的社会,如同他们给评议会所取的名称——白石议会。塞亚对他们完美主义的想法很想评价为自讨苦吃,但还是予以了支持。他建立了一个心灵相通的思维平台,只要被选拔进白石议会的成员,都向这个平台开放头脑,意识被听取、整理,共同讨论磨合,最后在梅塞德丝那里汇总,组合成了一个形同最高决策中心的统一意识体,提供了高效的政府职能。同样的,也摈弃了议员怀抱私心的可能性。因为在这个意识交流圈,他人可以随意读取任何一人的思维和记忆,哪怕不光彩的往事也无所遁形,只有最高尚热诚的人敢于踏进这个圈子,袒露内心。 因此,这样的制度,只有高洁的瑞泰尔人能够接受并热爱。其他加盟国,都迟迟无法合併。即使白石议会有最高保密原则,内部获知的私人信息全部不允许公开,至今圣派屈克七国都是互为盟友关系,名不副实的统合体。 能进白石议会,当然不止是道德出众,首要条件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在这个人才汇流的智库,梅塞德丝分享所有人的才干和智慧,引导着瑞泰尔的国策。这样成长起来的她,理所当然是瑞泰尔最聪慧的智脑。 「小梅,慢点再招唿我们吧。」塞亚打断越来越友好的对话,撇撇嘴,「抱歉,如果我让你能够和那些老傢伙这么『谈话』,事情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梅塞德丝微一苦笑:「不,塞亚,语言是艺术,也是武器,我不想误导别人,只有思想是坦诚的。」因为道德核心机制带来的精神洁癖,她不想使用这种谋略手段。 「有时候委婉一点的方法不全是糟糕的。」塞亚淡淡地道,斯夏等国不愿意加入议会,思想交流有什么用?外交至少能缓和局势。 在他看来,盟国多少是被瑞泰尔营建的和平局面宠坏了。瑞泰尔人虽然刚直不阿,却律己甚严,除非牵涉到灭族杀生的底线,轻易不会大动干戈。平常闹矛盾,只要道个歉,「诚恳」表态就揭过,那些政客逐渐练就出皮厚麻木的神经来。 当初他就不贊成下放什么自主权,在瑞泰尔最高决策中心能够清洁自流的前提下,帝制才是合适的政策。可惜梅塞德丝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小姑娘,又脸皮薄,就沿用了旧例下来。 「算了,强制召开御前会议吧,我和你一起去斯夏,先跟这一代的官员打个照面。」 「太谢谢你了,塞亚。」梅塞德丝高兴地道,随即建议,「不过目前刚刚安定下来,斯夏查封了那些发行煽动报导的媒体,如果现在就要求给出明确的回应,未免有点咄咄逼人了,我安排明天下午的行程怎么样?」塞亚想了想,又问了一些细况,才答应了下来。 黑髮少女显出了一丝落寞之情:「不瞒你说,塞亚,从很早以前,我就感到瑞泰尔的政体似乎走入了一个死局,大家的矛盾和疑问日渐累积。我们与其他民族交流时,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而一些外界的现象,也让我们困惑又愤怒。你想必也理解,很多苦难、不公、压迫、牺牲,只要勇于改变、自我正视、相互包容、宽恕忍让、坚定顽强、拼死抵抗,是能够避免的,至少是往好的方向……」 第255页 隐含哀伤的话语,迴荡在空旷的殿堂内,伊恩等人不禁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忧伤。 圣白之都,在这个漆黑的宇宙,被反衬得孤独又寂寞。 「当年,你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其中有一个叫炽天使的幻想种族,现在我感觉族人就憋着这股火焰。我一直引导他们,守护善意,激发那微小的文明火苗,而不是一味的厌弃,嫉恶如仇。毕竟,这个宇宙没有完全邪恶的生物存在。」 塞亚早有同感,不过明面上,还是要安慰女儿:「你不用太担心,大不了多制造几个会议桌来掀,把那些不识相的傢伙想像成沙袋痛揍,就是辛苦你继续当树洞了,在发泄上,白石议会才是真心管用。」说着,他不禁心疼,梅塞德丝是最高执政官,她本身不能够迷惘,必须明确种族的走向,他也不能帮她分担这种责任。 梅塞德丝扑哧一笑,容色开朗了起来。 客房舒适又华贵,瑞泰尔人端严却不迂腐,不怠慢贵客是礼节。当然,吃喝住行是待遇,公款享受什么是免谈。 艾娜和伊恩一向轮流守夜,可是在这个地方,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从窗子往外看,庞大的城市尽收眼底,街灯闪烁其间,好像大地变成了天幕,灯火变成了星光。这是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只在梦中的情景。 心绪随着夜色瀰漫,胸口像破了个大洞再也合不起来,艾娜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对男友道:「我先去洗澡,今晚我们就放心睡吧?」 「好啊。」伊恩正在专心看一本汽车杂志。 铃兰吊灯浅浅的奶黄色灯光柔和地洒满了整间卧房,金髮少女先一步入睡,那几近窒息的压迫感伴随纷飞紊乱的思绪再度侵蚀,只要想到失去的故乡,她的心口就一再窒闷刺痛。 梦中,她感到自己在一片空虚的汪洋中下坠,堕入无底深渊。 钢铁、电路、机油、皮革、人体烧焦的臭气混合着冰冷的潮水气息,那是地狱的味道。 她听到撕心裂肺的沙哑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哭,她转头找爸爸妈妈,可是他们扭曲的样子那么陌生,她本能地感到某种可怕又不祥的预兆,只能推搡眼前唯一还有体温的亲人。 「哥哥,哥哥……」她含煳不清地唿唤,哭得小脸煳成一团,紧紧抱着她的男孩半边脸全是血,陷入了昏迷,过了一会儿才张开眼,一只眼睛在污血中完全失去了光彩,另一只瞳孔却完整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哇啊——」女孩委屈地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伤心,惊恐却在这个怀抱中平息下来。 抬头的男孩看清父母,抖了抖,眼里翻滚着汹涌的情绪,死死咬住牙,看到大哭不止的妹妹,自责地将她搂进胸怀。 「没事的,小弥,没事的。」他搂住她,不让她往后看,「哥哥在这里,不要怕……」 艾娜浑身发冷地醒来,满脸泪痕地坐在床上,胸前金瀑般的秀髮让她清醒了一些。 「路弥?」伊恩如今的警觉不同于过去,翻了个身,看到女友的样子,惊讶地爬起来,「你怎么了?!」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路弥流泪的样子,连他被种下神约痛得死去活来那次,路弥也没有这么失态。 「做梦了啦。」金髮少女有些丢脸地用手背抹了抹脸,在梦的最后,她被吓醒了过来。小时候不懂,后来意识到「死」的含义,就是满满的后怕。那个时候如果连哥哥也死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什么梦?」伊恩柔声道。犹豫了一下,艾娜将幼时的情景和盘托出。 褐发少年心下震惊,他知道女友的双亲在她六岁就飞机失事去世了,却没想到路弥和路凯当时也在飞机上,亲眼目睹了父母的尸体,整架客机死伤满目的情景,路凯还失去了右眼。 现在他理解了这对兄妹那超越了普通亲人的感情,相依为命的羁绊。 显然,噩梦带来的余怖使艾娜心情难安,别扭了一会儿,藉口道:「我去看看哥哥,他搞不好又抽菸了。」说着,跳下床,一熘烟跑出房间。 虽然能够体谅,伊恩还是免不了嘆口气。 什么时候,他也能成为路弥依赖的港湾。 塞亚的客房就在隔壁,但他不在里面,艾娜不意外地在连接庭院的走道栏杆上找到了兄长——他讨厌封闭的地方。 黑髮青年随意地倚坐在廊台上,一手支着头,朦胧月芒下,仿佛身处光与影的深邃空间,周身流淌着朦胧的梦幻。 「艾娜?」看到妹妹穿着睡衣跑来,脸颊还有泪痕,塞亚惊讶又担心。 「哥哥。」艾娜像还未长大成人的小女孩,伸展双手扑了过去。恍悟她只是做了恶梦,塞亚脸上宽容的微笑在听到后面一句话时静止。 「我做了个梦,你不见了。」 深吸一口气,黑髮青年难以表达胸口翻搅的情绪,似悲似喜,又涨满了释然的情怀。 模煳的追寻骤然清晰,依稀仿佛,不能让一个人睁开眼看到的是空荡荡的虚无,在这个荒凉残酷的宇宙找不到归路。 一定,一定要,先睁开眼抱住她,让她不要害怕。 他伸出手,满满地将这个少女搂进胸怀,低声道:「不用怕,艾娜,我在这里。」 相似的话语让金髮少女的心脏再次安稳地跳动,抱住眷恋的怀抱,安心地闭上眼,甚至感到一股浓浓的困意,自己也没听清最后的咕哝:「哥哥,你能想起我就好了……」 第256页 想起来?想起什么?想起他不是艾娜的哥哥,或者——他杀了艾娜的哥哥? 无意识地抱住怀里睡着的妹妹,青年灰蓝的眼眸浮起空旷的荒芜,默默拉起左袖,注视着红绳串起的金饰,又无声地拉下。 次日,一行人来到斯夏。 塞亚难得身穿正装,有着简洁银灰肩章,垂盪装饰用银色链子的雪白礼服模仿军装的设计,衣角和伊恩的骑士长衫一样,绣着金色三头龙徽章。 艾娜是塞亚亲手打扮的服装,暗金底色配上咖啡色蝴蝶结的小礼裙,高贵而典雅,配饰也十分讲究,都是点缀得恰到好处的珠宝。反正能带着妹妹显摆的事情,做哥哥的总是不遗余力。 丽萨对自己橘红色搭配白绸面的社交礼裙十分不适应,塞亚还故意用精细的钢丝架把她的腰勒得死紧,丽萨不得不怀疑他在耍弄自己。事实是阿尔托莉亚等克拉姆不在,寂寞的某人找了个人欺负而已。 盖亚是缝着白纱的天青色长袖套裙,繫着浅绿的束髮丝带,淑女又可爱。 虽然塞亚原本的意见,是除了自己和梅塞德丝谁都别来。但是艾娜耳尖,听到那天维多利加在船上说罗切斯特来了,哪能允许兄长独自行动,万一撞上那个变态怎么办? 不过塞亚还是没打算带他们参加政治会谈,只和梅塞德丝前往会场。被打包扔在会客室的一群人十分无聊,丽萨满脸憋红:「我快不能唿吸了。」 其实她是怕大口喘气,这身天杀的衣服会崩开。 「不要紧的,丽萨姐姐,你慢慢吸气,再吐气。」盖亚劝慰,照做的丽萨脸色更难看,显然这种慢性屠杀折磨得她快要发狂了:「我希望有敌人出现,我好变身。」 塞亚进入会议厅前,经过一系列掌纹虹膜鑑定、骨纹扫描、质子分析,确定身份后,厚重的控制门打开。 梅塞德丝穿着纯白的连身长裙,一手握着宛如水晶的华美权杖。进入大门前,她示意地侧头,塞亚抬手托住了她纤柔的右手,一起走了进去。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前半章带有恶搞性质,吐槽一下宅男的后宫。那么多的克拉姆,当然不会一一写出来,比较重要的目前都出场了,后面的星云帝国篇,会着重介绍出场很少的零号。 这个我笔下首个n重人格(以前最多两个)的人物,肯定让读者看得挺混乱,不过因为能力设定,人设就是这样。而且从头到尾,塞亚爱的只有零号。 我个人还满喜欢二号和几个女性克拉姆。 说点题外话,当初写无限恐怖的同人,我就想创造这样的人物了。众所周知楚轩有个复制体,而从这点我延想到了无数同人和作品中的他,那不就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吗。在《十字夜》中,我写到初代楚轩吞噬了其他平面宇宙的自己,是首次写到平行世界的概念,可惜只是提了提,这次终于能真正创造一个这样的人物。 因为概率,平行世界的「我」有不同的发展可能,也许没有出生,也许根本不会有这个人,也许性别不同,而性格的零零总总,更是无限的未知,十分有趣。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稻草 椭圆的会议桌,十多位议员坐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两名专门倒咖啡的勤务人员。深墨色的四壁反射着能量罩的光辉,流淌的银色细纹呈现立体的感觉,像有无数变换的面……塞亚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这一切。 他没有坐下,站在梅塞德丝身旁。 议员们一开始没注意他,一个年轻军官,护卫最高执政官再正常不过,随即发觉不对,瑞泰尔人身量比常人高,再细看,定力不足的都不淡定了。 除了特别闭塞的区域,消息比较开放的地方基本都知道了教皇恋人的长相名字,当下就有人揣摩起塞亚的来意,却不得要领。塞亚是在五朔节一战成名,之后没多久,堇花联邦就归属了星云帝国。他被掳去白沙星域后,教皇授意清正教的茵蒂克丝修女血.洗了当地,看似塞亚在其中起了导.火.索的作用,但是以星云帝国的强盛,根本不需要塞亚这么身份高贵的人冒奇险,所以各国都吃不准教皇是什么用意,以及白银女王对此的看法。 但不管怎么说,塞亚来到了圣派屈克,这里可能也要风起云涌了。政治家们心思不定,他们不希望内.政被他国插手。 梅塞德丝打破沉默:「诸位,我们开始会谈吧,我不想用『和谈』这样冷漠的字眼,但是斯夏正在划清与瑞泰尔的界限。」 相当于重.磅.炸.弹的发言对已经心下忐忑的众人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压力,一位老年议员连忙道:「梅塞德丝大人,请不要误会,我们是非常诚挚地邀请您来这里共商一条和平的出路,我们始终是友好的邦国,永远不变。」 「一些年轻人的游.行活动,一些周边小报的不实新闻,我们实在不必放在心上。」一个下巴肥厚的中年女性讨好地笑道。 「很遗憾。」梅塞德丝轻嘆了声,两手交叉放在纤细优美的下颌下,「我们的交流不得不严肃进行,这件事和新闻部长关系不大,我想听听科技部长南格大人的调查,有关基因技术泄露的具体经过。」 被点名的男子脸色微变,其他议员却略松一口气,梅塞德丝语气还算委婉,瑞泰尔的态度估计不严厉。 第257页 就算他们私下有不少猫腻,却着实不希望和瑞泰尔闹翻,那样绝对有害无益。 「当然,当然。」南格翻开面前的文件,用慢悠悠的学者腔道,「经过歷时11天的详细查证,我们目前初步肯定,这次智人同盟的违.法生物改造实验,主要是情报贩子盗.卖我国编号sh110705号专项研究的成果,经过不.法.渠道流通到该地,又从黑.市走.私了相关的实验器材,我们没有人员直接参与,这个结果,那两位被关押的蜥蜴人祭司应该可以作证——梅塞德丝大人,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黑髮少女徐缓微笑,眼里有不容错认的坚定:「你可以去掉那些修饰词,给我明确的答覆吗?」南格顿时哑住了。 「情报贩子盗.取基因设计工程的项目报告,最初来源是哪里?」 灰蓝色的眼眸飞扬跳脱,年轻军官的嗓音如雨打玻璃,对众议员像泼冷水的效果。 「我们……当然在查。」南格挤出声音。 梅塞德丝和塞亚不说话了。 对于情报贩子在其中牵线,塞亚还是信的,可是要说背后没有真正的主谋和参与者,他才不相信。 情报贩子只会觊觎智人同盟的矿能储藏和自然资源,确定了当地的特殊情况后,他们才不会鸡蛋碰石头。 基因设计工程的背后通向寿命延长的核心奥秘,斯夏人盗取的是蛋白质合成的部分,技术断链无法消化,于是通过蜥蜴人返组基因的开发试验观察。 年迈的议长懒懒地掀起眼皮:「梅塞德丝大人,即使南格部长手下有不懂事的孩子购买了不明渠道的信息,也是那些不.法.分.子流通出去,他们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这件事他们内部处理得很干净,瑞泰尔人来查也查不到什么,只是有自作聪明的蠢蛋把瑞泰尔人高压要求解释的事情捅出去,激起民.愤,还有报纸跟.风,可能会使瑞泰尔方面不高兴。不过只要他们死咬着不承认,然后放低姿态认个错,应该也能像过去那样,揭过去吧。 无论如何,这项研究不能放弃。想到寿命延长的希望,在座的政治家心都热起来。 果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塞亚心道,不想再和这帮政客扯皮下去,直截了当地道:「你们不能顺应瑞泰尔的体制,又能付出什么获得它赐予的保障?」 众人一怔,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这是下最后通牒了? 以前瑞泰尔……从未这么强硬过啊。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宇宙的真理是弱肉强食,如果强者愿意建立与弱者友好相处的体系,前提是强者根据自己的意愿建立规则,而弱者无条件依附这种规则。」 塞亚看过去,那是个黑头髮的年轻人,食指上戴着一枚朴素的秘银戒指,圆环中央笔直刻着竖纹,简单的图案,却仿佛蕴涵着无穷奥秘,带着难以言喻的深刻寓意。 这是归一会的标志。 他并不意外,瑞泰尔不禁止信仰自由,漫长的时光中,归一会的影响力深入人心,渗透星云领以外的诸国。大部分人就算不直接归属归一会,也信仰荒神。归一会的毁灭教义在正宇宙行不通,在这个负宇宙却引起苦难者的共鸣,在时计领,几乎90%的人都是隐藏信徒。 那青年深深一笑:「人类是一种贪婪又自私的生物,心灵脆弱,脆弱的人不能站在进化链顶端,没有资格接受别人的恩惠,只能退出歷史。」 不知为何,塞亚回应了他激烈的发言:「如果不归顺,交战即成定局。」 「那么为什么还要和谈?这场谈话中,真正『诚意』的只有你和梅塞德丝陛下。」青年笑着上身前倾,平凡的灰眸漾出奇异的魅光,「呵呵,你还是太心软了啊,或者说,你内心不想和任何人战斗,如果你狠一点,以你的智慧不难猜到。」 「猜到什么?」塞亚蹙起眉,有些困惑。他身边的少女一言不发。 「猜到——」 武器师突然掌心向前收拢,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一连串宛如玻璃炸裂的爆响,整个房间被一切为二,人物和景色相继碎裂,一道淡淡的白影浮现在通向走廊的拱形窗户上,裂痕到这里暂时停止了剥落。 他姿态优雅地倚坐在窗台上,像有皎洁的月光落在他淡银的长髮上,隐隐散发着一层神圣的光晕,若不是嘴角略带邪意的笑容,简直像是天上的神祇。 不过此时,归一会大主教的状态不怎么好,紫眸微眯,轻掩双唇的右手遮住了意外和一缕流淌而下的血迹。 「玩弄超过自我界限的力量是危险的,罗切斯特。」塞亚冷冰冰地道,还是保持握剑的姿势。一道漆黑的幻影之门从他脚下升起,高大的门廊环绕住他,周围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元素似乎在一瞬间凝固,整个空间像冻结在深不见底的巨大冰沼中。 界门,魔法与鍊金的结合,魔晶能源串联的门扉连接两个异位面,使两个世界的物理法则趋于一致。 「咦,用物理概念定义这个幻境,达到封存内世界的目的?看来,你真的想杀我了?」罗切斯特惊异又好奇地道。 他知道塞亚的右眼能看破一切幻术、隐形、变形、阴影、朦胧、镜像、异空间投影等伪装类法术,所以他使用的是精神类幻像,这种幻像不能直接杀伤敌人,而是将敌人的精神引入自己创造的心灵幻境,使其沉浸在虚幻的场景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受操纵程度会逐渐加深。 第258页 这是他的思想空间,塞亚的精神力根本不能和他相比,伤到他的剑……罗切斯特的目光转向那把看不到的虚无之剑。 「想杀你很奇怪吗?」塞亚咬牙,「我早就想宰了你了!」 什么叫「内心不想和任何人战斗」!他在这傢伙心目中,是和平圣母吗?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会议室,会谈正常而缓慢地进行,休息室的艾娜一行也没有察觉异常。 罗切斯特是在进会议厅的一刻动手脚,用身份扫描的数据「复制」出另一个塞亚,和梅塞德丝一起开会,而将他本人连同意识一起拉入这个幻想空间。 在听到维多利加提及罗切斯特来到了瑞泰尔,塞亚就有了将计就计的想法,要一劳永逸解决归一会的威胁,也只有主动出击。当然,身为恐怖.份子头目,归一会大主教非常擅长掩藏行迹,在他出入境时还有迹可循,当他进入瑞泰尔后,就隐匿得天衣无缝,连克拉姆也无法提供明确的信息。但是,罗切斯特想要拉拢他,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黑髮的青年站在银髮的教徒面前,即使实力完全不对等,他也和面对任何人一样,没有高低尊卑,没有立场差别,这是一种极端的平衡,罗切斯特有瞬间的恍惚。 随即,他笃定地笑了,依然不失风度的尔雅:「不,你不想杀我。」 塞亚不得不默认,尽管每次看到罗切斯特作.奸.犯.科都觉得他欠收拾,但是活到这把岁数,热血凉透,已经不可能因为义愤而动杀心了。 连带影响了「虚轴」的发挥。 这把逻辑之罪的最初版本是共生类武器,刃锋不存于正常的世界,会扭曲凡人的认知,无论从五感、经验、记忆还是超感都无从判断它的刃长,在精神世界里,由于「虚轴」数值的无限膨胀,会撑破意识架构者的思维。 只是罗切斯特能够沟通纯能量的银海,虽然受到重创,却没有死亡。 大主教一步跨出,没有丝毫能量弥散,也没有任何预兆流露,仿佛悠然自得的散步,就来到了塞亚近前,他伸出的右手延伸出无数银色的丝线,就要缠绕住武器师。 可是,这里是精神的世界。 黑髮青年的身形交替闪现,在心灵距离上不断远离大主教的逼近。 身为首席鍊金师,唯一的神器铸造者,塞亚过去却不被宇宙的强者们看在眼里,原因是装备不同于本身的力量,是外物。再多强力的武器,他都只能临时从空间袋拿取,只要一个禁锢术,任他有千般本领也无从施展。但在这里,他占据了布置战场的先决优势,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三个巨大的铁黑色磁力环循环旋转,浮现在黑髮青年周围,仿佛一个魔幻的神坛,将整个意识空间变成了一个生命体,引擎就是心脏,构筑出抹杀异物入侵者的免疫系统。 漆黑的圆环涌动出星河般莹白的光华,华美无边,将罗切斯特的意识引入无形的碾压,令他第一次感受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他看向那个人,尽管那双异色的眼眸中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只有理智与平和,却已经凝聚出了理性的杀念。 大主教静静聆听着心中的神谕,将荒神赐予的古老语言用词句复述出来,在现世復活,成为与神沟通的桥樑。 唿唤的声音震动了雪白的星辰之海,神力被定义,化为他可以使用的一部分力量,大量的银色旋涡震盪着环形的磁力光波,不断追踪并靠近那个敌手。 三个形状规整的圆环依然不变地迴旋,塞亚停止了位移,平静地驱动精神力,虚幻的线条凝结出来。 他的灵魂力量微弱得不像话,但是在冷静精确的构架下,一根根透明接近虚无的线条交错缠绕,成为一个无比复杂又精美的立体模型,带动整个精神空间有机地运转。 至今为止,那些银色旋涡不间断地释放出冲击波,瓦解空间中的磁力,但是每当银色的涡流伸展向黑色的光环,都会自动缩回,没有一次命中。 虚轴摺叠,不可视之剑变成了看不见的环状力场,无数飞速旋转的利刃将所有银色旋涡从质子层级粉碎。 法术或神术的原理,都是在主物质位面,提取来自银海或灰海的能量,根据正常世界的力场,按照意志重新分布,符合空间与时间的规律,最终创造出超自然之力。 物质和能量都是从迪拉克之海的虚无中浮出,成为构造万物的养料。 「无限迴廊」,虚轴的变化形态,通过不定的量子迴路,制造出针对所有物体和精神本质的虚化实体武器,从存在基础上加以消灭。 不断瓦解的银色旋涡化为了液滴,又在同时汽化,如同灰色的气体,飞快地迫近中央的大主教。无数莹白的光华像星云一般在银髮青年脚下滚动旋转,浓稠得几乎是固态的能量光块在短短一瞬挡住了逼近的灰雾,扩散出压倒一切的银白色光潮。 纵使有精密得凡人难以企及的智慧能操纵磅礴混乱的能量熵值,但是在沟通力量之源的灵魂强弱上,两人却是天差地别。 罗切斯特脸上没有胜利之色,反而神色凝重,秉持着速战速决的原则,一个瞬移化为无数缩影进入了对方四周的每一寸空间,神力防壁被接连绞碎,迸出团团绚丽的闪光。 虚轴不仅挡住了各个方向的攻击路线,塞亚的身体随之隐没入虚空,将空间的间层一併封锁,使敌人无法从银海的层面将他拉入陷阱。 第259页 从黑髮青年的储物腰包飞出一个少女,银色的长髮,精緻秀美的面容,勐然睁开翠绿的眼眸与欺近的敌人对视。 罗切斯特一惊,一时间以为是克拉姆的化身之一,不由自主地退回。 少女在空中的行动灵活得宛如海蛇,从她身上延展出各种不可思议形状的透明物质,形成无数细小的横槓和竖棒,自动联结,构筑出一个个繁复精巧的金属框架,变化成无数巨大嵌套的立方体。罗切斯特只觉自己的神术结界失去了与意志的连接,一层层剥落。 银髮少女的右手握着一只仿佛手榴弹的银灰色物体,随着她随意的挥动,潮涌的银海能量都变成了波浪起伏的黑色黏液,像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感染,越来越凝重厚实。少女的速度却依然快捷无伦,勐地闪现到罗切斯特左侧,近身游斗,与及时唤出武器抵挡的归一会大主教绞缠在一起。 从这些奇异的战技,罗切斯特想起塞亚在成为最高鍊金师「白金之钥」的初期,是以制作强大而美丽的女性鍊金人偶而闻名。 不过……这个人偶的攻击手段好怪。 纯洁的大主教当然不知道,世上有种叫「宅男之心」的属性,威力堪比腐女光环,能够崩溃世界观,扭曲宇宙万物,黑暗指数令人髮指,又充满了爱与萌的光辉。 这只名叫「奈亚子」的人偶,就来自一部动画片里邪神的设定,拥有名为「宇宙cqc」的技巧(close quarterbat,即近身格斗术),和「难以名状之棒状物体」、「亵.渎之手.榴.弹」两样武器,无良的鍊金师将它们从神级水平予以真实还原。 塞亚满意地回归后勤的位置,赞嘆他心爱的杰作。红猫两只后腿挂在他肩膀上,伸出前爪扒拉他的便携腰包,忍不住吐槽: 「你这个不良商人,你的宝贝袋子里到底有多少甜甜叫你『主人』的人偶和手办?」 「咳,黑歷史就不要挖掘了。」塞亚掩嘴轻咳,自从女性克拉姆满足了他大部分的萌娘梦想,他收敛了很多,「那段荒唐的岁月,也是因为年轻嘛。」 「你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多莉雅看了看正变出无数粉色心心,试图寻找空隙钻入罗切斯特防护罩里的奈亚子,只觉天地不仁。 「如果艾娜看到这么猥琐的战法,会怎么说?」 「嘘——既然知道,就别多嘴。」塞亚一指比在唇前。 休息室里,艾娜无趣地摇摆双腿:「哥哥好慢。」 「开会,总归时间长。」伊恩安慰她,一点不知道他们关怀的人正在进行一场多么缺德的战斗。 灰白色的走廊扭曲缠绕,错综复杂地延伸到无尽的时空层面,黑髮青年小心地走在这些单调又混乱的廊道内,陪伴他的契灵一如既往趴在他左肩上。 三个铁黑色磁环变成了小小的模型,在他头顶旋转。 「没想到罗切斯特居然会逃掉。」塞亚摸了摸后脑勺,虽然他知道,像罗切斯特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强者,应该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这层心灵迷宫是罗切斯特情势不妙时,果断用来困住他的反击。 突然,塞亚抱头唿喊:「啊!我的奈亚子被吃掉了!」 「被吃掉也不奇怪吧,罗切斯特可是归一会大主教,就算一时被你打得措手不及,等回过神就收拾掉你的宝贝了。」多莉雅不以为意。 「可恶,竟敢动我的人。」塞亚恨恨地道。 「你的后宫该清理一下了,省得克拉姆老是误会。」红猫用尾巴挠他。 「她们不是我的后宫啊,我更愿意称唿她们宝石,把灾难和希望一起保护起来的盒子,制造出来的记忆,不明意义的碎片,所有存在着的东西,时间的流逝,不断变化的事物,都想要收集起来。」 「真是的,你不能清醒点过日子吗。」 「嗯啊,对一个失忆是常态的人来说,现实才是梦境。」 黑髮青年一边和同伴拌嘴一边行走在弯曲的长廊中,心情很安适,多莉雅会看不惯他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行为和动机,指责又接受,他们之间的相处没有压力,就像宇宙诞生一样自然。 「嗯,不快点找到路出去的话,艾娜会担心。」塞亚恢復了严肃之情,这种人格迷宫很好破解,只要他用虚轴一噼就可以,问题是,如今罗切斯特有警戒了,也许会把出口引到某些地方,比如艾娜他们所在的休息室。 一个传声筒似的东西降下来:「亲爱的塞亚,我忘了说,你穿这件衣服真合适。」 塞亚的额角青筋直跳,他以为这次把罗切斯特打得半残会让他识相一点,没想到这傢伙在重伤后还锲而不捨来调戏。 他是色.魔吗? 银髮青年的语气含着笑意:「我知道你总有办法,不过我要指挥部下撤退,就委屈你再待一会儿……咦?」 最后的惊噫让塞亚一怔,莫名的颤慄席捲全身,突如其来的晕眩侵袭了他的感官,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失去跳动的节奏,体内有什么甦醒了…… 「罗切斯特大人!」 一间全黑的房间里,一名归一会成员跌跌沖沖跑进来,结结巴巴的声音充斥着惊恐无措,「玛拉达……醒了!」 单调的灰白甬道陡然迸出无数横竖交错的裂纹,像碎玻璃般裂开,无声无息地坠落,露出一扇黑色门扉,另一侧黑得像宇宙的永夜。 第260页 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这一刻,塞亚甚至想逃到时光的尽头,可是他偏偏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越来越靠近的一个存在体。 意识的最深处,宛如被冰封的大海冻结的某样东西被唤醒了,从身体里穿透出来,使肢体凝固,形成一条无形的通路。 门扉的另一头,以罗切斯特为首的归一会成员同样震惊这突来的变故,身披灰袍的女性脱离了往日泥塑木雕似的状态,仿佛又变回了活人,一步一步走向敞开的漆黑大门。 目睹走近的女郎,灰蓝的眼眸摇曳着崩溃的情绪,就像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濒临破灭的末日。 「塞亚?」罗切斯特惊讶地看到黑髮青年死死抱住头,从唇间流泻出不成调的音节。 听不见的思波在空气中交换,世界随之变化。 『唤醒我,唤醒我,我的……』 女郎勐地张开口,发出一个清晰的口型。激狂的精神波勐然从青年体内爆发,湮灭了她的口音。 似乎失去了某种保护机制,包裹圣派屈克七国的重力空间球突然像潮汐一样翻滚,这样的异变一波接着一波,波纹在瞬间扭曲成透明无色的巨浪,滑过整个球面,剧烈动盪着。奇异的是里面的人一如常态地生活着,谁也没有发觉自己的步调渐渐缓慢,直到定格在一个时间的断层中。 漫天虚无的波涛渐渐浮现出物质的轮廓,成千上万形状各异,难以名状,每一种都蕴涵着毁灭性的力量,延展出无数疯狂的线条,犹如隐身于黑暗中的虚影,又泛出片片萤火虫般的光芒,火光骤生即灭,波澜在虚空中荡漾开去,所有的物质和能量都在发生错位和扭曲,仿佛构成世界的根本正在无声地解体。 与之相反,对应的存在物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这个物体无法形容的巨大,像一个遍布世界的网,说不出的杂乱无序,无数灰色的影子交错纠结。 这片极度的混乱最深处,有一小片秩序呈现拉锯和互相湮灭的状态。 「你不知道什么叫闭嘴吗?」 黑髮青年死死扼住神使纤细白嫩的脖子,手臂以上,大部分的躯体融解在那些灰色的胶质中,时隐时现,两眼完全变成了灰色涌动的旋涡,平日沉稳理智的神情只剩下狂乱。 玛拉达人偶般的脸庞呈现生动的痛苦之色,这类似人的反应在对方看来却是无比的嫌恶。 仿若镜像般,他们的影像都在持续扩散的怪异形体中幽暗不定。 她的口形,仍然不屈不挠地唿唤那个真实而高贵的尊称: 「吾神……」 「闭嘴!闭嘴!闭嘴!」 古朴的祈祷词迴荡在他意识的每个角落,日復一日宛如诅咒的沉淀—— 你是无上主,一切邪恶的源头,是虚无之神…… 我们的神,你的觉醒即毁灭。 痛苦像一望无际的黑暗,比寒夜还冷寂,脑子一片空洞,胸口被砸开一个缺口,全部的感情从那里溃涌而出,只留无尽的荒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末日,眼睁睁看着灵魂变为虚空,无法挽回的感觉。 名为路凯的人类,一开始就不存在了。 「哥哥,你能想起我就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塞亚了。」 纷繁复杂的画面闪现在他脑中,满含珍惜的温暖,可是这些都无法帮助他抓住他自己,他们期许的是他们想要和喜爱的「他」,而不是这个一无所有的神灵,他试图从自我中找到某些能触摸到的实感,可是它们早已支离破碎,不復存在,最后他也不知道能找出什么,可是——只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 一只……红色的小猫。 明亮的石榴红眼睛注视他,一个迷惘的遗民。 「你真奇怪,为什么要做出我这样用灵魂餵养的契灵?」 「我想确定你能不能吃到我的灵魂,有没有那种东西,然后和我缔结契约。」 「当然了。」红猫甩了甩尾巴,用评论的口吻道,「虽然碎得乱七八糟,好像也不太纯正,但还是可以入口的。」 记忆,是深埋下感情的事物,透过它,才能找到人们常说的,那种,大概叫□□……或是类似的情感。 他拥有的只有冰冷的残片,荒神的火焰烧毁了一切,把一片灰烬遗留在了无尽的荒原宇宙,空白的灵魂剥落在时光的彼岸,然后被歷史之中无数微不足道的细小碎片重新组装,随着时间车轮的前进,成为浩瀚歷史海洋中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小小剪影。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一段杜撰的传说,一个少女对亲人的梦想,一位君王思慕的爱人。 我是……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人…… 「吶,多莉雅,无论我到哪儿,你都要陪着我。」 「约定了。」 我是塞亚?依路安那,一个空岛商人…… 寂静下来的空间里,世界恢復正常,只有一小撮灰烬躺在昏迷的青年身下。红色的小猫依偎着他,担忧地舔了舔他的发梢。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到默默站在身旁的维多利加,一言不发地凝视恋人。 一滴泪从金髮少女眼角流下。 她张开手,感受手心的泪滴渐渐冷却的温度和干涸。 就像很久以前,零号接住那片从天而降的碎片,那个闪闪发亮,也虚无缥缈的人类灵魂。 第261页 天快亮了,第一抹晨曦穿透层层雾气,照射在圣白的都市上。 这一天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早晨的瑞泰尔空气清新,洁净街道两旁的圣香木散发出幽逸醉人的香味。 卧室里,清脆的铃铛声打破沉寂,毛色亮丽的红色小猫从床头跳下来,前爪拍打安睡的青年:「混蛋,把我尾巴上的铃解开!」 坐起的人衣着有点凌乱,却服饰整齐,随时会旅行的样子,拍拍有些昏沉的额头。 「唉,有时真想睡死算了。」他咕哝了一声。 多莉雅抬头,其他人肯定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虚无又沉寂,眷恋又深沉。 「梦见克拉姆了?」 塞亚默然,屈起一边膝盖,下颌抵着,有时会无端的惶恐,再缱绻的目光,在宇宙的距离回首望去也是一片虚空。 反而不及梦里那人的映像深刻。 多莉雅才不管,打破他的贤者时间,两爪直挠:「该死的你,把这铃铛解开!」老是恶作剧,他几岁了? 黑髮青年绽开恶劣的笑容,用温柔的手势抽开缎带,然后把铃铛挂到她脖子上。 一人一猫闹腾了一会儿,结伴去餐厅。 当艾娜和伊恩在门口松开牵着的手,走进餐厅,塞亚已经给多莉雅倒好了牛奶,悠闲地品尝自己的早点。 红色的小猫在黑髮的青年身边自在地舔食牛奶,像是自成一个世界。艾娜微微怔忡,随即对这个司空见惯的景象不萦于怀,快活地跳过去:「哥哥,今天我们上街逛逛吧?」 「好啊,小仓鼠。」塞亚笑眯眯地道。 昨天的会议,梅塞德丝下了最后通牒,勒令斯夏政府三天内清除所有生物科技的成果。虽然塞亚认为夜长梦多,既然不留余地就索性由瑞泰尔直接插手,当场解决这件事,不过,他也没有反驳梅塞德丝的决定。 而罗切斯特行动失败,自会撤退得干干净净,不会画蛇添足。 接下来的确可以放松一下。 伊恩不意外友人面前摆着一杯石榴般晶莹红润的葡萄酒,通常喜欢独自喝酒的人总是有苦闷的心结,塞亚脸上却没有苦闷,知性英俊的面容平静而内敛,眼睛十分明亮,像盛着满天星辰,又比星辰更灼热灿烂。 丽萨和盖亚相继进来,打着哈欠,旅居各地最大的问题就是时差,伊恩和艾娜体质提升,已经不用进食和睡眠,自然能适应。塞亚,却估计是彻底习惯了。 「哥哥。」切开自己的巧克力蛋糕时,艾娜问起,「你的右眼是治好了吗?」她知道兄长的右眼因为飞机事故失明,塞亚显然这只眼睛看得见,以前她不知如何对失忆的兄长开口,这会儿气氛融洽,顺口问了出来。 塞亚端着杯子的手一顿,轻晃的酒面散发出黑加仑、李子、黑醋栗混合的复杂香气,他鬼使神差地道:「嗯,克拉姆的功劳。」 「哦。」闻言,艾娜露出喜悦之色,接着听到的话令她噎了一记。 「当年,他挖出我一只眼睛,又铸造了一颗嵌进去。」 塞亚捂着右眼,那种宛如烧红的铁水灌入胸腑的烧灼耻辱感,至今无法或忘。 比起这个,他更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金髮的教皇所说的一席话—— 「你的眼睛是灰水蓝,这不好,像想哭的天空,它们应该是深灰色,钢铁般的颜色。」 克拉姆怎么会做这种事!?伊恩和艾娜交换惊怒的视线,丽萨和盖亚也惊愕至极。 因为这件事,艾娜逛街也没了兴致,一路怒火滔天,只想冲到星云帝国质问原本以为是兄嫂的克拉姆。 她勉强能想到的答案,是克拉姆採取了脱线的手术治疗。可是这个行为的严重性,已经不是脱线能够解释的了! 「哥哥,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终于忍不住,艾娜气恼地问道。塞亚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了解克拉姆,他任性又蛮横,固执又自大,喜欢你就对你千好万好,这种『好』有时很残酷。他的心意太强韧,自己都没法改变,所以伤到人也没有自觉。」 「他可不是人类啊。」 艾娜等人沉默下来,第一次意识到过去没发觉的差别。 「可是……我觉得克拉姆没有那么任性?」伊恩困难地问,在他印象里,那个朋友明朗又真挚,柔软又可爱。 塞亚重重一哼:「不是有磨合的么,刚认识他那会儿,我恨不得挖出他两只眼睛,嘴巴里灌进石胶(众人嘴角抽了抽)。要不是沙门介绍,对他推崇备至,我根本不想理他。最噁心人的,他看到我,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讨厌他。后来知道他是什么鬼玩意儿,就慢慢包容了,不过我还是踢了他有两千年之久(众人再次嘴角抽搐)。这当中,我发觉他没法生气,所以,对残疾人,我们总要比较爱护,不是么?」 艾娜弱弱地道:「嗯,哥哥。」 黑髮青年走在街上,颀长身躯沉稳而坚定,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一如既往,这样的感觉没有不满,反而安心如身处避风港。 「克拉姆不是缺心眼,是实心眼,加脑子缺线。」塞亚静静地道,「我不想改变他,他不是人类,但他是个不错的傢伙。这样的君王,避开就是了。但是当了朋友,我已经强迫他改变了。而成了爱人,他也为我改变。」 他如今发现,在这场漫长尖锐,最终互相接受的爱恋中,他不知不觉在克拉姆面前流露出暴躁乖戾的本性,而克拉姆却慢慢收敛了自己的本性。 第262页 直到完全沉敛成温柔。 「那塞亚,你还喜欢克拉姆吗?」伊恩战战兢兢地问,他本来对此十分确定,这下却不能肯定了。 塞亚不耐烦地道:「不喜欢的话,他那么缠人,早就弄死他了。」 众人打了个寒噤。 还好,他们没有发展成情深。 艾娜突然想到这次零号被其他克拉姆揍了一顿,心里直唿揍得好。 「艾娜,看这件衣服,喜不喜欢?」塞亚停在一家店的橱窗前,兴奋地指着一件展览品。他们当然没在瑞泰尔逛,而是来到它的邻国比丘塔。 余人围拢过去,气氛恢復轻松。这时,对面的电视墙插播临时新闻,播报员的声线极度紧张: 「……今早7时30分,瑞泰尔正式对斯夏动武,指控斯夏与我国秘.密.交.易,违背承诺,必须受到严惩,目前七艘战略级军舰已开往斯夏境内——这是侵略!重复一次,这是一场侵略!」 塞亚等人和听闻的民众一起呆立在播放出舰队画面的电视墙前面,无法置信,艾娜紧张地抬起头:「哥哥……」 急切地打开便携终端确认了一下,塞亚跑了出去,半途转过头:「你们小心,我回瑞泰尔。」 「是。」众人目送他消失了身影。 时间倒退回昨晚17时,最高执政官在觐见室接待了闻讯而来的部属。 白石议会的成员都是瑞泰尔国内顶级的精英,当他们提交一个议程,或者接纳上面下来的章程,都能全面而深入地了解这些决策背后的意义和能够带来的效果。 「请原谅,执政官大人,您难道还要相信那些被利益蒙蔽的人们吗?」 太过焦灼的心情使得这些被狂怒烧红眼的天使无法进入心灵交流的平台,不然,他们的愤怒会使精神波充斥着不雅的字眼,只有语言还能稍微克制。 梅塞德丝沉默着,身为瑞泰尔最智慧的智脑,她知道不该给斯夏机会,这是政治上的宽谅时间,也是她个人的善意。但是放在国与国的立场上,就不适合了。 对已经群情激愤的国内,也是个刺激,不过她的威望还压得住。 以斯夏过去的作风,他们有99%的可能不会遵照会议命令,而是偷偷把生物技术流转到其他盟国,拉拢更多的帮手,把水搅混,试图使瑞泰尔投鼠忌器。 但也有1%的可能,新进议员会注意到塞亚的警告,在争辩中让其他成员妥善考虑……只要她控制住斯夏对外的情报流通……再调和一下外交辞令…… 「您也明白,梅塞德丝大人,我们不能再姑息忍耐下去了!」 「不受教化的人!我们指引了他们多少年?可是他们的堕落年復一年!」 「邪恶!他们污秽不堪,灵魂中的懒惰、麻木、贪婪、自私,和当初的蓝恩族没有区别!」 「他们肯定会传播邪恶,让不知情的人受到引诱!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害得另一个无辜的种族被污染吗?」 怒气填膺的众人看不到执政官的表情,只有银灰色的结晶体荡漾着微澜,过了良久,一行字母在空中打出来: 「我们找不到救赎的路,也许荣光所照,能让一切得到净化。」 白翼的人们眼睛一亮,躬身行礼:「您是睿智的,我们宁愿背负这份不得已的净化。」 军事行动,凌晨执行。 天完全亮了。 停留于圣派屈克七国上空的宇宙卫星将天线延伸到方方面面,搜索着最新的情报和讯息。斯夏国内,懵懂的起.义者还聚集在国会厅前面,一夜未眠的议员正焦躁地整理着紧急会议的内容,更有的议员在完成了秘密行动后高枕无忧,这些社会现象都迅速地传达到瑞泰尔舰队总部。 不多时,斯夏晴朗的天空被无数光点笼罩,这些光点同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稀少的云气被撕裂开来,金色的光群遥遥逼迫而来。 掀起的灼热毁灭一切,如净世的火焰。 塞亚冲进天网中枢的房间,一室寂静。 「梅塞德丝!梅塞德丝,你怎么了?」他关切地喊。 无数线路沉默以应,塞亚拉下控制面板,调出最新战况,斯夏的情景令他心凉,可是更令他心惊的,是他明白这景象会发生的原因。 梅塞德丝出事了。 把这两天瑞泰尔政治中心的大小事件全部调阅,飞速搜索有无删除和修改的痕迹,塞亚定格在昨天傍晚的一段对话,如坠冰窖。 不对,这不是梅塞德丝会说的话。 巧妙而晦暗的暗示,编写进语言系统的指令,用话术引诱人思想的风格…… 女王陛下,是你吗? 塞亚懊悔地打开人工智慧的核心,一遍一遍寻找梅塞德丝的存在。他知道,在察觉失言时,梅塞德丝一定进入了程序自检,可是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以她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他很清楚。 「这不是你的错,拜託……不要……」 良久,艾娜一行赶到了兄长所在的地方。 「哥哥……」金髮少女难以启齿地注视他的背影,她简直不敢相信瑞泰尔所做的事。 这是一个文明,一个国家啊! 「他们被人控制了吗?」伊恩惊疑不定地问。 「不,是瑞泰尔人自己的决意。」塞亚干涩地道。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丽萨愤慨地道,盖亚脸色惨白。 第263页 「因为缺乏信任。」 众人睁大眼。黑髮青年依然输入着意识信息,搜寻已经弥散的精神波。 「瑞泰尔文明是先进的,是仁慈的,也是高尚的,他们确实带着和平的心引领别的国家,可他们败给了自己的狭隘。他们无法真正信任其他文明会给予正面的回应,只要一个设计,就让他们苦心建立的关系全盘崩溃。」 太过纯粹的人无法接受污秽,他们太干净,反衬着周围的一切太过可怕。他们总是看到宇宙到处都是污垢,当他们觉得污垢无法消除时,他们就变成了……恶魔。 支着始终沉默的平台,塞亚轻轻一嘆。 ☆、第四十九章 安塔隆 唯有死亡,能让生者脱离灾厄苦难。 ——题记 古铜色的阳光被抵挡在厚厚的帘布外,油灯燃烧着微弱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沉没在寂静无声的昏暗中。 「哥哥。」 突然,房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进来,金色的短髮仿佛不断洒落着黄金般的光晕。 端坐的青年手捧古籍,大约十七、八岁,雨蓝的双眸深邃而宁静,身穿高领黑袍,一头厚重的乌黑长髮沉甸甸地垂到坐着的椅垫上,朝他绽出温和的笑容:「米勒。」 「你又不把窗帘拉开来看书了。」熟练的,金髮少年扯开帘幕,关怀地数落成天书不离手的兄长,「老是在烛火下看书,眼睛会看坏的。」 黑髮青年垂下头,雪白的颈子弯曲出弧度,秋风般微微忧郁的声线:「母亲大人说,我的身体不适宜外出。」 米勒打开窗,深深吸了口清新温暖的空气,绽开笑颜看着他:「天气回暖了,不要紧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嗯。」黑髮青年也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笑意。 对于兄长出去玩都带着书,米勒很无奈,虽然他知道哥哥安塔隆真心喜欢看书,可是他最近觉得,哥哥成天待在书室里,还有时刻抱着书面对他人的行为,似乎带有抗拒什么的意思。 他们兄弟俩,因为哥哥是养子,将来继承父亲位子的是他。 米勒心里认为,哥哥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从小无论什么学问一学就会,感应天赋也高得吓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哥哥就是学不会魔法,又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让父亲失望,母亲十分担忧。 可能就是这样,哥哥才会有点自卑吧。米勒抱着后脑勺不着边际地想,近来还很奇怪,老是和父亲争执,说「你把我赶出去,当没养过我,对我们彼此都好」,「反正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我只不过把月亮移开一点位置,你就骂我逆子」,「我又不是没能力,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混蛋老爸」之类顶撞的话。 因为被母亲关在卧室不许去书房,一次暴躁起来,把厨房里的番茄酱全部倒出来,说什么「既然你以为我要死了,我就作死给你看!」,母亲吓病后,又默默把刀具扔进了湖里,自行写了三十遍悔过书。 明明不喜欢出门,却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家里堆,偏爱可爱的毛绒玩具,做只有女孩子喜欢的娃娃…… 金髮少年不知道,这种症状叫做「中二病」。 而且已经有了病娇的趋势。 安塔隆捧着书走在弟弟身侧,抿起唇,这是一个令他所有的软弱无所遁形的弧度:「米勒,父亲大人……是不是很生气?」 米勒安慰:「父亲大人是很不开心,但是如果他真的生气,就不会让我们到这个别墅来了,不如你写信跟父亲大人道个歉?」 「哼。」安塔隆一副不鸟他的态度,偏过头去。 空岛法师以魔力之月施法,第一次感应魔法,他无意识地移动了魔力之月,令整个空岛震惊恐慌,明明老师都说他天赋惊人,身为岛主的父亲却扇了他两巴掌,把他关在地下室整整一星期,命令他不许再学魔法,说他是个不被魔月眷顾的魔法绝缘体。 不服气之余,安塔隆内心也有一股难言的惧怕,他私下有偷偷背诵过咒语,确实施展不出。他总是觉得好像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步骤,所以他除了偶尔气不过嚷嚷,也不敢和父亲真的对着干,生怕被识破。 我太没用了……安塔隆无声地垂下头,握着书嵴的手苍白瘦弱。这双手,可以做出母亲赞赏的料理,许多精巧的零件和模型,可是他又不能去当木工或厨师,让父亲大人蒙羞,虽然他很想当个机械维修师。 没有察觉兄长的心情,米勒又说起一件事:「哥哥,你不要再做娃娃了,真的很奇怪,你房间里的东西,也丢掉一些吧。」 「不行,就算是你,也不能动我的收藏。」安塔隆生气地道。 「哥哥……」 「罗嗦。」 有时候米勒真的搞不懂,谁才是哥哥。 「那,你试着和真正的女孩交往看看。」想了想,米勒建议,「母亲大人说,这次我们回去,要给你安排相亲。」 安塔隆脸上有些泛红:「女孩子……很奇怪。」 其实他也想和异性亲近,可是他知道,那些来领主府的少女贵妇,没有一个看得起他。 米勒才是将来的领主,父亲大人的骄傲。 别墅前,玩耍的平民孩子看到只有在搬进来时出现过一次的黑袍青年,纷纷叫嚷开来: 「啊,是领主大人的哥哥。」 第264页 「不对啦,米勒是少领主。」 「是岛主大人的长子。」 安塔隆蹙起眉头:「真吵。」 「哥哥,别老是这么不耐烦。」 金髮少年兴致高昂地抄起小木剑:「哥哥,我们玩对阵游戏吧,你指挥一队。」他知道当军师,足智多谋的兄长一定能胜任。 「嗯……」安塔隆困难地数着人头。米勒心直口快:「一队12人,正好。」安塔隆抿了抿唇:「我早就数清了。」 没有戳穿他的谎言,米勒兴高采烈地和小伙伴们玩在一起。安塔隆连赢两局后,却不爽起来。 「愚蠢透顶!」他认真地教训一群还没他腰高的小鬼,「我说了两次班师回朝你们没听见吗?要是你们不那么贪功冒进,米勒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 「哥哥……」敌军首领无语,何必和小孩子较真嘛。 把不听话的小屁孩(男)骂哭后,安塔隆又转向小女孩们,更加光火地痛骂:「你们有没有脑子啊,我吩咐的事情没一样办好,只会在旁边摘花,这是军队游戏又不是比採花,你们到底是来干嘛……呃啊?」 又惹哭一帮小女孩,领主长子呆住了,焦头烂额地安抚了半天,反而被背后骂「冷血」、「坏人」之类的话,最后受不了地道: 「女孩子什么的,太讨厌了。」 米勒想起哥哥房里堆积如山,被他爱不释手的漂亮女性娃娃们,很忧心。 越来越无聊,安塔隆索性让弟弟自己去玩,走向一边。 反正,他和家人以外的人也处不来。 这时,他注意到一棵红星树下,安安静静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新雪般洁白的长髮散落在同样雪白的长裙上,澄净又悠远,像苍穹下白色鸟儿的双翼剪光明为黄昏,光芒掠过细碎的发梢,幽幽的阴影下,隐约是一张难描难画的纯净丽容。 她密密的眼睫似闭非闭,依稀是孤高的暗金色。 「那个,你不过去玩吗?」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硬邦邦地指着喧闹的人群。 白髮少女抬起头,清晰的容颜映入灰蓝的眼眸。 「我看不见。」 黑髮青年勐地一震,脸霎时红了。 瑞泰尔的形势陷入了流沙般的困局。 斯夏被灭国的当日,六个同盟国中有四个正式宣布脱离,瑞泰尔人实行的「制裁」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任何还有脑子的政坛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 塞亚花了三天,把梅塞德丝崩溃的人格程序重组了起来。因为输入的病毒指令与核心道德机制冲突,又因为情绪上难以癒合的自我谴责,梅塞德丝原本的人格消失了。痛定思痛的塞亚彻底摈弃过去给养女施加的枷锁,只架构了一个健全的人应有的心态,就把梅塞德丝过去受到的精英教育统统灌输给新生的她,包括帝王心术,政治权谋等。 尽管伊恩觉得矫枉过正,但乱世用重典,也不反对友人的做法。 世道确实乱了。 瑞泰尔后院起火,堇花联邦局势却没有坏,这次乌拉拉插手使强大的圣白联盟分裂,丧失了和星云帝国结盟的机会,但瑞泰尔人极端的作为也给了宇宙其他势力重重一击。堇花联邦若臣服归一会,也是害怕血腥手段,可是瑞泰尔人的「净化」更恐怖,自然吓得不敢有二心。 在塞亚的协调下,脱离的四国接受了学者之星埃维亚的邀请,作为庇护者战略转移,以第三航道「常春藤航道」为中心的势力联合了起来。 而双航道的连接点,最关键的堇花联邦,塞亚委託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前去坐镇。零号那个没出息的躲着不见人,就让女性的他出把力吧。 「哥哥。」 见天网中枢室的门打开,艾娜连忙迎上去,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黑色的短髮有些凌乱,灰蓝的左眼和冷灰色的右眼略带疲惫,塞亚接过纸杯喝了几口,隔着裊裊白烟,眼神渐渐变得温柔,那是岁月将锐利稜角掩映的氤氲。 「走吧,我们在这里没什么好做的了。」 伊恩等人默默点头,本来是对瑞泰尔的规章无所适从,现在则是不知怎么面对瑞泰尔人。 塞亚转着杯子道:「我要赶紧去星云帝国,让男性的克拉姆接手这场烂摊子。」零号毕竟醒着,女性的他无法长久支撑。 而在公事的藉口下,他真正想做的是把久久不接通讯的恋人踢一顿,再亲眼确定他伤得重不重。 然后……待个三年……五载的…… 艾娜当即抗议:「哥哥,维多利加不是叫我们去自由之章,我们先去那里吧。」本来她支持兄长定居星云帝国,可是知道克拉姆所做的事后,她倒是想让他等一等。 她家哥哥,可不是谁都能拐去的!要不是克拉姆当初表现实在好,她还不同意这桩婚事呢! 现在哥哥愿意,她也没那么容易答应! 另外,她对那位排名宇宙极危人物之一,能和归一会大主教、白银女王齐名的死灵君主安塔隆也好奇已久,尤其想探究他控制灵魂,带来死亡的能力。 自由之章位于时计领的边境,原属空岛之一。自从安塔隆觉醒能力,把当地变成鬼域,那里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度。 塞亚蹙了蹙眉:「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不能奉陪。」 「咦?」不止艾娜,伊恩、丽萨和盖亚都是一怔。知道他们误会了,塞亚解释:「我开着「潘德拉贡」在空域等你们,我不能进去,女王陛下禁止我去那个地方。」 第265页 众人面面相觑,白银女王这样的禁令,必然有什么隐情或阴谋。 艾娜更坚定了要去自由之章一探究竟的决心。 「维多利加要你们去那里,可能是希望你们解开安塔隆的能力之谜,他的灵魂控制,类似第三类接触者的能力,可是这太危险了。」塞亚深切不放心,「至少等我和星云帝国联络,叫个帮手,琉霖是吗,他的阴影领域很有用。最好再让维多利加亲自陪同。」伊恩故意试探:「那塞亚,你就不能陪陪我们吗?乌拉拉不让你去,你可以偷偷熘进去啊。」 「女王陛下的指令,就是绝对。」 果然……艾娜暗暗咬牙,每次牵扯到乌拉拉的命令,哥哥就是六亲不认。 仔细想想,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克拉姆还真是不给力,那她就逆着危险上! 之后,塞亚很不高兴,因为他联繫星云帝国还辗转通过了拉非雷——他副官——军需处——克拉姆的管家——再直接转接琉霖,克拉姆连个头都没露。他心里已经决定把零号揍得连他妈也认不出来,虽然零号有没有妈还是个问题。 琉霖很快来了,星云帝国的时间比外界快,他还以为没过多久,没想到艾娜他们已经跑了多个地方。 阴影城少城主还是不满二十岁的青年模样,瘦长的身躯,朦胧朝日般的金褐色双眼,面貌秀丽,和伊恩有的一拼。 但是每个人见到他,首先感到的是锐利如光刀的气质,原来那萧索的冷暗,倒是淡了不少。 「哟,小傢伙,长高了。」琉霖揉了揉盖亚的头髮,绿髮少女朝他灿然一笑。 「玛琳好吗?」伊恩关怀地问。琉霖吁了口气:「没怎么坏。」对他来说,这就谢天谢地了。星云帝国环境优美,护工细心,玛琳也没吵着要回小城,只要她不沉溺于过去的梦境,总能慢慢恢復吧? 丽萨大大咧咧又生性热情,和任何人都能很快熟稔,不过琉霖似乎对自来熟的人有防卫心,态度略显生硬。倒是塞亚只点了个头,报了名字和身份,并不热络,却好像和琉霖达成了奇妙的默契,两人立刻融洽起来。 奇怪。两个少年少女看得惊奇,塞亚是成了精的交际达人吧。 哥哥大人三言两语把新同伴安排得妥妥噹噹,大手一挥,示意孩子们自己切磋技艺。他问阿尔托莉亚拿来了剑鞘「远离一切的理想乡」,里面的想像空间可以让艾娜等人作为锻鍊场所。 众人走后,塞亚继续等维多利加的消息——自由之章情况不明,只有克拉姆照应,他才能同意这趟行程。 琉霖回头看了一眼,在他看来,这个人时时刻刻散发着独立的气场,真不知道怎么会加入一个队伍。 这会儿,维多利加正对本体的自己进行一场骂战。 「你是西瓜虫吗?以为蜷成一团就能装死了?就算你真死了塞亚也会把你扒开来,研究你愚蠢的死亡原因。」 「塞亚要来?」克拉姆一脸绝望。 看到他的表情,维多利加心一软,零号有和他们相同的困惑,不,所有的克拉姆都一样,不知道怎么爱那个人才好。 教皇只觉胸口一片茫茫然,自从得知真相,他就没有勇气见塞亚了。一直以来,他就盼着塞亚喜欢他,喜欢到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结果,他的粗心粉碎了这份早已实现的盼望,也把塞亚推进了深渊。 如今杀了乌拉拉也无济于事了,而且只有他的原身离开星云领,才能杀死乌拉拉。 他从一开始就喜欢那个人,想要亲近他。最初塞亚不愿意和他说话,慢慢的,在沙门的带动下,塞亚跟他说的话越来越多,偶尔会露出一点笑容,和沙门一样对他,可是塞亚和沙门是不同的……当沙门死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说出自己的心情。 告白后,塞亚躲了他很久,久到他害怕,不知所措地和所有的自己商量,大家都支持他去找塞亚,他们的喜好并不完全相同,可是全部的他都喜欢塞亚。 但是发生了蓝恩族的事情,他不得已建立了doll信仰系统,再也不能离开星云帝国。他让其他的自己去寻找塞亚,宇宙太大了,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碰上。 二号带回了塞亚,他十分高兴,塞亚是担心他才回来,他们好不容易修復了关系。但他还是喜欢塞亚,不能做到塞亚所说的「友情」,总是克制不住地抱住他。每次他这么做,塞亚的脸色都很难看,命令他「放手」。当他恋恋不捨,会用力的挣扎,不止一次手臂脱臼。后来他几乎不敢再碰塞亚,可是他控制不住,徘徊中就情不自禁。塞亚渐渐在挣动前给他更多的时间,等着他放手,再重复这样的循环…… 他们的关系就像那条分分合合的伤臂,弄得很难看。塞亚有时会怒容满面地对他吼「我他妈不是你拆了装的木偶!」,「收起你专横跋扈的脾气!」丹特丽安说他必须改变。他也知道,塞亚正在耗尽对他的耐心,那样的结果比塞亚不回应他的感情更可怕,那是诀别。 于是塞亚说「放手」,他就松开手,塞亚离去,他也不挽留——他学着成为一个等待的人,像塞亚一次次忍受他的贴近,等着他拉开距离。 他在距离中感受延长的眷恋,渴望和隐忍在岁月中沉淀,压倒了与生俱来的性情。 如今,塞亚回来以外的时间,他已经连从王座上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这个必要,其他的自己满足了他一切的梦想和追求:对艺术的喜爱,对零零总总事物的好奇心,对生活的乐趣……他只要守护星云领,等候塞亚就行了。 第266页 那个人眉目飞扬,让人迷醉,面对他时,蹙起的眉结总是含着隐忍、温柔和改变——他同样不知怎么爱他才好。克拉姆感到他终会等到他们在一起的一天,也等到了那一天,可是…… 当全部的他慌成一团,在渺无希望的结局中无可奈何,又满满的不甘,问自己的都是一句话—— 怎么办? 「他总会来的。」维多利加眯起眼,「没时间让你颓废了,零号,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克拉姆无精打采地从帝座上爬起来——反正朝见殿就他一个,怎么坐都行。 「我要把所有人都毙了,宇宙就清净了。」 维多利加强忍将他踢飞的冲动,没好气地道:「废话少说,里面还有遗民呢,一个一个区分祖宗十八代你高兴?」他们都不排斥大杀四方的念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本性,但这个计划可行度太低。 克拉姆坐着发了会儿呆,道:「派神上教出击。」 维多利加轻轻点头。 统一星河、统一宇宙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于文明还在摇篮期,领土往往只有一个星球或一个小星系的势力,体会过宇宙庞大和无常的生命从来不会有这种妄想。负宇宙三大强者和集团,克拉姆热爱守护,喜欢生命之间的感情与羁绊;乌拉拉执着于探索荒神的奥秘和宇宙的本质;归一会期盼神的毁灭和世界的再生。无论哪一种,都是在漫长的时光中不会厌倦,带有真理般永恆意义的兴趣。 国土、权势、金钱、地位……这些凡人短暂沉浮的一生中孜孜不倦的追求,都如漂浮在宇宙之海上的尘埃,对于已经接触到终级奥秘,拥有强大力量和悠久寿命的生命体来说,太微不足道了。他们自然不会像凡人那样目光短浅,为一亩三分地争夺不休。克拉姆和乌拉拉是资源的创造者,而不是掠夺者。归一会的恐怖活动也是基于实验目的,并非为了破坏和收穫什么。 但他们不是荒神,天生全知全能,他们的足迹和成长与世界息息相关。克拉姆就记得自己曾经是懵懂的物种中的一员,脱离了外界与自身的关系,也不会有今日星云帝国的教皇。 智慧可能来自迸发的一瞬,智慧的成熟却仰赖个体间的交流。 因此宇宙局势是他们会深入考虑的一个问题。 乌拉拉酷爱将自己的领民玩弄于掌心,绝对掌握时计领的人心;克拉姆倾向于划定秩序,创造和平与共的大环境。他们在漫长的时光中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而今,一个人成为了两大国度冲突的催化剂。 看似这场战争的起因是星云帝国示弱,以一位亲王为人质与白银女王交换那位重要人物。拉非雷在时计领的首场大胜,只不过挽回了一点面子,反而使归一会趁势崛起,与时计领达成双向合作,星云领落了下风。但事实上,在发明思乡装置时,克拉姆就制定了整场计划的格局,预见了结果。 拉非雷的冒险只是个人行为,星云帝国的真正目的是壮大遗民,结束养殖的歷史。 没有发明思乡装置,克拉姆有心也无力挽救遗民,如今,他可以终止这种悲剧的循环了。 思乡装置原理简单,制造起来却极为费时,原因是需要大量遗民的血统和接触者能力作为参考样本。收集得越齐全,对荒神的概率本质越统一,也就越能够计算出唯一的结果——再生。克拉姆一直在做这项工作,与鍊金联盟、冰岛协会暗中合作,给他们利益让他们收集遗民的天赋资料,瑞泰尔的生物基因研究基地也是他资助建立,时至今日才研制完毕。 以克拉姆的思路,既然决定帮助遗民,就不只局限于十名第三类接触者,而是惠及所有爱人的同胞。而既然决定了重建遗民的故乡,他就容不得归一会那样的跳樑小丑继续在眼前晃悠,准备斩草除根。 在塞亚因为第三类接触者人数不足,在遗民中发布消息以前,克拉姆就向全宇宙传递了心灵讯息——用思乡装置锁定血统,隐秘地指出了汇合的地点——堇花联邦。 前任统治者茱丽亚的猝死是个好时机,他顺势将堇花联邦纳入星云帝国的领土,作为遗民的接头地。本来克拉姆打算建个临时基地,进行军事武装,另外开闢航道。 他耍了点小伎俩,向堇花联邦致以结盟的询问。为了不与星云帝国正面为敌,罗切斯特的势力果然撤出了堇花联邦。当拉非雷正式向时计领发起进攻,军队就控制了当地。恰好罗切斯特为荒神依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丢失焦心不已,也没心思顾及姨母的家乡。 塞亚在堇花联邦的主星希欧琴留下了一个时光流逝仪,技术部将其改造成远程传送魔导装置,给聚集在此的遗□□输武器和装备。在克拉姆这样的强者看来,与其算计他人,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不如强大起来,让任何人都不敢轻犯。 这个举动,也是变被动为主动。思乡装置对荒神的权威是一种挑战,归一会宣扬的正是荒神的毁灭不可阻挡,一旦遗民的故乡建立成功,荒神的权柄就会沦为笑柄,那些狂信者必然不会坐视。同样的,这对他的妹妹也是个刺激。 克拉姆明白,由于当年的一件事,乌拉拉的精神堕落成如今这么扭曲的地步,他就是要告诉她,荒神没那么可怕,困住你的是你自己! 「恐怖分子还是要恐怖分子对付,虽然那些三教九流做这件事挺大材小用。」维多利加抽起菸斗。神上教在国内也是让人头痛的人物,他们不像外界以为是狂信者集团,不过他们确实以特别的方式崇尚教皇,而且各有奇怪的兴趣,是特立独行者的大集合。 第267页 相反,遗民光是武装没用。他们来自正宇宙的四面八方,语言习俗不通,许多人心态还极其脆弱。克拉姆不欲扮演指引者,要把遗民拧成一股绳,神上教却能奇招百出,其中不少人是煽动能力一流的小报记者。 而且他们的战力和机智,也能帮助遗民尽快稳定下来。危险还在后期,随着第三类接触者的召集,归一会会越来越濒临绝境。目前还不到疯狂的境地,但是罗切斯特在瑞泰尔的行动,已经初露受到内部压力的端倪。 克拉姆道:「罗切斯特的『诸海之白麒麟』计划真正针对的是遗民的潜力,他打断了遗民的嵴梁骨,使他们的优秀人才被神约异化,禁锢在囚兽星,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其实罗切斯特寻找的还是真正的神子——与荒神完整对应的第一类接触者。可惜他崛起的时机太晚了,他早生一万年,不,两千年好了,如今宇宙中的遗民怕是没有可以与他作对的有生力量。」 所以,聚拢起来的遗民,不乏有号召力,才能和天赋优秀的人。 「他做得已经卓有成效了,要不是塞亚碰巧帮把手,智人同盟都建不起来。除了这个部落,也没有其他有气候的国家背后有遗民的影子。」维多利加对归一会大主教评价很高。 正宇宙带来了可贵的文明种子,许多负宇宙势力的萌芽,包括星云帝国本身,都离不开遗民的知识。流着黄昏血脉的克拉姆强大无匹,独自却发展不出种族文明。 可惜这样曾经遍地开花的盛景,如今已彻底凋零。 「算了,他那样折腾,又能怎么样。」克拉姆满不在乎。没有足够的实力为后盾,再好的战略想法,也只是一个笑话。 反过来说,有充足的实力为底,任何想法都能实现。 「你的傲慢我欣赏,但是我提醒你,我们的塞亚,他最重视的妹妹和妹婿都在这盘棋里。」 维多利加眉间的高傲不亚于他,只有说到那个人时,才有了浓烈的情绪。 克拉姆认真地道:「我知道,除了斩首战术之外,我还会做常规战争的准备。」这场战事的一些安排,都是为了剷除罗切斯特这个劲敌,以及引出乌拉拉。 上次在二十五区,要不是罗切斯特警觉了逃得快,四号已经把他干掉了。只要失去罗切斯特这位锐意进取又才干卓绝的大主教,剩下的归一会成员,不足为虑。 而乌拉拉,他和她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对了,这次瑞泰尔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克拉姆轻蹙眉宇,当日维多利加在那儿,却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之间应该共享情报。 金髮女皇不露心声地道:「瑞泰尔的祸起萧墙,宏观看反而对我们有利。甩掉那几个拖油瓶似的盟国,以执政官梅塞德丝新生的强势人格,与我国的交情,瑞泰尔人疾恶如仇的民情,定会加入这场战争。」 听到这里,克拉姆疑惑地看了看女性体的自己:「你当时在那里,没做什么吧?罗切斯特应该只是想要斯夏起义,流点血而已,绝对没想让他们决裂。」 「是乌拉拉犯昏,她篡改了梅塞德丝的程序,想让她死,我只是利用了一下后续效果而已。」维多利加自然不会说出真相。 塞亚,在无意识地推动宇宙局势改变。 罗切斯特还真倒霉,既然塞亚希望艾娜和伊恩顺利,他主宰的机率就会越来越多地把有利趋势集中在那两个孩子身边。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神性也渐渐甦醒了……维多利加心中忧虑。 「乌拉拉这么做很奇怪,她只是想看热闹?可是,她不会把消遣和目的搞混。」对妹妹的能耐,克拉姆很清楚。乌拉拉要玩游戏,时计领就有的她玩。在和归一会正式合作后,她决不会反悔。虽然乌拉拉的性格早已面目全非,但因为同样骄傲的秉性,唯独不会出尔反尔。 维多利加若有所思,道:「恐怕和使徒有关。使徒的构造和瑞泰尔的天使命石相近,都是塞亚制作。梅塞德丝的道德缺陷,将来肯定无法操纵自律武器,从高端战力上,瑞泰尔反而废了。」 「什么!你知道使徒是什么了?拉非雷联繫你的?」克拉姆惊讶。 时计者是白银女王手下最强的战力,最神秘的却是这支叫做「使徒」的队伍,从未在歷史上出现过,就连使徒——神之使者的称号,也是从前某个归一会高层不小心泄露出来。 「他怎么可能跟我打小报告。」维多利加没好气地道,亲王是标准的六亲不认,无论「父皇」还是「母皇」都不放在眼里。 「推测而已。」她又抽了抽菸斗,「乌拉拉对武器没兴趣,对物种的改造却有狂热的癖好。塞亚给她造了那些『东西』,他不甘心受控制,总有信息提示。」 克拉姆苦笑:「你错了,塞亚不会向任何人求助。」维多利加翻了个白眼:「你这个白痴,求援和留警讯是两回事。总之,就算我推测错误,我们也要留心使徒,你知道,伊萝耶尔喜欢塞亚。」 教皇很不高兴:「不要提那个女人。」塞亚喜欢女性,个性也受异性欢迎,过去他不会吃这种醋,但伊萝耶尔是个特例。 她是乌拉拉趁塞亚神智不清时,制造出来的人造人。 要不是克拉姆为了解开塞亚受到的暗示而对他做深层催眠,听到他无意识的吐露,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第268页 如果伊萝耶尔对塞亚的喜爱是亲人之情,克拉姆也算了,可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的「喜欢」表达方式是吞噬。 血肉的结合,用近亲的基因繁衍出更强大的后代。 若非乌拉拉拦着,塞亚早没命了——当然乌拉拉保住他也不是出于好心。 说穿了,使徒就是伊萝耶尔的衍生物,所以她是使徒的领袖。只是使徒究竟是什么,至今还没个准信——塞亚的记忆被处理得很干净,只有一点残余。 接下来还有更让你恼恨的事情。维多利加心道。乌拉拉对塞亚做的混帐事多了。 「塞亚失去痛觉,可能不是因为乌拉拉的刑罚,而是这个原因。作为有机体『伊萝耶尔』的警戒系统,他与她进行了深度的神经连接。这也能解释伊萝耶尔对塞亚特殊的欲求,她渴望解除这种控制,从防卫机制转为进攻模式。毕竟,乌拉拉绑定塞亚,不仅是从意识上,还应该有物理层面。」 克拉姆紧紧抿住唇,爱人所受的苦难和折辱他不是不心痛,也一度想处决乌拉拉,但他一直认为至今妹妹所做的一切不是基于自己的意志。 可是,这次乌拉拉的作为震惊了他,他无法相信,那还是他的妹妹。 不……也许在当初乌拉拉对他做出那种事时,她就不是他认识的乌拉拉了。 「我本来想用思乡装置让乌拉拉清醒清醒,看清所谓神的破灭,这下……但愿我们能有个了结。」克拉姆饱含苦涩地道,维多利加沉重地点点头。 教皇目光远望,如果杀死乌拉拉,塞亚当然也会死。长久以来的希冀,到底是一场空。 到时他会把情感洗净,只余意识和doll系统结合。 「和沙门一样的结局也不错。」他喃喃。 「停止你浪漫主义的思想,我们这里有一个策略。」维多利加拿下陶瓷菸斗,放在手心摩挲,她知道其他女性体自己的提议毫无作用,塞亚的灵魂没有损伤,他是因为「想成为人」的意志而保留了这样的状态,一旦恢復神的一面,乌拉拉的暗示或是伊萝耶尔的约束根本奈何不了他。 只是那样的代价,是「塞亚」的死。 路凯的人格早就因为当初获得神格崩溃过一次了,全是为了保护妹妹和其他人的意志而勉强遗留了一点碎片,他的记忆和感情都不復存在。而塞亚,若抛弃现今的身份,一样会丧失人的部分。 这代价是如此沉重,所以哪怕尊严被践踏,受到了如此多的折磨,他也不愿直面这样的结局。 内心,维多利加宁愿爱人觉醒,一方是人的弱小隐忍,一方是神的强大威严,塞亚那样高傲的天性,不该忍受这些加诸其身的冒渎。毕竟塞亚的性格不会变,他们可以重新再来。 可是零号搞出的一场乌龙,使塞亚恐怕认为他们爱的是「路凯」而不是他,还有,艾娜的态度…… 如果艾娜否定这样的哥哥,塞亚已经摇摇欲坠的人格恐怕无力为继。完全体的荒神究竟是什么状态,她也不清楚,可能会真的如归一会的预言,毁灭一切。荒神的本质是完全混乱的,她不想冒塞亚的神格也崩毁的风险。 因此,维多利加提示爱人去自由之章,想让塞亚自己接受。 「我偶然发现,自由之章的死亡领主安塔隆,和塞亚长得一模一样。」说完艾娜等人正进行的白海之行,维多利加说出真正的重点。 克拉姆愕然片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乌拉拉竟然对塞亚做出这种事!」 「死亡之领原本是个不起眼的空岛,甚至不是黑月组织的成员。所谓黑月组织,是崇拜白银女王的折磨者集团,在时计领流窜,统治民众的言论和思想。他们的方法是驱赶一些叫做深渊具象体的生物,通常包括沉沦魔、焚心魔、虚空女妖、瘟疫魔种、变异虻等等,到处制造恐慌,分裂人心。比如用瘟疫魔种散播疾病,发放人命赎罪券,购买者可获得治疗。一家一张,夫妻不同购,子女不同购,情侣不同购,朋友不同购,偷盗和杀戮可多换。使得妻离子散,道德沦丧,家庭破裂,社会瓦解。只要他们所过之处,就体制败坏、文明堕落。黑月组织吸收富人、掌权阶级、有野心的空岛法师作为会员,对平民进行残酷的迫害,在大半数时计领的空岛拥有庞大的势力。」 「又是白银女王搞出来的吧。」艾娜咬牙,最近她研究时计领的歷史,简直比地球的中世纪还黑暗无道。 塞亚不否认:「女王陛下酷爱折磨,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能够从空岛内部的争权夺利获得乐趣,但也不排斥这样的消遣。黑月的资深会员全是帮愚蠢的废物,最初这个组织来自『痛苦□□』,害怕女王陛下刑罚和惩戒的民众自发鞭挞自己,日復一日地在街上□□,焚烧和虫祭族里的弱小者,还有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花招,想要取悦女王陛下。为了鼓励他们的创意,女王陛下提拔其中特别活跃的那些人,就是第一批黑月祭司。黑月祭司可以从『痛苦祈祷』获得力量,越混乱苦痛的情感,他们获得的感受力越强。后来加入的人多了,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黑月组织的疯狂行径略有收敛,但最高祭司们的初衷仍然是破坏和传播灾难,用他人的苦难逃脱自己的恐惧,因为他们始终认为他们的『仪式』不能让女王陛下满意,就会受到惩罚。」 第269页 「疯子!」伊恩怒气填膺,这样的懦弱无耻,比白银女王的恶行更让人愤怒。 「人类真奇怪。」丽萨难以置信,智人同盟出身的她对外界种种荒诞离奇的现象不可思议到极点。 琉霖不屑做出评语。 「死亡君主的岛屿不是黑月组织的成员吗?」盖亚注意到这一点。艾娜插口:「对了,哥哥,黑月的事迹近几十年不太听到了,好像只在偏远地区活动,没有以前势大。」塞亚摊了摊手:「这就要说到正题了,要不是死亡君主的『暴行』,这颗毒瘤还没有动外科手术的机会。」 想了想,他思忖道:「自由之章的成因,几乎笼罩在迷雾中。它原先只是一亿四千万空岛中不为人知的一员,要不是安塔隆的突然崛起,也许到消亡,它都是默默无闻的。据人们后来调查,它的来歷可能和黑月有关。当时黑月组织在那一带开启三十年一次的虫灾,受害的有许多空岛。变异虻会使女性受感染,变成丑陋的怪物,只有处女的血液能够净化。只是……咳,负宇宙的女性比较开放,一般十岁以上就有经验了(艾娜和伊恩嘴角抽),这个法术的恶毒用意就在于童祭,必须用心脏或颈脉的活血大量淋在患者的身上,消除那种负面诅咒。可是,死亡君主安塔隆的女朋友是个处子。」 众人睁大眼。 塞亚摸摸后脑勺:「据说是,处女不会被变异虻感染,他的女友那时外貌没有变化。安塔隆承受了很大压力,他的母亲也在这场灾害中受难,而他是领主的儿子,不能让领民牺牲。他保护了他的女友,结果和他的父亲口角争执。可能是这场冲突让他觉醒了能力,导致了一个震惊宇宙的死亡国度建立。」 「他…他杀了他的亲人?」艾娜嗓音艰涩,她知道自由之章,那是亡者的领域。塞亚轻轻摇头,用理性的口吻道:「从规模看,恐怕是能力暴走。自由之章横跨三千亿光年,包括了小半个时计领,那边的黑月组织还有无辜空岛被一网打尽,要不是这么大的事,安塔隆也不会有如此的昭彰恶名。」 「这…这太过分了。」伊恩忍不住道,「在爱人和母亲的生命间做选择题,这样的抉择根本没法分出对错,也无法做这样的选择。」 「总之,去那里的人还没有回来的。」说着,黑髮青年双手环胸,严厉地看着这班小辈。艾娜等人彼此看看,决心不变。盖亚举起小手,低声道:「塞亚哥哥,自由之章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到死亡君主?」 「哼,等克拉姆来了你们才准走。」显然塞亚和恋人卯上了,眯起异色的双眼,「安塔隆认为死亡是脱离一切苦难凶厄的救赎,他用孤独的生存给予他的臣民『自由』……这样的人,会给所有生命仁慈的毁灭。」 ☆、第五十章 降落 「玲!」 龙血号停留在自由之章外围空域的第三天,一个帮手来到了船上。 水手领上衣,哥特风裙摆,紫发琥珀瞳的女孩,握着漆黑镶金的华丽重型镰刀。 伊恩为又见到一位女性的克拉姆激动不已。艾娜心里有点别扭,不过挖塞亚右眼的是零号,她也不至于对其他克拉姆有意见。 塞亚的神色高兴中搀杂着不悦:「零号那傢伙打算装死吗?」女性的克拉姆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为了不性别混乱,男性的他们只得入睡了。 「塞亚。」玲摊开小手,白皙的掌心有一枚闪耀绝色的天青色戒指。塞亚脸色剧变。 艾娜等人从未见过他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整个人散发出狂乱的气息,几乎要将一切碾碎吞噬般剧烈。 「他要你对我说什么?」塞亚竭力张开口,声音像绞碎机绞过一样不成原形。 玲有些不解:「塞亚在生气吗?零号说,这个戒指免疫死灵魔法,还有许多很强的功能,让我送过来,给你们装备。」 知道自己误会了,塞亚收起活活掐死恋人的心情,一把抓过戒指,仍然在心里痛骂。 艾娜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猜出那枚戒指是塞亚给克拉姆的定情信物。 哼,当年哥哥跟他的初恋情人都没谈婚论嫁。 虽然是因为来不及……没多久地球就毁灭了。 金髮少女回忆,她没见过哥哥倒追的那个人,只记得叫「小依」来着…… 玲兴高采烈地道:「能成为塞亚的助手,玲太高兴了,就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吧。」 啊,好可爱!伊恩喜欢acg少女的内心,已经充满了萌与爱的光辉。 塞亚却不怎么贊同,用看未成年少女的眼神看着跃跃欲试的恋人,虽然都是克拉姆,某些克拉姆却有严重的心理隐患,比如茵蒂克丝,比如眼前的女孩。 「玲,你操纵光辉之四面体,技术上是出类拔萃,可是你的精神还不稳定。」黑髮青年蹙起眉,「你的能力是寄生,其他的你太容易在人格上和你混合了。」 紫发女孩鼓起腮帮:「零号被我们殴得半死,现在颓废得不愿见人,才不能影响到我。塞亚,只要你一直看着玲,我就不会变成任何人。」 「……你和拉非雷,倒是天生一对。」塞亚无奈一嘆,要说最会讨便宜的克拉姆,除了那个正太,就是这只萝莉。 玲开怀地跳进恋人怀里,搂住他的肩膀,一只小小的透明四面体在她头顶转圈。 塞亚抱着她,转身走向驾驶室:「如果我有重装光辉之四面体的能力,一定要把你们一个个修理得正常点。」 第270页 「塞亚总是口是心非,明明见到我们,都会心跳加快。」 「哼。」 塞亚,你真的不是恋幼.女吗?目送他们的身影,艾娜等人心道。 享受了一会儿幸福的两人世界,玲出来和大家正式见面,这是过去养成的习惯,每逢教皇的恋人远道而来,帝国的民众都很有默契地让他们独处。 要知道,教皇陛下守活寡的时间那么长,和恋人见一次面太不容易。 紫发少女掀起裙角行了一礼:「玲,最喜欢塞亚、小甜甜的尾巴和冰淇淋,请多指教。」 ……你确定这是自我介绍不是卖萌?众人一致把视线投向那个萌主,塞亚掩饰地咳了咳:「有时我让暴雪和克拉姆他们轮流睡,我一个人分不过来。」 万恶的后宫!伊恩羡慕死了,艾娜立刻召唤出金钱豹。玲开心地捧起暴雪的长尾巴,脸颊直蹭,看得众人心都化了。 盖亚基于相近外貌的亲近感,和玲友好地交谈起来。琉霖将紫发女孩看了又看:「这么小的孩子,跟我们去可以么?」 他知道强者的年龄不能从外表看,但玲的表现也谈不上成熟。 「除了偶尔任性一下,玲还是很可靠的。」塞亚摸了摸后脑勺,基本上他对女性克拉姆的评价比男性的克拉姆高。 丽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喂,难道你有这么多妹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叛阿尔托莉亚?」 「我就是阿尔托莉亚,丽萨。」玲转向她,琥珀色双眸流露出红髮少女熟悉的威严,「我的全名是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星云领的教皇。」 琉霖和丽萨傻眼,他们都见过教皇,但绝对见的是不同的对象。 塞亚将光辉之四面体的原理详细解说了一遍,不过丽萨是有听没懂,难以置信地大叫:「阿尔托莉亚有很多个!?因为教皇有很多个?那么多的阿尔托莉亚,都爱上你?你到底对她们施了什么魔咒!」 爱情哪有道理可言。艾娜和伊恩心道。 盖亚劝道:「丽萨姐姐,克拉姆是这样,我们见到很多的『他』了,你认识的也是其中一个『她』。可能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你对她们来说,是一样的。」丽萨稍稍镇定下来,看向紫发少女,不得不承认,从她身上感到了和友人相同的气质。 琉霖明白了,瞥向玲:「嗯,我知道了,克拉姆陛下,谢谢你对我母亲的照顾。」玲高兴地和他握手。 黑髮青年反而陷入沉思:在概率层面,其他克拉姆都可以把零号传来的非自主情感删除,「爱」也不过是种可能性罢了。零号喜欢我,不代表他们也要喜欢我,为什么维多利加说不可能? 还是他们无聊到非要找个人来爱?塞亚怀疑是这个原因。 「依路安那,我们要不要和玲配合一下?对自由之章的地形探察得如何了?」那边,丽萨有点别扭地和玲问好,琉霖谨慎地问道。艾娜突然一怔:对了,哥哥这个姓氏,哪来的? 依路安那……没有看过负宇宙的语言有类似的音节。anna的发音,有点像最古老维铎语的「神隐」。 ……巧合吧。艾娜抛开小小的疑问。 塞亚调出活动面板上的数据:「我和玲扫描了死亡领地的区域,建立重力波的基本方程,加上玲的实验帮助,分析出以下结论……」瞥见众人惊讶的眼神,他解释:「玲是情报理论学、数学和化学的专家,成就在星云帝国也是数一数二。」 「嗯嗯,玲很能干的。」紫发女孩当仁不让地点头,艾娜等人再次感嘆女性教皇的素质之高。 「自由之章包括六百八十多万个空岛,因为反粒子海的波动性,测算空岛的漂移路线很复杂,也不必要,我们观察了『黑球』——也就是死亡之领的外围障壁,得出一些重要线索。」塞亚有条理地道,「首先,空岛原有的日珥大气层都被破坏,新的尘埃等离子层……嗯,具体的重力波特性、电子密度我就不说了,从各种迹象看,死亡之领的成因的确是负能量爆发,它的周期性弥散、后续效应都符合负能量射线的广域分布特点。」 「也就是,当年安塔隆成为死亡君主是意外?」艾娜准确地抓住重点,伊恩振奋地道,「我和艾娜讨论过,他很可能是后天觉醒的第二类接触者!也许在他开发出基因能力时,他成为了第三类接触者,那么只要找到他,我们就找齐所有的伙伴了!」 目前,星云帝国有三名第三类接触者,后来又找到琉霖、法鲁戈和丽萨,再加上安塔隆,发动思乡装置,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伊恩、艾娜乃至盖亚心里都热乎乎的。 固然,为了不让好不容易重建的故乡再度破灭,他们还是要打倒万恶之首的时钟城和趁火打劫的归一会,否则破灭钟一扔,一切还是成泡影,但是不管如何,有了家,他们就不是「遗民」了。 这样的心情,对他们太重要。 玲却不乐观,维多利加对零号所说的秘密,他们都已知情,安塔隆,是塞亚的复制体。 身为复制体,安塔隆拥有塞亚的接触者天赋,但他不能召唤出神思,因为对安塔隆而言,他的故乡是现在的「家」。 维多利加的意图,可能是让塞亚研究安塔隆,探索灵魂粒子的奥秘,修復自己的灵魂。 但是,塞亚不下去的话,就没有意义了。除非把安塔隆带出来,只是,玲实在不乐意。 第271页 负宇宙的人们,都对复制体有天然的厌恶。复制的本意是「完全相同」,违背荒神的随机率。即使克拉姆不把荒神放在眼里,文化习俗也对他的思想意识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何况,安塔隆长得和塞亚一模一样,想到就难受。 对他们而言,塞亚是独一无二的。 不知道恋人的纠结,塞亚就事论事:「安塔隆是第三类接触者的可能性很大,他的领地边界有精神屏障的性质,类似琉霖给我的样本数据。他直接把领民变成了反物质,约束住这些反粒子磁场团。我用反引力创造的米斯夫基粒子扫描那一带,他恐怕制造出了一个人工奇点,黑洞中央,时间、空间、宇宙和概念都被重塑了。」 「安塔隆这么厉害!?」众人惊愕,玲也有些意外。 因为反物质不稳定的特性,用一定的能量干涉,动辄有上千的黑洞产生。但这些歷时短的黑洞,根本无法控制。安塔隆要做到这样,起码和歷代的归一会大主教实力相当。 神级,这是神级的水平。 「否则他怎么会是威名响彻宇宙的死亡君主,冰岛的死灵派系法师根本无法与他相比。」 「奇点的话,岂不是……」艾娜反应过来。塞亚肯定:「是的,奇点是随时变动的。不过我对照量子云计算机的分析,其中一个岛的人为干涉痕迹最少,其他空岛呈现以它为中心排列的趋势。从安塔隆的潜伏规律看,他还保有人类形态。也就是说,他在这个岛的机率在95%以上,很幸运,我们不用碰运气了——自从他一百四十六年前崛起后,就没挪窝过。」 好宅。伊恩和艾娜脑中冒出这个词。 「我再强调一下,安塔隆的能力恐怕比琉霖的阴影领域更进一步。」塞亚的神情透出几分肃穆,「他的领地是孪相宇宙。所谓孪相宇宙,与平行宇宙有本质的差异。平行宇宙与通常宇宙的基础物理法则是相同的,虽然因不同的概率表现形成不同的世界,但原子层面以下都没有区别。比如那么多的克拉姆吧,他们就是和零号一样的存在,我把他们放到显微镜下,他们都不会多出一对夸克来。可是孪相宇宙,可能热力学、化学、力学等等在那里都变成了另一套模式,普朗克常量被定义成另一个数字,我们世界的物理法则无法通用。」 「在安塔隆的宇宙里,最根本的一条恐怕就是:生者不能在那里生存。」 听完,艾娜等人都心下慎重,对此行的危险有了认知。 玲想得更深:光辉之四面体开启的是零号的概率空间,所有平行宇宙的「自己」。安塔隆的能力如此诡异,难道因为复制体和原体的关系吗? 孪相,宛如异卵的双胞胎。 哥哥大人叼了根烟,轮流敲打几个小辈的头:「所以我让玲跟你们一起去,她的光辉之四面体能够在任何宇宙形成交叠的区域,通过量子叠加态制造稳定的状态,你们的能力不会被剥夺,首要的就是别和她分散了。玲,你好好照应,战斗就让他们自己来,快死掉再出手。」 对他一贯严厉的教官风格,艾娜和伊恩默认,丽萨三人也没意见。 接下来,塞亚将调查的成果详细说明,进行战术分配的指导,然后再次提醒:「虽然自由之章的地形比较清楚了,但安塔隆本人的能力还是未知数,制造不死怪物、亡灵天灾什么只是常规技能,物质衰变、量子塌缩、精神控制、思维空间移位都可能是你们碰上的难关。玲,如果他们打不过死亡君主,就带他们回来吧。安塔隆与世无争,没必要惹他。」 「知道了。」紫发少女答应,突然双目闪亮,小脸泛红,从裙摆里掏出一只……安全套,黑髮青年暗叫不妙。 「塞亚,你上次叫我收起来,这次我回来,我们用它吧?」 看清那样东西,丽萨和盖亚困惑,琉霖无语,伊恩脸爆红,艾娜大发雷霆: 「哥哥!你这个大变态!」 「误会——」 这是个被厚重布帘罩起的房间,烛火在暗影中扯出迷濛的色彩,寂静如无声晃动的人影吞灭一切生气。 角落堆积着许多影影绰绰的轮廓,惟独一具摆放在椅子上,绚烂的金色切出唯一的暖色,却仍是悄然无息。 沉重的乌髮倾泻在黑色的长袍后,与男子的背嵴融合成一个高挑的影子。 「米勒,有人来了。」 没有回音,安塔隆也不意外,默默将视线投向领地的尽头。 好不容易向妹妹解释清楚所谓约定好的x爱是一场误会,塞亚送失落的恋人和一帮小辈离开龙血号,既松了口气,也提着一颗心。 自由之章的能量场无法被任何已知的科技手段探测,克拉姆的量子感官也只能扫描到错位的景象,显然安塔隆改变了那块区域的物理常数。塞亚用反引力新构的元素「米斯夫基粒子」侵入那块力场,测算参数,推断出那里的地形和物质构成。 另外,他发射出去探索自由之章外围空域的隐形卫星也传回了图像,青年堪比概率云计算机的头脑快速过滤着超过兆亿的讯息,突然眉头一跳。 归一会。 这帮狂信徒在附近出没不意外,安塔隆的能力之强足以被他们纳入「神子」候选,企图虏获他。问题是,塞亚在里面看到了一艘眼熟的飞船。 大主教罗切斯特的座舰——临界。 第272页 「他可真闲!」 艾娜等人骑乘玲的机器人「帕蒂尔?玛蒂尔」降落自由之章。 安塔隆震惊世界以前默默无闻,人们之所以能在他成名后对上号,是因为他偷偷在自己的房间安装了光魔线路,和密尔顿的魔法网络联线,成天往家里购物。能够突破魔月的禁锢做成这样的事,当年在网路上引起极大轰动。 就连成为了凶名昭着的死亡君主后,他依然恶习不改在网上浏览,不时偷运点东西回去,当然会留下一些冥币(引起茵蒂克丝很大不快),买的还都是制作木偶、机关机器人一类的原材料,还有床单和日用品……难怪宅指数突破天际,窝在亡灵堆里动都不肯动一下。 伊恩直接想起了地球上的宅男,艾娜更觉怀念,哥哥以前也是这样,不过出去后,他总会装成阳光青年的样子。 说起来,哥哥小时候也是孤僻的性子,是在网上找到妹控组织,才活泼起来。爸爸妈妈去世后,又积极改变从前的性情,力图给她打造一个幸福温情的家园。 艾娜不禁想起自由之章背后的故事,尽管真相还不明朗,但是如果安塔隆真的杀了他的亲人……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充满憎恶?自责?悔恨? 反粒子海洋永远是混浊的灰色,翻滚着黑洞洞的波澜,而他们前往的地方格外黑沉,仿佛空旷到极至的沉重暗夜。 这就是被世人称作「死亡国度」的领土。 在扫描图中,整个自由之章是个上窄下宽的锥形空间,像是一口直通深渊的巨井。无尽的黑夜宛如倒置的重罪之杯,倾泄着墨色的绝望。 帕蒂尔?玛蒂尔喷射着锚形的火焰冲进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众人一震。 时间和空间的潮汐从宇宙的奇点膨胀开来。 仿佛恆星结束自己生命时爆发出的最灿烂的光与热。 伊恩怔怔看着手里的教科书和书包,久久反应不过来,傍晚的光照在课桌一角,印出窗框的痕迹。 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喧譁,同学嚷嚷放学的吼声、叫请客的邀约、预定明天早晨抄作业的嘀咕……琐碎汹涌,怀念得几乎令人落泪,心口一片潮热,脑海晕眩不已。他茫然四顾,看到了黑板、国旗、字帖、风扇、值勤日志、一排排桌椅、角落的拖把……还有人们,所有曾经熟识的面孔。 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他盯着手上的东西,一时找不到灵魂的所在。 「徐朔。」 一个不明确的想法钻进他的脑子,如此凶机暗藏,他甚至打了个哆嗦,却无法抗拒它的侵入。 抬起头时,更多杂乱的念头涌入脑中,组成一幅错乱的拼图。 如果没走那条路……如果路弥没捡破灭钟…… 一直潜藏在幽暗记忆里的痛苦,像是湖底的污泥,扬起时带着不堪的腥臭和混浊,将他深深陷入。 地球被毁灭的那一天,是怎么样的?他的家人……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深刻在过去印象中的女友,垂至腰际的乌亮长发,两边结着精緻的手工蝴蝶结,垂下曼妙的弧度;柔嫩的肌肤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明媚的脸蛋,细长的娥眉挑起狡黠而高傲的线条。 小西装,红领结,格子裙摆,黑色长统袜和小皮鞋勾勒出她青春亮丽的身材——据说路弥那个爱妹成狂的哥哥是查询了全国最漂亮的校服后,才让妹妹进这所重点高中。否则他宁愿养妹妹一辈子,也不让她被「麻袋装」荼毒。 当然,徐朔这样的一流学子卖力考进这所高中,多少也是冲着这个福利。 路弥甩了甩头,这是个可爱的动作,由她来做就自然无比:「对不起,今天哥哥来接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徐朔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失落还是担忧,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路弥靠近他,一指点在涂了水果唇膏的红唇上:「别气馁嘛,我们慢慢用磨的,总能磨到哥哥点头。」徐朔不自觉地一笑:「路凯来了吗?」 「哎,守在校门口呢。」骨子里是乖妹妹的路弥没有考虑和男友从后门熘出去,摆摆手,「明天见了。」 「路弥!」在一股突然的冲动下,黑髮少年喊住她,「你别又乱捡东西!」少女白了他一眼:「讨厌啦,不会。」 目送女友的背影,徐朔依然不放心,走出教室,来到走廊上,远远望见校门口的身影,青年柔软的刘海就像他整个人的气质,内敛着所有的稜角和锐气,低垂的眼睑投下温柔的影子,脸上是寂寞又嚮往的神情,双耳塞着耳机,像自成一个透明而深邃的世界。 当看到跑来的妹妹,他微笑起来,眼眸揉进亲厚关爱,发自内心的喜悦表露无遗。 黑髮少女依恋地扑进他怀里,和他说了会儿话,自在地拿下一只耳机,一边听,一边偎着他回家。 像是寂寞也像是隔阂的情感泛上来,少年定定站在原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嗨,徐朔,今天没约会啊?去打球怎么样?」 「好啊。」徐朔爽快地答应,一个念头突然明晰: 这才是他的生活。 学校的篮球场还是一如往昔,传到手里的球带着熟稔的力道,怀念的氛围让人沉溺,但是心底始终有根弦紧紧绷着。 和哥们挥洒了一会儿汗水,徐朔只觉心中的担忧难以抑制,跑到放书包的地方,从外衣里翻出手机,接通了女友的电话:「喂,路弥?」 第273页 「徐朔。」显然路弥很高兴,压低声音道,「哥哥在烧饭,你回家了吗?」 「没,在打球。」徐朔看了看后头吆喝他的死党。 「哦。」少女的声线有种微妙的意味,「那你多玩会儿,明天哥哥可能还来接我。」 「还来!?」少年哀嚎一声,「路弥,这个妹控恐怕不会放过我了,你星期六找机会偷熘出来,我们去图书馆吧?」路弥扬起愉快的笑声,生怕兄长听到,朝阳台挪去:「你周六不是有球赛吗?」 「呃……是。」徐朔拍拍额头,想起这茬,每个星球六,他们都会和邻近的高中来场较量。 女友的语气在他耳中,莫名沉淀了某种情绪:「没关系,徐朔,熘得出来的话,我会去看你们打球的,拜拜。」 少年有些怔忡地看着手机,胸口徘徊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法释怀。 「你这开小差的傢伙。」一个同学敲了他一下,「女朋友就这么重要?」徐朔揉揉脑后的大包:「喜欢一个人不以为她中心,还叫恋爱吗?」 「可是你们总要上大学、工作,未来怎样还不知道呢。」其他人也不以为然。 「……是吗。」 心情略带迷惘地回到家,徐朔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姑婶的大嗓门和几个外甥的尖叫传入耳中,自从他考入这所龙城的市重点,妈妈就没少在亲戚面前显摆,之后家里一直很热闹。 也因此,父母十分反对他和路弥的恋情,认为「早恋」有碍学业。 徐朔反而认为,比起高三再谈恋爱,高一开始更好平衡两者的关系,也可以及早做家人的工作。 「啊,朔朔回来啦。」亲戚们亲热地道。 「嗯。」徐朔有点郁闷地招唿,不过比起「囡囡」、「宝宝」之类的小名,这个还不是很丢脸。 母亲从厨房端菜出来,少年不禁眼眶发热。 「朔朔,放学啦,快把书包放下,来吃点水果。」 「妈妈,我帮你洗菜。」徐朔已经脱掉校服,自觉地要帮母亲的忙。像他这样的男孩,将来一定会让婆婆吃新媳妇的醋,捨不得自家的宝贝儿子。 徐母慰贴地笑起来,自豪又疼惜:「你去做功课吧,哦,先陪小宝他们打游戏,囡囡也要你陪她搭积木。」徐朔头痛地扒着门,很想装作没听到。 因为路弥和路凯的深厚关系,他羡慕之余也很想要有「弟弟妹妹」来疼,可惜堂表手足都比他大,两个小外甥皮得要死,把他的东西弄坏无数。唯一的外甥女是个病歪歪的任性鬼,长得也着实……寒碜,使他一腔妹控弟控的情怀无处酝酿。 被三个小鬼蹂.躏了半天,徐朔才解脱,一脸严厉的父亲下班回家,他是一名警员,也是徐朔从小立志的原因。不过母亲强烈反对,认为儿子的学业能上更好的大学。 「爸。」徐朔接过父亲的衣服和公文包,徐母拿过领带。 「功课做了吗?」徐父扫了一眼就知道家里来过客人,和蔼地问。 「做好了。」为了省出约会时间,徐朔和女友都在学校拼命做好。好在高一作业还没多得离谱,他和路弥的成绩也用不着补课。 「洗澡,一身的酒臭。」徐母嗔道。做父亲的在外有应酬,已经吃过晚饭。 当打理好自己的父亲坐在桌边喝茶,徐朔知道,每天的训诫来了。 「今天和小陈谈话,他有个出国留学的机会,本来要等你高三保送,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徐母喜不自禁,徐朔皱起眉头:「爸,我绝对不去。」 开玩笑,他要是出了国,路凯还不欢欣鼓舞,立刻在路弥面前说他坏话,把妹妹捂得牢牢的,再也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可能。 他也从来没想混洋人圈,自学日语只是因为喜欢日漫。路弥倒是为了阅读哥哥推荐的原版读物,学了德语、俄语和西班牙语。 和女朋友相处,他常常有种要迎头追上的感觉。可是这种压力,完全不能和路弥在一起的快乐相比。 「徐朔要当警察?太棒了,我将来当服装设计师,把你们的制服设计好看点。」 「我也要拿警证,去威胁坏蛋。嘿嘿,还要牵一条警犬,太威风了。」 路弥是那么可爱,他再也找不到那样直率又热情,充满冲劲和梦想的女孩子了。 徐父恼怒地一拍桌子,不自觉地用上审问犯人的语气:「又是为你的女朋友?上次不是要你们分手了吗!小孩子家家的,谈什么恋爱。」 「是啊,她家人有本事,为什么不把她送出国?」徐母只觉谁家千金都比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我在家长会听别的家长说,她还是单亲家庭,这种家庭里出生的孩子,多数有心理问题。」 「妈妈,路弥的爸爸妈妈是出意外,飞机失事,别这样说她。她还有个哥哥,人家是中科院博士!」徐朔气恼,强忍着不说重话,「爸,妈,路弥很好,比我聪明,比我有本事,只有我追她的份。」 听闻条件,徐父有点心动,徐母还是不乐意:「我觉得你爸说的对,博士又怎么样,出来照样找不到工作,海归就不一样了。在国外,工资也高,还可以把我和你爸接过去。要是你真的捨不得,回来再谈也是可以的。」她就不信,儿子在外面见了世面,还稀罕这样一个姑娘。 徐朔无奈地道:「我不会同意,我要当警察,一定会娶路弥。」 第274页 徐母当场发作,不过发作的对象换成了丈夫,怪他的「破职业」带坏了儿子。 徐朔趁机熘到浴室,然后偷偷窜回自己的卧室,开心地拨打恋人的电话。 「徐朔~」路弥的声音甜甜的,让少年心里像涨开棉花糖。 「路弥,睡了么?」徐朔躺进自己的被窝,随手翻开一本《堂吉诃德》,他的理化学得不错,最好的却是文科,所以父亲私下认为他适合当警察。 虽然母亲有些爱炫耀,又喜欢为他规划前途,但他知道,他们都是爱他的,两个老人家也从没对他红过脸。 「没睡,在玩哥哥改良的『仓鼠球』游戏。」路弥从来不涂面膜,天生丽质,修长的双腿自然地伸展在床上,明艷的脸庞细嫩白净,拿着psp玩得不亦乐乎,「要不要跟我对战?」 「早点睡吧,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 「难道我变成黄脸婆,你就不要我了?」路弥生气。 「我都想带你去非洲,晒成两个黑炭回来,我妈就不会嫌弃你了——其实她是嫌弃所有跟我好的女孩子。」徐朔嘆息。 「唉。」路弥也嘆气,「我哥说了,就算将来他放我嫁人,也只招上门女婿。」 徐朔有如晴天霹雳。 「……我妈会疯的。」 「是啊,家人真是大难题。」路弥郁闷地藏起兄长更过分的话:最好一年里就净身出户,留下个可爱的baby(女)~ 这不是把人家当生产机器,精子提供者嘛! 「那我们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了。」徐朔低笑,「我爱你,路弥。」 这句话被许多人嘲笑为烂俗,被很多肥皂剧滥用失之原味,可是对满腔执着掏心窝子恋爱的年轻人来说,这三个字,他们忍不住不说。 少女脸红,把脸埋进枕头。 「我也爱你……徐朔。」 徐朔发觉路弥渐渐疏远他,不是感情上,而是行动上。路凯每天来接她,虽然这是妹控的不可抗力,可是他总觉得,路弥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 另一方面,他也不由自主地投入学校和家庭生活,沉迷不可自拔,同时一股恐惧随着日子的流逝逐渐加深。 他不知道自己在忧惧什么,只是看着日历上越来越近的周末日期惶恐。 周末……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和对方约会,看电影、逛公园、泡图书馆……路弥和他都期盼着这个日子,然而最近,路弥一连几次拒绝了他的邀约。 不能拖了!徐朔咬着手指,盯着墙上的日历,他不知道这股紧迫感是怎么回事,就像他每天盯在路弥后面问她有没有捡东西一样怪异。 「徐朔,就算我捡东西也跟你没关系吧!」一次路弥忍不住发火,随即抿了抿唇,这是个隐藏软弱的弧度,「你自己还不是每天打球。」 他说不出话。 ……他甚至怀疑自己中邪了,居然在路弥拒绝他后,心底隐约浮起顺水推舟的庆幸。 我为什么会这样? 路弥转身离去,背影不若往日精神,忽然转过头:「这个星期天哥哥会带我去自然博物馆,没关系的……我们两个……就好了。徐朔,下次再约。」 他目送她的身影,没法说出挽留的话。 我在做什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焦躁不已,只觉好像遗失了灵魂的方向,他每天都过得充实,也刻意让自己沉浸在这种状态中,却在失去路弥…… 不,我失去的,到底是路弥还是别的什么? 徐朔顿足。 秋风吹起他短短的黑髮,落叶打着旋从他面前经过,和路弥相识,拥有她的一个盛夏,只是他短促人生中一段更短促的时间,可是为什么,路弥对他那么重要? 因为……放不下。 他想起少女明媚的容色笼上的寂寞,欲言又止的神情,蓦然明白了路弥的心情:既不想把他卷进来,又不想他随破灭的故乡一起灭亡。 他的心在陷落,他的情绪被她牵引,这让他害怕,恐惧,他隐隐意识到那样的抉择会通向怎样的境地,但是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找到了出路,那是一个比他身处的日常生活更吞噬人心的漩涡,他就要坠入万劫不復的炼狱了。 可怕,真可怕,那样的神,那样的命运,那样的毁灭。 恐怖的宇宙,艰辛的路途,强大的敌人,看不到头的战胜希望…… 可是——他的记忆最深处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景象:他和路弥手牵手走过的荒莽雪原,和那片晴暖暮春,从信天翁背上落下的空岛商人…… 丢下书包,奔跑中,他解开扣子,脱掉校服,本能地,也热切地跑向那个方向。 远远的,路凯和路弥惊讶地站在当地,路弥手上拿着那个刺痛他双目的破灭钟,一如诅咒的噩梦,然而他跑了过去,义无反顾—— 「艾娜!塞亚!」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不能抛下他们两个!如果这是不能逃避的罪责,就让他们共同承担! 伊恩伸出手,紧紧抓住那个破灭钟。 时间和空间的潮汐从宇宙奇点涌来。 灿烂夺目,刺痛心扉。 他闭上眼,又睁开,清楚地感到一只手传来的温润触感。 玲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悔恨的结界,他一遍遍在内心拷问自己,想要重回到他没有成为死亡君主的时期,故乡和亲人没有毁灭的时间——你们没事吧?」 第275页 丽萨和琉霖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他们对故乡没有负罪的情绪。而盖亚戴着塞亚制作的戒指,免疫此类精神攻击。 只有艾娜和伊恩,彼此凝视,从对方眼中看到共同经歷的一切。 「对不起,路弥。」褐发少年释然而笑,握紧了爱人的手。 巨大的帕蒂尔?玛蒂尔降落着,落向一个宇宙的尽头。 「徐朔,你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呢。」 这个倔强的金髮少女,眼中隐然有泪。 两只紧紧牵着的手,始终在黑暗里互相缠绕。 ☆、第五十一章 第三类接触 这是一个幽蓝的冰冷空间,支离破碎的光零碎地飘落,仿佛沉入湖底的阳光,在触及真正的黑暗以前就消散了。 在更深的地方,像是静止的水下,一个身影静静坐着,银色的长髮舞动着星光。 看不见的虚粒子在短得无法想像的瞬间出现又消失,一股平静而古朴的力量从每一个质点涌现出来,剎那间形成了一个宇宙般深邃的世界。 黑暗被吞没,变成了纯银,既像透明无物,又似充盈了某种介质。 这里是物质界的尽头,虚无和万有之间的银海。 这样的沉浸似乎持续了无限远的时光,一道道波纹以银髮青年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像宁静的深海瞬息间点燃,巨大的能量在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中爆发。 新的粒子从纯能量海中涌出,转化为能够构造物质身体的养料。 晶紫的瞳睁开,漆黑的神袍覆盖了脖颈以下的年轻躯体,每一寸肌理都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如此的纯净和不可一世,宛如来自太古的神祇。 面带若有所思的神情,大主教抬起食指。 一只羽红色的斑蝶凭空浮现,随着它翅膀的拍动,淡红的光晕像水波一般荡漾开去,无数重叠的时空交相律动,犹如无边无际的大海盪起一阵阵浪涛,浮沉里,他可以看见数不尽的星球,数不清的生物,他们脆弱的生机、思想、情感、与银海之间若有若无的灵魂连线…… 蝴蝶温顺地停靠在青年绝美的脸侧,被他柔软的耳垂轻轻摩挲着。没有凡人知道,血腥残忍的归一会大主教可以用这只灵粒子构成的「蝴蝶」,揉碎他看见的无数小生命。 抬手放那个小生灵离开,罗切斯特漫不经心地凝视它漫无目的地飞舞。 这是他的冥想空间,每时每刻加强与白海的感应是他的修业,最近他的神识突然增强,还获得了第三个神恩,来自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灵视」,归一会上下狂喜不已。 罗切斯特本人却不自在,不是他的信仰有所动摇,而是不喜欢一种未知事态酝酿的感觉。 思忖片刻,没有答案,罗切斯特只得抛去疑虑,他不能让自己动摇。 精神的虚弱和漏洞会引起神术的崩塌,就和回忆会引起衰老一样。 怀念过去,对于一个精神上随时经歷战斗的人来说,就意味着他放弃未来。 ……姨母,你死了,我连想你都做不到。 所以,你活着多好。 轻不可闻的嘆息溢出唇,无声地消失。 「古典的秩序已成为过去,唯有熵永存,神註定被唤醒,一切回归原点——世界从混沌之中诞生,又毁灭于混沌。」 念着苍茫的语言,神音在现世涤盪出空灵而圣洁的回音,青年合上眼,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穿越时间的长河,我族孤独跋涉,此处不是起.点,也非终点,总有一天,我们将重归故乡……」 除了那位记录者,还有谁知道,归一会前身的那个最早的种族,最初的意念文明,流传着这样一曲和遗民如此相似的歌。 歷代大主教都是「祭品」,尖晶石议会寻找拥有古老血脉的遗孤,作为「神器」培养。不仅想要得到继承神格的遗民,归一会也渴望由负宇宙的人唤醒荒神。 据说他的父亲就有天生的精神沟通能力,像他这样有着「天赋」的孩子,被收集起来,灌输对荒神的忠诚和对末日的嚮往。 而通向荣耀顶端的一人,就是大主教。随着和神的感应越来越深,他们的肉体最后都会承受不住,成为纯粹容纳神力的容器——当然他们到那时,只会觉得无上的光荣。 从第一场试炼起,他就给自己一个选择——成为神仆,而不是奴隶的人生。 银髮青年低声一笑,理了理宛如被血染红的鲜红高领,一点点幽红的火光亮起,那都是一只只红色的斑蝶,蝴蝶所过之处,点亮了树母之国庞大的幽绿光景,千千万万的囚兽星上,被异化的遗民悲惨地徘徊,持续着永无止境的宿命。 无数悽厉的嘶吼,无数血肉的厮杀,仰视这一切的大主教,浮起由衷的笑意,眼中的血腥浓烈得像尸山血海的沉积,又隐隐有一股无瑕的光辉。 「哎呀呀,与生俱来的才能不算什么,人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评价着遗民千姿百态的接触者能力,罗切斯特自言自语,「这个宇宙热热闹闹的,挺好,不过,将来还是要奉祭给神啊。」 就像这艘飞船的名字,他总是在人界和神界的边缘徘徊。 结束了冥想,银髮大主教走出不属于人世的异空间,部下第一时间报上异常情况:「罗切斯特大人,我们对目标的探索中断了,翡翠圣堂的智天使战舰调查,自由之章外围的屏障有了变化,似乎是人为改变。」 第276页 「然后?」 「负能量黑洞随时可能爆发,影响船队的正常航行,启智者建议暂时离去。嗯……不知您意下如何?」汇报的翡翠圣堂成员知道,「区区」这种天灾,难不倒他亲爱的大主教和大主教亲自建造的座舰。 「我说然后,是要你给出那个人是谁。」罗切斯特挑了挑眉,走向舰桥,其实他料想得到,若第三类接触者的人选凑不齐,艾娜一行自会瞄准死亡君主,安塔隆的能力很容易被误会是第三类接触。 就不知是星云帝国先踩点,还是那帮很活跃的小傢伙。 罗切斯特心有点热,他的脚程完全不是他人可比,一步跨出,宛如通向虚夜之城的门扉打开,大得不可思议的幽暗空间看不到尽头,白色的螺旋铺展出阶梯,深墨色的衣摆逶迤而过。 既是虚幻也是实体的图景在眼前一一展开,代表计算机代码的红色立方体在后面旋转,翠绿色和乳白色的塔在没有地平线的旷野虚浮,都是由密密麻麻的数据构成,防毒墙是玻璃幕墙。 在罗切斯特的感知中,银色的光流构成视像从空间边缘翻滚而来,像剪辑的电影画面一样闪过,符号、人影、地形……一个个清晰的视觉影像将自由之章的变动原原本本还原。 一只灰色圆盘悬浮起来,飞快地闪现信息指令,变成了浅灰色的球体,从这颗联络球,构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塞亚。」 最好的答案,罗切斯特不觉绽开笑容,纯银般清澈,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露水都映在了他幽深的眼波中。 「嗨,罗切斯特,荒神指引我们在此相会。」 教皇的恋人穿着一件银灰的过膝风衣,领口露出里面整洁的白色衬衣,下面是浅蓝紧身牛仔裤,深棕浅帮牛皮靴,整个人还是显得那么干净温和。 毫无诚意地打着招唿,塞亚在心里皱了下眉:他怎么看到罗切斯特,有一股亲切感?被开了脑洞? 是这小子的心灵感应力又增强了吧。 真是恐怖的天赋。黑髮青年感慨,才七百多岁,实力就快追上克拉姆了。如果不算神的属物——光辉之四面体,他家爱人已经没有优势可言。 和归一会槓上,非出己愿,但是身为后勤,哥哥大人有义务维持后方安定。 只是,罗切斯特本人在此,事情就棘手了。只能凭着龙血号的性能牵制,船上还有个阿尔托莉亚在(装睡)。 「这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啊。」罗切斯特虔诚地表示,随即,唇畔的笑意变得愉快,「塞亚,你绑定了死亡之领的鬼族,打算来人海战术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闲?」塞亚知道骂他没用,这个满脑子精神胜利法的小子时时刻刻盼望和强者战斗。 「那就喝杯午茶吧。」罗切斯特妥协,反正艾娜他们的行程也收穫不了结果。 塞亚心下困惑,他才不信罗切斯特推测不出他们的来意,而一个阿尔托莉亚,还吓阻不了归一会大主教,除非多几个克拉姆埋伏。 说喝就喝,墨色的桌布展开,辉煌的壁画、弧形的穹顶取代了刚刚的空间,和那个独坐品茗的男子一样,铺陈出不属于尘世的典雅尊贵。 龙血号在同时脱离量子跃迁,将临界拉入一片广阔无垠的人造星云,虚幻的空间泛出瑰丽的紫色,如同盛开在宇宙的薰衣草花田。 黑髮青年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雪茄,切掉一截,不急着点,拿在手里把玩。 变态就是随心所欲的生物,不过他和罗切斯特都不是这种命好的物种。 无论是追求自足圆满本性的他,还是走在邪路边缘的罗切斯特,他们都有切身体会,锻造一个更强大的自我,有多么困难。 所以就看看,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罗切斯特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的动作,塞亚身上始终有股沉稳安定的气质,即使隔着空间的距离,也能带给周遭人无比的安适。 他知道,这个人对他有特别的吸引力,那双眼睛能穿透他最本质的灵魂,直抵心灵深处最真实的自己。 「可惜,没在瑞泰尔见到面。」罗切斯特遗憾地笑道,「最近堇花联邦很热闹,教皇陛下也难得认真起来了。」 「他吃错药是常态。」塞亚倒意外恋人对遗民如此上心,要说为了艾娜和伊恩发明思乡装置就行了,居然还扩展到所有的遗民——他什么时候想做普渡众生的伟人了? 塞亚不吃惊罗切斯特知道遗民向堇花联邦集中的消息,这位阴谋家在遗民当中扎根甚深。 「混沌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大主教悠悠啜了口茶。 塞亚不认为对方在虚张声势,克拉姆的作为,也许会让归一会其他成员火急火燎,视为挑战荒神的行径而拼命阻止,但罗切斯特的信仰坚不可摧,身为也许是最靠近神的大主教,他对宇宙的属性有自己的理解。 「你认为神是什么呢?」黑髮青年点起烟。 「我不知道。」罗切斯特轻轻摇头,眼中的神情几乎微妙,「不过我觉得,痴愚疯狂是最接近神的特质。」 「难怪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塞亚吐出弥散的烟雾,他可是难得的聪明人。 罗切斯特大笑起来,俊美的面容明亮得像染着晨露的百合。 「塞亚,得到任何超过你本身的力量,都要付出代价。」紫色的双眸透出蛊惑人心的邪异,「你有那样的头脑,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 第277页 凝视他的灰蓝眼眸没有一丝动摇,夹着烟的修长手指十分好看,恬淡的唇色让人看不出他拥有的极其坚定的意志。 罗切斯特心下惋惜,塞亚一定认为自己只向学术低头,可惜—— 乌拉拉和克拉姆,各以自己的方式控制着他。 「人或许会经常痛苦,但这个世界很美。」塞亚坦然道,隐含杀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有时倒是想干掉一些常函数,让这个复杂的宇宙单调一点。」罗切斯特不以为意地笑了:「果然,你是韵歌者。」 「彼此彼此,概念化的宇宙也不好受吧。」对罗切斯特的心灵能力完成小小的反击,塞亚转移话题,「自由之章的老大,是你的旧识吗?」 罗切斯特会意,低笑了下:「我对塑造他人的灵魂没有兴趣。」安塔隆的事,是乌拉拉在背后推动。 塞亚倒是相信他,安塔隆是一百四十多年前成名,如果罗切斯特说和他没关系,那就真的没关系。 归一会大主教以令人髮指的神约改造和对法师的残暴手段闻名,也喜欢享受血腥的快感,乐于欣赏猎奇的酷刑,但并不玩弄那些脆弱的人心,即使他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杀戮是低级兴趣,但它比某些「高级兴趣」好多了。 深受其害的时计者很清楚。 「教皇陛下这样给自己增加负担,明智吗?在暴力中新生的正宇宙民众,可是容不下负宇宙的存在。」 遗民一盘散沙是毫无威胁性,一旦故乡重建,又意识到团结对外的必要,也许整个正宇宙的格局,就会渐渐不同了。 但是这么远的前景,罗切斯特也不担心。 命运,总有人比喻成永不停歇转动的车轮,可事实上,它更像无数交错咬合的齿轮,牵一髮而动全身,任何一个微小部件的调动,终将反映在全局的变化上。 大主教很清楚,他只要搅动一些小小的涟漪,将波动传递到远方,引发更多的涟漪,那纷乱的情形就只有神能够预料了。 「人如果不武装自己的话,辛苦建立的文明会被蝗虫一样极具侵略性的傢伙毁灭。」塞亚轻描淡写的语气隐藏了讥刺,「至于未来如何,或者会毁灭,或者会持续下去,这些都不重要。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最重要的无非是当下。」 「寿命悠长的阁下您,对凡人的心态领略得很深啊。」 「哪里,对于长寿者来说,放手去干一件事,正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好吧,在这点上我们达成共识,麻烦有时的确是人生绝妙的调味品。」 唇枪舌剑片刻,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罗切斯特清楚塞亚想试探自己对第三类接触者的意图。 归一会不贪心,目前他们竭力想到手的,只有控制熵系能力的伊恩,和眼前这位武器师。至于其他第三类接触者,则是抱着有机会再除掉的态度。 其实谨慎起见,最好什么也别说。像塞亚这样的人,即使再微小的失言,甚至说话习惯、对话结构、语气逻辑,都会被他推导出线索来。可是,真正的交流和敷衍、礼貌性的闲聊不一样,让人难以抵抗它愉悦的魅力。 塞亚哼道:「既然你不是来找茬的,就可以滚了。」罗切斯特惊讶自己哪句话露了口风。塞亚注视他,绽开恶作剧的笑容:「没有露,不过是最直白的骗局罢了。」罗切斯特嘆气。 「好吧,礼尚往来,我请你一杯茶总不为过。」 塞亚怀疑地盯着对方:喝恐怖分子的茶,他还不如直接灌砒.霜! 可是他拒绝不了,他上次给了对方一张酒瓶标籤,通过精神连线,一块精緻的小饼干出现在他手上。 烤得喷香的杏仁松饼,黑髮青年眯起眼,大主教诚恳地道:「放心,顶多有春.药而已。」 塞亚并不担心罗切斯特对他有那方面的兴趣,他这么弱的人体,强者用手指一戳就散架了,更别说ooxx。 弱也是有弱的好处的。 不过这个人前科在先,塞亚还是不信任,餵给了多莉雅当猫粮——契灵不怕做过手脚的食物。 罗切斯特深表遗憾。 「塞亚。」他唤住他,语声温柔,「乌拉拉女王和克拉姆陛下是同族,所以你永远等不到他真正为你復仇。」 塞亚怔住。 从那双回望自己的紫眸,他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自己。 「你可以抗拒,我也知道你不会因此就向归一会屈服,你不稀罕任何人的帮助——真的吗?你爱克拉姆,必然对他有期盼。」所以更加不会原谅他对你的伤害。 罗切斯特记得,在塞亚脑中最深刻的印象,金髮绝美的教皇挖出他的一只眼睛。 是因为恨吗?不是,但因为爱,某些行为,永远不会被忘记。 「难怪。」塞亚撇撇嘴,「那个笨蛋负担星云帝国人的期望就够了,我没有多余的期待给他。」 虽然震惊,但情绪沉淀下来后,他也找不到一点愤怒,或不满。 那个人让他相信,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羁绊可以长久,长久到对时间的跨度视而不见,即使走出很远的地方回头遥望,依旧能看到对方回应自己的灿烂笑容。 那是永远的爱和包容,让他知道这世间不是一切聚散都有尽头,有一样东西可以一直存续,放在心里成为温暖的动力。 他怎么可能怪罪,怎么可能怪他不够果断,守侯本来就是最难的,那是最隐忍的温柔。 第278页 黑髮青年回过神,看了看这个轻易就让他动摇的年轻人,直指人心的软弱,这就是一个懂得俘虏灵魂的教徒。 不过他并不畏惧。 因为他很早以前……就选择了自己的路,孤独自由,骄傲永存。 心血来潮,罗切斯特在影像消失前,用「灵视」透视了一下。 眉头一动。 塞亚……没有灵魂连线? 「魔法,是神秘的来源,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没有什么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魂。机械有魂,生者和亡者的界限也只在于能量的正负。」 玲站在巨大的机器人背上,紫色的秀髮和漂亮的大蝴蝶结在围绕她的星云力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那么魔法的本质,或者说世界的本质,到底是规律还是概率?」艾娜抓紧一切机会吸收知识。 「都不是,当人们试图定义,只能捞起现世的碎片,探索的奥秘在于无限。」玲转过头,琥珀色的双眼中是智慧的光辉,「艾娜,你们都知道,在微观领域,有量子塌缩、观察者效应等等奇诡的现象,而从原子起,世界体系就开始确定起来。这是因为宏观领域,大量因素之间互相干涉,使量子叠加态消失,构成一个有序的,大部分生物能够认知的世界。」 「所以,当神甦醒,他浮现出的意识对世界是一场完整的冲击。也许新的基数和组合诞生,世界再次稳固下来,成为一个全新的宇宙;也许是依附于整个能量系统的熵崩溃,形成负能量真空,宇宙全部蒸发,一切归于寂灭。」 「那归一会的说法还是有根据的?」伊恩问道。玲一脸嫌弃:「要不是有点事实性,怎么会一代代吸引那么多疯子。不过人类真是有够愚蠢,他们自己追求荒神的唯一路径,还奉为『神意』!」 「也许他们宁愿这个毁灭是自己带来的,也不要有一天,无从抵抗的灭亡。」想起自己在回忆幻境里的选择,少年若有所思。艾娜不以为然:「不用去理解狂信徒的想法啦,他们就是一群该死的变态。」 「这点我同意。」琉霖发表意见,「靠近黑暗,很容易变成黑暗的一部分。」丽萨双手抱着脑后,还是大大咧咧的态度:「反正我觉得,人类、数字理论什么的,都太复杂了,我宁愿生活简单点。」 盖亚轻声提醒:「丽萨姐姐,你再不把塞亚哥哥给的书看完,就永远使不出『氦闪』。」 「啊——不要提这个啦!」丽萨哀嚎,大家都笑起来,想起平常蜥蜴人少女被黑髮青年用纸筒狂敲脑袋,恨不得压榨出一点智力的样子。 「总之!」玲竖起食指,「魔法是触及事物核心观念的技术,而要使用魔法,就要犬近似值』,通过运算进行变换,模拟出『现象』的多项特徵。」艾娜心有灵犀,当初她从第一个法术「火球术」过渡到「风刃」,就是运用了类比思维。 玲昂起小小的头颅,凝视褐发少年:「伊恩,这段话,主要是对你说的哦。你对力场的感应,已经深入到空间层面,所以在你的意念领域,会出现无穷维的矩阵。」 艾娜想起冰岛和弥娜丽的一仗,男友开发出超重力场,那些变成方方正正色块的景物,层层叠叠消失的色彩。 伊恩一怔,凝神细听,他当时因为愤怒没有明确的记忆,只是本能地进攻。 「塞亚应该教了你许多矩阵的算法,他是对的,可是,你要首先确立你能力的方向。」紫发少女的眼神浮起一丝忧虑,「在你们当中,潜力最大的就是你了。艾娜的资质最高,但她的理性思维能制约住她的发展,她和塞亚都有这个优点,但是你,是个体贴……又黑白分明的孩子。」 众人都不解,伊恩若有所悟:「克拉姆…玲,我的能力会给别人带来危险吗?」艾娜维护男友:「我们的能力都那么强,一不小心,一样会给普通人造成危害。」 玲挥挥手:「不是的,你没发现吗,你们的意识和接触者天赋是同步成长的,精神会影响技能走向。伊恩的正义感很强,在你眼里,世界是分黑白两色的吧?」 褐发少年不好意思地道:「我没这么迂腐,至少我不贊成『绝对的正义』。我希望这世界有公理,有报应,大家都能安心生活,性命安全能得到保障。」大家听着这番朴实的言语,心里有些发软。 「真是个好孩子。」玲摸摸后辈的头,当然,她需要踮起脚,伊恩哭笑不得。 「我们都认为,稳定正面的人格才是内心的强大。」教皇以自然而然的自信态度道,「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善与恶的分别,只有选择与命运,再由人的选择和命运创造光明与黑暗的世界,这是终极神秘的本质——伊恩,走平衡木会很辛苦。」 艾娜惊讶:「克拉姆,你不相信善良?」哥哥可是说,这傢伙相信善和美不灭! 玲奇怪:「相信和认为没有,是两回事吧。」 ……你又抽风了吗? 领会了她的意思,玲笑起来:「我们界定美德、秩序、善良,不容愚昧的宵小玷污这样的神圣,不代表这就是世界的答案。反正,宇宙怎么想我不管,我担心的是你,伊恩。塞亚已经够辛苦了,他在这个荒原宇宙找到的唯一出路,是自己走出一条小径,外界的风雨和晴暖都不能影响他。我们这些无力的存在,没有帮到他。」 玲垂下纤弱的肩膀,这一刻,她不是宇宙最强大的君王,也只是一个失意人而已。 第279页 随即,她在众人担忧又困惑的目光中振作起来:「你们来自正宇宙,从和平的摇篮来到这个黑暗的负宇宙,面对种种你们过去没有经歷过的痛苦磨难,伤害与恐怖,你们太容易迷失了。艾娜,伊恩,你们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真正迷惘,是因为你们被塞亚保护着,但是他不能代替你们为人生做抉择。我举个例子,假设你们集齐了全部的伙伴,发动思乡机器,一旦你们的内心已经被憎恨占据,召唤出的不会是故乡,只会是毁灭。」 「真的吗!?」艾娜等人大吃一惊,难怪克拉姆这么谆谆警告。 「是的,所以伊恩的能力唿应他的心态,可能是熵的热寂,也可能是引力塌陷,更可能是『互熵』,两种能量的平衡态。当矩阵曲率向银海甚或白海坍塌,他控制不住,有可能他本身都被吞噬。」玲说出真正的顾虑,「我们都认为,伊恩的接触者天赋很容易被归一会利用,成为他们的『神子』侯选,熵是荒神力量的一种体现。他要坚强起来,不能中归一会擅长的心理圈套。」 艾娜磨牙:「如果归一会敢在绑架过哥哥以后,还觊觎我的男朋友,我一定要宰了他们!」从她散发出的狂烈杀气,众人丝毫不怀疑这个誓言的认真程度。 伊恩很想问圈套通常有哪些,玲信心满满地道:「反正,我们会保护你的。伊恩要守住的是自己的心灵,如果不像塞亚那么固执,就相信吧,相信有黑暗就有光明,我们的世界,我们共同来维护!」 玲的讲课看似长却短,在她构筑的时空屏障外,只过了几秒。 穿过外圈后,紫发少女的身躯仿佛吸摄了暗物质,一剎那空间被撕裂,折射出光纹。 在艾娜的感知中,宇宙的距离瞬时缩短了五分之一,这是教皇独属的能力,以自己为核心复写规则,使该范围不受任何力量干扰。 方才的步骤再一次重演,两秒后,自由之章的领土又缩小了三分之一,这时,从整个死亡领域,旋转出一个个黑色旋涡。 「呀。」紫发少女挑挑眉,「来了。」 送泡面的快递员敲门都要被宅男白眼,何况他们这种直闯的。艾娜和伊恩心想。 有着纤长的轮廓,蠕动的银白色皮肤的死物冰冷而邪恶,漆黑的眼窝隐藏着无尽的憎恨和敌意。这些是名为「虚空女妖」的深渊具象体,能够寄生于人体,吃掉宿主的身体和意识,伪造他们的模样,模仿他们的言行。黑月组织驱使它们蚕食空岛,到后来,恐慌的人们会因为无法辨别真假而自相残杀,造成整个社会体制的崩溃。 伊恩首先出手,弹射的银币盘绕着长长的蜿蜒电流,剧烈的磁场扭曲着周围的时空。 巨大的电龙在魔群中汹涌轰击,银白闪耀的轨迹操纵着每一个电荷,形成螺旋形的线圈,构成幽灵的反粒子全被撕碎,呈现大片白茫茫的真空。扩散的电磁场向四面八方传输,剎那间堵截住敌人的攻势。 艾娜一剑递出,高斯空间轨道炮引起连环爆炸,一只只死灵爆开,像夜幕中绽放的烟火。压缩了时间的炮击快得匪夷所思,一瞬就令铺天盖地的亡灵大军全灭。 无边无际的死灵继续从空间裂痕中涌出,死亡君主拥有无限创造亡魂和死者的能力。 琉霖张开阴影领域,同样无穷无尽的阴影僕役把漏网冲到附近的虚空女妖撕成碎片;「驱魔障幕」使敌人自带的空间传送失效;「群体映象伪装」隐藏自己一行人,让敌人陷入找不到目标的慌乱状态,依然是流畅自如的施法技巧。 丽萨手中放射出绯红的能量波动,如暴风雨中的海洋,深红潮汐吞没了空中的敌人。简单外放的「元素风暴」是她练得极熟的一招,用来扫敌再合适不过。 最一鸣惊人的却是盖亚,在琉霖根除完敌人的后续战力以前,她指上的戒指连续启动两个法术,「位面放逐」使亡灵一扫而空,「空间锚」固定住这块区域的空间特性,使得敌人无法再传送新的敌人过来。 「哥哥太给力了。」艾娜感嘆。 「我怎么觉得安塔隆有点敷衍?」伊恩疑惑。就在这时,一个直径4光年的巨大暗色能量球出现在众人上空,无数黑色的雷火跳跃,将周边抽成法力真空,禁绝魔法和移动。 「伊恩,你真是乌鸦嘴!」从位面感应,艾娜感到能量球的恐怖范围和力量,不禁变了脸色。这样强度的攻击,就算她的位面共生也承受不住,除非她想彻底变成一只亡灵。 这颗从粒子层级使物质衰变的负能量球,连伊恩的绝对零度冷冻波也挡不下来。 玲挥动黑底镶金的巨型镰刀,无数概率平面的能量场被集合在雪亮的刀光上,以泯灭星系的浩然威势撞了上去。 两股噩梦级别的力量狭路相逢,爆发的能量光柱横亘数十光年,产生不断的对沖和湮灭。震碎心神的壮绝景象中,伊恩依稀听见玲一声懊恼的咕哝:「上当了。」 黑暗像幕布一样压了下来,他们顿时陷入了绝对盲视,恢弘壮观的能量潮汐和错乱光柱狂舞的宇宙都从眼前消失了。 当恢復视觉,他们身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时计领特有的中轴耸立着,却没有魔力之月,天空是难以衡量宽度和深度的蓝色曲线,这里什么都没有,仿佛世间本就是空无一物。 不知为何,艾娜一行有种这里无穷大的感觉,难以形容的压力四处瀰漫,从身体和外界的各个角落渗透出来,像是一个无形的监牢。 第280页 空气遭到了冻结,如同死一般寂寥,却不是透明无味,泛着血浆、腐肉和灰烬的味道,勾得人心神不安,好像有什么灭顶的灾难随时会发生。 庞大的巨影从天边浮现,蓝色的天幕一寸寸崩裂,像被解离术击中那样化成齑粉,露出无尽的黑暗虚空。蠕动的物体如实体化的天灾,从那片永暗的黑色中涌现出来,都是无以计数的不死怪物,骑着龙鳞马的无头骑士,发出永无止境哀嚎的深渊女妖,凶狞诡异的虫兽,掉落着蛆虫全身溃烂的食尸鬼。 众人陷入新一轮战斗,玲的精神波同时在脑中响起:(刚刚那招是真实幻觉和镜像,我相信、攻击了才变成现实——他用我的能力攻击了我。) 「你受伤了吗!?」艾娜等人吃了一惊。 (没,不过他抓住了空隙,对你们施加了目盲和意识扭曲,我只来得及和你们共享精神视野,但扭曲效果无法去除。现在这些敌人和这个地方,其实是你们想像出来的,只有你们打心底相信这是个幻术才能解脱,或者打败所有出现的敌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紫发少女内疚:(塞亚告诫过,安塔隆能创造出一个概念化的宇宙,他的意志无处不在,能制造虚幻,也能扭曲真实,可是我有点疑惑……)身为塞亚的复制体,安塔隆为什么那么强? 艾娜安慰她:(别在意,玲,没想到安塔隆这么狡猾,这些敌人就交给我们吧。) 她心里反而是自责多些,由于克拉姆的绝强战力,他们不知不觉在心理上产生依赖感,疏忽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克拉姆天生强大,在战场上其实远不如塞亚细腻缜密——他习惯了碾压敌人,也自恃没有人能伤害他,看以前二号冒失地跳进霍尔顿的陷阱就知道了。 说到底,他们还是应该自己成长起来。 伊恩压下骑士枪,注视那些杀之不尽的亡灵,稳稳地道:「没关系,玲,这个空间是幻象的话,我不会被它困住。」 说着,漆黑的骑.枪犹如扎入某种实质的透明力场,一道道波纹以它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一秒,两秒,枪身越来越深入,一个冲来的死亡骑士举起盾牌,与此同时,盾牌和他的全身绽开纵深交错的裂缝,伊恩手臂所向,黑色长.枪轻松洞穿而过,这名骑士和他的龙鳞马像敲碎的玻璃般碎成了无数块。 褐发少年义无返顾地奔赴前方,长.枪所指,一股磅礴的力量从不可名状的虚空喷涌了出来,与无形的禁锢之力互相倾轧,一重又一重的银色闪电在空中闪现,激盪的能量不停炸裂,发出空间碎裂的巨响,被割裂的天空如海啸翻滚,大地像垂死的洪荒巨兽扭动绽裂开来。 那些不死怪物的躯体变得光影交错,瀰漫崩解,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化成了光明与黑暗两个交融重叠的世界,一个堕落邪恶,痛苦蔓延;一个崇高神圣,美好遍布。 第三类接触! 愣在原地的众人震住,尤其是已经开发出第三类接触的琉霖、盖亚和丽萨,清晰地感应到那相似的神秘感召。 为什么…… 伊恩转过头,以枪驻地,大大一笑:「如果自己不能破除迷障,就信任同伴的判断。」 艾娜哑然,好一会儿才道:「你没考虑过,这个玲可能是伪装的吗?」 「考虑过。」伊恩坦然道,「但我不相信克拉姆会被人冒充。」他嘿嘿一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女性的克拉姆都是可爱迷煳的萌妹子,可是我的心目中,吾王万胜!」 作者有话要说:  嗯,第三类接触者只差一个了,不过这个要找齐非常,非常难。 ☆、第五十二章 螺旋的邂逅 「哥哥!」 金髮少年喊住前面的人,「你又要去看米娅小姐吗?」 能让沉迷网络的兄长走出房间,孜孜不倦去探望的,也只有那位神秘又美丽的白髮女郎了。 「嗯。」黑髮青年转过头,俊颜泛上淡淡潮红,一手紧紧攥着什么。米勒会意:「啊!你要向她求婚?」 安塔隆越发困窘,眼里却沉淀着坚定之色。米勒有些担心:「父亲大人怎么说?」 「哼,他才不管我。」安塔隆抑不住愤愤的语气,「他说随便我怎么样,只要别异想天开跑出去就行。」他抱着惴惴的心情向父母介绍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时父亲明显敷衍的态度刺伤了他。 不过,会警告他,父亲大人还是在意他的吧? 对兄长和父亲长久不合的关系,米勒有深切体会,只好劝慰:「父亲大人大概那时心情不好,我会帮你说说。」 「嗯。」安塔隆雀跃地去约会了。 树叶如暗色调鲜血的红星树下,一个纤细的身影倚树端坐,河畔的风拂动她雪白的刘海,形成一幅动中有静的图画。 白净的手随意放在裙摆上,似乎闭目养神的女郎抬起头,暗金的长睫仍是密密紧闭,嘴角露出一丝淡若无痕的笑意:「安塔隆。」 站在她面前的年轻人有着沉浸于爱河的人特有的无助和焦躁,黑色的长髮扎成一束,两手背在身后。 他的眼睛像白天过渡到傍晚的晴灰天空,魔月下沉,残留的光线把天边照得如同凝结的血,只有河里浪沫的白边儿若隐若现。 听闻来意,米娅有点意外。 「安塔隆想娶我?」 第281页 「那…那个……米娅,我喜欢你。」黑髮青年结结巴巴地道,以大无畏的勇气告白,随即害臊地别开眼,「因为还没见过米娅的父母,我也没带你见过我的父母,你愿意的话,我们先订婚。」 女友告诉他,她来自别的空岛,是一位旅行法师。 米娅略略思考了一下:「好啊。」 「真的吗!?」安塔隆大喜过望。米娅若有似无地笑了:「因为我很喜欢安塔隆,安塔隆想属于我,是吗?」映在她心灵视象中的男子,红着脸认真地点头。 白髮女郎接过戒指,戴在手指上。 对自己未婚妻的女性,安塔隆珍视又喜悦,跪下一足,和往日一样与她攀谈:「米娅的家在哪儿?」 「在一个叫二十五区的地方。」 「二十五区?」安塔隆纳闷,虽然被父亲认为是废物,但他饱览群书,又成天在网上社交,知识不可谓不丰富,却从没听过二十五区这个词。 不过宇宙广阔无际,时计领的空岛许多也不为外界所知,所以他并不奇怪。 「那么哪天,我带米娅回去吧。」他开心地道,「我请人组装了一艘密尔顿的曲光巡游艇,可棒了,能带你去任何地方。」 米娅忍俊不禁:「安塔隆不是不喜欢出门吗?」这一点,还真是和那个人不同。 安塔隆满脸尴尬:「米娅,我是不喜欢出门,但我可以改……对了,米勒也去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偷装时计领没有的光魔网络,在网上秘密聊天、赚钱、购物的事,瞒着母亲和父亲,却没有隐瞒弟弟。 对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弟弟,他打心底疼爱。 米娅侧了侧头:「安塔隆很喜欢家人?」黑髮青年沮丧地坐下,双腿併拢,双肘交叠放在上面:「我不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孩子,不过母亲大人对我很好,米勒也是……我不明白,既然他们把我当亲生孩子,为什么告诉我养子的身世?」 白髮女郎唇畔泛开笑意:「因为他们很仁慈,安塔隆,你有个好家庭。」 「?」领主之子由衷不解。 米娅岔开话题:「安塔隆明天再来吧,我给你看我画的画。」 「好!」 几乎是飞的回到家里,黑髮青年因为求婚成功的狂喜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第二天,风云变色。 庞大的黑影从天边浮现,蓝色的天幕一寸寸崩裂,无尽的黑暗虚空映入领民惊恐的视线,铺天盖地的虫群闯入这个小小的和平世界,抓住奔逃的女性,咬入脆弱的人体,饱食血液的吸管释放出变异的毒素,膨胀的身体扭动着触鬚和节肢,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变成蠕虫一样的巨大怪物,爬动着尖啸,遍地鲜血和哀号。 「父亲!」 安塔隆浑身颤抖地跑进领主府,「母亲…快让母亲躲起来!那帮该死的疯子!」他知道做出这些事的人是谁,时计领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瘟神——黑月教会。 「你母亲已经被感染了!」领主大吼,面无人色地抱住头,「是吸血虻……完了,他们甚至不打算交涉。」 噩耗令安塔隆晃了晃,脸上同样失去了血色,担心母亲和女友的情感同时拉扯着他的心,考虑到米娅是法师,也许能保护自己,他勉强留在当地,颤声道:「母亲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想到变成怪物的妻子,领主心如刀绞。 「米勒……米勒没事吧?」突然想起一件事,安塔隆急切地道,「父亲大人,他们也许还会派出别的怪物!」 领主挥挥手:「我已经让人带米勒躲起来了。」安塔隆一怔,心里有些异样,惨变发生时,父亲第一时间保护了弟弟,却没有管他…… 不及细想,担忧母亲的念头压倒了一切:「被吸血虻变异的人不是失去了神智,先把她们看管起来,想办法治疗。还有,我们必须立即召集法师和民众,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让他们欺到头上。」 「没用的!」领主歇斯底里地吼道。谁能战胜白银女王的眷顾者黑月祭司? 「你不用操心这些,就待在这里。」领主流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气,走到长子面前,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实话告诉你吧,安塔隆,你本来是我们买来当祭品的孩子。」 黑髮青年睁大眼,动摇的雨蓝色双眸映出父亲的面容。 「许多空岛私下进行这种交易,买别的地方不要的孩子,分到不同的家庭,当自己的子女养大,当然你们只是祭品罢了。在黑月教会降临时,将你们虫祭,就能保住我们的孩子,也许他们会放我们一马……」 「可是你母亲是个笨蛋,告诉你真相,还打算联繫外界,把你偷偷送出去。我当然不会答应,我是领主,我这么做,别的人家怎么办?我不能只庇护你。你运气好,他们放的是吸血虻,不是别的怪物……只有女的遭难。」领主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我这时候倒后悔,领养的不是个女孩!」 安塔隆软软靠着墙壁,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对父亲的这番话作何反应。 他感到很难受……头晕目眩站不稳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忽然倒了个方向,什么东西失去了,永远改变了的难受。 从那双眼睛,他看到对自己的一点怜悯,和痛苦纠结的情感。 松开手,领主大步走开:「你的母亲我会救,领地现在一团乱,动手快的人太多,小女孩都被杀光了……倒是你的女朋友挂念你,还跑到领主府后院来。」 第282页 「米娅……米娅!」安塔隆回过神,全身发冷,追上去抓住父亲,「不要碰米娅!」 解救被吸血虻感染的人,是用处女的心脏血淋在患者的身上。 「不孝子!这种时候还想着保你的女人?」领主甩开他的制止。 「根本不用这么做!」安塔隆怒极,「密尔顿的法修会早就有针对深渊具象体的解毒和反诅咒法术,我们不用向他们屈服,只要向魔导圣女茵蒂克丝或机械教皇求援——」 「什么……你怎么知道?」领主惊愕至极。 「我在网上看到……」安塔隆一时说漏嘴。 「逆子!」领主大惊失色,甩手一个重重的耳光,胸口剧烈起伏,「我现在才知道,养你是个祸患!当年你把魔力之月移动了位置,我帮你瞒下来,如今你还偷偷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是背叛女王陛下!我们怎么能违抗女王陛下,和时计领以外的国家通信——引来这场灾祸的就是你!」说着,他大声唿唤卫兵,扣押了长子。 「父亲!」 看到同时被押进来的未婚妻,安塔隆心焦如焚,一边挣扎一边哀求,「不要!父亲大人,求求你不要!」 白髮女郎的神情意外的镇定,还看了眼被侍卫抖着手扶进来的巨大虫形生物。 即使目睹了其他民众的惨状,安塔隆也冲击得当场失去语言能力。领主痛心疾首地指着妻子: 「看看你母亲的样子,你还能说得出不要?」 悲伤如同汹涌的巨浪拍打着灵魂的壁垒,愤怒却如同燎原的烈火,从更深处灼烧起来,燃尽之后,在脑中留下近似仇恨的灰烬。 他木然看着父亲,心里像有一千把尖刀在刺。 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们都不过把我当祭品而已,可以代替你们孩子的祭品,只有米娅是真心为我…… 雪亮的寒刀映着他身体里欲哭不能的伤痛,心在飞速往下沉,脚下的大地仿佛裂开一个无底深渊,将他的心脏吸了进去,直坠入幽暗冰冷的最深处。 「住手——」 灰色的光芒吞噬了意识,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当恢復神智,他倒在地板上,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指,唯一的感觉是寒冷和恐惧。 周围迷濛一片,笼罩着某种冰寒而飘渺的气息,似乎有一些碎得不成样的幽绿光点飘散开来,短暂得犹如幻觉,再也不可捉摸。 地上空荡荡的,刚刚的争端、痛苦、仇恨、怪物和活着的生灵都不见了,空气、时间、光线都静止不动,好像有个存在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空间中,只有一个活动的身影。 白髮女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面带新奇喜悦的神情。 「哎呀,很强大的力量,安塔隆,你真了不起。」 她垂下眼,看向刚刚还残留有少许尸灰的地面。 「似乎太靠近负能量核心,肉体和灵魂完全粉碎了。」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见她身后的窗子,从赤红色变成苍白的魔月,白昼永亡,黑夜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没有尽头的黑夜。 月光像冰冷的火焰烧在心上,痛得想缩起身体,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一面镜子被敲成了无数碎片,每个都映出歪曲的影像,碎片在思想中飞舞,头疼欲裂,心碎不止,他想到了什么,又不敢深想,只能茫然四顾,试图找出他曾经认识的事物。 「碎了哦,因为安塔隆的能力就是破坏和死亡。」时钟城的主宰勾起唇,「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乌拉拉,白银女王。」 风吹拂起来,安静下来的世界一片空旷寂寥,那些死者和尖叫都消失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刚蒙蒙亮,整个大地笼罩在半透明的灰色之中,气氛失去了先前的紧张感,像一池沉静的水泽。 一道长矛般的曙光在东方的山岗升起,古老的城堡伫立在山崖之上,孤独静谧。 艾娜左顾右盼:「幻觉没有解开吗?」 玲开怀地竖起食指:「伊恩破解了,我用他制造的空间波痕,直接把距离拉到安塔隆所在的空岛了。」 琉霖和伊恩相继摆出战斗姿态,余人也看到了,从黎明的清寒中走出的身影。 他是个少年,金色短髮就像那道晨光一样柔和又璀璨,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靛蓝的眼眸深邃如沉寂的海。 「你们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敌意,也吃不准他是谁。 安塔隆?死亡君主这么小? 伊恩垂下骑士枪,友好地笑道:「我们来找安塔隆陛下,可以的话,想邀请他成为我们的同伴。」 「同伴?」金髮少年好笑地问道,「你们是他的网友吗?」 众人再次对视,从这席话推测出两件事:一,这少年不是安塔隆;二,他认识安塔隆,也许还是熟人。 艾娜接过话茬:「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是遗民。」将自己等人介绍了一遍,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请问你是谁?和安塔隆陛下是什么关系?」 少年的视线似乎和现世错位了,漂浮在陈迹和时光中,鲜血沥沥又清澈,过了仿佛一世纪的沉淀,答道,「我叫米勒,他的弟弟。」 第283页 当艾娜等人正在地上交涉时,塞亚独自坐在龙血号「潘德拉贡」里,愉快地享受清闲的个人时间。 他喝着玉米酿造的蒸馏酒,虽然没有他最爱的「蓝色梦露」那成熟性感又辛辣的醇厚,这种野趣的芳香也是他喜爱的感觉。 这时,他面前的立体屏幕浮现一个人的全息影像。 「嗨,塞亚。」 大大的青筋迸出黑髮青年的额角:「罗切斯特,你有完没完?」 「我只是来跟你告别。」归一会大主教用露骨的眼神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塞亚忍耐着他的注视,反社会人格通常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犯不着为了被看两眼就把这小子扁成猪头。 「塞亚,你到底是天生的谜,还是上天给予人世的礼物?」罗切斯特玩味地笑了。 塞亚凉凉地道:「就算是礼物,也不会让你拆封。」 罗切斯特遗憾地告辞。见到讨厌的傢伙,喝酒也没了兴致,心爱的妹妹又不在,寂寞的哥哥起身去调戏恋人。 阿尔托莉亚躺在晶槽内,似乎毫无知觉地沉睡着。塞亚打开盖子,拔下一根头髮,好整以暇地逗弄她。 「亲爱的,你还要装睡吗?」 阿尔托莉亚一动不动,可惜头上的呆毛背叛了她,僵硬地直直挺立。 「乖,起床。」塞亚柔声哄劝。再也装不下去,呆毛骑士王坐起来,伏膝大哭:「呜哇哇哇哇——塞亚,对不起!」 「行了行了,陪我打牌吧。」教皇的恋人抱起她。 听完死亡之领的来歷,艾娜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白银女王一手操纵了整个悲剧,而安塔隆,亲手杀了他的亲人。 「那你……没有死?」伊恩困难地道。米勒挑眉:「你们居然一直没看出来,他的手艺真的登峰造极了。」他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这具身体,是哥哥用人造胶皮、轻合金、光元器件、思考介质和最新改造的高解析度装置造的,就和他堆满了堡垒的『娃娃』一样。」 ……安塔隆,你居然给弟弟造这样的身体。艾娜等人脸颊抽搐,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米勒一脸「有个变态老哥真是受不了」的神情,眼神也明确透露出丰富的感情。无论安塔隆是什么居心,或者纯粹的爱好,确实将他的身体做得十分活灵活现。 「你们说要成为他的伙伴,是要带他走吗?」 「嗯,是这样的——」伊恩说出思乡装置的事。米勒沉思了片刻:「如果你们愿意带他走,我也想拜託你们一件事……」 「米勒!」 暴怒的男声响彻寰宇,整个景物都出现了一瞬的扭曲,艾娜等人惊愕抬头,让他们惊诧的不是死亡君主发现他们,而是这个声音异常的耳熟。 山崖上的城堡传出一声似是开门的轻响,然后……然后……疾步跑出的人影摔了一跤,脖子好像扭了,一时爬不起来。 宅男…宅男果然体质不好吗?伊恩的脑中,只有这个感想。 安塔隆没有继续丢脸下去,唿应他的怒气,空岛上泛起浓郁的雾气,寒意直透灵魂,即使在玲的保护范围里,一行人也感到了这股气氛的变化,绝不友好,森冷逼人,充满对所有生物的敌意。 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英俊而知性的容颜,一袭简洁的黑袍,沉寂如夜的乌黑长髮。 艾娜等人震惊得全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塔隆,死亡君主,竟然和塞亚长得一模一样! 果然……玲眼光沉了沉。 「哥哥。」米勒平静地唤道。 面对他,安塔隆抿了抿唇,似乎有种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略带狼狈地撇过头,扫视陌生的一行人,雨蓝色的双眼中,针尖般的红光在瞳孔深处危险地跳跃。 「你…你是安塔隆?」艾娜还是不可思议,揉了揉眼睛。 (乌拉拉复制了塞亚。)玲的精神传讯解开了他们的惊疑。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接着新的问题冒出:那么乌拉拉是故意设计安塔隆,搞出那样的惨剧迫使他能力解开?身为塞亚的复制体,安塔隆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难道乌拉拉看出了塞亚的接触者潜力? 米勒一字一字道:「别对他们出手,我不想再看到你用你定下的那套混帐规矩,把人都弄死。」 「米勒,你……真的清醒了?」犹豫良久,安塔隆低声问,脸色极其别扭。莫名的,伊恩读出了他的潜台词:为什么是在这帮侵略者面前,不是对我呢? 这傢伙难道是——他有不好的预感。 「算了,既然你醒了,就跟我回去。」安塔隆用强硬的口吻道,完全无视旁边的艾娜等人,「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什么也不用说,让哥哥来照顾你。」 你……你不要用塞亚的声音,说这些病娇的话啊!艾娜等人越听越毛骨悚然。 直觉最敏锐的伊恩印证了刚才的猜测: 身为妹控塞亚的复制体,安塔隆却没有妹妹,只有弟弟,于是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弟控。 你们要不要这么手足控!?伊恩几乎要抱头哀号。 「果然,我说或不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吧。」米勒面无表情,似乎一点不意外兄长的表现。 安塔隆的神情和语调都透出焦灼和暴躁的意味:「你想说什么?父亲和母亲都是我杀的,你想杀了我,是吗?」 第284页 艾娜一行沉默下来。 米勒直视兄长的眼睛,这是那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哥哥真正看着他,他也能看进哥哥的情感世界。 「我不允许!」令人错愕的,不等米勒回答,安塔隆厉声道,「被父亲大人保护的你,是母亲大人亲生孩子的你,有什么资格制裁我!你恨我好了!米勒,你清醒了最好,试试用刀子杀我,每天在菜里下毒,这个死亡国度的所有死灵,你都可以支配,来杀我啊!但是你也死了,被我杀死了,你不能逃出我的控制!」 真是病娇啊……这傢伙彻底黑化了。艾娜和伊恩感触良深,同情又无语。 想想也是,一朝惨变,双亲俱亡,弟弟成陌路还是仇人,一百多年把自己关在这里,不停地自责,又不和弟弟沟通,一个人独处,精神不出问题才怪。 但是,伊恩还是想摇着这位老大的肩膀大喊:清醒点,相爱相杀是没有前途的! 「够了!」金髮少年忍无可忍地提高嗓门,「该清醒的是你,哥哥!」 「……」 「我什么时候说恨你了?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安塔隆抿起唇,这是个让他所有的软弱无所遁形的弧度。 「那那……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都不回答我?」 「是哥哥根本不听我说话吧!」米勒气急,喊出郁积的怨念,「不停地设计出我和爸爸妈妈杀死你的幻觉,把自己困在里面,无论我怎么喊也不听,成天作死作死作死,一百多年来不停地死,我都可以帮你写出《杀死自己的10001套方法》这种书了!你就这么不想听我好好说,只顾惩罚自己!?」 真…真是作的一手好死。艾娜等人嘆为观止,彻底进入看戏模式。 说穿了,这对兄弟眼里谁也没有别人。 玲生气地掰着镰刀:讨厌,讨厌,讨厌……不想听这个坏蛋再用塞亚的声音说话。 安塔隆安静下来,沉郁沙哑的音调慢慢有了生气,像是重新潺潺流动的温热血液:「那,你原谅我了?」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哥哥?」米勒凝视他灰暗的蓝眸,看到对方微微变色,他受不了地大叫:「停止作死!别强迫我恨你!我宁愿明天就被你转移到一具女性娃娃里,也不要再看你发神经!」 「哼。」安塔隆别过头,这才注意到艾娜一行,露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的神情。 ……真是对不起啊。众人头皮发麻。 「米勒,既然你不喜欢看我杀人,就回家里。」安塔隆浮起冷笑,尤其森寒地看了艾娜、玲、丽萨和盖亚一眼,「女人这种生物,都不应该活在世上。」 伊恩差点哀号:你真的要治治了,老兄! 紫发少女站出来,握紧被自己扳光刀刃的镰刀柄,宣布:「玲讨厌你!」 别这样,玲,他毕竟和塞亚一张脸。艾娜等人理解她的心情。 安塔隆杀气不减:「小女孩我也不会手软,死亡才是永远的仁慈,你乖乖去死吧。」 「哥哥!」 「玲!」 米勒和艾娜分别跳出来拦阻,各抱住一个暴走的对象。 (玲,玲,想想哥哥,安塔隆和他有相同的血脉,也不是他愿意当复制体!)金髮少女拼命用心声唿吁,打消了教皇陛下的杀意。 另一边,米勒的安抚工作却不顺利:「别再杀人了!你真以为死亡是为别人好?」 「你阻止不了我,米勒。」安塔隆毫不退让,眉间凝聚着阴郁和暴戾,「任何妨碍你我平静生活的敌人,我都不会让他们活着!」 ……老兄,你无药可救了。伊恩捂额,只觉头剧烈作痛。 米勒垂下手,定定注视兄长:「我知道,哥哥比我强,现在是宇宙最强的四个人之一,自大得不得了,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你随便就可以控制我,不用听我的话,我无论如何反抗不了你,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众人不知不觉好奇地倾听,连安塔隆也被引起了兴趣。 米勒一指点住他:「我今后,就在你面前穿女装!」 安塔隆如雷轰顶,艾娜等人也哑然失声。 「哼~」金髮少年侧过头,露出与他清秀的面容十分不符,黑暗得令人髮指的笑容,「蕾丝裙、蓬蓬裙、泡泡裙、连衣裙、格子裙、露背裙、鱼尾裙、吊带裙、睡裙……这些都是哥哥的最爱吧,扎上漂亮的蝴蝶结,让哥哥喜欢得呕吐,好不好?」 的……的确……对患上厌女症,又是弟控的人,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打击方式了。伊恩等人只觉惨不忍睹,不知该为这样的威胁佩服好还是痛哭好。 米勒看着面无人色的兄长,勾起一抹更加阴暗的浅笑:「我一直很好奇,这么讨厌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不穿女装呢?我很想看呢~~」 这…这傢伙黑化得更厉害啊。艾娜一行张大嘴,同情地看向连连倒退的安塔隆。 「好了好了。」伊恩不得不出来当和事老,免得安塔隆被逼得跳楼,上演他的作死大招,「安塔隆陛下,你和令弟好不容易和好如初(?),该是普天同庆(!),就不要争执了,伤感情。」 「你是哪根葱?」安塔隆不爽。 「呃,我不是葱。」伊恩只好继续装蒜,安抚这个长得和塞亚一样,却难搞得要命的傢伙,「我们是遗民,因为白银女王而背井离乡的人。」 第285页 「哼。」安塔隆依然不为所动,嘲讽地笑了,「丧家之犬,来寻求我的帮助吗?」听见这句话,连同盖亚在内,大家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这傢伙性子太可恶了! 「哥哥。」 安塔隆抖了抖,不敢和弟弟对视,硬邦邦地道:「讨厌,你们想干嘛?」 这个人真是又黑又萌。艾娜嘆了口气:「我们不想干嘛,本来我们确实是来寻求帮助的,不过您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她已经猜到,既然是塞亚的复制体,又是被负宇宙的家庭领养的孩子,安塔隆根本不会有遗民的自觉,也就不能参与发动思乡装置。 「乌拉拉我会亲手了结。」安塔隆说,眼里的恨意像无底的黑潮,渗透着悽厉的波涛,随即,他反应过来否定:「我不认识乌拉拉,你们从那儿听说的?我和她没关系。」 老兄,你的惨事我们都知道了,就别费劲遮掩了。伊恩等人无奈地腹诽。 这逞强的性格,倒是和塞亚很像。 想到这里,刚刚愤懑的几人敌意略减,伊恩再次开口:「安塔隆陛下,不说乌拉拉的事,我们也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你的弟弟已经寂寞很久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为他考虑好吗?」 「啰嗦!」安塔隆一点也不近人情,「米勒只要有我就够了!」 「哥哥。」让所有人都一抖的,金髮少年柔声道,「你为米勒造了那么多身体,你有很多很多的米勒,米勒只有哥哥一个,很不公平呢。」 安塔隆再次全身战慄,摇摇晃晃带着弟弟和面露哀悯的一行人往古堡去了。 走到门口时,他仿佛下定决心,低头对身边的人道: 「米勒……你真的想看我穿女装吗?」 不要不要不要——伊恩等人在心里惨叫,最受冲击的是艾娜,金髮少年却雷打不动:「看你表现了。」 ……这对兄弟,骨子里是反压吧。 「四条了!」 船上,扑克九连胜的塞亚沉浸在扮装的乐趣中,「阿尔托莉亚,又要换戴耳套了哦,还有配上这件。」他欢快地扬起第n件裙装,对戴着熊猫耳朵的恋人挥挥。 完全被恋人压在头顶的少女呜呜顺从。 黑暗阴森的城堡里,安塔隆很不愉快地端来茶点,茶水香醇,点心精緻,全手工现场制作……艾娜等人并不意外。 安塔隆,不要反抗了,你再怎么黑化中二,和塞亚一样的保姆本质都是不会变的。 「给米勒吃的!」他垂死挣扎。 「我用不着吃。」金髮少年冷冷地道,在兄长被打击得阴郁的背影中,不动声色地吃了块小饼干。 你不要再刺激他了。虽然安塔隆很混帐,很□□,很恶劣,客人们还是情不自禁地同情他。 毕竟,这件事,不能说他是罪有应得。 玲打破沉默:「我是星云领的教皇,自由之章的安塔隆?多亚雷斯,我代表我国,想和你缔结攻守同盟的协约。」安塔隆绽开森冷的笑弧:「哦,教皇吗,我们出去打一场。」 众人拿他头痛的性子没办法,米勒轻轻端起茶杯,倒在自己身上,只见衬衣变得半透明,他两手捂胸,露出「你是变态,我知道你最喜欢这调调」的眼神:「哥哥,我湿了,帮我擦干好吗?」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米勒!」安塔隆退到墙角。 再闷闷地靠近时,他已经能好好说话了。艾娜看着他渐渐流露出符合原本年纪的别扭、自责、困惑、不知所措的神情,不得不承认米勒的强迫疗法很有效。 安塔隆一直没有坐下,他的孤僻已经深深烙印进骨髓里,一头黑髮长及地面,常年不见光的脸庞苍白无血色,垂在身旁的双手仿佛大理石膏一般,他的脸孔身材和塞亚如出一辙,却有一种病恹恹的倦意和危险的阴郁,和塞亚飞扬自信的气质截然不同。 伊恩叼着调羹看他分点心,每次抓起一把放进一个盘子里,又不时拣出几个,转来转去,似乎竭力想摆得均匀。 「你怎么了?多点少点没啥啊。」丽萨不解。 这强迫症的习性,和哥哥很像,不过……艾娜隐隐发觉不对。 「别数了,哥哥,你数不清的。」米勒受不了地道。 难道——包括玲在内,人人难以置信。艾娜想起亡灵军团毫无章法的队伍,脑中雷声轰鸣。 这不可能……可是…… 「安塔隆,这是几?」她伸出指头。 看了一会儿,安塔隆看着她:「两根手指?」 「对!对应数字几?」 黑髮青年沉默,还是那副中二加病娇的样子,雨蓝色的双眼居然有天然呆的气息。米勒嘆着气解释:「哥哥从小对数字不拿手,十袋米他最多数到七……」 众人泪流满面:安塔隆,你真的是塞亚的复制体吗?还是基因给你开了个大玩笑? 「哼,不会数数又不会死!」安塔隆发狠地吃巧克力饼干。 是是。大伙已经对他无力了。米勒横了他一眼:「你十岁跳马输给隔壁三岁小妹,十二岁在河里学游泳差点淹死,十三岁给侍女撑晾衣杆打到头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别…别揭黑歷史。伊恩抹汗,未免他们兄弟之间的气氛持续恶化,将思乡装置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完,安塔隆露出异样的神情:「荒神是统治存在性之力,那么这个机器,能唤出人在白海的本源,超越我的力量,復活灵魂被粉碎的人!?」 第286页 这时就显出他博学的底蕴和机敏的思维。 「确实如此,你不能发动思乡装置,但伊恩他们会找到最后的人选,到时你给我发信好了。」得到玲的肯定,安塔隆和米勒对视一眼,激动万分。 「哼,算我欠你们一次,有需要来找我好了。」安塔隆高傲地下达通牒。 伊恩再也忍不住,两手扶桌,诚恳地道:「安塔隆,死亡有时的确是解脱,你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领民,杜绝危害。可是以后做这样的决定,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看看周围,一定有人和你一样痛苦,能理解你,和你共同面对……」 「太噁心了!」安塔隆大叫,浑身发毛,口不择言地道,「你说这些想干嘛?想追我吗!」伊恩强忍往他脸上挥拳的冲动——这傢伙绝逼欠揍! 「哥哥。」米勒再次起了神之灭火器的作用。 安塔隆凝视伊恩,灰蓝的眼眸凝固着傲意,那是不管堕落还是妥协,只属于王者,深入骨髓的高傲。 「死亡也好生存也好,我缔造了这个国度的秩序,给予他们强大力量的保护,他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其他人要终结这种法则,就杀死我。」 艾娜等人无言以对,没有人能改变安塔隆的意志,米勒也不行。 死亡君主的诞生是为了守护,他的守护只带来敬畏和恐惧,却又建筑起和平,牢不可破。 「抱歉。」金髮少年闭了闭眼,「不过迷路经过而不是闯关的人,哥哥还是会把他们丢出去,不让他们妨碍他的隐居生活。」 「闭嘴!米勒!」被揭短的死亡君主训斥。 事实证明,虽然安塔隆被刺激成了一个愤世嫉俗者,中二病晚期症状,严重病娇黑化,还作得一手好死,但到底没长得太歪,沦落成反社会邪恶分子。 用克拉姆的话说:他是塞亚的复制体,即使有那份高智商,也没有反社会分子的变态心肠。 临走前,艾娜和伊恩彼此看了看,心有灵犀,艾娜拿出一只装着光虫的珊瑚笼子,塞亚第一次给他们的珍贵心意:「安塔隆,礼物,等我们的好消息。」 黑髮青年好奇地端详这只美丽的虫笼,温暖而不刺眼的光照亮了黑暗,无端地,他皱了皱眉,两人这才发觉他的眉目比塞亚略小,大约21、2岁。 努努嘴,安塔隆收下了礼物,交给一旁的弟弟,捏着拳头伸出手,迟疑着放在艾娜接应的柔荑上,昂起下巴。 「给,木头的,不是骨雕。」 两人好笑地看着精緻的小手工艺品,高兴地结束了这次自由之章的旅程。 「嗨,幼崽们,回来啦。」 当一行人踏进潘德拉贡的船舱,听见哥哥大人的声音,百感交集。 ……塞亚,我们今天见到了你的另一条人生轨迹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辛苦的人物,米勒绝对能排上第二位,第一位是消受那么多克拉姆的塞亚。 安塔隆是病娇+黑化+中二+厌女的弟控一枚。 其实他还是父控来着,这点和塞亚不同。 安塔隆和米勒后面还会出场,也算是有些戏份的人物。 下卷终于要写到星云帝国了~ ☆、第五十三章 重逢 「克拉姆,如果一个人知道了光线折射的所有原理,他还能看到不一样的夕阳吗?」 「嗯嗯,我不喜欢看太阳,我只喜欢看你。」 「去死……所以我每看一本书,都不想把它看完。」 「塞亚,你是我唯一想翻完的书啊。」 「他当时回答我,你真的可以死了。」机械教皇哭丧着脸。 ——题记 这是一个恢弘壮丽的殿堂,温润明亮的黑晶地板可以映出人的身影,青灰色的圆柱高耸地支撑起巍峨的穹顶,墨色墙壁用暗金色金属浇注起华美盛大的花纹。 穿过宏伟得不似人间之物的拱形门扉,一张宝石和黄金镶嵌的王座映入眼帘,此时王座上没有人,盘旋着一团瑰丽耀眼的七彩光芒,外围包裹在一圈浓郁的金色光晕中,整个大殿都笼罩着这不逊于阳光的绚丽辉光。 在常人感受不到的奇妙空间,无数概率在这里交缠,充盈出无垠的奇蹟与色彩。被世人称为教皇,宇宙至强者的王者,以他最神秘也最本质的姿态存在着。 他看起来就像个人类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额前戴着的黄金碎星坠子没有他的长髮更闪亮,清透的天青蓝眼眸宛如人们遥望天空看到的无上梦幻,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长衣包裹住匀称得令人屏息的肢体,他神圣的容颜漂亮得难以描绘,让人想起穿过圣坛上方的彩绘玻璃投下的澄净日光,举手投足都是光彩夺目的高贵与绚烂。 然而,此刻绝美尊贵的教皇一脸苦恼,看着对面和他一起用量子态喝午茶的自己。 「怎么办?四号,茵蒂克丝她们告诉我,她们要入睡了,所以……塞亚要来了。」 他的声音像金石之声一样清越,和他用身体发出的声音不同。 「嗯?」蜂蜜色长髮的温和青年微笑,「这不是很好吗。」 「我的死期就要到了。」 「死在见到塞亚的幸福感中,一向是你的愿望,零号。」四号温柔地道。 火红色的潘德拉贡在宇宙中航行。 艾娜一行没有把安塔隆的身世告诉塞亚,玲在回程中说,塞亚中的暗示太深,一旦知道乌拉拉做了什么,会产生怀疑触发深层的精神禁锢,脑子变成一团浆煳……众人恨得牙痒痒的。 第287页 没奈何,大家只好说:安塔隆不是第三类接触者,只是变异的第二类接触者。至于怎么个变异……就由玲去忽悠了。 塞亚没有多问,毕竟安塔隆如果能够参与思乡计划,这群幼崽加上克拉姆绑也会把他绑回来。 玲很遗憾,她本想将安塔隆抓来,让塞亚研究他的灵魂,修復自己的,可是艾娜等人显然对安塔隆心怀好意。 那句话也打动了她,相同的血脉,安塔隆的确算是塞亚的亲人了。 如果此时在空岛上和弟弟修復关系的安塔隆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一定会和她来场决定至高强者的决战。 看到穿着大红色洋装,戴着火红狐耳,红着脸迎接大家的阿尔托莉亚,艾娜等人一时无语,看向某个罪魁祸首:你…你在我们辛苦拼命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丧德败行的事! 安塔隆的宅男属性,绝对是因为基因就有这样的成分。 「阿尔托莉亚!」丽萨欣喜地拥抱友人,金髮骑士王开心地回以问候。塞亚干咳一声,道:「大家平安回来就好,我来做纸杯蛋糕吧。」 总算你不是堕落到底。大伙收起控诉的目光。 当晚,换下值班的艾娜和伊恩来到哥哥大人的房间。艾娜贼兮兮地笑道:「哥哥,拿出来吧。」 「什么?」塞亚真心疑问。伊恩带着同样调侃的笑:「当然是相片集了。你这么喜欢给克拉姆扮装,又有相机,会不收集他的萌照才怪。拿来给我们看看,男女都有吧?」 被小辈看破私密兴趣的塞亚有点臊红脸,不过很快被分享的喜悦掩盖,美滋滋地拿出自己的珍藏典籍。 真是……壮观啊。 两个幼崽荣幸地见到了被外界认为是「变装癖」,教皇那庞大的人格形象。 姑且不论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男男女女和千奇百怪的道具装扮,他们最感兴趣,也是塞亚最重点推荐的,当然是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的本体。 金髮的绝美青年作画的身姿,开怀灿烂的笑靥,趴在庭园里看草木生长的样子,抱着猫很惬意的表情;试穿新的军服,把靴子脱下来舀喷水池的金鱼;爬到信号塔的顶端,捞被风吹飞的帽子;脸趴在早餐桌上打瞌睡,杯子侧翻牛奶流到地上;把报纸叠成中空的球状,试图将头套在里面看,而被头髮斑白的总管老泪纵横地劝阻;被打扫的侍女嫌碍事,勒令蹲在床上,无聊下吹着肥皂泡泡;难得一脸认真地做着鸟窝,而因为抢了真正的鸟巢,遭到愤怒的小鸟追击;被街上的民众亲热地抱在怀里,塞棉花糖吃;一手拿着一丛五颜六色的气球,和恋人一起逛街…… 零零总总,丰富得不可思议,融合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个角落,展现在立体光维投影的美丽光束中。 艾娜凝视手上一张照片,显然是帝国民众拍的,教皇和他的恋人走在黄昏的风景中,眉眼都描摹在对方的目光里,克拉姆眼中是让人难以自拔的柔情和专注,含着令人心脏紧缩的美感。 这是……哥哥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他的情感轨迹。 少女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克拉姆?维因那提亚」对「塞亚?依路安那」的意义。 还有,许多带有某人情趣倾向的装扮照片。 睡眼惺忪的教皇穿着草莓睡衣、桃子睡衣、云朵睡衣、心型图案睡衣……等等萌系睡衣,还有埋在软绵绵的大床里,穿着毛茸茸的动物连身装,绝美的容颜居然和那身衣服无比融洽,憨态又美丽。 太……太可爱了!伊恩捧住胸口,艾娜感觉自己对克拉姆的芥蒂摇摇欲坠。 算了,这么美的嫂子,让哥哥揍一顿,打出两个熊猫眼,娶回来吧。 旅途平和地进行,目标——星云帝国。 哥哥大人终于能前往心心念念的地方,实现他胖揍恋人的愿望。 星云帝国到自由之章的距离,只能用量子云计算机统计,但是对塞亚而言,却是到自家后院般熟悉的路程。 到达的前一天,他一如既往梦见了星空。 那是负宇宙绝对没有的星空,遥远陌生的星座,缎子般的银河,流光溢彩的星辰映在深邃无边的天幕,美得如童话一般,那样清晰,那样刻骨铭心,他遥望她,感到无限的凄楚和忧伤。 他伸出手,想走向她,却无法自抑地回首,金髮璀璨的青年站在高高的宇宙港上面,孤独又美丽,向他传达出满满的灿烂感情: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塞亚了。」 克拉姆,杀了我,把我做成一个不会思考的宇宙吧。 第二天早晨,因为某人赖床,众人集体来他的房间。 「哥哥,起来了啦,估计下午就要到了,你什么时候不好睡懒觉。」艾娜气急败坏地教训兄长。 「都老夫老妻…不,老头子了,哪来的初恋小男生的急不可捺。」黑髮青年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用理性的口吻道,伸出手挥挥。 伊恩眯起眼:「塞亚,你敢发誓一点不想见克拉姆?」 沉默,多莉雅从床头跳下,钻到被窝里,拍打了会儿,塞亚坐了起来。 他的声音难以形容的疲倦,神情却让人无从找到任何情绪的空隙:「好了,小鹰,小仓鼠,全部出去,我这就起来。」 艾娜有点在意哥哥的眼神,虚无又沉寂,却蕴涵着平静内敛的光亮,宛如虚幻朦胧的生命最后绽放的美丽。 第288页 空岛商人熟练地洗漱着装,就像他在旅途中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他一生经歷过常人难以想像的波澜起伏,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他不能拥有那个人,把他填满他的全世界。 至少……在停留时,把那样的快乐充实都抓住吧。 当小辈们在餐厅看到队伍的实际领队,他已经完全恢復原状了。 「阿尔托莉亚又睡了。」丽萨无精打采地吃蔬菜三明治,自从被某个克拉姆的料理荼毒她就不吃荤了。盖亚开心地嚼着夹蛋土司,因为收容她亲人同胞的植物星球在星云帝国附近。琉霖感慨:「没想到才出来这么会儿时间,又要回去了。」伊恩好奇地问道:「对了,霖,你去过星云帝国,那里是怎样的?」 「还是你自己看吧,很难形容出它的……规模,立体投影也不能。」 艾娜还是很担心:「哥哥,你没事吧?睡得不好?」黑髮青年喝了口咖啡,现烧的浓缩咖啡口感浓厚香醇,回味无穷。 「没,睡得太好了,所以有些捨不得。」 「梦到克拉姆?」伊恩打趣地笑道,塞亚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众人兴致勃勃地看过来,这些天他们最大的调剂就是打听各种八卦了。 毕竟,宇宙旅行是很枯燥的事。 艾娜心疼兄长能那么长久岁月的坚持下来。 「那就说说吧。」伊恩本着探案的精神道,「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你就这么无聊?」塞亚迸出青筋。 「哎呀,哥哥,说嘛~」妹妹的撒娇让妹控败下阵来。 「就是某一天,抽风一样的告白了……」 「塞亚,我喜欢你!」 啪嗒!青年手里的书落地,瞪着面前的友人,他想欺骗自己是那种哥们间的「喜欢」都不可能,克拉姆紧紧盯着他,眼神传递出的感情热切纯粹又直接,来自唯一的答案。 「你吃错药了?」他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脑子还处于真空状态。 克拉姆疑惑地问:「吃错药?不,我没有吃药。」 「那你向我告白!?」塞亚暴走。 「我喜欢你啊。」 「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可以向我告白!」 「因为我喜欢你。」 「你※○&¥……」 当天的对话,在为什么,和我喜欢你之间纠缠了很久。 当塞亚正式接受仇人变朋友,又从朋友变成爱慕者,已经过了很久。 之后,每次被逮到就收穫「塞亚塞亚,我最喜欢你了!」的热烈告白,又难以斩断这段关系,一开始是捨不得,这个人很可爱,是他头痛又尊敬的友人,本来就做不到绝情,后来是有点动摇,觉得……老是告白失败又长期被躲的克拉姆很可怜。 看到他来就绽放出喜悦无比的笑容,想亲近,又因为他厌恶离去的态度越来越不敢靠近,在周围绕圈子的样子让人于心不忍,同性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好好纠正……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不知不觉被绕圈子的克拉姆给绕进去了! 回忆过去的情景,塞亚又是头疼又是甜蜜,又是懊恼又是无奈,把克拉姆种种混帐无耻,又讨人喜欢的模样描述了一番。 众人听得兴高采烈,唏嘘不已。 果然还是要死缠烂打加可怜可爱才能攻克哥哥这样别扭又温柔的男子。艾娜心道。伊恩心想要是没认识艾娜,被克拉姆这样的美人锲而不捨追求十多万年,估计他也守不住。 直男掰弯是有讲究的,换个粗犷的大叔,再怎么痴情追求都只会引起反胃,可是一个美到打破性别的男子,再加上原好友的砝码,就是两个数量级了。 「那哥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克拉姆的?」艾娜情不自禁地问。 在妹妹面前,塞亚没有隐瞒,支着下巴望向瞭望窗外,仿佛凝视着某个过去珍藏至今的片影。 「因为有一刻觉得……没有办法再不喜欢他。」 那个在天空回首的一剎那,是他一生最深刻,最悲伤,也最幸福的永恆。 最初,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太空,像是曙光前的黑夜,突然一颗金色的星星出现了,律动出光的潮水,那竟是一个漩涡星系,随着难以言喻的接近显出它磅礴的气势。更多的星云交相涌现,它们隔着星河那么远的距离,却跳动着同样悠长有力的脉搏,在宇宙中争相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形成金色星海中的一排排波浪。 庄严万千。 如果能够从俯瞰的角度环视寰宇,那些闪闪发亮的星系构成了只能用艺术形容的优美阵列,每一个星系都有一颗无比辉亮的晓星,如同一颗颗金色的心脏。无数水晶般透明的星间轨道仿佛光的溪流,传递着一波波灿金的波澜。它们美丽到极点,像最热爱生命的艺术家指尖勾勒出的绚烂杰作。星云帝国特有的晶格塔如同悬浮于虚空的古老浮雕,只有导航和战斗系统启动能看到它们一闪即隐的光芒,散发出的能量介质却瀰漫了广阔星群的每个角落,不断变幻的形态透出某种机械般严密的规律,像另一件宏伟无比的工艺品,巨大的反应场构成了一个个完美的圆环,为壮丽的星宇增添了七彩炫丽的光轮。 这些耀眼的恆星、璀璨的星河、雄伟精密的高塔、波澜壮阔的星云,人间没有词彙能形容这样的瑰丽,这样的辉煌,这样的浩瀚,层层叠叠烘托出如绽放的水晶玫瑰的蕊心——那座教皇置身的极光之城,首都星「海尔施罗姆」。 第289页 艾娜一行屏息站在感应光屏前,带有实体感触的接触仪让他们完整地体验到星云帝国无法用笔墨和想像描绘的光辉图景,那夺人心魄的恢弘气象。 「太美了……」金髮少女喃喃。 塞亚双手放在驾驶平台上,一眨不眨地凝视靠近的金色星群。 我回来了,克拉姆。 他看过拜访过许许多多宇宙绚丽壮美的事物,那些幽暗的负能量云团,永冻的死星,有知觉的陨石带,比任何大海都广阔的星际尘埃,生活在虚空中的巨兽——可是只有这一处是他最渴望驻足的。 通过蒲公英航道,更清晰的印象一一进入少年少女们的眼中,沿着星间轨道公转的行星,无数民间船舰穿梭其中。如同一个个球体的星门闪烁着彩光,吸引着游动的舰艇。每个星门周围都有机动要塞,合拢成锥形的复式结构有一种特殊的圣洁感,连缀的表面又流淌着机械特有的精密美感。能看到它们向工业行星延展的运输管道和活动臂架,最短的都超过三千公里的长度,无数贯穿建筑的复合材料电梯就像支撑古代神殿那沉重屋顶的圆柱,有人员不断地上上下下。连接宇宙港和地表的轨道塔反射着遥远恆星灿烂的光辉,无声地悬浮在距离海面数千米的高空中。 反物质燃料工厂、帝国军舰生产地、船舶修理厂、军士官宿舍和官邸、宇宙庭院、大型漂流商店、蛋白养殖基地、虚空水耕农场、娱乐场所、无重力游乐园、模拟引力训练场……等等设施构成了光群的珠链,散落在广大的星河中,似乎每个都不相关又遥相唿应。 艾娜等人只恨不能长出一百只眼睛看尽沿途的景物,这时,伊恩注意到一些突兀的事物。 「塞亚,那些是什么?」 那是数百颗小行星群,人工大地特有的金属质感,似乎还没建好,不停地有巨大得不可思议的机械装置均匀有序地布置环境,注入藻类急速繁殖产生大气和水,稳定了气象和地形后,将适宜的细菌和动植物逐步运送进去,进行绿化养殖工作,少数行星已经可以看到零星的绿意和清澈的海洋。更多的还未成形,粗壮的粒子加速器飞快结合出氦云和氢云,带电的纤维云中逐渐聚集起岩屑和金属物,送到计算好的轨道上,往復撞击出类似球状的天体,就是那些小行星的雏形。 「应该是遗民落户的基地。」塞亚看了一眼就猜出。遗民们萌生深切的感激。 艾娜纠结得心快分成两半,因为塞亚的遭遇,她想用西洋剑捅克拉姆一个透明窟窿,可是从遗民的角度,她又感谢他所做的一切。 呀呀——不行,还是要扇克拉姆两个耳光! 教皇的恋人显然是畅通无阻地进入帝国的领地,第一航区的指挥官在屏幕上几乎潸然泪下:「塞亚大人,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我们的日子没法过了。」 小辈们群汗,原来这就是星云帝国民众和教皇恋人的相处——求助对象。塞亚却不吃对方的一套:「只要他没心血来潮挖穿教皇厅下面的土地,让首都星穿孔,你们的日子都会很滋润。」 「因为教皇陛下的忧郁,宫里的猫死掉好多。」 「他干什么!?」 好悲剧,伊恩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艾娜他们嘴角抽搐,盖亚为猫咪们的命运提心弔胆。 话说,教皇最喜欢的动物是猫。 「科学院研究,教皇陛下的气场出现了变化,他也试图控制,可是小猫还是连续死掉,母猫不生仔,因而更忧郁了。」 说着指挥官就为教皇陛下的心理状况忧虑不止,这是恶性循环啊。塞亚黑着脸和第二航区的军官通话,加快速度往那个麻烦的情人那儿赶。 到极光之城海尔施罗姆最近的路线是通过星门,不过塞亚不想排队或妨碍民用航道,就选了最便捷的军用航道。 晶格塔的联络员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表达了一番对英雄的景仰之情(塞亚:我不是烈士),看到一个通讯光标,小姑娘的脸更通红了,满怀梦幻的憧憬:「塞亚大人,军需官克里妮大人有给您的私人通讯。」 克里妮?伊恩听过这个名字。 出现在屏幕上的身影夺去了艾娜等人的唿吸,令他们深深震撼:那是克拉姆的容颜! 零号的教皇其实更具有中性特徵,他的美超越了世俗的定义,可以用极尽绚烂的词彙形容,却很难用人类的□□定义,因为他灵魂的差异,无论哪个克拉姆都有光辉神圣的共性,却有不一样的特性。 而这位,显然是最适合原本「他」的形象的,女性。 她黄金之河般的长髮被造型别致的水钻头冠挽起如同云鬓的髮式,高贵优雅,纯净不染纤尘的水色眼眸非常适合她,绝美的笑靥如盈盈化开的水涟,婉约而宁静。 女神!妥妥的女神! 伊恩深刻理解了某位流传千古的帝国人民的心声「对着一个长得天姿绝色的男陛下和女陛下,我饭都能多吃三大碗」——尼玛太对了! 星云帝国的人民好幸福,不说物质生活,精神信仰被满足得都升天了。 难怪塞亚这种老油条都露出有点扭捏的神情。 「克里妮。」 「塞亚,真高兴看到你来。」金髮女郎温婉而深情地凝视恋人,过了会儿,转向他身边的人,「欢迎你们来到星云帝国,孩子们,愿你们在这里得到快乐与自信,归途与梦想。」 第290页 艾娜等人直接红了脸,伊恩已灵魂出窍,进入了天堂畅游的境界。 「虽然我也要入睡了,还是想和塞亚见一面。」克里妮殷切地道,「零号很想你,你这次多陪陪他,好吗?」 「我只希望,他别试图躲到猫毛里!」 塞亚可以想像,帝座上抖抖索索的七彩光球正在越缩越小,估计已经和蝌蚪差不多大。 「我们就像一个晶体的不同面,切割只会支离破碎,结合在一起又会不小心伤害到心爱的人。」克里妮的双手在胸前交握,「真不可思议,这样的存在,会被塞亚那样怜惜地宠爱,和第一次遇到星云领的人们一样呢。」 「……」塞亚好奇地挑眉。 克里妮笑道:「我们对你共同说一句,欢迎回来。」 从天顶位置朝下观察,通体散发着纯蓝色柔光的人工星体,首都星海尔施罗姆坐落于群星系的十二点钟位置。 那样的蓝就像教皇的双眼,宁静得让人想起天国的天空,升起朝拜的渴望。 十多小时的星际飞行后,船平稳地停入帝都宇宙港,舱底和轨道摩擦出些许火花。 从五万公尺以上的太空层俯瞰,广袤的咸水海围绕着洲际平原,如同一整块巨大的蓝宝石,在明丽的日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华彩,银白的修长旗舰游弋其上,漂移的海岛和从海底浮起的城市是这里独有的特色,据说是教皇陛下想体验水鸟一样迁徙的感觉。 白云如水,缓缓淌过清澈明亮的蓝天,平原上奼紫嫣红草长莺飞,当地正是四月,帝国的街道春意浓浓,宇宙中最负盛名的黄玫瑰花海和金色枫林如同这里永远的盛景。 宇宙港热闹如沸,等得望眼欲穿的人们勐摇香槟大开paty,狂唿雀跃,只恨他们的「国母」干什么不从星门跳跃过来,偶尔利用一下特权又不是不可以。 黑髮青年感慨万千地走下舷梯,后面跟着满怀好奇的小辈们:「我离开这里317年了,一点也没有时过境迁的感觉。」 「咦?」艾娜纳闷,她知道除了瑞泰尔人那样经过基因改造的例外、天赋异禀能够活很久的强者,负宇宙人的寿命和正宇宙的碳基生命差异不大,因为天灾人祸多,平均生存年龄只有50岁左右。 所以,哥哥在这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 「不是岁数,是气氛。」 塞亚轻轻咬牙,预见到了马上要发生的事:「这种散漫,喧闹,把某人当宝的氛围。」 话音刚落,扩音器的广播响彻云霄:「教皇陛下,塞亚大人来了,快出来啊!」后面跟着哇啦哇啦一群人急切的唿喊,似乎是「您来也行」、「我们扣留了他的船」之类,被发言的军官一通吼:「闭嘴,让我再通报一遍」,然后拍胸保证一定会把塞亚护送到教皇宫。 「……这样扰民不会被抓起来吗?」伊恩摇摇被震得昏昏作响的脑袋,其他人的样子也差不多。塞亚嘆气,显然已经认命了:「特殊情况不会。」这特殊情况定义太广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那边。」赶走随行过来的人,塞亚领着妹妹朋友换乘另一艘可以转变成地上车的大气层内往返艇。一队人紧张地进入潘德拉贡,查看沉睡的阿尔托莉亚的情形。 喧譁的宇宙港到处是热烈举杯的人们,自动贩卖机和滚动行李架来来往往,信息栏置顶了教皇恋人到来的消息。艾娜感到,这里的人工重力已经修正到普通人感觉最舒适的数值。 几个整备员对他们正要乘的船做最后的检修,一位整备员热诚地道:「塞亚大人,请多留一段时间吧。」黑髮青年看了看他,默默点了点头。 星云帝国有一种宠爱教皇的气氛。 这种气氛健康又活泼,和睦又乐观,带着宽容、向上、友爱、亲密的情感,所以他旅行了那么多地方,最喜欢的还是星云帝国。 其他人也感到了这股氛围,走进小艇,艾娜不安地问:「哥哥,会有人反对你和克拉姆在一起吗?」 塞亚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有就好了!」 他是不折不扣的开国元勛,至今还在军部挂着技术总监的职务,身兼doll武器系统开发师、轨道与卫星之父、战术指导大师、首都机械整备师、首席飞行员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名号,没有一个帝国人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是源自「教皇的恋人」,而是他原本的事迹。 这些歷史很不幸地流传了下来,当初拒绝克拉姆期间,就承受了很大的国民压力。 他们也不是会强迫他做什么,就是会用那种「遗弃有罪」的眼神看着他。 遗弃个毛啊! ……虽然他对克拉姆是有这种心情。 放心下来的金髮少女兴致勃勃地观看风景,在塞亚的驾驶下,小艇稳稳开出加速通道,通过全景角度的视窗,巍峨壮观的地上大陆映入眼帘,云气盪过深蓝的翼身,仿佛能唿吸到外面清新醉人的水气。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教皇宫的方向,主建筑如同垂落的双翼,有着优美绝伦的弧形曲线,全部是宛如晶体的黑色物质构成,温润深邃,又散发出耀眼的金色流辉。周围如翩跹的羽毛的全是教皇的宫殿和帝国中枢,同样的黑色构造,像神秘的夜空闪耀着点点金光。 塞亚看的是教皇厅前面的广场,那个醒目的身影,心想: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第291页 那些想要揍人的念头,担心他伤势的挂念,祈祷能留下的愿望,全不见了,他的脑海空空如也。 连操纵飞艇也是基于本能。 艾娜等人也看到了,欣喜不已,艾娜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的打扮,米色套衫和铁灰色长裤,够潇洒帅气,可是实在不像正式见情人的样子。 虽然之前表现得很没出息,但克拉姆好歹是统治一个星际帝国的皇帝,拥有独立高尚精神的教皇,还是站在了家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恋人。 只是他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不安和无措。 他是零号的克拉姆……下了飞艇,艾娜等人久久恢復不了神智。 比阳光更绚丽的金髮折射出不属于人世的辉煌和尊贵,容貌也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澄净的天青色眸子蕴含着无与伦比的高贵,每一处都是那样完美,好像造物精心打造的杰作。 凝视他,会感到超脱感官的震撼,从这个渺小的躯壳脱体而出,被温暖浩瀚的光芒包容,像是初生时亲人的拥抱,也像是生命最后的沉眠归宿,充满了神圣至高的意味。 他身穿淡绿的衬衣和简洁的白色无袖长衣,几乎有一种不染世俗的气质。 克拉姆讷讷打破沉默:「塞亚。」如管风琴一般丰润而静谧,恢弘而柔和的音色令人灵魂震颤,艾娜等人再度失神。 塞亚大步上前,右手在裤腿旁捏了又捏,抡起,克制般握紧。 「你……」嘆了口气,手还是轻轻放下,搁在那头和暖的金髮上,低沉的声线绷紧了担忧,「没事吧?」 教皇勐烈摇头,金色的长髮摇成了横线。 还是克拉姆啊。熟悉的反应让一行人迅速调整过来,注意到旁边没有人山人海的随从,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穿着总管的服饰,还有一些侍女,教皇宫似乎人不多。也是,现在大多数事情可以交由机器人完成,克拉姆也没有大摆派头的习惯,旅行期间都是给吃的就吃,给床就睡,一点不挑剔。 不过艾娜感应出,这里满天的微型摄像头和隐形照相机,线路来源有附近的官邸,也有大街小巷,看来给公众人物拍照不违法。 塞亚看着这张深刻在每个梦境和久远之上的面容,心里难以名状的悸动,算一算,他们已经317年没这样真实的接触了。 每次见到一个克拉姆,一方面深埋的感情得到了抚慰,另一方面,对这个人的思念反而更深……在意识到时,他採取了数学家的果断行动力。 呜哇——不仅艾娜一行心跳脸红,帝国一方更是激动万分,屏息注目教皇和他的恋人火热激吻的场面,如果那些偷窥器不是先进装备,这里一定闪光灯亮成一片了。 哥哥,你的肺活量太厉害了……艾娜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她还不是那两个亲了至少十分钟的人,可能越是闷骚的人爆发出来越激烈。 伊恩已经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又瞄过去,再转回来,又瞥……艾娜斜睨他,在意识里吐槽:(当心变掐吧眼。) (哎哎。)褐发少年不得不承认,当美到超越性别之限,即使俩男的亲嘴也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而且美呆了。 丽萨对盖亚偷偷咬耳朵:「他真的是阿尔托莉亚吗?」 事实上,她觉得克拉姆陛下长得有点柔弱了,不符合她想像中强壮的蜥蜴人男性。 琉霖是最遵循「非礼勿视」的一员,看了三分半钟后转开了眼。 黑髮青年头后仰,想到什么地抬手捂住克拉姆的嘴,他知道爱人动情后的声音绝对会让这里所有的人还有偷看的所有人从头软到脚,魂灵升天,他可不想那样的声音被人听见。 拽着那个还晕陶陶傻在当地的人往宫殿里走:「我们进去。」 「塞亚大人。」基于礼仪,总管叫住他,「请问您还是住原来的宿舍吗?」 塞亚脚步微顿,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不,我和克拉姆一起睡。」 教皇陛下,太好了啊!!!! 帝国全民只想放烟花,庆贺他们的统治者献出保留了那么久的贞操。 在街上已经传出欢唿的背景音中,总管带着十倍的殷勤将他们引进宏伟的教皇厅,一路结结巴巴地介绍,喜不自胜。当然,艾娜他们有自己的房间,由侍女带去。琉霖和塞亚打过招唿后,去看住在疗养院小别墅的养母。 (哥哥,要好好把握哦。)艾娜挤眉弄眼地调笑兄长。伊恩倒是想劝他把持住,要是开了荤,其他克拉姆怎么办?以那数量,绝对会精尽人亡的!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伊恩远远挥了挥手,祝他雄风不减。 两个小辈的心思,塞亚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也不是没那个打算,只是他的身体…… 该死的性向! 克拉姆回过神,期盼地看着他:「塞亚不生我气了?」随即又落寞愧疚地道:「塞亚不要理我,别来星云帝国。」他突然跳起来,拉住恋人的手:「对了,你留在这里,doll系统会保护你!乌拉拉近段时间不会强行召唤你,我会和拉非雷商量。」 对本体的克拉姆比任何自己都跳跃的思维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塞亚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女王陛下不叫我,我就不回去。」他别扭地掏出一根烟,又塞回胸前的口袋,「你这笨蛋,搞什么那么郁卒?」 第292页 说到这件事,克拉姆就伤心,流露出被帝国人民称为「帝王的忧郁」的眼神:「塞亚,小猫不见了。」 「行了行了。」塞亚拖着他朝庭园走去,「我到森林公园抱两个老虎给你。」 「老虎不是猫。」 「老虎比较生勐,经得起你折腾。」 此时接近正午,柔和明媚的阳光撒入教皇宫永恆的黑石建筑,飞舞的金斑蝴蝶在花丛疏影间穿梭,绿荫中陆陆续续传来两个青年的对话: 「塞亚,这里一点没变哦。」 「你用不着这么费心保存,有你这个傻蛋就够了。」 「我不傻,科学院最近的一次测试,我的智商有9704。」克拉姆认真地强调。 「哈,他们忘了把负值算进去了。」塞亚奚落他。 「你不可以这样,用自己的喜好曲解数值。」 「哟,你倒是学会用我的话反驳我了……哦,这个浴池还在。」 「嗯。」克拉姆的声音开怀起来,「沙门就站在这里,看我们跳水,塞亚总是嘲笑他不敢碰水……一次薇丽儿来了,她真可爱,把我们设计的星舰全做成模型,放进水里,还做了这个鸭子皮艇,沙门就敢下水了……塞亚明明很紧张他,不让皮艇划到深水区还吓唬他,对我也是……沙门说我们像一对爱侣,看到塞亚把胡萝蔔塞进我嘴巴的时候,我真的不喜欢吃蔬菜。」 「哼。」 爱侣这个词用帝国语念出来很冗长,切合悠远的意义。 ☆、第五十四章 海尔施罗姆 教皇厅的地板通过摩擦和不同的受力方向会变成活动路面,艾娜和伊恩兴奋地在客房前面玩了好一会儿。 微笑的侍女耐心地等待,然后将他们带进房里,她身穿春季款的制服,俏丽的浅蓝色,白色的蕾丝花边点缀在膝盖以上,下面是修长美丽的小腿,艾娜由衷怀疑是哥哥的设计风格。 像是晨光透过纱幔投射在清澈的水面上,那样波光粼粼的地面,整面宽敞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高远湛蓝的晴空,感受到吹拂白色纱帘的和风,室内喷泉绽放出金线菊般美丽的水波,映射着点点银光,洁白的石柱在天花板顶端开出金色的果实,藤蔓在柱廊间盘绕,整个房间灿烂华美,又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明朗大气。 「两位喜欢这套房间吗?」侍女清脆的嗓音响起。 「喜欢,喜欢。」艾娜和伊恩没有一点不满。 有着一头亮丽黑髮的侍女卸下庄重的礼仪,掩嘴一笑:「你们是塞亚大人的弟弟妹妹吗?」两个少年少女彼此看看,伊恩指着女友:「路弥是,我会是他的未来妹婿。」 艾娜用手肘给了他一拐子。 「我叫爱莲娜。」互相自我介绍后,爱莲娜热情地和两人八卦起来,从塞亚的近况说到教皇的日常,半晌看看自己的终端手鍊,「失陪,我要帮忙准备诸位的晚餐和夜宵了,请期待今晚的菜式,我们海尔施罗姆的美食在全帝国也是有名的。」 显然这是机械帝国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人工服务。 爱莲娜行了一礼,恳切地道:「对不起,带两位来这里,我们的规矩是每次塞亚大人来,一定让他和陛下独处。明天早上塞亚大人应该会去餐厅用餐,到时我带二位去。」 艾娜和伊恩能够理解,甚至他们打算接下来都待在房间里,直到塞亚来找他们。 爱莲娜告辞离去后,两人兴致勃勃地探索房间。 如何使用房里的设备,如何查阅地图,如何唿叫机器人,如何操作网络系统,一路上爱莲娜都详细告诉他们了,所以艾娜和伊恩没有不便。 庭院里,正是花期的黄色郁金香盛放着,一只蜜蜂在花丛里飞舞,最后落在一朵马蹄莲白色的花苞上,欢快地晃动尾部。阳光穿过玻璃窗,透射进房间四角,温柔地洒在复合金属沙发椅上,金色锦缎面料反射出瑰丽的光泽,宛如无数只金色蝴蝶斑斓起舞。 精緻的橡木矮脚桌上摆放着绘有百合花纹的白色细瓷茶杯,纯正的帝国红茶正散发着香气,旁边是郁金香形状的咖啡壶和奶罐糖罐,足有两英尺高的甜点塔堆满水果蜜饯、芒果乳酪、椰子布丁、巧克力慕斯、蓝莓千层派等点心零食,尽显宾至如归的细心。 客厅连接着两间卧室,推开一扇门,装饰华贵又不失淡雅的房间映入眼帘,精緻的手织地毯随着门的敞开撒上绮丽的光斑,米黄色的丝质窗帘挽起,正对着窗户的西面立着一组雕刻精美的长衣柜,南边是雪白的拉式梳妆檯、一面落地式衬有水晶装饰的梳妆镜,两边略小的附属光稜镜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异常宽敞明亮。 卧室的北面,雕刻着葡萄藤的四柱大床静静立在墙边,旁边有银制的小书架和棕黑色的床头柜,精装的书籍整齐地排放,铁制烛台弯曲着别致的花纹工艺,中央安装的橄榄形光晶石吸收了充足的日光,放射出薄雾般的金黄色光芒。 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是布艺贴画,色调高雅的花纹浅浅透明,如晕染了光泽的花瓣,散发出明亮的光辉,异样美丽,一眼就可以认出是教皇的作品,艾娜和伊恩赞嘆着,站在前面看了许久。 克拉姆的个人风格太浓烈了,又纯净无拘,宛如世间所有的美都透射出他的身影。 金髮少女跳着躺到软软的床垫上,肆意舒展手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适,不禁深深嘆了口气。 第293页 真没想到,他们来到了星云帝国,旅途伊始,她还以为和这个国度没有缘分呢。 一路跋涉的记忆涌上心头,从茫茫雪原寻觅的无助、怨恨、痛苦和寒冷,到信天翁下的邂逅;鍊金联盟的学习,为血肉法则残酷的激愤;在特兰欧姆岛得知真相,有了崭新的希望;五朔节的鲜血和混乱,归一会的身影;在树母之国的九死一生和峰迴路转;学者星球的顽强和活力,遇到克拉姆;和茵蒂克丝、丹特丽安一起潜入白沙星域,找回被罗切斯特胁迫离开的哥哥;拉非雷出兵时计领,得知宝贵的思乡计划;寻找第三类接触者的辗转与希冀,结识的人们和沿途的风景……到今天,来到这个塞亚留下最深足迹,也是给了他们最大庇护的帝国。 如果没有哥哥,她一定不能走到这一步。 艾娜抱着天鹅绒枕头,惬意地翻了个身。她的男友站在床头柜前,翻看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他的帝国语口语讲得不错,阅读能力就不高了,看得磕磕巴巴。 「路弥,这个词念什么?」他头痛地指着第一页。 「念——呆——头——」艾娜故意拖长音调,随即拿过那本书,认真鑑别,「《论社会起源的功能主义、冲突交换理论和符号心理学》……哎呀,是哥哥的风格,不过这字不像他的,是克拉姆。」 塞亚的字从前有书法家水平,如今一塌煳涂,毕竟n年不写了,客串歷史学家时也是用文字处理机,只有画机械图表还保持原来的水平,精确简练,透出他独树一帜的内敛强硬。 两人瞧了瞧精緻温润的胡桃木书桌,几乎能想像,金髮绝美的教皇坐在桌旁,拿着镂刻花纹的金边鹅毛笔,轻轻蘸上黑棕树籽细研而成的墨汁,在洁白而柔和的羊皮卷上写下无比美丽的字迹;窗边一脸不耐烦的数学家抽着烟,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感想,然后两人一起探讨,忘记了时间,事后克拉姆细心润色、补充、校对的画面。 「唉。」寂寞的妹妹扔开书,又拿起,决定哪天收拾起心情,仔细研读一番。 伊恩瞟了眼床铺,嬉笑着转向女友: 「路弥,今晚,嘿嘿……」 他一点不想去自己的卧室。 艾娜白了他一眼,算是默许。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厅里边吃点心边聊天,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窗外天光云影,室内萦绕着茶点舒爽怡人的气息,艾娜翻开一本《星云帝国民俗大全》,简要地介绍。 星云帝国有近万星系,虽然星系中不全是住人星球,数目也不及时计领的空岛,其宏伟气象却远胜那里。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位于母星系的轨道轴心,是母星系的「恆星」,当然其他的子星系也有自己的恆星和行星。海尔施罗姆还绕着所有的子星系公转,它绕行一周就是教皇的生日,通常在公历486年以上(伊恩觉得克拉姆好可怜,这么久才过一次生日)。 星云帝国的建国纪念日是当地玛雅歷(艾娜吐槽哥哥的偷懒)朔望月的第一天,也是塞亚、克拉姆、沙门三位开国者建立第一座母星系环轨炮塔的日子。玛雅歷只在节日时用,天文习惯上更多用「神圣圆周历」,一种通过母星系和子星系位置来判断时间和方位的历法,而星球对季节的感受也是根据轨道离心率而来,只有海尔施罗姆保持古法,定为一年十三个月,每个月二十四天。巧合的是,星云帝国和时计领对于「周」的概念一样,都是六天,也有「小时」的说法,但是小到「分钟」,就完全不是地球那回事了,更没有「秒」的分法,一般人对于最小时间单位是叫「库伯」,大约是一下击掌再延迟0.05秒,然后往上推其他的时间单位。 所以伊恩立刻放弃了用帝国时来计算自己的行动,只等侍女来通知自己一日三餐和睡觉时间。 他一直觉得艾娜和塞亚很神奇,脑子里像安装了智能计算机一样,再密密麻麻恐怖繁琐的数据算式,他们都能超光速运算好,给出正确的答案,这会儿显然艾娜就在脑子里排好了时间表。 各行星系的民俗方面,实在太多了,艾娜只拣了首都星说了些,海尔施罗姆没有中餐,只有早饭、奶茶(喝牛奶咖啡和茶)、晚饭和夜宵,人们见面习惯说「阿鲁」(伊恩严重怀疑是卖萌),教皇个人的口头语是「喵帕斯」(伊恩彻底肯定是某无良acg青年教的口癖,太无耻了!),艾娜也疑惑:「据说是一种猫叫。」 「……」伊恩保持缄默。 无论如何,教皇的萌音通常只有他的爱侣能听到,也不碍着别人什么。 「海尔施罗姆也叫艺术之都,飞鸟之乡,迁徙岛之洋,玫瑰与诗琴之都,海港和群星的摇篮……别名众多。有最丰富的艺术典藏,最动人的音乐,最美味的菜餚,最悠久的文化,最美丽的教皇。」金髮少女合上书,下了个愉快的结论,「我们就在这里度过一个假期吧。」 这时,一只连接着墙壁,古色古香,做成老式传声筒形状的黄桐木管传出他们熟悉的男声: 「两个幼崽,在吗?」 「哥哥!」艾娜开心地蹦起来,伊恩差点一口茶喷出。 塞亚先是温柔细緻地询问了妹妹的衣食住行,然后对另一个人说出严厉的警告:「伊恩,不许和艾娜一张床,回你的房间睡。」 褐发少年欲哭无泪,你不是正和情人卿卿我我吗,怎么还来监督我? 第294页 妹控也不带这样的! 窗帘的白色流苏在清晨的和风中飘逸,阳光撒在上面,宛如绵延的金沙婀娜舞动。 天花板投影出晶莹绽放的泉水,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水蓝色的床像是涤盪着潮水的大海,映出深深浅浅的醉人光影,海蓝色的丝被下,两个睡在一起的男性还没有醒来。 当一面计时墙浮现出一个金色菱形光纹,整个房间响起一阵悦耳的音调,其中一个男子睁开眼。 毫无睡醒之人的朦胧,绽着锐气的异色眼眸,一只眼睛仿佛钢铁铸就的冷灰色,另一只眼睛如同抹上一层苍郁的蓝天,深透、教人难以捉摸的灰蓝。 他第一时间看向枕畔,一张俊秀无双的睡颜映入视野,倾泻在枕被的金色长髮柔软清澈,宛如实体化的阳光,灿烂得不可思议。 「塞亚,喵……」教皇睡眼惺忪地揉眼,张开嘴要说他们之间的早安语,还没发完萌音,就被恋人整个扑住,深深吻上他的唇。 修长有力的大手沿着优美绝伦的背部线条托起轻如云的身躯,薄薄的绿色衬衣被拉到肩膀以下,近乎啃咬的亲吻从激烈滚动的喉结、锁骨到胸膛,在手掌下萌动的情愫从白皙清透的皮肤晕染开来,像是彩霞一样的绯红色。 该死!不是男性早晨时兴致最高,为什么我还是没反应? 塞亚心下痛骂自己的破身体,明明他渴望这个人都渴望得疯了,只想进入他、搅动他最深处的柔软、印下自己独占的印记,可是一次次冲到临界点,总是仿佛有无形的禁锢般被挡了回去。 他隐隐发觉自己的问题并非性向原因。 下意识没有深想,塞亚无声地嘆了口气,在爱人额上亲了下:「起来了。」 他跨下床,自在地脱下汗湿的罩衫,背嵴挺直肩膀宽阔,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透出恆星日晒的诱人色泽,矫健优美的身姿挺拔结实,整个人站在那里高挑修长,如同古希腊的雕刻一样动人心魄,散发着一种亘久的魅力。 克拉姆看呆了,像小猫一样蜷缩在被窝里。 「塞亚,还干不干?」 塞亚没好气地看过去。 我宁愿你做我算了! 不过真做了,他脆弱的身板绝对会断掉。 因为这悲剧的巨大体能差异,他连帮克拉姆疏通一下都不行,幸好这心心念念结合的傢伙其实也没什么欲望。对于宇宙的强者来说,要找到身体上凑合的伴侣太困难了,所以他们会把体质做禁慾的调整,何况克拉姆并不是人类。 他没有穿上衣,重新覆了上去:「让你亲到够。」克拉姆开心地抱住,亲了又亲。 与此同时,艾娜和伊恩换上了当地风格的衣裳,艾娜是苹果绿的衬衣配上橙黄色的裤裙,伊恩是同款的葡萄紫上衣和雏菊蓝膝裤,衣服的双肩都有三角形的雪白衬垫,束上皮腰带,衬出青涩而挺拔的身材。 盖亚和丽萨也换上了适合自己的新衣服,樱草色和石榴红的上衣,清一色米色的短裙。在走廊碰头后,都说昨晚睡得非常好。 「不知道哥哥今天会出来吗。」艾娜已经想哥哥了。伊恩猜测:「应该不会吧,久别重逢总有说不完的话。」 果然,早餐时塞亚和克拉姆都没出现,帝国人民暗自欢欣鼓舞,艾娜落寞地戳着盘里的美味佳肴,食慾都没了。 兄控神马也让人头痛啊。伊恩暗暗为自己的恋爱前景担忧。 「嗨,幼崽们都穿的很可爱。」 没料到才出餐厅没多久,众人看到了大步走来的青年。 「咦,哥哥,你穿制服了。」艾娜眼前一亮。 墨绿色的修身收腰长衫,在双排扣两侧到下摆前面的曲线部分是象牙白边,里面是高领白衬衣和藏蓝色的领带,强调坎肩的设计越发衬出青年英气的肩颈线条,一边肩膀上有八瓣梅和齿轮的标示,象徵首席飞行员和机械师的双重身份。袖管前端从收拢到膨开,显出古典高雅的风格,从上臂的军徽印记延伸出细细的白线勾勒出简明的几何图案,纯白的长裤和黑色军靴与他的整体形象十分搭配,干净,英挺,强悍利落。 「好帅哦。」金髮少女眼中小星星直冒,余人也有同感。 塞亚当仁不让:「嗯哼,小仓鼠,赶快甩掉这个不成熟的菜鸟,投入哥哥的怀抱吧。」艾娜连连点头,伊恩快要悲催得造反了:「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我要跟你决斗!」 「哈哈哈!」塞亚畅快地大笑,揉了揉他的脑袋,「饭都吃过了吗?」大家点点头。 悲愤稍抑的伊恩左顾右盼,想找应该在的另一个人,却见克拉姆远远坠在后面,犹豫徘徊的步伐似乎源自过去的某个习惯。 他还是昨天整洁的雪白无袖长衣,水绿的衬衣,和塞亚正好相配。戴着那条精美绝伦的黄金碎星链子,领口的纽扣是淡金色的天然深海珍珠,没什么配饰却衬出无上的高贵。 黑髮青年横了他一眼:「干什么,过来!」教皇像得到特许一样,开心地奔过来。 ……还是小m本质。众人无语。 塞亚翻开袖管看了看:「我今天要去工作的地方看一看,不能总拿薪水不干事,你们没事的话就一起去吧,那边的军用港口挺有看头。」伊恩注意到他换戴了星云帝国的技师手錶,深深浅浅的孔雀绿,瓷器般温润明亮的釉色融合了冷峻刚硬的质感,给人清爽深幽的印象,显然为他选这副手錶的人很了解他。 第295页 「给我们看军事机密可以么?」伊恩疑惑。 「你拿出去卖都没关系,星云帝国的技术要是这么容易掌握,早被归一会那帮无孔不入的傢伙灭了。」塞亚自信地道,这是首席技师的骄傲。 克拉姆道:「我带了便当。」众人嘆气:是,是,你不必表现得这么「贤妻」啦。 「这次是我做的。」塞亚黑着脸,他可不想一群小辈在军港拉肚子,「大伙,去吗?」 艾娜等人当然答应,反正他们也很闲。 走出几步,幼崽们没发现的空挡,哥哥大人捂胸晃了晃,扶着脖子靠到了墙上,他穿高领制服,绝对不仅仅是职业所需。 「塞亚,没事吧?」克拉姆紧张地扶住他。 「闭嘴。」 这段对话,再度让偷听的星云帝国民众误会了两人的攻受关系。 骑着水上摩托驰骋在湛蓝的海面上,伊恩忍不住欢唿出声。 风烟似的云划出苍穹的轨迹,扬起的水雾纷纷扬扬,一股壮阔的豪情从胸腔涌出。 行进了约三千多海里,大海律动的波涛突然出现一阵抖动,无法被任何瞬息捕捉到的变化,水银色的光屏从海底绽开。 流光溢彩的表面如同液体般流动不停,闪烁着瞬息万变的纹路,从中涌动出完全稳定的结构,孔雀开屏般越来越开阔,笼罩在彩虹色的绚丽光辉中,绮丽万千地在海天间不断延长。 没有人世的词语能形容这景象的瑰丽壮观,宛如传说中顶天立地的巨人。 它纯净,优美,澄澈,像光彩明亮的背景,又似完美清晰的实景。 艾娜等人目眩神迷,那是一座银色巨塔,仿佛无数晶莹镜面的结合,流线型的躯体万点缤纷,不是反射光,它的表面光滑无隙,甚至找不出分子的结合点,坚硬无瑕,构造精密又梦幻,像百万朵鲜花在海洋上绽放,又像百万对羽翼交缠舒展,分明是金属的质感又有着花苞般生动柔和的曲线,比生命更像生命,只有最鬼斧神工的艺术家能构筑出这样超出常理的造物。 千屏之都。 研读过星云帝国歷史的金髮少女知道,这是首都海尔施罗姆最大的海底都市,第一空港,所有星门和星舰的统合处,也是帝国工业技术、民用技术、船舶技术、能源技术、自动智能技术、太空航天技术的科研基地之一。 随即,她眨眨眼:「哥哥,它有点像艾基尔的鍊金联盟分部,难道——」 塞亚点点头:「是的,鍊金分部是仿造它,不过鍊金联盟的结晶塔是从量子涨落取相似值的随机点来建造固态物,只能算最低水平的能量实体化。这是可控式量子技术制造出来的要塞,坚固程度、还有内部机能的高端程度不能相比——我们进去吧。」 离得近了,艾娜等人发现底下光轮似的支架是宏伟的多重桥型走廊,每道悬空廊桥的长度都超过最大的航母,延展出宽阔的臂架,功能类似起降的甲板。塞亚驾驶军绿色的水上摩托稳稳停住,艾娜等人也停好,克拉姆从后座下来,他每走一步,银色的基座就亮起一朵花朵般的闪光,仿佛某个装置被激活一样,无声地震颤了整个建筑。 一眨眼,银色的金属之海绽开了。 艾娜一行随着基座下降,这座构筑在海下的城市向他们展现出巍峨的雄姿,令人惊嘆的大!模煳的地平线目力所不能及的宏远,站在至少三万英尺的高度也无法俯瞰,金属的山峰绵延起伏,那都是星际规模的巨舰,每一艘,围绕它的反重力操作台、物资运输轨道、能量线路、机械辅助装置就大到不可思议。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台台巨神兵似的巨大机械体,有翼形的轻灵机身,也有高大威武的人形机甲,那就是星云帝国最引以为豪的武装化部队——骑机和战机。 「哇啊!」伊恩合不拢嘴来,「太太太棒了!」 「是吧是吧。」塞亚一脸献宝,对这些崇尚大炮巨舰的男人,艾娜横了一眼,不过丽萨也认为那些大傢伙非常酷。 「这些东西,其实也就造的时候有趣。」塞亚说出标准技师的见解,「开始产业链就没意思了,星云帝国唯一的优点,是机械艺术化。每个技师、设计小组都有自己的独创审美,搞集体复制会被认为是没有创意的表现。军队的实质是受僱于克拉姆的私人卫队,又以他的名义租给各星系,用这样的关系确立概念。若非如此,集群主义很容易让人沖昏头脑,误以为那些是自家的呢。」 难怪你会写出社会论那种书。艾娜和伊恩心道:思考这些人民心理的深度问题。 克拉姆应道:「嗯,在星云领,个人分工必须凌驾社会地位,自我又处在寻求角色和被自己肯定的中间状态,我也没有『我』的概念呢。」除了塞亚,大家都听不懂。 「简而言之,就是吃饭、睡觉、讨论讨论政治、玩玩哲学、研究研究美学、听听音乐会、八卦八卦小报、偶尔上个班,领个钱,再回家睡觉。」哥哥大人的解释让小辈们无言以对,这是理想社会吗?大概吧,他们是不懂。 「集群主义是危险的吗,哥哥?」艾娜想起归一会的狂热,和地球的一些现象。 「也不完全是。」塞亚揉揉恋人的金髮,「星云帝国也有群体性的事件,就是抵制这傢伙的抽风。」众人汗颜。 塞亚挥挥手:「直接去太空部的总机塔吧,我看看那帮小兔崽子是不是还活着。」 第296页 「有一些新兵加入,大多数人还活着。」克拉姆操作自己的终端手环,仿佛有个包裹他们的肥皂泡抖动了一下,景色变了。 那是个真正的庞然大物,宛如停留于无垠黑色虚空中的小行星,「他」正是一艘母星系级的总舰。刚出炉的新舰绕着它试航,常规练习的骑机和战机排成队做演习作战,司令室的战术屏幕实时播放着它们的动向,军官们低声商议评点,通讯士忙碌地确认现场的情况,穿插着机器人倒茶的身影。 「哟,帕克,你这老傢伙还没死啊。」 极富穿透力的男性嗓音打破了室内的气氛。 「塞亚?依路安那!」领口印着金色双翼和七瓣花的魁梧男子有着锐利的眼神、粗犷的嘴角,稀稀落落的亚麻色鬍子,五十后半的容貌,他吃惊地转向来人,「你这老不死的熘号男,我才要对你说这句话……啊!教皇陛下!」 不小心瞄见一旁的主君,空军总指挥帕特罗夫?米加贝里连忙行礼,其他军官和现场人员也转过来。伊恩注意到那些坐着的成员没有解除椅子周边的安全固定力场,而且马上回去做自己的工作了,只是表情很是遗憾。 因为教皇陛下很少来军队闲逛。 帕克和军衔较高的军官迎了过来,帕克的神色很是不好,为自己的失言,当然这笔帐要算在塞亚头上。 艾娜看到他,想起一件事,除了瑞泰尔,星云帝国也有成熟的基因改造技术。在生育前做基因优化,去除遗传疾病已经是明文的法律了,所以通常星云帝国的国民能健康地活两百岁左右。如果家长有兴趣,还可以继续改造孩子的基因,使他更强壮,更聪明,更美丽,他们认为雕琢后代的基因也是一种另类的艺术,当然要有合格的技术证明,或者委託专门的医疗机构。 而能加入军队的人,寿命还更长。要成为驾驶骑机的骑师或巫师,必须体魄出众,或有感应天赋。当他们开始驾驶那些强大的机械,就会和doll能源系统连接,每次实际操作都是锤鍊他们的身体机能,所以平均寿命在五百岁以上,像帕克罗夫这样的高官更不用说,难怪克拉姆先前说塞亚认识这里的大部分人。 艾娜觉得安慰,至少哥哥不是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适应时光与人情的流逝。 「这个是陪客。」塞亚毫不客气地把恋人的脑袋拨到一边,绽开奚落的笑容,「这把鬍子真别致,你也到了要拄拐杖的年纪了。」 指挥官眼中怒火熊熊:「教皇陛下,砍了这厮的脑袋吧,我执刀。」 教皇陛下认真地看了看爱人的脖子,道:「不行。」 「哟,听到没。」 帕克勾起损友的脖子威胁:「你不要嚣张,谁都知道你只是男宠罢了。」 「很敢说嘛,又想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吗?」 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伊恩等人听傻了眼。 「屁,等你爬上男妓这光荣的职位再来耍威风,只搞到一位教皇陛下算什么流氓,还有正无穷个等着你呢!」帕克竖起中指。 「少来,我兢兢业业奉献后宫已经有八万八千多个年头了,是你这个只会嘴上耍狠的毛头小子能比的吗?」塞亚竖回去。 艾娜一行继续傻傻地听着。 「我们养育教皇陛下!你这个离家出走的负心男!」 「好了好了。」显然塞亚对这件事也有点愧疚之心,停止了唇枪舌剑,抱住爱人轻声嘱咐,「你在这里玩玩,晚上我陪你去看歌剧。」 「嗯。」 帕克在旁边咕哝「平常对教皇陛下好些也不能抵消你的恶行」之类的话。艾娜一行算是彻底明白,他们,或者说帝国人民和教皇恋人是怎么相处的。 「小鹰,你们随便逛逛,叫上克拉姆,所有地方的权限都会向你们开放。」塞亚大手一挥。帕克奇道:「这串是什么?拖油瓶吗?」 艾娜等人生气,让他们泄气的,哥哥大人还承认了:「就是这样。」 同病相怜的,他们只好跑到屏幕那边和克拉姆扎堆,一起找乐子,至少这个比好莱坞3d大片精彩多了。 塞亚和军官们聊开来,帕克没说几句就和友人扯皮:「你技术总监的职务我已经给霍恩了。」 「那敢情好。」塞亚巴不得无事一身轻。 帕克无奈地耸了耸肩:「得,有教皇陛下护着你,我哪敢夺你的职。」 塞亚没有问近来星云帝国的科技发展,只关心了一下军队的现况,克拉姆远远看了他一眼。 「哥哥。」艾娜和空着的通讯兵聊了会儿,兴致勃勃地道,「这位大哥说你是首席飞行员,太厉害了!可以现场参加演习,你能飞给我们看看么?」看到哥哥出风头,她面上也有光。 从小,哥哥就是她的骄傲。 「你哥哥的飞行员名头早就过时了,小艾娜。」黑髮青年温柔一笑。 「哎哟,你这样谦虚真噁心。」帕克拉过他,恶狠狠地悄声道:「在妹妹面前装乖宝宝么?你这个斯文败类!」 塞亚迅雷不及掩耳地踹了他一脚,对恋人露出更柔和的笑容:「那好,克拉姆做个见证,我跟这小子打赌,我赢了,他得脱光衣服在这个司令部倒立。」 「你输了呢?」帕克吹鬍子瞪眼睛。 「我倒立在你头上。」塞亚面不改色。 「你他妈的!」 第297页 骂归骂,帕克还是派出手下最强的飞行员,倒不是他对比赛结果很有信心,而是想再次见识军中也奉为「传奇」的,塞亚?依路安那的飞行技术。 伊恩有点担心,他知道塞亚有「完全预知」那样奇妙的能力,反应能力也不可思议的高。但是这种比赛,考验的还有手速、体力,那些经过能量锤鍊的骑师有天然的优势,塞亚的体质不如他们。 艾娜却胸有成竹,的确,强者的速度比常人快得多,但人体和思维都有上限值,那些超光速的人类强者,不过是使用了量子场交换或通过银海来实现瞬间移动罢了。有哥哥自己开发的心灵控制系统,他可以弥补他体能不佳的唯一缺点。 首席飞行员,指的是比电脑运算更快速的反应力、计算力、判断力、集中力、动态视力、手脑协调能力,这是基因和大脑变异的产物,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她相信,哥哥这么长时间占据「首席」之位,绝不是因为他和克拉姆的关系。 被挑选出来,跃跃欲试参加比试的是一位年轻的飞行员,驾驶一架银白的骑机,像一只白色的勐禽般,优雅又杀气腾腾。而塞亚是自己的老搭档,经过多次改造的「夜行者」,全黑的骑机。 虚无的子夜光泽流转着多彩的霓光,仿佛奇幻的宇宙极光,它飞行起来,会扭曲对手的视界,这是它唯一的能力。 宇宙中对战,用的都不是肉眼,而是360度视野的「空识」,辅助的数字智脑传输天文距离的攻击,还有生命信号探测、引力波遥感、高维矢量波读取等高科技功能提供大量实时判断数据,再用感应平台手动操作。 黑髮青年戴上机能额环,坐进驾驶舱。小辈们振奋地聚集在视窗前,拭目以待。整个总机塔乃至得到消息的军部都为这场比赛欢腾不已。 没人考虑教皇的恋人在大庭广众如果输了丢面子怎么办,输了就输了呗,叫塞亚大人自罚喝酒,再在总指挥官头上倒立跳个舞,多好。 看不见的连线从操作台连接到青年的太阳穴,天花板降下一对耳套,圆润的三角,就像《人形电脑天使心》小叽的耳朵,塞亚左右戴上,遗憾地道:「此等萌物,应该给克拉姆。」 因为飞行员和总控制台是时刻保持通话的,这句话大家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你……你给女性士兵做了兔耳形状的信息传感器,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居心吗?军部的人们抓狂。 可恶的是,至今还没人做出质量超过那玩意儿的成果! 死宅。伊恩捂脸。 关闭机械控制系统,关闭智脑辅助系统,漆黑下来的船舱里,只有一股金属物特有的气息和光路交流产生的微弱声响。 用手发动引擎,骑机传出充满力量感的震动,虽细微,却十足清晰,进入宇宙的失重感传来,塞亚微微一笑。 是的,他喜欢这个。 两架骑机都飞到了没有重力的虚空,一黑一白,在战术屏幕上清楚无比,悬挂上不同的标识。 那青年显然看过所有首席飞行员的视频,很熟悉塞亚的战法,一开始就谨慎地迴避可能被攻击的路线,并且流畅地以战术曲线逼近。为了缩短比赛时间,规定的是绕航母舰的巡游打法,谁被击中谁输,当然能坚持到各自的能量用尽也算是平局。 「哦,他们应该叫上一打。」黑髮青年嘀咕。 白色的骑机被咬住了尾巴! 立体光屏上,巨大的母舰是个彩虹色的光轮,黑色骑机以诡谲莫测的轨迹迎面冲上白色骑机,那青年反应还算快,紧急避让,但是没有时间还以炮击,险险擦着黑色骑机的下端逃逸,开始边绕着母舰边寻隙反击,他以为是这样。 其他人看得明白,那瞬时,是一种战场的碾压。 整个宇宙,都变成了那个黑髮飞行员的领域。 它是孤独的幽灵,黑色的骑机在宇宙中几乎找不到,又光辉绚烂得不可思议,一次虚空的闪现,就让白色骑机尽显狼狈的姿态,不似人类的灵巧和极速不是主因,而是它那飞行的轨迹。 简直是诡异!它像是那双巧手随性描绘出的四维图画,随意挥洒出的透明音符,狂放得没有边框!它的飞行有着比十二音音乐更为精确的数学规律,奥妙无限,却令人没法觉得那是一种有理性的意图。 竟……竟然能这么飞!众人只有这个感想。 这并不是纯技术的差距,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根本压制。上下左右前后,没有方向感的宇宙,常人会本能地找寻立足点,找寻母舰的位置,找寻战友的唿应,这就造成了思维、技能和习惯的潜在局限。 可他没有,所有的宇宙,都是他的舞台,他一个人,无拘无束,可以从任何出其不意的位置攻击。 「还是这样,飞起来这么疯狂。」帕克低低咋舌。 那种狂放,暴烈,仿佛要追求粉身碎骨的煞烈,和平时偶尔一闪而过的飞扬眼神一样,有种引人入魔的魅力。 硕大的母舰彻底失去了参照物的功用,只能成为那个飞行员最后的坟场。克拉姆静静站在屏幕前,天青色眼眸中的神色谁也琢磨不出。 艾娜等人看得心脏狂跳,无法唿吸,静待必然的结局。 托罗斯波,一种演习用的偏振引力波,一发能把敌机打下来。 也只要一击。 第298页 尘埃落定,一片静默。 总机塔响起欢唿,无论对败者还是胜者。出来的飞行员一脸沮丧却由衷佩服,塞亚笑嘻嘻地和他击掌,像一场和平的比试应有的模样。 「果然,哥哥最棒了!」艾娜满心自豪,伊恩只能心服口服。 兄控神马的……实在没办法啊。 事后,帕克信守承诺赤膊倒立,因为塞亚没有规定,他当然没脱裤子。 赢了友人的塞亚心情大好,和恋人一起,熟门熟路地带小辈们参观整个军事基地,算好午茶时间来到食堂前。 艾娜探头张望:「咦,军用食堂可以带宠物进来啊?克拉姆,有猫哦。」金髮青年很高兴。 塞亚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脸上隐隐透出焦灼和不安:「多莉雅早上就没跟来,我去找她。」说着,没有交代一声,掉头就跑。 「哥哥干嘛为走失一只猫那么紧张?」艾娜莫名其妙。其他人也错愕。 和搭档之间有特殊的联繫,感应到她就在不远处,塞亚松了口气,稍稍放慢脚步跟了过去。 千屏之都外,高悬的廊桥上,空寂的平台狂风吹拂,面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塞亚走上金属阶梯,微微一怔。 那里有个窈窕的身影,齐脖的深蓝秀髮随风飞扬,多莉雅就站在她身前的栏杆上,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嗨。」听到招唿声,女子才回过头。 她穿着技术员的墨绿色军服,长衣下不是和塞亚一样的裤子,而是包裹住腿部的黑色长裙,开叉的裙边隐露一双曲线优美的长腿,留着可爱的娃娃头,看似十八、九岁的样子,人偶般秀丽的容颜上是一种空虚呆板的神情。 令人惊异的,她肩膀上也有代表机械师的齿轮图样,还是只比塞亚低一级的银色。 「塞亚大人。」女性发出很柔软,却平板的声音。 「呃,妮可。」塞亚认识这个人,因而不知道怎么搭话,给了多莉雅一个「你给我乖乖待在那儿」的眼色,微笑道,「好久不见。」 妮可呆呆地回忆,「嗯,塞亚大人很久没出现在研究室了。」 ……敢情你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星云帝国317年了。塞亚也不意外,只道:「你知道了吗,第三类接触者的事?」 「嗯。」蓝发少女垂下头,继续保持愣神的姿态,塞亚柔声道:「你愿意参加吗,妮可?」 妮可沉默片刻:「如果是教皇陛下的命令,我服从。」 行了一礼,第三类接触者走下平台。 没有目送她,塞亚走上前,曲起食指,重重叩了下搭档:「你这死猫,皮痒了吗?」多莉雅弓起背,毛全部竖起:「什么!不是你以前说绿色的衣服搭红色的猫难看死了,要我滚开一点吗!」塞亚恶作剧地笑了,其中有着他人难以察觉的释然意味,拎起她的脖子:「我可以帮你染成黄色。」 「混蛋!」多莉雅怒挠这个恶劣的傢伙,当然没有抓到。 黑髮青年松开手,顺势一拨,石榴红的小猫就爬上他的肩头,融洽得像不可分割的整体。 「果然还是有你在肩膀上最让人安心,搭档。」他垂下头,扬起唇角,「我也很早就说过了,不要离开我。」 是的,她还记得,也记得那句记忆最深的话—— 「哦,有你陪着去死也蛮好。」 多么直白。多莉雅心想,这是只有无力再做,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才能说出的话。 她认识一个不为人知,最脆弱,也最真实的「塞亚?依路安那」。 ☆、第五十五章 歷史的八音盒 他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记忆是黑白的胶片。 荒漠的宇宙落下一架黑色的梭艇,无法控制的姿态仿佛即将坠毁在近在咫尺的陆地上,最后一次减速的机会,它拉起一串完美的抛物线,撞进一堆贫民窟的房子。 暗红色天空下的城市似乎无知无觉,淹没在沉沉的阴霾中。倾颓的房屋和纠结的窄巷被碾出一大片碎石嶙峋的空地,烟尘瀰漫。降落失事的飞艇一边严重扭曲,噼啪作响的线路盘结露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后,驾驶舱门被硬扭下来,一个人影跌跌沖沖跑出来,蹒跚了一段距离后,倒地干呕起来。一只轻灵的身影紧随其后,红色毛皮的小猫跳跃到地面,担心地靠近他: 「没事吧,塞亚?」 「滚开,死猫!」 黑髮青年毫不留情地重重拨飞她,夜色下,他的眉间凝聚着深不见底的狠戾和暴怒:「没用的废物,要不是你计算的数据有误差,我会落到这下场吗!」 「什么!你以为谁都能像你那么变态?」多莉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得七荤八素,也发起火来,这个混蛋的手劲太残暴了。 「做不到就去死!」黑髮青年暴躁地喊。 这时,他捕捉到夜风中不寻常的气息,视线扫视,左手因为剧烈抽搐的内脏不得不紧紧按住下腹,右手却拔出了腰间的热线枪。 不远处的地方,已经变成废墟的贫民窟,一个顶多五六岁的小女孩从残墙后面爬出来,青年的手弹开保险,不偏不移地对准她的脑袋。 多莉雅好不容易从主子的暴行缓过气,就看到这一幕。 「混帐东西,别开枪!」 庄严华贵的音乐厅,衣香鬓影。 微风送爽的春季夜晚,星云帝国首都千屏之都的歌剧院,军官和士兵换下严肃的军服,齐聚在这里。 第299页 欢声笑语流淌着这个国度长久的和平富足,衣冠楚楚的人们笑谈即将开始的剧目,从环绕的过道,一行人缓缓经过。 黑色的简洁礼服在腰部收拢了一下,垂下优美的衣角,袖口绣着不细看难以发现的典雅纹路,纽扣是金黄的颜色,大方又别致。 教皇的恋人穿着适宜的服饰,微笑着向打招唿的熟人一一问候,金髮绝美的青年伴着他,身穿浅蓝色的丝织衬衣。伊恩也换上了米黄色的小礼服,艾娜、丽萨和盖亚穿上漂亮的礼裙,头髮结着哥哥大人精心编起的髮带。 塞亚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如果没有敬酒,另一只手也会放进去,艾娜注意到,微怔。 从前哥哥没有这个习惯。 据说,插裤子口袋的人是装酷,插上衣口袋是没人暖他的手。 心突然酸楚起来,只见黑髮青年倾身靠近身旁的爱侣,低声道:「克拉姆,今天你可以喝一杯香槟,我杯子里的。」教皇开心不已。 伊恩奇道:「塞亚,你为什么总是不让克拉姆喝酒?」塞亚没好气地指着恋人:「这个没控制力的傢伙会喝得停不下来,茵蒂克丝她们根本比不上他,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酒桶』!」众人汗颜。 这么一打岔,艾娜也忘了刚才的异样,看塞亚和克拉姆的互动,没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亲密与温暖。 坐在音乐厅唯一一个包厢里,伊恩等人新奇地四下环视,星云帝国的夜生活十分丰富,听音乐剧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环。 塞亚却兴趣缺缺,如果是真正的音乐会他还会放松听听,但幼崽们不知道,克拉姆最喜欢的是有爱情内容的歷史剧(无聊),让人哭碎心的悲剧(塞亚是觉得一点不悲),超人拯救世界的儿童片(大雷),几千几万集的家庭连续剧(又臭又长)! 他昨天就在卧室里陪克拉姆看了大半夜的肥皂剧,虽然拥着美人是很幸福啦,可是那种片子实在不合他胃口的无厘头,还不能偷偷打瞌睡。 啐,以前为了克拉姆,他还拿起笔写台剧、日剧、韩剧、泰剧这些烂俗的剧本,缠绵悱恻凄婉欲绝肉麻死人,边写边呕。 谁让爱人喜欢呢。 「塞亚塞亚。」克拉姆小口抿着香槟,天青色的眼眸闪耀着纯净的光辉,黑髮青年凝视他,唇线无意识地勾起柔和的弧度。 「我可以在里面放一吨剂量的酒精浓缩片吗?」 「……去死!」 过了一会儿,克拉姆又不消停了:「塞亚,星星很好看,我们去看星星吧。」 「你不要看歌剧了吗!?」 「在屋顶上看更好。」 对了,克拉姆的量子视觉是从立体领域观察最舒适,所以他喜欢把报纸叠成球套着看。艾娜等人擦汗。 「乖乖喝你的酒!」塞亚有点不耐烦了,接着起身,「我给你买些花,一会儿你又要嚷嚷没有花献了。」 「嗯嗯。」 当塞亚抱着一大捧黄玫瑰和其他花卉回来,克拉姆从阳台垂下一根许多手帕结成的绳子,艾娜等人劝阻无效,期待地望着他:「塞亚塞亚!」 塞亚的额角青筋直跳:罗密欧和朱丽叶做这种蠢事,他可不是那些傻缺!(註: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是阳台会面,没有爬高爬低,但是要理解,塞亚难免有些记忆混淆) 但是把这想成近路……黑髮青年一手轻轻借力,就跃上没有玻璃挡板的包厢。克拉姆心满意足地收起「手帕绳梯」,然后塞进爱人的口袋。艾娜红着脸问兄长:「哥哥,你们总是这么相处吗?」 「有些傻事是人生的一部分。」塞亚无奈地嘆了口气,把花塞给恋人,将他按进自己怀里。 摆脱不了的命运,人们称其为宿命。 热线枪的光束在空气中留下烧灼的曲线,绽开的血花和似是骨渣碎粒的白色粉末,在墙上煳出奇怪的涂鸦。 「塞亚?依路安那,你这个烂人!」 「闭嘴。」塞亚不耐烦地道,依然紧紧握着手.枪,全神贯注地警戒周围的一切动向,用心灵传讯,(她的瞳仁没有感光影像,左腿突出的骨节有胶皮反光,手速比我还快0.04库伯,没有这样的小孩!) 你是变态吗,时时刻刻都分析这种细节。多莉雅安静下来,在心里吐槽。 (那她是生化人?) (滚过来,看着这里。)塞亚没有回答,确定附近暂时没有异常,重新跑上飞船,检视损伤,咒骂了一声——最麻烦的能量匣泄漏。 其他的材料损失,他还可以就地取材,或者干脆抢夺原住民,可是这种高档货,遍地的穷鬼连个晶片都吐不出来。 拆下一些可用的器械,装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塞亚跳下地。 落地时,他踉跄了一步,死死按着腹部,纠结疯狂的疼痛,像五脏六腑都被打了麻绳,他痛恨这具脆弱的碳水化合物的身体,比负宇宙的任何生命都弱! 他改装的枪可以做狙击.枪使用,还有其他防身和探测的器具,这是他唯一的本事了。 「多莉雅,启动第一类接触者扫描,这鬼地方不要是多依尼亚帝国的反抗军前沿。」 「小心点,塞亚。」多莉雅追上来,「有76个大型『蚁巢』,最近的四个区块有骑生化兽的猎杀游兵出动了,配有毒烟和简易枪。」 「哼,反正我被射穿脑袋也不会死。」黑髮青年舔了舔下唇,仿佛回忆起脑髓的味道。 第300页 按着腹部,他又骂了声:「女王陛下索性把消化系统的能力也废了。」 蛮荒纪初始,物种大创造,白银女王塑造新的宇宙生物,放养在零星的空岛上,没有明确的生态系统,没有动植物的区别,没有人类与野兽,一切回到最原始的疯狂。 混沌的物种充斥混乱的大地,所有生物都像是随意拼凑出来的怪物。 最强的托伊尔兽人脱颖而出,开始长达五百多年的奴役,直到第一个意念文明分裂,分散融入有生命迹象的土地,文明的种子萌芽。 自诩为「正统人类」的多依尼亚人,模仿白银女王的样子定义自身的形象,发展生化人技术,将后代的胚胎移植,一代代人工培育;并且研究出战力强大的低级兽仆,作为生化人高层的保护者,却被自己创造的物种推翻,庞大的帝国分崩离析,陷入旷日持久的内战。 枪毙了一群兽化人小队,塞亚为成果的可怜巴巴恼恨。 「兽化人的血臭死了,还连个像样的电路板都没有。」分尸了一堆人,却没有一点战利品,青年出离愤怒,「估计蚁后的核晶也不能让我的飞船动起来,干脆召唤血肉傀儡。」 「你疯了,那玩意儿会把这里所有的生命,还有无机物都吃光的!」多莉雅回头看了一眼,「话说,生化人也是有灵魂的吧。」 「烦死了,你这死猫。」塞亚的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他下意识往后一跳,巨大的光柱沖天而起,一个凹痕遍布的大坑出现在他面前,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青年,古典和异域风格的长袍,白皙的皮肤闪耀着奇异的虹光,五官深刻英俊,一头金属质感的褚红色长髮,透明如蓝宝石的双眼。 「痛痛痛——这是什么地面?竟然能让我感觉痛。」红髮青年两手撑地,不可思议地摸来摸去。 ……什么傢伙?塞亚警惕地打量他,他不会看错,这个人形生物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防护罩,没有飞行工具保护,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只是屁股疼——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人类。」红髮青年抬起头,露出看到珍奇物种的神情,「我发现一个人类!」 说什么,你这可疑的傢伙。塞亚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不在他所知的范围,这时候乳化冻还没有发明,因为不同物种间没有交流的欲望。 他的神情一目了然,红髮青年捏了捏自己的左耳垂,似乎在搜索什么功能,「嗯嗯,我看看脑波传感器还能用吗,啊,好了。」 他站起身,走到与对方平行的位置,行了个标准的抚胸礼,尽显堂皇的风度:「你好,人类,我是沙门?布兰特,伟大的瓦伦西斯帝国的皇帝,我允许你向我致敬。」 该死的傢伙。作为「致敬」,在场的人类毫不迟疑地将枪顶在皇帝的脑壳上。 伊恩发现一件事。 他懂帝国语,却不代表懂帝国语的歌剧。 更让他压力山大的,克拉姆看那个歌剧看得泪流满面,不住抽噎。 艾娜等人也不能直视:拜託!你是宇宙最强大的教皇耶! 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塞亚干咳一声,勉强给恋人遮羞:「是根据沙门和他的爱人——薇丽儿的事迹改编的戏剧。」 伊恩等人理解了些,但还是难以释怀:就算如此,看爱情悲剧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他们还不知道克拉姆的其他「癖好」。 塞亚一手抱着恋人要吃的爆米花,另一只手熟练地掏出手帕擦他的脸。 「呜呜,塞亚……」 「好了好了,去看你的戏剧。」 记忆里,好像也有这样一个人,智慧得让他惊嘆,却喜欢看冗长的家庭肥皂剧狗血爱情片,动不动为剧中人的悲欢离合哭得惊天动地。 「小依……」 无意识的,青年轻唤。 艾娜惊愕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忍住没有说话。 克拉姆眼中闪动着异样的情绪,光芒万千,随后,熟练地把脸蹭进恋人的袖子擦擦。 「噁心死了!」塞亚回过神。 说归说,把爆米花塞给他后,黑髮青年还是认命地帮他擦脸。 对小辈们的眼光,他也不在乎了,嘆了口气:(这傢伙其实是个很容易感动,很怕寂寞的人,为了这里的人极度克制,一直镇守着那把孤独的王座,也难为他了。) 所以,他始终没办法讨厌克拉姆。 像个强大又纯真的小动物,爪子锐利体态强悍,但是被萌到后就柔软下来,始终放心不下。 看完歌剧,众人走出音乐厅,夜幕早已降临,无数逼真的繁星点缀在暗蓝色的苍穹上,空气中缓缓流动着神秘的芬芳。 大街上,饱含浓郁艺术风格的建筑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沉睡,只有些许斑斓的灯光从他们身后的音乐堂飘散而出。 「塞亚,我们去薇丽儿的岛屿吧?」克拉姆兴致勃勃地道。对他的心血来潮塞亚十分熟稔,但是看看几个哈欠连天的小辈,点起一根烟:「那种爱情圣地,不适合我们这两个大老粗。」 别看克拉姆感情细腻,他的性格再粗线条没有了,对自己的事情尤其粗心大意。 「没关系,哥哥,就去好了。」艾娜体贴地道,其实他们都不用睡觉,只是伊恩和丽萨看戏看得很无聊才会这样,不过她对音乐有天生的鑑赏能力,刚刚的歌剧看懂不少,因此很感兴趣,「沙门陛下生前帮薇丽儿买了一座小岛么?」 第301页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有着大量的漂流岛屿,是人民的度假胜地,也有买下做养老别墅的。 「不是。」塞亚徐徐抽菸,「薇丽儿在25岁出了非常严重的事故,移植了大量的机械维生装置,为了让她静养,也为了照顾她,克拉姆给了她一座小岛,我们都在上面陪她,直到薇丽儿45岁时,选择死亡。」 艾娜等人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刚刚的歌剧,没有提及这件事,只是一个遗憾地老死的人类少女,和选择追随她而去的异族青年的故事而已。 冰蓝的烟雾在夜空下淡化消失,塞亚凝视那些了无痕迹的黑色虚空。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少女最后拒绝移植大脑,忧伤的眼神。 「人是不能像机器那样生活的,对不起,沙门。」 他时常想,沙门选择把自己化成能量态,脱离那具躯壳,是不是想理解薇丽儿所说的,不同物种间不能跨越的分隔? 塞亚能够理解薇丽儿的心情,有的东西改变了,永远找不回来。 「塞亚。」发觉恋人神色沉重,克拉姆担忧地拉拉他的袖子。 黑髮青年露出微笑,他的笑容温暖得像一小簇冬日的火苗。 「就去踩一脚沙门的坟墓,重色轻友的傢伙。」 看不到自己是谁,看不到自己能去哪里,这逃不开的一生,是不是就如同雾气茫茫的荒野,无穷无尽。 冷冰冰的金属枪口抵在白净饱满的额头上,气氛凝滞了一瞬。 红髮青年微微侧头,真诚地微笑:「必须用这种方式交流吗?」 这个笑容,是黑髮青年甦醒后,从未在负宇宙生命脸上看过,没有浸染过杀戮、野蛮、兇狠、蒙昧、无知,属于一个智慧种族,理性而自律的笑容。 「……哼。」不由自主地,他收回枪,难以分辨胸口涌动的情绪。 像是一颗深埋的种子悄悄復甦,打破了冷硬的墙。 「你不是这里的居民吧,现在这个国家正在战争,小心点,有办法就快逃,你有通讯器吧。」 「啊,非常感谢。」沙门高兴地击了下掌,「我本来以为人类都是混乱的低能存在体,没想到你不但能够沟通,还很有理性和……善意?我最喜欢人类的这个优点了。」 被评价为「低能」的人类额角青筋直跳。 「我不太了解,你可以为我解说一下目前的情况吗?我在我的房间拆了一个老式计时器,就掉到这儿来了。」沙门一筹莫展,他的智能中枢也不能分析清楚这么怪异的事态。 塞亚抑不住惊讶之色:「你是降临者!」 「降临者?」 嘆了口气,塞亚详细解释:「这是负能态的宇宙,我们称为『灰海』,我是……和你一样的降临者的后代,降临者来自只有正物质的宇宙——正宇宙。负宇宙的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召唤出负宇宙深处的荒神,只有接触了时钟——那种计时器的人能活下来,其他的都会毁灭。荒神是反物质的能量体,会湮灭碰撞的正物质,造成相当于神体的大小,至少遍及数百个星系的大灾难。」 「那么……不是我的通讯线路故障了。」沙门突然沉寂下来,眼中比塞亚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明亮的光辉渐渐黯淡,「除了我的两个部下朋友,我感应不到我的臣民了。」 黑髮青年默然,不知怎么安慰这位孤独的皇帝。 不过这世道本来也没什么安慰的话好说,他甩甩头:「联繫得到你两个部下吗?我带你一程,跟我来,我们必须进入蚁巢,搞到晶核,也许能发动我的飞船,它的动力部有损伤。」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能帮上忙。」沙门跟上他,「我身上有备用的零件和能量盒,如果不适用的话,我可以调配看看。我的手环是一种记忆金属,如果你的飞船部件损坏的话,我想这孩子也能帮上忙。」 看了他一眼,塞亚觉得他还有点用,不过能不能行还要等检修飞船才知道。 「你没有跟我说你的名字。」沙门笑道。 「塞亚,塞亚?依路安那。」黑髮青年拍拍肩上的红猫,「她是我的搭档,多莉雅。」 起航的飞船上,沙门告诉新朋友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机器人?」塞亚吃了一惊,「不太像……我说的不是外形,是你的表现。」 「我们的智能化程度可是很高的。」机械皇帝自豪地道,随即困惑地点点脑袋,「自从见到你说的那个荒神后,我感觉进化程度好像更高了。我们是一个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的分裂社会,制造我们的『父亲』,是一个科学家。因为法律禁止制造智慧机器人,他把我们隐藏到一个小行星上,后来我们脱离那个动不动爆发内乱的人类星系,父亲也和我们在一起,他移植了大脑,成为半有机半生物的生命,据他说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不过作为曾经一个梦想的延续,他还想继续完善我们的程序,使我们变得更好。我们不太能够理解人类的想法,不过我们遵照父亲的愿望,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父亲去旅行了,说要观察更多的生物,研究不同的思想形态,不知道他有没有事……还有我的波基,它是一只多么善体人意的宠物犬啊,早上我还带它在船上熘达,让它也摸一下那个时钟就好了,我不应该为了改掉它磨牙的坏习惯而把它交给朱诺……」 这个机器人……挺话痨的。塞亚心道。 第302页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过去在这个逼仄阴暗的船舱,除了多莉雅,只有他体内那些陌生而沉睡的灵魂陪着他,他无法唤醒他们,也等于没有这些「同伴」。因为多莉雅总是不能达成他的要求,他们的对话在争吵、尖锐的指责、叱骂中度过,从来没有这样絮絮叨叨的,充满活力和友善的聊天。 沙门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露出十足人性化的神情,问道:「塞亚,你是做什么事情的人类?据我所知,人类除了小婴孩和老人,都有工作。」 沉默片刻,塞亚道:「我是个旅行商人,驾驶飞船就是我的工作。」 「没有目标吗?」沙门吃惊,「像父亲那样,漫无目的地旅行?啊,做生意?」 塞亚嘲讽地牵了牵唇角:「这个宇宙的生物可没有做生意的概念,或许强盗生意可以行得通。」见沙门又有话要说,他不耐烦起来,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停止」。 「别罗嗦了,我吃罐头,你插电极!」 「塞亚,你太好了。」 沙门失散的同胞在离多依尼亚帝国2光年的行星上,靠近新兴领土——星云领,就荒神的随机率来说,距离并不远。 不过,没有塞亚的飞船的话,沙门表示,他就要骑着蚂蚁生化兽去和部下会面了,有损皇者威严。 塞亚不止一次想把这只话痨机器人的嘴堵起来,可是又下不了手。 「陛下!」 那两个机器人部下都有着石青色的头髮,喜容满面地围住主君:「太好了,你平安无事,我们都连接不到其他的朋友。」 塞亚默默待在飞船下,感到一条无形的线分隔开来。 就像他旅经各地,所感受到的隔阂那样。无论那些世界如何野蛮,如何可怕,如何怪诞,那些民众还是一体的。惟独他,是一个异类。 就连他唯一的家,时钟城也一样。 不愿回想那个地方,塞亚叼起一跟烟,打起火星。话痨机器人估计还要说很久。 果然,过了二十多分钟,沙门才回过身,由衷地道:「谢谢你,塞亚,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类。」两名机器人随从也向主君的恩人致以诚挚的感谢。 黑髮青年的表情静止了,那是一种难以名状,患得患失的情绪。 「你认为……我是人类吗?」 「当然了。」沙门诧异,「我没有透视你的生理结构,但是你的行为习惯、容貌特徵,都是人类。」他笑起来,「——而且出乎意料的有人情味。」 「哼。」黑髮青年别过头,掩去脸上的神情,「沙门陛下,祝你好运了,我们就此别过。」 「叫我沙门吧。」机器人皇帝喊住他,「塞亚,等一下!」 他脱下一根项鍊,那看起来像个四方形的小盒子,透明材料做成,里面的金色部件闪耀着动人的光辉,「这是八音盒,一种会发出抽象音符的乐器,非常好听。你们的旅途实在太枯燥了,你把它放在随便什么物体上,它就会粘住自动发声了,踩一下地面会停止,不用操作。」 塞亚怔了良久,语气梗塞难言:「原来……你们也有音乐啊。」 「咦?」 「没什么。」接过八音盒,黑髮青年背转身,昂起右臂,不带片尘地挥了挥,「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演奏给你听我的音乐,沙门。」 水上飞艇速度很快,艾娜一行在当晚到达了小岛。 薇丽儿的别墅坐落在一座湖泊的下游,一条瀑布悬挂在不远处,水雾茫茫,空气荡漾着一股清爽的湿润感。别墅的花园里全是红色郁金香,鲜艷的色彩生机勃勃。原木制的小屋很原生态,但是进去才发现,大概是为了照顾病人,房屋的设计和家具都非常细腻而现代化。墙上挂着许多绘画、木版画,看风格不是克拉姆的作品,有些笔迹很稚拙,像小孩的涂鸦。胡桃木桌上有不少船只模型,都盖着玻璃罩防尘。 塞亚打开灯,挥了挥手:「四个幼崽到阁楼去睡,看星星还是谈人生随便。」 「你不要老是用赶鸡的语气。」伊恩不满。 「嘿,你说中了。」塞亚按了按他的脑袋。 艾娜注意到一样事物,摆放在矮柜上的一幅相片,她走过去,拿了起来。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下巴削尖,包着纱布的右眼、双耳和头侧都连接着导管,膝上盖着毛毯,放在扶手上的手苍白瘦弱得不像话,延伸出袖管的手腕可以看出青色的血管,仅剩的左眼忧郁又温柔,润玉似的唇有一丝俏皮的笑意,似乎原本是个活泼大方的少女。 三个青年围绕着她,两个是她熟悉的人,少女的左侧站着一个陌生的红髮青年,发色是冷艷又明媚的金属质感,眉目英俊,蓝宝石般的眼睛,温柔地托着她的手,少女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右边就是塞亚,弯腰把她的毯子拉好;克拉姆推着轮椅,似乎正和薇丽儿说什么。 艾娜若有所悟地拿着相架,她不能理解薇丽儿经歷的痛苦,但是看到这幅照片,她觉得,她是幸福的。 友情,爱情,也许还有亲情,包围她的是世上最温暖的感情。 就像艾娜自己拥有的。 「是薇丽儿。」克拉姆上前,一一指点,「沙门,我,」他露出幸福的表情,「塞亚。」黑髮青年脸色微红地看过来:「别这个样子,我那时和你清清白白!」 第303页 伊恩、盖亚和丽萨也凑了过去,观看相片,还有那些船舰模型。 「塞亚,薇丽儿当年遇到什么事故?」 克拉姆和塞亚沉默下来,自觉失言的伊恩捂住嘴。 「普通的民用船事故,就结果不怎么『普通』。」 「那…那犯人……」褐发少年硬着头皮问下去。 「没有犯人,小鹰,那确实是场意外,只是机长的处置不怎么恰当。」塞亚拿起那张照片,灰蓝的左眼沉淀着某种情绪。 「我们得允许他人犯错。」 停顿了一下,他低沉地道: 「当年沙门发很大的火,我就这么回答他。」 「然后你们吵了好久。」克拉姆抱怨,「我拿你们没办法,怎么劝也没用,还是薇丽儿醒来你们才停止。」 「他不理解,我们是人类。」塞亚露出微微的苦笑,「机器人不会犯错,人类会。」 人最正确的权利是犯错误的权利。 而最大的义务是改正错误的义务。 塞亚抚摩微凉的镜框:「最后是我妥协了,我也曾经这么要求一个人,沙门……那个铁皮脑袋,有些东西没法勾通。我让克拉姆处罚了那位船长,判处流放……那是星云帝国歷史上,最不公正的一次刑罚。」 众人无言以对,气氛很压抑。 「好处是,散漫的帝国人知道了对待工作要用吃奶的力气,工作不是情人而是孩子。我也由此提议克拉姆废除流放刑罚,这对星云帝国的人太残酷了。」塞亚低声道。 他至今记得,当年那个船长听到判决结果的时候,脸上绝望的神色,和看着他的眼神。 「沙门陛下太固执了。」艾娜很同情那个船长,感觉就像小言里被痴情男主炮灰的可怜龙套。 而且沙门和薇丽儿是升天了,哥哥一定还背负着这个心理罪责。 克拉姆说出长久的心声:「塞亚,你和沙门一样固执。」 「闭嘴!」 四个小辈后来选择了阁楼的房间,视野非常好,哥哥大人就算有时说话不好听,给他们的总是最好的。 「克拉姆,烟没了。」 塞亚随便沖了个凉水澡,穿着t恤和长裤走出来,递出空空的烟盒。 冰凉的金属盒子,触觉光滑,每一丝稜角都被岁月磨平,只有隐藏其中的菸丝不变的辛辣苦味。 「塞亚。」克拉姆中肯地道,「艾娜说,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兄控妹妹很聪明地要教皇帮忙管制哥哥。 没烟可抽让人烦躁。塞亚拨开湿漉漉的额发任由夜风自然吹干,表情是狠劲大发的冷漠。 他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 这个人暴怒起来就会自暴自弃,那种骨子里的戾气发作出来先伤了他自己,幸好这个坏习惯只在最熟的人面前发作。克拉姆看了看趴在床头打盹的多莉雅,知道还有自己。 艾娜都不行。 她来的太晚了。 克拉姆打心底庆幸,没和这个人相遇得太晚。 「只能一根,好吗?」教皇手中多了一根雪白的捲菸,和一只打火机。 塞亚看着他,目光描摹着他的眼角眉梢,一切都柔软了起来,唇从压抑某种情绪到慢慢上扬,然后是自然的内敛和满足,嗯了一声,低头,让恋人塞上烟,点燃。 亮起的火星就像海上的小小灯塔,克拉姆站在他身旁,看着远方漆黑的大海,一如既往,是宁静而隽永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塞亚靠向他,菸草味无声下坠,找到一个驻足点。 「克拉姆,会讨厌我抽好烟吻你吗?」 「不会。」 坚硬的前行是为了到达温柔的彼岸。 梭艇的主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代表爆炸的红光四下笼罩。 「死猫,出来!」塞亚已经打开了紧急闸门。 「可是……」多莉雅急切地拨弄操纵板,试图挽救,要不是她刚才又算错一个函数—— 来不及,塞亚冲过来,抱起她,险之又险地赶在飞船冒火前跳出来,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饶是如此,他也被爆炸产生的金属雨砸得狼狈不堪,浑身浴血。 「塞亚!!!」 「笨蛋……」抱着她的手,像要卡进她的骨头一样紧,死死搂抱着,满怀颤抖,「飞船什么的,根本比不上你的命!」 送别沙门后,他像被衰神附体一般,被多依尼亚帝国的猎杀骑兵狂追一路,好不容易逃脱,又落到这个废弃的工矿星。破裂的大气层、严酷的天气、没日没夜的废水雨,小型的随身防护罩无法长时间抵挡,飞船彻底报废,很快让他陷入了困境。 「塞亚,振作点!」多莉雅急得团团转,她知道这个主子体质差到什么程度,区区一个人类还成天不要命似的往宇宙闯,为了适应根本无法规律的航行作息,把遏制饮食需求的塑能片当零食吞,多莉雅不止一次奇怪他怎么还能活着。 所以稍微有点感冒发烧,引出他积存的恶习造成的损害,问题就超级大条了。 何况……他还受伤流血了。 躺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黑髮青年索性自在地翻了个身,任瓢泼大雨淋着,看着黑不见底的天空。 「八音盒……烧掉了。」 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却酝酿着某种破碎的音符。 多莉雅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304页 她知道,塞亚有多么珍惜那个宝贵的礼物,甚至……甚至……一次都没来得及听。 「也许,将来再碰到……」她喃喃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安慰,宇宙何其广大?接着,她情不自禁地嘆息,「塞亚,很想和那个人一起旅行吧。」 「闭嘴。」 像小孩子一样,明明寂寞得要死,还是拼命逞强着。 满地嶙峋尖锐的废矿和垃圾一点也不舒服,他却像从中汲取了一种力量,困难地翻了个身,一手紧紧握在一块岩石上:「我还要活着。这该死的宇宙……我到底是在找谁?」 「塞亚,我扫描到了!」始终没放弃的多莉雅振奋起来,告诉主人好消息,「有个矿工小屋,大致还有床和设备好用,撑着点,我带你去。」 塞亚没有说话,任由变成人形的搭档把自己扶起来。 良久,多莉雅以为他昏过去时,听到耳边响起微弱的呢喃: 「不要离开我,多莉雅。」那个总是恶劣的、强硬的、暴怒的、又焦切担忧的男声有了清晰的哽咽,濒临崩溃的无助。 「是是。」红髮少女牢牢支撑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个会暂时让他们容身的小屋走去,内心是近乎平和的喜乐:幸好,他还会对她说真心话,不然,这个臭脾气的男人真的无药可救了。 沉滞不动的废液池如枯萎的死海,坐在悬崖上的青年,丢下一个空啤酒罐,听着空旷的回音,久久,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涟漪。 「塞亚!」石榴红长发的少女跑过来,满心焦急气恼,「病稍微好点就跑出来,你不要命了!?」 回望她的眼神虚无又沉寂,坐在废弃荒星上的青年,苍白得像迷途的幽魂,既无来处,也望不见归处。 「我们能去哪里,多莉雅?」 「我不知道,塞亚。」多莉雅戴着烤面包用的石棉手套,生气地插腰,「不过面包要吃,人和猫也要活下去啊。」 塞亚扑哧笑出来,抱膝笑了很久,笑声断断续续,仿佛后继无力。 「嗯,活下去……」 想起自己不久前的失误,和造成的糟糕后果,红髮少女内疚得不知所措:「也可能会死掉……」 「哦。」他垂下头,嘴角轻勾,「有你陪着去死也蛮好。」 她惊了下,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良久,他伸出手,示意她搀扶,用一种后来他常用的,懒洋洋又敞亮的语气道:「吃面包罗,多莉雅。」 「我的储藏空间还有一袋小麦粉,你以前还教训我,这可是救命粮啊。」 「说你蠢还不承认,你放的是压缩饼干和高压水,我们现在能活更久。」 「塞亚?依路安那!你还嫌病得不轻么,吃那些猪食!」 「喂,多莉雅。」塞亚第一次用上聊天的语气,「沙门说我是人类呢。」 「你是人类啊。」多莉雅奇道。 「嗯。」青年的声音轻如梦幻,「我刚刚想到,一直做一个人类,这么和你一起在宇宙中漂流下去,也不错。」 「也许哪天还会碰见沙门,像沙门那样和人类不同又好看的生物。」 「哼。」 清晨的阳光投射进来,驱退黑夜的事物,每一天的晨光都是崭新的,清澈得像不曾照亮过往事的痕迹。 悠长不绝的涛声拍打着岸边,湛蓝的海水仿佛也感觉到了安眠的舒畅,在沖刷上岸时变得平静而温柔。 别墅里,黑色的烤漆钢琴放在红色郁金香包裹的琴房中,黑白琴键被修长有力的手指弹奏出起伏的音律。 悠扬宽广的琴声宛如坠入时光回忆的旅者,在深浅的雾气中跋涉,在深海中寻找足迹,经过最冷的黄昏和最荒漠的黎明,一起走过陌路,穿过黑夜,去爱满天星辰。 「怎么样,多莉雅?」弹完一曲,坐在钢琴前的黑髮青年抬起头,露出大男孩一般的笑容,「特别为你谱的曲子哦,一会儿我把它录进八音盒。」 红色的小猫兴趣缺缺地翻了个身:「讨好我做什么,讨好克拉姆去。」 塞亚微微涨红脸,咕哝一些「不领情的死猫」之类的话,臭嘴的混帐。 在暖暖的软垫上悄悄睁开眼,看着又专注弹琴的搭档,多莉雅微笑起来。 塞亚,你创造我,是为了见证你存在。 那么,我想告诉你—— 你已存在。 ☆、第五十六章 前往布雷塔尼亚 在薇丽儿的岛屿待了一天两夜,艾娜一行去探望琉霖的养母玛琳和在二十五区救下的孩子们。 疗养院坐落于洲陆的郊区,环境优美花草繁盛,由十余栋绵延的蓝色太阳房构成。感受两旁充裕的阳光,走在原木的长廊上,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松香味,让人不禁放松神经。 玛琳对养子的「客人」表示热烈欢迎,尽管她外表正常,还是看得出疯癫,意识停留在「我和霖只是在度假,还会回小城」的想法。艾娜等人压抑同情,和她和气地说话。塞亚眼中却掠过一丝疑云,仔细观察片刻,没有说什么。 靠着墙,他看了眼琉霖,心中喟嘆。 这个孩子,也够辛苦了。 看望那些二十五区的孩子就放松多了,虽然因为霍尔顿的行为,使得他们的父母亲人不幸丧生,好在这个种族是将小孩与长辈分开教养,这些孩子对家人都没什么记忆,很快适应了新环境,由专门的指导员教导他们星云帝国的语言和文化知识,将来还会有家庭认养。 第305页 克拉姆救下的那对母女也恢復了人形,目前母亲尤里尔的意识还没有恢復,医师说短期内很困难,不过不是没有可能。小姑娘佩莉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那悲惨的模样,淡金色的皮肤,同样柔软美丽的金髮,穿着可爱的格子布裙,坐在病床上活泼地玩着一只船舶模型,和护理小姐说话,艾娜等人隔着玻璃墙欣喜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旅途收穫了很多,即使还没有找齐第三类接触者,也值得了。 「小傢伙们,认识一下星云帝国的第三类接触者吧,琉霖也来,玛琳不用担心。」 哥哥大人温和地道,包括琉霖在内,大家都点点头,非常期待。 星云帝国有三位第三类接触者,住在首都的只有一个,其他两个住在另一个子星系的布雷塔尼亚星球。克拉姆没有公布第三类接触者的信息,只有艾娜一行和第三类接触者本人知道,毕竟星云帝国内还是有归一会的间谍存在。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发动成功任何破坏行动,又有doll信仰系统的镇守,这些探子是以潜伏为主,还是小心为妙。 意外的,塞亚带他们去千屏之都,伊恩讶道:「是军队的人吗?」 「不,是技术员,和我一样的武器技师,银徽工匠。」塞亚淡淡地道,态度似有不透明的成分。伊恩和琉霖注意到,暗暗纳闷。 艾娜知道银徽就是只比哥哥低一级的机械师,星云帝国的职阶晋级极其困难,可见这位同伴的能耐。 宽阔的廊桥上,空军总指挥帕特罗夫?米加贝里正躲在这里抽菸,看到迎面而来的损友眼睛差点瞪出来:「你怎么又来了!?……教皇陛下,我绝不是说您,欢迎您来。」 难怪他稀罕,塞亚这人是彻底的自由主义者,工作认真,对待「上班」这回事却避如蛇蝎,按照他大爷的心情和作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谁让他一小时就能完成别人二十八小时的工作呢…… 更匪夷所思的,塞亚还穿着那套墨绿色的机械师制服。 军中,「塞亚?依路安那一年不穿一次军服」已经成为名言了,他通常只有国庆那天,或者翘班很久后才会穿一次。 事实是,艾娜特别喜欢哥哥穿制服的样子,撒娇亲吻磨蹭甜声呵哄,让妹控哥哥完败。 黑色军靴踏上银色舰桥,塞亚毫不客气地抢过损友的烟自己叼着:「借你的部下一用,出去喝咖啡。」 「滚!」帕克没好气地道,「除了你这个被教皇陛下包养的外劳成员,其他人工作时间一律不许外出!」 「那你在这里干嘛,跳芭蕾舞吗?」 「桥上还是千屏之都的范围!混蛋别抢我的烟!」 伊恩等人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一见面就互相挖苦,恨不得把对方踢倒在地踩两脚,以表达友情的深厚。 摸走友人一只高级手卷雪茄的精緻烟盒,塞亚大摇大摆地一挥手:「不用送了,回办公室哭吧。」 帕克眼中的火焰几乎要洞穿塞亚的背嵴。 「教皇陛下,我真切建议您叫这傢伙跪几天搓衣板。」 ……只有克拉姆被戴可爱睡帽穿萌系睡衣的份,艾娜等人心道,对他美好的愿望不置一词。 乘着海下升降梯时,丽萨问了个问题:「那个接触者是男是女?」 「女的。」塞亚把搜刮来的香菸另放盒子,印着卡通图案的烟盒给高兴的克拉姆,看不出那个帕克居然有这等嗜好!伊恩嘴角直抽。 「是知性的大美女吗?」艾娜很崇拜这个类型,以前她想像中的大嫂就是这类型。 虽然如今差异有些大啦…… 她瞄了一眼哥哥身侧的克拉姆。 伊恩眼中冒出期待的小星星,却听得塞亚意味深长地道:「她今年八百多岁……是年轻的美女。」 众人面面相觑,遗民成为第二类接触者是可以延长寿命,因为对力量的理解、基因的开发更为深入。可是看法鲁戈的例子就知道,第三类接触者并非不老不死。除非像罗切斯特那种精神上无懈可击的变态,或者克拉姆这种非人类,否则随着意识的衰退,身体机能的缓慢老化就避免不了。哪怕那个女性很早就开发到第三类接触者,外表也应该有些年纪了。 抱着疑问,他们跟着塞亚进入技术员的楼层。 凭克拉姆的权限和塞亚的身份能在帝国境内畅通无阻,通过室内通信器联络后,他们来到一扇门前,塞亚低声道:「克拉姆,帮我们泡几杯咖啡好吗?」 「好。」克拉姆乐意地离去。路过的科技人员和艾娜一行都无语:能这么不在意地支使教皇陛下的,也只有你了。 白色的房间。 光滑的地板泛着天然的靛青纹路,是唯一的装饰,除此以外,桌椅连同柜上摆的盆栽都是白的,垂着一稜稜骨白色枝叶的露行草,给人不适的第一印象,不过桌后站起来的人沖淡了这股印象。 深蓝色的秀髮,从前额中分留到脸颊两边,灯光映照下泛着一波波泉漪似的光泽,更衬得肤白如雪,五官秀丽,和塞亚一样穿着墨绿色的军服,修身的式样和黑色鱼尾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至多不超过二十岁,柔和的柳眉、水汪汪的蓝眸、挺俏的鼻子和樱桃小嘴看起来还更小些,就像个乖乖牌的邻家女孩,眉间有一种空洞的气质,又似是纯真不谙世事,清秀而文雅。 第306页 哇!真的是知性大美女!艾娜和伊恩赞嘆。 从房里的各种仪器设备、全息图样,似乎是一间化学、生物学、新材料和能量学的研究实验室。还有一些晶片、样本、金属零件、自动化控制元件和文件柜放置。 「妮可。」塞亚微笑道。 「塞亚大人。」蓝发女郎的声音又轻又冷,神色无波无痕,艾娜等人这才发觉她有点冷漠,不过看到他们时,妮可立刻猜出他们的身份,眉间泛开微小的涟漪: 「是第三类接触者吗?」 「是的。」众人一一介绍自己的名字和来歷,在他们看来,这是对同伴理所当然的态度。 妮可似乎竭力想表示出友善,慌慌张张地端起旁边一只杯子:「我来……泡茶,请坐。」伊恩对这个女郎升起一股怜惜之情,连忙表示:「不用了,你忙,我们只是来看看,认识认识。」 艾娜偷偷在他背上拧了一把,也绽开友好的笑容:「你叫妮可吗?我们就住在海尔施罗姆,等你有空了、下班了,我们过来坐坐,喝咖啡聊聊天好不好?」她知道基于保密,还是他们来妮可这边比较保险。而确切的行程,最好不要透露,并非不信任妮可,只是谨慎的习惯使然。 毕竟,会开发出第三类接触的遗民,都是想回家,不会背叛的人。 塞亚在心里赞赏妹妹可圈可点的表现,给伊恩打上差评,註解:对漂亮的大姐姐和引发人同情心的对象有特殊好感!要再训练! 「妮可小姐的家人也住在帝国吗?」盖亚问道,以她的年龄,还不知道这不是适宜的问题,单纯的想拉近距离。丽萨还懂人情世故,连忙补救:「如果你们失散了,告诉我们,我们会在旅途中留心。」妮可停顿了一下,平板地道:「不,他们死了。」 琉霖开口,转化气氛:「抱歉,你的接触者能力是哪方面?」他猜想对方是技术员,那么也不劳烦她和他们一道走,何况妮可有军职在身。 「是『吞食』。」妮可垂下眼,「第一类接触是血肉的融合,简单的食用、到主动的摄取都可以,包括肌肉组织、血液、脂肪、神经组织。我学会了在体内制造蛋白质、脂类和糖类,强化我的体质,在困难的时候不需要食物;到第二类接触就可以直接吞食细胞层面了,控制基因的染色质和核酸,还有……抽象层面,寿命。」 「……」艾娜等人失去了唿吸的能力。 「就算说着不要,大家还是拼命给我,因为我要代替大家活下去,復兴我们的家园。然后,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被教皇陛下救了。」 研究室里一片死寂,众人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虽然在二十五区的行星亲眼目睹过尤里尔为了让女儿佩莉活下来而进入深度基因开发状态,让女儿吃自己的身体,可是这还是太过分了。 因为这不只是「生存」,还有「责任」。 艾娜心里五味杂陈,为了復甦地球,她也是下了百死不悔的决心,背负着痛苦万分的罪责,但是……要她杀了哥哥和伊恩,用至亲挚爱的血肉来实现这个目标,她做不到。 这种事情……绝对做不到。 妮可的族人,做了大错特错的事。 「塞亚。」克拉姆拿着咖啡进来,他居然不知道找个托盘放七杯咖啡,头上顶四个,双肩各放一杯,稳当无比,手里还捧着一杯,喜滋滋地递给恋人,没忘记朝妮可看了看。 「……教皇陛下!」蓝发女郎吃了一惊,神情不同于刚才的僵硬呆板,脸颊浮现艷丽晚霞,令人眩目的晕红。 妮可她……艾娜等人发现她对克拉姆的感情不一般。 不过,伊恩心下纳闷,塞亚不是小气的男人,为什么特地把克拉姆支开,真的是顾虑妮可吗? 塞亚也不是会歧视妮可能力的那种人。 「教皇陛下!」妮可红着脸递出一只凹凸不平的金属盘子,「这是——放咖啡和泡面的盘子,非常好用,你来这里的食堂打饭,还有喝午茶都可以用!」 「谢谢你,妮可。」克拉姆觉得好用极了,感激地接过。塞亚对那只「神物」不置可否。 真是两个呆萌呆萌的傢伙。伊恩等人目瞪口呆,松了口气。 回到教皇宫,小辈们不用哥哥大人赶,就一熘烟撒欢去了,只有艾娜悄悄递上一份行程表。 「哥哥,到布雷塔尼亚以后,我们再去这些地方玩玩吧?」 她对星云帝国好奇已久,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实在不想就窝在一个教皇宫,初见的众星系那宏伟的气象就深深震撼了她,难以遏制一探究竟的渴望,真想看看这个哥哥和沙门、克拉姆一起,用心血和梦想建造的国度,是怎样美丽的全貌。 艾娜很是忐忑,如今的哥哥讨厌别人干涉他独立的生活方式,穿衣服还可以商量,牵涉到旅行,结果就难说了。当初茵蒂克丝不过请他游个泳,他都不留情面地拒绝。 「好啊,艾娜。」看出她的患得患失,塞亚温柔地摸摸妹妹的头。 金髮少女大喜过望,一蹦一跳地走了。 星云帝国果然不一样,哥哥都会放松自己。 「艾娜。」塞亚喊住她,吩咐,「过二十分钟叫伊恩过来,我要好好收拾他。」 「你又怎么了嘛,哥哥……」艾娜不敢违抗,担心着男友离去了。 第307页 目送她的背影,过了会儿,塞亚嘆息了声:「幼崽们还不成熟,只有琉霖还算细緻,但歷练不够。伊恩观察力强,却会被感情临时影响判断,多和艾娜互相补足就好了。」 「塞亚为什么担心?」克拉姆不解,在他看来,有他守着,把时钟城归一会都收拾了,艾娜他们大可种花赏月,幸福奔向美好明天。 塞亚的额头青筋跳动了一下,没有回答,只道:「我不同意妮可参加思乡计划。」 「为什么?」 黑髮青年正要回答,突然无语地看着克拉姆闪亮的眼神,「塞亚,七号八号十六号二百号(以下省略)……刚刚告诉我,你是在吃醋?吃醋,是吃醋!」 「吃你个大头鬼醋啊!」塞□□不自禁地一拳殴过去,一天不抽风就难受。 「可是人家谈恋爱都会吃醋。」克拉姆委屈,他委屈的当然不是塞亚那蚊子都拍不死的暴打。 教皇的恋人揉着剧烈作痛的太阳穴,很想用铁楸砸晕克拉姆,当场把他埋了。 真是不见面想死,见了宁愿不见面。 「如果要吃你的桃花醋,星云帝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都算,不限男女。」塞亚根本不在意,认真地道,「妮可的心态比较危险,如果艾娜他们凑不齐人数,我会叫邦妮。」 「可是我徵询过她的意见。」克拉姆不同意,这是站在教皇立场上的反驳,「妮可说,她愿意参加,我不能剥夺她这样的权力。」 塞亚的唇角泛出克拉姆经常在恋人脸上看到的,一种深远,又安详的神情。 他知道,那是包容,和欲言又止,语言无法传达,思想和感情也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毕竟是两个物种,承载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即使有星云帝国的共融,也不代表心能完全交集。 「我看到的世界,和塞亚是不一样的吗?」金髮青年十分难过。 「是一样的。」塞亚柔声道,「但人性这种东西,你始终没看懂,我也不认为你有去理解的必要。」 黑髮青年抱住恋人:「克拉姆,我不希望你背负遗民的命运。」 妮可的心,太黑暗了。 艾娜安排的行程被她称作「最经济最有效率的路线」,计算公转时差和民船航班,划定最短路线,体验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在不同星球的风貌,也就是说去四个星球。 首先要去的,就是位于ny1179子星系的布雷塔尼亚行星。 当地有着星云帝国最大的滑翔航道,可以让民间爱好者和军队退休者驾驶骑机,享受刺激的乐趣。 他们搭乘的民用船形似一只银白色的海星,在宇宙航行的样子如同发光的深海浮游生物。 客舱十分宽敞,舒适的座椅并不隔着过道排成行,而是像圆席会议那样,呈合拢的半圆形向外布置,上面有一道淡绿色的天桥通向一扇封闭的门。 艾娜和伊恩以前坐过堇花联邦的航班,那个豪华是豪华了,却没有这里人气热闹,乘客们愉快地交谈,和经过的教皇打招唿。 「克拉姆以前坐过船吗?」伊恩好奇地问。 「坐过。」金髮青年兴致勃勃地把压力平衡器扣好,艾娜揶揄:「都是坐贵宾舱?」 克拉姆投以困惑的目光:「贵宾舱是什么?」 「帝国的船只有儿童舱和成年舱。」塞亚插口,「克拉姆,你比较适合坐到那里去。」克拉姆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好啊,塞亚,我们一起去吧。」 「……」 塞亚,你老是这样欺负克拉姆,偶尔也会吃瘪的。 毕竟天然呆和天然黑,只有一步之遥。 星云帝国的宇宙航行要进入休眠状态,睁开眼就到了。闭眼前,哥哥大人警戒地瞄了恋人一眼:「克拉姆,不许在我身上印吻痕。」 「怎么?」众人不解,克拉姆满眼纯洁无辜:「我不会休眠。」 ……汗,哥哥,那你的贞操难保。艾娜在心里擦汗。 果然,下飞船时,塞亚骂骂咧咧,幸好他穿的是那身高领制服。 最饱眼福的就是能够调取录象的机舱工作人员了,绝对是流鼻血的画面。 布雷塔尼亚最棒的时节是夏季。 天蓝得通透明澈,空气像新鲜的柠檬水沁入肺里,心底深处如有清泉流过,直想歌啸。 飞艇透过薄金色的晨曦降落,名为水滴列岛的岛屿散落在广大浩瀚的行星上,排成美丽的图案,那条最长的滑行道几乎绕行大半个环球陆海,壮观非常。 原木房子建在小小的列岛上,像原住民抛掷在海上的珍珠,可爱的盆栽在屋角、阳台、阶梯上摇曳生姿,家家户户前后都有小花园和小水池,有些点缀着篱笆,看起来也是为了美观而不是防护。从牧场回来的女孩抱着新鲜的牛奶走过,泛着红晕的脸蛋像最鲜嫩的草莓,后面跟着小吊车形状的洒水车。送报的男孩乘着滑翔翼投下一只只纸鸟,准确地掉入阁楼的信箱,偶尔投空,不得不踩着房檐捡,引来主妇一阵笑骂。三三两两的孩子追逐嬉闹,向天空的投递员欢唿致敬,形状像大布熊的保姆机器人跟随着他们。 艾娜一行发现,星云帝国科技发达,人们的生活却不追求高效,洋溢着简单、纯朴、充满活力的氛围。 两位第三类接触者毗邻而居,塞亚也不认识,是近年来到星云帝国的遗民。 第308页 生机盎然的翠绿色房顶竖立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木质招牌画着圆鼓鼓的蒸汽锅炉和一把铁铲,复式的三层结构房屋有好几根大大的烟囱,像是工坊。旁边的房子用篱笆将它一起围起来,愉快的鸟鸣伴着馥郁的花香,种满鸢尾的花园优雅恬静,偌大的草地摇曳着青绿的鼠尾草,怡然的空气包裹着绿荫下的雅致楼宅。 突然,宁静被打破了,像是炸膛的爆炸巨响震飞了另一边房顶的几只栖鸟,然后是很小的孩子大哭的声音。 「对不起!」 一个朝气脆嫩,非常年轻的女孩嗓音跟着响起,伴随着开窗的响声,一个头髮冒着焦烟的脑袋探出来,狼狈不堪地挥手:「对不起对不起,尤菲,我忘了开隔音力场,不要哭好吗?」 「帕鲁卡你小心不要掉下来。」那是个让人感觉温厚又慈祥的男声,娴熟的轻声呵哄「哦不怕不怕」,破涕而笑的咯咯声可爱得让人心头酥软。 艾娜等人站在花园前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过,这一点不是让人觉得不快的开始。 那栋传出爆炸声的工房很快打开了,冲出来一个顶多12、3岁的少女,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耶?」 哇啊~元气小loli!伊恩异常感动。 那孩子穿着圆领短袖衫和橙红色的背带短裤,大大的圆头工作鞋更衬出双腿的短小纤细,活泼的栗子色长髮扎成双马尾,像阳光映射的绿叶一样的大眼睛明亮又璀璨。 女性的克拉姆多数是萝莉和美少女,因为他独特的纯净气质,每一个都有着难以言喻的轻灵与高贵的美,但她们毕竟不是人类的少女,没有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生动而蓬勃,稚嫩又亮丽的美感。 她抱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沾了点煤灰的白嫩脸颊只增添了可爱的感觉。 绿色的眼睛睁得两倍大,小小的手指直直指着塞亚和克拉姆。 「哇、哇、哇——」 她激动地喊出声:「活动海报!!!」 ……原来克拉姆和塞亚的海报到处都有吗?还是活动的?艾娜等人愣神。 没等两个当事人澄清,小loli自动反应过来:「不!是真人!」 接着,她一副要昏倒的表情:「塞亚总机械师,我见到了帝国第一技师!」 ……好吧,塞亚也有粉丝了。 小loli用瞻仰伟人的热情将塞亚从头膜拜到脚,然后抓着克拉姆好一通感动:「克里妮大人,您穿男装也好美!」 显然误会了。 于是解释清楚后,栗子色头髮的少女脸色通红地坐在自家的客厅里。 「非常抱歉,我失礼了。」 隔壁的年轻爸爸笑呵呵地端来非常美味的手工甜点和红茶,他是个瘦长,儒雅俊逸的青年,柔软的青色短髮垂到耳际的淡金色眼镜架。 他们俩就是同住布雷塔尼亚星球的第三类接触者,帕鲁卡和高文。 还有个坐在加厚的椅垫上,口齿不清地叫着「papa」,萌得众人心花朵朵放,挥舞着粉嫩短胖手的小女孩。 高文的身份很奇特,他是「王夫」,据说来自一个帝制的小行星,妻子是女皇。出事那天,是襁褓的女儿在花园捡到破灭钟,他们夫妻都拿来看了。掉入负宇宙时,高文和妻子失散,幸好女儿抱在怀里。 「我不敢想像,没有了我们,尤菲会怎么样。」高文看着牙牙学语的女儿,眼里尽是慈和,「星神保佑,我们当中有一个陪在尤菲身边。等尤菲再大一些,我一定要去找她妈妈。」 「这么说,你是一两年里就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了!?」艾娜惊佩不已。高文笑的有一丝腼腆和伤感:「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害怕,如果我真的找不到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尤菲孤独地待在异乡,我想让她看看我们的星球,我们的国家——我的小尤菲,将来可是皇帝陛下。」说着,他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髮。众人感嘆父爱真伟大。 「这么说,尤菲也是第一类接触者了,是什么能力呢?」被伊恩一说,大家都好奇极了。 「目前,尤菲可以让奶瓶在天上飞出漂亮的图案。」父亲自豪,众人无语。 帕鲁卡是个名符其实的萝莉,也就是说,她真的只有十二岁。 「我叫帕鲁卡?德尔瓦,是我爷爷取的名字。」元气loli恢復朝气蓬勃的精神劲。伊恩暗暗嘀咕好像某个叫金田一的侦探。 看到对座的塞亚和克拉姆,她的脸又爆炸似的红起来,两根食指在胸前对啊对,梦呓般喃喃:「不敢想像……我见到了塞亚总机械师,金色的齿轮,好帅……还有克里妮大人的哥哥教皇陛下,长得和克里妮大人好像,都这么美……」 不是克里妮的哥哥,是她本人,另一个克拉姆啦。 艾娜等人在心里纠正,但想到解释会很麻烦,就放弃了。 塞亚已经注意过整个小屋的环境,温和地对小姑娘道:「你是开打铁和燃料工坊吗?」 「是!」帕鲁卡显然放开了拘谨羞涩的情绪,站起来道,「我的国家,我的行星,是一个比起这里很落后,刚刚开始蒸汽文明的社会,但是他真的很美!像灌满煤矿红彤彤的锅炉一样,我再也没有看过比那更喧嚣,更热烈的城市了!」 众人不禁出神地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的热力四射,那样的光芒万丈,帕鲁卡的眼中泛起真挚的泪光,连悲伤也因为不懈的梦想而闪闪发光。 第309页 「我想要回去,建设我们的祖国,他刚刚铺设了第一条铁路,那天我看到红色的火车头喷出汽笛和烟雾,那么威风凛凛,我追在他后面跑,捡到了篮子里的破灭钟……」她打了个寒战,重新坐下来,小脸泛开喜悦的红晕,「我运气很好,掉到布雷塔尼亚的海水里,渔民救了我。克里妮大人很快接到消息来,带我游歷星云帝国,和其他的遗民见面,虽然没有认识的人,但星云帝国太美了……我很满足。我想学习这里的先进知识,就边打工边做学徒,后来莫名其妙成为第三类接触者后,我回到布雷塔尼亚,和高文先生、小尤菲做了邻居,开了这家工坊,想要踏踏实实再巩固基本功,重修我最擅长的打铁技术。」 「帕鲁卡,你的武器是锤子吗?」伊恩兴致勃勃地问道。小loli红着脸道:「不是,是一把高速气压火炮……和这里的武器比起来很粗糙,克里妮大人说我的第三类接触者能力是『传动』,就是机械之间的动力传递,不一定是机械,能作为『部件』概念的元素,我本身都能作为推动的中枢,使它的整体运转。」 「很强大的能力。」显然机械狂塞亚对这个能力非常感兴趣,「她说的没错,你的能力随着你知识的提升,会发挥越来越广泛的作用,比如成为大型能量模块的媒介,至少也是星际规模。就算在队伍里,你也可以把所有第三类接触者的能力做有机的结合,灵活地运用,产生更大的威力。」 艾娜等人双目一亮,这真是出色的技能。 帕鲁卡露出自愧不如的神情:「不,塞亚先生,我的第一类接触和第二类接触开发很快,因为我知道气压传动、齿轮传动、链条传动、摩擦传动的原理,就是那时发明了蒸汽火.枪,后来流体传动和电力传动也学会了,可是第三类接触的机械传动到能量转化功率的概念,我还不是很理解……」 「知识的累积靠经年的努力。」塞亚不以为意,「你两年就从原来的基础学到这水平,比我家的猫出息多了。」多莉雅愤怒地挠他。艾娜等人纳闷一只猫能学什么。 元气小loli眼底闪动着憧憬的光,突然仿佛下定决心,两手趴在桌上,深深低下头:「塞亚先生,请收我为徒吧!」 气氛停滞了一瞬,被塞亚爽快的声音打破:「好啊。」 帕鲁卡抬起头,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真是太感谢了,师傅!!!」 呜,好可爱。伊恩十分羡慕,但他可没有塞亚那样收徒的能耐,不要再被哥哥大人训就烧高香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传动?」丽萨还是不太明白。帕鲁卡被塞亚收为学徒满心兴奋,跳起来,栗子色的双马尾跟着晃荡。 「比如这样。」她举起一只平底锅,朝对面的墙挥去,「——我用上气压传动。」 一团緻密的空气团像出膛的炮火一样唿啸而出。 「哇!」不止丽萨,大家都浮起惊嘆之色。 反弹的空气弹也像大炮一样回来,这时帕鲁卡还朝大家绽出灿烂笑靥:「放心,不会打到别的人家,这里的墙全部有坚固的弹力——呜哇!」 掀飞的桌椅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看到这一幕,塞亚无声地嘆了口气:还是个孩子呢。 「尤菲……要吃……饼干。」 「不要怕,尤菲,爹地会保护你的。」 嘟嘟囔囔的女婴朝空中做抓的动作,飞掉的一只盘子就晃晃悠悠折返过来。 刚刚的混乱中,最镇定的就属这对父女了,住在炸炉工匠隔壁歷练果真不一般。 而靠近高文和尤菲的物品,都像失去原有的方向感般纷乱转移。 看到艾娜等人惊讶的视线,高文笑道:「我没有系统的能力,荒神似乎把『杂乱』的属性传给我了,简而言之就是把周围的动能、距离、运动轨迹等等全部抹消或扰乱,开始干扰微乎其微,我自己都感觉不到,到了后来强大了,我却开始控制不住,多亏了遗民能力研究部制作的稳定仪,我还能稍微发挥一下最简单的动能转折,只有第三类接触者的『敌意消除』是显性的。」 太牛了。艾娜等人感慨,简直是和平大使。 ……不对,他要是在队伍里发动,自己人的战意不是先被消除了吗?众人黑线。 塞亚也不禁感嘆这样奇葩的能力:「这么说,尤菲小姐的能力,恐怕是你的干扰影响之一,血脉辐射。她自身的接触者天赋还没有显现,这其实属于一种『无差别感染』的能力,使混乱的熵值扩大。唔,你适合去做一个赌徒,或者预言坏事情的诅咒学家。」 「哎呀,其实在我原本的国家,我是一个学者来着,专门研究博弈论。」高文开朗地道,众人对这个人的性格很无语。 「呜啊!她吃盘子了!」伊恩惊唿,因为喜欢孩子,他一直留意小小loli的动向。 高文立刻拿下盘子,却不是很担心:「没关系,小尤菲长乳牙后就爱咬东西,她不喜欢盘子的味道,只是舔一舔。」 尤菲有着一头嫩草色的长髮,和同色的眼眸,睫毛挺翘,脸蛋圆滚,穿着一件质料轻软的睡裙,糰子样奶香奶气,一张开口笑,就露出上下八个稚拙的乳牙,可爱毙了,她呀呀叫着,朝克拉姆璀璨柔软的金髮抓去:「妈妈。」 众人强忍笑意,心想这位要是妈妈,就是世上最美的母亲。 第310页 「哎呀。」高文也又好气又好笑,抱起叛变的女儿,「教皇陛下比你妈妈漂亮,可他不是妈妈哦。」 克拉姆一指点唇看着尤菲,出神地想着什么。塞亚有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塞亚生一个好吗?」 「你真的想死!!!」 艾娜事后劝慰哥哥:可以让克拉姆生一个。 但是哥哥大人在这方面异常传统——男人就是男人,绝不能负担女人的活。 得知艾娜一行会在布雷塔尼亚度假一段时间,还要去玩滑翔道飞行,帕鲁卡很高兴,自告奋勇带路。 「我还造了一架滑翔机,你们要不要试试?滑行道不仅可以试飞骑机,还可以航行私人的飞行器。」 「好啊。」丽萨乐于尝试新事物。意外地,平常对飞行最乐衷的伊恩却默不作声。 其实他心底不想外出游玩,路弥不知道,他一直没忘记那天塞亚被白银女王绑在智人同盟的动力晶体上,差点被阿尔托莉亚杀死的事。 这是一个必须尽快剷除的敌人。 寻找第三类接触者是必要的任务,除此之外,他只想锻鍊。不过他问了克拉姆,在doll系统里,乌拉拉无法强行召还塞亚,塞亚所中的暗示也不会发作。 问题在于塞亚自身的习惯,乌拉拉的暗示对他造成根深蒂固的潜在影响,他想要投身宇宙,不愿定居星云帝国,恐怕无法长久遏制住这种冲动。 所以…… 一只大手按在他头上,带着熟悉的温暖和力度,揉了揉他褐色的髮丝:「怎么了,小鹰,心事重重的?玩乐也很重要,该放松就放松。」 「嗯。」伊恩勉强笑了笑。 「伊恩,来,你驾驶这架。」艾娜指着一家黑色的租赁骑机,一边听指导员介绍一边摆弄自己的白色骑机。 丽萨和盖亚已先一步乘着帕鲁卡的滑翔翼飞机,惊唿着飞上天。银白色的金属骨架长桥上,浩渺的蓝天和风连成了一体,宽广得仿佛永远望不到边际。 艾娜坐在骑机驾驶舱内,一手按住操纵杆,深吸一口气,忽略手心的冷汗,缓缓推出。 伊恩飞翔了一会儿,蔚蓝的天空俯瞰而下,大海上的翠绿岛屿美不胜收,情不自禁地开怀了些,却发现女友的情况有点不对。 琉霖先採取行动,驾驶深蓝色的骑机折返,与此同时,雪白的骑机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待在滑翔道总机室的塞亚变了脸色。 克拉姆出手,彩虹色的光晕包围住白色骑机,托着它慢慢降落。伊恩恍悟,用机内的通讯装置唿叫:「路弥,没事的,路弥,这不是飞机!」 没有回音,只有凌乱又深浅不一的唿吸声。 骑机终于停靠,塞亚奔了过去,另两架骑机相继落下,连在高空的丽萨三人也急忙返航。 没等塞亚动手,艾娜主动打开了机舱顶盖,金色的长髮披散在湿透的衣服上,脸色青白。 身穿墨绿色军服的青年半跪在骑机前缘,一手支着机盖上方,异色眼眸担忧地凝视她。 他背光的面容熟悉又陌生,勾起的痛苦令灵魂颤抖。 「对不起,哥哥。」金髮少女捂住脸,「我太没用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结,那个飞机失事的噩梦,过去是在宇宙中飞行,而且多半是伊恩驾驶,没有触发在大海上空坠机的回忆,可是相似的情景出现,她懊恨地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控制。 这样不行,未来她将面对归一会和时钟城,一颗有着破绽的心,无法站立在他们面前,坚定地拿起武器,保护不能失去的重要之人。 可是,在一片空虚的汪洋下坠,不仅仅是童年的噩梦,还让她不断想起唤醒荒神,朝着负宇宙坠落的一刻。 那无可挽回的时刻。 如果不是她的错误,哥哥不会受那么多苦,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哥哥也不会失去一只眼睛。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听伊恩偷偷在心灵传讯里说完原因,担心至极的塞亚脸色和缓下来。 「傻瓜,没什么好怕的。」他抱起这个柔软的女孩,听到她泣不成声的哽咽,只有在他怀里,艾娜这么脆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眷恋着他给予的温柔,也无端害怕着什么。 「哥哥——」她轻声说,「你是不是恨过我?」 塞亚微楞,随即,透明的笑痕由浅至深地化开。 「没有这回事。」他的右手托着她的脑后,前额碰触,由衷地道,「遇到艾娜,还有渐渐成长的小鹰,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 艾娜心里苦涩难言,也许哥哥,连恨也不记得。 「小孩子家家,别想些会变成老太婆的事情。」塞亚两手拧着妹妹的腮帮,像捏橡皮泥一样拉开,加重语气,「最好恋爱也到二十年后再想!」 伊恩满脸苦逼。 「哥哥~~」艾娜哭笑不得。塞亚伸指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不是叫我哥哥吗,哥哥就是让妹妹依靠的存在,妹妹没了,哥哥还能依靠谁?」 他想起那些冷夜,孤寂,漫无目的的漂泊,抱住这个让他第一次感到失而復得情感的少女。 「艾娜,只要你活着就好。」 救赎的情感释放了自责,少女紧紧抱着兄长,这个世上最珍贵无私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星云帝国要写上下两卷,零号目前都没怎么表现,哥哥大人主角气场太强,果然能者多劳么…… 第311页 ☆、第五十七章 千帆之祭 「克拉姆陛下,因为您是我们相信着而跟随的『宝物』,请您更正直,更自信地活着。」 「人和国家只要有心,就会变得无比高贵。」 「您感到幸福,就是我们得到的回报。」 ——题记 成为塞亚的徒弟后,帕鲁卡很快见识到师傅温和可亲的面具下魔鬼教官的真面目。 一套套系统的工具书,一大堆实践的图纸和零件,被塞亚迫不及待地试图灌满小徒弟的脑容量,着力打造出一个顶尖技术人才。 旁观的伊恩看得不寒而慄,可是他发现,帕鲁卡居然觉得幸福。 是幸福! 零件规格的极细微误差,计算速度稍慢,不能立刻分析出新部件的功能,造出来的大型工具机设计理念不够完善合理,就会引来塞亚毫不留情甚至是苛刻的批评,可是帕鲁卡总是虚心接受,继续努力让师傅满意。 到后来,教育的初衷已经被遗忘了,在温习的时候,两人兴致勃勃地沉浸在手动制造老式武器、车辆、飞机的乐趣里。 炮管、活塞、弹簧、轮轴、齿轮、滑轮、棘轮、链条、皮带、螺钉、螺母、垫圈、液压器、螺旋桨、发动机……一个老小孩和一个真小孩就成天泡在这些东西里面,拿着两把万用扳手,伴着满身的机油味,脸上衣服上一条条油污槓子,玩耍得不亦乐乎。 果然,机械狂人是无药可救的。 艾娜也无可奈何,只能嘆气摇头,等着哥哥玩够,帮他把衣服洗了。 这么一来,其他人变得没人理,连克拉姆都是,艾娜和伊恩不止一次同情教皇,塞亚那个工作狂在爱情上真是不称职。 不过克拉姆似乎觉得塞亚在身边就很满足了,而且他也有事情做。 「咿呀——」尤菲高兴地投出一颗球,克拉姆接住。 抛出去时,球变成了两颗,透明七彩宛如肥皂泡,尤菲兴奋极了,神勇地伸出两只小胖掌,啪啪两下拍回来,肥皂泡越来越多,两道光环变成了球门形状。 「呀!呀!呀!」 小尤菲一边拍手,一边用接触者能力继续和教皇陛下比赛抛接球,或者说飞行足球,漫天飞舞的彩球在两人之间展开攻防,不过看起来,他们对得分并不在意,只是乐在其中而已。 不管怎么说,克拉姆成了带孩子的。 艾娜等人尽皆感慨:贤内助啊…… 因为关系变得十分亲密,晚餐时小尤菲还把自己碗里的鱼肉牛奶粥舀给克拉姆吃,让高文大大吃醋了一把。 塞亚和帕鲁卡?在餐桌上还热烈讨论呢,估计放两杯润滑油在他们面前也会无知无觉地喝下去。 就这样,当机械达人哥哥大人正式从谜的世界返回,已经是十五天后。 帕鲁卡抱着新做的动力先锋机甲机炮爱不释手,这个东西有着火神炮的全部优点,又轻便个人化。发射的玻色子弹是塞亚新研制的成果,从能量层面粉碎胶子、消除磁矩。其他部件全是她个人打造,是她这些天来学习的结晶。 除此之外,还有她和师傅基于兴趣和怀旧情结做出来的物品。 吉普车,螺旋桨飞机,飞空艇。 「新式武器只能用精密的光学仪器制作,不过手工打造老式的枪炮汽车,还是别有一股成就感呢。」 塞亚也非常满意,机械和数学两门学问,确实需要天赋。常人只会觉得繁琐枯燥,只有天生沉迷其中的人会发现其中的无穷乐趣。除了热爱还要天分,比如从引擎的声音听出微小的故障,调整零件时特殊的手感,快速分辨功率差异的能力……这些帕鲁卡都具有,也有钻研的虔诚和热忱。 「哥哥,你终于回神了吗?」 「呃?」听到阴恻恻的女声,塞亚回过头。 艾娜气得大喊大叫:「这么多天,连澡都不洗!就睡在机器堆里,现在马上换掉衣服!脏死了,不洗干净不许出来!」 面对暴走族妹妹,哥哥只能听命服从。 「哇哦……」帕鲁卡惊嘆艾娜的气场,高文闪到她身后,轻声道: 「帕鲁卡这样不行哦,想成为克里妮大人那样高雅端庄的女性,就要注意个人卫生。」 灰头土脸的小loli也被好爸爸押去洗澡了,其他人看着仓库里那充满精细粗犷美感的车子飞艇,不得不佩服两个机械狂的能耐。 那件墨绿色军服已经彻底不能穿,塞亚熟练地拎着它出来,交给恋人处理,果然克拉姆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里面的污渍弄掉,还用不知名的手法熨平,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默契十足。 哥哥,你被宠坏了。艾娜看得牙痒痒的。 「塞亚,这给你。」克拉姆开心地递出一样小物件,「我用你们做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古铜色的金属古典优雅,精緻地雕刻出花纹,错落镶嵌着温润的橄榄石,有着羽翼翅膀的美人鱼慵懒地倚着镜框,每一根髮丝都栩栩如生,眉目如画,凤凰和龙翼的图案被有机地结合,齿轮的内圈给这件华贵典雅的艺术品增添了机械制品特有的风格。 一面没什么用处的小镜子,男人几乎不会带在身上,做工却只能用非凡绝美形容,也只有克拉姆会花心思在这种东西上面。塞亚噗嗤笑出声,收了下来。 「无聊了吗?」他揉揉恋人暖洋洋的金髮。 第312页 「还好,和尤菲玩。」克拉姆道,「以前,我也是给你和沙门打杂。」 「我…我现在有了个打杂的,那时也不是故意……」塞亚别别扭扭地穿上制服,把那面小镜子挂在下摆,这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 「哥哥,我也有礼物送你哦。」 艾娜拿出一样东西,全金属制的菸灰缸,外形像小杯子,下面有六个轮子,旁边的搁架可以放烟盒:「看你们做的这么开心,也手痒做了一个。」 「谢、谢谢。」显然,塞亚对这些天的入迷开始感到不好意思。 所以么,哥哥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艾娜得意地走开,还给克拉姆点个赞。 最近,她才知道塞亚身上的烟都是克拉姆卷的,真是被养刁了。 够阴险有耐心的天然黑。 于是这之后,塞亚的专业行为再没有超过六天,至少也会把个人卫生解决了。 看天色晴好,哥哥大人建议去野餐,大家一致欢唿同意。 乘着宽敞的老式吉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野外进发,伊恩驾车。 中间的座位,穿着荷叶边新裙子的尤菲不住向后座的克拉姆伸出手要抱抱:「妈妈,咿,妈妈!」 这些天她和克拉姆感情大是不错,高文暗地里倒的酸醋已逆流成河。 金髮青年笑着抱过小朋友,天青色的眼眸映着那双嫩草色的眼睛,一样的天光明湄:「我叫克拉姆哦。」 「克拉姆!」尤菲立刻学会这个发音,快乐地咯咯笑起来。 高文松了口气,他总算不用纠正女儿了。 塞亚灰蓝的左眼和灰色的右眼泛开温柔而清澈的涟漪,在一股冲动下,一手遮住尤菲的双眼,静静地和克拉姆吻在一起。 从后视镜看见这一幕,伊恩握方向盘的手险些打滑,车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这两个人……太不考虑别人的心脏了。 下午三点整,星云帝国喝午茶的时间,日色正艷,原野上的天空有着颜料调绘不出的青蓝,像克拉姆的眼睛,美丽得吸引所有过客仰望苍穹。 吉普车停在平坦的草地上,绿野的芬芳迎面扑来,林鸟啁啾、叶露晶莹,一切是那么美好。 帕鲁卡红着脸摇摇晃晃下车,小声咕哝:「怎么办,我本来是支持克里妮大人和师傅的,可是现在……」 不用烦恼啦,他们是一个人。艾娜帮她打气。 元气小loli还是穿着洗干净的橘红色背带短裤,戴上同色的有长长垂带的蓬松圆帽,看起来更加朝气活泼,背着她新制作的枪炮,这几天她吃睡都抱着它,难分难捨。 除了塞亚穿着妹妹喜爱的制服,其他人都换上了轻松的装束,克拉姆是浅黄的衬衣和白色长裤,少女们都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戴着遮阳的草帽,帽檐的缎带反射着绮丽的光泽。 也戴着太阳帽的尤菲被高文抱出来,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大家铺开格子桌布,摆上一起做的茶点。 帕鲁卡用特制喷枪给大大的起司圆蛋糕现场裱奶油花,尤菲欢快地挥舞小手,高文笑着给每个人分蛋糕。虽然更同情妮可,但私心里,艾娜一行更喜欢帕鲁卡和高文父女,他们没有那么沉重的过去,满怀崭新的希望。 斑驳的阴影和光亮同时洒落叶缝,一望无际的晴空覆盖住蓊郁的树冠,阳光无拘无束地曼延,四野洒落轻盈的温暖。 空气清新而湿润,融合了青草香和野花的芬芳,化为无声的音符,萦绕在树下的人们身边。 绿白色的格子桌布上,有苏厘芙,当地的特色甜点,类似蛋奶酥,像云彩一样雪白的软糕,还有新鲜的苹果塔、柠檬果酱蛋糕、鱼子酱三明治、熏鲢鱼夹菜培根,尤菲喜欢的烤布丁和草莓软糖,水果椰枣、无花果等等。 塞亚端起自己的柚子茶,轻轻摇晃,克拉姆把包荷包蛋、燻肉、拨掉壳的热虾和色拉酱的面包卷放在他面前,开始又加牛奶又加蜂蜜地调他的红茶。 直到满满一杯糖分的东西做好,他满意地一口喝掉。 「吃慢点。」就算知道他不会噎着,塞亚还是担心。 伊恩狂嚼一只成人小臂长的烤龙虾,海岛就是这点好,海鲜特色多。艾娜丢脸地看着他:「只有你午餐带这个。」 「放松好么,家人聚餐。」伊恩振振有词。 值得一提的,他戴着海军帽,作为被女友装扮的条件,他坚持用篮子装了这玩意儿。 「伊恩,尾巴拿来。」塞亚身体力行地截去一半。褐发少年对他的强盗行径发出控诉:「你这是讹诈。」 更可恨的,哥哥大人吃完,还让恋人给自己擦手。 你你你……大家真想训斥他。 「哥哥,建个树屋吧?」艾娜突发奇想。 「这可要经过镇上居民的同意哦,不过多半会通过。」塞亚心念一转有了主意,「可以造好树屋后,做旋转滑滑梯,做成滑水道,下面接游泳气垫池,给尤菲玩。」 「太好了,尤菲一定会喜欢的。」高文很高兴。 「师傅,我带了口琴哦。」帕鲁卡珍惜地从背包拿出一只旧口琴,灿烂地笑道,「你们要不要听?」大家当然乐意。 栗子色双马尾的少女吹得很不错,异乡的曲调,带着欢快又怀念的心情。 高文给稍凉的茶水倒上热的,没有让席间出现任何的冷场。尤菲趴在他膝上打瞌睡,紧紧抓着克拉姆送她的彩色气球。 第313页 琉霖和伊恩相继表示不会乐器,后者还说会用吃来支持大家的表演,被女友殴打了一拳。 艾娜吹了两首,口琴在赞扬声中被传到盖亚手里,绿髮女孩和蜥蜴人少女的水平是两个级别,反响都「强烈」,克拉姆接过后,挽救了众人差点被丽萨摧残破裂的心脏,陶醉了许久,最后是塞亚。 黑髮青年试了试音,慢慢吹起一首艾娜记忆里的曲子。 一如既往,他吹出的意境无比旷远,即使在这热闹的野餐,没有寂寞的音色,也像无数飞翔着找不到土地的蒲公英,喧闹又无声。 对高文的能力,后来塞亚也做了番指导。 他没有修改遗民能力研究部给高文的稳定仪,他既不是全才,也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星云帝国英杰荟萃,相关部门对遗民的接触者能力钻研已久,理论翔实技术优秀,实在不需要他班门弄斧,只是想到高文从前的职业,对他做出一些提议而已。 博弈论是数学的一个分支,是用公式衡量个体之间的行为,预测行为产生现象和结果,研究优化策略的学问,在国际关系、军事战略、政治学、生物学等领域都有应用。高文原本是小国的王夫,兼任外交部长,他擅长的博弈是国家间的制衡,对数学理论精研不深,但已经具备了基础的概念和丰富的经验。 他的接触者能力是「机要混乱」,通过一种即时状态的改变,对周围所有的物理现象和能量分布产生影响,形成一个独特的「状态空间」。具体的干涉程度是取决于当前时间的原始状态,和所有变量的集合,所以高文本人无法控制。 如果塞亚自身有这个能力,就可以用他擅长的数论建立模块理论,进行算术编码,达成整个区间的可控,但是高文不行。就算稳定仪帮他修正,状态是随时改变的,一旦他的脑波匹配不上,就会造成严重的自伤,所以只能遏止了这种能力,惟独显现出比较安全的,第三类接触者的精神能力——敌意消除。 可是正像艾娜等人想到的,这是个无差别扰敌,对自己人危害还更大的鸡肋能力。 这时候,高文的博弈才能就至关重要了。 塞亚建议他改变一下思想形态,比原先粗略的「敌意消除」更深入。 高文可以把敌人和自己人想像成博弈的双方,假设双方都处在不肯退让的僵局(在不愿降价的洽谈公司,国与国之间很常见),那么就可以重新为双方选择策略,比如:调整格局(增加或减低人数),谈判,改日再战。 当然,这是强制的虚拟状态,使得敌人一开始就处于不公平的定义下。如果敌我战力接近或平手,帮助不大,只是再来一局而已;然而在己方压倒性不利的场面,这能力就异常有利了,甚至能起死回生,把自己人打包退守,而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赖皮的傢伙挥手跑路。 用伊恩的话说,这是復活点啊,高文,我们将来要是全体阵亡,就在你和小尤菲家满血復活了。 此招术命名为「无效共鸣」。 琉霖感嘆:「你还是这么厉害,艾娜的『次元反转分离之术』也是你教她的吧。」 「嗯哼。」塞亚当仁不让,「那只是一个实用类的小技巧而已。关键是,遗民的能力千奇百怪,如果不能让他们大放异彩的话,怎么也辜负了荒神的心意。」 「不要把那种东西说的好像恩赐一样啦。」艾娜磨牙,她虽然不恨神(唤醒荒神的是时钟),但也对那些可怕的东西没有好感。 高文很振奋,他因为女儿无法外出,但身为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蒙受星云帝国的恩惠和庇佑,却不能尽一份力,一直深感遗憾,如今有了机会,当然喜出望外。 「不过要达到復活级别的状态重置,还要加深高文和你们之间的理解,换句话说就是增加好感度。」塞亚也用了一个游戏术语。 艾娜敏锐地听出兄长把自己排除在外:「哥哥,你又不把自己当队伍的一份子了!」 「不是。」黑髮青年挥手,「投身宇宙的人,只会把自己的命交託给搭档和船。」 「我们就是你的搭档啊。」艾娜嘟嘴,塞亚露出神秘的微笑,没有回应。 伊恩兴致勃勃地问道:「怎么提升好感度?」商人用大公无私的语气道:「哦,首先,在肉体上坦诚相见。」 除了克拉姆、盖亚、帕鲁卡和尤菲(三个小loli不懂),大家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他补充:「开个玩笑。」 「塞亚(哥哥)!」 众人对他一贯的恶劣毛病怒而抨击。 「简单的说,一起接收doll信仰系统的深度连结。」塞亚一点也没有愧疚之意,侧头看向恋人:「克拉姆,交给你了。」金髮教皇点点头。 怒气稍抑后,艾娜忍不住好奇:「对了,克拉姆,我还没有感觉到doll系统呢,拉非雷的深空女神搭载了分机,但是没和你联机。」 「是的。」克拉姆有些难过,「即使在星云帝国,拉非雷也不会和我联机。」 你们父子关系还真糟耶。知道内情的艾娜和伊恩心道,伊恩岔开话题:「民用船上有搭载这样的系统吗?一般的骑机呢?基于技术保密原则,应该只有军队配备了这样的分机系统吧?」 塞亚肯定:「是的,普通的商船、民用客船和私人爱好者的骑机不搭载doll武器系统分机,不过帝国的原住民出生就和克拉姆精神连接了。等你们到白云之乡,就在那做doll信仰系统的连接。」 第314页 众人知道艾娜定下的行程:布雷塔尼亚,白云之乡梯雅那,苍穹之都宾尼法斯特,乐园爱伯恩。白云之乡是下一站。 高文建议:「那么出发前,泡个温泉怎么样?隔壁岛有布雷塔尼亚非常有名的温泉旅社。」 「哇——」想到温泉的美妙,艾娜和帕鲁卡首先欢唿,丽萨听盖亚解说后,也很感兴趣:「热的泉水?蛮有意思的。」 显然大家一致通过,小尤菲尤其迫不及待,又爬到克拉姆的大腿上。 「我去调试飞艇。」有技师自觉的塞亚起身往仓库走去,艾娜想起一件事,制止想跟来的帕鲁卡,追了上去,小声道:「哥哥,你和克拉姆也去吗?「 「难道我们不去吗?」塞亚莫名其妙。 「你一点也不在意克拉姆的裸体被人看到?」 「都是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真是的,你太没有攻的自觉了。见克拉姆跟了上来,艾娜胸闷地回到客厅,发现男友明显在想不好的念头,往他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克拉姆跟上恋人的脚步,和往常一样和他肩并肩走。 「塞亚,我不小心把你的逻辑之罪丢了。」克拉姆万分沮丧地道。 「太好了。」 「啊?」 「每次想到你贴着它洗澡,我就恨不得它掉了的好。」塞亚打心底庆幸,看了看他,关切地道,「你没事吧?」他知道克拉姆一定十分宝贝自己给他的礼物,会弄丢逻辑之罪,当时恐怕遇到很大的危险。 「嗯,没事。」对恋人的关心,克拉姆开心地绽开笑颜。塞亚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想起妹妹刚才的话,莫名的,起了别样的心思。 以前他和克拉姆、沙门在泳池洗澡、跳水,从来没有这样的顾虑,怎么…… 「你——」塞亚捂住头,困难地说完,「泡温泉时,穿上短裤。」 「咦?好的。」克拉姆不解地答应。 名为洛桑的小岛是一座火山岛屿,岛上有着活体温泉,落日的景色美不胜收,金黄海浪一样的云海铺满了天空。 旅社是灰色屋顶的双层建筑,温和的室内设计、季节性的装饰和纸灯笼使整个旅社充满了亲切的气氛。 伊恩已经燃了,趁塞亚和克拉姆在柜檯拿牌子的时刻,站在男更衣间前面,目光炯炯地看向身边的伙伴: 「霖,我们偷窥吧!」 「你是说真的吗?」琉霖以为他脑子坏了。 偷窥帕鲁卡、盖亚这样的未成年女孩,是道德问题,而偷窥拥有强大战斗力的四名女性,还包括了智商问题。 褐发少年眼里火光熊熊,他此刻确实处于脑子烧坏的状态,只燃烧着一个念头:温泉!温泉!我正在动漫游戏里必然发生美好事情的温泉旅社!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霖。」他搭住朋友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听着,偷窥就是……熘到艾娜她们那里,然后……」说着,他捂住鼻子,满腔热血快要化成红水瀑布喷出来。琉霖彻底无语了一阵,道:「好吧,你设想一下她们的反应。」 伊恩打了个寒战,想像变身成巨大蜥蜴喷火的丽萨,盖亚湿漉漉的眼睛,帕鲁卡通红的苹果脸,女友暴跳如雷手握西洋剑捅过来的样子,一时沉默。 「而且,我不认为塞亚会不收拾你哦。」投下致命一击,想在妹控哥哥眼皮底下玩偷窥,简直活腻了。 「可是!在澡堂里,不偷窥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啊!」愿望眼看要破灭,伊恩不甘心地抱头唿号。 「你这种想法,到底是怎么来的啊?」琉霖不明白。 深受日漫薰陶的徐朔,骨子里和哥哥大人一样,是个有着不良思想的宅男。 「只好看克拉姆了。」伊恩郁闷地嘆了口气,随即,双眼又变得朦胧,飘起梦幻的火星,「可以通过他想克里妮……」 「走好。」琉霖突然道。 「咦?」伊恩打了个寒噤,一只他非常熟悉的大手带着让人浑身发毛的轻柔力道拎起他的后领。 「啊啊啊啊——塞亚,我保证我只是想想!想想!」 竭力澄清的褐发少年被愤怒的哥哥大人拎走。琉霖和站在原地的克拉姆对视一眼,做了个「自作自受」的手势。 这时,女士们已经惬意地享受着温泉的舒适。 脱下各色花样的睡袍,四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下了水,白茫茫的雾气为她们增添了朦胧的美感。 盖亚露出不同于平时的轻松笑靥,在水里灵活地游来游去,绿萝似的秀髮在水面铺开一波波涟漪。丽萨放下桔红的马尾,爽快地跳到水里,接着哇哇大叫着跳上岸:「好烫好烫!这就是温泉?」 「丽萨姐姐,没事的啦,温泉只是有点烫,你泡泡就舒服了。」 「唔~~」红髮少女勇敢地再度尝试,很快就靠着石头,舒服得想哼歌了,「哎,人类世界也有好东西嘛。」 「艾娜,你的身材真好。」帕鲁卡是标准loli身材,羡慕金髮少女窈窕优美的体态。 「哈哈,我也是到了这个世界才变大的,本来只比你大一号。」艾娜熟练地用橡皮筋扎起长及腰部的金棕色长髮,整个身段一览无遗,伊恩看了保准喷鼻血。 「呜,我没有变。」双马尾萝莉沮丧地盯着自己的胸口。艾娜安慰她:「哥哥说,贫乳才是王道!」 第315页 「真的吗?师傅那么说?」帕鲁卡双目一亮,她差不多把塞亚奉若神明,一听这话,失落都不翼而飞了。艾娜靠在岸上,有点纠结地一手撑颊,仰望温泉旅社后院繁星点点的夜空:「他大概也是哄我的,虽然哥哥以前是喜欢小loli,现在嘛,我希望他有点对男人的鑑赏力。」 在男士那边,最小的一员——小尤菲躺在木桶里,额头盖着一块温热的毛巾,幸福地飘着。 高文温柔地推着女儿,听到拉门的声音,他抬起头。 顿时,高文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帕鲁卡炸膛的锅炉,要喷出蒸汽爆炸了。 脸红的琉霖和揉着大包的伊恩没什么,问题是后面两个人。 当地的温泉有种小鱼,旅社还是建议客人穿着紧身短裤泡澡,所以,四名男性都穿着裤子,但是……克拉姆穿了不穿,实在也没大分别了。 注意到高文的眼神,再想到伊恩和琉霖在更衣室的反应,哥哥大人沉着脸站在门口。 伊恩转过头,反正他在之前已经够丢脸了,索性豁出去: 「塞亚,你真的要让克拉姆泡澡吗?「 他在更衣室,看到克拉姆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差点脑充血昏倒,由衷怀疑自己是个潜在的同性恋,好不容易把崩溃的信心重新树立起来。 有的人就是美到打破性别界限,无论对男女都杀伤力无穷。 「克拉姆,我们走。」塞亚下定决心,搂着恋人的肩决定去逛沙滩,晚上自己在小浴室洗。 他妈的,这什么世界,它不正常还是我变异了? 「塞亚?」 当克拉姆困惑的声音随着关上的门一起消失,留下的人们才松了口气,从爆血管的困扰中解脱了出来。 出发的前一天,塞亚再度带着妹妹来到滑翔道。 熟悉的大掌牵着手,有些粗糙的感触暖暖的慰贴,艾娜情不自禁地将小指塞给他握住,幸福地笑起来。 就像以前放学,被哥哥牵回家的日子。 塞亚回过头,灰蓝的左眼流露出一丝困惑,却不是不开心的样子。 然后,握得更紧了些。 舒适的海风从银白金属长道的一端吹拂而来,凉爽清透得让人想就这么纵身而起,朝着天际轻盈地飞翔而去。 「哥哥?」 艾娜一路都没有问,此时,看他卸下挎在肩上的背包,才吐出内心的疑问。 塞亚拿出来的是一对小小的摺叠式骨架,看上去像是一片片拼装上去的菱形金属片,中间连接着非常精緻牢固的立体齿轮,内部有机芯,前端是连接双肩的系带,做的十分巧妙,完美地扣进肩胛骨凹陷的部位,当塞亚按下背带的一个按钮,艾娜哇地叫出声。 从那奇怪的骨架,延展出了银色的光丝,一圈圈律动开来,那旋转的光流带着某种只有机械师能创造出来的奇妙韵律,精确又充满另类的生命力,从中组合成半透明的黑色羽翼,漆黑如夜,全金属风格,分外冷峻,每一片羽毛都镶嵌得精美无瑕,透着不可思议的质感。 「机装型人形翼?试做型ii。」 塞亚朝妹妹绽开大大的笑容:「这可是真正的,用『自己的翅膀』在天上飞哦,原本是自己做了玩的,回头送给伊恩,艾娜也拿一个。」 「哥哥……」金髮少女渐渐明白了,激动地接过背包。 黑髮青年伸出手:「和哥哥在一起,就不怕了。」 「嗯!」 装上机械翼后,少女抓着兄长的手,飞上曾经恐惧的蓝天碧海。 因为不放心而跟来的伊恩看着这一幕,欣慰又有点失落。 「兄控和妹控,真是让人无力。」 他看向身边的人,金髮的青年静静地站着,宛如这个不会倒塌的传奇帝国,无比深远的目光延长了时间的长度,容纳了宇宙的潮起潮落,那天青的瞳色干净澄澈,仿佛这世上最后一块净土。 看到这样的克拉姆,伊恩突然感到—— 所有缤纷绚烂的表象下,都是一颗沉静而安定的心灵。 难怪塞亚会被他吸引。伊恩早就感觉到,黑髮青年那漂泊无定的灵魂。 克拉姆启口,音色低沉,迷人静默: 「伊恩,他们还会回来的。」 「嗯。」 少年也安静下来。 「伊恩伊恩!」才说着,已经适应新飞行方式的艾娜兴奋地挥手,「你也来,棒极了!」塞亚哼了一声,轻盈地落回爱人身边,把机装翼给未来的妹婿。 关上篱笆的木门,高文遗憾地对怀里的女儿道:「我们要暂时离开家了,尤菲。」 「啊?唔?」幼小的女孩还不明白。 一行人准备到宇宙港搭乘民用船「go47-0015」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白云乡。 根据艾娜在书上看到的介绍,那原本是个齿轮上的领地,这些位于天空的巨轮各有自己的重力、气候、寒带和热带,被白金色的云朵普世照耀,瑰丽如幻象的国度。如今,在梯雅那的城市上空,层层叠叠的云海中,还保留着那壮观的古建筑。 如此强烈的个人风格,一猜就知道是谁的作品。 「一开始星云帝国只有三个小领地,首都星极光之城、白云乡梯雅那,苍穹之都宾尼法斯特,其他都是后来发展的。」 难怪。艾娜恍然大悟,这三个星球民俗最多,只有歷史悠久的地方有这样的现象。 第316页 坐在候机室的座椅上,塞亚一脸怀旧地道,「那时星云帝国只能叫做『领』,人口才三万左右,我是个初出茅庐的白银鍊金师,克拉姆也是两眼一抹黑地在摸索,沙门只懂得管理机器人,在负宇宙造恆星太难,失败太多危险性又大,我们就一起想暂时让民众安顿的办法,我觉得沙门的船上生活不太被喜欢陆地的人接受,就想了这个主意。」 也是。艾娜等人贊同,嚮往安稳的人们,终究是不适应天空的,即使在战舰上比较安全。 伊恩兴致勃勃地问道:「住在齿轮上感觉怎么样?」塞亚摸了摸后脑勺:「这只是小问题啦,在那期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情。那段时间是星云帝国的成熟期,无论对我们,还是人民……」 琉霖突然心生触动:「你们在创造一个国家。」 众人,连同克拉姆在内,一齐注视他。 有着曲折的过去,心思深邃的阴影法师道:「不是白银女王那样随性又恶意的创造,你们在认真建造一个国家,孕育了人性的国度,必然会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冲突、对立,因为克拉姆不是人类。」 哥哥大人露出那种成年人特有的,风霜淡定的狡黠笑容:「说的没错哦,霖,比如说,我们都没有考虑排厕系统,在当时引起很大的怨言。」 你不要说到想隐藏真意的话题就开恶劣的玩笑,艾娜等人已经了解他这种古怪的性子,无力地吐槽。 克拉姆开口:「如果琉霖是指我是不是杀了反对者的话,是。」 众人噎了一下,你不要冷不丁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尤其是艾娜和伊恩,想起了在丹特里安的飞船上看到的友人的另一面。 属于帝王的陌生面容。 他们暗暗庆幸塞亚出于谨慎的习惯,张开了隔音力场。 「自由是把双刃剑,政权倒塌,秩序崩溃,混乱无法遏止。对利益和地位的追逐使人们散播谎言和麻醉,信仰缺失,我们制定的道德与法律幼嫩不堪,抵挡不住人性的冲击。」 塞亚一字一字道,仿佛仰望歷史的陈迹,「成千上万的暴徒冲进动力室,撬开轴承,破坏传输带,焚烧星云领的旗帜,燃烧的齿轮从天上坠落,嘶喊哭泣的人民掉下云端,孩童被丢进火堆里,我们的努力,一夕间崩毁,梯雅那的通天梯,从此成为耻辱柱的象徵,现在遗留的齿轮,大部分是光的投影。」 一时死寂,人人不寒而慄。 「他们想要什么自由?」伊恩难以接受,「克拉姆压迫他们了吗?让他们饿着肚子,失去人身自由了吗?」 「人的种群里,总有不少人缺乏感恩。」黑髮青年冷冷地道,「这不是教化问题,是品质问题。」 「但是这样一来,许多无辜的人——」盖亚于心不忍。 「跟着煽动,冷漠旁观的人,和罪犯同罪。」塞亚咬牙,「我们只遗憾没救到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高文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女儿,尤菲动了动小脚。 克拉姆低声道:「为什么那些人要把孩子丢进火里『净化』,认为这样是逃脱我的控制?」 「你根本不用理解那些疯子!」 艾娜等人明白了事情始末,暗暗嘆息人类的疯狂。 「犹豫、感性、仁慈救不了人,也保护不了我们想要守护的东西。」克拉姆若有所思,静静地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想着给他们庇护就好了,没有试图保留真正感动了我,也属于他们的宝贵东西。这是我的失误。」 「不识好歹的话,就杀掉好了,我现在还是这么说。」塞亚垂下眼,对恋人道。 「克拉姆,是什么东西?」伊恩想要转变一下气氛,问道。 金髮青年露出回忆的神情:「当人们一无所有时,还会给予别人的东西。」众人面面相觑,不甚理解。 「总之——」黑髮武器师对恋人的浪漫主义思想不以为然,「身为军事总长的我,可不允许跳樑小丑在面前蹦跶。」 哥哥你太酷了! 塞亚嘆了口气:「不过帝国军那时只是初具规模,用空中火力碾压地面部队也太残暴,很多青涩的小伙子那时还迟疑不决,苦苦哀求是不是先和谈,造成了叛乱的进一步扩大——体制军纪的涣散太致命了,都怪我们三个太过理想主义的笨蛋。」艾娜一个激灵,想起一件事。 「哥哥,白云乡有个在秋季的夜晚摺纸船,在高空点燃放飞的风俗,难道——」 「哦,不是这个。」塞亚摆摆手,「那个习俗来自第一次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当时我和克拉姆、沙门还造了一些实验星球,需要民间的科学家群策群力,移民考察体验,就组织了千艘科考船,很多人踊跃报名。讽刺的是,这支船队的起航,就是后来叛乱的导.火.索。」 「为什么!?」艾娜等人难以理解。 「集体主义歇斯底里的癔症。」塞亚露出讽笑:「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有个谣言流传,说教皇陛下把所有的船都征走,齿轮上的人就没有自由了,离开的人是住到一个更好的新世界去,留下的人是次等民族,被刷下来不能参加军队的也是。克拉姆不是人类,人类必须由人类来领导,非人的异类註定不能带给人们公平和幸福。」 最后一句太过尖锐,艾娜屏住了唿吸,伊恩却直接的愤慨起来:「他们真的相信这种谣言!?」 第317页 太忘恩负义了,简直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典型。 人类自己统治更好?他们去正宇宙看看,就不会有这种妄想了! 塞亚轻轻笑起来:「人就是这样,愚昧了可以残忍自私得不可救药,聪明了也一样,用怀疑稀释真理,用自由挑战法律,用利益代表人权,用尊严偷换制度,可是什么能对抗不朽呢?」 属于教皇的精神,普世照耀。 什么都不能与他相抗,他不能,沙门不能,人民也不能。 「我讨厌试探。」克拉姆开口道,「说出这种口号,组织民众叛乱的人们最不能让我原谅的,他们做下这样的事,竟然是想试探我的底线,在目睹牺牲后交出更多所谓的权利,他们可以否定我本身,但不能否定我坚持的东西。」 众人怔怔看着他,在这一刻,克拉姆就是那位坐在王座上,骄傲而当之无愧接受人们敬仰崇慕,给人最深刻印象的教皇,鲜明的生命力的色彩已经超越了美貌,给予人完全不在一个思想层次的感觉,还有那份出于自身的强大而绝对不妥协的自信,高傲而强烈。 塞亚凝视这样的爱人,想起那只白翼的船队回航时,屹立在齿轮边缘,金髮的教皇风姿绝顶的姿态。 「无论国家还是个人,任何形式的堕落,都是从微小的让步开始,我秉持这样的精神与原则,永远为星云帝国指出未来的道路。为了私慾,为了自以为是的大义,把别人捲入痛苦和死亡的人,我不允许这种人存在于此地,那样违背人们真正期待的作为,我不认可。你们若是不能接受,就悬挂上新的旗帜,离开这个国度吧。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向我攻击,没有在你们为星云领的大家牺牲奉献时,照顾好你们的故乡亲朋,是我的错。」 「克拉姆陛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难辞其咎。我们的家人,有些有罪,有些可能没有,我们不愿追究,流的血够多了。我们依然相信您,我们愿意放下武器。这些船只,请您祭奠这一场叛乱吧,祈求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悲伤,那样的悲伤,当白色的千帆绽放如血的火花,镇压的军队和回归的百姓同声悲嚎。 在一股刻骨铭心的伤怀疲倦下,帝国的武器师把脸埋进双手:「杀戮不能带来和平,但至少可以解决争端……两个宇宙的其他地方,都没有不流血与抗争,就能得来的希望和自由,就连这样的『自由』和『和平』,也只是另一场利益分配、弱肉强食的假象而已,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不是人类有什么不好?人自认能代表正确吗?」 梯雅那在当地语的意思是革命,这不是民众要求的「改革」,而是三个青年变革的意志,对宇宙,对人性,对希望的追求。看到这样的哥哥,艾娜理解了深埋在歷史和人心中的隐痛。 克拉姆轻轻将恋人拥进怀里。 「塞亚,能让很多人从心里觉得,生在星云帝国真好,我们就已经成功了。」 「……嗯。」 教皇收拢手臂,明白让恋人如此痛惜的心结。 这个人曾经从地狱中穿行而过,好不容易走到阳光下,所以他心中的梦想,比任何人都鲜明灼炽,痛彻心骨。 那一天,黑髮的青年站在白云之巅的巨大齿轮上,笑得像个自负又开怀的孩子,这个走过宇宙最深的黑暗和最绝望的灰烬,被打磨得光辉璀璨,宛如洗净铅华的机械师,展开双臂对他说: 「请你让这个国家感受阳光,升起耀眼而全新的旗帜,人民自信、坚强、怀抱信念和勇气,有着高贵不屈的灵魂,成为一个充满梦想和希冀的国度吧。」 以心铭记,无一刻或忘。 作者有话要说:  克拉姆做的镜子—— 艾娜做的菸灰缸—— 因为克拉姆颜值太高,放一张像克里妮的,难怪当初塞亚会差点抵受不住诱惑啊~ ☆、第五十八章 梯雅那 飞船从云端降落。 东方的天空涌上一缕红晕,朝阳绚丽的色彩浮现,在飘渺的云海上挥洒出一片金黄色的辉煌。 远方,一座通天贯地的巨塔缓缓旋转,那塔全部由水汽构成,涌出的磅礴气流形成了旋转的信风道,吹拂开一条条尖端呈锥形的庞大云柱,望不见尽头的云层不断轮转,从一层层散开的白金色云卷中,逐渐能看见那些巨大的东西。 一圈圈緻密而宏伟的齿轮,每一圈的直径都超过十万英里,金色的精緻花纹构成了它们不似实体的结构,悬浮在美得惊心动魄的苍蓝色天空上,壮观得令人屏息。 它们不紧不慢的滑动,每次滑行的轨迹都扫过近千英里的天空,遵循着某个远古的规律,唤醒人们不变的回忆。从这些齿轮的间隙,可以约略窥见一些陈旧的巨大金属物,同样的齿轮,却不是美丽的光色投影,点缀着零星的绿意和风霜的建筑,俨然古战场的遗蹟。 瞭望室的视窗前,塞亚默默伫立,神色看不出一丝内心的痕迹。 伊恩等人站在稍远处,感触良深地注视外面的景象。艾娜看着哥哥的背影,和他身畔的教皇,感到自己无法插足的气场。 这一刻,适合陪在哥哥身边,和他一起眺望那一幕的,是克拉姆,不是她。 突然,一面联络窗口出现在众人面前,里面放出一个身穿军服的少女。 哇!军服少女! 第318页 虽然不是女友那么严重的制服控,伊恩也被萌到了。 星云帝国的军服大致分三种,太空的紫色系,海陆的蓝色系,技术部的绿色系,此外还有教皇近卫军龙骑卫队的青金,情报科的银灰,医疗科的粉白,军机科的绛红,后勤科的橙黄,款式嘛,统一评语:帅!酷!萌!激!燃! 绝对是某个死宅的设计风格,二次元精髓。 这个少女就是,镶着金边的暗紫色西装上衣和同款的短裙,最萌的是右肩还挎着一只邮递包,同样暗紫的底色以金线精绣交叉的双剑与盾图案,环绕代表空军的金色翅膀,下面是军区花纹,戴的军帽是软帽形状,嵌着军徽和十字布条,没有硬挺的帽檐,却非常衬她带着治癒感的软萌气质。 少女一头大波浪的乳白色捲髮,紫罗兰颜色的眼眸,娇俏的容颜别有一股温柔的气质。 「报告,塞亚总监。」 她先向在场唯一有军职的人行礼,然后才向主君恭敬地低下头,「教皇陛下。」显然军队不以身份看待职位高下。 艾娜知道星云帝国的人大多没有姓,所以对方把职称直接放在塞亚的名字后面。克拉姆的姓氏是人们对他的尊称,当地语的意思是「虹光」,所以帝国有句俗语「雨后教皇陛下要出来熘达」,表示对统治者的喜爱和调侃。 「卡卡。」塞亚和克拉姆同时认出她来。 瞥见妹妹朋友好奇的眼神,塞亚介绍道:「这位是四号的副官。」艾娜、伊恩和盖亚想起在二十五区有过一面之缘的克拉姆,再瞧瞧眼前的卡卡,感嘆:主僕俩都是温柔系。 对了,来了梯雅那,就去看看四号吧。塞亚心想。 克拉姆进一步解释:「男性的我,在军中任职的都有副官,二号是多蒂亚,拉非雷是索妮亚,九号是乌鲁卡。」 塞亚抖了抖肩膀,屏幕上的卡卡也露出畏缩的表情。 「怎么了?」众人惊讶他们的反应。 「克拉姆,你把九号和乌鲁卡配在一起简直是灾难。」塞亚一脸受不了地道,「再加上拉非雷就是噩梦!你的人事配置能力偶尔也会抽风是吧!」艾娜回忆军机科的传闻,她本来以为军机科主帅「九号」是个代号,没想到是克拉姆的人格之一,据说那位将校的副官是个魔星般的人物,而长官则是魔头。 倒不是说他性格多么可怕,九号有严重的忧郁症,一方面孤僻而多愁善感,另一方面开朗爱说冷笑话,和副官的关系极为紧张,因为两人都是具有双重性格的怪胎,偏偏还一样天才。 军机科在帝国军是个很特殊的部门,它负责保管军事机密,执行航天远程器械的开发和军事援助任务,分管所有星系的防务工作,和情报科、技术部、太空总署都有职能交叉,也参与国家大事,算是补充性质的统管部门。另外,doll系统分机也是由军机科秘密安置和维护,所以,军机科督查(职称)九号绝对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然而,拉非雷是军队的最高长官——统帅本部总长,于是两个高傲的天才碰头,乐子大了。 其他克拉姆,无论男女,对这位叛逆的亲王都是抱着头痛又放任的态度,唯独九号不买他的帐,两人的关系超级恶劣,加上乌鲁卡的火上浇油,被军队中人称为「只要这三个一碰面,我就想写退役书」。 「教皇陛下。」卡卡战战兢兢地汇报,「昨天,督查阁下和乌鲁卡骑长又为公务争执,这是本月以来的第36次,乌鲁卡骑长踢坏加固的防火门7扇,督查爆掉了军机科的所有饮水机,乌鲁卡骑长被勒令写悔过书并加倍赔偿,可是,亲王殿下不在,没人能请督查阁下去禁闭室。」 伊恩等人黑线,塞亚指着屏幕道:「你真的不考虑换人吗?」 「可是,二号说乌鲁卡和九号的头髮颜色比较协调。」 塞亚勉强克制往船舱上钉五寸钉的冲动:原来抽风的源头在这里! 四号,我急需四号的治癒啊!想到九号和六号(拉非雷)那些麻烦事,塞亚就想吞胃药,而四号温柔的笑颜和安抚,就如同一大杯热乎乎的巧克力,最佳暖胃效果。 不过,有时塞亚也纳闷,克拉姆在概率空间的人格发展怎么会那么诡异?拉非雷是意外长歪也罢了,从二号到九号,一个比一个变异,偏差程度越来越大。十号起,就与零号很相近,让他觉得非常亲切可爱。 女性里,比较特殊的有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每次见到丹特丽安,他都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不是不喜欢,而是把握不住她个性的感觉。而茵蒂克丝有潜在的精神隐患,也让塞亚疑惑又担忧。 艾娜奇怪的是另一件事:「哥哥,你不能裁决吗?」塞亚眼神微黯:「我在当年的叛乱以后就卸任了,空缺了一段时间后,由拉非雷继任。」 「哦。」金髮少女缩头不敢再吭声。 卡卡柔和的声音打破沉默:「教皇陛下,塞亚总监,各位先生女士,因为刚才你们不在公共休息室,没有收到以下的讯息,所以我播报一下:最近梯雅那受沙姆斯洋气团影响,海洋型气候提前到来,暖湿气流上升,预计接下来一周会有持续降雨,出门请带好雨伞,如果你们没有携带,港务处有借公用伞,也可以乘坐当地的多功能浮扬车……」她絮絮叨叨地交待。 众人情不自禁地一笑,伊恩不禁感动: 第319页 果然是温柔系。 梯雅那以多变的气候、古遗蹟、壮观的云塔「天梯」而闻名,大规模的行星季风和独特的云气系统使这里充满了显着的风向变化和雨湿气流。 不过,艾娜也有不解的地方,当通讯结束后,她问道:「哥哥,卡卡是军人吧,为什么是她来报导这样的事呢?」 「梯雅那属于by-375子星系的军区,附近有星门,还有空航指挥塔,天气也算军事情报,所以一般相关的信息都由军区发布。」塞亚简略介绍,伊恩立刻注意到细节,想起他们来到星云帝国时,接应的是第一航区指挥官。 「塞亚,军区和航区不同吧?」 「没错,小鹰。」塞亚露出嘉许之色,揉揉少年褐色的刘海,「帝国军的军制其实不复杂,难区分的是太空区域,也就是民用航道和军用航道。我曾经想详细划分,可是这样就失去机动性和灵活性。随着帝国领土的扩增,这样的分配也不适用。现在看起来,那帮小傢伙都干得不错。」 星云帝国的空航领域分为航区和军区,前者属民用,后者属军用,两者理所当然是交叉的,连两区人员的职务都相互交错,奇怪的是,帝国的军民都适应良好。 这种从教皇量子交缠态的存在方式影响开来,体现在社会方方面面的特徵,艾娜有了现实的感受。 「帝国军虽说分成地面军和空军,两军实质不并列,陆上军直接服役于太空舰队,是从事工科的空军替补兵员。你们知道,星云帝国以骑巫一体的骑机体系为基础,骑师和巫师都是『航士』;往上是四架骑机为编队的『骑长』;他们组合成的机动部队归『机长』调度,一般战斗单位在五十骑到两百骑之间;舰队作为活动阵地和火力支援,和机组联合应用doll武器能源系统,一支分舰队司令叫做『舰长』,通常职权包括一个到五个子星系;再上去就是帕克那傢伙的职位,空军总指挥,正式的名称是母星系驻留舰队兼机动要塞总指挥官,宇宙舰队是幕僚长统领,两者职权相当。这些是纯军事部队,像军机科、后勤科、技术科可以说是职能协调部门,负责重要的硬体部署和人员调配……」曾经的军事总长开始滔滔不绝,伊恩听得津津有味,琉霖和艾娜也很感兴趣,克拉姆满心无聊,实话实说:「塞亚,我觉得军部都没必要。」 塞亚嘆气:「是是,你一根指头就可以碾死大部分星界军,可是你总得给你可爱的臣民一些事情做。」 「我只喜欢军乐部。」克拉姆表态。 「就是你才设那种奇葩部门!还每个星系星球都成立一个分部发明新歌,你干脆搞合唱团和啦啦队算了!」 「塞亚还不是设计了她们的制服。」 「咳咳……」 大家一边滴着汗,一边跟随吵嘴的两人往公共休息室走去。 白云乡梯雅那没有轨道塔,原本的轨道塔「通天梯」因为叛乱损坏废弃后,为了纪念那场悲剧,就不建造相当于宇宙港的轨道塔,民用船在大气层外放下小型空艇,让乘客降落到云海下的城市。 夜晚最深沉的时刻已经过去,黎明的曙光照耀着开阔的大地,暖暖的颜色驱散了过去的阴霾,让一种别样的温暖堆积在人们心头。 正前方,巨大的风中都市矗立在淡淡的雾气中,看上去那样的美丽。 等乘客都下船后,黑髮的青年回首微微一笑,他的笑意在光芒中看起来特别透明澄澈: 「走吧。」 当地正是秋季,塞亚换上了白色的高领针织毛衣,下面是低腰裤,斜斜扎着腰带,整个人显得帅气而挺拔。艾娜等人也换上了梯雅那风格的服饰。 这里流行裤装和长裙,毕竟时不时颳起的大风会把女士们吹得春光外泄,连可爱的小圆帽也不能戴,因此在停泊广场晃了一圈,哥哥大人就说:「真是个无趣的地方。」 你你你……在想什么呢! 艾娜愤怒地指着克拉姆:「有世界第一美人在你身边,就别惦记女兵裙下的风光了!」她可没忘记卡卡的军装短裙,哼! 「小仓鼠,对中年男人来说,也就剩这点悲剧的爱好了。」塞亚悠哉地点起一根烟,揉揉恋人的金髮,「要说世界第一萌物的话,他还称职。克拉姆,我想去看看四号。」 「好。」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唿,一个大概初次来梯雅那的女性按住被风吹起的连衣裙,后方的裙摆还是高高翘起,露出里面勾勒出漂亮弧线的部位。绝对是条件反射的,塞亚和琉霖立马别转过头,伊恩还呆了半秒,才红着脸转移视线,被艾娜踢了脚。 说的那么猥琐,正人君子的本质,关键时刻就露出来了。兄控妹妹得意地看向自家兄长,同时给阴影城城主一个高度点赞。 让他们瞠目结舌的,克拉姆反而盯着那位拉扯裙子的女性看了很久:「紫色小圆点……」 「不行!我警告你,那不是你的风格!」塞亚激动地道,「粉白治癒,萌黄可爱,淡绿田园,蓝条小清新,你也喜欢小熊、花草、奶瓶、风车、椰子树什么的,这些才是适合你的颜色和图案啊!」 你们两个…… 爬上浮扬车的时候,艾娜等人还全身无力。 四方的车子内部是圆形的宽敞空间,摆一桌酒宴也不嫌挤,车壁连着舒适的软座,中央是一张多层结构的旋转圆桌,还有香槟喷泉。克拉姆笨手笨脚地操作gps系统,塞亚敲他脑袋,教他如何用智能系统设定目标和计算路线,交给车子自动驾驶。 第320页 伊恩捂着鼻子,思路还停留在「教皇的内裤」那神奇的事物中。 塞亚拿出车厢里备好的饮料点心分给每个人,笑眯眯地坐下来,像往常那样作为队伍的首脑发言:「去四号那里,就不用住酒店了,尤菲可以玩鞦韆,四号很喜欢孩子。梯雅那有相当受欢迎的高空滑索、云道飞行赛车和滚球活动,去玩吧。在连接doll信仰系统以前,你们再磨合几天比较好。」 帕鲁卡坐在座椅上摇摆双腿:「师傅,我把工坊带来了,我们再造一艘飞船好不好?」 「消停几天吧。」艾娜真心建议,问兄长,「哥哥,doll信仰系统到底是什么?」 塞亚两手交叉放在腹部前面,看向车窗外面,这是一条连接海滨和海中停泊平台的宽敞大道,明亮耀眼的阳光照射在碧蓝的海水上,光不停地扩散、扩散、再扩散,挟带着咸味的海风徐徐吹来,他眯着眼。 「对不起,克拉姆。」 黑髮青年蓦然道,众人惊愕地看向他,克拉姆也不解地凝视恋人。 「星云帝国第二次叛乱,发生在你建立doll系统的信仰核心机制之前,我不在,沙门也不在了,只有你独自面对。」 灰蓝的眼眸目光渺远,风烟俱静,黑色明澈的瞳孔中,半挂彩虹横越在云峰间,一队飞鸟翱翔,就好像一群游鱼穿行在海中。 这一刻,他感到再也没有什么束缚住他的心灵,他的心变得万般辽阔,融入了这片他和他的土地,这个容纳世间万物的意志守护的国度。 不可分割。 克拉姆伤心的是其他事:「塞亚,以后别躲那么久了。」 原来如此。听塞亚说过歷史的艾娜、伊恩、盖亚和丽萨反应过来,是克拉姆告白,塞亚受刺激离开星云帝国期间。为了对抗能够寄生的蓝恩族,克拉姆建立了doll信仰系统,成为系统终端,再也无法离开。 七千多年的分离,是够久了。 哥哥大人额角冒出青筋,身为直男,他也有一肚子的苦衷,可是…… 他别扭地看了恋人一眼:「如果你有事,就叫我回来。」 塞亚至今记得在兰道尔王国第一次看到二号的心情,懊悔得要命,惊骇又自责,以为克拉姆是因为他一气之下离开而人格分裂——后来知道是误会,克拉姆本来就有n多的人格,但那时的教训还是刻骨铭心。 虽然……他当时的确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面对这段万分珍惜,却破裂扭曲的友情,但是事后回想,天大的理由也不是背弃朋友那么久的藉口。 他应该在他身边,风雨兼程。 克拉姆眼底悄然划过一缕惆怅和伤痛,轻轻嗯了一声。 哥哥,什么叫我回来,你就不能定居下来么,艾娜暗暗为兄长的不解风情恼恨,虽然她对克拉姆仍有芥蒂,但是这些天相处观察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哥哥和克拉姆之间的羁绊不是她能插足的,而且,在这段感情中,是克拉姆付出的比塞亚多得多。 高文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请问,为什么doll系统会引起人民的反抗?我也在布雷塔尼亚当地了解过,这是个环绕星云帝国的永恆屏障,以信仰保护人们的心灵。」 「因为它是个精神机制,需要共享『源』引起第一步的共振,也就是心灵连接,源头还是克拉姆,有精神洗脑的嫌疑,不免引起人民的疑惑和恐慌。」塞亚说出真相。 众人面面相觑,伊恩忍不住道:「又来了!他们就不会思考一下么?像克拉姆这么强大的生物,要碾死人类,太轻松了。用得着这么费心,又是和塞亚你一起创造恆星齿轮,又是造doll系统,害得自己都不能翘班,追喜欢的人——这么辛苦没报酬,还要被人类说,动不动被造反,他们有没有脑子啊?」 塞亚忍俊不禁:「你这是理性的衡量,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清醒的头脑。即使想清楚了,也会有恐慌,这可以理解。要说完全没有精神方面的影响,那是不可能的。按照克拉姆的本意,那就是一个『拔高』臣民精神境界的过程,而人类有堕落的本能。星云帝国当时已经有成熟的哲学理念了,有人们质疑,自由包括了『向善』的自由,自然也包括『趋恶』的自由,不是么?一个消除了『恶』的概念的国度,将是比白银女王的压迫主义更恐怖的地狱。」 艾娜不得不承认有道理,伊恩等人也沉默下来,陷入思考。 「当然,其实不是这样,这是极端教派的误会。doll信仰系统体现的是一种秩序的力量,要达成星云帝国人民最初的愿望——和平,必须有一个核心的意念加以引导,还有克拉姆自身对美的诠释,人要参与这个过程,就必须完善自我,才能试图创造美好的未来。不过这样一来,确实会降低恶发生的概率。」 「自由,我喜欢这个概念,这是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克拉姆开口道,丰润清澈的音色宛如管风琴的合奏,「但是星云领的人们要达成那样的前提,我想了很久,只能在人类的道德、世俗、权威、规范之下获得相对的自由。在进入doll系统的时候,大家能感应到我对自由的领悟,就是不受传统眼光的约束,豁达积极的生存意志,努力完善自我,追求理想。绝对的自由,只有无欲无求的生物能拥有。」 很好理解,既想随心所欲,又想不劳而获,世上哪有那么好康的事,有本事自己横行,像那帮为非作歹的灰烬使者一样。艾娜心下贊同。 第321页 「于是,就吵了?」帕鲁卡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个小萝莉完全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克拉姆居然还点点头:「我不喜欢强制别人服从,人性中的高洁和自豪,甚至某些自以为是,都是最优良的品格要素,根源于恐惧的美德没有一件值得赞赏,无论他们因恐惧而逃开,或是因懦弱而屈从,我都不愿看到。除了一些反对得特别厉害而诉诸武力的人,其实那应该称作大型的讨论会,我很开心。」 塞亚脸色扭曲:「要不是你死不掉,那种程度的『讨论』早就轰死你一千遍了,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混蛋!」 帕鲁卡等人也脸颊抽搐。 「可是大家终究取得共识了。」教皇陛下还是没有自觉。 「……是是。」塞亚深深嘆了口气,显然又在懊悔不在这个人身边。 「但是,还是叛乱了?」丽萨疑问,「既然讨论清楚了,反对者的理由是什么?」 「连『恶』都不敢背负的人,有什么资格拥抱真理。」塞亚回答。 「他们不对!」意外的,发言的是盖亚,这个平时文静沉默的女孩,紧紧握着拳头,小脸憋得通红。 「我我……」见大家都看着她,绿髮少女的声音小下去,却很坚定,「这不是善,和恶的分类,我理解克拉姆要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她流畅地说下去:「在我的星球,我们的森林,流传着这样一个理念——融于自然,从自身做起,不管是从精神还是肉体,我们并不是高贵的生物,但我们可以选择拥有高贵的精神。」 「比如有的人刮树皮,因为他们以为树不会痛;有的人吃饱了还在打猎,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弱肉强食,生存所需,但大多数情况这不是真正所需的。」 「自以为处于生物链的顶端,就会变得容不下异类,慢慢把生物链在自然中的作用抛于脑后,所以我们要找到自己谦卑的位置,寻找平衡的道路——既不是善,也不是恶,是人与其他生物,与自然的共存。」 塞亚露出异样的目光:「德鲁伊的思想啊。」 克拉姆道:「我喜欢盖亚的理念,纯朴,又可爱,有时我觉得人类的心思太复杂了,不过人类的许多思想很美丽。」 塞亚定了定神,对还在消化盖亚话语的人们道:「现代社会,享受了浮华生活的人们比贴近自然的种族更难意识到这一点,负宇宙就更难了。不过克拉姆的做法,确实和盖亚的想法很类似。」 举起右手,黑髮青年详细解释:「在克拉姆创造doll信仰系统以前,我和他、沙门就人类意识、国家意识的觉醒做过不少相关的研究和讨论,最后归结出,实力是根本,信仰是源泉,制度是保障,任何一种体系的贯彻都离不开这三个基本要素。」 「星云帝国的人非常崇拜克拉姆,克拉姆也有足够的实力,可是成熟的制度却仰赖构成国家的公民个体的成长。」 「探寻人类自我完善,自我拔高之路,很困难,我也是在活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现象以后,才能总结出一些规律,也只是在摸索过程中罢了。」塞亚淡淡闭上眼,「宇宙的本质,是弱肉强食。自然界通过大的平衡维持机制,人类的贪慾,却会导致弱者更弱,强者更强的恶性循环,一次次社会体制的恶化和崩溃,就是源于人们看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又控制不了欲望的蔓延。所以我曾建议克拉姆建立一个整体的标准体系,通过一定的强制、约束和道德标尺,同时让公民增长理性、知性、判断力和认知能力,给社会创造一个良性循环,尽可能延缓还是会到来的集体主义末路。说穿了,人若不能从自我中觉醒,就只能靠他人强行赐予『自由』、『和平』和『尊严』了!」 「我的见解和塞亚有些不同。」克拉姆高兴地道:「我认为,让人类在善和美的世界里竭力使自己充盈起来,就具备了审视和战胜自己罪性的能力。」 这位世间最美丽的教皇,用孩子般欢快的语气,和睿智的眼神道:「人具有两.性,一种动物般冲动残暴的本性,和人类自身追求的 『神性』。他们确实嚮往顶级的智慧,美好而公正的未来,宽容而友爱的社会。我就是希望每个人勇敢地付出自己的努力、信念和意志,不要害怕罪性的牵引力量,以相反的力量作为国家的推动力。我知道宇宙蕴含的规律,引导他们,让人类文明最大限度的进步,能够包容所有善的种子,能够抵御所有恶的变数。」 「是的,没有完美的制度典范,也不可能有。只要有一种源头加以引导,环境和传承有了,后辈们会用他们的智慧和才能完善这个体制。从这个角度来讲,一个贤明独.裁的执政官体制可以满足这些要求。」塞亚瞥了恋人一眼。 「哥哥,你们不试试民主么?」艾娜试着提出另一种可能。塞亚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那种臃肿低效的秩序,只可能出现在正宇宙一些政体的过渡中。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人们终究会明白,英雄和伟人不能救世,一群愚蠢的凡人更不能。」 啊啊,哥哥你太酷了!金髮少女被兄长的气势彻底压倒。 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温柔地凝视恋人,又环视眼前的所有人: 「塞亚认为一个国家应该有一面旗帜,唤醒人们的血性和灵魂,我认为还应当有一顶王冠,象徵一个国家的尊严,凝聚生活在这片星域的所有人的希望和勇气。王者的存在平时不会显现,当人们遭遇外来的不公和威胁时,就会展现它的力量。王者的意义,就是维护人类这个种群心中,绵延不绝的火种。」 第322页 看着这样的克拉姆,伊恩突然升起一个感悟: 所谓的伟大,不在于他保护了多少人,而在于他一直坚持着保护他人的愿望。 不知不觉,人人肃然起敬地聆听有关国民精神的讨论,忘了手里的俗物——点心和茶水。于是哥哥大人催促:「吃吧吃吧,吃饭皇帝大。」 「比教皇还大?」伊恩调侃。塞亚按了按恋人的脑袋:「这傢伙的饭量估计比所有皇帝都大。」 克拉姆不知哪根筋接错,认真地道:「塞亚,你刚刚漏了,你也给我穿别的颜色和图案的内裤,比如咖啡色,豹纹的,网点的,金丝和黑色……」塞亚狼狈地捂住他的嘴。 可怜的伊恩终于喷出了鼻血。 黑髮青年露出难得的尴尬之色,低声呵斥:「那是情趣,偶尔重口一下嘛……笨蛋,别说出来。」 艾娜一行斜睨他: 你总算也知道害羞了! 可是,看着说那种话题的两人,众人不禁有股浓浓的忧郁浮上心头: 喂,将星云帝国的未来交给这么一个死宅和一只天然呆,真的可以么? 怀抱着这样的忧虑,下车以前,艾娜情不自禁地问:「克拉姆,你不待在教皇宫,成日跟着我们东奔西跑行吗?」 「十号代我守在那儿。」最近宇宙情势处于「倒腾」的状态,克拉姆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外的监视。 真是方便,艾娜等人感慨,准备去看另一位克拉姆。 四号的住处在城市外区,杉树林静静摇曳身体,好像云层中浓郁的水气一点一点从叶片渗透而下,温柔地用自己常绿的怀抱拥抱着整个歷经沧桑的大地。 秋天的梯雅那是美丽的,种满了高大的树木,金黄的、橘红的和绿色的叶子交织开来,正午的阳光使河水泛起生动的颜色,如金丝潺潺流动,富足和美的国家,连原本萧瑟的秋风也带着丰硕的瓜果甜香。 一行人沿着下坡的卵石路漫步,古老建筑风格的大宅伫立在幽深的郁林中,古色古香的铜制门环、瑰丽的玻璃窗户、雅致的门楣花台展现出一体的优雅姿态。 推开铁栅栏门,里面是一方世外桃源的景象:充满绿意的花坛,哥德式的精美雕刻,花坛里的蔷薇开得繁盛,院里种植着果木,一条蜿蜒的小道尽头可以看见一座小教堂,白色的建筑在光芒里洋溢着恬静古雅的风情。 一个男子站在树叶洒下的日光和透明的微风中,似乎刚刚修剪完枝木的样子,穿着格子衬衫和米色长裤,披着当地有羊毛流苏的雪白披肩,肩膀前方随意打了个软软的十字结。 他蜂蜜色的长髮在颈侧随意束起,流淌着华美的色泽,双眼醇美如深金,是阳光透过琥珀的颜色,俊雅的脸庞绽开成熟尔雅的浅笑,温柔而宁静。 「塞亚,零号,大家。」 哇!果然是治癒系!见过的伊恩四人感嘆,没见过的人惊嘆那迥异的气质。 「四号!」克拉姆开心地扑过去,抱着另一个自己蹭啊蹭。众人无语。 这么自恋好吗? 「嗨,四号,好久不见。」塞亚举起手打招唿。伊恩发现他的语气不同于对其他克拉姆,这种态度的调整是不自禁的。 简直像对一个深交多年的好友,而不是「爱人」。 零号放开了另一个自己,四号走上前,和恋人交换了一个没有□□意味的拥抱,唇角的笑意却透出深醇的感情: 「塞亚,看到你有精神就好。」 向艾娜等人一一问候后,四号朝高文怀里的尤菲低下头,抚胸行礼,明显欢喜地笑开来: 「啊,来了一位小淑女。」 「咿呀!」显然,儿童有着灵敏的直觉,女孩亲近地扑向眼前另一个「妈妈」。四号高兴地抱起她。 艾娜曾经奇怪地问哥哥:「克拉姆不是害怕小孩子,怎么零号不怕?和尤菲玩得那么开心。」 当时塞亚的眉间攥着忧虑:「二号的性情特别柔软,对恶行伤害的抵御力弱。」 此刻,看到四号的表现,艾娜确认了内心的怀疑:克拉姆的人格之间,似乎有些特别的变化,不能仅仅用概率差异解释。 四号带着他们朝主屋走去,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今天家里会热闹多了,平常只有我和迪迪。」 艾娜一行经过塞亚的普及,知道这个「迪迪」是四号的机器女僕。 「四号,为什么不养些宠物呢?」塞亚回想起教皇厅泛滥的猫咪。 「我本来想养只狗的,可是它总喜欢对陌生人叫,感觉不太友善。」四号遗憾地道,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零号,「其实我也不寂寞,概率空间非常喧闹。」 伊恩等人很好奇克拉姆们平时怎么相处,难道像阿尔托莉亚提到的,在概率空间打牌? 宽敞的大厅摆放着许多艺术品,名家雕像和画作错落有致,素色的壁纸雍容典雅,高高的拱顶装饰玫瑰浮雕,拼木地板铺着浅棕色地毯。 伊恩注意了一下,似乎都不是克拉姆的作品,只有角落一只高脚柜上的花瓶插着主人新剪的黄蔷薇,风姿怡然,正对着小窗流泻进来的阳光。 「迪迪,准备午茶。」四号用柔和的语调吩咐,一个长发及肩的少女弯腰,走向厨房的方向。盖亚和丽萨好奇地目送她。 艾娜兴致勃勃地欣赏表现了帝国高水准的艺术画作,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克拉姆,你们没想过画一张自画像吗?」 第323页 「试过,可是画不下来。」四号和零号异口同声,不愧是自己,这么有默契。 「为什么?」伊恩奇道,如果本体的克拉姆太美,可以挑其他长得不那么「惊世骇俗」的嘛,比如四号自己。 「太大了。」 太大了?这是什么答案?众人愕然。塞亚却不意外,轮流指着两个恋人:「喂,幼崽们,别忘了,这傢伙的人皮下,本质是一坨之类的东西。」 艾娜等人恍然大悟,随即气闷:你别形容的这么没有美感啦! 零号认真地纠正:「塞亚,其他的我是仿人类的拟真生物躯体,可是这个我,是本体变化出来的『分体形态』,没有披着皮,全部是满满当当的真材实料。」 众人不知该对他这种好像推销成人用品的口气做出什么表情好。 「那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塞亚有了点兴趣。 两个克拉姆彼此看了看,神情难以形容,半晌,四号微笑道:「也许是因为,你们的世界欢迎我们吧。」 「咦?」包括塞亚在内,众人都不明白。 零号一手放在胸口,灿烂的金髮宛如他辉煌而美丽的本质,又像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凝聚:「当我还是那个星云物质和暗能量的结合体,我在你们的宇宙第一次醒来,张开眼,听到自然的音乐,有了这个形体,那样的感觉,就好像诞生,被整个宇宙祝福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帝国军服,空军—— 海军和陆军—— 可见哥哥的二次元风格~ 艾娜的图片很难找,下面两张还算接近: (原本) (现今) ☆、第五十九章 九号 正对着花园的露台,一张圆桌,两个对酌的身影。 四号以柔和的眼神看着快乐地盪鞦韆的尤菲,和她身边的人们。塞亚灰蓝的眼眸漾着思虑,凝视杯中轻盪的波澜。 「塞亚,你想对我说什么?」四号回过神,朝恋人递上温柔的浅笑。 「你们为什么插手宇宙的局势?」 「在零号发明思乡机器时,我们和归一会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四号轻轻卸过恋人的质问。 「我就是问他为什么要发明那个机器!」塞亚微微提高音量。 他不意外零号派出神上教,在堇花联邦召集安置遗民;拉非雷出使时钟城是为了他,也说得过去,问题是,零号最初的动机是什么? 那些看似零碎的线头,透出塞亚熟悉的风格,这决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克拉姆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在创造思乡机器的时候,他一定预计到了如今的局面。可是,克拉姆为什么不速战速决,不让罗切斯特有机会向女王陛下求援,而是把时钟城拉下了水? 身为服侍白银女王的时计者,和星云帝国的创始人之一,塞亚对夹在其中的现状本能地感到焦躁不安。 他一直没表现出来,零号是个无厘头的傢伙,问了也白问,只有向眼前还算稳重的人询问。 四号注视对方,目光深得不见底,因此隐藏了悲伤和真意。 「塞亚,你也是遗民的后裔啊。」 黑髮青年一呆,疑惑冰消,又忍不住无奈:「什么老掉牙年代的事了,难为你们还记得。」他自己都不记得家人和那个空岛商人部落了。 除了女王陛下。 心里有些潮暖,更多的是难言的痛楚,塞亚自嘲一笑:克拉姆为他好的行为,却是将他逼入两难的境地。 身为「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他估计也没什么在战场打酱油的机会。可是,女王陛下的狠辣智计他很清楚,她是不会念旧情的。 妹妹……一手无意识地拨弄额际的散碎短髮,塞亚从中品出了无尽的苦涩和迷惘。 「塞亚?」见他神情异样,四号不禁担心他的暗示发作了。 「没事。」时计者回过神,问起另一个更加惦记于心的问题,「丹特丽安是怎么回事?还有茵蒂克丝那个小笨蛋,她精神上的毛病怎么来的?」 蜂蜜色长髮的青年喝了口威士忌,神色仿佛坠入遥远的回忆。 「塞亚,你知道吧,我们都是概率空间生成的。」 「啊?嗯。」 「概率是神的能力,零号吞噬了荒神昆古尼尔,从而有了我们。」琥珀色的双眸凝聚着阴霾,「然后……发生了一件我们不愿回想的事。」 塞亚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事,他看出四号不想说,而如果能说出口,零号那个笨蛋早就脑筋搭错说出来了,他们交往那么久,都没露出半点口风,可见这件往事在他心底沉淀之深。 「那段时间,情况糟透了。」四号苦笑,「一个人的悲伤,也许可以慢慢消受,随着时光淡化,可是我们都是『我』,有着相同的感情和记忆,这种痛苦相互传递,只有越来越恶化。零号想要杀了我们,他实在承受不住那么多自己的情绪……」 面对恋人惊讶担忧的眼光,四号轻轻点头。 「我们是『克拉姆』,但不是零号,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存在』而已。概率空间是孤独的,只有我们自己,没有别人。我们不像零号,在这个世界长大,与许许多多人邂逅,有了真实的经歷而成长为今天的自己,我们是神的力量辐射出的属物。零号就想把神的力量转移出去,光辉之四面体就是这么出现的。」 第324页 「幸好这个时候,作为人格自我挽救机制,我做出了处理。」 纤长的手指在桌布上堆叠出阴影,抵御着某种久远却依然深刻的情感。 「我自主用光辉之四面体安抚大家,延缓零号的记忆和感情对我们的传递,也延缓我们对零号的干扰。可惜,二号的情况还是很糟糕,从三号到八号,都是那段时间受影响最深的。那个,拉非雷不算在内……」 「我知道。」塞亚不屑地道,拉非雷那小子其实根本不是「六号」,他是一次实验出生,年纪排在末尾,是抢了原本六号的排位,才冒充老成。 所以八号就是现在的九号。 四号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这笑意暗淡下来:「女性体的我们本来没那么糟,男性体的我们很难区别我们和零号,零号遭受的那件事就和我们自己经歷的一样,女性体的我们还可以理智地区分,偏偏,零号分裂出了茵蒂克丝。」 「茵蒂克丝就是零号!?」塞亚震惊,他是觉得这个最喜欢的女性恋人最像零号,还有本质实在不像女人——没想到还真不是女人! 「大概是想把软弱的感情抛弃吧。」四号嘆了口气,「零号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一瞬间的意识。在茵蒂克丝有意识以前,她的光辉之四面体就开始吸收负面感情了,零号急忙制止——就是从那一刻起,零号接受了我们,还有女性体的我们。那个幼小的女孩,不管多么畸形,多么不该存在于世,都是为他而生的。」 塞亚一时没有出声,默默把两个酒杯加满。四号徐徐喝了一口,道:「还有丹特丽安。塞亚,你知道,我们天生缺少『愤怒』的情感。但是那件事,不仅让我们感觉憎恶,还想拥有发怒的能力。作为女性体的自我防卫机制,诞生的就是丹特丽安。她是虚拟人格,因为我们所能想像出来的『愤怒』,只是抽象的情感。丹特丽安是个好孩子,可惜她不知道怎么和我们相处,好在茵蒂克丝和她关系很好。」 黑髮青年想起紫黑色长髮的少女骄傲怕生的神色,极度别扭的性情,体贴入微的心思——那些不属于克拉姆的特质,心里泛起酸楚。 一些至今怀抱于心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却不是像数学题那样,让人愉快的「解」。 武器师习惯性地摩挲右眼,整理自己的思绪,再次明确了那些不变的情感。 「四号。」塞亚打破沉默,「你不是把我当恋人看待吧?」 在这个人面前,他一直有种很轻松的感觉,就像面对从前的克拉姆,还是朋友时期的他。 教皇一怔,仿佛忍俊不禁,唇畔泛起隐忍不住的笑容:「塞亚,你以为,我们当中有人不喜欢你吗?」 塞亚差点扑到桌上。 蜂蜜色长髮的青年不住轻笑:「因为我的光辉之四面体是精神安抚和情绪延迟的功能,我最深的感情也没有显现出来,竟然让你误会了。」 「你们要不要这么矢志不移啊!」快被这座后宫烦死的武器师,忍不住抗议这种超数的「专情」。 「不这样的话,也追不到塞亚了吧。」四号柔声道,深情极了。 确定这傢伙绝对是个腹黑,塞亚朝阳台下看,想找妹妹治癒一下,却愣了愣。 艾娜和克拉姆不见了。 拖着教皇一路穿过蔷薇花丛,金髮少女四下巡视,决定这里作为盘问地点。 「艾娜?」 克拉姆一头雾水,随即,猜到什么,掰下一朵黄蔷薇递给她:「你喜欢?」 「我说,这不是应该给我的吧。」艾娜一手叉腰,无力地道,真不知道哥哥那么多年怎么忍受这人抽风的大脑。 「应该给谁?」 「哥哥!」 「塞亚有花粉过敏。」见少女一脸惊讶,克拉姆好不容易理解了她的诧异,「哦,不完全是,他有段时间身体特别差,闻不得刺激性的味道,后来调理好了,也不喜欢靠近花。」 「……算了,先不说这个。」艾娜蹙紧眉,暂时放下新的疑问,问出心底最在意的问题,「克拉姆,你为什么挖我哥哥的眼睛?」 金髮青年神情空白,不像无所适从,而像是思路一时转不过来。 随即,他迷惑地问:「你在生气?」 不等艾娜回答,他喃喃自语:「那么塞亚也生气?你是他的妹妹,你们很像。」 艾娜无奈地嘆了口气,她一直不了解克拉姆,这一刻却从短短两句话彻底明白了这傢伙是怎样的混蛋加笨蛋。 自我为中心,强硬又不管别人的心意,不管他生性多优柔,对塞亚多么挚爱,他都没有人类换位思考的能力。 还有,天生不能生气的缺陷,实在太致命了! 想到这里,她原本对克拉姆的愤怒之情也平復下来,缓和语气: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拉姆显然想到了恋人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隔阂,时不时流露出右眼剧痛的表情,幡然醒悟,前所未有的伤心起来:「塞亚一定怪我了……」 「好了!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艾娜大吼。 「塞亚、塞亚……」克拉姆六神无主好一会儿,勉强定了定神,「那个时候,塞亚从地球掉落到星云领……」 「哥哥是先掉到你这儿!?」 艾娜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顿时狰狞起来,只想抓着眼前的人死命摇晃,沖他喷一脸唾沫星子: 第325页 哥哥居然不是倒霉落到乌拉拉那个老巫婆手里,而是好运掉到你的地盘,你还不赶快一日三餐把他供起来,最好用铁链绑起来,却让他被乌拉拉抢去,你是缺线,缺线,还是缺线? 「嗯,那时他的灵魂要消失了。」 听到这句,艾娜的怒气卡了壳,忙问:「怎么?」克拉姆心神不宁地道:「荒神给他的能力是『灵魂吞噬』,他体内有所有地球人的灵魂。」 「什么!!!」艾娜连着大大震惊了两回。 「我们猜想,他觉醒了第一类接触者天赋后,下意识想保护你和其他人,结果——」 艾娜恍然大悟,满腔心疼:「那么哥哥当时灵魂要消失了?」难怪塞亚说灵魂很早以前受过损伤。 搞不好记忆就是那时候丧失的。 「是的,我希望巩固他的灵魂,正好看出他的右眼看不见……」克拉姆说到一半,被艾娜打断:「你知道哥哥一只眼睛失明?」 难怪! 克拉姆奇怪地看了看她:「当然了,塞亚太不当心了,视神经都坏死了,还不赶快装一只新的眼睛。」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救哥哥,又情况紧急。艾娜神色略和:「那只右眼,可以巩固哥哥的灵魂?」克拉姆点点头。 艾娜的怒火又消散了一些,问道:「那后来呢?哥哥怎么跑到时钟城去的?」 「不知为什么,我移植好眼睛,塞亚看了看我,就消失了。」克拉姆蹙着眉,神情依然充斥着迷茫和无助,「后来,我听到他成为了时计者。」 以为乌拉拉趁虚而入,掳走了兄长,艾娜只有长长嘆息。 多么可惜啊! 要是克拉姆小心点,或者当时就有doll系统,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艾娜,你真的生气了?那塞亚也很气很气我?」克拉姆满心不安地问。 艾娜看了看他,用力揉太阳穴,不知是感谢他对塞亚所做的事,还是把他痛殴一顿出气。 算了,这傻瓜的暴力手术,已经让哥哥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坏印象。 他们俩蹉跎那么久,绝对有这份原因。 到底不忍心,艾娜语重心长地道:「克拉姆,我们是人类,人类的爱情,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见对方不懂,她耐着性子道:「哥哥肯定不怪你,但是他想忘也忘不掉,因为他爱你。原本可能还没什么,他就是讨厌你而已,可是当他爱上你,情况就不一样了。哥哥又是那副别扭到死的性子,我猜他一定不想腻腻歪歪质问你为什么那么做,偏偏他越闷在心里越惦记着。比如伊恩捅我一刀,即使事后知道他是救我,或者其他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我还是会很伤心很伤心,在往后的岁月一直记着这件事——我不会和他分手,可是那段记忆会成为我心里的一个疤。」 说到这里,艾娜隐隐觉得有些异样,那个时候,哥哥的表情似乎还有着屈辱和冷漠。 克拉姆抿了下唇,还是不太明白,这时,概率空间响起丹特丽安清冷的语声: 『零号,你把坚强的理念套在塞亚头上了,你对塞亚说的话,非常残酷。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有时还坚强过头了,可是他总会在爱人面前表现出柔软依赖的一面,你却把这种可能性掐断了。』 「你的眼睛是灰水蓝,这不好,像想哭的天空,它们应该是深灰色,钢铁般的颜色。」 「你干嘛!疯了吗?」 当天下午,塞亚身后跟了一只不停追问「塞亚塞亚你生气了?」的克拉姆。 刚刚迎面撞见克拉姆飞奔过来,塞亚只觉好像回到那段被狂追的狼狈岁月,下意识地掉头就跑,于是高文等人呆呆看着两人在花园展开追逐战。 克拉姆要是认真起来,塞亚哪里跑得掉,没多久就被堵住。 「塞亚。」克拉姆直视恋人的双眼,「你气我挖了你的右眼?」 黑髮青年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作为一个爷们,这是他最耻辱的心结。 本来,那种纠葛,他自己有本事,挖掉克拉姆一只眼睛就行了。偏偏克拉姆腻上来,后来两人还变成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其实他事后就猜出克拉姆是为了修补他的灵魂,而从后来的交往,他也知道恋人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可是,那副景象就好像在脑子里生根了似的,怎么也抹不掉。 有时觉得自己小气,想问一声,又觉得那样子可笑到极点,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硬是一个字眼也蹦不出。 时至今日,他都想给自己做个手术,忘掉那件事得了。 克拉姆是缺线却不是白痴,一看恋人的反应,就露出「完了」的神情。 「我……再没有资格待在塞亚身边了。」他颓然垂下头。 「这是抄哪部戏的台词啊!」塞亚怒吼。 无论如何,克拉姆陷入了重度忧郁症,连四号也表示无能为力。 「散散心吧。」他只能这么劝。 上浮扬车的时候,塞亚沉着脸,也和恋人闹起了别扭。克拉姆坐在离他一个手臂远的距离,双目无神似乎在发呆,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到冰点。艾娜等人无可奈何,缩在另一头的座椅上。 唉,才一天,就闹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金髮少女尤其无力。 真是的,每次都要人哄,麻烦死了。塞亚不耐烦地瞥过去,露出惊怒之色: 第326页 「混蛋!别把十号推出来!」 「呃,塞亚你认得出我?」 那个「克拉姆」,在伊恩等人惊愕万分的注目中,往车厢里缩了缩。塞亚扑过去,死死揪住他的领子,破口大骂:「废话!我早说你们化成屎壳郎,我也能全部编号!快叫零号滚回来!」 「因为他说,他没法把皮丢下,灵魂藏进概率空间,只好这么做……」十号忙着解释。艾娜和塞亚都有种牙根很痒的感觉。 「我管他!再不滚回来,我就永远不来星云帝国!」 这个威胁太狠了,十号立马滚去天边换人,再也不帮另一个自己助纣为虐。 「塞亚……」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明显不同于刚才,隐匿着慌张和自责,可是伊恩等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塞亚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你要是学二号,用光辉之四面体把自己切一块下来,你干脆就别活了。」黑髮青年冷飕飕地道。 「咿!啊呀!」显然尤菲看不惯妈妈被「欺负」,发出微小的声援,被高文捂住嘴。 恋人吵架,闲人不理。 塞亚微微缓和神情,把恋人的头髮揉得乱七八糟:「行了,洗洗你的脑子,别动不动躲猫猫,我没有怪你。」 说着,塞亚抖抖肩膀,由衷后悔给恋人写了那么多肉麻电视剧,克拉姆本来就满腔浪漫主义情怀了。 教皇露出悲伤的眼神:「你没有责怪我,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这又是哪部剧的台词!」塞亚抓狂。 艾娜一行汗如雨下,看着两人一路争了吵,吵了争,最后塞亚吻住克拉姆的嘴,算是堵住一切反对意见。 亲下去的瞬间,黑髮青年遗憾:如果他能干克拉姆,这么简单的事,他们早就在床上解决了。 梯雅那从早上起就下雨,预计会有一个多礼拜的阴雨绵绵,这时就显出当地娱乐活动的可贵——云上竞技。 平流层不下雨,广阔的云道里,高空滑索、飞行赛车和远程滚球运动都是深受欢迎的活动。艾娜和伊恩格外乐衷,玩遍了所有的设施。 得知地球的灵魂都在哥哥体内,少女兴奋得一夜没睡,她本想向塞亚确认一下,想起丹特丽安的警告:塞亚以为自己是遗民的后裔,信息冲突会导致他脑部重创,只好偷偷告诉男友。 不用说,伊恩有多么欣喜若狂,一直以来,他最深的心结就是家人朋友都不幸遇难,这下,无论思乡计划能不能成功,他们都有了最宝贵的希望。 两个幼崽抱头痛哭。 于是,第二天褐发少年都用看救世主的热切眼光仰视哥哥大人,要不是塞亚全副心神都在克拉姆头上,准被他噁心坏了。 担心亲人的灵魂是什么状态,伊恩私下询问四号(零号被塞亚看得紧紧的),据他说,那些灵魂处于沉睡状态,因为要保住塞亚的灵魂,零号在他体内开闢了一个特殊的灵子空间,并用右眼固定住塞亚本身的意识。 无论如何,伊恩放心了。 帕鲁卡发出心脏好像爆出来的尖叫,拖着长长的尾音,乘着高速滑道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伊恩不禁担心地驾飞车追过去,不熟悉梯雅那的云上竞技,第一次就挑战高空滑索,太刺激了。 琉霖和高文悠闲地陪尤菲搭白云积木,被凝固剂做成各种形状的云朵上,有许多小孩子在那里玩耍。 艾娜和盖亚、丽萨都聚在滚球比赛的赛场,用安置在赛道边缘的力场感应器发射特殊的磁振球,参赛者在额心贴上空识膜,可以追逐到球的动向,与不同的队伍比赛。 巨大的金属球在宽阔得犹如马里亚纳海沟的云中间隙穿行而过的景象,辽阔得令人心神俱畅。 欢快清脆的笑声,穿着色彩鲜艷的服饰和打着蝴蝶结的百褶裙裤,女孩子们明媚的印花水袖随风飘荡,长长的麻花辫在空中飞扬。 虽然塞亚曾经批评,但伊恩觉得,梯雅那的服装真的非常美丽。 整个星云帝国,就像色彩斑斓的画卷。 这时,伊恩捕捉到上方平流层的云卷,降下一道直径超过三英里的光柱,落在远处的齿轮群当中。 被蒸发的云气在光束周围膨胀开来,形成了一圈又一圈壮观的云漩涡,在最外围,由于水波的反射和强光的照映,出现了一道靓丽的彩色虹光。 那个方向……是塞亚和克拉姆所在的齿轮? 没有跟小辈们玩在自己看来无趣的民间运动,哥哥拖着恋人待在遗蹟上。 原本是街心花园的齿轮没有受到战火的严重波及,保留了风霜不改的原貌。白金色的云海在齿轮下涌动,对流层上的天空仿佛清澈的蓝色宝石,塞亚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遍地的勿忘我和玫瑰,气息混合在一起,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克拉姆坐在他旁边的鞦韆上,长及地面的金髮随风轻冉,却没有沾上一粒浮世尘土,枯萎的百合和长青的枝蔓在锈迹斑斑的鞦韆架上交缠,陈旧的链条在他白皙优美的手指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然而这个身影,能让任何苍凉萧瑟的风景成为绮丽光辉的图画。 他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坦率直接而带着容易让人产生罪恶感的珍视依恋。 塞亚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他们还在尖锐磨合的时期,那时克拉姆有时会克制不住亲吻他的黑髮,然后在他抗拒时无助地呢喃着对不起,退回到原位。天生的性向仍在起作用,可他没办法拒绝。 第327页 从来没有办法拒绝。 「你……其实是麻烦精投胎吧?」塞亚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简直像养宠物的心情,扔不掉,爱在心坎,发火的时候又想抓起来狠狠蹂.躏。 「啊?」克拉姆睁着眼茫然,紧张下,不小心把鞦韆架拉下来,掉到地上以前,他撑住,装作还在盪鞦韆的样子。 塞亚抽了抽嘴角,把这个笨蛋拎起来。 「好了好了,哪天你让我做到死就算扯平了。」 克拉姆双目一亮,兴高采烈地卖身:「嗯!」抱住恋人,他开始各种蹭:「塞亚塞亚,不要生气,丹特丽安说生气伤身。」 塞亚无奈,每次克拉姆表达爱意都是磨蹭,好像怎么也亲近不够。 「我可以变成沙袋形状,上面还有个洞让你戳。塞亚你撒娇好不好?我们都好想看塞亚撒娇的样子。」 「……」正当暴怒的哥哥大人准备把抽风的恋人踢倒在地踩两脚,感应到什么的抬起头。 从云层降落的宏伟光柱,宛如喷溅的瀑布,落到了这座小小的齿轮上。 当伊恩等人担心地赶到,只见一艘狭长的黑色战机停靠在苍翠的草地上,外形就像一柄巨大的十字剑,简洁的靛蓝发光线条点缀在剑翼上,而下方犹如高耸巨塔的舰身绽开一个长方形的门框,里面有凹陷的舷梯,缓缓踱出一个年轻人。 「呜哇——」帕鲁卡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唿,刚刚被高空索道惊吓过的她,再次感到了心脏被狠狠抓住的感受。 艾娜等人也有相同的震撼。 绛红色的军服。 由于某个死宅的设计风格,帝国军服被公认为女式比男式好看,青春亮丽的女兵是军中一道道风景线,而男性……老实说真的很像陪衬,惟独军机科例外。 他们独树一帜的真正原因,是他们的老大穿上这套军服太光辉夺目。 颀长刚劲的身材被包裹在强烈的赤色中,下摆到胸前的金黑色调被赋予了奇异恐怖的生命力,就像恆星内部喷射出的壮大日冕。穿着这身军服的人却有一种冰雪的气质,凛然不可侵犯,平淡的眼神如冰川下汩汩流动的溪水,静静地,带着几分寒冷和不可接近。 「零号,还悠闲的在小花园玩吗。」 那是令人非常舒适,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与他水晶般的美貌不符。 接近银色的淡金长发散发出冷暖之间的奇妙色泽,宛如冰冷海底的深青色眼眸中央,红得发黑的瞳孔像涌动着岩浆的海底火山,有着一眼夺去人灵魂的魄力。 ——攻。 见到九号的第一眼,艾娜脑中无比清晰地迸出这个字眼。 恐怖的冲击下,她抱头在心里哀号:两攻相遇必有一受啊啊啊——她不要哥哥被压怎么办? 「出了什么事吗,九号?」塞亚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朝妹妹等人招手,看到穿着美丽百褶裙的女孩们,神色明显柔和多了。 艾娜突然安心了,以哥哥坚强的直男属性,再攻的克拉姆也没法把他掰成纯弯的小受。 九号眉宇舒展,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抛过去一只打火机。这时,一个小个子的军官也从舷梯下来,迈着大阔步来到了长官的右侧。似乎要皱起眉头的青年,在意识到以前,以无比流畅的姿势,行了个模范般的军礼。 好、好帅! 伊恩感到心脏被直击到的震撼。 果然军人什么的,帅气的敬礼才是王道啊,酷炫的军服还不能完全体现出那种气质。 可是两人接下去的对话,令他陷入了全身冻结的状态。 「多余的黄毛猴子之类的存在,还浪费我行一个礼动用的时间。」 「军队本来就是养老院一样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地方,在一点都不心甘情愿地把余生奉献给一个变态上司时,我就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回礼的年轻副官,也以丝毫不让步的态度做出了犀利尖刻的反击。 蜜金色向上翘的短髮,一只绘着银色骷髅头的黑色眼罩戴在左眼,两只耳朵下面都有多达十几只金属耳圈,绛红色军服的左袖里是一枚钢圈般的终端手錶,虽然裤腿被端正地塞在军靴里,却在鞋底上缘做出锯齿般的轮廓,张扬地展现出他出格的内在。 然而,即使打扮成了这样前卫的造型,脸孔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超级可爱的正太,和美丽的长官站在一起,绝对是如一幅画般的景象。 这就是九号和他的副官乌鲁卡了吧。艾娜一行弱弱地想。 确实是非常协调的发色呢。他们贊同了二号的意见,但是紧接着两人的挖苦攻防,让他们深切体会到这项人事配置的错误。 「军队这样萧条和不景气的落魄景况,都是因为耗费了不必要的预算,与其在饲养猴子的支出上费功夫,还不如多买几条能看作军犬的曲光巡洋舰,不是吗。」 「果然送到后勤科的报表没通过让你可怜的脑子冻结住了,代表所有被你的异想天开折腾的部下,我表示能够体谅老年人空虚的精神生活,可是军机科本部的大楼上真的没有挂着『退休俱乐部』这样的招牌啊。」 两人的唇枪舌剑,都包含着令人心脏痉挛的冲击性暴言。 而且他们的外形都达到了美形中的极品的境界,气势也是不相上下的凌厉,一个用春日暖阳般的语气讽刺,一个是刮着暴风雪的冰冷嘲讽,就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第328页 伊恩等人此刻深刻理解了卡卡的恐惧,这对主僕被评价为「军中恶魔」、「噩梦」、「退役杀手」之类的名词,一点也不夸张。 塞亚悠哉地抽完一根烟,打着火星点起第二根,准备欣赏下一场。九号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你不是在评议会上支持我的么,黄毛猴子,难道你的记忆海马区提前萎缩了?我不会吝啬在你的病退报告上写『准许告老还乡』的祝福语——还有,申请失败的责任全在你!」 乌鲁卡忍不住吼道:「就算你能让所有战术mms电脑认同你的巡航方案,能规划出那种还算可以的路线,也请不要在报告上加『那样摆比较好看』的真正失败理由,混蛋人妖上司!」 ……还是克拉姆啊。被九号的气场压迫得不敢动的人们,感到了奇妙的救赎感。 另外,黄毛猴子和人妖上司,用中文和帝国语念都非常押韵呢。艾娜超然地想。 克拉姆出声:「四号驳回你的提案,是因为今年的财政预算正好归零,四号和阿尔托莉亚一样完美主义,肯定不会通过你的计划。」 伊恩等人差点哀号:你们要不要这么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值得一提的,后勤科主计正是四号。在帝国军中,每个部门首长的头衔都不同,比如塞亚是技术总监,只有他一个「总监」。九号是军机科督查,后勤科的首脑叫「主计」。 「闭嘴,没有军职的废物没有发言权。」督查大人不屑地瞥了另一个自己一眼。 教皇陛下识相地努了努嘴,退到一边,只是咕哝着「我要砍了你的头」等等的话。 艾娜一行已经对他们人格间的相处无力吐槽了。 听到实在太过分的退回理由,乌鲁卡近乎自暴自弃地道:「在帝国军指挥部被巢穴般的脑残生物占领后,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优秀下属,也只能数着退休金帐单过日子了。」九号诚挚地道:「我一定会扣光你的工资的。」 「变成行星的废渣吧,人妖混蛋!」乌鲁卡竖起中指,临去前,朝塞亚行了个比上司更标准的军礼,道:「完成你的任务,总监阁下。」 目送正太同学回到战机里,哥哥大人终于发言:「明明都是十分认真实干的性子,何必闹得不可开交呢,再这样下去,乌鲁卡迟早在你的案头放真空内爆弹。」 「事实上,他已经放过两次质子手.雷了。」依然是让人舒服的男低音,九号朝恋人露出天空一般明丽的笑容,「塞亚,让客人们上船吧。」 艾娜等人并不意外军机科的接应,塞亚早就提到,保管doll系统分机的正是军机科。而九号亲自出马,和久别重逢的恋人见面也不奇怪。 不过,九号逮去做私人会谈的却不是塞亚,而是零号。 光滑如镜,晶莹剔透的黑色主控室里,一道道红蓝光线交错纵横,仿佛深邃宇宙被神秘莫测的线条分割成不同的空间。同样纯黑的控制台前,身穿绛红色军装的青年抱胸伫立,秀逸的脸庞没有沾染一丝人间的污浊之气,纯净而生意盎然,宛如深潭的青色眼眸却给人一种只有经歷过无数创伤磨难之后,才有的沧桑悲怆色彩。 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着,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却致命的吸引力。 克拉姆走向他,从肩膀滑下去的金色髮丝每一根都是优雅得无与伦比,流光溢彩,从发梢到指尖,都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绝美,连诸神都要嘆息。 从全息屏幕,可以看到舰外被广袤的星云包裹着,犹如淡蓝色的飘渺轻纱。只有克拉姆的量子感官可以感应到,其中律动着的波状纹理。突然,星云消失了,屏幕上出现首尾长数百光年的空白地带,超过星云帝国内的任何一块无人航区。 空白区域的正中心,有一个彩色的圆盘,看不出是立体或平面,仿佛无数绚丽的色彩构成,圆心是无法用人间词语描绘的虚无色彩,磅礴又充满生机,像是一个宇宙般深邃的世界在圆的背面。无序的能量朝周围散发,使整个空白领域荡漾着无数静止又运动的线条,一如万有和空无充斥的神之境——白海。 「这么快就打开『神无之里』了吗。」克拉姆惊讶,「太谨慎了。」 九号没有回头,平静地道:「你知道,doll核心系统建立在存在性的根源上,荒神的概率之手也无法摧毁,却可以窥探。」 「谁有那样的本事啊。」克拉姆不以为然。 「归一会可以。」九号转过头,深红的瞳孔放射出冷冷的光,「罗切斯特截获了塞亚的『逻辑之罪』。」 克拉姆这一惊非同小可。 「怎么可以!」教皇震惊又不甘,如果不是他无法生气,现在一定恼怒得想杀人了,「那是塞亚给我的礼物!」 九号没有意外本体偏离重点的反应,事实上他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不过他还有理性思考的控制力,「冷静点,零号,从我们获得的第一手信息,他已将它分解了。」 这下,克拉姆生吃罗切斯特的心也有了。 其实就他的原身来说,不介意吃些有机物打牙祭,星球他也没少吞。 「塞亚给我的礼物,被分解了……」喃喃了好一阵,克拉姆才恢復了一点神智,「他为什么能找到?我去了白海好多次都没有找回来!」这才是正常的结果,荒神所在的诸海之源,是真正没有边际的虚空。 第329页 「不奇怪,零号。」九号用冷质的语调回答,「根据丹特丽安搜集的情报,罗切斯特曾经对塞亚进行过生命之锁的连接,塞亚用不知名的手段破坏了,但罗切斯特那边还保留着。他在某一次与荒神的神恩中进入深层冥想,追溯到那个感应源,得到塞亚的造物,只能说是荒神的另一种眷顾。」 「我恨神。」 「闭嘴别废话,这件事只能怪你不小心遗失了。」 克拉姆扶墙,无言以对。 「丹特丽安开始正式接手情报科的工作了么?」他稍微振作了一下。 行家出手,即知有没有。平常情报科的人才都浪费在寻找一个个喜欢乱跑的克拉姆上,可是当那位美丽的「御长」从银海醒来,接掌整个情报科中枢,全部的机能就不同了。丹特丽安变化万物的光辉之四面体,最适合这样神出鬼没的职务。 「当然,她是废物军团中难得的人才。」 克拉姆嚷嚷:「你不要再说我是什么废物军团的团长了!」 「我错了。」九号认真地反省,「你只是废柴工厂的头子。」毕竟说克拉姆是军团长,身有军职的他也被牵连在内。 教皇陛下很有掐死另一个自己的冲动。 「你知道,我懒得管职权范围以外的事。但是多如蝗虫的傢伙们,如果再助长他们懒散呆毛的习气,未免太让帝国臣民对我们绝望了。」 「就算和乌鲁卡相处磨练了你的毒舌,也不要总这么说自己嘛!」克拉姆很伤心,九号从以前就是说话不留口德,虽然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那严冬般的口舌刮起来就有十足的杀伤力了。 绛红色军服的青年踩了下地面。 「罗切斯特一直不被你看在眼里,我说这个情报,也不是要你把他提高到神的高度,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中,宇宙也好,归一会那样的老朋友,对我们都很难有秘密可言,可是这个世上终究是有超越一切的命运存在的。」 他仰望船外那神秘的圆盘,沉静的侧面近乎忧伤,「唤醒神、因神而疯狂、制造遗民那样的存在,源头都是拼命想要在世上留下短暂痕迹的欲望,我们这样永生的物种反而是被翻弄的一员——零号,我感到了冲击星云帝国的时代浪潮。」 「但是『守护者』的你,也是不会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的。」教皇毫不动摇,言下包含了对这个自己最深的信任。 「没错。」九号说出真正隐藏心底的担忧,「我提醒你,也许你认为做好和乌拉拉同归于尽的准备就不必向塞亚报备了,我劝你至少告诉他我们从未忘记他是一名时计者。」 「为什么?」克拉姆不解。 「死亡,是一件悲伤的事。你渴望和塞亚一起活着感受美好,塞亚也同样如此,他不会想要寂寞而不被理解地死。零号,塞亚从来不让我们背负他的痛苦,是你的态度造成的。」 「可是,逞强的是塞亚啊。」 「你也一样。」 简短地回答,军机科督查走过另一个自己。克拉姆放下疑虑,开口: 「我说,不要对乌鲁卡放太多感情吧。」 「……」 教皇侧过身,天青色的眼眸凝视深红的背影,「每一个副官都记住缅怀的话,会很辛苦的,吵架只会增进感情。除了塞亚以外,其他的人类,都没必要放在心上。星云帝国的人很重要,但那是『很多人』很重要,不是某个个体。」 「没有很重要,只是很在意的程度而已。」九号低声道,「偶尔也和我们一样,给某个臣民送次终吧,零号。」 我讨厌那样的事。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金髮青年无声地自语,我们之间悲伤的感情已经够多了。 从doll信仰分机的感应槽出来时,艾娜一行都有种洗了全套桑拿的畅美感。 「如何?」银金色长髮的青年以开朗的笑容迎接。 「怎么说呢……」伊恩扶着头,轻飘飘还站不稳脚,「好像不是想像中的精神□□,就是灵魂游了一趟泳,和许许多多水泡似的东西亲密接触而已。」九号不爽:「我们怎么会用□□那么没品的东西,至少也是罂粟那样美丽的花。」 ……你别说得这么骄傲好吧,还有重点错了。 让众人惊讶的,塞亚也接受了doll信仰系统的连接,崇尚孤身自由主义的商人,原本可是死活不愿意。 黑髮青年一副阴沟里翻船的表情,摇摇晃晃从一间机室走出来。 「你竟然诳我。」 是九号说来一局飞行比赛,他才躺进那个坑人的座舱。 九号一向是所有克拉姆中最实诚最有人情味的一个,所以他毫无危机感,被骗得连底裤都当掉。 「别啰嗦了,不过和我们做了一次深度连结而已,反正你连麦姆国的那种无聊商品都尝试了。」 被挖出最丢脸的往事,老辣如塞亚也不禁红了红脸。 抱住还站不稳的恋人,九号轻轻吻上他的脸颊。 那一瞬间,黑髮青年的神情柔和下来。 九号的温柔,和任何克拉姆都不同。 「对了。」伊恩好奇地道,「我刚刚进入连接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菱形,你们看到没?」互相看了看,大家都确认有看见相同的景象。 「哦,那就是用来做分机的媒介,我的光辉之四面体。」 「你的光辉之四面体可以切开来吗!?」艾娜等人惊愕。 第330页 俊挺的眉让人想起黛色的远山,军机科督查浅浅笑起来。 「形态不重要,话说,这种军事机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众人讪讪,却见青年又换上了诙谐的神情:「光辉之四面体是我的个人秘密,倒是不介意透露你们一点基本功能。」 绛红色军服下的双手,依然稳稳托着自己所爱的人。 「我的光辉之四面体是『止步』,就是一切危难都别想从我这里通过的意思。」 ☆、第六十章 结束的假期 在九号这里完成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后,艾娜一行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苍穹之都宾尼法斯特。 值得一提的,为是否在军航过程中送一群「平民」,九号和乌鲁卡再度展开冻毙人心房的激烈言辞,最后是九号用上司的身份强压副官服从。 「请原谅,总监阁下。」后来乌鲁卡黑着脸对塞亚道,「我事后想想,长官如此坚持,应该是有军事机密的原因。」 塞亚点点头,不意外地道:「以后别被他轻易挑起怒气了,乌鲁卡,否则以你的脑子,完胜那个一半进老年事务所的傢伙。」 强悍精明的年轻副官只是嘆了口气,颇有沧桑之意。 无论如何,艾娜等人幸福地乘着军舰,来到了正处于冬季的宾尼法斯特。 零号在下船时,收穫另一个自己的白眼一枚。 宁静的冰天雪地,宛如琉璃仙境的圣洁,倾泄而下的飞瀑被冻结,漫天飞舞的茫茫雪花绵延到无尽原野,壮观中透着苍凉,无瑕无垢的纯净里散发着万般风情,这就是苍穹之都的雪景。 当地种植的蓝蝶花四季不败,放眼望去,一片湛蓝,有如天空的倒影。尤其现在的季节,蓝色的花瓣和洁白的雪花在风中飞舞,景色美丽至极。 一行人乘雪地摩托上山,来到预定好的山区别墅。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辉洒满大地,给这个雪白的世界披上了橘黄的外衣。 红砖房子里,壁炉噼噼啪啪燃烧着柴薪,地板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古色古香的壁毯都是歷史悠久做工精良的手工织物,装饰蔓藤的立柱以金线描绘,原木的阶梯通向二楼。 「太棒了,我就想要这样一个有壁炉的别墅。」艾娜扑倒在沙发上。 「小仓鼠,甩了那个幼鹰,哥哥给你买。」 对哥哥大人时不时的妹控发言,伊恩已经养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坚韧习惯。帕鲁卡等人走上台阶,在侍者的帮助下脱掉罩衫,舒适地在起居室里安顿了下来。 克拉姆站在窗前,落霞极美极盛,天与地都被浓郁的、胭脂般的红色晕染。 「怎么了?」塞亚注意到,「诗人的毛病又犯了?」 世界奏着沉默的琴弦,空气中全是火的味道。 教皇的眼光穿透了过去和未来,望见了宇宙另一端汹涌而来的血潮,再远的天文距离,也挡不住沉淀了亿万年的人心流淌出的鲜血与痛苦。 他引燃了火星,也许会变成一场将星云帝国也捲入的燎原巨火。 没有说出内心的隐忧,克拉姆转过头,凝视恋人,黑髮青年穿着雪白的衬衫,深灰色毛衣,漂亮的黑色厚呢大衣,打着花格子围巾,就像个最平常的当地人。 可是他永远不同,克拉姆知道,每当塞亚踏着渺无踪迹的时光,风尘僕僕地来到星云帝国,带着不变的微笑举起手,扬起眉宇唿唤他「嗨,克拉姆」,那种被沖刷得深不见底的沧桑。 有时他不明白,那样的恋人,为什么总是呈现出清新蓬勃的自由绚烂?只有日復一日加剧的飘忽与野性,诉说着变迁和旅途在他心底留下的足迹。 「塞亚不喜欢宾尼法斯特,是吗?」 听到爱人这么说,塞亚像掉入宇宙的深渊似的,修长的手指抓弄额前的黑髮。 苍穹之都有个别名「永之花都」,这里的蓝蝶花永不凋谢,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黄玫瑰也是,还有许许多多种植特色花卉的行星。星云帝国的花朵无论什么季节都开放得无比灿烂,就像那位永恆的存在,永远绚丽盛放的花海。 不可一世的高傲和永恆的美丽。 可是塞亚想起时计领那些充斥着悲苦卑微的空岛,那里永远不缺丑陋、愚昧、贫穷和死亡,却也有朴素的人和倔强的花,野草和花朵按照自然的规律生长,带着一种生命的轮迴和骄傲。 「行了,收起你浪漫主义的想法,我没那么矫情。」 塞亚很清楚,他虽然是个硬骨头,但毕竟是个脆弱的人类,若非抛不开内心的一股追寻欲望,早就在这个最眷恋的国度定居下来了。 他描摹着恋人的脸庞,这个笨蛋占据了他每一根思绪,每一根心弦。 艾娜朗声道:「哥哥,我们晚上吃什么?」这两个老是动不动说高深话题,把他们晾在一边。 哼!兄控妹妹很吃醋。 「厨房可以订,也可以自己做。」塞亚挥挥手,「哥哥的保姆职位退休了,幼崽们自己决定,别忘了给我们端一份。」 「克拉姆,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我们一起做吧?」伊恩兴致勃勃地问道。 「好。」想到恋人吃着自己精心制作的大餐,克拉姆全身就冒出了粉红泡泡。塞亚捂着胃部,一声不吭地熘上楼。 伊恩的主意只是沾光,到了厨房就聪明地打起了下手,琉霖还认真地搅面团,包办了点心。女孩们结上围裙,欢快地交流意见,大显身手。 第331页 再度在黑胡椒牛排、鱼子酱冷盘、苹果苏打啤酒鸡、蘑菇炖汤里加入了究极华丽非人能想的配料后,克拉姆十分满意,正要端走,瞥见艾娜试汤的样子,第一次,用手指捻了点放进嘴里。 啪啦啦!摔碎的餐具和料理洒了一地。 金髮青年呆若木鸡:他……竟然一直让塞亚吃这种东西? 「克拉姆,你怎么了?」众人惊讶,伊恩尤其哀痛满地「美味佳肴」:啊啊啊他还一口没吃呢! 伤心万分的教皇陛下跑了出去,不解的人类们只好归结为他是抽风发作。 得知晚餐的风波后,塞亚既庆幸以后也许不用吃那些挑战他味蕾极限的东西,又担心恋人的精神状况。 逮到在别墅后面郁卒的克拉姆后,他把他拎回了卧室。 当晚,别墅的工作人员送来一壶冬凌茶及手工饼干。吃着夜宵,哥哥大人开始反省自己的隐瞒造成的恶果,说以后会老实告诉爱人,他做的食物真的很难吃。 克拉姆更伤心。 第二天,塞亚照顾着这段日子频发忧郁症的恋人,没法挪窝,艾娜等人结伴出去滑雪赏景。 因为当地是严寒的冬季,高文已经带着尤菲回布雷塔尼亚,而帕鲁卡正式加入了队伍,她的第三类接触者能力——传动非常有用,尽管没经歷实战,但是经过塞亚的讲解,初步配合没有问题。 窗后,黑髮青年看着在冰天雪地中欢声笑语的妹妹朋友,平静地翻开一本通俗读物。 折腾了一夜,刚刚开始打瞌睡的克拉姆蜷缩在他身边,白皙优美的俊容上,密密的长睫纤毫如金,琉璃般半透明的灿金髮丝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美如梦幻。红色的小猫在床头舔尾巴。 哥哥大人不禁深深感嘆:「老婆笨猫热炕头,这就是我梦想的幸福生活了。」作为「笨」的回应,多莉雅用爪子挠了他一下。 在苍穹之都尽情撒欢了一周后,艾娜等人愉快地前往最后一个度假胜地——乐园爱伯恩。 那是星云帝国最着名的娱乐星球,当地的旅游、金融和商业蓬勃发展,是时尚之都、贸易之星、学术之城、影视基地、万港之洋、宝石摇篮……绮丽万千的名称有如它迷人鼎盛的繁华。 他们来的时候正值当地一年一度的购物节,整个行星都笼罩在主题乐园般狂欢的气氛下,云集了数百个子星系乃至母星系的游客和商品,令飞船上的艾娜等女孩雀跃不已。 所以说购物是女人的天性。 琉霖和伊恩望而生畏,塞亚闲闲对身旁的大款道:「要付帐了哦。」 克拉姆认真点头,表示会完美充当恋人和恋人妹妹的钱包。 爱伯恩正值春季,塞亚换回了妹妹喜欢的墨绿色制服,坐在米色的软座上,抚摩下颌,打起不良算盘: 「去奥斯第亚赌一场不错。」 「哥哥,不许赌博啦!」 艾娜知道奥斯第亚是哪里,爱伯恩最大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其中当然有纸醉金迷的赌城。 金钱、女人、美酒、享受,应有尽有,乃是堕落的好去处。 「小艾娜,哥哥也有成年人的活动。」黑髮青年抗议,金髮少女严肃地竖起食指:「只许你去那里的三温暖泳池放松,我们就不打扰你和克拉姆在水下的亲密运动了。」帕鲁卡等人脸红,塞亚啧了一声,心说运动个屁,拉扯恋人的发尾:「克拉姆,陪我玩牌九。」 「克拉姆不擅长赌博吗?」伊恩想起阿尔托莉亚提到零号的赌运最差。 「他?」塞亚感触良深地瞥了恋人一眼,「他是千王。」小辈们统统张大嘴,难以置信。 克拉姆还没有从「难吃的料理」打击中完全恢復过来,临窗伤感,那忧郁的美态,令人心醉神迷,更难相信塞亚的评语。 塞亚揉着爱人的脑袋:「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这傢伙9704的智商不是假的。」 「智商高的表现就是抽风吗?」听到那种非人等级的数字,艾娜由衷怀疑,但是想到克拉姆能干的女性人格,以及九号的精悍和四号的稳重,终于信服了点。 「抽风是萌点。」哥哥大人抬起爱人的下颌,啜了一口。 他们越来越不害臊了,伊恩等人捧着饮料,也很不害臊地直视。 下船前,塞亚把爱人长长的金髮编成辫子,给他戴上一只半边的白色狐狸面具。 「有用吗?」琉霖非常质疑这个徒劳的行为,教皇的美貌,除非套只麻袋全部藏起来,否则无论如何遮掩不住。 「这就行了,购物节期间什么打扮都有,潜规则就是不戳破,模仿秀也包括在狂欢活动中。」 于是少女们也穿起当地漂亮的高腰裙,选戴各式各样的面具。艾娜还特别换上哥特小魔女的造型,古典的黑白洋装和小皮鞋,纤细的脚踝繫上黑色缎带,银十字架耳坠和手鍊,大.波浪的金棕色秀髮戴着黑蔷薇头箍,再涂上蓝紫色的眼影,娇媚的口红一抹,让妹控哥哥赞不绝口,伊恩更是心脏砰砰直跳。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依然是克拉姆,即使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他的气质风华也光彩满溢,那只简洁却有着柔美眼窝的面具,更带出一股妖异的美感,男女通杀。 烟波浩淼的珍珠海翻卷着雪白的浪花,飞溅的晶莹托起宛如梦幻的巨大人工建筑,粉紫的颜色与天边一抹金色的朝霞交汇成一片绚烂,正是爱伯恩最大的水上娱乐.城奥斯第亚。 第332页 从各个星球降落的游客船和观光行馆就像鳞次栉比的白帆,遍地海底餐厅和旅店的珊瑚礁群岛、数百座沙洲接纳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共享这当地最奢靡繁荣的季节。喧嚣和热闹在海面上缤纷起舞,泛起靡丽的色彩,港口聚集着许多豪华游艇,上面正举行各种派对活动。 沿着海湾到码头一哩半的海岸休闲路上,聚满了各色餐厅、旅游纪念品商店、特产专卖店、啤酒屋等等,还有水果摊、花卉摊、海鲜摊。空中抛接鱼、飞鱼秀之类揽客技巧层出不穷,是种种海上活动的起.点。 到了内地,花样就更多了。让人目不暇接的街头派对和嘉年华庆典热闹滚滚,有些是源自于古老的传统,更多是无数外来文化的交融和最时新的设计。 艾娜等人的船从各式各样飞碟般的海上酒店间穿梭而过,滑向爱伯恩的主大陆穆恩,和他们一样的旅客们都迫不及待地趴在透明的观景窗上往下看。 只见越过高楼的阳光仿佛穿梭于时光隧道般来回,古今不变的繁华与纷扰熙熙攘攘,所有的主街道上已是人满为患,最热闹的商业区放眼望去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观光客、本地的商家顾客和表演者。狂野和优雅,光鲜与奔放,多彩多姿的生活与时尚宛如一幅幅缤纷锦簇的镶嵌画。 「旅游手册、指路胸章和通讯手环都带好了没?走丢马上叫我。」塞亚千叮万嘱。 幼崽们乖乖答应,艾娜忍不住腹诽:哥哥还说要当甩手掌柜,这保父的脾性是改不掉了。 看到克拉姆开心地被塞亚在手腕上系了一条皮绳以免他走失,异常无语。 下了船,人声、欢唿、叫卖、推销、儿童的尖叫、gg音乐的声浪,气球、招牌、烟火、鲜花、商店、手推车……琳琅满目的色彩,旖旎又嘈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的天空很清透,不像地球的高科技城市,充斥着工业污染,头顶的蓝天依旧蔚然净透,一尘不染如同光润的瓷器。 行道树的绿叶换了新装,干燥和缓的春风吹拂在皮肤上,带来了春天的信息。 城里的建筑不是生硬的钢筋水泥结构,古老风格的街道保留着原初的样子,每一座房子,每一条街道都述说着岁月的骄傲,使得新增的城市元素折射出时代的辉煌和奢华。 寻求欢乐的人们在街上穿梭,伊恩注意了一下,的确,很多人装扮成男男女女的克拉姆,但最多只是形似,没有本人的神韵。倒是没什么人假扮塞亚,可能是对教皇恋人的尊重。 生动活跃的旗帜挂满了两边的阳台和店家,虽未入夜,应景的装饰和缀饰灯已经散发出绮丽耀眼的光芒,宣告着庆典的开启。半个小时后,一行人就被塞进了人流里,虽然被挤得七荤八素,艾娜等人还是乐此不疲。 奇装异服的人士,不修边幅的艺术家,红橙黄绿的彩色喷泉,四处飘扬的最新音乐,趣味夸张的大型招牌,让孩童乘坐的巨型摇椅,两层楼高的自动鞋子,穿飞行夹克的表演者,形形色.色的刺青和颜贴画,自我另类的首饰风情,豪迈不拘的服装打扮……令人不由自主地深陷这最丰富多彩的行星文化大熔炉。 更让女孩们兴奋的,这里的帝国马克简直可以当糖果扔,许多东西便宜到是真正的跳楼价:皮草大衣、復古衣裳、宝石手錶、当前流行的尼肯星水鞋和莉莉尔化妆品……顿时,艾娜、丽萨和帕鲁卡开始疯狂抢购,连盖亚都不能免俗地加入进去。 于是男士不意外地成为行李包和钱袋。 哥哥大人先是两手空空,以成年人的风范拒绝拿物品,后来看伊恩和琉霖实在可怜,做了个手势:「等会儿,我去租自动储物机器人。」路旁都有这样的便利装置。 「帕鲁卡,来,我教你怎么操纵。」塞亚时刻不忘以师为本。 「是,师傅。」抵御住购物的诱惑,双马尾萝莉跟了过去,克拉姆理所当然也跟着,像被一根无形的弹簧拉去一样。 伊恩两人好不容易拖住头脑发热的艾娜等女,求她们稍等片刻。 这时,附近商店的橱窗前,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 「哇!米勒,你看,你看,好传神的娃娃!」 五个人僵在当地,连脑髓都冻结了。 然后是一个他们也十分耳熟的少年嗓音:「哥哥,这里那么多新奇漂亮的东西,你怎么还是第一眼注意娃娃?」 蹲在一家公仔店的门口,一身标志性的黑袍,及地的乌黑长髮,阴郁又英俊的容颜,带着他心爱的弟弟米勒,不是死亡君主安塔隆又是谁! 雨蓝色双眼的青年也看见了他们,挂着他招牌的讽刺傲慢笑容,站了起来。 「哟,你们也来了,打扮得真怪。」 「安塔隆!!!」艾娜发出脖子像被捏住的叫声,「你怎么会来!?」 天哪地哪,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我不可以来吗?」安塔隆很不高兴,他对这帮人还算有一丁点好印象,米勒又左劝右劝他出来散散心,见见世面,不要被宇宙的新网络时代淘汰,他才勉为其难出来探望一下故人,顺便看看这个据说最繁荣强盛的星云帝国,这是什么态度,哼! 还是琉霖冷静些:「你怎么进来的?」安塔隆挑了挑眉:「哦,这个地方是很邪门,我派亡灵打探都进不来,不过我自己带着米勒就进来了。」 第333页 众人恍然大悟,doll系统对塞亚是不设防的,身为塞亚的复制体,安塔隆自然能不受阻碍地进入。 米勒友好地道:「哥哥是特地来找你们的,我们在家里待得很闷,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你们愿意当导游吗?」安塔隆恼怒地咕哝,可是他眉间的神色没有过去沉郁阴暗,谁都看得出。 艾娜一行百感交集,他们对安塔隆也不是没有好感,问题是——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他们熟悉的男声:「嗨,幼崽,我买了冰淇淋哦。」 分开的人群露出帕鲁卡、克拉姆和塞亚三人的身影,走在前面的青年一袭英挺的高领墨绿制服,短髮随风轻冉,一篮一灰的眸子正好与安塔隆打了个照面。 「咦?」 「啊?」 两人面面相觑,愣住了。 异常的气氛使经过的行人也感觉不对劲,疑惑地看过来。 「哇——」安塔隆先反应过来,指着塞亚对弟弟道,「米勒!米勒!快看!这傢伙好像我!」 是你像他啦。艾娜等人弱弱地在心里纠正。 「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塞亚惊嘆。 你……你们就这样接受了?艾娜等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悄悄落下去,显然塞亚和安塔隆都没有想到复制的方向去。 不好!他们看向一个人,果然,克拉姆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没注意教皇,安塔隆和塞亚还稀奇地彼此打量,帕鲁卡「啊!啊!啊!」地直叫,惊讶多出一个「师傅」。米勒回过神,道:「哥哥,也许这位先生是你的亲人。」 「哼,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 塞亚走上前,把冰淇淋交给妹妹,朝安塔隆友好地伸出右手:「塞亚?依路安那。」 「……教皇的恋人?」安塔隆再宅,也听过这个名字,伸手回握以后,情不自禁地抱怨,「想到和自己那么像的人和男人在一起,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这傢伙!还是不知道什么话该说!艾娜一行更紧张地注视克拉姆,却见他神色缓和下来。 在女性体的自己的劝说下,克拉姆稍稍调整了心态,却没有採纳玲「把他当塞亚的弟弟看好了」的建议,而是决定无视。 塞亚只有一个!乌拉拉制造出来的血脉,不是塞亚的血亲! 「唔。」哥哥大人却没有生气,一脸感同身受,「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总之一言难尽。」安塔隆目露同情:「似乎有原因呢,好,我也报出我的名字,他是我的弟弟米勒,我叫安塔隆,姓多亚雷斯。」 「……哎?」听到这个同样宇宙闻名的大名,塞亚呆了呆,转向没告诉自己的同伴们,「艾娜?伊恩?你们?」 「哥哥,你让我们怎么跟你说嘛。」艾娜双手的食指在胸前点啊点,伊恩等人也十分侷促。 「有什么好瞒的。」安塔隆猜出塞亚当时也在自由之章附近,「我都没嫌弃他是同性恋了。」 「……」艾娜一行很想咬他一口:算你很牛了!你的情史比塞亚苦逼多了! 「哥哥,你不是讨厌女人么。」米勒漏兄长的底,安塔隆被打击得抖了抖,面对塞亚的态度好了很多:「我跟这帮傢伙有一面之缘,这次请他们当导游,如果不介意,一起带个路如何?」 塞亚本来奇怪安塔隆怎么能进入doll系统守护的星云帝国,后来猜测他和自己一样是遗民的后代,克拉姆对遗民一向宽大,玲见过他,可能给他留了个后门吧。 「当然,我和克拉姆算是东道主。」塞亚郑重介绍,「他是我的爱人,克拉姆?维因那提亚,这边是我的徒弟,帕鲁卡?德尔瓦。」 安塔隆因为过去的事情有了厌女倾向,但骨子里是个和塞亚一样纯正的直男,看到克拉姆的美貌,也只是客观地赞嘆了一下,没有别的触动。 米勒倒是沉醉了好一会儿,随即看着活泼的栗子色双马尾女孩,有点脸红。 这时,「有个和塞亚大人非常像,据说还和死亡君主同名的傢伙,和塞亚大人教皇陛下见面了!ps:非整容伪装p图!」的消息,已经透过目击者发出,连同视频传遍爱伯恩的社交网络,在经过网管证实后,想必会疯传到整个星云帝国吧。 「哥哥,你要不要换件衣服?」见一路很多人关注兄长,米勒提议。 「有什么好换的,这里裸奔的人都有!」安塔隆把长袍穿得气势十足。 的确,刚刚一群狂欢的人飞奔而过,有男有女,个个全身光熘熘,引来响亮的哄叫和口哨,艾娜及时把伊恩的视线从一帮上空的女人那儿别过来。 「不过你穿那件衣服又热又不方便行动吧。」塞亚显出他保父的习性,不远不近又和蔼可亲的态度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和你的弟弟一起,换件舒服的春装怎么样?这里的冷饮很好吃,出来就一人买个冰淇淋。」 「唔~~」性格难搞到极点的死亡君主也无法拒绝这样恬淡适宜的关怀。 真的好像兄弟哦。放下心后,艾娜等人就开始观察两人。 安塔隆的容貌、身量和塞亚毫无二致,不过和塞亚站在一起,就显出清楚的气质差异,尤其岁数看起来比塞亚小了两三岁。 艾娜暗暗庆幸因为负能量改造了体质,安塔隆的音质沙哑沉涩得多,否则有音乐家本领的塞亚一听就会起疑。 第334页 「怎么了?都不说话。」察觉恋人的沉默有异,当那兄弟俩走进商场的更衣室,塞亚亲了亲克拉姆的额头。 「没有。」克拉姆揪住他的衣袖,郁闷地碎碎念,「塞亚塞亚……」 「干嘛,我成天对着n个你,『我』多出一个,不也挺有趣的。」塞亚乐在其中,买了个大布熊塞给恋人,「来来,开心点。」 简直像哄孩子嘛。艾娜等人为教皇抱屈。 不过也是因为克拉姆吃这一套,塞亚的宠溺行为才会越来越严重。 接下来的路程,金髮青年就抱着一只卡哇伊的卡通熊,不时磨蹭磨蹭。 安塔隆穿上冰雪蓝的衬衣和黑色的长裤,把一头长髮在脑后绑起,米勒是仿校服式样的白色条纹上衣和靛蓝裤子,显出他原本年纪的可爱。 弟控的哥哥一路偷瞄弟弟,显然自责平时生活中对弟弟的疏忽。 「安塔隆,把冰淇淋给弟弟。」塞亚递出两个超大型的榛子果仁香草甜筒,安塔隆纠结地接过:「唔——」 你们俩就是妹控遭遇弟控。伊恩超然地想。 塞亚很快露出他念念不忘的坏主意:「既然有客人,怎么能不去这里最好玩的奥斯第亚呢,安塔隆,我教你消遣的乐子。」艾娜哼了一声,安塔隆的算数能力,保证让你大跌眼镜。 不料,水上赌场里,塞亚事先包下的是一间高级贵宾麻将室!将琉霖也拉入成人组,有了搭子,哥哥大人满意极了。 而且掌握了要领后,安塔隆打得相当不错。 小辈们只好离开这帮赌棍,各自撒欢去也……除了一个。 「米勒,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安塔隆命令。 「哎,你现在的视野范围不是只有麻将么。」见金髮少年一脸黑沉,塞亚体贴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只耳坠型通讯器,「吶,有了这个,你们随时能感应到对方的动向——帕鲁卡,你带米勒玩玩吧。」他对身旁认真学习的可爱徒弟道。 于是米勒终于能逃出生天,在哥哥的魔掌下获得短暂的喘息。 奥斯第亚不愧爱伯恩的第一娱乐.城,金碧辉煌,气概万千。高如天穹的斜拉式天顶宛如靓丽的彩虹,美不胜收,从透明的有机玻璃可以看到金黄海浪似的云朵晚霞。长廊上,金色的立柱如和弦撑起竖琴般优雅的弯曲拱顶,每一个天花板都精镂着富丽堂皇的壁画。宽敞的厅堂有着水幕和海洋,游客可以冲浪游泳,身临其境地感受不亚于真实的体验。华丽得令人屏息的星象仪陈列在大殿上方,将宇宙的种种壮观奇景清晰映现,还可以点播立体电影。奇妙的空中地毯、用重力悬浮的水立方跳水和曲折漫长的滑水梯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米勒嘆为观止:「这里太棒了!真希望哥哥能多出来走走。」 「你哥哥真的是自由之章的领主吗?好厉害哦。」帕鲁卡单纯的惊佩。 米勒脸色不好:「他就是太厉害了。」 艾娜等人也在奥斯第亚里面流连忘返,女孩们在街上买了足够多的东西,不介意在这里的设施和餐厅放松一下,享受享受高雅奢侈的生活。 玩好水,做完舒服透顶的按摩,金髮少女翘腿趴在凉椅上,啜了一口绚丽缤纷的鸡尾酒,只觉人生无憾:「难得来这么天堂一样的地方,哥哥居然还泡在无聊的麻将桌上。」 「他应该来得不要来了吧。」伊恩也愉快地啜饮自己的黑莓淡啤,随口道。 「可能不是。」盖亚抱着游泳圈上岸,「塞亚哥哥对大型娱乐活动的气氛很牴触,只选择自己的放松方式。」 「真是的,他怎么随时一副要上飞船的样子。」艾娜真心不解:她已经在哥哥身边,哥哥还要找什么呢? 丽萨战战兢兢地尝了口服务小姐推荐的烤肉串,露出得到拯救的表情,看来她又可以吃肉了。 这时,帕鲁卡和米勒也加入进来,一群人开心地玩在一起。 另一头的麻将没有过通宵,安塔隆一天不摸电脑就难受,过了三点就散场了,塞亚还出去熘达一圈,把居然没睡觉的小鸡仔赶回巢。 「真是让人操心的幼崽。」 敲打着肩膀,哥哥大人走进自己的客房卧室。 彩色的星河流淌在漆黑的太空中,每一颗都宛如梦中的倒影,又像是永不熄灭的灯火,深邃的黑暗有着磁性般吸引人视线心神的魅力,浩瀚又沉寂,它们像无形的画笔描绘出站立在窗前的身影,比群星更梦幻,比宇宙更飘渺。 漂浮在宇宙的房间,唯一的床仿佛星辰的光彩孕育的歌谣,巨大镜子般的地面和墙壁映出同样璀璨的景致,斑斓的光影是极光盛夜的倒影,金色长髮的青年转过身,如绽放在天地之间一朵绝美的生命之花,有着更胜寰宇的美丽。 不愧是七千万帝国马克的房间,太…太带感了。 「克拉姆,你干脆……」 塞亚好不容易把「干了我」三个字咽下去。 不干克拉姆一回,他心有不甘! 见恋人露出不明所以的困惑目光,塞亚干咳两声掩饰,熟练地打开隐藏在墙里的壁橱,拿了两罐冰啤酒。 高雅的人喝啤酒也像喝红酒,克拉姆是喝什么酒都像喝水,偏偏还很优雅。 塞亚打开烟盒,摸出一根手卷雪茄。每次临去前,克拉姆都会在里面放很多很多的烟,但是再多的烟,也会有抽完的一天。 第335页 这是克拉姆的体贴和期盼。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克拉姆。」他低下头,双手扶着透明的玻璃窗,吻上放在心头的人。 大片大片恍如银河星宿的璀璨灯火逐渐亮了起来,在这个身影后形成一片耀眼的光海,怀念的梦境与现实重合,流浪的旅人感觉自己醉了,浅浅的酒精早已挥发,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所有的柔情和梦想,令人沉醉的记忆——白云上的都市,黄玫瑰簇拥的极光之城,春日海上的飞鸟与要塞,夏日明媚的草原和绿荫,秋天寂静的树林和隐者的房屋,冬天荒野的寂寥和白雪的纯净…… 如果能够留下,就好了。 克拉姆深深地回吻,这就是塞亚的真实心意吧。 纯黑色大地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光灿。狂欢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人们穿着五彩缤纷的衣裳,伴着金属号角,骨、木空心板奏出的交响乐,和着电子长笛那清越、欢快的乐声行进,入夜的爱伯恩透过落地窗,看上去像是灯火通明的天堂。 天空中的卧室美得近乎宁谧,时间仿佛凝固,停滞下来。 「塞亚。」教皇紧紧抱住爱人的双肩,「只要我叫你留下的时候,一定留下。」 被他的力量永远守护的国度,也无法杜绝来自人心和过去的阴影。 黑髮青年莫名地松了口气,神智渐渐回到现实,捧起这张脸庞:「那么在我离开的时候,别做危险的事。」 「可是,塞亚也经常参与危险的事情啊!」克拉姆有点委屈。 「我是个旅行商人,我冒险的同时也知道量力而为,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法抽身的险境。」塞亚额冒青筋,「你这个缺线的傢伙,却常常在不自觉的时候做出危险的行为!」 「没有事物能威胁我。」 「你这自大的腔调,和安塔隆真是像。」塞亚牙根发痒,安塔隆长得和他像,性子却南辕北辙,超级自负的混蛋一个。 阅歷丰富的商人早就把死亡君主看得透透的,安塔隆是个很不关心他人的人,姑且不说对弟弟的态度,克拉姆在牌桌上从头到尾都散发出对他的敌意,大肆发挥千王的必杀技,他也只是无知无觉地堆骨牌,兴致勃勃地调侃一句:哟,教皇大美人,技术挺棒。 多莉雅在床上晃了晃尾巴,由衷觉得,安塔隆有点像原本的塞亚。 越是生人,他越温和妥帖,仿若温柔知心的大哥哥,只有熟透的人能感受到他那不亚于安塔隆,隐藏在最本质的核心,孤僻傲慢的臭脾气。 克拉姆抱紧恋人:「我讨厌安塔隆,塞亚只有一个。」 「难道安塔隆和我长得像,我们就是连体婴了?」塞亚奇道。 「可是……他瞧不起你,我知道。」克拉姆很难过,粗线条如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死亡君主张扬又自负的性情,那是和塞亚的自信不同,属于强者的气场。 他的塞亚,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智慧和灵魂,却要向乌拉拉屈膝,承受了那么多折磨和侮辱,连自我也不拥有。 他永远不能像安塔隆那样狂妄高傲,他的坚韧和顽强,不过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类面对残酷的命运和迫害,所能保留的,最后的自尊心。 塞亚愣了愣,揉了揉爱人的脑袋:「你想多了,他不过是个骄傲又脆弱的孩子而已。」 第二天早晨,熬夜上网的死亡君主理所当然赖床了,照米勒的说法,他不过午是不会起来的。 艾娜等人也一样,都在豪华舒适的大床上缠绵不起。夜生活的代价就是白天精力不济,反正度假怎么爽怎么来。 侍者把早餐推到门口,泪流满面地看到教皇陛下亲自出来拿进去,只想挠墙:塞亚大人,您对蜜月的伴侣太不体贴了! 黑髮青年躺在海浪颜色的被窝里,手边是一本翻开的最新游艇杂志,昨晚他就是看这个睡着的。 「克拉姆。」摸索着还留有另一个温暖气息的枕边,塞亚微微睁开眼,找到床旁凝视自己的爱人,含煳地道,「再睡会儿吧。」 胸口泛起的潮暖温柔的感情,就叫做「幸福」吧。 那是无论看了多少电视剧、音乐剧和歌剧,都无法真实感受到的情绪。 克拉姆扑了过去,吻上那恬淡颜色的唇。 难分难捨地吻着,直到塞亚重新入睡,克拉姆喜滋滋地走进厨房,把餐盘在桌上摆成漂亮的形状,突然感到胸口发热,转动最上面的一粒扣子,射出的光束在对面的墙上形成了宛如屏幕的影像。 那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丝不苟的礼服和向后梳拢的半白头髮,有股管家特有的绅士能干的气质。 「恩斯特。」 「非常抱歉,教皇陛下,在您最快乐的时候打扰。」教皇厅总管一手放在颈前行最敬礼,「十号陛下认为,这个情报由我亲自向您汇报比较好。」 「他认为我的假期要结束了。」克拉姆咕哝。 「很遗憾。」老人承认,比主君更惋惜,「堇花联邦附近的局势在萨卡队长他们的努力下,完全控制住了。但是布萨隆一带因为特殊环境的关系,已经成为了一个『黑窗』。根据情报部的调查,里面聚集的遗民成立了为数众多的起义军,但是有两支先进行了对自己人的肃清,其中有激进分子活动,酿成恐怖主义的话,会对将来的形势产生不良影响。」 第336页 「啊,这就是塞亚说的,不要背负遗民的命运的意思。」克拉姆不意外地道。 老人露出了高雅的笑容,眼神像看一个自己疼爱的子侄和自豪的主君。 「请不用担心,克拉姆陛下,任何时候,我们都会跟随您,只要您开心就好。」 克拉姆担心地朝卧室方向看了看:「塞亚听到,又会骂你们太宠我。」 「没问题的,塞亚大人也知道,教皇陛下是好孩子。」 总管意味深长地道:「塞亚大人那么说,也是因为比任何人都宠教皇陛下,所以,太勉强自己了呢。」 「是啊。」 和部下通完话,教皇陛下回到卧室里,幸福地钻进被子,过了一会儿,羞恼的男声打破了宁静的气氛: 「克拉姆!别在那种地方留吻痕!」 「可是爱伯恩的传说,来到了海上却不能结合的爱侣,最后会无法心心相印。」 塞亚疑惑地坐在床上,看着一脸无辜的恋人。 如果上次他的脖子和胸膛没有被咬出漂亮的印记,他会相信的。 「我们都在doll系统里畅游过了,还搞什么精神恋爱。」塞亚整理衣装,穿上墨绿色的长款制服,一转头,又给他看见了怪东西:「你在领子里塞了什么?」 恋人把衬衣拉到肩膀,上面两个扣子解开,有着柔润颜色的胸口可以看出一张摇摇欲坠的东西。 「扑克牌。」克拉姆不解地低着头,左塞右塞,「昨天我看一个模特这么做,然后她的情人就吻她了。」 塞亚一阵晕眩。 那是情.色gg好不好!而且你没有乳.沟夹得起来才怪! 克拉姆苦恼地翻转那个夹不起来的东西,突然找到了另一个把它「夹起来」的办法。 红润的唇轻轻含着扑克牌的一角,天青色的眸纯净无瑕地看向深爱的人,映着白纸上清晰的墨迹。 黑桃a。 必杀。 经验丰富歷经无数红粉蓝粉考验的商人发现,他全身的血都不够用了。 摇摇晃晃走出豪华套间,塞亚还处于脑缺氧头充血的状态,第n次诅咒自己不争气的破身体。 【零号太狡猾了!】无数的克拉姆在概率空间羡慕嫉妒恨,【竟然能被塞亚从头亲到脚!】千王陛下依然貌似纯良地把那张牌乖乖放回盒子里。 他这次可没有作弊。 幽蓝美丽的海下餐厅,晚睡晚起的幼崽们已经聚在一起,大唿小叫华美精緻的餐点。连阴郁着脸哈欠连连的安塔隆也被米勒拖来。 「哥哥,快来!」艾娜招手,「今天你可别搓麻将了,和我们一起玩4d星际冲浪!」 「要收心了哦,小仓鼠。」塞亚坐下,不动声色地喝着一杯香浓醇厚的亚歷山大咖啡,「下午就启程回海尔施罗姆。」 以他的警觉,通讯波当然无法瞒过他,只不过判断没有危险,又睡了而已,但算算时间,遗民的许多问题也该暴露出来了。 「咦~~」艾娜大失所望,她这段日子的确玩疯了都找不到北。伊恩倒是收敛心神,露出沉稳的表情点点头。 帕鲁卡等人也很失落,把郁闷的心情发泄在美食上面。 「怎么样,安塔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在那里办两张公民证。」塞亚一手托着下颌,转向和自己肖似的死亡君主,把爱人爱吃的一道意酱面推到他面前。 「不用,我和米勒再在这里待一段时日,就会回去。」安塔隆拒绝,对他这样的宅男而言,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 塞亚笑眯眯,两指夹着一张黑水晶卡递出:「密尔顿的百合币可以通用,但爱伯恩的消费可是非常高哦,为弟弟多添一些适合他的衣服和日用品。」 面对他无敌的笑容,安塔隆黑着脸收下。 可惜暂时见不着两张这么像的脸了。伊恩等人遗憾。 回到首都星海尔施罗姆,这里的黄玫瑰花海依然盛放,馥郁醉人。教皇厅的黑石建筑金辉流泻,庄严美丽。 走下华丽的地上车,艾娜回想近两个月的快乐假期,忽然冒出一个疑问:「克拉姆,这些天都你和哥哥在一起,就四号和九号和他见了见,其他的你不抗议吗?」 作为后宫来说,不太公平哦! 不料,回答的是塞亚,指着恋人,示意他站远一点。 「别看这傢伙现在好像离我有一段距离,其实他的本体在另一个次元和我是重叠的,只要我进入doll系统的领域,我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他容纳的范围内!我早就研究过了,这帮变态都用这种方式来感知我!所以他们根本不存在一个人独占我,其他人在旁边这种所谓悲情的事!」 ……原来哥哥每次来星云帝国,就是进入了异形当中?艾娜冷汗。伊恩等人也不寒而慄。 「塞亚塞亚。」克拉姆抱着爱人不住地蹭,他毕竟是星云生物的后裔么,棉花糖是本性,「这样包着塞亚,是最幸福的事了。」 「有时真的很想让你去死一死。」 大概是零号嘚瑟的德性太欠揍,代为坐守教皇厅的十号非常不满,把另一个自己拽进办公室,美其名讨论公务。 艾娜和男友打了声招唿,走向兄长所在的楼上平台,这里可以看见金黄绚烂的玫瑰花田和一个波光粼粼的泳池。 真是美好的景致,如果塞亚不是抓着栏杆,用像要深刻在心底的眼神注视,而是闲闲坐着喝红茶欣赏花朵就好了。 第337页 「哥哥。」 「啊,小仓鼠。」黑髮青年朝妹妹回以柔和的笑容。 金髮少女穿着侍女的浅蓝色连衣裙,腰后扎着大大的白色蝴蝶结,俏丽可爱,背着手走近:「哥哥以前来星云帝国,都待在这里吗?」 「不。」沉吟了一下,塞亚以回忆的神情道,「和你们一样,去很多很多星球,见很多很多人。」 那么多的克拉姆,那么多眷恋的存在,克里妮、阿尔托莉亚、辛蒂、四号、九号、三号五号……装在水晶色罐子里的糖果,结着各色缎带的礼物,都要带给期待的他们。 艾娜的心情敞亮起来:「那以后就不用了?」塞亚一怔:「怎么?」 「因为你答应阿尔托莉亚住在星云帝国了啊。」艾娜开心地道,双手十指在胸前交叉,「虽然我还是希望哥哥陪我们完成旅行,寻找最后一名第三类接触者,将来地球復甦后,我也希望哥哥住到家里,偶尔……半年吧,来回一趟。哼哼,让克拉姆等等,省得太容易到手的甜头不珍惜。」 兄控妹妹越说越起劲,塞亚的神情从怔忡到混乱,抓着栏杆的左手不自觉地用力。 答应?我没有答应……可是零号也说我答应…… 星空下,金髮骑士王闪烁着泪光的双眸,扑过来的样子,克拉姆满脸幸福的绚烂,得偿所愿的欣喜,都模煳起来,被妖异的烛火吞没。 暗紫色的大床,白髮微笑的女孩…… 塞亚死死捧住头,想要抓住最后一线摇曳的理智,脚步踉跄着无法支撑,双眼充斥着昏乱的茫然。 「我属于…女王陛下……不……服从……」 「哥哥!?」 远远传来的唿声飘忽虚弱,连同所有的东西,都好像变成抓不着的破片,只有一个声音,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发觉兄长情况不对,艾娜惊恐地抓住他。 塞亚的脚步突然停滞下来,神情变得机械而空洞,左眼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徽章,时钟城的印记。 「女王陛下的指令,就是一切。」 教皇的身影出现在时计者身后,伸出手,仿佛无形的束缚松开,塞亚瘫软在他怀里。 艾娜浑身发抖,仰视金髮青年: 「……克拉姆?」 抱起恋人,克拉姆神色沉重:「乌拉拉对他下了暗示。」 这一刻,艾娜才真正意识到,她曾经以为的和平幸福,统统是假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天,沙门陛下在,塞亚和克拉姆还是青葱的友谊关系—— 连输7499局的数学天才十分不甘,别扭的性情也无法遏制吐槽的冲动: 「克拉姆,难道你出老千吗?」 「嗯,出了。」 「不可能。」旁边的机械皇帝也满腹牢骚,絮絮叨叨地道,「我的智能系统一直监视着他,看来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你出了!?」 反应过来的两人跳起来。 克拉姆的绝世美貌从扑克牌后面探出来,依旧纯洁无辜:「因为不出千就老是输。」 塞亚和沙门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 「每局?」 「每局。」 教皇陛下很老实。 输得惨不堪言的两人再度彼此对视,深感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我的计算不会有问题,他绝对没有藏牌换牌的机会。」 「我改装的数字功能也不会有遗漏,他答应不用光辉之四面体了。」 转回来的两人,凝视友人的目光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千王! 「给我们揍一顿,克拉姆,然后教我们窍门。」 「为什么嘛……」 碎碎念的教皇陛下委屈地爬到牌桌下面。 人家是非常~非常白的小萌物哦~~ 才怪。 星云帝国篇结束了,后面就是长长的战役,当然会有起伏,估计八、九十万字能完结。 ps:哥哥是隐藏boss来着。 ☆、第六十一章 起火点 「吶,多莉雅,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尸体啊。」红髮少女奇怪地道。 「没有浪漫思想的死猫!是星星!」 「你觉得这种质量转换合理吗?」 「不合理,但这是传说。」 「好吧,那猫死后会变成什么?」 「……你敢死,我把你做成干尸带在身边。」 「混帐男人。」 「绝对,绝对不能死哦,多莉雅。」 ——题记 惨绿的大地上,污水横流,泛着暗红铁锈色的天空像是颠倒般,呈现向上的穹窿形态,如同要压碎腐败变质的地面一样,在数根倾斜的柱子上朝宇宙伸展。 诡谲怪异的夜色里,聚拢的火炬散发出扭曲视线的光与热,暗幢幢的身影朝圣般集合在一起,伴随着歇斯底里的狂喊,犹如语言的单词被反覆强调。 远处,一堆稀稀拉拉的黑色巨石发出细小的动静,一只粗壮的甲虫舞动翼翅慢慢飞舞起来,小心地不靠近天空和地面的分界线,在锈红色的夜幕中盘旋了一圈,飞过那些开着集会的人影,勐地抓起一只吱吱叫着的肥硕巨鼠,转向来时的巨石堆。 在它飞走后,人群中一个保镖模样的高壮男子抬起头,冷冷扫视了它一眼,注意力回到了演讲的人身上,似乎打消了某种怀疑。 第338页 巨大的石块后面,甲虫迅速分解了猎物,咔嚓咔嚓吞进了肚里,然后从一条地缝钻进了里面。 七拐八弯的石穴里,仿佛萤石的发光石体嶙峋密布,暗绿幽紫的光线交错映照,诡异暗沉,却比地上多了几分平静的生气。斑驳的幽光照耀在经过的昆虫上面,成人小臂长的巨甲虫渐渐拉长,在石壁上倒影出一个佝偻瘦小的轮廓,迈动两条像是腿的细长部位,一边警戒着,一边以两足生物的步伐快速拨开一块用来掩饰的活石,钻了下去。 沿着更曲折的甬道一路往下,他终于推开一扇小小的木门。 「王上。」 他吐出清晰的,代表恭敬的语言。不同于萤石也不同于火把的光芒照耀在他的全身,是人工光源稳定而温暖的光线,能够唤起智慧生命最本真的情感。 「凯恩!你没事吧?」 属于女性的纤细身影从角落站起,嫩草色的长捲髮垂至腰下,一枚金冠戴在她端庄高雅的前额。比她更快,一个守在她身边的侍女和一个隐匿在门旁的侍卫踏出一步,见来人是可信赖的同伴,并且没有被敌人跟踪的迹象,放松了警戒。 「是的。」凯恩是个三十后半的男子,但是他苍老的嘴角和额头已经有了深刻的沟渠,华发丛生,只有睿智明亮的眼睛看得出过去的精干年轻。 女子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外面的情形怎么样?」 「不好。」凯恩简洁地汇报,「克摩恩族的头子辛博拉铁了心要进攻星云帝国,抢到思乡机器,不贊成的都被铁甲卫队吃光了,净化者控制了迴圈世界的主要势力。」 「树堡那边呢?」女子急切地问。 「属下偷听到,两天前,辛博拉派了亲卫天启者和绿树堡垒的首领库哈达接触,没抵达橡树之门就被赶回来了。但是库哈达曾明确表态,这个被自然抛弃的废土世界不会有星云帝国那样的地方,思乡机器也好,教皇也好,全是遗民幻想出来的故事,谣言的源头很可能是使世界归于荒芜的罪魁祸首,所以他打算用最后一颗金橡树的种子开闢一条植物通道,抢在克摩恩族前面消灭那『邪恶』的机器,德鲁伊几乎都贊同了。」 「这些玩树皮的脑子都被啄木鸟啄过了吗?」那名侍卫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然后慌忙向主君请罪。女性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在这种地方,大部分君臣礼仪都被残酷的生存环境磨灭了。 「最后一颗金橡实啊,可以养活多少人!还能做宇宙飞船,现在那条通道只有德鲁伊能行走,还是抱着破坏的目的。」那侍女也不禁情绪失控,轻声抽泣。 之前,在坠入暗无天日的负宇宙,找不到归途也看不到未来的时候,所有的遗民接到了一个隐秘的讯息。 机械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统治的星云帝国,有一台可以唤起『失落的故乡』的装置,请到堇花联邦会合,会有飞船载你们去。 伴随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有详细的指路标志和宇宙文明区域的地图。 本来没有希望也罢了,自从接到这个指示,无数的遗民燃起了信心。 也因此,每一点前往目的地的可能性,都犹如黑暗中的星火,那么珍贵。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然而,凯恩等人发现,有些火焰吞噬的却是人心。 理解两个部下的心情,年轻的女皇也嘆了口气。 「说到金橡树,真的能够打破这个布萨隆的迴圈世界吗?」她注视最稳重的臣子。 凯恩轻轻摇头,无论态度言语,都不失恭谨礼节:「王上,恕微臣直言,这是库哈达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据微臣的调查,这个迴圈世界的形成大有来歷。我们已经看过克拉姆陛下给的星际图,堇花联邦位于时计领和树母之国的交界,连接了两条重要航道玫瑰航道和蒲公英航道,蒲公英航道尽头就是星云帝国;另一条航道常春藤航道是以埃维亚星球为起.点,到大国瑞泰尔、一些小国。它们有个共同点,就是以堇花联邦为中心,俯角和仰角顺时钟方向。而从堇花联邦最偏远的行星卡洛开始的逆时钟方位,就是文明以外的边荒,也是我们所在的地方。」 这是现场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听凯恩这么平铺直叙地说出来,还是有股浓浓的苦涩充塞心头。 「这一带标註的是古坟场和实验区,编号04,除此之外还有76个类似区域。王上!我注意过,布萨隆和二十五区的颜色不是黑色,而是重度危险的鲜红,很可能表示险恶却还是有生命迹象的环境——正如我们还活着。」 「我明白。」女皇的声音清澈凛然,「我们从未失去希望。」 侍卫们尽皆肃然,凯恩行了一礼,继续说下去:「现在分隔我们和外界的是布萨隆的外围屏障——迷城的通路,恐怕也是树堡绝望的由来。德鲁伊的巡鹰转了两百多年也没能找到出路,有智者猜测,那个迷障可能是这个迴圈世界本身。但是,有住得久的当地人传言,曾有外界人进来过。」 「真的吗?」包括女皇在内,众人大喜过望。 「据说,那是个带着猫的商人,他把那条通道命名为高加索迷道。可是,那个商人来已经是星云歷两千多年前的事了,他有留下地图,但是因为风化的原因,那块石头已经没有了。」 众人的失望可想而知。 女皇思索了一下:「难道他还留下什么话,让你确信库哈达的行为是徒劳?」凯恩抬起头,双眸闪闪发亮:「王上,他是开着飞船,他有高科技设备,这个人不是埋下什么装置,而是将地图画在石头上——如果那真是地图,首先喻示了这片大地与迷城的关联;二是可能有『谜锁』那样的东西;三是通过迷城的时间很长,最重要的,那是算式一样的符号。我之所以反对,不是说库哈达的行动一定不成功,是非常危险。假设第一条猜测成立,也许金橡实的开路会令我们脚下的大地破裂。」 第339页 「即使我们和树堡联繫,也很难让树木友盟听进我们的话。」女皇沉思片刻,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不过还是要试试,我会亲自去说。」 「王上!」两名侍从都不贊同,那侍女还瞪了凯恩一眼。 「当然是微臣去了,王上。」凯恩微微苦笑,「您的力量是让我们活到今天的原因,您有什么不测,叫我怎么向故去的上皇交待。」 「凯恩……」女皇一窒。 凯恩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道:「王上,其实……把那个消息带给我们的人,如果真的是抱着善意的目的,就不会撒手不管。只要我们尽力了,在最绝望的时刻也没有放弃,等待救援,王上,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会等来希望。」 「是的。」女性站直身子,点点头,目光威仪而铮然,「黎明到来前的黑暗总是最难熬的,我们要挺过去,星神会保佑我们,星辰之光永不消逝。」 「永不消逝。」众臣低声应和,语气坚定。 「凯恩,既然外面的情况如此糟糕,恐怕这里也不安全了。」 「是,微臣尽快规划出一条逃生路线。」凯恩不意外地从命。 当他和另一名侍卫小声商议,看到主君微微侧过头,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流露出一丝情绪波动。 凯恩知道,她是在思念两位亲人。 这些日子,这位继位不过两年的女皇展现出惊人的沉稳和镇定,固然有忠心的臣子辅佐,可是这么险恶莫名的境况,君王自己失去信心,再强的向心力也会崩溃瓦解。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露出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的哀伤与脆弱。 「高文陛下和尤菲殿下一定没事的。」侍女也察觉了主君的忧伤,柔声劝慰。 「嗯。」那更像是让自己相信的声音。 光,交织着没有词句的哼唱盘旋在绿色的天空中,它们纠缠着,肉色的形体和亮色的丝线扭结在一起,随着常人无法听见的音律落到了像是银色之湖的地面上,蒙昧不清地闪动。无数剔透坚硬的美丽晶体从流动的银色地面高高长出来,如同祭坛一样拱卫着那异形的肉茧。 互相拥抱的肢体不断闪烁出柔和的光亮,偶尔漫捲着四处扩散开来,组合出无数翅膀般精美绝伦的光色纹路,肉眼无法辨识的几何图案在每个瞬息浮现,又好像被吞没似的在银色地面下形成更多倒影,再度穿透水波涌出生长,那纷乱繁复的构造带着难以形容的美,不容于正常世界的恐怖蓬勃,所有的触鬚如同唿吸一样微微晃动着,散发出耀目的光芒。 如果从整个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能量线路观察,她的姿态就犹如蜷缩着等待孵化的片翼天使。 「真是美丽的情景。」 站在水色的平台上,逶迤而下的黑色长袍在拖曳到地面的部分,像水中烟雾一样飘动着,银色的长髮律动着清冽的光辉。 他说话的对象,是站在右侧位置的娇小女孩,顺直柔亮的白色髮丝反射着碎散的光澜,身穿暗红星河图纹的银白长裙,裙角繁琐而復古的金色层叠花边是时轮的形状,白色羽毛装饰的奢华钻石怀表戴在胸前,闭起的眼睫下隐约可以看到一线殷红诡艷的流光。 「罗切斯特,你似乎还不能听见她发出的声音呢。」 从白银女王轻启的朱唇,流泻出异样的音符,那不是人类的喉舌能发出的音节,诡异又甜美,圣洁却恐怖。 绚丽的金光游动,像是花朵膨胀的躯体舞动得更欢快了,同时,如同倒伏涌动的流泉,光茧内部的空间扭曲震盪,一瞬间旋转的光斑形似人类女性孕育新生命的胎盘。 看着这情形的乌拉拉,脸上流露出好奇而动人的神情: 「你怎么看生物的繁衍行为,我亲爱的罗切斯特?你想必知道,我可以透过无数方法制造生物,但我没有低等生命胎生和产卵的功能。作为所有种族的天性,那似乎是一种有趣的个体欲望。就像把小熊的肚子剪开,填进棉花,拉出血肉,美丽的感觉总是无法衔接呢。」 「哎呀,不是神圣的行为吗。」归一会大主教唇角勾起绝美的笑弧,「据我所知,也是诸海之神唯一不擅长的领域。」 乌拉拉快乐地笑起来,她宽大的袖子掩住半边容颜,轻点的足尖在半空中交叠出漩涡,超越了人世的语言和歌喉就像海中的波浪,盪起空灵的旋律。 她轻盈的身姿,和那样的笑声,都美丽至极。 「你经常有惊人之语,我可爱的罗切斯特。没错,从概念和存在形态上来说,我们的神大部分是雄性的。极少数的例外,也是雌雄同体。当他们从名为白海的摇篮甦醒,来到我们的世界,那青涩又稚嫩的姿态,就如同从茧中挣扎而出翅膀还黏液斑斑的蝴蝶。」 那个异形的胎盘静静聆听,随着白髮少女变幻的音符,分裂伸展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宛如海草,又如丝带般轻柔,划出一道道缤纷美丽的光带,将白银女王拥在当中。 「神界一直在召开等不来客人的茶会,那里没有杂质,只有寂静的白与疯狂的红;人间疾病和灾厄交缠,迷惘与恐惧让脆弱的小生物找寻到自己的生存意义;心是希望与绝望都不存在的空匣子;建立羁绊吧,经歷能把悲伤都忘记的舞会吧,将挣扎放在宿命的掌心肆意欣赏,是让人类维护自身和尊严的唯一方式——我爱这个美丽新世界,毁灭前的剎那,那种苦痛实在太美了。」 第340页 白髮少女韵诗般的歌调包容一切的沉沦,宛如漆黑圣典上描述的真理。 「尖晶石议会已经收到诸神灭世的预言。」罗切斯特以虔诚的口吻道。 乌拉拉笑眯眯地道:「一个种族想要如克拉姆所愿的觉醒,需要的不是实力,也不是第三类接触者,是为了某个目的奋斗到死的意志。不过,你一点也不纳闷吗,我聪明的罗切斯特,为什么那微小的波澜能引起整个白海的动盪?」 「就像螳螂如果能祈祷,那多半是祈祷不用结婚。」大主教耸了耸肩,「这样的臆测不合一个信徒的信条,我们没有更多的提示。」 「我倒是有些猜测。」乌拉拉认真地道,「包裹这个世界的混沌之卵从未破裂,如果它面临一个全局的机率振盪,要么是另一个事相宇宙对它进行了冲击,要么是来自内部的裂痕。」 这时,那些形如网状动脉的触手急切地蠕动起来,它们与那巨大的生态相比实在是太细小了一些,更像是人类的毛细血管,而这还远远不是她的本体。 罗切斯特能够感觉到,脚下纯能量的银海,某种难以表述的,宛如生物组织,又像是无比庞大的机械装置,不断地延伸着,如同要抵达那浩瀚的虚无尽头——神之乡白海。它的内在核心有一个不停收缩膨胀的菱形物体,坚实又飘渺地律动着,投射出极光般瑰丽的光带,无数肉体的能量管道像获得了强劲的生命力一样无尽地延长,几乎要超出他所能感知的范围了。 银色的地面渐渐变成了纯粹的金色,隆起一层又一层模煳不清,又是实实在在的闪光波纹,构成脉动的巨浪,慢慢变成了花苞的深蓝结晶状,包住了等待苏生的异形生命体。 「伊萝耶尔想要诞生了吗?」银髮青年近乎迷醉地注视这一幕。 「嗯哪,这孩子想爸爸了。」白银女王喜悦地抚摸温暖美丽的光晶,听到了一丝丝传播到空气中的声音: 父亲大人,好想快点见到你! 父亲大人…… 阳光照耀在深蓝的床单上,静止的手指动了动,一蓝一灰的双眸在朦胧的金色中睁开。 「哥哥!你醒了?」 塞亚坐起身的同时观察投进窗子的日照角度,眼神从茫然到清醒,朝妹妹绽出灿烂的笑容:「哟,艾娜,不睡个午觉吗?这么好的天气。」 艾娜紧紧抿住唇,哥哥的一生有多少记忆被无声无息地抹去,造成如今他这样扭曲的性格? 克拉姆不意外,基于暗示冲击脑部后的自我保护机制,塞亚只能处理掉他不认可的部分。 他身上就带着这样一种气质:路自己走,事情自己想,问题自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就自己承受后果。 教皇抱起恋人,往外面走去。塞亚一愣后大喊:「你干嘛?反了吗!」看来他要振振夫纲了。 「我想让你到花园走走。」 「那也不用这样!」 目送两人离去,艾娜知道,每次暗示稳固下来,因为脑中的伤损,塞亚的身体可能会麻痹一段时间,如果他自己发现,免不了精神又恶化,只好用各种办法煳弄过去了。 随即,她注意到,在克拉姆踏出房门的一刻,塞亚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肩膀,眼光下移,瞥见地板上跟着出来的红色小猫,就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安心之情。 「?」这个场景在艾娜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带来新的疑问。 小辈们都知道了塞亚昏倒的事,伊恩的脸色尤其难看,他知道乌拉拉做过什么混帐事,没想到变态之路没有止境,她还在塞亚脑子里打下「所有物」的标籤。 这种女人不杀掉,哪里还有天理啊! 她最好不要还给塞亚生了个孩子之类。从安塔隆联想到奇怪的方向,伊恩浑身恶寒,因为太过噁心而没有想下去。 如果塞亚醒来,看到一群人围在床边活像守丧,肯定会起疑,伊恩等人只好在卧室对面的沙龙焦急地等待,幸好塞亚看起来没什么事。 当然,只是看起来而已。 「哥哥,白银女王是怎样的人?」 「啊?」黑髮青年端着茶杯,在悠闲的午茶时间,说这种话题让他怔了一下,不过幼崽们早就应该询问敌人的情报了,虽然印象里,他和女王陛下接触不多。 仔细思量了很久,时计者发现他居然有许多话可以说。 「女王陛下是个疯子。」塞亚慢慢地道。 果然!伊恩在心里咬牙切齿:那种疯狂恶毒的女人就是大变态!艾娜暗地里庆幸哥哥没有忠诚的概念,不然就不会透露上司的隐私。也可能乌拉拉不在乎,毕竟她那样的强者,不是所谓的秘密能打倒,更不可能有阿基里斯之踵那种弱点。 塞亚的目光从妹妹、朋友、到身边的恋人,神色竟然不是怨恨或憎恶,而是一种透彻的平静。 「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一步或更多往往就是疯子了。她和克拉姆唯一的分别,只是克拉姆对外界事物的颖悟和处理比较温和,能够为大多数弱小生物所接受,而女王陛下不同。但是在改造世界适应己身的方面,她和我、人类、所有智性生物没有区别。」 怎么这样说……伊恩等人一时难以接受。 「嗯。」克拉姆却认同了,内心有股难言的触动,他第一次听一个人类这么不带负面感情地评价妹妹,还是理应最憎恨她的爱人,可是这波感动,只引来更大的苦涩。定了定神,他说道: 第341页 「我还幼小,非常懵懂的时期,进入了一个正宇宙碳基生命的社会群体。在那里,我经歷了许多美好的体验,让我懂得信仰,让我明白体谅,让我学会和他人交往的方式。但我在那里体会最深的,是人类建立世界的欲望,一个美丽新世界。」 美丽新世界……塞亚咀嚼这句话,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月夜,乌拉拉创造了时计领,用彩虹做画笔抹在夜空上,拉着他的手在城堡里翩翩起舞的景象。 她羽白的秀髮和长裙飞扬,红眸妖异动人,笑容天真无邪。 「喜欢吗,塞亚哥哥,这是个美丽新世界哦!」 克拉姆沉柔的嗓音传入耳中:「据塞亚和沙门说,我很接近人类,但我不是人类,我也不想当人,我只是喜欢人类而已。我建造的星云帝国,体制是偏向人类的逻辑和审美能够接受的角度,doll系统也是引导人类向合乎人性的良性方向发展。但是我知道,这个系统是以我的喜好建立的,我不能接受迁就人类到那种程度。」 伊恩等人深思:这么想来,乌拉拉和克拉姆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他们的态度引起人类两种不同的反应。 对了,乌拉拉那么强,也不是人吧。艾娜思忖,她不关心乌拉拉是什么性格心态,反正乌拉拉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只是想了解白银女王对哥哥的影响力。 「女王陛下的知性和常人不同,她的好奇心极为强烈,却有明显的主观倾向性,她讨厌他人思想对她的反向干涉,求知慾又异常旺盛,接触新事物带有批判和保守的一面。她的感性充满任性的元素,喜欢图像、文字、语境中的感情.色彩,可是她不认为要进行规范,直接导致时计领的语系是最多最混乱的。她嘲笑人类情感的虚伪和不定,认为人类的精神结构脆弱不堪。女王陛下太不同了,无论思维方式还是心理特徵,她在自己是异类的认知上比大部分智慧生物都强烈。」 从这番话,克拉姆隐隐想到一件事:在弱小的时候感知到的世界,也许对乌拉拉而言是极其厌恶的经歷。 思想具有传染性,理解的过程也是被同化的过程,如果和强者本身的生存机制相悖,那将是他们对外在毁灭欲的开始。本来乌拉拉的生态就比他稳定,没有他那样的缺陷。 而且人类充满自我矛盾和怪圈的思想,也许令乌拉拉觉得相当混乱而低能。她讨厌人类,很明显,乌拉拉时常对他提问题,可是似乎对答案并不关心,只对人类的语言和行动着迷,观察那些带有精神活动的言行。 很可能,乌拉拉那时将感官系统和人类的同化了。这么一来,在献给荒神的祭祀中,她的感官系统会受到怎样的冲击?克拉姆极度不安,他知道自己能熬过那场神灾,不是他比乌拉拉强大,是他本质还是那个与人类相差甚远的黄昏之民,有着迥异于弱小碳基生命的生态结构,但如果乌拉拉…… 「女王陛下的思想如果从异类的角度赏析,很美丽,她追求一种最纯粹的思潮体验,她想得到更深邃的灵魂和知性,触摸到生命深远的瞬间。」塞亚沉默下来,心底一如明镜:人类这渺小的生物能让乌拉拉感受到强劲的生命力,也只有在刑台上了,生与死,痛苦与绝望,脆弱与坚强,祈求与哀告,理智与疯狂,是乌拉拉认为人类最美丽的时刻。 他还记得,当他从鲜血斑驳的刑台睁开眼,凝视着他的那双充满狂喜和执着的眼睛。 「塞亚哥哥,你太美了。」 抱起他的双臂,带来铺天盖地的窒息,浓烈的血腥味、生锈般的金属味、碾碎的花瓣香,就是他最初的记忆。 冰冷甜美的拥抱,如气绝又似新生,他只能茫然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像坠入猎人网兜的雏鸟。 「塞亚很了解她?」克拉姆回过神,无论如何,他和乌拉拉的关系都不会修復了,而且他也不会原谅乌拉拉对恋人所做的事。 「当然。」因为她是…… 我的妹妹啊。 当年抱着黑兔子的白髮女孩从他身后追上来,用一双红瞳注视他。 「对不起,塞亚哥哥,我没有认出你,才会对你做那些事。」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空灵,血色清透的眸子盈盈抬起,眸中竟有些怯意和期盼: 「你会原谅我吗?」 是的。 黑髮青年没法欺骗自己,他的确不恨那个叫他哥哥的女孩,哪怕她再疯狂,再冷酷,对他做出那样永生难忘的刑罚,只要她软软地唤他哥哥,伸出小手,所有的抵抗都不见了。 人生一片空白的他,对家和家人的意识,是她给予的。 哪怕多么残酷和异常。 也有温情的部分,乌拉拉手心温凉的触感,牵着他的手跳舞的样子,欢乐的笑靥,听他讲故事,让他教画画,下棋…… 那是他的妹妹。 有时候在危险的旅途中,被脆弱的人类身体拖累,塞亚还遗憾乌拉拉没把他改造成强大的物种。不放下破灭钟,纯粹是一股不知名的感伤主义作祟。 塞亚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做一个人类」的意识? 放下茶杯,黑髮青年俯视杯中清澄的红色茶液,仿佛浮世红尘都在其中轻轻摇晃。 「女王陛下不缺乏理性,但她没有人类通俗定义的对自己和社会负责的想法,她对理性的定义是对真理的探究,她的大脑就像一个另类崎岖的艺术家。女王陛下的思考力不亚于克拉姆,对数理的感受性虽不及我,但是她的运算能力远超过我。我给她看的资料,她吸收的速度非常非常快,她觉得理科知识很无聊,但还会看,特别喜欢生物和遗传学,哲学碰都不碰,不喜欢人类的专科书籍,说写得一点趣味也没有,要求我给她讲,很喜欢神话传说之类文学,还喜欢图画、音乐、影像资料等等……」 第342页 「等等!哥哥,你怎么这么了解?」艾娜越听越不对劲,这已经不是偶尔工作的汇报,而是日常的相处! 「呃,啊,因为女王陛下小时候都是我照顾的。」 什么!众人晴天霹雳,尤其是克拉姆和艾娜,艾娜心下惊骇:不要告诉她,那个宇宙极恶女王是哥哥养歪的结果! 可是她自己没有被养歪啊,健康地茁壮了。 「塞亚,你不会每天给她读未删节版的格林童话吧?」伊恩哀嚎,千万不要告诉他,地球才是万恶之源! 「咦,有删节版吗?」丧失记忆的哥哥大人愕然,艾娜和伊恩都有不能直视的感觉。 不不,他们绝不承认这种悲剧,听鹅妈妈童谣长大的许多孩子也很正常和蔼啊,是乌拉拉本质太变态! 「确切的说,是互相养育。」塞亚回忆,「我从成为时计者开始没有记忆,怎么说呢,我有成年人的习性和思考力,可是我对周围的处境没有认知能力,就像智力退化的小孩子一样。女王陛下和我正相反,她让我和她住在一起,相处了大概有五百多年吧。我……有时控制不住脾气,会对她恶言相向,丢东西打骂,纠正她诡异的癖好。可是乌拉拉会反驳我的判断依据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她的喜好,为什么要塑造所谓理性的自我,真是一团乱。」 艾娜和伊恩松了口气,是乌拉拉自己把塞亚弄得失忆又是性情失调,还厚着脸皮要他教。 「最终,我没能感染她,她也没能感染我。」 塞亚的语气透出复杂,即使在时钟城最初的记忆十分不好,也是他最深刻的一段回忆。 就像两个畸形的孩子,在那个孤绝的堡垒彼此依偎,冷火与阴影,床铺与地毯,试图从支离破碎的知识和领悟拼凑出一个小小的美丽新世界,乌拉拉喜欢他的放肆和尖锐,而他,也从那女孩禁忌的言行领略了危险的快意。 可是他总觉得那样不对,乌拉拉很享受他的宠爱,甚至要求他模拟出书中情爱的方式跟她相处,人类的道德在那女孩眼里不值一提。 「塞亚哥哥,大部分神话里都是兄妹俩结合生育后代!」 「但是人家的妹妹没把哥哥绑在花园的鞦韆上玩亲亲!」他反唇相讥。 兄嫁是很好啦,可是完全不把哥哥的威严放在眼里就不好了,塞亚纠结地想。 而且有了克拉姆,有了一种稳固下来的人类性情后,他也没法再接受乌拉拉的需求。 「后来我离开了她,变异的时计者游荡的时钟城,对我来说也太危险了。」塞亚淡淡总结。 在他第一次驾着飞船离去,露台上,抱着布偶的白髮少女露出一丝惆怅之情,和更加深远的颖悟。 「塞亚哥哥也离我而去了……你讨厌我吗?」 「不,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的。」 黑髮青年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深深的疲倦:「对于女王陛下的癖好我实在是无法认同,她认为我是一具玩偶,不过是她最特殊,也最喜欢的玩偶。每次我去她的房间都要喝一杯加料的花草茶,没意识了,估计被她放在床上摆成她喜欢的造型。」 伊恩嘴角直抽,不敢想像那样的情景,艾娜气得七窍生烟,而丽萨等人全身抽搐,快要反胃了。克拉姆默默把头埋到点心后面,很惭愧。 他才是那个没教好妹妹的傢伙。 「可是,我在荒原宇宙的起.点,永远是她那里。」塞亚嘆息,「那个孤堡,装着女王陛下为我保留的书库,也许她希望我回去,恢復我们过去的生活。」 「哥哥,不用再理她啦!」艾娜听够了,站起来,一字一字道,「那种女疯子,强迫你为她效命,罔顾你的意志,我一定会消灭她!」 然而,白银女王还是终极boss,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分散在宇宙各处的遗民。 克拉姆将自己通过思乡装置发出信息,号召遗民聚集在堇花联邦的事说了出来,艾娜起初十分两难,随即下定决心——她现在的实力要挑战乌拉拉还不行,正好抓紧一切机会往危险里闯,提升自己的战技和接触者能力。 得知布萨隆的情况,塞亚立刻做出了回应:「必须赶快将那里的遗民接应出来,迟了他们可能会乱来。」 「那是什么地方?」伊恩问道。 塞亚瞥了恋人一眼:「和二十五区类似的实验场,我以前和多莉雅去过一次,那里是个无限迴圈,我原本以为是个死机故障的能量装置内部,后来好不容易研究出来,那更像个记忆体区段的投影。」 「嗯。」克拉姆点头,「04区……布萨隆,也是当年星云生物的实验基地之一。本意是创造出能让星云生物居住的大型城市,所以那里没有我们黄昏之民这样的生物体。他们用暗能量创造平面空间、立体空间、曲度空间、不规则的维数空间,但是那样造出来的杂合世界,已经有了生命的特徵,有了初级又奥妙的思想活动,使得星云种族非常感兴趣,直接导致对我们黄昏之民的创作灵感……后来布萨隆被毁掉后,那个巨大的城市地基也停止了活动,那种奇妙的迴圈现象,大概是那个『生物』死后的思维具现,简单的说来,就像脑沟吧。」 「是的,当年我怀疑,你的大脑结构搞不好就是那样的。」塞亚一边奚落,一边点起一根烟。克拉姆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第343页 对他们动不动的亲昵表示无视,艾娜问道:「哥哥,那个所谓的迴圈,能够进去吗?」 「能,它的长度是无限的,但是围住的面积有限。」塞亚举起手,习惯性地摆出讲师的姿态,「解析那个区域要用分形几何、代码编写、混沌吸引子理论,还要引入概率耦合和多维随机变量的概念,基本公式是……」见一帮小辈已经露出了呆滞的眼神,他认命地嘆了口气:「我带路吧。」 「不行!」克拉姆紧张地抱住他,「塞亚,你不要出去!」 「是的。」艾娜也一个激灵,临时抓了条理由,「哥哥,你最近身体不好,在星云帝国好好休养!」 「我有身体不好吗?」塞亚疑惑地反问,艾娜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了克拉姆,你当年简直病得跟条虫似的,动不动发烧吊葡萄糖,医生检查出来,因为你常年饮食不规律、得了什么病也不及时救治,身上隐患一大堆,要不是有克拉姆和沙门陛下的照顾,你早就上西天了!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调养,那种地方,就交给我们这些身体经过锻造的强人!」 塞亚干咳两声,无言以对,想了片刻,道:「多莉雅,他们就拜託你了。」 在艾娜等人惊讶的目光中,红色的小猫从他肩上熘下来,沿着桌面走了会儿,轻盈落地。 大片烟雾腾起,一个红色长髮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双明艷的石榴红眼眸顾盼生辉,和发色相同的尾巴柔软地下垂,双手在胸前握起,抖了抖一对毛茸茸,三角形的大耳朵。 ☆、第六十二章 多莉雅 猫娘啊! 伊恩在心里发出感动的欢唿,眼前的少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名为兽娘的萌化存在。 遗憾的是,她那对毛茸茸,让人直想伸手揉捏的殷红色大耳朵很快缩了回去,留下头部左右被撑起的两簇毛,有点像沙耶的髮型(猎奇游戏《沙耶之歌》的女主角,图片可百度)。 长长的猫尾巴也不再摇来摇去,缩回了袍子底下,一身和毛色相同,缎子般光滑艷丽的红色长袍变成了制服式样的冷灰色长大衣,两只小手插.进大衣的口袋,纤细莹润的小腿套着不成比例的高筒皮靴,厚重的靴底被她轻巧自如的步履踩得踏踏作响。一头亮丽柔顺的紫红色长髮也戴上了冷灰色的大盖帽,正好压住那两簇翘起的红毛。 眼角微微上挑的石榴红眼眸有着猫眼的显着特徵,此刻瞳仁也变成了人类的圆润,小巧的脸型、娇美的轮廓令人联想起她的原型。如此讨喜的外表,却因为她眼里机敏练达的智慧,老练世故的神情,形成了可爱和御姐并存的气质。 「哥哥~~」艾娜发出阴森森的声音,勐地大叫,「这是怎么回事啊?」 塞亚贼贼一笑,抬手举到红髮少女面前:「不就是你一直好奇的,神秘的搭档伙伴,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少来!她的长相、打扮,分明就是你的兴趣,你不会一直都在身边偷藏美少女吧!」 「吶,虽然那就和书籍收藏癖一样是无法抗拒的兴趣,但是会泡茶煮饭打扫卫生,不是人工智慧,聪明体贴善解人意,上得飞船下得地面,又会变人又会变猫的,真的只有多莉雅一个。」 「还有不能泡茶煮饭打扫卫生,是人工智慧的女人吗!」发现隐藏后宫的妹妹吵闹了起来。 「像我一样能够忍受这个自大、暴躁、低俗、恶劣、苛刻、傲慢、依赖癖、寡廉鲜耻的男人,我想找遍正负宇宙都找不着第二个人或猫。」开口的多莉雅,语声清脆却带着沉厚的口吻,众人惊讶地看着她。 然后,他们注意到克拉姆意外的表情:「难道……克拉姆也没见过吗?」 「啊,我知道。」教皇解释,「塞亚对她一直是对人类的态度,多莉雅也曾开口说话,可是我不知道她能变成人。」 真是的,藏到这种地步,已经是独占欲,怎么说也很危险,艾娜开始忧心,那对搭档却完全无视别人各异的目光,自顾自开始私聊: 「犯规哦,多莉雅,一下子就把我的老底都抖光了,小辈们会吓坏的。」 「是你一直在装着圣人和完美兄长吧,那种属性你衔接了那么久不觉得接触不良吗,再不拆了清理一下就要冒电火花了——话说我离开你可以吗?」 「是不想你离开啊,可是那种地方,交给丹特丽安的情报科也需要一段时间,而情况分秒必争。反正,你很快就会回来了吧,我相信你还没把基本功忘掉。」 「身为一只猫,健忘是常态。」多莉雅抬槓。 「就算是老猫,把爬树的本能都忘光的,可以直接进棺材了。」塞亚展现出小辈很少见到的刻薄功力。 「拿开飞船当成本能来教的人才是不正常吧!」 红髮少女亮出肉球利爪,当然现在是人的纤纤柔荑。黑髮青年非常熟练地握住一拉,多莉雅的下巴磕到了他的肩膀,帽子下滑遮住了双眼,她慌忙调整姿势,忘了找搭档算帐,这就是猫可悲的本能。 塞亚得意地竖起食指:「总之,只要有多莉雅在,就不会有问题了。」 问题很多啊。伊恩等人面面相觑,心里的问号堆成山。 扶正帽檐,少女撸了撸髮丝,朝他们绽开秋日晴空一样明朗的笑容:「一定将你们平安送到。」 抱着满腔疑问,幼崽们开始与红髮猫娘接触。 第344页 千屏之都的军用食堂里,多莉雅捧着大罐子幸福地咕嘟咕嘟喝牛奶,来这里用餐的士官对突然出现在塞亚身边的军服美女很好奇,纷纷打听探问。 「啊啦,这里有许多同伴呢,每次来都想跟她们玩。」 当然,和艾娜等人上次来类似,这里有许多猫,帝国军纪严格,在某些方面却异常的宽容。 真的是一只猫啊。伊恩感觉不可思议。 塞亚被问得很不耐烦,因为要调试飞船,还要让艾娜等人和搭档在试飞前磨合,他不得不来军港,因此口气很不好:「现在你是人,尽好人的本分吧,不然我把你的牛奶给别的猫。」 「不行!这是咱的!」多莉雅护住牛奶罐,紧张得连不良主子教的口癖也露出来,塞亚哈地笑出声,多莉雅涨红脸,再度愤而挠他。 这种气场是怎么回事。艾娜心里酸酸的,如果克拉姆是早就接受的「嫂子」,多莉雅就是多出来的意外,而且塞亚和她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有多好,比家人更亲近,比朋友更融洽。 难怪周围掉了一地眼珠子。有个女军官用力过勐,掐得怀里的大猫「咪呜」惨叫,多莉雅看得哆嗦了一下,塞亚见状,没有伸手温柔安慰,而是拽住多莉雅那簇应该是耳朵的软毛,狠狠一捏,使她「米嗷嗷」地直叫,来段猫吼二重唱。 够恶劣了……伊恩等人开始有点相信多莉雅的评语。 趴在桌上喝牛奶的多莉雅全身都散发出「忍辱负重」的气息,幸好爱猫人士教皇陛下伸出了援手,抚摸她饱经摧残的耳朵,多莉雅浮起惬意的神情。 好可爱!伊恩和盖亚也想摸一摸,德鲁伊女孩非常喜欢小动物。 「塞亚,确定用老式的机型,不需要我提供新战机吗?」克拉姆认真地问。 「啊,虽然委託你照顾的『虚夜』性能更好,不过我想多莉雅没什么问题。」塞亚看向伙伴,她正在回答伊恩的攀谈,言下包含了自然而然的信任。 「真是一点福利都不肯给猫,压榨可怜的搭档一定习惯成瘾了。」 走进停泊港的时候,多莉雅碎碎念。 「那个……多莉雅。」艾娜唤出陌生的名字,「这是什么意思?」 「老式战机的空间槽通常与推进器连接,容量有限,也没有高端的时间校对器,不能储存很多牛奶,那个是易坏物品。」多莉雅伤心地道。众人恍然大悟,心道果然是猫,喜欢牛奶。 战机是可以容纳多架骑机的大型舰艇,老式的商船或梭艇只有区区几个舱室和驾驶平台,也没有炮台之类武器装备,负宇宙过去没有舰队战的概念,也没有宇宙海盗,那玩意儿只可能存在于正宇宙的幻想动画里,海盗搜寻猎物的时间成本和可能获得的利益根本不成正比,负宇宙只有情报贩子和真正相当于打劫犯的大商团。 塞亚的考量是:那些战舰固然强大,却有极高的能量敏感性,在布萨隆那样特殊的区域会成为危险的隐患。当然,只有他和多莉雅这样熟稔宇宙,又常年闯荡的旅行者,才能凭藉经验和计算弥补硬体的不足。 和一般的飞船比,塞亚这艘组装飞艇更简陋,居然连睡眠舱都没有,只有一个主机室,辅助设备室和仓库。大概仓库可用来充当临时卧铺,里面有个吊床。 另外,也没有正宇宙的逃生舱,在负宇宙如果要弃船而逃,基本上可以说死定了,也不必多此一举。 倒是有个简易迷你厨房,不过橱柜里面的药品和镇压剂(强效杀死病菌以及镇痛效果的胶囊)比压缩食物胶囊还多。 长长的金属管道内,应急灯幽幽闪烁,此刻为了节省耗能,是辅助设备室开启能源系统。 艾娜为看到哥哥一路的轨迹而心疼不已。 顶多能容纳下十个人平躺的主机室因为东西多,看起来比仓库还杂乱。两个舱室出奇的相似,显然,当多莉雅驾驶飞船时,塞亚可以在小仓库休息,反过来亦如此。 固定椅属于船长的位置,也是唯一的座位,驾驶平台周围的壁架上,最高处是个猫篮,垫着舒适的绒布。简陋的架子上,电脑一体机、小音响、手绘日历、电子航行日志、警报器、紧急舵盘、航位控制仪、信息数据屏分门别类的安置,看似杂乱却有序,居然一个架子里还有个招财猫和一个很古色古香的装饰屏风,大概是用来调侃某猫的物件和一点生活小情趣。座椅旁边的桌上乱七八糟散放着魔方、茶杯、茶壶、保温瓶、十几本杂志、万用机器人、球型导航仪、微电晶体线路板……这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阴暗、枯燥、孤独,可以想像出那个青年是如何在如此狭窄逼仄的环境度过他漫漫看不到头的一生。 艾娜心痛得无法自已,扶住了机舱壁,伊恩默默轻抚她的背,眼眶发酸。 琉霖等人也没有出声。 多莉雅似乎没有细腻到能看出人类的伤感表情,也可能塞亚没露出过这种表情,只看出他们情绪不对,安慰道:「别担心,这船看起来老旧,材料和重要部件都调换过了,新装的曲率引擎只要调整三十次左右,预计两天半,就可以抵达玫瑰航道附近。堇花联邦的主星希欧琴有塞亚制造的远程传送魔导装置,那里有神上教的人接应,经过他们的引航,我们就可以直接跳跃到布萨隆外围区域了。这些天请忍耐一下,技术兵安装了可携式睡床,拉开来就可以睡,这个隐藏壁柜有新的椅子,厨房有充足的食材,也可以到设备室冷冻休眠,只是没有独立的卧间。」 第345页 艾娜等人当然不介意,他们都不必吃饭睡觉,如果还连以前的塞亚都比不上,可以直接从飞船上跳下去了。 「多莉雅,你和哥哥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一刻,艾娜原先对红髮少女的芥蒂已烟消云散。 「很早很早,蛮荒纪,他还和白银女王住一起的时候。」 众人大吃一惊:「那乌拉拉认识你!?」 「嗯,我在她面前,都装成一只猫。」 艾娜满怀感激:「谢谢你,谢谢你,多莉雅,这么长时间陪着哥哥。」多莉雅不好意思地晃晃肉拳,显然不适应搭档的妹妹对自己这么客气。 「没什么啦,算是孽缘吧。」 想起塞亚也用同样的话形容和克拉姆的关系,伊恩扑哧一笑。 「塞亚哥哥对你好吗?」盖亚怜爱小动物的心大肆发威,多莉雅握拳颤抖,吼出长久的积怨:「那傢伙是个大烂人啊啊啊——」 「真、真的吗?」 「他虐待猫是常性,不肯给我抓到逗猫棒,会把猫盘子从我嘴巴前面抢走,剋扣牛奶储备,在我脖子上和尾巴上挂铃铛,生气时乱骂人,有时还扯我耳朵,把我翻过来挠肚子,还有还有,数不清的混帐事……」多莉雅努力回想,可惜,猫的健忘似乎不合时宜地发挥了作用,除了「搭档是个渣」以外,已经想不出更多的具体内容。 于是艾娜等人,也无法理解她的苦大仇深:这些还好吧…… 「那傢伙不但对猫姑娘,对人类女性也是渣渣。」终于,这句话引起了一些反响:「什么!」 「在遇到克拉姆以前,宇宙所有的妓馆他都光顾过。」 兄控妹妹这一惊突破天际,当场脑充血:哥哥,我一定要跟你算这笔帐! 伊恩倒是觉得平常,他本来就猜想星际旅行需要舒缓压力的途径,何况塞亚这样长期孤独航行的独行客,若非他被麦姆国的产品打击,又因克拉姆守身如玉,肯定至今都是妓院的常客。 那叫啥,人生需要调剂。 「虽然他只玩机器人,防止病菌感染,可是可是,他故意不和良家妇女交往,结交坏女人、酒店女僕、还有三教九流。」说着,多莉雅心底一股深深的忧虑泛了上来。 在天上还好,塞亚天生有一种严谨自律的性子,可是一到了地面,就怎么混怎么来,日子过得猪狗不如,抽菸喝酒自我糟蹋,带着一股骨子里已经厌倦漂泊的自暴自弃。 多莉雅不止一次觉得,她的朋友需要一个能长期照顾他的伴侣。可惜他唯一动心的另一半超级不靠谱,塞亚表面上不耐烦数落,实则把克拉姆从头珍视到脚,呵护得无微不至,也因此,一边用心维护这份感情,一边自己的日子过得越发不像人,也就难以定下心来。 白银女王的暗示固然是塞亚不能停留星云帝国的真正原因,但塞亚自身的孤僻也日復一日的根深蒂固。这样下去,哪怕他将来留在克拉姆身边,恐怕也很难长久适应。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感觉「安心」的人。 她不行……她只能让塞亚留在天上。即使她拿起锅铲和平底锅,拼命为她的搭档打造一个地上家园,塞亚也只会取笑她的努力,一边接受她的照顾一边苦笑,最后拉扯她的耳朵说够了。他们只是搭档,最好的朋友,相濡以沫的亲人,没法踏进那个固定的角落。 因为太重要,反而没办法打破这层关系,变成他们都害怕的那种陌生的相处,否则那一次,塞亚最失控的时候,早就抱她了。 艾娜磨牙:「哥哥大混蛋。」伊恩劝慰:「这都是遇见克拉姆以前的荒唐往事了,你别跟他计较嘛。」 这时,舱壁上一只对外联络器响起他们熟悉的声音:「喂喂,多莉雅。」 众人吓了一跳,多莉雅立刻回音:「塞亚?」 「过来看看这个新线路板怎么连接,把备用的拿进仓库。让幼崽们准备好,我再跟你说两句,你们就好上路了。」 「是。」多莉雅应了声,转头道,「我马上回来。」 艾娜等人点点头。 陈旧的银灰色飞船背面,一块加固装甲板被熟练地卸了下来,从更多防泄漏和防起火的保护层下,出现了只有机械师的双手能创造出来的美丽图案,色彩缤纷的光元件和交汇分流的能量线路,被金属零件固定后,无意识地描绘出了几何学的花纹。 「吶,像这样的东西,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好美。」黑髮青年赞嘆道,语气充满了陶醉。 「你越来越像图里那个pcb控了(註:硬体爱好者的称唿,对焊接的电路板拥有难以自拔的爱,远胜男人看到脱衣解带的美女)。」 「哦,小圆眼镜在堇花联邦混得不错吧?」 「那个大杂烩集团肯定到哪儿都能风生水起。」 两人说着神上教熟人的坏话,一前一后从后舱进入了飞船内。 塞亚窜在前面,偷偷熘进仓库,转移走了一大堆被妹妹看见会暴跳如雷的违禁品。 「嗯嗯,这些东西不能让艾娜看到~」 手办,等身模型,女僕机器人,未删节版录像,xx杂志每期,抱枕,床单,被套,萝莉周边三件套等等,等等。 「乌拉拉女王竟然没让你改掉萝莉综合症。」就算多莉雅已经看穿了这傢伙的本性,更熟悉这种本性到发指的地步,还是忍不住吐槽。 第346页 塞亚毫不脸红地收拾自己的宝贝:「一个猎奇妹妹怎么能吓退妹控,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 「轻点声,你不怕被艾娜听见?」红髮少女凉凉地道。 哥哥大人迅速扫了一眼,然后对搭档说:「我的小艾娜不能那么可爱,就是人略严肃了些,对于哥哥的爱好,妹妹应该抱着大海般宽谅的胸怀才是。」 「这话你在她面前说吧!」 「我是对她这么说,可是她戴上萌杀我的象鼻帽,穿上蕾丝边的女僕装,手放在胸口,甜甜地对我笑着说,哥哥,如果我有波澜壮阔的胸脯,我就同意你用大宇宙的意志收集loli,然后我没记忆了。」 「血量清空了是吧?」 「说起来都是泪。」 红髮猫娘感嘆:「这就是真正的兄控妹妹的功力,估计乌拉拉女王这么对付你,你早投降了,也轮不到克拉姆出头。」 「哎,伪娘天然呆也是有爱的。」被掰弯的青年一脸纠结,「算了,我的人生早就一团乱了,事到如今也找不出错在哪儿,只好向着基佬的不归路一路迈进,缅怀过去的自己了。」 「同性恋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别成为人渣诚那样男女通吃的无差别推倒王。」猫娘小姐跟着无良主子看遍了acg,随口一个典故。 「貌似贾宝玉也是。」塞亚想到一个人物。 「那是谁?」 「呃,我忘了,大概是个机械师吧(曹雪芹会哭的)。」 「其实我的目标真的是推倒王啊。」塞亚露出憧憬的神情,「那么多的男女克拉姆……这才是真?人生赢家有没有?」 「等我回来,你已经干成功克拉姆再炫耀。」 「别说了。」难得一回,塞亚被打击得趴在舱壁上泣血。 「你说了很多我的牢骚是吧。」垂下眼,瞄着只到自己胸口的搭档,他绽开大大的笑容。 「你本来就是烂人一个。」多莉雅轻哼,小声补充,「快结婚啦。」 黑髮旅者微笑。 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卑不亢地前行,哪怕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至少他忠于自己的内心,不会向现实和命运低头,这样的个性之于人生没什么不好。 不过,就算这样的他,也有不能失去的存在。 「吶,搭档。」一如既往,每次旅行前,塞亚拿出一罐随处可见的啤酒。 多莉雅万分不舍地捧着刚刚还没喝完的牛奶跟他碰杯,呜呜坏蛋~~故意不给她拿一罐。 「嘿嘿,你再做出这种表情,我就不给你这个了。」塞亚变魔术般拿出一个大袋子,整整半月份压缩剂量的牛奶片。 多莉雅两眼亮闪闪,兴奋下,连瞳孔都变成了猫瞳。 「塞亚你难得这么好!果然是妹控心被艾娜感化,流出本来没有的良心吧?」 「哼,我流出来的还有腹黑,要不要我把另一包最时新的猫饼干拿回去?」 「不要!」多莉雅急忙阻止。 高高摇着零食吊了好一会儿搭档的胃口,塞亚才慢条斯理地给气急败坏的她。 看着多莉雅喜滋滋亲吻两大包食物,捨不得搂在怀里的样子,塞亚的神色也变得柔软,与温暖安心,这是从未在爱人,和妹妹面前展露的面貌。 一杯啤酒和一杯牛奶在半空碰了下,伴随着最熟悉的默契: 「要快点回来哦。」 「一定很快的啦。」 通过星门,以最短路径飞离星云帝国,多莉雅切入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航道。 「不走蒲公英航道吗?」艾娜看着航位仪诧异。 「归一会最近的作风嚣张了很多,他们在星云帝国外围扎根很深,要避开这些狂信者。」多莉雅一边开船,一边浑圆的臀部在椅垫上方左右扭动,这就是猫的习性了。 伊恩不禁幻想着如果那条尾巴露出来摇来摇去一定更加可爱,也有点担心,因为多莉雅居然不看信息採集屏幕,只偶尔操纵一下舵盘,多数使用脚踏板控船。 「多…多莉雅,这样开没问题么?」 「不要紧喵,因为开船已经是人家的本能了,而且这段路咱最熟。」 红髮猫娘似乎开心时会露出猫叫和口癖,话说回来,把开船那么高难度的技术活教给一只猫,还教成功了,塞亚果然是魔鬼教官吗? 琉霖斜睨过来:「你们俩也很没紧张感吧,在她开船时和她讲话。」伊恩和艾娜露出惊醒的表情。没想到抗议的是多莉雅:「跟咱讲话嘛!塞亚就是不喜欢跟咱多说话,咱保证不会有闪失的,算错都是在小时候!」 盖亚担心地道:「塞亚哥哥不喜欢和你说话吗?」 「他航行时很严肃,只会挑剔和训斥。哎呀,后来好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板着脸,好像要杀了喵的样子。沙门最好了,没有他出现,喵一定会被虐待死掉,塞亚会变成没有人情味的大坏蛋。沙门送给塞亚的八音盒烧掉时塞亚都要哭了,还不承认,这个人逞强得要命,可是八音盒居然没坏!机械帝国的技术太伟大了,塞亚开心地把音乐盒拿出来的时候还转了两圈,我不过嘲笑了他几句,他就帮喵洗了个超级舒服的泡泡浴,毛毛都要融化了,然后把我用夹子挂在晾衣绳上,说是猫晾干的方法,还用吹风机吹我,吹得我的毛变成爆炸头,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最坏了,把人骗得团团转!心情低落的时候最坦诚,也不像生气时那么冲动。他在乌拉拉的城堡时很奇怪,好像梦游似的,抱着我到处走,很恐怖形状的植物和动物都会被他踩死,可是他认识那些东西后,就躲着它们走,还变出一只很大很大的金笼子,里面有一扇奇怪的门,不过喵那时很小很小,大概记错了……在星云帝国的时候最快活了,克拉姆对我非常非常温柔,餵我吃小鱼,有时把我抱起来亲嘴,塞亚超级火大,嘻嘻,我知道他既吃我的醋,也吃他的醋,然后克拉姆窗口的玫瑰会被拔光,喵的牛奶变成奶冻,只有他死傲娇的性子一直没变。」 第347页 艾娜等人感觉像是听天方夜谭,一个不认识的塞亚,艾娜渐渐发现,他们在从多莉雅口中认识到塞亚的另一面。 不过多莉雅的回忆很颠三倒四,大概是猫的记忆力不清晰,也可能是她活得太久的缘故,毕竟极少人有塞亚那样恐怖的数字天赋,一笔一条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金髮少女嫌恶地略过白银女王的部分,只询问哥哥在星云帝国的经歷,伊恩却蹙起眉,有些在意。 乌拉拉曾经和塞亚相处了很长时间,那时塞亚刚刚成为时计者,连鍊金师和武器师的能力都没有,应该是最脆弱的时期,乌拉拉让他和自己住在一起,等于是保护他,真的是出于好心吗?如果是纯粹恶质的玩娃娃心态,五百多年似乎又太长了。 丽萨相当记挂塞亚的「情史」,抢着发言:「喂,喂,你不是阿尔托莉亚或者克拉姆吧?那你有没有和他发生关系?」 伊恩忍不住竖起耳朵,这就是男人的猥琐之处,在某些事情上男人的八卦程度不输给女人。 多莉雅怨念地瞟了丽萨一眼:「我们是那种关系的话,他还会用招唿哥们的口气,动不动叫我一起看他新淘的爱情动作片,和人家讨论床位的问题吗?他在妓院解决生理需求时,也叫喵待在一边,第二天出发上路时,把还埋在床伴身体里的他叫醒——混蛋!混蛋!大混蛋!」 众人囧得无法言语:塞亚,你真是……超级混蛋。 多莉雅不是人,但她是只母猫啊! 「还叫喵顶着菸灰缸给他接着,故意把木天蓼捲成烟给喵闻,看着喵站不稳的样子恶劣地哈哈笑,菸蒂把床单烧穿起码上百次了!很多次把午睡的喵卷进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就算是不当心也差点害死喵!床单被铺永远不洗的旅馆也可以住进去,喷了强力消毒喷雾就觉得很满意,味道熏死喵了!隔壁有人偷情居然很高兴,专注地听壁角,和喵讨论,还叫喵学着那些女人的腔调叫两声,坏死了!恶作剧起来和小孩一样疯玩,把老闆的秘密幽会记录发给人家老婆,收『侦探费』,抱着喵逃走不付酒钱和饭钱;拉着街上随便认识的女人亲吻,被喵指责也说可以用烈酒消毒;冒充爸爸,骗小loli吻他脸颊……」红髮猫娘控诉起来滔滔不绝。 那啥,只能说,逆境会磨灭人基本的卫生习惯和伦理羞耻心。伊恩在心里抹汗,试图给好友正名。 兄控妹妹的心思扭成了麻花,一方面心疼哥哥过去的辛苦生活,另一方面觉得……啊啊啊哥哥我一定要好好地纠正你! 「呜啊——师傅好可怕。」帕鲁卡捧着脸蛋,偶像的形象摇摇欲坠。 丽萨咬牙切齿:「我要叫阿尔托莉亚跟他分手!」众人慌忙劝阻,这个说「那都遇见克拉姆以前的事了」,那个说「男人嘛,总有点黑歷史」,最后多莉雅说:「没用的哦,喵也觉得那样的塞亚爱上男人不可思议,所以他不会再变卦了。」 爱情大概是最没道理的事了。艾娜和伊恩不禁一笑,琉霖有感而发:「他在克拉姆面前好像也没这么肆无忌惮,和你相处却很自在。」他其实想说的是,男人把弱点和缺点全部暴露给一个人,通常代表这个人对他极其重要,或者最为特别。 哪怕多莉雅不是人。 多莉雅的耳根突然变得通红,幸好本来就是头侧的两簇红髮,没人看出来:「嗯吶,因为咱和他认识太久。」 有时她也觉得人类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世上怎么有这么让人操心的傢伙,可是当那个黑髮男子露出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神情,任何有母性的生物都抗拒不了。 她还记得在灰雨倾盆的荒星上,病得神志不清的塞亚,伸出滚烫又冰凉的手抚摸她的脸庞,那双眼像是燃烧在火焰里的灰烬,渐渐冷却成一片荒芜,又似是火光微薄,渴求相依的温暖。 「你终于想尝试兽行了吗?」 她还戴着烤面包用的石棉手套,趴在他身上为他取暖,却清晰地感到他的病重,弥留的气息蔓延。 永夜的星球冷得骇人,她裹着毛皮无法御寒,他披着毛毯不能活命。 生命如此脆弱,也许及时行乐是唯一的出路? 「不行吗?」木床上的青年,脸上是空洞又不解的神情。 丝缎般艷丽光滑的明红长发沿着白皙的颊滑落一床,少女青春的容颜和身体显出明显的兽类特徵,上挑的石榴红眼眸流露出一丝悲凉。 「我是无所谓啦。」 她又不是人,不过…… 「吶。」她主动抱紧他,柔声道,「塞亚,我觉得,要成为沙门口中的人类,有的事就不能做。」 他似乎微微嘆了口气,冰冷的唿吸拂过她的脖颈,泛起微弱的生气,她早就发觉他有多么异常,却不愿深想。 「嗯。」他抱着她,大笑起来,双臂奇异的有力气起来,把她翻过来压着床,绽开恶作剧的笑容,「如果对多莉雅做那种快乐的事,就不能把你拎起来乱抛,踩你的尾巴,拉耳朵,挠你咯吱窝,压榨你变成一张猫皮——要改头换面做个好好丈夫?」 「坏蛋!」她抬起小腿又踢又踹,露出尖牙咬这个恶习不改的男人。 「成为人,就是成为更好的自己吧。」塞亚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不认识的自己听。 「还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事情。」 第348页 他嘆息了一声,依着她进入梦乡。 ——然后,他们一起,是伙伴也是搭档,唯独不是情侣。 无论是悠闲漫步人群,还是快速奔跑于尘世与太空,都是他们俩的旅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是有对方陪伴就心满意足。 艾娜的声音打断多莉雅的回忆:「多莉雅,我问你件事。」 强忍心头满溢的憎恶,金髮少女道:「乌拉拉对哥哥做了什么?是不是经常虐待他?」再憎恨那个女人,她也觉悟了必须知道塞亚经歷了什么,不能再逃避。 多莉雅也明白她的意思:「对不起,塞亚报告的时候我是藏在他的身体里,灵魂待在他的意识深处,没有记忆,我想乌拉拉一定知道我的真面目,即使她不把我放在眼里,塞亚也不想冒险。」 这很正常,多莉雅若是知道塞亚被施加了那种暗示很多次,早就告诉克拉姆了。 听到灵魂二字,艾娜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多莉雅……你吃过哥哥的灵魂吗?」 开船的红髮少女没有回头,良久,低低应了声: 「嗯。」 「抱歉,我没有怪你。」艾娜抿紧唇,确实没有怪罪,毕竟是塞亚自己创造了这样的多莉雅,虽然不知道他制造以灵魂餵养的契灵初衷是什么,可那是多莉雅的生存需求,就和人类吃牛吃羊一样,而且塞亚也提到,后来多莉雅不再吃他的灵魂,只食用他提取的银海能量剂。 红髮少女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一刻的表情。 很多很多次,她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平时的相处中,会不小心漏出只言片语,使塞亚完全崩溃在她面前。 他那么那么想用真实的自我活在世上,初见时,那个渴望从她这里确立自己存在的眼神。 「我想确定你能不能吃到我的灵魂,有没有那种东西,然后和我缔结契约。」 一念之差,她撒了第一个谎,之后是无数个。 最初是不能确切分辨,渐渐地,她发现她吃的是塞亚体内漏出的散逸灵魂,小动物的,有时是植物和微生物的……而塞亚本身,她只能依稀捕捉到一团团杂乱无际的色彩,又仿佛空茫悠远的白色深洞,看得见抓不着。 就像一个虚幻的实体,稳定又飘渺地立在她面前。 他总是劝慰着逐渐明事理的她不要害怕这样的饮食需要,在她用餐完毕后,开怀地把她毛茸茸的耳朵揉进胸怀。在她终于受不了抗拒时,尊重,却依然放心地把她搂在怀里,像得到了全世界。 她靠在他传递着安心的心跳的温暖胸膛,无数次恐惧得无法言语。 塞亚,我从来没有吃到过你的灵魂。 以平稳的第五宇宙速度航行在虚空中,飞船完美地曲率跳跃,一如预计在第三天到达了堇花联邦的空域,收到神上教的通讯: 「哟,塞亚没来吗?老朋友的美女猫还是这么可爱。」 出现在立体光幕上的男子戴着復古的金边眼镜,镜框垂下细细的金鍊,像是十足知性的美青年,却有一股古怪刁钻的气质。 「喵也很高兴见到你,图里。」 艾娜等人好奇地打量这位神上教的分队长,塞亚的好朋友,据说有奇怪癖好的青年。图里一眼认出她,扬起手打了个洋味十足的招唿:「哈,你一定是塞亚的妹妹了,没少听他在虚拟光路上没命的夸奖,说什么我的妹妹宇宙第一可爱,有个好妹妹太幸福了,没有妹妹的角落哭去吧,女朋友比起妹妹弱爆了之类。」 金髮少女脸颊微红,当仁不让地露出一个萌杀所有男性的甜美微笑。 「……不愧是能让老朋友美到昏的『妹妹』啊。」图里心有戚戚焉地抚胸,做出正色,「你们设法控制住布萨隆的遗民,安置我们新研制的远程机关导向仪,尽量调试到一致的空间频率,我相信你没问题,多莉雅。情报科的后援会在最迟两小时后抵达,视情况协助你们,我们负责安排补给和航线,把那些遗民偷渡过来。在去布萨隆以前,你最好再把飞船开过来调试一下,就卡尤吧?」 多莉雅的态度和他一样爽利,三下两下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余人一点插花的余地也没有。 艾娜一行已经发现,多莉雅之前一直很好的混迹成了队伍里的一只猫,可是她真的是个彪悍能干的妹子,塞亚出生入死的好搭档。 用哥哥大人的话说,我和多莉雅在整个宇宙走南闯北时,小鹰,小仓鼠,你们的母星还在一团氦气当中漂浮呢。 所以伊恩等人只能服气地充当小跟班,期待在可能到来的战斗中大显身手了。 「咦!」 在解决某种生理需求的小舱室里,多莉雅解开军裤的皮带,愣住了。 只要不是非人或体质改变的人,自然有三急,常年旅行的人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避免或限制,但是有条件时,他们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这些天有塞亚送的奶片和可口的猫饼干做零食,多莉雅不免贪嘴了些,但她毕竟是飞行的老鸟,对自己的胃口和消化状况计算得清清楚楚,但是,当她来到厕所时,却发觉自己半点那个意思都没有。 不解地摸了摸毫无异状的小腹,多莉雅担心自己的算数能力是不是退化了,想着要去复习基本功,不能搞砸塞亚託付的任务。 「多莉雅,好了吗?」 第349页 外面,艾娜轻轻敲了敲门,不是排队,而是担心她在里面过久,是否身体不适。 「没事,我来了。」抛下疑问,红髮少女急忙收拾好,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多莉雅的死亡g竖起来了,估计敏感的读者都看得出来,不过具体什么原因应该猜不出,肯定和塞亚的食物无关,他没那么煳涂。 ☆、第六十三章 生死时速 再次来到卡尤星,艾娜和伊恩百感交集。 这是一颗人工改造的气态行星,朱黄色的大气层,强劲的单分子钢线连接出坚实的陆地,杂乱的工业城市和北方的永冻区一如记忆。 上次,他们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在通天塔分别的塞亚,开启了后来的五朔节事件。 沿着曲折的干冰河床,多莉雅找到了下游等待他们的图里和他的小队。 神上教在星云帝国是个特殊的群体,被归一会宣扬得恶名昭着,外界印象中是崇拜教皇的狂信者集团,其实是个坊间组织,成员多才多艺,五花八门,有妙笔生花的小报记者、无孔不入的情报贩子、鬼才的技术宅、不愿入伍的民间高手、自由佣兵、星际航海家、演艺界人士等等,共同点是有着高尚的情操和追求(自称)。 他们的宗旨是「保护教皇的美是我们崇高的使命,和美敌对的傢伙都是同流合污的杂碎」,思想不是一般的危险。但他们同时又认为「美无国界」,搞得帝国人民都不知道他们想干嘛。对克拉姆而言,他只要偶尔接受一下採访,听听银河歌姬深情为他献唱的歌曲,在杂烩艺术展上走走秀就行了。 闪闪发亮的冰层上,高耸的金属发射台就像一根巨大的天线,戴着小圆眼镜的神上教分队长悠闲地坐在磁能发电站的一座天台上,卡尤星的第三颗卫星悬在头顶,像一颗金色的玻璃球。 老旧的飞船稳稳停在宽敞的平台上,一点多余的尘灰都没喷到接应员身上,图里不禁露出赞嘆的神情。 再高明的人工智慧也不能做到这样的操纵,只有智慧生命的手和脑能办到,驾驶战机成为一种艺术,像画家的画笔,音乐家的指挥棒,简单的挥洒中蕴含着无穷奥妙。 「哟,老朋友的美女猫……」图里打开通讯耳麦。 「不许叫我喵一声来确认!」多莉雅生气的声音打断。 既然她已经喵了,图里乐呵呵地让平台周围解除武装,示意对方打开舱门。 先下来的是身穿冷灰色军大衣的多莉雅,紫红色的两簇软毛在大盖帽下翘起,石榴红的大眼睛明艷妩媚。艾娜和伊恩都穿着戎装,盖亚等人还是原本的打扮。 「当地分株时九点钟,很准时。」图里掏出一只堇花兰形状的怀表看了看,盖上,行了个神上教的礼节,「教皇陛下万寿无疆。」 艾娜和伊恩嘴角狂抽,这绝对是塞亚教出来的口号,太阴损了! 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讴歌主上「受」的身份,神上教信徒拿下多莉雅的大盖帽,揉着她两只变成头髮的耳朵,掏出一只水银冷色的电镀棒,像逗猫一样晃来晃去。 「……」艾娜等人囧了。 红髮猫娘竭力克制住本能,怒道:「快干正事!你说我们可以在这里调试飞船我才来的!」 「正要跟你商量正事。」图里继续勾引她,「就算我们这种收集小道消息的民间组织,也可以看出,目前星云领和时计领两大势力的平衡完全被打破了,不是因为归一会大主教和白银女王的合作,是塞亚下场搅局(艾娜和伊恩心虚,因为他们就是塞亚搅局的原因),其中的契机嘛……」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两个少年少女一眼,既然克拉姆用思乡机器召集遗民,第三类接触者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遗民的动向无足轻重,真正的关键在于敌人找寻刀子刺向我们咽喉的良机。即使浪费冗余的人手,归一会在一些我们还没有控制的地带守株待兔也是明智的,何况还不确定时计领会提供援助到什么地步——所以,真的不需要在飞船上安装武器吗?」 多莉雅抢下「逗猫棒」,气唿唿地道:「图里,你推销的毛病又来了,如果有这个必要,塞亚会不跟我说吗?多余的武装只会降低机动,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克拉姆给艾娜他们的装备拿出来!」 图里做出遗憾的手势,艾娜等人惊讶:「克拉姆给我们准备了武器吗?」 「确切的说是军机科的九号陛下,他委託我们挑选适合的辅助装备,虽然接触者的体质已经适应大部分陆地环境,太空作战还是需要简易防护罩,真的遇上战斗太不方便了。我们嘛,如九号陛下所愿,确实有不少专利。」图里兴奋地搓着手。 伊恩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克拉姆明摆着决定向时计领开战,可他完全不是军事行动的思路。 像他们这帮人吧,首先名不正言不顺,活脱脱的杂牌军,还是被塞亚训练得有模有样,将配合和战术提升上去,克拉姆只是在旁边看着,说「塞亚,这没有必要吧」,被塞亚挥手嘘嘘「边儿玩去」。 虽然他们也不会接受被养在温室里,只让星云帝国出头,或者享受克拉姆的助力而怠忽了个人实力的提高,可是克拉姆也根本没想到给他们正式的编制,让军队成为他们的后盾。 之前他还私下询问了塞亚,克拉姆如何处理堇花联邦聚集的遗民,果然塞亚的回答是,克拉姆先派了神上教。这支能人团队出色地渗入当地,摸清了遗民的情况,迅速把握住浮动的人心。随后赶来的后勤科顺利接手,通过神上教收集的情报开始一系列正式登记和人员转移,尽管他们合作得很愉快,做法也很有效,这依然不是一场严密的军事行动。 第350页 说的不客气,就算会引起遗民的恐慌疑惧,直接军队占领也比神上教的踩点雷厉风行多了,固然可能有后遗症,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死伤,但若是神上教任务完成得不优秀,被归一会趁虚而入,煽动大规模的反抗和潜逃,后果只会更严重。按照一般政治家或军事家的思路,肯定选择理论上更优化的方案。 这正是维多利加担心的,零号拥有宏观精确的方向观,当他定下一个目标,就能看出影响全局的因素,随意调动各个关键点,用软性的甚至看起来毫不相关的区块来调整局部的优势,但他会疏忽许多细节,导致整个战略构思漏洞百出,需要他人时时提醒和战术补充。 对此,塞亚的形容是:他的脑袋就跟漏勺似的——假如他有脑子,如果目标足够大,还必须是变数不太多的固体或半固体,就能给他捞起来,但是期间漏掉多少东西就只有神知道了。 塞亚,没有你我们怎么办啊。褐发少年心中慨嘆,得出了绝对正确的结论。 不管怎么说,九号的灵机一动还是很及时的,未雨绸缪总好过战时不备。 多莉雅也没有反对,却要求图里把东西拿上来,不远离飞船一步。伊恩等人觉得此举有无礼和不信任的嫌疑,不过这恐怕就是老鸟的风范。 图里也不生气,让旁边的队员去拿,笑嘻嘻地试图拉住多莉雅的耳朵:「你越来越像你搭档了,塞亚好吗?」 「他还是老样子。」 「老朋友的性格估计不会变了,天空一族终究会和那片荒芜的宇宙融为一体。」 红髮少女不悦地蹙起眉:「别胡说,他正在星云帝国度蜜月!」图里露出些许意外之情:「哦,教皇陛下吗,也许会有奇蹟发生吧。话说,老朋友的技术真让人迷醉啊,万元神机,我就是为那个发明拼命攒够钱,住到星云帝国去的。」 「耶!图里先生,你不是帝国人吗?」帕鲁卡发问。 「不是,我在这个堇花联邦长大,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旅行商人,和塞亚的船在敏歌星附近的空域碰上,真是相当巧合,用归一会的话概括,只有荒神能安排的机率。」图里笑起来。 多莉雅也绽开怀念的笑靥:「嗯,那次船是我开的,塞亚在仓库睡觉。这个死猥琐男还以为我的耳朵是安装了零件的机动猫耳,吵着要摸,还说对咱一见钟情什么。」 「我是认真的啊。」图里用告白的态度道,「除了每一型的新款显卡和我可爱的作品,第一眼看见让我的心砰砰跳的,只有……你的耳朵。」 「去死吧!」 琉霖打断这齣闹剧:「恕我冒昧,你为什么加入神上教?」 图里顿时满脸狂热:「当然是因为教皇的美颜!你们没看出来吗,那是无法用任何遗传原理调配的极致美貌,太不可思议了!绝对是宇宙之手的杰作!我相信了塞亚爱上他是宿命,机械魂也无法解析的终极之谜,他怎么会不着迷!」 艾娜等人一头黑线,多莉雅无力地挥挥手:「虽然我很烦这个pcb控,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和塞亚是一丘之貉。」 「那个。」艾娜清咳了一下,开始说正题,「图里队长,如果归一会埋伏我们,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她最恨的是乌拉拉,但是几次接触下来,还是罗切斯特的战力给她印象最深。 伊恩目露凛冽。 「这只是猜测,艾娜妹妹。」图里的口气玩世不恭,又不像对女性有兴趣,因为他还在觊觎多莉雅的耳朵,「根据我们的调查,布萨隆实在太大了,天晓得他们会挖几个兔子洞啊!按照技术人员的分析,那个区域要挖兔子洞也不可能。不过——」 他加重语气:「归一会是这个荒原宇宙最古老的文明,时间本身就是优势,灰烬使者的足迹踏遍了我们已知的和未知的所在,布萨隆那样的古遗蹟也是引起他们兴趣的地方,他们潜伏和移动的能耐又高,谨慎总不会吃亏。」 众人点头贊同。 这时,几个神上教成员把装备拿了上来,是六套性能多样的太空单兵引擎「可变式羽翼系统」,内置反重力引擎,可以操控引力波,屏蔽探测并隐形;能自动扫描使用者的身体极限,将重力加速度调整到能承受的上限,灵活性高,在无重力环境也能高速运动。 辅助系统乌拉诺斯,启动时生成变异光粒子,在肌肤上形成覆盖膜,并在周围形成偏移力场,一定程度吸收能量伤害,全免疫物理攻击;搭载粒子扰流扩散装置,能够产生幻象效果,干扰敌舰追踪。 此外还有超远程浮游炮,具有独立的飞行系统和摺叠式导向武器,能发射一种叫做mega粒子的重金属粒子,威力强大;以及两枚永久追尾空对空飞弹。不过被多莉雅嫌弃了,因为时间来不及,超轻量化和优秀的空间设计理念才没要求拆除。 「武器狂总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作品实战演习。」她咕哝。 没想到图里还没到此为止,深情款款地注视刚整备好的飞船:「老朋友的船也需要更换零件了吧?」 多莉雅警觉地看过去:「不需要,我们就是保养好了刚从星云帝国飞过来。」 「可是她如此沧桑累累,宛如歷经风月的贵妇人……」 「你的诗真没品,不如叫小雷文来唱作俱佳。」多莉雅看向一旁脸上有青春痘的技术兵,对方回了个腼腆的笑容。 第351页 前商人依然不死心:「既然相逢有缘,买两个gtx9905显卡,组建交火系统如何?」 「那个用不上。」 「能够功率超检测的aim扩散力场!」 「有了,不需要超功率。」 「提高空识扫描的bgb墨镜……」 「这个是补给品,非卖品,你休想唬我!」 「虐杀敌对机的原形a6机器人……」 「你乘吗?」 「新?无间道幽幽5显存卡,保你入侵情报科的保险墙~」 「他们是援军,这种行为会被军法枪毙!」 「剑灵配置系统,可以安装在这位小姐的大腿上提高控剑精度。」 艾娜额冒青筋,差点当场出剑捅死这个猥琐男! 也许是感觉到了艾娜的杀气,图里赶紧拿出下一件商品: 「那这个呢?光路集成uko板,绝对电脑屌丝的挚爱!」 「no!」多莉雅坚决驳回,准备上路。 「那么连漂流瓶也不用换新硅脂吗?」推销无果,图里几乎是哀怨了。 艾娜他们快被他气死,所谓的漂流瓶,其实就是放遗言的瓶子,这厮如此卖力推销这东西,是何居心啊。 大概是买塞亚的朋友面子,多莉雅终于妥协了:「买一个吧。」 光与影交相缠绕的意识空间,突兀的响起清亮倨傲的声音: 「老混蛋!」 绝美的教皇出现在这片无垠的平行世界中,脸上有惊愕之色:「拉非雷,你第一次来我的概率空间。」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有着和他一样辉煌耀眼的金髮,宛如造物主至高杰作的脸庞,唯独双眼是澄碧剔透的葡萄绿,仿佛记忆里最鲜嫩纯净的一抹光灿。 少年身穿深蓝的军装,镶嵌墨玉的黄金肩章,军帽上代表海陆空一体的复杂图章,胸前记录军功与技术成就的累累勋章,在在象徵了他帝国最高统帅的尊贵身份。 「如果不是你便秘的计划影响到我,我也不会来这个人间第一混乱之境。」 亲王脸色不好看,他一向是我行我素的天之骄子,可是他如今才发现,对方是他人格的来源,当然同样我行我素。 不,也许更加自我为中心。 「我没有人类便秘的功能。」克拉姆乐呵呵地道,他听得懂「儿子」的讽刺,不过装傻,不,该傻就傻是天然呆的绝活。 拉非雷抚摸下颌,决定不用便秘这么诱惑的词继续嘲讽另一个自己,他一直很好奇人类那痛苦的便秘是什么滋味。 论抽风,他们倒不相上下。 时计领和星云帝国突然开战,深入敌境的拉非雷不得已第一时间撤出时钟城,率领军队退守堇花联邦前沿,驱逐可能引发恐怖主义的归一会教徒,与周边的树母之国形成拉锯。 「这么一锅粥的情势毫无技术和趣味可言,而且我们会陷入无尽的被动。」身为星云帝国首屈一指的军略家,拉非雷对父亲的一意孤行十分不满,「为什么要在乎那些虫螨一样的傢伙,他们只会无意义的嗡嗡叫,被香味勾引过来,然后被一阵烟燻走。」 克拉姆沉默了一下:「拉非雷,遗民是塞亚的同胞。」 拉非雷昂起高傲的下颌:「这些小虫怎么能和塞亚相比,你不要陷入愚蠢的感伤主义了。不过如今干了也只好踢爆归一会和时钟城的屁股,不然帝国的颜面和我的威严会随着你无疾而终的行动成为笑柄。」 「即使你不帮忙,我也会帮助遗民。」 「闭嘴!克拉姆!」拉非雷严厉地道,「你不明白什么是打仗吗?宇宙战争的本质是强者的游戏,规则只有弱者会遵守,但游戏设定会连强者都参与,因为这是更高层面的骗局和陷阱,遗民算什么?他们不过是被圈养的牛羊,用思乡装置当导.火.索可以,你不要真的想要拯救每一个遗民,那会成为绊脚石!自诩牧羊人的归一会还会被你煽动,时钟城却能从这场乱局脱离出来。」 「你不了解乌拉拉,她有非常强的毁灭欲,我摆出和她同归于尽的架势,她的兴趣就会被全部调动起来。」 「哦?」拉非雷挑眉,露出拨云见日的笑意,「也好,你们统统死掉,塞亚就是我的了。」 克拉姆真不知道他狂妄的自信哪里来,塞亚中的暗示那么棘手。 「拥有飞行工具和技术,能来到堇花联邦的只是极少数遗民。」教皇的眼神透出一丝忧郁,「我没有要你去救那些流失在宇宙中的可怜人,拉非雷,不过你要理解一件事,塞亚不寻求我们的帮助,不代表他内心没有这样的期盼,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能做的我们一定要做到。」 亲王眉间打了个烦恼的结,最后还是舒展开来:「傻冒的事在艺术、科学界是可贵的、有用的,但是在军事上,傻冒就是傻冒,不会有别的含义。」 「不过——」星云帝国统帅不情愿地道,「我会进攻树母之国,把囚兽星上的遗民全打包了,别告诉我你还没造好地方收容这帮食客。」 克拉姆绽开喜悦无比的笑靥:「嗯,统统造好了。」 拉非雷只觉他的笑容格外刺眼,恶声恶气地道:「我重申一遍,别再用你突然迸出来的点子干涉我的战局,我本来已经潜入时钟城,你却把我的计划打乱……」 「你分明打不过乌拉拉。」 「闭嘴!」亲王大发雷霆,他是克拉姆意外投影出来的人格,没有天生的情感缺陷。 第352页 「我是杀不掉她,但杀掉她本来就不是我的目的。」这是事实,虽然在乌拉拉手下自尊受创,拉非雷却享受了尽情战斗和杀戮的乐趣,他也另有计策。 克拉姆心中咕哝,在他看来,拉非雷才是被人类的计谋思维影响了,对于他这种层次的强者来说,不是设计他人,而是排除难关来达到自己的目标。 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情况,实力首先才是最重要的。 「你自以为天下无敌,也看看你现在被绑在星云帝国的地基上!」拉非雷看出他在想什么,火冒三丈地道,「宇宙战争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至少我的计划包含将乌拉拉引诱到你那边的计策。制表师是个人才,他能造出破灭钟那样的奇物,也许发明让你的本体暂时移位的神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另外,有doll系统分机的我舰,只要清除时计领本土崇尚荒神的愚民,建立与主机相连的大型信仰力场,扩充帝国的领土,你就能直接来找乌拉拉算帐了。」 「不行的,你无法在乌拉拉的精神区域安装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不是在找机会吗!」亲王气急败坏地道。 「doll信仰系统是绑住自身的枷锁,星云帝国的守势必须转为攻势,以时钟城和归一会那样的对手为敌人,必须全歼他们。战斗如果以不分胜负做终结,帝国在战略上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教皇的表情明显流露出他在神游,他倒不是听不懂拉非雷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好无聊。 「混蛋!把你那塞满爱情喜剧和情景剧的豆腐渣脑袋洗洗再来跟我说话!」 在重重打击下,亲王殿下终于放弃和父亲做军事讨论,说出最惦记的事:「算了,接下来千万别让塞亚离开星云帝国,一旦他落入乌拉拉手中,我们的布置就全完了。」 「我不会让他走,可是塞亚想要旅行的心理症状发作的话……」克拉姆忧心忡忡。 「你这个笨蛋!」拉非雷痛骂另一个自己,「乌拉拉没法在doll系统范围加固暗示,那种程度的精神隐患,只要你扰乱塞亚的时间感,或者干脆让他睡着,等我们打完仗不就行了!」 克拉姆蹙眉,定定注视他:「你是认真的吗?」 拉非雷一窒,他当然知道克拉姆的意思,恋人和他们不同,是最脆弱的人体,无论他熬过乌拉拉刑罚的意志多么了不起,生理结构也经不起强大的力量折腾,就连当初克拉姆试图解开爱人的暗示,也是小心了又小心,再不敢做第二次可能粉碎塞亚意识的尝试。 何况,乌拉拉不会没有别的禁锢手段。 无计可施下,拉非雷只得道:「反正,如果塞亚出了什么事,我就唯你是问。」 克拉姆在概率空间发了会儿呆,回到现实宇宙。 往常他和其他的自己交流,都是瞬息之间,塞亚不会察觉到,这一次,因为震惊拉非雷和他思维连接,塞亚也许发现他的情绪波动了。 不料,当他恢復正常的视觉,却见爱人趴在书上,睡得很沉的样子。 暖融融的阳光穿过书室的大玻璃窗,照在桌上作为书籤的紫色雏菊花瓣上,又为青年细碎的黑髮投下柔和清凉的阴影。 窗外,微风徐徐吹送,将蒲公英毛蓬蓬的绒球溶入无垠的蓝天。 克拉姆不喜欢看书,他的量子感官喜欢徜徉在信息光路中,享受无所不在的丰富讯息。但是塞亚喜欢,也许是出于一种怀旧的情结,他喜欢捧着一本本厚重的古籍,感受语言文字沉淀的古老气息。 不过塞亚看书一向专注,连他在身边都注意不到,会看书看到睡着,只有完全沉浸在安适的氛围中,又翻阅轻松的读物才会如此。 果然……克拉姆透过爱人的手臂和摊开的书,看见背面的封皮,《完全图解猫的心理》。 旁边还有《猫博士的逗猫100条——爱猫就要疼猫》、《宠物世界猫咪杂志》最新期,《如何让你的爱人做出丰富美味的料理》、《萌的天堂——让你更爱他或她的围裙》,《调.教弟弟的30个绝招》,《关闭结婚的门扉——把所有觊觎宝贝妹妹的入侵者打出去》等等,显然哥哥大人最近在情侣爱猫小鸡仔的环绕下日子过得很和美,腹黑心思冒头,开始想折腾了。 黑髮青年握着笔,一手放在纸上,看起来就像是随手涂鸦下睡着了,速写本上有许多漫画素描,每个人都栩栩如生,还有一句「幼崽们平安回来,不然打屁股」,旁边有克拉姆的q版小人和几个猫咪头像。 教皇柔了眼波,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 她登上祈祷台。 白天,布伦希尔德的天空像是赤水晶的反光,猩红璀璨,瑰丽夺人唿吸,入夜,此地栽种的迷蝶花会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芒,飞舞起来,构成围绕整个高台流动的带状星云。 无数黑色的正立方体竖立在广袤无际的虚空中,每个边长都超过数万英尺,有些排列呈规整的折线,有些是不规则的圆形,更多是锥形、梭形、三角和块状等等难以形容的形状,引导它们聚拢或分散的是无法被人世探询的力量,飘荡在宇宙中的庞大巨石群边缘点燃了一簇簇恆久燃烧的银色火焰,就是这些银焰飘出迷蝶花的种子,生生世世为尸骸似的黑台点缀了微弱的生气。 只有一座黑曜石平台毫无生命,绝对而孤高地矗立在这些巨石中。刺骨的冰雾笼罩着它,当薄纱般的雾气偶尔稀薄,黑石边沿以下的深渊就勾勒出吞噬人心的黑暗。 第353页 这里是归一会的核心,大主教的圣界,布伦希尔德,荒原语「极黑」。 黑曜石平台只剩下一半,从中间剖开,裂缝犹如宇宙的天渊一样深不可测。即使如此,它的巍峨宏伟也难以想像。从深不见底的断层底下,耸立起一座造型奇诡的巨大宫殿,漆黑的表面无时无刻流动着数不尽的神秘图案,暗循着未知的规律,混沌无序中蕴含着完美至高的含义。脉络中心隐隐涌现出奇异的光芒,似是火焰,又不是红色,苍白旋动,仿佛它本身想变成另一种颜色。 一个模煳的身影被拘禁在其中,起伏的轮廓像是女性,黑色的祭袍下胸腔被打开,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生出一根根金色锁链,将她全身捆缚在光的范围里,苍白的脸庞上,眼部的位置被两条黑色的丝带交叉缠住,她似乎在微微唿吸,嫣红优美的唇瓣张开。 来者脱下沉重的外袍,露出一具玲珑有致的女性娇躯,极具性感的曲线丰满诱人,纤长雪白的脖子上却是一张清纯端丽的容颜,暗绿的长髮和金色的眼眸,和她的容貌身材一样有着矛盾妖异的魅力。 在那宛如神祇遗骸的巨大宫殿下面,还站立着五名身披同样长袍的人,隐约可见的纤细身段都属于女性。 「难得,我们六个,哦,七个聚在一起。」绿髮女性抬头看了眼宫殿上方,她约莫二十出头,脸上飘逸着曼陀罗花般妩媚的笑意,没有佩带任何武器,只有包覆浑圆臀部的短裤左侧垂挂着一只魔方似的黑色立方体,缭绕着银白和暗金图案的漆黑祭袍从手肘上被她抱在怀里,像怕冷的小女孩般的行为给她增添了一份纯真的感觉。 「是罗切斯特大人的召唤不是吗。」回答的少女声音清澈不染世俗,大大的附帽斗篷下露出淡紫色的柔软秀髮和粉红的底裙,娃娃一样娇俏的丽颜,手持白骨法杖和捲起的黑色皮革长鞭,正是冰岛法师会长弥娜丽。 「他从来不会要我们列队站在这里,听候指示。」绿髮女郎没有像矜持的女性那样掩嘴,放肆地笑起来,「不过对你而言,荒神的旨意和他的话是等义的吧。」 「尤比,别欺负她了。」开口调解的是个面目温和秀丽的女性,二十三四岁年纪,那身宽大的祭袍就像修女服一样与她的气质无比贴合,高领边缘垂下杏仁色的长捲髮,长长的睫毛下,深褐色的双眼仿佛黑色般蕴育着魔性,「她和雪莉一样刚刚加入,许多事不清楚。」 语调虽温柔,语意却包含着毒素一般。 被点名的金髮少着双剑,身穿紧身式样的黑蕾丝长裙,身姿娇柔娉婷,不过十二、三岁,肌肤晶莹赛雪,精緻的娇容惹人爱怜,此刻花容失色,紧紧抿起唇。 弥娜丽却不在意,粉桃色的眼睛笑得弯起来:「切尔茜你才是在欺负雪莉吧,以大欺小可不好。」身为时钟城走出来的狂法师,她的心智绝对超过钢铁。 「哪,罗切斯特大人很久没和妮娅玩了,他什么时候才来呢?」抱着巨大熊布偶嘟囔的是个看起来最小的女孩子,结着银白缎带的大公主捲髮是天空一般的晴蓝,眼眸是亮丽的银色,就像一个来自冰雪国度的精灵,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 其他少女似乎对这个女孩有所顾忌,一时没有接腔。 她拉扯旁边一直躲在阴影里,披着头罩的少女:「吶吶,瑞秋,告诉我嘛,跟妮娅说话。」 沉沉的帽檐下,是一张黑髮黑眼的面容,五官清秀,顶多十五六岁,她用死气沉沉的眼神扫了眼希冀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木然道:「我不知道。」 蓝发女孩嘟嘴:「瑞秋是木头。」尤比大声叱责:「别老是用你的手去摸瑞秋啊!她不吭声不代表她不冷,哪天她真的变成冰屑了罗切斯特大人也会骂你!」 瑞秋看了她一眼,垂下头,半晌,帽檐下传出幽幽的女声,勉强有点活人气:「罗切斯特大人会来吗?」妮娅、雪莉和弥娜丽同时双眼发亮。 尤比捂头,没有回答。这时,头上传来一个无限幽明的女性嗓音: 「这个宇宙曾经发生,正在发生,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荒神的旨意。」 「哦,又有预言吗,最近预言真多。」尤比感嘆了一声,其他人都浮起专注聆听的神情。 「灰鹰停留于栅栏,蝴蝶舞空而至,启明星与无限迴廊交错之时,依宁格尔的星盘仰角负15。」 「连具体位置都有吗?」切尔茜眼睛一亮,雪莉偶一回头,欢喜地叫出声:「罗切斯特大人!」 不知何时起,归一会大主教静静立在漆黑的祈祷台上,以深思的眼神凝视给出荒神轨迹的女子。 他举起一只手,又静待良久,才露出嘉许的微笑:「辛苦了,依宁格尔。」 名为依宁格尔的观星者只是回以淡漠的一笑。抱着熊宝宝的妮娅迫不及待地道:「吶、吶,罗切斯特大人,我们会全部出动吗?您会带领我们吗?」 「这可不是我的战斗风格啊。」银髮青年嘆道,虽然归一会上下认为这支队伍是他特别培养的超精英,有的揣测是他的贴身保镖,不过按照他的本意,真是不想让柔弱的女性牵扯进残酷的战斗。但这里,都是他认为「如果不开发出她们的潜能,实在暴殄天物」的天才,所以那些人的猜测也没有错。 除了雪莉,她是自己坚持要加入。瞥了金髮女孩一眼,罗切斯特道:「我最近很忙,恐怕没有空闲。尤比、瑞秋,你们去协助一下那边的翡翠圣堂成员。」 第354页 接令的绿髮女郎应了一声,黑髮少女默默踏出一步,按住腰际的太刀。 「让人家也去嘛,罗切斯特大人。」妮娅不依地叫出声,「人家保证不抢功,就在开头帮帮尤比和瑞秋。」 「那你也去吧,要听尤比的命令。」罗切斯特吩咐。 灰鹰在栅栏中……终于让塞亚停下脚步了吗,克拉姆,还是觉悟得太晚了啊。 黑色的平台上,大主教出神地遥望预言塔上灰白涌动的漩涡。 「真可惜,和美丽的蝴蝶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在场的女士都知道蝴蝶是指谁,引起了这场遍及负宇宙的动乱,让时钟城和星云帝国正式为敌,使教皇不遗余力帮助遗民的源头——神器师塞亚?依路安那的妹妹,艾娜。 切尔茜温柔娴淑地道:「她是罗切斯特大人看中的同伴吧,要俘虏她吗?」 「可以的话最好了。」罗切斯特毫不掩饰对艾娜的兴趣,「不过,如果机会二选一的话,还是把她的男朋友,伊恩带回来。那孩子是神子的候选,对归一会很重要。」 除雪莉以外的女孩都很起劲,她们虽不忌惮艾娜的威胁,但是比起增加后宫人数,还是绑架一个很可爱的小男生更有诱惑力。 远处,褐发少年连打五个喷嚏,在女友关心的注目下用袖子抵抵鼻子,咕哝道:「感冒了吗?」 他还不知道大难要临头了。 「雪莉,训练不要太勉强了。」看出金髮少女隐藏在外表下面的疲惫,罗切斯特嘱咐,又转向蓝发女孩,「妮娅,喜欢那个布偶吗?」 「当然!」妮娅开心极了,「我第一次碰到不会结冰的布偶!」 「那可是我为妮娅从白银女王那儿带回的礼物。」 罗切斯特微笑,临行前,示意瑞秋跟上来。 黑髮少女愣了一下,垂下的脸庞浮起红晕,立刻跟了上去,步伐轻捷无声。 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黑曜石高台上迴荡了很久,静悄悄的止息,被男子纯银般温润柔和的声音打破: 「瑞秋,你改变主意了吗?」 始料未及,黑髮少女怔忡了良久,低下头,木然的语气有一丝低落:「罗切斯特大人不要我了吗?」 「不,只是看着这样的你,觉得很辛苦。」 银髮青年紫水晶似的眼眸真挚坦诚,语调也是毫不做作的关怀。 瑞秋眼中恢復了少许生气,抬起头,语气透出烧红的刀尖般所向无敌的锐利: 「只要罗切斯特大人需要我,我的刀会为罗切斯特大人斩开一切。」 「我们再跃迁一次就到了。」 多莉雅点了点导航球,调出一幅立体星图,堇花联邦边缘的卡戎星和代表布萨隆的位置画出了新航线,布萨隆外围的无限迴圈在地图上看就像个缠绕得奇形怪状的线团,从飞船进入的切面向后朝上的角度,可以看见束缚堇花联邦全部行星的金色恆星,宛如一颗明亮的启明星。 艾娜算数好,立刻算出了这样切入的优势,从埋伏理论、地形战术理论和心理学,这都是一个巧妙的死角,只要归一会没有知晓一切的大能,一定逮不到他们。 不料,飞船刚脱离跃迁状态,进入一片灰色的过渡空间,在暗物质阵列望远装置的扫描图中,出现了艾娜曾在五朔节那天在希欧琴上空看到的座舰——十艘归一会翡翠圣堂的座天使战舰。 「追兵!」她紧张地摆出备战态势。 红髮猫娘不慌不忙,手动和脚踏齐上,顷刻间将飞船切换成念动控制状态,黑色的墨镜戴上她变成竖形的猫瞳前,灰色翼形飞船前端弹开两只前掠翼,喷出次元连接的特殊粒子,以稳定的姿态一头扎入无限迴圈。 「那是什么啊!」丽萨情不自禁地喃喃,船外的情景简直超出了生物最狂乱的想像。 无数扭曲又断裂的折线、曲线、椭圆、多面体、稜柱、锥体、球体……眼花缭乱地纷乱叠合,只一眼就让人的感官几乎撑爆掉,就像射电望远镜拍摄出来的碰撞螺旋星系被放大了亿亿次方倍,糅合了无比纷乱的色彩和极尽诡谲的形状。 「不要看屏幕!」多莉雅连忙将投影切换成了黑白滤光画面,看得眼泪直流反胃欲呕的丽萨、帕鲁卡和盖亚缓过气来,但还是无法正视全息光屏,稍微瞄一眼就要吐出来,心脏难受得像要跳出胸腔。琉霖和伊恩比她们好不到哪儿去,捂着嘴,眼前金星乱舞。艾娜也迫不得已封闭了位面感应的天赋者能力,多莉雅却始终稳稳驾驶着飞船。 缓和过来后,伊恩皱起眉头,发现他操控力场的天赋者技能失去了作用,在正常宇宙,他可以按照意志重新调配外围的力场,达到控制粒子和时间空间的目的,可是在这个怪异的回形区间,他根本无法调动外面混乱的力场。 就在这时,弯曲缠绕的一条隧道里,传来的引擎波动进入艾娜的空间感应: 「他们追来了!」 从一个奇妙旋转的赤红色漩涡,出现了明丽的翡翠色通道,宛如层层叠叠的绿水晶交错构成的棱形柱,一艘接着一艘的座舰张开淡绿色的护罩,从漩涡里钻出来,紧追不捨地跟在灰色飞船后面。 「在进入的一瞬间被空间引力抓住了喵,不过只凭这样,还是跟不上咱的哦。」 多莉雅没有说大话,小小的飞船以不可思议的灵动和轻盈从连续不断的直线、抛物线、梯形线路和无数匪夷所思的形态中穿过,时而直直撞上竖排的障碍,时而以跳跃的轨迹冲下断口,无以计数的缤纷色彩被抛在船后,毫无滞碍地越过无限的距离,畅快地游动。 第355页 艾娜只看了一会儿数据屏上的航线图就宣告放弃,连她也跟不上无限迴圈变化的公式和驾驶思路的切换,这种反应速度,只能是千锤百鍊的本能! 不愧是哥哥的搭档。 而后面的座舰就没这么幸运了,琉霖注意到,他们是循着生硬的瞬移路线,死死吊在后面。在经过一个看上去明明可以通行的断口时,两艘座天使战舰接连炸开巨大的等离子火花,持续点燃的金属碎片、少数倖存者飞出舰外的身体都像被蒸发的水汽一样,以奇异的姿态消融在空间的夹缝中,只在视象残留了一道弯折怪异的彩光丝带。 「我们掉出来的话也会变成这样。」多莉雅说了句玩笑话,这是不良搭档传染的恶癖。 「呜啊——」伊恩哀鸣了声,这趟航程刺激得他心脏快跳出来了。 不过比起他,追尾的归一会成员心情要急迫得多: 「尤比小姐,空间稳定装置的出力快达到临界点了,我们已经无法以强行连接的方式跟随,可是如果放开牵引力场,恐怕在这样的地方不仅追丢,我们也会很危险!」 「那当然,毕竟是塞亚先生的船嘛,就算是那只可爱的小猫开,也不是我们轻易能奈何的。」绿髮女郎笑嘻嘻地道,黑髮少女一如既往静默地站在她身后,蓝发女孩抱着玩具熊一脸跃跃欲试。 「妮娅,困住他们一小会儿。」 「我明明可以把他们完全冻住。」妮娅噘起小嘴。尤比挑起清丽的眉宇:「别小看敌人,我警告你哦。」 虽然不服气,妮娅还是听从了同伴的命令。 主机室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一个显示抵达倒计时的小屏幕数值缓缓停止,一、二、三……代表敌舰的红色圆点渐渐拉近。 如果拥有俯瞰的眼光,可以看见,包围着灰色飞船近10光年的领空内,极寒的力量从不知名的虚空里奔涌了出来,仿佛亿万吨液氮被高压水龙头喷了出来,空间扭曲碎裂的无声巨响传遍了每艘船的侦测系统,恐怖的冻结将迴廊的一部分变成了淡蓝色晶体覆盖的巨大冰床。 灰色的飞船及时张开奇异的波状能量场,交织游移不定,宛如液态的阴阳鱼,在永冻的冰层中波动开来。 「这种力量……」多莉雅意外地咋了咋舌,时空冻结!和伊恩一样是属于负熵系的能力,可是这种强度,已经超过他,达到一流时计者的水准。 接着,多莉雅果断转向:「他们会派强手拦截我们,艾娜你们出击吧,尽量打断战舰,只要拖住他们五分钟左右就行了,塞亚制造的aim扩散力场虚数五行会破坏冰层,在这个区域内,你们的能力也不会受影响。」 「知道了!」艾娜一行斗志昂扬地站起。 同时,尤比下达指示:「我和瑞秋出战了,在我们设法拿下一两个敌人时,保护好战舰。」 一艘座天使战舰前方出现形如门框的光体,里面是一个如水银流动的金属色漩涡,两个身影沖了出来,几乎在同一刻,还击的一方也飞出船舱。 金髮少女身穿黑色的长军装和白金色的铠甲,背后展开「曲变」构成的蔚蓝色光翼,手持流淌着澄澈光辉的西洋剑;褐发少年依旧握着镶嵌鲜艷红宝石的漆黑骑士枪,墨色的肩甲、护腕和战靴包裹住洁白的长衣,胸前的金色三头龙徽章闪耀着明烈的色彩,两人默契地以主攻的态势袭向来敌。 娇美窈窕的绿髮女郎,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女,她们穿着相同式样的古老黑袍,一前一后接近。 惊鸿一瞥间,伊恩锁定了后面的敌人,他的电磁成像视觉比其他人的空识知觉更快更清晰地看清敌人的长相,因而不由得先注意这个少女,如夜的长长髮丝扎成马尾,在波动的透明力场中极为美丽,敞开的风帽下是一张十分清秀的面容,同样黑色的双眸如沉暗的黑宝石。 那张脸非常符合伊恩东方人的审美,不禁好奇,不知是负宇宙哪个种族,这么像黄种人的长相。 他左手手.枪的击针发出轻响,符纹枪「盲点」射出细小的吞噬能量,没击中。黑髮少女以造成残像的身法规避,从扬起的斗篷下,露出狭长弯曲的刀身。 伊恩瞄见了这件有着优美弧线和朴素花纹的武器。 那是……太刀? 她以少年异常眼熟的动作左手鞘引右手指压,做出鞘的准备。 居合拔刀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塞亚:既然有了后宫团就要好好经营,别再让罗切斯特犯昏了,为了一个糙汉子不要一群千娇百媚的妹子绝对不合逻辑。 作者:你还不是为了克拉姆捨弃你从前花天酒地的生活。 塞亚(青筋):我至少是为了一座森林放弃另一座森林,他要独木是为哪般啊? 作者:你是神!罗切斯特一辈子都在追求荒神,他怎么会不爱上你! 塞亚:我%#&*…… 这章出现了罗切斯特的后宫,前文就提到他怜爱未婚少女和处女,有收藏小女孩的癖好(见出场),雪莉和弥娜丽也在前文出现过。 所以和被掰弯的直男哥哥大人一样,罗切斯特会爱上哥哥大人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呢。 好吧都是基神我的撮合,不过,萝莉控们会惺惺相吸不是吗。 ps:感觉为了向宅男的思维靠拢,我在伊甸塑造的女性角色多得多了,连主角队伍也是女的比男的多,当初《满愿石》则是完全相反。 第356页 罗切斯特的红粉军团相当强大,会和主角队周旋到很后面,也会给他们不少苦头吃。 瑞秋是日本人(罗切斯特养了个日本妞~),她的际遇和艾娜截然相反。 ☆、第六十四章 陨落 「小心!那个绿头髮的女人是血腥处刑官,罗切斯特的得力部下,她的武器是那个立方体,已知的有32种机关形态!」 从力场扫描看到迎战的敌人之一,多莉雅立刻通过加密的通讯迴路告知艾娜等人。 上一次,归一会和塞亚结下樑子,就是因为尤比负责处刑的犯人是塞亚的朋友,被他救走。三番四次的潜逃成功震惊了归一会上下,可是最后,塞亚也被逼得杀了那个人,把他的灵魂藏在体内。 血腥处刑官,归一会枢密院13议员之一,暗界御使,绿柱石主教,据说是罗切斯特当年的引路人,与他的关系极为深厚,是他的亲密部下兼友人,性情残忍又善谋冷静。 那是塞亚也不想对上的女人。 迎战者一方採取的是灵活度高的散兵阵,琉霖和丽萨守在飞船附近,盖亚居中,帕鲁卡压阵,艾娜和伊恩主攻。 有「远离一切的理想乡」的盖亚自保有余,担负医疗和辅助的重任,而帕鲁卡的炮火既助攻,也视情况有机地结合整个队伍的力量。 一只黑色正立方体突兀地出现在双方之间的虚空中,纵横交错的线条沿着立方体表面闪过微光,从凹陷的内侧折射出了光线,八个角同时内收,失去了原有的形态,生出重重叠叠,连绵不绝的透明状物体。 艾娜的精神视野看到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能量团,划过虚空时,空间和时间不断被曲扭扯碎。奇怪的是,那力量并非不规则,而是带有某种金属物般狰狞的稜角,宇宙中的微生物都如同被鲨鱼撕碎的浮游生物一样,支离破碎地分裂开来,她有个怪异的联想,却不能肯定。 这是——这是刑具? 这时,在少女的感应深处,浮现出一个明亮的光晕,黑白交融,明暗不定,难以言喻的深邃包容,宛如前世看过的五行罗盘和阴阳鱼,涌现出围绕他们的无色波动,能量团的侵入顿时止住,立方体的形状重新若隐若现。 尤比好整以暇地眨了下眼:「还是没法将塞亚先生的领域变成最美丽的血海呢,只好玩一些小游戏了。」 那个小黑色立方体瞬间回到她的掌心,数道华光一闪,凹下去十几个小小的正方形,同等数目的巨大正方形光块交相铺开,剎那间转变成立体的形态,层层立柱刺穿了数万米的空间,沉重的金属结构在顶盘向四周错开,犹如一只洪荒巨兽张开利爪,在绿髮女郎身后升起巨大狰狞的八角形物体,每一只延伸出去的角都密密麻麻向下伸展出锯齿,骤然合併成钢铁处女般的身躯,模样也完全改变,上方亮起两只猩红的眼睛。 从立方体底部迸出粗长可怖的锁链,滋,铁处女被锁链连接着投出去,速度之快,不像被投掷,而像是闻到了血腥味主动出击的鲨鱼。 被瞄准的丽萨还没反应过来,三十光秒以上的漫长距离就被撕碎,钢铁处女勐地展开八只食人花似的锯齿尖角,咬向她的头颅。 险之又险地,蜥蜴人少女仗着灵敏的身手和「可变式羽翼系统」的出色性能滚翻闪避成功,桔红的长髮被削去一大截,只剩下颈后一小簇。 「什、什么啊!那个东西?」丽萨惊魂未定。 「她的武器可以变成刑具,不要放松戒备!」操纵飞船避让的多莉雅看出小辈们情势不妙,立刻支援。 那根迴转的锁链绕过琉霖后方,从铁处女前端闪现正平面的图印,一个接一个边缘有锯齿的黑色金属轮翻滚出来。 车轮从战场中央碾压而过,顷刻间打乱了琉霖等人的队伍,但是映在尤比和归一会其他成员眼中的影像,是场中多了好些他们的身影,又重合在一起转换了位置——多莉雅开启了飞船的侦测干扰和海市蜃楼系统,还通过安装在每人身上的以太联络装置使他们确认了彼此的方位并重整态势。 「哎呀,幻象。」尤比拍拍脑袋,「机智的小猫。」 当艾娜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尤比和她诡异的刑具上时,只有伊恩还全神贯注地关注另一个敌人。 黑髮少女无声地在虚无的宇宙游弋,脚尖勐地发力,无形的冲击波成为了她的踏板。 起手势一气呵成,踏步,拔刀,一往无前。 斩! 刀身如新雪白亮,滑出刀鞘的瞬间,迸射出清寒澄澈的流光。 「避让!」 在一股直觉的危机感下,伊恩大喊,联络器霎时一片沙沙声。 闪光如潮,一道直径超过两百米的半月形空洞在虚空撕开,崩解的能量沿着横切面一路递进,吞灭了沿途的所有事物,造成一排空荡荡的苍白刀痕。 艾娜等人惊恐的注目中,飞船沿着巨大的剖面一分为二,周围的波动场游移动盪,歪曲的空间能量如漩涡吞噬了它,随即,他们从恢復的通信意识过来那是多莉雅拟造的幻象,松了口长气。紧接着,伊恩不可置信地转向瑞秋的方向。 竟然能斩断幻象!连虚幻的物体也能破坏! 湛蓝的眼眸迸出冷冽的光。 下意识抛去怀疑,伊恩决定不再犹疑,武器和战技的相似不能说明什么,而瑞秋的威胁使他提起全部的战意。 第357页 褐发少年再次开枪,他对电荷能量的应用十分娴熟,凝聚到双眼能看到光速以下的物体,特有的冰系能量能构成降低和停滞运动速度的「静滞场」。 可是这些对远距离的敌人没有用,瑞秋离他还有六光秒的距离,他能够使时空破碎的超重力场,由于矩阵的运算量过大,只能覆盖十万立方的区域,他用的是自己新领悟出来的技能——势能消除。 宇宙中的力场和物质都具有势能,通过极度压缩的精神能量形成微小的吞噬力点,就能剥离被击中的时空场的势能。 塞亚制造出来的起源弹完美重现了他的能力,没有射程也没有局限。 比毫针更小的子弹接连击发,少年手中的银色小枪轻轻振动,枪身刻着奥妙的符纹标记,胡桃木质感的握把古朴典雅,看上去更多像精美的装饰品而非带来死亡与杀戮的武器。 但它造成的结果一点不优雅。 无数光点、曲线、曲面疯狂地向一个小到看不见的点涌进去,一剎那,四面八方的空间持续崩散,在势能重组的压力下,时空再次结合成新的结构。 瑞秋不间断地跳跃着,拉近与狙击手之间的距离,一团团银光迸现,她四周的区域不断崩散,不断建立,她躲避的步法精妙无迹,右手始终牢牢按在太刀的刀柄上。 伊恩锲而不捨地扣动扳机,目光沉静,扣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整整两秒的时间里,黑髮少女发现她竟然没能前进一步! 他……似乎能看穿我的闪避路线?瑞秋有一丝疑惑。 身为和哥哥大人一样的acg迷,资深的游戏宅,伊恩玩cs的经验自然丰富,结合他对太刀刀法的了解,大致预测出对手的武艺特点。 居合道拔刀术固然攻守兼备,具体的运动轨迹却脱离不出拔刀、斜切、收刀三个部分,观察对手的侧位和走向,就能判断她的攻势。 突然,瑞秋一个前空翻,在半空骤然拔刀朝后噼,巨大的爆破光球连成了一个扇面,海浪一样的能量朝着她山唿海啸地卷了过来。 糟!伊恩会意她这么做的用意。 果然,黑髮少女连连翻滚,消失在能量共振的爆炸光雾中,电击般的危险预感勐然从嵴椎骨上窜,瞬间瀰漫到整个背部,伊恩转身,漆黑的骑士枪拉出气势磅礴的贯击。 倒映在他眼中的,正是一双比刀光更犀利的黑色眼睛。 接下来,就是让任何计谋都失去效用的,绝对力量和速度的撞击。 「帕鲁卡,你去毁掉那些船的牵引装置!」艾娜大声道。 「是!」双马尾少女扛着和师傅合力做出来的动力先锋机甲机炮,操纵飞行系统沖向那些翡翠圣堂的船只。 两只洁白光芒构成的轻盈羽翼在她身后挥动,反重力引擎和空间摺叠装置推动她以飘忽高速的轨迹接近目标,超远程浮游炮打散了敌机四枚念动制导飞弹。 如同冰雪的屏风,寒冽的气息蔓延开来,温度骤降至接近绝对零度,虚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道又一道冰壁在舰队周围竖起坚实厚重的屏障。 瘦小的肩头上,恐怖的金属射流从炮口喷洒出来,射速6000发/每分钟,相当于火神炮的威力,冷却时间却极短,冷凝剂在一皮秒内完成循环,帕鲁卡利落地装填弹药,玻色子弹从能量层面粉碎胶子,大片大片的冰壁瓦解又重构,空间冻结的冰层不住蔓延,同时,大面积的负能量仿佛漫天的流星雨朝她砸下来,帕鲁卡一时狼狈地窜逃。 「嘿嘿,我在这儿,怎么会让你成功。」战舰上,抱着熊布偶的妮娅得意洋洋地宣布。 另一头,在男友和敌人陷入激烈缠斗以前,金髮少女已经选定尤比作为对手。 两发永久追尾空对空飞弹朝着绿髮女郎曲线射出,在她身后远远错开,重新射向她的飞弹依然差了半微秒没有击中。 「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血腥处刑官轻松靠近敌人,握着与巨大刑具相连的黑锁,空识范围陡然映出两枚飞弹近距离撞击爆炸的景象,浓密的重金属粒子影响了她的飞行稳定,也干扰了她的空识。 变化成巨大猫掌的黑色立方体挡住越空袭来的西洋剑。 「看来是我犯了轻敌的错误啊。」尤比轻笑,「不过,小妹妹,你还太嫩了。」 嘭,随着一声轻微的闷响,艾娜愕然看到自己包裹在剑上的次元歪曲力场像空蛋壳一样破碎,推来的力量使她窒息,眼看手臂和整个肩骨都要被折断,曲变自动做出反应,金髮少女身后两片蓝色光翼变得如同金属般质感十足,一缕缕绚丽的光丝沿着翅根的脉络流转,动能叠加的庞大力场灌注剑身,撑住了尤比的进逼;光翼下面又弹开一双片翼,喷出靛蓝的动力波,带动少女的身躯柔软地弯曲,如美丽的蝴蝶飞向高空。 「武器真棒,塞亚先生的作品吧,可惜你还配不上它。」 艾娜勐然发现自己的视界剧烈翻滚,一只巨大的金属车轮扣住她的四片羽翼和持剑的右手,朝着尤比滚过去。 她紧急间用次元反转分离之术逃脱禁锢,然而成亿的锯齿形刀刃出现在广大的宇宙空间里,纵横穿梭交织,眨眼间把这片战场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粗长的锁链沿着空隙穿过,战术配合精妙无瑕。 极近的距离下,艾娜被一把旋转刀刃划破腹部,鲜血像无数珠子喷了出来。她反射性地翻转身子想滚避,尤比已看出她的动作,一把形如旧式审问椅的刑具困住了少女的手脚,寒光烁烁的断头台当头斩下。 第358页 危急时刻,艾娜断喝,金色的密集锯轮向四面八方切开,正是第二类接触者能力——空间切割。 在一股精确无误的意念操纵下,锁链和刑具变成了无数小旋风,组合成一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仿佛疯狂旋转的钻孔,带着狰狞威势沖向金髮少女。而强横扫射的金色巨轮零散落空,绿髮女郎凌空舞动的姿势极为巧妙,轻易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金髮少女的视野被染得赤红一片,她自己的血。 艾娜深刻入骨地意识到,这是纯战技的碾压。那只黑色立方体变化莫测,可是尤比的武艺一样出神入化,才能与武器搭配得天衣无缝。 她是魔剑士,在通天塔,塞亚用实战和示范,教会了她沉入法术的原理,挥剑即施法,可是她停留于那个境界太久太久,她的剑术魔法,仍然不是真正与她本身融为一体。 所以她的精神进入了第三类接触的层次,身体却迟迟不能。 与此同时,伊恩与瑞秋的白刃战也进入了见血的阶段。 黑髮少女左手握鞘,右手虚搭在刀柄上,轻盈一跃,数道离子光束与她错身而过,大拇指一挑。 褐发少年周边的冷冻场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握枪的手被刀劲洞穿,远处盖亚发射过来的飞弹被一分为二。 一次攻击,将躲避、击碎高速飞行的物体、贯穿敌人拿着武器的手,融合在剎那的一击当中。 这是神乎其技的武术! 瑞秋的身体优雅地转了一圈,再度还刀入鞘,明明是静止的姿势,却给人随时会抽刀,把所有事物一斩为二的威压感。 伊恩抬起的双眼毫无气馁,一个唿吸,沉重的骑士枪暴闪出超过太阳的灼亮镭射,灿烂的极电如开天闢地的兇狠利刃,切开漫漫虚空,撕裂向对手。 多达上千道离子能将这一带完全淹没在汹涌激烈的电磁场中,瑞秋拔刀,无声的利刃噼开死亡弧线,形成曲折延长的空间裂纹。 斩雷! 就在这时,如瀑的闪耀电弧中出现一个人形的轮廓,像是闪电本身化为了人,骑.枪精准地敲在少女的左臂关节处,噼啪!同一刻,所有的电光湮灭,伊恩的左手已幻化出一柄电浆军刀,枪刀一落一起,将瑞秋持鞘的手腕交叉斩下。 少女毫不动容地左腿一踢,还未到肉,巨大的动能险些把少年的腿震断,他刚飞出去,对方一个退步回肘,右肘丝毫不差地砸在他脖子上,伊恩只听到颈骨闷响阵阵,好在没断。 接下来才是杀招,瑞秋一刀刺出,明明是击在空处,但是她分出的无数残像破开琉霖做出的逼真幻影,正中敌人——伊恩在半空陡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胸前插出一小截明晃晃的刀尖。 然而,瑞秋脸上没有胜利之色,而是闪过惊讶,一丝诡异的黑色电芒不知何时粘附在她的刀身上,黑电缠绕的骑.枪朝她的脖颈刺去,算准了她倾身而来的角度。 心灵能量特有的纯白光辉膨胀开来,连同漆黑的炸雷一起,炸开勐烈的冲击波,将少女的身体向后抛出,瑞秋的脑袋被精神波炸得嗡嗡作响,脖子旁裂开一条血珠迸射的伤口,而伊恩更是仿佛破布口袋一样,伤痕累累地退后,嘴里不时咳出大量鲜血。 几下接触,伊恩已经彻底明白敌人的难缠,瑞秋的攻击凌厉无匹,但她真正的强悍之处在于刀法的飘逸、快速、兇狠与准确,高明至极。近身战他绝对不是对手,而远攻,他也压制不住对方机变百出的身法和那把斩断一切的刀,不过,他可以出奇招不是吗。 曾经让聪明的女友无数次饮恨的热血战斗狂思路,再次发挥了作用。 「有种!」瑞秋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说出最高的评语。 伊恩情知不妙,赶紧侧向移动,人刚飞出,刀光连绵砍在他脚下,堪堪就要噼开足部,瑞秋不比刀速慢地追上来,左臂已恢復,右手出鞘又是一记居合斩。 当艾娜和伊恩即将滑向败北的深渊,另一边的帕鲁卡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胜利。 闪动着金属光泽的齿轮光群出现在宇宙中,有序地咬合运转,远处一黑一红两道光辉打来,如同疏通了某个渠道,瞬间亮成一片,有质无形的能量被凝聚在双马尾少女身上,从她端起的炮口中心绽开丝丝漩涡,流速相当于一场十级地震,勐烈的火炮倾泻出来。 那是一道恆星核聚变的洪流。 「什、什么!」妮娅看见自己的极冰障壁被挖开一个缺口。 「嘿,虽然我还不能使出那个氦闪,但是藉助帕鲁卡的传动没问题。」丽萨扬眉吐气地弹了下手指。 温度达到一亿到两亿k,恆星核心塌陷的热能释放,被少女的接触者天赋具现,从冻结的时空撕开深红璀璨的潮汐,灰色的阴影能量在八艘战舰的牵引装置亮起灼炽的光芒,宛如红色大海中的星辰。 看见琉霖的提示,帕鲁卡用强大的肉体力量抵住恐怖的反作用力,咬破的下嘴唇渗出血珠,弯曲的背嵴发出不堪负荷的哀鸣,机甲机炮再度喷出灼热的金属射流,翡翠圣堂的座天使战舰底部接连爆开碎片。 胜负已定! 飞船上,多莉雅做出了决定。 艾娜和伊恩打不过那两个人,他们都有很高的天赋,也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是他们毕竟不比那两个归一会成员有战斗经验。 何况敌人的资质也非泛泛之辈。 第359页 aim扩散力场是一种介质力场,具有精神和机械的双重性,在这个范围里,所有能量和质量的传递方向和速度都会被测算并掌握,通过波的引导控制战局。 无数个不同的细微波被震盪重合,宛如和声在旋律中添加了激昂的变化,两道涟漪绽出水花,弹出尤比和瑞秋的身影,与此同时,一缕缕扩大的波动仿佛水涟将艾娜一行捲入波纹深处。 「啧!小猫!」尤比遗憾地咋了咋舌。 「须佐之男!」瑞秋不甘地唿唤,右手席捲出剧烈的能量风卷。 那个口型……电光火石间,伊恩看清了黑髮少女的嘴唇。 下一秒,他眼前天旋地转,坠入了熟悉的空间,飞船的舱室。 能量风暴凝聚成插向飞船心脏的毁灭之剑,说时迟那时快,一黑一白两股能量波动从反方向投射而来,范围达数十公里的两股飓风相互撞击,产生极为复杂的对沖和湮灭,能量余波迟迟不散。 当扭曲的空间裂纹渐渐平息,归一会早已失去飞船的踪影。 瑞秋身形一动,就要急起直追,一只手按放到她的肩膀上。 「别在意,瑞秋,这次失败的主要责任在妮娅那个轻敌的丫头。」 「可恶——」 飞船上,也有一个人万分不甘心,挫败地握紧拳头。 「艾娜,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和伊恩锻鍊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两年出头,那个尤比已经当归一会的干部快八百年了,另一个估计年纪也不会小。」多莉雅安慰。 船上的气氛极为沉闷,只有丽萨好受些,琉霖也神色不虞地靠墙沉思。盖亚为帕鲁卡、艾娜和伊恩疗伤,满心自责。在战斗中,她补魔的能力毫无建树,治疗来不及,攻击力等同没有,藤蔓在宇宙战中完全无用武之地,等她长出一根,敌人早打完了。 艾娜依旧不释然:「她们没有克拉姆,也没有哥哥。」 她和伊恩有那么好的条件,宇宙最强者做他们的练习对手,又有首席鍊金师给予他们武器和装备,这样还输人,简直可以横剑自刎了。 红髮猫娘摇头,拿她和塞亚一样不服输的脾气没辙。 条件再好,也有不及敌人的地方。最简单的,艾娜和伊恩能成天拿被神约异化的遗民做实战对象吗? 随即,她注意到褐发少年不同寻常的沉默:「怎么了,伊恩?」 「艾娜——」权衡了一下,伊恩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让女友有个底,「和我对打的那个女孩子,我听到她说了一句日文。」 「什么!」艾娜瞪大眼,站了起来。 「她恐怕是地球的遗民。」 翡翠圣堂的旗舰上,妮娅瘪着嘴被同伴训斥了一顿。 「尤比小姐,现在怎么办?我们追丢了。」归一会的成员问道。 「没关系,瑞秋砍伤了那个男孩,她的天之从云分泌的荒素一定感染了他的意识深处,我也对那艘飞船植入了思变粒子的病毒细胞,就算小猫去除也需要时间。」 众人放心下来,瑞秋振作精神。 绿髮女郎露出沉稳之色:「不过那时侯,星云帝国的援军也应该到了,我们再战斗没有必要,当地遗民会拖住他们的脚步,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无限迴圈,破坏它。」 飞船顺利降落在暗红色的天空下。 荒凉的景致投影在主机室内,艾娜注意到红髮船长烦恼地盯着几个跳着白花花数字的小屏幕:「怎么了,多莉雅?」 瑞秋的问题被放在了一边,尽管在意,如今也不能杀回去确认。 「嗯……果然被病毒感染了。」多莉雅摆弄键盘。 「什么感染?」众人都紧张起来。 「飞船被尤比植入了思变粒子,那个女人还是这么阴险。归一会非常擅长运用这种叫思变粒子的微粒,那是银海的能量,用途很多,比如制造那种刑具,侵蚀改造机械体等等。虽然无法在aim扩散力场中产生有害效应,但也很难拔除,我不擅长对付这东西,只好交给小米——飞船的智能系统来检索破解了。」 见大家有点担心,多莉雅信心十足地道:「放心,这个智能系统是塞亚亲自造的。」 艾娜等人顿时放下心来,他们对塞亚的能耐有几乎盲信的信任。 「只是接下来,如果飞船还作为我们的后盾,功能会下降,因为一半的运算系统要腾出来攻击病毒。」 伊恩没有因为一场战斗失利而一蹶不振,保持了高昂的斗志:「安啦,以遗民为对手,我们还是应付得了的,再狂暴的遗民也没有归一会变态。」艾娜深有同感地点头。 布萨隆是复合空间内部,运算能力下降后,飞船的侦测系统只能扫描到近十公里的范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石堆和惨绿破败的大地,天空奇怪的倾斜,像随时要压碎地面,怎么看也不是适合居住的环境,不过多莉雅看着微型卫星传回来的大气分析图道:「这个地方的氧气含量很高喵,一定有植物。」 「是吗?」众人多出几分希望,往往有植物的地方就有生物,不是吗。 多莉雅用主控台的遥控装置,启动仓库里的四台浮空载具,从打开的后舱门放了下去:「这个东西塞亚是不喜欢的喵,不过节省时间,我们还是用吧。」 想起在艾基尔黑髮青年嫌弃鍊金塔的量子场移动装置,艾娜和伊恩怀念地一笑。 第360页 临走前,多莉雅把飞船的远程控制终端挂在脖子上,解开的领子里露出另一根项鍊,正方形的小挂坠,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里面的金色部件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多莉雅,这是——」艾娜好奇地问。红髮猫娘一脸炫耀:「就是沙门送给塞亚的八音盒哦!塞亚交给咱保管!」 大家情不自禁地围观,多莉雅转动里面的发声转盘,一段悠扬起伏的音律传了出来,也许是机械帝国的曲子,带着金属的磁性,曲调悦耳而准确,让人惊讶仅仅声音可以这样纯粹而美妙,带给人的感官舒适无比的感受。 「好好听哦!」盖亚单纯的感动。艾娜的神情很微妙,「不能说很有艺术魅力,却给人音乐就是音乐的享受。」 「所以塞亚当初才这么喜欢它啊,我们之前都没听过音乐。」 多莉雅高兴地捧着故人的礼物,「它还可以录音,塞亚录了很多他谱的曲子,等回到星云帝国,我放给你们听。」艾娜等人连连点头,十分期待。 下了飞船后,多莉雅找了块空地,调试随身携带的机关导向仪,这个装置会联繫上帝国的情报科,带来后援。 像是小摄像头的机器亮起通讯顺畅的绿光,红髮猫娘像对待朋友一样拍拍它:「我走了,你要好好工作哦。」 机器应答般发出一阵沙沙声,慢慢沉入土里。 多莉雅用带点感伤的眼神注视这一幕:「星云帝国的机械果然都有灵魂,如果沙门活过来就好了,塞亚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 「多莉雅!」艾娜一行已经两两乘上滑板形状的载具,招唿她。 「来了!」 举目都是流着浓稠污水的大地,泛出金属光泽的暗绿色。过了一会儿,废弃的铁罐、看不出颜色的碎布、动物漂移在水面的腐烂尸体映入眼帘,显出生命的足迹,一行人都振奋了起来。 载具的移动速度很快,多莉雅拿着探测生命信号和扫描地形的三录仪,艾娜戴着有透视功能的光学机械眼镜,伊恩通过电频信号感应,率先发现了异常。 一只庞大的节肢昆虫扇动薄翅飞在天上,背上坐着个壮实的男子,戴着黑色的面罩,端起枪开了一枪,他前方的天空突然喷出放射性的血雨,呈现奇异的褶皱,一个蝴蝶翅膀的女性坠落下来。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艾娜一行还是选择了常识的应对——看到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总是帮弱的一方。 而且那女子的变形和「隐身」,恐怕是拟态能力,很可能是遗民。 那男子也发现了他们,手持枪械俯冲下来,那是一把普通的单.管猎.枪,单发装填,有效射程200米,对于没枪的百姓是一件大杀器,不过对伊恩等人而言,就什么也不是了,连同他的战斗力。 把男子和那条虫揍倒在地,狠狠发泄败仗的憋闷,褐发少年长出一口气,感觉舒畅多了,琉霖也忍不住偷偷踩了一脚,迎上伙伴窃笑的眼神。 所以,欺软怕硬是人类共同的缺点。 另一边,那女子在盖亚的救治下痊癒,她有一头众人十分眼熟的嫩草色长捲髮,嘴唇开合,急切地说着什么。 因为服用了乳化冻,艾娜等人听得懂她说什么,是「救救我的部下」,帕鲁卡瞪大眼,惊讶另一件事情:「我听过她的口音!高文和尤菲就是这样讲话的!」 女子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她口中吐露的名字。 「尤菲!我的尤菲!」女子失声痛哭,双手掩住脸,全身激烈颤动,好不容易克制住崩溃的情绪,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庞,「你们认识我的丈夫和孩子吗?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两个部下!他们在那边,为了保护我被抓住了!」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众人赶紧跳上移动载具,带上女子朝她指的方向赶去,越过怪石嶙峋的化石森林,是一大片火光幢幢的空地。可惜,他们去得晚了些,那侍卫已经回天乏术,被乱刃砍死,而那侍女,那些男人想□□她才没有下毒手。当他们赶到时,最糟糕的事态已经发生,艾娜愤怒地下了杀手,伊恩把那些尸体踢到乱石岗。 到哪儿都碰到这种糟心事,那次在二十五区也是。 「我的莉莉莎……」女皇抱着部下泣不成声,侍女蜷缩在她怀里,低声哽咽:「王上……」 多莉雅一行看得都不好受,心想早来一步就好了。 女皇死死咬住唇,抚摩部下的背嵴,擦了擦泪,轻喃安抚的话语。听到艾娜等人的身份,莉莉莎眼中渐渐有光彩浮现,沖淡了一股麻木的悲怆,她抬起头,看到众人的表情,微一苦笑:「没关系的,这种事,在刚刚来的时候就发生过了。」女皇颤了颤,比较敏锐的艾娜、伊恩、琉霖和多莉雅看出端倪,多莉雅心下嘆息,艾娜等人心里刀绞似的难受。 尤菲的妈妈叫安玫?夏兰?吕蓓卡,当她镇定下来,用平静的语气询问,众人吃惊这个女子端庄的仪态,风霜和苦难只为她增添了不变的威仪。 当听到女儿和丈夫平安无事,是她最动容的一刻,喜极而泣地捂住嘴,侍女也为她高兴:「看吧,王上,星神保佑,我们真的等来救援了,高文陛下和尤菲殿下也活着!」 「小尤菲的妈妈好漂亮哦。」帕鲁卡点着唇,羡慕地道,看到温柔稳重的年长女性,小loli总是心生憧憬。 第361页 「帕鲁卡你也很可爱啊。」伊恩真心实意地道,元气少女甩动两根栗色的马尾很受用,艾娜偷偷给了男友一拐子,琉霖做出「活该」的口型。 (男人不萌loli不是男人!)伊恩恼怒,用心灵连接对友人道。 (抱歉我喜欢更成熟的女性。)有恋母情结的阴影城城主不以为然。 伊恩碎碎念玛琳也不是成熟的女性啊…… 这次换琉霖给他一手肘,面对女孩们疑惑的目光,琉霖表示练拳而已,谅伊恩也不敢说出他们的交谈内容。 当安玫的心情平復下来,从她口中,众人得知了这个布萨隆世界的现况。 布萨隆主要有两支势力,最人多势众的净化者联盟和早早盘踞在这里的树木友盟。刚才被艾娜等人干掉的就是净化者联盟头子辛博拉的手下,他们主张激进的做法,倡言进攻星云帝国抢夺思乡机器,但除了欺压其他流落到此的遗民、屠杀当地人以外,也不成气候。真正有强大力量的是德鲁伊一脉,说到最器重的部下的推测和下场,女皇流下泪来,满含辛酸痛楚。 「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希望,可是凯恩……他去游说后,就没有回来,树木友盟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首领库哈达指责我们危言耸听,我想要回凯恩的遗体,他拒绝了。路上,埋伏在外面的净化者联盟袭击了我们,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听到树木友盟和首领的名字,盖亚极为震惊:「是库哈达舅舅!怎么会……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盖亚,是你的亲人吗?」众人吃了一惊。 「嗯。」德鲁伊女孩满脸不安,「库哈达舅舅是个很好的人,从小照顾我,很疼爱我。掉到负宇宙后,我们失散了,我和爸爸妈妈、族里的一些人在一起,我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原来在这里。」 她看了看安玫主僕,更加愧疚,深深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库哈达舅舅做的不对。」 看到盖亚幼小的年纪,安玫露出宽和抚慰的神情:「你不用为大人的事道歉,孩子。」 「不管怎么说,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艾娜快刀斩乱麻,转向多莉雅,「可是金橡实,真的会引起整个布萨隆的崩溃?」 红髮猫娘轻轻摇头,又点头:「凯恩的分析很有见地,布萨隆是个复合多重空间,非常稳固,一颗金橡实的栽种不会破坏它的结构,但这个区间不同,你们看,它有微弱的生命特徵。塞亚分析过,整个布萨隆像个大型的异生物,它停止活动后类似进入了休眠,这里是它的梦境,像高等生物一样,睡眠中依然有部分脑细胞活动,一旦那颗种子种下去,注入大量的活性能量,它的状态可能会从休眠转为復甦,平衡机理打破,活动性增强,从这个角度,是会引起整个迴圈系统的崩溃。」 说到这里,多莉雅暗暗惋惜,那人绝对是个人才,把塞亚留下信息的用意推测得八九不离十,又有勇气又有头脑,死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 众人都神色肃然,艾娜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出发吧。」 安玫主僕只是第一类接触者,能力一个拟态一个动物友善,几乎没有攻击力,带她们去险境太危险,于是多莉雅将她们送回飞船那边,开启武器防卫系统,教她们简单的操作方法,又吩咐如果星云帝国的船只赶到,就发送信号,上接应的星舰。 很快,多莉雅就和先行的大队会合了。 安玫告诉他们,大部分当地人都被净化者联盟杀掉了,这倒是省了救援的力气。当然,肯定有潜伏的倖存者在,而且净化者联盟那儿还有不少俘虏,不过终究是德鲁伊的事比较紧迫,这些救人工作可以交给帝国。 据安玫说,树木友盟由巨鹰守护,很远的距离,众人就望见低空盘旋的雄鹰。布萨隆离开地面近百米就是扭曲的空间壁,巨鹰无法飞高。 不过它们的视力还是很好,超过十公里的时候,伊恩就看见上面的骑手打着唿哨,举起弓箭包围过来。 「盖亚。」众人看向绿髮少女,盖亚点点头,没有用扩音术,嘹亮的唿喊震慑了敌我:「树木长青,生命不息!」 德鲁伊们的动作静止了,半晌,慌张地盘着旋,即使听不清,众人也猜得出他们在交换意见。很快,巨鹰慢慢靠拢过来,盖亚跳下载具,奔了过去:「我是达芙妮之女盖亚,请问诸位伙伴是谁?」 艾娜等人紧张地注目,他们多虑了,巨鹰上接连响起男子的惊唿: 「盖亚小姐!?」 裹着绿色斗篷的男子纷纷跳下,围住娇小的少女,一个壮年男子满脸难以置信地抱起她,左看右看: 「伊斯翠女神!你真的是盖亚?你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奥尔坎啊,以前抱过你。」 「奥尔坎伯伯!」盖亚目眶含泪,紧紧抱住他,德鲁伊们这才有真实感,抢着将盖亚抱过去看。 艾娜等人注视这一幕,因为安玫等人的遭遇,他们对德鲁伊有了芥蒂,但是此情此景,令人不能不感嘆。 疯狂,温情,残忍,怜悯,都是人的本性。 「你没怎么变。」奥尔坎激动地捧着盖亚的脸庞,像看不够一样拼命打量。掉到负宇宙后,他们的外貌都有了改变,可是有些东西不会变,而且盖亚的语言不会有假,「你没吃苦吧,孩子?」看盖亚白白胖胖的样子,似乎没遭罪。 第362页 他不知道,盖亚所承受过的苦难,也许超过他们所有的人。 绿髮少女没有说自己的事,拉着奥尔坎的袖子道:「奥尔坎伯伯,我舅舅呢?他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我们就是听说他要种下金橡实,才急忙赶来的,听我说,那真的很危险,会使这个世界塌陷!我们从星云帝国来,会有船载你们去,不用开闢金树之道——相信我,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听完这席话,奥尔坎等人看了看艾娜一行,面面相觑,惊疑中透出摇摆不定。 多莉雅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们带来了飞船,就在地图上的位置,你们可以派巨鹰确认,还有的船在后面,会载你们去星云帝国。如果你们暂时不相信,能不能也等星云帝国的大部队来再决定是否种植金橡实?」 德鲁伊们信了大半,再次动摇起来,奥尔坎重重嘆了口气,蹲下,两只沉厚的大手放在盖亚柔弱的肩头:「女神的惩罚啊!盖亚,你回来了也好,去劝劝首领吧,你知道吗,你艾瑞婶婶去世了,我们……在这个被自然抛弃的鬼地方待了三百多年。」语气透出一股怆然,盖亚等人惊愕地眨了眨眼。 显然,荒神的时间也分隔了这支种族。 「唯一的好处,我们的年龄变化不大,可是为了孕育失去母树的金橡实,你婶婶耗尽了最后一份心力,生命之树也枯萎了,首领因此才绝望。等待太漫长,树木不再长青。我们中有很多人贊成他,现在只有你去阻止他了。快,仪式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了。」盖亚一手按在胸前,坚定地道。 飞过德鲁伊的领地时,伊恩等人注意到一棵巨树,诚如奥尔坎所说,它完全枯萎了,干巴巴的树枝萎靡不堪,没有一片叶子,枝桠间有几幢陈旧的树屋,大半拆除了,建在了树干底下。 他们还看到了凯恩的尸体。 奥尔坎指路,带着他们朝整个废土大陆的边缘飞去。 那是一座悬崖。 妖异的紫黑色闪电竖立在悬崖周围不到一尺的地方,如同通天贯地的瀑布,庞大的圆形范围内,突出嶙峋焦黑的岩石,摇摇欲坠般耸立在绝壁之上,上面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一缕缕金色的枝条从他的掌心蔓延开来,延伸到无垠的空间壁里,它很美丽,带着毁灭前特有的气势。 空间边缘破了,像伤口流出的血,一丝又一丝红色从黑洞里挤了出来。 远远看见这样的景象,艾娜等人倒抽一口凉气,盖亚声嘶力竭地喊道:「舅舅!库哈达舅舅!停下来!」 一瞬间,奥尔坎露出悲伤的神情。 离得近了,艾娜一行才明白是为什么,那个屹立在祭台上的男子没有眼睛,鼻子以上竟然是两只空洞洞的眼窝。 他转向盖亚的方向,似乎过了一世纪之久,浮起些许疑惑的神色:「盖亚?」 「是我!」绿髮少女激动地道,「舅舅,请不要继续了!」 库哈达的表情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喃喃自问:「盖亚?小盖亚?」伊恩等人急切地盯着他的手:金橡实发芽了啊啊啊—— 「盖亚,你的父亲和母亲呢?」库哈达突然冷静下来。 「母亲……母亲和父亲都活着。」盖亚支吾着道,即使是欺骗,她也说不出「他们很好」那样的话。 「呵,你还是不会说谎,我可爱的外甥女。」库哈达勐地将金橡实抛进悬崖下面,背转身挡住,伊恩等人几乎叫出声。 「舅舅!」 「我是不会后悔的,盖亚,不管你要说什么。」德鲁伊的首领道,黑洞般的眼窝直视天空中的亲人,「我不想听愚蠢的妄想,这个世界必须毁灭,没有绿树,没有神,没有希望,只有变异、腐败和死亡!」 「库哈达舅舅,不要放弃希望!」盖亚大喊。 黑洞洞的眼睛一时间仿佛充斥着血光。 「希望是诅咒!」库哈达咳血似的道,干涸的声音迴荡在绝壁之上,「在日復一日看着雄鹰低伏,生命树的枝叶一根根干枯,我的艾瑞吐出最后一口血,我就挖出这双眼睛,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舅舅……」盖亚伸出的手依然执着,却显得那么无力。 这时,奇异的震颤响彻布萨隆,来自深深的地底,充满蓬勃旺盛的生机,却好像灾难发生前的恶兆,令人本能地不安。 黄金色的橡树抽长着枝叶,向上生长,伟岸的树干艰难地挤在巨石和异空间之间的夹缝中,越来越多的血色缝隙从紫黑色的雷电中迸出,时间和空间发出震动和轰鸣,金黄枝条穿插.进去的地方,涌出一圈一圈的光晕。 多莉雅当机立断:「砍断它!」伊恩和艾娜正要动手,库哈达嘶吼「谁也别想阻止!」,展开双臂跳下悬崖。盖亚失声大叫:「舅舅!」 奥尔坎骑着巨鹰去救,还是迟了一步,疯长的枝蔓刺穿了库哈达的身躯,沥沥鲜血洒遍树冠,浇得大树勐然像获得新的活力,欢唿着簌簌长得更快。哭喊着追过去的盖亚和奥尔坎都被伊恩等人拉回,犹豫了一下,褐发少年还是抱走德鲁伊首领的尸体,内心满是伤感和不解。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都见到了亲人,能够走出黑暗迎接曙光,还把自己埋葬在绝望里? 「来不及了。」多莉雅查看空间动盪的数值,咬了咬牙,尝试着发出帝国的加密讯息,如释重负,「情报科的船到了,正在抢救遗民,我叫他们赶紧上路,最近的一艘停着,你们上去,好安抚上面的德鲁伊民众。」 第363页 「多莉雅你呢?」艾娜不放心。 「我得把船开过来。」红髮猫娘笑起来,明亮得炫目,「塞亚和我的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捨弃。」 爬上飞船,多莉雅欣慰地看到小米还在运作,尽管没能完全消除病毒,但飞船正常起飞已经没问题了。 「有点紧张啊。」瞄了眼一片警告数值的屏幕,红髮猫娘咧嘴笑了笑。 稳稳踩下启动踏板,小小的灰色旅行船在她的驾驶下,跟在帝国的舰队后飞离布萨隆最里层的空间。 无限迴廊如同一锅沸腾的杂粮粥,扭曲断裂的轴线和混乱融合的色彩摇撼着逃生的船队,帝国的精锐战舰也只能艰难地乘风破浪,开启了功率最强的防御罩。飞船却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依然灵动地穿梭在每一道变幻的时空中。 这样的情况下,归一会也不会来凑热闹了。多莉雅思忖,唇边浮起微笑,很快她就能回去,跟塞亚会和,他等急了吧,那个人看上去刀枪不入万事能摆平,可是三分钟见不到她都会焦急慌张。 「多莉雅!」一个模煳失真的声音传来,正是艾娜,「你没事吧?」 「一切安好。」多莉雅不意外联络器像快要爆炸的杂音,在这样恐怖的能量冲击下,估计马上连帝国最精密的矢量波束扫描都不能用了,只希望他们尽快冲出去,平安无事。 多莉雅专注地测算剧烈波动的曲线图,操纵飞船前进,敞开的领口,终端项坠闪动着稳定的光辉,更里面,贴近的八音盒静静流淌着美丽的金色光晕。 突然,纤细白皙的双手僵住了,失控地按在操控台上,智能系统小米发出如同真人的合成音: 「多莉雅?船长?需要医疗吗?开启自动驾驶。」 多莉雅没有回答,死死按住腹部,石榴红的眼眸充满错愕和惊惶,她的小腹以恐怖的速度凹陷下去,逐渐往上蔓延。 「怎、怎么会……」 送到嘴边的药片没有被吞咽下去,因为没有用处,多莉雅知道,她的内脏没有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混乱的思绪下,红髮少女本能地拍打着联络器,听觉迴荡着急迫的心跳,模煳的视野只剩下孤独狭小的船舱,小小的船里一片死寂,就像过去他和她的旅行一样,通讯器没有回音,其实有没有都无济于事。 「塞亚……」大量的血迹从嘴角喷了出来,多莉雅依稀感到飞船晃动起来,没有她,只凭小米的运算系统太勉强了。 飞船……会坠毁。 「塞亚!」 勐地升起一股力量,多莉雅解除椅子上的固定力场,滚倒在地,死命往冷冻舱爬去,现在只有那个东西能让她留口气了。透明的小音乐盒滚出来,一如昔日的美丽,胸腔里的器官已经所剩无几,吞食向心口蔓延,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多莉雅绝望地看着仿佛永远爬不到的门口,万分后悔她和塞亚干嘛把那个冷冻舱放到设备室呢? 好像是因为没用处……红髮猫娘苦笑。 她看着点点黑红色的血泊,脑中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清晰的自问,那个男子,是否到了可以没有她的时候? 无数纷纭的回忆涌入心头,她与他的漫长时光,他们在宇宙中的流浪与互相扶持,不属于他们的行星与空岛,找不到的归处,塞亚在星云帝国的快乐和依恋,最后定格在他在海边,拎起她,眼中流露出的脆弱与安心。 还不行! 「塞亚——」晶莹的泪珠滑下脸颊,多莉雅拼命按住八音盒,喊出最后的希望,「活下去!」 灰色的飞船炸出炽热的火团。 教皇厅—— 「塞亚?」克拉姆问道。 黑髮青年忽然停下脚步,走到窗前,茫然看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中第一个牺牲者。 多莉雅的死因前文有伏笔,希望没人看出来,下下卷会揭示。 第五十一章提到伊恩会日文~而「须佐之男」在动漫中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妹控炼成&穿越原因 小路凯八岁的时候,老师布置作文题目: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老实地写下:娶妹妹。 班主任老师勃然大怒:这孩子需要教育! 被爸爸妈妈一顿批后,路凯再度写下:我要做一个好哥哥。 老师父母龙颜大悦:孺子可教,这才是妹妹的好榜样。 小路凯心想:我要养成一个最可爱的妹妹,让她嫁给我,就没人会说话了——大人都是骗子。嗯哼~我将来也当骗子好了,妹妹会更喜欢我。 妹控就是这么炼成的。 塞亚:红髮猫娘是本命,伪娘天然呆是最爱,妹妹赛高! 作者:猎奇妹妹呢? 塞亚:那个,哎,是劫数啊。 作者:双性恋大主教呢? 塞亚:那是不请自来的麻烦!话说,我当初穿越的时候是不是点错福利了?我绝对没点汤姆苏或万人迷那样的玩意儿,这么多桃花是怎么回事?主角光环也不是我戴是两只幼崽啊! 作者:绝对没错,你点的是后宫,后宫当然包括不请自来的和猎奇的和雌雄同体的,那些种马文才是不正常,哪里有的他们自己挑选的权利,皇帝都没这么幸福。 塞亚(泪流):我错了……我应该就老实地点萝莉选项。 第364页 ps:哥哥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还是最可爱的哥哥。 ☆、第六十五章 崩溃 审视心灵吧,亲爱的朋友,你应战慄,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题记 黑曜石祈祷台萦绕着永恆的冰雾,观星者的目光穿透了现在未来,吐出一个低回不尽的声音: 「神降在即,崩坏来自人心深处。」 卡尤星,图里看着报告,把小圆眼镜拽下来狠狠擦了下。 「多莉雅死了?怎么可能!」 从布萨隆逃出来的星舰都处于瘫痪状态,能源耗尽,伤痕累累,还有一艘船炸毁,连同上面的士官和遗民全体丧生,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是,即使所有的调查、倖存者的口述都表明当时情况有多么危急,多莉雅又是驾驶那样一架没多少防护能力的小船,但既然艾娜等人都活下来,图里认为多莉雅不应该会死。 老朋友搭档的能耐他很清楚,和塞亚一样的妖孽,多少危难他们都赴险如夷地闯过来了,难道就在这个小阴沟翻船了不成? 可是多莉雅真的死了。 第一艘星舰冲出布萨隆后,终于联繫上了教皇的女性人格,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在她的保护下,众人才转危为安。身穿银灰色制服的情报科御长得知多莉雅掉队后神色凝重,亲自前往布萨隆深处寻找,带回这个消息。 飞船和多莉雅的尸骨都荡然无存,混乱的时空能量完全吞没了她们的痕迹,灵魂粒子散落无法寻觅,只有多莉雅随身携带的八音盒因为是极强的耐温抗压材料,残破的形状还可以分辨,丹特丽安修復了这个小小的遗物,但是内部严重损坏,数据需要大量的时间还原,八音盒目前无法读取。 「暂时不要告诉塞亚。」这是丹特丽安的原话。 「真是一场灾难。」 扔下报告,图里看向窗外,那里聚集着幸运逃出生天的人们。 和只是难过不安的艾娜等人不同,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塞亚意味着什么。 天空一族,可以失去很多东西,惟独不能失去一样东西。 维繫他们情绪安定的那样事物。 民用船ny-m-779驶入布雷塔尼亚行星。 高文抱着女儿焦急地等在停泊港,当银白色的船停入轨道,舱门打开,露出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立刻狂奔过去。 「亲爱的!」 嫩草色长髮的女性泪盈于眶,扑进丈夫怀里,高文死死抱住她,两人相拥而泣,尤菲咬着大拇指,好奇地打量和自己一样发色,容颜相似的女性。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高文不住呢喃,自责不已,「对不起,我该早点出来找你!」 「不,你照顾好孩子,我很高兴。」女皇稍稍控制住自己,见到丈夫怀里的女儿,又哭又笑地抱起她,「尤菲!我的尤菲!」 「尤菲,快叫妈妈啊,昨天教了你一晚的哦。」 「妈……啊,妈妈。」女童爽快地叫人,咧开八颗小米牙笑得欢。高文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是管克拉姆叫妈妈叫惯了,不过这不能告诉欣喜若狂的妻子。 船下,看着这一幕的人们都很欣慰,同时,也感到发自心底的沉重,他们给高文载去的是幸福和希望,不得不带给塞亚的就是一个噩耗了。 「哥哥……没问题吧?」艾娜的脚尖反覆蹭着地面,她和多莉雅感情不深,但也很喜欢那个爽朗利落的红髮女郎,而且,看得出,塞亚和她的交情有多好。 伊恩搂了搂女友的肩膀:「塞亚肯定会难过很长时间,不过他一定能撑过去的。」琉霖等人都点点头,商人精明强干,独立自主的性格已深入人心,虽然有隐隐的不安,他们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天空依然澄澈,白云悠然徜徉,空气明净而舒畅,黄玫瑰四季永香,艾娜一行驾驶的小艇停落在教皇宫前。 哥哥大人已经等在外面,满面春风地迎上来,食指快活地点数:「嗨,幼崽们都平安回来,没缺胳膊少腿,很好。」 「塞亚。」艾娜等人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却忽略了克拉姆眉间紧蹙的忧心和恐惧。 丹特丽安传回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但真正令他心绪难安的是,多莉雅死亡时,塞亚应该感觉到了。 他怔怔望着蓝天,回首绽开灿烂的笑容: 「没什么,没什么事。」 那个反应太奇怪了。 塞亚,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 黑髮青年依然轻松自在的样子,左顾右盼:「多莉雅呢?」 众人的心沉下去,艾娜吶吶道:「呃,她……」 「是不是她把船弄坏了,在修?」没等她说完,塞亚自顾自道,「那妮子开飞船不知道注意,又讨厌被我骂。」 伊恩和琉霖发觉有点不对,艾娜还在试图说出真相,嗓子干得冒烟,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塞亚倒是注意到她的表情,「怎么,坏得很厉害?」 艾娜挫败地垂下肩膀,忍不住狠狠瞪克拉姆:这傢伙就知道缩起来! 还是伊恩鼓起勇气:「塞亚,多莉雅去世了。」 气氛好像僵凝了一瞬,塞亚定定注视他,脸色一点变化也没有:「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不是!」在一股莫名的烦躁下,艾娜喊道,「哥哥,就算是愚人节,我们也不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第365页 「就恶劣来说,还不够班哦。」塞亚笑起来,「是多莉雅想出的报復点子吧,女人和母猫就是小心眼。」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哪怕是最迟钝的丽萨,也心生不安。塞亚的态度太不像他的为人了,他到底怎么了? 「塞亚,不要自欺欺人了。」克拉姆终于开口,天青色的眼眸直视恋人,「你明明感应到了,多莉雅死了。」 黑髮青年茫然看了他一眼,微笑,摇了摇头:「多莉雅不会死。」 「哥哥!」艾娜快被他的顽固打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拿出八音盒,「对不起!这是她留下的东西!当时,布萨隆因为意外崩溃,多莉雅要我们乘星云帝国的船走,她要开你们的船,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捨弃,然后……丹特丽安已经确认,她真的死了。」 塞亚失笑:「你说,多莉雅因为坚持要救飞船死了?」 「还有,为了这个?」雨蓝的左眼盯着音乐盒,渐渐漫出汹涌紊乱的情绪,灰色的右眼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泛起一道又一道的雪花,「不可能的,我早就说过,这种东西根本不能和她相比。」 视野骤然暗下来,充斥着无意义的符号和数字,他昏乱四顾,试图逃出这个崩坏的世界,可是他们都看着他,眼神传递出唯一的答案。 多莉雅死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他捧住头,耳边是诡异的幻听,好像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脑海里乱成一团,纷乱嘈杂的声音挤得快要爆炸,胸口也涨得要裂开,嘴里漫起浓烈的铁锈味道。 「塞亚?」克拉姆一手扶住爱人摇晃的身子,伊恩等人惊慌失措,尤其是艾娜,完全慌到六神无主,塞亚的反应比白银女王的暗示发作时更糟糕,更剧烈,她甚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灵魂的碎片虚弱无依,在昏沉的神志里挣扎,他只想丧失视觉、听觉、知觉,所有的认知能力,不再思考,不再有意识,无法理解任何事物。 那就能迴避这个现实。 多莉雅死了。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碎掉,塞亚眼里所有的神采崩散开来,脸上浮起众人前所未见的神情,空茫,虚无,和遗失了自己的绝望。 克拉姆只觉怀里的身躯一下子垮塌下去,黑髮青年像是剪断了吊线的木偶,全身无力地跪了下去。 「如果失去了多莉雅,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哥哥!?」艾娜惊恐地大叫。 水晶球里的影像摇晃,随着使用者的心绪动摇而模煳。 白皙优美的手指从球面收回,罗切斯特晶莹的紫眸荡漾着意外和惊异。 瑞秋的刀是反物质打造,附有神力,感染了伊恩的意识深处,他可以通过伊恩的双眼看到他所视的一切,不过刚才的景象,太让他诧异了。 女王陛下也会惊讶吧,谁能想到,对于塞亚?依路安那来说,最重要的居然不是克拉姆也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在他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生灵。 回想塞亚完全垮掉的样子,罗切斯特无意识地站起。 接下来克拉姆恐怕无暇他顾了,塞亚精神崩溃的症状非常严重,不过他也有可能吸取教训,不让艾娜他们再参与,由星云帝国全力接手这场战事。目前归一会当务之急,还是保住自己,以策万全。神意不容违背,在预言的优势下,他们总会把握住关键的机会,将战局推向有利的局面。 大主教不断地思考着归一会今后的方案,荒神的旨意,没发觉自己走来走去,脚步侷促。 只要「那个」完成,塞亚终归会属于他。 想到这里,罗切斯特顿时冷静下来,思绪回復原本的澄明宁定,坐回高背椅上。 而且,多莉雅的死可能和那个姑娘有关,女王陛下也布了棋,就等使徒甦醒了。 教皇厅里乱成一团,侍女焦急地来回奔跑,拿取药品毛巾;医师被叫来;总管第一时间指挥机器人准备好医疗设备,腾出作为治疗的空房间。 克拉姆抱着恋人大步走进,墨绿色军装的青年完全没有一点知觉,像坏掉的人偶般躺在他怀里,灰蓝色的左眼空洞地睁着,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冷灰色的右眼一片白花花的乱码,瞳孔不时放大开来。 「克拉姆,克拉姆,哥哥怎么样?」艾娜跟着跑,双手哆嗦着拽住金髮青年,伊恩等人的恐惧不亚于她,要不是塞亚还有点唿吸,简直像已经死了。 「他的情绪完全崩坏了。」克拉姆也满腔焦虑忧惧,他移植了一只眼睛巩固塞亚的灵魂,因而感到,塞亚此刻的生理机能被一股强烈的内部意志主宰,不断往衰亡的方向恶化,这种自杀的念头,不,是自我崩毁,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多莉雅的死影响这么大,连塞亚的人格也濒临瓦解? 顾不得多想,克拉姆把恋人放在床上,按住他的右眼,强行整合他破碎的意识,压制引起病变的念头。 伊恩看到,塞亚似是抗拒地震动了一下,惨白的双唇张开,喘息沉浊而破碎,冷汗不住流下耳鬓,浸透了黑髮。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散乱而迷惘,却不再是刚才的死寂与空无。 医师正好赶到,所有侍女和总管都担忧地聚在房里。 「交感神经受损面积扩大,多处脏器衰竭,大脑腺素分泌异常,心肺功能严重衰退……」医师几乎要哀号了,心说简直和塞亚最初到星云帝国病歪歪的时候一样,不同的只是没有那时的偏头痛。 第366页 艾娜等人听得心跳差点停止,克拉姆道:「我治得好他,能不能让他的精神稳定下来?」 「塞亚大人这样的情况非常危险,我先打一剂镇定剂,让他睡一会儿。」 「药……」 让众人惊喜万分的,当医用纱布按住颈部脉搏,浓缩药剂被皮下组织吸收,一直没动静的塞亚发出微弱的声音,如同老旧的录音机一样断续而变调,「……讨厌……」 面对艾娜等人连同教皇陛下求助疑问的眼光,可怜的医师汗如雨下:「呃,可能是塞亚大人的身体抗药性太强,因为注射和服药次数太多,情绪也出现逆反了。」 「如果不留下就好了。」 「塞亚!」克拉姆失声道,恋人望着天花板的双眼依然无神,语句像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正因如此,那是塞亚的真心话。 「你讨厌待在星云帝国吗?」金髮青年听到自己颤抖的声线,抱起恋人,也许是抱得太紧,塞亚比刚才多了些肢体反应,后仰的头晃动了一下,涣散的焦距微微凝聚出昏暗摇曳的景色。 「我在哪里?」 「你在我的宫殿。」 黑髮青年显然没听见,蓝色的眼睛呆呆看着不知名的虚空,像执着地抓住另一个世界,「要开船了。」 「哥哥,你清醒点!」艾娜忍不住大喊,「没有船要开!」 「不,有的。」塞亚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迸出光彩,如一个迴光返照的人,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用高数投影去港口了。」 千屏之都的军港,一个整备兵吓了一大跳,掉了手里的工具。 「塞亚大人!」 黑髮青年出现在一艘流转着霓光的黑色宇宙船前面,直直看着它,绽开孩子般光芒耀人的笑容。 「等等,塞亚大人,『虚夜』还没有经过出航调试啊!」 见他迳自走向飞船,整备兵连忙劝阻,却被笔直的脚步和关闭的舱门阻隔在外。 它有着最佳的性能,当他和多莉雅驾着另一艘船起航,它就停泊在这里,由克拉姆照顾,反之也一样,仿佛默认了这个避风港,一个隐秘的许诺,可是今后不会了,他们再不会停留在任何港口。 「多莉雅,准备开船了。」 喜悦的唿唤空荡荡地迴响在每个舱室和船壁间,塞亚也不在意,一步步朝主控室走去,多莉雅一定在那里等他。 「塞亚,又要出发了啊?你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吗?」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好了。」 「闭嘴,你这笨猫。」 「你才笨呢,就没见过你这么逞强的男人!」 过去的片断迴荡在飞船的每个角落和记忆深处,他好像还是那个孤独的旅行商人,肩上停着他唯一的旅伴,迈着眷恋的足迹,不停留也不能回头地大步离去。 「克拉姆在看你呢,塞亚,转头和他道个别吧。」 「可恶,那次我就是回头了万劫不復的。」 「哈哈哈,爱上他了吧。」 …… 「艾娜将来会和归一会对上吧,塞亚可要帮她。」 「这些幼崽太麻烦了,简直和粘上甩不脱的牛皮糖一样。」 「活该!所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一点不想背负感情羁绊的性子,就该有人治治!」 …… 「妹妹太可爱了,唔,可是,船上多了那么多人,好不习惯。」 「有什么关系,克拉姆也上来了,我们再不用孤零零地航行了。」 「可是,他们总要回家的……克拉姆也会回星云帝国……」 「那塞亚也留下好了,说不定有那一天哦。」 …… 望着前方那道犹如地狱的门扉,塞亚只觉思绪像被拉扯成一条虚轴的直线,想要逃逸到另一个方向,又死死拽着一个虚浮的希望,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以为逃离正常世界能逃避一切。 无论前进,还是退后,都是深渊。 不不!他踉跄了一步,像掉入了宇宙的冰窟,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多莉雅,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宽阔的舰桥在他面前展开,熟悉,冰冷。 没有她。 好像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爆炸,旋转,迸裂,明晰的碎片超越时间的齿轮,纷杂的声音在耳边由微弱到强烈—— 多莉雅死了! 青年瘫软在曾经属于他,如今却彻底崩坏的世界中央,这一次,没有人强迫他理解,而是他自己明白了事实。 为什么他的大脑要解析出所有的答案,没有一点延缓,没有一点错误? 在疯狂的自我厌恶下,他冲到控制台前,按下按钮,不顾港口的对外闸门还没有打开,重重握拳砸下,凭本能操纵,强迫飞船起航。 「滴!」人工智慧响起一连串检索声,开始自动分析船内外的一切,「起.点,星云帝国千屏之都ah-n446军港;方位,距闸门后方七八度;船长身份确认;起飞指令默认;权限自动接管;优先权确认,最高级;闸门开启,燃料填充正常,读取航行数值——船长,请输入目的地。」 「带我离开……」 塞亚央求,抓着头髮,崩溃的吶喊响彻舰桥,「带我离开啊!」 那不是爱情,却更甚亲情。 只要有她陪伴,他就会完整。 第367页 小小的船只里,装着他的世界。 他和她,两个寂寞的旅客,所有的沿途和彼岸,都不属于他们彼此。 从失忆起,她参与了他全部的人生,没有她,他根本无法再持续这段虚妄的旅程。 她知道他的全部,颓唐,忧伤,迷茫,差劲,恶劣,自负,暴躁,空虚,脆弱……等等等等,不展现于人前,最真实最本质的他,所有的所有。 没有她,他就根本不是塞亚?依路安那了。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黑髮青年只想这么脑子完全空白地漂流,等着宇宙将他压扁,收走这具毫无意义的空壳。 一团美丽的金色光雾出现在半空,青年一动不动,目光空茫地穿过来人,投向失落的彼方。 「塞亚……」 嘆息着,教皇将毫无反应的恋人抱起来,吻上他的眉心。 「对不起,我们不想失去你。」 「克拉姆,哥哥怎么样?」 等在地面的艾娜等人围拢过来,让他们松了口气的,塞亚虽然昏睡了过去,却不是刚才吓人的空洞和狂乱。 「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宇宙航行。」 抱着失去意识的黑髮青年,克拉姆低声道:「暂时……让他安静一下吧。」 众人心情沉重地点点头,第一次发现,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塞亚。 教皇厅一向不管制真实的情报,但这一次,十号和丹特丽安下了严令,不允许知情者私传塞亚的情况,违者以军法论处。 但是纸包不住火,塞亚在教皇宫前面的样子,和他到军港的事情,很多人看到,艾娜等人为他治疗期间,也有侍女基于担心告诉家人朋友,这些人又传给更多人……特别是军部。不过,终究控制住了。 千屏之都,军部餐厅。 数十枚金属光泽的肩章熠熠生辉,高级军官们围绕着长桌吃饭,空军总司令帕特罗夫?米加贝里正要把包香肠蔬菜卷送进嘴里,旁边副官的话让他停止了动作。 「你说什么!塞亚那傢伙得了魔怔,不吃不喝?还精神封闭了?」帕克大喊大叫,「这是哪门子的荒唐谣言!是把塞亚和教皇陛下搞混了吧!八卦都不会传!」 他那个朋友他不要太了解,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说的就是塞亚那混帐。脸皮比首都星的直径还厚,神经比超导材料还坚固润滑。想当初他还是青葱的新兵蛋子一个,见到了教皇的恋人,只觉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飞扬的眼神高超的本领令人着迷,小心肝在胸膛里噗通直跳,深感教皇陛下有眼光。结果,不知怎么入了那傢伙的法眼,被他玩啊玩,美其名训练和交友,从此见识到这厮外表下斯文败类,斯文禽兽,斯文恶徒一系列真面目。 这样的塞亚会颓废?会魔怔?会自我封闭?容他大笑三声:哈!哈!哈! 「是真的。」副官的表情语气让人不能不信,席上好几人一起.点头,「因为多莉雅死了。」 「多莉雅是谁?」帕克脑中没这号人物。 「就是那只红色的小猫,塞亚大人一直带在身边的猫,上次出现在餐厅的军装大美女。」 帕克好不容易想起来,更难以置信了:「不过是死一只猫……!」 他顿时闭上嘴巴,在座的爱猫人士都死死瞪着他。 对猫控们来说,死一只猫绝不是死一只猫的事,跟世界末日没什么两样。 「好吧,好吧。」帕克也了解,连连咳嗽,「那塞亚终于陷入低潮期了?怎么可能嘛……」他还是非常怀疑地碎碎念。 不过,帕克决定吃完饭去探探友人,不由得加快速度,还多了食不知味的意味。 这时,他听到一阵骚动的人声,目光转去,只见一个墨绿色制服的短髮少女端着金属盘走过,开叉的黑色鱼尾裙露出修长优美的腿线,肌肤光洁细嫩,海水蓝的秀髮微微荡漾,全身散发出知性冷漠的气质,不少年轻的士官看得目不转睛,面露倾慕之色。 帕克认得她,是技术部的精英妮可,和塞亚一样的武器工匠,只比他低一阶,也是军部当宝的人才。资歷似乎很高,身份成谜,属于军花一类,酷似教皇的天然呆样子也有很多人喜欢。 因为部门不同,也没什么交往机会,帕克对她不熟,只记得这姑娘挺内向的,虽然技术员十个有九个孤僻任性或脾气古怪(塞亚是怪胎,不算)。 妮可打了饭坐下,朝一桌担心地议论教皇恋人的女性士官看了看,似乎听得挺专注。心说再内向的姑娘也有八卦的一面,帕克就不在意地把剩下的饭菜风捲残云,起身离开。 关上古典式样的雕花木门,丽萨走向走廊外的沙龙,只见盖亚站在落地窗前,面色苍白。 「怎么了,盖亚?」丽萨发觉她神态异样。 绿髮女孩转头看了看她,又看向病房的大门,睫毛担忧地颤了颤,嘴唇自责地抿起:「我没有脸再见塞亚哥哥了。」 「为什么?」丽萨惊讶,随即会意,「啊,你舅舅——」她本想说不关你的事,却发现一时找不出辩白的言语。 「如果不是库哈达舅舅的行为,多莉雅姐姐也不会死。」盖亚掩住脸,「艾娜帮我瞒了下来,可是我又怎么面对那样的塞亚哥哥?」 蜥蜴人少女无言以对,仔细分析,库哈达是应该负全责,还有安玫那边的帐,是人家夫妻团聚,暂时没心情罢了。 第368页 「可是,人都死了。」她只能这么说。 「那留在活人心里的伤痕,要怎么样才能消除?」盖亚痛苦自问,亲人一意孤行的自尽,同样是刻在她心底的伤疤。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亲人啊。 爸爸妈妈还没有恢復意识,舅舅是清醒的,没有被变成那种丧失人性的怪物,为什么还要那样想不开? 只要——只要再坚持一点—— 帕鲁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也一脸怏怏不乐:「师傅到底怎么了?这样一点不像他。」 这一次,丽萨没有说出塞亚太柔弱,配不上阿尔托莉亚之类的话。她毕竟比帕鲁卡年长,又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佣兵,看过痛失同伴的泪与血。那样的情感,她能够理解。如果失去至亲至爱的人,谁也无法马上站起来。 盖亚看着双马尾少女,语声轻柔而恳切:「我们都不知道多莉雅姐姐和塞亚哥哥的过去,又怎么知道塞亚哥哥应该是『什么样』。」 「……」帕鲁卡不知想起什么,垂下头不说话了,抱着时刻不离身的炮管。 「不过,我还是希望塞亚哥哥能好起来,这是朋友的自私吧。」 「我也希望。」丽萨嘆了口气。 这时,她们听到走廊传来争执声,问了侍女得知,空军总司令帕特罗夫想进来探望,被艾娜阻止了。 「对不起,但是等哥哥清醒,他不会希望现在的样子被你们看见。」金髮少女一脸执拗地道。 「那他是真的生病了?」帕特罗夫顿时大急,手舞足蹈地道,「小姑娘,你既然知道我是他朋友,就不该拦我,面子算什么,能吃吗?那傢伙也没什么脸皮……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让我看看吧,好歹让我看看塞亚病得重不重!」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哀求了,几个随行的军官也好说歹说。 艾娜寸步不让,眉间的顽固愣是让帕克看到塞亚脾气发作时那欠扁的影子,最后还是总管恩斯特出面,委婉地劝回了一干士官。 帕克等人一步一回头,挠着头沮丧无奈地走了。 「艾娜小姐,等塞亚大人病情好一些,还是让帕特罗夫署长探望吧,他们都是可信的军人。」 艾娜抿着唇,只是紧握拳头,转头跑向房间。这些天,伊恩都被她赶跑了,逮谁对谁发火,自己都控制不住。 恩斯特宽容地望着她的背影,看出这女孩强硬背后孤独惶恐的情绪。 塞亚大人的妹妹啊,真是像他。 推开泛着凉意的门,艾娜一怔,无数美丽的身影掠过眼前又消失,只有最靠床的四号俯下身,温柔地整理恋人的刘海,朝她点点头,身形化为透明。 看到塞亚睁开了眼,不是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昏睡,艾娜生出几分期盼,跑了过去:「克拉姆,怎么样?」 坐在床边的零号神色不见开朗:「还是没有反应,四号只是引出他的意识,他没有和外界交流的欲望。」 艾娜从来没见过那么脆弱的塞亚,仿佛他已弥留于人间,只有一丝飘忽而迷惘的气息。 哥哥,为什么……放在胸口的手握紧,艾娜感到窒闷难耐的觉悟。 认识塞亚以后的一幕幕歷歷在目,除了相认初始因为塞亚的抗拒而包容了他的两个身份,后来她都是不知不觉把他当原本的哥哥看,而塞亚也渐渐调整了态度,完完整整呈现出路凯的模样,可是她终究不得不面对真相的残酷:他们的心隔得太远了,因为那段太过漫长的时光。 那是她无法插足,也无法想像的世界。 那双一直以来神采飞扬,洋溢着坚定意志和光辉的眼眸此时此刻空洞无神,笼罩着暗流之上的灰雾。 也许是失去了伪装和自控的力气,他俊秀的脸庞瀰漫着隐隐约约的孤迥萧瑟,使他看上去显得格外清冷。 那种痛苦和无助、空乏和绝望,像是要冲破坚硬的堤坝奔涌出来,他直视着天花板,似乎想取得最后一线自我的力量,但终究无力自救。 「哥哥……对哥哥来说,多莉雅很重要是吗?」 多莉雅是谁?塞亚疲惫地想。他的脑子像老化生锈的机器,却还在缓缓运转,从来无法停止,把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感知的东西一点一滴输入意识的每个角落。 她是家人,是旅伴,是搭档,是他的……一切。 他想不出没有多莉雅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没有多莉雅的宇宙,也不是他厌倦又眷恋的宇宙了。 连踏入的勇气,都没有。 哥哥…… 他闭上眼,灵魂不停地下沉,那个唿唤的声音慢慢飘渺了起来,然后骤然清晰: 「哥哥,不要丢下我!」 他睁开眼,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容颜,金髮少女完全丧失了平日的坚强和勇气,两只拳头紧紧握在颤抖的唇前,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如果没有哥哥,我也没办法做任何事了!」 「艾娜……」塞亚伸出手,托住她泪湿的脸颊,听到自己恢復了神智的语气,「让妹妹哭的哥哥,罪该万死是吧。」 「哥哥!」艾娜哭得一塌煳涂,只是这次是愧疚和喜悦的泪水,抱住兄长,「求求你,我知道哥哥很难过,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哥哥!」 越过妹妹的肩膀,他看到爱人如释重负又喜不自禁的脸庞,慢慢坐直身体,抱紧了怀里柔软温存需要呵护的女孩。 第369页 「我没有事了,艾娜……克拉姆。」 只有接受了。 伊恩不是一般的郁闷,塞亚变成了那副样子,女友又犯起冥顽不灵的毛病,就算他生性再怎么宽容温和,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何况他今年十八岁,和女友一样青春期,青春期的男孩性子躁。 真是的,兄妹俩都要人操心!又叫人头疼恼火!褐发少年在房里毛躁地兜圈子,吼出郁积的怒气。 要不是看塞亚已经半死不活了,他真的要和艾娜吵上一架。 干嘛不让他去看塞亚?用得着像个生金蛋的母鸡一样,生怕人偷了? 幸好琉霖来找他单挑,又是吃醋又是忧心的伊恩在打斗中发泄了不少怨气,冷静下来,锲而不捨地去探视,意外看见重新振作的哥哥大人。 「塞亚,你好了?!」伊恩揉揉眼,再揉揉眼。琉霖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天哪!刚刚还没有人样的人,这会儿竟然有了生气,活像从棺材里站起,穿上礼服打上领结去参加宴会! 艾娜拎着衣服在旁边笑得一脸幸福,克拉姆还有点担忧,不过看起来也放心多了。 「啊?小松鼠,你指哪方面?」哥哥大人懒洋洋地接过熨平的衬衣,穿好,把藏蓝色的领带繫上,慢条斯理地打领结。 伊恩打了个寒噤,本来要抗议他喊错绰号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乖觉的应答:「不不,你很好,只要你慢慢清醒过来就好了。」 「嗯啊。」黑髮青年漫不经心地抚平领子,看得出他的精神还不太完好,有时泄露出努力自控的痕迹,不过他的自制力还是那么强,一点不会让人感到不安。 在餐厅里,丽萨等人也惊喜地瞧见恢復精神的塞亚,盖亚躲在角落,不时喜悦地偷瞟他。 只有克拉姆捕捉到,一开始差点按照习惯倒牛奶时,塞亚的眼神散乱了一下。 金红的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桌子上摆放着漂亮的鲜花和堪称艺术品的骨瓷餐具,刚烤出来的面包、滴着奶油的煎捲心菜饼和碳烤小羊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新鲜的黄油在银盘里闪闪发亮。 不动声色地把牛奶倒进爱人碗里,塞亚环视每个人。 「小男子汉,你们碰上敌人了吗?」 伊恩还没回答,帕鲁卡没瞧见旁人制止的眼色,急着报告:「是啊是啊,师傅,那些人好强,一个好变态用刑具的女人,一个用刀的黑头髮女人,还有个躲在船上放冰的人,我们差点就死掉了,多亏……啊不!没什么!」总算她机灵,及时吞下了多莉雅的名字。 「嗯。」塞亚也猜得出她的意思,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蓝眸流露出关怀之色,「伊恩,艾娜说你受伤了,待会儿让我看看。」 褐发少年看了看女友,心里暖活多了,又担心好友的心情,道:「塞亚,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吗?我可以去技术部,请那边的人帮忙,艾娜也受伤的。」金髮少女瞪了他一眼。 塞亚想了想:「也好……不,还是我来吧。」 他下意识还是持续了独来独往,不信任他人的思路。 信任的代价,也太沉重了。黑髮青年切开羊排,手劲过于用力,不过他的体质接近普通人,餐盘表面一点伤痕也没有。 艾娜左思右想,还是没说出瑞秋的事,哥哥现在自己都头痛不完了,有些事,还是他们自己背负吧。 克拉姆开口道:「塞亚,塞亚,酒。」塞亚端过棱状的透明酒杯,杯内的金色液体和冰块完美结合,他喝了一口,露出牙被甜掉的表情:「你在里面放了多少冰糖啊。」 众人瞠目结舌,克拉姆无辜地垂下头,拿起一只沾上奶油的叉子,把里面的「冰」全戳出来,技巧精湛,令人佩服。他邀功地看了看恋人,自己把冰糖吃掉了。 伊恩看出,塞亚对克拉姆的表情从牙疼上升到胃疼。 该有多么苦逼啊。 不过看到这样的塞亚和克拉姆,真是安心多了。 艾娜觉得她哥是定海神针,而克拉姆是吉祥物,只要他们往队伍里安营扎寨,就啥事也没有,人心太平自如。 帮忙收拾餐具时,艾娜小声道: 「徐朔!那个……那个……反正你知道的!」 本来还期待她老实道歉的伊恩很失望:「路弥,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憋不出温言软语,艾娜的脸色涨得通红,脚尖磨蹭地面,这是她表达内疚的小动作。伊恩反而懊悔,轻声道:「对不起,路弥,你这样就很好了。」 艾娜委屈地噘嘴:「反正我没有哥哥温柔。」 伊恩却觉得塞亚本质和她一样,自负,顽固,逞强得只能让人心痛。 端起餐盘后,伊恩感到女友轻轻拉住他一片衣角,额头倾靠在他的背上。 「伊恩,谢谢。」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谢谢你一直没抛弃我,谢谢你一直爱我。 艾娜知道,伊恩和塞亚都是最有理由责怪她的人,可是他们没有。 她没有自虐的期望他们责备,只觉得救赎。 少年久久站着,感受那片贴近的温暖。 「伊恩,过来!再跟艾娜黏煳,就把盘子统统顶在你头上,让你站一个钟头!」哥哥大人看到这边的情景,厉声发话。 妹控神马真是不可理喻。 「反物质……」 「有危险吗?」艾娜看向保温床上沉睡的男友。 第370页 塞亚审视提取针,神色不怎么紧张:「那把刀是反质子打造的虚光之剑,归一会把反物质称作『荒素』,通常在适合的强固粒子上附加神恩,叫做『半神器』,只有歷代大主教能造出,统共才五把左右。你没有事,尤比阴险狡猾,却不喜欢用这种武器,会削弱理性思维。那个女孩可能是修炼精神的武士,不过罗切斯特似乎挺器重她的,特别给她那样一把半神器。」 「伊恩擅长控制电子,所以被反粒子的量子态锁定了,就能量密度和程度来说,对他的身体没有危害,不过很可能相当于一个报信器,被罗切斯特那傢伙偷窥。」 艾娜嘴角直抽:「那一定要杜绝了,被那个变态偷窥,不就等于连伊恩洗澡,换衣服都被瞧见了吗!身为女朋友,不能容忍啊!」 「哈哈哈!」塞亚喷笑出来,艾娜欣慰地看到哥哥恢復了往日的轻快活泼。 「你应该小心的是你哦,要是伊恩偷窥你洗澡……」塞亚一手掩嘴,悄声道。 「哥哥!」 坏心的哥哥乐了一阵,严肃起来:「嗯,我的小艾娜,怎么可以被男人占便宜,无论罗切斯特还是小鹰,统统死开!」 「嗯嗯~哥哥最好了。」金髮少女抱住他的胳膊蹭啊蹭,蹭得哥哥大人的魂都飘了。 手术完成,醒来后,伊恩得知自己之前被安装了摄像头,深感不可思议:「塞亚,罗切斯特感兴趣的明明是你,为什么找上我?」 如果此刻罗切斯特还能听见,一定会感到冤枉,就算他是双性恋,也不代表飢不择食到什么男人都尝试,怎么一个个都当是他喜欢看男人裸体的变态狂似的。 这就是反派的宿命,躺着也中枪。 塞亚怒极:「胡说什么!我又没有吸引同性的体质!克拉姆是意外,也只有他一个,罗切斯特那傢伙不过是恶趣味发作,有时才动手动脚。」 可是他吻你了啊……两个少年少女都清晰地想起在冰岛,那个印在塞亚额头上的吻,艾娜格外不爽,鼓舞兄长: 「没关系,哥哥,罗切斯特敢对你有非份之想,你就先下手为强。」 「我说……这种事爆过去也有什么地方不对吧。」 伊恩有不忍直视的感觉。 被哥哥大人解除隐患的两个幼崽活蹦乱跳地跑出去,在安静下来的房间收拾完仪器,塞亚也走了出去。 「喂,你没事吧?看你妹妹的样子,实在是非同小可的大病啊!」 从耳麦式的通讯器,传出了男子粗豪的嗓音。 「别用癌症晚期的口气形容我,会被帕金森困扰的只有可怜的中年男人。」塞亚笑嘻嘻地道,「小艾娜太紧张了,不过,哥哥即使受一点小伤妹妹也会心疼,这就是拥有妹妹的妙处,比如划破手指,被那柔软的小舌轻舔,贴上心形图案的ok绷,哎呀,真是太幸福了。」 「你这个禽兽!」虽然友人的态度一如既往,但不知怎么帕克就是听出了一点不自然的成分:「开视频,把脸给我看看。」 「干嘛,你什么时候对男人的脸有兴趣了,真是堕落啊。」 「滚粗!谁要看你那张破脸,既然你还开得动玩笑就没事,明天出来喝杯吧,我请客。」 「嗯。」 关闭耳麦,黑髮青年两手靠着扶栏,背对阳台,在原地站了很久,双脚仿佛恢復了力气,走进房间。 ☆、第六十六章 并蒂蔷薇 军用舰「贝留斯卡」号航行在广袤的宇宙中,宽阔的船舱内,穿着新旧衣裳的男男女女局促不安地坐在座位上,他们麻木消瘦的脸都带着掩不住的希冀和渴望。 一位乘务员推来餐车,分发饮料和食物,耳朵戴着翻译器,每来到一个乘客面前,就不厌其烦地调整翻译器的记忆终端,用相应的语言和他做简单的交谈,轻声询问要不要洗浴或方便,这么做很有效果,一些本来十分警惕的人都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这时,乘务员走到角落,那里是个单独的座位,蹲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披着宽大的灰布斗篷,看得出是年纪不大的少女,帽檐下是一刀平的乌黑秀髮,清秀的侧面苍白得像早开的樱花。 乘务员困扰地停步,因为这个乘客是自上船后唯一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他不知道她的语言。 「小妹妹,喝杯饮料吧?」 但他还是主动上前,拿着一罐橙汁,试着用友好的笑容道。 黑髮少女动了动,抬起一双漆黑无光的秀长眼眸,她依然沉默,拿过纸罐,鞠了个90度的躬。 哎,真是奇怪的礼节。乘务员在心里感嘆,觉得太有礼貌了。 不久,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音乐前奏,舰内广播响起:「诸位移民同胞,3.6斯达特(约合半分钟)后我们会抵达织女星系外围,左舷会播放现场实景,有兴趣的乘客可前往观看。」 优美的帝国语之后,是简单的、遗民已经知悉的词句,反覆强调了数遍,然后是一遍遍不同的语系。奔走相告后,欢唿的遗民一窝蜂沖了过去,不想显得太出格,黑髮少女也混在其中。 名为「织女」的星系是帝国一个新的恆星系,教皇为移居的遗民专门建造,共有21个大小行星,全部可住人,虽然有重力差异、时差等无法统和的问题,但是在细緻的人员分类和安排下,只能说是白璧微瑕,至少遗民们没有不满。 第371页 那是个淡金色的美丽星系,和所有星云帝国的星系一样,温暖而明亮。黑暗深邃的太空中,恆星的光辉越过环绕行星圈的星间轨道,铺洒在纯白色的军舰上,最近的一颗行星,那如梦似幻的蓝色被投影在透明的视窗上,瑰丽得令人沉醉。 嚎啕的哭声此起彼伏,有人情不自禁地吐露心情:「感谢教皇陛下!」 「感谢教皇陛下!」更多人唿喊。 少女默默站在人群当中,周围狂喜的气氛似乎无法感染她。 当军舰通过外圈的跃迁通道,邻近的一颗植物行星映入眼帘,黑髮少女眸中闪过一道光。 「咦!」第二次来分发饮料时,乘务员有点疑惑地回到休息室,询问同事,「刚刚右舷的角落有个小姑娘吗?」 「你记错了吧,那是个空位。」年长的士官不在意地道。 湛蓝的大海上,军用摩托的轰鸣划破青空。 伊恩偷瞄一旁的好友,塞亚不管驾驶飞船、开摩托都是这么帅气,如果他修炼到如斯境界,路弥一定会对他死心塌地吧。 克拉姆坐在后座,他灿金的长髮和塞亚墨绿的军装衣摆在风中强劲地摆盪。 千屏之都的雄姿依然震撼宏伟,水银色的流线万点缤纷,宛如千万对羽翼千万朵花卉幻化的光之实体,笼罩着绚丽的虹彩,机械的结构却比生命更生动。 底座辽阔的悬空廊桥上,帕克已经等在那里,穿着太空总署的深紫色军服,双肩缀着亮丽的金色肩章和金穗,朝老友扬起一只手:「太好了,塞亚,你精神还是可佳,病倒果然是谣言。」 不是谣言。艾娜等人心道。 塞亚神色不愉地下了摩托前座:「说是请客,居然是到军官餐厅,你够抠门了!所以我也带一群幼崽来,今天不喝酒!」 「这有什么,今晚你不喝也得喝。」帕克笑呵呵地勾住他的肩,「晚上有军部联谊舞会,正好让小辈们也参加参加。你嘛,和教皇陛下跳跳舞。」塞亚摸摸下颌:「这倒不错。」 帕克说着来了旧恨:「全军上下只有你不知道!你这个万年消失男!你自己算算,回来后上工了几天!」 「啧,我过去做牛做马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一百个你的一生了。」塞亚心说我其实算退休了,不过说出来有卖老的嫌疑。 「滚!你没做牛也没做马,只做过鸟,还是放生的鸟!」 「至少我做过保育员,还被孩子们投票为十佳之首!」 「真的吗,哥哥?」艾娜吃惊地问,伊恩等人也很好奇。 「嗯,在照顾军士官子女的育儿之家里。」塞亚一脸感动地道,「那里的女孩子太可爱了,教她们摺纸工,都心灵手巧,推陈出新;也愿意戴上动物帽,换穿漂亮的裙子,那天真无邪的笑靥,甜甜的『哥哥』,让人感觉世界真美好。」 你…… 暴跳如雷的总司令怒吼:「绝不会再让你去祸害儿童了!你这个衣冠禽兽!家长们都反映,你超级重女轻男,只和小女孩玩,男孩都丢一边!」 塞亚不满地道:「我也给他们准备了模型玩具啊,男孩子要什么照顾,我这是及早培养他们独立的能力,有样学样,将来他们也会懂得怎么照顾妹妹和所有的邻家妹妹!」 ……难怪安塔隆作为弟控也不合格,你天生就是妹控的料。伊恩囧极了。 「总之,你这个不良教育家,休想再踏进育儿之家一步!」帕克咬牙切齿。 「哼。」显然某人贼心不息。 下降的反重力浮板上,塞亚的脸色有点发白,不过除了克拉姆,没有人发觉。帕克滔滔不绝地说着晚上的活动,推荐他们能够马上定做的服装店。联谊舞会上,可以穿军装,也有更多人尤其是女兵选择了更衬托她们身材和美貌的礼服。艾娜一行听得兴致勃勃,他们来到教皇宫很久了,还没参加过一场宫廷舞会,克拉姆似乎没有办舞会的概念。 【塞亚,你要不要站进来一点?】克拉姆用心声道。 (你误会了,我只是有点低血糖。) 「哇——」艾娜突然朝空荡荡的外面探出身,塞亚变了脸色,抢上一步搂住她的腰:「艾娜!」 金髮少女急着把看到的事物和兄长分享,指着下方一台天蓝色的人形机甲:「哥哥,哥哥,你看,上次我和伊恩去浮岛救你,就是乘那架骑机。」 「那是亲王殿下的『代打』,深空女神欧罗拉的姐妹机。怎么,你出过事吗?」帕克看向友人,终于发现他的脸色有多么糟,「喂!塞亚?」 下方的景色完全沖入视野,足足有数万英尺高,黑髮青年一阵眩晕,克拉姆立刻扶住他:「你已经恐高了,还不承认。」 「什么!恐高!?」本来担心的人们难以置信地大叫,尤其是帕克,要说最不可思议的奇事,就是塞亚?依路安那——首席飞行员,驾龄无数的宇宙商人恐高! 「别危言耸听,跟你说了我是低血压。」塞亚挣开恋人的扶持。 「哥哥,你从来没有低血压……」艾娜弱弱地道,隐隐猜到原因。 不会是迴避多莉雅的死,他对所有与飞行和高空有关的事都产生了抗拒心理吧? 塞亚说谎面不改色:「不是这段时间宿疾发作么,小仓鼠,哥哥的秘密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艾娜牙痒,伊恩则是拳头很痒。 第372页 这个逞强的混蛋! 帕克是最相信塞亚敷衍说法的,因为他压根不认为好友有恐高症。 「是不是太久没开船生疏了?」空军总司令兴奋地道,「就说天空的男儿一天不碰船都难受,我听说你前几天去开虚夜了,我昨天把她整备好了,怎么样,和我飞一程?不像上次那样的比赛,就玩玩?」 被顶在风口浪尖上,快要瞒不下去的哥哥大人勉强一笑:「我……」 克拉姆站出来:「我来吧。」惊掉一地下巴。 「我要参加比赛。」不满部下「欺负」爱人,教皇陛下挺起胸膛。 「太好了!能和教皇陛下比赛,我我……马上通知大家!」帕克幸福至极。 「克拉姆,你——」塞亚的表情怪异极了。金髮青年目光闪闪地看着他:「看我的。」 「……」 艾娜等人也不禁期待,这可是第一次,克拉姆秀他的飞行技巧。 还是在巨大的母舰,盛宴般的气氛欢腾着,得知这场比赛的军民都拿出香槟拉炮庆祝,没人注意到哥哥大人长吁短嘆,双手环胸像等待什么悲剧的结果。 只见两架骑机相继飞出滑道,进入了无垠的虚空,随即,一秒也不到,教皇的金色骑机被另一架绿色骑机发出的引力波击中,摇摇晃晃坠了下去。 game over。 一室呆然,包括街上用大屏幕收看的要塞民众。 「怎……怎么会这样……」别说艾娜等人呆若木鸡,连轻易击落主君的帕克自己都傻眼了,做梦似的盯着操纵杆,不敢置信。 塞亚按住头,用胃痛的声音道:「我就知道……」伊恩等人吓得结结巴巴:「怎么会……克拉姆怎么会败得那么惨?」艾娜更是叫:「他的运动神经很好啊!克拉姆可是宇宙的最强者!我第一次见到二号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协调能力非常棒,那时应该特意降低了速度,只要他表现出来,一定不亚于哥哥。」 「就因为他太强了,他第一时间开机的时候,就亢奋过度把所有的作业系统搞坏,只剩下辅助系统苟延残喘,怎么打得过对手!」塞亚没好气地道,「我估计他还用不来辅助系统,那是台新式机,这个机械白痴!」 艾娜等人掉落下巴,说不出话来了。 走出机舱的教皇十分沮丧,为不能帮恋人「报仇雪恨」:「塞亚……」 「笨蛋。」塞亚无奈地抱起爱人,额头倾靠着他的,用泄气的语气道,「好了,我被你打败了,我是恐高。」 这世上,只有这个人让他彻底没辙。 舞会前,塞亚待在服装店后面抽菸,惊讶地看见徒弟从后门跑出来。 「帕鲁卡,你怎么没换衣服?」 双马尾少女还是穿着原来那件橘色的工作服,抱着炮管,看上去脏兮兮的。 「师傅!」帕鲁卡吓了一跳,涨红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穿那些衣服都不好看。」 其实她想说自己胸部扁扁的,礼服都撑不起来,虽然盖亚比她年龄更小,但是绿髮少女清丽秀色,穿一件普通的礼裙也娇美动人,不像她,跟个假小子似的。 塞亚把香菸按熄在克拉姆拿的菸灰缸里,走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傅帮你打扮。」 帕鲁卡的脸像饱和的蒸汽炉,更红了。 把她丢进浴盆像对小狗般搓了一顿,塞亚递给徒弟一套别致可爱的淑女裙,正色道:「嗯,从穿上这件衣服起,帕鲁卡?德尔瓦,你就是大姑娘了,师傅不会再帮你洗澡,也只教你穿一遍,以后倒是可以帮你梳头,这是少女的权利哦。」 哥哥大人的逻辑很奇葩,帕鲁卡却接受了,欣喜地感到了一股成长的自豪。 这是来自一个真正的,正式的长辈的肯定,巩固了懵懂的少女期萌芽意识。 帕鲁卡换上的是一套华丽的天蓝色礼裙,肩部镶着一圈类似坎肩的蕾丝花边,衣领胸口缀满了细碎的微小花形褶皱,白色的裙带在腰侧打了两个花结,到脚踝的宽大裙摆衬着雪白透明的丝绸,呈现出朦胧的雅蓝色,后腰和腰身两侧蜿蜒而下银色细线勾勒的典雅花纹,使青涩的曲线显得大方又迷人,栗子色的头髮用同样的天蓝丝巾在两边高高扎起,打成漂亮的蝴蝶结,垂下手工缝制的银色花边,再适当戴上细长的小粒珍珠项鍊,就十分清新活泼了。 塞亚满意地看到栗发女孩昂首挺胸的自信样子,他家徒弟明明就很可爱嘛! 「帕鲁卡,你有天然的优势,双马尾是王道!」 「嗯嗯。」帕鲁卡开心地点头,镜中的她,明媚亮眼又像女孩子,师傅也说她棒极了。 一旁的克拉姆疑惑地捻起一缕发尾,以前塞亚明明说他扎双马尾不好看的。 可是塞亚又很喜欢许多女性体的他双马尾的样子……呜。 哥哥大人对徒弟认真地道:「只要你有自信,这里就会像吹气球一样大起来。」说着点点对方稍微缺点料的地方。 「师傅!」 帕鲁卡小脸微红,却没有尴尬的感觉。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母亲父亲那样的角色,将来也不会有,这个人是第一个给她指导的人。 黑髮青年小心地揉着女孩梳好的头髮,帕鲁卡无所顾忌地蹭着,塞亚的眼神不自觉地温软起来,有了这些孩子,他还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第373页 虽然再多地上的灯火,也照不亮宇宙。 「师傅。」瞄了克拉姆一眼,帕鲁卡讷讷道,「师傅那个时候很可怕,会不会打我?发很大很大的火?」 塞亚微怔,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摸摸她的头:「当然不会,师傅绝不会无缘无故发火,打徒弟的师傅不是好师傅。」 帕鲁卡绽开喜悦无比的笑靥,跑去给艾娜她们看自己的新裙子了。目送徒弟元气十足的背影,塞亚心道: 这孩子,也有故事吧。 回头却发现恋人在定定看自己:「怎么了?」 「我吃醋了。」克拉姆宣布。 「……等你真的理解吃醋的定义再来抗议,用戏剧高声部也不能让你变成歇斯底里的悲情女主角或控诉老公出轨的欧巴桑。」塞亚对这傢伙知根知底,一点不在意。 克拉姆唔唔唔唔组织语言,似乎憋了很多话:「塞亚最坏了,喜欢女孩子,给女性的我洗澡却不让我看身体,不肯干我,送给我很多很多睡衣,动画里明明说,男人送爱人衣服就是要脱掉它,却只要我穿着,有时我很担心你爱上旅途中碰上的女孩子,像沙门和薇丽儿那样,一下子就坠入爱河了。」 四号在概率空间哀号:零号,你什么时候抽风也别这时候闹腾,塞亚正是最脆弱,最需要支柱的时候,你还这样的表现,他怎么把我们当可以依靠的伴侣! 黑髮青年却愣了愣,由衷地问道:「我很差劲吗?」 原来真实的碎片,在这里也有。 「非常,差劲。」克拉姆用肯定的语气强调,随即冲口道,「不过,我们还是喜欢这样的塞亚。」 「是吗。」塞亚高高扬起眉,靠近恋人,用一种恶质温柔的口吻道,「我一直满努力做个正经好情人的,现在看来还可以邪恶些。」 「塞亚……」克拉姆感到强烈的危机。 教皇的恋人放声大笑,把他揉进胸怀里:「笨蛋,我都这样了,还能爱上除了你以外的人?」对直男来说,基佬就是人生的炼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希望。 「塞亚这么喜欢我吗?」克拉姆的双眼前所未有的灿亮起来。 塞亚敲敲他,脸上浮现出生动而笑意满满的神情,「自从喜欢你,我只能更喜欢你。」 众人格窝心的同时长长舒了口气:零号难得运气这么好,歪打正着。 军部舞会很热闹,比音乐会少了一份雅致,多了一份放纵。 塞亚其实不喜欢跳舞,记忆里,女王陛下的「舞会」没有一次是愉快的。受他影响,克拉姆也不举办。不过想想,这样对爱人并不公平,于是特意问: 「要跳舞吗?」 下一句是:老子跳男步。 「不要跳。」克拉姆干脆地拒绝。塞亚奇道:「为什么不要?」 「转的太慢了。」本质是星云生物的黄昏之民兴致缺缺,黑髮青年乐不可支:「那我哪天带你去玩高速旋转赛车好了。」 身为统治者和军部高官,两人先来到会场。 脱下白日拘谨制服的男女陆陆续续进入了包场的剧院大厅,衣香鬓影,光芒照亮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香槟和笑语铺陈着夜的迷人。 盖亚穿着典雅的淡绿色长裙,腰上缀着绿叶形状的花饰,左肩垂下一条朦胧的纱巾,戴着铃兰花形状的头饰,清新美丽。丽萨是一身橘红色搭配雪白绸面的宫裙,一头齐肩的桔红色短髮在耳侧梳了几条细细的小辫子,转动之中活力十足。 艾娜反而穿着太空署赠送的暗金色军服,配上一袭深紫色的披风,再把骑士徽章往肩部一扣,西洋剑腰间一挂,整个人英姿飒爽。 她想乘这个机会向几个军官讨教驾驶技巧,也就没打算跳舞。 明白她的心情,伊恩和琉霖都只是象徵性地打扮一下。艾娜四下环顾,塞亚拿着香槟和克拉姆站在立柱旁,还是那身英挺的墨绿色长军服,雪白的衬衫立领,肩章上的金色齿轮印章熠熠生辉。他很英俊,是属于男性的挺拔线条,当他和身边的爱人说话,眉间凝聚着专注和柔情。 虽然哥哥精神的外衣没有一丝缝隙,艾娜还是没忘记下午得知的事情。 金髮少女的目光聚焦在一处,月光从窗帘的背后透射了些许进来,带着清凉味道的月色像是玉石碎片撒落在一头淡金色的长髮上,将那温凉柔和的金髮渲染成了美丽的淡银色,绛红色军装的青年站在人群中,自然地成了一道风景,乌鲁卡一脸不爽地帮他拿着军帽。 九号也来了,奇怪的是二号不在,零号提到他在军队任职。 塞亚第一时间和妹妹等人打了招唿,督促小鹰只许跳三支舞,无视伊恩苦逼的神色,漫不经心地扫视,只见帕鲁卡开心地穿梭来去,突然碰上端着点心的妮可,两人聊起来。 黑髮青年眼底闪过冷肃,不动声色地啜饮,关注那边的情景。 舞会之前是联谊,人们聚在一起笑谈,还没邀请到舞伴的人抓紧时间物色。空军总司令帕克来到友人面前,苦恼地连连抓起酒杯。 「怎么会得这种病,这是空军的损失,损失啊!」 他今天成了祥林嫂,反覆念叨的就是这句话。 「烦死了!难怪娶不到老婆!」 「塞亚?依路安那!要不是你和那帮兔崽子当年作弄我,把霍克打扮成女人塞进我宿舍里,我会留下心理阴影吗!」 第374页 坏心的某人笑得前仰后合:「得了,后来你不也把美妮、瑞丝和拉莫娜气走了,瑞丝多么好啊,美妮和拉莫娜也是不错的女孩。你就是个骨子里不安分的糟货,早娶了工作当老婆,别找藉口了。」 帕克瞪眼,随即,看向克拉姆,流露出一种风霜看淡的神情:「你别走我的老路,那种生活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得了心理障碍很糟糕,但你也索性定下心来,别离开教皇陛下了。」 塞亚沉默不语。 九号做完简短的年度工作总报告后,舞会就开始了,气氛变得罗曼蒂克。 「塞亚,不要喝闷酒。」克拉姆难过地看着恋人一杯接着一杯,他知道这个人不属于温柔乡般的帝国,他想去荒凉的宇宙,和广袤无涯的虚空融为一个整体。 「没这回事。」塞亚郁闷地握着酒杯,帕克的话,正是他心中长久以来的愿望,可是在多莉雅死后,就这么背离从前的生涯,逃进另一个世界,是他无法接受的结局。 灵魂像被扯成两半,一半已经死去,另一半飘飘荡荡,想抓住行星引力,又好像全部是虚粒子,连自己都捉摸不到。 「克拉姆,和我跳舞吧。」他抱住身旁唯一让他感觉踏实的存在,头倾靠在他的肩窝。 「天哪,塞亚大人喝醉了!」 一名眼尖的女士官瞧见,跑去告诉伙伴们。军中,从未被灌醉的酒豪也是首席飞行员的响亮名号之一。 克拉姆忽然不悦,星云帝国不限制公众人物的私生活被八卦,可是这个人痛苦无助的时候,他想把他藏在私密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 塞亚倚着爱人,头眩晕得厉害,全身燥热,这的确不同寻常,他的酒量没这么浅。 「塞…塞亚。」克拉姆结结巴巴,发现了一件事,「你拿错了杯子,其中三杯是我的,我偷偷放了浓缩酒精,因为你不让我痛快地喝……」 「你这个笨蛋。」即使塞亚不清醒,也被他气得头晕脑胀。 克拉姆赶紧把爱人体内的酒精去掉,那种剂量喝下去人要死的,要不是塞亚的体质抗药性一流,已经被他坑死了。 「我……我……对不起。」教皇陛下万分沮丧,又满满的后怕。 塞亚按住头,也许酒精的残留影响还没有过去,他断断续续地笑出声,「克拉姆,我很多次希望你弄死我呢。」 「为什么?」克拉姆惊骇地睁大眼。 「因为那样我就能什么也不想,属于你了,克拉姆。」黑髮青年在他耳边柔声道。 克拉姆从未如此高兴,也从未如此难过。 他不知道,这个豁达自主的人会把一些人事物看得那么意义重大的可怕,他以为他已足够了解塞亚,原来并没有。 教皇主动吻上对方,他的唇柔软温存,带着香槟酒的香甜气息。 「塞亚。」克拉姆明悟了曾经不理解的事情,内心化开巨大的温暖,「当年你花了那么久,才从我们的友谊走向另一段关系,所以没什么好急的。」 黑髮青年闭上眼,回应他的深吻。 「呜哇——哥哥喝醉了啊,克拉姆怎么可以趁虚而入!」艾娜红着脸想去抗议,伊恩乘机拉着她往舞池熘:「他们是爱人来着,管他们呢,直接到旁边开小房间也不奇怪。」 他没能快活多久,哥哥大人很快回过神,把他逮了个现行犯。 「塞亚,你为什么不和克拉姆开房间啊!」伊恩嚷出帝国人民一致的心声,无声的哀嚎响彻一室。艾娜嘆气,哥哥已经养成妹控反射神经了。 「然后你可以继续牵着艾娜的小手搂着艾娜的细腰跳舞?」塞亚抓着他的后领,阴恻恻地道。 「你也可以搂着克拉姆的腰牵着克拉姆的手跳舞嘛!」伊恩还没放弃,听到鼎沸的人声。 男男女女让开道,身穿洁白晚装的克里妮款款走了过来,她宛如黄金之河的长髮流淌着水晶灯也无法比拟的绚丽光辉,绝美的容颜温婉而沉静。 「塞亚,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她轻声道,黑髮青年微微脸红,担心地转过头,只见零号靠坐在沙发上熟睡,艾娜领眼色,连忙拽着伊恩过去照看。乌鲁卡也黑着脸把上司扛到另一边。 难怪帝国之外的人误会,这怎么看都像教皇有变装癖。 帕鲁卡就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妮可轻声对她说了些什么。 克里妮穿着裁剪合宜的白色露肩晚礼服,衬出晶莹优美的肩膀和修长动人的颈项,纯金的秀髮随意挽了一个结,和眸色一样的水钻点缀成蓝玫瑰的形状,散落的髮丝带出朦胧的光晕,整个人仿佛月之女神,和黑髮俊朗的恋人共舞的场面惊艷了全场。 这是一支慢舞,两人的动作一样优雅协调,如天作之合。 伊恩捂着鼻子:虽然对不起克拉姆,但他还是觉得这一对更登对。 如果艾娜听见,会嘲讽男人的僵化思维,以零号的身高,跳起来会更契合。 金髮女郎注意到爱人眼中的遗憾,抛去一个揶揄的眼神:【想跟零号先跳?】 塞亚有点侷促地带她转了个圈,只有在这个情人面前,他会表现得像个腼腆的大男孩。 (反正,他肯定会觉得音乐太慢踩错拍子,大概还会心血来潮要到屋顶上跳。)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克里妮直率地笑起来,和人类的女孩子不同,席间大半的人唿吸困难,小半的人唿吸停顿,正如一位帝国公民的肺腑之言:就算看几百年教皇的美颜,也没有免疫力。 第375页 别说他们了,就连塞亚这种看了n年的,有时都抵挡不住。 【即使零号是我们当中最无厘头,缺点最多的,塞亚还是最喜欢他了。】克里妮不住欢笑,【就是因为我们的零号最近过得太愉快,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 你个腹黑……塞亚知道眼前的人和四号一样,切开来都黑的。 踮起足尖,金髮女郎的红唇在爱人唇角轻轻碰了碰。 【零号一直没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塞亚也许认为自己不属于星云帝国,可是我们永远是属于你的哦。】 舞会结束后,众人留意到帕鲁卡郁郁寡欢,不愿和克拉姆待在一起。 「怎么了?」伊恩关怀地问道。 克拉姆猜道:「克里妮跟她说是我的妹妹,帕鲁卡大概知道真相了。」 「这是误会吧,克里妮也顶多模煳地暗示你们的关系。」艾娜不以为意。 「不。」克拉姆无奈地道,「克里妮真的介绍说是我的妹妹,她喜欢恶作剧。」 神马!那么温柔的女神姐姐居然有喜好捉弄人的一面?伊恩最不敢相信。 塞亚心有余悸:「嗯,她就曾经捉弄过我,那次差点失身了……」 能让塞亚露出这种表情,真的是特别厉害的大姐姐吧!众人刮目相看,伊恩捧住碎成片片的心。 塞亚对恋人道:「帕鲁卡的性子非常真挚,不能接受欺骗,哪怕是善意的捉弄,你跟她解释一下,道个歉吧。」 克拉姆点点头,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双马尾少女浮起坦然的神情,显然释怀了。 其实克里妮也没有撒谎,她说的是「像是精神上的兄长,存在上的血亲」,所以克拉姆认真说明后,帕鲁卡就消除了芥蒂,拉住克拉姆,和他说笑起来。 「不过帕鲁卡也太认真了。」伊恩觉得栗发女孩小题大做。 「搞科研的人多半有这种精神,不这样学不好这门技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懂得人情世故。」塞亚採取了包容的态度。艾娜明白他的性子,笑道:「哥哥真疼爱帕鲁卡。」 「哈哈,是啊。」 次日凌晨,九号来到了教皇宫。 「有份录像要你看。」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军舰「贝留斯卡」的航行经过,上面某个消失的乘客。虽说瑞秋对船上人员使用了精神操纵,但是所有军舰和骑机都搭载doll系统分机,记录不会被任何力量消除,包括神力。这也是九号採用军舰运载遗民的用意。宵小要瞒过doll信仰系统的天罗地网潜入帝国,可没这么容易。 「她消失在仙女星系的v7—v9星域一带,可能是归一会成员,潜伏能力很高,目前还没有下落。不过她的意图不像引起恐怖行动,那里只有还没恢復神智的兽化遗民。」 「哦?很奇怪。」克拉姆直白地表示。 九号同意。克拉姆看了会儿,想起一件事:「啊,黑头髮,帕鲁卡提到过归一会有这样一个成员,我让艾娜他们来认一下。」 「认了以后,就由我们军部全权负责这件事吧,不能让塞亚重视的人再出任何意外。」九号加重语气。 零号默默点头。 金髮少女等人很快过来,塞亚不在,昨晚歇在了军官宿舍。 「是她!」丽萨、盖亚和帕鲁卡都叫起来。伊恩险些叫出声,和女友对视了一眼。 「她在哪?」艾娜的在意程度不同寻常,九号安抚道:「比较大的嫌疑是在v9行星,我们会排查。」 伊恩踏前一步,艾娜急切地道: 「我和伊恩去!我要见她一面!」 风卷过树梢时,她听见沙沙的细碎声音,抬头看去,满树的樱花在星光下安静地灿烂着,待到最绚烂的花时便毫不留恋地洒落。 凋零……永不回头的…… 她跑向一个银髮的身影,他朝她张开庇护的黑袍,她听到身后的控诉和唿唤,想闭上眼不听,嘶吼却执拗地钻进耳朵,日復一日的迴响: 「瑞秋,你这个叛徒!」 哥哥,爸爸,妈妈,想活下去是不可原谅的大罪吗? 那么,你们也去死吧。胆小、懦弱、丑陋的生命,没有资格活在世上呢。 腥臭的血珠溅上苍白清秀的容颜,宛如盛开的血樱,黑眸苍然平静,俯视着一地支离破碎的尸体。 「这个星球完全被夷平了。」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地上横七竖八的巨大刀痕光滑平整,每一道都至少有上千英里长,里面全部是被碾碎的骨渣血末和树枝泥粉,树木被砍倒,山峰倒塌。 这本是个美丽的星球,广袤的林海绵延万里,淡紫色的海洋映着山脉的积雪,体形各异的兽类随处可见,就像还没被人类踏足的自然星球。 艾娜等人近来才知道,亲王拉非雷进攻了树母之国,攻下了多达上百的囚兽星,转移上面的民众。而二号用他的光辉之四面体扭转他们变异的形态,因为精神污染,这些遗民还恢復不了失去的人性,但他的能力可以让他们处于比较平稳的状态。 不过二号忙不过来,v9还是个原始的放养星,里面栖居着兽形的遗民,受行星范围和轨道防卫措施局限,他们不会跑出去为害,可以说与世无争,到底那个少女为什么要来屠杀这些可怜的遗民? 「她疯了吗?」艾娜焦躁地咬着大拇指,她不知道在她和伊恩、哥哥以前,地球上有多少人碰了破灭钟,哪怕全世界的人,在宇宙中碰面的机会也微乎其微,所以她非常珍惜这个意外相遇的同胞。 第376页 即使她们有过一次不愉快的敌对,即使她是归一会的人。 毕竟,白银女王是所有遗民的仇敌。艾娜相信,在眼下归一会和时钟城合作的局势下,没有遗民得知真相后会待得下去,不弃暗投明。 怎么可能有遗民不恨罗切斯特和乌拉拉呢? 盖亚的双手放在胸前,想到了在另一颗植物星球的族人,多亏了塞亚的友人拉弟和二号的特别照顾,她的爸爸妈妈和族里的大家恢復了人形,虽然还未清醒,生活却还算幸福和平,这样的情景,格外刺痛了她的心扉。 「一定要阻止她!」 不顾九号和零号的反对,艾娜一行还是在没通知塞亚的情况下,赶到了九号推测最有可能被潜入的v9星球。 他的推测十分准确,不过目前查探下来,那个杀手又不知去哪儿了。 伊恩当机立断:「给太空的帝国军发消息,全星系警戒!我们去下一个v10星球,如果她就是来屠杀的,沿最近的路线前进最有可能。」众人一齐点头。 此时,塞亚也从恋人口中得知新的变故。 「地球的遗民?」他挑了挑眉,会意地嘆气,「幼崽们还不成熟,这种事会影响他们的意志,做不切实际的劝降。罗切斯特有让人死心塌地追随他的能耐,既然那女孩是他器重培养的大将,就一定不会背叛他——我去吧。」 克拉姆紧张地道:「塞亚,你现在不能乘飞船!」 「我用高数投影,你把星图给我。」 下一个星球很幸运没有遭难,艾娜等人连同护送他们前来的军人都松了口气,盖亚自告奋勇:「我和这里的植物勾通,帮忙找找看。」 虽然有高科技设备,军部的搜查小队也没有拒绝她的帮助。 不料,德鲁伊女孩还真的有了成果:「杀戮的意念……不和谐的意念……悲伤的意念……出来吧,迷途的同胞,这里不是你的敌人。」 「小心!」琉霖用法术偏移了盖亚的位置,而丽萨保护了不及反应的军人们。 「你们回船上!」伊恩大喊,一般的帝国士兵不驾驶骑机比普通人强悍不了多少,更无法和归一会的精锐成员相比。 被刀风颳得东倒西歪的众人重整态势,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从高高的花树上跳下,扎成马尾的秀髮如黑瀑,同样漆黑的秀长眼眸,身穿简洁的无袖短衫,披着灰色斗篷,腰佩无坚不摧的太刀,正是艾娜等人有一面之缘的瑞秋。 她清秀的容颜毫无表情,运起居合拔刀术的起手式,飞快地朝伊恩斩来。 「等等!请听我们说!」 犹如神助,在不顾一切沟通的意志下,伊恩抽出骑士枪拼命挡住,用日语大吼。 瑞秋眼中闪过惊异,一个飘忽的后空翻,依然握紧太刀,用日文高喊了一句质问。 「抱歉,我们是中国人。」褐发少年搁下骑士枪表示没有敌意,却没有放松警备,「我叫徐朔,她是路弥,我们都是地球的遗民。」 让他意外的,瑞秋的杀意反而消散不少,好像如果是她的本国人,她会更剑拔弩张似的。伊恩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位是对中国友好的海外人士? 艾娜尤其高兴,伸出没有持剑的左手:「你好,我叫艾娜,他是伊恩,这是我们现在的名字,你呢?」 瑞秋一怔,脑中几条线索电光火石地串在一起。 神器师,帝国首席机械师塞亚?依路安那的妹妹,艾娜。 她是整个负宇宙动乱的源头,使教皇不遗余力地帮助遗民,她召集第三类接触者,开启思乡计划。 她爱慕的罗切斯特大人曾谈到,艾娜会开发出第三类接触,是因为毁灭故乡的负罪心。 毁灭……故乡? 「就是你,毁了地球?」 黑髮少女的黑眸被血光吞没,那些痛不欲生的经歷,日夜纠缠的回忆,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一个源头。 金髮少女的脸庞霎时失去所有的血色,整个人僵在原地,头一次,长剑无意识地垂了下来。 伊恩挡在她面前,竭力解释:「路弥是捡了破灭钟,可是毁灭地球的是时计者!我们已经杀了他!他们放破灭钟,就一定会设计当地的人捡起,这不关路弥的事!」 「闭嘴!」瑞秋完全听不进去,双目通红,「你还庇护她,你是她什么人?啊!男朋友?」 犀利无匹的刀光粉碎了少年的护壁,将他残破的身躯打飞出去,血雨如箭。 「伊恩——」 艾娜惨叫,挥出的剑抖了抖,终究无力地落下,只能跑向男友。 这时,出现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三个巨大的漆黑圆环浮现在白金鍊金师头顶,偏移了黑髮刀客的连续进攻,环心涌出星河般莹白瑰丽的光华,将盖亚等人也保护在内。 一边哀嘆比上次伤得还惨,伊恩一边咳嗽着抬起头,只见一个高挑的背影伸展手臂挡在他面前。 「敢动我家的小孩,去死!」塞亚狠狠瞪着瑞秋。 一直被哥哥大人管手管脚的伊恩,瞬间感动得泪目了。 呜呜,塞亚,求包养! 他情不自禁地捞住墨绿色军装的衣摆,被塞亚嫌弃地踢向妹妹:「照顾好这个菜鸟。」 说归说,黑髮青年还是出手,拥有治癒力的鍊金物「光辉置球」飞到半空,伊恩的伤势立刻復原。塞亚凝神注视瑞秋,刚刚的怒气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谨慎和计算。他虽没有战斗力,却有个最强的打手保镖,而且他的各种手段也不是吃素的,罗切斯特本人来是无用,但这个女孩的破绽很明显,极强的攻击力下是千疮百孔的防护力。 第377页 「等等!哥哥,别杀她!」意外地,艾娜抱住他的胳膊,被愧疚心吞没了理智的少女完全失去往日的镇定和智慧,绿色的双眸溢满懊悔痛楚。 塞亚没有动摇,消磁力场保持原有的速率。 那个黑髮少女宛如被伤透的小兽,绷紧身体,死死瞪着另一个来自地球的少女,仿佛对方是她恨不得生食其肉痛饮其血的死仇。 「艾娜,不要在战斗中感情用事,那就是敌人。」 「可是,是我毁了她的一切……」金髮少女哀鸣,背负其身的罪孽,无法逃避的谴责,日日夜夜的自我鞭策,使她面对瑞秋的指责,全无抵抗之力。 「你是她的哥哥?」瑞秋稍稍冷静下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飘着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战慄的微粒子,「是了,白金之钥,神器师塞亚,失去记忆的时计者,我知道你,也许这个女人没告诉你,她是真正的罪人!让你落到白银女王手里的罪魁祸首!即使地球復甦,也永远不会被原谅的恶徒!」 塞亚的心情沉淀下来,用一种透彻的目光凝视惶惑无依的妹妹: 「艾娜,你想想,接受她的指控,我的憎恨,你会轻松吗?」 艾娜震住,眼中恢復了少许微光。 塞亚转向瑞秋,灰蓝的眼眸凝聚着果决的坚硬,仿佛不会崩塌的守护之墙。 「如果你认为这是罪,那么记住,杀了你的是艾娜的哥哥塞亚?依路安那,我妹妹的一切罪孽,属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教皇陛下的生活—— 「恩斯特,我被关在浴室里了!」 「教皇陛下,我马上来。」 「恩斯特,这个水出不来!」 「教皇陛下,我马上来。」 「恩斯特,这个吊机没法把画挂上去!」 「教皇陛下,我马上来。」 任劳任怨的总管处理着此类一干事务…… 当教皇的恋人在时—— 「塞亚塞亚!」 「烦死了!又在哪里?」 所以说瑞秋和艾娜的遭遇截然相反,一个有着痛恨她逃跑的家人,一个被珍惜体谅她的哥哥爱人守护着,瑞秋怎么可能不恨艾娜,同样的际遇,艾娜太好运了。 虽然她同样不能理解艾娜那份沉重的负罪心,对哥哥,对男友,对地球。 写这篇的初衷,除了挑战新的题材,还有就是写个比满愿石的杨阳倒霉很多,却拥有世间最完美的两份爱——亲情和爱情的女主。 ☆、第六十七章 重建 战场的气氛凝结了,瑞秋握着刀柄的手第一次抖动不稳。 「过分……」她颤声道,「为什么罪人的你,有这样的欧尼酱……」 塞亚露出被雷噼了的表情:「怎、怎么回事?我听到了超级不可思议的萌音。」(註:欧尼酱是日语的哥哥,会让妹控们陷入重度症状的声音。) 「哥哥,振作点!」对哥哥的宅男属性再清楚不过,艾娜赶紧摇晃他。塞亚迅速回过神:「啊,不管再怎么萌,永远只有艾娜甜甜的哥哥会治癒我的心。」 你就别再刺激人家了!伊恩不由得同情瑞秋,黑髮少女眼中喷出悽厉的火光,那黑色的眼睛涌动着深重的怨恨与痛苦。 「身为毁灭地球的罪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原谅你,围在你身边!」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像是在惨烈的疼痛下不能不嘶喊出来的声音,听得艾娜、伊恩和盖亚心下都一阵绞痛。 瑞秋本以为自己在责问艾娜,可是她的目光却定在塞亚脸上,那双异色的眼眸异常沉静,从她每一根充斥着嫉妒和愤恨的线条,到腰间的太刀,然后是这个居住着遗民的大地,到分隔了另一个宇宙的朗朗干坤。 黑髮少女情不自禁地战慄,刚才疯狂的嫉恨被浇熄,徒留冰冷的战抖。 「埋葬了死者的人,也把不能安息的心埋进去吧。」 他知道了! 瑞秋突然感到强烈的恐惧。 青年的右手从体内抽出无形的利刃,「虚轴」出鞘,沿着少女的腰部为分界线,人和景物都被一分为二,不断地向四周碎裂。奇异的马赛克图案从虚空的一个点分离出来,像飞溅的泡沫,瑞秋的形象重新浮现,太刀的柄卷已裂开一段,捂着腰蹲踞在地,脸色发白地喘息。 艾娜等人目瞪口呆,塞亚似乎不意外,继续挥剑:「能虚化实体的『灾难力场』,荒神玛诺斯的能力——抓着罗切斯特那种男人做救命绳索,你还是在地狱里晃荡啊。」 「不许侮辱罗切斯特大人!」瑞秋怒吼,「你袒护她,你比她罪恶更大!」 塞亚绽开天空般明净的笑容:「当然,她是我的妹妹啊。」 瑞秋内心涌出剧烈的痛楚:哥哥…… 如果她有这样的哥哥,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不能让你们活着,復甦地球,还能幸福的欢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种事,绝对不允许! 黑色的眼睛映出金髮少女的身影,那关怀着亲人的紧张面容。 艾娜,我一定要亲手夺去你的一切! 「哥哥!我——」听到是神力,生怕哥哥受伤,艾娜拔出西洋剑,一个人比她更快出手: 「塞亚,我来。」 黑与白的马赛克被固定住,笼罩在绚丽的金色光晕中,众人第一次看到零号的光辉之四面体,宛如阳光的色泽,又流动着更多的光芒和色彩,无穷光辉中蕴涵着单纯、优美、纯净的存在物,像是液体又像是固态,比雾气更朦胧,萦绕着奇异美妙的光之旋律,变幻着绮丽万千的轮廓,介于一切状态之间。 第378页 瑞秋如同被封闭在琥珀中的蜜蜂,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和移动能力,就在这时,她体内涌现出一个诡谲的灰色空洞,仿佛另一个世界敞开了冰冷的口岸,吞没了她。 「咦!」包括塞亚在内,众人都傻眼了。 如果什么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就是有人能从克拉姆手下逃生! 「她、她逃了!?」伊恩无法置信地叫道,艾娜喉咙干涩,看向塞亚,只见克拉姆出现在他身旁。金髮青年比神的属物更绚烂美丽,那枚光辉之四面体缩小后融入了他的胸口,被他分析着某些情报。 教皇眉间同样凝聚着郑重,随即闪过颖悟。 他知道是什么力量干涉了光辉之四面体。 塞亚的逻辑之罪! 罗切斯特已经发动成功了吗……狂风骤雨般的情绪迴荡在每个概率空间的人格心底。 「doll系统被外来力量钻破了漏洞?」塞亚是最镇定的,以平静的口吻询问爱人。克拉姆摇摇头:「不,我没有用doll信仰系统锁定她,她用的是一种量子云投影的方式,如果不在同一时间固定住所有的位点,就会被她逃掉,所以我用光辉之四面体控制住这个区域的物理性质,还没完全拘禁住她,也没有开始攻击命中……」 伊恩等人松了一大口气,原来瑞秋是侥倖。 「归一会的能耐还真大。」琉霖还是感慨了一声,无论如何,能从宇宙最强者手下逃出一命,瑞秋也够本事了,也可能是她的伙伴接应。 塞亚挑眉:「多此一举,你还不如用本体从另一个次元直接把她拍死。」 克拉姆委屈地瞅着他:「可是,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个俘虏。」 鍊金师不以为然:「这种敌人就要第一时间杀死,没有比心理失衡的小女孩还握着毁灭世界的武器更麻烦的了,不过逃了也没什么可说的——艾娜,如果你不能下定决心和她死战到底,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星云帝国的。」 金髮少女握着剑,脸色苍白地站在当地。 伊恩不禁感嘆瑞秋真是太好运了,竟然能在塞亚和克拉姆相继出手后还逃出生天。 「你运气太好了,瑞秋。」 看着木愣愣坐在脚边的黑髮少女,银髮大主教嘆道,「如果不是你中了塞亚一剑,触发了逻辑之罪的共源机制,我想救你也有心无力。」 他做了个手势:「你伤得很重,先去lcl溶液泡泡吧。」 旁边的尤比上前,扶着瑞秋下去。 这是一个混沌的空间。 物体、质量、能量、重力,一切有形无形有质无质的事物都被融洽在一起,宏观的机械运动和微观的粒子运动都呈现奇妙的静止,从中涌现出了没有固定形态的灰白流光,如同苍质的流火,交插成一把剑的形状,就像一柄斜插在宇宙中的十字架。 用肉眼根本无法识别它的大小和厚薄,所有的探测手段也被严重扭曲,可是它又像虚无和现实之间的交界一样,能够鲜明深刻地倒映在每个观察者眼中。 它倒悬在无数形状各异,光怪陆离的光团中间,这些光团从虚空显现,数目超过正宇宙的群星,大得犹如天体,流转不息的白光组成了它们模煳又精密的内核,天文数字的几何体在其中运转流动,每一次光团的抖动,都会引起超乎人类常识和逻辑范围的震动,好像整个时间和空间都被重新组合了一遍。 可是这无量光芒,变换无定的光团构成的世界又出乎意料的完整凝实,在这片星海之中,涌出层次清晰的弧线、曲线和流线,相互映衬,如同周期旋转的光轮,又透出一种灵动的生机,充满了生命特有的活力。一轮轮绽放的光芒如昙花一现,留下了明晰的色彩,让人想起浸染了朝霞的远天,一层层曼延过来,从明灰色、金黄色到五颜六色,归于透明的无色。光辉形成了精密绝大的结构体,仿佛机械羽毛,总共有十枚,拂下了精美绝伦的修长光翼。而它们包拢的中央,是一片蔚蓝的光海。 绝对的蓝,清晰的蓝,澄澈的蓝。站在这里,好像触摸奇蹟的边缘,能接触到那个比宇宙更浩瀚神秘的存在。 而罗切斯特和尖晶石议会的长老们,就站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清澈蓝海上,眺望那仿佛只有造物主的双手能构绘的奇景。 大主教晶紫的眸划过心醉神迷的神色,旋即掩去,身为神的僕人,他不能尊敬神以外的存在,即使这个人有资格被称为「神器师」。 不过他的谨慎没必要,其他人的情绪都比他狂热激动: 「已经能入侵教皇的领地了。」 「不,只是代表『基础』的核心被偶发性的触动了。」罗切斯特从容地道,他似乎永远是这样纯净坚定的姿态,「智慧信徒的洪量实验都表明,逻辑之罪目前是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没有智能也没有攻击能力。可以推测塞亚从顶级鍊金师降级后,用某种手段将它的机能封印了。虽然我们中的一些成员曾期待因为他当时能力不足,封印不完全,但是逻辑之罪在创造之初,就应该具备服从制造者的性能,塞亚从来不缺这样的谨慎。事实上,我们还不能彻底解析这件神器,无论是贸然启动,还是它自发性的解禁,对我们都是不利的。」 长老们点点头,但还是免不了失望。见状,罗切斯特道:「瑞秋的行为固然卤莽,却带来一个重要讯息:伤了她的那把武器,可能是逻辑之罪的简化版,也可能是逻辑之罪的前身,不然不会引起逻辑之罪的感应共振,毕竟武器师的构思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第379页 大长老贊同:「确实,像逻辑之罪这样的武器,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最终成果一定有荒神的机率眷顾。但凡人想要达成,没有长期而坚持的探询无疑痴人说梦。」 罗切斯特不置可否,定定注视一片羽毛,代表「美丽」的巨大光翼中央,如同侵染了邪气,浓稠的黑暗从广阔无际的白色虚空透射出来,一小片混沌获得了不同的形态,精美的螺纹像倒生树一样延伸出枝条和纹理,与周围所有的光羽盘生在一起,不可分割,能够把一个人形生物铐在其上。 正如智慧信徒和灰月法师所证实的,它默认了一个主人,也等待他来释放它的强大与无边。 能不能控制逻辑之罪其实一点不重要,只要得到那位缔造神迹的武器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星云帝国的一个行星上,鍊金师等人正为意外的后续讨论着。 「塞亚哥……克拉姆,这个星球上有没有人遇害?」盖亚担心地问。 克拉姆逆转时间线看了看:「没有。」感到他使用的力量,艾娜怔了怔。 「可是,她为什么要屠杀v9的人们?」尽管同情瑞秋,伊恩也不禁为她的暴行愤怒。 塞亚没有说出推测的缘由,一来没有确实的证据;二来,把一个小女孩的脆弱心灵揭露出来,和他的为人不符。 「她和那个处刑官、放冰的人一伙,就是个坏人吧。」帕鲁卡的猜想单纯明快,但一点也不能安慰艾娜和伊恩的心情。 毕竟,那是来自地球的同胞。 「不过,就这么被杀光一个星球的人……」琉霖不禁质疑星云帝国的防御力。克拉姆面露歉然,塞亚解释:「这一带是个『信仰空窗』,只要有一个帝国国民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嗯,doll信仰系统还没有涵盖这个区域。」克拉姆道,「拉非雷转移遗民的速度太快,他不接我的通讯,是九号联繫他的副官索妮亚,她转告说如果后勤安排跟不上前线军队的速度,会出现纰漏和失误,丢亲王的颜面,他才放慢进度。」 真是糟糕的父子关系。伊恩等人吐槽的同时,也放下心来。 仔细想想,星云帝国能够长久安泰,全仰赖doll信仰系统的镇守。否则,宇宙的极强者都是神出鬼没,能瞬间碾压星域的牛人。就算有强大的军队,也来不及防备。 「哥哥。」艾娜开口,握剑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我会和她战斗到底的。」看到她的表情,塞亚就知道她是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嘆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挥手转身:「开船开船,回家。」 「塞亚,你不能上船!」克拉姆追上去。 黑髮青年滑了一跤,险些栽倒。 「那个——」盖亚要说什么,嗫嚅了一下,声音小下去,塞亚转过头:「盖亚,你这两天一直不肯看我,怎么回事?」 绿髮女孩涨红脸,丽萨动了动唇,大声道:「哎呀,反正她不是暗恋你!盖亚,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盖亚垂下头:「对不起,塞亚哥哥,我想去看看我的家人。」 理解她担忧挂念的心情,塞亚通情达理地道:「二号在那边,让他接应我们吧。」 处理好v9遗民的后事,教皇和另一个自己联繫。 克拉姆是星云物质和暗能量的结合体,力场吸引、时间和空间的移动对他都是天赋本能,不必通过飞船,就能带他们往来各处。这么一来,更印证了艾娜心里的一个怀疑,想起初见二号时,他话语中流露的某个信息。 「塞亚!」 砂金色长髮的青年还是那么清秀文雅,纤瘦的体型,温柔忧郁的深绿眼眸,柔软的前发覆盖在光洁的额头上,满身的艺术气息比零号更浓厚。艾娜和伊恩油然升起一股感怀之情,这是他们认识最久的一位克拉姆了。 虽然他们差不多把所有的克拉姆当成一体来看待。 「有没有累着?」塞亚抱起二号,直接来了个缠绵的深吻,看得众人汗哒哒。 喂,在一位情人面前吻另一个情人可以吗? 真是后宫啊……伊恩等人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却见零号满脸陶醉。 「你…你不吃醋吗?」艾娜无力地道:此人的抽风无药可救了!克拉姆全身冒着粉红泡泡:「二号被吻就相当于我们被吻啊,而且我想起塞亚第一次吻我的情景了。」 黑髮青年黑着脸转过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同样冒粉色心心的小萌物。 艾娜等人被吊起了兴趣:「怎么样?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好幸福,太幸福了,然后塞亚说:对不起,我还是不喜欢和男人接吻。」 ……克拉姆,你太可怜了啊!!! 从天堂掉到地狱就是这种感觉吧。 整体斯巴达的人们只想将那个不解风情的人抓来暴打一顿,克拉姆献出那么宝贵的初吻,居然得来这么一个评价! 教皇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满心倒影出当时恋人认真无比的神情: 「不过,我会努力适应。」 这是一个有着飞翔的小型岛屿、串连的瀑布,浅蓝的鸟群优游而过的星球,绿色的大地遍布着纤细的植株,有些顶着黄灿灿的果子,没有绊脚的岩石和河流海洋,洁白的房子绘着代表治疗的红色十字,那些还没恢復神智的遗民就生活在这片温柔美丽的土地上。 第380页 形似荷叶的巨大茎梗下,身穿亚麻长裙的女性呆呆坐着,绿髮女孩把二号新画的风景图用木架立在她面前,轻声指点,当女郎略微有点反应后,露出欣喜的神情,坐下和她说话,剥开手里的水果,一瓣瓣耐心细緻地餵进她嘴里。 众人感伤地看着这一幕。 「思乡计划早点成功就好了。」丽萨小声道。 塞亚没有说出即使故乡復原,这些被异化的遗民也无法恢復。使血脉和精神污染的是荒神乌萨恩的神恩,归一会在这条神脉上浸淫最深,有许多独到的手法,遗民的接触者天赋又不相同,分别救治在技术上太过困难。 当初,二号就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可以把他们的基因调整回原先的状态,可是精神不同步的话,可能会有后遗症。他们有些意识散逸在银海里,有些因为异变过程太痛苦而崩溃了,这样散落、扭曲又微弱的人格,我没法用我的力量强行整合,在时间无法精确定位的情况下,我用光辉之四面体也不能回溯。」 正因为克拉姆太强大,面对弱小的人类精神也束手无策。帝国本土的技术员已经展开专项研究,不过目前还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进展,只能说「略有起色」而已。 盖亚却表现出了乐观的态度:「没关系的,克拉姆,我看得出,爸爸妈妈和大家的情况慢慢好起来了,只要这样下去,事态总会好转的不是吗?」 众人除了摸摸她的头,感动这个孩子的坚强以外,什么也没法说。 设着帝国办事处的一座浮岛上,拉弟就在里面的生物研究所工作。 见到彼此,两个朋友都十分高兴。 「塞亚,你想不出,这里有许多移植自正宇宙的植物!我们正在克服一个个技术难关,要让它们的生态系统适应一个全新的大气层环境,培育细菌和培养基……」拉弟一说起自己的专业就滔滔不绝,塞亚很欣慰朋友恢復了精神,从简妮的事件中走了出来。 让两个地球遗民惊喜万分的,这里居然有种类似「米」的食物! 包裹着鲜嫩绿叶的果实形状像棉花,里面却不是白中带黄的棉絮,而是一粒粒菱形的透明果粒,比米粒略大,颗颗晶莹饱满,光洁玉润,蒸煮后清香扑鼻,口感软糯顺滑,活脱脱就是大米! 伊恩吃得感激涕零,眼含热泪,恨不得把脸都埋在饭碗里,吃一碗供一碗!塞亚咬着妹妹炸得金黄喷香的粢饭糕,奇怪地看着他,不过当艾娜问他味道如何,他诚实地说好吃。 当初艾娜就奇怪,哥哥身为星云帝国的创始人之一,为什么不利用职务之便,开发一些地球的饮食呢?语言风俗之类的习惯应该都有保留,后来听说他曾跟白银女王相处了五百多年才恍然大悟,估计那段时间,塞亚原本的生活状态都被粗暴地改变了,他没跟着乌拉拉变成一个暴君或疯子,真亏他秉性够坚固。 「塞亚以前吃过这种粮食,不过我做的他不爱吃。」克拉姆伤心地道。塞亚一头黑线,你做的米饭,再好的原味也被糟蹋光了。 夜幕降临,星云在天空迷人的闪动,被夜色包裹的大地进入宁静的梦乡,万籁俱静。 艾娜悄悄走进房间,借着窗帘的缝隙微微洒进的星光,可以看见蔚蓝颜色的床铺上,黑髮的青年安然熟睡,他还是喜欢趴着睡,被子随意搁在一边。 过去,少女总是看到哥哥不习惯封闭的环境,半夜跑到走廊或空旷的屋顶打盹,伴着孤独荒凉的宇宙。如今,他只能在看不见天空的地方休憩,宛如折翼的鸟。艾娜心底泛起难言的酸楚,轻轻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掖好边角。 金髮的教皇站在发出悠远迴响的草原上,晚饭时,艾娜偷偷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有话要谈。 伊恩也等在外面,看到女友出来打了声招唿。一条小瀑布从他们头顶的浮岛坠落,消散在半空。 金髮少女走出建筑物的阴影,看着在流动的夜雾中伫立的绝美青年。 「克拉姆,你是不是在地球还没毁灭以前,就认识我们和哥哥?」 「嗯。」克拉姆坦率地承认,眼里荡漾着悠远的眷念,「我认识塞亚以后很久,有一天,突然很好奇,孕育了这样的塞亚的地球,是怎样的,我也非常想知道塞亚从前的生活,就——」 「那时候地球不是毁灭了吗!」伊恩惊唿,随即想起自己和女友的情况,「不对,我们比塞亚晚了十几万年才来到这个宇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荒神的机率法则,遗民掉落负宇宙的时间和空间都有差异,不过以毁灭点——开启破灭钟的人为最后的终止符。当塞亚坠落时,地球是『默认毁灭』的静止状态,负宇宙和正宇宙的其他地方还可以观察到它,但是不能干涉。嗯……不过我有荒神的力量,又擅长操纵时间和空间,还是进入了之前的地球。」 两个少年少女明白过来,艾娜好奇地问,「你那时是躲起来,偷偷看我们吗?」克拉姆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含煳以应:「唔。」 伊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克拉姆,你不能改变地球破灭的时间,是吗?」 「对不起,即使我能,我也不会这么做。」 教皇的回答毫不动摇也毫不迟疑,天青色的眸凝蕴着无与伦比的澄澈情感,「那样会失去我的塞亚。」 在克拉姆的理解,和塞亚的邂逅是一种概率,如果阻止地球的毁灭,路凯是会活下来,他和路凯也可以发展感情,但是那个和他认识相爱,原本概率里的「塞亚」就不存在了,等于他杀死了爱人。 第381页 对于能在时间和空间中自由畅游的黄昏之民来说,他对爱情的感触,是包含了过去现在未来的统一存在体,爱既没有尽头,也不能单独切裂开来看待。 两人惊讶,伊恩被他的坦白搞得气都气不起来,只好安慰自己塞亚拯救了所有地球人的灵魂,不跟这爱情至上的傢伙一般计较了。 艾娜啼笑皆非:「虽然是很想揍你一顿的答案,但是基于一个妹妹的立场,你过关了。」 第二天,在塞亚的建议下,移植了一棵树苗,让二号促使它长成参天大树,挖空建造树屋。 无疑,这是最让德鲁伊感觉舒适的居住环境,对他们记忆和感性的恢復大有裨益。 「挖洞树不会死掉么?」担心树死了盖亚伤心,艾娜偷偷地问。塞亚信心满满:「强化植物可是拉弟的拿手好戏,德鲁伊的魔法古树也是应用了类似的原理,用他们称作『丰饶之术』的魔法,相当环保的水、电荷、行星光、绿射线、以太聚能的综合能量体系来促进植物的生长。总之,没事的啦,哪里适合挖洞盖亚再清楚不过。」 尽管听不太懂一些名词,艾娜还是放心下来。 顿时,大家都热烈地投入了这项工程。 盖亚是最热衷的,像个小雀般围着黑髮青年直转,兴奋得停不住嘴,当她意识到时,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塞亚揉揉她的脑袋,恶作剧地一笑。 「塞亚哥哥……」盖亚发觉他的陷阱。 「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的样,不要给自己无谓的包袱。」塞亚弯起唇,低声道,「多莉雅的死不关你的事。」 红着脸垂下头,如释重负的同时,盖亚也不禁怀疑:世上有塞亚哥哥看不破的事情吗? 这样一想,她前所未有的担忧起来。 在她的故乡有句话,慧极必伤。 郁郁葱葱的树冠很快伸展得有上千英尺宽,巨树巍峨地耸立在四叶草原野上,茂密的叶脉和粗壮的枝干连成了一片静谧的翠绿顶棚,阳光宛如金色琴弦丝丝洒落,景致极为美丽。 那些浑浑噩噩的遗民聚在树下,从头到尾关注整个过程,当大树长成,一些人蹒跚走上前,抚摩粗糙的树干,这是第一次,他们有这样主动的反应,盖亚背着众人,擦了擦眼泪,过了一会儿,丽萨跑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从布萨隆来的德鲁伊民众帮了大忙,选择树屋的挖掘位置,把藤蔓编成吊桥、用木板铺成阶梯,搭建巨鹰的巢等,热情不亚于盖亚。 值得一提的,当初巨鹰的转移成了难题。本来帝国的军舰也装得下这些巨大的飞行生物,可那时一来情况紧急,二来以人员装载为优先,巨鹰的抢救只得挪到最后,损失不少,让德鲁伊们心痛不已。不过在这片大地上,残存的巨鹰有了广阔的空间,可以预见会有高空飞翔的鹰群盛景出现吧,想到这里,德鲁伊们也开怀了。 而失事的那艘军舰,很讽刺的,上面救出的是被净化者联盟掳走折磨的遗民,反而是加害者活了下来。不过他们也没有好下场,成为帝国的公民,就要接受帝国的法律制裁。 活着的活着,要继续生存,而死者已逝,此情成追忆。 第一座树屋建造成功了,之后就可以造第二棵、第三棵,暂时,大家已经很满足了。 最顶层的树之大厅里,明媚的日光穿过高大的拱形窗户,将温暖斑驳的光烙印在木质地面上,天花板垂下青翠可爱的枝蔓,还有许多鲜嫩的果实缀着,中央树立着一座英气勃勃的女性塑像,裹着兽皮和树叶,背挎弓箭,是德鲁伊崇拜的伊斯翠女神。完工的人们坐在简朴的木椅上,快活地痛饮麦酒。 不用说,回绝了妹妹「小孩子气的红茶」,端来大杯酒水的正是哥哥大人。不过德鲁伊的男儿一致认同他的看法,手指圈成圈表示支持。艾娜只好鼓起包子脸,被绝对有预谋的哥哥偷着乐欣赏。 连盖亚都豪爽地干杯,尽显森林女儿的豪迈一面,艾娜忍不住嘟囔:「你们不是提倡节制吗,这种纯粹用麦子做的消耗品……」 「哈!」奥尔坎放声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小姑娘,酒是人类的朋友,欢乐和庆典的源泉,只要是粮食酿造的酒类,都在我们的接受范围内。当然,在我们的文化里,节制是最高的美德,没有酒品却滥饮的酒鬼是为我们鄙视的。」 塞亚得意地显露出他千杯不醉的好酒量,立刻被德鲁伊男儿当作好兄弟看待。艾娜只有咬牙切齿地放弃,伊恩安慰地递给她一杯冰镇蜂蜜酒。 未免没有酒品的丽萨和毫无酒量的帕鲁卡醉倒,塞亚亲自上阵,做了低度数的蜂蜜酒和果子露,还烤了丰盛可口的奶酪面包、年轮蛋糕和两个恋人爱吃的甜甜圈。 在几十扇落地窗刻上四叶草饰玫瑰花格,克拉姆似乎艺术细胞迸发,捧着木雕爱不释手,看面目正是塞亚的模样,黑髮青年有所领悟地看过来: 「克拉姆,敢雕成裸体的就别来吃饭!」 委委屈屈地瞥了他一眼,克拉姆落落寡欢地反工,显然正是打着这个主意。伊恩等人抹汗,不知该说他们心有灵犀呢,还是老夫老妻熟透顶了。 用艾娜的话说,无意识秀恩爱啦! 颇有醋意。 不过,二号似乎对零号有什么不满的样子,从早上起就盯着另一个自己,塞亚问他的时候,趴在桌上蹭啊蹭,求抚摸的姿态。 第382页 二号有理由郁闷,塞亚把逻辑之罪送给他时,他简直是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了。所有的人格都认可零号是主体,所以他把礼物带回给了零号保管,零号却不小心遗失了!本来丢了也罢了,总有一天能找回来,偏偏在寻找过程中,被罗切斯特劫走还分解,现在连个渣都没有了! 上次女性克拉姆群殴零号他没有参与,可是这次,他也想痛打零号。 教皇陛下看看另一个自己,缩进树皮不见了。塞亚撸着二号的毛,心里已经有数:「行了,我会做你喜欢的画笔给你。」 「塞亚给我不给零号!」 「好了好了。」 嗯哼,后宫也是有此类问题发生的啊。伊恩喝着麦酒看前辈的戏,很爽。 拉弟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用玻璃器皿托着一只金绿色的花环:「给,塞亚,培育成功的珂雅草。」盖亚等德鲁伊都露出惊讶之情,纷纷站起,那些没恢復神智的德鲁伊也看过来,眼里闪动着异样的神色。 塞亚接过,感谢了友人,转手递给奥尔坎:「喏,献给森林女神的礼物,我想作为第一座树塔的纪念很适合。」 「太谢谢你了,哥们!」奥尔坎高兴得合不拢嘴,和族人一起,正式祭拜了后,让盖亚代表全族供到神像脖子上。 「哥哥,你怎么对德鲁伊的习俗那么了解?」艾娜小声问兄长,虽然地球的歷史和幻想文学也有类似的种族,不过和真正的德鲁伊还是有差异的。 事实上,德鲁伊这个名称不是盖亚对自己种族的自称,他们的民族叫「珂雅」。乳化冻的沟通是脑波交流,如果有类似的意义,就自动翻译成那个词。 「我在时钟城初期,差不多看光了正宇宙各个世界的资料。」塞亚啜了口冰啤酒,「不过,不管学习了多少文化和知识,也没有可能完全理解生于那个行星的人的感受和思考。」 「但是,哥哥和我们的思想很契合啊。」艾娜暗示他真正的身份。 塞亚只是笑了笑。 「塞亚大人!」一只黑色羽毛的猫头鹰飞进来。 「你在这儿啊,雷比克。」塞亚向恋人的宠物打了声招唿。艾娜和伊恩一呆,想起这只在学者星球埃维亚见过的猫头鹰。 当初还是它第一个向他们八卦塞亚和克拉姆长长的情史。 「好久不见,我有事汇报。」雷比克左右张望寻找正经主子。 零号重新出现在树厅里,小心翼翼地迈步,挪向爱人。可惜人格之间有感应力,他的企图马上被二号看破了,只好咻地躲到伊斯翠女神像后面,露出个脑袋。德鲁伊们又不好赶他,场面尴尬至极。 「别闹,零号过来,二号吃蛋糕。」后宫之主威严地下令,摆平了这场闹剧。 这么一来,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不过雷比克接下来报告的内容还是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教皇的侍从是机械生物,体内有装置可以联繫所有的克拉姆,还能在银海中穿梭,一向担负传递消息的任务。 考虑到星际路程的漫长,除了堇花联邦作为遗民聚集的据点,位于常春藤航道核心的白沙星域,曾经被丹特丽安和茵蒂克丝扫荡的区域成为第二个收容所。那里有许多反物质燃料工厂,不必造恆星,设施完备的人工行星就能满足舒适的居住需求。原住民僱佣兵和奴隶主都被一扫而空,周围的小国也不会和星云帝国对着干,更不用说给予支持和帮助的学者之都埃维亚、搬到那里的四个瑞泰尔的结盟国了,他们都是很清廉的政体,环境和平。 当地十七个人工天体,总共三千多万遗民安顿了下来,近来和布萨隆一样,局势不太平。 在有面包窝棚的情况下,他们倒也没有无理取闹,但一些遗民的领导和知识分子强烈要求介入负宇宙的当局,拥有一席之地。在封闭险恶的陌生世界待久了,他们迫切希望掌握可供判断的消息和自身独立的基础,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却令实际办事的人困扰,简单的说,没工作! 负宇宙除了时计领和星云帝国,文明社会太少,消化不了遗民这么庞大的数量,还有办事员惊唿:「荒神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这么多来!正宇宙不止星星,星星上的物种也太多了!」 这都是时计者造的孽啊。艾娜和伊恩心道,时计者可以穿梭时光,他们在正宇宙祸害的世界和人数,亿亿亿亿都不足以衡量,只剩下三千多万活口算个啥,连中国一个省的人口都不到,死了的才海了去的。 此外,还冒出很多假冒的「第三类接触者」。被惶恐明天的父母推出来的孩子,以及想要获得优厚待遇的投机者,试探星云帝国真正用意的伪装者,零零总总,集结在移民局门口。一开始,帝国方面採取了严厉的警告,开启力场仪驱赶,但是他们没有鸣枪也没有血腥镇压,遗民哪个不是人精,吃定他们不会杀人,更加变本加厉,一波波塞来,双方争得沸反盈天。 「那,里面真的没有一个第三类接触者吗?」伊恩希冀地问,他们只差一个伙伴了。 「没有。」雷比克干脆地回应,「只有一对双胞胎,开发到第二类接触最深阶段,他们是孤儿。」 艾娜等人很振奋,却听得雷比克道:「他们杀光了当天从一条小路来报名的接触者,被我们侦破后逃逸了,现今关在看守所。根据研究员沟通,他们对他人极其不信任,性格偏激残忍,估计短期内无法被教育好,送到这里来。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传扬开来,许多人借题发挥,跑到移民局门口说如果再不让大家看到思乡机器就自杀。」 第383页 这……这…… 塞亚不意外,遗民来自正宇宙的天南地北,语言、文化、习俗、思想的鸿沟巨大,连生理结构也有异,能活下来,还多半忧患意识奇重,心性敏感狭隘,手段利己偏执,种种隐患不甚枚举。要协调好他们,照章办事的帝国移民局还是太嫩了。 「把那两个小傢伙培养成秘密警察,签订僱佣合同,期限十年以上,让他们为帝国卖命,帝国给他们在遗民中横行无阻的权利,提供精锐装备,优质的衣食住行,前提是只能遵守帝国的规章制度,接受帝国的监管,但他们可以随意击毙帝国的敌人。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发给他们武器,让他们镇守在办事处外面,枪毙人群中喊话号召的人,尸体留着,逃跑的不杀但必须追踪,确认有无组织,视频发到每个遗民聚集地去,通告星云帝国的恩惠以血书写,不服从命令的统统驱逐。」黑髮青年抽出一根烟,叼着说道。 一室寂静,两个克拉姆平静地拿点心吃,喝蜂蜜酒,小辈们却傻眼了。哥哥大人干咳一声:「有时不下重药,情势只会恶化到更多人牺牲,总不见得什么事都推给克拉姆。」 众人无言以对。 教皇自告奋勇:「塞亚,我可以。」 「闭嘴,你去我还不放心呢。」塞亚一口否决。 艾娜等人汗颜,气氛稍稍缓和了些,雷比克又说了不少详细情况,道:「塞亚大人,有一个给您的通讯,瑞泰尔的梅塞德丝执政官。」 立体影像中浮现的正是伊恩等人认识,和过去的艾娜十分相似的瑞泰尔统治者,她缎子般的黑髮间是镶嵌火红宝石的纯白额冠,眉间的气质似乎和过去不同,黑水晶似的眼眸里,目光纯挚清晰。 【父亲大人,什么时候能再来瑞泰尔?】 黑髮青年手里的烟抖了抖。 深夜,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的房间,点着孤灯。 写字桌上,悬浮着一个像是微缩模型的发光物体,无数奇异的形状和线体交缠。如果艾娜他们在场,会发现这个物体多么像多莉雅曾经给他们看的布萨隆地形图。 事实上,这就是整个布萨隆的迴圈世界。 丹特丽安美丽的脸庞笼罩着凝肃之情,一丝不苟地解析着里面的信息。 虽然每个克拉姆都拥有操纵时间的能力,连接起来更相当于功能超级的并列演算机,但是面对无法准确定位的混乱熵值,庞大又断裂的立体复合空间体系,整个解谜过程也变得无比繁琐冗长。 灵魂粒子无法被机械地组合,只有在死亡不久,反粒子磁场团还没有崩塌,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些灵魂反粒子,撬动信息槓桿,让分子记忆自动成像,才能实现復活,所以,多莉雅无法復生了。 这也是塞亚绝望的由来。 丹特丽安抿了抿唇,结晶材质的八音盒捧在她的手心,里面的储存晶片已经录进了七十多首曲子,后面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 可能努力到最后,会发现多莉雅什么遗言也没来得及留下,但丹特丽安还是希望,她在世上存留了一丝痕迹,能够鼓舞那个没有真正站起来的人。 ah-n446军港,永明灯光突然暗下来,所有的防火墙被关闭,港务局的总机室智脑被篡改了一小条指令,没有引起任何值夜班人员的关注。 停泊在港口的黑色飞船,一道舱门静静敞开。 身穿墨绿色长军装的男子一步步走进去,过了良久,通行闸门向两边开启,机械颤动的节奏传遍整艘飞船。这次没过一会儿,一个人影冲出来,踉跄扶着船壁,身体仿佛无法挺直地弯折着,剧烈地干呕。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胃似乎要绞断的抽搐,为了今晚的航行,他事先服了药,可是再完备的准备,面对已经千疮百孔的精神,也不堪一击。 「塞亚。」 支撑无力的手滑落下来,黑髮青年深深苦笑:「真不想被你看见这副难看的样子。」 教皇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每一根髮丝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美丽的光晕,空旷的宇宙港仿佛荒凉的寰宇,惟有他明亮如晓星。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瑞泰尔执政官的邀请,对塞亚是无法抗拒的要求。 高维数字投影可以往来宇宙各处,但需要精确的相对位置,星云帝国内部可以做到,但是因为反粒子的波动性,其他天体的位置随时在变动,航行期间可以通过距差和向量计算调整,远距离误差却无法修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就是指这种情况。 他只能再次起航,又无法起航。 黑髮青年跪坐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像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孩子,虚弱的双腿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那个驾御着小小的飞船在宇宙中来去自如,挑战无限艰难险阻的旅行商人。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原来的小梅已经死了。」恍若干涸的语调也死寂无波,「我只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就离开她了。」 大量的回忆涌入脑海,瑞泰尔的先祖,少女流泪的头颅,圣白的都市,他牵着人工智慧的手教她慢慢走路,带她在满月的天空翱翔,指导她运用天网汇聚的资料自主思考,一年年扶持她长大,看着她成为瑞泰尔最聪慧的智脑,威严慈和的执政官。 更多的过去汹涌而来,在时计领的制表师和化物师温妮,给了最落魄的他宝贵温情的朋友;在旅途中的人们,那些寿命短暂的小生命;新的文明纽带,琐碎却漫长的经歷……这是他不得不一次次离开深爱的人和国度,习惯并融入的另一个世界。 第384页 不可分割。 从今往后,他只能在星云帝国过着双脚不离地面,无法仰望星空,遗忘一切与多莉雅有关的生涯,「幸福美满」的生活,就像他无数次梦想的那样。 克拉姆明白爱人的心结,即使有共同珍视的事物,他们的人生轨迹也已经划分成了清晰的两条。 他明白的太晚了,如果他早点踏出去,让其他的自己陪着塞亚,在塞亚还没有变得这么孤独的时候…… 「对不起,如果我和你一起旅行,成为你的搭档……」 「谁也无法代替她!」塞亚失控地大喊,接触到爱人怔忡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这是个下意识巩固自我,也杜绝一切关心的动作。 「没有人……只有她……我是个混蛋,连自己的目的地都搞不清楚,怎么能让别人陪我……也没有人会……」 克拉姆怔怔听着这些爱人从前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语,多莉雅的死粉碎了他灵魂的坚壁,极端的坚韧和极端的脆弱,都融进了最深的骨髓,只有敲碎嵴樑才能看见。 青年破碎的语调渐渐清晰起来,连同他的神情和动作,都有了来自更深处的力度: 「我之所以活到今天,是因为我不把命运交给别人,只相信自己和唯一的搭档。哦,我有不死的生命是女王陛下赐的,不过她教会我的是同样的事——所有的痛苦唯有自己面对。」空岛商人站起身,凝视前方的无尽虚空,「在这个世界上,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 他闭了闭眼,终于取得了完整的自控。 凝视在夜色中更为光芒洁净的爱人,他露出温柔的浅笑:「克拉姆,不是你的错,我是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每次上船前,我都想着,这么破烂又狭小的地方,怎么能让你上去呢。」 「……」 「你是个强大、浩瀚的异生命,天空是你驰骋的乐园而不是龟缩的仓库。你喜欢这里,美丽的自然风光,纯朴的人们,尽情写生、漫游、画下所有美好的心情,我知道你在异空间开闢了很多暗物质星团,让你的原体可以泡澡一样玩,我很高兴,将来,我要为你创造更多更多广大的世界。」黑髮青年灰蓝的眼眸流动着动人的光辉,宛如澄净的星光。 「对不起,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教皇讷讷张开口,恢復了语言能力,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许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嗯,因为我没有生气的能力,所以塞亚不管说什么都没关系的。」 塞亚一脸无力:「你真是笨蛋耶,这种说起来就难受的话还讲出来。」 克拉姆已经难过得一塌煳涂,破罐子破摔地道:「反正我就是笨蛋,一点没察觉塞亚想要什么,满脑子只想着一个念头,维多利加总说我脑袋像漏斗一样,结果真的是!如果塞亚留下来不快乐的话,我还期盼那么久干什么!但是但是,没有一个我提醒我啊!」 「那么多呆毛的你,能随意转变天然属性才怪。」 「可是……」克拉姆快要毛躁得膨胀成气体了。 「得了。」塞亚不耐烦地道,「既要你善体人意做个最佳助手,又要你兢兢业业打理一个帝国,我还没这么恬不知耻。」 走上前,抱起轻如云的恋人,将这个美丽的生物紧紧圈进怀里,塞亚碰触他的额,浮起由心而发的笑靥:「克拉姆,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 他常常让他感觉到,活在世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第六十八章 零时已至 第二天一早,艾娜欣喜地看到哥哥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许多,这种精神的透射很明显。 但是她不知道其中的代价是什么。 大家喝着金髮少女精心熬制的粳米粥时,接到身在布雷塔尼亚星球的高文的通讯,说家人团聚十分高兴,邀请大家来吃饭。 众人欣然允诺。 值得一提的,为了方便捕捉小鸡仔的动向,塞亚从遗民研究部订制了一套联络器,第三类接触者专用,特别指定了外形。之所以说特别,是在于女性部分,全部做成了头带的形状,特殊金属做的缎带可以被哥哥大人打成漂亮的花型,而男性就是一个普通的金属圈,与其说像戒指,不如说像可乐易拉罐的拉环。 差异巨大啊! 伊恩不禁想起在军部,塞亚捧着他制作的兔耳形状信息传感器直炫耀:「怎么样?怎么样?可爱吧!不但造型棒性能也是一流的,戴在女兵头上真是萌极了!」 同样有acg属性的伊恩赞赏的同时疑惑:「男性士兵呢?」死宅一脸嫌弃:「谁管他们啊,自力更生去。」 「不带这样歧视的!」伊恩深刻理解了帕克的心情。 不过,虽然塞亚的各种宅行为经常引起公愤,伊恩却发现,他在军队中的人气非常之高,甚至高过拉非雷和九号,大概是男人天性中的猥琐和哥哥大人的好色一面特别投契吧。 在去高文家以前,艾娜想到一件事,心情沉重。在厨房里,琉霖问道:「你怎么了?」 「那个,高文那边……」艾娜欲言又止,她知道琉霖一定也发现了安玫的遭遇,法师的机敏细緻远胜她和伊恩。 琉霖沉稳地摇摇头,道:「高文不会有问题,他不是那种人。」艾娜展颜一笑。琉霖反射性地揉了揉她的头髮,这是他有时对盖亚做的动作,却搬到已经成年的艾娜头上,金髮少女哭笑不得,心想队伍里哥哥属性的人好多。 第385页 她把做好的点心拿出去,阴影城城主人不可貌相,手艺颇佳。 临走前,奥尔坎向主人的外甥女保证:「盖亚小姐,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你的父母和其他同胞。」 「嗯。」 盖亚合手祭拜长眠的亲人,库哈达就埋在大树下,这是珂雅族的习俗,树葬。寓意尘归尘,土归土。 「我走了,库哈达舅舅。」沉默片刻,绿髮少女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愿伊斯翠女神让你得见光明。」 人的光明,不能自己寻觅吗?库哈达舅舅在人生的末路中,从黑暗里看见什么?只有绝望? 另一边,二号明显依依不捨,巴着爱人不肯松手。 塞亚没有赶他,因为二号最像零号,性情又特别柔软,他对他总是多了一份疼惜。 「塞亚,只要和塞亚在一起,我不管变成甜甜圈还是拖鞋都没关系。」砂金色长髮的青年情不自禁地道。 这是什么抽风的话啊!不知情的艾娜等人冒汗。 黑髮青年心头直发软,亲了亲他:「下次去瑞泰尔,我带你去。」 克拉姆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喜色。 旁边的教皇也感动得要泪流了。 在军队的强烈自荐下,一行人乘上巡逻舰,通过星门前往布雷塔尼亚星球。 从大气层下降,可以看见那条宏伟的滑翔道,贯穿了大半个海洋,水滴列岛仿佛散落在清水蓝锦缎上的珍珠。 高文家还是那么温馨,花园里的鸢尾欣欣向荣,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连隔壁的帕鲁卡家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当双马尾萝莉抱着自己的背包进入阔别数月的家,就看到摆设一点没变,连工作檯也一尘不染,靠窗的小茶几放了只花瓶,插着一朵新剪的向日葵,别提多窝心了。 「来,帕鲁卡。」陪她回家放东西的塞亚招手。 「是!师傅!」帕鲁卡蹬蹬蹬跑过去。 尤菲已经会走路,迈着小短腿跑向最喜欢的金髮青年,嘴里还甜甜地喊着: 「啊啊——克拉姆!」 担心她说出禁句的高文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教皇抱起的女儿兴奋地叫,「克拉姆妈妈!」 王夫陛下一身冷汗,围着勿忘我色围裙的安玫一脸惊讶,听到丈夫慌乱的解释,笑了笑,没有在意,她这些天和女儿的感情已经很好,而且母女天性是不会抹杀的。 她怀着喜悦的心情招待给了自己一家莫大恩惠的客人,同样住在这里的侍女莉莉莎也帮着忙进忙出。 让大家惊讶的,塞亚拿出了大把的低糖果汁、糖果和甜品,连担心孩子蛀牙的母亲也很乐意接受,这份细緻的心思令艾娜等女孩自惭形秽。在路上,哥哥大人就好像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以打为数量的美味零食给她们吃,可她们还是没想到,光商量着是不是买点水果和花了。 伊恩暗地里称为「妹控装备和拐骗小loli的道具」,他不知道,多莉雅死前,塞亚总是在专门的空间袋满满备着她爱吃的猫粮、干鱼和新鲜的牛奶片,虽然这个别扭的男人总是在事前严格保密,在多莉雅坑粮食时装作不经意地丢出来。而今后,他的口袋里只会塞满给妹妹和朋友的巧克力和糖果了。 墨绿色军装的青年带着仿佛不曾映照往事的清澈笑容,顺利抱过被自己收买的小女孩,尤菲开心地亲近还在记忆里有一席之地的人:「夏亚!」 「嗯嗯,夏亚也是很威风的名字,不过我是塞亚哥哥,尤菲小公主。」塞亚抱着软绵绵的小包子爱不释手,伊恩忍不住吐槽:「怕被喊叔叔而先下手为强了吗。」 黑髮青年看也不看,一记大力神射,门口的脚垫就飞到了伊恩头上。艾娜嘀咕「嘴贱的下场」,帮他拿了下来。 用餐气氛很愉悦,不止因为菜餚的精美,更多在于成员的和睦。 饭后,高文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在有着敞亮的落地窗,面向花园的厨房和塞亚说起心里的打算:「安玫回来了,家里又有莉莉莎在,我可以放心把尤菲托给她们,加入队伍。」 过去为第三类接触者能力派不上用场,高文一直耿耿于怀,虽然不知哪天能发挥「復活点」的作用,但是这次妻子九死一生从险境被救回,又听闻塞亚为此失去重要的搭档,身为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一个国家的半个主人,高文无法再置身事外,和妻子不同,他至少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第三类接触者能力——敌意消除。 「关于精神的影响,能否单独排除?或者,艾娜他们的意志力比我强的话,能够削弱这种影响?」 塞亚点头:「确实,如果幼崽们的第三类接触比你深,就能抵御住那种程度的干扰。不过目前,大概只有伊恩能办到。」对于褐发少年高昂坚定的战斗意志,哥哥大人私下高度评价,不过在本人面前,他是绝不会说的,会让那小子尾巴翘起来。 他只会踩踩踩,把伊恩的一点得意劲都打击了。 看了眼热闹的客厅,黑髮青年压低声音道:「接下去就是训练了,艾娜要我强化她们的技能,你想加入就加入吧,高文。我想你和安玫商量好了,她支持你的决定?」高瘦儒雅的青年颔首表示「是」。 烤箱发出叮的脆响,橘子蛋糕的浓香飘溢一屋,安玫和莉莉莎进来拿,尤菲也像个奶香包子似的滚进来,啊唔叫着抱住爸爸的腿撒娇,然后朝和蔼的客人张开小手。塞亚笑起来,抱起小公主:「走,我到花园给你做个花冠。」 第386页 「夏…啊,塞亚哥哥。」尤菲叫对了名字,塞亚更加高兴:「嗯嗯,真是聪明的小宝贝。」 「塞亚,你认为我们和时钟城作战,胜算多少?」高文推了推眼镜,问道。 时计者转过头,淡淡地道: 「零。」 咔嚓,咔嚓,半空中的大钟发出细微而有规律的响声,每一声都代表镂刻着古朴花纹的秒针走过了一个刻度。这台镶满黄金和宝石,优美古雅如艺术珍品的落地钟最近被白银女王亲手校对了时间,爱怜地放置在最靠近她房间的位置。 在它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钟表走着不同的时间,时计领存在的一刻起,这座钟楼里的每一盏钟就开始了它们的运转,也是时计领唯一的时间准则,决定了每个小小世界的生与死。据说,两个宇宙的生命钟也在这个迷宫般的宫殿里,当指针停止转动,就是世界不復存在的时刻。 数不清的时钟给人空洞、幽深、永远迴响的印象,钟楼中央飘浮着一扇彩绘的拱门,穿过里面,七彩的光芒照耀出辉煌的建筑。 巨大的内殿宛如宇宙的中心般宏伟壮丽,手臂粗的金色枝条沿着洁白的云柱向上攀缘,顶端繁复雅致的花饰被彩色的颜料精细的勾绘,更高处,根本没有屋顶,是一片深邃的夜空。可以看到几千、几万、无限光年远的地方,无数磅礴的星云缓慢地移动,或鹅黄、或深红、或粉紫,如雾气一样蔓延着,在星云之中,数以亿计的恆星散发着恢弘的光芒。 虚空的穹窿下,奇异万千的巨大植物将这里妆点成一座迷幻的宫殿,一簇簇车辆大小的花卉像铃兰一样垂落下来,闪烁着星光的绿蔓延伸到金灿灿的倒生树上,地面上各种颜色的蘑菇像花朵一样艷丽,散发出荧萤光辉,金色的睡莲、赤红的石蒜、黑色的郁金香、透明叶子的欧石楠……还有无数外界不存在的品种在这里肆意生长着。 幻美得像梦境一样不可思议的地方。 在葱茏的绿色和花海深处,传出奇妙动听的音律,仔细分辨,那似乎不是音乐或歌声,而是被糅合的说话声音,语言和语气变化起伏,有时如亲人的絮语,温暖柔和;有时如敌人的争吵,激烈锐利。 一只小小的鞦韆上,逶迤而下层层叠叠如水仙花瓣的雪白纱裙,被这柔软的裙摆罩到的植物都像溶解在浓硫酸里一样,泛出丝丝烟气,更衬得鞦韆上的纤影如倒映在水面的虹光一样美丽。 纯白如雪的长髮披泻而下,在头侧梳成两根长长的髮辫,仿佛被一双手挽起,结上蓝蔷薇和同为蓝色的丝带。从束拢的腰部和前胸以上,交叉的黑色缎带勾勒出优美动人的曲线,光裸的肩膀宛如瓷器般细腻润白,纤细的颈项也以黑绸带繫着一朵蓝蔷薇。 少女的膝盖上放着一杯红茶,似乎不急于端起来品尝,而是享受它的香氛。乐音从四面八方的花卉中传出,如徘徊的幽魂,回音不尽。她跟着轻声曼唱,猩红的明眸浅浅半闭,流光溢彩,胜过世间一切瑰丽的色彩,此时流淌着一抹回忆的神色。 吞噬血肉之躯,能够把所有化学物质分解殆尽的植物伏下、扭曲,碎裂消失、浅浅的灰烬被一双靴底漫不经心地踏过,扬起,再无痕迹。 他穿着灰色为基调的衣裳,暗银色的纹饰低调地掩映在衣摆上,一如既往朝她走来。 那天,虚空穹窿是苍穹一样的透明蓝,浅浅透下几缕阳光。与此相比,他的身后是血与肉的地狱,散落着奇形怪状的尸块,堆叠成看不到边际的恐怖地狱。潺潺流淌的血海构成猩红色的厚重地毯,可是走来的青年却没有浸没在半凝固的血水里,脚步轻盈得仿佛蝴蝶,握起的右手滴着血珠,左手拖着一只兔子形状的巨大机械,每走一步,那只兔子都沉重地拖曳出刺耳的噪音,剖开的肚子里满是有机物脏器,张开的血盆大口和利牙间都是支离破碎的血肉碎块。青年捏着兔耳的一角,那坚硬得远超金刚钻的材料软软塌下去一角,正好合乎他手掌的大小,连同青年的态度,就好像它只是个普通的幼儿玩具,软软的布料填充着棉花,兔子呆板的表情都分外无辜。 冷灰色的右眼凝固如冰海,没有一丝情绪流动的色彩;蓝灰色的左眼似乎有浅浅的花纹,构成不定的光暗。 「乌拉拉。」他的眼神冰冷缥缈中带着厌倦,又掩不住深深的宠溺,「你的布偶。」 在交过去时,机械兔子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柔软的,有着黑色绒毛的兔子玩偶,白髮女孩露出喜悦的灿烂笑靥,伸手去接:「塞亚哥哥最好了,又帮我找到它了。」 他的手没有温度,一如她。 转过身时,他前额的乌髮垂了下来。 「别再让我看见你剪破它的肚子,很烦。」 现实的脚步声传来。 「啊啦。」归一会大主教带着轻倦的神色,身穿单薄的袍子,咬着长长的黑绸带,两手拢起披散的银髮随意束起,不经意间风情无限,「女王陛下,什么时间了?」 白银女王愉快地端起红茶啜饮,欣赏眼前的绝色美男子,回味同样足以铭记的美妙滋味。 「才两天而已,还以为你会多睡几天呢。」 「再睡下去,歷代的大主教前辈可要掐醒我了。」罗切斯特的神态和心情都充满了开朗和愉悦的氛围。 由于童年的所见所闻,归一会大主教的精神深处两极分化,他对女性怜爱至深又无法亵渎,可是如果被女性以绝对强势压倒会觉得非常享受。相反,对于男性就是毫不软弱的冷酷态度,连对唯一动心的对象也是以抢占为目标。 第387页 两人都是在性的方面异常放荡的类型,相性非常合拍,当下和谐地对话,交流感受,精益求精,相约下次。 这对狗男女都没有在爱情上守贞的观念,即使有心上人也没有肉体的约束,所以我们就略过他们破下限的对话,进入正题。 「没想到时钟城里面还有这样一个天地。」罗切斯特只约略扫了一眼,花海尽头似乎还有一扇拱门,不过他知道自己没有进去的权限,很快转移注意力,「我家的笨丫头给您添麻烦了,还让您治疗她的伤。」 当然,他绝不是为瑞秋「卖身」的,而是真正的你情我愿。 「无妨,你说她是被塞亚哥哥的武器所伤?」 「是的,那把剑已经是存在性武器了,塞亚真了不起,那么早就造出了不比逻辑之罪差多少的武器。」罗切斯特思忖,「倒是瑞秋的态度很奇怪,我本来以为她被伤到精神层面了,检查下来没有。她是地球的遗民,恨艾娜很正常,想要用杀死她亲朋的手段报復她也不奇怪,瑞秋是个很脆弱的孩子,不过她对塞亚有不一般的在意,说艾娜不配有那样的哥哥,誓言无论如何要把塞亚抓过来。」 乌拉拉掩嘴直笑,笑声清脆得像水晶风铃:「瑞秋被他迷住了,那个男人作为『哥哥』的角色没有女人能抗拒。」 「哦?」罗切斯特挑眉,他本来以为乌拉拉冒充塞亚的妹妹只是基于研究欲和恶趣味,眼下看来还有些特殊的迷恋成分。 白髮女孩弹了下手指,银髮青年手里也多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红茶,她捧起自己只剩一半的茶水悠然轻晃。 「就要到孵化的零时了,世界即将净化,我第一次听到白海的回声就这么美,实在克制不住搅动一下血海的念头。」 「您会召回塞亚吗?」罗切斯特喝了口十分浓醇的红茶,血腥气的调味只是增加了香浓的成分。 「当然,他从来就是我的近侍,我的『塞亚哥哥』,时钟城最强大的守卫者。」乌拉拉撩起黑纱衣袖,遮住了一个神秘的微笑,「我从来不怀疑塞亚哥哥会背叛我啊。」 塞亚给小辈们训练的场所还是剑鞘「远离一切的理想乡」里的幻想空间,却不是艾娜等人已经熟悉的模拟地球环境或亚瑟王和湖心仙女相遇的传说场景,而是诸如「疯狂植物园」、「空间杀戮区」、「脉冲星高磁场区」、「白矮星高密度区」等一系列名为亚空间的辅助攻击系统,其危险程度让伊恩怀疑哥哥大人是不是跟他们有深仇大恨。 「我先旨声明。」塞亚的表情很纠结,「因为考虑到阿尔托莉亚可能会发动不当把自己关进去(众人嘴角抽:教皇的确会做出这种糗事),我是可以控制进出口和难度,但是你们不到奄奄一息的程度,我是不会放你们出来的。而且你们进去时,我会施加心理暗示,你们会暂时忘记这是一场训练,这才能真正考验你们的临场反应能力和危机处理能力。」 「没问题,哥哥。」艾娜毫不退缩。 「塞亚,没必要啦。」一如既往,克拉姆的意见被无视。 直到做好心理准备的第三类接触者们毅然进入,塞亚才喝着爱人泡的花茶,回答道:「从事实和机率角度,我也觉得是徒劳,但是遗民失去了抗争的勇气,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在生死夹缝间变得更强,借力量斩出一条生存之道,是这些孩子唯一能倖存下来的可能。 理论上,借着克拉姆的守护,可以与时钟城发展成长期战,遗民们也有更长的时间壮大。 但这只是弱者的幻觉罢了。真正的杀场不是低层次的经济或军事角力,那是文明和国家间的战局。对于宇宙中的强大生命来说,时间的单位都能定义,时间对他们来说不是变量,而是不变量。在强者眼里,所有的力量和概念都是可以分割,也是可以统一的。所以他们的较量,往往一瞬间就结束了。若是不想两败俱伤,如乌拉拉和克拉姆这样,才会遵照弱小生命的游戏,打些前哨战,布置棋子来做更深层的布局。这有点像是用赌博争取唯一的机会,看谁能在无数的活动因素和权限拉锯中制造出有利的盲区。 总体来说,塞亚完全不相信勇者斗恶龙之类的童话,靠着打怪升级获得与boss叫板的实力。无论时间、心性、智慧和生态本质,艾娜他们与敌人的差距都不能弥补。 若塞亚是强者的一员,他根本不会考虑第三类接触者、遗民阵营这些微不足道的条件,人类的战场仅仅是一种棋局,落子局限于人类的眼界层面。造化的手,智慧的眼,才是拨动宇宙亘古不变的旋律的门扉。如果他要赢,很简单,变成怪物就行了。 人性、道德、回忆、感情、信念,连存在的基础——自我也抛弃,用理性的知识架构能力,抛弃一切渺小的、愚昧的、看不破的本性,彻底改变弱小的人类体质,拥抱另一个超越现实地平线的境界,不这样,谈何对抗与造物主一个水平的敌人呢。 那些孩子还有明天,还有希望,所以他不想要他们经歷如此惨烈的转变,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个宇宙的真相,虽然他早就告诉艾娜血肉法则的真实,但是好在她从未真正明白。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幸福,或者希望那样的东西啊。 黑髮青年突然轻轻笑起来,因为他刚刚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他是神,大概不会嘲笑世人的挣扎,也不会搞灭世行动,只会珍惜一个明天,对于荒神来说,永远不会抵达的一天,概率上0到1的区间,还是0。 第388页 孤悬于文明世界之外的荒芜之海,就是宇宙的本质,也是神的本质。 「塞亚?」克拉姆注视恋人,塞亚的表情很怪。 「没什么。」黑髮青年收起不着边际的意识,调出剑鞘的内存空间,拉下控制面板,输入一个个状态指令,按照事先编好的规则为幼崽们设定好训练场地。所谓幻想世界,就相当于一个个计算机内部的命名空间,设置足够多的变量、属性赋值,标定物理常数,统计数字模型,以宏观尺度标的微观领域,将量子引力支配的虚拟宇宙剪辑下来,排好时间量绑定到空间线上,就完成了。 克拉姆看了会儿,蹙起眉头:「塞亚,我不知道你还搞了这么复杂的东西。」 「这东西的原理简单得跟早期电脑一样,看起来烦而已。」武器师轻松地对恋人笑道,教皇闻言也释怀了,即使克拉姆这样强大的智性生物,和人类相处久了也会染上人类的懒散毛病——惯性,把一切日常中频繁出现的事物视为寻常。 于是他自己看懂了,就以为人类都应该懂,捧起加满蜂蜜和冰糖的花茶,美美地喝着。 和塞亚在一起,太幸福了。 金髮青年暖暖地趴在桌上晒太阳,就像一只睡午觉的猫,黑髮青年抽空瞄了一眼,抬手摸摸。 忽然,克拉姆抬起头:「塞亚,距离仙女星系15光秒,圆周角18度到360度出现未知的恶意。」 「什么原因?什么物质?处理了吗?」塞亚没怎么在意,尽管被公认为不靠谱,但克拉姆只身支撑了一个帝国那么多年,星云帝国的事,完全可以交给他。 就连那次梅森病毒引起的危机,塞亚和doll信仰系统做深度连结后,也知道自己多虑了。过去他错误地代入了自己数学家的思维,以为克拉姆的美学思想是对立统一,忧心克拉姆被罗切斯特卑鄙的心理攻击伤害到,陷入长睡不醒的困局。其实这傢伙是标准的混乱善良阵营,认同一切美德和善意,却没有所谓的标准、规范、约束,完全就照自己的心意行事,那些严谨的逻辑思维和怪圈的哲学悖论根本不能绕晕他,他单纯就是入睡,思考所有的病毒机制,把漏洞补上罢了——那些死掉的公民也復活了,在doll信仰系统范围内,教皇有这样全知全能的能力。 这只呆货需要担心什么呢!他可以继续像水母一样吃吃喝喝,快乐地飘啊飘! 反正,塞亚是在常常恼火的同时,抱着纵容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处理掉了,上次v9死了好多人,我派了很多我守在那边,也每个行星设了移民管理局分部。」克拉姆趴回去,「是一种孢子样的单细胞生物,在脱离初级细胞后把母体吃掉了,查不出源头。繁殖很快,用减数分裂和非同源染色体重新组合,没有智力,适应环境变化的进化机制很高,到多细胞真菌阶段就会危害有机体了,大概是什么来自未知空间的漂流物吧。」 宇宙里多的是奇奇怪怪的生物,教皇陛下已经习惯了。 塞亚挑了挑眉,有些在意,「可能是敌人有后续目标的佯攻,也可能是声东击西。」 「zzz……」 「克拉姆!」 被爱人吓了一跳的教皇表示那些孢子真的都消灭掉了,不放心的哥哥大人命令排查仙女星系周边大到星体运转、小到生态系统是否有异常因素,尤其是较近的织女星系,这是遗民的聚居地,不是来自囚兽星的遗民,而是有意识的遗民,传回的消息是没有异变,不过军舰刚运送过去一批包括粮食种子在内的植物标本,那是正常流程。 这是个不久前在星云帝国境内扎根的行星,遗民的新家园。官方名称叫做织女a-yn子星系006伴生行星,不过移居至此的遗民私下深情地叫她「海绿」,因为她有着深海中苍珊瑚般深邃瑰丽的颜色。 星球上的景色山明水秀,总共有上千的城市坐落在细长的洲陆上,宛如一座座带着城市的大花园。 黑丝绒般的夜空,汉密尔顿带状星云形成闪闪发亮的银河,一轮上弦月朦朦胧胧从稀薄的云雾后露出笑脸,许多移民在熟悉的景色中幸福地进入梦乡。 一栋独立的小房屋屹立在大大小小的民居中,二楼的窗台点缀着鲜绿的吊兰,盛开了几朵白色的小花,客厅配套的米色沙发放置了数个布艺手工靠垫,住在这里的两姐妹,梅耶和梅罗正为一件事激动着。 「没错的,姐姐。」 妹妹梅罗坐在轮椅上,齐膝而断的大腿盖着厚厚的毛毯,一头草莓色的可爱短髮,水晶般的眼眸闪耀着喜悦的光辉,「是第三类接触,我感觉到了。」 姐姐梅耶有着一头比妹妹更为丰润亮丽的玫红色长髮,此刻嘴唇颤抖,紧紧抱住妹妹:「太好了!」 狂喜之下,她平时的稳重荡然无存,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地道:「快快!我推你…我们去民政部!前天在喷水池那边,翻译官宣读的,成为第三类接触者的人要去登记,参加故乡復甦计划。天哪,梅罗,我从来没想到这样的好事情会接连降临到我们头上,你太了不起了,我真为你骄傲!」说着,梅耶掖好妹妹膝盖上的毛毯,急急忙忙要做出行的准备。 「姐姐,别急啊。」梅罗笑着拉住姐姐,「那边的人也下班了,虽说有值班人员,这么晚打扰教皇陛下可不好,搞不好我还会太疲累,出差错呢。」 第389页 梅耶也笑起来:「嗯,你下午都在练习确认,现在也累了,我们明天一大早去。乖,上楼休息,姐姐做好早点就去睡觉。」 梅罗乖顺地应了一声,操纵自动式智能轮椅来到楼梯处,在扶手凹陷的位置一拉,楼梯变成了斜面平台,轮子产生平稳的滚动式驱动力,让她顺利上去。 刚移民过来时,梅耶为妹妹的残疾申请一楼的房屋,负责人笑着说,「你妹妹的腿用克.隆器官手术就可以治好,愿意的话在我这里登记,包括復健期间在内,顺利的话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復原。目前受伤和病重的人数太多,你们要排在后面,估计最迟一周吧,你们先住着,不会有不方便的,你们住进去就知道。」 果然,人性化的高科技设备让姐妹俩很快适应了新生活,不过梅耶更高兴的是妹妹能够重新站起来,梅罗的腿是在流落负宇宙后,一次逃亡中受伤不得已切除。幸好梅耶的第一类接触是敏捷和身体强化,抱着她逃跑,后来又开发出第二类接触的念动力,可以在没有轮椅的情况下带着妹妹辗转各地,饱尝颠沛流离的辛酸苦楚。而梅罗完全是感知系的天赋能力,有危机预感和一点对他人的精神影响,凭着这样互补的能力,姐妹俩相互扶持着活了下来,并且得到了来星云帝国的门票。 如今,梅罗的第三类接触就是片断未来具视。 看到了姐姐和陌生的人们相处的快乐画面,那些人有着遗民的气质,又不是这个星球的移民,还有教皇陛下和塞亚大人,所以,我的第三类接触是真的开发出来了吧。 梅罗幸福地推开卧室的门,她不愿回想和姐姐一起苟且偷生,在工矿星、寒冷的冻土星、投机客和黑商遍布的淘金星球、偷渡船之间挣扎求存的日日夜夜,生活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软弱的人没有办法活得久,所以现在很少有活着的遗民会为了命运的艰难而哭泣。 人只要朝前看就好了。 地板自动发光,窗帘掩着,星光照不进来,梅罗驱动轮椅靠近,拉开杏黄色的丝棉窗帘,先把晾着两双鞋的小圆筐收进来,仰望全新又美丽的星空,深深吸了口吊兰的芬芳,这时,她眼前的景物骤然扭曲。 悽厉的尖叫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惊破了遗民刚刚安逸下来的心灵。 伊恩没想到自己一行人累死累活,实力大涨地从异空间回来,就接到这样一个噩耗。 第三类接触者暴毙。 006行星彻底纳入军管,开始严密侦察。塞亚、克拉姆都来到这里,连同后来得知消息的艾娜等人。 死者的姐姐梅耶在报案和办理完后事后几乎崩溃,坐在民政局的长椅上泣不成声,双手死死捂着脸,压抑而低沉的哽咽令所有人不忍目睹。 这种时候,没有人能问出「是不是第三类接触者」那样的话。 不过,后来伊恩还是惋惜地提起:「真的是……」 塞亚点头,梅罗是非常罕见的大脑开发者,即感知域的接触者,面对危机本来是有预感的,偏偏当天她已经极度疲惫,就没有察觉突如其来的灾难。 在doll信仰系统范围里,梅罗可以復活,但奇怪的是,她的思维呈现空白状态,据查是死前脑部机制剧烈病变,使得记录在脑细胞中的信息散逸,精神分裂瓦解,尸体的脑细胞大量衰竭,这样一来,就不能组合死亡的人格。 艾娜朝窗外看,这件事不可避免地传开后,引起了民众广泛的不安。然而他们曾经的独立和勇气都因为对新家园的眷恋而消失,生怕询问会被赶出去,只是畏缩而怯弱地待在外面。这个场景让克拉姆很不好受,他又不懂得政治家那套拍胸脯保证的言论,只能懊恼地在门口兜来兜去。 从门里丢出个粉笔,正好砸在一头金髮上:「克拉姆,跟他们说没事了,今后帝国会严格杜绝此类事件。」克拉姆大喜,向守在附近的军官传达爱人的话。 尽管这件事很糟糕,损失了一位宝贵的第三类接触者,艾娜等人也没有怪罪克拉姆。这么大个星际帝国,遗民又是新入住的臣民,种种事务起步难免有疏漏,克拉姆再强再多,也不能随时随地守着每个人,只是愤恨不知名的敌人恶毒的手段。 「肯定是归一会那帮偷偷摸摸的傢伙!」艾娜咬牙。 塞亚轻轻摇头:「不一定,这件事可能是我们内部的问题,军队里有内奸。」 众人一惊,不敢再发声。 梅罗的死因是花盆而非吊兰,这真是个巧妙的盲点。军队下发的植物标本和种子没有问题,可是统一分发的园艺工具、可溶塑膜袋、身份章等物品内有一种硅基装置,具备隐藏和识别功能的生物脑,当特定条件触发,比如接收到「我成为了第三类接触者」的脑电波,硅基晶片就会启动,通过聚合反应,比如栽种的植物一系列氧化步骤释放出化学气体,引起大脑中的磷酸酶物质变异增殖,梅罗的猝死。若非孢子的事让塞亚起了疑心,下令彻查,这个环节恐怕会被忽略。 给遗民的配备不是帝国人基于自身审美购买的商家产品,是批量工床造出,只要在机器上动手脚,小心别暴露行迹,要追溯到源头,很难。 只是,此人的目的归根到底是扫除遗民,尤其是开发出第三类接触的遗民,归一会和时钟城都有嫌疑,但他们有必要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遗民吗? 第390页 塞亚沉思着,他心中有个怀疑的人选,准备开始调查。 梅耶从内室走了出来,双目红肿,脚步因为心力交瘁而虚浮,神情却恢復了镇定。众人正色以对,默然迎视她。 「你们是来查我妹妹的死因吗?那么,你们可以找出梅罗为什么死?」 「我会详查原因,如果确定她是遇害,一定会把犯人绳之于法。」塞亚许诺。 梅耶露出喜色,也许对于死者来说,兇手是否惩戒已经无济于事,对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的梅耶来说,心底也不禁一片苍凉,可是她依然有着希望,那就是她和妹妹刚刚获得的喜讯。 「求求你们,收留我!」梅耶死死握着拳头,对塞亚道,「我是梅罗的姐姐,我一定要开发出第三类接触,为了我的妹妹!我不能让我们的心愿泡汤,她在天国看着我,我要连同她的份一起活下去,为她,和我们的故乡报仇!」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转向做决定的哥哥大人,这已经是条件反射约定俗成了,连星云帝国的人都这样——塞亚大人不在,教皇陛下做主,塞亚大人在,就找塞亚大人做主。 原因?呃,好像不知不觉养成了耶。 知道幼崽们希望自己答应,塞亚并不打算回绝,即使梅耶不央求,他也不会让她留下来。她是梅罗的姐姐,很可能被兇手视为有潜力的第三类接触者候选,遭到毒手。虽然已经在回收那些被动了手脚的军方用品,但是家贼难防。 「来吧。」黑髮青年颔首,「我们回首都星。」 按照塞亚的本意,当他认为一个人可疑,会毫不犹豫地採取激进却有效的方法,比如精神拷问、心灵入侵之类,甚至线索拿捏充足,就立刻下杀手。 如果他不是身在星云帝国,不是星云帝国体制的缔造者之一,他会这么做的。 可是,他是,所以他必须遵照帝国的法制和克拉姆的意愿。 塞亚私下联络现任技术科副总监霍克德尔和几名情报科军士官,把事情交代下去。 同一时间,艾娜一行正和新加入的伙伴交流。 两只形状优美却粗糙的手在空中一分,以双手的指尖为原点,空气纵横绽开若干光线,总共六块竖立的铁板就好像脆弱的包装纸一样被纷纷撕开。 「……是念动力,而且改变了大气的密度。」琉霖首先给出感知结果。 「哇,好厉害!」帕鲁卡单纯地钦佩,她的气压传动可不能做到如此,当然炮击的话是小意思。 第二类接触者抹了把汗:「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真惭愧。」 她来自本星球的一个卫星殖民地,和妹妹流落负宇宙后,做过鍊金联盟招募的苦工,也当过修船工,其他的经歷不想多说,大家也理解她的心情。 梅耶有一头漂亮的玫瑰红长发,让艾娜和伊恩想起已故的凯萨琳,不过梅耶的眼睛不是坚硬的翡翠绿,而是沉稳明亮的灰色。 「没关系,等塞亚回来,一定会把你的能力大幅度开发的。」伊恩信心十足,这次他们在剑鞘空间被摧残得惨不忍睹,差点死掉,战斗意志锻鍊得坚固无比,技能提高反而是其次了。 艾娜正式进入了第三类接触阶段,她的能力是能量物质化,铠甲和装束全部是空间能量具现,与曲变的同契达到心随意动的境界,可以变化出大量能量武器,自信再碰到尤比那样的敌人,不会像上次输得那么惨了。 伊恩是近战的双弦力场和远程的零度子弹,他特有的冰系能量和电磁能力凝聚成了名为「零度」的子弹,无论击中与否,都能从精神和肉体两方干扰敌人。双弦力场可以让他灵活地融入所在的时间和空间,出其不意地加速和偷袭敌人。视情况,也可以转变成锁定粒子运动的两极元磁场和引力矩阵。 盖亚内疚于补血的速度不够快,又没有特别的战斗力,不过她确实是治疗辅助的不二人选。她可以在平时储存他人的能量,战时快速供给,她特有的分子相交换能力还能多人同时补充。德鲁伊女孩擅长的植物操控也有了用武之地,能够吸收有机物,化为绿叶符文,需要时分解成生命所需的物质基础,哪怕垂死的伤势也能飞快治癒。 而丽萨,已经彻底放弃她氦闪的梦想。连塞亚都想通了,既然蜥蜴人社会在有人工晶壁研究的前提下还三万多年停留于农工狩猎社会,就说明他们的大脑真的不适合搞学术研究。由于蜥蜴人被高能锻造的强大肉体,丽萨正式加入主攻行列,她与生俱来的火焰能量可以浓缩成元素护壁、雷射束和聚变弹。 琉霖的施法技巧出神入化,之前面对的是法术输出强度不够的窘境,阴影位面也压制不住高级神仆的意志力。如今,随着他精神的提高,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本来琉霖就是队伍里最早进入第三类接触境界的人,迷宫、幻术、暗示、吸魔、思维探知、记忆欺骗,都是阴影城城主擅长的领域,在战场上会发挥更大的支援效果。 帕鲁卡还是传动的天赋者能力,她复式的模块传递能把同伴的能量转换为大功率炮。不过这次塞亚着重教她的是时间地理学,这门学科是在时空轴上动态描述物体的运动,通过把握个体在时空中的移动,建立时间和空间的微观概念。如此一来,有了空间维、时间维的精确定位能力,就能提高射击精度、能量利用率,还领悟了新的传动能力——重力波动炮。 第391页 高文的妨碍敌意估计会成为一个大杀器,此外,他还可以通过强烈的自我暗示,提升自己人的战力。比如,在幻想空间,他用「超频驱动」加快了帕鲁卡的传动速率与效率,只是有疲惫的副作用;他还用独特的状态影响制造了三个射击模式:使假想敌远离,使假想敌靠近,使假想敌偏移的干涉力场。有他和帕鲁卡配合,将来超远程和靶机战都可以交给他们了。 这么看来,新加入的梅耶确实是最弱的。不过大家都看好她,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水平,是靠着生死一线的拼命和塞亚的魔鬼训练。 正聊着,身穿墨绿长衣的黑髮青年走进来,金色长髮的教皇伴着他。 「哥哥!」在异空间一待数月,艾娜快想死兄长了。塞亚朝妹妹绽开温和透明的笑容,未免梅耶触景伤情,没有更多的表示。 「这些天不要多想,梅耶小姐,只要你能成为第三类接触者,就是为令妹报仇了。」 如果真兇是他怀疑的那个人,她是不会露出马脚的,不过可以通过一些因素刺激她不得不採取行动。 「呃,是。」虽然不是很明白,梅耶还是坚定地答应。 「你们多陪陪她,训练也可以,注意适度。」塞亚点头交待,走了出去。众人惊讶,要说什么话从塞亚嘴里说出来最不可思议,就是训练适度! 他是魔鬼教官啊。 艾娜立马抓住大嫂:「克拉姆,哥哥怎么了?」教皇眉间蹙着忧虑:「丹特丽安把音乐盒修好给塞亚了,里面有多莉雅的遗言,塞亚没有马上打开来。」 众人恍然大悟,艾娜追了出去。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难得低垂的云层露出了一片缝隙,金红的夕阳洒落下来,将远方的大海染得碎金遍布。但是夜来临的一面,是深深的阴影,几如永夜。 黑髮青年站在长长的拱窗前,眺望那幕光阴交错的景象,暮色描绘出他成熟而英挺的侧面,走近的金髮少女忽而一怔。 哥哥比她大6岁,在地球毁灭时,刚满23岁,眉宇残留着青涩。而塞亚看起来有25了,他是一来负宇宙就掉到克拉姆这边,成为时计者一刻开始不老不死,那其中的两年他在哪里? 疑问一闪即逝,年龄这东西毕竟抽象,可能她感觉错也没一定。察觉有人靠近,塞亚唇角下压,隐约流露出烦躁的神气,迅即掩去。 「哥哥,如果哥哥不想留着八音盒,暂时交给我保管,好吗?」艾娜小声道。塞亚笑起来,按了按她的头:「想什么,小丫头。」 这样的亲昵让金髮少女差点哭出来,无论时光如何变迁,哥哥都没有变。 「不用。」塞亚拿出小小的八音盒,「我知道她说什么,『活下去』。」 金色发条旋转出灿烂动人的光辉,清晰的话语传出,震撼人心,艾娜怔怔听着,即使是陌生的语言,她也能听出其中强烈深沉的情感。 塞亚眉目沉静,像世间万物和自身的感情都被沉淀下去,静静将八音盒关闭,递了出去,艾娜还没伸手接,他又拿回来,轻笑着戴上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不行,这种诅咒又像祝福的东西,还是我戴合适。」 哥哥……艾娜不知说什么好。黑髮青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艾娜,我是称职的哥哥吗?」 「当然!」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少女的心房,「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了!」 塞亚没有回答,朝走来的恋人看去。 那是旅途中无数天的某一天,记录在航行日记上的傍晚,一个孤单的星球,海边传来烤鱼的香味,他翻转着搭档爱吃的鱼,天边的晚霞绚烂得像古老辉煌的神殿,多莉雅在浅滩中嬉水,弄出的晶莹水花像一个个小太阳…… 许许多多的场景扑涌而来,世界模煳扭曲,他走在回忆的海洋中,灰色的潮汐不断,痕迹干涸消失,四周空空落落,一无所有。 突然,她曼唱着记忆的歌曲,出现在大海中央,明红色的长髮璀璨夺目。巨大的喜悦在胸口撕裂开来,他踩着浅浅的海水奔过去。 「多莉雅!多莉雅!」 声嘶力竭的唿唤引来她的回眸,石榴红的大眼睛,两只尖尖的耳朵。 他迫不及待地想来到她身边:「多莉雅,求求你,带我走,我不想再扮演任何人了!」 「塞亚就是塞亚啊。」红髮少女偏着头,露出让他怀念到心痛的笑靥。 「是的,可是艾娜的哥哥不是我,我的妹妹只有白银女王。克拉姆早就认识、喜欢路凯了,才会在我掉入负宇宙的一开始巩固我的灵魂。」 「他们爱着,期盼着的,都不是我。」 多莉雅伸出双手:「那塞亚过来吧,我们再一起旅行。」 黑髮青年绽开温暖安心的笑靥,走向她。 「哥哥,不要丢下我!」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塞亚了。」 多莉雅凝视停步的搭档,浮起透彻而温柔的神情。 「即使怨恨、迷惘、苦恼,塞亚也放不下他们吧。」 塞亚无言以对,再一次恳求:「不要离开我,多莉雅。」 红髮少女眨了眨眼:「这样好像小孩子的模样,只能在梦中哦。」 真相永远残酷也温柔,黑髮青年凝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平静下来。 「嗯啊,我总有一天,会到多莉雅的身边吧,所以没关系了。」 第392页 「不会哦,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多莉雅低声道,转过身,消失在海上漫起的薄雾中。 一面计时墙浮现出接近午夜的光标,天花板流动着泉水的投影,折射出一个个小太阳,水蓝色的床罩上,一个男子揉着眼动了动,发出模煳不清的声音: 「我说了梦话吗?」 「嗯,『多莉雅』。」克拉姆语气复杂地道,一如他的心情。 「哦。」塞亚没有听清,疲倦和难言的安稳感涌上,他打了个呵欠,靠着抱住自己的爱人,又闭上眼,坠入了梦乡。 克拉姆突然释怀了,拥着心上人,像拥有了一整个世界。 因为塞亚会在他身边安心地睡着。 咔,嚓,两根指针缓缓地重合在一起。 「呀。」白银女王清脆地击掌,「时间到了呢。」 深蓝的结晶花朵一瓣瓣剥落开来,绽露出了异形的生命体,无数涌动的肉色形体像浓缩的幻觉,融入了妖异光泽的肤色,苍白优雅的身躯是少女环抱的身姿,难以言喻的磅礴能量构成她的血色和生机,苍灰色的如丝长发扎成两束,瀑布般从肩头淌落,一只眼睛是如血的深红,另一只却被掩映在纱布后。 蜷缩的少女仰首吟哦,宛如来自幽暗深渊的声音: 「啊啊,我感觉到了啊,父亲的血肉,父亲的存在,还有父亲的痛苦……」 身体似乎变成了疼痛的同义词,从发梢到指尖都被布满……那是某种似曾相识的剧痛,久远的过去开始復甦,把欲哭不能的记忆释放到每个细胞。 他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指,好像被什么刑具禁锢住,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寒冷、虚弱、恐惧和无边的痛苦。心脏艰难地蠕动,对抗着什么他根本不应该抵抗住的东西,可是他还在这里承受着,全身像被火煎熬,脑子什么也无法思考,只知道痛得要死。 爆乱的能量在体内肆虐,仿佛沟通了一个未知的领域,每一根肌肉,每一根血管都被撕烂重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漆黑的视野金星乱舞,唿吸间尽是窒息的血气喷涌,这种被打碎倾覆的感觉越来越清楚剧烈。 他好像躺在一座冰冷的祭台上,鲜血的浓烈锈味和碾碎的花瓣香充斥昏乱的感官,腥红的眼微笑着,扬起千万把刀,刺入、切割、扭绞、挖掘着他的每一分反抗。 塞亚!塞亚!似近还远的唿唤在耳边迴响,可是那毫无用处,他依然痛得生不如死,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克拉姆抱着浑身抽搐剧痛的爱人,所有的他从概率空间浮现,为感应到的事态和眼前的一幕冲击得无法言语。 使徒甦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潘多拉之心》的白爱丽丝,和乌拉拉的形象比较接近。 乌拉拉在塞亚面前是七八岁,抱着黑兔子的小女孩,勾引安塔隆时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形象,和克拉姆分离是二十岁左右的金髮女郎。 这个人设的角度是非人,原本给读者的印象估计就是神经病,不过前文借塞亚的话做了客观的描述,她的内心世界不会描写,不然就失去乐趣了。个人觉得,她的魅力就在于神秘,她血腥的变态反而是来自过去感性上的创伤,真正的思想鸿沟才是乌拉拉在人类眼中註定变态异类的原因。 另,乌拉拉所爱的是克拉姆,对塞亚是玩味、珍奇、着迷的在意。 使徒,前文提到,作为使徒伊萝耶尔的警戒系统,塞亚与她进行了深度的神经连接,因而失去痛觉,当使徒启动,这个机制就瓦解了。 下一卷就是两个女儿的大战了。 ☆、第六十九章 全面宣战 战争真正的起因,似乎是一边再也不能忍受对方的存在。 太好了,我一点也不想成为海伦。战争的起因喝着酒说道,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题记 小小的窗外,夜的清寒透过一潮潮海浪涌来,从女孩的角度,一排排座椅就像高大看不到尽头的墓碑,她和哥哥默默穿梭其中,拥挤吵闹的人群挤在前头,仿佛另一个世界。 「喂!这里有小孩子哪!」一个男人听到她的抽噎,回头一瞧,大喊。尖锐的妇女叫声响起:「什么小孩!你的小孩吗?这里的人都一样!」 似乎是她丈夫的男子,看着这边的情景,发出冷笑的嘲蔑:「大的那个不算小孩吧,叫他让另一个过来如何?」 男孩露出喜色,立刻推了妹妹一把:「小弥,快。」 她大叫一声,死死抱住兄长,含煳不清地嚷着哥哥,眼泪又唰唰流下来。见状,一些大人露出愧疚之情,推搡下让出一条曲折的小路。 挤压中,白色的小兔子口袋里的巧克力糖滚出来,骨碌碌不见了。她的小花裙子已经脏污,上面斑斑驳驳是父母的血迹,身边依着仅有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支柱。 「啊!还有两个孩子!有个受伤了!」乘着救生阀的救援人员赶紧伸出手,「小弟弟,小妹妹,来来。」 从飞机下去时,她的手在机门的夹缝处划破,过于紧张下,没有注意到。 坐在起伏波动的救生筏上,她慢慢感到手指火辣辣地抽痛。 「哥哥,疼。」她亮出冒血的小手指,委屈地递给兄长。 「没事的,小弥,哥哥给你吹吹。」男孩心疼地捧起她的小手,放在手心呵气。 第393页 「小弟,你的眼睛才需要赶快治疗吧。」救援人员忍不住道。 过早明白的羞耻、自责和痛楚剧烈地涌入她幼小的心灵,路弥哭得停不下来,哭声沿着海面瀰漫开来,慌了神的路凯怎么哄也没用,印象中,那是她一生最凄切最惨烈的一次痛哭,从此,她再也没有为肉体的疼痛而哭泣。 在她的记忆里,哥哥也从来没有。 少女僵硬地站在床边,灾难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袭来,使你只能面对冰冷的事实。 黑髮青年躺在湿透的床上,唿吸又深又沉,脸上满是细碎的汗珠,他阖起的眼睫没有一丝颤动,看得出已经进入了深度昏迷,身体却时不时的抽动一下。每当这时,大量的冷汗就浸透了床单,手腕和颈项的静脉令人心悸地轻颤,似乎随时会崩断。 「这以前是我们的猜测,现在证实了……乌拉拉把塞亚的神经系统和使徒做了定向连接,一旦使徒甦醒,开始机能活动,塞亚的痛觉就会成倍反馈,可能……有关乌拉拉酷刑折磨的记忆也会復甦。」克拉姆干涩地解释。 「使徒是什么!」伊恩难以自抑地叫道,他和路弥睡到凌晨,就听到这么个消息。 难道在doll系统里,塞亚也摆脱不了那个老巫婆吗? 「使徒是乌拉拉最倚重的战力,之一。」维多利加出现在房间里,或许她一直都在,「我们曾经对塞亚做深层催眠,尝试解开他受到的暗示,失败了。当时他泄露的信息就是『使徒』这个名词。其他的资讯都是我们的推想,首先,使徒是塞亚制造;其次,使徒是生物兵器的可能性大于智能机械;其三,使徒是乌拉拉控制塞亚的手段。」 四号接着说下去:「塞亚在生物制造上的本领不亚于他在机械上的天赋,那是在正式认识我们以前了,可以推测和乌拉拉生活期间,他顺从她的意愿,对乌拉拉喜好的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 「使徒制造的时间不确定,部分技能可能与瑞泰尔的天使命石近似,完美的无限异能组合系统,那是塞亚交给梅塞德丝执政官的武器终端系统。」与艾娜和伊恩有过一面之缘的晓美炎隐约闪现身影,「假设这个推测成立,即塞亚用这样的方式向外传递警示讯息,他就是在非己愿的情况下创造了使徒,逻辑思维无法清晰,使徒的机能肯定没有瑞泰尔的自律兵器精密优越。如果使徒有生物意识,也是粗糙的,无法与梅塞德丝那样优化的天网人格相媲美。但相对的,一者是生物,一者是武器,只要塞亚赋予使徒足够强大的初始性能,她就能自主进化和演变。有乌拉拉在,即使不催加时间影响,这么多来,使徒的生物系统也完善得不能再完善了。」 丹特丽安清冷如雾的声音响起:「无疑,乌拉拉的愿望是创生的话,塞亚的才能会为她实现一切。」 玲开口道:「使徒的细胞可能有量子同步单元以及层级生态结构,具备信息处理和汇总能力,她的智力未必就差劲了。我们必须考虑塞亚完美主义的性格,也许在缺乏理性和德行制约的情形下,他还会尽情发挥他的长才也说不定。」 「方程石,塞亚说过这个构想,比天使命石更具有能量利用效率的『银海之键』,但他一直没造出来过,我不认为他是造不出来。」茵蒂克丝清脆的嗓音带着紧张和焦躁,「乌拉拉这个大坏蛋!」 听到这里的众人情不自禁地苦笑。 九号冷冷地道:「使徒的强悍无庸置疑,不必再多加讨论。乌拉拉完全可以赋予她不同于一般原始物种的时间概念,让她以远优于通常生命的速度变异、进化和成长,使徒不是必须等到今天才醒来,其中的意义很清楚。」众人心一凛。 二号也道:「不考虑这些,最关键的一点,使徒具有编写dna长链的能力,随时能编译和重构断裂的神经系统与塞亚连接。我们已经证实了,哪怕我们改造塞亚的身体,在最深层的生命本质,基因,也是我们不敢妄触的。一旦改写,塞亚就不是他了。」 显然,他们早已进行了各式各样的讨论,却无计可施。 「那哥哥现在怎么办?」艾娜高亢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克拉姆转过身:「因为在doll信仰系统的范围内,我把塞亚的感知切断了,他现在感觉不到痛。但是神经联网是从银海连接过来,塞亚的大脑也被同化了一部分,构成了潜意识的记忆网,如果不想塞亚脑死变成植物人,就不能根绝这种影响。」 金髮少女握了下拳:「反正,我们打倒乌拉拉,能让哥哥好起来?」 从这句话,她显然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判断力,但是伊恩没有叫女友冷静下来,他自己都快脑充血了。 高文等人都在房间里,连梅耶都在,此时提出了直白的意见:「不能将塞亚大人的时间凝固住,然后等我们和时钟城分出胜负吗?」 众人眼睛一亮:对啊!连艾娜都恢復了正常,一致喜悦地看向克拉姆,却见他们美丽的面容都冻结着异样的神情。 「塞亚是时计者,他永恆的生命一开始就打上了乌拉拉的规则,一旦我们干涉这种规则,他的生命也就完结了。」克拉姆苦涩地道,「塞亚是人类啊,短暂得早就应该消失在时间之河中的生命。」 「那空间呢?」伊恩不放弃,双眼凝聚出坚定清晰的意志,「空间维和时间维在均熵反应下会耦合成同一维度,异化和静止。塞亚教过我,空间弦波能场和时间弦波能场在特殊的条件下可以对偶,你们试试把它变成零点场,停止塞亚的运动状态,也就等于时间停止了!」 第394页 克拉姆互相交换了肯定的信息: 「可以一试。」 淡淡的白色光罩中,黑髮青年的生息渐渐轻微,静止成人类听不见的一线。 默默的,大家走出了房间,一来这情景太不好受;二来就算他们待在这里,把塞亚看穿一个洞,也不能改变他的现状,还不如及早想出对策。不过艾娜走着走着,突然跑了出去,伊恩情知不妙,追了上去。 幸好他们俩体能差不多,在阳台,伊恩把女友抓住了——显然艾娜想抄最短路径跳出去。 「放开我!我要去救哥哥!」少女死命甩动男友钳住自己右臂的手,「一次,又一次!上次乌拉拉的暗示发作,我没及时去找乌拉拉算帐,这次哥哥又被那女人绑定了身体,痛得要死掉!下次呢?下次也许再也没有懊悔和束手无策的机会了!」 「所以,去送死?」伊恩冲口道。 「那就送死好了!」艾娜的情绪比他更激动,「也比眼睁睁看着哥哥再倒霉下去好!反正我早该死了,在把地球毁了,害你和那个女孩子失去亲人的时候!」 「路弥!」伊恩失控地大吼,好不容易重重喘了一大口气,把扇对方耳光的冲动压下去——家暴绝对不可以,别说塞亚会踢死他,他自己也会抽死自己了。 金髮少女的双眼透出狂乱的心绪,化作大量的湿气:「哥哥生不如死,被白银女王玩弄,变得这么孤单寂寞都是因为我!对了,克拉姆有时间回溯的能力,叫他把那时候的我杀了,如果怕歷史错乱,就换个人来做哥哥的妹妹,那塞亚也得救了!」 「路弥,你冷静点。」褐发少年抓住女友的双肩,语气透出稳重的力度,「如果我们现在的能耐打得赢白银女王,不,有一分获胜的希望,塞亚就让我们去了。事实上,我现在也满脑子想着送死怕什么,我们死了也是搏一把,好过窝在这里什么办法也没有,可是以后呢?我们不能不想想以后!塞亚还会活着,他知道我们死了怎么办?知道你死了怎么办!他是你哥哥啊!他找你找了那么多年,你要让他再永远失去你一次?」 「呜呜……」艾娜的执意终于崩溃,泪水夺眶而出,靠在男友的肩头泣不成声,「伊恩,我好恨,我一点用也没有……」伊恩轻拍她的背嵴,心脏拧得生疼。 「不会的,你要是没用,我就更加窝囊了。我们再和克拉姆商量一下,或者加入拉非雷的军队,也该把我们的能力发挥在战场上了。」 「嗯。」艾娜立即答应,却放心不下地朝塞亚所在的房间看。 伊恩体谅地安慰:「我们先跟克拉姆说,看看空间静止是否真的在一段时间有效,再和拉非雷取得联繫,军舰也没这么快过来。」 「好。」 绝对的静止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 越转越快,带动周围一小片空间像水波一样轻抖,从震盪到滚动,不知名的剧变突破了某个界限,透明的漩涡涌出无边无际的肉色海洋,时刻不停地变换着形态,又分裂融合,轻盈柔软的曲线光色冉冉透射,似是女性的形影踏了出来。 与之相对,空色的世界一点一滴浮现出一个青年的轮廓,黑色的短髮,象牙白领边的墨绿色长军装,没有唿吸和生理活动,宛如人偶一般。 一步,两步,跨出漩涡的躯体变成了有着生命质感的娇小身躯,妖异的光泽流淌在似乎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上,虚空颤动着化为水纹流淌下来,化为一丝丝的苍灰色长髮,就像最优质的绸缎一样柔顺闪亮,白皙无瑕的足趾透出珠玉般的光润洁净,顽皮地微微翘起。 「找到了呢,父亲大人。」使徒像玩躲猫猫的孩子,绽出胜利的笑颜。 缎子般的长长髮丝扎成两束,无机物的颜色却充满活力的光彩,被纱布包扎起来的右眼眼眶中,有某种不定的光芒一闪,少女露出愉悦又兴奋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更深远的东西,扑到黑髮青年身上,两人接触的地方,融化一般,出现了奇特的重叠。 灰发少女伸手掩着红唇,用说悄悄话的口吻,在青年耳边道:「父亲大人有着和伊萝耶尔一样的头髮和眼睛,这个秘密,我连母亲大人也不告诉哦。」 青年毫无反应,静止的生态没有丝毫变化。伊萝耶尔不悦地嘟起嘴:「醒来了哦,父亲大人,你再不醒来,我只好用『闹钟』的力量了,在这个讨厌的教皇的领地,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说着,她光洁饱满的前额抵住对方被黑色刘海覆盖的额头,一个隐约的时轮图案像爆炸的光雾在他们的额心荡开,而放置在青年怀里的金色怀表开始走出疯狂的频率。 无色的景物骤然分开。 一眨眼,两人不停地向碎裂的虚空坠落,一块块五彩缤纷的光块构成严密缜列的马赛克拼图,全是悬浮在宇宙中的大陆,清晰而遥远地分隔开来,在背后跳动的数字和历法表示时间,只有一个红髮的身影没有明确的标註,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航路贯穿了始末;偶尔有星云帝国的景物浮现出来,伴随着教皇绝美的身姿,明媚而斑斓;更深处,一个模煳的云涡缓缓旋转,仿佛通向另一个宇宙的空间窗,近得伸手可触又遥不可及……灰发少女感兴趣地看着父亲的内心世界,直到感到手臂里传来人体的温度和强烈的震颤,接着是痛苦万端的凌乱喘息,连同虚空中的记忆图景都错乱开来,渐渐呈现出崩溃的趋势。 第395页 灰蓝的眼眸张了开来,没有明确的焦点,在疼痛中昏乱挣扎。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伊萝耶尔不管这么多,亲昵地贴着他,唤亲人起床般甜蜜依人地道。 少女奇异的声调像是虚幻幽明的回音,被密码编写的语言,触动了青年理性神经的一角,在掉落着特殊指令的记忆谷底,一小片碎片摇曳了一下,如同幽黯的光芒闪动。 「伊萝……耶尔?」 使徒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喜色,两只手臂紧紧勾住他:「父亲大人果然认得出我,母亲大人还说不一定呢。」 这时,两人上方的厚重空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开来,沿着明红色的光道一路飞下,金色的光点遥遥逼迫而来。 「父亲大人我们快回家吧。」小小的漩涡在少女身后浮现,传出不同于之前的强大拉拽力道,她一叠声急切地道,「你是我的父亲大人啊!属于我的,也是母亲大人的!」 意识深处开始剥离,原本均匀分布,大小不一的光块似乎失去了离心力,转着圈移动开来,色彩淡化消失,青年眼中的焦距随之溃散,语序也失去了清醒:「不行,我……这里……艾娜和克拉姆需要我……我是……」 来自后方的拉力将灰发少女扯离亲人身边,她不甘心地伸出手:「可是,父亲大人和我约好了啊,我一定要完成的!」 异样的神采出现在青年眼底,在那一刻,他就像一个陷入绝症晚期的人,不顾一切地朝一包致死的毒.药伸出手。 没有如愿地被一只白皙完美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 「滚出去!」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从未有如此痛恨的憎恶目光,瞪视与妹妹有着相似容貌的灰发少女。 功亏一篑,伊萝耶尔愤愤地回瞪:「父亲大人迟早会回到我们身边,你得不到他的。」 记忆区块重新稳定起来,无数规整的方格散开,现实世界浮现出来,抱着不省人事的恋人,教皇几乎脱力地坐在床上。 他臂弯里的人是令他绝望乏力的原因,黑髮青年的衣服再度被汗水打湿,仿佛重重枷锁贴在皮肤上,气息混乱微弱。他没有任何外伤,整个人却好像要溺毙在血海中,痛觉烙印在精神深处,透过唿吸的频率和肌肤的感应一波波传递过来。 维多利加出现在黑暗里,纯粹如黄金的长髮与他一样闪耀,容颜高雅美丽,眼瞳深处燃烧的光焰使她全身仿佛被包裹在恆星的大火中。 「我们必须把塞亚送回去。」 克拉姆一言不发,抱紧了怀里的恋人。 「使徒是塞亚的血脉,基因组成了他们的精神网路,就和血缘魔法一样,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封闭扭曲都无法隔断,她可以侵入塞亚的潜意识深处,只要三次左右,塞亚的人格就全被她毁了,你还能把他的根源意识和记忆一样组合起来!?」 教皇依然不回答,像死守着最后一块领土的君王,纯净的白光覆盖了黑髮青年,然后道:「不。」 「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活活痛死吗,零号!」维多利加失态地叫道,捏碎了手里的菸斗,又把碎片聚集在掌心,绿眸透出一丝痛心和无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确定,塞亚绝不会抛弃人类的形态,也许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人类了,一旦他死了,就是本身的消亡。 「让他回时钟城,再成为那该死的时计者?」克拉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无法发泄的愤怒、喷涌而出的悲伤和痛楚烧得他全身发疼,「就算乌拉拉放过塞亚,我也不允许她如此肆意妄为!」 「乌拉拉在威胁我们,这不是一场恶质的游戏,哪怕是游戏,我们又玩得起吗?塞亚禁不起折磨了,不把他送回去,塞亚会死;把他送走,我们也只能当他死了——零号,你是对的,你也看到了,我们不能让塞亚就这样活着。我们已经在这场战斗中输得一塌煳涂,因为我们爱他,但是我们不会输给乌拉拉,绝不能让塞亚承受更多的屈辱。」 绝对空间崩散开来,化为碎散的光屑。克拉姆轻轻将怀中恢復了声息的爱人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他的发色像柔和的夜,唇色恬淡,看不出曾经经歷的一切血色。 左肋处酸疼得要爆开,那人在怀里的每一丝颤抖,都从紧紧相贴的身体传达到意识的每一处,每一个他,埋藏在星云帝国的原身都在绝望中紧抓住最后一分一秒。 他想着,也许在相遇的开始就步入了终结,他错过的不是和塞亚的未来,而是指间流逝的沙。 没什么好辩解的。灵魂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说着:你隐瞒和乌拉拉的关系,和不知情的塞亚缔结着友谊、爱情,用幸福单纯的表面粘贴着光亮的世界,可是裂痕始终存在,深得万劫不復,最终吞噬了塞亚。 拥住自己再也不配拥有的存在,过了仿佛一个宇宙那么漫长的时间,教皇一字一字道: 「把塞亚交给时钟城后,发动全面战争。」 金髮女皇点头。 提伦,星云帝国最靠边境的行星,这一天,迎来了分属两个阵营的敌人。 塞亚躺在克拉姆怀里,自那天晚上以后,他就没有清醒过。 当地正是雨雪的季节,虽然制服能保暖,黑髮青年沉重的唿吸依然形成了飘渺的白烟,紧闭的睫凝聚着晶莹的霜屑。 艾娜最后一次整理好哥哥的衣物,藏好他胸口小小的八音盒,梳理他额前汗湿的黑髮,她的手指僵硬无比,眼神却燃烧着火一般的激越和冰一般的决心,然后,慢慢垂下,伊恩紧紧地将女友僵冷的手指攥在掌心。 第396页 随行的人员都静默不语,看着阵前的金髮青年。使徒穿着简单的无袖战袍,黑曜石的怀表垂在胸前,轻盈地踏过浅雪,大方地走近。在这个战场,她才是赢家。 「妈的!」深空女神号的全息屏幕前,亲王优美无比的双唇第一次迸出有悖于高傲的唾骂,但是包括最严肃的参谋在内,无人说话。 这是星云帝国全体的耻辱,不得不把帝国的创始者,教皇的恋人,交到敌人手里。 克拉姆深深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慢慢交到另一双手臂上,艾娜死死注视这一幕,时间在她眼里心底放慢、延长得无限遥远,诅咒般再也挥之不去。 抱紧失而復得的亲人,伊萝耶尔愉快地绽开笑容:「所以,不自量力的人才会试图染指你们拥有不起的东西,父亲大人永远是我们时钟城的。」 伊恩差点咬碎牙齿:这个无耻的女人,还敢在这里放大话! 「你不是塞亚承认的血亲,你只是乌拉拉制造的血肉傀儡。」教皇淡淡地道。 「哼。」灰发少女甩了甩马尾辫,红眸闪过利光,「父亲大人赋予我的崇高使命,是你们不能理解的!」 队伍后的维多利加怔了怔。 然后,两个身影一同消失。 时钟迴响的大厅里,伊萝耶尔带着怀中的黑髮青年转了一圈又一圈。 「父亲大人,我们回来了哦。」 白银女王微笑着示意她把部下放在一把高背椅上。 「似乎因为超过神经承受限度的疼痛进入自主休眠了,小伊萝耶尔,抱歉呢,你的父亲不愿见到你。」 「咦!」使徒大失所望,「为什么嘛,父亲大人太过分了!才跟伊萝耶尔说了一次话!」 「毕竟,按照人类健忘的毛病,和长期失去痛觉的感知能力,『按理』人对痛苦的抵御力自然会降低。」乌拉拉不意外地掩嘴轻笑,雪白的衣袖衬得她纯净绝美的容颜更为动人,「狡猾的塞亚哥哥,骗过了自己和所有人,还有我可怜的克拉姆。」 语毕,她咬破食指,辉煌的金色液体沁了出来,毫不迟疑地按入部下的唇间,那滴血像有自主意识一般,即刻渗入了青年的全身上下。 伊萝耶尔看得胆战心惊,她的智能系统能够分析出这么做的后果,也知道曾经被神血渗透的时计者艾连的下场,忍不住出言制止: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现在的状态,给他灌神血……」 「没关系的哦,我以前试过,在塞亚无法认知和分析外在的情况下,外界事物也一概不会对他的意识造成任何一种影响,神血只会发挥肉体机能的作用,强化他的体质,尤其是现在,他这么『虚弱』的情况下。」乌拉拉笑着注视神血的效果,只见黑髮青年的唿吸逐渐平稳,虽然还是没有恢復神智,生命特徵却明显加强。 「哎呀,又被吞噬了。」乌拉拉懊恼地看着对方的生命体徵变回原来的人类水准,有点可怜兮兮地看向女儿,「小伊萝耶尔,你母亲大人拿你父亲大人没办法,他太坚持要当那种无聊柔弱的动物了。」 「果然,父亲大人根本不是人类嘛。」伊萝耶尔快乐地跳了跳,苍灰的髮丝泛出仿佛有生命力的明亮光辉。 乌拉拉轻笑,托起部下的下颌,低声自语:「塞亚哥哥就是想不通,不管伪装得再怎么像,他也和那些弱小的生物完全,完全不同。」 帝国历114950年,星云帝国正式向时计领宣战。 同年,是时钟城终结歷倒计时799天,树母之国蛮荒纪成立以来135901个年头,鍊金联盟真知歷120943年,瑞泰尔歷97053年,埃维亚歷13762年,堇花歷715年。 堇花联邦主星?希欧琴——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水原星表面受到急遽群集的战舰动盪,水分子加速运动,整个里世界被纷纷扬扬的雨幕包裹。 一家冶金厂旁边的小酒店,酒客聚集在这里,营造出一片喧嚣的气氛。三个坐在角落的男人喝着闷酒,交换充满怨气的对话: 「唉,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去星云帝国啊?」 「别想了,现在军舰哪还顾得上我们,全部打仗去了。」 「我听懂帝国语的人说,星云帝国向时计领正式宣战了,与战争无关的事务一律延后。」 「那我们就是和战争有关的事务啊!教皇不是为我们遗民打仗的吗?」 「美的你!据说是为教皇的恋人,那个被白银女王抢去的时计者。」 「还是时计者!?教皇疯了吗!那可是我们的敌人!」 「不,听说也是遗民后裔。」 「那也不公平!凭什么就为他一个捨弃我们啊?教皇不是大公无私的吗,这样叫我们遗民怎么相信他!」 「就是,喝完这杯酒抗议去。」 深陷在阴影里的柜檯有两个身影动了动,其中一个更为纤细的人影仰头喝下一杯酒,放下玻璃杯,冰块叮噹作响。另一个划了下卡,和她一起走了出去,发牢骚的男人瞟见两枚闪耀的紫金色军章,顿时吓得噤声。 几名酒客投来轻蔑的一瞥,这三个绝对是刚来到堇花联邦,而且是遗民中的菜鸟,本地人从来不会遗漏进酒馆以前的观察,那么明显的军装,居然到走过才注意到。 灰色的雨帘没有淋上两人的身体,避水术完美地发挥了效果。在濛濛雨丝中,少女打成长辫的头髮散发出金棕色的光芒,冰绿色的眼眸蕴着火一般的激烈,左腰佩着一把冷艷的笼手细剑。身旁的少年扎着一头柔软的深褐色长髮,湛蓝的眼眸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贴身的太空军军服适宜地贴住他年少而劲拔的身躯。 第397页 两人胸前的阶级章是弧形的盾牌形状,中间是金色的菱形和千日草花环,象徵他们特殊的身份——这是星云帝国的皇徽。除此之外,他们肩章上的片翼纹章代表航士资格,少女多了一条槓,是空中航母(通常称为星舰)指挥官的标志;少年是弯曲的斜纹和三颗星星,代表副舰长兼飞行连队队长的职位。 「路弥,别在意那些人说的话。」少年劝解。 那些人怎么知道,他们反感的人,就是让他们得到星云帝国庇护的真正原因。 就算克拉姆,也不是天生下来拯救人类。若非为了塞亚,他怎么会发明思乡机器,又怎么会到这地步还尽量顾及遗民。 负宇宙一潭死水的局势彻底改变,原本由遗民聚拢的水花变成了滔天巨浪,教皇的手笔之大令世人震骇,不在于他派出的规模宏大的舰队,而是星云帝国国土的扩张。 在负宇宙生物的认知里,世界由三股势力构成:机械教皇统治的星云领,白银女王支配的时计领,和侍奉荒神的归一会。其中星云领和时计领分庭抗礼,对于克拉姆和乌拉拉孰强孰弱,各有各的说法。 但是论领土的广袤,星云帝国远远及不上时计领。帝国共有九千多颗恆星,加上如今两个新成立的遗民星系是一万零二个星系,以正宇宙的眼光,每个星系只是类似太阳系的小恆星系统,拥有个位数到十位数的行星。由于排列缜密,是一整个天体系统,空间尺度大约在七十九万光年左右。而时计领较远的空岛之间至少有上亿光年距离。 教皇之所以被公认为最强者,是由于在负宇宙制造恆星极其困难。除了少数中性粒子和波,反物质吸收包括光电粒子在内的所有能量,因此负宇宙没有正宇宙的庞大星辰,也没有辉煌的恆星和壮观的星云。教皇却能在这样的地方创造出恆星来,他真正制造出了光物质和正物质,使其碰撞成类似太阳的「光核」。而这样的「恆星」,可想而知若不想被反物质泯灭,教皇的力量必须时时刻刻将其固定,那样的伟力,宇宙中的有识之士光是想像就胆寒。 而时计领的魔月并不是这样的星体,虽然没人敢研究魔月究竟是什么,但时计领全部的时间规则全由白银女王统御,她的实力涵盖之广同样令人畏怖。这么长久的时光,星云帝国和时钟城也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均势,两位强者——机械教皇和白银女王在伯仲之间就成为了普遍的看法。 现今,这个事实以更激烈更清晰的态势树立在世人眼中,因为,星云帝国扩张了。 众所周知,教皇的原身支撑起了名为doll信仰系统的终极法则,使星云帝国成为了不会衰亡的永恆国度。世人因而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个系统也是固定的。教皇的治世又一向是自主散漫不侵略的高傲态度,歷来不拒绝遗民,也接受一些友好交际的邦国合併,但是星云帝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主要还是当初的原住民后裔。可以说,星云帝国是负宇宙外来移民最少的国度了。原因还有归一会对外围航路的封锁,趁火打劫。因此给人的感觉,星云帝国强归强,却带着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意味。这次教皇一反常态,开始强劲的侵吞,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宇宙没有上下左右前后的分别,无边无际,纵深无限,这是常识。以乌拉拉和克拉姆极致的强大,时计领和星云领宏伟的气象,以宇宙为对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小得不能再小的芥子。可是就在某一天,教皇拿起一把大得超过正常人理解,也不能够遥想的刀,把宇宙这个巨大的夹心派——由正宇宙和负宇宙两个半球面包构成,无数概率层面为生菜叶,灰海、白海和银海为中心夹层的派——切成了两半! 这是一场彻底的同化。 或然率,也叫概率、机率、可能性,从荒神沉睡的原初之海充盈出名为「世界」的存在,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宇宙。但宇宙不过是种不实的概念,正如负宇宙人的认知,正宇宙是世界的表象,科学上称为「伪真空」。名为正物质的高密度物质在一个偶然至极的概率层面湮灭了所有的反物质,诞生出了物质和生命大爆炸的宇宙,高度精密秩序的生态宏观体系。但是世界必然从低熵走向高熵,有序走向无序,荒芜是揭开世界面纱之后的本源。 从数学概念解析,宇宙不过是一个个状态函数,按照「源程序」——荒神的输入输出生成序化能量,演变为依附于一条条熵流上的概率宇宙。熵增是正向变化量,负熵是熵函数的负向变化量。从这个角度,负熵流的三条曲径,灰海、银海和白海确实是最为靠近神界,可称为真实世界的负能量海洋。 负能量具有引力场,真空涨落来自宇宙的虚无原点,无穷的时空之变化抵消无穷的负吸引力,所以宇宙的总能量为零。只有引力以永远相吸、作用范围无限以及无穷多的形态出现,宇宙才能无限。数学界第一人——白金之钥塞亚?依路安那最近归纳出来的超引力算式作为嚮导,学术之星埃维亚梦寐以求的大宇宙公式终于完整,他架构的超对称理论被描述为时空的平方根,其优美绝伦的解让学者们惊唿「宇宙终于有了可以解释一切粒子和力的数学原理」! 但是这个傢伙又把超引力子独立出来,认为它是「物质的质量之源」,希望继续探索,说什么「这是指挥着宇宙交响曲的粒子,多么美妙」,这就与他原本的初衷违背,而且抽象又莫名其妙,根本完全没有必要,导致当天在场的人大喜又大悲,大悲然后醒悟,群体暴怒,抄起桌上的水杯丢过去,议长沃尔鲁夫一反绅士温和的仪态,大骂「叫你不要和r2相处你偏不听,变成和他一样的抽风脑袋!」 第398页 这位同时拥有音乐家灵魂的数学家坚持说「如果找到终曲,高.潮和华彩都将结束,还不如寻求无尽的尾声」,哪怕被埃维亚人诟病又批评,劝说又安抚也不肯改变主意,最后负气离去。在学术界,这个人物被认为是个超级矛盾的怪人,就因为他似乎始终在追求一种对立统一的状态,又时常自我否定,想要超越零的噩梦,衍生出真正的实态意义来。 话题扯远了,他的恋人,真正抽风的教皇陛下做出了虽然没有让狂热研究的埃维亚人分神,却把其他人吓破魂灵的行为。 把全部宇宙真实意义的,分成了两半。 星云帝国的扩张涵盖了时间、空间、概率、定义、物理、精神、物质、能量、维度、曲率……所有生物能够认知和不能认知的领域都浓缩进了星云帝国的原点——教皇的真身所在的位置。 根据星术士查探,整个宇宙,包括正宇宙已经瀰漫着一股无形的波动,明显是量子干涉产生的效果,时计者被迫撤回了时钟城,不及撤退的就被吃掉了——确实是吃掉,从有机物残留来看。发言的学者脸色青白交错,当天吃不下晚饭。 当然,盘踞在星云帝国外围的归一会成员也被驱逐了,假如他们还活着,或者及时退入了时计领。 构成世界的属性象徵——人人都知道教皇的力量,界定宇宙、生命的存在意义,赋予美以含义,将规则统一在自己的领域内——却不知道他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没有界限,没有宽容,把整个宇宙从此改写。 就这样,时计领成为了孤岛,是横亘在教皇面前唯一没被吞噬的领地。随着塞亚的事情为越来越多的人知悉,许多人明白了教皇要做什么:瓦解白银女王的领土,与她面对面较量。 世界好像变成了黑与白,没有间隙和弱小生物生存的空间。从而世人知晓,他们只是滚石游戏中的石子,在这场震天撼地的浩劫中,根本没有选择权。 目前,还只有极少数人有这样的体会。拥有相应的知识、技术、能力、眼光,脱离自己所身处的小小世界,看到更广阔天地的人,无论哪个宇宙都只有少部分。 因此,遗民们只是抱怨着教皇态度的突变,喝着闷酒酸两句,大多数民众也依然过着平静的生活。而已经被囊括进星云帝国实际领土的国家首脑们,则面对着命运的抉择。 「我没有在意。」艾娜摇摇头,几个不明事理的人,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克拉姆交出塞亚,她不是全无挣扎,最后同意,是出于亲人的软弱。即使被白银女王折磨,即使因为使徒的启动而痛苦,她也宁愿哥哥活在另一个地方,而不是痛死在眼前。这样的心情令她作呕,却像绝望的天堑一样无法跨越。 大概克拉姆那么做,也是出于和她相同的软弱和期盼,但是至少在精神上和行动上,他完全摈弃这点希望了。 既然向时计领全面开战,谁也不能确保塞亚的结果。 撕裂灵魂的痛楚日日夜夜,艾娜习惯了麻木的注视,背离曾经的天真和快乐,将全副心神倾注在接下来的战事上,就如当初放下破灭钟以前的自己。罪孽又如何,悲惨又如何,宇宙原来是这般冰冷,好不容易重逢亲人,以为是神迹的眷顾,最终是一场玩笑。 如果哥哥死了,不如让世界陪葬的好。 曾经对负宇宙的恨意,因为塞亚的劝说而埋藏心底的火苗,再度燃烧成熊熊荒火,吞灭理性和温情。 「艾娜,不要放弃你的信念,善之所以显得卑微,是因为这善无处不在。就像你从前的世界,善会组成一片大地,让你能够安心地站立其上。」 哥哥,如果没有你,就算我有那样的大地,我也没法再走下去。 金髮少女看了一眼灰色的雨落天空,心微微一动,若塞亚那只灰蓝的眼睛流出液体,是否也是这个颜色? 想到茵蒂克丝的愿望,她的心仿佛被推动了一下,泛出细微的暖意。虽然仇恨没有减少,内心冰冷麻木依旧,却在深处满满放进了和塞亚邂逅至今的记忆,珍惜地锁起。 哥哥的眼睛再也不会有晴朗的颜色了,不过能和哥哥相遇,我还是感谢上苍的。 「伊恩,有没有遗漏的事情?」艾娜转向男友,伊恩向来比她细心。褐发少年想了想:「没有了。」 这次他们来堇花联邦的主星是两件事,一是借邦妮的关系确定鍊金联盟的意向;二是和彩虹会取得联繫,拜託那里的熟人关照一下遗民。 鍊金联盟位置敏感,大半在时计领和堇花联邦,照理立场是亲时钟城的,不过克拉姆在扩张的同时公布了战争宣言:不服从星云帝国的,一律消灭。 这些知识分子脑子不怎么精明,这时节还打着两全其美的墙头草主意,蠢得没边了。反而是一直恪守中立的埃维亚人向星界军总统领拉非雷表明支持的意愿,可见学者们虽不擅长玩阴谋诡计,对宇宙局势却足够敏感。 得知堂堂学术之星被白银女王抓回去大刑侍候,也许已经放血处死,埃维亚人眼睛统统红了,这才发现宇宙真正的极恶不是「极权」的教皇,乃是极暴的白银女王,当场把不畏强权所辱的民族根性发挥到极点,高举反抗大旗一百年不动摇,同时骂了教皇:你消灭我们我们也是不会屈服的,只是我们看在塞亚的交情和面子,自愿加入而已。 第399页 反观另一边,鍊金联盟在时计领地位超然,发展和塞亚有很深的渊源,可以说这颗文明的种子能在白银女王的领土扎根壮大都是託了塞亚和乌拉拉的关系,及私下的游说,当然人们是不知道的,连艾娜也不知道,但是从柏利克的为人态度,和以前在鍊金联盟的经歷,她就知道他们绝对靠不住。 果然,柏利克敷衍了事。总算人性不全是糟糕的,邦妮坚决表示:我一定会来,塞亚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坐视这样的事。 艾娜和伊恩感激之余,劝她别轻举妄动。现在宇宙正式分成了时计领和星云帝国两边,帝国的军队暂时无法开进白银女王的领土。和doll信仰系统一样,那里充斥着乌拉拉的精神力场,一旦进入,可能会瞬间被流逝的时间倒转回胚胎,或老化成灰。在这样的情况下,需要帝国军人一分分把领土夺过来,每个帝国人、每艘帝国军舰,都相当于doll系统的分支,当能源启动,克拉姆能够通过他们把战场压制在通常宇宙范围内,以军事实力碾压时计领,并设法引出乌拉拉。 正如拉非雷所言,军事上的问题交给我,超军事的事交给那个终于冬眠醒来的蜗牛。 如今处于分界线以内的独立国家,有堇花联邦、树母之国、冰岛群落、瑞泰尔、埃维亚、智人同盟等等,冰岛群落第一个被压制,不足为虑;树母之国差不多被拉非雷打残,只剩下收尾工作;至于智人同盟,虽然丽萨很热心,但艾娜和伊恩一致劝她不要把那些好心仗义的蜥蜴人扯进来,让那个世外桃源保持原貌;以埃维亚为中心的诸国都已臣服;瑞泰尔可能表明了立场,不过这就不是艾娜和伊恩所知的了,执政官梅塞德丝表态也是直接找拉非雷。他们之所以知道埃维亚的态度,还是因为寰宇联盟的学者们非常担心,给他们发了私人通讯,详细询问塞亚的情况。 人情冷暖,战前现状,就是这样了。 两人回到旗舰凤凰号,帝国的星舰都有编码,也有正式的名称和寓意。在个人艺术方面,帝国人简直到了龟毛的程度。不过从实用角度,记名字也比记长长的编号容易。 ……可能塞亚不这么想。 想到生死不知的朋友,伊恩嘴里就满满的苦意。 眼前,只有打好这场仗了,无论塞亚是不是还活着,还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艾娜的凤凰号是一艘驱逐舰。帝国的军舰分为曲光巡洋舰、战列舰、驱逐舰、护卫舰、侦察舰、辅助舰、补给舰、医护舰。曲光巡洋舰是每一支分舰队指挥官乘坐,拉非雷的座舰也是一艘曲光巡洋舰;他们的近卫通常是战列舰和侦察舰,统筹整个战场的动向并下达指示;驱逐舰一般担任突击、搜查和扫荡的任务,拥有位面间快速移动、精确制导的远程飞弹和大量排雷的机能;护卫舰和驱逐舰配合,进行反侦测技术、隐形机任务、移动重火力分布;辅助舰在战中担任战术保障、技术支援、战线确保、后勤杂务等职能;而补给舰和医护舰,因为帝国的星舰都与doll武器系统的能源体系联网,并不需要补充能量,是在帝国本土修理退役的船只、协助航区军区运输粮食才派上用场,战时只派遣少量跟随,由情报科御长和后勤科主计两位教皇的人格分别管理。 星云帝国最基本的作战单位——骑师和巫师,分别驾驶名为「骑机」的战斗器械,两机合併称为战机,多数战机组成机动部队,舰队作为航母。 因为常年无战事,帝国军不以军功论资歷,第三类接触者的体能和天赋技能超过大部分士兵。经过测试,艾娜在模拟战中的优异水平连高傲的亲王也予以了赞赏,她拥有精密动态的空间感、战场精确判断的眼光和战斗方案的快速筛选能力,而伊恩的驾驶技巧连当初的亲王座机深空女神欧罗拉也没有辱没。 宇宙战中,由于从平面进入立体,战场概念无限制扩大,除了克拉姆、拉非雷、塞亚这些非人和疑似非人的异类,一般人根本无法把握如此广大的战局。事实上,装载了战略智脑的星舰远比人类更能优秀地处理战斗事务,结合数据和战场实时变化自动制定优化策略,提供给人类指挥官作为判断依据,通常幕僚部绞尽脑汁耗费数月心血的计划也及不上智脑的瞬时计算。 dn——由第一任军务总长,技术总监塞亚?依路安那开发的数字智脑完胜人类的头脑,完全可以负责宏观决策。反而是细节的军事行动需要大量优秀的中坚军官以及杰出的基层战士,而艾娜和伊恩就是其中最合格的类型。 以他们的才能,担任上万艘星舰的分舰队司令也足以胜任,但一来他们是新人,实战经验不足;二来两人想在战场取得更大的自由,有发挥个人战力的空间,目前的职位才是最适合的。 半球形的舰桥内,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装饰着巨大的金色凤凰图案,环绕舰长席的控制桌有十二张座椅,此刻坐着六人,其中四人正是丽萨、盖亚、帕鲁卡和高文。 帝国军纪严格,不允许游手好闲的人和军眷出现在舰上,所以他们都参加了培训,有自己的职务,尽管在整只军队中只算一般般的水准,好歹也够格了。 让人惊讶的,梅耶拥有丰富的驾船经验和极佳的身体素质,据她说,她停留在第一类接触有整整十二年,相应的是肉体的极端强化,力量、灵活、敏捷、体力、徒手格斗都远超艾娜和伊恩。操纵星舰一个最主要条件就是体能出众,因为要承受doll武器系统的能源连接,所以梅耶能够单独驾驶一艘星舰,让她待在凤凰号上也是埋没,艾娜就委任她指挥一艘护卫舰,担任副舰长的琉霖也在那艘船上面。 第400页 「留亚。」 两名士官起身致敬,盖亚等人慢了半拍才起来,行了个军礼。 帝国军习惯将分舰队的司令称为「舰长」,一艘星舰的船长是「单舰长」,对应的帝国语是「亚留」和「恩特留亚」,如果是本舰的士官可简称单舰长为「留亚」。 帝国语被公认为荒原宇宙最优美的语言,当年三位建国者将极大的热诚投注于语言的创作。其中流传着许多小故事,比如机械皇帝沙门是从本国的科技名称反向定义生词,他架构的是完全以本族语对应帝国科学文明的新语言;塞亚偏好精简的词彙编造和特别用于书写的象形文字,注重扩展思路的拟态音和一词多义的组合音素;而克拉姆最终编写了一套集大成的语系,将两者的优点融合起来。 原始的帝国语脱颖自最早的一门没有文字的古语言,第一代原住民与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邂逅,将语言传给了这位绝美的年轻人。他保留了帝国语原本音节冗长的特点,重新定义音韵法则。帝国语词彙无限,语法简单,变通叙述的方式极其灵活,场合、天气、地域、私人、工作、娱乐、对象等等都有相应的语言变化,其丰富细腻的特徵甚至被称为本身就是一门艺术。 这些留下哥哥痕迹的细节每每刺痛了艾娜的心房,她一边回礼一边扫视舰桥,只有值班人士在表示星舰还在常规飞行,总部没有发来集结指令。 即使是相对小型的驱逐舰,也有超过10英里长,换作正宇宙的一些世界,没有上千个人别想开动起来,但是有强大的智能系统,人员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甚至在脑波感应范围内,舰长在任何位置都能指挥战舰,包括在茶水间喝咖啡时,不过这却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了。 「有教皇陛下的直线通讯。」通讯士瑞肯汇报,艾娜和伊恩立刻坐在指挥席后面的两个座位上,意外地,既不是私人通讯,也没有影像,只是简短的命令: 「让拉非雷最短时间平定堇花联邦,打出时计领的缺口。」 星云帝国的第一步,是全面包围时计领——确保乌拉拉不会逃到别的宇宙,已经由克拉姆本人实现了。真正关键的在于下一步,对时计领的蚕食,改变当地百姓对白银女王的恐惧信仰,使doll信仰系统能够同化乌拉拉的精神领域。 过去,克拉姆之所以被称为教皇,是因为他无与伦比的感召力。这种感召是温和的、自由的、不强迫人们的意志,因此没有人意识到他真正的能力——他完全可以给所有生物一个净化术,将他们的精神洗涤了,直接信仰他。 艾娜不禁想,若是罗切斯特中了那种法术会如何?阵营颠倒,变成圣人? 老实说,她很清楚克拉姆的言下之意:杀出一条血路。如果时计领人民畏惧最好,不臣服也无所谓。可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同情给敌境的民众了,以她对乌拉拉的了解,真的打起来,那个疯子也不会在乎自家死多少人。 两名帝国士官感到一股寒流摩挲着心脏,失去塞亚大人后,教皇陛下真的性情大变…… 无论如何,帝国全民还是会跟随教皇陛下。国内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但是参谋部已经分析出来,除了发起一场信仰之战,没有能让教皇陛下在不离体的情况下战胜白银女王的方法。 如果前线的军官能战胜,时计领的人民就不用经歷精神洗脑了——这么说很伪善,不过大家还是认真去干的。 克拉姆呆呆望着眼前的星图,红蓝两色构成了它的主要配色。 一只小猫在桌上来回翻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搔弄猫的喉咙,令它发出惬意的叫声。 这是在教皇的房间十分正常的画面,不过克拉姆瞥了眼不是很有精神的小猫,突然发现他应该依照塞亚的建议,去公园抱两只老虎过来才是。 可是会为他做那样的事的人已经不在了,或者说,被他亲手推入死地了。 所以他也没有这样的意愿。 「光荣岁月」,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的座舰。 宽阔的无重力庭园是亲王的特权之一,此时他也飘浮在他的私人花园里沉思着。 战争这回事,本质就是计算、衡量、对比、时间、空间、心理等一系列要素的复杂计划。 和其他自己不同,亲王被伤到的是矜持,因此他依然理性。他知道爱人还活着,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和塞亚有心电感应,而是监视的结果。 天生的缺陷使拉非雷无法在「拥有」一事上得到满足,从小就控制欲过剩,为了在恋人身上安装传感器而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战斗——塞亚太精明了,对自己身上的事洞察到毫髮,哪怕他装可怜也无用,最后终于钻到空子,装猫粮的空间径窗——他贿赂了多莉雅,红髮猫小姐很友善。在多莉雅死后,塞亚更不会动那个地方了。 占领堇花联邦用不着费劲,前任统治者茱丽亚政治手腕精妙,执法铁面无私,固然联邦被外来势力侵蚀得乱七八糟,却能维持稳定和安泰。她死后,后继者臣服于帝国,本地的投机客开始胡来,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星云帝国懒得管也管不到他们这些小人物。 对此,拉非雷颁布了三条规章—— 作奸犯科者没收作案工具(男性某器官)。 赌债无须偿还。 商业诈骗、市场抬价、关税虚浮等类似情况,举报者可获利被抄没者56%的家产数额。 第401页 联邦人立马老实了。 己军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那个包围结界看似伟大,其实和奶酪一样千疮百孔。弄得不好,连星云帝国本土都会捲入危险。原本doll信仰机制能固定在存在性法则上,和克拉姆自身的精神稳固是休戚相关的。 他现在自己都立足不稳了,谈何守护。克拉姆也明白这一点,事实上同化了宇宙的是无数概率空间的克拉姆,他们将感官和意志无限地延伸出去,达成物理和精神的同化效应。只是这么一来,教皇等于把其他的自己放在了乌拉拉的砧板上。 一块小屏幕出现在亲王左侧,正是他的副官索妮亚。 「亲王殿下,瑞泰尔方面还没有回应,是否发射通讯确认?」 「不必,我和那位执政官有一面之缘,她一定会加入的。」金髮统帅睁开碧透的眼眸。 「哦?」索妮亚希望得到更多的判断依据。 拉非雷微微扬起唇:「如果说前任瑞泰尔执政官是温善自制的引导者,现任就是激进锐利的理想家,更切合瑞泰尔的民族特性。」 梅塞德丝穿着纯白的连身战袍,头戴镶嵌红宝石的额冠,一手握着机能水晶的华美权杖,走向广场,在那里,她白翼的子民正等待着她。 「我的同胞们,尊敬的公民们,我听到一声号角,响彻了宇宙。」 「我的前任曾迷茫过,迷茫和错误让她放下责任,选择了安眠。我不会选择这样的末路。前前任的我是在新生的愿望中安然而逝,前任的我是在痛苦中半途而废,我是她们,我也不是她们,在这里站立的是瑞泰尔永不消逝的精神,必然要被我们贯彻到底的精神!」 白色之都的人民都激动起来,心情火热地望着他们的执政官。她黑色的双眼凝聚着炽热无比的决心,和激越昂扬的意志。 「听,星云帝国的旗帜飞扬的声音,前进的炮火指向负宇宙的邪恶轴心,我们已经错过序曲,就不能落后这首变革世界的进行曲。」 「过去,我们正视外界的严峻,怀着举国一致的热情和勇气,怀着我们伟大的传统、復兴的珍贵道德理念和宽容博爱的信义,为其他国家带去希望的变革种子,却总是成效甚微,并最终失败,我想我们都曾一遍遍扪心自问,落寞失望乃至绝望,可是!我们不要忘了,当初的瑞泰尔是在一个人的帮助下重新崛起,焕发出照亮宇宙一隅的圣白光辉,我们自豪,我们清醒,也不能忘却歷史的陈因。要求一个受灾的世界上受灾的国家地域都自我觉醒,是没有智慧的妄念,也许——他们缺少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我知道,教皇的力量能改变人们的悲惨际遇,也能摧毁人间幸福。可是时计领的人权早已泯灭,人们麻木不仁,人们放任自流。漫长的时光,他们从未自救也从未期待他人的救援,恐惧吞噬了他们的心。是的,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是恐惧,恐惧让渺小的生物走出原始的蒙昧,拿起工具和武器对抗世界,改造自我,但恐惧本身,如果变成了日復一日的空气,渗透进身心,就会把进步的力量化为乌有,那个灰色的国度阴云密布,再无阳光。」 「这是个决定性的时刻,是在命运面前用道德标尺丈量,还是用体验和参与促成命运的重大转折?错误与否只是藉口,是否符合公理也是犹豫的徘徊,瑞泰尔早已找到了标准,让我们存续、坚持、繁荣的根本,我们瑞泰尔人悠久的国民精神,我们灵魂中的火焰——对抗不公、压迫,勇于牺牲,永不宽恕世间一切之恶!」 「我们将付出任何代价,承受任何负担,应对任何艰难,支持我们的朋友,反抗我们的敌人。」 在激烈拥护的视线中,黑髮执政官的双眸蒙上一层阴影:「我必须说,我的父亲大人也是我誓言参战的原因,对于父亲大人的记忆几乎没有。印象里,只有温柔注视我的眼神,和忧伤离去的背影,前任的我让他失望了吗?我选择的路,会不会为父亲大人赞赏呢?但是没关系了,创造了瑞泰尔天网的我,被誉为最智慧结晶的我的父亲大人,我不能容忍时计领无理地将他夺去。瑞泰尔人,从不对邪恶低头。」 这时,梅塞德丝高高举起权杖,清脆的声音贯穿蓝天:「战争!」 「战争!」 山唿海啸,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么,这就是女儿们的夺父之战。 作者:塞亚,你再怎么嚷嚷节奏不对也是没用的。 塞亚(郁卒):闺女太难养了,我还是当好妹控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第七十章 绞力 被宇宙关注的「迴廊战役」于宇宙公共时141799年打响。 这场战争总共分成三个部分:星焱、苍翼和迴廊。不过在通常百姓的认知里,这场歷时不长的宇宙战只有第三阶段的迴廊突击战而已。 宛如深空宇宙的舰桥上,亲王高坐指挥席,金髮令人目眩的绚烂,一身深蓝军装掩不住容颜的奢华美感,水色的指挥杖与他融为一体般靠在肩头。 数百个人物投影悬浮在他面前的漆黑宇宙中,都来自他麾下的分舰队司令、幕僚人员、军部将领和友军首脑。 星云帝国总共出动了三百七十二支分舰队,差不多是扣除本土防卫力量的全部军力,用倾巢而出形容一点不夸张。 作战指挥中心—— 第402页 帝国军事总长,统帅本部长,doll武器系统中枢,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 亲王副官,舰队技术总校对师,索妮亚。 总参谋长鲍尔温。 舰队直辖统合部—— 太空防卫总署署长,空军总司令,机动要塞总指挥官帕特罗夫?米加贝里。 技术代总监,宇宙舰队司令官,幕僚长霍克德尔。 攻坚部队—— 分舰队联队司令,第十七舰队舰长,夏洛蒂。 参谋长,瑞丝。 包围部队—— 分舰队联队司令,第九十九舰队舰长,特雷法尔。 参谋长,普兰。 游击战队—— 分舰队联队司令,第七十舰队舰长,瑟基?依诺林。 参谋长,卡斯罗亚。 补给部队—— 后勤科主计,教皇分体人格,四号。 情报科御长,教皇女性人格,丹特丽安。 除了星云帝国一线的军官,还有学术之星埃维亚的联席议长沃尔鲁夫,圣白之都瑞泰尔执政官梅塞德丝等人。 「鑑于有新的友军加入,我复习一下基本的战术应用。」拉非雷做简略的开场白,杖首轻点,一幅高精确度的时计领空间图出现在舰桥中央,灰色的领空外围,成万上亿的光点组成浩瀚的星河,给人无边无际的磅礴感觉。 「第一阶段,星焱,技术关键保密。大型强子对撞器『星灵』已经运送到相关位置,通过建立夸克模型,限制战区内基本粒子单位以上的生命体和机械体进出。量子场激发后,星灵之间会通过相互作用获得质量,足够产生宇宙大爆炸的能量,重演时间反演过程,把时计领从高能级压缩至低能级,对这个我们敌人统治的时空进行一系列的拓扑手术,构造几何结构,把目前不规则的时流变成规则的流形。」 众人都清楚白银女王对星云帝国最大的威胁是她的时间掌控能力,也许还有别的能力,否则不足以和克拉姆平起平坐。但是战略上,必须首先排除这个已知的危险,不然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开始的前提。 寰宇联盟议长沃尔鲁夫感嘆星云帝国如此壮阔的战略构想,这是反向逆推宇宙大爆炸过程,架构另一个概率宇宙,运用科技力量限制时计领的时空维度,只是…… 「用十一维超引力的创生宇宙模型瞬压时计领已经来不及了吗?」沃尔鲁夫遗憾地道,通过塞亚对超引力的归纳,埃维亚研究后提供了更精简的手段给星云帝国作为战略参考。不过因为技术攻关时间太短,那个计划确实还存在硬伤。 「那个模型真是非常精美而无懈可击。」拉非雷言下不掩对恋人的赞美,「十一维球空间的构想弹性超绝,宏观的约束能力无与伦比,但是结构上有过于复杂的缺陷,连锁反应的变化率太大。举个例子,一旦乌拉拉使用了真空涨落,影响了球径尺度,其运算就远远超过了各机动舰队战略智脑的负载能力。在更优化的方案提出以前,不能用于微观层面的战术。因为没有做确切的属性赋值,模型的目的性也太笼统,这场战争的唯一目标是胜利,而非长期战和两败俱伤。」 「我们技术部对它的功能也尚未剖析完整。」索妮亚苦笑,她身穿雪白的军服,全军只有这一件白色制服,象徵亲王副官的崇高身份。身为帝国军第二把交椅,技术总校对师,她当之无愧有与此匹配的特权。 在帝国,特权是特别的荣誉职位。 不过,此刻索妮亚难得在她擅长的领域有了困惑之色:「根据万元神机的最大熵量测算,一旦模型在数量级总数上出现突破,竟然能够修订光速?改变粒子的物理性?真实宇宙和虚拟宇宙的概念被完全逆转?这在宇宙即定概率法则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考虑它在学术上的疑点,应用在军事上,也为时过早。」 沃尔鲁夫强忍住与亲王副官进行学术讨论的欲望,把迫在眉睫的战事放在了首位,道,「超引力模型就给诸位作为技术参考,是否应用由亲王殿下定夺。」 拉非雷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二阶段,苍翼。」指挥杖轻轻挥动。 众人看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星点从空间分布图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包裹时计领并向内塌陷的球壳,数据线不停地以动态的轨道翻动,交错的数格构成旋转的曲面,衍生向球壁内侧,当一条纵贯线上下贯穿,旋转的曲面环绕一个定点组成了两个圆锥曲面,形如鸟类斑斓的羽翅。 「通过把乌拉拉的领空用特殊的规则框架在静态宇宙以内,我们就能摆脱她反压的困局,把乌拉拉的时间包围在一个单一概率宇宙中,新强子构造的波函数曲线将展开舰队滑行的曲面轨道,这就是包围战队要执行的诱饵作战——与强攻的第三阶段迴廊作战首尾唿应的包夹战术。」 众所周知,在时计领内很可能无法使用瞬间移动的量子场交换和曲率航行,教皇的力量也只能确保乌拉拉不逃走,以及杜绝时空场的巨大变化而已,舰队若使用普通航行,无论从哪个方向到乌拉拉的城堡都是天文数字的时间,这个问题必须在技术上得到解决。 星云帝国的战略是一种量子滑流技术,通过围绕时计领的量子场使空间曲率产生整体的偏振变化,形成一条条子空间隧道,在这样的隧道里,帝国军舰会获得难以想像的加速度。 第403页 而保持子空间隧道的稳定,修正量子场的偏移弧度和角度,都可以交给镇守外围的教皇。 「包围部队以歼灭出现的敌人为第一目标;如果敌人出动的时间略迟,攻坚部队就在蒲公英航道推进,依照原定的计划打通,开闢星云帝国到时钟城之间的迴廊;游击战队保证包围部队的航线不被敌军截断陷入孤立。随着战况的推移,迴廊作战允许转为阵地战,这是最差的情况,需要隐藏计划『星门』打破战局的胶着。」 「请问亲王殿下,这种最差情况出现的条件是什么呢?」询问的是攻坚部队总负责人,第十七舰队舰长夏洛蒂。她有一头挑染成红色的长捲髮和亮丽的五官,看起来相当年轻。 在场的军人都是少壮派,帝国人平均310岁的寿命,外表都没有步入老年。 「乌拉拉亲自上场,召唤出荒神,白海未知变化,另一个宇宙撞击……」拉非雷给出一系列答案。夏洛蒂愣了愣:「这些都不必列入军事考量,我明白了。」 非人就要非人对付,这是所有官兵的共识,一旦面对白银女王,以帝国的舰队绝无可能阻拦得了。 「殿下,量子曲面从技术层面不及上一场战事运用的多维空间耦合,情报科已经证实断裂影响还在,何不把伏击战纳入战术计划,这样驱逐舰的布雷就大有用处了。若是敌人用人海战术,包夹战术还是吃力了点。」说话的是包围战队总负责人,第九十九舰队舰长特雷法尔。他皮肤黝黑,有着黄铜色的头髮和榛果仁般的眼睛,体格魁梧。 「用过的老黄历我就不会再用。」拉非雷微微一笑,「用塞亚的话说,就是对圣斗士用同样的招数没用。虽然我一直不知道圣斗士是什么。」 「根据参谋部的测算,两种方案的优劣都非常明显,端看我们的总体目标如何取捨。」 开口的是游击部队总负责人,第七十舰队舰长瑟基?依诺林,他的名字用帝国语发音相当难念,因此特别加了个姓氏,不过据认识他的人尝试,也好念不到哪里去。 他身材瘦削,一头浅棕色长髮,玛瑙绿的眼睛透出富有知性的神采,从清秀的外表很难想像是军人,倒是有着学者的沉稳风范。他的参谋长卡斯罗亚是个贵族般英俊优雅的青年,耀眼的金髮,深邃的蓝眸,贵气十足的挺鼻,站在上司身旁更加抢眼,此刻用谦逊的语气补充说明:「量子滑流的优势在于机动,即使上次的战略还未被敌人破解,能够延续使用,平面空间之间的切换太容易演变成耗时战,我们的目的是最短时间奠定战局,制造缺口。」 「但是士兵的性命——」特雷法尔坚决不退让,星云帝国没有什么上对下的绝对独.裁和官僚主义,一切以事实和数据说话。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让人命无谓地去填,牺牲也要牺牲得有价值。 拉非雷没有见怪:「不用担心,特雷法尔,我在母舰装载了『黑箱』。」 除了不知情的人们,在场的军官同时一震,空军总指挥帕特罗夫?米加贝里咽了口口水:「决定启用了吗,亲王殿下?」 「解禁黑箱势在必行。」 正如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调查出来的,神器师塞亚?依路安那送出了三件武器,秘密改变了宇宙的进程和势力格局。 学术之星埃维亚的镜影星防卫系统。 天使之国瑞泰尔的天使命石和自律兵器。 还有给予星云帝国的黑箱——灵魂网络,无限再生系统。 这是让生命真正可以「復活」的技术,如假包换,打破了自由意识定律,违背了概率演化规律,甚至帝国的科学院有少部分人认为这是会毁灭宇宙的潜在性武器,在安全破译以前绝不能启用。 拉非雷知道这个武器运用的是量子力学中的概率流密度守恆,把人的灵魂作为「盒中粒子」收纳起来,科学原理上并没有错误,只是它的原始码他没有调取,塞亚给的宝物,他们莫不视若珍宝,若不是情非得已,也不会把这个相当脆弱的匣子拿到战场来。 和克拉姆有局限性的復活不同,哪怕遭到精神上的破坏,被强大的力量碾碎了意识和记忆,黑箱也能将损失的灵魂完整地还原回来,更别说物质、机械和动力方面的再组了。也就是说,只要有了黑箱,星云帝国等于有了源源不绝的兵员。 得知黑箱的功能,沃尔鲁夫不禁感慨:「塞亚的才能真是危险,幸好他看人的眼光同样优异。」三件武器都交到能理智运用它们的人手里,从未引起灾难,就连塞亚给艾娜和伊恩的两件鍊金宝物也是。 梅塞德丝和拉非雷眼中却掠过阴云,因为他们同时想到塞亚造成的一个恶果——使徒。 不过这是乌拉拉造的孽,他们很快抛去了顾虑。 「敌人的动向又如何?」梅塞德丝突然问道,她瀑布般的黑髮垂在象牙白的颈项后,黑眸倒映着宛如银河的璀璨光芒,那是天网智脑特有的睿智。 沃尔鲁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乌拉拉和克拉姆实力相当,基于观察和反观察的相互抵消,乌拉拉应该不知道星云帝国的布置,同样克拉姆也不知道时计领的布局,以这位执政官的智慧,不应当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有什么玄机吗? 果然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发言了,即使有着实力的障碍,她变化万物的光辉之四面体也无孔不入。 第404页 「时钟城周边三千空岛区间以内被完全控制,朝外辐射的反物质燃料星球、陨石带、暗能量星团百分之八十九是伪装,出现了次元门、类似『熔炉』的控制中枢、远距离观测和移动的相位稜镜;还有时计领传统的辉光级虚空舰,超过兆亿艘;隐形的幽能细胞生物飞船,这个数量需纳入智脑统计;还有可能是鍊金联盟提供的巨像;特兰族制作的时轮机群塔,相关资料已输入各位的资讯网。另外,归一会所在的仲裁神殿,有智天使战舰五百艘,参战可能性不高。」 舰长们轻轻咋舌,看来会有场盛大的战事了。 四号瞟了眼面露焦躁,想问又不想跟他们沟通的拉非雷,体贴地问出他心里的问题:「没有找到归一会的核心布伦希尔德吗?」 丹特丽安颔首:「看来它搬迁到逻辑之罪的守护范围内可以确定了。」 拉非雷重重一哼,他对「老爹」的粗心给自己增添的麻烦也是极为不悦。 「父皇,母皇。」亲王甜甜地笑道,「谢谢你们哦。」包括沃尔鲁夫在内,众人齐齐一抖。但是四号和丹特丽安不愧是男女克拉姆中最稳重的成员,对亲王的精神攻击眉头都没挑动一下,蜂蜜色长髮的后勤科主计还回了个微笑:「不客气。」 如果不是在部下面前,拉非雷就要咬指挥杖泄愤了,他生平最讨厌的人,除了那个正牌老爹零号,就是老跟他唱反调的九号和这个腹黑的四号。 「看来他们会以时计者的指挥作为主场。」夏洛蒂一边调解一边总结。一位军官道:「可是除了塞亚大人,其他的时计者都是疯子,他们有清醒的神智和我们打一场正经的战斗吗?」 「用人海战术填。」帕克直截了当地道,「理智的疯子也不可小觑,天晓得里边有多少和塞亚有的一拼的怪胎。」 技术科代总监霍克德尔皱眉道:「还有制表师,白银女王潜藏的势力。不过这属于策略以外的不可计算因素了,我们的情报在战略上足够充足,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实战时的动态调整,而『苍翼』计划的优点就在于此。」 拉非雷首肯:「我会负责定位曲面,把握切入时间点,提供战术支援。敌人只是数量唬人,实力不足为虑,我们已经立于不败的立场。」 「恕我直言,亲王殿下。」梅塞德丝提出异议,「时计者的变数不大,但是如果使徒出战,使徒是生物兵器的猜测属实,时计领的阵线将是非常厚实的,这将演变成不利的持久战。」 金髮少年翠绿的眸子笼上一层阴霾,梅塞德丝指出的正是他心中的隐患。 使徒相当于塞亚的战力,而塞亚有多本事,看看星云帝国的科技、现场的瑞泰尔和埃维亚两国的能耐就知道了。 黑髮少女清脆曼妙的嗓音道:「亲王殿下,我理解您忧急的心情,我也是,很难把这场战事作为单纯的思考结果。不过我们都知道,任何战争都无法以理想状态达成,将手上战力做最大程度的利用是常识,我不认为这点上乌拉拉比教皇陛下更出轨一点,这样彰显的将不是她的特别而是愚蠢。」 「你说的没错。」拉非雷不得不同意,基于偏见和沸水般的痛恨,他们多少对乌拉拉有迴避和误判,他也立刻有了决断,「乌拉拉大妈那错乱的兴趣几乎肯定会临场发挥,那么到时的防御交给瑞泰尔了。」 正合心意的梅塞德丝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悉听尊便。」 「警戒。塞亚是运用科学制造异能之力,集合构筑出天使命石的「司神者」系统,从银海汲取能源。如果使徒也是类似的物种构造,那么她在功能变化和能量利用率方面对你们可能形成压制。」 梅塞德丝眨了下黑眸:「即便使徒是我的姐妹系统,作为后来者的我一定是在性能上占优的,对资源的抢夺可不是肉体越强大越好。值得注意的是她的思考水平,是否扩张时本能会吞噬智能,不过目前情报还不足。我会把终端『圣石之种』交给亲王殿下,提高贵舰智脑对敌人战斗方式的计算力。」 确定对方的智慧不需要自己多提醒什么,拉非雷正要结束这场战前检讨,帕克忍了又忍,铁青着脸道: 「有件事,假如我们打到时钟城门口,白银女王把塞亚推出来当众折辱怎么办?」 全体肃静,这是令所有人的神经奔窜着憎恶和愤懑,又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亲王殿下,哪怕你砍我的脑袋,我也必须说,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只有全军投降了。不能让塞亚遭到那样耻辱的下场!教皇陛下的战略包围也包括割地的考量吧?至少让塞亚可以有个名誉的死……死亡或俘虏的承诺,再谈后续战争的问题。」 拉非雷站起,全身散发出狂怒的气焰:「你当我们会开半途而废的玩笑吗?这场战争,要么塞亚死,要么我死,没第二条路!」 第一次,教皇之子在盛怒下承认了自己是「克拉姆」中的一员。 「可是……」帕克满心苦涩,气氛沉闷得吓人。 「乌拉拉根本不会遵守承诺。」拉非雷坐回去,指挥杖抱在胸前,「不,她是先钻好了空子,在明面上信守诺言罢了。我们…我不会期待任何时钟城的回应。」 在整体的沉默氛围中,丹特丽安清冷如雾的声音响起:「我们有千亿分之一的机会,也会设法救出塞亚,现在不必讨论了。」 第405页 「记住。」四号用平和的语气道,「为了防止反观测,目前天区的星灵装置是关闭的,当能量炉启动,我们只有非常短的时间进入第二、第三阶段的战术部署,各舰队技术单元必须第一战斗时间完成资讯连接和数值换算。作战期间,各联队都是独立的战斗单位,参考直辖统合部的命令做实时调整。」 拉非雷清亮的声线总结:「以上,接受技术补充,不接受战略补充意见。」 在军中,九号被称为mms(战术模拟系统)的恋人,而亲王则是dn(数字智脑)的挚爱,只有他能设计出不亚于战略智脑的部署。 但是帝国军民很清楚,就算零号陛下在军事上一窍不通,他还是塞亚大人的心头肉。 众人都没什么可补充的,沃尔鲁夫想起自家的事务,道:「有一件事向亲王殿下请示,我们有一支自愿者小队希望到凤凰号服役。」 「是艾娜认识的人吧。」拉非雷挥挥手,在工作之外,帝国浓浓的人情和随性就显露出来,「这种小事不必请示我,身份通过就可以进去了。」 「茵蒂克丝也在里面。」丹特丽安开口。 「你终于厌倦当保姆了吗,我尊敬的母皇陛下?」拉非雷微妙地挑了挑眉,挖苦道。 紫黑色头髮的少女再度充耳不闻了起来。回答的是四号:「茵蒂克丝喜欢咬圆东西的习惯,和你真是如出一辙呢,拉非雷。」 咔!亲王终于忍不住咬住了指挥杖顶端的圆形晶体,暴躁极了。 虽然帝国军民早已习惯,还是觉得这「一家三口」的相处十分诡异。而埃维亚人猜到茵蒂克丝是女性教皇,却不知道拉非雷和克拉姆的真正关系。 来到凤凰号的正是迪诺,近一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伟少年,身量高挑健壮,看起来还比艾娜和伊恩大一两岁。 伊恩不禁感嘆岁月催人老。艾娜拥抱了这个视为养子的少年,又和他肩上的巴哈姆特打了声招唿。 「艾娜姐姐,伊恩哥哥,你们都穿军装了啊,好酷。」 「哈哈。」褐发少年笑了笑,安慰自己的军章是一槓三星,好歹算上尉了。 他们没有寒暄多久,跟着埃维亚使节团来的还有茵蒂克丝,而她的状态,让所有人都不能不关注她。 教皇的女性人格还是穿着那身柔软雪白的修女服,银色长髮罩着黄金头箍圈起的白头罩,可爱的小脸精緻出尘,抱着一只圆滚滚的黑色水果,泪涟涟地呜咽着,从她呜呜呜咬着不放的样子,显然在拼了老命忍住满腔的洪涝,可是看趋势,水崩战舰只是迟早的事。 照丹特丽安的说法,实在受不了她一天72小时(帝国时)不停地哭。 所以就让她把凤凰号淹了么,丹特丽安女王陛下?伊恩苦逼地想。 但是也不能不管,这是塞亚的心肝宝贝,也是他们的朋友。 嘣!就在这时,那只星云帝国最坚硬的果实——刚蒂果——被咬碎了。 当下哭声响彻舰桥,茵蒂克丝竭力克制也无济于事,她是零号的分裂人格,天生和他一样坦率到底的性格,又不像零号长久作为教皇磨砺出一定的自觉,这番强忍实已超过了她的极限,当水果碎掉,崩溃的伤心使她嚎啕大哭起来。 银髮少女哭得毫无顾忌,这么漂亮的形象也自毁得乱七八糟,可是众人看在眼里更加心疼,几个帝国士兵恨不得代教皇陛下受过,一时舰上忙乱非常。 「都是零号不好,呜哇哇哇哇哇——」洁白的修女服顿时被打湿了,伊恩真实见识到了动漫里眼睛飙泪的场面,太……太能哭了。 迪诺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士官们又是端茶又是劝慰。 「茵蒂克丝,别责怪自己。」伊恩急吼吼地安慰,哎哎,塞亚看见非心疼死。 啪!艾娜托起她湿漉漉的脸颊用力一拍。 茵蒂克丝抽噎着,看着爱人的妹妹,依稀被后宫之主的气场震慑住。 「哥哥如果死了,你就把他的时间再倒转回去好了。」 「倒转不回去的。」茵蒂克丝泪眼婆娑地道,「倒转回去,拥有的也只有无尽的回忆而已,塞亚还是死了……我们的塞亚……塞亚也曾经说,把他拆成千千万万片,随我们喜欢捏成满意的宇宙,分给所有的我们,可是我们喜欢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塞亚,塞亚没有了,那一切都完结了。」 「那——只有一条路了。」金髮少女双手重重按在她肩上,「杀光敌人啊!」 虎斑纹的小猫从一双环抱的手臂跳下,慌张地逃开。 空旷辉煌的大殿里,教皇独自屹立着,双眼一霎不霎地注视前方,似乎预见到什么,又仿佛等待着什么——末路或是步向末路的某个开端。 妖异的烛光出现在半空,一丝丝漾动着奇妙的韵律,宛如平滑镜面的透明映入一个白色长髮的少女,唇畔的笑意甜美而深浓。 「克拉姆。」 没有见到牵挂的那个人,克拉姆分不出内心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大的忧惧,一时没有出声。 「我早就知道我们会有这一天,不过以这种形式开始还是有点意外。」 「你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吗,乌拉拉。」克拉姆冷冷地道。 「有关塞亚的事,当然不是废话了。」白银女王笑眯眯地道,知道兄长再想把她拆成碎片,也无法抗拒这个有魔力的名字。 第406页 「有些事你也需要知道了,虽然你一直不肯接受。」 「又是塞亚是玩偶的老生常谈?」克拉姆嘲讽。乌拉拉露出微妙的神情,那么多年以来,克拉姆第一次看到妹妹除了冷酷的笑容,还有这样残存了一点过去痕迹的表情。 「这个嘛,在我看来是这样。我们的神,你也知道,那幼稚而怪诞的思维简直不能当做生物来理解。」乌拉拉紧闭着双眼,用低沉的语气道,「至于你怎么看待,就取决于你的判断了,毕竟我最喜欢的,一直是你为所欲为的自我个性。」 「乌拉拉……?」克拉姆疑惑地低语,妹妹的表现几乎让他以为她变回了从前的她,不过随即他就知道这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个疯狂的存在脸上又浮现出只能用异态形容的笑意。 「那个人真的非常非常特别。」乌拉拉掩嘴笑道,仿佛玩味某个久远的片断,「塞亚自己是不记得了,可是他是我所有时计者当中在刑台上支撑了最久的一位——你猜猜多久,克拉姆?整整两年零三个月哦!」 教皇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阴郁,他没有愤怒,却是强烈到了极致的阴冷和刻毒。 乌拉拉没有在意,依旧带着狂态道:「别忙算帐,哥哥,重点在后面。姑且不论我做的是否过分了,你仔细想想,这样的生物,会是人类吗?无论你再怎么美化人性,也应该相当清楚人的生理结构。」 克拉姆的神智回復,心中惊涛骇浪,抿紧唇,答案唿之欲出。 「无论怎么破坏都不会毁灭,只要他保持不屈服的意志,就无论如何不会垮掉,我就是这样确定他不是寻常人类。更有意思的是,当我因为太兴奋不小心张开眼睛,塞亚明明看到了,却没有像凡物那样消失。」 克拉姆浑身发冷,他从未经歷过这样的彻骨深寒,哪怕当初面对荒神,和不得不送出自己深爱的人,都没有这一刻的冰冷,宛如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直面宿命的恶意。 乌拉拉睁开猩红的双眼,一手按着眼睑,轻轻笑起来:「因为感觉器官变异,我看到的世界,都是扭曲破碎的,只有克拉姆,和我可爱的塞亚,能够看见呢。这双荒神利利亚的眼睛,让我看到了这个扭曲的世界唯有的两种颜色。」 「他不是人类,他是和我一样强大的生物。」乌拉拉兴奋得发抖。 金髮青年一语不发,指尖微微发颤。 「后来通过一些测验,我确定,他拥有荒神的能力!纯粹至极,强大无匹,可是当塞亚有了『人类』的认知,就硬生生把自己局限住了,真的变成人类那种弱小的生物,太可惜了……如此强大美丽的本质,塞亚哥哥却把它禁锢住,哦,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骗他是他的妹妹啦。可是又很美丽……那样的塞亚哥哥,拼命努力想成为弱小却有理性的一员,追求另一种强大,名为自我的力量。那样不惜自伤的执着,那样不肯回头的坚持,我嘲笑人类柔弱的精神,可是他真的让我看到了一种精神的力量。」 「从而我也确认,神的力量是无知而无敌,包容万有的神界是个空匣子,拥有也无有,徒有力量而无实质。塞亚为了认识到自己是『什么』而走上另一条道路,却否定了自己的本来形态,他的挣扎註定没有结果。神就是神,永远变成不了人。何况他不过是碎片罢了,你知道他的灵魂。他最后既成为不了人类,也无法回归神路,多么有趣,那样的二律背反,那样的矛盾和讽刺,那样的宿命和抗争,太让人着迷了。」 「他是我的神界。」白银女王轻笑,「也是我的塞亚哥哥,从『哥哥』的角度,也很可爱呢。」 「塞亚得到了一部分神格。」克拉姆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不得不正视隐藏在时光中的残破真相。 白银女王眯起美艷的红瞳,笑了,柔声道: 「所以,我无论如何不会放开他,克拉姆,他是神的礼物。」 东方的天际透出一条白线,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大街小巷浮起渐次起伏的喧嚣,灿金的光芒照耀在这片永恆的国度上,勾勒出香花绵延的流金海洋。 这是他守候的地方,也是他守护的地方。 一个穿着黑色哥特风长裙的纤细身影出现在蓝天和大地之间,平视站在露台上的教皇。 「零号,你不打算出动极光吗?」 金髮的教皇一动不动,视线越过眼前的另一个自己,飘落在无垠的彼方。 维多利加挑起高傲秀丽的眉宇:「你怀疑,自己对塞亚的感情是否有意义?」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维多利加?」 金髮女皇神情骄傲而冰澈,握着青花陶瓷的菸斗:「一切猜测在证实以前也只是猜测,我不想回答你的无聊质问,乌拉拉的话我也不完全相信,我关心的只有塞亚。哪怕你在这里止步,我们也不会放弃塞亚。」 「我一直在思考。」克拉姆不为所动,认真地道,「乌拉拉对我的『爱』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停止追问。是的,我讨厌爱,那种毫无道理,又疯狂强迫的感情。在整个向塞亚期盼回应的过程中,我都没有对塞亚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我只有等待而已。哪怕你们再讨厌我的固执,反对我对星云帝国的执着,茵蒂克丝恨我责怪我,我都不曾后悔。」 维多利加轻轻嘆了口气,态度软和下来,是的,她怎么能怪他呢,哪怕他们对塞亚各有爱的方式,对零号的作为有着种种不理解,她们,也不能反对「自己」。 第407页 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名为「克拉姆?维因那提亚」,人间的教皇与遗留的神民。 「茵蒂克丝不会恨你的……零号,你到底能不能接受塞亚的一切,延续这份感情?」 「那种事情,只有见到塞亚才能明白嘛。」金髮青年坦然道,维多利加轻声一笑:真是明确的性子,和塞亚纠结到死的作风截然相反。 「好吧,无论我们喜欢的是什么,人和神的间隙,一个旧日的幻影,人类和神明的杂交——你总要为眼前的战事做决定。」 「当然出动了,龙骑卫队你也带去吧。」克拉姆落寞地道,「我知道,害我们万劫不復的是荒神,和塞亚无关,可是一想到塞亚也许遭受了和我们一样的事,就不禁憎恨这无所不在的命运。」 「只有力量能守护,也只有力量能夺回,你不必为弱者才会抱怨的际遇痛苦,零号,你是我们当中最骄傲的本心。」维多利加昂然道,手里拿着爱人赠送的礼物,「我不建议你让龙骑卫队出动,星云帝国也需要严密的防线,极光由我驾驶吧,我去前线督战。」 堇花歷715年的秋季,帝国从卡波星一带正式展开总攻。 凤凰号隶属于攻坚部队第四十六分队,这支分队共有七千六百余艘驱逐舰,一万余艘护卫舰,四百余艘侦察舰,一千余艘辅助舰,一艘分舰长座舰的曲光巡洋舰。 三支部队,包围部队九十七支分舰队,游击战队六十三支分舰队,攻坚部队连同本队一百一十一支分舰队,总数超过七百万的帝国战舰投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在千军万马之中,艾娜不过是一个小小不起眼的单舰长而已。 按照苍翼计划,包围部队和游击战队从曲面轨道率先进入了时计领境内。随着星焱计划的发令枪,整个时计领的外围——常人无法感知与瞭望的区域——被无数光点笼罩,宛如星海的炽亮光芒同时放射出强烈无比的能量,像是宇宙初开的一刻,磅礴宏伟的光河向着四面八方狂涌而出。 比瞬间更短的一个永恆,仿佛神的一睁眼,从奇点涌出了正无穷与负无穷,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命运与挣扎。 时间的传递,空间的波谱,在无形之手的改写下压缩扭曲。畸形的时空曲率形成大大小小的暗色斑纹,光陆离奇的光带纵横交错,数不尽的几何图形在其中瞬息闪现,能量密度急遽降低,时计领的空域渐渐折射出一层水晶般剔透闪耀的光芒,所有的空岛上,魔月无声地黯淡,金黄的月轮透出明灰色的月斑。 白银女王的领土似乎安静地披上了那层从宏伟天顶盖下的晶莹华裳,时空栅栏的晶壁被撕裂出缝隙,量子逆向通道展开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航道,百万的飞船仿佛从天而降的彗星,沿着流淌的星河滑翔而下,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敌境的反应相对缓慢,不,环绕时钟城上千光年的范围内,无数转动着幽蓝色时盘的高塔发出启动的颤音,一层层炮塔呈齿轮状分布,延伸出巢穴似的立体构造,相互连接着跨越百千光年的距离。晶体结构的塔内,器械以每毫秒五千万只晶塔工蜂的速度制造大型战斗器械,更多密密麻麻的传输带运送着形状各异的虫形兵器,无人操纵的骨甲模型驾驶着一批又一批昆虫形的巨大生物疾射而出。 宛如甘菊一样绽放的次元门中,吐出绿色植物似的巨大触手,流动着奇异的金属光泽,绿蔓自动联结,构成了一艘接一艘庞大的母舰,从中涌出大量泛着幽灵般微光的无色气体,微粒大小的寄生型生物飞船瀰漫了这片宇宙。曾经属于鍊金联盟的採矿卫星全部剥落出来,出现了层层叠叠,旋转变化的立体晶柱,名为「相位稜镜」的传送装置展开大片大片的能量矩阵,控制了区域内的时间和空间属性。 然而,这些只是自动防御系统。星云帝国的星舰探测到,时计领真正的战力——时计者指挥的大军,云集到了堇花联邦和时计领接壤的边界。 想想也是,乌拉拉可以说是负宇宙绝大多数物种的起源,包括星云帝国的原住民都是,她是当之无愧的「母神」。自蛮荒纪以来,她的强大、残酷和专权深入人心,无论时计者对乌拉拉的忠心出于怎样奇怪而扭曲的心理,都不可能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弱女子,就导致战斗开始出现这样一幕。 于是包围战队和游击部队一路势如破竹,顺利突入时计领的腹地。而攻坚部队直面了敌人的守军。 攻坚部队的司令,夏洛蒂和她的第十七舰队身先士卒,在亲王的主力部队前方完成布署。艾娜所在的第二十三舰队位于总队左侧,整个梭形阵型的前列位置。 驱逐舰在队伍中担任突击扫荡的任务,「迴廊攻防战」开启的第一战时,凤凰号进入了战场。 巨大的全息影像将足足三个足球场大小的舰桥笼罩在内,周围的子屏幕闪烁着繁杂的曲线图和数据,主显示屏上,象徵攻击路线的绿色箭头慢慢对准一个方位,与一条标志着两国边界的红线接壤。 顿时,所有前线官兵的空识知觉中,静谧的宇宙打开了一个庞大的隧道入口,通道的另一端是另一个宇宙般广大的空间,里面散发着强烈恶意的存在与他们正面相对。 无数生物组织一样的肉块飘浮着,一团团包裹在厚实的透明黏液中,蠕动着烟雾状的触手和剧毒的刺胞,密密麻麻填满了黑色的宇宙虚空,相距的位置甚至不超过一个手臂。 第408页 「真是噁心的场景啊。」不止一个帝国军人发出这样的感嘆,本能的厌恶。 「是血肉傀儡。」艾娜坐在指挥席上,「这样的布置,都不知道它们是直接用数量取胜,还是有时计者在后面指挥。」 她记得以前问塞亚:「哥哥,时计者有女的吗?」 「女王陛下只喜欢男人呢。」 「……」 副指挥座上的伊恩有自己的控制桌,此刻拉开几面虚拟屏幕,用舰内通讯道:「不要放松,计算航线。」 「是。」航法士卢克西在自己的键盘上操作,立刻报出答案,「报告,约16.7斯达特(合计3分钟不到)加入正式战斗,误差20库伯内。」 相当精确,宇宙战争至少以光秒计,技术不过关的,用几十年加速,再用几十年减速的飞船是常态,星云帝国的军舰才15秒左右的误差算个啥。 茵蒂克丝坐在迪诺旁边,一脸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要冲出去大杀四方。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变,似乎神不守舍。激战在即,没有人注意。 每一只血肉傀儡直径都超过3000英尺,生满触手、伪足、口器和怪异的肢体,这是一种移植了多种dna的生物,能通过细胞核内的常温核聚变引擎进行膨胀、修復和再生,拥有能量屏障、偏移磁场,触手的挥击动能之大,能把帝国超优的金属工艺建造的战舰撕裂。 血肉傀儡分裂的孢子无尽地飘散,吞噬反物质和暗物质,通过量子逆向通道传递给母体。只要宇宙中还有基本粒子存在,这种巨大的生物组织就能获得近乎无限的能量。 和星云领科技侧的路线不同,时计领基于白银女王的喜好,是主生物进化的。而生物本身是宇宙中最神奇的事物,如果给予生物更大的发展空间和可能性,大部分机械造物的功能都能够被取代。 攻坚部队总母舰的舰桥上,司令官夏洛蒂扫视炮术士测算出来的炮击时间,指挥杖握在右手。在她看来,眼前的情景并不值得畏惧,关键是其中是否蕴含着战术考量。 「这个规模不像有勇无谋,倒像是清晰地分出了敌势力圈,相当具有深度。」副官瑞丝开口,她有着光滑的褐色皮肤和米黄色的长直发,是个身材高挑的美人。 「是啊。」一头酒红色波浪捲髮,容色艷丽的夏洛蒂咧了咧嘴,「看来我们要打通这条迴廊不是轻松的活。」 交换了简短的对话后,主屏上代表帝国舰队的青色光点和敌方的鲜红区间重合。 「攻击!」划出流畅弧线的指挥杖犹如一枚出膛的炮弹。 深暗的螺旋波在血肉傀儡的庞大队伍中爆开,灰色光束横跨数十光年的距离,星云帝国的开炮首战发力,曲射的重力波炮「苏加勒波」撕毁厚实的肉块躯体,翻滚的神经和飞溅的黏液持续分解,重力波中的质能转换弹头破坏力相当于100亿吨氢弹,标准行星级毁灭兵器,一时间,宇宙中漂浮着无数打散的生物组织。 排成突击阵列的舰队每艘升起十字架形的光柱,张开的空间翼从埠喷出蔚蓝色的光焰,出现在千亿只血肉傀儡的尸块中,喷发的能量将蠕动的肉体湮灭成更彻底的微粒。数万数万艘星舰的动力引擎喷射出如彗星之尾的光芒,接连跟上,遍布宇宙空间,仿佛朝着敌阵疾沖而下的壮观瀑布,每一条湍流都拥有非比寻常的强大破坏力。 随着舰队的挺进,接二连三的崩坏在血肉傀儡的队伍中持续发生,灰色的重力波动炮撕裂重重叠叠的怪异生物,破裂的阵型划出一条清晰的碎肉通道,被帝国的舰队摧枯拉朽地穿过。 然而,血肉傀儡的战阵即使被碾碎了也依然厚实,数量无可计数的生物组织似乎毫不减少一样飘浮在虚空中,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那些瓦解的肌肉、脏器、神经组织瞬间重组,在朦胧的幽光中变化成更多匪夷所思的形态,有的如蜘蛛丝,放出无形的电磁锁链;有的像海星,张开扁平的棘刺吮吸舰艇的金属外壳;有的像腔肠动物,分泌出软化物质的毒液;有的像海带般绵延数千英里,拉扯出引力凹槽,影响弹道曲线……类似异变的血肉傀儡不断增长,在每一毫秒占据所有被打散的空间,继续前仆后继。而且血肉傀儡拥有无限的再生能力,这样的趋势只会越演越烈。 被力场护盾保护着的星舰没有伤亡,推进速度却不可避免地缓慢下来。 前线军官及时调整战术,舰队战的真正关键在于交火阶段,也就是敌我双方全力消灭对方的时间。由于反粒子干涉空间摺叠,血肉傀儡的大规模堵截,空间技术在这样的战场上用途不大,这也是星云帝国目前困局的原因,但不代表空间技术就不重要了,相反,星云帝国有着精确的战前分析和精良的武器储备。 开启的念力装置将一张防御网顷刻覆盖整个舰队的侧背面,及时防卫住了敌军的包围攻击,从容完成了一批战列舰的炮火逆转,特制的念波飞弹产生至少三千光年以内的精神波乱冲击,血肉傀儡的队伍立刻凌乱起来,陷入互相厮杀的状态。 不仅如此,通过念力场的坐标定位,星云帝国的战舰能够跨空间把鱼雷和机雷打到敌人身体内部,彻底撕毁核聚变引擎,大量的灰色虚空浮现出来,被后世人们称为「烽烬迴廊」的战争痕迹就这么直观地袒露在宇宙中。 这时,两名指挥官接连注意到敌阵数据分析模型,一条条橙黄色的螺旋曲线正缓慢地转变成内部凹陷的圆周形状。 第409页 「不能让它们制造出有效半径范围的引力质量,第十一、十八、三十七、四十六分队突击!」攻坚部队主帅夏洛蒂干脆利索地下令。 接令的分舰队在舰长的调度下,迅速弹开了空间引擎飞翼,八万多艘舰艇短时间完成了阵地转换,出现在血肉傀儡的阵列里,脉冲速炮和中子光束破开间隙。一些主舰打开量子场偏转器,使局部空间的曲率产生巨大的变化,一个个空间漩涡中,夏洛蒂率领的前锋全速飞出,随着量子场发生器调整成减弱效应,相当于银河系范围的量子引力被建立了起来,引发了恐怖的空间坍塌。 能量急遽地扭曲,广袤的寰宇像是撕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巨大裂口,跨越了数十万光年,炽热的光幕吞没了近乎无穷无尽的浮游生物。原本像是膨胀的起士蛋糕般占满时计领大半个领地的血肉傀儡军团犹如和面不匀的饼底,软软塌陷下去一块。 时间和空间是概率交错偶合的动量,引力是时空的几何曲率,通过量子效应的预测和干涉,能够造成一系列宛如造物主宏伟手笔的物理事件。 这就是星云帝国独特的「星杯领域」,这场战事最大的底牌。科技力量登峰造极的帝国拥有成熟的量子滑流技术,也即超曲速技术,可以通过量子层面的修改,进行能量、空间和时间的调整。 宇宙仿佛一个启动的微波炉般,内部的物体都沸腾了起来,银红色的区域闪烁着规律的光芒和震动,螺旋形的线条在活动的领域四周跳动,曲线、圆周、波浪……不断变化着。同样的空间效应在后续部队中贯彻,依次跳跃的数支分舰队杀入敌阵。 夏洛蒂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她的同僚和部下就有点跟不上。 从宏观战场模型上,可以看出血肉傀儡原本快要完成的阵形编组从实心的椭圆形变成外围不规则的断线,但是它的内部,仍然不快不慢地进行着编列。 时计领的战法是利用血肉傀儡恐怖的数量和质量,制造至少是超星系团大小的密度组合,引发出足以撕毁所有帝国战舰的引力潮汐。就如地球和月球如果突然靠近,质量较小的一方会因为惯性在碰撞以前就灰飞烟灭。而地球的质量不过60万亿亿吨左右,这些血肉傀儡加起来亿亿亿亿吨都不止。 艾娜所在的第四十六分队也收到了命令,根据分队长的指示就位,开始对周围扫荡。 攻占敌阵较弱的区域,然后测试敌军反应,是袭击、佯攻或攻占战术的精要,艾娜也学过,不过看指挥舰发来的位置,似乎不止是攻歼这么简单。 像她这样第一时间思考长官意图的舰长是少数,这就是宇宙战除了技术以外的制胜因素——考验中层军官的应变能力。 战场瞬息万变,一个决策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结果,可是宇宙规模的战争,信息传递和战场调度的缓慢和延迟是不可避免的,往往到了战斗白热化时,两边都只能各自为战。星云帝国因为有首席机械师发明的数字智脑、doll精神连接系统等高科技的强大驰援,反应已经比时计领预计的快得多。即使如此,许多星舰进入战场后只是朝敌人开火,没有立刻打开量子场发生器。 血肉与神经织就的大网塞满了迴廊前方的每一寸空间,难以估量的能量瞬息引爆,巨大无边的质量不断生成,仿佛宇宙本身变成了一个蓄水池,绝堤了一个口子,怒涛喷涌,扭曲的波纹无声地狂飙,大片大片黑色的负能量显现出来,随着呈现不稳定迹象的时空一起被拉拽进涌动的波浪,曾经被异形生物堆满的宇宙空间一无所有,只剩下空荡荡的虚无。 这次,所有帝国舰队的数字智脑自动做出了反应,一层无色的球膜包裹住每一艘舰艇,飞船在球心静止,而球体在原地安静地旋转起来。 时空分离。 帝国战舰的防御罩并非简单的能量护盾或更低级的电磁护罩,而是模拟「白洞」的斥力场,而到了更高级,就是位面切割的时空泡。在这种状态下,己舰无法攻击外界,同样的,外力也无法击破泡壁。 打断这种僵局的是亲王领导的本舰队,泡壁以量子云电脑计算的频率震动,一剎那,后方的空间被无数光点笼罩,这些光点同时向外辐射出强烈的光芒,像是开天闢地的一刻,恢弘磅礴的能量向着四面八方狂涌而出。 光子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在静止时,质量为0,只要频率提高,光子的动能就能增强。在正宇宙一些世界的认知里,黑洞是引力最大的物质,但黑洞只是恆星塌缩的产物,总质量只会比原来更小,不可能更大。而高频光的动能可以无限大,势能也因此无穷大,抵消一切作用于它的引力势能。 时计领方面引起的塌缩效应就此瓦解,在百万只转动的时空泡周围,虚空中一片辉煌的崩溃,两股极庞大浩瀚的能量碰撞到了一起,发出炫目至极的光潮,迅速融合淹没,奇怪地凝固在半空。引力波浪来了又去,一连数波冲击以后,发觉无法打破敌人的守势,时计者指挥的血肉傀儡大军再度分割开来。 迴廊后面的堇花联邦和其他星体因此保留了下来,开启时空泡的帝国战舰也逃过了覆灭。随即,战局再度陷入了拉锯。 「啧,还是演变成耗时战了。」红髮的美艷指挥官咬了咬下唇,在统统是精英的分舰长中,她也是公认的「优等生」,却有个急躁的坏毛病。身旁的副官见状劝慰:「毕竟除了上次参加战事的队伍,我们都是第一次实战,士官们难免有些纰漏。即使经歷了再多的模拟训练,和实际的战斗也有差别。」 第410页 「哼,最光火的恐怕不是我,是亲王殿下。」夏洛蒂的坏毛病依然收不住,不过压低了音量。 总舰上,及时救场的拉非雷确实怒火冲天,不过他也知道,这次带出来的不是他精挑细选的死忠,而是大半个帝国军,良莠不齐,对菜鸟不能要求太高。 他瞥了几面全息屏幕,在夏洛蒂下令时,只有不到四百艘舰艇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应对,其中包括了艾娜指挥的凤凰号,让他略有愉悦。 蠕动的血肉傀儡有极小一部分出现了混乱,挥动着触鬚朝四周的伙伴挥击,仿佛有无形的感染源散开,大批敌人以惊人的速度狂暴。 在光秒为基本距离单位的宇宙战,除了少数科技发展畸形的文明,一般进入宇宙的种族不会选择大炮巨舰的战争侵略途径,而是反侦测技术、隐形机遥控技术、集群机动航母技术、生物侵蚀技术——尤其是最后一条,文明抹消以及同化手段。 形成生态系统的行星无论在哪个宇宙都是珍惜的存在,战争的目的往往也是为了夺取资源,兵不血刃才是王道,于是细菌战、信息战略、能源阻绝战术、将智慧生物脑部改造的微机械技术就成为了占领的主选。 虽然不像时计领主要在生物领域发展,星云帝国在遗传生物工学上同样造诣不浅,艾娜让炮术士发射的就是一种变异病原体孢子球,驱逐舰都有配备,只是想到并用上的少之又少。 这种病原菌能在一切除人类以外的有机体内寄生增殖,通过释放欺骗信息素引发感知错乱和生理失调,还能刺激机体产生抗毒素,不容易被清除,进而扩大战意,互相攻击,对血肉傀儡这种只有本能没有智力,由多个主体控制的生物效果尤其好。 与此同时,雪藏已久的茵蒂克丝也进入了战场。 少女娇小的身姿瞬间淹没进血肉的海洋,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血肉傀儡的队伍抖动开来,抖出的是透明纤薄的余波,最细微的一点碎片也被分解殆尽。纯黑色的豪光迸射出来,化为无数漆黑的几何图形,每个流动而复杂的构造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 艾娜和伊恩第一次看到茵蒂克丝的光辉之四面体,竟然是黑色的。 仿佛被撕裂开来的伪装帘幕,一个怪诞无比的形体浮现出来,无数张牙舞爪的触手、伪足、节肢、肠子、变异脏器、巨大的眼球……艾娜双目一凝,虽然和血肉傀儡很像,但是她认得出,那是时计者。 时计者从投下破灭钟,制造第一个遗民的一刻起开始变异,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非人化」,这是白银女王赐予的力量规则,越强越恶,越恶也越强。随着恶业的累积,渺小的人体不能承受膨胀的力量,细胞和生物组织全部疯长,与时计者疯狂的精神纠缠往復,不可挽回地变异强大,最终成就了时计者超过归一会的昭彰恶名。 想到哥哥如果一念之差,放下破灭钟,也会变成这幅模样,甚至可能在完全不相识的情况下彼此杀戮,金髮少女就感到一股浓浓的苦水泛上心头,几乎要呕吐。 不能原谅,那个女人。 这个时计者的能力似乎是能量冻结,原本无形的时空不断凝结成冰块,犹如一滴液氮滴入温暖的海洋。一只小小的黑色光环从茵蒂克丝指间飞出,时空晶壁简简单单湮灭,冻结的微粒瞬间融化成夸克浆。那个光环变化出更多形状的几何体,将一个个恐怖的生物从虚空中拉拽出来,团团捲起。 时计者们没有束手就擒,但是他们的反击面对神的属物不堪一击。身为本体克拉姆的人格分裂体,茵蒂克丝是女性克拉姆中最强大的一位。玲的光辉之四面体能力是寄生,能够从其他「自己」那里无限量地同化借力,战力无双。但论单体战斗力,还是茵蒂克丝最为强悍。 受到教皇陛下的鼓舞,星云帝国的骑机出动,一架架银白的飞行器从舰队的序列投射而出,都有着流畅优美的造型,充满杀气和力度。 『伊恩,小心。』机甲的内部通讯屏幕上,艾娜递来关切的嘱咐。她和男友一个是船长一个是副船长,出击时必须有一个坐镇本舰。 『放心。』褐发少年沉稳一笑。 意外的,茵蒂克丝在骑机出动的下一刻回到了凤凰号上。 「茵蒂克丝?」见她神色郁郁,艾娜担心地问道。 「我有点害怕。」 「?」 「我本来也杀得兴起,可是我突然想到……我下一个杀的时计者也许是塞亚,一下子很害怕。」 艾娜理解地点点头,看向战场的另一头。 大概像伊恩那样什么也没想,勇往直前,才能踏过种种残酷吧。 亲王座舰「光荣岁月」,战场的庞大镭射影像覆盖舰桥半球形的内侧,位于中央的座椅上,金髮绿眸的少年一手支颊关注战局,指挥杖倾靠在裹着深蓝戎装的肩头。 某位「母皇」的不给力让他有些惊讶,不过就靠他们冲锋陷阵,他也会很不愉快。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堂堂帝国军怎么可以陷在敌人家门口。 「叫那帮小子悠着点,敌人还有把戏。」亲王踩在舰桥上,清泠的声音冷酷无情,「在这里死掉,可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为了让肩负更多危险的两支部队顺利进入敌境心脏,黑箱是包围战队装载,九号也在其中。 第411页 其实要是玲在,她的大规模寄生能力对付这些血肉傀儡不过分分钟的事情,不过也因为她那光辉之四面体的特性,她受其他人格的情绪影响最深,比茵蒂克丝的状态还糟得多,被其他自己保护着进入了休眠。 宇宙战的最高指导原则永远是技术垄断,只是技术这个差距,不是说拉就能拉开的,就如他老爹和乌拉拉,再怎么拉扯算计都是在一个层面。 而且吃过一次败仗后,时计者显然做出了恰当的安排,就是着力发展傀儡大军,生物功能的灵活性可以把所有技术层面的攻击化为泡影,除非像塞亚的十一维超引力模型一样能形成压倒性优势,不然战力上的差距有限。另外,血肉傀儡的数量也隐藏着诸如引力潮汐那样的真实目的,虽然被茵蒂克丝扫荡后,敌人可能玩不出什么花招了,血肉傀儡的致命伤就是要人控制。 「夜长梦多,目前我们赢面较大,但也必须尽快奠定胜机。」 那个他们共同的劲敌,还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真麻烦,最近正好牙齿痛,没心情更,反正也没什么人气嘛,还要更新满规定的字数,写不出来的时候就是写不出啦。 只好把写好的先发上来,再加上人物介绍了。 ☆、第七十一章 溃败 黑白格子的阶梯通向无限的楼层,孤单的脚步声空寂地迴荡。 他推开眼前一扇浮现的光门,走进扭曲的殿堂,无垠的星光从虚空的穹隆洒下,奇异万千的花卉、怪异嶙峋的吊灯、各式各样的面具和奇形怪状的玩偶定格在空中,断头台一般的拱门悬浮在头顶,凝固着斑驳的血迹;深紫色的帘幕后,倒挂的书架错落放置,上面染血的珍珠和横摆的沙漏将这里妆点成常人无法把握的秘境。 嘻嘻…… 不知从何方,传来少女无邪的笑声。 走过拱门,银铃般的嬉笑声低回不尽地重叠,像来自四面八方,黑色的大厅内空无一物,只有一面面立式的大镜子,宛如巨大的拱形窗户镶嵌在一丝光芒都没有的幽远黑暗中,白茫茫的地面与漆黑的穹顶相对,像从天空坠落下来的星星铺成的雪。 每个镜框的边角都镌刻着精美的鎏金花边,缀着蓝蔷薇花的图案。仿佛幻影一般,纤白的影子在镜面交错穿梭,留下无数清晰的虚影,似真似幻,发出天真的欢笑: 「塞亚哥哥,来抓我哟,1~2~3,抓不住我就输了。」 黑髮青年露出一个微笑,走到一面镜子前,双手伸入固态的晶体,盪开两个模煳的涟漪,从中拉出一个穿着白色层叠纱裙,美丽至极的小女孩:「抓住你了,第三秒的小兔子。」 「啊,又被塞亚哥哥抓住了。」有着和长裙一样发色的女孩亲昵地贴进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兔子布偶,红宝石似的眼睛愉快地眯起,「为什么塞亚哥哥总能找到『我』呢?」 身穿灰色长衣的青年一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守秘的手势:「告诉你秘诀,游戏就不好玩了。」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比起妹妹其他诡异的兴趣,还是这个游戏最安全。 无意识地嘆了口气,他弯腰抱紧这个柔软冰凉的躯体:「我的乌拉拉,不要离开我。」 白银女王睁大属于异类的猩红明眸:「我不会离开塞亚哥哥,塞亚哥哥才会离开我。」时计者眨眨眼:「这是你看到的未来吗?」 白髮女孩走到九点钟方向的一面镜子前,纤细的双手抵住镜面,白皙美丽的小脸贴着另一面,镜子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和她做出相同的动作,红眸直视眼前的亲人,她们看起来一点不像真实和倒影,而是存在于彼方和此界的两个自己。 「嗯,世界的秘密,真实的谎言,无穷无尽的时间,统统知道呢。」 「那么,大概是有一天,我害怕了。」 「害怕?」诧异意外的答案,白银女王转过身,她的时计者走上前,将一只手放在冰冷的镜面上,镜子没有倒映出他的身影,像是司空见惯,只有空荡荡的视线漂浮在黑与白之间。 「谜总是具有独特的荒凉魅力,既美丽又令人生畏。我的乌拉拉,这样异常又骄傲的你,註定只能接受鲜血的王座和孤独的王冠。而我要找回那个失去的自我,丢失在虚无之中的本性。」 淡紫色的大床上,乌黑短髮的青年沉睡在失落的梦境中。 身旁的白髮女孩用哀怨的目光凝视他。 合身的墨绿束腰长军装下,矫健而优美的身材,匀称的肌理,修长的肢体,被高领衬衣包裹的性感颈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常诱人的身体。 可是…… 「塞亚哥哥太狡猾了!」 白银女王爆发出一声积怨的大叫。 世人都以为塞亚是她的入幕之宾,谣传他脚踏两条船,可谁知道他和她至今清清白白呢。 如果她要宠幸这个部下,以他们的体能差异,用一句话比喻,就如同一块太阳般大的超级合金用第三宇宙速度(16.7千米/秒)与地球上一块白嫩嫩的豆腐撞击,豆腐的结果不言而喻。 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塞亚都死乞白赖地保持最纯正最柔弱的碳基生物模式,除非她变成弱得不堪忍受的人类女性,否则就不能吃到这块觊觎了很久的美味豆腐。 不甘心的乌拉拉在床上滚来滚去,双手双脚不住捶打,如果塞亚有意识,会发现这个样子像极了克拉姆要糖吃的姿态。 第412页 「不要闹了啦,母亲大人。」 使徒出现在床边,瞄了父亲一眼,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塞亚没有意识,那洒脱的睡姿,却好像「随便你们」的架势。 乌拉拉咬着黑蕾丝袖子,血色的眸几乎有泪盈盈的水光,挥挥手:「把你父亲带走吧,眼不见心不馋。」 伊萝耶尔依言抱起血亲,充实的温度让她觉得,这样抱着父亲大人也很幸福呢。 人类的青年靠在她怀里,唿吸恬淡,无害的睡颜就像从未经歷过时光的摧残。 灰发少女不解地看向另一个血脉来源:「母亲大人应该不缺伴?星云帝国还在外面撒野,时计者都派出去了,但可以叫几个回来陪您玩。上次来的大主教阁下,母亲大人不也很喜欢么?」 「罗切斯特太极品,不能一直吃,要保持新鲜感。」对于新找到的床伴,白银女王还是很满意的,「但是蒙卡图他们,都变异得太厉害了。」 「咦?」对于伊萝耶尔和乌拉拉而言,非人或人类的体态,都是没意义的。 乌拉拉软软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地道:「我以前和一只多足的强壮生物做了一次,被塞亚哥哥看见,勃然大怒,把整个时钟城从概率上摧毁了,如果要保持重建的基础,人家就不能和非人形的生物做运动呢。」 「还有这事……」 白髮少女哀戚地看了唿唿大睡的黑髮青年一眼:「这么霸道,说什么我的妹妹不许那些噁心的东西碰,只许属于哥哥,自己又不肯被人家吃掉,塞亚哥哥太过分了。」 「父亲大人是好过分!」使徒真心同情母亲。 打量女儿神似自己的容颜和绝对强大的生态,白银女王双目一亮:「小伊萝耶尔陪母亲玩。」 「好的呀。」伊萝耶尔十分乐意。 估计当年不能摆脱人性的时计者坚持要走,就是这个地方太缭乱了。 塞亚没有发现,其实克拉姆在这件事上无限好奇又奔放的态度,和乌拉拉如出一辙。只是克拉姆没有因为感性扭曲导致性格失调,又被破坏了原生态的稳定使得繁衍和进食的欲望全部混杂难以控制,被爱人摸摸头亲亲嘴就安抚了下来。 「母亲大人,不管前线可以吗?」 「交给专家就行了,我又不擅长打仗。」乌拉拉继续趴着,懒洋洋地道,「不过雄性这种笨蛋生物啊,就是死要面子,打输了仗也不愿意求助。」 白银女王坐起身,双手撩动丰润美丽的雪白长发,舒展了一下。 「就跟我最爱的克拉姆,打声招唿吧。」 负责苍翼计划的两支舰队一路顺利地进入时计领的腹地,遭遇了第一轮敌人的反击。 围绕时钟城的机能塔飞驰出十兆以上的巨大母舰,宛如某种绿色的虫群,跨越虚无之海。 「念波干扰系统已经启动,可以先破坏『相位稜镜』对那一带时间和空间的控制。」 游击部队的总舰「金鸦」上,主帅瑟基?依诺林听着身旁的参谋长卡斯罗亚用谦和的语调汇报,他沉稳如学者的清秀脸庞泛出微妙的神情,看着面前的扫描数据影像。 「我有点惊讶,我竟然得率领着数量上绝对不利的舰队,在智略上压倒敌人,在兵法上,这已经涉嫌空想主义的罪名。」 「因为我们和时计领不同,人命可是很贵的哟。」有着一头灿烂金髮的参谋长提醒,「生育率也不高。如果猫咪能够驾驶飞船的话,我想他们倒是能派上用场的。」 瑟基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比这些蝼蛄似的虫子可爱得多,不过猫的徵兵法还没有颁布,暂时还只有人和异形的战场,目前我们在作战方式上的选择十分有限,还不能长期战——舰队的集结情况如何?」 他这么一问,参谋长就在立体投影上标出游击部队六十三支分舰队,以及随行的包围部队九十七支分舰队的位置:「有二十五艘战列舰、七艘驱逐舰速度略慢,没有达到脱队程度,比悲观主义的幕僚预计的好得多。」 「这个成绩会让夏洛蒂抓狂,她的舰队有一段时间表现真是惨不忍睹。」瑟基露出直率的笑容,帝国军中,他和攻坚部队主帅夏洛蒂是同期的竞争对手,从幼年军校到正式服役都持续着「孽缘」,结婚又离婚,离婚又再婚,来回数十次,每次都是因为家暴过于激烈被法院强制分离。从他们一个文弱秀气,一个美艷迷人的外表完全看不出如此全武行。 顺带一提,星云帝国男女平等,也就没有保障女性的法律,家暴合法,因为女人体能上打得过男人嘛,完全可以反殴过去,没人会骂这女人是泼妇,还赞美一声好身手。军队中这种现象尤其普遍,每年医疗部都没少收留因为枪伤住院的傢伙,打完照样如胶如漆,甜蜜赛鸳鸯。因此帝国人完全不能理解正宇宙一些文明中女性嘤嘤被打,忍气吞声,要求维权的情况。 「那么,不用特别确认开战地点了?」瑟基抬起玛瑙绿的眼睛。卡斯罗亚谦逊地表示:「我认为,您可以信任麾下士官的能力。倒是现阶段攻坚部队的进程不太顺利,是否需要请特雷法尔舰长派遣一部分包围部队的舰队前往?」 「夏洛蒂和瑞丝没有求援就不用,亲王殿下也在那儿。」浅棕色长髮的指挥官摇摇头,「我们能否胜利一直很微妙,世俗的战力对上超世俗的力量,只能确保想像范围的计算。」 第413页 「可是我们不能不去救塞亚大人。」卡斯罗亚嘆了口气。 「事实上,我比较期待塞亚大人自己脱困。」瑟基认真地道,在心里无声地说了一句因为大逆不道,而只能个人嘀咕的话: 教皇陛下现在才想要塞亚大人脱离时计者的身份,我觉得太迟了。 「迴廊战役」爆发后27个公共时,时计领方面的隐形生物飞船在帝国军预设的海市蜃楼战区扑空,后方镇守的辉光级虚空舰遭到了勐烈的炮火侵袭。 宇宙战中,若不能限定战场,就必须有灵活的空间移动能力,才能确保短兵相接后占据最大优势,也即宇宙空间战术的决定性因素在于接火前的卡位,显然游击部队的统帅瑟基?依诺林这一手玩得登峰造极,他只用星界军的空间压缩装置,就奠定了胜机。 半智能植物构成的母舰总是不能准确地捕捉帝国军的动向,引力透镜从舰艇甲板打开,组成多重成像效应混淆它们的感知。而帝国军强制性的空间移动无声无息地将敌军的阵列分裂开来,逐一大面积消灭,一系列补位、转移、配合的战法神乎其技。 苍鹫号的司令座舰桥上,军机科督查九号出神地眺望着前方巨幅的全息屏幕,他以前对「美与善之间毫无关联」的观点不以为然,然而现在觉得有时候是对的,明亮璀璨的火光宛如色彩绚丽的星云,能量在宇宙中翻腾,交织出死亡的锦绣图腾。 绛红色的军服适宜地贴裹住他颀长的身材,冷峻的俊颜笼罩着战场的光色。 「果然瑟基的空间战术能力是星界军中最优秀的,这样支援攻坚部队,驱散战术和联杀战术都能顺利应用了。」 「你挑选他不就是为这个吗,又不是成衣店挑衣服,还有服务生说明。」 用恶意的语调讥刺的是九号的副官乌鲁卡,他的毒舌没有得到长官往常尖刻的回应,无趣地抓抓脸颊。 他知道上司为什么这么阴阳怪气。 「乌鲁卡,黑箱给我吧。」 九号明白,他不应该身先士卒,他是星云帝国的坚壁,肩负守护的重任。可是拥有「止步」之名的光辉之四面体,却保护不了恋人,痛彻心扉的耻辱让他无法坐等前线的战果,坚持护卫doll系统信仰分机。不过从客观角度,他也是和doll系统适性最好的——信仰分机就是他的光辉之四面体,只要他在这里,就可以建立与本体之间的精神渠道,让零号来到乌拉拉的中心领地。 了结一切。 那个人私生活混乱,为人冷僻又孤傲,自我专权得要命,性情极端,看似对人温和妥帖善于交往,实则若即若离什么也不往心里去,偏偏孩子气的执着,相信某些傻兮兮的东西,梦想,天国,乌托邦,友情,亲情,爱情和家园,拼命努力去珍惜维护,一点点改变就感觉天崩地裂,还装得若无其事。 这是他爱的人,谁也无法取代的人。 接过小小的黑匣,像捧着再也追不回的事物,九号慢慢抚摸,开启了一条细微而明晰的光缝。 这时,他感到背嵴窜过一道几乎要作呕的战慄,难以形容的恐惧吞没了意识。 同一时刻,攻坚部队的前方出现了异常。血肉傀儡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融化开来,如同煮沸一样不停地翻滚粘结,扩散出无数诡异扭结的图案,隐隐有点像光辉之四面体的形状,接着,无数波澜随着血海散开。 空灵的音色低回唱着沉沦而悠远的圣歌,荡漾在宇宙无止境的虚海之中,一个幽暗的剪影飘舞着浮现,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伸展开来,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庞大生物张开鲜血淋漓的口器与触鬚,无法言喻的轻柔优美又充满至极的恐怖威胁。 「那是什么?」刚从骑机回来母舰的伊恩惊异地道,拿着一盒高分子饮料靠近视窗,「敌人吗,又要上阵了。」说着,叼着纸盒就要上座机。 「慢着,伊恩,她是——」艾娜的位面感应渐渐看到敌人的形貌,干涩的语调包含着难以置信的猜测和极度的憎恶。 她出现了。 就像宇宙中绽放的黑百合,伴着雪白晶莹的六棱形雪花。 华丽的纯白洋装,层层叠叠的裙摆下露出纤美剔透的小腿,花团锦簇的蕾丝花边点缀在灯笼袖上,颜色是质感超厚重的黑色。出奇秀丽的脸容,仿佛不染世俗的圣洁,孤高的暗金色长睫浅浅闭合,隐约流淌出一抹绯艷。 就是这样一个美得惊人的女孩,降临在异形的海洋之上。 「乌拉拉!」 从拉非雷和九号的视界看到这一幕,身在星云帝国的教皇按着头,吐出被仇恨烧得通红的声音。 「她是真的吗?」艾娜险些当场冲出去和仇人拼命,丹特丽安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不,乌拉拉和我们一样,在存在概率上是无限的,只是我们是平行空间,她是时间维度。』 「?」 「这是一个时间镜像,你找不到她,别勉强。」茵蒂克丝有志一同地拦住艾娜——不能让塞亚的妹妹再出事了。 白髮少女站在背光的阴影中,无数发光的实体在她周围轻柔涌动,这些影子的移动寂静又恐怖,像某些搅动世界的巨大生物。 艾娜毛骨悚然,无法叙说一瞬间的感知:对方背后的光影,是平行世界,无限的宇宙,包括正宇宙和负宇宙!乌拉拉时时刻刻游移在无限的时空之中,将它们固定在一根根奇异的枝条间,就像时钟的轮.盘一样,乌拉拉是轴心,用个体的量子态将它们全部固定。 第414页 这种支配是物理性的,却不可破解。因为时间轴就来源于物体的运动,所有物体,包括宇宙自身,都有时间进程。只要是一个膨胀或收缩,并非静止的宇宙,它都是物质宇宙,有着衡量物体运动参数,名为「时间」的定义。换句话说,没有时间就没有生命,除了纯能量的银海和未知的万灵之源——白海,所有世界都在乌拉拉的统治之下! 她就是一个最大的疯狂,现实和她相比,就如同一个个虚幻而脆弱的梦境。 看着她,让人想狂喊:上帝疯了吗?还是世上根本没有神? 「艾娜,我去。」伊恩生怕女友冒险,却见金髮少女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红的眼眶不知是出于伤心还是愤怒。 「客人们。」乌拉拉掩嘴笑道,甜美无比的喉舌,宛如来自异界的蠕虫,渗透进感官的每个角落,激起最深层的颤抖,「这里招待的红茶只用死亡和恐惧调味,下次记得敲敲门。」 『不要看她的眼睛!』 察觉即将降临的灾难,克拉姆大喊。 艾娜和伊恩最后的印象,是整个世界变得空白,周围的生息、喧嚣、光线与地平线都沉寂下来,所有的存在瞬间被碾为微尘,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漩涡出现在这个绝望的宇宙。 光,血色的光,爆发开来。 那种鲜红的颜色竟然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充斥着鲜明激烈的情感,巨大的能量在那闪耀的红色光辉之四面体四周聚集,旋转,迸发,仿佛代表愤怒的罪天使,宣布着神的天谴。 她以跨越光年的速度,将一个又一个脆弱的物体包拢进耀眼的光辉。 当错乱崩溃的感官都在一股微渺却真实的力量中重组,感到世界与人体之间的连续,知觉渐渐恢復,艾娜和伊恩只看到雾茫茫的虚无,灰色的反物质——那是灰海,负宇宙的颜色。接着,一艘接一艘战舰浮现出来,连同凤凰号里的人们,茫然而惊魂未定。全息屏幕中,之前的时计领已经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碎肉与虚空交织的通道,他们顿时明白,他们被赶回了外面——更确切的说法,退回了外围的空域。 而那个造成如斯惨败的存在,依然如同绝望的现实般横亘在所有人面前,不可摆脱,不可逃避,玩味地享受他们劫后余生的惊怖和痛楚。 「殿下!」 总旗舰上,索妮亚抱住重伤昏迷的拉非雷,他全身翻出恐怖的创口,细碎的颗粒覆盖在伤口上,金色的血液冻结其中,一团幽微的能量光芒将他包裹在里面,时断时续,身体滚烫得惊人。参谋长鲍尔温急切地给他连接上doll信仰系统线路,医护人员肯定帮不上忙,还是交给教皇陛下吧。 这个判断令拉非雷捡回一条命,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亲王无法杜绝来自其他「自己」的救援,输送的生命能量救回了他已经破裂的光辉之四面体。 后方的医护舰上,士官们也惊恐地救助倒地的四号,因为光辉之四面体的功能是状态延迟,蜂蜜色长髮的青年外表没有受什么伤,围绕他的橙色晶体却不断闪烁着像要湮灭的漆黑光芒,最后,他露出一丝苦笑,不得不回去星云帝国养伤。 零号经不起更多的损失了。 凤凰号上,少年和少女目眦欲裂,茵蒂克丝抱着艾娜昏了过去,脸色惨白,生死不知,而黑紫色长髮的少女双手展开挡在他们面前,那血色的光芒就来自她的光辉之四面体,可是少女的惨状让两人失声惊唿: 「丹特丽安!」 她的光辉之四面体变成一丛丛鲜艷的炽红色晶体,仿佛环绕她的炙热怒火,然而,少女的情况惨不忍睹,银制小王冠、胸前的深红蝴蝶结消失不见,那身塞亚亲自设计,漂亮的黑色礼服简直变成了丝线,不成模样地覆盖在她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往外渗出淡金色的血雾。 构化万物的能力甚至塑造了夺走生命的时间,却也因此被时间侵蚀,重新构造了多少生命,就经歷了多少「概念之死」。 只是,她是虚拟人格,只要其他的人格不希望她死,她就不会死亡。 「啊啦,原来还有个这么奇怪的克拉姆啊。」乌拉拉清脆地笑起来。 果然,生命在死亡之前的挣扎是最美丽不过了,我的克拉姆。 丹特丽安身子摇了摇,鲜红晶体化成光雾,苍红的眼眸涣散开来,伊恩急忙扶起她,这个高傲稳重的少女虚弱得站不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泣不成声的神情:「十号,十一号,大家……」 曾经围绕时计领的星群,引发「星焱」计划的无数光点,此刻只剩空旷无际的冰冷空间,宛如灰烬。 「教皇陛下!」 星云帝国本土,灰白髮色的总管担忧地搀扶住跪倒在地的金髮青年,这位光辉而骄傲,屹立在众生之上的教皇此刻犹如无助脆弱的凡人一样,抱着自己抖个不住,凌乱的金色髮丝流淌在黑色的地面上,随着颤抖的身躯摇曳。 「啊啊啊……啊……」握起的双手像是竭力抓着再也挽回不了的东西,天青色的眼眸盈满伤痛,克拉姆痛苦地低喊,虽然早就知道几乎一定有这样的结果,其他的「他」绝无可能是乌拉拉的对手,可是失去「自己」的感受…… 他们是他憎恶的,所爱的,一直陪伴着他,在那个最不堪回首的过去以后互相扶持,甚至比认识塞亚都早…… 第415页 他们一起爱上塞亚,一起快乐和幸福,一起走出悲伤,一起热爱这个世界…… 还给我,把塞亚,我的半身们,我的妹妹——都还给我! 荒神!!! 伊恩右手扶着丹特丽安,左手扣紧符文手.枪盲点,对准敌人扣响扳机,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能将克拉姆蹂.躏至此的敌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但是这一刻,就像千百次面对困难,在梦境世界下定无悔决心的一刻,他正视那无尽的残酷,勇敢挑战它! 起源弹的轨迹穿透了船壁,火药的轨迹一路冻结着时间,冰冷的怒火超越空间的壁垒,挥洒出不灭的英魂。 不要——艾娜心里爆发出悽厉的嘶喊,一剎那,她眼前一片黑暗,恐惧吞噬了心灵。 失去了哥哥,如果连伊恩都失去…… 空中爆出奇异的镜像,无数碎片崩裂开来,众人都为这个异像震愣了一下。虚白的身影勾勒出清晰的实体,再度幻化成美丽至极的白髮少女,那双血色的眼眸已经闭上,盈盈而笑。 「可惜,没有打中哦。」乌拉拉似乎没有为伊恩的忤逆生气,「能在镜子游戏准确抓住我的,从来只有塞亚哥哥。」 那个最亲爱亲人的名字刺进心扉,撕开怯懦和犹豫,艾娜内心再度爆发出灼热的勇气,愤怒和痛恨像一把燃烧得赤红的双刃剑,执在她手中。 星蓝色的细剑燃起炽亮的光芒,金髮少女放下茵蒂克丝,站起来,重新充满战意,鲜明的意志如火如荼,让她自我审视至今为止的经歷和灵魂深处的自己,包括懦弱和害怕,是的,就算她的一切都在这里完结,她重视的人们——哥哥、伊恩、克拉姆……都被这个强大的敌人碾碎,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无济于事—— 又怎么样! 命运让她失去了双亲和唯一的哥哥,背负上无可逃避的罪孽,面对破落的现实和黑暗的旅途,也让她在末日以后倖存,在残酷而未知的世界邂逅了兄长,得到许多人的帮助,结识了给予她最大庇护的克拉姆,这个充满温暖与善意的星云帝国,她得到了也拥有了那么多,不该再恐惧这个敌人。 蔚蓝色的曲变骤然明亮,少女周身升腾起炽蓝的火焰,纯净而剔透,一瞬间点亮无尽的光海,溢出的强烈光芒刺穿灰暗的寰宇,在耀眼的光辉之中,似乎有数对雪色的羽翼一闪而过,伴随无数交错闪现的图纹。 「把我的哥哥,还给我!」 咦……感到一丝神力微妙的震动,乌拉拉一怔。 这个女孩,牵涉到了神的概率。 艾娜感到自己的意志无尽地延伸出去,无法形容这样的感受,意识像一束束光,被神秘的源头拉扯,伸展进无限的平行宇宙,世界不再是乌拉拉独属的领地,在那片灰色地平线的尽头,依稀有个身影,模煳而高挑,难以言喻的神圣,遥遥递来她听不见的文字: 『------』 她在温暖的感受中下坠,坠向无底深渊,一如曾经的噩梦,却没有过去的恐惧和锥心自责,不知过了多久,切实的触感托起他,她看到十三枚雪白透明的光翼舒展开来,不可思议的晶莹璀璨,星星点点的光芒萦绕住她,宛如那片无法忘怀的梦境,正宇宙的银河。 曲变变成了一把通体闪耀的长.枪,新雪一样洁白,反射出澄澈的光,形如楔形文字的曲折凹槽围绕着握手,镶嵌着一枚星夜般的十胜石。 这把首席鍊金师锻造,能够改变物体维度、能量矢量、时空涨缩、万物生灭的武器,终于焕发出真正惊艷世人的形态。 乌拉拉思量这一幕,艾娜的战力突然上涨她不在意,只是一个刚跨入神阶的小女孩而已,她和塞亚的关系也从来不被她看在眼里,但是这会儿她发觉这对兄妹都是如此有趣,从不干涉尘世痕迹的诸神竟然介入了两个凡人的人生。 如果她还在乎什么,就是荒神的意图,那隐藏在诸海尽头,名为命运的织线。 一圈涟漪在虚空中荡漾开来。 那是一个孤立的水波,从一点开始,朝每个位面扩张开来,如流水般经过所有人,环绕向乌拉拉,波纹所过之处,时间之线纷纷断裂。 白银女王不以为意地掏出一只怀表,表面浮雕是六芒星的形状,她打开顶盖,秒针平滑地掠过十二个花体数字,她咔嚓一按,时间再度流动起来。 这时,昏倒的银髮少女站起来,茵蒂克丝挡在艾娜和伊恩身前,绿宝石般的眼睛凝聚着属于另一个人的威严:「乌拉拉,如果你要杀他们,就先杀了我!」 白髮少女微微一笑。 「太无趣了,克拉姆,你还是热衷于守护这些弱小的生物,什么时候你和塞亚能明白过来?不过杀掉你,这个宇宙就太寂寞了。接下来,就让我可爱的伊萝耶尔和你们玩吧。」 攻坚部队总舰「胡蜂号」上也是一片人仰马翻,参谋长瑞丝第一时间询问长官的情况:「阁下,没事吧?」 「没死成,士兵呢?」 「多亏教皇陛下,没有伤亡。」瑞丝抿了抿唇,「游击部队和包围部队……不明。」 撕裂的船体和粉碎的人体,在无形的力量下重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舰艇静静停泊在虚空中。 苍鹫号的司令座舰桥内,巨幅的全息屏幕还放出前一刻的爆炸星云,点缀在无尽黑幕中的光环犹如宝石般明亮,一闪而逝。绛红色军装的青年坐在模拟重力甲板上,银金色的长髮宛如月光织就的华丽轻纱,朦胧而优雅,他捧着一只打开的小黑盒,呆呆看着面前刚刚復生的下属。 第416页 「你是白痴吗!」 「什么白痴……」乌鲁卡还没完全回魂,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直摇晃。九号按捺不住地大喊:「我可是不死的教皇哦,就算你从来没把上司我的威严看在眼里,还故意剪短头髮抗议我自由的髮型,我也用不着一个黄毛猴子保护!区区的短命生物,一个个都是……」 「你才是白痴,唠叨死了混帐人妖!保护上司只是本能啦本能!」乌鲁卡不耐烦地打断,「告诉你明明神经纤弱就别来参军了,早点办老年退役!我不是我的前任前前任无数任,到现在都会把我的名字喊错!」 本想反驳回去的九号勐地噎住了,心虚下眼光飘起来:「喊……喊错……」 旁边的士官不禁嘆气,单纯的教皇啊,单纯的军机科督查阁下啊,哪怕披上另一层皮,是另一个克拉姆,也永远是克拉姆!虽然九号冷静时可以在气场和口舌上完压任何人,一旦他阵脚大乱,就和平常缺线抽风的克拉姆没两样了。 萌萌哒,永远是可人疼的萌物。 就像零号曾指谪的,把每一任副官都记住,会赶着参加臣民的葬礼,为年迈寂寞的老人送行的九号,其实是克拉姆当中非常纤细伤感的一位。 完胜上司的乌鲁卡得意洋洋地挥手:「骗你的,午睡漏出来的梦话,话说午睡也是违反军纪的,精力不济的老年人还是应该及早退休。」 「混蛋我一定要扣你工资。」九号恢復了正常。 让其他部下尽快报告舰队情况,九号看了眼手中的黑色匣子,心中惊讶:没想到,塞亚的黑箱连他都可以救回来。 突然,他面前浮现出一个影像,那是个身穿华丽哥特风黑色蓬蓬裙的少女,黄金般绮丽闪耀的金髮,魔性深邃的碧瞳。 「九号。」 「维多利加。」 金髮女皇手里拿着青花陶瓷的菸斗,眉峰微蹙,她驾驶属于教皇的座舰「极光」来前线支援,她的光辉之四面体是「神秘」,代表「隐瞒起来的知识」,可以迴避任何力量,适合隐秘行动,但还是来迟一步。 「十号他们怎么样了?」 九号一怔,目前除了玲,所有的男女克拉姆都醒着,人格之间随时能感知到其他自我,不过为了避免性格影响,维多利加可能把资讯屏蔽了。 他摇摇头,意思很清楚。 维多利加握着菸斗的手紧了紧:「乌拉拉不杀我们,是她的恶趣味?接下来是使徒吗?最糟的情况。」她颤抖着咬住菸嘴,使徒一旦发动攻势,作为「防卫系统」的塞亚会受到深度的基因冲突,以人体的脆弱根本支撑不了几秒…… 而塞亚撑不住,使徒的功能就会失去限度,也许还会反过来吞噬身为人类的塞亚。 不过,那天伊萝耶尔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缓刑当中,哪怕迟一亿分之一秒也好。」九号闭上眼。 一个信息接驳进来:「九号!没事吧……啊,维多利加也在!」 询问的正是艾娜和伊恩,丹特丽安和茵蒂克丝都被紧急送进了doll系统的医疗舱,尤其是丹特丽安的情况,令人担忧。 艾娜神色肃然,她的光翼已经不见,雪白的长.枪还握在手里,看了看两位克拉姆,她把量子超空间通讯装置调到精神对话: 『乌拉拉是怎么回事?』 过去她不问,是因为歷史上,克拉姆和乌拉拉从未战斗过,但是从今天的接触,明显克拉姆对乌拉拉的能力有一定的了解。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零号的投影出现在舰桥上,他的外表恢復了原样,但是看一旁总管恩斯特的脸色,就知道克拉姆此刻的心情一定糟透了。 教皇天青色的眼眸满溢着过去的阴影:『你们知道,我吞食了荒神昆古尼尔,确切的说,是吸收和同化,这是我们一族的天赋。乌拉拉……是我的同族,她的天赋和体质比我高,在一场仪式中,我们被先后献祭给了不同的荒神。』 『那么乌拉拉也是黄昏之民!?』伊恩惊唿,想起丹特丽安曾提到,哈萨克神民——星云生物的后裔,只剩下她和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乌拉拉? 艾娜也为其中的情由惊讶不已。 『是的,我是献给了荒神昆古尼尔。乌拉拉比我强大,她被强制献上的是荒神利利亚,是已知荒神中最强大的一位,似乎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双生神。』 『伊鲁玛拉古斯达!』艾娜和伊恩险些喊出来,那不是—— 『对,地球的毁灭者。』九号点点头,维多利加沉重地道:『这只是猜测,不过伊鲁玛拉古斯达唯一一次浮现在表象宇宙,使地球消失的时候,确实感到和荒神利利亚十分相近的存在确率。』 零号说下去:『昆古尼尔只是中等位阶的荒神,但我完整融合了神体,除了光辉之四面体改变了我的生存形态,我还是我,没有变成荒神,但是因为一个特殊原因,乌拉拉没能熬过去,我们怀疑她被神格改变了原有的性格,她原来不是这样……』克拉姆嘆了口气,抛开过去的记忆,『你们也看到了,她的眼睛。』 艾娜和伊恩蹙眉,他们真没看清乌拉拉的眼睛,只记得铺天盖地的强大力量,绝望而恐怖。 『那就是神之眼——利利亚的眼睛。』零号正色道,『乌拉拉本身的力量比我强,不过她的弱点是融合神性不彻底,神智极不稳定,如果我的本体和她打起来,她是没有胜算的。可是她在其他地方,没有人是她的对手。荒神的力量是『全一』,无所不包又单一,没有『种类』的概念,但是随着接触、使用者的不同,就有了区分。乌拉拉不喜欢和其他弱小的生物共存,也讨厌软弱的思想,所以她不会像我一样,在概率平面分化出无数的自己,只会在同样否定他人和世界的时间线上,和无限的自己交流。』 第417页 『无限的自己?』伊恩有不妙的预感。 金髮青年眼中恢復了属于强者和帝王的色彩,深深的青色纯净而深远。 『比如你杀掉一个『我』,作为整体的我还是不会死,无限包括无限,消灭无限其余的仍旧是无限。我和乌拉拉都是半神,存在方式一样,所以我才说你们找不到她,凡人是无法理解我们的存在方式的,当然也不可能『杀死』我们,只有我们彼此能消灭对方。』 金髮少女无声地握紧长.枪,刚刚获得的力量,此刻又变成了沉甸甸的讽刺。 克拉姆望着她的眼神十分温和,含着一抹悲伤:『艾娜,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出战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赌上了最后的希望——使徒,捕捉使徒。』艾娜和伊恩一怔,凝神细听。 『使徒是生物兵器,生物最基本的能力在于生长,吸收其他物质作为自己的养分。塞亚是使徒的警戒系统,原理上是她的一部分,如果伊萝耶尔从受限制状态转化成攻击状态,她有超过99%的可能吞噬塞亚。』 「吞噬!!!」艾娜再也忍不住,大叫出来。 那双天青色的眼眸中,凝聚了所有的意志力和决心:『只要塞亚在乌拉拉手里,我们就不可能救他出来,乌拉拉也许还留下了塞亚的细胞之类,作为控制他的手段——但使徒是个机会!伊萝耶尔会完整地吞噬塞亚!一丝一毫也不留!塞亚在她体内会被消化,但他不会消失,只要有存在痕迹,我就能还原塞亚!』 伊恩和艾娜唿吸不稳,这个计划简直是乱来,疯狂如赌徒,完全是孤注一掷,但是反覆思量,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任由塞亚生死不知地陷在时钟城,被乌拉拉想方设法玩弄压榨,还不如拼一把! 艾娜情不自禁地掩住脸,气息几乎哽咽,伊恩轻轻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抓到伊萝耶尔,她和塞亚的精神联繫就不是问题了,我会收拾她。』克拉姆恨透了伊萝耶尔,仅次于乌拉拉。 不得不将挚爱的人亲手交到残害他的人手中,那样的痛楚锥心刻骨。 『零号,你没有考虑到伊萝耶尔的意愿。』维多利加插口,她之所以对零号的计划持保留态度,就是因为这个可能。 假如伊萝耶尔不肯吞噬塞亚,整个计划就全完了。塞亚反而会痛死,留下一具躯壳,还是在乌拉拉的掌握之中。 零号皱起眉头,不同意她的意见:『她只不过是个比较厉害的血肉傀儡罢了,不是塞亚的『后代』。乌拉拉没法用塞亚的精子和她制造后裔,人类的精子那么脆弱——伊萝耶尔是乌拉拉用自己的身体成分,由塞亚设计生物程序,造出来的东西。我们也讨论过使徒的版本老化,多半是个原始的生物意识,绝对服从乌拉拉,她对塞亚会有什么『亲情』。』维多利加不语,沉思地咬着菸斗。 感性上,她的确多虑了,哪怕伊萝耶尔对塞亚有特殊的情分和依赖,只要激发她的本能…… 『但使徒启动的话,岂不是——』伊恩想到一件事,塞亚的神经系统和使徒连接,一旦使徒启动,塞亚怕会活活痛死。 要不然,他们何必交出塞亚!让他待在有doll系统守护的星云帝国,多好! 『塞亚的意识肯定没法保住了……』克拉姆传递过来的心灵波动破碎不堪,『我对塞亚下了深层暗示,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亡』。他的记忆会崩溃,精神也会受到难以预估的创伤……但是他的人格不会瓦解,我们要重新再来了,艾娜。』 金髮少女沉沉地点了下头,褐发少年也沉默下来。半晌,艾娜用尽全身的力气道:「你是对的,克拉姆,别怪自己……我们会抓住使徒。」 总旗舰上,技术官索妮亚暂代了指挥官的职务,一道通讯进入帝国的联络网,光屏中是一个黑色长髮的少女,背后有一对宛如光芒组成的洁白翅膀。 「亲王殿下还好吗?」 「负伤。」索妮亚简洁的回答说明了情势的严峻。 瑞泰尔的执政官面露端严之色,黑眸燃烧着熊熊如火的战意。 「明白了,依照军令,我会阻挡她——我的姐妹。」 这是一片原始的海洋,充斥着组成生物的有机物分子。 各种生态不断演化,世界还没有成型,一切都是蒙昧,就像浪花和天际都是灰色,海与空混在了一起。 这片混沌之海的最深处,比黑暗更深邃,比奇点更空无的地方,衍生出某种巨大朦胧的物体,在空旷的殿堂中隐隐浮现。 相比那巨大的存在,两个身影在静静旋转的海水中似乎微不足道,使徒幻化成灰色双马尾的少女,依偎在亲人怀里。 只有她能看见,父亲身后,虚无死寂的空间中,蔓延着无数难以形容的事物,寂静地暗涌着,像是虚浮于另一个世界的巨大存在体,无法找到边界也无法追溯到起源,却从中构现出难以置信的渺小实体,黑髮的人类青年,坐在虚空的王座上,闭目沉睡。 透明的涟漪中,使徒编写着本体的dna,按照她生命的最初定义,一种强大、无限、自主、完善的——人工生命。伊萝耶尔在黑暗中摸索到父亲修长的手指,回温生命诞生的一刻,留在开关上最后的温度,同时输入了一个指令…… 胸口涌上拟人化的窒闷,不知名的变化啃噬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第418页 她靠在黑髮青年的肩头,轻声呢喃: 「父亲大人……」 ☆、第七十二章 烽烬 那不是从什么地方伸展出来的物体,而是直接在帝国舰队前方出现,像是空间变成了隐约流动的水面,巨大得难以想像的生物组织探出水池,巨龙仰起脖子。 无数纠结的肉团分裂开来,它们带着气体的奇妙特徵,像一朵朵云团,同样大得匪夷所思,在每个瞬间迸发出更多的血肉组织,仿佛一大群生物融合在一起进行分裂生殖。那个巨大生物末端的空间也产生某种未知的病变,像涨潮的海面那样波涛翻滚,无声而汹涌地掠过整个宇宙的横切面,将一切与之相连的物体统统捲入。 成万上亿的空岛被吞入了那恐怖生命的体内。 同样的异像在时计领的每个角落发生,她的生长并不是规律的,但是从天文距离观测,却组合成了一种有着说不出的美感,和谐而整体的生物。无数剔透坚硬的晶体从空间中生长出来,而连接的肉体组织开始呈现固态金属那样坚硬的质感。与此同时,无以计数的肉色云团不断占领宇宙虚空,它们突然从虚无中跃出,毫无徵兆地飞快漂移,有时互相融合,有时像碰到触媒那样疯狂变异增长。水晶状的枝干在它们当中撞击衔接,最短的一根也超过数十光年。 「那是……一棵树?」艾娜怔怔地道。 她实在没法用其他更贴切的形容,那东西的整体轮廓还有点像一团团水藻混合大树的怪异植物,但运动模式上,完全不像那些安分守己的同胞,带着某种气势磅礴的史前动物的特徵。 那像血肉巨树一样蓬勃扩张的恐怖形体遍布着变幻无定的光芒,不停翻腾闪现,组合成繁复精密,无比美丽的几何图案,仿佛许许多多复杂的机械,以能量为介质的机械。 使徒是一种以白银女王强大的细胞为基础,银海能量为动能,可以根据无限的情况繁殖进化,并具有同步量子处理单元的生物兵器。她的细胞可以无止境地分化,产生无数种不同的机能,从星体控制、引力协调、天文观测、量子场坍塌到各式各样的武器系统,应有尽有。 这是当初她的发明者,汇集了正宇宙的所有文明颠峰,以超越人类的头脑和技术,编写出的基因蓝图。 使徒,神之战使,她无愧于这个名称。 游击部队和包围部队还是在时计领的腹地,虽然九号差点因乌拉拉而殒命,但是他的光辉之四面体是有「止步」之力的强大武器,即使使徒的侵略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但是他庇护的帝国舰队扛得住,周围的时空已经在持续崩溃,被挤压的反物质爆发出万亿的黑洞,灰黑色的虚空变成了狂风暴雨,使徒的触手——那些透明的深蓝色晶体在这些黑洞中穿梭无阻,搅动出更多扭曲的重力深井,夸克浆沸腾的宇宙犹如鲜红色的地狱,顷刻间将整个时计领化成深不见底的血海。 星云帝国本土,所有的视频都播放着两军交垒的情况,无论能否胜利,这么大的战事民众有知情权,又有那么多的教皇陛下在前线,教皇的恋人还身陷敌营,人人牵肠挂肚。 乐园爱伯恩内,赌城奥斯第亚的酒家同样人满为患,亚离子收视器播报的清一色是战况消息,伴随着专家分析和实时投影,顾客和店员都小声议论,带着不安和惊悚。角落的桌子后,一个金髮少年面无人色地转向同行的黑袍青年。 宅男之最的死亡君主安塔隆本来不愿踏出家门一步,但上次来的时候,他对星云帝国的网速惊为天人,就此日思夜想,网瘾大爆发,表面对弟弟出游的提议各种不耐烦,实则迫不及待同意,乐滋滋地带着米勒前来。可是他没想到,他们才离开家没多久,家就被人吞了! 安塔隆灰蓝的双眸电闪雷鸣,虽然除了米勒以外,他的故乡早已没有别的亲人,有的只是被他变成亡灵的乡民,但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家乡…… 「该死的乌拉拉!」 时钟城的深处,无色的波动缓缓荡漾,混沌之海孕育着各式各样的生物链,瀰漫到星际之中,演化出无穷的相互作用,比星云更大的原生质吞食着所有的物体,无论血肉之躯、金属、岩石、动植物、只有暗能量和反物质的真空。 这是使徒创造的世界,将一切生命同化。 伊萝耶尔站了起来,灰发少女的形象渐渐融入一片透明的生物组织中,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 黑色短髮的青年坐在高背椅上,已经没有了原本沉睡的平静神情,脸上隐约流露出痛苦之色,身体在紧绷中颤抖,随时随地会崩溃。 战斗系统的解除使作为「控制阀」的脆弱人体承受不住,从基因组、细胞、神经到其他机能一一瓦解。 「很快就结束了,父亲。」 她不回头地展开双臂,回归她生命的最初——他赐予的形体。 雪白的舰队航行在赤红的能量潮汐中,金色的光纹浮现在洁白的飞船外壳上,逐渐涌动出来,如同有生命般优雅地舞动,扩散到四面八方,似乎产生了某种抑制作用,剧烈的空间动盪不知不觉平復下来,产生另一种有节奏的震盪,构成星蓝色的结界。 舰桥上,瑞泰尔的执政官飘浮在半空,酷似另一个人的秀丽容颜凝聚着火一般的意志,黑色的v形护目镜向头侧飞扬,漆黑的装甲包裹着纤细的肢体,剑状的肩甲、花卉一样长长展开的裙甲宛如四片黑色的机装羽翼。 第419页 她身体周围流淌着银灰色的液体,融合成巨大的球体,又呈现出固态的结晶质感,无数闪闪发光的波纹图形在球体内外翻转扭动,越来越密实,构筑出复杂的模型,犹如流动的机械。 运用科学制造异能之力,原理是集合心灵能量,描绘出不同的科技图形。生命有着神秘的灵魂本质,能感应到外界,建立外在和自身思维的联繫。通过认知世界认识自己,这个反馈和相互的渠道可以被特殊的能量体系构化出来,构成自我与时空沟通的数学模型,生物因此进化,并获得相应的力量。 这就是瑞泰尔的科技之父塞亚?依路安那制作出的「天使命石自律系统」,名为「天使命石」的植入终端相当于ai(智能控制系统),而「自律系统」就是可以变化出无穷实体武器和异能设备的概念殖装。 瑞泰尔人的兵器都是从他们精神本质生成的武器,形态直接反映了主人的精神,越强大的理性构造出来的武器越强悍。那些燃烧着犀利光焰的武器就和白翼之民的精神一样,散发着神圣、高贵、不与邪恶妥协的威严气息。 瑞泰尔的机母感受着臣民高昂的战意,银灰色的能量光辉不断从身上闪现出来,扩散到宇宙中,规则的星蓝区域越来越广阔,不到一皮秒,大片大片的扭曲虚空也闪烁起来,跟着共振出相似的节奏。 身为瑞泰尔的武装核心,梅塞德丝持有「绝对切断」的相位分裂刀;全方位打击的「死亡弹幕」;心念压制的「终结之剑」,能产生时空的逆流现象和能量场的零化现象。 黑髮少女伸出左手,宇宙虚空仿佛两块错位的板块,生生撕开、扯碎,狂暴能量形成巨浪似的两排分支,中间分割出长得看不到头尾的宏伟轨迹,犹如摩西分海的神话情景出现在瑞泰尔执政官的挥手间。 数以万计的飞船排浪而起,白色羽翼的天使飞出战舰,众多能量如漫天的流星雨,朝着使徒庞大的躯体倾泻而下。 他们的感官延伸出去,与执政官共享,流畅的图景在梅塞德丝的头脑中飞速展开,向无限的空间延伸,一切都在为她流动。梅塞德丝看到如马赛克图案般模煳的时钟城,外围已经瓦解的建筑和飞船残骸,构成瑞泰尔军事防卫系统的螺旋形武器……她以超越一切飞行物体的速度,轻盈地游弋在这个不同于现实的视界中,仿佛超越了宇宙的地平线,穿过一道道坚实的血肉屏障,那些名为使徒的强大生物,感受到其中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她非常相似的生理构造。 她的确是父亲大人的孩子。 可是,抢走父亲,乌拉拉生育的邪恶之徒,不能饶恕。 一声令下,瑞泰尔方面开始精密而全面的武器打击,空间扭曲造成的黑洞被力场约束,提取出质量和能量,聚集成高能定向束流,一束束光凝结成乳白色的光海,每一束光都包含着或大或小,或简单或复杂的炮击系统,有等离子火焰、重力波束和粒子射流等等威力强大的武装,有条不紊地占据着战场,这就是瑞泰尔的天网,一切智能与武器的中枢。 时计领的每个角落,血肉的洪流都在扩大汹涌,贪婪地吞噬着能够使自己增强的一切养分,巨大的体组织每时每刻蔓延开来。 无尽的增长。 无尽的爆发式成长。 相对那庞然大物微不足道的一个焦点,两股力量迎面相撞,勐烈的能量爆炸无声地肆虐,以微小却不容忽视的速度和强势侵蚀进去。天体大小的肉体云团纷纷消融瓦解,水晶状的能量枢纽拆解开来,转化成瑞泰尔形态的武器,朝内部攻击。 星云帝国的战舰也没闲着,目前亲王负伤,攻坚部队的指挥权由副官索妮亚代理,继续开拓原本的迴廊。而另外两支部队被九号指挥,从攻击队形分散开来,在外侧掩护瑞泰尔的友军,合力撕开血肉长廊,犹如一根尖锐的枪矛指向时计领的心脏领域。 「梅塞德丝太给力了。」从doll的通讯系统看到这一幕,伊恩赞嘆。 话说……梅塞德丝这样算不算和那个使徒手足相残?伊萝耶尔是塞亚造的,梅塞德丝也是把塞亚当爸爸看待。 褐发少年的背后窜起一阵寒意,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他累感不爱,尤其梅塞德丝长得像原本的路弥,当年塞亚亦兄亦父地把路弥抚育长大,如今又来玩养成!一个不够,还玩俩! 不过塞亚也不是故意折腾出使徒那个「女儿」,是被迫。想到伊萝耶尔成长背后的代价,伊恩心里沉甸甸的。 瑞泰尔的攻势势如破竹,精确制导的飞弹、机雷、鱼雷、空袭部队、机动战队……迅捷有效地攻掠广阔的空域,展现出瑞泰尔巅峰的科技水平。 思念波,自动咏唱装置。 战斗强化装置,外骨骼装备。 团战机械增殖装备。 远距离神经电流制御装备。 超长距离巡.航.导.弹。 自动防御盾装备。 超电磁投射炮。 高精度磁动刀。 全领域高机动飞行装置…… 包裹住宇宙的血管和神经组织依然庞大,却有一部分鲜明地笼罩在绚烂的星蓝色光辉中,金色的武器光芒划破沸腾的鲜红色血海,异态的形体被纷纷撕裂,无数形式的武器和异能对抗着无数种结构和功能的使徒器官,在一片微小的空域隐隐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均势。 第420页 突然,巨大的水晶状枝干中,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浮现出来,少女的优美身姿,宛如虚空化成水波的奇妙发色,包裹着纱布的右眼,和酷似乌拉拉的猩红左眼……艾娜和伊恩激动起来,那个形象,正是带走塞亚的使徒! 伊萝耶尔没有看他们,目光穿透战火,看到了圣白旗舰中的身影。 「你是谁?为什么拥有父亲大人的力量?」 储存了语言信息的孢子传递出去,沟通了第一次见面的两个血亲。 「我是父亲大人的孩子。」梅塞德丝昂然道。 赤红的眼睛闪现惊讶和不快,伊萝耶尔抿起唇,这个拟人化的表情令满腔敌意的伊恩感到一阵不适应。 这个女孩子,不是人类,可是她怎么那么人性化? 「原来是个仿冒品啊。」使徒高傲地道。 理性智慧的瑞泰尔执政官生平头一次像普通的女孩那样生起气来,额头浮现明显的青筋,她努力尔雅地笑道:「优秀的改良,的确需要不那么完美的草图。」 伊恩神色诡异地转向女友:「你觉不觉得这像斗嘴和争宠?」 「胡说,她只是个乌拉拉造出来的伪劣品,哪能和梅塞德丝相比。」艾娜不高兴地反驳,想到哥哥正在承受剧痛的折磨,她就没有好心情。 艾娜看了看通讯屏幕,等着维多利加发讯号一起动手。她现在满心记挂的,就是按照克拉姆的计划,虏获使徒,救回可能在她体内的塞亚。 教皇的座舰「极光」上,维多利加微微蹙眉,沖期待的艾娜和伊恩摇了摇头,这不是使徒的本体,抓了也没用,伊萝耶尔也没有失去理性,吞噬塞亚,需要梅塞德丝引出她更多的本能。 内心,一块角落滋生出越来越多的阴影:伊萝耶尔真的会吞噬塞亚吗?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大人赋予我的崇高使命,是你们不能理解的!」 「只有我是父亲大人的孩子。」伊萝耶尔坚持,眼中涌现出一股决然而偏执的情感,「父亲大人的寂寞,父亲大人的骄傲,父亲大人的异常,父亲大人的冷酷,父亲大人的热情,父亲大人的希望,我全部知道。」 维多利加握紧手里的菸斗,听着那个激烈而压抑的声音流淌在寂静的宇宙,像一个孩子在无人的深夜的吶喊,热切而绝望,孤独而伤痛。 那么的……像塞亚。 越来越不好的预感敲击着金髮女皇的心扉,不对,不对,这个女孩是真心仰慕身为「亲人」的塞亚,她不是个草率的作品,塞亚恐怕真的赋予了她某种特质。 梅塞德丝毫不示弱:「少废话,抢走父亲大人的人,没有资格宣称自己是被爱的孩子!」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伊萝耶尔的心结,鲜红如血魄的左眼闪现恐怖的情绪: 「很好,那我们就来比比看,谁是父亲大人最强大的作品!」 女儿们的气场……太可怕了! 伊恩差点泪奔:塞亚,你出来制止一下啊! 伊萝耶尔和梅塞德丝没再做无用的口角,直接选择用武力证明自己的能耐与地位。 杀了你,我就是父亲大人唯一的女儿了!伊萝耶尔听到内心愤怒的回声。 对了,吃了她,我会拥有更大的力量。 那样,我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父亲大人。 你和我之间的约定,你唯一爱我的证明。 他好像身处一个幽暗冰冷的海底,无数的礁石乱流撕扯着他的全身上下。 混乱的能量在体内肆虐,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都被撕裂绞碎,五脏六腑全被搅得稀烂,心脏艰难地蠕动,窒息的血气堵住了唿吸,巨大的痛苦笼罩住他,把他压进了深不见底,黑海一样混浊的深渊。 世界天昏地暗,全部是没有意义的碎片,这种被打碎的感觉,与陈旧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啊……」 小小的屏幕上,一个女童伸出手,模仿他的动作,试图抓握住他的手指。 她什么也没抓着,他主动伸出手,穿过他们之间冷冰冰的屏幕,隔着大半个实验室的距离,一团冰冷的,粘稠的触感覆盖了手背,这不是人类的体温。那个幼小的女孩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她的拟人程序不怎么精密,但足以让她拥有超越成年人的认知能力。 接着,抓住他的手变得柔软,像是腐烂的肉质那样塌陷下去,连同小女孩的身体都像高温融化的橡皮泥那样渐渐变形,这就是异类的本质,人类形态不过是一张经不起考验的外皮。 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异常,女孩继续朝他微笑,但是她敏感地感到对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她,因为刚刚还主动伸过来给予她温暖的手抽了回去,按在控制平台的键盘上。 「你叫elonia」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静而死寂,「缺陷和灾难的密码,沉睡在世界之外,或者杀了我得到清醒。」 他看到一只被熔解的血肉覆盖的红色眼睛,一霎不霎地望着他,那么像个渴望亲情的小孩子,那么像个……人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请你爱我。黑暗深处,依稀传来童声的唿唤,他听不真切,但是他按住右眼皮,轻轻地笑了。 一阵轻微的刺痛后,机械眼球混合着少量的红色液体躺在他的掌心。 「嗨,伊萝耶尔,礼物。」他快乐地捧着固定住他灵魂的物体,空洞的眼窝又长出一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球,以假乱真的逼真。 第421页 「尝尝被束缚的味道,人类的味道。」 手中的灰色眼珠和血迹变成了一颗少女的头颅,带着族人逃离灰洞的瑞泰尔先民向他说出重生的愿望。 瑞泰尔明亮的星空取代了血红的眼球和变形的少女,雪白的阳台上,他牵着牙牙学语的黑髮女孩,感到人世平和的快乐,和一股已经淡漠的空旷虚无。 「miss…dis,就叫这个名字好了,我的小梅。」 「父亲大人,总觉得你叫小梅的时候好像叫另一个人。」 「是吗?我最喜欢梅塞德丝了。」他弯腰抱起软绵绵的黑髮少女,笑着凝视和遗失的记忆里十分相似的容颜。 父亲大人,为什么不肯爱我呢? 为什么……还要塑造别的孩子呢? 无数膨胀的水晶状物体充斥了灰色的虚空,不断生成巨大的质量,爆发性增殖的血肉组织形成扭曲的触手延伸至宇宙的每一寸空间,不止是肉眼能够看见的现实层面,每一瞬间,翻滚的血海都在进行不同次元的量子扩张,以及重力构成,碾压所有的万有引力,瑞泰尔的武器在影响下颤抖崩毁。 星蓝色的领域越来越炽热,中央一星炽白的火焰说不出的圣洁,在梅塞德丝周围升腾,化为光的海洋,一眨眼,耀眼的光辉压制了血的海洋,像降下神谴的炽天使。恆星一般的光体化成无以计数的光矛,无尽的力量从虚空中喷涌而出,像亿万吨冷凝剂迎头浇上炽热的钢汁,顷刻凝结了使徒的生长趋势。 宏伟宇宙之下,两股瑰丽至极的华光竞相绽放,令群星失色,万物胆寒。仅仅是力量对撞时碎散的脉冲波动,就让最微小的尘埃湮灭,消失在时空的裂缝中。 两人的交锋像两个世界在互相吞噬、互相消融,亿亿光年的距离被瞬息突破,漫天火焰席捲,铅灰色的火焰和星蓝色的光焰互不相让,范围内的破坏力匹敌创造宇宙的大爆炸。 银海,无穷无尽的精神能量产生的地方,梅塞德丝以常人无法想像的速率和效率生成一个个生物操控平台,连接的线路传输加速,制造出无解的力量和威压,天使领域的引力变得更快速,外在的引力都发散开来,连同携带的能量,一个额外的维度无止境地伸展开来。这就是瑞泰尔智脑自信的源泉——她被父亲赋予的人世最强智慧。 无数恐怖的触手像穿过幻影一样掠过星蓝色的区域,使徒毫不退缩,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血色巨蟒不断跳出灰白的虚空,试图跨越新的疆域。同样来自银海的能量被以矩阵方式串连,晶体分子编制的机械大脑分布在每个神经元节点,可以精确处理物质和能量,反覆对敌人心灵能量的移动焦点打击,寻找空隙。 当梅塞德丝展开反射矩阵能量的引力透镜,用那把恐怖的「相位分裂刀」切开水晶传送通道,使徒的攻击渐渐薄弱起来。伊萝耶尔心下一阵阵焦躁,梅塞德丝的计算力的确比她优异,但她的能量中枢比梅塞德丝强大。 闪光的几何图纹像脉动的巨浪,在血肉的大网间奔腾汇流,无数巨大组织抽取着内在的能量,一个不停收缩膨胀的菱形物体在看不见的基点旋转,坚实又飘渺地律动着,向每一根能量管道传送着磅礴无底的生命力,伊萝耶尔谨慎地控制传输频率,她不想输给这个女人,可是她也不想失控。 伊萝耶尔被压制了。维多利加敏锐地察觉使徒没有尽全力,心神一动,她不再关注两人的战事,而是潜入了时钟城。 被圆盘状的时轮覆盖的建筑内,涌出无色的波澜,无形的波动充满了无限的时空,难以形容的沉厚与贴近,就像深海的生物浮起以前水面的影子,那些不会被凡人触摸到的巨大形体,却真实无虚,充满史前生物的威胁。 所有文明、生物都无法抗衡,因为歷史来自他们,他们是没有歷史的边荒客,时间真正的记录者。 这也是使徒的一部分,和荒神的本源一致,一旦她甦醒,世界本身的存在也与她息息相关,她无处不在,只是使徒还没有荒神决定世界存亡的概率之手。 可以确定了,伊萝耶尔不是塞亚完全无意识状态下创造的孩子,但也不是在完整意识下创造的孩子——最糟的情况,当塞亚失去理性和平时状态下的自我,可能他心底的负面情绪会爆发出来,还有潜意识里已经知道的,对自己本质的认知,所带来的自我厌恶。 神体的荒诞和丑恶。 金髮女皇展开自己的力量,她的光辉之四面体是「神秘」,代表「被隐瞒起来的知识」,可以化为特殊的以太体,不受任何形式的力量干扰;或者完全理智的纯灵体,影响并感知心灵层面。 杀了……断断续续的信息波段涌入她独有的精神区间。 杀了我…… 更多的图像和想法在她的脑域成型,带来已经猜想出来,却依然强烈的冲击。 父亲大人无论怎么切都不会坏掉呢,就和伊萝耶尔一样。 父亲大人的身体和伊萝耶尔的原型一样,都是怪物。 所以父亲大人讨厌自己,也讨厌伊萝耶尔么? 维多利加终于明白,塞亚为什么会创造出伊萝耶尔那样的武器,因为他憎恶自己的神体。 那么那个约定是…… 「父亲大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等伊萝耶尔吃下更多东西,变得更强大,就能杀死你了呢。 第422页 我知道你不想醒来,我知道现在的人类状态对于你很痛苦,但是不会比你清醒时更痛苦。 只有我了解你的愿望,什么教皇,什么失散的妹妹,都没有我更靠近你! 另一头,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梅塞德丝唤醒了概念殖装的最大出力。光、电、磁是粒子波动,而生物的思维意识也是质点序列的波动,负宇宙的科学界早已证实这种名为「第六维」的精神能量来自银海,第七维的灵魂是否来自更深处的白海还是极少数人的猜测。无论如何,当概念以实体方式呈现出来,可以充满极为广大的空间,产生如同「奇蹟」的效果。 伊萝耶尔不得不提起全部的精神,她们这个层次的强者都能感到敌人的实力,不存在扮猪吃老虎那样的事,不拿出看家本领,被灭的就是自己。 体内的精神力运行进入了狂躁的状态,像全部马力开动的机器,剥离出一股股强大的力量,融合了银海的能量,以相应的速度释放出来。 即使如此,伊萝耶尔也竭力控制住自己,没有让本能凌驾理智。一旦能量中枢突破某个临界点,她就彻底没有人性了。到时,死的不仅是对面那个女人,她第一个吞噬的,会是父亲。 虽然伊萝耶尔不想承认,但她知道,她的确是缺陷品,她是最强大的兵器,控制系统——拟人化装置却没有像梅塞德丝那样自我优化的能力。 波澜浩瀚的银海直接在物质世界显现出若隐若现的轮廓,下一刻,整个时计领的空间被鲜红覆盖。 天使装甲完全启动,流线型的纯黑色外壳闪耀着圣洁的白色火焰,浓稠的能量光球随着梅塞德丝体内散发出来的威压和气势不断变化,星蓝色的领域越来越厚重,凝结成了实体,将使徒庞大无际的身躯挤压变形。 相反,伊萝耶尔分化出的血肉触手每次挥舞只能从梅塞德丝创造出来的维度宇宙里面穿过,无法伤到敌人,银白的光柱不断洞穿她的躯体,一层一层包裹住她。纯白的光体如同无数支脉在使徒体内浮现,侵占了血色的洪流,梅塞德丝双手合十,「绝对切断」的相位分裂刀像诞生出宇宙的奇点一样膨胀开来,光芒沸腾,10万亿度以上的高温将坚固的血肉破碎成夸克。 短暂的空白后,使徒巨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炸成了灰茫茫的虚空,结晶状的能量管道像干涸的河床那样浮现出来,干瘪的神经组织变成了幽灵般怪异不定的物体,伊萝耶尔的影像几乎失去了原样,不断崩解,像蒸发的血雾一样难以聚拢。 梅塞德丝的装甲也黯淡下来,脸色有些苍白。伊萝耶尔举起熔解成肉汁的双手,颤抖起来。 「竟然……把父亲大人给我唯一的宝物,属于『伊萝耶尔』的形象毁掉了……啊啊,不能饶恕!」 瑞泰尔执政官咬牙,露出小孩子般赌气的神情,她心底也有点没底气,不同于掌上明珠一样被娇宠着长大的前代,她也是从出生起就被父亲丢下的孩子。 「形象有那么重要吗?我也有!」 凤凰号上,伊恩再也忍不住捶桌的冲动:「这是后宫之战吧!」其他帝国军士兵同样嘴角狂抽。 艾娜面无表情:「不,这是东宫之战。(註:古代太子的称唿)」 哥哥,把你救出来后,我一定要把你庭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拔掉! 兄控妹妹庄严宣誓。 不知道真正的强敌在观战,伊萝耶尔和梅塞德丝彻底进入了狂化状态,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决堤的潮汐,无数能量波纹在翻滚的血肉组织中形成,狂野地破坏着这个世界的结构。 虚空荡开赤红色的涟漪,不是未知的虚空涌出了力量,而是宇宙本身化为了狂暴的血海。无数半透明的巨大组织以眼花缭乱的速度繁殖,长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定形生物肉团,裹住所有的时空。 生长! 病变一般感染万物的生长! 这些恐怖透顶的形体向四周倾洒破坏和毁灭,使徒疯狂的意志无限制地延伸出去,将沿途的一切都变成了她的一部分。星蓝色的领域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梅塞德丝将战力提升至颠峰,一旦使徒捨弃了所有的防御,毫无保留地释放能力,她的智慧也未必能完好无损地抵抗住。 远处,感应到变故的维多利加心急火燎,伊萝耶尔失控了,那么塞亚…… 「该死!不能让她再提升力量了!」 零号的计划已经无济于事,哪怕伊萝耶尔想吞掉塞亚都不可能——区区一个使徒怎么能吞掉荒神?还是一个内心想要爸爸疼爱的小女孩! 她只会因为他们之间的痛觉联繫,杀掉她的父亲作为「人类」的精神! 虽然是推论出的最可能答案,维多利加依然无法完全相信,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庞大的神性会被塞亚那小小的人格统一。 可是,还有别的解释吗?那么异常又寻常的生命,那么虚无又真实的存在。 空旷的殿堂,浓浓的血腥味充塞了每个角落。 塞亚死死咬住唇,破裂的伤口迸出一丝丝红血,不知过了多久,血液中微微泛出黄金般的色泽,时而又变回红色,在两种颜色中不停切换。 「快装不下去了呢,塞亚哥哥。」水榭里,乌拉拉快乐地踢着水花,关注着部下的情景。 脆弱的人体已经创口遍布,鲜血淋漓,黑髮青年无意识地摇头,抗拒着濒临崩溃的肉体机能。黑暗中,被疼痛侵蚀的人剧烈弹跳了一下,涌出更多的冷汗,握紧的拳头也因为贯穿嵴髓的剧痛而崩散开来,无路可退的意志被占满全部的痛苦碾压碎灭。 第423页 不行了…… 睁开的双眼,空洞而紊乱。 人类意识崩溃。 这是一个单调虚无的真空。 无数具有繁复逻辑指令的数字飞快过滤组合,切入这个冰冷而虚拟的世界。 闪光的文字在沉默中跳出,相互建立信息传递链,记录和存档:语言、行动、习惯、认知、常识、能力、天赋、心理活动、思想观念、礼仪道德、法律规范、人际关系…… 第一人格重建,路凯。 输入数据不足,无法重建。 重新备案人格档案,塞亚?依路安那。 破损的身体内,新的细胞组织凭空产生,置换原有的坏死细胞,断裂的神经重组,向上蔓延到脑部,将虚空传输的信号复制进无数神经元构成的大脑器官中,同步储存下来。 仿佛一台量子计算机,不断处理着纷纭而复杂的信息。 生理数据记载完毕,脑波意识重组成功。 与残留信息冲突,路凯的人格不成立,潜在认识——正宇宙故乡记忆废除,人类意识删除。 新程序传导开始:遗民后裔身份建立,负宇宙混血生命物种,基因链修正,蛋白质分子分解重构,原子核负,反物质结构编译,体质强化,痛觉忍耐力增强,切断外来不明信息干扰,灵魂原素加强,触发自我保护警报。 意识清醒—— 深邃的黑暗里,空洞的眼睛闪现出生命的光芒。 飘浮着睡莲的水面,白银女王沉默地凝视手心的水花,翻手泼掉。 真的……只是神钥啊,一个虚拟人格系统而已。乌拉拉嘆了口气,一时间,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失落还是终于找到真相的兴奋? 那些和塞亚相处的记忆在脑中纷乱而过,乌拉拉恢復了冷静。 那么,第一把钥匙已经打开了,接下来就是仅剩的一把,维繫人性和神性之间的最后一把锁,塞亚?依路安那的身份。 只要粉碎了这个,神之扉就打开了。 哥哥大人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他家亲亲爱人不知抽错哪阵风,发动大军与时钟城交战——啊啊克拉姆不是和平主义者吗!?他可爱柔软的小艾娜摇身一变铁血女舰长,带领一群小弟(伊恩等)纵横沙场——还他温柔的妹妹来!小梅……不,是新生的梅塞德丝和另一个「女儿」互掐,掐得惊天动地血流成河…… 是他落伍了吗?他明明是一直走在时代尖端的商人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 黑髮青年一脚踩在同僚背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地碎碎念。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你就是开战的原因!」时计者大吼,他看起来像一团花花绿绿的果冻,有着强大伸缩性的肌体细胞萎缩着,缠绕着不知名的金属细链,这些可恨的微型机械不断制造出反转录病毒,侵入他体内,破坏他的基因代码和能量介质。 使徒出战后,见机的时计者都躲回了大本营时钟城,本来瑞本不认为这个地方除了白银女王和极少数比他强大的同僚,有任何事物能威胁他,没想到被这个从不放在眼里的傢伙轻易锁住…… 不不,他绝不承认「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打败了他,是塞亚偷袭他! 「啊?」塞亚收拢手里的武器,将拷问持续下去,「还在坚持那个愚不可及的说法,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你这个被女王陛下和教皇争抢宠爱还不自知的幸福混蛋!」时计者快被对方气死,抓狂地大叫——他居然……居然一点自觉也没有!还不认为自己就是战争的起因! 塞亚扫了他一眼,一手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烟盒:「是我宠爱克拉姆。至于女王陛下,如果这是她的爱人方式,我还宁愿被她讨厌。」 打开的烟盒里只有两根烟,塞亚心情很不好,因为没打算近期上路,香菸储备不够,克拉姆给他卷的烟要抽完了。 弹火星,点起两指夹的烟,塞亚抖了抖菸蒂,空气里缠绕出几缕曲折的波动,法术丝弦精确无比地震盪,时计者变异的核心被抽出了某种活生生的存在本质,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却即刻萎靡下来。 首席鍊金师「白金之钥」慢条斯理地咬住烟,把脚从只剩一张死皮的东西上收回来,虽然这个同僚吐露的事情不尽不实,但还是有个情报必须留意。 使徒。 化物师温妮飘浮在无垠的漆黑中,她和铸表师都是这时钟城的囚徒,即使外界天翻地覆,他们也无权参与。 突然,她听到熟悉的机械声,是升降台上升的响动。 绒羽似的光芒照亮一个身影,得了恐高症的商人完全没了过去的逍遥自在,狼狈地挂在升降台的栏杆上面,沖她咧咧嘴:「嗨,温妮,好久不见。」 「塞亚,你受伤了!?」比起朋友的异常,温妮更吃惊他的状态。 黑髮青年身上大概是墨绿色的长款制服变成了干巴巴的褚褐色,活像泥浆里捞出来的。 「小伤,血止了。」借着照明,塞亚爬进栏杆里头,努力不朝下看,松了一口气,「又要烦劳你了,我得去干一件事,光有构物手套不够,还得要那样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对了,先给我一根烟。」 尽管不如克拉姆亲手卷的雪茄对胃,菸瘾奇重的黑髮青年还是叼着友情奉送的香菸十分满意,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温妮忧心忡忡地劝诫:「你真的应该戒菸了,塞亚,对肺不好。」 第424页 一身毛病的人当场呛咳:「像我这种在生死线混日子的人,没有五毒俱全才见鬼了,得过且过就行。」 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浅蓝色美丽结晶,检视里面精妙万千的结构。温妮浮起担忧和恐惧的神情:「塞亚,你要『时间晶体』,是要挑战白银女王吗?」 不等友人回答,她情不自禁地道:「逃走吧,逃去星云帝国!不要做没有胜算的事!」 「你误会了,我只是用这个能量结晶充当暂时的永动机。」塞亚郁闷地道,「女王陛下不知怎么想的,给我折腾出一个『女儿』,那可不是普通温室里养花的姑娘,是宇宙型号的不.定.时.炸.弹,再怎么肩不能抗的『老爸』,也得硬着头皮上吧。」 「使徒不是你的责任,塞亚,快趁这个机会走!教皇陛下为了你出动大军,他是真的在乎你!不要再待在这个地狱!」温妮如释重负,闭起的眼睑一阵颤动,激动得语气失去了平稳,「我和大师是没有希望了,我们也不想踏进这个被白银女王统治的宇宙,反正到处都没有出路。可是你也许能逃脱吧……星云帝国的教皇爱你,他至少能保护你。」 塞亚抬了抬眼,温妮是她的朋友,即使她已经丧失了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勇气,他对她也有特别的宽容。 和很多卑微的生命一样,化物族一夕毁灭,唯一被留下为仇人服务的遗孤没有失去与生俱来的善良,却满心悲哀无奈;惊才卓绝的铸表师连名字也被剥夺,永生不得解脱地制造让遗民痛苦的时钟,背负上非己愿的罪责,他们遭遇的伤害无论以哪种常理来看都无法释怀,只好理解成是「命」。 机率无定,万物流离。 不得不匍匐,已经无力承受命运的迫害,只好推诿上苍本来就不近人情。 塞亚承认概率,却不认命。 哪怕双手染血,哪怕孑然一身,哪怕身不由己,哪怕被百般践踏,哪怕冒着生命奇险,他也不会容许事态在眼前糟糕下去,就像旅途中的无数次,成为「时计者」以后的一生。 正如一句话:骰子已经掷下。臆测神意实在没有意义,宇宙早已被打造完毕,死灰瀰漫,浮现于血海之上的地狱,我们一直将其称之为世界…… 无所希望,挣扎只是虚妄与决绝。 「那个笨蛋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拉着军队陪他一起抽风。」塞亚悠闲地继续问友人讨烟,「能够解决的事情,能够面对的事情,能够解答的事情,我干嘛推给别人?他很好,待在星云领就行了。」 温妮直视眼前的友人,她也曾经爱过,知道塞亚这样的反应不对,可是她沉默了下来。 岁月会把沙烁凝结成石头,那么会把最早的、最青涩的爱情凝结成什么呢? 软弱的心灵支撑不起一份遥远的爱意,更别说漂泊艰难的灵魂了。 对于塞亚来说,克拉姆的爱是海边的一片细沙地,他在海中优游,是因为知道有休憩的港口可以安慰。 仅仅如此。 「不用担心,使徒的机能我从脑子里挖出来了,有数,自己捅的娄子总要补上。」 黑髮青年打开烟盒盖,看着里面最后一根雪白菸捲,多莉雅喜欢菸草花,据说寓意是「有你在身旁不寂寞」,矫情。不过如今也只有睹物思人了,还可以思念两个。 在旅途中,他许多次山穷水尽却不曾绝望,因为哪怕快要死掉,累得不堪,身边总有个红髮的少女会用她单薄而温暖的肩膀撑起他,和他相伴走出无尽的黑暗,建立起一小方风雨无阻的世界。 可是那个人不在后,他越是觉得自己不行,越要站起来,这是与自己的心,最后的战斗。没有人能帮他,或者帮得上忙。 塞亚吸了口气,关闭盒子,悄悄放开扶杆,他首先得克服这该死的恐高症状,没事,哪怕从天堂往地狱掉,他也有办法吊上去。 他从来有处理一切难题的天分。 使徒并非碳基生命,而是一个兼容的生态圈。当年她的创造者编译了一套全新的基因硷基对,把所有可用于强化自身的分子式、星际物质、化学元素、微粒结构等信息输入她的原始密码,以写程序的方式赋予她独立而强横的进化方式,按照白银女王的愿望,塑造一个「美丽」的生命。 乌拉拉对于美丽生物的定义,是强大,野性,快乐,异常。 成型的使徒可以是吞噬众多河系的宏伟天体,可以是覆盖无数行星的微生物集落,可以是无限繁殖的母族统治的虫群,可以是幽灵般不定的可怕星际掠食客,可以是不同的位面间筑巢增殖的甲壳类生物……她可以用任何方式与其他有机和无机物共生或吞併,形成壮阔得难以想像的巨型生态系统——总之,与人类那渺小的存在相去甚远。 伊萝耶尔(elonia),作为「父体」的塞亚打下了她的名字。 事实上,使徒体内还有一个隐秘的程序,能够在接纳乌拉拉成为「母体」后,赋予她生育后代的共感系统。塞亚知道妹妹的心愿,白银女王的很多扭曲行为都因为她没有繁衍后裔的能力,又对此充满好奇心,还一心想和他兄妹结合。但是塞亚潜意识无法摆脱的道德感,使他偷偷删除了这条程序。作为补偿,他设定了伊萝耶尔与乌拉拉十分相似的容貌和眼睛,以及——莫名其妙的,灰色的头髮。 本来这是个塞亚闲暇时,基于兴趣和对妹妹的宠爱画出来的蓝图。乌拉拉知情后,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折腾宇宙无辜生命的主意,都要让「美丽的」伊萝耶尔实现;画风又臭,画出来的玩意儿简直不能看,做哥哥的忍无可忍下弃笔不干,再次对妹妹的诡异怪癖抓狂,使徒计划一度搁浅,最后还是被实行了,一如白银女王的风格——她控制了部下——这是最简便的方法嘛。 第425页 如此一来,执行者的心神不清楚,对于使徒中枢人格的程序设计不完善,伊萝耶尔没有塞亚原本计划好,来自父亲的智慧,只有母亲冀望的力量。 但是她的父亲到底是个完美主义者,使徒的机能具有和身体同步增长进化的量子微单元,作为高级智性生命,远远超过凡间生物,也只有克拉姆、梅塞德丝这样的例外能在智力上超过她。 她的终端更是强大,是能够自主建立精神数据,抽取银海能量为己用,功率没有上限的复式几何晶片——方程石。 因此,塞亚要打败使徒,他自己的发明,特殊意义的孩子,不得不用上过去寄存在朋友那里的时间晶体,另一种具有永动机制的武器。 时钟城底部是宛如废墟的巨型玫瑰。 无数金属巨柱、碎片、零件、线路、不规则的物体堆砌相连,形成废弃的巨大垃圾场,像是被遗忘的工厂。然而远远望去,光怪陆离的图案构成了一朵美绝尘寰的黑色玫瑰,在腐败也不存在的时间秘境悄然绽放。深黑的雾气萦绕着,像有亡灵徘徊,日以继夜地传出幽幻飘渺的旋律。 塞亚无声地走进这朵漆黑之花,他没有担心被乌拉拉阻拦或惩罚,这是一种奇怪的信心,因为实力上的巨大差异,他从来反抗不了妹妹的为所欲为,但是他真的铁了心做某些事,比如当年离开,如今制裁伊萝耶尔,乌拉拉也不会反对。 举目尽是黑暗,黑髮青年轻盈地在嶙峋的地面跳跃,没有重力,没有星光,没有道标,只有光阴与危险相伴,是他熟悉的负宇宙的夜空。 他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曲起,这是一个代表开启的手势,也是零的形状。 世界模煳扭曲,非暗非光的氤氲淹没了天顶,一条条鲜红的折线流淌而下,犹如启动的能量装置,相互串连延伸,每一条的粗细都超越了凡间一切生物的想像力,宏伟得无法用人世的方法丈量,也许,这毛骨悚然的线条之间的距离,都超过了宇宙的直径。 这些怪诞得不容现世的光芒,荡漾着幽深易懂的旋律,在青年伸出手的一刻,变得触手可得。 他没有触碰到,只是模模煳煳看到了一扇光之门,锁着他不想进去翻看的宝藏。 「为什么给我开门的权限?」 「因为你是我的塞亚哥哥啊。」白髮女孩抬起头,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灿烂笑容,「真是不可思议,越是靠近白海,感觉和塞亚哥哥越亲近呢。」 门再次关闭,世界重归灰暗与神秘,只有一个静谧独立的身影,一只不断旋转,小小的透明晶片落在他的手掌心。 使徒的原始码——血脉。 在和梅塞德丝的激烈对峙中,伊萝耶尔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如晴天霹雳沿着她所有的神经元细胞蔓延,一直抵达控制中枢的每一个感知单元。 某种不是声音的声音开始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父亲的唿唤。 几乎是一剎那,她知道了他的目的,如此痛苦,如此甜蜜,如此的让她无法自拔。 奇异的波涛扩散到黑色玫瑰的底座,伸展出许许多多体组织的透明球茎,金属碎块像烘烤的橡皮泥一样扭曲变形,无数舞动的触手包围住废墟平台。 透过隐藏在触鬚表皮下的眼球组织,灰发少女难掩激动地看向父亲,黑色短髮的青年在摇曳的废墟上岿然不动,眼神平静安然。 她的拟人化程序被梅塞德丝摧毁了一部分,影像凝聚不出来,虽然可以用触手变形成人,但是如果变化得不够精密…… 她才不要被父亲看到丑样子! 可是——伊萝耶尔憾恨得想咬碎自己的同胞姐妹,父亲大人醒来,却不能被他看见,被他拥抱! 「伊萝耶尔?」塞亚环顾周围看不到头的血肉森林,记忆里那个数据构成的小女孩呢? 使徒喜悦得发抖,一只超过十公里的球茎垂下来:「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抱抱我!」 我就这么几斤几两,你们的原身不要一个个都那么犯规好吗!还都缠着要抱抱!做人苦逼,做怪物要适可而止!想起克拉姆实际可能有的体重,塞亚更加没好气。 黑髮青年身边似乎笼罩着某种禁令,使徒的体组织被无声地湮灭。伊萝耶尔颤动起来,她的理智还没有从刚才的大战復甦过来。 「父亲大人!你不愿拥抱伊萝耶尔吗?你讨厌我吗?你更喜欢那个女儿,不要伊萝耶尔了?」 少女的尖啸化为狂暴的能量在整个空间中肆虐、贯穿、折返、再贯穿,织就一张巨大的毁灭之网,那高频的音波就能将脆弱的人体粉碎。 为了自身的小命着想,塞亚隔绝了这些冲击和震盪,不过他猜得出女儿在说什么。 就像个小孩,不顾一切的思慕和纯真的亲昵,因为她异常强大的躯体,超越了感性能容许的交流,只带来物种间冷冰冰的隔阂。 「我从来没有期待你的出生。」 伊萝耶尔的行动陡然静止了。 「不能原谅,这样的父亲大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疯狂的情绪迴荡在使徒的意识频率中:死掉的父亲大人就不会拒绝她!昏迷的父亲大人也行,让他说不出听不见看不到,只属于伊萝耶尔! 大量的软组织像迸裂的伤口一样喷涌了出来,形成了不停蠕动的血色瀑布,使徒庞大的身躯化为一张血红色的大网将塞亚包裹其中,然后收缩。 第426页 微小的彩虹色光芒闪动,另一朵巨大的星际废墟玫瑰出现在使徒的感知范围内,连同上面毫髮无伤的黑髮青年。伊萝耶尔愉快地笑起来,咕噜咕噜的奇异声响瀰漫在纷乱的肢体内,能量的耀斑像黑色环状斑纹覆盖了所有的球体组织,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孢子逐渐鼓出,像承受不住少女此刻强烈的情感,肉体膨胀开来,蠕动翻腾的血肉表面弹出无数坚硬的锐状物。 她看透了父亲的把戏,量子跃迁,类似瞬间移动的能力。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很快会抓住父亲大人,压制他那点不甘心的小小反抗,躲猫猫她是永远的赢家,有什么空间,比「无尽的生长」更大? 不过,混沌的思绪角落,还是有着不快,来自亲人的排斥。 「父亲大人要用那样的身体和伊萝耶尔战斗吗?」 「虽然是弱得要命的麻烦身体,但是要收拾不乖的孩子足够了。」 塞亚染血而沉重的衣摆微微摆盪,右手戴着雪白手套,背面的赤色十字熠熠生辉。 瞬息万变的复杂纹路从他的掌心蔓延而出,无数形状各异的模块泛起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网格线条,无止境地扩张开来。 这些光纤细如蛛丝,却沿途摧毁一切事物,所有挡在它们前进途中的物体瞬间化为乌有。 名为使徒的巨大存在体一瞬间变得坑坑洼洼,那些流光在她体内震盪交错,构成无数的能量反应场,层层叠叠的黑箱浮现出来。这些黑色容器所过之处,伊萝耶尔的肢体就失去攻击能力,变得柔软,像腐烂的肉团一样塌陷下去。 看似狭小的箱子里,庞大的空间中不断繁殖出数量无限的红色微生物,像植物球胞般扩散,一枚微小的晶片在塞亚的头顶闪闪发光,精确无误地传达指令。 最初培育的生物细胞是使徒的种子,通过留下的备份,可以生成与她完全相反的自养生物,将使徒同化吸收。因为新编写的生物程序完整清晰,可以中和使徒过于强横的进化方式。 伊萝耶尔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无可避免地崩溃,肌肉直接坍塌成了黏煳的液态,再通过父亲手心延展出来的脉络源源不断地将她的神经组织拉进那些箱子。 她拼命挣扎,哪怕从这个举动,她得知父亲不想杀她,只是把她封印回原初的状态,转变成另一种更温顺的生存形态,可是这不是她愿意的! 几百根透明的能量输送管道从中断开,失序的爆炸形成比超新星更勐烈的脉冲波,转眼在密密麻麻的网络中炸出许多巨大的空洞来。 「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吗?」塞亚暴躁地喊,非要他下狠手? 「被关起来当个乖孩子吗?那我宁愿杀了你,或者被你杀掉,父亲大人!」伊萝耶尔的叫喊变回了原来的少女音调,重新透出属于人类的情感,和一股深不见底的悲伤。 「我从出生就接到那样的命令,我只能沉睡在世界之外,或者杀了你得到清醒——所以我知道,我不会被父亲大人拥抱,也不会被父亲大人所爱,但是……我还是对父亲大人有意义的,这是我唯一的生存目的了!」 「被我杀掉吧,父亲大人,那么,我可以假装你是爱我的,连命都可以给我!」 塞亚抬起头,他灰蓝的左眼和灰色的右眼,亮如寒星。 「那就取消吧。」他直截了当地道,「你不需要做那样的事了。」 伊萝耶尔停滞了一下:「这样的话,父亲大人又怎么会爱我呢?父亲大人就不爱我了!我对父亲大人没用了!难道要我变成梅塞德丝那样虚伪又自大的样子吗?还是父亲大人最疼爱的妹妹?伊萝耶尔就是伊萝耶尔,父亲大人造的第一个孩子,给世界带来灾祸的神之使徒!」 塞亚心里发苦:你还能更坑爹一点么? 以他的为人,哪怕乌拉拉是罪魁祸首,也说不出「你老妈当年控制了我,我不是有意制造你」这种有推诿责任意味的话,而且以这孩子偏激的性格,恐怕又要闹腾「那父亲大人不要我?只有母亲大人要我?」,各种叛逆期的反应。 她的破坏力可不是离家出走,到酒吧喝喝酒,钓个凯子那样——普通女孩子——能比的啊! 时计领已经被她毁成渣了。 就算重建空岛只是一念之事,女王陛下也不会復活那些曾经活在世上的渺小生命。 艾薇因的贝尔夫人、他交给她抚养的孩子、鍊金联盟的人们、邦妮……在脑中一闪而过,塞亚闭了闭眼。 「那就被我杀掉吧。」 无形的环状力场自青年脚下旋转开来,时间和空间消失了,伊萝耶尔惊骇地感应到,来自供应中枢的能量停止了,她的身体机能在一种无法形容的压抑和死寂中持续薄弱。 一簇蓝汪汪的火焰在雪白的手套周围升腾起来,像是形态曼妙无双的晶体,又瀰漫出雾茫茫的氤氲,在液态和气态之间切换。 时间晶体。 这种晶体的概念,是用特殊的静磁场约束时空粒子,排列成独立的时间序列,产生环形的传动作用,令外界的粒子也自发形成空间环状。在时间晶体的控制区域,能量是守恆的,没有任何能量能被移走,所有的物理现象和粒子相互作用都被归纳,原子的运动速率趋于一致。 黑髮青年好像变成了一个输送和转化的装置,绚丽的光点从他周身溢出,向广阔无际的时空飘飞而去,播撒着光之碎片,也收穫着能量。 第427页 光点以不一样的重复性模式运动,如同万花筒一般,其中的碎片一直在循环往復地构成各种美丽的图案,又像时钟一样,以周期一圈的速率旋转。 伊萝耶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同步瓦解,像被无数指针绞碎,每一次碎片的旋动,她那部分形体都会瞬间消失,触手向外游移,也无法找到能补充为养分的物质或能量。 她的形体突然变成了幽影似的非物质态,器官移位,游移的触手改变了数不清的位点。然而那贯穿她身体的力量随之移动,无论她怎么变换形态和位置,都无法摆脱。 时间晶体本身就会破坏时间平移的对称性,再按照自己的规律编排,这种运动方式就是:无论空间上你在哪里,还是时间上你在哪里,都可以被它的原理追溯到。 当能量中枢瓦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刺穿了每一根神经与细胞,使徒的身体与灵魂都发出最为悲惨的尖叫,她感到体内有无数个声音在请求他停止,一些明亮的碎片在她的思想里面翻搅,仿佛无声的恩赐,她的神智开始模煳,身体好像化为一个个气泡,消散在无尽的蓝色液体中。 残破的肉体逐渐消融殆尽,滑向废墟下的黑暗深渊。 突然,一根细小纤弱的触手缠向青年的手腕。 她没有感染性病原体,没有吞噬万物的代谢系统,没有横行星际的巨大,没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失去了撕裂一切物体的天赋,甚至小心翼翼地收拢了已经毫无威力的倒刺,尖端转变成近乎透明的浅淡红色,分解了有无限繁殖力的血红蛋白,所以他让她靠近,可是那触手缠绕的力道太紧,还是在属于人类的脆弱皮肤上撕出斑斑血迹。 『父亲大人……骗人……』 她的知觉和探测器官都失去了动力,但是他们的灵魂还有一丝维繫,深层意识中,她对父亲的每一段记忆都进行了剖析,最后发现一小块领域闪烁着幽黯的光辉。 那是时钟城还没有时钟的时候,万物沉睡。幻美得像梦境一样的花园上是蓝天白云,葱茏的绿色和花海深处,黑髮青年坐在鞦韆上绘画,纸板上有个小女孩的雏形,柔软的线条浸润了淡淡的日光,她的背后是盛开的丁香和有白色窗帘的屋子。雪白长发的少女依着兄长,笑容甜美无忧。 ……明明父亲大人,也是期待伊萝耶尔出生的。 变成灰白的死皮脱落下来,坠入看不到光亮的黑暗,那一缕执着不去的思念也宛如凋零的碎瓣落进无底深渊。 啪,像完成一个顺时针循环,最后一颗光点在青年的胸口消失。 「安息吧,所有生命的必然归宿,其实也没那么糟糕的。」 发生在时计领和星云帝国之间的战事以令人困惑的方式告一段落,瑞泰尔的执政官在与使徒的战斗中占上风,敌人却莫名失踪,接着整个时钟城沉入了白海边缘,从通常宇宙失去了踪影,连教皇都无法追踪到妹妹的行踪。 一夕间,乌拉拉所在的宙域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娜差点发疯,哥哥没找到,而且可能再也找不到。对于出兵的一方,军事行动一败涂地,捕捉使徒的计划无疾而终,苦果也不好咽。 堇花歷715年,战争结束后第二天,卡尤星—— 朱黄色的大气层笼罩在空气险恶的行星上面,阡陌纵横的工业城环绕着高速铁路和运河,唿啸的飞车就像云集的胡蜂,蜂巢似的信号塔闪烁着人工机能的光晕,周围的餐厅旅社聚满了人群。 同样灯火通明的地下区域,一家早早打烊的自动商店内别有洞天,整洁的空间布置成简易餐馆的形式。 空气清新器嘟嘟工作,细密的水雾从洒水机器人的机械臂均匀地喷出,纳米防尘地板一尘不染,金属台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张桌子坐了两个身影。 「你就不能请客更好的东西吗,面条。」 「白吃白喝的傢伙还好意思挑三拣四,小a,给他倒杯覆盆子酒。」 蛇骨抖抖菸灰(这个动作让一旁的清洁机器人发出抗议的嗡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座的友人:「你真的逃出来了?塞亚,你一定和猫一样有九条命!」 黑髮青年一脸不满地放下只有辣味的拌面,拿过厨房机器人给的酒,花了一秒喝完,驾轻就熟地来到吧檯,点了杯烈性威士忌,开始享受一个人独坐的愉快:「我莫名其妙成了全宇宙臭名昭着的祸水,当然要来你这儿避避风头。」 「你疯了!?教皇为你闹那么大,你还躲我这儿消遣?」不良商人瞪起眼睛。 嫌一杯不过瘾,塞亚直接要了一瓶:「天知道克拉姆发什么疯,帝国军还为了他在那块地方游荡,我就那么出现,太对不起他们的敬业了。」 「等等,你说你不知道教皇为什么发…为什么进攻时计领?」 「难道不是吗?」塞亚奇怪地看了眼友人,「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你可不要道听途说,相信外面的谣传。」 蛇骨拼命揉着太阳穴:「好吧,我告诉你,战争真正的起因,似乎是一边再也不能忍受对方的存在。」 「太好了,我一点也不想成为海伦。」战争的起因喝着酒说道,「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你真的相信吗?」蛇骨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怒吼,「如果你是真心感到不明白,那么宇宙第一大白痴非你莫属!」 第428页 「我可是在被绑架还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努力解决事端的人好不。」塞亚很不高兴,他确实满心问号,如果说克拉姆有意和乌拉拉为敌,那么随便一个名目都可以作为藉口,他本来就是隶属时钟城的时计者,克拉姆如何师出有名? 更别说,克拉姆从来没有流露出对时钟城的敌意了。 他想起罗切斯特说的一句话——乌拉拉女王和克拉姆陛下是同族,所以你永远等不到他真正为你復仇。 奇怪,克拉姆和女王陛下怎么会是同族?塞亚仔细回想,发觉自己想不起乌拉拉的长相了。 如遭雷击,他由衷担心自己跨入了老年痴呆的年纪。不过……他和女王陛下分别已经很久了,大部分例行汇报也是隔着帘子,看不到面目。 机器人端上他点的黑加仑蛋糕和草莓布丁,塞亚快乐地品尝甜点,清澈又狡猾地迴避他不想深谈的话题。蛇骨坐到环形吧檯的另一面,打量友人,那双异色眼眸依然没有一丝阴霾,和过去一样。 他无法读懂那双眼睛蕴涵的一切,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塞亚把它们隐藏在了自己也不能察觉的深处。 太阳能天花板将光线公平地洒满寂静的小店,黑髮青年坐的木质椅子照耀得金黄髮亮,没有灰尘停留。 「伊恩,蛇骨叫我们来干什么?」 塞亚勐地噎住了,连连呛咳,他和友人都不是什么能见光的角色,所以店内安装了各种监视器和传声装置。 蛇骨吹了声口哨,装作没看到友人「你坑我」的眼神。 「不知道,艾娜,你冷静点,就算时钟城沉到了白海,克拉姆也能进去。蛇骨是塞亚的朋友,也许需要我们的帮助……」 塞亚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唿吸声,骤然静止,像发现了他,疾步跑来。 哗!自动门敞开了,砂金色长髮的青年出现在门口。 二号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后面是同样难以置信的艾娜和伊恩。 塞亚尴尬地左右看看,他再混帐,也不会爱人妹妹朋友都找上门还熘号,只得举起右手:「哟西,幼崽,克拉姆。」 「塞亚——」 看到这熟悉的欠扁姿态,伊恩首先回过神。艾娜又哭又笑,扑了过去:「哥哥,你还活着?哥哥,你没事?」 呜呜呜,还是这么可爱的小艾娜。妹控哥哥感动地抱住她,蹭蹭。 「塞亚,你逃出来了?」伊恩既欣喜又疑惑,「使徒呢?乌拉拉呢?」克拉姆还不知所措地呆在当地,和其他所有的他一样。 塞亚……平安无事? 「女王陛下我也不知道,使徒…伊萝耶尔,我解决了。」塞亚摸摸后脑勺,隐匿了内心的波澜,瞥向爱人:他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 艾娜的情绪还没平復,死死抱着他,泣不成声。塞亚庆幸换了套衣服,不然被妹妹看见那件「血衣」,肯定大肆问罪。 放下心事,伊恩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又自己解决了?就不能给我们一点事情做,你知道吗,我们出动大军来救你了,一直打到时计领门口,只是没能杀掉使徒……」 等你们来,我早就变咸菜皮了。塞亚心道,不过这话说出来太伤幼崽和爱人的自尊心。 再也忍不住,他轻轻把妹妹塞进伊恩怀里,一把抱起爱人:「你干什么呢?」 克拉姆终于回过神,橄榄绿的眼眸交织着光芒和阴影。 「塞亚。」 他搂住这个失而復得的人,内心的幸福和过去一样。可是,有什么改变了,从这一刻,不,从他交出塞亚的那刻起。 ☆、小剧场 伊萝耶尔和梅塞德丝站在某个罪魁祸首面前:父亲大人,请你说出你最爱谁吧。 塞亚(沉默一秒,果断拉出克拉姆):这就是我的最爱! 作者评语:狡猾。 艾娜:哥哥,那么多人偶,那么多手办,那么多机器女僕,那么多等身玩偶,那么多动漫抱枕,那么多美少女海报,那么多床单三件套,那么多那么多…… 塞亚:啊啊——不要动那些!那是我的命啊! 艾娜(拖着垃圾袋,女王妹妹气场全开):那就跟你的命根子说再见吧。 塞亚(抱着克拉姆哭):呜呜,妹妹太过分了。 克拉姆:塞亚,当年我不小心把你的珍藏卡带毁掉,你就跟我闹情绪,分房分家天涯两别,现在艾娜把你的宝贝都收拾了,你也没跟她断绝兄妹关系…… 克拉姆开始阴郁加忧郁,自食恶果的某人只好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把亲亲爱人哄好,心情更加down到底。 艾娜:哥哥,快把复制品拿出来。 塞亚(装傻):什么复制品?小艾娜,山寨是不好的,哥哥我的品质就和高山冰泉一样纯洁…… 艾娜:农夫山泉都有质量问题了,就别说这些万金油了,我要是真把你那些存货都清理了,你还不抱着你的袋子要同生共死。 塞亚(不得不对明察秋毫的妹妹哀求):小仓鼠,就给哥哥留点生活的指望吧,宇宙那么黑暗,没有精神食粮哥哥要死翘翘的。 艾娜:那也可以商量,只要你以后把艾娜的照片放在项鍊盒子里第一张,每样收藏都打上我的头像,抱枕必须都是艾娜的,床单和枕头可以是克拉姆的,终端手錶和联络器的外壳我来设计,领带我帮哥哥打,早饭哥哥要吃我做的,每天晚上默念一百遍我的妹妹最可爱,最后,对你两个女儿说你是我的! 第429页 塞亚:被你打败了,艾娜,哥哥本来就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兄控妹妹无敌,妹控哥哥完败给真正的女王陛下。 ☆、人物集 艾娜 原名/路弥 年龄/16岁(出场) 出生地/地球?龙城 血型/o型 身高/162cm 体重/42kg 发/金棕色(原/黑) 瞳/森绿色(原/黑) 家庭成员/哥哥(父母双亡) 喜欢的食物/不挑食 擅长的科目/理科,游泳 武器/西洋剑(曲变) 理想/救回哥哥,復甦地球,和哥哥、伊恩一起回家乡 能力/位面感应,透视气象,透视大地,平面空间运动状态投影——动能叠加,波动剑,完美复制,生命共享,次元反转分离之术,生命探测,敌意感知,超域感知、精神共鸣,空间碾压,法术消隐,空折迴廊(以意识将次元的连接点连续歪曲结合,进行超长程移动),第二类接触者技能——空间切割,高斯空间轨道炮,第二类接触的最深阶段——位面共生,第三类接触(意识):多元位面控制,次元歪曲力场——剑术 备註/比起《满愿石》的杨阳,艾娜强大得不是一丁半点,毕竟本来《伊甸》的力量体系就远超过满这个主魔幻世界,背景都扩展到多次元正负宇宙了,人物没有相应的提升根本活不下去。艾娜是个刚烈、个性强势的女孩子,属于天才类型,和杨阳那种普通、温和的女孩截然不同,也有别于同类性格却大大咧咧不喜用脑的昭霆,有精于计算、笃信理性的一面,对自己的头脑十分自信。别扭的性情和塞亚如出一辙,唯独在哥哥面前会表现出撒娇可爱的一面,极为依赖兄长,对伊恩也不善于表现出小女儿的娇态,在两人的关系中主要被伊恩包容,心态既坚强又脆弱。 总体来说,是个意志鲜明的女孩子,兄控,自主独立,背负着意外毁灭地球的痛苦罪责,也是我笔下有史以来最倒霉的女主。 伊恩 原名/徐朔 年龄/17岁(出场) 出生地/地球?龙城 血型/b型 身高/169cm 体重/62kg 发/深褐色(原/黑) 瞳/湛蓝色(原/黑) 家庭成员/父亲,母亲 喜欢的食物/海鲜 擅长的科目/语文,体育 武器/骑士枪,□□(盲点) 理想/某个妹控哥哥不要阻止他和路弥平时的亲密(血泪史),同意他们将来结婚,亲人和家乡復活 能力/物质聚合,透视气象,透视大地,离子能聚合,波动拳,电场漂移,巨噬细胞,病原感染,能量吞噬,第二类接触者能力——亚原子粒子开发,冰系能力,绝对零度冷冻波,电磁成像视觉,动能散佚,阳电子炮,两极元磁场,绝对零度冷冻场,力场控制,超重力场,空间崩解,超电磁炮,势能消除 备註/和《满愿石》的耶拉姆一样,小伊的地位也满尴尬的,怎么看也是哥哥大人的主角气场比他强,虽然本来预定塞亚才是真正的第一主角,但是推动故事的是艾娜和伊恩。 伊恩是个好男孩,可以说艾娜非常有眼光,选择他作为交往对象。也许没有荒神的变故,这对年轻人未来未知,可能继续热恋下去,将来步入婚姻殿堂(期间要经受哥哥的大力阻挠),也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分手,把那段恋情定义为青春期的荷尔蒙发作,所以命运也是黏合剂一般的存在。他们的感情经过了考验,因为相同的痛苦和责任而更加坚贞,从这个角度,他们是幸福的,遇到正确的彼此,携手共度危难。 性情上和艾娜很互补,爽朗,热情,爱说打趣话(通常不成功),观察力强,心思细腻,对人情有着天然的敏锐,直觉派,有时被理性派的女友强烈吐槽还是不改,有热血战斗狂的一面,和哥哥一样的宅男,有二次元后宫幻想,不过前车之鑑太可怕,没有出轨的念头。 虽然尚未成年,但伊恩心性上可以说是成熟的,经受了大风大浪又有足够的自觉,包容着脾气过于强硬的女友,甚至塞亚。没有这个人,艾娜无法撑过最艰难的日子,塞亚的固执也不是寻常人能接受。所以即使嘴上老是叨念,行动上也情不自禁地妨碍,塞亚心底还是承认这个「妹婿」的。只是嘛,承认归承认,收拾归收拾,伊恩要如愿娶到某位哥哥的宝贝,还早着呢。 塞亚 原名/路凯(另一个名字,嗯,正文有暗示和明示) 年龄/在地球时23岁(目前超过十万岁) 出生地/地球?龙城 血型/a型 身高/189cm 体重/77kg 发/黑 瞳/左眼灰蓝,右眼灰色(移植的眼睛) 家庭成员/妹妹(父母双亡) 喜欢的食物/蓝色梦露(酒),烟,咖啡,其他随便(最好不要是克拉姆做的) 擅长的科目/数理强人 武器/无 理想/老婆笨猫热炕头(其中一个再也实现不了了) 备註/如果艾娜是最倒霉的女主,塞亚就是最倒霉的男主,基本上没有不幸超过他的角色,连穿越《无限恐怖》的十夜际遇也没他惨,具体的嘛,文里都有。 这个妹控哥哥是完美哥哥的典范,极其宠爱唯一的妹妹艾娜,丧失记忆后,因为移情和思维混乱对乌拉拉有特别的在意,后文会有描述。目前意识是「代替」路凯,对艾娜投注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其实塞亚骨子里有依赖癖,过去因为与生俱来的大脑变异和暴躁的天性,无意识把妹妹路弥视为克制脾气和平衡心情的支柱,导致失去妹妹后性情失调,被乌拉拉乘虚而入,把乌拉拉视作重要的亲人。但乌拉拉和艾娜差异太大,于是一直陪伴身侧的多莉雅成为他真正最重视的灵魂支柱,在失去搭档后一度崩溃。 第430页 除了这个深层心理,他又是极端独立自主的男人,崇尚孤身自由主义,固守着孤独是唯一强大的人生态度,凡事自己决定,自己面对,自己解决,太过曲折苦难的人生和长期孤立无援的命运造成了他无法改变的性情,也使得他的行事带着刚愎独断的意味,只是被温柔周全的外在性子掩饰。和克拉姆的爱情中力争主导,对妹妹和伊恩等朋友也是抱着单方面付出的态度,绝对不接受他人的保护,也不相信他人能够对他有所帮助。 可以说,是个十分「难搞」的傢伙,也只有克拉姆能用持之以恆的柔情打动他。 除了这些不讨喜的本性,哥哥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万人迷」的性情,吸引了宇宙最强者不说,某主教和白银女王也对他各有特殊的兴趣,虽然对他个人来说那些全是灾祸和麻烦。 另外,虽然被克拉姆包容着孤僻的为人,在两人的关系中,真正成熟包容的还是塞亚,对人生的看法也是,这是个被打造得完全自强的人,作为恋人、作为哥哥都无可挑剔。可是因为身份上的祸根,将来会面对最纠结的真相。 塞亚能力很低(不含水分),学识、智力极高,但他最强大的能量在于魅力和社交圈,黑白两道通吃(两边的老大都勾搭上了),灰色地带也朋友故交遍天下。所以,有这么吃得开的哥哥护翼,难怪艾娜和伊恩能活着走遍荒原宇宙。 他的作用隐藏在名字里:路凯(开路),路弥(迷路)。 此乃女主银手指一枚,他的小金锁是下面的克拉姆一只(或者n只?)。 克拉姆: 地位/教皇 年龄/未知(肯定比塞亚大很多很多岁) 出生地/二十五区(黄昏之民) 身高/179kg 体重/0kg(嗯,为了让塞亚抱得起来,本体太超重了) 发/金黄色 瞳/天青色 家庭成员/妹妹(都不想提) 喜欢的食物/塞亚做的 擅长的本领/大概是抽风吧…… 武器/光辉之四面体 理想/和塞亚结婚,在全帝国洒蒲公英雨 备註/这位是buff都加满的人物,既是牛物,也是神物和萌物。克拉姆是个可爱的傢伙,虽然我是从「非人」的角度写他,能力和思想什么都挺怪,也有读者接受不了他男女混杂又n多的人格,但设定就是这样,否则无法解释他强大的能力。 克拉姆的多重人格,就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在《伊甸》的世界观中,有着名为「荒神」的最强存在,这些神统御「概率」的力量,而曾经吞噬了荒神昆古尼尔的克拉姆就有了神的能力,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不过他最终接受了这样的灾难。现在,估计还乐在其中吧。有了n多的自己,伤心的过去是放大了,但也是n倍的幸福分享。 零零总总的人格不用说,比较主要的文里都登场了,但是塞亚爱的始终是零号,哪怕他看起来多么像开后宫。也只有塞亚这样的数学家能分清并理顺那么多的人格了,所以他和克拉姆是一个盖配一个锅。 克拉姆性情真挚又执着奔放,不过他不是人类的本质造成了他对爱人心结的忽视,粗枝大叶的性格也间接放任了他们长久分离的主因(文里有),总的来说,是个明澈到底的傢伙,没有人类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单纯直接,高傲自我,虽然要人操心,抽风散漫的性子时常让塞亚恼恨,对待感情却十足认真。 他可以说是塞亚的一生中,占据角色最多的人了。从开始的惊艷、屈辱到长时期的朋友知己,再到爱侣,连同星云帝国在内,都成为了抹不去的印记。无论塞亚有多么怀念多莉雅,在他心里,依然最眷恋克拉姆。所以,将来艾娜带哥哥回家的愿望恐怕不能实现了,不说岁月的漫长,单单塞亚和克拉姆、沙门共同创造星云帝国的意义,就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 那面旗帜的交付,寄託了两人最大的梦想和柔情,这也是当初塞亚接到克拉姆的告白,打击那么大的一个原因——他认定了克拉姆是他一生的朋友。当然,性向也是关键问题。掰弯直男的长久努力,克拉姆也真是辛苦了,塞亚的直男属性,可以说仅次于妹控属性的坚固。 总之,这对非常相配,也是磨合最长的一对……不算伍德和亚当那两个蹉跎了三世的傢伙的话。 ☆、第七十三章 短暂的宁静 这个世界非常残忍,人们随时可能受伤,但是,因为愤怒憎恨就捨弃心灵的良善,用无情残忍作为利刃,靠伤害他人填补内心的伤痕,这种行为,不是坚强。 ——题记 身陷魔窟的人平安归来,众人的反应各式各样。 重伤痊癒的亲王十分没面子,难得躲着情人;空军总司令帕特罗夫?米加贝里放心地咕哝「我就知道遗臭万年,那个衣冠禽兽死不了」;游击部队指挥官瑟基?依诺林暗暗想「果然指望教皇陛下迟来的醒悟没用,不如期待万能如神的塞亚大人自己逃出来」;大多数士兵感嘆「塞亚大人好厉害,不愧是教皇陛下看中的人」。 艾娜恨不得给哥哥做全身检查,确定他完好无损,连根毫毛也没掉。伊恩坚决反对,自告奋勇为哥哥大人体检,被塞亚嫌弃地甩到一边——可爱的妹妹拿着听诊器穿白大褂给自己「检查」还别有趣味,嘴上有毛的小鬼哪边凉快哪边闪。 第431页 盖亚等人也很高兴,她们单纯为塞亚逃出生天而欣喜。只有琉霖心里略有疑问,不过想想,若是掉包或无间道,克拉姆身为宇宙最强者,不至于察觉不出来。 幸福得冒泡的克拉姆还真没想过恋人是不是真货,他脑子天生没「阴谋」这根筋。 但是宇宙最强者毕竟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克拉姆吞噬了神体,拥有荒神执掌概率的能力,如果塞亚本身的确定性被破坏,他会有所感应,所以克拉姆只凭本能就摈除了这个可能性。 现在他烦恼的,是如何改头换面做个好伴侣。 教皇陛下最近发现自己不是一般的废柴,粗心马虎自以为是,让塞亚没有安全感,不体贴不善解人意不未卜先知等等一大堆缺点,忧郁得不行。但不是所有克拉姆都贊同他突然的抽风意见,塞亚好不容易回来,乐都乐坏了,哪还能反思。 蛇骨的店里,艾娜拉着哥哥问长问短,塞亚说的并不详细,他对现况也是满头问号,还是听妹妹叙述居多。 听到克拉姆和乌拉拉正面对决,一旁的蛇骨心惊胆战,塞亚眼底掠过浓浓的阴云。 「丹特丽安、四号和拉非雷受了重伤,塞亚,你得看看他们。虽然伤好了,但是丹特丽安状态不太好,你知道她的脾气,不肯跟我们说。还有,你离开以后,茵蒂克丝都变哭包了,快安慰她。」 伊恩打小报告,果然,塞亚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是眼里的疼惜已泛滥成海了。 「抱歉,老朋友,我先回去了。」他转头对友人道。 地头蛇扬了扬手:「待在星云帝国吧,别出来祸害世人了。」塞亚翻了个白眼,顺走他两大瓶酒。艾娜等人感激地点头:要不是蛇骨偷传消息,这个喜欢躲起来的傢伙搞不好还窝在这里。 所有的克拉姆已经从概率空间接到二号的报讯,一片欢腾,驱逐舰凤凰号上,银髮修女第一个跑了过来,一头扑进爱人怀里。 「呜哇哇哇哇——塞亚——」 「不哭不哭,我没事了。」 塞亚心疼地抱住哭得天崩地裂的恋人。 茵蒂克丝抽噎着诉说重逢的喜悦,还有丹蒂多么开心,精神都好了许多,黑髮青年的心拧得更疼。 老实说,塞亚实在搞不懂乌拉拉在想什么,如果要召他回去,一句话就行了,何必又是使徒又是战争的折腾。 他是她的哥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虽然他不会帮乌拉拉做那些摧残生命的行为,但如果乌拉拉遇到危险,就算他实力微弱,也会倾一切力量挡在她面前。 「对不起,茵蒂克丝。」塞亚喃喃,轻轻吻住恋人泪湿的眼角,其实,他们一开始就没有结果的。 「塞亚为什么说对不起?」茵蒂克丝不解,拽住他的袖子,难过地道,「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追求塞亚,零号说塞亚还不如爱上人类的女孩子,爱上很多很多个,旅途就不寂寞了,碰到我们的概率一点都不好,塞亚应该和人类的女孩子在一起。」 「他又在抽什么风。」教皇的恋人露出恨不得抽某人一顿的神情,如果说命运能够被安排,拒绝爱情也不在已经深爱的人的选项里。 他早已看到他们的末路,都无法斩断情思,他本不是懦弱迟疑的人,却在这段感情中泥足深陷,有机会也回不了头。 那有什么好多想,好后悔的。 黑髮青年握住爱人的双肩,一字一字道:「克拉姆,没有什么比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愉快,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没有什么比看到爱人的笑颜更快乐,你两样都包括了,明白吗,我不要没有你的人生。」 艾娜听得脸红,这大概是哥哥一生最感人的告白吧。 可能连他的初恋都比不上。 伊恩心跳加快,哇啊,原来塞亚也会说肉麻话,唔,我要学着。 「再说——」塞亚摆摆手,换上轻松的笑意,「人类的女孩子哪有你数目多啊,克拉姆,你才是真?无双人生的头彩。」 「哥哥!!!」艾娜气死了,对他的破坏气氛,伊恩也连连嘆气。二号和茵蒂克丝反而直冒粉红泡泡,进入了幸福生涯的最高境界。 见朋友,见故人,见拉里拉杂的闲人,等塞亚终于能和爱人单独相处,已经是帝国时17个钟时之后了。 所有的克拉姆都涌出概率空间和恋人见面,数学家立刻发现数目不对。 零号期期艾艾,他那些没义气的自己都熘回去了,塞亚灰蓝的眼眸像落雪的天空,其中的冷冽令他心头直打鼓。 「维多利加失踪了,她乘着『极光』去前线,你醒的时候,可能是这个时间段,她潜入时钟城,没有出来,我们联繫不到她。九号復活过一次,幸好有你的黑箱,十号的我们……」 塞亚知道了答案,握紧双拳。他以为克拉姆的眼神会流露出忧郁和落寞,天青色的眼眸盛满通透的悲伤,可是那双眼睛瀰漫起属于强者的坚决与自信,以及同样属于强者的赌徒般的疯狂与觉悟。 「我们想让伊萝耶尔吸收你,你相当于使徒的控制装置,只要抓住使徒,重塑你的身体和意识,切断你们之间的精神联繫,你就不会再受到她的影响。十号我们的死,也在计划之中。我们是半神,执掌概率的统合——光辉之四面体,其他的我,就代表无垠的概率平面将『生』的概念投影于这个宇宙,乌拉拉杀了那么多的我,光辉之四面体的散落会让那片宙域充满概念之死,再也无法生成任何实有之物,所以即便使徒不毁掉时计领,等乌拉拉发现,她也不能再造出任何东西,使用任何力量——她别想再控制你!」 第432页 「我们只害怕——」克拉姆牵住爱人的手,「伊萝耶尔竟然没有吞噬你!乌拉拉不得不把时钟城沉入了白海,我们以为你也掉入了那里,凡人不可能在那里生存,塞亚……」 黑髮青年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叫乱来,这才叫乱来! 他眸光一沉,想起许许多多的过去,自从和他缔结了爱情,克拉姆越来越放低自己,在妥协和一次次放手中搓摩自己的性子,几乎让他忘记,他们认识之初,这是个多么骄傲强悍的生命。 那时的他又是如何自负尖锐,竖起同样的坚刺,如同两颗坚硬的顽石般摩擦不休。 那个时候,没有沙门的协调,他们根本无法相处。虽然克拉姆想亲近他,但他一点儿也没有领情的意思。从何时起,他叱骂他是「笨蛋」,对他莫名其妙的文艺忧伤抱以老拳,想改变他和人类差异过大的生态和思维习惯……想让他,成为人类。 一个温暖的同类。 只有爱一个傢伙才会这么任性。 「别再做这种事了。」塞亚舒展了眉头,「九号开启了我的黑箱是吧,十号他们能够復活。」 「咦!」克拉姆睁大眼。塞亚难受得要死,那些多得让凡人头晕的傢伙在心里翻搅,他每一个都认识,每一个都记得。尽管从十号起,每个克拉姆都极为相似,但在他眼里,他们都有不同的可爱之处,像十号就有点偷窥癖,起床时喜欢窝在被子里先露出个脑袋,软噗噗的样子萌得人心窝发软。 他以为失去多莉雅就是他一生的破灭尽头了,可是他到头来发现失去哪个克拉姆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灵魂网络本来就是以doll系统为基础编辑的。」机械师别扭地道,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我只是想研究你们光辉之四面体的奥秘而已,你不是允许我查看doll系统的信仰终端。」 「可是你说不要看……」 「闭嘴,总之,你的本体就在终端里面,我是首都的机械整备师,就算不想看你那张帅得掉渣的脸,职权范围的事情也必须完成。结果就看到你那个光辉之四面体,我做了一些混乱和干扰的实验……」 「难怪有些日子我做了好多怪梦。」克拉姆喃喃道,塞亚不耐烦地打断:「闭嘴,成天在doll系统里睡大觉的你还好意思说。你们和光辉之四面体是以两种不同的概念交织在一起,共生而不共存,这种概念太抽象,我建立的数学模型和波动方程都无法归纳,我就造了一种虚光子,可以和你的自由意识进行代换,产生虚的负向粒子,一旦你的意识湮灭,虚光子就会同步衍生,最终的权限返回你的终端,只要你的本体没事,所有的你都可以在doll系统的内部界面復生。黑箱相当于一个多层的命名空间,有…咳,给你的私层,也有公有的箱子。黑箱的外部结构才是帝国臣民的灵魂网络,用守恆的概率流将他们的存在信息收纳起来。」 「……塞亚为什么总是这么闷骚。」 「我叫你闭嘴!」面子里子都掉光的机械师大吼,严词厉色,「你再像这次一样乱搞,我就把你关进盒子别想出来了。」克拉姆哀怨地看着他,恢復霸气漏光的小受模样。 两攻相遇必有一受,这是天道。 塞亚揉了揉太阳穴,「对了,一号呢?我从没见过一号,他怎么样?」 克拉姆露出尴尬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侷促:「呃,一号就是我,女性的我。」 「什么?」塞亚一怔。 「我是『我』在这个宇宙存在的基点,拥有神力后,我衍生出无限的可能性,但唯有一个可能是不成立的,就是零号的『我』是女性,我已经是男性了,无论我在其他概率平面生成什么样,也不改变本体的我存在状态的事实。」 拥有两种性别的教皇低着头,两指在胸前交叉:「可是就像其他概率平面有别的我与我对应,在这个概率平面也必然有一个我和我量子叠加,我不是『她』,『她』不是我,『她』是我,我也是『她』,我不让她出现她就不会出现,但是我出现她也有出现的可能。所以当我以一号的身份行动时,我是一号,一号也是我,『她』代表机率成为实体后,那个原本不可能发生的『我』。」 爱人说的很混乱,塞亚却一听就明白了,概率的诞生是从零到一,零概率在数学意义上代表不会发生,但物理意义上一切皆可发生,当度量从0到实数1,零号就成为名为「一号」的实体,那是和他最相同又最不同的存在。 女性状态的零号。 塞亚忍俊不禁,难怪克拉姆至今不给他看一号的模样,估计那是所有男性克拉姆中,唯一男身女相的一具。 真正的伪娘。 「噗哈哈哈!那就给我看看吧。」 「不…不要……」 金髮青年急死了,他也对那样的自己感到不自在,虽然他已经适应了和那么多男女自己共处,可这个「她」还是个特殊的例外,其中还有一段瞒着塞亚的黑歷史。 看他可怜,黑髮青年捂着嘴,良心发现不再逗弄他。任何雄性变成人妖的心性,都不是好受的事情。 克拉姆松了口气,窝进爱人怀里,过了半晌,低声问: 「多莉雅不可以復活吗?」 塞亚静静垂了下眼:「她是我自负的牺牲品,她还是个幼猫的时候,我要求她成为完美的助手,当她稍微大点,我把她当成一体的搭档,飞船连保护舱和冷冻剂都没有——我玩命,连累她一条命也没有了。」 第433页 没有给爱人说话的机会,塞亚紧紧抱住他:「抱歉,克拉姆,我是个差劲的傢伙,我没法把属于多莉雅的东西给你,也许你觉得我太见外,不肯告诉你很多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样爱你。」 这个人太好,这个人的世界太好,他自己身处的地狱深不见底,他的经歷与心路不堪回首,无法袒露在阳光下。 「塞亚想说就说,不想说的就永远不说。」克拉姆幸福地蹭蹭他的肩,「你已经答应,将来旅行我可以变成甜甜圈或拖鞋跟着你。」塞亚无力地垂头。 真想把这个白痴踹到床上,让他当床垫得了。 大概是心有灵犀,克拉姆立刻双目闪闪地看向大床,驱逐舰的宿舍不大,套间包括一个迷你厨房、一个浴室和卧室。床挺大,双人床规格,占据了房间的四分之三大小,剩下就是一组桌椅和墙上的纹章旗。 克拉姆身体力行地坐到床上,跳了跳,表示床很软,欢迎来干。他也是很体贴的(自以为),塞亚的情绪低落,有什么比身体的安慰更贴切呢? 塞亚实在没心情砍了女儿的第二天和爱人滚床单,揉了揉他的脑袋:「别闹,赶快回去把十号他们復活了。还有维多利加,也要想办法找到她。」 克拉姆一转头回来,锲而不捨地爬床:「塞亚,大家都活过来了。」 「……」可怜塞亚才刚躺下想睡会儿。 「维多利加不用担心……」教皇隐匿了后面的话,他怀疑那个最聪明的自己知道更多的事,才会有一系列独断独行的作为。 维多利加的质问清清楚楚浮现在脑海中,零号知道,无论塞亚是什么,神的碎片也好,人的旧影也好,他的感情都不会变。 「塞亚塞亚,最喜欢你了。」 金髮青年趴在爱人身上,双臂环紧,像拥有了全世界。 塞亚突然发现,克拉姆从来没对他说我爱你。 本来他不觉得奇怪——大老爷们,没几个好意思把这腻歪的词挂嘴边,都是用实际行动表示。 可是克拉姆不同,他生性坦率,感情纯挚又热烈,他不用最直白的字眼就奇怪了。 克拉姆宁愿用很多很多的喜欢表达那纯净又绚烂的感情,也不愿意用爱这个词。 就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要确定很简单,只要他故意说「我爱你」,观察克拉姆的反应就行了,但塞亚没有这么做。 克拉姆不喜欢试探,他也不想试探,他只是起身抱起爱人,亲了亲他的嘴唇:「我也最喜欢你了。」 克拉姆露出幸福至极的神情,依偎进他的怀抱。 新雪般洁白的长.枪流转着澄澈的光芒,楔形的凹槽镶嵌着一颗熠熠生辉的黑曜石,少女抚摸着它,心绪不定。 「你怎么了,路弥?」褐发少年流连在女友的房间里,哥哥大人此时还腾不出手来管制他,他得珍惜时机。 艾娜抬起的绿眸有着莫名的恐慌,还有一股不确定的思绪。 「伊恩……」她咽了口口水,「我觉得,哥哥有点变了。」 丹特丽安曾经给她一本《血脉之书》,能够随时随地联繫到兄长,后来她嫌拿着书不方便,把血缘魔法植入了体内。 见到塞亚后,狂喜之情完全淹没了她,可是情绪沉淀下去后,她慢慢地,感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反常。 「什么?」伊恩不解,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灵敏的思维连接了起来,失声道,「你说他不是塞亚!?」 「轻点啦!」艾娜跳起来捂住他的嘴。 「路弥,他不是塞亚吗?」伊恩还是含含煳煳地嚷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仔细回忆,没觉得塞亚的一举一动有异常,但是,这种事只有剥了皮才能确认! 太可怕了,乌拉拉真的做出了那么卑鄙恶毒的事? 艾娜垂下手,烦躁地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怀疑他,是害怕……哎呀,我说不清!」 「他是塞亚。」丹特丽安出现在室内,面对两张惊喜的脸。 零号粗心,身为模拟人格的丹特丽安却有着不同于其他自己的细腻与周全。 过去自卑不是「克拉姆」,她极少出现在恋人面前,作为情报科御长出山后,就开始掌管各种事务,尤其充当爱人和其他自己之间的桥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塞亚的基因改变了。」丹特丽安的话又令艾娜和伊恩的心坠了下去,「可能使徒还是吞噬了他。」 「吞噬!?」伊恩难以置信,随即反应过来,「这本来是克拉姆的计划,但是你们没有出手,塞亚怎么恢復的?」 丹特丽安凝眉:「恐怕是塞亚自己。现在塞亚在睡觉,我让零号检查了他的身体,他的基因按照负宇宙的碳基生命重组了。」 艾娜倒抽一口凉气。 「你明白了是吗,艾娜。」丹特丽安沉重地道,「是的,塞亚就是路凯。他因为接触者能力是『灵魂吞噬』,当时接纳了所有地球生命的灵魂,自己的灵魂严重损伤,丧失记忆,掉入负宇宙。乌拉拉伪造了他的身世,所以他潜意识还模煳地记得你,但是理性层面一直以为自己叫『塞亚?依路安那』,是一个空岛商人群落的后裔,这次使徒的启动对他的身体负担太大,他的意识很可能崩毁了,但我们又对他下了『不死』的深层暗示,他只好自己重建了人格……算是弄巧成拙吧。」 第434页 「那塞亚,以后就完全以为自己是塞亚?想不起路弥了?」伊恩也恍悟过来,嗓音干涩,不敢看女友的脸色。 「因为我们没用,哥哥才那么做的吗?」艾娜喃喃道。 「路弥?」 「那次哥哥被罗切斯特抓走,也没有告诉我们,只让多莉雅把他救出归一会,事后一点没提在那里的经过。他还做出灵魂离体那么危险的事,只为了自己摆平困难。」艾娜垂在两旁的手越握越紧。 伊恩皱眉:「我不这么认为,关键是塞亚不肯信任我们。」他想了想,嘆气,「不过这次乌拉拉和使徒太强大,等我们打到时钟城,估计塞亚已经变成肉渣了。」 「所以哥哥从来不信任我们,他不相信多莉雅以外的任何人,他知道靠别人一点用也没有。」 「路弥!」伊恩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振作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要说谁是那个罪魁祸首,只有乌拉拉!你不怪那个疯子,难道怪自己和塞亚?」 艾娜看了看男友,点点头,虽然神色依旧沉郁,但是眼中的自责少了些。 丹特丽安也劝慰道:「艾娜,这样反而好。如果我们出手,危险性太大。塞亚有灵魂方面的接触者天赋,由他自己重组灵魂,更安全。如果我们强行整合他的意识,他的记忆肯定保不住,精神也会有永久性损伤,如今,塞亚还记得我们,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艾娜这才释怀。 良久,她低声道:「丹特丽安,你们可以让哥哥永远待在星云帝国吗?我不想哥哥受苦了。」 丹特丽安说出乌拉拉沉入白海的真正原因,对惊喜的两人道:「艾娜,伊恩,你们还要继续寻找第三类接触者,塞亚不会放心的,他也不是长久安分一处的人,我们今后不会让你们单独旅行,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席话,艾娜和伊恩总算放下一颗心,白银女王不能作怪,可以说整个宇宙就和平了!虽然伊恩想到还有归一会,不过罗切斯特的能力不及乌拉拉和伊萝耶尔高,如今归一会又没了时钟城撑腰,其他小喽啰不足为虑,所以也不是很在意。 塞亚没想到他只是在船上睡了一觉,就被载回了星云帝国。 士官餐厅里,哥哥大人面无表情地嚼着杏仁酪,看看碧波万里的投影画面,再瞧瞧面前一帮嘿嘿傻笑的幼崽。 他实在想不通,他全身上下哪里像林黛玉(虽然他完全想不起那个貌似和「机械师」贾宝玉有关联的病西施是哪本书里的了),让这帮不识好歹的小鬼居然敢当他是易碎的瓷器捧着。 更让他惊讶的,首都海尔施罗姆晴朗的天空聚着一团盘旋的乌云,就在教皇厅上面,怪异的青紫色磷光闪烁,如雷光隐隐。 克拉姆无奈地解释:「我们和时计领打仗时,安塔隆来找我,说他进来了出不去了,要回去家乡找吞掉时计领的使徒和乌拉拉算帐,那时候全帝国戒严,不允许非军事进出,他熘进来已经很可恶了,还对我大吼大叫——塞亚!他是超级坏人!因为他,花园的小猫差点吓死,好多花也焉了,我顾着保护猫、花草、我们和沙门的泳池,他还说我是怕了他,后来恩斯特代我和他打了一仗,他才消停,到网上钻研剑术去了。」 「咦!」艾娜等人因为听到一个意外的人名睁大眼,脑中浮现出教皇厅总管绅士般温文和蔼的面容,与那身挺括的制服十分般配的优雅气质。 恩斯特? 明白他们的困惑,塞亚感触良深地道:「恩斯特当年是帝国第一剑士,克拉姆的亲卫龙骑卫队的大队长,真正的老当益壮,似乎他有遗传记忆?以前笑眯眯地和我聊起建国初的往事。性格上,那是成精的老狐啊。总之,小安太嫩了。」 宇宙四位最强者,死亡领主安塔隆是最年轻的,在老资格的人们看来,还青葱水嫩。 克拉姆幸福地笑开颜:「嗯,恩斯特的家族从第一代就跟着我了。如今,我和塞亚的老朋友当中只有恩斯特和沙门的部下朱诺还活着。他的祖先就是第一批和我相遇的帝国先民,自愿要求保留那段记忆,恩斯特和他的先祖一样,都是我最忠实的伙伴。」 人不可貌相啊!小辈们感嘆教皇厅藏龙卧虎,不知道那支龙骑卫队又有多少能人。 所有的军舰都在千屏之都停靠,海上的银色军港波澜壮阔,广袤得看不到地平线的广场上停泊着超过百万艘舰艇。 空军总司令帕克挂着狐朋狗友的笑容迎上前:「哟哟,看看我们归来的大英雄,有没有瘦了。」 塞亚挑眉,用说悄悄话的手势道:「瑞丝结婚了。」 帕克的表情真实地让伊恩等人见识了「斯巴达」的漫画效果。 「什、什么时候!」帕克一头栽进阴险友人挖的坑,沉浸在前女友噼腿的歇斯底里中,「和谁?难道是和瑟基?依诺林的小白脸参谋长?还是她和夏洛蒂百合了!?」 说来也巧,攻坚部队指挥官夏洛蒂和她高挑的美丽副官瑞丝说说笑笑地走过,正好听到帕克大嗓门的叫喊,瑞丝一耸眉,满肚子火地走来,无声地向塞亚等人点点头,用无影脚把背对自己的男友踢倒。 快狠准,完美地在军裤上印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帕特罗夫?米加贝里,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有关系吗?」 哼了声,瑞丝和翘起大拇指的长官亲密地搭肩,准备去军官餐厅喝酒。 第435页 风萧萧兮易水寒,可怜军港打扫得太干净,连片应景的吹过去的干枯树叶都没有。 「先生,你怎么躺在路上呢,相信我,无论有多少辆车子从你身上碾过,最后你都是拿不到保险金的。」塞亚抽着烟,抖抖菸灰,故意用一种装模作样的口吻道。 「塞亚?依路安那,你这个混蛋!」帕克怒吼。 无论他有多想打死这个损友,有克拉姆在旁边戳着,他只能瞪着过过干瘾。 塞亚来军港另有目的,不过他问了一些事前吩咐过的监视人员,确定那人还没露出马脚,不必操之过急。 一回头,克拉姆不见了,塞亚驾轻就熟地打开终端手錶的通讯频道:「又追猫迷路了?在哪个装货甲板?」 「有很多咸鱼……」 「知道!问你附近有哪些标识,最好是数字。」 这时,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塞亚大人,我是恩斯特?留贝因,现在和教皇陛下会合了,我们会带着猫一起回来。」 「哦,恩斯特,你来了啊。」塞亚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能放下超级脱线的爱人出游,恩斯特这个万能执事是主因。 不放心哥哥跑过来的艾娜听到这番对话当场跪了:「哥哥,以后只有克拉姆和你在一起,我绝对不允许!」天哪,这就是个掉链子的货! 伊恩精神大振:「塞亚,你说恩斯特是帝国第一剑士?我能请他指教一下吗?」 帝国体制自由,武风盛行,民间把各种竞技当作体育赛事推崇,冷兵器比试作为復古潮流常年独占鰲头,千屏之都就有大大小小的比武场。 伊恩跃跃欲试地站在比武场一角,对面是教皇厅的总管恩斯特,还是一丝不苟的靛青色礼服,向后梳拢的头髮半黑半白,眯眯笑脸十分和蔼可亲。 艾娜跟在男友身边,她没有担忧哥哥,塞亚就在练武场旁边的建筑和梅塞德丝喝下午茶,透明材质可以一眼望见。 瑞泰尔执政官身穿晶红色的无袖长裙,战袍式样,头戴镶嵌红宝石的额冠,两边护耳延伸出一对漂亮的金属羽翼,瀑布般的纯黑长髮直披到膝弯,白色的蕾丝手套包裹到上臂,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烈而纯洁的气质。 在她对座的黑髮青年穿着普通的铁灰色窄腰皮衣、t恤和牛仔裤,秋天的冷色调却在他身上呈现出自在的美感,跳脱不羁的眼神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依然有种格格不入的飞扬。 梅塞德丝回想相片中的父亲,总是一袭简洁又风尘僕僕的装束,厚厚的羊毛披风,珐瑯点翠的扣子,边上坠着一圈流苏,是风中飘荡的十字绣。 他走在圣白的都市里,却比那些白翼的天使更清澈,如雨水刷洗过的天空。 这是她的父亲,瑞泰尔的建国者。 花骨朵一样的金属台伴随着动听的乐音层层绽放,放满了女孩子爱吃的甜点,塞亚把一片柠檬别在吸管上,轻轻将杯子放在转盘上,玻璃中的液体转动间分成透明、橙红和浅青三层,看起来清爽漂亮,很适合女孩子饮用。 黑髮少女开心地笑起来,也把一杯有着石榴红晶莹色泽的葡萄酒送到父亲面前,面对少女真挚又期待的眼神,塞亚有些侷促地拿起酒杯,无意识地在手心转了转。 聪明的天网系统能够分析出父亲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行动下的心理活动,她的前代不喜欢将冷冰冰的计算和预测带入日常交往,觉得这样使本心不纯,但是梅塞德丝认为以各种手段达成心意是最自然的行为,只要不把私利凌驾于公德之上就行。 此刻她判断出,父亲之所以略微失态,是因为对她有愧疚。 「父亲大人不喜欢和我见面吗?」梅塞德丝侧过洁白纤细的颈子,用失落的语气道。 「没这回事。」塞亚不确定地抬头瞥了她一眼,梅塞德丝马上修正了可能会弄巧成拙的表演,她的父亲太精明,无伤大雅的小计策可以随性表露,纯理性的谋划就会引起反弹。 梅塞德丝高兴地摆动桌下的小腿,端起果汁饮料喝起来。塞亚的眼神柔软下来,一手托着下颌道:「你不喜欢前代的形象,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子。那些白翅膀二愣子不通情理的话,我就教教他们什么是真正的『传承』。」 「大家对那件事还是有反思的。」梅塞德丝笑起来,「父亲不会认错我们,我就觉得没关系。」 灰蓝的眸子盪开悠远的怀念,渐渐沉淀成温存和一抹伤感,前代的小梅是个温顺的孩子,她最后的悲剧也有他的因素。 那孩子从来不会抗拒,也不会对他叫板,总是乖乖地做着他布置的功课,接受他的指导,黑眸盛着早熟的平和。从她出生起,他设置的道德机制就严格约束着她的人格成长,那孩子甚至没有真正发展出自己的好恶,就被剥夺了一切任性的机会。 瑞泰尔的国情在建国初期最为激烈,几乎被蓝恩族灭族灭种的瑞泰尔先民坚决抵制邪恶,追求极端的国民道德。即使他自私地想为这个已经是他养女的孩子开闢出一个童年,也不得不顺应白翼子民的愿望,教导她成为他们期盼的「引导者」,一个公正完美的牺牲品。 无论他如何宠爱那个孩子,陪她玩耍,待她如普通的父女,为她创造最美的星空,又能改变梅塞德丝的宿命吗? 可是在内心的角落,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伤心,小梅中了乌拉拉的计策后,没有向他求助或询问一声,就那么消散在天网的程序中。 第436页 她恨他么? 所以用那种方法,向他这个父亲报復。 「父亲大人……」水晶般的嗓音唤回黑髮青年的思绪,对上一双明澈而坚定的眼眸,这双眼睛潜藏着危险的情感,来自自我的张扬和热情,他知道,这样的梅塞德丝切合瑞泰尔疾恶如仇的天性,好战的民族本性,而不同于前代的调和与约束力,也许会把瑞泰尔的未来带到一条危险的道路,那是他曾经想避免的,可是一次教训就够了,他的小梅不是祭品,当初带领瑞泰尔走出绝境的首任执政官想要的不仅是守护她的子民,更想得到新生。 洗尽沧桑,拥抱未来。 「没事,小梅。」瑞泰尔之父温和地笑语,两手端起布丁和蛋糕的碟子,「来,吃点心。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记下来。」 黑髮少女心里涨满了喜悦,细白的手指跳跃着点出旋律,这是她有意识起,面对空落的房间,就渴盼的情景。 手里热腾腾的布丁散发着浓郁的巧克力香,厚厚的榛子碎粒香脆可口,让人回味无穷,这是父亲的味道。 梅塞德丝内心隐藏着对过去自己的嫉妒,在她看来,前代是标准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人,自寻死路,抛弃父亲的深爱与期许。 那些手工娃娃、橡皮鸭子、小澡盆、音乐喷泉、简易玩具、智力拼图、画板、可爱的泥塑、无数游戏卡带、图画书、生怕孩童跌倒的柔软地毯、手绘图案的抱垫、涂成缤纷绚丽色彩的墙壁、厨房里两人份的玩具餐叉和翻过的食谱、集满丰富生活片段的活动相册、洒满美丽星子的阳台,充满少女和童真的房间……属于前代的记忆痕迹,歷歷细数着塞亚给予了女儿多么深沉的爱。 她和伊萝耶尔,想要都得不到! 不过她比伊萝耶尔幸运,至少父亲将来会是她的。 瑞泰尔的现任执政官露出幸福的笑靥,回应父亲温柔的话语。 另一头,克拉姆带着比试完的伊恩和艾娜餵猫,两个多小时后,父女俩终于走出来。 「输了?」塞亚观察了一下伊恩的脸色就知道,也不在意,把装着桃子果脯的粉色纸盒递给妹妹,「坚持了几秒?」 「0.3秒。」伊恩沮丧地道。 「出去别说是我徒弟。」塞亚嫌弃,他是教伊恩枪术的启蒙老师。 「塞亚!」褐发少年抓住哥哥大人,「继续鞭策我吧!让爱的教鞭来得更勐烈一些!」 「难道我还能给你升级系统吗?」 「呜呜呜……」 在男友纠缠兄长的时候,艾娜情不自禁地看向梅塞德丝,黑髮少女显然还和父亲逛了服装商场,换下了那身过于凌厉的戎装,穿着校服式样的黑色上衣、格子裙和黑色长袜,戴着雪白的领巾,青春可爱。塞亚另一只手还拎着十几只大袋子,里面是满满的衣服饰物,就和她过去拉着哥哥一起逛街的时候一样。 艾娜心里满满的别扭,在战场,她下定决心把哥哥种下的花花草草都拔掉,可是梅塞德丝是战胜伊萝耶尔的功臣,又是塞亚的养女;而乌拉拉和罗切斯特是自己纠缠过来的食人花食人草,难道还能怪到塞亚头上? 纠结的气息浮现在金髮少女周围,几乎在头顶写着「我不爽!我超级不爽!」。 看出她的不悦,梅塞德丝识趣地笑了笑,趁离别的机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只活灵活现的手办,酷似她的模样,两手捧在胸前,腼腆地垂下眼:「父亲大人,今天我过得非常开心,这是我做的,一直盼着给父亲大人,希望您带在身上。」 呜!怎么能这么可爱!塞亚被boss的暴击命中,血槽见底,要不是最后一点父亲的尊严支撑,当场就碎成一地渣渣。 他无意识地接过手办,递出礼品包,挥手送别脚步轻盈笑颜如花的女儿,后背一阵发凉,转头面对他的地狱。 金髮少女全身散发出让人心脏发冷的冰焰,翠绿眸子快要溢出实体化的不满。 争宠,这就是争宠啊。伊恩事不关己地作壁上观,老实说,因为梅塞德丝长得很像过去的路弥,他也有点恋旧,别说塞亚了。 艾娜鼓着包子脸,咬牙切齿地道:「说吧,哥哥,在你心目中,是我、克拉姆、还是梅塞德丝最重要?」 克拉姆双目一亮,等待答案,见爱人也来凑热闹,塞亚前所未有的头痛。 「艾娜,天上的星子千千万万,但是每一颗对观星者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光芒,等待发现它们美丽的人将它们拾起,收集到藏宝箱,对我而言,你们就是这样珍贵的星星。」 「潜台词是,我博爱通吃?」 「……」 嗯哼,招惹那么多桃花,即使后宫不起火,前院也要冒火星啊。难得看到威风八面的哥哥大人吃瘪,伊恩愉快极了。 某基佬萝莉兽娘病娇人外娘包揽的商人无言以对,只好对妹妹作势投降。 这时,克拉姆怀里吃饱的小猫跳到他肩上,从黑髮青年僵硬的背嵴滑下,落到地面,自顾自熘达远了。 气氛凝滞了足足两秒钟,众人几乎不能正视塞亚一剎那的神情。 血色和笑容同时回到青年的脸庞上,语气也不带一丝紊乱:「今天不住这里的宿舍了,恩斯特一定准备了美味的晚餐,盖亚她们也等急了,我们快上船吧。」 艾娜一行没有反对,默默跟着他离去。 第437页 大约他最重要的人,就是那个死去的身影。 一行人乘坐恩斯特驾驶的海陆空专机回教皇厅,丽萨等女坐在位子上叽叽喳喳聊天,星云帝国总是有着安适恬静的氛围,黄昏的暮色优雅如金。 玫瑰红的夕阳在海面铺开瑰丽光芒,白色浪尖闪耀着海鸥的翅膀,可以看见城市最北端的悬崖上,隔海相望的漂移孤岛。 艾娜趴在透明的视窗上,看外面的景色,旁边隔着男友坐着哥哥。美景如梦,故人依旧,让人想留下片刻的永恆。 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了,哥哥还是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她是哥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宝贝妹妹,她和伊恩会在哥哥的种种阻挠下磕磕绊绊走向毕业,也许会步入礼堂…… 「对了,恩斯特。」塞亚摸摸褐发少年的脑袋,「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就麻烦你有空指教一二。你知道,我不擅长体术,不能教他多少东西。」 伊恩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塞亚尽管常常奚落他、管束他,过于独来独往,却时时把他们这些小辈放在心头。 「没问题,塞亚大人。」总管笑眯眯地道,「其实伊恩先生只是练习时间太短,技巧还不扎实,资质和毅力都非常出色。艾娜小姐进步更快,不比纯力量,已经和我平手了呢。」 「咦?」塞亚意外地看向妹妹,他发现了曲变升级,但是没料到艾娜突飞勐进的程度如此惊人。 恩斯特是帝国第一用剑高手,体质、技巧、能力都出类拔萃,他有记忆传承、家族底蕴、长久的歷练和优秀的基因,哪怕第三类接触者,后起之秀的艾娜也不可能和他相比! 「应该是神级。」克拉姆开口道,「进步是快了些。」 所谓神级、圣阶,是宇宙强者的分类。四大强者,无论实力高下,都是神级,触到了存在性本源的境界。除了塞亚那个特例,所有的时计者都是圣阶,归一会的少数精英也是圣阶,艾娜和伊恩在第二类接触者最深阶段也跨入了圣阶。但是圣阶和神级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也许穷尽漫长岁月也无法抵达。歷代大主教严格说来也是圣阶以上神级未满,只有罗切斯特才是真正不打折扣的神级,归一会史上最有天分的大主教。他可是七百多岁了,艾娜满打满算十七八岁吧。 因此,塞亚非常担心妹妹的精神无法跟上这样的进步。 艾娜难得心境晴朗起来,沖兄长粲然一笑。 飞船降下金红色的云端时,众人看到死亡领主安塔隆的弟弟米勒也在迎接队伍中。 他的金髮比克拉姆色调略浅,深蓝的眼眸宛如打磨得温润的蓝宝石。 和傲慢乖僻不讨喜的兄长截然不同,米勒性情温和有礼貌,这段日子在教皇宫的人缘不错。 「师傅,是米勒呢!」帕鲁卡也很喜欢这个在赌城结伴玩耍的小伙伴。 塞亚警惕地瞥过去,惦记着正太的萝莉,这是危险讯号! 「帕鲁卡,跟在师傅后面,别乱跑。」 「哦。」栗子色双马尾女孩乖乖答应。 (哥哥……)艾娜看出兄长真正的用意,眼一眯,用心灵传讯道,(妹控和女控也罢了,你还想当徒控?) (总结下来,就是loli控!)伊恩拆台。 黑髮青年威严地咳了咳:(少女们,哥哥替你们把关。) 米勒穿的是咖啡色格子条纹骑马装,上前表达兄长不愿出门的歉意,大伙都知道死亡领主欠扁的脾气,自然不会怪他。作为弟弟(死前还是未成年),米勒已经够辛苦了。 帕鲁卡跟在师傅身后,偷偷朝金髮少年招招手。米勒脸一红,显然,惦记的不止萝莉还有正太。 塞亚抱着不贊同早恋的教官心态,自动张开了监视天线。 「琉霖先生。」恩斯特突然道,「我们也邀请了您的养母玛琳夫人,可是她似乎不是很乐意参加这样的宴会,从她的病例观察报告看,她对所有生人极为提防,对护工也很排斥,只有您和您的朋友能接近她,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不过她的三餐起居很正常,身体非常健康,您可以过后去探望她,今晚请好好休息吧。」 琉霖一怔,失落地道:「好的,谢谢你。」 塞亚看了他一眼。 侍女们换上了秋季的长款制服,有雪纺边的橘黄色泡泡裙,腰后结着亮丽的金黄色大蝴蝶结,一色排列在乌木般光润的拱门前,形成一抹鲜艷的暖色风景。 「塞亚大人,欢迎回来!」她们齐声道,深深弯下腰,这在重视自由的星云帝国,是最高标准的礼仪了。 得知教皇的恋人平安归来,整个星云帝国一片欢腾,尤其是教皇厅的侍女,早早开始准备庆祝宴会,不过这次她们心有余力不足,因为所有的克拉姆都要来蹭饭,抒发与爱人重逢的喜悦,那需要的食物是天文数字。 听到这个噩耗,塞亚都冻结了,要餵饱那么多克拉姆一餐的量,他至今为止的存款加上克拉姆给他的小金库全填上都不够,星云帝国的财政会破产的! 了解他的心情,恩斯特安慰:「请别担心,塞亚大人,阿尔托莉亚领主请缨负责晚宴。」 塞亚松了口长气,神级强者能用高维度下的质能转化,或者夸克级亚原子粒子的微细改变制造物质,如同神话中的造物一般,阿尔托莉亚又是克拉姆中唯一擅长厨艺的。 第438页 不过这样一来,阿尔托莉亚不是只能待在厨房了? 艾娜等人都换上了首都坎肩式样的秋季长外衣,塞亚本来不高兴换,无奈妹妹星星眼一闪,他立马顺来一件飞行员的军礼服,凝重冷然的深紫色,恰到好处的剪裁完全衬托出青年英挺修长的身材。 晚餐是自助餐形式,穹顶高阔的大厅内,镏金的墙饰映衬着流光溢彩的水银灯。水光十色的阶梯式桌面是上万道涌泉,层次不同地闪烁着万千霞光。玛瑙纹的有机地砖仿佛水面般光泽流转,走动时盪开一圈圈涟漪。窗棂上点缀着繁复的深海珍珠,丝绸的窗帘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飘荡。 阿尔托莉亚用许多星际藻类合成素材,烹制了以假乱真的美味佳肴。超过半成的菜餚花团锦簇,都不知道如何食用,不过旁边有字迹优美的羊皮纸台架,还有方便的点读机,做成了时令鲜花的形态,还可以翻看逸闻趣事和诗歌,尽显星云领浓厚的人文气息。 帝国菜系丰富无比,虽然週游过一段时间,艾娜等人还是大开眼界。当然,最让人眼花缭乱的,还是一个个来来去去的克拉姆,有的擦肩而过,有的就像幻影般捉摸不到,唯一的共同点是无底洞的胃口!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空盘子不断变出食物——艾娜和伊恩不禁想起了霍格沃茨,可怜的阿尔托莉亚一定像家养小精灵一样忙碌。 艾娜偷瞄和四号谈笑的青年,暗红如酒的长髮和郁金的眸子,和所有的克拉姆如出一辙的俊美,据说是三号。还有一对抱着熊布偶的男孩,一模一样的清秀脸蛋,穿着哥特风格的黑礼服,外表比拉非雷稍微年长,是七号和八号——哥哥的后宫成员太多样了! 零号的克拉姆戴着蓬松有金月牙的帽子,身穿宽大衣摆的曳地长袍,跟在爱人身边接他给的东西,简直像只求食的猫。 伊恩眼不错珠地看着盛装的克里妮,被女友狠狠揪耳朵,他只好去看克拉姆,这回艾娜没发标,伊恩心里委屈地直嚎:不都是一样的脸吗! 丹特丽安还是一副女王派头斜倚在豪奢的轮椅上,吃相却不文雅,将奶油土司、杏桃酱蛋糕、果仁巧克力饼等甜点飞快地掠夺到餐盘上,茵蒂克丝更是大胃口,手里的甜食以光速消失,只有眼力超群的人看出她的盘子曾堆着高到天花板的美食。 梅耶侷促地躲在一道喷泉桌子后面,餐盘只盛着少量的点心,需要蘸酱调味的复杂菜色她一概不敢碰,有侍女热情地指导她,但是她只觉像背上芒刺般不自在,最后找藉口熘掉。 虽然她也打扮得光鲜亮丽,却感觉和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殿格格不入。 「这个点心不错。」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沉稳而清澈的男中音。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教皇的恋人,帝国的总机械师和doll系统开发师,此刻脱下了金色衬边的深紫色长军服,随意挂在左臂,修长挺拔的身材只穿着白衬衫和黑棕色的紧身马裤,一头黑色短髮清爽整齐,带着书卷气的俊容让人亲近。 他手里端着芝士核桃酥,小小一碟,摆成漂亮的花朵形状。梅耶脸一红,没等她接过,塞亚就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上的芝士,艾娜像个管家婆似的嚷道:「哥哥,你洗手了吗!」 「我还喷了即死性消毒水,小仓鼠。」塞亚面不改色地回答,梅耶扑哧一笑,这才拿过碟子。 芝士充满浓郁的奶香,核桃酥就像刚拿出烤盘一样酥软香甜。塞亚炫耀道:「我老婆做的,多吃点!」梅耶差点呛住。 「师傅!」帕鲁卡一直在跳上跳下实验喷泉阶梯能发出多少声音,这时兴奋地宣布,「这个会发出炮声!」 「哦,杰作。」塞亚感兴趣地看过去。 丽萨则发现了涌泉可以调节成热水,盖亚连忙制止了她想露天洗浴的冲动。 高文一家和几个克拉姆玩起了滑滑水梯,尤菲清脆可爱的欢笑不绝于耳。 梅耶终于感到大厅内的气氛一直是轻松温暖的,是她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局外人,才觉得尴尬难堪。 随即,她看到教皇陛下奔过来,满脸幸福地抱着一只向日葵模样的糕点——真的像向日葵那样高!两米多长!长长的茎垂在地上,本来大概插在巧克力盆里,沾着巧克力酱,透明的花盆包着颜色如葵花籽的内馅,缤纷剔透。 对梅耶目瞪口呆的眼光,塞亚平静地道:「你看不惯的话,就无视好了。」 「塞亚塞亚!」克拉姆想给他吃。 「你吃你的!」塞亚斥责了一声。 梅耶内心浮起复杂的情结,这一对无论走在哪里都是那么耀眼,即使塞亚没有克拉姆绝世的姿容,但他独特的气质,令人无法不眩目。 塞亚被时钟城带走后,整个星云帝国为他出动,有时梅耶不禁想起自己的妹妹,帝国不是没有调查害死梅罗的兇手,但是战争期间,其他事务不免延后,至今没有下文。 人与人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塞亚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出梅耶的异样,不过这种情绪自从他教皇的恋人身份曝光后见得多了,而且,梅耶并不是个偏狭善妒的人。 不平衡的心理谁都有,端看如何处理。 从西侧的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到波涛起伏的海洋,军舰平稳地行驶在茫茫大海上。 海上的夜,寂静而美丽。 第439页 梅耶被一股莫名的气氛感染,轻声道: 「塞亚大人有害怕过什么吗?」 「只有没有品尝过真正孤独的人,才能天不怕地不怕吧。」塞亚低沉地道,「我害怕很多东西。」 眼前这个景象,就是绝对不想失去的东西。 内心一块寒冰笼罩的角落迸裂开来,梅耶想起妹妹的容颜,那些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冰冷的冻土、陌生的星球、许许多多不认识的生物、失去的故土……她们发誓过不再回忆,只朝前看,世界犹如昏天黑地的冰狱,停下会冻毙,不停地朝前走才能盼到一丝温暖,对于阳光的梦想。 害怕,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她们抱在一起取暖,彼此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只有体验过深刻的孤独和绝望的人,会说我害怕。 这个词他们说起来,和其他人的感受不一样。 清澈的液体从梅耶的眼角流下,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将来的路,要她一个人走了。 幸好,不寂寞。 她擦了擦泪水,没有拒绝轻轻拍在她肩头的手。 厨房里,阿尔托莉亚一丝不苟地布置餐点,听到恋人的笑声: 「今天是厨娘造型吗?」 「塞亚!」结着蕾丝小帽子、花边围裙的呆毛骑士王跳起来,慌乱下出错,一头本来应该最后上的冰淇淋大象直接出现在餐厅里,引起一阵喧譁,不少于六十只克拉姆被压到。 「噗嗤!」可以想像那样的情景,塞亚走上前,阿尔托莉亚努力屏住见到恋人的欣喜之情,背靠灶台,红着脸道:「塞亚……塞亚……我在做饭……」 「管他们,都吃饱了。」 黑髮青年抱起呆毛少女,亲吻她通红髮热的脸颊。 第二天,琉霖一大早就匆匆赶往疗养院,看望母亲。艾娜也早早熘到哥哥的房间。 宽敞豪华的客厅,玫瑰花格的落地窗敞开,黑髮青年坐在外面的阳台扶栏上看日出,看到妹妹进来惊讶了一下:「小仓鼠,怎么起来了?」 他手边翘起的飞扶壁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酒,金黄色的酒液清澈透明,折射出精緻迤逦的光泽。 天方初亮,晨光从露台折射进来,青年的髮丝和景物仿佛洒落一层金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帝国的山川河流在光芒下绵延不绝地铺展,明暗的金色织锦像是造物主的画卷,光与影的分界线在苍茫大海上如退潮般远去,滑过海面,滑过起伏的山脉,消失在无尽的远处。 艾娜出了会儿神,注意到一件事:「哥哥,你的恐高症好了?」克拉姆再掉链子,也不至于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煳涂,让他住到高处的房间。 「是啊。」塞亚笑道,微露无奈之色,「艾娜,不要老是这么紧张,还把伊恩丢下,如果你们事后闹别扭我会很高兴,可是你们每次吵架和好感情都会上升。」哼! 金髮少女充耳不闻,抿了抿唇:「怎么治好的?」 「没你想的可怕。」塞亚嘆气,「艾娜,我不需要你操心,哥哥多大的人了。」 「你老是逞强!」 塞亚总算有点反省:「呃,原谅我,古往今来的哥哥,都要在妹妹面前塑造高大全的形象。」艾娜侧目:「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哥哥大人干咳。 确定他真的没事,艾娜才放下心。 明亮的景色仍是属于异乡的陌生,温暖却没有家乡的安适,只有日升日落和正宇宙一样,艾娜感到胸口涨潮似的失落之情,情不自禁地吐露连日来的忧思: 「哥哥,我有的时候想,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了,哥哥在读研究生,我也在读高中,每天照顾你,开开心心的,买菜、回家,我们一起讨论做什么新的菜式,我没有捡到破灭钟,徐朔刚刚认识我,可能会恋爱,可能不会,当然最好是会了,就算被哥哥阻止,我也觉得很幸福,那样的日子……」 塞亚张开唇,像不忍惊破一个梦境,半晌,清晰的声线还是流泻出来: 「你知道吗,艾娜,期望什么也没发生的想法,不是逼疯自己,就是逼疯周围人。」 「什么?」艾娜一愣,回过神。 「玛琳,琉霖的养母,没有疯。」塞亚直视震惊的妹妹,「可是你看她变成了什么样,一个推卸责任,固执自守的人。如果不是琉霖够坚强,有担待,已经因为她自责得疯了。」 艾娜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塞亚抬起手,抚摸她柔软闪亮的发梢:「艾娜,你所有的软弱我都想守护,可是我不得不迫使你清醒。你的敌人有宇宙第二强者,疯狂强大的归一会,还有那个至今你不忍心下杀手的地球少女,我怎么能放心你抱着那些想法。」 黑髮青年跳下露台,紧紧抱住妹妹。 「我也希望我有克拉姆的能力,保护你一生风雨无阻,但是既然不切实际,我只好让你成长一些,再成长一些。」有力的双臂环住怀里用尽一切疼爱的亲人,「然后祈祷,我的小艾娜,永远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上传两张塞亚的图画,人类形态—— 荒神形态—— q版的艾娜~~ 可爱的阿尔托莉亚(教皇太美丽,找不到图) 小剧场1—— 「好,这是我们第七届『最可爱猫猫评选大赛总决赛』,我们万分有幸地邀请到塞亚大人和我们亲爱的教皇陛下。」 第440页 主持人问教皇的恋人:「塞亚大人,你真的不让你家的猫参赛吗?」 黑髮青年尔雅地笑道:「她距离宠物的真正定义还有段距离,需要调.教。」同时挡住红猫挠他的爪子。 「好的,我理解了,对于塞亚大人而言,这位猫小姐一定是家人般的存在吧。」主持人善体人意地转向另一个人,对方正万分烦恼地看着手上一堆票,「教皇陛下,您决定了吗,投票给哪只可爱的小猫?」 克拉姆为难地抬起头:「我都想投。」 「只能投一个。」主持人反射性地道。 教皇亮闪闪的眼睛直视他:「我都想投。」 …… 主持人以血量清空的空白表情面对台下同样血液倒流的观众:「教皇陛下的意见是都想投,同意的请举手。」 唰唰唰,台下一片举起的手臂。 克拉姆的美貌是大杀器。 事后塞亚亲自制定规矩:不允许克拉姆参加此类投票。 当晚,人人都辗转难眠,心中萌动:怎么办,好想给教皇陛下戴上猫耳然后我投票他是最可爱猫猫总冠军! 没有人知道,戴着猫耳的克拉姆陛下那天晚上幸福地在恋人身旁入睡。 小剧场2—— 克拉姆,这是新款的小黄鸭和灰大象内裤,你要哪条? 啊?大家都要,好吧,里面都有名字和数字,记得别拿错。没拿到的在我这边登记,下次补上。 屁股蹲印了可爱小动物的内裤,绝对是克拉姆和他的最爱啊。 ☆、第七十四章 舞动之影 这是一座雄伟的殿堂。 黑色的稜柱晶体仿佛拔地而起的石英,延伸到高得模煳不清的天顶,红色嶙峋的石头勾勒出表情各异的人面,纠结着组成地面和墙壁,红与黑,构成这里唯一的色调。 凹凸不平的血红石块大小不一,有的小如土丘,有的大如山峦,仿佛殉道者的血路。许多悽厉的人面山挂着陈旧的布料,在看不到地平线的空间飘荡,滞留着无比沉重的气息,连时间也就此定格。无形的氤氲令世界模煳扭曲,一切犹如淹没在魔鬼制造的幻象中。 无数血红色的人脸突然齐齐发出哀告似的嚎叫,像是尸山血海的大地上,一个人影徐徐走来,披着华贵金丝图案的纯黑祭袍,漆黑的袍角轻柔地拖曳在无边的血色上,步履优雅舒缓,当他走得近了,平滑的黑色稜柱映出一张难描难绘的俊美面容。 连月晕的渲染都无法调和的完美发色,闪着仿佛水银碎洒一地的高贵纯银色调,柔滑的长长髮丝有着上好天鹅绒般的质感,脱下黑色兜帽,笔直站立的青年,宛若月亮水滴的结晶,不可思议地闪动着明亮惑人的光芒。 天生带着魔魅的深紫色瞳眸,散发出夺人心魄的极致魅力,让人想到魔鬼的杰作,黑色的祭袍贴合着比例匀称的优美身姿,就像一朵污泥和血塘里开出的妖异花朵一样美丽洁净。 空中,一只黑色的眼睛睁开了。 巨大威灵,犹如神灵投注在世上的目光,虚无的瞳孔却被灌注了比血色的殿堂更浓烈深重的污浊和血腥,旋转出深不见底的漩涡。 空灵而诡异的人声迴荡在空旷的穹顶,震动出四壁悸颤的回音。 啊……现世的召唤…… 真怀念……宇宙还存在吗…… 荒神呢?我的神……你抛弃了这个应该被清洗的世界吗…… 从正面宇宙坠落的果实都熟透了,我闻到了香甜的腐败味道……啊啊……真想快点为心爱的神明献上礼物…… 红色的血花缎带好呢……还是涂抹上新鲜的脑浆…… 折断幼嫩的骨头……我梦见了孩子的头盖骨…… 都是坏掉的玩具……捏碎就可以了…… 血……我要血…… 一个接一个淡淡的影子浮现在黑色晶柱上空,都披着象徵归一会最高地位的罩袍,有男有女,有胖有瘦。 这里是试炼之间,歷代大主教的竞选者在此晋升,登上荣耀的「圣裁」之位;或失败倒下,在死亡以前成为歷代大主教灵魂的容器——暗之仲裁。 当代的大主教微微一笑,清亮透明的男声宛如月光结晶碎裂的声响:「蝶会断翅,血会染沙,世界终将归于荒神的甦醒,我们的生命也会在茧中酝酿出野心的毒酒。」 一瞬的静默,空气冻结,那些在歷史上留下深刻恶名的远古幽魂都哆嗦了一下,想起什么生前被遗忘的片断,充斥着血光与恶意的眼神浮起一丝清明。 最近的一个大主教坐在漆黑的晶体上,像还有生前的触感,抚摸那冰冷的表面,肉眼可见的霜白痕迹覆盖了大半个晶体,气温骤降到零下两百度以下,他笑眯眯地俯视后辈: 「这不是罗切斯特吗,试炼一别后,都没怎么变过,真出色啊。」 「好想吃掉,好想吃掉,一定比这个软弱的废物美味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说道,他戴着双角帽,五官端正,脑袋却不合比例的大,像穿错大人衣裳的侏儒,手指神经质地抓握,一团无色的能量捏在手掌间,周围的物体从外形到本质,都像烤箱中的面团,被无形的威力揉搓着。 「要抓紧时间哦,这次的容器特别脆弱,我们连玩个游戏都不能尽兴。」一个女性大主教抬起晶莹的手臂,撩拨丰润的青灰色长髮。 第441页 那奇异的头髮像极了昙花的丝状花瓣,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抖动间,空间泛出层层叠叠的波澜,生出无数刀剑似的锐物。 更多的大主教躁动着,朝坐卧在黑水晶当中的一个人影投以不满的目光。 他们生前个个是唿风唤雨的大人物,让生者恐惧胆寒,让死者永不安息,纵横寰宇,是无数遗民和负宇宙人民的噩梦,死了却只能附在一个脆弱的小辈身上,偶尔回来现世熘达一下。 被大主教们嫌弃的,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活物,纠结破碎的衣服缠绕在尖利的血红岩块上,微微蠕动的肌肉干瘪不堪,变异的青筋和血管遍布面目全非的头部,枯裂的嘴唇发出沙哑干涸的喘息,是个比骷髅更佝偻怪异的形体。 罗切斯特没有看暗裁,他的态度正符合所有归一会成员对失败者的不屑一顾,说的话却令众人愣了愣: 「你们被切断的命运之线能重新接驳,了解受愚弄的真相,都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虫子,至少应该感谢一下吧。」 「有趣。」呆滞的气氛中,一个大主教开口,「你这小辈,不但发现了长老会的秘密,还是个隐藏的叛逆啊。」 「这是什么?良知?怜悯?好美丽的心灵,好想……打破啊。」 「吮吸他的血肉,啃掉他的脑子,他一定没被种下跗骨虫,尝到信仰燃烧的滋味。」 「怎么会有一条漏网之鱼?尖晶石议会的长老终于老年痴呆了吗?可是他能熬过试炼,不可能是软弱之徒。」 对他们的指控,银髮青年不以为意,静静笑起来,眼神温柔而虔诚:「神旨奉下,末日将临。」 大主教们浮现出各异的神情,有震撼有惶恐,有恍惚有不甘,如果说迎接荒神的灭世是这些神仆生前最大的夙愿,到身不由己的死亡后,面对这个终结,他们竟然没有原本以为的狂喜。 所有的大主教都要经歷「最后的试炼」,随着神力的膨胀,他们会渐渐失去人性和自我的掌控力,这个时候,为了不给组织带来危害,他们要把神恩灌注进尖晶石议会制作的「血肉之卵」,奉上他们一生最终的祈祷。 但事实上,血肉之卵也会同时吃掉他们,然后擅长操纵灵魂的尖晶石议会长老会伪造他们被神力撑爆的记忆,让他们的灵魂继续为归一会所用,附在歷代的暗之仲裁身上。 这个仪式的真相併非荒神的秘仪,而是人类的野望,就和歷代大主教不过是尖晶石议会的傀儡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长老们从各地找来的有资质的孩子,培育长大;有的是不自知地被摆弄了悲惨的命运,因而对世事憎恶透顶,自己投身归一会。 「我不想和不承认失败的弱者说话。」罗切斯特语调柔软,却透出一股尖刻得令灵魂作痛的意念,「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被愚弄的凡人,又不想否定自己的一生,这样弱小的『前辈』们,挑战起来真是无趣啊。」 那个暗裁发出激烈到吐血的剧咳,附身者的情绪使他不堪负荷,但是短暂的失控后,前代的大主教们却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力量。 只有一个大主教例外,自降临起,他就无视罗切斯特和其他同伴,自顾自沉浸在回忆中,不断嚷着「血」、「干」之类的字眼,旁边的同伴受不了,踹了他一脚:「别嚎了,死胖子!」 基因的优异直接反映在相貌上,在场的大主教几乎都是各种族的俊男美女,唯独这个胖子是例外。他肥得像颗球,长相极度猥琐可鄙,连获得的神恩都十分奇葩,是「种欲」。在他活着期间,建立了全宇宙最荒淫的后宫,数不清的遗民女性遭难(还有漂亮男人),手段残忍无道,归一会的名头臭到史上最低点,没有一个大主教有他变态。最后,这位大主教甚至不是神力过剩而死,而是他觉得享乐的花招都玩遍了,活腻味下开始用无痛手术烹煮自己的肉吃,长老们及时发现,才急急忙忙把这具破败的肉体奉献给血肉之卵,没让他活着没有建树死了还要自己糟蹋掉,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对这样的「前辈」,银髮青年倒没有嫌恶的情绪,而是无聊地看了看对方,他不明白,这傢伙活着到底是干嘛的。 在归一会的血之磨砺中生存到最后的人,无论天性如何,都不可能还有「良心」存在。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和我们结盟,推翻尖晶石议会吗?」大主教们问。 罗切斯特轻轻摇头,众人惊讶,这个后辈没必要说谎,当真相揭露,他们就是天然的盟友了,不然他何必冒着被长老们知情的危险让他们想起来。 「归一会必须纠正,因为它是荒神座下的聆听者,神的僕人。」大主教一手放在胸前,宛如虔心的诵读,低声道,「人类追寻神意,是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尖晶石议会恐惧寿命的短暂,眷恋世俗的位置,就不配为神使了。」 「……居然会是这么可爱的理由啊。」那个女性大主教慨嘆,和妖艷的容貌相似,她有着「另花」这个美丽的名字。 其他大主教面面相觑,原来这小子是归一会古往今来最叛逆,也最虔诚的卫道者。 这是什么古怪的性格! 「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们?」最先开口的大主教问道,「既然你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清醒地活着,比一切权势地位和力量都更重要。」 第442页 大主教们震住,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答案,这个后辈,简直是……狂妄,狂妄得没边了。 大概他弱到让人髮指,也会是这么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银髮青年灿烂一笑:「你们是我的前辈啊,而且这位暗裁和我有些渊源,我还不想他被你们玩死了。」 另花有些不能直视他的笑靥:「那尖晶石议会,就放过了?」罗切斯特拧了拧眉:「长老们可不是窝囊废,你们被摆弄了一辈子,难道我会例外?」 众人噎住,的确,罗切斯特被带到归一会时还是个小孩呢,中暗算了,被灌输的信念定型了,被毁掉的人生更不能回头了,哪怕他察觉了真相,也不代表他能挣脱束缚。 「谁是窝囊废!谁是!」那个一直在嘟囔的胖子突然尖利地叫起来。 轰隆隆的连绵巨响中,地面剧烈震动,巨大的龟裂绽现在血红色的石块上,尖锐的石壁从地底刺出。 那胖子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瞬间变形,壁刃重新沉入地下,他的灵魂完全融化,变成一滴滴金色的液珠升上高空,像有生命力一般飘落,融入罗切斯特雪白的指尖。 「窝囊废就是窝囊废。」银髮青年眼皮也没抬一下。 大主教们微微变色,他们看出那是极为精纯的银海能量,罗切斯特压榨出那个主教灵魂层面的精神力,转化吸收。他们平时也是这么从银海提取能量,转变成生命力,提高自己的体质,不过他们还不会这么斩尽杀绝,把灵魂活生生炼化出来吃掉。 而且那胖子图南是有神恩的!他们生前至多只能容纳一个神恩,这小子听说已经有三个神恩了,还能吸收,什么怪胎啊! 罗切斯特挥了挥纯黑的袍袖,似乎刚刚只是拂了下衣角,丝毫不萦于怀:「我酷爱邪恶,邪恶锻造人心,但是长老们的意图太消极了,一味宣扬末日的残酷,大不敬地定义神意;又想得到只属于荒神的不朽,窃夺荒神的权柄。」 「这样的意图消极吗?」一个大主教质问。 紫色的眼眸朦胧了一瞬,浮起难以言喻的感怀。 「漆黑之诗预言了神灭,概率乃天意,但毁灭是包含在机率中,而非绝对。」 要说世界上真的存在天使的话,一定能够看到人类的伟大,琐碎,可笑和愚昧,不是瑞泰尔那些嫉恶如仇的天使。 如果众生和神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经歷风雨的多少,构成宇宙的荒神,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加宽容和平和,能够包容整个世界。 从他出生起,他就感到一个微渺的感应,指引他必然的归宿。加入归一会,既是姨母希望他拥有向法师协会復仇的力量,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皈依。 在接过大主教权杖的一剎那,他确定自己选对了路。 虚无缥缈的神座,他仿佛看到世界围着它旋转,从永恆之中获得了须臾的恩赐,天空上升,太阳如火焰,雨水、江河汇成湖泊大海,广阔无垠。 混乱中诞生有序,有序的宇宙塑造了荒神存在的形式,永恆威力的痕迹遍及宇内,那些名为众生的渺小存在,就在荒神调节的和谐旋律中,奏响命运的琴弦。 荒凉未知的神秘,那是何等美丽的光芒,赐予世界万物于灵,无论邪恶还是良善,丑恶还是美好,神的高贵无与伦比。 惟愿侍奉您到世界的尽头,吾神。 罗切斯特展颜而笑,纯粹洁净。 「追求力量与永恆,是每个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我也不例外,但是……」冥夜一样沉寂又妩媚的音色宛如太古时代的镇魂歌,律动着深沉浩瀚的旋律,「白天和黑夜,馈赠与索取,吃和被吃,这就是此岸,这就是人类,这就是生存。轮到我们去死,当然是毫无遗憾地踏入毁灭或新生的轮迴了。」 长老们把他教育成这样,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主教的魂灵们彼此对望。 他是个真正的圣徒。 「对了。」罗切斯特一指放在下颌,「从长老的一些行动来看,血肉之卵似乎不仅是针对我们。」 众人惊愕:「不止是我们?难道他们还异想天开想把教皇和白银女王填进去?」 罗切斯特不语,沉思:这也有可能,不过,归一会从古至今就在寻找能沟通白海的神子,完全唤醒荒神,终结世界——这个深层意图讳莫如深。 「先不说长老们打算如何,荒神降下毁灭,他们也活不了多久。宇宙目前的形势如何?星云帝国还存在吗?真想看到末日的一天,教皇那极美的身影也沉入血海啊。」一个大主教陶醉地道。 归一会发动了无数对星云帝国的阴谋,想要颠覆那个光辉耀人的国度,没有一次成功过,这是隐而不宣的耻辱。 「doll系统号称不灭的屏障,也许教皇陛下有他的自信吧。」罗切斯特回想起初见的那个神圣绝美的金髮青年,和被这位教皇守护深爱的人,「但是,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啊。」 对于神仆而言,世间没有偶然,克拉姆遗失塞亚的逻辑之罪,就是命运断裂的一个齿轮。 归一会已经逐步开闢了「第四道」,能够通过「路径扭曲」的方式进入星云帝国,逻辑之罪的核心也安置了名为「异端」的席位,只等那位创造者入席——罗切斯特觉得翡翠圣堂的启智信徒很讽刺,明明是用他人的武器达成目的,还称唿别人异端。 第443页 罗切斯特对于毁灭星云帝国没有特别的野望,他明白,这些前辈和归一会上下死心不息想要瓦解教皇的统治,是出于对那璀璨光明的嫉妒,和长久阴谋失败的不甘心。 但是,他也想得到那位「武器师」。 听完后辈对逻辑之罪研发进度的简单叙述,大主教们都很振奋,但他们也知道,目前不过是暴力破解,归一会对doll信仰系统的原理依然一无所知,而且星云帝国是教皇的大本营,克拉姆的化身千千万万,进去容易,实力不如,马上被捏成小饼饼。 塞亚逃离了时钟城,罗切斯特由衷惋惜,女王陛下太喜欢欲擒故纵了。当然,如果塞亚仍在白银女王手里,归一会也捞不着一杯羹,但总比塞亚回到星云帝国好。 「我安排的探子很快会进入星云帝国,遗民中有很多我们的人。」罗切斯特道,看到前辈们的表情,他会意,「啊啦,我知道诸位不把遗民看在眼里,不过,教皇陛下一直暗中关注遗民,如今看来,就是为思乡机器做准备了。我曾经因为私事调查了冰岛法师协会,还派遣手下潜入鍊金联盟,教皇陛下很早以前就委託他们收集遗民的接触者基因,连瑞泰尔的生物研究基地也有他的资助,当初我感觉有问题,就安排了一些人手,总是有备无患。」 谁像你这么变态,有三个神恩在身,还有空玩阴谋,我们那时撑着一个神恩,就恨不得天天用杀人发泄身体改造的痛苦。大主教们腹诽。 如果说罗切斯特本人有什么遗憾,就是对自己的年龄了,各项后手起步晚,塞亚还总是把他当小辈看待,克拉姆也视他为乳臭未干的小子。 罗切斯特想起一件事,看向一位大主教:「妮可?弗拉维是您设计逃到星云帝国的吗?」 「倒不是故意。」回答的正是上届大主教,「那时我和一支遗民种族玩追逃游戏,她就在这个种族里。她的能力是『吞食』吧,因为看那个小女孩一脸痛苦的样子吞食同族的血肉很有趣,我没有马上杀光他们。那些帮助她活下去的人渐渐让她怨恨起了周围的一切,我看得出,妮可的心坏掉了。她最后一个族人是她故意杀的,是她的小妹妹。当妮可开发到第二类接触,除了寿命夺取,她还可以制造虚拟器官,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清醒地感知体内的脏器一一消失,痛苦地唿喊,干瘪地死在眼前,那真是一件充满绝望、憎恨、怨毒的艺术品。从那时起,我放过了她,她后来怎么样?克拉姆救了她是吗?」 「是的,她干掉一个第三类接触者,幸好如此,不然上次人数就集齐了。虽然遗民的故乡重建也无所谓,却会让其他接触者看到希望,涌出更多的人选,这样的良性循环一旦形成,多少会让我觉得困扰。」 罗切斯特对于妮可今后的作为不抱希望,塞亚既然回星云帝国,这女人就蹦跶不了多少时间,那位精明的教皇恋人,可不像纯真的教皇那么好煳弄。 召唤的时间逼近尾声,首任大主教说起一件事:「罗切斯特,你要调查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神名丢失的事情,也许娜提亚会提供一些线索。」 「哦?」银髮青年一怔,娜提亚就是树母之国的核心树,因为和这位树母有深厚的交情,在拉非雷灭了树母之国以前,他提前把她转移了。 「她是我种下的橡实,能吸取银海能量,在宇宙空间中繁衍。最重要的,我的神恩是『动向』,能追溯概率流的方向。我那时有心把她改造成半神器,没来得及完成,但她的功能如果有意识开发,至少找出第一片「瓦尔哈拉扉页」是被谁动过,绝不在话下。」 罗切斯特双目一亮,他对这次会谈本来不抱期待,歷代大主教,他自信没人能在智略上胜过自己,不过,这着实是个意外的收穫。 「感谢各位的驾临。」罗切斯特将双手拢进袍袖,低首送别。 当大主教的魂灵接连回到暗之仲裁体内,那被消灭的胖子又重新出现,众人不奇怪,未免尖晶石议会的长老发现,当然要弄个替身出来。 安静下来的血色殿堂里,罗切斯特重新戴上兜帽,朝黑色晶石中的佝偻身影投以关切的目光。 「瑞肯,还好么?」 那比死人只差一口气的人咳了一会儿,低低地道:「还好……大哥。」 罗切斯特过去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有个妹妹,而他的妹妹有一儿一女。 那个女孩已经去世,罗切斯特发现瑞肯和自己的关系纯属意外,不过最亲厚的姨母已经去世,他还是想尽力照顾一下这个亲人。 只是,归一会毕竟是弱肉强食的法则,罗切斯特不后悔当初试炼时,把自己的堂弟踩在脚下,登上大主教之位。 淡金色的流光涌出青年的胸口,随着水波般的节奏,融合成一颗明亮的光球,罗切斯特把这颗生命力的凝聚物慢慢推入堂弟破败腐朽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帮助他吸收。 定定站了一会儿,找不出话说,他转身离去。 身后凝视他的目光没入他纯黑的袍子,没有反弹出一丝涟漪。 大主教悄无声息地回到住所,发现卧室外等着一个人。 「切尔茜?」 高领边缘垂着杏仁色的长捲髮,祭袍就像修女服一样合适,温柔又蕴涵着魔性的深褐色瞳仁,属于他亲随之一的女郎恭恭敬敬行礼。 罗切斯特并不是正人君子,然而除了白银女王,他还没有染指过女性(严格说来那次是被染指),和这些收养的女孩都保持着纯洁的关系。 第444页 「罗切斯特大人,有一个会让您不快的消息。」切尔茜直起身,平静地道,「雪莉没有通过第一次试炼。」 银髮青年怔了一会儿,语气因为溢出口的嘆息微微黯淡:「这样啊。」 这是一点不出人意料的结果,那个女孩子的资质和心性都不适合成为一名主教级的成员,他提醒过两次,让她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可是那个金髮女孩执意要留在他身边。 爱情,那是娇弱的花啊,不堪摧折,无法成长在血腥的土地上。 他不认为作为指导老师,切尔茜有在其中动手脚,这个女郎对他一往情深,心思深沉冷酷,却没有把那种天真的小女娃放在眼里。 「明知要走的是怎样充满荆棘和血的道路,却没有足够的觉悟。」 「世界上也有些事情,不是靠着觉悟就能解决的。」罗切斯特轻声道,结束了这个话题。 切尔茜敏锐地察觉对方有心事:「罗切斯特大人,您想传唤谁吗?」 「不,我亲自去一趟。」银髮青年起身离开,袍角飞扬起来。 没有比荒神的足迹,更重要的事情。 星云帝国?首都星海尔施罗姆—— 艾娜喜滋滋地翻阅一本本古籍,得知鍊金联盟大部分歷史书都是兄长亲手所写,她立刻拷贝了所有的电子版,并且提出购买原本。 鍊金联盟对歷史类的文献不重视,塞亚的弟子柏利克又想卖个好,就同意了这笔交易。 幸好如此,鍊金联盟随着整个时计领烟消云散,如果这些书在那里,损失就大了。 想到毁灭的艾薇因空岛,那位可敬的贝尔夫人,初到负宇宙认识的人们,艾娜心下感伤,不敢想像哥哥的心情。 话说,有时候好人也会有好报。当初艾娜和伊恩劝说邦妮不要贸然行事,待在鍊金联盟。结果邦妮挂念友人,还是独自驾驶星际梭艇来到堇花联邦,意外躲过了使徒造成的那场天灾。如今在学术之星沃尔鲁夫议长的邀请下住到了埃维亚,她的韵歌者体质有望在当地机构得到一定的治疗。 艾娜此刻希望找的是「拉乌尔族」的信息,也就是白银女王伪造的塞亚的身世。不过,负宇宙的时间混乱,时计领幅员辽阔,穿插着遗民的迁徙,歷史格外复杂厚重;塞亚又不知怎么分类的,书目排列看起来不像传统的编纂方式,一时千头万绪。 这时,洗漱好的伊恩从盥洗室走出来,见女友头痛的样子,关心地道:「艾娜,在找书?要帮忙吗?」 「嗯。」金髮少女点头,「我想找出哥哥那个姓氏的由来,确定乌拉拉是凭空捏造遗民后裔的说法,还是有什么阴谋。」 「如果是这样,你先从语言起源查起。」伊恩指点,「塞亚不是用年代志、纪传体之类编写,因为时计领的语系发展是最经典也最清晰反映了当地歷史变迁的特徵。」 「伊恩,你真厉害。」艾娜由衷佩服,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 「嘿嘿,你在看塞亚写的书吧,知道他写书后,我也翻过,超级有意思的。我还做了个索引目录,拷到你的终端手錶上。」伊恩说着,熟练地操作。 艾娜的翻书工程顺利了许多,很快找到相关记录。 当初她发现「依路安那」这个姓氏发音有异,是在阅读蜥蜴人的歷史资料时,归一会对信仰太阳神的蜥蜴人使用了遗忘术,就是他们内部的神隐咒,隐约提到了「维铎语」。 anna的发音,正是维铎语的「神隐」。 塞亚曾经提到,归一会的前身是负宇宙最古老的文明,他们的语言就脱胎于那个遥远的种族,名为维铎。 而如今,在塞亚的记载中,全宇宙只有归一会还掌握,使用那种语言。 只有归一会使用的语言…… 疑惑漫进艾娜的心房:哥哥的姓怎么会包含着归一会的语言? 「艾娜,去吃饭吗?要不我帮你拿进来?」看女友查得专心,伊恩问道。 「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去,我有事问问哥哥。」艾娜把书一放。 金黄色的光从走廊斜照进来,餐厅前站着一个身影,两人愣了愣:「咦,克拉姆。」 深邃如红酒的长髮,郁金的眸子,是在酒宴上有一面之缘的三号。 艾娜还记得,那天他和四号在一起,一直静静地聆听,时而看向塞亚所在的方向,仿若无声的牵引。 红髮青年趴在古典制的门扉上,轻轻推开一线,脸上是温柔而期盼的神色,听见他们的声音,转过头。 所有的克拉姆是共同体的存在,共享感情和记忆,三号也是认识他们的样子。 「克拉姆,你来吃饭?进去啊。」伊恩热情地道,却见三号看看他们,又探头,发现爱人不在餐厅,满脸不知所措的神情。 两人一头雾水,这时,一个声音化解了僵局。 「三号。」 身穿墨绿色长款制服的黑髮青年大步走来,零号的克拉姆抱着一只小老虎跟在他身边。 红髮的教皇面露喜悦之情,快步跑到爱人身后,塞亚拍拍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指,对两个幼崽道:「抱歉,三号不会说话。」 艾娜和伊恩大吃一惊,要说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宇宙的最强者,教皇的人格之一是个哑巴。 塞亚本以为这是概率空间一种天生残疾的投影,听了四号的叙述才明白,恐怕三号的失语是心因性障碍。 第445页 他不会说话,也怯于精神上的交流,只有四号和塞亚能和他勾通。 红髮青年安静地站立,金眸洋溢着愉悦和满足,色泽温润的黑曜石地板上投射出绮丽的光影,却没有他眼中的神采更丰富绚烂。艾娜心下痛惜,这么美丽的人,竟然有这种残缺。 「走吧。」塞亚侧头道,三号用力摇头,掉头要跑,被爱人绝对有预料地揪住,「笨蛋,给我进去!」 塞亚很清楚,三号是个敏感透顶的傢伙,艾娜和伊恩还好,盖亚和帕鲁卡是孩子,知道他的残障,肯定会表现出同情,这是三号所不能接受的。 自尊心奇高,又有自闭倾向,塞亚可不会纵容这种孩子气的耍大牌。 零号开心地道:「我们点特甜奶酪。」完全没察觉另一个自己的纠结。三号抢过他怀里的小老虎,闷闷地抱住。 「塞亚!」 众人正要走进餐厅时,身后传来异口同声的唿唤。 「七号,八号。」塞亚首先回过头,艾娜等人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正太连蹦带跳地跑来,步履一致,轻若无物,铂金色的短髮,薄荷绿的眼眸,身穿式样相同的浅米色圆领衬衫,戴着墨蓝色领巾,下面是白色天鹅绒中裤,一边各镂空绣有一朵银蔷薇,他们同时跃起,被黑髮青年一左一右抱进怀里,亲昵地吻在他的脸颊上。 呜哇——不能直视的正太控情景!艾娜捂眼,虽然她知道她哥其实是萝莉控,但因为克拉姆太多样的形象,这顶黑帽子已经妥妥扣在头上。 「三号来见塞亚了,我们也想。」 「圆筒冰淇淋,最喜欢塞亚浇上枫糖汁的奶油冰淇淋。」 「三号很闷,只有零号不能理解。」 「塞亚喜欢我们,我们也不会总是让塞亚照顾。」 「三号在揪老虎尾巴,毛要被他拔光了。」 「这是塞亚特地从森林捉回来的礼物。」 七号和八号连着说话,毫不停顿,默契十足,像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伊恩和艾娜惊奇,塞亚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七号和八号是同一个概率平面生出的两个克拉姆,类似人类的双胞胎,脑波和行动极为同契,连光辉之四面体的功能也是同步率,属性相契。 双子的对话就像协奏曲,和谐如一,和声似的说道:「辛蒂要我们传话,城堡的玫瑰开了,希望你有空去看她。」 「知道了。」塞亚认真地答应,最近因为男性克拉姆常常出来,女性的克拉姆几乎都入睡了,这次回来,除了四号,他也没有专程去看哪个克拉姆。 即使共享所有的东西,在星云帝国范围内,克拉姆也能感知他,但是他特地看望某个爱人,分享私密的对话,对于宛如一体同心的克拉姆,还是有着别样的意义。 盖亚等人也来到了餐厅,大圆桌上,摆满了大家爱吃的饮食,牛奶、可可、热果汁、香槟、咖啡,鱼片粥、牛角面包、龙虾肉、各种甜品……还有不少盖亚喜欢的水果,热热闹闹,和睦缤纷。 又变成了家庭大聚餐,艾娜心下感嘆。 不过,这种热闹的场景,真希望一直持续下去啊。 「哥哥。」犹豫了一下,金髮少女还是悄声问道,「哥哥的姓氏,是谁给你取的?」 「啊?」塞亚一呆,艾娜一直以为是他的妹妹,他也扮演着路凯的角色,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艾娜终于发现了? 不知怎么很不愿意打破两人的关系,塞亚观察了下,没觉得艾娜有疏远和怀疑自己的意思,于是斟酌着回答:「哥哥的姓当然是爸爸……和爸爸一样。」时计领的家庭大多是母系氏族,继承母亲的姓,他对应的是地球的风俗。 艾娜急切地道:「我知道,那哥哥还记得具体的情况吗?」 塞亚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引起他的记忆:「老实说不记得了,不过那是非常温暖的感觉。」 「哦?」艾娜全神贯注,伊恩也竖起耳朵。塞亚明显沉入了回忆:「嗯……关于童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依路安那』这个姓氏,我记得特别深刻,好像白色的光与拥抱,祝福般的感触,很奇怪又温暖的记忆。」 艾娜很是在意,尽管哥哥的表情没有不好的痕迹,但是查到的资料,令她心里总是留了个疙瘩。 克拉姆面前摆着樱桃馅饼、桃子布丁、巧克力脆饼、苹果派、枫糖浆、蜂蜜……应有尽有的甜点,还有各种颜色的奶油,就像彩虹的花环。 透明的窗外,天空蔚蓝澄净,阳光明媚,偶尔几抹浮云飘过,像纱一般轻柔。天穹清澈如甘露,滋润着首都一年四季盛开,璀璨如宝石的鲜花。 塞亚叉起克拉姆不肯吃的蔬菜沙拉,塞到他嘴里,然后又餵给他一勺蜜豆,浓郁的甜味搅动着不喜欢的味道,偏食又糖分控的教皇鼓着腮帮慢慢嚼。 「让人操心的傢伙。」塞亚冲口道。 爱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的心动,让对方幸福却需要一辈子的呵护。 他们的世界像两条平行线,接触到分离,分分合合,有了越来越多的交点,点渐渐连成了线,线成了面,那上面承载了他以前不敢想的幸福。 流浪的旅人突然放下汤勺,坐在窗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这些孩子,他的爱人,心中隐隐充盈出一种安逸的温暖。 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再是单独的一个人了。 第446页 这是个奇妙的光之世界。 片断与整体,虚无与实有交织出缤纷绚烂的光幕,荒芜的平面延伸到无限远,浮现出能量的水纹,像是气势磅礴的云海上升腾起光的瀑布,绝美得令人窒息的蓝光倒悬而起,宛如星辰的帷幔,分隔出宇宙的图景。 黑色背景上闪烁的星辉,也没有这一幕幻想般的世界美丽,奇蹟被真实塑造,浩瀚虚空浮现出宏伟得无法衡量的漩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混沌的最中心亮起柔和的光球。 他们都有着复杂奥妙的姿态,无时无刻变幻的形影,飘渺如云絮,律动着天籁般的旋律,绚丽的光色蓬勃万千,比任何事物更梦幻,也比任何事物更强大。 无数概率曲面在这里糅合,无数个「我」的可能性在这里接洽,跨越近乎无限的时空长度,进行意识的翘曲连接。 在名为现世宇宙的概念定点上,一团耀金色的光球轻盈地舞动,澄净的色泽满溢着无与伦比的生机。 「这次塞亚回来,我们要商量如何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和以前一样,我调和大家的意见。」 离金色星云最近的概率曲面,一道翠绿色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光芒温柔地摇曳着,正是二号的本体。 虽然有着严肃的开场,但很快,教皇陛下的人格讨论会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私聊大平台。 「塞亚回来了!」 欢腾的思波仿佛金石奏出的悦耳音符,同样优美的韵律回应: 「你还不知道吗?我到11^14036583号都知道了。」 「我想重温这快乐的时刻,让下个我每皮秒删除这段记忆,再告诉我这个消息。」 「不带这样幸福的!」 「喂,讨论正题!」二号急切地唿吁,可惜他的努力n次滑向徒劳的深渊。 「不是说在同一概率平面接触太多,我们的思维波会渐渐一致,变成完全相同的思路,那就无法弥补零号的漏洞了。」 「太可怕了,九号已经说我们是废物军团了。」 冷冷的男声:「是废柴工厂。」 「……太过分了,这就是『唇枪舌剑』吧,我身上多出好多洞洞。」 「我的星云外衣都破掉了。」 「笨蛋!那是你们靠太近,引力拉扯造成的!」 异常多的克拉姆都挪了挪位置,显然在场不止两个笨蛋。 「零号呢?」大伙发现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声音。 「他在画画。」七号张望了一下现世,宣布。 「太逍遥了,召集我们,自己却在做快乐的事。」 零号也是很委屈的,他被爱人认为是抽风王,做事思考都无厘头,可是这么多散漫的自己,他统合不起来啊。 九号和四号明智地进行小范围的对话: 「每次二号说讨论正题都没用,歪楼效应还是屡禁不绝,是不是换一个当楼主?」 「我看一样,自古以来会议的效率就和参与会议的人数成反比,我们会这么低效也是无可厚非的。」 十号总算提出了一个还算正经的意见:「不让塞亚发生危险,就是把可能性的分支线寻找、归纳出来,排除那些不利因素,我们很久没做时间旅行了,为什么不尝试看看呢?」 从未来获得灵感,艺术家们对这个议题很感兴趣。 「77998号最近不是做了一次时点跳跃吗,问问。」 「我看到塞亚和我们结婚了。」 「啊——」概率平面一片欢腾,连作画的零号,不跟大家勾搭的四号和九号都不由自主地转移注意力,集体进入傻瓜模式,流转着星云物质的躯体都变成了粉红色,亮光四射。 零号尤其激动,金色核心闪动着比极光更瑰丽的色彩。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年代?」 「我看到塞亚在红色的纸上画了两颗叠在一起的心,把纸给零号,说『结婚证书』,一根箭头从两颗心当中斜着穿过,一颗心是点点构成,应该是指我们。」 茫然的思波充斥了概率曲面:「那是什么?塞亚想要我们被他杀掉?和塞亚一起死也很幸福,可是按照人类通常的理解,这不是相爱相杀的节奏吗?零号又惹塞亚生气了?」 「为什么说是我?我们都有份!」 「不管怎样,塞亚说结婚证书,那就是结婚!」 「结婚……结婚……我好幸福……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我靠近你了,我们俩的引力拉得我好痛,我们是清醒的。」 二号颤抖着,他想拉回偏题到十万八千光年的对话,可是这个话题他太喜欢了,怎么办? 教皇陛下前所未有地坚定发言:「就算宇宙毁灭,也必须让这个未来实现!」 「零号,你清醒点,那是归一会的口号,我们的宗旨应该是爱与和平。」 受到提醒,教皇陛下终于想起至关重要的问题:「塞亚的逻辑之罪能干涉光辉之四面体,doll系统的信仰机制也未必绝对安全了,我要把罗切斯特找出来杀掉。」 「杀了他也无济于事,逻辑之罪是落在归一会手里,以罗切斯特对归一会的忠诚,逻辑之罪早就作为贡品献上去了。」 「我是想回到他穿开裆裤时……」 「别闹,零号,我们曾经和科学院就这个课题做过研究,篡改过去,就意味着放弃现存的概率。对『我们』来说,不过是目前的你消失,换另一个『我』成为零号而已。可是,对宇宙来说,就是相关机率的断裂。」四号温柔的语调透出罕见的严峻,「比如,堇花联邦的歷史缩短,艾娜和伊恩失去安全岛,可能在树母之国遭遇生命危险——概率渺茫。」 第447页 零号被说服了。 概率渺茫,意为天意难测,一个齿轮的跌落,可能是无数零件的脱节,荒神的力量有多么莫测兇险,克拉姆深有体会。 虽然他们可以编辑一个「罗切斯特」取代过去时空的他,让歷史一模一样前行,当不会发生错位时再干掉这个替代品,但是这种玩弄时空的做法,教皇不屑一顾。 世界,不是恶意堆砌,被践踏虚构出来的完美。 九号担心地道:「逻辑之罪能够支配物理的力量乃至思想的力量,如果归一会应用里面的程序模拟我们的思想,用反命题的方式予以否定,那么星云帝国的信仰屏障会全面崩溃。」 「塞亚不会设置这样的程序。」 「可使用塞亚的武器的是一群恶人啊!」 现世的金髮青年突然发出声音:「塞亚来了。」 热闹的概率空间骤然安静下来。 一扇彩绘的对开木门被推开,身穿军装的黑髮青年走进布置得雅致舒适的太阳房,光洁的地板铺了一块丁香紫的手工编织地毯,一面玻璃墙是流线型的观鱼池,清莹淡蓝的水里,各色鱼儿竞相摇尾。房间中央,铺着软垫的高木椅上,就坐着星云帝国的教皇。 「这是什么?」 塞亚一眼看到恋人面前的画板,克拉姆开心地取下厚厚一叠纸给他。 看起来是黑白素描,却精美堪比影印本,难以形容画上的图案,像是活生生的晶莹和光影的融合,光芒在会唿吸的透明轮廓中抖动晕染,不可思议的流丽幻美,宛如奇蹟的结晶。 「我画的,水珠的每个截面,塞亚喜欢平面的东西,给你!」 黑髮青年不自觉地扬起唇,牵起温暖的弧度。他问了恩斯特,这个傻瓜在他离开期间,整天就待在王座上,不动不说话,不像很久以前那么酷爱艺术、在花园照顾花朵、雕刻塑像、观察写生、融入人群、探索宇宙未知的美景…… 他以前就担心,克拉姆的人格太多了。即使克拉姆有着远远超越人类的好奇心和丰沛的感性,也禁不住那么多自己的分担,所有的「他」都能取代他,所有的「他」都能先一步完成他想尝试的事物,于是渐渐地,克拉姆把自己定位在了星云领的基石上面,在流逝的时光中感受远去的爱人带来的思念和隐忍,一味等待他的回归。 塞亚不希望克拉姆的世界只剩下他,和一个空荡荡的王座。 「谢谢,我很喜欢。」 这对克拉姆可谓最好的赞扬,俊美的容颜焕发出动人的光彩。塞□□不自禁地低下头,亲吻他染上阳光的唇。 眼前的人可以触碰到,他没有去旅行,在星云帝国…… 一股恐惧勐然涌出灵魂,克拉姆冲口道:「塞亚,逻辑之罪掉了。」塞亚一愣:「怎么,你不是说过吗。」 天青色的眸子满溢着慌张和自责,克拉姆讷讷道:「掉的地方是白海,后来……被罗切斯特捡去了。」 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哥哥大人差点把画纸洒了。 「笨蛋!这种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教皇沮丧地垂头:「因为……因为……那次我不小心把塞亚的珍藏毁掉,你那么生气,几百年不理我,如果不是艾娜和伊恩来了负宇宙,你肯定不回来,我怕你又气得离开。」 所以他下意识当缩头乌龟,想着能瞒多久瞒多久,偷偷想办法,怕死了这个可能性,可是,塞亚,艾娜,伊恩,盖亚……大家都在星云帝国,真的发生doll系统崩坏的情况,一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黑髮青年语塞,心里的内疚像尼加拉瓜大瀑布滚滚冲出,这绝对是他自作自受,不怪克拉姆有心理阴影。 「我要去doll系统中枢,跟艾娜他们说声。」塞亚大步走出几步,又回来一把捞起爱人,「跟我来,别一个人闷着,以后不搞你的艺术,就待在我身边!」 克拉姆双目一亮,幸福地蹭着他的肩窝:「嗯嗯。」 哥哥和大嫂莫名进了小黑屋,搞起秘密的科学研究,艾娜无聊下只能和男友逛花园。 星云帝国气氛安适,如今宇宙又没了白银女王兴风作浪,金髮少女戴起珍藏的黑曜石胸针,穿上浪漫式样的雪纺长裙,勾着男友的手臂漫步。 「伊恩,你能相信吗,乌拉拉那个疯女人是穿泡泡袖——泡泡袖!你说是不是哥哥给她打扮的?」 褐发少年在艷阳下连打好几个寒噤:「不可能吧……路弥,我们要理解,不同物种的女性也有修饰自己的自由,那估计是她的喜好。」 回想起来,乌拉拉是个银髮红眸的萝莉,打扮超可爱的,不过他几乎忘了她的长相,只记得超级恐怖的感觉。如果塞亚的loli心能克服这种恐惧,下得去手为乌拉拉打扮,他觉得哥哥大人的精神境界肯定超神了。 金髮少女撇撇唇,神情不以为然,她是认为,自然的萌才是萌元素,乌拉拉都多大啦! 时令迈入了秋季,教皇厅的黄玫瑰依然繁盛,两人并肩穿过拱门前的走廊,闪耀光影掠过连绵的灿金。 哇!超级大帅哥!艾娜一眼看到花丛中比花更艷丽的身影,俊美非凡的容颜,独特的香槟色头髮,浅茶色的眼眸轮廓优美,左耳下金红色的耳坠衬出他足以迷惑任何人的风情。 这种气质和美丽只有克拉姆独有,艾娜和伊恩却不能确定,因为他在……调情? 第448页 身穿侍女服的少女粉面娇羞,不能接受垂怜的模样。 「好贝莎,救救我吧,她们都不答应,你让我今晚住到你的宿舍好不好?」 「五号陛下,真的不可以啊。」 两个旁观者比谁的嘴巴张得大。 「可是贝莎,没有你我怎么办啊?」五号用被抛弃的小狗的语气道,执起侍女的手在脸上摩挲。 轰!这不是看得快眼睛脱窗的艾娜,而是头顶冒烟的侍女,她腿脚发软地转了半圈,瞧见两人,顿时像看到救世主一样扑了过来:「艾娜小姐,伊恩先生,请拯救我这个承受不了诱惑的罪人吧!」 五号双目一亮,惊喜地跑过来:「艾娜!伊恩!」 他双臂搂住两人,幸福地磨蹭。 贝莎红着脸哀哀嚷道:「五号陛下有非常严重的肌肤亲热症,他又认床,自从他的海底住所被巡洋鲨误当饵食吃掉,他就失去了睡惯的床,天天要我们哄着入睡,可是——可是——我们集体商量的结果,是这种事必须到此为止了!」 把纯洁无比的教皇带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被抱着啥啥,对凡人可怜的心脏实在是太大的刺激。 艾娜和伊恩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个……克拉姆,你不能去找塞亚吗?」伊恩无力地道,他再这样下去,就要变牛郎了,虽然他很有当牛郎的本钱。 「要不然,我可以把暴雪借你。」艾娜也全身乏力,这些克拉姆真让人头痛。 「我不喜欢有刺的生物。」五号的眼眸雾蒙蒙的,散发出某种无助的气场。 豹子那是毛吧,也就比猫毛硬一点点而已。 艾娜觉得五号和三号一样,都激发人的母性本能,看伊恩努力平静的表情,显然教皇男女通杀的魅力还是那么强大。 「除了零号,塞亚不和男性的我们睡觉。」克拉姆忧郁极了。 还是直男啊……艾娜和伊恩心道。 他们私底下也不免同情塞亚的辛苦,适应一个克拉姆就不容易了,那么多男性形象,要一一爱上,估计塞亚在改变性向以前,都要人格分裂了。 艰难的掰弯之路。 艾娜安慰:「如果你们变成迷你糖果枕头,我相信哥哥会把你们搂在怀里的。」五号喜出望外,抱住她不断感激地道谢,吃足豆腐的少女暗爽。 反正,克拉姆相当于中性嘛。 「对了。」艾娜明锐的绿眸闪现好奇和探索的光芒,「克拉姆,你和乌拉拉是同族,你们在成为星云领的教皇和时计领的白银女王以前,认识吗?」 克拉姆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伊恩远超常人的视线中,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霎时绷紧。 「我去给游泳池换水!」他突然掉头跑开。 「哎餵……」两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烂藉口! 贝莎惊讶又担忧:「教皇陛下从来没逃避过问题,他要是不愿意回答,就直说不喜欢或讨厌了。」 艾娜心下不安,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塞亚终于尝到了自食恶果的滋味。 过去埃维亚也遭遇过相同的指责,埃维亚人不用学术杀人,卖出去的技术却造成了数不清的纷争战乱。但他认为学术是自由的,是清白的,如果被人用于军事目的,那就是使用的人不好。然而,同样的事轮到他头上,塞亚发现无法轻巧看待。 自己做的武器被用来攻击爱人的国度…… 就好像做好一把枪,被扣着手腕,眼睁睁目睹枪口抵在爱人的脑门上,无法挽回地扣下扳机。 帝国首席机械师两手撑在指令平台上,心乱如麻。 他这样颓然,还因为,他清楚逻辑之罪无法被doll系统防范,至少他的能力不能改造出超越逻辑之罪的doll系统! 那是他一生……最高的成就啊。 克拉姆站在一旁,看着爱人在连续746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重重砸下拳头,不意外地劝慰:「没关系的,塞亚,有那么多的我在这里,还有军队,归一会那点能耐算什么,doll信仰系统当初主要是为了防范荒神和乌拉拉……」 「我知道!」黑髮青年克制不住地大喊,「归一会的战力不是威胁,问题是,如果罗切斯特用我的逻辑之罪强行破坏信仰机制,其他人都不会有事,唯独你的本体——会出事!」 星云帝国的基石建立在教皇的原身之上。 众所周知,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是星云帝国永恆的由来,这位传奇的帝王许诺他的臣民一个愿望,在这个约定上,构造起了一个光辉至圣的帝国。 教皇有自己的思想核心,星云帝国的民众信仰教皇,分享他的思考,这并非教义的传导,而是一种纯粹的,美的精神的感触。教皇也会提供问题、资讯和知识,辅助外围的臣民成长。这个精神连接系统在结构上不同于瑞泰尔的天网,更接近树形体系。当初塞亚也是以此获得了灵感,创造了逻辑之罪的罪恶原理。 反面之剑,那是逻辑之罪的真正名字。用辩证揭示一切本质的矛盾,用悖论制造一切规律的反演,能摧毁所有概念、精神、思维、知性、理性、感性、心理活动、事物发展、物质演变,那些生物赖以为生的基础,对于世界和自我的认识,乃至这个……概率宇宙。 武器的用途就是破坏、杀伤与毁灭,无论发明的初衷。 第449页 「我是想证明一场无目的的思考等于悖论,但悖论不等于虚无……我一定是疯了,我是想证明什么啊?」 塞亚仰起头,这是doll系统的内部,一个异度空间,看起来完全不像人工设施,本来也不是,宏伟得找不到人类的落脚处,透明的光在虚空中流动,偶尔闪现极光似的线条与图案,无数光环、同心圆、门扉和路径交织出令人屏息的庞大脉络和纹理。 那些复杂的光、点、线、轨迹都是有生命的,律动着生命特有的活力。光辉灿烂的顶端,静谧而温暖的回音笼罩下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们唯一可立足的核心控制区域,是一个缓缓旋转的机械装置,看起来像是巨大的黑色齿轮,金属框架和管道组成平台中央的操作台,金色的铭文浮起,绕着齿轮旋转起伏,衬得毫无反光的控制平台像个漆黑的日冕。 逻辑之罪,象徵了他疯狂追寻又自我否定的一生。 「不行,就算整个世界都是荒唐的谬论,你也必须是真实的!」机械师继续在平台上操作,举止狂乱。 「塞亚……」克拉姆担心地拽住他,塞亚有时真的是个学究狂,和科学院那些常常露出怪异眼神的老头子一样,他们纠结的问题不止一次让克拉姆觉得不可理喻,比自个儿那量子纠缠态的存在方式更混乱。 他拉扯爱人:「每次想不出,就要吃一块蛋糕,我们约定好的。」 「我没空!」说归说,感到身边传来一阵悲伤的沉默,塞亚还是转过头,克拉姆已经吃起东西。 一想到这个傢伙会被那把破剑剁成渣渣,他就一阵晕旋。 「现在有一个办法……」 「不行。」克拉姆有所预料,断然拒绝,塞亚也是一时冲动,马上闭上嘴。 让doll系统否定他本身,是能杜绝相关的一切,但是仔细想就知道,和塞亚有关系的,也包括如今在星云帝国的艾娜他们,所有移居的遗民,甚至星云帝国的许多设施,轨道防卫系统、超导晶体、星门、军舰、行星改造、各种理念…… 他在这个国度留下那么多足迹,如果都抹去,这个国家的一半会坍塌。 这是,他和他的国土啊。 「还有一个方法!」塞亚灵机一动,在平台上忙碌起来,喃喃自语,「虽然粗糙,但目前先做好防范准备……」 身为闯荡宇宙的旅行商人,他有着永不言败的精神。 这个平台是克拉姆特别为爱人制造的控制中枢,能够调取doll系统的任何机能,以人类可适应的形态大小架构出来。当塞亚输入一串指令,一具黑棺从地面浮现出来。 密密麻麻的光点线路围绕它交缠混杂,散发出某种让人不安的光芒。塞亚击打交互式感应键盘,只见从空中凹下密钥似的数据纹路,相互组成一个精美的头环,他如获至宝地抓住。 「试试这个,给你的本体戴上脑波隔绝仪,如果罗切斯特攻击,就暂时切断你和doll信仰系统的意识连接。」 克拉姆突然一怔,心里海潮般翻腾,一时找不出这股慌乱的由来。 塞亚说本体,那不是零号的身体,也不是他后来造的永恆之躯,塞亚以为的「本体」应该是「原来的身体」,那doll系统解读了这个意识…… 「不要!塞亚,不要打开那个!」 黑髮青年已经按开黑色装置,互嵌的棺盖伸展开来,露出了透明的内在。 他腿一软,俯倒在上面。 「什么……怎么……会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出场的克拉姆比较多,读者可能有些混乱,在此做一下梳理。 除了一号是女性状态的零号,其他有数字编号的克拉姆都是男性,有名字的是女性。 九号以前的克拉姆性格差异较大(原因见第五十九章四号对塞亚的叙述),十号开始非常相似,不做赘述。其中,十号和零号长相相同,常作为教皇的代理处理事务。 以下是具体的能力和登场时间: 零号:第二十章登场,主体,教皇,衍生出其他概率空间的自己。 光辉之四面体:金色——全概率的统合与否定。 二号:初登场的克拉姆(第十六章),外交官,医疗科护长。 光辉之四面体:绿色——创造与生长。 三号:本章登场,失语,无职位。 光辉之四面体:青灰色——消寂(感知剥夺)。 四号:第四十一章登场,安抚者,后勤科主计。 光辉之四面体:橘色——状态延迟,精神疏导。 五号:本章登场,有肌肤亲热症,海洋科学院院长。 光辉之四面体:紫色——催眠诱导。 六号(拉非雷):第三十章登场,亲王,军事总长,统帅本部长,doll武器系统中枢。 光辉之四面体:海蓝色——战场统御,功防提升,个体与群体强化。 七号,八号:本章登场,双子,军用材料工程师,天体信息测控员,宇宙摄影师。 光辉之四面体:黄色——同步(概率反弹)。 九号:第五十九章登场,军机科督察,星云帝国防务官。 光辉之四面体:浅红色——止步(禁区)。 女性: 玲:第二十章登场,女性人格最强,首都大学情报理论、化学讲师。 第450页 光辉之四面体:无色——寄生(人格叠加态下战力无限制增强)。 晓美炎:第二十三章登场,擅长机械、军火、时间与空间运算。 无光辉之四面体。 茵蒂克丝:第二十五章登场,女性人格领导者,政坛修女,清正教魔导圣女。 光辉之四面体:黑色——罪咏(消除能量形态,精神介入,思维瓦解)。 丹特丽安:第二十五章登场,星云帝国情报科御长,幻书会会长。 光辉之四面体:红色——变形万物,虚化实体,知识记录。 阿尔托莉亚:第四十一章登场,星系领主,佣兵(副职)。 光辉之四面体:深青——因出必果,绝对命中。 维多利加:第四十六章登场,宫廷顾问,影教皇。 光辉之四面体:形态未知,神秘(理智与知性的以太化身,纯灵出体,影响心智,能量隐形)。 小剧场—— 「这是怎么回事!?」 某天,哥哥大人踏进卧室,看到一座迷你糖果枕头山……原本的床被淹没了。 「塞亚塞亚!」一群克拉姆飞出来,喜悦地唿唤,「艾娜说的,我们变成枕头你就会和我们睡了!」 「……艾娜说的?」塞亚噎了一下,只能咽下妹妹「甜蜜」的礼物,指点安排,「不行,太多了,一个个来,还有变大点,免得晚上被我压到。」 从此,哥哥过着一手搂爱人,一手搂糖果枕头睡觉的幸福生涯。 ☆、第七十五章 脱轨的齿轮 翠绿色的树海中,树母坐在原木王座上,黑色的长髮,褐色的皮肤,流泻着金属鳞纹的长长蛇尾,她的美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深沉,从内到外瀰漫着生命的力量。 归一会大主教脱下繁琐而庄重的长斗篷,以极快的语速说出来意。 娜提亚露出惊讶之情:「神名丢失……原来这就是我感应到的波动。」 「您当时就感觉到了么,娜提亚陛下?」 「是的,我还为此拦截了教皇的座舰,询问了他,不过他也一无所知。」娜提亚回忆地笑了,「既然你有托,我当然义不容辞。」 一团深绿色的螺旋形光晕浮现在她交抱的手掌间,娜提亚闭上眼,追溯时间的定点。 罗切斯特凝神关注,心弦紧绷,这件事是归一会上下心心念念的谜。 光的旋涡中渐渐浮现三个身影,那么熟悉,他心神大震。 在此之前,罗切斯特就隐约有所猜测: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名被抹消,嫌疑最大的,莫过与他有接触的三位地球遗民。 艾娜,伊恩,塞亚。 「……看来就是这三个人了。」树母也很吃惊。 罗切斯特压抑内心的惊涛骇浪,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他还当面询问了塞亚,塞亚的反应是完全不知情,生命锁链排除了撒谎的可能,所以,塞亚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基于一股不知名的私情,他也不希望塞亚是。 既然能隐藏荒神的存在轨迹,那么,那人就是得到神格的神子! 诸海之白麒麟,通往白海的神钥。 「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神意。」罗切斯特重新戴上沉黑色的兜帽,阴影下的双眼看不出喜怒,「我曾经对塞亚说,我会夺走他珍爱的一切,也许,那时我就感到神的旨意了。」 他转过身,走向一片蒙昧的未来。 必须将艾娜和伊恩,抓回归一会。 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船舱,古怪的不是船舱的设备,而是里面千奇百怪的物种。 章鱼似的多足生物交换着窃窃私语,闪烁着微光的触鬚互相触碰;有着复眼的鞘翅类生物盘踞在天花板,形状像茧的冬眠装置将他们包裹起来;全身覆盖着鳞片的两足生物缩起有点像蝙蝠的肉翅,覆盖住胸口的毒囊;一些花苞状的生物张开喇叭形的器官,将灰白细茎缠绕的底盘吸附在座位上,一只巨大的黏液虫不小心从椅子上翻下来,困难地蠕动着,试图爬回适合自己的重力范围。 在他们附近,一个头皮缠绕着神经束的绿皮肤小女孩咯咯笑着,用有璞的手掌拍打旁边形似海参的乘客,更多匪夷所思造型奇特的生物聚拢在这个空间,多种多样的发声器官在空气中游移着。 不知怎么,外星群体当中发生了混乱,两个浑身长毛的生物和另一个(或一群?)像巨大真菌的生物发生了冲突,彼此都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挥动着利爪、尖锐的角、骨刺和细长触手争斗,惊动了一支昆虫种族,当即发出挂擦玻璃般刺耳的叫声。 「吵什么吵!忘了大爷的规矩了吗!」随着暴躁的喊声,一个少年出现在滑开的大门后。 他穿着墨绿色的军服,袖管挽到手肘以上,裤管乱七八糟塞在黑色长靴里,俊俏野性的脸庞,闪着暗绿磷光的双眼,看起来像人形的哺乳动物,只有一根短犄角从右边的头侧伸出,呈扁平的形状。 与此同时,他身后出现奇妙的动静,仿佛一分为二的肥皂泡般,一个一模一样的少年出现在他背后,同样扣着皮带的绿色军装,甲质的犄角在左边,双目微阖,似乎在打瞌睡。 「闹事的都给我们自觉站出来!」 不用看室内摄像,少年冒着凶光的眼就捕捉到了形迹可疑的傢伙。 紫色的粗壮雷光出现在空中,两方人马被电得嗷嗷直叫……大约每个种族在惨叫时的反应都差不多,让暴力执法的少年十分满意。 第451页 宽敞的长廊上,一个帝国军士兵刚刚从圆盘形的载具跳下来,扬起手招唿:「哟,烈,战,你们先来了。」 被称为「战」的少年张开眼,和兄长一样的细长眼睛微微上挑,瞳孔的夜视光却是暗蓝色。 士兵朝客舱张望了一眼,没办法,这对兄弟前科累累,杀的遗民太多,即使已经归属星界军,也签署了有精神约束力的合约,还是危险人物。 至于那些挑战眼球的生物……他是上过前线的兵,看过时计领的血肉傀儡后,任何奇形怪状的物种都不能让他惊奇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们正宇宙的生物真丰富哈哈哈。」 烈重重一哼:「别乱攀亲戚关系,我们跟他们没一纳币关系。」宇宙那么大,谁规定正宇宙来的就要抱成团?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个星系的物种! 因为失去故乡的共同创伤,遗民大多把彼此视为同胞,但这对烈而言是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想像的情绪。 他本来就是孤儿,只有一个兄弟为伴。 不过,这个几乎是感性绝缘体的少年,还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特点,就是他是真正的灵长类哺乳动物,而非体外受精的鱼类或生来独自生存的爬行类或靠着光合作用就能生长的植物,「衣食父母」这个名词就烙印在他的概念里,所以对于收留了他们兄弟并给予粮食武器的星云帝国,还是保持了一点儿敬意。 「说到钱,你们的津贴还打算揣兜里吗?马上就要跃出星门了,到了莱博星,我介绍你们几个粉棒的红灯区,就在军官基地,那边的机器人服务一流哦。」士兵自来熟地道。烈一怔:「不是说要去首都星吗?」 「他们不用去,你和战是离第三类接触只差一线的精英,教皇陛下和塞亚大人都盼着见你们。」士兵笑嘻嘻地道,「等安顿好,在下一班船起航前,还有充足的时间。」 战眼中闪过深暗的流光,开口道:「我要在港口睡觉。」 「啊?喂,战,别扫兴啊。」烈很不乐意,他对同僚介绍的店家非常感兴趣。 和他形貌相同的少年宛如变形的泡沫一般,化为透明,闪动了一下,回到他的体内。烈骂骂咧咧,一掌拍在船壁上。士兵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对兄弟奇异的共生能力,还是很稀奇,安慰地拍拍对方:「没关系,战不去,你去。」 「开什么宇宙玩笑,我去就等于他去!而且他——」 烈一脸纠结地闭口,没有继续往下说。 对外,他和战的关系是孪生兄弟。 其实他们并不是孪生兄弟,或者说出生前是,烈在胎盘里吸收了自己的兄弟,战成为他体内的胎儿,也因此,烈一出生就身体变异,腹大如怀孕的妇女,脑神经也增生凸出,被视为怪胎,遭到亲人抛弃。 后来,流浪的烈被一个黑市医生出于猎奇的心态捡了回去,在解剖过程中,那本该胎死腹中的小生命奇蹟般活了过来,被医生泡在营养溶液里作为备用器官保存。那时,烈已经懂事,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从腹中而生。 为了保护这样的弟弟,他杀了医生,开始他血腥残暴的一生。 既是弟弟,又是儿子,这种倒错的关系令他们亲密又弔诡。 连他们的接触者能力都是荒唐而诡异。 烈无法忘记童年由战带来的耻辱和苦难,也不能抛弃这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偏偏战这小子性情还越来越古怪……老子大肚子过但也不是女人! 「还是介绍我野战装备店吧。」烈沉重地道。 首都?海尔施罗姆—— 艾娜十分错愕,失踪十几天后,克拉姆居然带着不省人事的塞亚来到她面前。 「哥哥怎么了?」她惊唿一声扑过去。 「……对不起。」轻轻把恋人放在床上,克拉姆跑了出去。 继一只从眼前逃跑的五号后,艾娜又瞧见一只从眼前逃跑的零号。 「对不起个毛啊!」艾娜怒了,伊恩也有同感:「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路弥,你帮塞亚检查一下,我去和克拉姆谈谈。」 他们不怎么紧张,塞亚和克拉姆在一起,应该是不会出事的,大概克拉姆又做了抽风的事,不小心砸晕了塞亚。 终端手环都有完备的医疗功能,诊断结果,塞亚只是有些疲累,照了会儿维生素射线,就醒了过来。 「哥哥!」 「咦,小艾娜。」黑髮青年摸摸后脑勺,浮起明显的回忆神情,「克拉姆呢?」艾娜气唿唿地告状,又问:「哥哥,你和克拉姆在做什么?这么多天不见人影。」 「doll信仰系统需要改进,我在做防备工作。」塞亚说了逻辑之罪遗失带来的危机。 艾娜终于明白,原来克拉姆弄掉了哥哥的鍊金物品,还被归一会得去,使得塞亚要累死累活补他的漏,还劳累过度晕倒,难怪罪孽深重的样子。塞亚却有点在意,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哥哥,你修好了吗?」 「……修不好。」机械师心力交瘁地屈起膝盖,头倾靠在上面,总是控制自如的语气崩裂出碎片般的音符,「人力大概是尽头了,疯狂的实验和疯狂的追梦,一切探索者必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艾娜难以置信,这是第一次,哥哥在挫折面前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 第452页 「哥哥,振作点。」艾娜软软趴在床上,柔声道,「暂时想不出,就放着不要想,吃点东西,睡一觉,你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等大脑冷静下来,你会觉得那些问题一点都不难,随手就解出来了。」 看着妹妹希冀支持的双眼,塞亚点了点头。 根据智能搜寻引擎的指示,伊恩很快找到了站在游泳池边上的克拉姆。 水色至清,映着澄碧的蓝天,仿佛红尘三千尺都能追溯到。 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地方对塞亚和克拉姆有特别的意义,十次有九次看到他们在这儿聊天。 「嗨,现在是秋天,不适宜下水。」搭着话,褐发少年走过去。 突然,他顿足,克拉姆还是那么美丽,但是那双天青色眼眸中的情绪令他震动。 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世最强大的教皇有着如此稳静而又寂寞的眼神。 「塞亚……」克拉姆低声道。 伊恩回过神,通过终端手錶询问女友:「营养失调和睡眠不足,没有大碍。现在艾娜正做下酒菜呢,塞亚那个妹控又可以享受了。」他揶揄了哥哥大人一句。 克拉姆点点头,又转向清澈的池水。 「我们好像经常变成没人要的。」伊恩双手抱着脑后,笑道。克拉姆也笑起来,他的笑容和少年记忆里的丹特丽安重合,通透而明丽,丰润如管风琴的声音也盈满了笑意:「我刚认识塞亚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妹控。」 「是吗,啊,克拉姆,你不是能时间旅行吗,没有看看未来?」伊恩好奇地问。 「前进还是后退,对我们这样的种族都没有区别,所以我们不像人类一样,有追逐和探索的欲望。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原点,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当我体会到等待的含义,当我接受许许多多的离别和重逢,我才明白生命的感受。」金髮青年说道,「只是活下去,就算细菌也能做到,但是对我而言,与特别有价值的存在相遇,和他一起编织未来,才是一种存在。」 伊恩忍俊不禁:「克拉姆,你真是浪漫。」又可爱。 似乎被这句话触动,克拉姆郁郁地道:「塞亚说我是榆木脑袋。」 「他才是吧,不对,是钢筋脑袋。」对哥哥大人的顽固,少年怨念已久。克拉姆垮着肩:「他说沙门是铁皮脑袋,我是有洞洞眼的木头。」 「正好,三剑客,属性都全了。」伊恩捧腹。 克拉姆也开怀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眸如一汪碧水般澄澈晶莹。 「星云帝国,是我们三个的归属。沙门想重回管理的职位,也出于对人类的好奇;塞亚在这里寄託了全部的梦想,所有他能明白和不能明白的追逐与记忆;而我,我想守护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愿意付出的灵魂。」 教皇露出帝王的眼神。 「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无私奉献的灵魂是伟大的,但是很多人是因为没有力量,守不住善良,我有力量,我想我应该保护好人性中好的一部分,因为那是生命繁衍和存续的价值所在。」 他说:「然后,我的生命遇到了塞亚,第一次感到凡人所说的『期待』。塞亚说两个男人谈恋爱不正常,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他想起那个从正宇宙坠落的灵魂,即将毁灭中有着不朽的美丽。 那是塞亚一生唯一一次流泪,从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溅落在他的心头。 再次相遇,塞亚的背上仿佛有光的翅膀,是那个人的独特魅力,令人目眩的自由绚烂,每次飞翔起来的姿态让人留恋又无法挽留。 无数的概率中,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段时刻。 伊恩忍不住干咳一声:「塞亚是直男,我们的文化比较顶真,对这方面的划分壁垒分明。不过任何事物都是变化发展的,你看他现在不也爱上你了。」伊恩是竭诚希望塞亚和克拉姆越如胶如漆越好,实行妹控行为的空闲就会少得多! 「但是我想,塞亚总有一天会讨厌我的。」克拉姆喃喃道,「乌拉拉是我的妹妹。」 伊恩一怔,出乎意料的,不是特别惊讶。 他仔细回想,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他总会留意到一些线索。乌拉拉恐怖的强大使他忘记了她的长相,也因为那无与伦比的强大,他潜意识与克拉姆联繫在了一起。 而且他清晰地看过那张脸庞,仿佛奇蹟降临的绝美。 真相只要轻轻一揭,就会显露出来。 「她是她,你是你。」伊恩直截了当地道,目光清晰如剑。克拉姆看了看他,这件事,他愧对塞亚,一直没有坦言,也没法告诉艾娜,却对伊恩说了出来。 这个少年有一双明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宛如沟通黑与白世界的桥樑,而不同于塞亚,游离于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上。 「不过,真没想到你和乌拉拉是兄妹。」伊恩深入思考,还是很诧异,「你之前说你们被分别献给了不同的神,乌拉拉被神格改变了原本的性格,难道这就是她那么疯狂的原因?」 「可能吧。」克拉姆看向远方,清澈的眼眸流转着一缕极细却又连绵不绝的忧伤。 伊恩推敲了一下,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深谈。从私人角度,克拉姆一定很愿意把乌拉拉的罪孽归咎于荒神,但是受害者塞亚是他的恋人,眼见塞亚受了那么多折磨,克拉姆无论如何不能再为妹妹脱罪。 第453页 想到近来的战事,伊恩忍不住道:「克拉姆,乌拉拉不能由你对付。」艾娜曾在他面前抱怨克拉姆长期的不作为,但伊恩自从知道了克拉姆和乌拉拉是黄昏一族最后留下的遗脉,就谅解了克拉姆的心情,何况克拉姆和乌拉拉还有那样的牵绊。 这种关系,谁能下手呢?大义灭亲?孔圣人都反对,法律也取消了。 太阳渐渐落山,但光辉从未消失,夕阳的金红色将水面映照成瑰丽的云彩反光,依稀亮起来的星辰在余晖里闪着微光。 克拉姆一直在遥望天空的尽头,似乎获得了某种感悟,他转过身。 「艾娜告诉我,你们人类的爱情,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克拉姆低语,余音缭绕,伊恩怔忡于他音色的留恋与刺痛,仿佛有什么不断从他的生命中剥去,这份损失痛苦得令这位世间最强大的教皇无法承受。 「我一直认为,乌拉拉和我的纠葛,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怜悯遗民,但就和我创造星云帝国一样,乌拉拉也有她的想法,或者荒神改变了她,我不会干涉她的作为。直到艾娜提醒我,我才意识到我的傲慢,我们这个种族的傲慢。我从来没有想过,塞亚会不会被剥夺时计者永恆的生命,突然死掉?还有他在时钟城过得怎样,有没有受到其他时计者的折辱?塞亚中了暗示,很多很多,失去了对我和对他人的信任和依赖……我一无所知,也不去关心。塞亚的不幸,全来自于我的傲慢和无知,他和任何一个人类在一起,都不会比我这个『异类』更糟糕了。」 伊恩听着,心里沉甸甸的难受,饶是他想站在朋友的立场为克拉姆说两句,也无法否认这席话的正确。 克拉姆不是人类,不懂得人类在爱情中自然产生的不安、尽责、关怀,他是强者,哪怕放手,可能都是源于自信和笃定。 也许塞亚在相处过程中,已经无意识地包容了太多太多。 他的麻烦,他的人格,他的自大,他的抽风,他的种种缺点。 对于克拉姆和乌拉拉的关系,塞亚不至于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伊恩心知肚明,哥哥大人有多么犀利敏慧,自己都有感觉,塞亚可是乌拉拉的近侍。 「但是——」褐发少年没有反驳,只道,「他爱你。」 克拉姆怔住。 「他爱你,克拉姆。」伊恩嘆了口气,像卸下一个无形的包袱——他也不是毫无芥蒂——当下,爽朗地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对方,「别想那么多,艾娜主要是妹妹的嫉妒心,才对你诸多挑刺。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们的文化里,也多得是不匹配的情侣,立场啦种族啦性格啦。呃,我再告诉你一句经典的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想当初,金庸的这个主角可让他沸腾了一把,好妹子! 想了想,伊恩继续道:「你觉得对不起塞亚,就在今后对他更好,别再犯错。其实谁也没权利用人类的标准要求你,克拉姆,你有人类没有的优点。你给予他的,也肯定不是任何人类能够取代。」 比如星云帝国,比如漫长的守望,比如点点滴滴的改变。 「但是……塞亚知道真相后,一定不会原谅我。」克拉姆依然不释怀,从他亲手将塞亚交给时钟城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配拥有那个人,只是塞亚回来后,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放心,爱情是最没原则的。」伊恩咧咧嘴。 教皇厅的顶层,能够一览市区。 如翩跹羽翼的行宫和行政机构绵延起伏,耀金的流辉闪烁在夜空般的黑色晶石上,艺术大广场、季节林荫道、野丁香大街、皇家图书馆、新汀歌剧院……古典弦乐般优雅的建筑静静沐浴着岁月的洗礼,入秋时节的夜晚有些冷,街上人群渐少,但是踢球的少年还聚在一起,发出开心的笑声。 在这片不朽之光笼罩的大地上,黄玫瑰的花香凝聚不散,悠远安静得让人心底隐动。 落日的光芒被塞亚深邃的瞳孔吸收,映出温暖苍凉的沉寂。 艾娜轻轻把精心烹制的帝国奶茶放在桌上,香浓的液体在杯口捲起金色肉桂,精緻的勺子微微搅动就可以看见浓郁的茶水盪开层层涟漪。 咖啡色雕花椅铺着华丽的软垫,青年也以舒适的姿态闲坐,但少女看着这样的兄长,想起在堇花联邦的简陋小旅店里,他也是这么看似随意却无懈可击地坐着,接受周围的讯息并融入陌生的氛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人生的变故。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质,当呈现出来,她找不到话题,也不能亲近他。 一个人成熟和歷经磨难从不是什么好事,它会磨去人最可爱最柔软的部分,变得坚硬而无处入手。 「小仓鼠。」黑髮青年一手支颊,笑起来,只有当他主动表示温情,人们才能感到一点儿灵魂的温度。 艾娜看到哥哥的眼神渐渐褪去迷惑和挫折,凝固成熟悉的坚不可摧的毅力,好像透过还未到来的夜幕,投射到人类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 他的笑容轻松怡然,随着夜风一起飞扬。 「哥哥最狡猾了。」艾娜鼓起腮帮。 「咦?」不是应该「妹妹的知心谈话时刻」吗?塞亚愣了。 随即,他看到桌上的小食,除了饭后茶,还有两瓶自酿的啤酒,最奇怪的是两碟下酒菜,丁香鱼炒花生、蒜蓉拌黄瓜,前所未见的菜色,滋味却意外的可口,似曾相识的辣油味道引出蒜、醋、香菜的丰富味道,爽口清香,麦酒也是纯正丰厚的麦芽香味,不像帝国习惯加果酿或奶糖。 第454页 「艾娜,你太能干了。」塞亚幸福地品尝妹妹的心意。 「所以啦,世上只有妹妹最好!」艾娜趴在桌上,她穿着鲜艷橘色的蛋糕裙,结着白色蝴蝶结,蓬松的金髮编成软软的麻花辫,娇小秀丽的脸庞被胳膊挤得有点变形,却更加柔软可爱,翠绿明眸一闪一闪,塞亚被她的模样萌得心都化了。 「艾娜,甩掉伊恩,成为我的吧!」 「这不行。」艾娜直起腰。 铁石心肠!塞亚感到比乌拉拉女王更冷酷无情的打击——哥哥为什么那么苦逼? 艾娜好整以暇地喝奶茶:「哥哥难题解出来了是吗。」 「嗯……」塞亚没有正面回答,靠坐在椅垫上,「我会从大科学院挑一批人出来,给doll系统建立子系统,一旦系统崩溃可以补上。」 「但这样克拉姆还是会有危险吧?」艾娜敏锐地把握住问题的核心,如果只是doll系统的安全,哥哥不会这么紧张。有帝国军、有那么多克拉姆在,归一会的宵小算什么。关键是罗切斯特用逻辑之罪攻击doll信仰核心时,克拉姆的本体会受到多大伤害。 塞亚咬了咬牙:「让他吃点苦头。」 哥哥,你说的是气话。艾娜侧目,当年她青春期叛逆,哥哥怒火冲天,都没动她一根指头。 「要不,我们主动出击。」时钟城暂时沉寂后,艾娜有意把归一会一锅端了,剷除祸患也提高实战能力,即使乌拉拉不知所踪,艾娜也始终视她为心腹大患。 不算地球被毁,那么多遗民的帐,单单塞亚所受的苦,就足以让艾娜对乌拉拉恨之入骨。 「你不是对手,小仓鼠。」塞亚也考虑过妹妹的提议,但是他的鍊金等级降低后,就失去了对逻辑之罪的控制力。如果还在身边,倒可以通过权限影响剑的物理性能。但既然落到了归一会手上,事态就脱轨了。从时计领被毁,归一会还是没找到推测,恐怕他们转移到了逻辑之罪的内置空间,就算直捣源头,也找不到下落。 而逻辑之罪的特殊性质——矛盾破坏,意味着它无法被约束。哪怕塞亚当初设置了排除特定对象的限制,比如不能攻击某些人,当逻辑之罪的真正功能启动,也会自我破解,成为持有者手里无坚不摧的武器。 如果罗切斯特发现了逻辑之罪的秘密,以他的智慧和手段,星云帝国绝对守不住,别说克拉姆,普通百姓也会尸横遍野,他的黑箱也救不回来。 逻辑之罪,是他的成就巅峰。除了用顶级鍊金术创造世界的那一次,他再也做不到那么疯狂了。 为今之计,只有用逻辑之罪唯一的bug瓦解它的存在机制,身为武器师的谨慎,他在它的原始程序中设定了一个死循环。 逻辑之罪可以扭曲所有事物,从一切定义逆推矛盾和错误,推翻概念和精神,重新界定概率组合的世界,从而摧毁无限的宇宙,它的扭曲方式谁也不知道,攻击方式也不定,但是归一会若用它开闢通往星云帝国的道路,他能够从无数的推测中计算出唯一的答案,利用对方进入的渠道,构造出与逻辑之罪连接的路径,触发那唯一且绝对的弱点。 将武器,将武器本身破坏。 心痛啊。神器师无声地泣血,克拉姆赔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够还我的心血眼泪! 白金之钥站起身,掏出一只小巧的烟盒,弹开盖子,抽出一根手卷纸菸,靠着露台:「艾娜,我不瞒你,我可能会冒次险。」 「你又要置身险境吗!?」艾娜激动地跳起来。 「我不想,但有时迫不得已,不要质疑我。」灰蓝的眼眸透露的深思冷静坚定,「为了重要的人不惜生命,等于把两样宝贵的东西都奉上,我不会犯傻。但既然被人用自己的武器指着脑袋,只有把子弹偷换掉。」 艾娜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 「非得利用的话,『自己』也得豁出去。」塞亚叼着烟道,「这就是,荒原宇宙的生存法则。」 少女终于回过神,跑上前,紧紧抓住兄长:「我已经可以保护哥哥了,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塞亚失笑:「成长起来,幼崽,我告诉你打算,不是想看到你不知天高地厚逞能。」 艾娜涨红脸,但还是拒不退让:「我讨厌哥哥总是一意孤行,你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心情,我现在还天天梦见你被使徒带走的情景,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稍微信任我们一点呢?我、伊恩、盖亚、霖、丽萨、帕鲁卡、高文、梅耶,我们都在哥哥身边,我们也许还不够强,没有乌拉拉、罗切斯特、归一会那么强大,但我们会变强,也可以成为哥哥信任的同伴。」 「我绝对不相信!」塞亚突然激动起来,在妹妹受惊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脸上红晕褪去,只有颤抖的声线泄露了他压抑已久的激烈情绪,「多莉雅,我以为她永远不会死,我只依赖她,我只认可她,我让她离开,我相信她会回来,结果怎样?你的能力比得上多莉雅吗?」 「我……我……」 塞亚再次深唿吸,压下失控的感情,用略带烦躁的动作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好了,艾娜,你对我很重要,别让我失去你。」 这样的迂迴攻击让金髮少女完败,又不能反过来吼这个不讲理的哥哥,扁着嘴几乎要哭了。 第455页 因此,妹控的心理壁垒当场软化:「给我时间,艾娜,我不希望你难过。」 「我也不想失去哥哥。」艾娜嘟着嘴,总算好受了一些,伸出指头强调,「我差点失去你一次,两次,三次!」 你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你的「哥哥」了。塞亚心想,没有反驳,用终端手环发送讯息,一台单人飞行器从宫殿另一头飞来,转动的底座变换着水滴状的闪光。 毫无停顿,黑髮青年跳了上去,稳稳立于天空之上。 「我去科学院,克拉姆来了,叫他过来找我。你和伊恩待在教皇宫,提醒帕鲁卡她们也是。」 「哥哥——」艾娜大喊,金髮被风吹得飞舞,「鍊金术的等价交换原则,你不想我们出事,你就绝对不能出任何事!」 塞亚眯了下眼:「死从来不在人的选项里,只是一种命运,就和天灾一样无法避免,凡人只能降低它的机率。」 他回过身,摆了摆手:「你哥哥是天才中的天才,无所不能。」说着,宛如逆行的流星,闪耀的光芒升上夜空。 所有的真相,都不要被揭开就好了。 竖琴般轮廓优美的建筑前,黑髮青年跳下飞行器,抬起左手,轻扣温润如墨的墙面,一个淡金色的图纹浮现,仿佛花蕾中的少女虚像。 星云帝国的识别标记都带有这样的艺术气息,比如法律部的标志是代表公正的司法女神。 当花苞绽放,少女如同真理之神般端庄冷清的面容模煳,碎散的花瓣勾勒出一行似真似幻的字体—— 愿意踏入科学之门者,需放弃无知的幸福。 旅行者一时间想匍匐在地,亲吻这行字迹,一时间又想退却,走入平凡的幸福。 验证完成,水波似的涟漪形成门扉的形状,和声般的美妙音律响起:「身份确认,欢迎回来科学院,塞亚大人。」 控制住心绪,塞亚踏进幽深的黑暗,宁静致远的空气中,一个又一个空间浮现出来。 这些房间都像悬浮在两个巨大的同心轴圆环上的太空浮梭,最短的距离也超过三十英里,互相做着奇妙的相对运动。两个圆环以弯曲的轨道连接,无数奇妙的模型漂浮在虚空中,仿佛遥远闪烁的群星。内环是亮黄、光蓝、浅绿的色彩相互交织,构成向内坍塌的曲面,让人想起波函数描述的量子图景;外环是简洁的银灰色,一圈圈严谨自洽,构成精确的宏观尺度,充满了无尽的演化感和膨胀感,两者组成镶嵌、排列、不断重复的形状,具有某种超现实主义的几何特徵,分别象徵了微观和宏观世界。塞亚却莫名想起地球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圆形极限iv》,天使和魔鬼重合在一起,融成完美的世界。 「我们身处的宇宙并非我们想的那样。」黑髮青年低声道。 他脚下的阶梯静止不动,却不断靠近圆环的最上方,不知哪个科研人员恶趣味设计的,这里是一片淡蓝色金属顶棚,像最乏味的星球蓝天,还有一段题字:「昨晚,我梦见蔚蓝的天空,美丽的云朵包围着我,突然云变成了海浪,我掉进了海洋——谁能为我解析这个现象?」 塞亚无语地看了会儿,对无处不在的科技精灵「雪尔芙」道:「告诉他该吃药了。」 「是的,塞亚大人。」引路的女声笑呵呵地回应。 最直接的解梦:这傻冒踢了被子,身体感到冷;或者更直白的,某个生理需求…… 这里的控制中枢可以直达每个科研小组,也可以查阅近来的科技成果和人员变动。塞亚没有去看那些资料,只是调阅了所有擅长虚拟设备和程序研发的专业人士,然后按下跃迁开关。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目测直径超过三千米,地板上同样有几道银色的同心圆环。设备无不极具酷炫的科技风格,星云帝国最为尖端的产品充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两片巨翼一般叠合的门打开,清亮的音符迴响,听到声音的人们回过头来。 「塞亚大人!」 「塞亚大人?」 短暂的惊愕后,众人纷纷露出仰慕激动的神情,无论是否认识这位「教皇的恋人」,每个帝国公民都知道,他是星云帝国三分之一地基的奠基者,科学院的创始人,最伟大的技术员之一。 他有着端正俊挺的五官,颀长刚劲的身材与墨绿色的长军服十分相称,爽朗中透出英气,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空旷洁净的感觉,带着随意却不散漫的气质,使他看上去与众不同。 雪尔芙优美的语调播放了科学院首任院长归来的消息,并用强制切断能源等粗暴的手段提醒那些没听见的科学狂人,哪怕帝国的科技因此停止二十年,也应该对这位开国元勛表示出他应得的礼节和敬意。 一个米黄色鬍子,矮个粗壮的男子迎上前,外表约莫五十多岁,叼着一根粗大的捲菸,不伦不类穿着花里胡俏的衬衫,外面是皱巴巴又沾满污迹的灰白色风衣,尽显研究人员不修边幅的习气。 科学院没有统一的制服,白大褂是主流,星云帝国的医疗服饰是粉色,并不冲突。还有夸张艺术风格的,衣服上绘着许多怪异线条和图案,色彩强烈夺人眼球,戴着各式各样的假髮。 「早上好,塞亚,看到你长途归来比什么都好。」组长别科夫发自真诚地道,拥抱久别重逢的好友。 「是晚上好,别科夫,你还是那么喜欢萨尔斯葱,身上都是热辣姑娘似的味道。」塞亚笑着轻拍友人的背,语气带着对熟人特有的调侃。别科夫得意洋洋:「嘿,这才是异性的味道!萨尔斯葱、萨尔斯芝士,萨尔斯沙拉酱、那热带的火辣,家乡的气息!」 第456页 「我看你应该做gg代言人。」塞亚朝他身旁的妇人投以更加灿烂的笑颜,「拉弗罗也别来无恙,越活越年轻,貌美胜往昔,甩开这傢伙三条街。」 「你真会说话,塞亚。」 含笑回应的女性身穿深宝石绿的制服款上衣和一步裙,雍容大方,同样年近中年的容貌却优雅高贵,气质动人。 别看这两人如此不搭调,他们还是夫妻!帝国人寿命普遍在两百岁到两百五十岁,科学家更短,但别科夫和他的夫人因为隐形基因缺陷,孩子多次早夭,为了钻研基因工程,申请做了延命的手术,如今已经六百多岁了。 「别调戏我老婆,你这个女性杀手。」别科夫热情地拉着友人逛起实验室,为他介绍,「看看新加入的小伙子,都是棒小伙!」 塞亚暗自嘀咕,难道这不该是军队用语吗,认识的这些科学家应该形容为怪人、疯子、宅男、柴棍、病夫、结巴、梦游者患者等等奇葩与极品。 一圈招唿打下来,哥哥大人自觉实在太正常,太健康,太帅气,难怪他家妹妹一直用「哥哥好帅好棒」的眼光仰望他,下次一定要带她来这里参观,艾娜会更比对出哥哥的高大威武!独一无二! 想到美好未来的妹控笑容更加和蔼,给众人的印象极佳。 还让塞亚愉悦的,是房间里浓烈的咖啡味,长期搞科研的人往往与刺激性的饮料为伴,为枯燥又冗长的工作提神。 塞亚在公众场合从不喝咖啡,一名兴沖沖的助手端到他面前的是一杯莫塔星的热饮,口感像奶茶,他边喝边走。星云帝国在特殊场合非常重视礼仪和尊重,日常情况却没有那么讲究,别科夫也嚼着菸草讲话。 他说着说着,就拐到这三百年来星云帝国最前沿的科技成果和各项研究,塞亚兴致勃勃地听着,随口插了一句: 「看来我已经是被帝国科学界淘汰的人,发展真大。」 「说什么鬼话,你的十一维超引力模型让整个科学院震动!」别科夫激动得手舞足蹈,旁边的技术员们也露出膜拜得五体投地的神情。 塞亚一愣:「沃尔已经把那个宇宙模型给你们了吗,可是超引力子我还没有归纳进去,它是独立的!不能统一看待!」别科夫嘴角一抽,他也耳闻了塞亚在埃维亚那场着名的争执,和那些暴跳如雷的学者有相同的感想。本来科学家追求的就是能够诠释万事万物规律的终极答案,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得到那个唯一而绝对的目标,偏偏塞亚反其道而行,好不容易探究出一个完美绝伦的谜底,还没有佯谬和目前能指出来的错误,让所有人震惊佩服,如获至宝地想要捧为学术经典,他却自己拒绝了那顶至高的桂冠,拼着命钻其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牛角尖,要把自己的成果分割开来。 尽管有大不敬的念头,别科夫夫妇私下也觉得好友是被教皇陛下感染了脑抽的症状,还病得不轻。 「不行,我要完善基本结构,不能现在就投入技术参考。」思前想后,塞亚不管不顾地要「矫正」,沖向一台光脑。如果多莉雅还活着,必然会在心里吐槽这傢伙和周围的人一丘之貉,同样的科学狂人,只要思路对接,脑子就完全钻进那件事。 别科夫终于按捺不住,抓住他咆哮:「冷静点,你这个疯子!就算乐谱也有终止符,你凭什么断定那个足够完美足够有说服力的超引力算式必须有个该死的二分音符!?」 「没有宇宙大统一公式,至少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统一公式!」 「我们把模型和相关数据输入了万元神机,让绝对客观的系统分析,它总比你没有严密论证的说法正确吧。」拉弗罗的劝说更有效,塞亚纠结着勉强停下脚步,但全身还是充斥着一股焦躁可怕的情绪。 这时,克拉姆匆匆跑进来:「塞亚塞亚!」 「怎么?」塞亚怔了怔,心情无意识地平復下来,「小弟也来了。」 所有人,除了教皇的恋人,都立正肃静。克拉姆当然没有这样的威信和气场,哪怕他原先有,也在和塞亚的一次次相处中霸气漏光了。 但他的美貌和魅力有。 金髮青年无时无刻让人感嘆奇蹟的降临,想起光与美,生命与沉眠,纯粹与浩瀚,他独特而耀眼的光辉拥有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伊恩很自在地跟在克拉姆身后,不时左看看右瞧瞧,扬起手:「我是陪客,也是顺道参观。」 「又捅了什么娄子?」见爱人一脸说不出口的急切,塞亚反射性地问。伊恩囧了:克拉姆,你到底有多少黑歷史,让塞亚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个! 终于,教皇吐出最想说的心声:「塞亚,我…我以后会保护你。」 他本想说出和乌拉拉的关系,但塞亚被种下了暗示,乌拉拉又冒充了艾娜的身份,这会跟他的根本认识冲突,大脑承受不了,只能另闢蹊径。 哥哥大人张了张唇,少见的愣神了,四周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他还抬头,请雪尔芙汇报外边有没有变天,再瞥了眼杯子里的茶水,确认里面没药恋人也没有喝过,然后说道:「你又看了什么歌剧?」 「不是!」克拉姆急声道,「我只说了喜欢,那是不够的,要和塞亚在一起,必须想到塞亚的事,用人类的方式,一开始把你纳入保护……」 他满身的艺术细胞似乎打了结,词不达意。 第457页 「我哪用得着你保护。」塞亚斩钉截铁地道。 这个抽风的傢伙好好地活在宇宙的某处,他就谢天谢地了。 克拉姆失落地凝目,有时候他感觉和塞亚之间存在遥远的距离,当塞亚的思绪游走在荒芜的宇宙,和多莉雅吵嘴交谈,还有这样的拒绝时。 男人捧着纸杯的手介于恆星日晒的色泽和陈年难磨的白皙之间,无数风霜的痕迹夹杂着常年坐船的隔绝,两者皆有的特别颜色,就和他的眼神一样,千锤百鍊的坚定中透出自若和信心,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有种无懈可击的稳定与流畅。 教皇无声地低下头,良久,道:「塞亚要我怎么做,才会满意?」 塞亚蹙眉,长久以来的担忧浮上心头:「克拉姆,如果你在我们的关系里不快乐,那种体贴和迁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不同于人类的绝美生灵已经为他改变太多,难道还要他抹杀本性不成? 爱情本来是让人期待的事,也许是期待对方尽到应尽的责任,不虚伪欺骗,不犯错误。 可是,并非如此,他不是要求这样的回应。 黑髮青年情不自禁地吻上爱人的唇,不停地亲吻,好像吻着最珍贵的宝物,那太心爱,以致于无法让嘴唇离开他。 (因为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什么样都没关系。自由自在也好,任性脱线也好,马虎大意也好,都最喜欢这样的你。) 克拉姆闭上眼睛,一瞬间好像望见时间的尽头。 当回过神,塞亚感到周围的视线,窘迫下揉了揉爱人的脑袋:「好了,别胡思乱想,小鹰也是,别给他洗脑子,这笨蛋本来就感性意识过剩。」 克拉姆的双眼变得晶亮无比,忧郁尽消,流淌出来的美丽点亮了世界,哪怕再迟钝的科学家都露出难以唿吸的神情。 伊恩笑嘻嘻地道:「我就功成身退了,你们慢慢聊。」塞亚没好气地瞪他:「不许。」让这小子熘掉,还不跟艾娜卿卿我我,在他管束不到的地方尽情亲热。 哪有这样的!不是说新人领进房,媒人丢过墙吗?伊恩傻住,他还不想闪瞎钛合金狗眼啊! 果然那一对很快开始旁若无人。 「塞亚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克拉姆念念不忘另一个自己看到的未来。 「怎么又说这个。」塞亚头痛,两个男人举办婚礼还是超出了他目前的接受范围,何况他和克拉姆不用那种东西肯定。 「按照等价交换原则,我的人生已经给你一半,你也属于我一半了。」 「鍊金术是这样吗,别说一半,我…我把我的一生全部交给你啊……」 「所以,你早就打着被我养的主意了是吧,反正我也认了,这么麻烦的生物,估计除了我以外的人也消受不起了。」 被哥哥大人禁足,伊恩还是看准两人世界的机会,顺利熘出科学院,向女友通报了她的哥哥和大嫂的最新进展,艾娜听得嫉妒又欣慰。 「算了,我们也快乐地玩耍吧。」 伊恩连连点头,深切贊同。 当天晚上,蓄谋已久的褐发少年和女友在一个卧室聊体己话,流连忘返,难分难捨。十一点前,赶在远方的哥哥大人发来怒吼通讯以前,伊恩熘回了自己的房间。 塞亚那个妹控肯定在他们身上安装了监视器来着,要是丧失了信誉,他以后就别想更进一步了。 追妹之路任重而道远,需谨慎。 第二天早晨,艾娜和伊恩找其他朋友一起去吃早餐,惊讶地得知一件事。 「帕鲁卡和米勒出去了?」 盖亚答道:「米勒一早过来,叫我们出去玩,说晚了会被他哥哥发现,帕鲁卡就跟他出去了。」丽萨抱着后脑勺,大咧咧地道:「他们俩关系最好,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高文温和地道:「琉霖陪他们一起去,我想没事吧。」 听到稳重又机变的阴影城城主跟随,两人松了口气。 星云帝国本来可谓是宇宙最安全的所在,不过出了瑞秋袭击遗民星球和梅耶的妹妹梅罗遇害两件事后,遗民们小心了许多。 「帕鲁卡肯定去了千屏之都。」艾娜猜得出双马尾女孩的思路,身为一个本身的机械狂和被塞亚重点培养的机械狂,她对帝国第一空港的设施技术最为嚮往。 伊恩担忧:「克拉姆不在,他们没有权限,进不去,会不会跑到大街上去?」艾娜白了他一眼:「恩斯特主管那么周全,他们出去,一定会发现,请他们报备,安排车子、路线、接应的人。」 所以艾娜也不担心,虽然塞亚规定他们不能出教皇厅,但前提是偷熘出去。 「不过,我还是叫他们早点回来。」金髮少女按下终端手环的通讯键。 随着悠长的鸣笛,蒸汽轮船航行在湛蓝的海面上。 星云帝国在星际领域日新月异,地上的生活却保持着悠然的步调。 海鸥上下游弋,浮游岛屿宛如飘动的绿宝石,柔和明媚的阳光铺洒在大海上,翻起千万点璀璨的光点。 帕鲁卡快乐地巴着栏杆,伸出两条纤细的腿,在半空像盪鞦韆一样摇摆:「上上次和师傅一起乘水上摩託过来,上一次是乘军舰,这次是船了,好棒哦。」 米勒的心情也很愉快,自从艾娜一行来到自由之章,他一尘不变的日子就开始改变,到了星云帝国,更是一幕幕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崭新图景。 第458页 过去的漫长黑暗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米勒每次回忆起来都感觉沉重得无法唿吸,越发不想回去兄长那个阴沉的房间。 他看了看身边的伙伴,栗子色长髮的女孩还是扎着活泼的双马尾,小脸充满蓬勃的朝气,令人心颤的鲜活。 琉霖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欣赏海景,可惜玛琳的心病还没好,不然就可以带她来看海了。 阴影城城主很是头痛,最近养母缠着他要回小城,不愿待在星云帝国,只好回忆已经有些模煳的人们,打算用魔法模拟出联络的假象,安抚玛琳的情绪,虽然他很不想养母再沉浸在那些虚伪的回忆中。 只要再找到一个第三类接触者,她就能真正找回失去的故乡,她爱慕的托马斯,她的邻居朋友们。 气势磅礴的海上之都打开,宛如绽放的银色金属花朵,比航母更广阔的停泊港上,正轮休的技术代总监霍克德尔和几名高官亲自来迎接贵客。艾娜等人没有意识到,作为塞亚唯一的弟子,帕鲁卡已经得到全帝国人民的尊敬。 栗发女孩张大嘴,手足无措了片刻,下意识挺起小胸膛,发出元气十足的嗓音。 她表现得坦率又活泼,就算有回应不得体的地方,霍克德尔等人也只觉得亲切可爱,心生好感,一路热络地介绍。 下降平台上,米勒全身僵硬,这里的空间比他想像的大了成千上万倍,球形天幕宛如深远的宇宙,那些巍峨的军舰战机就像点缀天穹的繁星,巡航的飞行器遍布天际,动力引擎喷射出银色的光芒,如彗星之尾,控制信号台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尖塔,比巨人更庄严宏伟。 本来满心期待的帕鲁卡反而没注意到,全神贯注地应付军官们。 身旁米勒钦佩的眼神让她胸中涨满喜悦之情,脸上泛起红晕,双马尾也晃得更欢了。 琉霖心下觉得帕鲁卡有些虚荣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着青涩高傲的自尊心,他当初也是这样。 受到某个loli控的影响,单身军官都有大叔魂,这也是多数男人的本性,但他们毕竟还有理智,轮值时间一到,就摆脱了双马尾销魂蚀骨的勾引,在一座天桥将客人们移交给一批士官。 米勒更愿意和帕鲁卡单独逛,不过他还是语出真心地道:「帕鲁卡,你师傅好厉害,你上次还说我哥哥厉害,他只是态度横,力量大,塞亚先生才是有真本事。」 「嗯。」女孩眉间闪过异样,「师傅耐心教我又脾气好,是个好人。」 塞亚不知道徒弟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 帕鲁卡一马当先,蹦蹦跳跳来到食堂前面,撞见一个熟人:「妮可姐姐!」 军部的第三类接触者今天穿着一袭深紫色飞行军服,凹凸有致的身段如水韵致,军靴和膝盖上20公分的裙子勾勒出惹人遐思的绝对领域,软帽衬出她柔软的呆萌气质。随同的士官顿时看直了眼。 妮可空洞的蓝眸浮起变幻的光澜,微微一笑:「来玩吗?」 「嗯,我和米勒、霖来参观。」帕鲁卡开心地道,她和高文、妮可是最早相识的第三类接触者,比后来的艾娜等人还交情深。 「那我请你们。」妮可一视同仁地看了看那些士官,他们激动不已,美貌纯真的妮可是军部的高岭之花,以往只有年轻士官肖想她,今天居然能蹭一顿饭(哪怕是食堂的饭),也是托福沾光! 这时,琉霖接到通讯,信号塔传来疗养院的通知,玛琳又闹腾起来,不肯吃饭,吵着要见养子。无奈下,琉霖告辞,特别嘱咐:「帕鲁卡,米勒,我晚上来接你们,别乱跑。」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帕鲁卡嘟起嘴,妮可解围:「如果你晚上赶不回来,我请他们住我的宿舍好了。」 琉霖放下心来,他之所以在如此固若金汤的要塞也留一个心眼,是因为塞亚提到军队有内奸,不过以第三类接触者为目标,一定是归一会的探子,是谁都不可能是妮可。 帕鲁卡做了个梦,梦里有她不愿意回想的情景。 昏暗的工厂像监牢一样可怕,机器遍布血污似的沉沉锈蚀,阴森的走道深处围着木栅栏圈住的小房间,人们如同牲口般挤在一起,到点时,被工头驱赶出来,日復一日地麻木工作。 幼小的她接受着周围人的唿喝,永无止境地奔忙,谁都能使唤她,连处境相同的年长妇女也在她的胳膊上拧出瘀伤,拉扯她的头髮。她靠着勤奋不辍和讨好攀上一个个技师,只有在靠近锅炉时会感到一丝安慰的暖意,忍住责打学习那些始终让她着迷的蒸汽动力知识。但是她更喜欢的,是出神地望着红彤彤的煤炉,幻想所有欺负她的人都会跌进去,变成美丽的蒸汽,消失不见。 蓬勃新兴的工业城,地下铺着累累尸体,血肉工厂日夜运转。 我心爱的城市,吮吸鲜血后哀鸣,像夏季里的飞蝉遗脱了旧壳。 她唱着民谣,一次次追逐铁轨上的火车,捡起篮子里的破灭钟…… 梦境中,刺耳的汽笛远去,帕鲁卡头痛欲裂地醒来。 「米勒……师傅……」干涩嘶哑的声音不像她的。 「呵呵。」清朗愉快的笑声响起。 死白的房间,充斥着空洞。栗发女孩抬起头,看到站在面前的银徽工匠,她秀美的面容浮现出陌生的情绪,好像撕开一张面具般清楚。 第459页 「妮可姐……米勒!」瞥见躺在不远处的金髮少年,帕鲁卡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却想不通妮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发女郎遗憾地笑了笑:「我本来想吃了他的,可惜他的身体居然是复合材料元件,真没意思。」 帕鲁卡打了个突,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她一直表现得毫无心机,但她其实一点也不笨,以她的成长经歷,也不可能愚笨。 妮可不意外地眯起眼,注视她,一字一字道:「谁能想到,这么『志向远大』,这么『单纯可爱』,这么『爱着故乡』的帕鲁卡?德尔瓦,原来是个小可怜,乞丐出生,当的是工奴不是学徒,谁都可以欺负,谁都瞧不起,却伪装成这样。」 帕鲁卡一阵阵发起抖来,妮可的话像一道道霹雳打进她的五脏六腑,照得魂灵作痛。 「你说要建设祖国,也不是怀念家乡,是因为你发现第二类接触带给你强大的能力,你可以扬眉吐气,回去后,把所有曾经鄙视欺辱你的人踩在脚底,反过来奴役他们,建起让他们匍匐的新工厂。」 「不是的……不是的……」帕鲁卡反覆呢喃,感到嘴里有什么咬破了,咸腥的铁锈味在她口腔里扩散。 「你装纯洁,装无辜,讨了克里妮陛下和塞亚大人的欢心,混到了今日的位置,很心虚,也很开心吧。」 栗发女孩被一层层扒皮剥骨,痛得几欲死去。 「我是……」 塞亚的面容和艾娜等人的身影一一闪过眼前,师傅留在额心的大手的温度,肩章上熠熠闪亮的金色齿轮徽章…… 妮可啧啧连声,一指放在脸颊上:「我猜猜,如果让你的真面目被人知道,会怎样?塞亚大人还会收你为徒么,你的朋友还会把你当成伙伴么?」 灼热的痛楚冲破心头,脑袋里好像要被无形的热气撑得爆开来。 「帕鲁卡最讨厌妮可了!」撕心裂肺的叫声迴荡在四壁间,「讨厌讨厌讨厌!」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少女绝望地掩面而泣,再也扼制不住胸口崩裂的情绪,滚热的液体一滴滴流下,化开冰冷的水迹。 「把美丽的心灵撕碎,践踏灵魂,蹂.躏肉体里容纳着的脆弱器官,还是那么美好的感觉呢。」妮可狂喜地颤抖,木然的面孔沉浸在奇异的欢愉中。 帕鲁卡的憎恨痛苦让她重温了曾经的自己,被族人扼杀了所有人性的自己。 她为什么要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为了亲手毁灭故乡啊。 他们逼迫她、残害她,也不惜要復活的「故乡」。 当她亲手杀掉最后一个族人,她的小妹妹,就是她復仇的开始。 那女孩也是睁着无神的双眼,对着天空哭泣,一点点经歷被她吞食内脏的痛楚,那悽美的眼神—— 美好得让人心碎。 诡异的紫色雾气裹住昏迷的帕鲁卡,就要挖开她的胸腔。 忽然,一个声音制止了房里的血腥戏码:「我徒弟的心脏不奉送夜宵,煎炸蒸煮都不行。」 妮可似乎不吃惊,撩拨了一下垂到肩头的海蓝秀髮,好整以暇地转向出现在门口的黑髮青年。 「真狡猾呢,这样保护他们,就是为他们好么?」 「所以让黑心肠巫婆来『锤鍊』他们么?本末倒置呢,妮可小姐。」塞亚不为所动。 出于保父情结,他在小鸡崽身上都使用了跟踪手段,连米勒也不例外,谁让安塔隆和他目前是星云帝国的客人。 因为妮可身份特殊,塞亚支开了克拉姆,也没有让艾娜他们知情。 「生者两大悲剧,一者执意寻死,一者无力求生,你全包了,妮可。」塞亚淡淡地道,隐蔽的炼成阵护住帕鲁卡和米勒,「这样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蓝发女郎轻笑,「坏心眼、世故、悲观厌世、自我排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教皇陛下。」 塞亚没有在意对方的评语。 「多莉雅是我杀的。」 骤然尖锐的女声穿透青年的脑海,他浮现出怔忡的神色。 妮可掩嘴轻笑:「那个时候,在千屏之都外面的舰桥上,你来以前,我就吃掉了她全部的器官,用假的感官和生理活动替代,这是我隐瞒了你们的能力。因为觉得时机还不够好,我就等啊等,等到小猫单独一个时,收回了力量,她死前一定很痛苦吧,活生生体验了『死亡』的感觉,有没有哀嚎呢?有没有唿唤你救她呢?」 塞亚失去了所有的想法和反应能力,脑子一片空白。 当他意识过来,他死死卡住妮可的脖子,眼睛里的潮热几乎要喷涌而出,瞳色沈淀成无尽的灰暗,沉沉晕染开来。 「绝不……绝不放过你……」 妮可放声大笑。 「哥哥?」烧毁心肺的火焰被浇熄,塞亚的双手下意识一抖,松脱了一瞬,妮可绽开得逞的笑意。 暗红的光丝膨胀开来,如同刺破皮肤的血管,伸向空中,在出现的剎那不停分裂,散发出奇妙的波动,穿过虚拟和真实的间隙,游荡于精神和感知之间,一眨眼半个房间都笼罩在血红的幻境中,将青年扎穿的身体固定在半空,一颗颗能量小球像是眼球一般,定定注视踏进大门的人们。 「塞亚!」 「哥哥!」 艾娜一行相继惨唿,措手不及。 第460页 「不要过来哦。」粉紫色的雾气中传来妮可时隐时现的笑声,比她的声音更具威胁的是她手上的人质,黑髮青年低低咳血,混浊的眼神仿佛被未知的事物搅动着神智,「我的第三类接触可是比你们都精熟深入,已经触到了存在性本质的边缘——精神。即使教皇陛下亲自来,在他的人格被我掌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疯了,妮可?快放开!」伊恩难以置信地大喊,艾娜又惊又悔,他们接到陌生通讯赶来时,还抱着以为多半是恶作剧的念头。 妮可置若罔闻,无声的脑波在塞亚脑中私语:(我要消化掉你的血肉,吞掉你的全部,变成你,就能得到教皇陛下的喜爱。)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血眼突然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连同四周的时空都龟裂出无数裂痕,骤然停滞,重重虚影浮现出来,一切景物都在不间断地发生扭曲变形,像现存宇宙被一个更深层的世界撑开,无限放大,濒临破灭。虚幻和真实在一只灰色的瞳孔中重合,拉长的时间和空间重新衔接,艾娜等人只看到能量眼球和血管啪地全部裂开,妮可的惨叫传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怎……怎么会……你是——」 彻底变调的尖叫拔高又消寂,再无一丝声息,顾不得异常,艾娜等人冲进弥散的血雾。 地上一滩浅灰的泡沫微微蠕动,模煳不可辨别,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高文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没理会妮可的下场,围拢住塞亚,他伤势很重,好在妮可没有贯穿他的要害,艾娜、伊恩和盖亚也想起他把身体炼成了能免疫伤害的鍊金门户。 没有听见妹妹等人关心紧张的询问,黑髮青年将自己蜷抱起来,哽咽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在夜晚的空气里: 「多莉雅……」 塞亚受伤的消息再次震动了教皇宫和军部,克拉姆匆匆赶来,却和安塔隆发生了冲突,自己的弟弟差点进鬼门关,他当然勃然大怒。 艾娜推开门,只见塞亚弯着腰,轻轻掖好帕鲁卡的被子,不禁轻责:「哥哥,你也要休息。」 「我马上去睡。」塞亚没有反驳。艾娜看了看帕鲁卡,女孩脸上有哭过的痕迹,睡靥却十分安详:「帕鲁卡怎么样?」 简略叙述了妮可所做的事和刚刚帕鲁卡对自己的坦白,塞亚扑哧一笑:「我跟她说,你要是连这点傲气和野心都没有,才别当我徒弟。」 金髮少女也忍俊不禁,但想了想,还是有点在意:「帕鲁卡真的在我们面前伪装了吗?」 塞亚淡然道:「装着装着,就成本性了,何况这孩子心地不坏。」 时间静静流淌,窗外秋雨流淌,在室内灯火的照耀下,雨丝深深浅浅绵延出橘黄色的帘幕。 栗发女孩就像脱离了茧的小昆虫,已经有了稚嫩而美丽的翅膀。 「所有的灰姑娘都有机会成长为公主,光彩照人,璀璨夺目。」黑髮青年看向妹妹,展颜笑道,「艾娜也要快乐,自信地活着。」 金髮少女凝视兄长,他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时光留下的苦痛和沧桑。 可是因为多莉雅,她已经两次看到了哥哥最脆弱的面貌。 也许世上真的有一种牵绊,超越了所有的情爱。 「妮可——」艾娜不知怎么评价,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那个女性被迫背负的责任超出了人性,而她也的确失去了人性。 无力挽救,也无力自救。 塞亚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刘海:「小仓鼠别想太多,你受不了,都交给哥哥好了。」 艾娜情不自禁地扬起唇,又催了两句,塞亚点头,转身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脚步一顿,围绕他本身,无色的波澜充盈了无限的时空,像潮水一样波涛翻涌,仿佛随时会突破某个界限。 突然,世界重合,黑髮青年回过头,艾娜和门外的克拉姆、安塔隆等人,都没有发觉。 抿了抿唇,他放下环抱住自己的双手,快步离开。 这个形态,快要保持不住了。 ☆、第七十六章 真实的赋格曲 唤回她,使用命运的骰子。 深夜,空旷悠远的夜幕点缀着琳琅星光,拱形的窗子被月光轻抚,没有照耀到的阴影仿佛连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克拉姆醒来时,海水蓝的水床上,另一个青年还在沉睡,水蓝色的帐幔轻冉,光影交错,一切沉入神秘的领域。 他缓缓靠近爱人,若隐若现的异香萦绕着他的神识,荒凉而空旷,寂寞而渺远,敛眉一沉。 有荒神的味道。 经过一夜,调查工作很快完毕。妮可的事件规模不大,已故的第三类接触者深知打草惊蛇的道理,那几个陪同的军官只是被支开,她只用自己秘密布置的实验室就完成了这项阴谋。但是这件事的影响极为恶劣,教皇的恋人险些遇害,还有两位客人受伤。 当天在场的技术代总监霍克德尔等人难辞其咎,不过塞亚并未怪罪,他可以说是自己撞枪口上的,妮可把握住了他的性情和弱点,还留下了一个目前无人知晓的后遗症。 妮可死后,两件事浮出了水面,一是多莉雅死亡的真相,二是确认了杀害另一位第三类接触者梅罗的真兇。 梅耶百感交集,背着众人流下眼泪,终于释怀了妹妹死后一直郁结于心的仇恨。 第461页 伊恩等人很不好受,如今他们只剩下八个伙伴……还差两名人选。 「塞亚,心情不好怎么办?」早餐桌上,少年求教。 「一,喝酒;二,睡觉;三,看书;四,做数学题。」哥哥大人干脆地回答。 众人无语,艾娜磨牙:「我该庆幸你没把香菸归进去吗?」塞亚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啊,其实,我心情好也会抽菸。」 好久没看到哥哥天然呆的样子了。艾娜油然浮起感动,和塞亚相处得久,感觉他已经混成了一个老油子。 想想安塔隆那天然呆的眼神,她就更怀念哥哥这样子啊。 克拉姆从早上起就欲言又止,从妹妹那里,他得知了塞亚是什么状态,却想不出怎么处理。他知道被荒神搞疯的例子(乌拉拉),体会过差点疯掉的感觉(自己),却不能确定塞亚的精神状况。 乌拉拉说,塞亚是否定了荒神的力量,追寻控制自我的意志而成为了人类,这种执念简直匪夷所思,因此,克拉姆根本不敢刺激爱人,让他想起自己经歷过什么,崩溃了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意识,回归虚无的本质。一次奇蹟就够了,他万万没把握赌第二次。 如今,克拉姆也明白塞亚为什么没有灵魂连线了,也许是接触者能力的特殊,他的灵魂在最深处与荒神有所唿应,变成了一种迭加态般的存在,得到少许神力。 教皇完全不考虑爱人被转化成了荒神,怎么可能,连黄昏之民的乌拉拉和他都半死不活,险些被消化。塞亚原本只是一个人类,如何熬得过神识的冲击,倖存下来,更别说他是这样鲜活、真实了。 塞亚就是塞亚,自始至终。 偏偏,荒神的力量不稳了。以前克拉姆不知情,现在察觉了怎么会辨认不出那种来自白海的涨落。 他既不能和塞亚说「不要成神!」,又不能说「做人好」(塞亚一定会骂他抽什么风),教皇陛下万分苦恼。 这时候,他分外希望维多利加回来,给他个意见。他的人格虽多,却没一个在牵涉到情感的问题上能跳出自身看待,只有维多利加,能够完全理性地思考。 金髮青年连艾娜特地为他做的海绵布丁蛋糕也不吃了,趴在桌上颓废。众人惊骇地看着:这是怎么了! 「教皇陛下,我给您调一杯开胃的热奶茶好吗?」万能管家恩斯特立刻上前问候,并用眼神向教皇的恋人——最强大的神助攻发送求援讯息。 「你今天早上没吃药?」塞亚瞥过去,早晨克拉姆就在床上不停地翻滚。 这傢伙天天都是没吃药的状态,所以萌萌哒。 想到刚刚爱人支给大家的妙招,心情极度不好的教皇选择喝酒。恩斯特更担心了,调好一杯帝国红茶放在塞亚面前。 足足放了四块乳黄色的奶糖,用银匙搅拌好,见爱人还是难过的样子,塞亚嘆了口气,从手錶的储物空间掏出一样东西。 「喏,克拉姆,给你的礼物。」 那竟是一块画板,大家好奇地凑过去,艾娜「咦」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拿起来,这分明是哥哥的笔调,简洁优美,开阔大气,画机械图过于硬朗利落的笔触在描绘这幅图时却出奇的温柔,万分细緻。洁白的素描纸上,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生物,艾娜不知道这是什么,却直觉是生物。执笔者没有用任何水彩和颜料渲染,勾勒出来的形体也不复杂,像是……某种幻想的浮游生物。 没有比这更富有童趣,又更不可思议的图案了。自然界内的形态都没法形容,自然界上的星空大约也找不到,星星、花、露水、蘑菇盖、多边形的石头、一片三叶草的叶子……一切别具美感千奇百怪的联想都能从中找到。比几何体更奥妙的线条构成几乎是纠结的轮廓,仿佛千头万绪,又有着完美如神迹的和谐。难以形容那种构造,宛如现世不存在的迷宫和梦境,黑暗和光明,真实和虚幻交织。 「这是什么?好好玩。」伊恩直率地发表感想,盖亚歉意地看了看克拉姆,想提醒艾娜先把画放下,又不禁探头看:「好可爱。」丽萨等人也纷纷伸手传阅,头一次看到这么有意思的画耶! 克拉姆在爱人拿出画时就呆了,现在,隔着纸背,他也能看到被阳光映衬的闪耀线条,在他的量子感官中还原,比什么都清晰。 塞亚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一手握拳抵唇,轻轻咳了咳:「我没用智能系统模拟,是用大脑推算。你是星云生物的后裔,体内还有暗物质、化合物、星际分子等等,既然有类似原生质的基体,要构成生物体,总是有规律可循的。只要掌握足够充足的信息,图形自然出来了。反正色差肯定有,但是一定很准确。」艾娜等人茫然听着,到最后才恍然大悟。 啪嗒!画落回桌上。 克拉姆顺利拿起来,看了又看,全身都在震动,流泻出来的话语也语无伦次:「塞亚,这个——这个——」 又清了清嗓子,黑髮青年刻意别过头:「像不像你?」教皇拼命点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他激动的心情,完全通过他的神态和肢体动作表现出来了。 原、原来那是克拉姆的本体!艾娜、伊恩、盖亚、丽萨、琉霖、帕鲁卡、高文和梅耶都傻眼了,真是……和本人一样萌萌的。 哥哥大人真有才。 还是塞亚大人厉害。恩斯特欣慰不已。 第462页 克拉姆抱着那份宝贵的礼物,幸福无比。无论世人如何赞颂他的美丽、美好和美德,他也不排斥那些赞扬,可是,物种之间的差异始终存在。就像死前心灵隔阂的沙门和薇丽儿,正如他和塞亚日常相处中点点滴滴的距离和磨合,所以太高兴了,塞亚用心画了这幅画。 送给他。 灰蓝的眼眸漾出无垠的温柔,塞亚倾身吻住爱人的金髮,低声道: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守住星云帝国。」 既然拥有无上的权柄,为什么不能向自己的欲望倾斜一点点? 只要一次机会就可以……一次机会…… 中午时分,教皇的侍从雷比克带来一个好消息: 「从白沙星域过来的遗民已经抵达星云帝国,进入莱博星一带,领队的就是那一对开发到第二类接触深度阶段的双胞胎,哥哥叫烈,弟弟叫战,安排会在明日来首都星。根据当地遗民研究所的检测,他们开发出第三类接触的可能性很大。」 闻言,艾娜等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塞亚打算外出,吩咐幼崽们做好出行准备:「我要去看辛蒂,你们跟上,明天赶得回来。」 哥哥又掐时间干事了。艾娜想起丹特丽安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是所有克拉姆当中唯一没有任何能力的一位。前段日子,七号八号要塞亚去看望她。 黑髮青年若有所思地叩击桌沿,他最近加班加点,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只剩下这个约定和特训幼崽们——一旦归一会大举进攻,肯定不会介意顺手抓些神子候选回去。 必须完成战前准备。 克拉姆还在到处献宝「塞亚给我画的!塞亚给我画的!」好不容易,塞亚在出门前一刻把这个兴奋过度的傢伙揪回来。 「藏你兜里去,别闹了。」 陷入重度幸福症状的教皇没有二话,一切照做。 这次,出行的青年直接选择军舰,从星门直达首都星附近的天宿97行星,象徵空军的深紫色座椅上,塞亚拢着散落的额发,用听来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 「法鲁戈也住那儿,返航时带他和桑纳一起回来。」 伊恩等人听出情势的严峻:竟然要召回所有的第三类接触者和相关人员,集中在教皇宫附近保护,虽然从艾娜口中得知归一会有意用塞亚的逻辑之罪搞阴谋,还是很惊讶他们能让塞亚如此慎重对待。 星云帝国,有克拉姆,有doll信仰系统守护啊。 但听塞亚的口吻,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有顾虑似的。 哥哥……艾娜不确定地瞥了眼兄长看不出表情的侧脸。 天宿97行星和所有星云领的星辰一样,散发着不同程度的暖光,洋洋洒洒。这里生长着淡紫色的葡萄风信子,神秘而美丽。特有的莹蓝色苍月从漆黑的夜幕洒下光辉时,仿佛将人间的一切裹上轻盈的飞纱。 他们到的时段,当地正是凌晨,山坡上的城堡还没有甦醒,安静得只有鸟鸣声和风声,晨曦洒下来,静谧得接近永恆。 城堡的铁门关着,上面缠绕着青藤,叶尖凝聚着清莹的水珠。从铁门看进去,整个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里仍是晚夏,玫瑰展现着强盛瑰丽的生命力,柔软的花瓣舒展开来,体现着生命的完美。 一个石青色长髮的青年有条不紊地走来开门,他有着比例均衡的五官,朝来客行了个陌生的交臂礼节:「好久不见,塞亚先生,克拉姆阁下。」 不同于其他人的称唿,带着某种陈旧的印记,艾娜等人莫名的唿吸一窒。 「朱诺。」塞亚和克拉姆眼中不约而同地漾出情感的波纹。 艾娜等人知道这个名字,塞亚曾提到,他和克拉姆的老朋友里只有沙门的部下朱诺和恩斯特活着。恩斯特其实只是继承了遗传记忆,也不是真正的「故人」。 当时,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追随选择自然死亡的人类爱侣薇丽儿,把自己的智能化意识融入doll系统的能源网络,他的一个部下也停机跟随主君,而另一个在沙门的授意下,留在了这片异乡,长久以来陪伴着一位足不出户的教皇。 黑髮青年微笑着和故友的部下寒暄,没有更多的语言,像是多挽留一点时光,都只会平添寂寞。 「爱丽丝小姐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愿意出门呢。」朱诺的感伤情绪不浓,一只茶色的小狗在他脚下打转,朝客人们摇尾巴,伊恩、盖亚和丽萨都露出了开怀的笑容,蹲下来逗弄它。塞亚清晰地回想起友人曾说自己有一只机械宠物狗,而这只,是朱诺从附近抱回来养的生物。 再也见不到沙门了……也见不到多莉雅。 众人随着机器人的脚步走向城堡,阳光从云层的罅隙中泻出,风声的振盪好似来自远方的微弱唿喊,塞亚和克拉姆并肩走过庭院,身后是捧着糖果等礼物的艾娜一行,游移的光影掠过花海和长廊的最后一段,最终静止在两人身上。 克拉姆抬起的手停留在门环上,仿佛打破了一种桎梏,吐出酝酿于心的情怀: 「塞亚,蔷薇的美,是因为它努力盛开。」 黑髮青年怔了怔,不解他的用意。 天青色的眼眸溢出灿烂而剔透的情感,闪耀着美得难以直视的光芒,克拉姆的音色还是那么静谧而辉煌,宛如管风琴震烁人心的鸣动:「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笑着缅怀过去。」 第463页 略略沉默了一下,塞亚开口道:「生命的意义在于存在,没别的。」 他推开门,走进光影交错的空间。 「没有短暂能停留。」 狼狈与光鲜并肩,阡陌与荒野相伴……只有她,只有她一个陪着我,为什么我不能用力量回溯到那个时刻? 不要这么脆弱,我根本不能回头。 晨光从走廊的玻璃窗照进来,地面仿佛打了一层金色的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站在楼梯的转角,与许多布娃娃为伴的,是一个看起来12、3岁的女孩,精緻又美丽,及地的黑瀑秀髮闪闪生辉,没有一丝阴郁,映着光亮的小脸宛如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 哇!又是个黑长直!伊恩感动至极。 很多女性克拉姆扮演的是二次元人物,最初他不知道辛蒂是谁,印象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动漫女主,见到本尊才知道,原来帝国语发音是shionki(辛蒂),在日语中应该是shionji yuuko(紫苑寺有子),是《神的记事本》的女主角,一个傲娇毒舌的妹子,绰号爱丽丝,难怪刚才朱诺称唿她是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塞亚也称唿爱人这个暱称,张开双臂。 黑色长髮的少女穿着睡衣,抱着大布熊,身边也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布熊,头上很萌地缠着各色烫髮的卷,一脸起床气被治癒的表情,隔着布偶被爱人抱了抱,发出有鼻音的萌音:「塞亚,你总算光临寒舍了。」 「你为什么不从『寒舍』出去?」黑髮青年笑着颳了刮爱人的鼻尖。 伊恩确认了,果然克拉姆选择的角色都有和自身的相似之处,本尊的爱丽丝患有「开放场所恐惧症」,到室外会不自在,而辛蒂同样如此。 她是因为没有能力自卑吗? 「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会打扰你。」辛蒂低下头,平视塞亚身后的人们,当然略过了克拉姆,他们是一体同心的自己。 「到二楼喝杯茶。」黑髮女孩一如所有的自己,对恋人的亲人朋友表示出友好,光着白皙的双足在毛茸茸的玩具和厚厚的地毯间步行。 塞亚踏前一步:「爱丽丝,如果你感到了『什么』,不要去实现它。」 事实上,辛蒂并不是最弱的人格,相反,她是克拉姆当中和荒神昆古尼尔最契合的一个,有着一生一次的完全预知和命运具现。但这样倾斜于「神的状态」,使用荒神随机率的结果,是自我消融,不再具有「克拉姆」的禀赋。 辛蒂转过头,停顿片刻,道:「塞亚,你一点没资格说我。」 青色宝石般的双眼流转着思绪,沉思了一下,她转向机器人部下:「朱诺,代我招待大家,我和塞亚有话说。」 城堡后面是一片下坡的花田,野风信子摇曳着紫色的波浪,清朗的风吹拂,让人心神俱醉。 辛蒂穿上了哥特风的大波浪裙子,看得出她很不习惯走出室内,像所有患自闭症的人一样,撑了把遮阳的小花伞,将自己藏在一方小小的阴影里,穿着荷叶领的对襟高领长裙,长袖和裙摆下的长袜几乎包得密不透风。但她的神情有一种奇异的洒脱,主动勾住爱人的左臂,让他搀着走。 「维多利加失踪以前,和我说了一些事。」 「维多利加到底怎么样了?」塞亚惦记着身陷时钟城的爱人,偏偏克拉姆自己还跟没事人似的! 辛蒂却没有马上回答,直视爱人的脸庞。 「塞亚,你和我,我们认识也有十万多年了,虽然星云帝国的岁月流逝比外界快,对我,我们,这段时空不过是封闭的圆里面的一个点,我,我们还是在和你的分别中,体会到了延长生命的感受,时间,漫长又甜蜜。」 她的表述更接近自我的本来状态,不分你我和个体多数,都是一个「我」,但是未免恋人别扭,辛苦地在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切换主格。 塞亚不明白爱人为什么说这些,但还是听下去。 对于克拉姆只能用感性分析,而他恰恰最不擅长这个。 「你知道吗,塞亚。」辛蒂笑起来,明丽如透明的彩虹,「对我们而言,一切都是『封闭的圆环』哦,从生到死,从开始到结束,无论有多少机率,多少可能性,多少发展,我们哈萨克神民,时间和空间的宠儿,都看得到无限的始末。」 黑髮青年脚步一顿,内心翻江倒海,脑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冰凉的女声:「人性是个封闭的环,塞亚哥哥。」 封闭……没有希望…… 这世上都是天才被诅咒,上天的宠儿,就是那样的存在。 「所以有的哈萨克,一生都在蒙昧中度过。这未尝是不幸,越多智慧,就越多的烦恼和痛苦。我们走出混沌的圆心,慢慢靠近世界的真相,混乱过,迷惘过,后悔过,失落过,但是这样的宇宙没什么不好,命运安排我们遇见,我们终会再见,除非雨后还是雨,除非时光荏苒再无奇蹟。」 少女青色的双眼如雨过天霁的天空,「死路也是路,路上有好风景,塞亚,你就是最好的风景。」 良久,塞亚轻轻笑起来,笑得不明意味:「那我的过去未来,你们都知道吗?」 「我知道,塞亚讨厌『短暂』,想要记录所有的文明,想要见证全部的歷史,想要留下生命的足迹,都是想找到什么,拥有真正的存在感。」 黑髮女孩忧郁地道:「对于哈萨克而言,长与短,都只是时间和空间的曲率而已,在孤独的航道中,没有约束也没有航标,这样的我们,是不能成为塞亚的旅伴的。我们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会让人类害怕;我们的心中编织的语言,会让生命质疑真实;我们的智慧,是最好永远封存的东西。」 第464页 「如果不界定,就什么也得不到。对星云领的人民来说,我们是秩序的体现,因为塞亚想得到终点,又找不到终点,我们就是永恆的终点。」 塞亚看着爱人孩子般干净美好的脸,蕴含深邃奥妙的眼眸,是这个人让他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羁绊可以长久,长久到跨越时间,不会被不断变化的事物磨损。 他想起,自那天夜晚以后,他再也没有在梦中见到多莉雅,仿佛她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他的答案,走向了渺无尽头的雾气深处。 只有一片孤零零的大海,他在海中无助地跋涉,反覆梦见陷进各种经歷过的困境不能自拔,应该有一个红髮的少女扶起他,可是最后感到的,都是克拉姆抱住他,把他带出梦境的回忆。 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只有孤独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其实我执着于旅行,是因为我早已知道我有归处。 「自怨自艾的念头就是不能动,动了人就得堕落。」塞亚喃喃,闭上眼,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在旅途中,我从来不会回头,一个空站毁掉了,就找下一个,迷路了,就赶紧用掌握的信息计算判断,往往一个瞬息的错误,就会迎来死神,果断地遗忘遗憾,往前迈进。」 「可是这两天我一直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没有让多莉雅一个就好了,不要对她那么苛刻,不要让她对我惟命是从。」 「我也是个愚蠢的凡人啊,太难看了。」塞亚掩住脸,手指撩起额前乌黑的髮丝,总是坚定不移的自制粉碎,脸上流露出深刻的痛苦悔恨。 「塞亚……」 黑髮青年睁开眼,克拉姆灿烂的金髮像天地间最明亮的光,天青色的双眸溢满关怀和担忧。 他的手牵着他,掌心温度交融,汇聚成温暖的洪流。 辛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即使没有我们,塞亚也能自己站起来,但是那会很痛苦很痛苦……」 「当我们软弱时,我们需要另一个灵魂。」 没有人不会迷惑。他想,但我必须得走出来。 错过的已经错过,未来还在等候。 望不到边际的平台矗立在虚空中,人工雕琢的痕迹浸没于黑暗,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上面,像是蚂蚁般渺小。 九根鲜红的立柱耸立在平台边缘,如此高耸巍峨,相对于那宏伟得不可思议的平台也清晰可见,犹如噼开黑色天穹的兇狠利刃。立柱以相等的间距排列,每一根顶端都站着一个人影,古老长袍在罡风中飞舞。 在这些立柱前面,还有个六角形的祭坛,高大如巨石丰碑,不知是否风化原因,边缘失去了锐角,遍布奇异复杂的凹槽,正前方浇筑着金属花纹,竟然如同活物般涌出奇妙的波纹,一条平滑的直线从中间贯穿一个相切的大圆和小圆,旁边是立体般交相缭绕的文字,充满无法辨识的混沌含义。 这是归一会的标志。 祭坛上站立着十二个身影,以俯瞰的姿态扫视脚下的民众。 在这里,那些微小的人类就像匍匐在巨型容器底部的细菌,每一个都微不足道,数目却庞大得恐怖,数百亿,数千亿,数兆…… 平台四周都是无垠的黑暗,那是漆黑得一丝光芒都没有的幽远黑暗。 人们敬畏地仰望那看不透的苍穹,这里的黑暗透着最原始和最疯狂的味道,如此蛮荒,如此古老,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前,带着永恆的混乱和残暴,足以吞噬所有文明。 除了高居众生之上的存在和幽深的黑暗,他们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只能恐惧,只能瑟缩,只能沉默。 满意他们的神态,祭坛上的一人开口,弥撒般动听的歌调: 「一切都是不可抗拒的神意,既然你们在生命的终点唿唤荒神,就是诸海之神忠实的子民。」 在时计领和星云领爆发战争以前,归一会与白银女王达成了一项交易,若乌拉拉不在乎领民的死活,就让归一会挑选可作为「信仰粮食」的人选。 在苦难遍地,灾祸无常的时计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空岛人民是归一会的潜信徒,不出长老会的预料,当使徒的天灾降临,恐惧的人们纷纷祈求神的庇佑。 投身荒神的毁灭预言,祈祷可能的新生,好过在这个恐怖的宇宙朝不保夕。 这就是时计领人民的心态。 仿佛感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露出虔诚又畏惧的神情,纷纷低下头祈祷起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带着绝望而麻木的神色。 人群的深处,一小簇人完全不引人注目,艾薇因领的岛主贝尔?艾薇因紧紧抱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少数护卫和侍女遮挡住他们。 「奶奶,他们在做什么啊?」怀里的男孩天真地问,他有着稀少的黄皮肤,黑髮黑眼,只有轮廓和贝尔夫人相像。 「嘘!」老妇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色的眼眸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情绪,绽开和蔼的笑容,「夏安,我们也祷告好不好?就照奶奶平时教你的歌。」 「好。」夏安乖顺地道,唱起奶奶教自己的童谣,「当融雪的季节来临,我睁开双眼放声歌唱,你所给予的勿忘草,就在这里……」因为不同的语言和有节奏的调子,周边没有人奇怪。 塞亚……贝尔夫人不安地望向深不见底的黑台,不知道我能不能和夏安一起活下来。 第465页 「死亡的尽头唿唤谁?」记忆中那个如风的青年站在雪原上,随兴地张开双臂,「我只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剎那,我的瞳孔大概会刻着我深爱的人和最深的遗憾吧。」 「然后,一切思绪都过去,人们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喉咙深处涌出一股呜咽,就是这温柔又伤感,执着又疯狂的心愿,驱使她继承了丈夫心脏中的生命钟。也是为了这个让她重获新生的孩子,她祈祷宇宙中的冥冥存在拯救她们。 「你们将有为神献身的机会。」祭坛上的人再度开口,「进攻星云帝国,将那个伪善的国家奉祭给荒神,如果圣战成功,从此你们就是星云帝国的住民!」 这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听到第一句话时惊恐的人们都沸腾起来,脸上浮现出了狂热的神色。 对负宇宙的绝大多数民众来说,星云帝国就是天国的代名词。 那里有着永生强大的教皇,有着幸福高尚的人民,有着优渥和平的生活环境,让其他在黑暗中挣扎的生物嫉妒也嚮往得发狂。 这一刻,所有倖存的时计领民众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忱。 立柱上,一个身披红袍的老者问左近的同伴:「这群蝼蚁有用吗?」 「通过神术阵强化,他们短时间能媲美低级的灰烬使者,这个数量,用传送阵送到星云领的各个星球,配合doll系统瓦解的时间,也足够把整个帝国都捲入了,总比牺牲我们忠诚的战士好。」 另一位尖晶石议会的长老点头:「没错,就算计划失败,前提也是星云帝国把这些贱民都杀光,如果冲突中不发生动乱,教皇势必亲自出手,他的光辉外衣也会剥落。」 多次发动阴谋不成功,归一会对星云帝国人民的素质有了深刻的认识,不敢把话说满,但不管怎么算,这次行动都是百益而无一害,值得期待。 距离这座平台数万英里的另一座黑石平台,星星点点的迷蝶花种子飞舞,一簇簇银色火焰悬浮在巨石边缘,空气凉爽却不特别寒冷,那些星群般闪烁的种子好像一首小夜曲,随着明暗奏出动听的乐章。 平台上方,黑暗像薄纱般褪去,一个无比巨大的十字架逐渐浮现出来,血红的文字不断涌入,将十字架变成了介于鲜血与朝霞之间的颜色,那些文字来自一个简洁优美的光源,像是无数光线组成的稜锥体,又不时变换成球体和上下分离的四稜锥,最后渐渐固定为完美立体的正八面体。 每个文字都是一个个复杂的数学符号、计算公式和构造原理的糅合,不停地翻腾变化,神秘而浩瀚。能量、概率、时间和空间仿佛被提取出了参数,化为亮银、灿金、水蓝、浅绿、火红等各种迷人的色彩相互交织,使正八面体四周都笼罩着梦幻般的彩光。与此相对,十字架的颜色和轮廓越来越清晰,它下方呈倒三角的位置,三个宏伟的圆环与它连接出路径和图案,层层叠叠美到极致。 这些文字、图案,和那个无限庞大的十字架,都凝聚着普通人难以想像的智慧和气势。 那个正八面体的核心升起一个闪闪发光的微小模型,也是正八面体的形状,精巧无瑕。旋转间,整个布伦希尔德响起空灵绝美的和声,一道道明亮的光柱从深渊底部涌出,所有黑石平台都开始抖动,巨大的能量管道连接在一起,带动各个基石移动、收缩,重新堆砌成新的形状。逐渐炽烈的圣洁光辉中,正八面体绽放开来,构成一个许多银色光轮包裹的圆柱。 坐在正中央的,正是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 他面前环绕着七个标有繁复神文的操纵盘,上面漂浮着规划完整的经纬线,活动坐标和栩栩如生的星球模型。 他的手随意搁在键盘上,另一只手脱下镌有神文的兜帽,从颈部到锁骨,向下延伸到肩膀的线条,犹如绝代艺术家雕刻的圣像般美丽,黑色祭袍的袖子滑下,露出晶莹雪白的手腕。 如无机物的美丽身躯,完美中蕴含着魅力。 丝绸质感的银白长发披散在肩后,融于黑暗的边缘有一圈光晕。 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罗切斯特一手掩嘴,打了个悠长的呵欠。 「完事了?」 低柔暗哑的女声充满诱惑力,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站在黑石平台上,暗绿色的长髮披拂在玲珑有致的娇躯上。从上往下看,正好看见那道深深的阴影。 罗切斯特露出纯净的微笑:「尤比,你不参加圣战仪式吗?」 血腥处刑官撇撇嘴:「你这个大主教,还不是在这里搭模型。」 银色光轮组装变形,转化成柔软的形状,如同一对对银色的羽翎,形成一道螺旋光梯。尤比轻快地跃上梯级,坐到友人身边。 「真美啊,星云帝国。」他们面前的缩微模型正是遥远国度的景象,金色的星云静静徜徉在无边的宇宙中,分割了白昼与黑夜,如永远的黄昏。尤比食指和大拇指一拨,放大了想要的画面,一颗天青蓝的星球,洁白的云朵装饰着这颗宝玉,是宇宙最耀眼的行星之一,属于教皇的家园,首都星海尔施罗姆。她的背后连串着数亿的星星,像是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金砂。 绿髮女郎用异常好听的语调说道:「人死了,这些星球还是会这么美。」 「也许吧。」罗切斯特对接下来的恐怖行动没有兴趣,他有自己的行为标准,「脆弱的生命没有资格接受恩惠,星云帝国的民众能一次次从歷史考验发展起来,他们就是经歷了进化遴选的物种。他们的文明有一种精神,不容易被摧毁。」 第466页 他对星云帝国的评价并不是无知的乐园或是教皇的玩具。 「文明……」尤比若有所思,「你知道,罗切斯特,我出生在一个贫瘠荒凉的行星,杀与被杀,强大蹂.躏弱小,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世道。直到加入归一会,成为处刑官,我身边的事物也没有改变。你认为文明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道德战胜野蛮?」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什么叫道德。」万恶的归一会大主教道,随即认真地想了下,「不过我在塞亚写的一本回忆录上看过他的题记,没有人能经受真正的道德考验。」 「哦?那位教皇的恋人,塞亚先生?」尤比的嘴唇张成圆形,金色的双眸也瞪大了,「我以为他是宇宙仅有的珍稀物种了,能通过白银女王考验的时计者。刑罚是小事,破灭钟的优厚回报才是智性生命无法抗拒的诱惑啊。」 「女王陛下不会放过他,拥有希望的世界,是女王陛下不能容忍的『污点』。塞亚没有接受放下破灭钟变强的引诱,但是活下去,找到艾娜是他唯一的弱点。」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切斯特微微皱了皱眉:「那本书是『种它族』的灭亡史,正宇宙的一个种族,塞亚毁了它,遵照女王陛下的命令……尤比,只有经歷了痛苦拷问的生命,才能建立起真正的道德。虚无的道德是虚无的善意。」 看出友人无意深谈,尤比没有挖掘,玩味地看向群星的方向:「弱者愈弱,强者愈强,永远是宇宙的真谛。教皇的统治是虚伪的秩序还是人性的善果,再多一次证明也不坏。话说,你为什么在得到逻辑之罪后,抵抗枢密院和尖晶石议会的双重压力,坚持要破解出逻辑之罪的秘密再进攻星云帝国?教皇肯定已经有了准备,我们的时机不好,和白银女王的合作又中断。」 「宇宙战争中,胜利的条件只有掌握更高的神秘。没有实力依仗的阴谋只是春阳下的薄雪,一晒就化。」罗切斯特表露出无限热衷的神情,指着那个染血的十字架,「这把剑是个绕不出去的逻辑怪圈,非常有趣,通过研究逻辑之罪的设计原理,我可以更靠近塞亚的思想和灵魂的深层。」 他纤长灵巧的十指在操纵盘上熟练地操作,进入指令界面,调出一个等比例缩小的精密投影,周围涌动着大量的分析数据和编译密码。 「塞亚在逻辑之罪中用十个质点定义虚无,启智信徒已经破译出来,把它们称为思想符号。推演的性质是三个:『天体』、『数字』、『多维』,对应神格、支配、创造的步骤。简单的推理,就是逻辑之罪和doll信仰系统一样设定了一个最高的力量,逐级下降,定义了世界的本质结构,又表达了不同的灵性层面,物理的力量和思想的力量都在更高秩序的领域被统一。但是从塞亚发明了超引力的十一维创生宇宙模型,很可能逻辑之罪还有隐藏的第十一质点,我推测,这是逻辑之罪被预言为神器的真正原因。」罗切斯特晶紫的眸流溢出心醉神迷的光辉。 尤比兴致勃勃地倾听,看得出,罗切斯特着迷的不仅是塞亚本人,还有透过他的造物透露出来的美妙智慧。 银髮青年以惊人的手速将十字剑的内部图解排列成特殊的阵列,精确无误又光怪陆离。 「你看,尤比,它们几乎都是圆圈,我先不考虑逻辑之罪的强大原理和构造,把它本身的信息输入我在银海塑造的思维平台,只对它做纯意义的连接提问,『祂』是有心智的,从思想解谜的超维度交流,祂提示我『智慧的路径』和『型态』。是的,逻辑之罪有两个面,既不是抽象也非实质,接近一种『假面』和『真容』之间的虚实交替。祂有一个罪恶的概念核心,从反演角度瓦解事相和规律,类似哲学的反命题和否定神学,这些描绘的本质是放弃逻辑、理性构造的现实宇宙,回归『本我』。路径代表『存在的形式』,也就是外在赋予的映像,再沉淀到『型』,反映了内在得到的认知和形象——整个过程,是从『无』的存在刻写出『有』之程序,这是我对塞亚的心理非常非常好奇的地方,他难道不相信自己真实存在吗……有属于自己的灵,却需要他人的肯定,如何证明我是『我』?就像在这样询问着。」 罗切斯特隐匿了唇角深邃的笑意,愉快地展开手,「姑且不说逻辑之罪的制造本意,用我归纳的偏振方程式,的确可以从源头崩溃doll信仰系统,但不能像长老们期望的,抹消星云帝国整体,或者毁灭重组世界之类。塞亚是我见过最理智克制的人,他把逻辑之罪制作成冷兵器形状,必然有用意。果然,他一开始就定义了『单体』的属性,逻辑之罪威力无敌,却只能对个体产生作用。」 若塞亚得知这位宿敌一系列的成果,心情一定相当复杂,他把逻辑之罪给克拉姆,克拉姆只贴着它洗澡,而到了罗切斯特手里,却能充分开发出武器的性能。 当然这不是什么好事。 尤比听出友人的言下之意:「长老对你的任性容许可是有限度的,你找出什么使用逻辑之罪的法子?」 「还是取巧的方法。」大主教拿出一个透明的圆球,尤比定睛一瞧,里面竟然是一棵橡树的树苗,细小繁复的枝干长着纯白的小树叶,整株树苗都散发着微微的珍珠色光芒,那是大自然特有的,完美无瑕,像凝练的海底明珠般内敛又精緻的光辉。 第467页 「树母?」尤比有点不确定。 「是的,娜提亚是首任大主教的半神器,有追溯概率流的基因能力,我又对她做了一些改造。逻辑之罪内部,除了未知奇点的第十一质点,是一个个独特的奇异环,充满了量子效应,娜提亚能够保持平衡态,克服引力提取能量,你看,就是这样的效果。」 罗切斯特再度击打操作盘,只见虚空中延伸出无数闪烁着亮金色光芒的枝条,似虚似实,流淌着奇妙反常的韵律,包裹住星云帝国的微缩模型,互相盘绕融合,形成闪闪发光的天幕。 读取了瞬时消失的功能表和星图,尤比振奋地点点头:「的确,完善的计划,不过,为什么用生物?」归一会其他人员的一致意见,是将逻辑之罪作为与教皇同归于尽的最终武器。 「生物有独特的性状,和生活的空间息息相关。比如在自然界,适应的活着,不适应的走向死亡。在生物内在,不能让生物更适应环境的基因会分散在细胞里,无法表达;但是一旦环境出现剧烈变化,这些保留的基因可能发挥作用。」罗切斯特的语气透出奇异的热力,放在键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植物比起动物,在基因上的灵活性和多变形更强。举个例子,基因最短的十字花科植物也比人类多一千多个基因,她们更适合世界,是最完美的物种。」 尤比发觉异常:「你怎么这么了解?」 银髮青年平静下来,嘴角微微翘起:「童年的兴趣,我在很小的时候,愿望是当植物学家。」尤比惊讶极了,伸出纤细而漂亮的手臂搂住他,大笑出声,她的笑容纯净又无拘无束,像个孩子。 「哈,真看不出来,说说好了。」 「也没什么印象了。」罗切斯特回忆,「我的父亲是个很纤细的男人,母亲和他的那些事我不想说。和父亲一样,我出生就有心灵感应力,不喜欢待在人群里,而植物不会说话,适合安静的生活和观察。」 「那个星球很小,有石榴籽一样的树莓,硬壳的坚果,还有可以直接食用的植物种子,因为没有大型的哺乳动物,植物不需要结出大的水果,也没有花和蝴蝶……」 说到这里,罗切斯特怔忡了一下,脑中似乎闪过某个缤纷绚丽又模煳梦幻的片断,细想却没有成因,于是偏过头,拉回游散的思绪,脸上恢復组织领导者特有的冷静:「枢密院没有搞清楚这次行动的重点吗,教皇和星云帝国都是次要问题,找回神子才是唯一的目标。」 「你指望处刑官不对鲜血兴奋?不过我们会服从你的命令。预言的结果是不好也不坏,足够归一会上下全力以赴了。」尤比有些无趣,踢了踢脚下的羽绒,「主要是我自己跟你告个别,伊宁格尔说我的死期就在这一次。」 罗切斯特张了张唇,伊宁格尔是占星者,她说的话语就是荒神的预言。 可是尤比是他的引路人,他的教官,唯一的,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猝不及防下,最本真的感情几乎要冲口而出。 ——不要去。 但是对神使而言,神的预言是不能违背的命运。 所以,当他的情绪平復下来,紫眸坚固无比:「谁杀了你,我会杀了他。」 尤比狠狠亲了他一口:「姐姐没白疼你!」 她从银色的羽翎站起来,摆动修长的双腿跳下去,抬起手用力挥动了一下:「罗切斯特,强大吧,将所有的迷惘、困惑、软弱踩在脚下,抵达终极。」 爱情会让你迷途徘徊,无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宇宙生存。 何况你爱的人,不爱你。 「你为什么加入归一会?」 「我想成为更强的强者。」 「你自认是强者吗?」 「是啊。」 「强者就是一生的孤独哦,小弟弟,我会当你一段时间的指导员,直到我们必然的分离。」 他看到了白云在蓝色的行星表面流动的景象,太空防卫总署通向地表的轨道塔宛如巨大的螺旋,弦通道在瓦蓝的金属上若隐若现,穿过昼与夜交接的黄昏,穿过大气层,恆星的光芒那样壮丽,横贯整条海天交接线,仿佛一道无尽延伸下去的墙,却终究化为了连接行星头尾的圆圈。 永恆浩瀚的黑夜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没有尽头的宇宙,漫无边际的虚无和寒冷,隔着复合陶瓷玻璃和金属的屏障也有着将渺小的生物包裹,乃至于吞噬的力量。 超过三千公里的距离一蹴而就。 「就好像吞服了浓缩时光的胶囊一样。」墨绿色军服的黑髮青年对着身旁的女郎微笑。 「对塞亚大人来说,就像前庭走到家门口的距离吧。」技术总校对师索妮亚回以明媚的笑容。 军部已经知道教皇的恋人得了恐高的心病,索妮亚一直在留意,见他无恙松了口长气,行了个抚额的军礼,「巴别塔上下欢迎您的归来。」 在这个地方,可以真切看到星星,没有东西因此而缩小,只有大得让人不知如何处理。 脆弱的生命,脆弱的摇篮。 塞亚熟门熟路地走进两扇宏伟得震撼心扉的巨门,入目是辽远无垠的星空,在他周边展开,如同镶嵌无数珍贵宝石的黑天鹅绒,光彩变幻,璀璨生辉。大大小小的星球或远或近,真实得不像虚幻。 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黑色八面形锥体静静旋转。 第468页 滴!当塞亚的右手轻轻按上八面体表面,稜锥体亮起象徵完全契合的绿光,翻转出无数透明方板一样的模块,分散开来,出现在房间各处。每一块光幕都显出星云帝国的画面,色彩斑斓的线路在光幕之间游动变幻,犹如生命的脉动般强有力,似乎听得到血液的流动声,就好像一个沉睡在帝国地底深处的生灵,正在甦醒。 黑髮技术师不停地拉来一个个模块,双手拨动,指点挥舞。仿佛被检阅的军队通过观礼台,接到指令的模块飞快地扩散,分布组合,人工机械的计算布控跟随他的思维动作,无穷无尽的机能被他完美地操纵。 不一会儿,整个广大的空间已经遍布整理完毕的活动光板,人物的投影浮现在这些光块间,下方都有代表军部职能的光标,从他们错落的投影后面可以看见刚才的星空,50%的透明度,待命的军舰清晰可见。 「不重复,这不是演习,从我接掌巴别塔中枢的一刻起,星云帝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帝国总机械师铿锵有力地道。 「塞亚,你用不着搞这么大。」亲王抱怨,和克拉姆如出一辙的精緻眉宇打了个小结,「还有,现在军事总长是我。」 「战时接管,闪一边去。」塞亚一点也不客气,而从拉非雷再冷酷也隐藏不了花痴的眼神,显然他对交出军权毫无不满,千情万愿。 在场绝大多数是老面孔,所以在确认职位交接后,气氛就活络起来。 「我看到一个野生的塞亚大人!」一名分舰队指挥官叫道。 「是活的!活的!」另一个舰长当即鼓譟起来,塞亚一言不发,将他们的头像剪辑下来,拉到一个牧场画面,两头正在漫步的母牛无辜地看过来…… 「啊啊——请原谅我们!」两个军官惨叫。 他们都是精英,有基本常识——在巴别塔的天之石板系统——超时空联网内,他们会真的体会到吃牧草的感受!哪怕他们的身体还好好地待在战舰上。 「塞亚大人,空军已经全部待命,还需要什么准备吗?」第十七舰队舰长夏洛蒂解围。 「海陆空全线警戒,母舰『柯蓝』负责首都的防卫,千屏之都统和所有星门星舰。」 塞亚平静却透出张力的口吻让所有人感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这么多年以来,这位首任统帅第一次亲自操持军队的事务。 「从会议结束起,民用航区划入军区,限制军事行动以外的星际航行,允许民众知情权,谘询一律由行星民政部受理;信息管制进入监督制裁级别,秩序主脑『提尔』程序启动,观察者『阿加隆』休眠;工业星开採暂停,工厂设备由机动要塞保护,人员转移;商业活动照旧,转入网络模式,智脑『赛莱安』调度;龙骑卫队临时加入宇警部门,权限甲等2级,服从宇警总长分管,负责治安;星系环轨炮塔开启冷冻星识别系统,密码由我封存;视情况,启动万花筒防卫系统,迪亚马特创.世系统,基因共鸣系统『群星与管风琴』,虚空之道『无限传承』。」 接下来一系列命令更是令在场军官屏息凝神,这是从所未有的大战了,整个星云帝国都被调动起来。 「不要认为这是小题大做。」天之石板主体变成一把黑矿石材质的悬浮高背椅,塞亚坐了下来,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扣扶手,叙述了克拉姆遗失逻辑之罪的经过和逻辑之罪的具体性能。 帝国人民没有埋怨教皇陛下丢三落四,他们家陛下缺线是常态,克拉姆不要哪天把自己丢了就谢天谢地了。 恶事出于恶人,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恶质。 他们反而担心克拉姆弄丢了恋人的礼物后的反应。 「教皇陛下一定很伤心。」女军官们牵肠挂肚,想着开完会要给主君带去安慰的糖果。塞亚额角迸出青筋,这帮傢伙的宠溺症没药救了。 「塞亚,你又发明了这样变态的武器,难道不该套块牌子,写『我忏悔』,上星际gg屏认罪吗?」空军总指挥帕特罗夫吐槽。塞亚手肘朝他的方向一顶,帕克的石板下面出现一个完全光滑的平面,他按照牛顿第一定律滑了出去,转瞬不见了。 「啊,长官飞出去了。」一个部属远目。 「给他点阻力吧。」这是有点良心的。 最后还是前女友瑞丝顾念旧情,把前男友在8000英里处捞了回来。 帕克还没从「滑行晕旋症」缓过来就嚷嚷:「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军事行动就应该以彻底打击敌人为目标!」 索妮亚贊同:「归一会这次的挑衅非同小可。塞亚大人,科学院传来好消息,成功完成了能暂时接替doll信仰主机的辅助系统一代到三代,他们询问是否改装科技精灵『雪尔芙』,她能更灵活地衔接doll武器系统,在恰当时机反击归一会。」塞亚皱眉:「绝对不能让人工智慧进入国民精神的领域。」 有些技术官不认同他太过极端的意见:「歷来塞亚大人就反对用人工智慧全面接管帝国的生活体系,从保障大家精神健全发展的角度,我们也支持。但是根据科学院和我们技术部的测算评估,雪尔芙的智能晶片100%是安全的。比如沙门陛下,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小说中会毁灭人类的机器人头子。」 「沙门和雪尔芙她们是两回事,一个是有生物意识和心智的智能生命体,一个是以物理运作机制为概念的人工智慧,在存在形式中,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塞亚坚持己见,「doll信仰系统相当于国民灵魂的载具,在doll系统的量子环境内,灵魂网络的良性沟通如同一个完整的生命形式,包括了记忆、知性、逻辑、非逻辑、直觉感知、思维偏向等等精神模式。人工智慧一旦进入,他们的理论概念会和民众构成潜意识冲突,引发灾难性后果。」 第469页 「可是doll信仰系统只能高级影响低级,低级意识无法干涉高级存在。」 「doll系统是双向互动的!只不过影响层级有差异,你们以为克拉姆那笨蛋那么多肥皂剧的灵感哪来的?何况在不同的标准上,人工智慧比人类更优异,这种分类本身就很笼统。」 只有你会说教皇陛下是笨蛋……「好吧,你说服了我们。」 塞亚的嘴角下陷了一个弧度,道:「十一维创生模型,我输入了万元神机,作为应急预案。」 身为科学家,他不想用自己都不承认的成果,但现在已经不是死守着矜持的时候了,星云帝国的人命在天平的另一端。 帕克斜睨友人:「你发明了一个变态事物就会发明一个更变态的事物,是不是有预料的?」塞亚白眼回去:「如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活着干什么。但是十一维创生模型并不比逻辑之罪优秀,而且我先旨声明,要覆盖星云帝国的范围,能源只能克拉姆提供。」 九号答应:「交给我们就行了。」 第七十舰队舰长瑟基?依诺林开口道:「如何应对这次来袭?如果您能指示一条概略性方针的话,我们会非常感谢。」 「能杀光全部杀光。」塞亚毫不迟疑。 一名军官感慨:「恐怖分子真是全宇宙最勤勉的一群生物啊,歷史上归一会和我们死磕了那么多次,这一次能否听到结尾的终止符?」他甚至用上了咏嘆调。 「希望渺茫,他们的生命力生生不息。」另一个军官摇头,「每次他们钻营的手段都五花八门,信念却乏善可陈。」 「其实我们可以研究一下恐怖分子的心态,针对他们的案底採取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就像希尔多星域的着名游戏『天罪』,就是根据归一会成员的一些经歷改编。」 「那个游戏让许多青少年误入歧途!每年为奥尔根农场提供了大量的培训人员。」 「谁让他们的脑子比奶牛还不如……啊!二号陛下在这里!」 砂金色长髮的青年眼中泛滥着某种情绪,见者崩溃。 众所周知,二号是克拉姆当中性情最柔软的一位,尤其见不得青少年犯罪。 几个谈论的军官大惊失色,悔恨交加。二号的副官多蒂亚生气叉腰:「愚蠢的凡人,什么话该说都不明白吗!」 「这边,塞亚大人在这边。」有人手忙脚乱指着「心灵鸡汤」。 「烦死了!军议会不许亲热!」黑髮青年铁面无私。 军官们一致投来了「你冷酷无情!你无理取闹!」的眼神,塞亚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二号出现在四号的平台上求抚摸,大伙松了口气。 塞亚扫视一块光幕:「正在军事会议,谁敢喝咖啡。」 「我喝的是茶,塞亚大人。」对面的小军官说。 「给我来一杯。」塞亚下达特赦。 变魔术一般,他手中出现一只玻璃杯,里面盛着翡翠般的液体。塞亚看出这是艾格龙星球特产的植物芳香茶,味道接近陈酿的苦艾酒精,好东西。 「无论如何,跟恐怖分子交战一点也不优雅。」众人继续议论,人手一杯饮料。 「他们一点也不懂得谦让和美德。」 「我们要不要警告他们呢?」 「我不认为有用。」 黑髮青年喝茶的速度快了点,但是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恐怖分子会把民众作为人质或攻击目标。」 「如果他们认为地上的人们像刚出生的小羊一样好欺负的话,真希望请他们来我家,尝尝被我老婆的平底锅痛打到体无完肤的滋味。」 「平底锅算什么,上次我女朋友直接开着压土机从我的车子上面碾过去了。」 「……」塞亚多少有些绝望,他不该对一个令行禁止的帝国军有期待的。 那是梦想,存在于超现实主义的画作上。 就算这些傢伙都很优秀,很聪明,很听话,很会做事,很有创意,但是那种骨子里的散漫和开怀还是在每个空隙散发出来,带着甜甜如棉花糖的气息,他能看到粉红泡泡到处飘浮,就和某些天然呆的气场一样。 克拉姆的效应太强大!这种影响经年累月,他和沙门曾经做过的努力,至多在硬体和工作上还有挽救的余地了,让帝国军成为一支铁血,硬朗,军事化的队伍,想都别想。 塞亚又从一个部下那里抢劫了一瓶酒。 「如果我要造出一个人造地狱的话,我会让你们统统去那里的温泉池滚一滚。」 「塞亚大人家乡的地狱这么美妙吗,还有温泉池?」大家还没发觉危机感,乐呵呵地道。 「是的,恆星的温度,旁边还有小鬼用叉子搅拌。」塞亚挖苦,众军官总算看出他们的长官似乎,可能,大概不太高兴。 塞亚从黑色座椅站起来,双手挥出一片结晶网,输入模拟战斗的级别。 「战技演习开始,就在这里,我要好好教训你们。」 鬼哭狼嚎的集训过后,黑髮统帅看着观景窗。 这扇窗距地超过一万米,宽敞得犹如一面墙,望出去,流动的云雾之海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奇妙的淡蓝色光辉映射在重重叠叠的云朵上,深深浅浅如海水的颜色。 苍穹之都,这颗行星的恆星是光度不完美的变星,却每天在赤道附近划着名完美的弧形,带给这个星球的人们不同的美景,有时如同缠绕电离气体的红宝石,有时像飘渺的蓝白色星涡。 第470页 塞亚摆弄一只从兜里掏出来的机器人,半圆形脑袋的小机器人摆动三条滚轴机械腿,从窗沿缓缓走了条直线,返回,发出夹杂着嗡鸣的声音: 「你好,塞亚。」 黑髮青年露出不同于平日的笑容,光芒闪耀:「你好,小艾。」 「好久不见。」机器人检索储存记录后说,「上次见面是317年前。」 「其实是320年,你沉睡了3年,从更换零件算起。」 机器人脸部的凹槽一片寂静,吞没了他的回答,它的智能化程度不高,只能简单地重复对答、做加减法和记录30条语言信息,现在,星云帝国再也见不到这么老式破旧的机型了。 因为它是很早以前,一个人类女孩拙劣的作品。 当年薇丽儿做船舰模型十分手巧,做的机器人却惨不忍睹,被两个技术型男子加一个超高智商的教皇大肆嘲笑,差点赌气不再理睬他们。 机器人的存储库容量太少,塞亚不用心算都能闭着眼报出存了多少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抹消的……他按着录音键,缓缓道:「你是沙门的朋友,我的朋友,克拉姆的朋友,你的主人叫薇丽儿。」 「我是沙门的朋友,嗡……塞亚的朋友,克拉姆的朋友,你……嗡,我的主人叫薇丽儿。」小机器人迟钝地转录并记忆,即使它并不能明白这些话。 塞亚一字一句耐心地重复说了许许多多遍的话语,眼神沉淀下来,从波涛暗涌变得平静安然。 他突然按下小机器人的开关,迎着空旷的云海伸了个懒腰,轻声的呢喃如风透明:「小艾,我啊,最讨厌当人类了。」 「人类这种生物呢,又无能,又软弱,又善变,又矛盾,不过很不幸,我是个出生于负宇宙的人类。」 更多的语言无声地刻入心扉,坚守最后的领地—— 我是星云帝国的开创者和守护者,克拉姆的恋人,艾娜的哥哥。 我是白银女王的僕人,归一会的敌人,一个自由的旅行者。 灰蓝的眼眸望向天空的尽头,浮起深深的笑意,他的心,陡然开阔。 自己给「自己」下定义是悖论,但是,管他呢。 多莉雅的死依然刻骨铭心,塞亚却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很明白,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他没有感伤或退后的权利。 那个年轻人,是个直指人心的信徒。 一位女军官走近,正是索妮亚:「塞亚大人,按照你的吩咐,通知全帝国人民收听了,要去通讯室吗?」 「不必,就在这里。」塞亚接过黑曜石形状的联络器,按进耳朵,调好音频,清澈沉稳的男声自然流泻出来: 「星云帝国的民众,我是塞亚?依路安那。」 地上,等待兄长开完会的艾娜等人纷纷抬头,包括克拉姆。其他星球上,还有无数的人做出和他们相同的动作。 「你们应当认识我,不认识的去翻歷史书,或者八卦小报,就是蔷薇镭射标志和粉红蕾丝边的,但是胆敢称唿我教皇夫人的统统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我已经重新接管统帅本部长的职位,其他原职不变。」 「军部关闭了航区、工厂,进行信息监管,限制商业交易,你们必须配合,权利和义务相等。」 「这次的敌人你们不陌生,是归一会,但是他们的袭击也许会超越以往的规模。」 「十一万年以来,你们与克拉姆的情感,自身锻冶的品质,对这片星空的热爱,共同维护的决心和勇气凝结成力量结晶,将同样的信仰之力,归一会用来传扬毁灭的信仰之力造就一个全新的存在,就是星云帝国的壁垒。」 「这次这个屏障可能不会庇护你们了。」 「别误会,克拉姆不会熘达到别的地方去,他还在这里,就算他受伤,被打得有点儿咽气,也用不着慌了神,他是你们的教皇,星云帝国的统治者,他当然首当其冲,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是我的人,要操心也是我第一位,顾好自己家门口的泼妇和妻奴就行。」 「我一直认定一件事,没有能力却继承遗产的人,必须承受相应的考验,承受不了时,就只有灭亡一途。」 「你们是宇宙中的幸运儿,但不代表会永远幸运下去。」 「当年你们的祖先航行了几百万光年找到光明的属地,建立了今天你们为之骄傲的文明,后人的你们不要用一两天时间退化成野蛮人,那将非常,非常丢脸。」 「军队会尽力保护你们,但他们不是你们的家庭小机器人,随叫随到。在很多情况,机器人比军人更可靠,你们自己又比机器人更加值得信赖。」 「检查一下家里的枪枝,看看车子的底盘,出门前关闭设备,特别洗好、带好脖子以上的东西,不要忘记重要的家人,人——只要在同伴身边,就绝对不是无力的存在。」 「你们想必都接受过紧急训练,学习过危险场合的处理方法,如果现在忘了,也不用着急,还有时间复习,争取在这节别开生面的实践课上好好表现。」 「当然,这是在陆军要你们撤退的时候,其他时间,你们依然可以悠闲地在家看一频道。」 「不过,你们肯定也会从窗子看到某些超出想像的变化,比如天灾、体制的动盪,一些暴徒之类,嘿,把它当成一件新鲜事。」 第471页 「人这种生物,在面对挑战常识的新事物时,畏惧的同时也会尝试理解和变革,这是星云帝国的民众比其他同类进步的地方。」 「这个世界,有些东西不是真理但是我们都深信不疑,比如付出、守候和真爱。」 「当灾难来临,人必须用自己的本心作出抉择,而所选的道路,又重新定义了我们。」 「比软弱更加软弱的是什么?是轻易丧失信心,还把恐慌传给别人,末日代表的可能只是你个人认为的完结,而非所有人。」 「那些堕落的人基本上都是不事生产的傢伙,你们生产出了那么多文化、艺术、美学、哲学、充满内涵的生活,精神上总要有点回报吧,不要丢掉你们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智商和修养。」 「我们都知道,就算有坚定的觉悟,没有相应的实力就毫无意义。但是当实力也没有,只有自己空荡荡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除了树立起来的人格还能依靠什么?」 「人可以一无所有,只要精神还在。」 「各位,也许未来不会这么危言耸听,但不管怎么样,考虑最坏的情况,做最好的准备总是没错的。」 停顿了一下,响彻帝国上空的男中音加重了力度,「星云帝国是你我的家园,我们在这里收穫梦想、自由、平等、秩序、尊严、快乐,我们为之拼命的文明,是个拥有美,追求美的文明,也是生存之上,人人享有的最辉煌成果。」 「这次的敌人是因为我的武器和失误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威胁,你们也都清楚地记得,我是白银女王的下仆,时钟城的时计者!」 「不管时钟城是不是还存在,也许将来有一天,我就是你们的敌人。」 「哥哥……!」艾娜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生而为人固有的尊严,被践踏得一点不剩,这就是名为时计者的存在。但再惨烈的人生,我也让他回归了正轨。」 「是爱情的功劳吗?滚他。这和爱不爱没关系,纯粹是人品问题。」 自我吹了下牛,哥哥大人坚定不移地道: 「一名合格的男子汉总会用能力和胆略作为剑鞘,以保证珍爱的人不受到伤害,剑遗失了,但是我还在。」 「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我走不出白银女王控制的永恒生命,但我也走出了另一条人生。」 「人活在世上,都有数不清,道不尽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然而,我们只能将自己磨砺得更加坚毅,挺直腰板,继续走完那段征途。」 「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要相信,一切恐惧都不是绝望和放弃的理由,找回平静安宁的心,人生的意义总有一部分在周围人身上。」 「一切的美好都需要守护,一切的幸福都需要捍卫。」 「以上,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紫苑寺有子~ ☆、第七十七章 扭曲之仪式 「多莉雅,你看。」 旅行者躺在草丛里,抬起手指着夜空。 「恆星的光在宇宙中奔走了漫长的距离,经过最荒漠的黑洞区,经过危险重重的陨石带,经过一个个陌生的世界,完成了壮丽得人们难以想像的旅行,可是在它漂泊期间,它自己的星星也许早就消亡了。」 「从离开的一刻起,就没有了归途。」 红色的小猫摆摆尾巴,说道:「可是当观星者看到它们时,它们就在观星者的眼中找到了栖息的地方。」 ——题记 苍穹一般的神殿顶部像深邃的夜空般看不到尽头,漆黑的空间瀰漫着森森寒气。无数扭曲纠结的阴影盘旋在角落,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忽隐忽现的半透明影子从柱子间穿梭而过,发出绝非人类嗓音的诡异吟叫。大理石阶梯后,一个个房间掩映在古老的幽暗中,没有人知道这座神殿存在了多长时间,隐藏了多少秘密。 紧闭的房门后,一个身披红袍的老者佝偻着身躯,注视手里的立体相片。 那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一身挺括船长制服的中年男子面目憨厚,体格魁梧,搂着戴棒球帽的男孩,身旁伴着笑得幸福的妻子。时光荏苒,照片上的阳光依然耀眼。 一幅毫不褪色的画面在老者脑中回放。 「瓦拉,回家!」瘦得看不出人形的男子颤巍巍地举起干枯的手臂,昏黄的眼珠瞪出变形的眼眶,瀰漫着死不瞑目的人特有的狂气和不甘。 「代我求他们,求求塞亚大人和教皇陛下,让我回家……回……」 「父亲,我们就要回家了。」 「回星云帝国。」 艾娜等人第一次走进教皇宫的朝见厅。 黑石建筑宽敞而明亮,金色的王座就和那位屹立在众生之上的教皇一样庄严绚丽。 此刻克拉姆没有坐在椅子上,和塞亚并肩而立,迎接两名客人。 黑髮的青年身穿墨绿色军装长衣,高挺的身姿秀拔刚劲,眉目英俊,带着他特有的独特气质,让人难以忘怀的风仪,和姿容绝色的教皇站在一起,丝毫没有逊色,两人都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艾娜拍了拍萌动的小心脏,才注意到来客。 正如雷比克事先的介绍,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耳边有奇异的角质器官,面容俊俏野性,轮廓肖似,哥哥却似乎比弟弟大了四五岁,很奇怪。 只要偏人类审美观的高等哺乳动物,都会被克拉姆的美丽震撼,所以兄弟俩呆若木鸡。 第472页 塞亚首先出声:「欢迎来到星云帝国,来自星河彼端的客人,在这里遇到同伴,对我们彼此都是幸事。」沉稳的声音在大殿中震出清朗的回音,「我是塞亚?依路安那,他是克拉姆?维因那提亚。」 「艾娜,你们来和他们见个面。」他转向妹妹和队友。 伊恩一行早就急切地想表达友好,然而回过神后,烈脸上明显摆出桀骜不逊的神情,周身充斥着敌意。而战狭长的幽蓝眸子闪过阴戾的光,脸色逼仄。艾娜一怔,本能地感到不适。 她想起这对兄弟的黑歷史,他们不是被星云帝国发现的第二类接触者,而是杀了大量同自己竞争的遗民后,在塞亚对问题人物管辖的手段下,编入了星界军。 交谈了几句,伊恩也察觉隔阂,这对兄弟不仅是对陌生人的正常防范,他们根本不信任任何人。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烈直截了当地道,语气粗暴,「加入这种还有女人的队伍,开什么玩笑!只要星界军继续训练我们,提供那种感应器材,让我们变得更强大,我们也会完成军饷以内的任务,随你们使唤。」 伊恩发现他竟然对杀害遗民同胞的事没有一点悔过,只服从上级的命令,把帝国军看做纯粹的暴力机关效忠。 难道说塞亚一开始就看出他们的本性,才做那样的安排吗? 烈说得很不客气,艾娜却没有生气,这个人粗俗自大却不贪婪狡狯,没有把别人给自己的恩惠视作应得之物。 自从发现哥哥已经将自己当做负宇宙的一员,艾娜就不再完全以正宇宙人的立场看待问题,而是更加客观公正地评价。 塞亚微笑了一下:「成为第三类接触者,不但意味着更强,还能復甦家乡,你们不想要毁灭的母星復原吗?」烈怔了怔,眉间浮起异样纠结的情结,有嫌恶,有憎恨,也有迷惘和迟疑。 「我……」他欲言又止。 「无论你们怎么看待过去的家,在这个世界,遗民都是漂泊客,得不到真正的安定,家园毕竟无可替代,好好考虑一下吧。」 「哼,我对安居乐业没兴趣,有钱拿,有酒喝,有女人泡,哪里不都一样吗。」 私心里,哥哥大人很贊同烈的论调。 克拉姆开口道:「很高兴你喜欢星云领。」烈的脸微微一红,半晌,支吾道:「我对这个国家还是很满意的。」 这是烈的真心话,在过去的圈子里,知道他底细的人太多,嘲笑、欺辱、歧视、有色眼光……过得很不如意。 相反,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得到了过去没有的尊重和友善,虽然他时常觉得周围的同僚过分热情,还是情不自禁地软化下来。 克拉姆,别鼓励他,我们还缺人呢!艾娜等人心里唿吁。 不过现在他们明白了,为什么星云帝国的第三类接触者如此之少——这里的日子太滋润,都乐不思蜀。 「和你们同行的遗民已经定居,治安管理员的职位只是暂时性的。」塞亚对两人细说,「你们也可以加入星区宇警,但考核非常难,需要充足的法律和人文知识,如果没有长住一个行星的打算,你们也要为前途考虑。」 「就算你说的没错,但是参加这种队伍——」烈看了看众人,尤其是盖亚的小身板,鄙视之意尽在言表。艾娜等人不爽,身为第三类接触者,他们绝对完胜这两个还没升级的傢伙,真是没见过世面。 「加入这个小队,就意味着更多的战斗机会,归一会以剷除第三类接触者为目标。如果你们待在军队里,倒是比较安全。」塞亚意有所指。 「啧,加入就加入,谁怕归一会!」 单纯的傢伙。艾娜的嘴角抽了抽,这么简单的激将法都上当。 「你这个没脑子的蚯蚓。」战突然开口,语调阴森。烈大怒,一脚踹过去,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战轻松避开,声音流动着阴冷的潮汐:「随你的意,哥哥。」然后,一声交待也没有,朝外面走去。 「喂喂,战!」烈因为弟弟的顺从而消气,又为他的无礼而尴尬,看了看克拉姆,和所有的智性生命一样,教皇的感化力令人从灵魂触动,他嗫嚅了一句本族语的道歉,匆匆跑了出去。 「我不喜欢这两个人,他们就是暴徒。」伊恩表示反对,好恶分明的他,虽为人温和大度,对一些原则却十分坚持。 艾娜有不同意见:「看来他们也不想加入,不过真的进来了,也别排斥,这个哥哥是个粗人,不至于坏到哪去。我们也有军职在身,有任务就得执行啊。」 「军职归军职,理智归理智!」伊恩和女友吵起来,众人惊讶地看着他们,「他们先前可是杀了遗民!帝国要他们做的也是整肃遗民的工作,他们居然还高兴!塞亚把治安官的职务给他们,应该只是权宜之计,没让他们调转枪头对准自己人吧?」情急下,他甚至责问女友的兄长。 塞亚瞪着这个竟敢对自己大小声的小鬼,不过他的克制力比伊恩出色多了,淡淡地道:「伊恩,如果我现在给你一只苍蝇,你会拍死吗?」 「咦……啊?」少年不解,艾娜反应过来:「伊恩,正宇宙的生态环境比负宇宙丰富多了,物种的形态也多种多样。你碰到一只苍蝇会下意识打死,可万一那是个长得像苍蝇的遗民种族呢?」伊恩目瞪口呆。连高文他们也呆了,这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第473页 「没错,至今你们遇到的,多数是人形的碳基生物,所以你从来没感到生命的区别。但是那两个孩子不同,他们生活的星球就是个种族大熔炉,在白沙星域聚集的也多数是奇奇怪怪的外星种族。」塞亚淡漠的语气透出犀利,「所谓遗民的说法,无非是一种感伤情绪罢了。有伙伴意识固然算人之常情,没有也不见得就是变态疯子。」 「可是……」伊恩有点动摇,推己及人,哪怕他把瑞秋视为来自地球的同胞,可若是几只蚊子苍蝇碰到破灭钟而活下来,还凑巧在负宇宙遇见,他也不会因为大家同属地球物种就特别「认亲」的!更别说当做「遗民同胞」了! 黑髮青年眯起冷灰色和雨蓝色的异色眼眸:「小鬼,你认为遗民是『自己人』,帝国和负宇宙的生命是『其他人』,这种愚蠢的观念,谁教你的?」 褐发少年一窒,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深层心理,被对方一针见血地剖析出来。 「我不介意你把盖亚、丽萨、霖、帕鲁卡、高文、梅耶看成盟友,他们是可以信任的同伴,但是因为受害者意识,就认为所有正宇宙的物种是一个阵营,不但狭隘可笑,还可能导致危险。」塞亚揉了揉面露羞愧的伊恩,他也不想说的太重,这年纪的孩子自尊心很强,受不了大人教育,伊恩还好过了叛逆期,不然他这么一通教训,多半会导致反面效果。 「烈的确不合群,不过——」塞亚沉吟了一下,尽管只是一面的印象,但战那句话,并非只是平常的奚落,那一瞬间,他脸上流露出强烈的讥讽和蔑视。 对自己的哥哥…… 从一些调查资料,他知道这对兄弟的关系不简单,烈性格不好,崇尚暴力,我行我素,战却可能有更严重的心态问题。 挥手让伊恩他们离开,塞亚询问恋人:「你有没有让战和烈做过心理测试?」 「塞亚,你知道我不同意那种测试。」克拉姆天青色的眸纯净而坚定,「你和沙门总喜欢数据化心理和智力,那种所谓的分析不过是人类单方面的理论,充满了人类一贯简单粗暴想要偷懒的意图。如果以你们的方式划分人群,艺术和灵感会被完全扼杀,人性的发展也变成了毫无美感的僵硬雕塑。」 身为不同于人类的黄昏之民,克拉姆有自己的观点和坚持。 数学家有些无奈:「这是统计学和心理学的精确计量,也是社会组成一个很重要的参考,好吧,对你大喊这很科学是没意义的。」 「科学有时也是一种迷信。」 「美学家无药可救的浪漫主义思想。」塞亚吐槽。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甜甜蜜蜜地吻在一起。 事后,塞亚将烈和战暂时编入龙骑卫队,由大队长赫莉儿统管,艾娜等人也见到了这支久仰大名的星云帝国精锐。 他们统一做绿底镶金的装束,两肩是坎肩式样,白色的高领繫着淡绿的小领巾。和塞亚的制服一样,袖管前端优雅地膨起,印着古典的纹路。奇特的是,无论男女,都有着故事书里的精灵那样挺括的长耳朵。 龙骑卫队有七位大队长,常规人数七千到八千。除此之外,平时他们驻守在哪里,具体职权,都是个谜。 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是这样,天空溅射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像地平线一样晕染开来,包裹在一团浓郁的七彩光晕中,不可思议的绚丽。然后出现了行星的形状,像是环绕着日冕光环的黑洞,剎那消失。教皇宫后面的草坪多出一座小庭院,湛蓝清澈的喷水池,美得不可方物的雕像,水池边百花盛开,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朵,有玫瑰、马格丽特、波斯菊…… 以及这些不可思议的美丽生物。 伊恩等人一时目眩神驰,塞亚却露出惊讶之情,奔了过去。 「adam(亚当)!」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个矮小的身影,「为什么离开阿冈图亚?」 那是个白色头髮的小男孩,艾娜注意到,他的发色不是纯白色,而是透明的,里面潺潺流动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小颗粒,容貌清秀至极,但是他的皮肤仿佛随时会破裂,白得透明,可以看到同样纤薄的血管。 艾娜这才发现,这些美丽的生物,居然——非常相似!就像某些漫画人物,几乎只有髮型、发色和性别的不同。 「我没有在科学院降落,塞亚。」男孩的声音和外表不同,成熟而有厚度,微笑起来的样子也是,「虽然你也是个科学狂人,但至少从来不想把我切片。」 「哈,其实你给我点头皮碎屑,就够我发大财了。」商人笑了笑,眉间还是拢着忧心,「我知道你很寂寞,但是外界的一点微生物都会促进你的进化,只有在阿冈图亚——」 「无菌病房的生活也不坏,就像你说的天堂,烦闷,却很美好。可是,塞亚,我听说你的情况有些不好,就算我会有点麻烦的后遗症,我也想来看看你,我的朋友,和恩人。」adam轻轻拥了拥黑髮男子的肩膀。 白银女王在时冕歷11793年做了个丧心病狂的实验——虽然她绝大部分实验都是丧心病狂的,但这个格外的令人髮指,因为它填进去的生命基数大得可怕。 乌拉拉在生物领域有着无可争议的天才本领,于是她在某一天萌生出一个想法:创造完美的物种。以她的力量,直接创造也办得到,例如使徒,但这次,她打算採取比较简单直观的物理方法。 第474页 生命是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存在,基于基因的无限多样性,有机体可以在不同环境下适应和繁殖,比如地球上的碳基生命——人类,就进化成了适合地球环境的两足生物。而在一个种群中,某些个体具有基因突变,能忍受环境的不利改变,并且把这种突变基因传递给后代。如as这个地球人恐惧的疾病,人类中也有多例免疫者,即使依旧是病毒携带体,病毒却对他们自身无效。 同理可证,当人口基数较大时,任何病毒都无法杀掉整个种族,包括天灾和飞来横祸,只要不是灭绝性的灾难,生命总能顽强地倖存下来,产生相应的进化机制,直到完全适应另一种新的恶劣环境。 那么,理论上,只要生命不死绝,这种多样性会持续下去,直到一个概率的尽头——自然界再没有什么能威胁这个生物,他(或她)免疫了一切! 乌拉拉进行的就是这样一个实验,她从正宇宙抓来数量恐怖的种族,有植物动物细菌真菌微生物还有各式各样的智慧生物,关在一个个特别空间里,不断地改变自然环境——比如大陆板块活动;在某个地皮下加个超级火山;偶尔扔下颗小行星之类;有时是投放细菌炸弹,都是该生物本来星球上没有的;有时在大气层上凿些洞,照进危险的辐射。 于是,生物一批一批地死,死得简直是没边了。一如乌拉拉这位黑色上帝兴致勃勃期待的,也总有些顽强的小生物活下来。为了确保不要一不小心玩脱了,女王陛下趴在实验盆景上,唿吸轻微,都没眨眼,精心地调整。剧变频率太快,强度太高,就可能导致生物短期内大量死绝,演化进程中断。而乌拉拉尽管在数字的演算能力上远超大部分高智商生物,还是不及她那位堪称会走路的数学词典的哥哥,有时她也会算错,大约700次,以这个实验的复杂性和规模来说,这点误算太了不起了,但她捨不得倒带,也就是时间逆转,让某个导致灭绝的结果没发生,往往重新做(再抓同样数目的实验品),从头实验,因为女王陛下是个不厌其烦的完美主义者。 事后乌拉拉说,这简直太刺激了! 期间塞亚在外面旅行,无论那些可怜的小空间正在发生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外界的时间还是不疾不徐地过去。当然塞亚在场,情况也不会好,可能只会恶化,比如被迫参与这邪恶的计划,像使徒的诞生,顶多把乌拉拉算错的概率降到最低。 但是他终究看到了,和他的妹妹大吵了一架,当时物种实验已经成功了,他最终抱走了亚当。 能这么顺利,也跟乌拉拉的情绪低落有关。她发现,她的实验最成功的范本居然是一条软体生物,这种生物进化出一项棒透了的能力,能用单细胞的形态生活在任何环境(包括负宇宙),当环境缓和下来,就集中成一条巨大无比的蛞蝓,趴着再也不动了,什么也不能摧毁它们,只要乌拉拉不亲自出手。无论如何,这种生物强大却很没意思。 再有一些威风凛凛的生物,再强的放射线都轰不死,它们自己的dna却分裂混乱,出现了不可控的异变,就像长颈鹿在几十万年里想吃更高的树叶而进化出长脖子,这些生物被折磨到后来,一丁点儿思想都会影响它们的个头、爪牙、刺螯、毒囊等等,除非外界环境不变,不然就像成天蠕动的变形虫。塞亚称之为「时计者在低级生物界的一个劣质版本」,乌拉拉都不能反驳。 「你可以把那只大蜗牛做睡床,其他小怪物养在水族箱里当壁画,就这点价值了!」塞亚离开前大骂。 乌拉拉陛下趴在某只刀枪不入的软体生物上面,难得恹恹地贊同。 相比实验的精彩纷呈,现实是多么枯燥无味啊。 亚当是失败品,他只能免疫已知的所有病毒和细菌,不必进食生存,身体復原速度奇快,细胞分裂次数接近无限,也就是不死。但是除了种族基因在无数次优化后的先天韧性,他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而且他的基因同样变异速度太快,如果不是他有智性生物的理性,下场会和那些变形虫没有两样。 为了让这个孩子控制住自己的基因,不变异而活下来,塞亚在旅途中费尽了心血。 来到星云帝国,他为adam创造了阿冈图亚,一个隐藏的星球,完全没有病菌和外来危险的人造环境,并将他託付给克拉姆。 构成adam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有自我进化的能力,这也是当初塞亚担心他,教导他自我控制的原因。一旦细胞进化出独立的神经系统和大脑,很可能作为主体的adam本身会被吞噬,他的脑部会被这些细胞副脑取代,丧失原本的性格,成为只适应进化的怪物。 但adam外表是孩子,实际年龄很大,他喜欢如今的生活,却不想永远闲在世外桃源,他已经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进化,还能操控细胞重新组织,就用分裂出来的细胞创造出「儿女」,也就是龙骑卫队的主要成员。 这些无性繁殖的生命没有始祖刻印在基因里的进化能力,体能却和adam一样出色,拥有惊人的復原能力,是天生的强大战士,被统称为阿夏玛族。 相关内情塞亚还没有告诉妹妹朋友,艾娜只能在心里疑惑,盖亚倒是好奇地问道:「你们的耳朵为什么是尖的呢?」 「这就和某种『标识』一样哦,小妹妹。」领头的女子笑道,她戴着薄绿色镜片,水眸、琼鼻、樱唇无一不美,浆白的军裤和黑色高跟军靴完美的勾勒出她修长笔直的双腿,玲珑高挑的身材展露无遗。 第475页 哗啊——精灵御姐!伊恩心下感动。 「赫莉儿,又是你撺掇的吧。」塞亚瞪了对方一眼。 龙骑卫队的七位大队长中,五位是阿夏玛本族,两位是外来者,一位是教皇宫总管恩斯特?留贝因,另一位就是这位赫莉儿大队长,adam的爱人。当初,她一阵风似的爱上adam,又和他结婚,震惊了阿夏玛全族和星云帝国上下,连塞亚都接到克拉姆的通讯赶回来,不过赫莉儿终究以她的魅力和执着征服了她的爱人,自愿接受改造成为一名后天的阿夏玛族。塞亚私下曾对克拉姆吐槽:「从基因上来说,这两个简直是水蛭爸爸和蚱蜢女儿的配对,太跨界域了。」 「塞亚,我们俩的基因差异,也像蚕宝宝和桑叶一样,又远又近,不可或缺。」克拉姆一如既往的浪漫。 「蚕宝宝是你!桑树和桑果都跟我没一毛钱关系!」可惜塞亚只觉得肉麻。 赫莉儿生性自由奔放,和adam结合后,也有一半时间野在外面,是星云帝国有名的野生动物学家、植物学家、海洋学家、气象学家、社会学家、民俗学家、探险家、武道家、旅游作家,是1068所报社的撰稿人、876所大学的校长、301所小学的创办者……名头之丰富,本领之强干,精力之充沛,连塞亚也甘拜下风。 也许正是因为她强悍野性的人格,丰富多彩的性情,才会成为adam的爱恋对象吧。 「那塞亚大人这样抱着人家的『夫君』,是要让『妾身』惶恐吗?」赫莉儿闭起一眼,打了个响指。 艾娜发觉她的神经反射能力极佳,要同时做到这两个动作,身体的协调力非同凡响。塞亚顺着对方抬槓:「是啊,连这么『年幼』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真是道德沦丧,世风日下。」 「就跟您经常忍不住拿棒棒糖和糖果盒逗教皇陛下一样,我们都是野生动物协会的。」赫莉儿眼波妩媚,笑容甜美,「那苹果般的腮红,软绵绵的小手,可爱兮兮的反应,妙趣横生的生态,让人感嘆世界真美好。」塞亚一脸纠结:「不要说得这么明白。」 「男人哪,就是拿着气球还藉口说是给妹妹和女朋友的傻瓜。」 艾娜等人看的有趣,adam好笑地摇摇头。 得知阿夏玛族的由来,众人做出「哇噢——」的口型。 「塞亚,感觉有你,星云帝国渐渐成为怪人的大本营了。」伊恩由衷地道,教皇宫里就宅着一个。 自打死亡君主蜗居新家后,教皇宫上面的天空就没放晴过,始终盘踞着一团乌漆墨黑还打雷闪电的云。克拉姆可以分解那些能量,但是因为安塔隆吸收负能的体质,乌云还是会很快聚集起来。他曾徵询大家的意见,是不是採取一劳永逸的方法——比如干掉某人。但臣民们不同意,说那新奇的风景刺激了前卫艺术家的灵感,目前那朵云就被剪裁成双层巧克力派的形状,之前是彩色星星喷泉。 塞亚瞪眼:「关我什么事,你小子皮痒了是吧。」他自认是正常帅气的好哥哥榜样,值得自家妹妹一辈子崇拜仰望。 伊恩心想我还没说怪胎。 「快把adam带回去,就上岗去。」塞亚一边将怀里的男孩交给部下,一边交代。 赫莉儿轻柔地抱过恋人,另一只手以相反的态度挥挥:「我宁愿向教长写学习报告,也不愿面对诺雷恩审查长咆哮的嘴巴喷出的德士诺黑啤酒泡沫,塞亚大人的坏心眼十万年如一日。」 塞亚终于绽开胜利的一笑:「诅咒无情的岁月吧,赫莉儿,如果你貌美如花等于青春十八,我会更加温柔地爱护你。」 「只向迷你裙和少女表达热情的老男人,就是梦想泉源干涸的表现。」赫莉儿调侃着转身,女神般的容姿,白髮的小男孩,美丽的阿夏玛种族,以及小花园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连有位面感应能力的艾娜也无法察觉他们的去向。 「哥哥很喜欢和帕特罗夫署长,赫莉儿大队长吵架,他们是哥哥的朋友吧。」艾娜开心地笑了,绿眸光彩耀人。妹妹这么可爱,一贯闷骚的塞亚也软化了表情,揉揉她的头髮:「是啊,和老朋友斗嘴的确轻松愉快,让人感觉都年轻了。哦,我这次分派龙骑卫队和宇警联合厅合作,审查长诺雷恩和赫莉儿关系挺好,就是彼此不太看得惯对方的习惯。教长是神上教教长维托,一个自以为是的臭美傢伙,通常龙骑卫队和他们共事的机会比较多,像在克拉姆举办演唱会的时候。」 「克拉姆会唱歌吗?」孩子们眼神一亮,他们都没听过友人唱歌。 想想,克拉姆嗓子那么好,又满身艺术细胞,唱起歌来,一定是「天籁」吧。 教皇点头:「嗯,可是塞亚不许我再唱了。」众人愕然。黑髮青年的脸色近乎狰狞:「我警告你,男性的你就穿这样上去走走台步没什么,可是帝国历99418年那样,让女性的你穿着天蓝色迷你裙和银河歌姬一起登台演唱这种事,我绝对不允许!」 「可是塞亚你也常常……」 「闭嘴!那傢伙和我能相比吗!」塞亚暴走地大喊,众小辈一头黑线。 「那个想要效仿前辈的维托,我才不会让他如愿!」塞亚用切齿的语调道,「做梦去吧,该死的红毛!」伊恩暗暗觉得,这俩哥们的个性说不定非常像。 「哥哥。」艾娜弱弱地道,「神上教不是克拉姆的狂热拥护者吗,他们怎么会让克拉姆做出那么……那么不庄重的行为?」 第476页 克拉姆不解迷你裙和庄重有何关系,塞亚咬牙:「不要和天然呆还有自大狂讲逻辑,神上教除了图里那种只是喜欢欣赏美的酱油,都是脑残党。」 于是伊恩一行留下了对神上教教长的不良印象。 「对了,我从来没任命过迷你裙秘书官哦。」塞亚画蛇添足地这么说,不过不说清生怕妹妹想歪。 「嗯,塞亚身边的跑腿和助手一向是我。」教皇陛下自豪地道,艾娜等人无力。 哥哥大人把迎击归一会的事项安排得井井有条,却丝毫没有提及艾娜等人的位置,小辈们就这个问题提出质问,塞亚的表情沉寂了一下。 「你们就待在教皇宫,这是你们最好不要参与的战事。」他毫不犹豫地道。克拉姆也贊成,难得恋人让他保护艾娜他们。 「可是哥哥——」艾娜抗议。伊恩他们更加激动。 「那个地球女孩也会参加这次恐怖袭击,你实力上是神阶了,心态上还是不成熟的小孩。」塞亚尽量使用了比较温和的语气,但强硬的态度不容辩驳,「我和克拉姆、沙门建立了这个健全的国度,她自然能迎接挑战,用不着你们碍手碍脚。」 事实上,因为归一会几乎肯定会以克拉姆为目标,教皇厅并不百分之百安全,但是有恩斯特和龙骑卫队小队守护,还有他的一些后手,总比让艾娜他们待在别处,或贸然参战安全。 他要负责整个天之石板的机能,调度全帝国的军民,无暇顾及他们。 丽萨和帕鲁卡的喧闹无济于事,琉霖和高文是考虑到他们在星云帝国没有职务,确实不方便插手,而艾娜和伊恩更不可能对抗得了哥哥大人的威势。 最后塞亚做出驱赶的手势,前往安塔隆的房间。 死亡君主立场不明,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做出正面的回覆,但是大战在前,塞亚不希望遗漏任何一个步骤。 安塔隆的作息昼夜颠倒,白天上门,多数还在睡觉。 「塞亚先生。」开门后,米勒愣了一下,因为塞亚和安塔隆的相似,任何人冷不丁见到他们,都会愣上一愣。 自从来到星云帝国,米勒的行动自由了许多,安塔隆禁止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然而在星云帝国,克拉姆才是老大,他无法接受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去人权,屡次和安塔隆争执起来,还是米勒自动退让,表示愿意陪伴哥哥,照顾哥哥的起居,才平息了好几场战火。 「米勒。」黑髮青年露出温和的微笑,金髮少年小小嘆了口气:自家老哥也是这样的脾气多好。 很有欺骗性地度过了米勒一关后,塞亚寒暄着进入卧室,安塔隆不出意料的在床上唿唿大睡,塞亚一瞬间想问多莉雅自己的睡相是否也和这个人一样,感到肩上的空荡,落寞一笑,随即不露声色地走到床边,推搡对方。 这个没警觉的傢伙,被他推了足足47秒才醒。 「一醒来就看到这么像的脸,简直是噩梦……你有什么事?」死亡君主揉着眼睛嘟囔,雨蓝色的双眼似睡非睡,黑色长髮乱七八糟。 「你是鬼魂的统治者,也会怕噩梦吗?」塞亚柔声道,「安塔隆,再不出去晒晒太阳,你就要发霉了。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讨厌晒太阳。」安塔隆先确认米勒在眼前,再不起劲地应付来客,「有什么话这里说,难道乌拉拉找到了?」 星云帝国和时计领的战事结束后,安塔隆就想带着米勒离开,但是乌拉拉和整个时钟城沉入了白海,通常宇宙再也寻觅不到踪迹,死亡君主不是一腔热血的白痴,当然不会瞎猫碰死耗子地乱找,输给恩斯特的经歷也令他大感耻辱,第一次反省自己的实力可能不像他原先以为的天下第二,开始私下充电。不过塞亚对他闭门造车的行为并不贊成。 黑髮青年双手环胸,单刀直入:「星云帝国近日会有外敌入侵,你们是帝国的客人,这场干戈和你们无关。安全起见,这段时间请不要外出。我有意保护你们,不过令弟的安危,我想你不会交给别人。」 安塔隆皱了皱眉:「米勒自有我保护,是什么敌人?」 「归一会。具体情形,需要你们有知情权才能透露。安塔隆,事后让米勒正式加入星云帝国的国籍吧。」异色眼眸看了看身后的金髮少年,发自内心的温和,「他失去了父母,虽然你是他的哥哥,也不能干涉他的交友情况,让他出去走走,他才会快乐起来。」 「米勒是我的弟弟。」安塔隆眉间流露出敌意。 「是的,所以你不能省略『弟弟』两字,直接翻译成『我的』,那跟事实不符。」 米勒提心弔胆地注视两人的气氛开始紧张。 塞亚还是显得游刃有余:「我相信你也不想让他不愉快,和你成天对着干。你追求自由,自由的意义我们得先搞搞清楚,它既不是漫无目的的放纵自我,也不是死亡的标籤,而是自己选择想去的地方。」 安塔隆神色不善:「我没请你教我。」塞亚不以为意:「如果你感觉米勒加入星云领就是宝贝弟弟被我们抢走,那大可不必,我们也欢迎你长住。等米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他愿意跟随你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不阻拦。」 以他的本意,不想插手他人的私事,但克拉姆不会对眼前的悲剧袖手旁观,坐视一场家庭内部的暴.政,就抽点空磨合一下这对兄弟的关系。 第477页 死亡君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种阴郁和骄傲已经和他的气质纠缠在了一起,形成逼人的防线:「要我同意你的看法很简单,打赢我。」 无形的罡风扬起,空间仿佛被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分割成两半,碰撞出能量的湍流,一道充满威胁的黑暗障壁隔绝出半圆形,另一道呈锐利透明的锥形。 两股力量在空中胶着,充斥在房里,空气变得稀少,令人窒息。塞亚安静地站在原地,发梢和墨绿的长衣下摆在一波波螺旋形的光带中震盪,所有的粒子都变成了无重力状态,奇妙的物理结晶飞翔起来,如透明的液滴,围绕他,组成dna的双链形状。 危险的天平向一侧倾斜,像有无数镜面折射出光亮,白色的光线交错摺叠,照亮了虚空的一隅,出现空旷的圆柱形房间和纵横排布的透明方板,黑色的能量被瞬间分散,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傢伙,是幻影!安塔隆本能地察觉不对。 一闪神,一把武器定在他的喉结前方。 层层叠叠的嶙峋黑石构成似剑非剑的长兵器,沿着青年的手臂向上蔓延,在他的肩后形成漆黑半翼的铠装,武器前端有着形似圆斧的厚重利刃,凹陷下去的尖端直抵安塔隆的喉咙,在青年握住的环状手柄处,还有着如同枪械的扳机。 本应沉重的巨大兇器却有着不符合质量的轻灵与优雅,每一寸表面都流动着森冷优美的光弧,镜子般光滑,却没有一丝凝固的感觉,就像围绕黑髮青年盘旋的无数螺旋形光纹,错乱和重组着时空中的事物。 拥有超固态,超流态,超导态,非晶态,液晶态,凝聚态,一切物态和状态的武器——万域。 气氛凝固了。 「塞亚先生……」米勒出声制止。 「我是武器师,打赢你也没什么。」塞亚手持天之石板的武装系统,脸上没有得意之色,在doll系统以内,安塔隆的实力受到压制,所以安塔隆的脸色虽臭,也没有不可遏制的羞辱和愤怒。 甚至能塑造出一个负能量宇宙的死亡君主,是当之无愧的星际强者。 不过只要任一表现出概率组合的宇宙,参数的筛选中,武器师总能制造自己想要的东西。 势均力敌的气场中,安塔隆缓缓开口: 「就像这把剑一样,拼凑的碎片,看似坚强却破碎不堪的武器,就是你灵魂的原貌。」 米勒变色,他知道兄长能看到灵魂,可是这样的言语,太伤人了。 塞亚神情平静,眼神波澜不惊。 「是啊,只要活下去,剩下的灵魂还是要继续粘合,弥补裂缝。如果不想坚强地存在,心灵当然会脆弱,武器也会腐朽断裂。命运之中最大的王牌,大约就是人的感情吧。」 「哼,弱小的身躯,扭曲的灵魂,这样的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让我看看好了。」死亡君主自傲一笑。 塞亚收回武器,绽开清澈明朗的笑容:「安塔隆,在弟弟面前,还是穿上内裤比较好。」 这、这傢伙——! 安塔隆发觉黑袍和里面的内衣都碎成了渣渣,在他发飙以前,做了个鬼脸的黑髮青年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逃跑才是他的强项来着。 教皇宫的一间茶室里,慈眉善目的老者泡着海尔施罗姆当地出产的红茶,面向午后阳光的圆桌摆放着点心,围坐着一群人,其中一个金髮少女愤愤地道:「哥哥太专.制了,讨厌!」 早先来星云帝国定居的第三类接触者,冰岛法师法鲁戈用温厚的语气询问:「塞亚?依路安那先生怎么了?」 高文将事情经过简述了一遍。伊恩安慰女友:「艾娜,这次归一会是用塞亚的武器攻击这里,万一我们出事,塞亚肯定会非常自责的,可能他因此不让我们参加。」冷静下来后,他恢復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艾娜扁扁嘴,她也知道,但是她看得出,哥哥拒绝的真正原因,是感性方面。 自从多莉雅死后,塞亚骨子里对他人的不信任变本加厉,本来他只是独断独行而已,可是因为对妹妹和朋友的重视,他变得越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顽固啊啊啊! 另一头,琉霖把红茶布丁,还有新鲜的三文鱼蔬菜沙拉放在养母面前。在塞亚的授意下,玛琳、桑纳、安玫等第三类接触者的家人朋友都被接来了教皇宫。 玛琳没有看一眼茶点,拉扯养子的袖子,执拗地嚷嚷:「霖,我们什么时候回小城?我想托马斯他们了!」 「玛琳,再忍耐一会儿好吗,现在星云帝国有敌人,看在他们照顾过我们的份上,我想帮帮他们。」琉霖耐心地哄劝。 「……好吧,帮好马上走哦,一有船就走!」玛琳好不容易被哄听,不情不愿地答应。 艾娜别扭地看着这一幕,从哥哥那里,她得知玛琳没有神智失常。 为什么,要装疯呢? 梅耶开口道:「我想请示塞亚先生,让我们回军队,我们还有军职,我想,这样会有更多作战机会。」在座只有她是第二类接触者,尽管艾娜他们不拿她当外人,但她希望像妹妹一样,成为第三类接触者,参与復活故乡的思乡计划。 「好主意哦。」伊恩眼睛一亮,他更想加入宇警部门,当警察始终是他的梦想,更别说叱咤星河的宇宙警察了! 高文迟疑了一下:「对了,上次参战,我们的军职还未撤销。」艾娜无精打采地托着腮帮:「没用的,我们那次是临时参战,克拉姆给我们通的路子。现在哥哥坐回老位子,军事总长和统帅本部长,他才不会给我们开后门呢,哥哥最霸道了。」星云帝国的实际统治者,是哥哥才对,呜呜。 第478页 丽萨也不满地道:「我们和归一会的人打过,有经验,那傢伙还这么瞻前顾后的。」帕鲁卡劝道:「师傅是担心我们,这次敌人的来势不同以往,我们要小心点。」经过妮可的事件,比起过去的张扬活泼,她沉稳了许多。 「塞亚哥哥可能认为,我们在一起,即使克拉姆有疏忽,『远离一切的理想乡』也可以保护我们。」盖亚说出自己的意见,不得不说,她的猜测最准确。 「而且塞亚哥哥没有收回这枚戒指,这是塞亚哥哥送给克拉姆哥哥的,他非常非常重视。」绿髮少女抚摸右手的天青色戒指,「这也是塞亚哥哥给我们的保护。」艾娜切齿:「哥哥就是保父性格,但那么多强敌,他又不能一辈子把我们藏起来,不管,这次情势很危急的话,我一定要参战!」 变得强大,战胜白银女王,是她矢志不移的愿望。 但是艾娜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煽动了朋友们,伊恩等人看过来的眼神都灼热起来。 「塞亚?依路安那那个混帐在哪里?」 这时,死亡君主安塔隆冲进来,难得穿着星云帝国的服饰而不是黑袍,银色图腾排扣的藏青色长衣,更加像塞亚。 「哥哥(塞亚)不在啊。」众人一呆,只见安塔隆满脸气急败坏,要找某人算帐的架势。米勒神色怪异,偷偷向大家招了招手。 「你找哥哥什么事?」艾娜不高兴地道,怎么可以叫人家的哥哥「混帐」。 安塔隆的脸色从黑沉变成了黑红色,咬了咬牙:「你别管,告诉我他在哪儿。」艾娜不怕塞亚吃亏,但也不想老实回答,故意道:「军港,宇宙港,轨道塔,酒店,卖菸酒的超市,克拉姆的卧室,都有可能。」 安塔隆急匆匆地掉头就跑,连米勒都没顾上,大家问道:「他怎么了?」 金髮少年干咳,描述之前在房里的情形:「哥哥和塞亚先生吵了一架,说了很不好听的话,塞亚先生用武器把他的衣服……呃,撕裂了。」 众人瞪大眼。 艾娜与有荣焉:哥哥居然连自己的复制体都调戏,太强了。 这是个古怪的房间,给人迷幻、高大、肃穆感的空间被各种雕塑、画作和工艺品塞满,每一样都精美无比,但是摆放或衬托它们的家具容器往往粗俗不堪,留着不同时代地域的痕迹,杂乱矛盾。最引人注目的,从精雕细刻的镂空弧形天顶映射进来的光线,随着角度的巧妙变化,隐隐构成了一个美绝尘寰的身影,正是教皇的侧身像。 为了制作这件艺术品,这一代的神上教教长维托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既然是崇拜教皇的集团,神上教自然以收集教皇的作品和影像为己任,本来这在星云帝国也合理合法,但因为成员良莠不齐和某些见不得人的欲望,其中也有着不光彩的行为,教皇的恋人得知后,立刻採取了激进的暴行: 「把他的投影挂在这儿干嘛,让他看你们撸管吗?撤掉!」 事实证明,当塞亚下死力想达成某件事,是没人对抗得了他的。无论无辜的神上教成员如何打滚哭嚎,也不管他们为了挽回自己的珍宝付出了多少努力,像坚决冒头的鼹鼠般坚忍不拔,塞亚总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布下天罗地网,将反对苗头掐死在洞穴里。因此,这一代的教长维托能在塞亚的五指山下做成这么一件「杰作」,被所有信徒顶礼膜拜。 其实,要是教皇本人在面前,没人对着他撸得下去。因为克拉姆对生物的性抱着无限虔诚又热情的态度,那兴致勃勃的专注眼神,天真无邪的神情,只会让当事人恨不得以死为谢,祈祷妈妈没把他的小jj生出来。 不管怎么样,塞亚有足够的威严和立场杜绝此类事件。 堆满爆米花、泡面和巧克力的桌上,这一届的神上教领袖维托正在摆弄一样仪器,他是个二十后半的年轻人,如血鲜红的短髮和煤炭般黑亮的眼珠,给人危险的色调感。 「老大,你真的肯定塞亚大人在巴别塔?教皇厅的线人报告,他刚刚去死亡领主房里遛达。」部下a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个万年消失男的责任心就像来去无踪的彗星,总会在适当时间砸下来,和冒烟的陨石坑一样提醒他的存在。」维托毒辣地评价不对盘的教皇恋人,「我一定要听到他和教皇陛下的私密话!这会成为我们的年度最佳成就!」 巴别塔是星云帝国所有空港的信号中心,全部设施机能的总控制站,网络和人工智慧的统合部,超时空联网——天之石板系统就在那里。维托以敏锐的直觉判定,在塞亚復职并调动全军上下严防以后,不会离开军部,在地上活动的是他的投影,很快,事实就证明了他的推论。 神上教能人辈出,早早有军队的同业人士发现,军用信号可以转换成民用,尤其是集训的场合最容易钻空子,这些技术宅通过网络维护的机会偷接了几条秘密线路出来,为不法分子的小心思提供了便利。 「但是窃听军事机构内部的交流是犯法的,我们会被枪毙。」 「笨蛋,我们听的是附近小行星传来的回音,没有一条法律能枪毙我!」维托拿出一颗爆米花,丢到不开窍的部下b头上。这就是他的底牌,钻法律空子。 随着教长大人做出全神贯注的手势,部下们屏息凝听。 大型的通信天线连接到星空之上,传递着彼岸的迴响,锯齿形的静电沙沙作响,众人惊讶这不该从高精密仪器传出的无线电波,随即,他们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不太被寻常大众听到: 第479页 「在这里,我们听得到星星的对话。」 万物一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噪音……」 教皇华丽而丰润的音色,莫名的在这悠远而神秘的声响中失色。 微弱的射电信号噪音持续着,伴随着黑髮青年温情的嗓音: 「这些白噪音是宇宙最初留下的辐射,虽然星云领是个年轻的宇宙,她依然有着星空物语。我有段时间,非常喜欢在正宇宙搜寻信号,接收脉冲星发送的脉冲信号、有生命行星的无线电波,翻译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音频,根据它们不同的结构编译算法,遥想它们来自的年代和距离。就算看不见,也像观察到了星星的脉动,倾听星星的一唿一吸。」 「好浪漫……」 「哈哈,是心情的投影吧,宇宙中太寂寞了,所以觉得星辰也同样孤独。迷失、隔绝与孤寂是生命共同的心灵桎梏,它们用星星的私语彼此『接触』,这是最神秘魅力的接触,我想成为这样的接触者,接触到浩瀚星空最原始的语言。就算在宇宙最荒芜的地带,也有静寂以外的声音,那样的救赎深入灵魂。」 「我也想带你数星河的沙粒,看宇宙的美丽奇观,但是我最想让你聆听的,还是星空的史诗,它们……一点不漂亮,都是些枯燥的音符,也许你不会喜欢。」 克拉姆轻声说:「我喜欢听,如果知道塞亚在遥远的星空给我发信号,就算听不懂,我也会一直一直听。」 塞亚轻快地笑起来,那样的笑声,和他任何时候都不同,没有沧桑,没有冷静,没有孤独,没有倔强,没有带着迷惘的坚持,几乎带点腼腆,和青涩的高兴。 「科学情怀比起艺术情怀,似乎更加丰沛和不着边际一些,有时看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宇宙美景,我真恨自己不是吟游诗人,幸好我是个音乐家,可以谱写曲子。」 漂浮在太空中的男声静谧了片刻,似乎有了水珠的浸润:「听着那些逝去的声音,我想像星星的坟场,那里有无数的蝴蝶,翅膀的扇动轻如梦呓……在那样的时刻,我总想听你唱歌。」 「克拉姆,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声音像管风琴,冷漠的宿命,让人敬畏的宇宙,高高在上的力量。可是当你真的唱起歌,我发觉不是这样。」 「我一直在寻找证明万物存在的讯息,包括我自己,我们为什么存在?我是谁?而后,我在最黑暗和孤寂的角落找回自我,听到星星和生命不完整又美妙的回答,那是管风琴的合奏,群星的奏鸣曲。」 「唱歌吧,克拉姆,我最喜欢听你唱歌。」 聆听者仿佛看到,追寻着星星光芒的黑髮男子沐浴在无边的夜色里,静静把小提琴依靠在肩上。 悠扬又空阔的绝美旋律响起,一个一个音符迸出,承接着生命的光辉,溶解了蒙昧的霜冻,唤醒最深刻的感动和认知,虔诚的心情中,一个无限幽明恢弘的男声唱响,蕴含慰藉人心的深邃和甜蜜,闪电般击中了每个人的心灵。 那是教皇的声音—— 为怀念逝去的日子,我将记忆装在银色的磁碟里, 我庇护着所有的旧感情, 以及曾经的鲜艷玫瑰, 黑暗降临,星辰亮起, 我感到愉悦, 所有事物在我爱的你身边,都是甜美的。 宇宙最初的音色来到我身边,为了你的话语, 我只是在这里唱着爱的歌谣, 你独特的声音铭刻在我的心跳里, 永恆地绽放着。 在繁星之下, 在星球之上, 在夏日的黑夜里尽情亲吻我吧, 这是我所有的快乐、希望与诗歌, 群星的歌谣…… 小提琴的曲调从黑髮男子的指尖流淌出来,迸射在星空和每一个时光的间隙,流进每一个生命心扉的角落,沸腾般溅起迴响,金髮青年的歌声和琴弦上的音乐合拍,仿佛没有重力,又顺着星辰的引力弹起,无边无际地唱起不会结束的终止符,汇聚成一滴,一滴,绵延不绝的交响诗。 那记忆中的旋律不再是一条条单纯的雪花线,晶莹的结晶融化,编码成人心深处的音符。 他与他生命交融,心声共鸣,古老的琴弓搭在同样岁月悠久的弦上,万籁俱寂处远远响起,绝妙不可言说,轻哼着从遥远得无法想像的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歌谣。 激烈的节奏缓和下来,流水似的柔情缓缓倾泻,从剔透的碰撞到震撼的颤音,新一曲的序章在宇宙的荒原中轰鸣震颤,星辰依旧共舞,輓歌处处,气势宏伟的史诗扩散,如同深广无际的爱。 群星与管风琴的合奏飞越星河,穿过超时空的联网,为千亿颗恆星组成的星云播撒夜的轻灵,为数不清的生命谱写不朽的壮绝,悠远,苍凉,永难忘怀,壮丽的诗篇响彻灵魂,那样的美妙,那样的无与伦比,一首曲目终了,也在感官和心底荡漾出迟迟不散的音韵,带给生命久已忘怀的温馨和宁静。 「我死而无憾了……」一名神上教成员泪流满面地说出大家共同的心声。 布伦希尔德,归一会的总部,远征的队伍已准备完毕。 一片黑暗的无底深渊,升起大如巨鲸的物体,像是最古老的单细胞浮游生物,呈现怪异而多样的形态,在虚空中漂浮着,游移着,速度快极,这是智慧信徒发明的战斗载具——魔柯。 第480页 每一艘战艇都笼罩着迷濛的光影,使真实的构造若隐若现。舰艇的质感介于矿物与植物之间,流泻着奇妙的光晕,光滑的表面上,都隆起代表归一会信仰的浮雕图案,简约的直线切过两个圆,不时浮现出古朴荒莽的文字。 各式各样的黑色战艇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银色金属八面体。 一道道灿银色的光轮、暗银色的金属半球、银灰色的气体……奥妙万千的物质构成八面体的形状,中央却是绝对稳固的圆柱空间,里面是控制台和座椅,周围排列着操作键盘,整个八面体笼罩在水银般的光雾之中。 无数光屑围绕着圆柱体不断旋转、颤动和飞舞,每个瞬间都互相翻新重组,形成一个个运转速度瞬息万变的小世界,又连缀出复杂而精密的宏观宇宙。从八面体向四周蔓延,时空不自然地晃动,震颤出一波波杂乱的耀斑,时而盘绕出无比精妙的图纹,纷繁混乱又自成一体。像缤纷万物都随着这些图案延伸和发展,产生实际的生命力。杂乱的几何图形以精确的轨道返回来源,再度循环而出,周而復始,任何千变万化匪夷所思的事物都被约束在简洁的蓝图中。 归一会大主教以悠闲的姿态坐在操作盘当中,一手打开八面体——偏方的星耀八面体。 「逻辑之罪能够扭曲法则和概率平面,这次行动的基本战略是把除零号以外的教皇排除在本宇宙之外,当doll信仰系统被摧毁,教皇的本体也会受到重创。」 「有多大把握?」大长老沉声询问。 罗切斯特微笑,紫晶般的瞳漾开深邃的光华:「看在武器的份上,是百分之百,不过神为我们预示的途径,是一半对一半。」 归一会最为擅长的是「曲径神术」,通过将现实宇宙拉向银海,或者将银海最大程度地牵引向现实宇宙,引起现世法则的改变和重塑,最高的曲径神术就是「降神术」。当然,荒神所在的白海,没有人能够拉近它,只是每一届的大主教都是精神力出类拔萃的人,凭藉感应和追溯,能用一种微渺的召唤使荒神的概率信息投影在银海的层面,然后提取出来,编码成凡人能够理解和应用的「神恩」。 所以才有了单一演化无尽的神之奇蹟,同时执掌创造与毁灭的权能,荒神註定灭世和创.世的传说。 这次罗切斯特几乎以一人之力破解出逻辑之罪的功能,借着巧妙的方法,将这件神器的强大力量能够为归一会所用,并且制造出只比光辉之四面体差一点的「偏方的星耀八面体」,铺平了进攻星云帝国的道路,虽然对他的拖延有所不满,也警惕他对武器师塞亚不寻常的惦念,尖晶石议会还是信任这个精心培养的领路人的能力和信仰。 大主教请示:「那么,我就在这里恭候前线的佳音。真的不需要我在开路的间隙,寻找塞亚的所在,直接拿下他吗?塞亚一定身系星云帝国的防卫重任。」 「不用,你提供的消息也证实,他是神子的可能性最小,最有可能的是有冰系熵寂能力的那个孩子,我们必须以找到那个孩子为优先。随着时计领的人传送过去,星云帝国陷入混乱,塞亚?依路安那也会露出马脚。到时,如果事态不如预计顺利,你视情况出手吧。」谨慎起见,大长老还是给予了对方行事权。 罗切斯特双手挽在袖中,躬身行礼:「遵命。」 坐回控制台,偏方的星耀八面体合起宛如交错光轮的表面,安静下来的空间里,罗切斯特下意识地伸出手。 黑光汇集,法典大小的厚重书籍出现在他的手中——瓦尔哈拉之书。 银髮青年静静翻开扉页,就是这里,记载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名字,也消失了那个名字。 经上说:神意不可解,也不可抗拒。那么什么才是您的真意,我的神? 大长老走在黑石的稜台上,一位尖晶石议会的红袍大祭司追上他,悄声道:「罗切斯特对塞亚?依路安那的感情是不是太危险了?」 兜帽下,老者摇摇头:「他的灵魂显示,他就是为神而生的。」 一架魔柯内,尤比坐在驾驶位置上,跃跃欲试地扬起唇,眼中跳动着名为兴奋的火焰,透过立体星图,眺望到命运预示的终点。 「开始了,快乐的游戏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说到的噪音,就是早期电视信号不清时常常看到的黑白雪花哦~科普一下常识,其中一小部分,来自宇宙背景辐射的干扰,可能是大爆炸的残余物,也可能是其他星球的射电频率,更可能是外星生命的讯号,它们是流浪在星河里的语言,也许早在地球的时光之前就闪耀过的轨迹。 所以,那是最浪漫的邂逅。星空情怀,就是那样美妙的东西,胜过凡间的恋爱。如果在那样的心情里共鸣和融合,是最美妙的感情。 生命中不缺美丽,只需要发现美的眼睛~ 虽然塞亚和克拉姆不是我笔下最复杂深刻的角色,也不是最缠绵悱恻的cp,但因为科幻情结,还是非常喜欢他们配对起来的感觉,崭新而奥妙,神奇而绚丽,让人着迷而喜爱。 数学家和一个热爱艺术的异生命,同样浪漫,同样孤独,同样在爱情里有着稚嫩如诗的情怀,他的漂泊是寂寥的唿唤,他的守候是静谧的回归,末日的惶恐,现实的感伤,寻觅的亲人,都为了期待宇宙的终极答案——爱。 第481页 对了,这章的歌词改编自《潘朵拉之心》的曲目everytime you kissed me,歌词很美,原版如下: everytime you kissed me 每当你亲吻我的时 i trembled like a child 我像一个孩子似地发抖 gathering the roses 收集一朵朵玫瑰 we sang for the hope 我们为希望而歌唱着 your very voice is in my heartbeat 你独特的声音铭刻在我的心跳里 sweeter than my dream 比我的梦还甜美 we were there, in evesting bloom 我们在这里,永恆地绽放着 roses die 玫瑰凋落 the secret is inse the pain 秘密隐藏在伤痛之中 winds are high up on the hill 风肆虐着山丘 i cannot hear you 让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come and hold me close 来到我身边,靠近我吧 im shivering cold in the heart of rain 我的心在雨中冷得发抖 darkness falls, im calling for the dawn 黑暗降临,我唿唤着黎明 silver di射s for the memories,for the days gone by 为怀念逝去的日子,我将记忆装在银色的盘子里 singing for the promises 为诺言而歌唱 tomorrow may bring 明天能够到来 i harbour all the old affection 我庇护着所有的旧感情 roses of the past 以及曾经的鲜艷玫瑰 darkness falls, and summer will be gone 黑暗降临,夏日也将消逝了 joys of the daylight 晨曦的愉悦 shadows of the starlight 星光的倩影 everything was sweet by your se, my love 所有事物在我爱的你身边,都是甜美的。 ruby tears havee to me, for yourst words 红宝石般的音色来到我身边,为了你最后的话语 im here just singing my song of love 我只是在这里唱着歌颂爱的歌谣 waiting for you, my love 我等着你,我的爱。 now let my happiness sing inse my dream 现在让我在梦中唱出我的幸福吧…… everytime you kissed me 每当你亲吻我的时候 my heart was in such pain 我的心像受了重伤 gathering the roses 收集一朵朵玫瑰 we sang of the grief 我们唱出忧伤 your very voice is in my heartbeat 你独特的声音铭刻在我的心跳里 sweeter than despair 比绝望更甜美 we were there, in evesting bloom 我们在这里,永恆地绽放着 underneath the stars 在繁星之下 shaded by the flowers 在花影之下 kiss me in the summer day oom, my love 在夏日的黑暗里亲吻我吧,我的爱 you are all my pleasure, my hope and my song 你是我所有的快乐、希望与歌 i will be here dreaming in the past 我将于此,在过去中做梦 until youe 直到你出现 until we close our eyes 至死不渝 ☆、第七十八章 帝国的战场 「地下能量源启动。」 「监控系统一切正常。」 「热源感应系统扫描图谱开启。」 「辐射取景系统开启。」 「星系环轨炮塔继续待命。」 「星门管理中心报告,一切正常。」 「位面巡航部队报告,一切正常。」 「海上巡逻总队报告,一切正常。」 「引力波集束扫描完成,开始输送,β区域无外敌。」 「引力波集束扫描完成,开始输送,δ区域无外敌。」 …… …… 「坐标25-11-171-32494,空航区域常规巡视无异常。」 「坐标43-83-93-35132,空航区域常规巡视无异常。」 「坐标302-578-10-231907,空航区域常规巡视无异常。」 …… …… 「转接,查看坐标区域的质量波通讯。」 「收到,塞亚大人,星系防卫署发出指示……通讯正常,时空讯号目前没有异常。」 宇宙级别的大规模交流信号不断汇总到群星之上的指挥中枢,名为巴别塔的统合处。在这里,天之石板——超时空网络统驭着整个星云帝国的机能和部署。 身穿墨绿色制服的黑髮青年坐在黑色晶矿构成的控制椅上,周围环绕着无数悬浮在空中,纵横交错的透明光板。 这里是星空的中央,也是属于他的座位。 向巴别塔确认后,母舰「柯蓝」张开液态的金属表层,放下200艘巡航舰,下降到星球表面的雪白云海中。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防卫是重中之重,巡视刻不容缓地进行着。 控制坐椅的右边扶手那里,有几个操纵按钮。当然,光靠这些按钮绝对无法调度一个星际帝国那样庞大繁琐的作业,连接反馈装置的是青年的神经系统,无数淡绿如液态,又像晶粒的微型密码不时转化成兆亿的数字讯号,进入对方的信息处理器,再到接令员的终端。 因为已经连续忙碌了四十八小时,天之石板系统和各部门开始自序运转,塞亚给自己调了一杯咖啡,一边啜饮,一边眺望军舰降下大气引力圈的景象,一面光板上,广阔起伏的高原渐渐靠近飞船重力架,竟是一片粉紫的花海,应该是星球的背面,总算不全是黄玫瑰了。 无数鸟儿和蝴蝶齐飞,军舰航行时掀起的气流在花草上翻出一轮一轮的波纹,景致壮美,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塞亚也感到一股心旷神怡的感觉涌上心头。 「本部长,宇警联合厅审查长诺雷恩要求和您对话,请识别。」一个女声打断了塞亚短暂的休憩,发送长达60行的密码。 第482页 塞亚不动如山地喝咖啡:「核对错误,叫他到联合厅地下二百五十层的厕所第二扇门看了新密码的小纸条再发。」 对面忠实无误地传达命令,教皇的恋人常常和部下开这样的玩笑,反正大家热情参与。 「塞亚?依路安那!」在一个小窗口,现任审查长捏着那张纸条怒吼,「你给我的武装飞艇是什么玩意儿!」 「只不过被漆成了粉红色,性能又不差,你啰嗦什么,上面的logo标记还是我给你家小安妮的六岁生日礼物。」塞亚一脸怀念,心里涌出美好的回忆。 「她早就嫁人,孩子生了四个,孙子都打酱油了,你死心吧!」说到心爱的孙女,诺雷恩满脸的大鬍子就得意地抖动,更高兴可以打击这个被全军部评价为幼.女杀手的军事总长。 塞亚露出心都碎了的表情,当年在照顾军士官子女的育儿之家,安妮小可爱是他最疼爱的小天使,腻着他叫哥哥,穿白兔装的样子萌翻人,在旅行期间,他接到红色炸弹,甚至有给准新郎发射远星用磁轨炮的冲动。 那样的安妮,嫁人了,生娃了,忘记了说要嫁给塞亚哥哥的约定…… 时光真是和女王陛下一样冷酷无情。 「安妮的照片呢?」伤心的保育员用凄绝的语气道,审查长显摆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全家立体相片,指着自己的儿孙不住夸耀,好半晌才想起正题:「不对,去掉那个恶俗的logo标记,你给的武装飞艇也没有编制以内的飞行摩托和潜海警备艇,我们上次不是讨论过了,就算军方坚持行星防御网不会瓦解,也要为陆战做好全面准备!」 诺雷恩是个身高七英尺的巨汉,充分展现了高山仰止,吼起人来格外有威势。可惜塞亚把他的窗口调到视线以下,那个「仰」是无论如何仰不起来了,而且塞亚遥控了对方的通讯平台,诺雷恩想要反过来把长官的屏幕调到膝盖以下都不可能。 某人使坏总是滴水不漏。 塞亚懒懒地道:「这是新研制的龙骑,嗯,虽然和龙骑卫队名字一样,战斗力还是差一截的,毕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家卫国,不是和恐怖分子恶战。」 「这点我同意。」诺雷恩拂须,身为人民警察,当然以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为优先,打仗是军队的事。 「gt2079型龙骑的主要功能是掩护和运输,机动力、防御力甲等,支持空对地和空对空支援;空间比传统的警用运输艇大3倍,又配备了移动座舱,危急时可以运载民众;配有独立飞行炮台,推荐炮术专长的警员辅助,操纵便利;智能系统可与军方联网,作为战列舰提供防护和高能火力输出;内舱可以安置最多50人的编外人员,着装单兵装甲应对陆上强袭。」 不同于特别要求身体素质的军队,海陆空的警务人员数目众多,民众也受过武装训练,能作为预备警力随时就位。 这些情况诺雷恩心里都有数,在武装飞艇下发时,他就第一时间命令研究人员到位、驾驶员受训,完事后再来吼人,力争能把那个颜色去掉——这才是抗争的重点。 「听起来挺有那么回事,那你为什么不早点配置?」诺雷恩由衷怀疑喷漆是延迟的理由。 「当然是为预算考虑。」塞亚唱高调,眼神闪过一丝阴险,「对了,不用我提醒,破坏公共财物是违法的。」 「难道那些船风吹雨淋掉块漆,都是我的责任!?」阴谋破灭的审查长咆哮。 「本人出品,良心保障,不用修理,光亮锃新。」 「你这是在摧残一线警员的精神健康!警视厅的心理医生会向星际法院投诉你的恶劣行径!」 「最高法官就是我,你以为我会受理?」 「你这个恶魔!」 「啧啧,人身攻击是脑力退化的表示。」塞亚摇摇手指,「我设计时全是想着安妮小天使,才有动力给你这个大熊送礼包,这是多么深沉的爱啊。对了,飞艇的正式名就是安妮儿哦。」 「我要改名!」诺雷恩怒吼着切断通讯。 送走满肚子怒火的审查长,塞亚悠闲地招手:「由衣,再给我一杯咖啡。」 天之石板的精神管理支援程序,ai(人工智慧)组合出巴掌大的人类少女形象,挥舞四片像是蜻蜓的翅膀,把一杯浓醇的黑咖啡推到掌控者面前。 「塞亚大人,宇警联合厅的摩托、车辆和炮艇名已经有小猪班纳、丹尼熊和凯蒂猫,警员不止一次抗议您的品味,根据网络反应调查,诺雷恩审查长很可能在这次战争结束后带头组织罢工活动。」 「啧,没有童真梦想的后辈们。」塞亚抬了抬下巴,「克拉姆可是很喜欢,看到他开车那帮傢伙怎么个个傻笑着追在屁股后面?」 「此一时彼一时。」 「无耻的帝国人民,减薪没商量。」 最无耻的帝国创始者说。 喝完咖啡,塞亚正色道:「『摇光』收集的怎么样?」 「不理想。」人工智慧回答,「因为和doll信仰体系冲突,光之立方体目前能收集的帝国臣民灵魂不足0.000005%,只能读取大脑的量子场,复制记忆讯息,预计无法映射出精神副本,进入转生系统,能完整收集的只有新生婴儿的摇光。」 黑髮青年的嘴角微微流露出苦笑:「我推测也是这样。」 由衣劝慰:「塞亚大人,您救下帝国的新生儿一代,也能达成保存生命火种的目标。」 第483页 塞亚轻轻摇头,没有反驳。虽说由衣也有类人的感情模仿机能,但他没有像培育梅塞德丝那样做出真实人格,特意保留了人工智慧冷酷的思维模式,就算小梅不说,他也不想她知情后心里有疙瘩。 所以他从来不让由衣叫他「父亲」,虽然从事实角度,他是天之石板系统的开发者。 「由衣,帮我接克拉姆,秘密线路。」 一道蓝宝石般的光幕垂下,星云帝国曲线的文字滚动了片刻,浮现出教皇的三维影像。 他身后是辉煌的金色王座,黑与金交融的庄严大厅。 接触到恋人的眼神,塞亚揉了揉太阳穴,油然而生一股疲倦之情。 「你不要犯二了,倘若逻辑之罪攻击你的永恆之躯,按我们事先说好的,你就以一号的状态迴避,到我这儿来。」 「塞亚,你在这里,我也要在我的位置。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他们。」 「克拉姆!」喉结吞咽了片刻,黑髮青年灰蓝的眼眸罕见地迸出一丝脆弱,「绝对遵守承诺是沙门的程序,哪怕沙门……也放弃了。这个帝国,只剩我们两个了,别让我失去你。」 铁汉柔情,这样的恳求当真是宇宙合金也融化了。 可惜克拉姆没有人类细胞,塞亚对他发火和对他温柔的效果等同塞亚整个人我好喜欢好喜欢,也许发火因为是陌生的情绪还比较令他心跳加速。 所以克拉姆化身光球,从王座这头跳到那头,不答应。 「你到底想怎样!被我的剑噼死吗?」塞亚发怒了。 光球抖动了一下,拉长成让世人惊艷无比的金髮青年,看了看他,天青色的眼眸浮现出属于强者的光芒。 「塞亚,我自有判断。从神灾活下来的黄昏之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用。」 第二天清晨的七点零三分,通讯系统骤然中断,所有透明方板跳出来的都是扭曲的画面。 混乱的杂音中,人工智慧的语音急速窜入塞亚的神经末端:「90%星域的空间系数出现异常,指数梯度上升……预计73库伯后突破临界点!」 来了。 教皇厅内,艾娜等人一夜难寐,守在停泊了飞车的观景平台上。与此同时,整个星云帝国的人民,如果不是在睡梦中,视线都被天上的巨影攫住,那是没有人料想到,天灾一般的异变。 宇宙港、轨道塔、巡航的舰队、星门管理处、军事卫星……无一例外看见了,从灰色的寰宇另一头探出的银色植物,像一只只恐怖的巨手,将沿途的万有引力撕得粉碎,畸形的时空曲率形成大大小小的暗色斑纹,不断扯碎三维生物赖以为生的一切:重力、时间、空间和惯性,附近的陨石带和小行星已纷纷瓦解。 那是一片空茫的,宇宙那么大的世界长出的怪物,越来越生机勃勃,无声无息地变成一望无际的冷银色荆棘。 『塞亚,无法攻击到那棵植物。』拉非雷不甘心的心念从精神感应系统传来,对于拥有光辉之四面体的教皇们来说,这是个绝大的打击。 「我知道,那是寄生逻辑之罪的生物。」黑髮青年沉声回应。 看来罗切斯特终究破译出了逻辑之罪的功能,他预测的最糟的情况之一。 逻辑之罪应用的是量子概率,量子概率的本质是数学。 数学关心的是符号之间抽象的关系和结构,而不是符号对应的实物。 因此,逻辑之罪是用数学概念解读多元宇宙,就像生命认识世界,也是用自身的知识结构理解外界。逻辑之罪只是用一种名为「数学」的主体归纳宇宙作为一个完整的系统,进而运用量子概率去描述。 如同一个用概率扩充出来的宇宙型玩具,那么这种纯数学的游戏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是逻辑之罪的罪恶核心:一切皆无意义。 这样的神器甚至能够堆砌出整个宇宙的数字积木并自我推倒,在哲学和实质上都无敌,所以逻辑之罪的当前使用者能用数学技巧排斥教皇的力量,哪怕那是光辉之四面体。 因为荒神的力量,就是概率。 但是逻辑之罪排除得了克拉姆,却排除不了其他的攻击,这也是塞亚当初唯一能给自己的武器设下的局限:单体武器的模式。 只是那植物本身就已经生长在逻辑之罪的内置空间中,基因融解了其中的量子效应,用圈引力提取几乎是无限的能量,影响外界的时空质量,目前膨胀的力场漩涡甚至干扰了超时空网络——天之石板。 镇守的军队不用嘱咐,通讯频道的紊乱挡不住旺盛的战意,每个人都忙碌起来,简洁的指令和军用口号流水般彼此传达,全部的军事设施毫无凝滞地运转,闪着冷冽幽蓝色光芒的一座座炮塔张开灼热的炮口,一艘艘星系母舰——水星号、金星号、天王星号、麦哲伦号、大熊星座号……等等民众不知道名称意义的星舰各就各位,精确地点射,无数亮红色的光弹当空炸开,同一时刻点亮的还有许许多多绿色的信号弹,遥相唿应,把太空照得无比炫亮,一条条银色巨影淹没在炽白的光瀑中。 行星大气层上,无形的超导晶格塔启动,如天使羽翼的防护罩张开,一圈圈明亮的金色光幕磅礴地翼展,包拢住整个星球,将脆弱的地上世界笼罩在柔和坚韧的天幕下。 两股力量在空中胶着,盘踞在守护和破坏的分界线上。就在这时,人人听到了持续低沉的轰鸣,包括星空之上,宇宙中应该听不见声音,此刻却像亘古洪荒的嘶哑回音,打破了亿万年的平静,银色的植物深处升起强烈至极的锐光。 第484页 仿佛神掷落的裁决之矛,摧枯拉朽地毁灭所有。 层层虚空被斩断,首都星的防卫球幕垮塌,宏伟庄严的教皇宫洞穿,王座上,克拉姆闭着双眼,生生吐出一口金黄色的璀璨神血。 「……克拉姆!」塞亚没有看到,巴别塔的天之石板全部失效,他却像心有所感,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 破裂了。 帝国的民众本能地感应到,一代代深植于心,与他们血脉相连,灵魂相融的一样东西震动了一下,宛如不祥的预示,彻骨冰寒冻结心扉,像是活活被丢进了宇宙最黑暗的冰窖,一时间无数人天昏地暗,眼睁睁看着一根擎天巨柱倒塌。 教皇,让星云帝国傲然天际,成就不落之名的守护神,他在颤抖,即将倒下…… 「不!教皇陛下受伤了!」神上教教长维托踢翻椅子,原本危险的红髮黑眼因为狂烈的怒火更加灼人,打开所有的公用音频通道,拿起扩音器怒吼,「哪个敢跪在街上哭,老子捅他屁.眼!」 「老大,我们怎么办?」其他神上教成员也群情激昂,不过他们是出于熊熊燃烧的使命感。 教皇陛下受伤了?这还得了!这是赤果果的挑衅,星云帝国建国以来最邪妄的挑衅! 打落!把那帮不敬爱与美的归一会教徒打落罪恶的深渊! 要知道,就算是帝国同人女津津乐道的家暴,神上教全体也往塞亚身上拉仇恨值,他们就是这样珍视教皇,哪怕克拉姆被小猫挠到(根本伤不了),也是灾难性的歷史事件。 「废话,当然是上街看有没有窝囊废。」红髮教长扛起一把拉风的火红色管状脉冲枪就准备出发。 「可是帝都的防卫属于宇警联合厅,塞亚大人规定一旦战争发生,不得无故在街上逗留。」 「我管他!」维托嗤之以鼻,「我倒要看看,现在他还冷静得了吗!」 塞亚很冷静,也不得不冷静,敌人的攻势已经接近最糟糕的预计,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第二击会接踵而至,现在不稳定军心,就什么都完了。 黑暗像幕布一样压下来,天之石板后面的宇宙图景消失,透明方板上满是错乱的数据,塞亚用念波道:『由衣,启动无线量子连结通信,用我的脑细胞传递并反馈感觉情报。』 『范围?』 『全帝国。』 虽然内心闪过微弱的担忧,忠实的人工智慧还是实践了命令,串连的星球区域网在无形的空间中递增,与军方网路、民间网络、警用网格……顷刻间连接在一起,扩散到整个星云帝国。 现实的各种感觉都隔绝了,无限的信息包裹住他,像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觉,奔腾唿啸,他仿佛被无边无际的太空拥抱,坠入一个汹涌嘈杂的人间漩涡,意识瞬间遍布广阔的天穹地底,飞快流动的讯息宛如随手可以掬起的星屑。 随着他的动作,好似彗星划着名惊艷的轨迹掠过长空,点点莹白的光晕在巴别塔顶亮起,一面面透明浮板犹如萤火虫光群,聚集成一片光海,崩溃紊乱的图像再次汇聚到了一起,组成了一屏屏清晰的文字和画面。 紧接着,一种凛然的压迫感从众人的内心最深处爆发,那威压气势沖天,凌驾于一切生物之上,隐隐还有一股狂乱的暴虐—— 『准备战斗!』 「打开挡板!」 「能量填充!」 「目标锁定!」…… 一个个精确的指令传达到前线将官的脑中,又从他们的口中准确无误地说出,士官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按在控制台上的手指,和亮彩闪烁的仪錶板。 超时空网络中,无以计数的感知内容如滔滔江河奔流入海,在青年的包容下,融解进一望无际的虚空,无数片断被截取、分析、编排、有机地筛选、不断组合定位,数据的洪流以人类难以想像的速率演算完成,再输送到星云帝国的方方面面,每个接发信息的有机物体内。 就像那些突起分支的神经细胞,每一个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养分,生生不息地膨大隆起,参差交叉地组合伸展,呈细细的索状接触缭绕,将无数细微的分支统合起来,这些细小却辉煌得不可思议的连锁效应从联结的路径点产生,曲张出难以形容的动力效应,释放出宏量的光学图像,一帧帧快进的镜头渐渐演变成极度抽象的画面,却依然能够被人类迟缓的感知能力解读,仿佛一种最原始的生命形式被激发,从新的语法获得了超感官的生态系统,无数的样本被一个源头调取检阅并同步写入,唿吸般自发自然,他们在一个思维载体上交流共享,目睹自身和整体的改变。 一幅幅记忆图以宏观而精微的笔调构绘,太空的航区被精确地规划、行星内外划分出无数均匀的方格、星球与星球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网格、星系与星系之间辐射出蛛网般严密的动态系数,神奇的坐标和纷繁复杂的几何图绘出简明恢弘的宇宙图景,大气万千。整个星云帝国犹如变成了精巧无比的模型,在人类脑中千亿的神经元微缩成型,亿亿个图像被有序地排列整合,通过神经元的信息交换自动分析。 当军部整体从这个神迹般的洗礼回过神,发觉这神来一笔多么有先见之明。 无休无止的枝桠从那棵银色植物延展开来,除了生命探测系统,所有的机械制品一併失效,这是归一会从银海提取的思变粒子,能侵蚀、瓦解、同化一切有机体和无机物。虚空随着纯银的能量膨胀,如同叶绿体的透明物质瀰漫千万光年的距离,一瞬遍布星云帝国的领空。 第485页 太空中的机动炮塔和星际舰队没有一丝慌乱,doll武器系统依然运作:超重力防御罩启动,一条条庞大的能量线路分布成规整的折线,从锥点旋转出星蓝色的圆环,笼罩住星系的防线。精神传动装置放射出干扰心灵波,像是飞溅的钢水在银色的海洋炸开赤红的涟漪,整个僵持的战场再次活了过来。 如果有人能透过要塞和星舰的金属外壳看到里面的景象,必然会屏息震撼,千万的手沉着起落,千万的眼睛注视着沉默的全息投影,仿佛那里有着奔腾唿啸的指令,有着绚丽多姿的影像。 引力场造成的时空弯曲在脑波信号中预先传递计算数据,跨越天文单位的目标锁定。 超时空的网络里,复杂变幻的几何图形比任何海洋更壮观,不时生成银鱼般跃起的精密轨道和坐标位置。 宇宙空间泛起一片片闪烁的七彩光影,水波般抖动着,星云帝国最精良的曲率炮在doll武器系统终端的严密控制下延续精确无误的全方位打击,遏制了银色植物的扩张。 敌阵同样不慌不忙,银色荆棘深处再度落下剧烈的光柱,所有沿途的能量罩全部崩溃,逻辑之罪扭曲万物的威势令天地无光,世界失色。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教皇的力量顺着完全溃散的行星防御罩绘出弧形的苍穹,在天际筑起无数道极光般绚烂的光环,与此同时,王座上的金髮青年喷出灿烂的金色血珠,身体散出波动的光谱,仿佛构成他存在本质的基体正在震颤抖动。 巴别塔顶,塞亚死死揪住渗透了冷汗的军服:「克拉姆……」 他感到自己被活生生噼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冷静地坐在控制基座上镇定如恆,调动doll武器系统清除侵入的思变粒子,有条不紊地指挥大军迎敌;另一个自己飘渺地悬浮在座位上,遥望另一个方向,被狂乱的思念和焦虑折磨得要发疯。 教皇闭目无声地坐在王座上,深深蹙起金色的眉宇,在他的量子感官中,一个个可能发射的定点被排除,追溯的概率流在无垠的宇宙中搜寻,盘踞星空的巨大植物在量子观测状态下一览无遗,时空被磅礴无匹的力量搅动,然而突破无限的无限,意识却陡然撞上一堵无可翻越的天堑。 克拉姆感到贯穿身心的震动,比刚才的打击更深刻巨大。 一段密码在他的精神世界成型,来自他本身的提问—— 终极全能全知的力量,又如何呢? 一个界定世界的许诺,也成为分隔开你和他的壁垒。 克拉姆张开的双眼一片茫然,制定了星云帝国强大规则的意志,在这一剎那骤然停止,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虚无和空洞。 教皇的力量在于界定宇宙存在的本质,生命的目的和意义。 可是你的宇宙,不能让他生存。 无望的希冀,最终化为绝望的剑刃。 这就是塞亚发明的逻辑之罪,揭示矛盾背后的讽刺事实,否定一切人为建立的意义。 这时,远在天边的归一会座舰内,尖晶石议会的长老也皱起了眉头:「两次了,为什么doll系统还在运作?」 一个含笑的男声传来,来自归一会大主教:「我们讨论过,doll信仰机制是教皇陛下的本体支撑,但doll武器系统是塞亚独力规划,两者融合但职权可以分开,只要塞亚不死,帝国的战场就不会垮。」 「无妨,教皇再撑也撑不过多久。」 千屏之都的司令室里,通讯屏幕充斥着来自首都防卫舰队的怒气:「为什么不让我们阻挡那该死的攻击?已经测算出弹道了!」 「滚你的!要是能算出来,塞亚那武器狂早第一时间派一排炮灰挡枪了!都给老子闭嘴,无谓的牺牲不能换来教皇陛下的平安!」 空军总指挥官帕特罗夫?米加贝里中气十足地吼道,「从现在起,别再质疑总部,遵照命令,军官!」 星舰上,人人悲伤地沉默下来,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但是民众可不用管这个,网上的通话已经活跃起来,对敌人的无耻嚣张一片骂声,军事专家当即给出实时分析,还有军队的达人p图上传,许多人躲在路边收发最新战况,无数民间抗战组织就在这片刻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尽显星云帝国的人民自我主张的自由风气。 当神上教成员乘坐着小型飞行器过来,很高兴看到满大街没有暴动的人群,倒是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教皇宫,自觉地没有碰到外围的斥力场,但是担忧的声浪已然扩散开来。 「回去。」挂着宇警联合厅的徽章,开着军绿色飞天摩托的龙骑卫队赶到,为首的正是戴着薄绿镜片的赫莉儿,大队长以清脆嘹亮的嗓音唿吁,「教皇陛下不会有事,请不要增添他的烦恼!」 「是那个娘们呢,老大。」一个神上教成员在商店街附近汇报。 「哼,她这会儿说的也没错,但是教皇陛下再受伤下去,大家都会感觉到的,要真正安抚民众,最好还是让教皇陛下暂时迴避。」红髮教长不甘心地磨牙,「那个混蛋平常威风八面,现在却连说服教皇陛下都不行。」 麾下小弟不同意:「硬体条件不如啊,就算教皇陛下平时挺揍,他宇宙第一的实力还是摆在那里,塞亚大人能拖动他离开一米?」 「他能发明出那种绝世变态的武器,为什么就想不到发明一台牵走宇宙第一强者的超功率吸尘器?」维托怒道。 第486页 虽然是没道理的指责,但塞亚此刻确实在后悔没有用强制手段贯彻自己的打算,而是尊重了恋人不理智的行为。 战局瞬息万变,也不容他放太多心力在爱人身上。 第三波攻势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到了。 那引发恐怖伤势的光芒再度积累到极致,仿佛将某种法则禁锢在一个原点,糅合成诡谲不定的明暗光晕,犹如黄昏的色彩,巨大的空洞切割着帝都的天穹,晴空崩裂出伤口,流淌出天空的血液,金色的、明亮的光辉,世界被不知名的力量扭曲,将某些常人无法感知的存在投入无尽的灰暗虚空。 克拉姆掉入可怕无比的寂静,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冰冷,苍白,死寂,他似乎坠入了无声的黑白默片,又好像死亡的幻觉,周围熟悉的风景都在飞速远去,某种荒谬绝伦的生存形态正在恢復,进入「正常」的领域,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那就是他,吞噬了荒神以前的他,单一状态的「克拉姆」。 所有概率空间的他,都没有了。 「……!」克拉姆竭力睁大眼睛,喘息着伸出手,却不明白要寻找什么,无意识地抓住王座的扶手,恍惚间也不知道对谁说话,「塞亚,我感觉不到我了……」 「就是现在!」开战以来,罗切斯特第一次明确发令。 寄生于逻辑之罪的树母娜提亚收到指令,比瞬间更短地传递到身体的每个动静变化,引发出动盪星云帝国的共鸣。 一道明亮无比的光柱从天而降,教皇厅被一分为二,极光一样的防御罩层层剥落,整个首都星海尔施罗姆迴荡起急促的警报,千屏之都从海底升起,陆上的建筑都开始抖动。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属于教皇的信仰在动摇。 支撑帝国的doll信仰系统,垮塌了。 「克拉姆!」 艾娜一行跑进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朝见大厅,浇筑辉煌金纹的黑石建筑面目全非,瑰丽高贵的王座灰飞烟灭,艾娜颤着手扶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金髮青年,震惊他满身的血迹与创口,「振作点!哥哥……哥哥会治好你……」 天空蓝的眼眸在血色中睁开,倒映出黄昏颜色的苍穹:「我——」 巴别塔上,塞亚再也克制不住地弯下腰来:「求求你,克拉姆。」 与此同时,民众从心底喊出相同的唿声: 「教皇陛下,离开!」 这是doll信仰中枢崩塌以前,人民最后传达的心声。 接替主机的子系统共振出闪耀的语言,在太空中遥相唿应,震颤星河,科技精灵「雪尔芙」自动接令,将教皇的这部分分体传入doll武器系统。 黑髮青年心有所感地抬起双手,虚浮的透明光板环绕的昏暗大厅,浮现出一团无比美丽的光晕。 他包裹在淡金色的光圈中,流转着比极光更绚丽的光辉,水一般的涟漪扩散,流动的光有些黯淡,却依然胜过世间一切生灵的绝美,本身就诠释着宇宙的奇蹟。 塞亚紧紧抱住他,拼命聆听他微弱的气息,用尽全身的力气感受他生命活动的脉动,从混乱到平復的唿吸中,慢慢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到自己的颤抖平息下来。 撕裂的灵魂,这一刻才真正完整。 远处的军港里,无数飞船陆续升空,飞向天际,战事一触即发。 七色的光球在爱人胸口轻柔飘荡,仿佛在做一个温柔的梦境,又好像在回温一瞬间的感悟。 在地基深处,伤痕累累的教皇原体闭目安睡,重新修补起破裂坍塌的信仰之柱,缓慢,却坚不可摧。 记忆的小小角落,收藏着独属的宝藏。 独属是什么?所有的记忆和感情,都被所有的他共有。 不知不觉间,适应了这样荒诞不合理的生存,也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自己。 「零号,你绝对不能死。」 「嗯,『我』不会死。」 「不是无限的你,也不是其他的你,只有你存在,我才能找到我喜欢的是谁。」 「可是……塞亚不是能接受全部的我吗?也更喜欢女性的我。」 「不是的,没有你,零号,我不会爱上任一一个你,一切都是因为你才成为可能性,造就『我喜欢你』这个简单又丰富的事实。」 「我最喜欢你了,克拉姆。」 最喜欢你…… 「请你让这个国家感受阳光,升起耀眼而全新的旗帜,人民自信、坚强、怀抱信念和勇气,有着高贵不屈的灵魂,成为一个充满梦想和希冀的国度吧。」 「克拉姆陛下,因为您是我们相信着而跟随的『宝物』,请您更正直,更自信地活着。」 邂逅的最初,约定的初始,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民,将最后的粮食给他,露出纯朴又鼓励的笑容: 「请吃点东西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喜欢善良的生命,喜欢这个有善良的生命的世界,我想要世界存在,想要生命延续,而世界万物共存,才有我们相遇的命运。 我最喜欢塞亚,最喜欢有我们相爱的那个机率了。 概率流离,方成世界。 虽然目前进展顺利,归一会大主教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音色。 换做普通人,不,只要有思考能力的智慧生命,在那个心神失守的一刻,一定被逻辑之罪消灭了。 第487页 因为一切爱恨嗔痴,都是从「我」这个本源触发,连自我的概念都不存在了,又谈何爱情和其他感情? 没有了自己的克拉姆,之前又被否定了守护星云帝国的全部意义,那时的克拉姆可以说,毫无存在价值可言。 连罗切斯特也不禁意外,他本来判断就算剷除不了教皇的本体意识,至少也能让他濒死。 克拉姆的生存状态,决定了其他概率空间的他,就相当于他本人。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找到神子。 淡紫色的双眼射出属于强者的冷绝光芒。 抱着最心爱的人,黑髮青年眼神锐意森寒,望向天空的尽头。 绝不放过你,罗切斯特。 克拉姆离开后,地上的战局陡然紧张。那被逻辑之罪洞穿的云层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黑色的怪异稜角显露出来,不断延伸,那是一座宽度超过数万英里的巨塔,爬满了诡异的能量波纹,扭曲着周围的一切,让人无法清楚看见。沉沉的阴影遮蔽了恆星的光芒,吞噬着帝都人民头顶的天空。 与此同时,粉碎的教皇宫底座上,也拔地而起一朵灿烂的金色云朵,盘旋出巍峨高耸的建筑,依然是晶莹剔透的黑色晶体,温润优美的轮廓,垂落如天上的羽翼,闪耀着璀璨的金辉,黑与金,是教皇的象徵色。 「这是……!」伊恩目睹这样奇蹟般的景象,吃惊地张开嘴。 教皇宫的总管恩斯特?留贝因走进刚刚还是废墟的大厅,一丝不苟地将王座扶正,似乎教皇的重伤离去,整个帝国面对的可怕危机都不能令他动摇。一瞬间,艾娜好像看到他的肩膀上凝聚着什么东西,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千千万万人,而是一种仿佛实体化,厚重巨大的东西。 星云帝国的精神。 「教皇宫是沙门陛下带来的锡伦合金——瓦伦西斯帝国的记忆金属铸造,塞亚大人的飞船也使用这种材料。」老人露出沉稳的微笑,慈和地看着众人,「这里是星云帝国的传承之地,它是不会消失的。」 老人手中多了一把翡翠色的长剑,背对他们走向宫殿正门。 「请不要离开这里,各位,这个帝国,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注视他的背影,艾娜死死咬住牙,情不自禁地握住剑柄:可是,这也是我们的战斗啊! 「艾娜,看!」盖亚指着上方,透过变成投影视窗的穹顶,可以看见那黑色塔尖的变化。 它变深了,伴随着一阵阵奇妙的灰色雾气,正立方体的漆黑塔身越来越浓,雄伟森严得超越凡人的想像,犹如阻隔在生命尽头的死亡墙壁,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那黑色巨塔的表面像活物一般,涌现出无数扭曲的面,既非平面也非立体,既非规律也非秩序,不停地扭动着。释放灰雾的核心,凝固着一个诡异的图案,从两个圆当中贯穿过去的折线,充满混沌难明的含义。 「嘿,那就是归一会的大本营,布伦希尔德了吧。」红髮教长维托重重抬起火红色的管状脉冲枪,对准漆黑的巨影,嘲笑地调试武器,「还算有魄力,就是这样,要攻占人家的首都,至少也要出动这样重量级的大傢伙。」 不用军方疏散,这一刻,所有街上的民众都自发地躲进路旁的设施,无数小型防御罩如千亿的星辰从地面升起,在黑暗中耀眼夺目。千屏之都起飞的舰队已经布好了迎击的阵列。 下一刻,在一道指令下,它们四散分开。 空间错位了。 围绕着黑色巨塔周围,天空、风与云都在无形的力量下撕裂,如同一幅拼错的格子拼图。 及时退避的飞船张开天蓝色的空间滑行翼,湛蓝的波动如浓稠的实质围绕在船体周围,形成一个个水泡般的光球,蔚蓝的光点融汇成海,扩散的涟漪调整力场,重新堆砌时间和空间,正常分布的时空更加凝实。舰队在同时组合了起来,弹射出银白的机体,在空中骤然变形、分解、重组成双人驾驶的骑机——骑巫一体系统,星云帝国的基础兵种出动了。 轻盈的机身每一架都洋溢着流畅的力度,飞行的姿态利落到超乎想像。 『塞亚大人,自检报告,星系环轨炮塔和卫星轨道炮还不能使用,超远程瞄准系统受到大量混乱的量子效应干扰。』智能辅助系统由衣汇报。 『我知道。』塞亚似乎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喂,塞亚,交给我吧,这种程度的战术,我也可以预测的。」在漂亮的初次交锋后,空军总指挥官帕特罗夫?米加贝里却向直接下令的友人兼上司抗议。 他才是首都的防卫官。 「不行!对手是罗切斯特,没有拉非雷和九号,必须听我指挥。」塞亚断然驳回,灰蓝的双眸无意识地搜寻天之石板上熟悉的人事物。 我的…我的妹妹,伊恩,大家,那么多人,都在地上。克拉姆已经受伤,不能再让任何人出事了。 帕克差点破口大骂:这个笨蛋,把自己绑在星云帝国的战车上,那么大的国家,你想累死自己吗? 「混蛋,再怎样也不用你这个四肢不勤的傢伙拼命。」帕克狠狠甩下军帽,却没有和友人对着干,这种时候和那个顽固分子理论只会增添塞亚的麻烦。 「还是喜欢逞强呢,塞亚。」偏方的星耀八面体内,罗切斯特看出帝国军背后的指挥者,微微一笑,传令部下,「尤比,交给你了。」 第488页 「收到呢。」 绿髮女郎自信的笑语传来。 银髮大主教吞下「小心」的嘱咐,他知道尤比在这场战争会面对的结局,但是神预示的道路,即使是死路,他们神使也必须践行。 「那一边,开始吧。」 归一会的飞船上,巨大的神术阵环绕着繁复而神秘的文字和符号,随着一股股神息的注入,火种一样点燃的符文燃烧起不可思议的圣洁光辉。 无数人影发出惨烈的哀号,一条条银色的液体从他们的皮肤下疯狂蔓延,像是某种淬毒的物质,在人体内肆无忌惮地扩张。 身披黑袍的男子高举起双手,神术阵升起一个闪闪发光的全息影像,由光线组成的星云帝国立体模型,这片宙域响起圣歌般的和音。 「去吧,羔羊们,现在是你们为荒神献身的时候了。」 树母那无数枝条构成的庞大躯体突然分解开来,与此同时,世界就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开始龟裂。 随机传送!从天之石板的俯瞰视野里,塞亚看出敌人的动向。 doll武器系统始终压制着那棵寄生树的火力输出,在曲率炮的引力限制下,归一会无法大规模输送部队到地面上去,但是刚才,归一会也运用了超曲速技术,通过偏转器之类的物体使局部空间产生巨大的变化。 这股偏转的力量甚至达到了概率干涉的水平,是神器。 「把『偏方的星耀八面体』用在这种地方……希望物有所值吧。」罗切斯特低语。 接下来的变故令塞亚意外。 连接民间的通讯传来惊讶的声音:「人!塞亚大人,是好多好多人!他们穿着很破旧的衣服,脸上的表情……不像归一会的灰烬使者!」 那是——光板映出许许多多熟识的面孔,黑髮青年一时间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时计领的人!!! 感到他的情绪过于激烈,由衣强制输入镇静的精神药物,塞亚坐了回去,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脑中闪过一个少女的面容。 原来他们还活着,那么,我本来没有必要坚持杀死伊萝耶尔…… 情势不允许他深陷无法挽回的过去,抛去杂念,塞亚心念电转:「判断他们的意图,露出攻击意图杀无赦。」随即接通宇警部门: 「启用西比拉系统,最短时间把枪械发下去。」 审查长诺雷恩全身一震:「塞亚,那个东西……」 那是自从发明以后,因为教皇陛下和多数人的反对,而封存的武器。 西比拉系统可以通过精神状态和心理指数衡量人的犯罪可能性,塞亚的本意是用它测试潜伏在民众当中的归一会教徒。当被检测者有消极的思想,西比拉系统就会呈现出黑色,较为危险的上升到代表暴力指数的红色。 装配有西比拉系统的枪枝,能自动判断对方的危险指数,锁定敌人。如果威胁指数不高,被击中的人只是会丧失抵抗力;而攻击可能性高了,中枪者就会立刻死于非命。 诺雷恩不是傻瓜,那些时计领的百姓被归一会突然弄到星云帝国各地,不可能还是原来无害的小羊,灌药、注射、精神洗脑等等手段,都有可能。 但是,就算他们会对星云帝国民众的人身安全造成危害,心志坚强的宇警联合厅审查长也对目前统计出来的数字胆寒:使用了西比拉系统,结果恐怕会血流成海啊! 「这是命令。」 黑髮青年沉厉坚决的表情让人心惊。 退下的诺雷恩不得不把命令传达到位,包括如今在麾下的龙骑大队。 「果然……」接令的赫莉儿用力握住通讯器,骂道,「无可救药的保父习性,以为星云帝国还是他和教皇陛下放在摇篮里的婴儿吗!」 「队长,我们去仓库?」一名龙骑卫队的队员问道。 「当然不去。」赫莉儿调出终端耳环的私人通讯窗口,诺雷恩沉重的面孔浮现在她薄绿色的镜片内。 「审查长,你也知道吧,照这个数目,恐怕大半个时计领的百姓都在这里了,至少比星云领的人口多40倍,保守估计六百万亿的人数。」 诺雷恩沉默不语,再次为这个数字暗暗心惊。 「要是启动西比拉系统,把枪枝发给每个人,按照塞亚大人的旨意去做,结果只能是骑虎难下,对方没有敌意也会被完全挑起,血腥的屠杀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这是上级的命令——」诺雷恩是退役军人,军部一代代的训诫深入人心,自从第一次叛乱后,那位军事总长就痛定思痛把忠诚铭刻进军队的誓言,没有一个士兵加入星界军时没有对着那面旗帜发誓:恪守军令,忠于帝国。 「我知道,所以责任由我来负。」赫莉儿坚持,「我不是妇人之仁,一旦开了这先例,星云帝国最重要的精神就会被破坏殆尽。因为怯懦的怀疑而开枪,依赖武器而不是自己的判断力,然后被冲动的狂热主宰。这样一来,就算教皇陛下甦醒,重新铸造doll信仰系统,我们也不再无愧于他的守护。」 「我们还要考虑敌人的阴谋。看看吧,那些被归一会扔到我们枪口前的牺牲品,他们迷惘麻木的面容下也有着惶恐和无助。我明白塞亚大人的意思,就算有一分危险也要扼杀,这是战争。但他们是误入战场的平民,屠刀不应一视同仁对他们挥下。」 第489页 赫莉儿加重劝诫的力度:「先调动机械警力,让那些时计领的百姓看到人数优势,粉碎他们的信心,再试着友好交涉——帝国的强大不容忤逆,帝国的仁慈也不会吝惜。」 「现在我们把这个情况通传下去,让有翻译器的民众自主对话,只要保持平和的心境,民众自然会有对策。」 「我们要让塞亚大人相信,星云帝国已经不是仰赖他保护的孩子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你全权负责。」诺雷恩当机立断。 赫莉儿也不废话,立即组织人手。 那些徘徊的时计领民众正六神无主,虽然他们被神术阵强行提升了体质,但因为数量原因,归一会没有对他们做精神控制,只是将他们随机丢到各个星球上。因此,骤然陌生的环境让这些人不知如何是好。 神使的授意是:杀光每个看见的星云帝国人,只要圣战有功,就可以得到在星云帝国居住的权利。 这煽动了大部分时计领的人,但是,教皇的威名深入人心,举目又是前所未见的震撼景象,人们不免心生彷徨,一些人死死握着神术武器,越来越神经紧绷。 脆弱的弦丝随时会崩断,尤其看到四周天差地别的一切,已经有许多人嫉妒欲狂地红了眼,一旦有吆喝、或者哪个帝国民众先开枪,事态就会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这时,大街小巷相继出现了奇异的声响,像是燕雀的鸣叫声,飞起浩浩荡荡的轻灰色云朵。 那是一个个圆滚滚,不足成人巴掌大的小球,通体雪白,两侧靠后的位置升起像是收信器的机翼,圆鼓鼓的球体盘旋着蓝白射线,数量遮天蔽日,灰压压地笼罩住惊慌失措的时计领人民。 「我们是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糰子们发出威严的声音。 机器警察是对外的称唿,星云帝国人对它们的称唿是糰子军团。这些圆形的飞行器是当初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的作品,有着和他一样唠叨的特性,飞起来发出啾咕啾咕的声音,塞亚一度想送去质检部门做消音处理,不过帝国人都很接受,也很喜欢。 它们通常的任务是给心血来潮的行人放一段轻音乐,播报演唱会最新消息,照顾小朋友,暴骂二货家长,变形成老年助推车之类。它们的智能化程度很高,但是武器配备就不怎么样了,只有热线枪和电击装置。当然,用来唬没见过世面,科技落后的时计领人民就绰绰有余了。 然后,活像救世主一样,建筑物里头的帝国人民不约而同地探头出来,朝慌张的敌人招手:「哎,快来快来,躲到这里来。」 当对方(往往是一大家子)晕头转向地被拉进去,就面对一茶几的美味甜点,和热情的家主,一口流利的空岛通用语:「哎,你来自哪里啊?xxxx?哦,我知道,塞亚大人记录过,什么?你说塞亚大人怎么知道?他是写书人啊,对你们时计领的感情可深了,资料馆快一半的文字记录是关于你们的,屡次抛下教皇陛下都要到你们那儿去,你说你们那儿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让塞亚大人这么记挂。」说着东道主来了怨气,和自伤身世不幸的客人聊到了一起。 当神侃到酒酣耳热,神马还没酝酿的敌意……扑哧一声,没了。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星云帝国各地,形成了一幅幅诡异的画面。 「他妈的,他们在干什么……」塞亚和归一会同时吐出震惊的声音,当然他们震怒的绝对是不同的对象。 主持仪式的枢密院处刑官暴怒极了,他们本想这些时计领的民众即使发挥不出大的破坏作用,只要引星云帝国的人出手,就会发生尸山血海的冲突,但神术阵的效果是短暂的,那些民众本质还是普通人,到后来,帝国一方杀得兴起,那惨烈的场面一定会对他们的心灵造成冲击,便于以后的蚕食,也剥除了星云帝国的光辉衣裳。 可是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哈哈哈哈……」归一会的内部频道里,银髮大主教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罗切斯特大人,这不是好笑的事情吧!」蓝晶石主教气急败坏。 「抱歉,抱歉。」罗切斯特好不容易抑制了发笑的冲动,他也要顾虑尖晶石议会的影响,不能让长老们认为自己太叛逆。 罗切斯特含笑道:「被摆了一道,帝国人的心胸比我们以为的宽广。嗯,感觉不是塞亚的风格。」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由衣,再给我打一针镇静剂。」黑髮青年黑着脸道。 「你已经打了,在危险时段内,你不能再打了。」智能系统严肃地反驳。哥哥大人一时间觉得简直没活头了,孩子不听话,老婆差点死翘,妹妹朋友还在危险的主战场。 海尔施罗姆上方的天空再次被撕裂,无数触鬚一样的枝条从黑色巨塔生长出来,张牙舞爪地蔓延,在反引力的作用下攀升到数千公里以外的太空,开出花蕾状的巨大器官。军官们一时以为这是向远处战场发射超远程武器的加速通道,但总指挥官已先一步调集宇航舰队开启反干扰设备。 果然,这些植物构造出的是跃迁门,发出绚丽的光团,空间急剧扭曲、连结,周边的舰队因为及时打开反跃迁引擎,没有被吸进去。 那是一幕令人惊异的奇景,叠加的光环宛如壮丽的星河瀑布撞击在一起,漫天光辉将宇宙吞没,刺眼的电磁和碎散的火花盘绕纠结,附近行星的尘环都被共振的磁场吸引,构成了一串串缤纷绮丽的波纹。 第490页 覆盖海尔施罗姆的防御罩不是原本的金色和克拉姆铸造的极光色彩,而是无数深蓝镜面拼接的蜂巢状,布满纵横交错的线条,对应精确的经线和纬线,将这个天青蓝的星球划分成大小均匀的方格。 同样的深蓝晶面从帝国的星域各处显现出来,无数的棱面反射着星星般璀璨的光点,像全宇宙的星光都集中到了这里,耀眼夺目。 帝国最高防卫系统——万花筒。 一粒粒原子大小的细小微粒从虚空涌现,里面不停地生成质子、中子和电子组成的内部结构,构成新的物质元素,又不停地分裂聚合,重演着物质世界丰富多姿的可能性,奇妙的灰质瀰漫了漆黑的寰宇,灼热衷流动着金属的质感,仿佛一个纯净的钢铁宇宙。 无数枝条幽灵一般从四面八方伸展出来,笼罩在飘渺的雾气中,犹如能量以波的形式化为了实体,又没有通常物体的实感,朦胧变化的花枝是一簇簇等离子火焰,弯曲颠倒的枝条像是一道道美丽的彩虹,缠绕束缚住那些冷银色的巨大荆棘。 帝国的迪亚玛特创.世系统,提取银海纯能量的宏伟技术,以星空为土壤,培育出了不可思议的生灵。 塞亚竭力维持住均势,星云帝国要把握战场的主动权极为困难,关键在于能源不足。不是doll武器系统缺少能量,而是十一维超引力模型因为少了九号的支援无法使用。逻辑之罪的技术含量凌驾目前帝国的科技水平,连克拉姆的光辉之四面体也饮恨败北,只有还未完成的十一维超引力模型能在物理层面完全弹压逻辑之罪的能力。 逻辑之罪能够将多元宇宙统合成抽象符号,把所有的随机过程都作为独立的数学概念分割,这样的特性在规避方面是无敌的,使得帝国的武器没有用武之地。倒是由于单体的设定局限,攻击方式十分有限,所以用迪亚玛特系统配合曲率炮能够在物理上进行牵制。加上星界军的精神传动装置,能一定程度扰乱逻辑之罪内部的迴路。 敌人的生物兵器是寄生在逻辑之罪的主体内,罗切斯特应该还借着破解逻辑之罪的构造原理铸造了一把神器,帝国根本无法抵挡之前那样的传送,以及克拉姆受到的攻击。但是,为了防止其他概率空间的克拉姆杀回来,逻辑之罪只能保持针对教皇的状态,使战局陷入了僵局。 要打赢这场仗,必须依靠敌人露出来的破绽。 归一会不是用逻辑之罪开闢通往星云帝国的道路,塞亚潜入归一会破坏逻辑之罪的原计划已经行不通,但他们发动这场战争,若不是狂信徒的发疯行为,就必然有着目的,可能是除掉第三类接触者,可能是杀死守护文明和秩序的克拉姆,也可能是抓住他这个武器制造师。 用树母寄生的方法很巧妙,却不能真正应用逻辑之罪的功能。塞亚很清楚,如果逻辑之罪的隐藏秘密被揭开,星云帝国早就不復存在了。罗切斯特要是接触到了那个奥秘,不,只要归一会的野心足够大,就不会放过他。到时,他有自信把这件凝聚了他的心血,如今也给星云帝国带来灭顶之灾的武器破坏掉。 但是,归一会的领路人非常沉得住气,到现在也没有出手。即使塞亚想反败为胜,前提也是先守住星云帝国不沦为焦土。 地上,舰队灿烂的星蓝色光海迫近布伦希尔德,无数骑机开火,炫目的光网笼罩住黑色巨塔。 天空终于出现敌机的身影,魔柯——漆黑涂装的机体宛如来自深海的幽灵鱼群,每一艘都涌动着迷濛的光影,捉摸不到位置。冲锋的姿态单调又诡异,偏偏难以置信的轻快灵动,舞动的磷光在越来越快的速度中向四周侵蚀,同化所有的能量和物质,正是归一会释放的思变粒子。迎击的骑机不甘示弱,精密的纹路在机体表面不断流淌,不时浮现出闪光的液滴,那是分析敌人能力的微型生物机械,自行吞噬那些思变粒子,同时放出使动能消解的磁力束带。 双方用来布置战场的武力和技术如同两股无孔不入的激流,浩浩荡荡。 首都警力和民间武装势力接连加入了对战,其中神上教教长维托的火力输出特别出众,他的管状脉冲弹射枪威力可以击到大气层以外,贯穿帝国的合金装甲,而且是扫射型枪械,整艘整艘魔柯都被打爆在半空。 黑色的高塔骤然放出血色的光芒,像开凿的油井一般冲上高空,天空仿佛重回创.世之初的混沌晦暗,一片漆黑,直坠永夜。 一系列变故出现在帝国的阵营里。 深度冻结。 航士和警员发觉身体失去了支配能力,石像般动弹不得,五感和空识都丧失了联繫。千屏之都总部的自动控制系统及时张开重力屏障,差点坠地的骑机战舰才悬浮在空中,却已经没有一架能够再起飞。 相反,归一会舰艇的射程、速度和火力大幅度提升,黑色的死寂中,无数光箭当空落下,防御罩瞬间撕裂,大批舰群和地上建筑灰飞烟灭。这一刻星云帝国的死亡人数,超过建国以来任何一场内乱或对外战事,惨痛绝伦。 「塞亚,快用黑箱——」帕克的声音完全嘶哑了,军人阵亡是光荣,可是那些警员和民众不是! 无尽的黑暗像淤泥堵住了他的喉咙,彻底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脚下的地面好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纯黑之境。他的体温骤降,四肢开始麻痹僵硬,为寒冷所蚕食,最后一线理智让他推测出千屏之都,不,也许整个海尔施罗姆都遭到这场恐怖的袭击,然而,他挤不出一点思维能想出对策。 第491页 这时,帕克感到精神深处传来一种波动。 亘古,久远,神秘,浩瀚,充满至高的喻示,来自混沌的指引,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牵引着他的心神伏拜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浩大、纯净、又充满了虚无寂灭气息的力量从灵魂最深处迸现出来,一星又一星注入清醒的火花,产生了心灵的拉锯战。无数人,在千屏之都和残存星舰上的军人,灰暗膜拜的眼神都出现了这样挣扎的微光。 「不能用黑箱。」巴别塔内,塞亚紧紧咬着牙,他没有看见自己灰蓝的左眼和灰色的右眼涌现出虚无寂灭的光辉,与人性的清醒冷静交织出漩涡。 他一手微微颤抖地按在扶手的一个按钮上,只要轻轻施力,千屏之都就会启动自毁程序,杀死里面的所有人。 「不能用黑箱。」 塞亚知道敌人用了什么手段,归一会的曲径神术,运用荒神力量的神圣术,污染精神的扭曲之力。因为失去了doll信仰系统的保护,帝国已经无法抵挡这类攻击了。 他感觉得出,这是归一会的尖晶石议会最擅长的「敬神祷言」,一种神术力场,催眠了如今首都星的人们。军队死掉还好,若使用黑箱復活,他们一定会调转枪头对准民众,千屏之都也一样。 但是这个威力……接替doll主机的备用三代子系统也是运用银海的精神能量,普通的神术绝对能挡住。归一会的战舰强化不出奇,银海的思变粒子能让武器性能全部释放,爆发狂暴的战力。 可是这种神音结界,已经形成了「覆写现象」,就像克拉姆的力量——界定宇宙、人心、领域。 这是奈亚托鲁的力量。黑髮青年眼中的漩涡渐渐扩张出冷峻的深洞,脸庞隐约呈现出非人的存在感。 荒神介入了凡间的命运?为什么! 「白海预示了灭世的徵兆,愚蠢的凡人。」尖晶石议会乘坐的座舰上,一名红袍老者将手放在袖中,不屑地低喃。 两军的对垒本来是一面倒,强大如归一会也无法抵挡星云帝国的精锐军队,但是尖晶石议会这一出手,星云帝国顷刻间到了败亡的边缘。 黑色的永夜中,一道惊电陡然划破苍穹,割裂黑夜,光芒在剎那间大盛,照得恍惚的人群一时神智回笼。 仿佛磅礴凌厉的光幕洒下,瞬间驱走黑暗。 已经逼近教皇宫的魔柯舰群大吃一惊,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顶楼的天台上,一脚不耐烦地踏在台阶上,熟悉的男声带着不熟悉的嚣张:「吵吵嚷嚷烦死了!哪个不长眼的虫子敢在我的房间外面撒野!」 「那是——」归一会成员吃惊得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乌黑的头髮,俊朗英气的五官,深青色镶嵌银扣的长衣,那个长相,那个声音…… 不是他们的目标之一,敌军指挥官吗! 教皇的恋人,神器师塞亚是宇宙闻名的智商满塞,体力垫底,排名时计者倒数,战斗力为渣的纯?技术流,怎么会在战场上打头阵?据可靠情报,他应该担任帝国军的统领啊。 「死亡君主安塔隆……」尤比有些意外,身为罗切斯特的亲信,她得知这位宇宙四强者之一和塞亚奇妙的血缘关系,只是没想到他在这里。 自从在爱伯恩同塞亚见面后,安塔隆就经过网络传播成为了星云帝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但是doll信仰系统瓦解以前,这个信息没有传到外界去,归一会上层也就不知道安塔隆寄宿在了帝国。 许多归一会成员欣喜地跳出魔柯,准备抢功——这可是送上门的大礼包啊! 至于塞亚的战力?那是什么? 「哎呀呀,如果是和塞亚打,就算我也会提起全部精神的。」罗切斯特感嘆部下的轻敌,随即微微蹙眉。 记忆中,他从未和塞亚面对面较量,虽然屡次被塞亚逃掉,但也有手到擒来的时候,塞亚的能力不等同实力,他的体质是硬伤,对于普遍是强者的归一会来说,确实不必把他看在眼里。 为什么他有那样的下意识想法? 「哼。」安塔隆嘴角绽出冷笑,轻描淡写地举起手,幽暗深邃的负能量充斥天地。 他这一抬手,就像是从宇宙的规律中脱胎而出。 沛莫能御。 当先冲过来的二十名红曜石骑士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扭曲、撕裂,随着安塔隆手势的运行,一缕寒彻心扉的流光构成索命的镰刀,悽厉的弧线击向后面更多的灰烬使者。 刀光拦腰而过,断裂的人体却没有迸出一丝鲜血,直接消失在时空的乱流里。 虚无的巨镰泛出冰冷的赤潮,在空中绽放出数以千计的死亡光线,艷丽色彩的背后,是令人心颤的死亡之澜。 黑瞳如不透光的深渊,绽开凛冽的残酷:「进入无边的黑暗,感受死亡的美好吧,渣滓们。」 「住手!他是死亡君主安塔隆!」尤比出声制止还想隐身接近的几个拉利玛影武者,在死亡君主的精神控制、思维扭曲、量子塌缩、物质衰变的强悍能力下,他们枢密院主教的神术都不够看。 「出现了预料之外的麻烦对手,弥娜丽,缠住他。」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魔柯飞出,剧烈的光亮和魔法阵的轮舞点亮了天际,绚丽的阵图斑斓舞动,一波波魔法能量如强劲的水波向四周扩散,巨大的能量波动将世界的脉络变得如水纹般清晰可见。 第492页 「死之领主吗,就和魔法之王比一下吧。」冰岛法师长嘻嘻一笑,紫色长髮垂落在附帽斗篷外,分外妖异。 纯白的光芒照彻星球内外,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了高亢空灵的女声咏唱,萃集所有人的精神进入一片祥和庄严的神圣之境。倾斜的六芒星和古朴的文字同时出现,沛然强大的力量从虚空涌出,源源不断的魔法能量灌注到那个身体内,再转换成灵魂所属的魔法因子,她白嫩纤细的掌心泛起琥珀色的光芒。 一出手就是终极灵魂魔法:精神风暴。 什么!安塔隆一怔,从手心爆发的黑色能量潮汐破开净白的神术领域,湮灭从天而降的精神风暴。金色的六芒星图案不断闪现,咒语如缤纷的雨点落下,承接的黑色能量场令教皇宫的窗户轰然崩溃,散落的晶石碎片漫天飞扬。 这女孩,有韵歌者和神使的双重天赋。塞亚回过神,留意到了地上突然横生的战斗。 韵歌者是诸海的调律师,能接触到世界本源的诅咒之子。 派这种女孩出来,罗切斯特是想在这里召唤出荒神吗?同样有韵歌者天赋的数学家无声地握紧双手。 粉桃色的双眼燃烧着令人生畏的狂热,里面有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世界。 「你听到了吗,万物颤动的声音,你所身处的空间慢慢崩坏,从置身的世界跌落到了时间的漩涡里,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世界在你耳边唿啸,你只能闭上眼睛,拼命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声音总是撕扯你的意识,清晰得像无数交谈声,有你能听懂的语言,也有你听不懂的语言。」 「在神术的领域,这是神留在世间的痕迹,在魔术的领域,这是倾听世界的回声。」 「其实我一直觉得,韵歌者才是神子。」弥娜丽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塞亚特别拉仇恨值的事件,每次去神上教—— 「克拉姆,来亲一个。」某人远远喊道。 克拉姆颠颠地跑过去。 神上教成员们泪流满面:教皇陛下,您的节操呢!?您的矜持呢!!?? 克拉姆表示他不是人类,没有装备那玩意儿呢。 塞亚得意地偷香。 ☆、第七十九章 旗帜与王冠 「大家应该都接到指示了吧?」亲王座舰「光荣岁月」的舰桥上,拉非雷的副官,总技术校对师索妮亚双臂抱胸,凝视一幅平面星域图,「传令各分舰队舰长,时空泡开始移动,航向o-o坐标。」 宇宙战的最高指导原则是技术垄断。 从技术角度结束战争被称为「仲裁者」。 星云帝国当之无愧最出色的军略家是亲王拉非雷?维因那提亚,不论何种浩瀚纵深的战局都能在他的思维中预先排演好,精密地化为实质,有会走路的战略智脑之称。而首任军事总长,现任技术总监塞亚?依路安那,在更多人的印象里是武器师,他的脑中似乎藏着无限的发明和智慧,规划的总是一样样令人惊嘆的奇物,而非堪称奇蹟的军略战术。也许他的成就可以不止于此,却把泰半生命耗费在记录一个个琐碎的低级文明和旅居各地,只有星云帝国军部和科学院的少数人知道,这个人的才能是被他自己局限住。 知识有多危险,武器就有多危险,但最荒诞离奇的永远是宇宙。这是塞亚的原话。 这位将太漫长的岁月与荒原宇宙结合在一起,似乎眼瞳深处就藏着一个孤悬于文明世界之外的荒芜之海的男子,无论他创造出多少如星云帝国这样伟大的国度,或者天网梅塞德丝那样非凡的造物,他都不曾改变超越了界限的感受力。本质上,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思考问题。 「把数学定律用于武器原理,多少个文明也可以轻易灭掉。」他曾经这么说,然后当天对所有听到的人强调,「学者的异想天开,谁敢实践就是傻帽啊。」微笑的威胁,熟人还加上扳首的动作。 确实如此,虽然塞亚自己常用的高维数字投影被他说成没有任何实际力量,只是将自身概念化投身于高维度宇宙,再回到低维度次元也就是现实宇宙。但事实上,「降维」的技术如果被应用在真正的战局上就是毁天灭地的打击,活生生揉碎一整个时空的对象。就像三维生命抓起一张纸揉成团,若纸上存在二维生命体(细菌就是),灾难性的下场不言而喻,更不用说纸张烧掉的后果。 修改物理常数,偷换进位,虚拟维度……乃至最简单的,引力波会影响几何定理,只要添加一个因变量,该时空弯曲的变化就会毁灭场界上所有的物质,无可防御。 值得一提的,负能量宇宙的曲率效应无比复杂,换句话说就是时间和空间系数混乱,混沌现象无限增大,大部分能够在正宇宙横行无阻的数学概念武器在这里都行不通,这是一件幸事。但从逻辑之罪的例子可以看出,再高层面的数字解析在塞亚手里也能转变为实物,区别只在于他尽量克制了这种才能,但是,也无法永远遏制名为天赋的本能欲望。 人情味太足是个奇妙的缺点,用首任科学院院长自己的话说:「严密、理性的逻辑思维是一个技术员基本的素质,但诗一般的情怀,才是一个科学家的血肉,再加上浪漫的审美情趣就更完美了。」 也有同僚认为他是刻意拥抱低俗避免太超然,因为再亲民的高智商人士看出去的世界,都不可能和常人一样。 第493页 但是塞亚又的确和不是人类的克拉姆一样,极其人性化。 所以星云帝国的统治阶层两极分化,塞亚和克拉姆是爱侣,他们的个性和理念却有巨大的差异,无法以理性相互低头,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次,在得知归一会拥有了逻辑之罪,塞亚就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想要主动拆散doll信仰系统,设置了一系列针对归一会的技术战略,可是克拉姆不同意,两人引发了激烈的争吵: 「笨蛋!星云帝国的精神又不是绑在你那台老爷机器上!」 「塞亚,帝国的人心不能散。」 「……」 「只有大家不需要我,我才能离开,面对威胁,我不能退让。塞亚,如果我挡不住,就找你的意思办。」 最终,冷酷坚定的技术总监也没能拗过二呆软萌的教皇陛下。 「精神的丰碑,心灵的枢纽,旗帜与王冠吗……」索妮亚凝视代表如今星云帝国命门的原点方向,轻轻嘆了口气。 塞亚的计划包括毁灭后的重建,他假设了一切星云帝国可能遭受的惨烈结局,包括全灭,然后制定对策。首先他建立了一个零维的基点,由此反推出整个负宇宙的坐标系,用十一维超引力计算公式抽去引力,这样,扁平下来的宇宙会压缩在一张曲面上,像捲尺那样,可以捲起这层超膜,收藏在某位创造者的口袋里。当原宇宙归零,把它拿出来抖一抖,灌入引力,宇宙会像浇了水的橡胶一样膨起,重新扩充成一个还没有基础规律的宇宙。在新生的宇宙中,重设的熵值会将不符合条件的对象彻底抹去(如熵值过高的生命体,荒神的神使往往如此),再把死去的帝国人民以新的时空维数提取出来,当然会变成完全不同的生存形态。也就是说,他打算用如此两败俱伤的手段来对付在假想的情况灭绝自己领地的归一会。 第二重方案就是把大量的超膜——即压缩宇宙——压进现实宇宙,用膜之间弹射的能量进行宏观作战。因为膜之间的距离、物质的曲率都掌握在设定者手中,这种多元场界上的超时空作战对于设定者一方来说将是无敌的。 第三重方案是设置一个超前的「时间」,在数学家的解析中,量子涨落可以理解成趋向于零的正虚数与负虚数、正实数与负实数在时间基础上的运动,任何方向上,回到过去和走向未来都能实现。通过这种原理吸收现有时点上的所有东西,重设原有轨迹线,将时间变量作为虚数处理,状态重新定义,抹消「归一会毁灭星云帝国」的时间线。 第四重方案是制造许多高维空间的小泡泡,这些泡泡的尺度极其微小,会在极短的时间塌缩成无。当泡泡聚集的数量足够多,就形成了真正的真空泡,无穷多的宇宙会由此跌落,时间和空间都不復存在。同样是最后同归于尽的手段,却是死中藏生,由于逻辑之罪会在宇宙归寂过程导入巨量的悖论信息,这个零化现象会在一个反馈的极点膨胀,重新演化成万事万物和宇宙,逻辑之罪变回随机掉落状态,塞亚有把握通过储存在里面的信息(超距传输)获得原始记忆,重新找回它,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第五重…… 以上等等设想充分说明了一个技术员的狂想和实践多么没有边际令人髮指。正如塞亚所说:我不算战略家,我只是战场指导专家。而他对「战场」的俯瞰指挥能力也许凌驾了整个宇宙的视界,无人能及。 技术开发也不是问题,提出者本人已经有相关的理论研究成果,换成实际布置,负宇宙科技力量强大的国家势力都有时间加速器和空间压缩装置,即使宇宙规模的实施,也不是不可行。 但是塞亚的决议在克拉姆那儿碰了壁,这些计划的前提都是放弃doll信仰系统的守护,在开战前结束战争。因为塞亚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武器被归一会用来杀死爱人,哪怕他想出成千上万种办法,都没有在技术上直接战胜逻辑之罪的方法。 这是个死结。 在会议室里,塞亚吵到后来甚至大骂:「哲学都是屁!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你这呆萌做好你的吉祥物就行!」 克拉姆坚持:「塞亚,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遵守。我们的时间,星云帝国的歷史,我不想让他完结。重来也是抹杀,我们不能这样。」 黑髮青年忍不住摇他:「正常点你这个笨蛋!这不是狗血连续剧时间,也不是悲剧大结局,我管不了你有坑的脑子,但我是军事总长,你给我回房间——」 「塞亚,你知道我是能阻止你的,我会把你制造出来的情况从概率上予以消灭。」 「你他妈的……」 「我要是死了,会把光辉之四面体留给你,你看到它就想起我……」克拉姆深情地表白。 「谢谢你的钻石戒指!你去死一万遍,一亿遍,一亿亿遍!」塞亚杀气腾腾地转过头,「谁给我一把锤子,我砸了这个呆毛!」 参与会议的军官和科学院人员齐齐把头埋在桌子上,后脑勺盖上随身终端面板装鸵鸟。 他们是空气,是军事总长刚才谈的虚点,最好还是那把引发情侣矛盾的逻辑之罪…… 部下不给力,暴怒的数学家只好继续面对他一生最大的难题,一只固执又感性的呆毛。 当然他除了气得差点发疯,掀一半桌子(掀不动整张)外,也没法攻略成功。 第494页 以至于都有人在会议结束后偷偷发表意见:「塞亚大人身体真弱,我想到一个办法,他为什么不干脆装心脏病呢?那样教皇陛下一定吓得答应了。」 「傲娇死了都要傲娇。」同伴说出至理名言。 身为教皇,身为宇宙的最强者,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选择一个更富挑战性的生存层面。 世代传承的意志,时代变迁也不变的梦想,人们最初也最普遍的精神诉求,放弃这个也等于放弃整个帝国了。 我们和这个地方同在。 塞亚,建立帝国的初衷,你还记得吗? 守护和胜利都不能是无意义的东西,这是最重要的真理。 傲娇又顽固的军事总长最后只好採用一个备案方法。 当一队隐形的魔柯舰队穿过死亡君主的防线,只见教皇宫的墙壁外和平台上,突兀地出现巨大的晶片,金色的微电晶体构成精美无比的菱形体,一个个悬浮在半空,宛如机械的太阳,散发出规律的虹光,转动着,伴随着玄奥的振动。 与此同时,那些浇筑着华美图纹的墙壁和地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透明方格和迷宫似的上下悬梯,无数断层、千奇百怪的格子区块构成了完全不同的错落感,却又好像水面下的倒影一样,与原本壮丽辉煌的教皇宫呈现出光与影的奇妙交织。 「这是——」领队的尤比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故惊到了。 这就是塞亚的方案:一旦doll系统崩溃,就用虚拟系统囊括整个帝国。 一排绿色的矩形格子瞬间亮起,像触动了某个指令功能,一枚金色晶片分裂成无数旋动的金属体,形状各异,四散飞舞,毫无反应的空隙,切割开魔柯周围包裹的混沌,分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带,把更多的舰群困入让人眩晕的巨大几何形阵笼。 「是虚拟系统。」罗切斯特的声音延迟了数分钟才传入尤比的听觉迴路,「看来我们太自信了。」 对逻辑之罪而言,计算机虚拟程序编译的「世界」和真实世界没有区别,因为从数字角度,整个宇宙没有虚拟和真实之分,这是最简单的反克逻辑之罪的方法。 量子概率不一定非得描述实质的粒子,还可以描述各种兼容的宏观体系,例如人类的认知想像。 这种应用把人类认知的各种信息还原为大量的微观粒子,将认知主体作为一个完整的系统来模拟和推算,运用量子概率去描述。 塞亚开发出了完全与现实世界匹配的真实虚拟系统,通过mi——理念识别系统可以判断入侵的归一会成员,把他们逐步拉入危险的设定区域。 「这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黑髮青年锐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出了鞘的锃亮军刀。 炽热的光带编织成纵横交错的光墙,数十架魔柯灰飞烟灭,剩下被包围的舰群周围出现许许多多朦胧忽闪的小团能量体,伸展出金属刑具般不规则的锐角,侵吞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蓝白色的等离子火球像闻到腥味的鲨鱼,铺天盖地涌来,每一颗都超过上百万摄氏度。 归一会一方为之震骇,等离子火球还不算什么,接踵而来的量子黑洞、生物降解气体、核力静滞脉冲、亚空间集束射线等攻势才是重头。 尤比脸色一变,她的武器——黑色立方体「索莱奥之印」连第一关都没挡住。从无形力场释放的蓝白色火焰剎那间超越了恆星内核的能量,附近的归一会成员当场气化,魔柯的反物质屏障一点用处也没有。而且以她的经验和眼光能够判断出,后面那些小小的黑洞绝不简单,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拓扑结构,真较量起来,她区区32种变化能力的刑具压根不够看,更别说其他的。 这就是星云帝国的能耐,那位首席机械师的能耐。要是没有从逻辑之罪得来的知识和技术,他们进攻星云帝国的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 「让开!」进攻不利让两名随行的枢密院主教焦躁起来,部下的损失惨重不是关键,面子扫地才是真的有损枢密院的威望,当下不耐烦地发出指示。 科技再强又怎么样,也比不上荒神赐予的神术! 「弃船!」来不及呵斥自大无知的同僚,尤比当机立断,「切尔茜,使用随机跳跃!」 归一会主教特有的神术——心灵冲击掀开银色的波澜,这种强大的精神能量经过银海的强化,除了对智慧生命有毁灭性的效果,还能直接从夸克层面撕碎物体,有限地改变物质维度和时空结构。 银屑似的洪流撞上那些透明的墙板,就像一群气.枪.子.弹撞击在1000mm厚的钢板上,噼噼啪啪反弹回来,那两个主教一前一后,还来不及发出悽厉的哀嚎,就捧着爆炸的脑袋毙命了。 虚拟系统阿帕特也是意识空间,将不同级数的意识以数论程序整合在一个巨大的相位世界内,赋予一大堆复杂又犀利的属性,它们对于撞上来的同类型东西一点儿也不会客气。 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的尤比啧了一声,裹着金纹黑袍的娇美身形消失在突然出现的螺旋光门里。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教皇宫各处:沉默佩刀的黑髮少女,挂着魔性微笑的修女服女郎,一脸跃跃欲试抱着布偶熊的蓝发小女孩……清一色黑色外袍的四人轻盈落地,默契地分散开来。 女孩子?从天之石板关注这一幕的塞亚愣了愣。 第495页 他还不知道这是他的宿敌——敌方大头目罗切斯特大主教的精英后宫团,但是敌人的麻烦已经初露端倪——她们的运气好得出奇,那个修女服女郎逼近的就是伊恩他们所在的朝见厅,瑞秋也只隔了两个楼层,最远的妮娅却是在客房,担心养母的琉霖就守在那里。 ……靠,找死。哥哥大人怒了。 教皇宫外,安塔隆和弥娜丽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毁灭他人力量的基础,是自身的绝对实力,这是魔法师之间战斗的要诀。 安塔隆闭上眼,他看到的世界一片漆黑,其中星星点点飘浮着无数萤火似的光团,是他可以操纵的灵魂,也是他为人畏惧的名称的由来。但是在星云帝国,他本能地感到那些灵魂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这是「权限」的阻隔——很可惜,这些灵魂的火焰比他的领民强大太多了,不是存在本质有差异,而是构成智性生命的那些成分——思考、知性、理智、意志、梦想、希望……区别于浑浑噩噩的色彩,明亮得炫目。 对面那个渺小的灵魂也不在他的掌控下,大约是荒神的庇佑,量子语言把弥娜丽本身以外的能量都剥离出去,归一会称之为「神术纹章」,是将银海的纯能量以扭曲的路径映射在现世,构成半物质半精神的防御壁。安塔隆冷嗤了一声,这并不能对他构成什么妨害。 他被称为「黑暗和永亡的君主」,原因会让这些敌人体会到。 以死亡君主为中心,扩散的能量将世界吞没,漆黑遮蔽了一切,极黑之境改变着沿途的秩序,无序的影响无时无刻增加,又从中奇妙地滋生出新的法则和意识,他所属的力量无处不在,从过去、现在、到未来,黑色的浪潮朝弥娜丽席捲而去,避无可避—— 微弱的织线涌动出来。 这个世界不是纯黑,它还有结构、属性、秩序、时间、空间——让那个缔造者可以找到自己的东西,与他人和世界互动的东西,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的本质,那个软弱的核心——人。 人,不能脱离世界单独存在。 「你也是个弱者啊!」弥娜丽哈哈大笑,笑声被无休无止的黑暗吞没,却像那些骤然锐利的织线一样,点燃了一簇簇刺眼的银色火线。 力量的织线。 「共鸣的弦音」,这是韵歌者的天赋。他们的能力有强有弱,但是当韵歌者能够「听到」不同于凡尘的「声音」,就与俗世划出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他们是怪物,人世以外的孤独者。有些韵歌者只是能感知到岩石的震动、微生物的动静,蛋白质的合成,一阵风中静电的闪烁。更深入的,五感全部变异,比如眼睛能看到图像的帧数,耳朵能听见他人大脑的活动,鼻子闻到最微小的信息素。最极端的,第六感,在这类韵歌者的感官世界里,时间感和空间感全部失去丈量的界限,所有包围他们的事物成为琐碎庞杂的信息,一概涌来,完完全全丧失了距离感,世界变成了巨大的漩涡,而他们是里面永远滚动,找不到方向的小虫子,不,比虫子更可怜,虫子不会连自己胃肠的蠕动都听得见,丑陋的脏器全部透明可见。 冰岛法师长弥娜丽就是这样一位时空感应者——预知者,韵歌者当中最强大的一支。 不过,对于韵歌者的研究还没有发现能突破这个当前宇宙的例子。多元宇宙有无数的支线,也就是平行宇宙。理论上,作为天生的信息接收阀,韵歌者中可能出现多元宇宙的王者,如教皇那样的概率统合者,数据传输渠道突破现实的障壁,与无限的未知多向连接,建立多维的思维感应。但是那样的傢伙多半疯到早早死掉了,很难想像在一般的韵歌者自杀率高达99%的情况下,那样「高级别」的疯子能支持几秒钟。而且所有的韵歌者都对自己的能力程度三缄其口,可以理解,这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痛苦的秘密。就连传闻有一点韵歌者天赋,连白银女王的刑罚都熬过去的首席鍊金师塞亚也对此避而不谈。 黑暗中响起奇异的音律,似乎在一个不知名的节点谱写出庄严的乐谱,韵歌者的能力与神仆的神力融合起来,弥娜丽唱起悠远的圣歌,两条弦——时间和空间环绕她形成扭曲的环形,像一个文明传说中围绕世界的衔尾之蛇,也像无限死循环的梅比乌斯之环。黑色的世界迸裂开来,无数银色的龟裂慢慢衔接。 安塔隆感到释放出去的精神力有了奇怪的变化,有的石沉大海,有的好像被牵引到没有地平线的地方,怎么也找不到尽头;有的被一股精神力阻挡,弹了回来;还有的被未知的力量纠缠住,拉扯分散,无法确定方向。 突然,死亡君主微一踉跄,一条微不可察的银线分割开他脚下的地面,构成教皇宫基石的记忆金属如同最脆弱的泥沙坍塌。 漆黑如墨的线吞噬了银线,吸收心神的恐怖。弥娜丽脸色一变,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巨镰锋刃切开她周围的感应丝线。 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了一般法术较量的余地,一切间隙都被堵死,一切弱点都会致命。 弥娜丽唱出一个音符,亡灵没有喉舌,死亡君主的领地无光也无声,是绝对的寂静,但是依然有「语言」存在,因为孤独和不安感,智性生命都有着交流的本能欲望,于是形成了反击的空隙。 「夺取!」这是负宇宙最古老的语言,文明的起.点——维铎语。 第496页 蛛网般緻密的裂纹从一个细小不可见的原点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扩散,化为亿万片银色巨镜般闪烁的碎片,在漆黑的宇宙中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镜海…… 新生的魔力之流在弥娜丽体内顺畅地运行,魔法字句从她脑海快速切换闪过,青色的幽冥之炎赫然燃起,烧尽死亡君主的力量,一个个魔法回应着弥娜丽的召唤出现在这个时空。 安塔隆抬起头,嘲讽一笑。 波动的银色镜面背后,隐隐浮现出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超越这个宇宙的规范,时间的流动变慢了,空间以急剧的速度在安塔隆掌心聚集起来,压缩成一个看不见的奇点,死亡君主四周的时空变得无比晦暗,连同他本身在内,都变成了一个不断膨胀的黑洞,侵吞法师长规划的魔阵区域。 死亡君主平视对方,灰蓝色的眸子映着点点寒光,沉声道: 「是强是弱,只以实力说话,小姑娘。」 弥娜丽嘻嘻一笑,不把不利的局势放在心上:「阁下比我小很多哦。」死亡君主成名比大部分归一会高层晚,却后来居上。 安塔隆不以为意:「那就老姑娘好了。」 「……」弥娜丽。 只要是女人,很难不被他气得半死。塞亚不禁奇怪,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傢伙以前的未婚妻是哪来的? 另一边,切尔茜和守在朝见室门口的恩斯特狭路相逢。 杏仁色长髮的女性挂着魔性的柔美微笑,深褐色瞳仁宛如吸光的黑洞,双手戴着造型奇异的银白色拳套。 四个水银状的球体出现在她四周,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旋转,又演化成大大小小六十七组水银球,犹如一种无形的平衡被抽出,世界剥离出怪异斑驳的色彩,奇妙的无序波动无时无刻不在增加,从杂乱到纯银,仿佛宇宙生出层层叠叠的重影,又归于纯净的虚无,时间和空间的弦脆弱地突显出来,蛛网般绵密的裂痕在银色镜面上扩散…… 质量守恆——自然界的基础被打破了。在任何稳定的物质系统中,都不会减少或增多的质量被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力量抽离,这就是归一会高阶神使的能力:幻想投影。 白海是神之根源,宇宙的规律和物质通过不同的概率组合序化成万物,这种概率可以形象化地描述成熵(参量),但是熵和负熵不能传递,所以歷来归一会苦苦追寻却始终无法找寻到这种虚无缥缈的熵流,但是熵能够以能量为载体,反映到白海以外的世界,也就是「神术」的由来。 荒神的概率信息投影到银海,以那里的纯能量编码,归一会又通过特定的咒语和仪式将其扭曲,映射在灰海和其他物质宇宙,这是一种幻想化的能力,归一会定义为「魔法」,视为唯一的正统。 可以说,除了遗民的接触者天赋,归一会不承认其他冠以魔法的技术。 魔法即神秘,与神灵沟通,制造非凡现象的途径。 切尔茜的高次元物质化能力就是经典的例子,将其他文明世界的能力和武器一一书写在基因库里,具现那些强大的战力。 堪称半神器的手套「星薙」正是一套幻想装备,乳白色的液态金属在切尔茜的双手上变幻着外形,蕴藏着一个个世界的缩影。 那些银色球体以复变函数截取这里的运动场,复制虚拟空间的四维数据模型,飞快地输入代码破译,改变着这块地区的规则和原理。 老派绅士模样的教皇宫总管手持碧翠的长剑,简单的迈步越过质量破碎的区域,银粼闪闪的波动掩埋世间所有规律,他无畏无惧,平淡地出剑—— 时空滞留一道荡漾的波纹。 一种微妙的平衡,动中有静。 就像时间被拉长,扭曲的世界被拉出一条优雅无比的月形弧光,弧光向前,一切都变得缓和而精緻,思维细微无声地流淌,井然有序地闪现出惊艷的剑华。 切尔茜眼中异彩闪动,这就是帝国第一剑士的剑法,技压全场,诸法不灭。 靠她一人闯过这关已经不现实,不过,她还有帮手。 修女服背后延伸出长长的丝状光带,水银般流动,转眼变成一对金属质感的银色羽翼,带动切尔茜迴避。恩斯特一剑拉伸,剑刃折射的光线瞬间聚拢,速度快到了物理法则的巅峰,空间有序地震盪,所有矢量被极致地拉往一个方向,切尔茜的身形不自然地凝固,四周的水银球体也被无形的力量桎梏,就在这时,大大小小透明的力场方块出现在两人之间。 剑尖接触鬚臾,力场墙就迸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一个绿髮的窈窕身影闪现,尤比手握像是小型漆黑星云的魔方,浓稠的能量散逸,喷发的黑暗物质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将恩斯特围困在内。切尔茜的身体仿佛两个虚影摺叠,同时出现在两个点上,避开了那一剑。 身为枢密院十三位主教之一,罗切斯特之下的实权派,尤比的实力还在切尔茜之上,只是因为性格原因,她没有选择用会影响理性的半神器,黑色立方体「索莱奥之庸的性能远不如切尔茜的星薙,身手也被恩斯特完全弹压,暗物质力场剖出翠色剑光,从尤比的后背一划而过。 可以说,身为帝国第一武将,拥有十多万年基因传承的经验和七把神剑——武器师塞亚制造的「天青守护者」,恩斯特即使以一敌四——尤比、切尔茜、瑞秋、妮娅一起出马也能全部斩获,只是对上半神器会费点劲。 第497页 说时迟那时快,暗物质力场将破未破、尤比受伤的间隙,恩斯特身后的大门打开,冲出来一群人,沖得最快的伊恩嚷嚷:「恩斯特先生,我们来帮你!」 绅士风度十足的总管艰难地保持住严肃的表情。 巴别塔上,哥哥大人深深破功地抽了抽嘴角,手指曲起:「恩斯特,这仗打完,我一定教训这帮熊孩子。」 琉霖可以看见无数线条和文字交织的绿色光流,构成立体的网格建筑,正是教皇宫的全景图,动态密布的防线围绕着他所在的客房和朝见室。 虽然对不起克拉姆,但是挂心养母,他还是从开战伊始就守在这里。旁边一只手伸出,拨弄了几块局域扫描图。「有问题。」艾娜绿色的眼睛满是凝重。 她抽出的是名为「空间断层」的片断截图,如今星云帝国的每个方位都被虚拟系统的量子态固定住,不会有参数设置以外的变化,但一些楼层区域出现了扰动的能量流。 艾娜是少数知道塞亚战术的人,了解妹妹的个性,塞亚还是透露了一部分打算,一方面也是作为保险,虚拟系统阿帕特可以由艾娜临时操纵。只是敌人的攻势太勐烈,克拉姆重伤,外面的民众军人又死伤惨重,艾娜不禁忧心待在客房的玛琳、安玫等人,和男友打了声招唿,用传送功能赶来,和琉霖会合。 「看,哥哥建造的虚拟世界有模仿现实世界的逻辑迴路,如果受到『逻辑之罪』的直接攻击,逻辑迴路会全部乱掉,这种情况哥哥另有对策。关键是目前,局部的逻辑单元混乱。」艾娜指着几幅波形图案,「敌人的潜行不是简单的曲率跳跃、量子传输,也没有通过银海,倒像是把复数的概率流糅合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琉霖也有相关知识,分析了这席话后,难以置信,「概率定位在学术上称为完全预知,像冰岛的预言类法术是抽取平行世界的参考答案,所谓的预感。真正的预知是100%准确度,也就是对未来进行干涉,消除其他可能性,把世界导向唯一的方向——那是荒神奈亚托鲁的权能!归一会要是可以召唤出神,根本不用和我们纠缠,给宇宙来个毁灭预言就行了。」 「不管怎么样,做好最坏打算。」艾娜抛开同样的顾虑和怀疑,果断地道。 描绘图像变化的波动瞬间达到某条分界线。 代表警灯的红光亮起。 无形的防线撕裂开来,犹如敞开的大门,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站在那里,身穿可爱的公主裙,怀里抱着一只模样古怪的大布熊,半黑半白,两只弯起的眼圈也是相应的颜色。 艾娜敏锐地感到周围的温度骤降,白霜飞快覆盖走廊的墙面,分子运动完全停滞,方圆数百尺的空间顿时化为虚无,破灭沿着不断粉碎的废墟前进,虚空拔起成片的尖锐冰柱。 时空冻结!艾娜想起多莉雅还在世时,冻住飞船的力量——是那时的敌人! 「陪妮娅玩吧,哥哥,姐姐。」天蓝色大捲髮,结银白缎带的女孩绽开天真无邪的灿笑,「不要太快死掉哦。」 琉霖已经出手,身后是他的亲人,他不能退一步。 阴影如扩张的黑洞,吞噬冰寒、能量和波动,同样是沉寂的力量,却有着深不见底的厚实与坚定,渗入地面,汇入高空,像瀑布般源源不绝,层层叠叠的冰柱沉入了这片一望无际的阴影之海。 艾娜也张开了第三类接触者的意识空间,身边浮现出许许多多透明的能量长.枪,随着一阵清亮至极的炸裂声,冰凝的柱体瞬间爆散,结冰的世界破裂开来。 「有点好玩。」妮娅咧开嘴,绚丽的蓝光在她四周绽开,冰墙连绵不息地竖起、断裂,有多少气势万千的能量武器,就有多少巍峨壮观的时空壁垒,极寒力量化成一个巨大的球形护盾,横扫而过,整条宽阔的走廊荡然无存,只有能量凝聚成的长.枪之林和森寒的白。 金髮少女手握曲变形成的笼手细剑,伴随无以计数的实体化能量武器,发起怒潮般的冲击。 无比夺目的能量光华瞬息相遇,仿佛两股行星级飓风撞在一起,虚拟墙壁无声解体,逼真的金属烧熔、汽化。细细的黑光在能量交汇处迸出,艾娜的身形诡异地模煳起来,与此同时,妮娅愕然发现身边出现三个一模一样的艾娜,带着同样凌厉的能量怒涛,层叠长.枪沛莫能御地破开冰壁。 妮娅冰色的眼睛浮起奇异的图纹,一下子看穿这是三个拥有相同能力的拟象,不得不同时分神抵挡。这极短的空隙,空荡荡的景象巨变,缤纷怪异的光彩像稜镜的反射,交错汇聚,凌乱分布,细看,那全是支离破碎的空间断层。妮娅骤然发觉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分割开来,能量流失的速度急剧加快,连记忆也变得破碎而紊乱。 阴影法师没有同伴那犀利无匹的攻击力,出神入化的施法技巧也奈何不了妮娅这样能力恐怖的高级神仆,但他在幻术上的造诣却是登峰造极,结合第三类接触者的强大精神力,迷宫、暗示、吸魔、思维探知、记忆欺骗一系列手段让妮娅也中了招。 加上在「远离一切的理想乡」的幻想空间共同训练的经验,琉霖和艾娜的配合也极为默契。 见妮娅被困住,艾娜退回琉霖旁边,用心灵传讯道:(她用的不是概率耦合,是精神定位。) (嗯,我用思维探知查到的也是这般。)琉霖还比较警惕,关注着妮娅,也回答了同伴,让她不至于太过紧张,(这是『残留思念调查术』,可以将智慧生物留在物体上的精神波聚集起来,追溯他们曾经的痕迹。) 第498页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犯了一个致命的过错。 因为骨子里,艾娜,琉霖,还有伊恩、盖亚等遗民都不是残暴嗜血的人。 这就使得他们的思想、情感、行动烙印着不忍的本能! 经过丧失故乡的惨痛,颠沛流离的悲伤,多次战斗的经歷,他们能够对敌人举起武器,也能在必要时置任何敌人于死地,但艾娜还是在乍看到一张幼小的面孔,认为她暂时没有威胁后收手,而琉霖输给了过于理性的判断和同样的一念之仁。 这个教训,会深刻得令艾娜一生痛苦地牢记。 妮娅笑起来。 她的笑容明亮,纯真,然而毫无温度。 所有荒神的僕人都牢牢记得一句话:找不到前路,交给神。 这就是狂信者的信仰——绝对,奉献,疯狂。 艾娜和琉霖的能力也在第一时间被妮娅看破,在归一会扭曲万物的神殿长大,接受血腥残忍的教育,拥有捨弃人世的「心」,遍歷考验又脱颖而出,被大主教罗切斯特看中并培养的妮娅,有着艾娜和琉霖难以想像的战斗经验。 「哥哥姐姐不好玩呢,太弱了,弱得不堪一击。」 当飘渺森冷的童音降落,艾娜不可思议地看到哥哥构筑的虚拟世界整个旋转起来,在妮娅手中团成杂陈纷乱的漩涡,瞬间而至无穷,每一种可能性都被不停地强行重叠,直至最后,世界和两人的精神领域崩溃了。 然后,这只手贯穿了琉霖的身体。 「霖——」惨叫冲口而出,艾娜在意识过来以前,千万次的锻鍊起了作用,反手拉出璀璨的光潮,神级力量从完全型态的曲变破空而出,雪白长.枪横亘在空中,时间也停止了一瞬,数对光翼闪现在时空中,坎坎挡住了崩坏的空洞。 奇怪的是,妮娅浮现出如梦初醒的神情,双眸满溢着空洞与威严,喃喃道: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 「怎么会!你们召唤了神?」艾娜忍不住怒吼,挡在倒地的琉霖面前,五脏六腑烧灼似的疼。妮娅四周的时空再度凝固成霜,冰风吹过,让人感到不同于刚才的寒意。 霖要死了!要死了!艾娜脑中此刻只迴荡着这个刻骨恐惧的念头。 不用看友人的情形,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瞥,那从少年身后穿出的手,湮灭一切的可怕力量,结晶又扩大的伤口,都告诉了她将面对什么。 阴影城城主倒在虚空中,金褐色的眸子涣散失神,最后一线细微的黑雾断断续续连起防线,试图覆盖住那扇他已经看不见的门,重新保护那个他再也不能守护,放心不下的人。 「玛琳……」琉霖费力地抬手,朝向记忆里的幻影城,那个一生最锥心的错误和心愿,「希望你……回……」 回到你真正的家园。 轻微的落地声,让艾娜赤红了双眼。 「杀了你!」神枪共鸣着彻骨恨意,鼓盪出震颤天空的巨型冲击波,「我要杀了你!」 巴别塔上,塞亚嘆息了一声: 「琉霖死了……」 艾娜自告奋勇向他要求接管虚拟系统阿帕特的机能,他知道妹妹过于自信,但未免这些小辈乱来,还是让他们参与了他的计划。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因为克拉姆的离位,doll信仰系统的失效,琉霖无法復活了。 塞亚果断夺回虚拟系统阿帕特的最高权限,感到这股切过神经的变化,艾娜心口划过剧烈的痛楚,失去了重要的伙伴,还被兄长否定:「哥哥……」 『住口,这是你造成的结果。』兄长传递过来的思波极为果决,『杀了这个敌人。』 艾娜的心脏紧缩着,唇角溢出压抑不住的呜咽,端起枪,妮娅空洞冷酷的容颜刻进瞳孔。 即使和千千万万的人思维同步,即使统御着一整个星云帝国,妹妹传来的情感依然比什么都鲜明。 血的教训。塞亚对自己说,这只是艾娜的一个人生经歷,他整个人整个心魂,都是在那样充满鲜血的地狱打磨出来。 各式各样的数字和算式在塞亚脑海中飘过,他熟练地告别现实的遗憾和已经成为回忆的伤感,眼中最深沉的地方燃烧着思想的火焰,无数关于世界的规则、定义和原理向着无限的方向演绎。 可是有一种力量动盪着他执掌的这个世界,把他的思绪撕扯出来,尖锐地拧成破碎的线头,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从脑子里汇聚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线。 「如果我能创造一个世界,让你不会伤心难过的世界……」不受控制的话语冲出口,空荡荡地落在虚空中。 艾娜一震,哥哥无意识的喃语撕裂自责和愧疚,在悲痛中酝酿出更深的情怀,她想起他炼成世界的惨烈失败,那些忘不了的过去——成长中,哥哥为她遮风挡雨,竭尽全力建造一个家园,他们小小的世界……然后醒悟。 已经回不去了,这是负宇宙,地球的的确确毁灭了,毁灭它的敌人或强大或疯狂,只有抛开天真,抛开软弱,抛开犹豫,才能守护住珍惜的人。 塞亚抬起头,头脑重获清明。 那些挣扎那些痛苦那些迷茫那些悲伤都已经过去。 其实有的画面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总会化为梦境的魇影,挥之不去。最痛苦的是追不回的记忆,过往的世界坍塌,他孤身孑立,灰烬飘落心底,一切消失的冰冷。 第499页 我的妹妹,还活着,这个国家,我要守住。塞亚重新感到坚定平稳的力量,靠回座椅的身影像越过海岬的晴空,永恆地存在于那里。 教皇厅的战局分成了三块,死亡君主安塔隆和冰岛法师长弥娜丽,艾娜与妮娅,恩斯特带领的伊恩等人和几名神仆。其他地方,局势依然对星云帝国不利。 树母娜提亚寄宿的冷银色荆棘大肆侵吞着沿途的防线,由于归一会的神术感召,军方首脑除塞亚以外全线瘫痪。但星系外还有一支特殊的驻留部队,就是智慧机器人组成的军队。 星云帝国由三名创始人共同缔造,其中,塞亚和克拉姆的事迹最广为人知,第三位——沙门过世的年代太久远,他造成的影响却同样深刻。帝国的科技启蒙就来自机器人国度瓦伦西斯,无论塞亚后来如何发扬光大,克拉姆的doll信仰系统如何让人惊艷,机械帝国——从星云领的别称就可以看出那位机械皇帝的身影。 帝国人对智慧机器人的信任几乎是与生俱来,奇异的是,帝国歷史上也从未发生过机器人叛乱的事情,尽管机器人的智能化程度已经高到和智慧生物无异,甚至犹有过之。有专家研究证实,星云帝国的全部机器都有奇妙的粒子特性,不少人怀疑这种现象来自将自己的智能化意识存入doll武器系统的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然而,塞亚和克拉姆都没有见证过这个说法,再次见到这位挚友。 塞亚办事滴水不漏,考虑到敌人攻击doll系统,人力瓦解的可能性,机械化部队早已待命,只是,情势依然不乐观。 指挥智能化战舰的是沙门的部下朱诺,与巴别塔连接的超时空通讯网中,机器人侍卫的声音镇定沉着却缓慢:「塞亚先生,目前操纵星舰的只能是最低等级的工程机器人,效率达到危险红色等级。dn(军舰控制中枢,数字智脑)还能过滤我发出的错误指令,但是检测结果,我的终端必须在83个军用霍普时间单位后强行终止,避免破坏行为出现的风险——结论,我们无法守住这条防线。」 防线后,就是最前线的民用航区,之后是……所有的住人星球。 塞亚没有说话,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理智的光辉,然后说:「我知道了。」 天之石板的控制座椅右侧,几条感应线延伸出来,深深扎进他右臂的皮肉以内。细看,座椅的背部和扶手都出现了这样细细的导管,一根根连进肌肉和神经组织。 和朱诺一样,敌人的精神洗礼,并未放过这个星云帝国最重要的大脑。 归一会的主舰,黑之键「雅露玛里恩」上,尖晶石议会的长老们齐聚于此,对战局的顺利相顾点头。 「真是愚蠢,就算用人工智慧,难道以为抵抗得了思变粒子的侵蚀?」开口的是新晋红袍大祭司瓦拉,带着一抹冷笑。 「这可不是思变粒子的功劳,是伊宁格尔的神术咏唱。」一名老资格的成员反驳,心想思变粒子是他们的老伎俩,要是星云帝国没有反克的技术,早就被他们灭了。 即使如此,长久无计可施,一朝终于扬眉吐气,得以一逞凶威,最老成持重的归一会成员都不免兴奋癫狂。 一个长相年轻的长老笑着道:「星云帝国也到了宿命的尽头,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对了,帝国总指挥官是塞亚?依路安那吧,他怎么没被控制?」 不止一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在场的狂信徒智商都不低,虽说塞亚有着熬过白银女王酷刑的可怕意志,精神貌似很强,但他是接近普通人的体质——其中的道理一想即明,白银女王乌拉拉用的是纯物理的刑罚,而非心灵层面的折磨,不然塞亚早死了。只能说塞亚的毅力强得世所罕见,不是说他的意识能量就强过经歷了后天锻造的牛人们——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单论塞亚的精神能量等级,帝国军随便拎个大头兵出来,都甩他几条街。 继续推敲,如果塞亚身上有什么精神防御装置,为什么其他军官没有?总不可能是成本原因吧,长老们没有蠢成这样。 大长老原以为最器重的大将会给出答覆,等了一会儿,催促道:「罗切斯特。」 「……我不确定。」银髮大主教的语调还是那么温存优雅,「可能塞亚发明了新的装置,可能他改装了时钟的功能,也可能他用军用系统强制控制了身体……这种时候,塞亚柔弱的体质也是优势。」 顿了顿,罗切斯特投注远方的视线加重了力度:「您知道,我必须赌一赌。」 大长老对此有疑议,虏获那位发明逻辑之罪的神器师,原本是归一会的首要目标,但是在荒神降下灭世预言后,就不再重要了。 一旦星云帝国的指挥中枢彻底崩溃,塞亚一定会先一步按下自毁开关,给星云帝国全体一个有尊严的死亡。罗切斯特的意思,就是在此之前抓住塞亚。可是,神旨已下,宇宙反正要灭亡,塞亚死不死,逻辑之罪是否完全破译,还有意义可言吗? 而且,罗切斯特对塞亚的异常执着也是大长老不满的因素。 但是星云帝国的反击超出了预计,塞亚把整个帝国转移进虚拟系统,可以想见不逼他说出源码,系统就破解不了。逻辑之罪还要用来隔离教皇,派不上用场。而突袭教皇宫的一队人还没有斩获,要是自爆,那个有神子资质的男孩也会捲入。 第500页 所以大长老同意了罗切斯特的决意。 在归一会的座天使舰群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冰冷银辉,包裹在巨大冰体中的星球宛如死星,可是他们知道,这当然不是星云帝国在集体自杀,而是某种保存技术。炮火攻击和树母侵袭的结果……是无法打破。 冷冻星识别系统。 驾驶座舰的翡翠圣堂成员沉默了一下,他们可以嘲笑星云帝国被他们逼到了穷途末路,甚至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但事实是耀武扬威的他们没有任何实质的战果。 虽然归一会因为破解逻辑之罪在相关的科技分支上迅勐发展,但是整棵科技树,从来无法与星云帝国相比。 塞亚遥望黑色宇宙中的群星,金色的星星渐渐熄灭,升起另一种颜色,一盏一盏犹如孤灯,由远及近地亮起,将不同星球上的智慧生物串连起来,沿着帝国漫长的边境线,依次点亮。 这就是文明。 脆弱又孤高的文明。 黑髮青年低头看了看爱人,目前的克拉姆是一号的状态,瑰丽可爱的光球看起来和零号没有不同,却有一股陌生的感觉,又莫名的似曾相识,轻柔的吐息偎贴着他的胸怀。 当必须去做一次赌博来争取绝境之中的唯一机会时,他就必须挺身而出,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指挥官的责任。 「塞亚先生,归一会恐怕真的唤起了荒神,至少也是一部分神躯。」朱诺沉稳的声音响起,「我的核心意识还没有受到扰动,是完整的清醒的,我是荒神的接触者,这证实了我的判断。但是我的智能化程序正受到一种外来『病毒』侵入,这就是归一会的神术力场吧,大概只有陛下那样的纯能量态能不受影响。您也十分危险,天之石板的ai(人工智慧)和科技精灵雪尔芙再如何优化,也没有我这样的条件。用物理禁锢只能保证一时,我建议您即刻考虑启动灭绝预案。」 「当然,现在又没有一个或一群克拉姆妨碍我,我会让归一会那帮疯子尝尝我的『数字重置宇宙』计划,全部。」塞亚重重一哼,「但事情还不到这步。克拉姆想守住的是帝国的记忆和感情,我理解他的意思,生命的完结不算什么,时间和空间也可以被我们这些技术者重塑,宇宙再造听起来宏伟,代价是另一个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宇宙,永远尘封的歷史。我可不想他哭哭啼啼的,烦死了,还要写一世纪的原宇宙歷史歌剧,我会吐死。」 尽管看不见,但隔着屏幕,朱诺笑了:「如果陛下在,会说难得您犯这样感性的错误。」 塞亚清朗地笑起来,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和坚决:「我不会犯错……犯过一次错以后,就再没有犯错的权力。」 每个星系的军事基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产生一枚防御晶片,巨大而雄伟的晶片自动拖曳出复数的建筑群和航母列队,合理地安排好位置,自主防卫主基地和周围的星域。 塞亚看着那些晶片的阵列,异色眼眸映着点点寒光。天之石板的视野中,浮动的金色碎光在远远近近的黑色宙域荡漾开来,是最后还没有封存的,环绕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卫星,形成几条光带。 他知道,其他地方可以规避,唯独海尔施罗姆不行,这里有着克拉姆的永恆之躯,无法转移。他也不能让海尔施罗姆毁于一旦,虽说一个行星对于上亿的星辰来说微不足道,但这是星云帝国的摇篮,文明的象徵。智慧生物中只有极少数如人类这样有感伤的力量,不仅仅是活着,还有文明的追求。他们塑造出文化核心,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只要它存在,人们就会相信他们的文明会浴火重生,精神的传承薪火不息。 这场战争从荒神奈亚托鲁的力量出现起开始脱轨,塞亚一直有种固有的信心,无论他长期的研究,还是潜意识无来由的感觉,都让他坚信荒神不会干涉尘世的轨迹,白海永远在虚无缥缈的彼方。时钟城的时钟,也不过让荒神短暂的甦醒,在正宇宙昙花一现。荒神代表的机率混合态是绝对客观的,不会为人所用。现实由机率确定,现实宇宙是所有潜在可能性的实现,任何现实都只是潜在可能性中的一个。现实可变,神不变。 这就是诸海之神的唯一性和全一性,万象定理。 说穿了,神就是一库存隔离人世的波函数,被拉出数独状态的荒神会显现出粒子形象或波动形象,与现世交集越多,这种可称作「神体化」的成形越清晰,最可能形成的是晶体状,比如,荒神奈亚托鲁。 朱诺的话提醒了塞亚,原来,归一会的圣地,整个黑色方舟「布伦希尔德」,就是奈亚托鲁的神体。 断裂的黑曜石高台上,预言者的身体融入不定的苍白色火焰,启唇唱着遗失于人世之外的语言。 被拉进神术咏唱的人们在概率的动盪中陷入无尽的迷宫,灵魂身不由己地投入其中,陷进无限的可能所交织出的囚笼。 人的认知是感受自己身处维度的能力,通过听觉、视觉、嗅觉、触觉与味觉等一系列感知来完善对于空间和物质的认识。现在归一会咏唱使所扰乱的,就是星云帝国所有人的感知和意志。 那种洞彻一切的力量好像能够扭曲万物,让人心生绝望。 同样微妙的意象变化流动在天之石板构筑的超时空网络中,塞亚的灵魂在辅助系统的光量子传送下,开始速率千万倍的加速。 第501页 荒神的接触者之所以不受神音影响,是因为相似源头的基因编码下,互相交集的退相干效应(1)。他是遗民的后代,第二类接触者,只能有限的抵御,必须用加速意识时间的技术,逃逸这种负能态。 塞亚天生有着超越当前宇宙的数字感受力,连接多元宇宙的韵歌者天赋,超维度的维度直达顶点,困锁的力量被突破,黑髮青年的灵魂升高到了无垠的苍穹极处,从一个无尽黑暗却闪烁星点的高度俯瞰抽象又复杂的宇宙,无数旋转的灵魂内核震盪,聚集,有些弥散开来,化为湮灭的粒子。简明的弦在他的手下拨响,传递到闪耀的星河。 宏伟的乐章与破灭之音相遇,两股力量都如同不会枯竭的源泉,掀起精神层面的汹涌潮流,循着令生物战慄的轨迹延伸扩散,交相缠绕。 星云帝国的晶格塔仿佛悬浮于虚空的古老浮雕,散发出的能量介质瀰漫了广阔星群的每个角落,不断变幻出机械般严密规整的旋律,在主物质位面,那只造化之手重整被破坏的宇宙规律,按意志重新分配,打开空间与时间的捷径,加速力场的运动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意识能量。 强化的精神一圈一圈铺展开来,凝鍊的灵魂开始挣脱无形的约束。交战处,其中一道涟漪变得更变幻莫测,心灵陷阱、潜意识诱导、人格分化、思维的逆向追溯……玩弄的心理战术犹如技巧炫目千变万化的抽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碾压牌桌另一头的对手,被重新量化的灵魂听到了不同于神明之语,来自另一种磅礴气势的「语言」,编织着最基本,最原始的规律,宇宙的本质被描述成一个个公式,这些公式亘古永恆,时空变换以数学形式横置两端,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共鸣起来。 身在教皇宫的伊恩也感到了这股来自灵魂深处,震天撼地的力量。 「魔法咏唱词居然是量子物理公式,塞亚,你到底有多变态啊。」 偏方的星耀八面体内,归一会大主教低声一嘆:「还是不肯认输啊,塞亚。」 布伦希尔德是归一会的秘密底牌,真正的神之躯。人类,终究是无法战胜神的。 不存在于虚无也不存在于实质的界面「神无之里」,亲王副官索妮亚率领的特遣队正向一个名为「零极点」的方向移动,一旦他们在那里修改宇宙常数(2),就会开始军事总长的「归零计划」,重新设置宇宙进程,逆转时间。 某数字狂的那些计划不止一人斥为「无稽之谈」、「狂妄至极」,连大科学院反对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索妮亚身为帝国技术总校对师,亲王的副官,除了拉非雷,就只效忠那位教皇的恋人。 塞亚的计划已经因为克拉姆的阻拦而延迟,索妮亚理解塞亚的顾虑和忧惧,也尊敬教皇的天真和坚持,他们一个认为人命最重要,另一个认为有高于生命的东西。 其实,塞亚心底的想法也和克拉姆一样。 当年,一位比任何生灵都美丽的青年在这里被人们尊为「教皇」,另一位旅行至此地的青年竖起一面旗帜,从此,一切改变了。 旗帜与王冠,是星云帝国的精神。 教皇维护人心深处的火种,对不灭希望的嚮往;塞亚指引人们追求信念和勇气,在命运下挺直腰杆前进。 王者的力量,不外如是。 海尔施罗姆上空,矗立的黑色巨塔周围出现了奇异的扭曲,巨大的力量搅动着时空,好像有无形的巨神将大得难以想像的黑塔从虚空拽出来,一座接着一座,漫无边际,倒刺下来,黑影笼罩大地,给人末日临头的恐惧感。 漆黑如墨的晶体仿佛可以吸收一切心神,混沌的脉络流淌,能量、物质、时间、空间、自然规律……所有常人视为常理的秩序交相瓦解,纷纷断裂,形成了狰狞扩大的黑洞。 从平面宇宙图上看,敌人的生物兵器就像侵蚀星云帝国内部的病巢,不断朝里深入,随着布伦希尔德无数黑色的晶体显露出来,这个病巢的规模逐渐增大。 索妮亚知道情势多么危急,由于教皇永恆之躯的特性,海尔施罗姆和周边区域不能转移到虚拟世界,只有艾娜等人能进入虚拟系统与敌人缠斗。教皇的身体和首都军民都在现实宇宙,如果塞亚的防线支撑不住,已经非常惨重的牺牲会进一步扩大,沉痛得帝国上下无法承受。 这时,身旁的参谋长鲍尔温发出一声不像他为人的惊唿:「啊!教皇陛下不在巴别塔了!」 「在哪?」一名反应快的情报员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搜寻,突然惨叫,「天哪!他回海尔施罗姆了!就在教皇宫阳台上!」 ……塞亚大人会吐血。索妮亚嘴角抽动,默默地,把一口气血咽下去。 「克拉姆!!!」 巴别塔的控制室,气急败坏的军事总长想追回一转眼就从怀里熘掉的恋人,因为身体和神经控制系统连接太深,一起身就狼狈地跌倒在地,逆流的鲜血生生堵在胸口,气得直捶透明石板的地面,「只剩半口气的傢伙居然敢给我……」 「塞亚大人,您也一样。」人工智慧ai在旁边吐槽。 沉沉阴影包围住海尔施罗姆上空,黑色的庞大晶体群像存在于宇宙之外的事物,无边无际地延伸,宛如实体的漆黑浪潮即将吞没整个星球,席捲所有的生命落入无底的深渊。 第502页 教皇的力量以波的形式瀰漫每个时空,奇异而绚丽的光辉在黑色天堂中若隐若现,无比简洁美丽的几何体以复杂的形式翻腾组合,像太阳的余晖不停闪现。黑与金雕琢的华美栏杆上,比玉石更洁白莹润的手指紧紧攥握,克拉姆仰视那些超越了人类感知范围的战斗,属于他本源的黯淡光源在胸口静静燃烧,人类青年的形态还处于模煳和碎散的边缘。 他是人间最强大的教皇,甚至吞噬过神,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壮举,但是这不代表他还能复制奇蹟,奈亚托鲁的「位阶」,比曾经的昆古尼尔高多了。而且,他还在逻辑之罪的攻击下遭到了重创。 两者混乱而出自同源的力量终于达到了令克拉姆动用原身的意志全力以赴的程度,濒临瓦解的doll信仰核心鸣动着,某种内存空间被触动了,原本保存人们灵魂的资料库层层打开,各式各样的思想和意识聚集在一起,相互探询接触,像有机分子那样自我组织,自我认识,大到控制天体运转的大型智能机械,小到一草一木,星云帝国可被称为生命形式的事物都在这片灵的海洋觉醒,还有,一个最原初的,最深沉的「意念」…… 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天空之上,能量频率的共振从不知名处震响,不断传递,无数的灵粒子聚集起来,仿若雷鸣。整个星际领域都闪现能量的丝线,犹如某种最精緻完美的机械体内部的线路,包拢住首都星,向四面八方蔓延,一道道冲击波横扫,黑色晶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倒悬的巨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银色波纹,真实地映出星球和太阳,隔开漆黑的神体。这液态的金属跃动着,迴荡着,形成一片耀眼的银色云海。 一缕缕能量光线在半空纵横交错,编织出人形的轮廓,透明澄澈中有着奇妙的实感。黑暗消散,太阳、蔚蓝的天空、云与风重新在世界之上浮现而出,一如往昔的壮丽,重新回到流逝的时间之前。 「啊……」看清那个身影,克拉姆泪盈于眶,激动得简直说不出那个静止于心,怀念了太久的名字。 红铜色的长髮流泻而下,蓝宝石般清澈的双眼抬起,红髮的年轻人还是穿着古典和异域风格的服饰,飘然坐在蓝天上,看了看四周,目光聚焦于友人脸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重逢场面啊。」 「沙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相干性是经典物理中一种让两列波产生干涉的性质。退相干原本指波函数坍塌效应,这里的意思是两组概率(基因)彼此分离,都作为现实存在。 注2:宇宙常数是一个宇宙的本徵特徵,类似dna,决定了该宇宙有别于其他宇宙的地方。 ☆、第八十章 回归和重合 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的能力是信息处理交换。 荒神千千万万的接触者之中,机器人是非常特殊的一支。首先它是后天种族,脱胎于不同的智慧生命或机器人本身;其次,它不具备生物繁衍的天性,是由程序或人工智慧指挥它的思考和行动。 因此,正宇宙基本不会出现一些科幻小说描述的,机器人大肆发展,吞併母族文化的事情。因为生育的本能是生物区别于非生物最重要的特徵,机器人不知道生、死、孤独,也就不会有人类那样,扩大同族的欲望。 当一个机器人懂得「孤独」,他才真正变成了生物——智能生命体。 沙门就是这样。 「父亲」设定的原始指令——生存,不再仅仅是生存,以及和生存等值的承诺,而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喜悦的心情,崭新的好奇,寂寞的情绪……朋友,同伴,部下,这些都具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但是因为一场爱情,他的新生命被完全否定。 爱人不承认自己和对方是拥有相同感情和生命的生物,进而自尽,使得沙门的核心人格产生了混乱。当年制造这些孩子的科学家,虽然设置了「承诺等同生命」,类似机器人三定律的奇妙约束,但是基于对自身种族的维护之情,隐藏了一个最关键的指令——被人类否定,必须自裁。 这个秘密,沙门和他的部下全不知道。塞亚和克拉姆当然也不知情,以为挚友是承受不住失去爱人的伤痛,追随她而去。 生命都抗拒死亡,即使悲痛到那样的地步,沙门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同于彻底消亡的路径,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友人发明的doll武器系统。 可以说,这也差不多是自杀。灵魂粒子无法机械的组合,一旦回归自由粒子,就不能有机地提取重组。 塞亚和克拉姆不得不接受好友的故去,在漫长的时光怀抱着锥心的遗憾。 如今,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态。 克拉姆与奈亚托鲁神躯的全力相抗,带动了doll系统的全速运转,而信息传递有上限,当抵达这个「上限值」,doll系统的灵魂资料库自主运算出了一条「因果律」公式,发生佯谬现象,即「过去」的粒子被同步投影到了「现在」,并且相互影响。 机械皇帝由此復生。 如果仅仅如此,他的復活只会是昙花一现,在克拉姆看见他,心神失守的一刻就重回泡沫的本质,但同时甦醒的,还有沙门没有完全开发的接触者能力。 就是信息的处理和交换。 塞亚一直认为友人是个话唠,却不知道,沙门的这个特点来自他比其他智慧机器人更深层宏大的生命本质,他无法不「话多」。沙门可以使用信息集成平台的方式,输入输出宇宙中的所有资讯,转换成对自身有用的信息编码,这才是他如此管不住嘴的真正原因。 第503页 当他的能力开发出来,还可以编译出类生物基因程序,运行奇子级、引力子级、粒子级、原子级、分子级、化学物等级的程序运算,进行各种信息编码,完成复杂的变换处理,形成生化反应,获得能量,在协同反应中组织演化出纷纭的有机物和无机物——包括生命体。就像生物的生存也是获取外在能量,用生理器官排出,与环境达成协同进化。与荒神的接触使这些奇特的机械存在体进化成了有别于其他生命体,又有共同处的高级生命。 就是用这种远远超出一般生物效率的可怕能力,沙门在量子比特为单位的极短时间,完成了新生命型态的转变,而且用因果律公式归纳的静滞时空暂时抵御住了神的侵蚀。 这些克拉姆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蹟发生了。 风静云止,万物悄然,阳台和天上,两段时光交汇,永恆的蓝天像澄净的水,倒影着红尘千尺,物是人非又一如往昔,一道明艷的晨曦呈弧光穿过那圣洁的建筑,她的笔触,优雅轻灵。 少女的画笔和歌喉都消失在现实的光景中,黑金色的教皇宫依旧,寂静而庄严,那里有着梦境般永驻的庭院和水池,黄玫瑰花海幽幽绽放,象牙般洁白的拱门立柱静立,隐约的欢笑声从记忆的另一头传来,再也追不回。 他想,我知道了,生命的存在和意义。 失去你,不能和你在一起,是如此寂寞的一件事。 红髮青年仰起头,呢喃道:「我和你是一样的,薇丽儿……我们都犯了一样的错误。」 抛下我的朋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他们品尝到同样的孤单。 「啊……啊……」克拉姆热泪盈眶,断断续续说不出话来。在沙门穿过宇宙的天体观测系统中,还有一个人为他的归来震惊失神,塞亚呆呆趴在巴别塔控制室的地板上,呆望天之石板传来的影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灵活机智,镇定沉稳。 他的手不自觉地发抖,这种颤抖越来越剧烈,最终扩散至全身,灰蓝的眼睛摇曳着,迸出无数的裂痕,无法遏制的感情喷涌而出,就要摧毁所剩不多的理智。 「塞亚,克拉姆,好久不见。」 挚友带着磁性的声音成为压断骆驼背嵴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为什么死回来了?」塞亚嘶哑地喊道。 「塞亚……」克拉姆咕哝,又口是心非,明明开心得要命。 「闭嘴!你也给我滚回来!」塞亚没有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就算事后看见了,也会把相关记录全部销毁,当作不作数,「你们两个笨蛋都去死……不……」语无伦次情绪激动下,帝国总指挥做出了这辈子最丢脸的事——头朝下埋在地上。 「塞亚大人,您不是在做梦。」旁边的人工智慧ai由衣看不下去了。 「这种事,不可能的。」 「塞亚?」听出恋人语气有异,克拉姆牵挂地问道。 黑髮青年没有听见外界的声息,双眼的焦距漂浮在一个定点,灵魂失重,在空虚中无止境地坠落,仿佛有个不为人知的黑洞吞噬了他此时此刻的情绪,所有的快乐和期盼,光渐渐熄灭。 沙门活过来,找回想要找到的人,这么幸福……这些事,统统不可能的。 我是——我是不配—— 突来的变故唤回不知消失在哪儿的神智,教皇宫的几块屏幕出现异状,塞亚站起身,恢復原来的模样,那种空洞和无底的痛苦又隐匿在理性的眸光下,坐回座位,咬紧牙关。 「沙门,慢点再算我们之间的帐。」 「哦,好的。」机械皇帝快乐地回应,开始他一贯的喋喋不休,「敌人纠缠不休,是吗?可是我认为你不必这么紧张,塞亚,就一个黑漆漆的大傢伙棘手了些,其他不值得大动干戈。我从doll系统了解了不少讯息,真的让我非常惊讶,你可以抽点时间回答我吗,塞亚?克拉姆追求你,你拒绝了他,居然和他分分合合八万八千九百六十四个帝国圆周历,可以告诉我你的意思吗?他很诚心……」看了眼满眼萌动的金髮友人,「是的,诚心极了。塞亚,我不明白,你的决定不符合你绝大多数时候的行事逻辑,太奇怪了。我分析不出结论,希望你解开我的好奇心。我从相关资料找到不少推理的线索,除去79%的不负刑事责任的八卦和猜测,我需要你的求证……」 塞亚额头上一个接一个青筋:谁能掐死这个傢伙,就当没有什么「死而復生」的事情! 军事总长悲剧地发现:就算友人活过来,整个星云帝国还是要他挑大樑,更加啰嗦的铁皮脑袋机器人和从来不靠谱的天然呆恋人顶多打点酱油。 幸好老天没让他悲剧到底,通过之前的思维加速,帝国军的军人们挣脱了神术力场的控制,空出手来大展拳脚,纷纷协助上司接过指挥棒。 空军总司令帕克就首先发话:「快快,把损失报告放一边,启动赛博空间(1)探察,先找出那帮放冷枪的鸟贼——塞亚,那个长得像星云领歷史书走下来的红髮傢伙是谁?」 「作古的情圣。」军事总长阴测测地说。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周边被巨大的黑色晶体围拢,每一分每一毫都被无法想像的威压包裹住,明明同处于一个宇宙,却像在镜子的彼端,混沌又模煳。 与此同时,首都星天青色的天空展开一幕壮阔的图景,隔开神躯的银色金属结成庞大无垠的网状,能量汹涌的空域微光闪烁,银色的光芒闪现又消融,随着能量频率的共振,无与伦比的能量聚集起来。 第504页 在沙门四处流淌的意志影响下,笼罩星云帝国的压抑力量持续薄弱,抽出的能量向doll武器系统云集,包围数千光年的能量越来越厚重,构成了一个哑铃状的区域,将场界上的物质挤压变形,数以万计的翡翠圣堂战舰炸开耀眼的等离子火团。 「混蛋别抢我的权限!」塞亚察觉一系列变化。 「doll信仰机制是克拉姆的成果,武器系统是我的地盘,你就在你造的那座塔喝杯午茶休息一下。」沙门开怀地大笑,蓝宝石般的眼闪过剔透的光,「我有个人要收拾。」 归一会剩下的舰群退守树母的荆棘之墙后,沙门的视线穿透冷银色的植物,看到尖晶石议会的主舰黑之键「雅露玛里恩」上,一个红袍老者掩藏在兜帽下的面容,带有金属磁性的男声透过电磁共振响起:「我认识你。」 瓦拉脸上肌肉抽动:「是啊,你应该认识我,塞亚大法官和教皇冕下也认识我,好久不见!」 塞亚心一动,熟悉的称谓令他想起一桩往事,调整天之石板的扫描精度,却被友人阻拦,声音和影像都没了,气得破口大骂。 沙门冷笑:「你就是当年那个小鬼,人类真奇怪,既然你那时很有牺牲精神的陪你父亲一起被放逐,如今又来闹什么?怨恨你改嫁的母亲和父亲的死?这笔帐算得还真有趣。」 「人类的罪与罚是自身寻找的最终慰藉,人类的依靠和理性都归结于此,人性不是只有你的,是整体的交集和量化,违反人道和法律有着清晰的标尺,你们认可我们三个缔造的社会,就必须遵循我们的量刑和规则。」 「我不认!」 「那就滚。」沙门不为所动。 「我是为了復仇!復仇!我才不会像丧家之犬那样逃跑!」瓦拉丧失理智地大吼。 「是吗,那么那个时候哭哭啼啼拉着母亲的又是谁,你只不过是看到了不符合期望的景象而绝望。」机械皇帝展现出强大的威严和不容转圜的原则,「我接受塞亚说的,人类的幼童不应与成人一同对待,你曾经是个连方向都搞不清楚的幼体,但是你早已长大,现在我剥夺你星云帝国一员的身份,宣判你必须死,就和你父亲当年一样。」 「他有罪。」 瓦拉紧紧咬着牙齿,深恨不已,痛到骨髓。 塞亚静静取下耳机,那句「他有罪」响彻整个灵魂,神情有种异样的沉静,心情也是。 「机械部队转交沙门。」 「陛下,欢迎归来。」朱诺笑着说出等待已久的话。 「久等了,我们都回来了。」代另一位部下萨班打了声招唿,沙门振作精神,露出霸气十足的笑容,「进攻!」 银色的液态金属变成了固态的金属大地,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纹路,犹如蜂巢形状的能量板,不断浮现出液滴状的星舰,带着时空跃迁的暗蓝色电离层消失在星空的另一端。太空基地的巨大晶片不停地优化功能,精确延伸交织的能量线路广袤地通过星河,遥相唿应又宏观组合,给人相互依存,配合无间的感觉。 对于一枚零件来说,机器就是它的世界。 沙门编译的信息链仿佛一样样兵器的基础部分,成亿的星际轨道炮归位,相变移飞弹、奇点炸弹、退相干装置、恆星级武器充能完毕,新组装的河系高效处理软体、高速五维扫描系统分门别类置于各军事部门之下,由于树母的量子干扰只能依靠军事总长一人定位的军官们解了燃眉之急,炮火重开,星舰炮点燃宇宙,六十架骑机的齐射就足以毁灭直径五百公里的小行星,树母庞大的身躯一时也左支右绌。 机械舰队使用的是微口径低质量爆裂弹头,比纳米还小,用时空光椎发射,完全无法被提前发现,穿过翡翠圣堂的座舰,一旦贯入人体,打击是致命的,无上的远程暗杀利器。 智慧机器人没有人类好大喜功的毛病和战场礼仪,照顾好友人的部队,沙门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来。除了狙击归一会首脑,就是集中攻击那大得惊人的黑色晶体。神躯不愧是神躯,一切物质与能量都被奈亚托鲁的躯体吞没,但是沙门发现重力波束有少许作用,被击中的黑色表面像肉体一样轻微抖动。虽然从效果看不容易摧毁,他还是立即大规模地制造微重力模块。 地上重新出现龙骑的身影,与先前迫降的首都星护卫舰队一起与敌机魔柯激烈交火,烟火般绚烂的火光在高空接连绽放。白色的能量护罩拔地而起,如水幕天穹覆盖住海尔施罗姆,隔绝了战火的轰鸣。 只有一个白热化的战场,双方都无法干涉,死亡君主安塔隆和冰岛法师协会长弥娜丽。沙门已经从网络资讯得知安塔隆的身份,但不知道他与塞亚的关系,对他微有疑惑。不过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他不打算把安塔隆惹到敌营去。 此刻,死亡领主完全占据上风,却总是无法彻底压制弥娜丽。紫发少女手中的时间以不可思议的流速变动,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不断进行事相的否定。身边瀰漫着扭曲迷濛的光影,在死亡君主的领域蔓延开一种超乎现实宇宙法则的,怪异气息。 这女孩的身体里植入了什么东西,和那个杀了琉霖的小女孩、咏唱神术的女人一样。塞亚眯起眼,他已经计算确认,奈亚托鲁的神体并不完整,也没有意识,但是确实和白海有一丝牵引力,主体就是那个有神术力量的女性。弥娜丽本身的韵歌者资质与奈亚托鲁的能力倾向最吻合,安塔隆压下她不是那么容易。妮娅年纪小,神志不稳定,艾娜解决她只是时间问题。 第505页 托沙门的福,塞亚从繁重的军务解脱出来,决定插手教皇宫的战局。 说时迟那时快,尤比被恩斯特打伤,飞了出去,切尔茜接住她急速后退。从朝见室奔出的伊恩等人得势不饶人,见来自地球的瑞秋不在,伊恩自不客气,黑沉沉的骑枪贯刺,空间一阵撕裂的锐响,无数方方正正又互相叠合的方块出现,裂纹向四面八方绽开,左近一座艺术精品的铂金雕塑四分五裂,肢体不全。后面的大厅同样整齐崩塌,大块大块的金属跌落,失去色差质感,消失在时空的间隙中。 比原子更微小的粒子在少年体内波动、重构、产生向外的作用力,牵动无限维的矩阵,改变密度和引力,产生趋向「崩解」的物质过程。 切尔茜身后宛如丝状光带的水银翅膀断开一只,伊恩的攻击还没完,她和尤比朝那把黑色的骑士枪飞去,无形的拉拽力使光线也受到影响,伊恩的血能武器锁定沿途的粒子运动,通过磁场发出吸引的脉冲流,即所谓的双极元磁场。 他准备的二段击被打断了,正是恩斯特的出剑和劝阻:「伊恩先生,各位,请退后,这里是我的主场。」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褐发少年按捺不住地喊。 「我刚刚接到塞亚大人的讣告,琉霖先生阵亡了。」 伊恩、盖亚等人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恩斯特的声音有一丝沉痛:「请不要让我们经歷更多的失去了,你们都是星云帝国重要的客人。」 说话间,白髮总管和敌人交战了七下,每一剑都引起正常世界的颤抖,磅礴的力量凝压住力场的波动又重塑时间和空间的规律,剑术的精粹宏大令伊恩为之震骇。 假象的平静中,突然从走廊下爆发出绚丽的蓝色光雨,墙垒断裂、樑柱粉碎、家具化为齑粉,一把暗灰盘金纹的能量长.枪从中穿出,惊涛骇浪的冲击波横扫而过,一个小身影下半个身体瞬息湮灭。 「啊!」看到这一幕,盖亚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唿,丽萨和高文脸上也出现几分不忍。 艾娜眼中的天真纯净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决绝,涡卷的次元风暴随着她急遽飞来的身姿碾压而下,神阻杀神的气势令恩斯特也脚步一顿。 骤雨般落下的实体化能量把剩下半截身子打得犹如破布娃娃,妮娅当场断气。尤比脸色一变,短短的时间她的伤势已痊癒,魔方「索莱奥之印」释放出一个小黑点,形成涡旋的黑洞,殿堂内响起无数尖利的嘶嚎,仿佛无数亡灵的哀鸣,声声悽厉,如利针刺入每个人的脑海。 伊恩脑中嗡嗡作响,心脏剧烈跳动,虽然意志坚定,但他被种下过神约,精神反而在同伴中最弱。 艾娜嘴角弯起冷厉的笑弧,眼里赤红的杀意升腾得更炽烈,空间能量像活过来一般在她四周化为千亿的剑,像正宇宙的星星都浮现出来。 索莱奥之印变化出的刑具被绞碎成灿烂的星辰之雨,金髮少女一路势如破竹。 「死人的啼哭?用这种精神攻击当法宝不嫌好笑吗?只有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才知道宰那么多人是什么滋味。」 即使枪刃临头情势极端不利,尤比悠闲自若的浅笑依然不变:「自从上次分别,你进步很多,果然小猫的死让你长进了?」艾娜一震,怒吼:「你没有资格提多莉雅!」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帮疯子和白银女王,哥哥才会失去家,失去搭档,变成这样! 不妙。塞亚蹙眉,琉霖的死迫使艾娜痛定思痛,战斗意志大幅增长,却渐渐失去冷静,又被尤比动摇。 恩斯特也发现这一点,他的战斗经验丰富,即刻打消切尔茜趁机偷袭的企图,眼神示意伊恩等人一起上,非常时刻非常处理,塞亚大人也会理解。 得到准许的众人精神大振,復仇心熊熊燃烧的帕鲁卡火力全开,动力先锋机甲机炮闪耀出炙目红焰,丽萨的火元素风暴藉助她的传动能力凝聚起来,在时空位点中精确点射,如同疏通了某块区域,有质无形的能量连成一片,将切尔茜和尤比一併锁定在靶心内。 绿髮女郎金黄的眸闪过利光,身躯迸出一圈球形黑光,膨胀的负能量顷刻震碎了周围的所有东西。众人大惊,没想到这个归一会成员如此刚烈,危急关头竟然自爆。伊恩一行默契地退回盖亚用「远离一切的理想乡」筑造的保护圈。艾娜却高高跃起,一颗小小的深黑色能量球从虚空旋转而出,蕴含着极其可怖的力量,其中探出一只苍白优美的手,正是尤比的手。 两股勐烈至极的能量柱冲撞在一起,对沖和爆炸,教皇宫坚硬的金属构造也在恐怖的热量中扭曲汽化。一枚枚复杂的文字浮出,是荒原宇宙最古老的语言,归一会使用的维铎语,引导着来自银海和负宇宙最狂暴的能量。迎击的力量火热又冷冽,明亮的空间漩涡抖动着跨越光年的涟漪,来自一个个生机勃勃的平行世界。 难以形容的光块逐渐淡化,浮现出尤比伤痕累累的躯体,艾娜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白金铠甲都裂开来,一只左臂软软垂下,但是相比对方连头骨和嵴椎也断裂的程度,都不是致命伤。 尤比神色平静,金色眼睛冷酷而安宁,杀与被杀,在她的人生中都是自然无比的事情。 「你真的进步了。」她淡淡一笑。 「哥哥说过,你很狡猾。」识破她计谋的艾娜一字一字道。 第506页 「荒神……」归一会的绿柱石主教嘆息了一声,从空中坠落,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塞亚松了口长气,艾娜没有丧失理智和判断力,他的妹妹,可以让他放心了。 切尔茜已经隐匿了身形,快速撤去。她可不认为,一个人能拿下这么多人。 短暂的战场间隙,狂乱的波澜勐然掀起,地心引力仿佛被扭转,一块块地砖在半空飞舞,残月形的弧光分开足足有三英里长的宫殿内部,如同海中巨鲨升起的背鳍,一划而过。处在刀光中央的艾娜急闪,快速的身影甚至产生一连串残像,然而在她立定后,片片残影竟如实体分裂。 这样的威力,他们见识过。 伊恩的神情紧张起来,那刀刃中灌注的是将敌人摧毁殆尽的锋利意志,以武入道,斩碎前方的一切。 出现在光雾中的就是来自地球的剑客,瑞秋。乌黑秀髮高高扎成马尾,无袖战袍的打扮,手握日本刀,眼角余光看见尤比的尸体,双目赤红,胸膛重重起伏,怒视艾娜,咬牙切齿地道:「你杀了尤比。」 归一会的人都没有良知,却不乏感情。尤比平时对她们这些女孩就照顾有加,瑞秋还记得,好多次妮娅能冰封万物的小手拉扯她,都是尤比开口呵斥,分开她们。 心中的怨毒,加入了新的仇恨。 艾娜紧握长.枪的手注入了不同于刚才的沉重,伊恩走到她身边,黑色的战枪与白色的神枪交相辉映,绽出迷离的亮彩。 「我会杀了你。」艾娜无形中肩头一松,抬起眼,目光坚定,沉声道。 「哈!」瑞秋尖刻地笑出声,像瞧见不知死活的人,「这是我要说的话,罪人!」 听到女友气息加重,伊恩踏前一步,稳重地道:「慢着,在战斗前,我问你件事,你那次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到v9行星杀死那些遗民?」瑞秋木然的表情一变,死寂的黑眸绽开让人战慄的光弧。 「为了杀掉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啊。」 「什…什么?」不止艾娜和伊恩,稍远处的盖亚等人都呆住了。 「那种丑陋的模样,爸爸妈妈和哥哥也不想活在世上吧,虽然人就适合丑陋的样子,我还是杀了他们。」瑞秋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承载着令人心惊的情感,就像那把还未出鞘的冷刀。 「不对!不对!这不对!」盖亚全身发抖,一反平日的温和,激动得握着拳头喊,「你错了!怎么可以这样!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也是……还可以恢復的!你不该杀了他们!」瑞秋眉头一挑:「开什么玩笑,神约怎么可能恢復。」 「我就是!我也被种下了神约!」 「什么,那你怎么还有神智?」瑞秋错愕。沉默的目光中,盖亚清亮的童音道:「因为罗切斯特大主教对我的意识进行了保护,我不感激他,他在我眼前把我的亲人变成怪物,即使他叫我走,也一样。」 脑中轰的炸响,瑞秋愣愣注视盖亚清澈无暇的瞳孔,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一个影子,过去的自己。 「我不杀处女……你很有资质……过来吧……我保护你……」 黑暗的斗篷掀开,为她盖下一片暗无天日的庇护,嘶哑怨恨的吼叫来自身后,一声声指责,撕裂她的心扉,她只能不停地颤抖,怕得不知如何是好,闭上眼睛,拼命逃离这一切。 你……选择反抗吗? 黑色的眼睛撕开血淋淋的狞恶,映入盖亚幼小的面容。 不能饶恕! 铮!感到恐怖透顶的杀气,艾娜急忙抢上,枪刃与刀芒迸开一星刺目的火星。 突然,两边闪过数据切换的绿光,瑞秋消失,虚拟世界阿帕特启动了某个功能。 哥哥……艾娜皱起眉,说得那么狠,还是保护我。 灰色如幕布垂下,场景切换,瑞秋一怔,下意识顿住身形。纵深交错的数据是宇宙之海中的流星,映出无数光景的浮板汇集成星星点点的光海,一座黑石王座上,一个身影迎着她站立起来。 奇妙的空间剎那间模煳起来,空虚无定地扩散,浸染一切,单调的灰色中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与力量。 帝国的总指挥官站在黑髮少女面前,象牙白边的墨绿色长军装贴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一手下垂,握着一把形似斧枪的奇特长兵器,犹如无重力的黑色晶矿构成了它优雅森冷夺人心魄的型态。 「抱歉,我不能让艾娜杀你,她会一直背负罪恶感。」 塞亚很清楚,琉霖的死让艾娜悲伤自责,但是杀死瑞秋,造成的将是一生的沉重罪愆。 就和他一样。 扭曲的恨意和愤怒在瑞秋胸口绞缠成燎原大火,无声地笑起来:「竟然……保护她到这地步吗。」 也好,也好,把你——把那女人的—— 鬼使神差的,瑞秋问出:「如果你和你妹妹只能活一个,你会让谁活下去?」塞亚微一怔忡,不假思索地道:「答案不是……」 「算了!你不必回答!」瑞秋厉声打断,前所未有的镇静下来,万念俱灰的死寂。 那个女人拥有的是最宝贵的东西——伊恩和塞亚。 所以答案很清楚了。 夺去她的宝物。 「我要杀了你。」瑞秋绽开纯黑色的笑容,「让她坠入最痛苦的深渊。」 长刀出鞘,一片森然。 第507页 荒神玛诺斯是罗切斯特的眷顾者,赐予他不死之力,后来被克拉姆废除了这个神恩。在此之前,罗切斯特用神恩的力量为瑞秋打造了这柄太刀,同样有为宿主挡一次致命攻击的性能,所以上次瑞秋在塞亚的「虚轴」下逃过一命。 此外,刀本身是反引力场构成的非物理性武器,能造成场界上所有事物的崩坏,连同虚像也是。结合少大的武力,无坚不摧。 瑞秋对这一仗有自信,她的接触者能力是精神共鸣,这是她当初对同类型的心灵感应者罗切斯特那么恐惧的原因。加入归一会后,她有五十多年随侍在那位大主教身边,学会了控制和开发自己的能力。如今,无论多强大多弱小的敌人都逃不过她的感知。对上教皇那种人格无限的强者是无用,但塞亚,只要小心避让他那把奇怪的剑,斩杀他不在话下。 漆黑的瞳孔浮现出奇妙的光圈,正是精神共鸣进化出的封闭之环,空气中的介质都随之震盪,一股不可忤逆的意志制压住无形之环内的每一丝动静——微粒的运动,意识的流动。 仅仅万分之一秒,出刀和瞳术一合之间。 塞亚闪过了。 运动速度,战斗技巧,力量上的绝对差距……等等,在武器师选定的战场,都无意义。 他还是那样平静从容的站姿,侧身灵活却没有千锤百鍊的流畅,技术宅不擅长体术,他也不是一个隐藏真本事等着一鸣惊人的高超武者,教教启蒙期的伊恩还行,就这样的水平。 刀光没入虚空,扭曲成一团螺旋形的波纹,精确地返回来处。瑞秋瞪大眼,一个空翻避过,落回二百米远,紧紧盯着赛亚。 「正面上我啊,你这个胆小鬼!」 「啊,很难。」黑髮青年露出为难的神情,以他的实际年龄,要他像热血少年一样拿着剑和人狂暴地对砍,实在没有那个动力,身手也已退步。 很早以前,还在时钟城时,他顺应乌拉拉的喜好和特殊需求,不知不觉习了一身刑罚手段……塞亚深深蹙了下眉,不愿回想身为「处刑官」的经歷。 有时好像在清醒和昏沉之间游移,旅行期间,他塑造了一个自我,遗忘干净在乌拉拉身边的日日夜夜,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连身体的「印记」也退化。这样很好,他已经不是时钟城的刽子手了。 和这个女孩接触令他有些莫名的错位。塞亚微微笑起来,和艾娜在一起也是,所以他更喜欢沙门和克拉姆陪伴他的岁月,那才是他的「新生」。 微一出神,瑞秋抓住机会进攻,两柄武器交击,一片银光溅射,黑晶斧枪泛出的冷峻光芒将两人包裹在内。长刀的小范围连砍被悉数格挡化解,黑髮青年伸臂抬腿间收放自如,精确沉稳,血腥的体术到了他手里变成优雅得近乎残忍的艺术。 这傢伙,很厉害。瑞秋一惊。 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武器的变化,不但挡住她的引力场刀刃,镜子般光滑的表面如同水银流动,一波波螺旋形的光链从青年脚下扬起,瑞秋震骇地看到她的刀开始崩溃,同时塞亚抬脚,将她踢出防守范围。 超固态,超流态,超导态,非晶态,液晶态,凝聚态,拥有一切物态和状态的武器——万域,是天之石板终端分离出的武器,一如武器师一贯以技术胜人的风格。 压碎反粒子刀的是超固态的万域,那种奇异状态下的斧枪是晶体固态,又能像滑润的液态那样流动。而挡开瑞秋的是超流动性的物态,这种现象使万域周围的能量都成为使用者可控的机械能。 塞亚也察觉了自身的变化,身体好像出现了二元化的特性,一边是某种体能和习性即将破壳而出,一边隔膜和忌惮这种状态。 速战速决。 瑞秋落地的一瞬间,划过的抛物线勐地拉直,比出膛的子弹快无数倍,她弃刀弹出,起源与终点重叠,黑色刀鞘再度以将一切虚伪一分为二的气势斩落。电光火石间,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震动两人的耳膜。 黑晶矿构成的长兵器光芒频闪,整体出现全面性的裂变,裂纹的每一片带着绝大的动能切割少女身周的反物质障壁,成百上千的能量丝弹射而出,向瑞秋坠落的方向铺开一张利网,刺穿配有暗器的手腕,同时那晶莹剔透的弦回到青年身前,化为镜面般的圆盾,将少女用精神能量凝聚出的化身以同样的弦丝在空中统统打爆。 战斗至此已无悬念,塞亚有股冲动,将这个少女的灵魂抽取出来,沉入体内的灵魂海。那是遗民的归宿,他记忆里早已不存在的「拉乌尔族」,但荒神的使者都会回到他们认为的圣地——囚魂殿。 「吶,反正不是罗切斯特的床上,我就帮你切断了。」 塞亚心想,至少给这女孩一个死后自由的选项。 瑞秋只觉意识模煳起来,四肢从疼痛到麻木,神志渐渐飘离…… 「对不起,哥哥。」 塞亚怔住,这个黑髮少女哭泣着,晶莹的泪水从苍白如早樱的脸容流下,已经陷入了意识迷乱的弥留之际,所以—— 说出了最真实的语言。 被怨恨和偏执掩盖,对亲人最深的愧疚和思念。 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爸爸妈妈。 我为了活命,抛下你们。 「啊,没关系。」他伸出手,用对方的语言道,「妹妹再任性,给哥哥添再多麻烦,就算你离开了我……也没关系的。」 第508页 黑髮青年明亮地笑起来:「因为,哥哥最爱你了。」 瑞秋闭上眼,手指从青年的指尖滑落,晶粒状的物体分解了她的躯体。 走出巴别塔的内置空间,沙门的通讯传来:「塞亚,归一会的首脑似乎打算撤退了。」 「不能让他们退,必须找到逻辑之罪。」 这次星云帝国损失那么大,克拉姆重伤,百姓军人伤亡,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底牌武器,可不是让归一会轻松地来,轻松地走。 塞亚坐回中枢座椅:「罗切斯特找到了吗?」 沙门有些困惑:「你说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银髮大主教?哪艘军舰上都没有他,会不会在你那把逻辑之罪里头?」塞亚想了想,在尖晶石议会有信心打赢这场仗的情况下,罗切斯特是可能负责后勤,可是归一会战况不妙时,这张底牌却不会再藏着掖着。 「准备好虚空之道,无限传承。」 以罗切斯特的性格,如果有很大把握的计划失败,会退得干净利落。但是从克拉姆遭受的攻击看,逻辑之罪没有被完全破译,归一会的胜率是一半对一半,按照狂信徒的思路,情势不利就会发动最终攻击。 宇宙战争中,保存基因和文明是一个种族的底线,帝国的无限传承,就是这样的技术。 烈骂骂咧咧地跳上龙骑,刚刚他看到一个很像战的人,但是认错了。 头上的敌我双方正在激烈交火,千万翔士驾驶骑机如洪流划过天际,地上的警力支援并保护落单的民众。他临阵脱逃,被龙骑卫队的大姐头队长骂得狗血淋头,可是他实在放心不下战。 这次战争对他的骄傲是沉重的打击,遗民中所向无敌的能力在这样的大战中根本微不足道,他在神术力场发动时失去了意识,清醒时就发现孪生弟弟战不见了。 看着不断亮灯的通讯按钮,烈咬了咬牙,还是选择继续找。 即使事后会上军事法庭被枪毙,也不管了。 哥哥就是哥哥,无论什么情况都要照顾好弟弟。 安塔隆不耐烦起来,眼前渺小的敌人还在反抗。 星云帝国的存亡与他无关,但米勒借住在这里,他可不允许什么恐怖分子对他造成危害,而身为宇宙四强者之一,和一个小小的女人缠斗那么久,也让安塔隆觉得颜面无光。 这时,他身后的教皇宫传来深邃的震颤,浇筑华美金纹的黑色建筑分解开来,无数形状各异的金属体飞起,融解成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烟云,不断有规律的符号生成和释放出来,每一枚最小的粒子都获得了生命,遵循某种妙不可言的机制运作,因果律的动盪构成概率连锁,绚丽的物质纷纷浮现,在半空结合成令人眩晕的巨大几何体,介于一切抽象和实质之间,凝聚了宇宙造化之美的杰作。 一个机械的光辉之四面体。 连塞亚也为之惊讶,沙门竟然能用他的信息集成能力模拟到这一步。 就在犹如机械太阳的彩虹色光晶体升空的同时,星云帝国的领域出现前所未有的景象,天空消失了,大地失去了分野,扭曲的裂痕爬满虚空,被冷冻星封存的群星也坠入虚无的怀抱,文明的火光熄灭了,一切常人珍惜的、嚮往的美好活生生破灭,冰冷,死寂,一片空白。 塞亚死死握紧拳头,自己发明的武器毁灭了心中最珍视的东西是怎样的感受,他真切地体会到。 沙门蹙起眉,那件武器的威力超出他的预计,机械立方体竟然无法阻挡,只能将整个星域不断转移,但是逻辑之罪是连概念都瓦解,一旦他的计算程序跟不上…… 克拉姆浮在空中,遥望远方席捲世界的巨大线条,虚无却万有的纹理令他心惊,逻辑之罪怎么那么像白海?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地底深处,放置教皇永恆之躯的房间还是空无一人,孤守着经年累月的寂寞,只有伤痕累累的躯体在容器中默默修復着doll系统,一丝微弱的涟漪绽放出来。 银金色的长髮垂落一地,绛红军装的青年双手支地,模煳的体内燃烧着一团黯淡的光源,忽明忽灭。 「怎么可以……又一次……」他用尽剩余的力量握住一样东西,一块美丽的金黄色宝石,与doll系统分机连接的数据相交换终端。 「一个两个都这样!星云帝国没有你们就不行吗!」熟悉的男声响起,来自巴别塔,带着担忧和怒气。 「塞亚……」九号无言以对,但是身为星云帝国的防卫官,负责管理doll信仰分机的军机科督查,拥有止步之力的光辉之四面体,他不能允许敌人第二次踏进他的家门。 而且,塞亚还把为十一维创生模型输送能源的任务交给他,他却和其他的自己一起,被赶出了这个宇宙。 「你安装吧。」黑髮青年站起身,蓝眸沉寂如海,「这辈子,我不会再发明了。」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靛蓝的椎体从遥远得超越想像的顶点重叠而下,宛如神祇的金字塔,宏伟壮丽,凝聚了人类智慧的极限。弯折的位面层层构成了现世法则的一切,优美无比的线圈一环环凹陷出引力的深井,无数金黄色的弦组成模煳又精密的壁面,维度旋转延伸,天然完美的夹角在规律的边缘振盪,层次清晰的曲线从偏离到正轨,曲折难明的命运螺旋盘绕在永恆和静止之间,孕育出生命熟知和未知的一切——被包裹在这个精密绝大的结构体,壮观绝伦的几何艺术品核心的,就是名为星云帝国的国度。 第509页 侵蚀停止了,一把苍白流质的十字剑从宇宙中隐隐流动出轮廓,超乎人类视界的虚无和真实,蕴含着生命皆有的美丽,和宛如诅咒的异质感。 不应存在之物。 塞亚伸出手,对着虚空道:「我命令,世界由此诞生意义。」 逻辑之罪背后,无垠的时空扩张,形如一个正在诞生的宇宙,而它的形状越来越小,最终膨胀成一个奇点,无与伦比的光华爆发开来,仿佛天地间所有美丽的一瞬绽放。 这就是设定之初,他给予它不可破解的指令。 光与虚无都如幻影消逝,灰色的尘埃落下,像一场细细的雪,抬头的一刻,他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荒芜又寂寥。 「还是失败了。」偏方的星耀八面体内,罗切斯特深深一嘆。 街上一阵寂静,不可思议的,人人都看见了那场灰烬的雨。战斗至此,最大的威胁已经被消灭,可是陆陆续续的,轻轻的啜泣声响起,每个人都知道帝国获胜了,也知道帝国发生了什么,其他的星球,他们的同胞,都在这场战争中陨灭。 虽然教皇还在,基因库和记忆一定也在,但这样的失去,还是令人伤感。 「要重建了。」静默片刻,塞亚和沙门齐声道。 中枢室内,机械皇帝化出身体,搂住久别重逢的朋友:「我回来了,塞亚,这次再一起。」 黑髮青年没有察觉嘴角从沉重到弯起的笑弧,目光飘远,映出首都星的天之石板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也抱在一起,彼此鼓舞。 「啊,我还要对你妹妹打声招唿。」沙门发挥飞一般的效率,立马从友人面前消失了。 「你这和克拉姆一样帅得掉渣的傢伙别靠近我妹妹啊!」妹控哥哥怒吼。 镇定下来后,他不得不把思绪转回正事,归一会还没全部撤走,奈亚托鲁的神躯仍在空域,打扫战场,确认伤亡……他看了眼许许多多空荡荡的天之石板,那都是海尔施罗姆以外的星系。 从时计领逃出的生命,终究没能活下来。 冷冻星受到逻辑之罪攻击时,克拉姆的信仰系统已垮,基因无法刻录,那些民众也不信仰克拉姆,灵魂不能被引入黑箱。 塞亚眼神冷寂,凝视一个个空白的浮板。那一次,他为时计领的毁灭制裁伊萝耶尔,却讽刺地看到他们生存着,当这些生命再次归寂,他却什么也思考不出来。 伊萝耶尔死得不冤?开玩笑。 空岛商人很清楚,他没有沙门不可动摇的原则,也没有克拉姆追求美的信念和纯真,他只有一套荒原宇宙的生存法则,既不伟大,也不高贵。 他失忆以前形成的人生观都在那座扭曲的宫殿被嘲笑和碾碎,重新拼凑的坚持是一场无望的寻觅。他没有伟岸的原则,也不相信人性,文明的起源和终结他都曾目睹,种族的虚伪和残忍他遍歷无数,没有什么人类认为绝对的东西,或了不起的真善美,矛盾和愚昧是宇宙的底色,他的心路徘徊在确立和迷惘之间,孤独令他疏远。唯一的港湾承载着幸福之下的痛苦,深厚的感情牵绊,造成比冷酷更大的伤口,眷恋着,又无法停留,每一次分离,都是深深一刀。 失去对明天的期望,过一天算一天,丧失了希望和憧憬的能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杀死伊萝耶尔,只是出于制作者的本能,他一点也不想,也没有资格制裁那个孩子。 但是,总有个人是他想成为的。塞亚静静合上眼。 沙门说:「塞亚,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类。」 多莉雅说:「要成为沙门口中的人类,有的事就不能做。」 当睁开眼,他从纷乱的心绪找到唯一的答案,异色的双眼一片清澈。 虚拟世界里,艾娜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红髮青年,这张超级帅的尊荣,她在一张照片上看过。 「嗨,塞亚的妹妹。」沙门握住艾娜的手的同时还忙不迭向伊恩等人自我介绍,「我是沙门?布兰特,瓦伦西斯帝国的皇帝,星云领的第三号人物。」 天哪!真是死而復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众人目瞪口呆,连同沉稳的恩斯特在内。 沙门忽而皱眉,看向一个方向,伊恩好奇地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妮娅的尸体……尸体? 一只黑白杂色的小熊从女孩支离破碎的手臂浮起,诡异的左眼沉没在血色里。 『要出来了……我那纯白的……黏煳煳的棉花……』 唏唿噗噗的怪异笑声迴荡在人们的感知神经末梢,某种异样的,甜美的,不是人类的喉舌能发出的音节渗透进感官的每个角落,极度的恐惧纠缠住灵魂,超越现实界限的某种存在物从地平线伸展出诡异巨大的舞步,无形的哈哈镜嬉笑着歪曲世界,丑陋的人偶装扮上华衣舞蹈,打破的镜子照不出真容,折翼的天使流出污黑的血。 所有幻象都带着非人和变异的影子,所有的真实翻转着绝望与残酷,伴随着少女婉转空灵的歌喉,仿佛一曲在黑暗世界绽放的沉沦之诗。 『塞亚哥哥,来玩游戏,谁先抓到小熊。』 巴别塔上,塞亚面无人色。 「女王陛下!」 艾娜第一次听到哥哥这么急促紧张的声音:「离开它,艾娜!不要主动攻击,也不要攻击你身边出现的任何匪夷所思的东西!」 第510页 「这是什么,塞亚?」伊恩好奇地问,他有一种不明确的古怪惊悚感,就像置身有1/2概率释放的毒气箱的薛丁格猫一样。 「……」塞亚沉默了一下,这种不明确的态度也是他罕有的,「它是我造的玩偶。」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哥哥大人从来是和「童心」,「童趣」无缘的人。 而且这个布偶……长得不太可爱。 黑髮青年的语气不同寻常的暴躁:「我当年造了一托拉库的玩具军团!毙了你们没商量!好了,沙门你保护他们,我把你们转移出来,只要不参与『她』的游戏就行……」 「等等。」沙门打断,身为机器人的他没有人类害怕的情绪,相反对探查结果感到新奇有趣极了,「塞亚你以前从来没做过推理解谜类的玩具,我想试试……」 「啊啊啊啊啊——」从天之石板看到挚友被黑白熊拖进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空间,塞亚当场暴走了,踉跄冲上前几步,失控地大喊,「和克拉姆一样!你们都想死在我手里是吗!」 「哥哥……」艾娜心脏抽痛,从得知逻辑之罪遗失起,塞亚没有责怪克拉姆,镇定自若地调度整个星云帝国,谁也看不见他的动摇,在克拉姆重伤的时候也没有崩溃,直到此刻,终于还是泄露了。 她就知道,在时钟城五百多年的哥哥,不可能是双手干净的。 克拉姆怔怔站在变化了的教皇宫下,望着远处天边那座白塔。 过去没有注意到的事物,这一刻突然清晰地扑面而来。 对塞亚说我死后把光辉之四面体给你的他,是不是和沙门冒失的行为一样过分? 「该来的,还是会来。」停下脚步,塞亚捧住脸,静静地道。 「塞亚大人。」ai由衣飞到他身边,「根据我的统计报告,目前沙门陛下的实力从那个异度空间完好出来的可能性在73.6%以上,以他的智能化水平,如果他选择智谋破解而不是暴力闯关,成功机率也不会低于51%,您可以放心。」塞亚深深喘了口气,人工智慧缺乏人情味却冷彻镇静的口吻安抚了他的心情。 揉了揉脸庞,塞亚好笑自己完全失态的言行,渐渐找回制约住自我的理性。 「克拉姆呢?」没好气地看向一块浮板,精灵形象的由衣把一杯热咖啡推到他面前,按照他的喜好,纯咖不加奶糖。 不期然想起那个笨蛋发明的喝奶茶定理:加一勺糖,加得越多,压力就会被稀释掉越多。 「也好。」还是把苦味一饮而尽,这时节没空闲情逸緻的军事总长将咖啡杯放回托盘,「是时候清算总帐了,克拉姆不在更安全。」 黑白熊的出现是个意外,塞亚有点担心乌拉拉恶趣味发作,派出什么别的军团来。不过从战术角度考虑,时钟城会提供归一会一些协作,两者却不会配合无间。如果黑白熊之类的东西是底牌,罗切斯特也会有其他安排,或者……直接出手。 逐渐炽烈的圣洁光辉中,偏方的星耀八面体绽放开来,一道道银色光轮拱卫着圆柱,坐在正中央的,正是归一会大主教,罗切斯特。 尖晶石议会撤退的指令已下,铺平后路、捕获神子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 布伦希尔德居然是神躯,罗切斯特也不知道。有荒神在,长老们自信立于不败之地,神奇重现的机械皇帝沙门和十一维创生模型都不能消灭神体。但从军事行动上,罗切斯特认为归一会已经失败了,就看他最后能不能扳回一城。 罗切斯特不打算向伊恩下手,在帝国的战场,已经证实要带走任何生命,只有打败那位守护者——塞亚?依路安那。 联结石传来了尤比的死讯,观星者伊宁格尔的预言没有错。罗切斯特消化这个消息的同时,心底忽然泛起奇妙的感触。 荒神奈亚托鲁的眷顾者,尖晶石议会的长老都有一定的预言能力,而最强大的「先知」伊宁格尔,力量更毋庸置疑。神的权柄无限,其他诸海之神也有和奈亚托鲁相同的权能,为什么身为神子的伊恩,从未表现出这方面的特异? 神全知全能,神子若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何不反抗? 大主教将失落和疑问暂时压在思绪底层,这一刻,他只需要带回那位武器师。 一步跨出,意识的彼岸,他又闻到了,勾动人心的,荒凉而寂寞的气息。 宛如初生的圣光,虚无中出现世界的轨迹。以无声的音乐为背景,静止的舞蹈展现,黑与白的键盘向四面八方展开,比山丘的山嵴线更宏大优美。巨大的管风琴托起无垠的虚空,如同一根根美丽雄伟的洁白立柱。机械齿轮呈现出螺旋状衔接着管柱和键盘,构成一道道庞大到无法想像的钢铁之门。这里像是通向宇宙的所有地方,又关闭全部的门。 狭长的平台上站着一个人,墨绿色长军装的黑髮青年,身后是一架小小的钢琴,仿佛孤独的舞台,又面向整个宇宙。 「塞亚,很高兴看到你没事。」罗切斯特真诚地笑道,似乎他们不是有深仇大恨的仇敌,而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塞亚冷淡地注视他,星云帝国被这帮狂信徒破坏得千疮百孔,他这个指挥官得出来单挑,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可是除了他,没人能挡住罗切斯特。克拉姆现在是濒危保护动物,沙门是新官上任万事生疏,只有他启动这个基因共鸣系统「群星与管风琴」,最后搏命一回了。 第511页 武器师打量和自己有奇妙因缘的青年,静静地道:「茱丽亚夫人的葬礼我没有参加,我很遗憾。」 罗切斯特眼神一凝,知道塞亚这么说,就是斩断过去他们所有的关系,只以敌人的身份对决。 「我听说,你把我妈妈带回了堇花联邦。」意味不明地微笑,罗切斯特说出不像他为人,有点软弱的话语。 塞亚沉默了一下。 「茱丽亚夫人,对你的教育没错。」他一字一字缓慢沉重地道,对这个青年,他始终有种奇怪的在意,「但是,她临终还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她放不下的东西,你也放不下,可是她逼你放弃。」罗切斯特情不自禁地笑了,心中发酵出陌生而沉涩的感情:「我爱过的女性,都要我成为『强者』。」 尤比是,姨母也是。 「……人生没太多选择,你也知道,既然没办法回头,就贯彻这样的救赎吧。」 「嗯。」罗切斯特明亮地笑起来,「我时常想,神道就像稜锥体,只有走到最靠近神的顶端,才能唿吸到最新鲜的空气。」塞亚的额角青筋跳动,他觉得罗切斯特自从踏上他所谓的强者之路开始就一直在作死从未被超越,实力还在一次次作死中越来越强了。 「那种高处有哪里好啊你这混帐小子!比得上女兵裙下的风光美好?」 「啊,塞亚也这么认为吗,女士真是荒神塑造最美丽的生物,尤其是纯净如叶尖初露的女孩们。」 两个萝莉控和谐地交换了一会儿意见,罗切斯特主动打住这段对话,露出不同于刚才的笑容:「我答应了尤比,谁杀了她,我就杀了那个人。很不幸,动手的是艾娜,克拉姆是我打伤的——你很想杀了我吧,塞亚。」黑髮青年平静地点头:「谁威胁他们,我想方设法也要置他于死地。」 「你是白金之钥,星云帝国的科技第一人,你有信心打赢这场仗。」大主教轻轻笑起来,奥妙的银辉从他体内透出,「但是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我。」 两人的四周,已经有奇异的存在体构现、相互洞穿、湮灭、再现,侵吞扩大。 他们都保持静立,技术者的战斗不会用肢体解决,罗切斯特也没有动用武力,他知道那样做也没有用。 在他的心灵感知范围内,那些管风琴似的金属管震颤着,拨动了静止上千世纪的音符,悠远,神秘,突破了某种界限,延伸到深远的地方——构成生命本质的深处。 那个黑髮青年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涨满了和那弱小体质不符的能量,所有的细胞充满活力,颂唱着生命之歌。管风琴的盛大合奏谱写出壮阔的旋律,无形的乐谱形成通路,如同最广阔无际的河流支脉,汇流进来,化为能量进入体内。 群星与管风琴——基因共鸣系统能够汇集星云帝国古往今来所有人的基因,实现dna的超次方优化,也能模拟记录在基因库的强者,再现无限的辉煌。 只除了克拉姆。教皇没有生命通常意义的染色质等基质,只有暗物质核、引力多维骨架、纤层、多孔复合结构,是超越了人类想像的「非人」。就连沙门,塞亚也可以把他的电脑程式用特殊方式刻录过去。 罗切斯特身体里同样充满了奇特的能量,如水银般顺滑、粘稠,混杂了丝丝神念流淌出来,似乎不紧不慢,却奇快无比地向那些琴柱倾泻而下。 时间和空间都不确定的一个定格,整个时空都布满了黑色的螺旋形漩涡,吞噬了银色的雨丝和随之出现的液态雨滴,纯银球体分裂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螺旋体增殖的规模。一个个复杂的数学符号、计算公式和构造原理在塞亚脑中川流不息,化作更多更多神秘莫测的几何体,包拢住水银的球体。管风琴轰鸣着,空灵的弦乐融合成超境的交响诗。 人体变成一种完美到极致的能量储存池,一方的精神从上制压住这片方寸之地。 震颤的音节合为一章,反应场连绵一片,交替出现和交错的漆黑能量环在青年头顶一闪而过。 「总感觉不是第一次和你战斗。」罗切斯特目光一动。塞亚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别开玩笑了,这在最糟的噩梦里,也是最容忍不了的。」 与两人的交流相对,语言下的交锋无声而兇险。银海提取出来的纯能量纷纷破灭,罗切斯特手中多了一把镶嵌灰宝石和血色泪滴石的权杖——代表大主教身份的「七罪之印」。随着弥撒曲般华丽恢弘的咏唱,成万上亿的魂灵从遥远得难以想像的古代发出敬畏的祈祷,暴涨到极限的力量冲破了禁锢的界限,两股超脱了人类精神的漩涡冲击往復,流失的黑色光芒中出现了黑髮青年的身形,而罗切斯特身周覆盖着银灰的气体,和层层叠叠,看不到边的巨大银镜。 塞亚身后垂下如夜幕群星降临的管风琴,比山脉更绵延曲折。两人意识的每一寸都灌满了深不见底的压力,思维的流速被推动着成倍递增,朝着无限的无限加速。罗切斯特明白,这正是塞亚的陷阱,在纯概念智慧的较量中,没有人能胜过这位数学家。 奇异的透明泡泡浮现出来,不断翻转的球面似乎无时无刻折射出绮丽缤纷的色彩,但仔细看,它们是在扭转和吞噬着世界本身的色彩,光、物质、能量、定律、存在……在荒谬美丽的光彩中化为乌有。 归一会的曲径神术是创造出扭曲之球,使一切既定的结构消散。而宇宙的组成是流淌在诸海之上的弦丝,当弦被扯动甚至拉断,万物就会崩塌,脆弱的常理不堪一击。 第512页 塞亚的脸色毫无波动,他知道罗切斯特的曲径神术比其他归一会成员都出神入化,还有两个神恩——第三个神恩「替身」被克拉姆粉碎了,「万律圣言」不能压制基因共鸣系统的加乘效果,「沉沦领域」也无法在这里把他拉进银海。不过罗切斯特可能掌握了一些关于荒神乌萨恩「血脉成长」的技术。 果然,神音和七色的泡沫中,难以形容的形体在银色海洋中起伏,纷纭密集的数量足以填满星际,以咆哮的姿态冲下,点缀着梦幻般的彩光,怪异扭曲的形状却比最不堪的噩梦更不忍目睹,古往今来被归一会异化的遗民都在这圣洁的咏唱中获得了生命,却只有撕裂和咬碎活物的念头,转瞬淹没了唯一的目标。 喷溅的血雨从天而降,霎那将整个世界染成鲜红,复式调叠加出的音律释放出灭迹一切的骇浪,歌曲达到巅峰的剎那,那些被献祭的生命湮灭在极度恐怖的能量中,惨烈的哀鸣轻不可闻。塞亚神色冷冽,在沉怒的情绪中指挥着不留一片夸克的杀戮,心底闪过一丝疑惑:罗切斯特搞出这种攻击,似乎在激怒他? 破绽只要比瞬间更短的一瞬。 塞亚眼前灿烂生辉,数不尽的纯白光点缥缈成星海,没有意识的灵魂像蜿蜒的细线,漂流在白海的海面,在某个时机,仿佛受到不知名的唿唤,无尽地涌出,绵延朦胧地变换形态,一点点看出物质世界所赋予的定义。聚合离散的细胞飞快地组织,爬虫类、动植物、鱼类、高等生物……灵动的白色光芒融于其中,构成了有智识,有形体,分散在各个星球的千姿百态。 两个宇宙,交汇出共同的生命演化,来自远古之海的灵体在此演绎出无数光年的生态过程。 这是什么能力!?塞亚一惊。 天地间响起一个声音,震彻灵魂的最深处。大主教紫色的双眼浮起玄奥至极的光纹,穿透威力无穷的黑色能量漩涡、黑髮武器师身边的护体力场、与他融为一体的寄生武器「虚轴」、炼成鍊金门户的身体……一层层防护破裂,视线刺入他懵懵懂懂,却被对方知悉的空间。 容纳地球灵魂的沉睡之境。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恩「灵视」。 塞亚只觉体内不知名的地方随着那目光动盪,微小的裂口迸裂出来,无数甦醒的意念撞击着他的神智,每一片基因都在颤抖,细胞和血液疯狂地打架,神经组织被扭绞得要断掉,右眼剧痛难当,贯穿脑髓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累积成混乱嘈杂的巨大洪流,冲击着他不知所措的心神。 「啊——」惨烈的唿喊冲口而出,星蓝色的光辉涌出脆弱的人体。 感到一股剧烈的感应,克拉姆惊慌不已,伸出的手在坚韧绵密的反弹下震回——塞亚封锁了通往基因共鸣装置的路径。 糟了!我给塞亚的灵子空间打开了! 安静下来的平台,没有了铺天盖地的血雨,没有了激烈壮观的战斗,黑髮青年茫然站在另一端,溃散的眼神失焦地游移了片刻,直直软倒下去。 一双手臂顺利接住他,罗切斯特首先查看,灵子空间有自动修復的功能,但是泄露出来的灵体,已经足够对塞亚普通人的灵魂造成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保险起见,曾经断裂开来的「生命之锁」再度缓缓连接,从塞亚的右腕延伸进去。 灰蓝的眼眸微弱地重组了一下,焦距转瞬涣散开来。罗切斯特轻轻吻了吻怀中男子的额发:「不要反抗了,塞亚,你伤得很重,我带你回归一会治疗。」 到时,「塞亚?依路安那」的人格也不存在了。 只留下武器师绝顶的智慧,和一点残余的困惑和追思,就像他一样。 大主教眸光沉寂,一股仅次于信仰的力量支配着他,无以计数的血色斑蝶飞舞出来,四散纷飞,翅膀的扇动拨开虚幻和真实的边界,无数重叠的时空和次元交相律动。蝴蝶舞空之处,那些伟岸的乐器骤然消失,蛀洞和灰烬同时落下,什么也没有的虚空显露出来。 带塞亚离开时,克拉姆肯定会追来,那位新敌人沙门陛下也许也会反应过来,必须扫平后路。 罗切斯特正要抱起失神的猎物,微一怔忡,那些舞动的蝴蝶和灰色虚空,莫名地涤盪出心绪的紊乱,仿佛某个记忆底层的场景被触动了一下。 可是当他回溯思考,又不知所以然。 这时,怀里的塞亚溢出模煳的呓语:「多莉雅……」 黑髮青年显然神智不清,瞳孔混乱呆滞,却有一种清醒时被强行压抑到理智底部的情感泛上来,在眼眶中搅动。罗切斯特的眼神软化下来:「你还记得那只小猫,反正没有妨碍,就让你……」他的手无意识地在对方肩头比划了两下,忽而怔住,某种重合的灵感惊雷般刺穿神识。 绚丽缤纷又模煳梦幻的片断摇曳着升起,一遍遍闪过脑海,两人相连的手臂,银蓝色光辉的锁链共振出悠远的清音,从飘渺得似乎不存在的时光迴响。 塞亚眼中错乱的自我也在震动中逐渐凝聚,惊觉自己的处境,试图抽离。 白色的光膨胀开来。 似真似幻的小行星停驻在黑色太空的怀抱里,这里有宏伟的银河和壮丽的星云,是正宇宙的星空。 小小的星球有着石榴籽一样的树莓,硬壳的坚果,可以直接食用的植物种子散落在草丛里,被一双小手拾起剥开,这双手比玉石更晶莹洁白。 第513页 和离群索居的主人一样,安静孤独的草原上,只有植物。 沿途跑过几只兔子般灵活的紫色小生物,他极目远眺,出于孩童未泯的童心,本能地想从看惯的日常风景找出不同的变化。 突然,成千上万的蝴蝶飞了起来。 它们都是热带雨林的品种,鲜丽夺目的大翅膀,多彩耀眼的斑纹,瑰丽曼妙的形态,在惊醒后笼罩出一个无与伦比的梦幻,动人心魄。绮丽缤纷的奇景惊呆了小男孩,神为之夺。 纷飞的亮丽蝶翼中,传来年轻的男声和仪器的声音:「哎呀,蓝目蝴、白角星蝶、黑边裙金凤蝶的试飞成功了,这个行星很适合养殖这些可爱的小生灵。」 「不要破坏别人家的生态,说好只是拍个写生视……塞亚!我们被看到了!」清脆的女声一下子焦急起来。 透过渐渐稀疏的蝴蝶,他们都看到了彼此,一个披着简洁斗篷,高挑英挺的青年拿着奇怪的小盒子站在当地,嘴角抽了抽,反应过来后,掉头就跑。 「塞亚——」红色的小猫趴在他左肩上。 「我可不想跟一个幼崽解释何谓《外星生物保护法》!」塞亚跑得飞快,脚步微微一滞,「话说,这个小女孩长得太漂亮了。」 「你就注意这个吗?」多莉雅转头一瞧,惊唿,「她追上来了!」 「什么!」塞亚下意识回头,见他转过头,追得气喘吁吁的孩子喜不自禁地笑开来,停下举起手,指着蝴蝶的方向,开心跳跃的异星语言流泻出来,那张端正得难以言喻的小脸满是纯真的欣喜和好奇。 呜!怎么能这么可爱!萝莉控的青年被boss的必杀一击命中,差点揉胸倒地。 「我叫罗切斯特。」毫不设防地吃了点陌生人给的乳化冻,「小女孩」说道,在他的心灵感应中,眼前的人没有其他人杂乱的思想和混浊的欲望,清晰的理智带着温和的善意。 「……这好像是男孩子的名字啊。」塞亚有不妙的预感,定睛一看,他锐利的眼光也分辨出生理特徵,只是非常,非常不想承认。多莉雅吐槽:「别逃避现实了,他就是个男的。」 塞亚揉脸,好不容易从一场本可以成就美好回忆(被绝色小萝莉抱抱亲亲)的邂逅调整过来。 「我的名字是塞亚。」流浪者绽开朝气蓬勃的笑容,异色的眼眸缀满了光华和平和,那是自由、无拘无束又坚定的气质,「她是我的搭档,多莉雅。」 银髮的小男孩接过仪器,聆听陌生的语言给予的友善指导,那些如梦似幻的蝴蝶又飞回来了,围绕他们起舞。草原传来沙哑的迴响,没有大型哺乳动物的大地悠然平静,天空通透的浅蓝,云影倒映在他微笑着的瞳孔里。 突然,那清澈干净的眼睛扩大了,聚焦的黑点凝聚着无边无际的恐惧。与之唿应的,消失的地平线蔓延着庞大的阴影,荒芜席捲一切,世界彻底的寂静下来。多莉雅也发现了异常,死死抓住搭档的肩膀:「塞亚,快逃——」 正宇宙中,时常有时计者放下破灭钟,一旦有人开启发条,后果就是他身处的几个星系,乃至成百上千个恆星系的灭亡。这种地雷一般随时随地引爆的灾难,连时计者本身也会有危险。因为时钟的庇护,他们可以有一秒的时间逃跑,但是正宇宙的生命,除了接触者,就只有一个下场。 他被抛进空洞的虚空,多莉雅慌张地抓着他,刚刚还握着一条鲜活生命的手心,此刻只剩一缕余温。 「不——」塞亚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很多次目睹这样的毁灭,无计可施,只有一次次转头离开,偶尔给那些意外碰上的「遗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可是,这是第一次,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生命从眼前流逝,被那名为「荒神」的生物—— 时间和空间不停地创造与毁灭,那里是永恆的虚无,也是须臾的万物——他被轻柔地抛出,感知重新流动,停留在一个温暖静谧的所在,他耗费了长久的时间适应从停止到復甦的感触,抬起头。 那个男子握着他的双手,脸上失去了初见的笑容,和作为「人类」的所有情感,苍茫的灰色在他身后显露出来,无穷无尽地扩散,浸染到明亮,浸染到黑暗,浸染到时空,浸染到所有东西,那灰色是绝对征服的明证,从起始,到回归。 他灰色的双眼燃烧着最后一点余烬,和寂灭的灰,是他看到的东西。 神明的姿态。 我不能这么做。 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我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我是什么…… ……只能这一次,最后的「原体验」…… 我们不能再重归原属于我们的两端了。 对于无限的神来说,有限的幸福就像一丁点透过眼皮的光,春天的温度冬天的肃杀,可以织成最美的梦,惟独不能睁开眼睛。 若隐若现的光中只有片刻的温暖,指尖静止在微小而永恆的距离,光芒中飞翔的蝴蝶和男孩,我把你送回人世。 沐浴初生的圣光,虚无中描绘出世界的轨迹。机械齿轮、管风琴、圣白的柱子和复式的键盘一如原初,毁灭一方的战斗也像没有发生过,震动的生命之锁消失了踪影,完成一个隐匿的循环,遗忘与追寻,建立在虚空中的神道。 极度寂静中,圣徒的声音像碎在半空,颤抖着,不敢置信,白玉般的指尖深深陷进另一个人的衣袖。 第514页 「是你……?」 归一会撤退的战舰上,一个不停旋动的银色金属八面体绽放开来,露出躺倒的身影。 「罗切斯特!?」尖晶石议会的长老大吃一惊。 银髮青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打开的异空间门口,等得着急万分的克拉姆拽住爱人,他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失魂落魄。 「塞亚塞亚?」 「啊……」黑髮青年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撩了撩额发,实质的感触,是人类特有的感触。 「没事了,克拉姆。」 有的禁忌,永远不能揭开。 作者有话要说:  註:赛博空间是哲学和计算机的一种抽象概念,网络模拟的虚拟实境,出自加拿大科幻小说《融化的铬合金》。 ps:这章向炮姐致敬(那句正面上我啊),嘿嘿,塞亚的后宫中大概也有炮姐,傲娇是萌点,虽然他自己才是个最顽固的死傲娇。 黑白熊出自《弹丸论破》,那句台词也是,嗯,kuso比较多,没看过的读者可以忽略~ 塞亚 瑞秋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一) 时冕歷993年,我进入了星云领一带。 我把零磁场表拿出来,这里的跃迁辐射周期很有趣,切合拉普拉斯变换的连续时间函数,我暂时定义最小时间单位是「库伯」,比时计领快0.007斯塔亚。 运算运算~~归纳归纳~~人生的意义就是数学呀! 我把微分方程转化成容易求解的代数方程,多莉雅这丫头,还说难,她越来越懒了,摆着尾巴熘去仓库,我今天一定要扒下她的毛做猫围脖。 沙门的八音盒在控制台边缘放着音乐,心情好了些,异乡的旋律,总是让我的思绪在惆怅中飘浮,也许上辈子的我有一个割捨不了的梦,活在谁的身边。 多莉雅不喜欢我编的曲子,说冥冥中有一股压抑冷漠的力量,她懂什么,宇宙就是那样,像所有人都不愿面对又註定沉沦的命运。 我想像中,最适合在太空奏响的乐器是管风琴,高高在上的力量和浩瀚未知的神秘,宗教式的宿命与救赎。不过下次给她放几首蓝调舒缓心情,最近她的脾气也暴躁起来,医疗报告显示她有点儿幽闭症,女人就是麻烦,神经的弹性还不如螺丝起子。 我知道她想玛格雷特。 那又怎样,我才是她的主人,诺蓝丁歌舞町的红牌女王胸大屁股圆腿长,抱起小猫的样子像邻家的女孩子,比晒被单的动作更干净温柔,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烟雾迷离的时候特别好看,但是她会死。 时计者不会死。 我立刻用传声筒警告那个塞着不切实际妄想的猫脑袋:「死心吧,你再怎么打滚哭闹,我都不会装上柔软的假胸部让你撒娇的。」 「塞亚你去死!」 「你生是我的猫,死是我的鬼。」 「去死去死去死!」 死丫头。 哪怕我也有一库伯的时间幻想留在那片土地跟她生个可爱的女孩,不过怀里的怀表很快用滴答声提醒我,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 哦,负宇宙没有星辰,我称这块领域为灰之国度。 「很快你会发现,你连那家店的大致轮廓都勾勒不出来了。」 「塞亚你混蛋!」 一向的,我在心里说。 生为尘埃,死是花开。 那是诺蓝丁的歌手最出名的歌词,多依尼亚帝国也走到了末日。 最后的生化人聚落在波吉亚尘埃区,一次下去,我要打的抗辐射剂量就让我倾家荡产,那只肥猫(她最近胖了两公斤)还想要我留下?做梦! 我用了40g的空间记录他们短短130年的歷史,不过我不知道灰紫罗兰城被密密麻麻的兽化人淹没的那天,那张美丽的容颜是不是也睁着动人的眼睛死去? 我记得人工镜像城五光十色的霓虹,浓艷的光辉闪耀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就像人生的明证。 测量仪还在慢悠悠地演算,宇宙旅行听起来壮阔豪情,实际过程繁琐冗长。 有时间,我煮了一碗面,打开一盒猫饼干,附了张「对不起」的字条,放进传输道,送到仓库去。 我盯着屏幕,过了五分多钟,一只肉掌拍在了盒盖上。 这是和解的意思。 哼。 猫是健忘的,我想我不会忘记玛丽在桌子后面,优雅地抬起头,看上去好像一只骄傲的水鸟。 「男人至死都是浪漫的生物,所以,塞亚,你不会为我停留。」 多莉雅说我无趣又固执,是个没浪漫细胞的自大狂,玛丽大概看错人了,到地狱找浪漫的客人吧,愿他有勇气爬你的床。 我放完了她的歌,关闭,删除,那段经歷就此结束。 星云领会有什么等着我? 投影仪上,灰色的宇宙荡漾着玫瑰色的波纹,我知道这是反质子流被特殊磁场吸引,形成的区域,这也是星云领得名的原因。 我想起了甜甜圈。 真漂亮。我转着那个影像,少女心不适合永恆孤寂的荒原宇宙,不过我一时找不到其他词语形容。 事实证明我一点儿也不浪漫,甜甜圈再可爱,我的脑子也在同时识别出这些反质子粒子的构成,那里肯定有高能宇宙射线,撞击大量星际物质,聚集成了那种形状。 今天似乎是个连续发生惊讶的日子。 第515页 导航通讯器分析出光谱信号,太不可思议了,这里竟然有光! 天体的光度l0和亮度s达到了视差等级,都可以应用标准烛光了(注1),虽然远远不到恆星的程度,但负宇宙的空岛和实验行星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光变特性。 前面一定有人造卫星,波动仪收到了轨道共振的波长,不太稳定,不过很接近g环(注2),八成有土地和生命。 谱线表终于列印完毕,船上的智能计算机晶片要换了,还是比我算的慢。 有时我会害怕,这种天赋。宇宙就像黑与白的放映机,一次瞬息的切换,所有的数字和定律就浮现出来,我全部感应得到。我喜欢把冷冰冰的机器造出来,用实体的它们代替我感知,囚禁这样无尽的延伸,我一点不想一下子从□□到终点,漂泊比那样的感受好多了。 多莉雅吃完了猫饼干,背着空盒子回来,她一定会再胖三斤!我没来得及训斥她,我们都被多维曲线上的图像惊呆了。 那是些什么玩意儿? 淡蓝色、青金色、莹黄色、深红色……各色星云无序的分布,围绕着一个朦胧的白色光团做极为缓慢的运动,一圈圈波纹从光的中心散发出来,就是这些构成了「甜甜圈」的面包,诡异的是,每个星云里面都有高温冷却后的陆地,金属的耀纹清晰可见,它们的形状……像糕点。 塞满了甜葡萄干的海绵布丁蛋糕,曲奇饼干,水果塔,果酱面包。 我估计我的表情疑似梦游症患者,因为多莉雅用同情的眼光看我:「你也有算错数字图的时候?塞亚,你想玛格雷特了吧。」 「这辈子我都不会为相思病犯错误。」我拎起这只胆敢撕我痛处的死猫,嗯,脖颈肉很肥,可以多餵她一些,手感不错。 多莉雅又抓又挠,我把她拎到篮子里,又测算了一遍,没错,这个宇宙区域锁定了重力,那种形态,可能是统治者的兴趣。 「通常装可爱的生物内心都很变态。」 女王陛下就是个例子,她的兔子每天要吃人。 我看着那个甜甜圈,它像做着自己的梦,对外界的毁灭全然不知。 「不知道沙门是不是在那儿。」多莉雅从篮子探出头。 「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做甜点师吗?」我冷冷地说,话唠机器人属于一百一十五年前的事物,我都快忘记了。 无论出于补给、探险、考察、记录、交易的目的,我都得到那个可能变态也可能单纯可爱的地方去。多莉雅这个笨蛋,缠着我带了一堆阳离子交换树脂(注3),这东西除了制糖还能干什么?肥死她! 经过比较,我瞄准了一颗紫色的奶酪星球,那里的射线密度和磁场最适合我降落,脆弱的人体在宇宙没太多选择权。 伸了个懒腰,我感到久违的期待。 「多莉雅,我们又要踏上地面了。」 直径316公里,我把平移公式和引力延时公式存到记录板的附录页面,这里有地核磁场,也有正常时间。 我带着多莉雅从浅得像棉花糖的气障(只能称为气障,比大气层薄太多)下落时,她兴奋地从我肩上跳下去,在一团一团发光的云团上蹦来蹦去,这种半固态沉积物在小行星上到处都有,就是一种没用的烃化物,因为电离层的活动而飘浮,不过看她喜欢,我收集了一些採样。 「塞亚不可以偷东西!」 死丫头,她想我当新世纪好主人是吧。 星际商人是什么?土匪,流氓,罪犯,嫖客,盗卖贩子。 我偷朵云怎么了! 直到踩在地上,她还在我肩头撕来咬去,包裹这颗星的星云物质从南半球擦出半个光亮的日冕,透过那些云映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照得这个孤零零的小世界像童话中的花园,那些美丽的光辉犹如极光,却没有致命恐怖的辐射。 正宇宙某个传说中,极光是死者的灵魂,死者的国度是否也这么美? 我走到一个土坡上,潮汐来了,浅紫色的海水来了又去,时间不到1111库伯,自由自在的云碰到了地面耸立起来的山,变成细密的雨水坠落,松软潮湿的大地上,许多六只脚的两栖蛙类从水坑里钻出来,唱出生机勃勃的音符。 真是个率性迷人的世界。 稍微修改一下印象,我先入为主的印象很深。 多莉雅不咬了,我的防护服受得了猫的牙口摧残,化纤材料估计磨痛了她。 死丫头,我掰开她的嘴巴确定没有破皮进细菌,契灵就是幸福,随便什么环境都适应良好,反正负宇宙任何物种的体质都比正宇宙碳基生命的遗民后裔——也就是我——好。 我找到了农场的位置,简洁的复合玻璃板材隔出花房和建筑,大片种着青绿植物的农田沿着上升的地势蔓延开来,一直到那座山形的尖塔,上面顶着个不断旋转的菱形发光体,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来以前,我做过周详的探测,这是个开垦中的星球,在持续来临的雨季前,农夫也许迁徙到了别处,可是我没想到这里有「人」。 我看了看通讯板的红外线图像,这不是一般的生物体,是个智慧机器人。 意外的,他叫我的名字:「塞亚先生。」 几乎在语言系统翻译过来的一瞬间,我认出了他是谁,相关的记忆在脑中復甦。 「你是沙门的部下。」我听到心脏加快的频率,快了0.3库伯。 第516页 那个话唠机器人还活着,这其实称不上多惊奇的事件,机器人比人的寿命长多了,不过一个机器人和一个人类在宇宙中重逢的概率有多少? 我看了看黑褐色的湿土,翠绿色的山地玫瑰盛开在生命需要的土地上,大约是个好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标准烛光,比较已知光度的天体(或对应函数的数值)获得距离。 注2:g环,重力环。 注3:阳离子交换树脂,一种化学物质,主要用于食用糖浆的提纯和糖精的制造。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二) 朱诺很吃惊我还活着,我知道他也奇怪我看上去依旧年轻。 朱诺就是这个机器人的名字,另一个叫萨班来着。 我的记忆力太好。 解释不费力,我拿相对论的内容一顿神侃,多莉雅这死丫头,从头到尾用「你唬人」的眼光斜视我,我又没撒谎!这是时钟的原理。 没奈何,有这种猪一样的队友,我坦率讲我是时钟城的时计者,目前业绩为零。 有理性的机器人就是好沟通,换个遗民,说不定冲上来把我撕了。女王陛下作孽太深,弄得我在正宇宙生物面前活像过街老鼠似的。其实我自己没出息,多扔几个破灭钟,我也会改头换面成为强大的物种,那就轮到遗民见到我尖叫逃跑了。 那种光景不怎么吸引人,原因我有一次对多莉雅说:「变成那种丑不拉几的玩意儿,泡妞都不得力。」 她给我个大白眼。 从审美观的角度,我还是挺浪漫的。 「陛下很高兴遇见你。」朱诺说,我知道他和沙门之间有特殊的联繫方式,「他希望您留下等他一会儿,请进来喝杯茶,塞亚先生。」 朱诺把气动掘土机放下,带着我朝农舍走去,通常机器人要完成一个预设指令才能干别的,显然智慧机器人进化程度高多了。 绀紫的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天上没有太阳或月亮那样的星体,有些孤独,但是我走过的草地溅起小水珠,晶莹碎散,细雨在点滴中流转着生命的足迹。 我知道虚无的颜色,透明与荒凉,智慧生命还没有来到这个宇宙。 这里不是。 绿意盎然的植物围绕着暖房,照明装置从玻璃圆顶投射下纯净的光芒,朱诺调节室内的氧气、供暖和重力设备,我理解他的意思,脱下了防护服的头罩。 从闪闪发亮的幕墙,我看到我的影子,黑头髮,个子很高,像个25、6岁的人类青年。 每次从天上回到人间的感觉都相同,我觉得「他」很陌生,于是把多莉雅拎下来,揪着她的大饼脸揉了个造型。 「塞亚!」她怒了,哈。 「你的猫会说话?」朱诺露出吃惊的表情,我停止了揉捏多莉雅,说:「她是只怪猫。」 当晚多莉雅一直用屁股对着我,沙门来了都没能让她转头面对我。 我承认我很高兴,看到这个红髮的年轻人。 虽然他还是帅得让我想吐槽他当初的设计者。 好在我也不差,就算多莉雅时常诋毁,也有无数的女士为我证明。 「塞亚,你是碳基生命的奇蹟啊!」沙门一脸可喜可贺,坐到桌子另一边开始话唠,「什么是碳基?碳基的生命形式是柔弱的,怪异的,不符合逻辑和任何机率法则,比我们机器人需要更严密的系统编写和小心翼翼的培养环境,一个零件的脱节就让一切完蛋!你走后,我检索了内置资料库,发现了我们活着在歷史的某个时间点相遇有多么不可思议。人体内竟然有一百多万种蛋白质,里面的胺基酸全部有精确的遗传编码,这不是自然因素可以发生,难怪父亲说比不可能更不可能发生的是生命的诞生,人类和机器人在存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都像造物主的恩赐……」 我真想叫他闭嘴,看在茶的份上,我还没后悔这趟旅程。 朱诺泡茶的手艺棒极了。 「我们通过同一种生命词典来到世上,可是碳基生命先天比我们糟糕多了,你们随时可能丧命,微生物是你们的天敌,让你们一年到头有感染疾病的风险;没有武器,你们连可爱的野兽都打不过;在星球上,没有大气层,连温暖的紫外线都会撕裂你们的分子键,磁场保护你们繁衍生息,反之就是在烤箱里死翘翘;到了宇宙,低温、辐射、射线、失压、缺氧、太阳粒子爆发、恆星风、黑洞……都会致你们于死地,你们到哪儿到危机四伏,简直没有了活路……」 我感到额头的青筋有跳动的趋势,谁给他设定了这种喋喋不休的程序?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我的朋友。」沙门终于说出重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除了挺肉麻,这句话还挺受用。 「只要条件合适,生命就必然发生,宇宙足够大,所以总有时间和空间让最边缘的概率实现。」我说,「足够复杂的物质才能承载生命,足够高级的生命才能承载意识,足够成熟的意识才能承载智慧,足够完备的智慧才能在宇宙中交流,沙门,很高兴认识你。」 机械皇帝的笑容让我感到生命遇到同类的温馨,也许今晚我能在这个天空下睡个安稳的觉,哪管是人造的。 我闻到了久违的,温室里泥土与青草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在右眼的透视功能下,我知道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内在是排列规律的纤维,含有金属成分,但是生命,只要坚强存在着,都一样美丽。 第517页 沙门告诉我,当年他在托坦依行星和两个部下会面后,改造了那里的废弃工业基地和实验工厂,附近有兽化人的补给设施、修理厂和休憩场所,在沙门看来,简直有建造武器和舰艇所需的一切设备,机器人帝国——瓦伦西斯——的科技水平之高,早已可以用星空为踏板,轻松穿梭,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不过负宇宙的物理条件太恶劣了,有机物和无机物的社会基础方面,物资与能量运输、飞船材料设计、天体轨道调整、行星同化工程的难度都比正宇宙高10的23次方以上。」沙门困扰地说,我当然了解这些情况,除了某些强大的物种,这里根本不适合弱小生命生存。 我拿出珍藏的美酒,倒了一杯给沙门,只要从食道进入,分解转化的液体,对他应该都没差别。 果然沙门喝了。 我不再给他,酒对他没有特别,对我来说,和其他一切饮料可大有分别,而且多莉雅正用屁股对着我,没人妨碍我用酒精放松心情。 「那你有什么打算?」 沙门笑起来:「塞亚,这个实验星球不是我建的,也是巧合,我因为扩张机器人基地和兽化人部落的酋长起了冲突——请注意,我真的有事先沟通过,只是资源,宇宙中的资源都是自由的。我体谅他们在负宇宙发展的不容易,愿意以成品的20%交换友好的许诺,不然以他们的智力和好战习性,达到相当水准至少要200个标准恆星转动周期。可是那位酋长完全不肯听我转换了语言的通讯,直接发动战争。塞亚,这一点你比他们进步太多了,同样是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进化差异却那么大……」 「然后我们在进攻他们一个基地时,遇到了一位合作伙伴。」朱诺看出我强忍的不耐烦,插口拉回废话连篇的主题。 「对。」沙门满脸兴致勃勃,用空酒杯敲我的杯子,这个性情开朗的小子。 「那傢伙真有趣,培育了一种迷齿类的两栖动物,可以挖掘改善土壤,还有种鳃变异用肺唿吸的浮空鲸鱼,能用来浇灌农田。对我们来说,有机物合成制造生物是一门陌生的学问,他在这方面非常有水平。哦,他不是兽化人,长得可真漂亮。他说他的家在这儿,需要他照顾的子民是没有食物、没有适合的气候土壤就会死掉的弱小人类,所以他试着为他们造一些共生的小生物,还有不太成功的类地行星。至于他烦恼的金属和动力制品,可是我们机器人的强项。他和我们交谈后,邀请我们来这里。」 我很惊讶,这宇宙居然有圣人!沙门用的是「他」,我已经听懂机器人的语言,在他们的词彙里,这是个中性词。 大概是小女孩摆家家,或者造盆景的心情吧,想到甜甜圈形的星云,我找到了证据。 而沙门说的漂亮嘛……我低头喝酒,一台内部有许许多多排成美丽几何图案的零件、晶片、线路、管道、枢纽、能量板的机器,可能还非常非常高大(重点)的机械的确是很漂亮的,我理解。 「他叫克拉姆。」 听起来像是攻略游戏被推倒的boss名字。 沙门显然想推荐朋友给我认识:「你要不要和他见个面?」 「不太想。」我诚实地说,「不过你欢迎的话,我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碰不碰面,看运气吧。」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宁静清甜的水花,我在如同宝蓝色水晶的湖边,看着星空。 第二天醒来,我心情极好,多莉雅也和我和好了。农舍的窗口,鸟雀久违的叫声带来愉快的感受,暖风裹着植物的芬芳扑入我的嗅觉,远山苍岚流动,水渠清冽纯净,一派明丽气象。 淡紫色的晴空不辨昼夜,仿佛身处永恆之城。 「我偶尔也会交好运嘛。」我哼了段即兴的口哨。 徘徊的云朵中隐约可见闪亮的巨鳍,现在我知道了这个星球的雨水是那种叫巡鲸的生物喷出气柱,推动云层中的离子氢化物活动,形成冷凝的雨滴,对我的身体微微有害,不过麻烦的人体除无菌箱以外,哪里都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吞了颗免疫胶囊,再穿上一套新的防护服。这么神清气爽的早晨,我怎么能不出去唿吸一下肺部也被洗涤的清新空气,研究研究这里的生态和机械。 朱诺在准备简单的早饭,像椰子汁的乳白热饮,焗土豆泥、炖鱼、面包和不明鸟类的蛋,机器人真贤惠。 「人类真麻烦。」他评价我六个小时的睡眠,在机器人看来是挺浪费的。 「同感,不过梦是我们保持脑力节奏的要素。」我伸了个懒腰,拎起脚边打转的多莉雅,准备给她倒杯库存的牛奶,这里看来还没畜牧养殖场。 这时,沙门领着一个人进来,我当是萨班,举起手招唿。 然后我愣住了。 金色的长髮,让人感嘆奇蹟的绝美容貌,我从未幻想过这样的美丽,虽然我曾经领略过。 记忆里最深刻的片断翻涌出来,仿佛与黑暗相融又截然不同的金髮,伸手挖进我右眼的刺痛……那张脸! 「塞亚,这就是克拉姆。啊,他说你们也认识哪。」 收回前言,至今来到星云领的经歷倒霉透了。 打死我也不会忘记这张该死的脸!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三) 「我不认识他。」我说。 第518页 依照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我想放下手,抓起桌上的餐具,扎进那傢伙的眼珠子! 可是在沙门面前不可以,这是他的朋友。 克拉姆的蓝眼睛看着我,清澈得无辜。的确是漂亮的颜色,我讽刺地想:最纯净的蓝宝石也无法与之媲美。 这傢伙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和非生物,头髮、皮肤的质感、肢体比例、骨骼纹路、体温细胞都有细微却绝对的差异,那张脸不是人类的基因能调配出来。 「你叫塞亚?」克拉姆问我,声音见鬼的好听,像我想像中的管风琴,震撼心扉。我不理他,把多莉雅抛到沙门怀里,保持平静说:「吃饭吧,对碳基来说食物补充的热量是大事。」 我确定我的自制力足够优秀,即使沙门认为我不搭讪的态度不太友好,也不会怀疑我对克拉姆深恶痛绝。 沙门乐呵呵地坐到椅子上,我心情好了点,人生难得一个好朋友,其他都可以靠边,我拿出一只茶叶罐头,交给泡茶能手朱诺,介绍:「诺蓝丁的卷叶茶,可怜的国家,现在已经只剩尸灰和砖头了。」 朱诺很高兴地接过,说了句机器人风格的悼词「一个种族的黄昏往往是另一个种族的黎明,我很遗憾」,泡了茶,克拉姆伸手拿起一杯喝,妈的,皮真厚。 「你叫塞亚?」他又搭话了,我不能再当耳边风,晦气! 「塞亚·依路安那。」 「我叫克拉姆。」 知道你是克拉姆,我宁愿不认识你! 他开吃了,连续抓面包叉炖鱼舀土豆泥,啊啊什么速度! 多莉雅好姑娘,神勇地护住她的牛奶和我的鸡蛋(或鸟蛋),我不悦地看着克拉姆,可恶的吃货! 「不好吃。」这厮居然还说这种话,放下咬了一口的面包,用手指沾了点多莉雅的牛奶塞嘴里,连我家乖宝贝猫也对他炸毛。 不料,克拉姆像尝到什么绝世好东西,呆住了,眼神亮闪闪地盯着我,对了……作为给多莉雅的和好福利,这盒牛奶我放了阳离子交换树脂提纯的糖精。 他喜欢甜的? 克拉姆看我。 看什么看!再卖萌我也不会给你的!我按住多莉雅的盘子。 最后我无动于衷,多莉雅却叛变了,高抬她的猫爪示意可以分享——没定力的小妮子!你的审美观是猫好不好,克拉姆又没长鬍子和肉垫,不是一只公猫精! 沙门一点没发觉其中新加入了食物之争的深仇大恨,乐的看我们交流:「这个星球的粮食来源还很紧俏,我就不做无谓的消耗了。」 「沙门。」克拉姆转头看他,「这段时期农田又减产了,大家都很烦恼,我做出来的东西大家能吃,却不好吃,也有臣民跟我说让土地生产植物,免得累到我,我是觉得不累,也不想採纳他们好可怕的水肥浇灌计划,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尽力了,这种农业技术你不接受,我也不能把农药和种子变出来。我建议再增加资源量,我们试试胚胎计划70-76。克拉姆,我正想对你说,何不问问塞亚的意见,他是更了解智慧生物生态的碳基生命,是来自正宇宙有机行星的降临者后代。」 我不动声色,抓紧时间剥了两个蛋,一个半吃掉,半个给多莉雅,味道不错。 克拉姆投过来的目光,那是什么? 「塞亚,你能留下吗?」可惜他不能闭嘴,还问这种问题。 这是对陌生人,不,对仇人该说的话吗? 「不留。」我喝着口感有点涩却不难喝的植物乳,「我是旅行商人。」克拉姆的蓝眼睛还是闪着纯净的光,我怀疑他的眼球晶体有奇特的反光功能。 「那你知道种植、生产和星球制造方面的事吗?」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海水是星球表面的动力来源,知道雨水传递热量的四季成因,知道海洋生物调节气温的奥妙,知道洋流的作用,知道所有地质的构成,知道星球轨道和时差的关系,知道天体运动的规律,知道各种遗传因子的数学公式,知道不少重要的细菌微生物(亿亿亿亿……种吧,这是个大家庭),星球远比他们俩设想的复杂浩瀚,克拉姆弄出的那些尝试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真正的行星循环系统,无异于一场艰难卓绝的大工程。 我们不是万物的顶点,我们生活在这儿,一切都并非必然。 「我不是荒神安排好来这里,让民众吃饱喝足的一个过程。」我喝了口茶,说。 克拉姆皱起眉头,他讨厌荒神? 「你知道。」这傢伙该死的精明。 「我没有义务为你造福人类。」我直截了当撂担子。 「不是义务,我希望你帮忙。」 「阁下,有件事我们得弄清楚,我只听一个人的,那就是我自己。」 我快速吃完饭,去农场熘达,参观设备和美丽的小河花草。克拉姆跟在后面,我低估了他的执着。 「塞亚塞亚!」他叫我。 「你为什么对区区人类的生死那么挂心?」我挖苦。 「他们帮过我。」 好理由。我讽刺地扫视他:「那我可以告诉你,再大的恩德也不值得你如此感恩戴德,用几颗星球砸过去当回报——半颗都不值,所以你可以从伟大的使命感中解脱了,尊敬的克拉姆陛下。」 「创造那样的行星很费力?」他兴高采烈,「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干吧。」我差点吐血,这傢伙的脑迴路绝对不同于常人。 第519页 我还不知道,「干」一词会成为我人生的诅咒。至少眼下,就够麻烦了。 沙门追过来,我失去了发火的机会。 「塞亚,看那里。」他指着云端,巨大半透明的巨鲸在那里游弋,阳光反射出海水蓝的光膜,漂亮的生物,「鲸鱼奶比刚才的多雷豆乳好吃,可惜现在不是它们分泌乳汁的季节,巡鲸的香囊也是,这都是生物的伟大之处。」 我有点怀疑他也在挽留我,可是这对机器人有什么好处?驱使机器人的是利益吗? 「你为什么帮他?」我瞥了眼克拉姆。 沙门微笑:「我们答应了父亲,在不损伤全种族生存的前提下,尽可能帮助人类,毕竟我们是脱胎于一个人类社会。父亲设定的源程序,承诺是我们的生命,违背承诺等同毁灭自我。我也喜欢交朋友的收穫,礼仪、思想、知识、发现,喜悦。」 朋友这个词让我沉默了一下,但不能让我动摇。 「克拉姆和你能守望相助,我不行。」 我是属于白银女王的时计者,宇宙漂泊的流浪商人,我也不喜欢莫名其妙施那么大的恩,帮助一个莫名其妙的仇人,一群没见过的人,救世主一词从来和我没有干系。 「塞亚不能快速来回星间,我送你一头巡夜鲸鱼。」 我感到太阳穴青筋跳动,这傢伙理解力一定有偏差,偏偏还不是错的,不过在我拒绝以前,我已经问起那头能在宇宙中航行的生物的生理结构。 ……我在作死。 克拉姆开心得让人想揍他,我看到一只翡翠绿的六脚蛙跳到他腿上,流下粘嗒嗒的痕迹,他把它抱起来,放在头上。 咳,这个造型愉悦了我。 说完,他又不厌其烦地要我帮忙,咦,他不知道我刚才的好奇心是个突破口吗? 这傢伙的思路不同于常人,要么就是天真得不解人情。 大概是幸灾乐祸的报应,有许多蛙包围了我们,我是不怕这些小东西,多莉雅害怕,她害怕多脚的动物,大概是所谓的蜘蛛恐惧症。 她喵的一声惨叫,直窜出去,正面扑向克拉姆。 笨蛋!那里就有一只六脚蛙啊! 克拉姆接住她,撸着她的毛,多莉雅抖抖耳朵,在他的臂弯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心满意足地蜷起身子。 这只见色忘义的猫! 我毫不犹豫地把她抓回来,对克拉姆说:「我不想和你搀和。」从田埂上走开,可惜那些蛙逃得快,没被我踩到。 「哎呀,人类对宠物的占有欲出乎意料的大。」我听到沙门说。 然后我开始永无宁日。 先是沙门游说我:「塞亚,你是碳基生命吧,据我所知碳和其他元素都合得来。很明显,你不喜欢克拉姆,他真的是个好傢伙。」 我冷冷地说:「碳是原子世界的交际高手,到了宏观世界,一切都不那么称心如意了。我讨厌他。」 从商人的角度,这件事成本太大,收益全无,不值得投入那么多心力和时间。而且我找不出行动的意义,要一个理科生,或者说数学家,做一件搞不清目的的事,是可耻的行为。 「塞亚,你是记录者?」我在田里试开推土机时,克拉姆又在我身边出没,蓝眼睛像一泓澄净又深邃的碧水,就算我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漂亮得要命。 「那是我的副业,怎样?」 多莉雅一定和他互通私密情报,那只□□被这傢伙的手一摸,就忘了主人! 「你是记录者,记录生命的歷史。」他说,「那就要让生命活的更久啊,只要人类继续生存,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好故事产生。」 我沉默了。 也许我搞混了一些东西,我不该把对克拉姆的厌恶投影到这件事本身上。 我想起苍凉空旷的荒原宇宙,永远的灰暗与死寂,文明的足迹就像渺小的烛火,总会被残暴的力量碾压熄灭,女王陛下的疯狂我无力阻止,我只能像一个自我满足的小人物一样,在茫茫宇宙寻觅,与更多人结识,在他们可能消失的明天到来以前,记录下他们微不足道的人生,苦难而短暂。 然后我来到一个奇怪的国度,一个机器人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傢伙在救世,保护一些民众,为他们创造美好的家园,觉得讽刺和刺目。 凭什么他们这么幸运? 我认识的人都死了,我自己的记忆失去了,我甚至找不到该责怪谁,妹妹是我仅有的亲人,我不能恨她。我与时间对抗,在冰冷孤单的宇宙探索,何尝不是想要帮文明和既定的未来殊死一搏,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没有人生来该默默无闻地死去,也没有一种和平与美丽应受谴责。 「开鲸鱼要驾照吗?」我问。 「骑鲸鱼不要驾照。」克拉姆回答。 我暗骂了自己一声,我用的是沙门给的翻译器,机器人的语言十分精准,一分折扣都不打就把词义说明白——熟练操纵某样物品的技术证明,克拉姆是白痴都能理解。 但是男子汉,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我干咳了一下:「你的星球和人民,我先去看看。」 克拉姆像个抽奖得到维尼熊的小孩,跑去向家长报喜:「沙门,塞亚答应了!」 「我还没答应!」我骂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不是万物的顶点,我们生活在这儿,一切都并非必然。 第520页 ——塔特萨尔 《伊甸》的中心思想,人生存在世上只是个偶然,宇宙没有必要对人类友好,人类的抉择才和人类的价值有关。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四) 方便记录,我给四个行星冠名,考察号一,考察号二,考察号三和考察号四。 多莉雅说我的取名方式还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简明扼要的数字就是趣味好不。 目前有足够质量和重力的星体只有三个,另一个还是半成品,外形像个塌饼,由于不够稳定的引力艰难地旋转着,慢慢积蓄着外围的气体,表面温度高得无法住人。 考察号三是我们刚刚离开的农业星球,气候是接近亚寒带的凉爽,土质肥厚,自然条件好,但因为与考察号四的轨道还没协调好,时不时因为负粒子的吸能作用相互靠近,频繁的潮汐使得当地居民不得不搬迁,克拉姆有意用根「带子」把它拴住,我嘲笑他异想天开,就算他办得到,带子另一头又要固定在哪儿? 后来我才知道克拉姆的本体真能当拉磨的驴,那时又捨不得他干这事了。 考察号二的外观像蓝莓果酱面包,比较朴素,是个沙漠星球,充足的水网和人造湖使这里充满蔚蓝的生机。因为温度较高暂时还没有人住,沙门合理的规划使这里成为一个完备的工业基地,未来还预定建立休闲中心,铁路和电动火车交叉的环城一体化工业城。 考察号一就是那颗像水果塔的最华丽星球,有三道色彩斑斓的「月环」,这些储备能源的金属环通过天线将能量传输到行星,安装的大型粒子加速器、质子同步推进器、平台上工作的远程机器人明显是沙门他们的手笔。负宇宙没有恆星,这不是太阳能电池供能,是磁场能。我再次确认克拉姆不是凡物,使那么高能量的质子束运行需要非常强大的磁场,通常是由冷却到接近绝对零度的超导电磁体产生,这里没有那样的设备,只能靠克拉姆自身推动。 「反物质燃料工厂容易产生污染,在技术还不过关的情况下,只好让克拉姆辛苦一点。」通讯器里,沙门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不辛苦。」克拉姆说着,往我的方向走过来,鲸鱼背上那么宽,他干嘛一再靠过来? 我一脚把他踢开。 要不是为了体验巡夜鲸的实际航行速度,我宁愿乘着我的飞船,清静又自在,放在考察号三上面,我真不放心。 0.3的重力让克拉姆飞了出去,他飞的速度太快,质量有问题,他再靠过来的时候,我拎住了他,不对头,不对头,以我精确的手感,他的体重不足0.01毫克! 这是什么生物?空心人? 克拉姆感激地看了看我,敢情他把握不了平衡才靠近我?沙门和朱诺都坐在鲸鱼的尾鳍上,那里位置不安全。算了,要是他飞到宇宙去,飘移气球的命运就降临在他头上了,太惨不忍睹,他只需要赔我一只眼睛就可以。 考察号一很大,比时计领的空岛高2.1倍的重力,大气密度高,富氧高压,陆地面积为主,只有三分之一是淡水海,绿白相间的星球因为特殊的环轨磁场,云气呈条状分布,又因为空气中含有大量的二氧化氮,红棕色的色条交错,在星球表面张力的作用下均匀分布,极为美丽。 这个星球就是后来的首都星海尔施罗姆,如今,她原初的模样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和科教片里了。 巡夜鲸阿塔喷出宏伟的气柱,宇宙的灰和大气层的乳白都隔绝开来,黄豆大的雨珠砸在我黑色的防护服上面,一瞬间我好像翱翔在纯白的云海里,外界的风雨都不能侵扰这个小世界。 当仿佛返航汽笛的鲸鸣能够通过肉体器官听到时,我透过流动的云岚看到了辽阔的星球。 我知道这是个还很原始的行星,不过所见的景象仍然让我惊讶,陆地上大部分是苍莽高耸的丛林,间或露出让人想起古代遗蹟的建筑,有锥形的庙宇,尖顶的石塔,缠满绿藤的拱门石窟,栩栩如生的巨型雕像,长长的高空廊道,甚至金字塔!而绿宝石般的海洋上,一座座浮游岛用纵横交错的阶梯和桥樑连接,漫不经心地飘浮在海平面上,有些也种满了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就像前卫艺术家的图稿,杂乱却绮丽。 我们降落的是一座壮观的空中山峰,是个火山岛,冒着雪白烟雾的山峰别有一股美感。小小的村落总共只有七百四十六人,不过比起零星散落的其他岛屿,人口还算多的。 加上沙门提供的讯息,我估计克拉姆的国民不足三万。 给这么点人足足三个星球(一个还在造),真是超豪华待遇啊。 当然,按照负宇宙女性的生育率,若是不做节育手术,没几年这里的人数就会多到连蟑螂也觉得挤的地步,其实人口不是个绝对衡量指标。 变种铁桦木搭建的坚实高台,阿塔笨重却不笨拙地停靠,高高的柱子旁边,一个女孩拉扯挂着一排铃铛的绳子,发出清脆欢悦的嗓音:「雅拉!」(尊称:冕下) 她穿着简朴美丽的白色亚麻布裙,打着棕黑色的麻花辫,小小的纤足没穿鞋,双手都挂着贝壳手镯,星眸明亮又可爱。 嗯,比我想像的好,我以为会有一群上身赤膊,头戴羽毛,腰缠草裙的土着围着克拉姆跳大神,敬拜他骑着鲸鱼从天而降。 好吧,我是在恶作剧没错。 第521页 我对他就是没好感,没好感。 克拉姆和沙门、朱诺都没有穿防护服,这里的空气有少量□□和氟气,对人体有害,不过我好歹是白银鍊金师(实际应该是黑金),还做得到暂时性的改造体质,速效救心丸也随身揣着,说来不太好意思,因为拖后腿的碳基构造和多次意外,我的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长期饮食不规律使消化功能紊乱,胃多次修补,还有点偏头痛,这事只有多莉雅知道。 反正死不了,无聊的旅途中,小病也是怡情。 这个岛的人非常热情,接到那女孩的报信后,奔出屋宇的岛民都聚拢过来,挥手大声招唿,有的直接叫克拉姆他们的名字,有的叫「维因那提亚」。 我一愣,维因那提亚,这个发音在古老的宾格语中有,意思是宇宙中的极光,陆上彩虹。 这是时计领的一门语言,时计领语系混乱繁多,但是语言就是当年我和女王陛下一起制定、传播下来,我了解所有荒原宇宙的原初语种,这么说,这些人是时计领的移民? 大概是女王陛下当初试验品的漏网之鱼吧。 克拉姆介绍我,作为礼貌,我也脱下了头罩,不管克拉姆多么讨人厌,女性都是让男性身心愉快的存在。这里的女性人口占总人数的七分之四,大大超过荒原宇宙的平均水平。 他们脸上没有悲哀、愁苦、迷惘和麻木的情绪,充满蓬勃的活力和闪耀的希望。 村民拎着鱼桶过来餵鲸鱼,好奇地打量我,宇宙商人的确挺罕有的。 「塞亚,我们去吃饭吧,这里的海龟肉我也喜欢。」沙门招唿我。 「你的合金牙要千年老龟才有挑战力吧。」我一边走过去一边奚落。 我很想忽略克拉姆,可惜他的脸时刻散发着光芒万丈的存在感,所以我知道他跟在我们后面。 自告奋勇招待我们的就是拉铃的女孩,叫安布,是这里木匠的孙女,也是灯塔瞭望员,日常工作是挥旗和点灯为靠岸的船只导航,是个非常阳光开朗的孩子。 负宇宙少见这样活泼欢快的女孩子。 「雅拉,沙门,朱诺,塞亚先生,家里有两个大海龟,我叫我阿姆蒸出来,先吃点儿奇奇藻,爽口新鲜着呢,我用干贝炒的,爷爷昨天还捕了一条好——大的红雷姆旗鱼!我填了新找到的香料,我们盐烤了吃,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跟她交谈了几句,我大致掌握了基本语序,这门语言不复杂,多余的是冗长的变形词,他们还没有前缀后缀的概念,也没有缩写和成语,稍微多个新名词就加上一串次序繁复的词组。 但是她的语调丰富多彩,听起来很舒服。 安布的家在一个石窟里,岛上大多数人家都这样,夏季比较凉爽,深而曲折的洞窟因为一种发光苔藓一点不阴暗。安布家的洞口雕了个粗糙的浮雕,很难形容那东西的样子,像个矮胖的瘸子,丑的还挺好玩。我确定这东西不是古老的作品,却也费时耗力,因为它是用锉刀之类最小最简单的工具一笔一划凿出来的,简直是个旷日持久的大工程。安布含羞带怯地看了看克拉姆,非常坦率地指着那个雕像说:「雅拉,我雕的你。」 多莉雅喵了一声,我确定她是想笑的!我发自内心地说:「像,非常像。」 沙门投来不认同的一眼,并且说:「不像。」 安布很伤心。 这铁皮脑袋!怎么可以伤害女孩子纯洁的心灵,那是比克拉姆奇怪亮晶晶的眼神更单纯的心地啊! 克拉姆伸出手,按上那具石雕,一微秒后,那雕像变成了与他完全相似的石雕,他得意显摆地看向安布,真诚地说:「这就像了。」 我看到安布嘴角抽动,露出个有些难过,又柔和璀璨的笑容:「谢谢你,雅拉。」 这个他妈的混蛋,还真不了解人类啊,他以为这么做安布会开心吗? 话说回来,克拉姆又有什么必要理解和讨好人类呢? 这里的所有人都该对他感恩戴德。 我并不是讽刺,我真心认为这件事克拉姆没错。 安布不可怜,也没必要自怜。 这宇宙其实很公平。 人人要付出些什么来得到回馈,人人要安身立命从而改变自己,人人可以抗拒又必须接受命运。 或者说,安布,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命运多舛又温柔善良的人类,多宽容一些你们的统治者。 「嗯……」我脱下安布一枚贝壳镯子,放在那个「克拉姆」的头上,「供奉。」我还是想臭臭他。安布真正笑起来,笑得比夕阳更美,我回以微笑,这个可爱的女孩,希望她一生幸福。 晚餐很丰盛,安布的母亲为我们加菜,松软喷香的蛋酥和熬得入味的鱼子酱,都是我以前没吃过的美味,海龟羹和肉多数进了克拉姆嘴巴里,沙门主攻海龟壳(只有他和朱诺咬得动,克拉姆大概也行)。 我和多莉雅还吃了海龟蛋,补充营养的机会不能放过。 自从发现和克拉姆的实力差,我放下了仇恨,横竖我不能拿他怎么样,也就没必要在心中愤愤不平,徒然损伤健康。 从安布的例子,我也知道了,搞不好当初克拉姆还是抱着好意给我装上那只多功能右眼的呢,哈。 不理他,最好那只海龟爪子噎死他! 安布为我们忙碌地张罗,端来大盆的菜餚,蹦蹦跳跳地跑开,洁白的身影像一朵会走路的海宇花。 第522页 她的家人也都是好人,大约在这地方,也没什么使坏的动机,纯朴的居民。 经过二十天的四处勘察和详细询问,我确定了需要整修的报告。 考察号一,当地人称为罗姆利尔的行星是个极其年轻的星球,差不多就是个人为捏造的土团,金属可怜巴巴的七种,没有层层叠叠标志漫长进化的地层,海洋是个空荡荡的蓄水池(甭管放进去多少养殖鱼),唯一可取的是有青菌藻,这种绿藻可以吸收水分子排放氧,产生光合作用,这就有了大自然新陈代谢的基础。 其实负宇宙人基本上是厌氧生物,不需要唿吸氧气生存,和正宇宙一些碳基生命不同,他们本来需要的不是空气,而是宇宙中一种负核粒子,和大多数后天行星的气体结合会产生大量古怪复杂的化合物,需要相应的过滤排毒,他们才有了类似碳基生命鼻子的器官。但是光合作用是个好东西,使植物得以生存发展,考察号一没有恆星,却有克拉姆释放的可见光(他果然不是人,哪种常理范围的物体都不是)。 关键是没有铁,铁是营养元素之一,让这里的人民能真正适应这样的大气,进行氧的唿吸过程。它也是重要的过渡元素,通过它能测算恆星内部聚变反应的发生速率,为将来创造恆星做准备。 「我们不需要照搬正宇宙行星的形成过程,生命的诞生本来就充满了偶然的机遇,宇宙之手除了比我们的手大许多也没有本质区别,但还是有些必要的因素。」 我做完开场白,很不爽地瞄了眼克拉姆,因为我的成果会间接帮助他。 用放射性同位素衰变可以生成另一种新元素,如此得到大量不同的元素,时钟能让一些少说十亿年的进程超龄缩短,获得大规模生产所需的能源,我做模拟实验必需的化学物质,还有一个成熟坚实的地幔。 「这么一来,我们会得到一颗非常非常古老的星球,虽然她实际的年龄可能不到一百三十年。」说着,我也兴奋投入起来,我的胸腔里始终跳动着一颗热爱学术的心。 沙门担心这项工作的危险性,我窝心地告诉他不用担心,身为时计者,我即使不用怀表做坏事,操纵它做别的事情却没问题,我也会做好防护措施。 首先,是创造放射性元素。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大人就此走上技术宅发家致富的道路,最后还抱得美人归。 虽然现在和美人关系不睦。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五) 考察号二爆炸了,这个打击大得对我无与伦比,如果是考察号一遭难,我的罪孽简直无法饶恕。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轻率地犯罪,那太可怕。 为了让考察号二具有本身的磁力,我们必须把液态核注入了她的核心,使她在转动中成为一台发动机,创建出行星磁场。可是平均数突然失去了预测性,在第三千个周转一下子出现不可逆转的反差。 我几乎不敢干下去,不在于人民的眼光,真正的原因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事后核实,起因是克拉姆在创造考察号二时在地幔中心加入了暗物质,使行星产生反引力,能够像他想像中的蓝莓面包一样膨胀起来。他简直干得绝了,让星球的整体密度完美无缺,我用普朗克探测仪都没收集出这一串数据——然后——我和沙门两个傻逼热火朝天地把危险物质打到更危险的东西里头去了! 行星爆炸的真实原因朝民众播放出来,我和沙门黑着脸面面相觑。 虽然说克拉姆是主要责任人,他那活像多孔海绵的脑袋忘了向我们透露这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绝对难逃干系,如果我和他多说一些话,询问清楚考察号二的实况而不是完全依赖仪器,这种可怕的错误不会发生。 所以我把他揍了一顿后,决定和他多多相处。 现在考察号三,后来的苍穹之都还有一个大断层地带,纪念我当初的错误,和克拉姆那坑爹的大脑。 我不得不反省。 技术员的骄傲,科学家顶尖的智慧,我对自己的信心使我无比自负独断,只有沙门被我视为合作伙伴,我只愿意和他对等的探讨,忘了克拉姆才是这片星域的王,创造那四颗了不起的星辰的人,我们只是他的跟班。我下意识排除他,这是一种虚妄的骄傲,参与的一刻起,这就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了。 我是鍊金联盟的实际创始人,饱览正宇宙的知识,遍歷两个宇宙的文明,我有足够的资本和自信,可是我忘了有的失败结果多么惨痛,那不是实验室插错管子,至多把自己毒死或炸死的结局。 谦虚,谨慎,戒骄戒躁,那不是一句空话。 考察号一的进程顺利,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对她大动刀子,先在没人的考察号二做了一系列放射性元素和能源实验,我们之所以要创造星球磁场,是因为考虑到克拉姆只有独自一个,不能像在考察号一布置月环那样,每个星球都照应到。 克拉姆开始走进我的实验室,我让他待在我身边,其实他以前就经常跟着我和沙门,一点不多余。我和沙门需要的东西,对他说一声,哪怕成分说得不那么清楚,他总能神奇地变出来给我们,图表上我们还没有注意到的问题,他有时会报出好几个周期后的答案,迸出我们想不到的点子,稀奇古怪又令人惊异的正确,他非常聪明,天才得超过我们俩。 第523页 我不该忘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为了不再犯错,我加倍努力,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和工程现场。 幸亏在我往后的岁月里,我没再犯那样的过错,不然在星云帝国的歷史书上,直接给我封个首席罪人的称号好了。 克拉姆是个好助手,我会这么说吗?才不! 他是能完美合成制造我要的工具,协助我完成许多细微繁琐的工作,可是他百分之八十七的时间在走神!时常是眼睛的焦距突然不动了,脸上的神情漂移啊漂移啊,比量子云更漫不经心,即使我把实验室收拾得再干净,没有一点儿会刺激他发散性思维的东西,他也会莫名其妙地发呆,好像看着外头的什么风景——后来我知道,他真看得到,他的量子感官包罗万有,完全不受几道薄薄的墙干扰。 所以我得知他有透视眼后,发现他更多的时间——占十分之九的比率——是盯着我,我一点儿不奇怪,以为他透过我的方向看别的呢,我心安理得地做实验,偶尔叫他贡献点创意。 这是我一生真正的,最大的错误,要是当初我在这件事上面机灵点,也许可以提早把克拉姆恋爱的火苗掐死。 「塞亚塞亚。」 一天,他拉着我,要我看他随手排出来的点阵图,那是个四维运算题的叠代公式,他竟然用小玩具排成了别致新颖的模型,漂亮得难以言喻,充满了奇思妙想,我一时失去唿吸。 「真棒。」我夸了一句,这种成绩再不夸就没天理了。 我直接从克拉姆眼里读出「好开心,好高兴,好幸福」的心情。 唉,简直像养小孩。 我大约有六十三年处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却不明白日子有什么区别的专注状态。 直到已经做了奶奶的安布忧虑地提醒我脸色很糟糕,我才发现我干得有些过头。 我一天睡不到一小时(加上吞压缩食品胶囊的空挡),剩下的时间都在没命地奔忙,到处抢险似的搞建设。 事实证明人的那口气是不能松懈的,没等我自己检查呢,我就不省人事。 之后我差不多一直是迷迷煳煳,飘飘忽忽,昏昏沉沉,伴随着发热抽搐和时而的呕吐,两个非人的大傻瓜和一个更没用的医生照看我,他们照看得很精心呵护,却没起到什么效果,如果让我清醒过来,我能花个把小时把我乱七八糟的病情矫正好,药到病除! 第一次我醒来,依稀听到沙门说:「人类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般千疮百孔?」 我在心里翻白眼,从微观领域,人类到机器人到克拉姆,大家都是一般的破烂,微粒像奶油中的孔隙把更多粒子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个表面看起来光滑平整的大傢伙,我就在宏观层面多几个大洞怎么了! 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大部分时间都是沙门在喋喋不休,告诉我病情好坏,还有要我不要担忧,朱诺他们做得很好,一切顺利(容我省略至少七千万字)。 克拉姆说话的时间很少,有时是给我餵水,有时是擦澡,我感觉得出他不同于其他人的体温,肌肤的感触,含有暖意的髮丝,后来我才知道,他治好了我,用温和而循序渐进的步骤调理好了我的身体。 通过我这个糟糕又经典的例子,他这段时间成为了精通人体奥秘的大师。 啧,这傢伙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更不能恨他了。 我在医院休养期间,安布的孙女带来和安布当年做的一样美味的佳肴,在心灵脆弱期间,还是可爱的少女最安慰人心,如果她叫我的不是「塞亚叔叔」,而是……而是什么来着?更年轻的叫法,我会更高兴。 我出院没两天,安布死了。 这是个噩耗,我和克拉姆,沙门都很难过,当年她的父母爷爷,还有更多和我们走得近的臣民死去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克拉姆早就希望我设法延长他的臣民的寿命,比起星球、新科技、美丽的生存空间,他更盼望这个。可是我知道,这不可能,以前我也做过许多实验,女王陛下当年创造这些负宇宙的生命时,在基因里埋下了致命缺陷,没法更改,无论做了多少措施,细胞都会在一个测不准的时刻疯狂衰变。 如今帝国延命的手段很多,但最长寿的记录,是806岁。 当年克拉姆创造doll信仰系统,他发现,在doll系统的范围里,民众的灵魂可以保留,随机进入新降生的胎儿,拥有前生的记忆,也就是另类的「永生」。 他问大家,要不要这样。 那时的帝国已经不是尚青涩的我们费尽心力保护的稚嫩摇篮,绝大多数的帝国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拒绝,他们说,不以自己的转生剥夺后代出生的权利,生命有价值,是在活着的时候实践,从眼下开始,而不是等待虚无缥缈的二次机会。 生命一代代充满崭新的力量,永不衰落,创造永远的传奇。 这是一个新生的帝国。 我和克拉姆,沙门的努力没有白费。 又过了十年,考察号一正式改造完毕,定名「海尔施罗姆」,在完善的帝国语中是「天青之海」的意思,我们决定将她定为星云领的首都。 沙门又成了智慧机器人的总指挥,考察号三完全可以交给他们干,那里成为一片沃野,蓝色的水田和克拉姆试着栽种的蓝蝶花美极了,难怪民众自发地称这里是「苍穹之都」。 第524页 而考察号四也成为了一颗全新的住人星球,这是真正由我全程设计完成的星球,我对她投入了最大的热诚与喜爱,她叫「白云乡」。 我没想别的,就是想起了我第一次骑着巡夜鲸阿塔进入海尔施罗姆的大气层,那美丽的情景。意外的,这次多莉雅没有吐槽我平平无奇的名字。 在工程图上,我画了许许多多齿轮,打算建个天上的都市。地面的温度还比较高,旱地居多数,除了连接大气层内外的轨道塔,暂时还不适宜居民下去住。我偷偷告诉多莉雅我的计划,然后是克拉姆和沙门,向他们炫耀,我简直疯了,这么孩子气,倒活了五百年。 我想我大约真的昏头了,在第一颗打造成功的齿轮上,我竟然对克拉姆说: 「请你让这个国家感受阳光,升起耀眼而全新的旗帜,人民自信、坚强、怀抱信念和勇气,有着高贵不屈的灵魂,成为一个充满梦想和希冀的国度吧。」 事后想起来都脸红。 不过以前的纠葛真的不重要了。 因为这件事,我们才发现,我们都没有造武器,只造了民用船,如今星云领已经有三个成熟的星球,人口超过五亿。 其中还有一段插曲,两百七十多年前,因为克拉姆的疏忽(我和沙门已经够忙了!就他很闲!),出现了生育大爆发,人口一下子突破千万,沙门的机器人只好在考察号三加班加点,造了八十八座自给自足的城市,和地下供能设施,还有许许多多的育婴装置(父母和社会福利机构照顾不过来,这是废话),都是质量优越,不打一丝折扣的良心产品,解决了燃眉之急。但他还是很生气,当然了,智慧机器人在星云领可是享受和人类相等的权利,他们加班却不能得到人类加薪的感情回报,这完全是买单的行为。法律规定,工程机器人也是重要的公共财产,不得随意毁坏和侮辱。 这些饱暖思床的傢伙和克拉姆都被勒令反省。 最重要的,我们完成了环轨炮塔——环绕海尔施罗姆、苍穹之都和白云乡的第一座星际穿梭通道,那时,星云帝国真正成立了。 我们三个为是不是以恆星创造的那天为国庆日吵起来,吵到后来才妥协,这一天定为建国日。克拉姆竟敢反驳我,我踩了他一脚,沙门说我不该总是採取暴力行为,而是像他那样循循善诱,饶了我吧,要变得和他一样饶舌,太可怕了。 克拉姆委屈的小眼神,让我有点内疚,其实我从来没用多大力气。 星云帝国的日子上了轨道,又好像很久以前,我就驶上了一辆不回头也不愿回头的列车。 这时,很奇怪,我忘了具体是哪天,我看到了金色的沙漏标志。 女王陛下的召见令。 身为时计者,我不能违背她的命令。 克拉姆奇怪地阻拦我,即使我是星云领的一员了,但我又不是他的专职僱工!我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一天后,他们都不拦我了。 沙门看了看我,宝石蓝的眼睛读不出情绪,很奇怪,多莉雅都缩着不吭声。 克拉姆他们送我到过去的考察号三,现在的苍穹之都,我的船停在那儿,过去农场的位置。 上飞船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是的,自从我来到这片星域,我没再开过她,可是她曾是我的家,我孤独的领地,收容我灵魂的小小天地。 算算,我在这个国度待了372年,远远超过我以前在任何地方逗留的时间。 而基本上也没有一个空岛有这样长的歷史。 我想我的人生就算在这一刻完结,也没有遗憾了。 当然那不可能,我还要回来,建设我的白云乡,建设这个美丽的帝国,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向女王陛下覆命,我也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在飞出星云领的一刻,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蔚蓝天青的星球像克拉姆的双眼,在一次闪光后消失了。 那种撕裂的痛苦,无论经歷了多少次,我都无法忘怀。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六) 当我再次来到星云领,教皇宫前面的广场正在举行国歌大合唱。 我一头黑线,肯定是克拉姆搞出来的花样,不过,她们唱得非常好听。 女孩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的也不怎么漂亮,但她们一致声音嘹亮,神情开怀,那情景,明亮动人,我萌生了为帝国人设计制服的心声,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我的目光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她是领唱,也是年龄最小的队员,站在一个加高的平台上,捧着一只麦克风,自在地舞动着身体,领导所有人的歌唱,清透悠扬的嗓音融洽又独特。 克拉姆说,他在一群人中可以一眼认出我,这个女孩也是,她有一种闪闪发亮的气质,轻灵而耀眼。 这个藕荷色头髮的女孩,叫薇丽儿。 这一年,帝国风起云涌。 海尔施罗姆的变化很大,不奇怪,我毕竟离开了九十一年。宇宙旅行充满兇险和不确定,当时的航行技术也没有后来那么快,我尽力赶路,屡次用时钟调整,还是延误了这么久。 美丽的天青色星球远观和近看差异巨大,人事全非,我满心惆怅,直到来到教皇宫,看到熟悉的建筑,被她们的歌声驱散。 重逢当然是喜悦的,事实上,我的人生之前都没品尝过这样的喜悦,沙门还是老样子,克拉姆也没有变,虽然大多数熟识的面孔都不见了,我依然高兴。 第525页 黄玫瑰的花香凝聚在空旷的宫殿内,悠远安静却让人心底隐动。 我拥抱了他们,当晚,我们聚在顶楼的平台喝酒,面对一个波光粼粼的水池,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我想,这次和沙门一样话多不是罪过。 我带给克拉姆的礼物是一根双簧管,我自己做的,温润的黑色木管嵌着优美的金黄色簧片,他非常喜欢,这些年我和沙门也知道了他的脾气,艺术家和文青,性情奔放浪漫,喜欢创作诗歌绘画,喜欢新鲜事物和美丽的花草,喜欢听国民说些家长里短和感人的小故事,也难为他跟着我们俩进进出出,加入到他不感兴趣的土木工程里面。 我给沙门的是一本精巧的摺叠通讯板,里面有我这些年设计的星际武器图,等比例缩小,还有我从鍊金联盟拿来,我以前记叙的正宇宙歷史文化概况,足足三亿兆的文明记录。 沙门很满意,机器人的喜好和常人不同,有的是坐着充电,有的是品尝不同型号的能量电池还要用杯子装(朱诺就是),沙门的喜好……格外让人打寒颤,是扩充能让他更加滔滔不绝的讯息,还要体现他的与众不同,他的光辉伟岸,他的精妙见解,不是随便零碎边角的信息,或是克拉姆着迷的那种「鸡毛蒜皮的闲扯」,而是经过精挑细选,能让他已经够丰富的头脑更「充实」的智慧话题。 将来哪个女人嫁给他,要被他成天疲劳轰炸! 翻看了会儿动态图,沙门笑嘻嘻地打趣,现在我也记得他的笑容:「知道吗,塞亚,克拉姆被人献图了,就是今天领唱的小女孩,叫薇丽儿,画得可真不错,是教皇宫的设计图。我们打算等你回来后整改这个大陆,最近在徵询臣民的意见。那可真是精彩的比赛,不过,薇丽儿画得最好!她有设计的天赋,我看得出来。」 「哦?」我清晰地回想起那个小女孩。 「嗯,我感到她的思维和构图有不同于别人的美感。」克拉姆也说。 现在的主大陆是改建自当初的一个浮游岛,扩大成为城市,克拉姆原本的构想是建立一座有生命力的都市,这座城处处有活动和变化的美景(又异想天开),不过那样就得抓一只活的宇宙生物来,我给他在模拟系统里演示了一遍整个手术过程,克拉姆脸色纠结地放弃了。 陆地上的建筑在当初的大建设中拆拆补补,都比较旧,连同教皇宫都是临时的,难怪克拉姆、沙门和民众都有这个意向。 我有点犹豫不定,如果这里也变样,我下次来,还有什么会保持记忆的原状?我立刻抛开了这点想法,不应该用我的私心局限住帝国的发展。 「好的,让我也参加。」我露出笑脸。 我问起帝国的近况,得知克拉姆和沙门理解我,没有动工白云乡,我想,其实他们动了也没关系。 就像他们等我回来再改造首都星的心意,已经足够了。 在海尔施罗姆,人造重力是0.7g,微重力环境对我很舒适,在这个位置,可以欣赏到夜空上,卫星和其他两颗天体的美丽景色。 克拉姆用双簧管吹出了一段绝美的旋律,忧郁而浓醇,似乎含着甜美的意味,我奚落他又犯艺术病,同样的双簧管在我手中传出清晰明亮的曲调。 「我还是不太明白人类在音乐中的感情。」沙门有点遗憾的样子,「薇丽儿说我给她的曲子太机械了,没有艺术激情。」 「嗯。」克拉姆贊同,「沙门的音乐是排列调子,不是体现调子的魅力。」沙门一脸手痒,他被我传染了。 「嘿,虽然没有小姑娘们唱得好听,我们大老爷的曲子也是男子汉的风范。」我採取了折衷的说法,也是真心话。 沙门的八音盒,始终是我命运的转折,改变我一生的礼物。 「感动人心的音乐,我觉得要看在什么时候奏响。」 克拉姆思索:「人类的心,会对应不同的情境?也是,心底层层绽开的感情,用耳朵倾听,会迸现出最美的音符。」 呃,他又感性了。 「身为人工智慧,新生的智能生命体,我能感觉到最奇妙的情绪,是我深爱人类,这个完全不同于机器人的种族。」沙门握着酒杯,「爱和友情,慷慨和侠义,幽默与同情,是我最喜欢的人类的特点,我希望成为那样的男子汉。」 我笑起来,这傢伙,还是我认识的沙门·布兰特。 永远不会变。 我住在教皇宫,每天早晚拿着水壶给克拉姆放我阳台上的几盆花浇水,时常看到薇丽儿拿着粘土做的小点心,兴沖沖地跑进来,在花园过家家,有时一板一眼地捧着放有同样粘土手捏棋子的棋盘,脚步微颤地走路,穿着拖到地上的布花边裙子。 那时候她才六岁。 她看见我,总会挥手叫我,或者大声问好。 薇丽儿的奶奶是退役的教皇宫女僕,所以她和这里的阿姨姐姐们从小玩在一起,间接也认识了我们。 有时沙门会跟她玩玩棋,不知不觉克拉姆也加入了,教她弹钢琴,然后是我,我教她做陶土模型。 对于我们三个大男人来说,她就是个非常聪明可爱的小姑娘而已。 但我发现,网上有声音质疑她的绘画大赛第一名是走关系得到。 我皱了皱眉,这种言论在那个纯朴的年代,根本不会有。 我隐隐约约察觉我们周围的气氛有变化,在我们全程投入物质建设的时候,这个国度已经进步得太快,人民的生活日新月异,有些心理也在悄然变化。 第526页 这时,我没有多想,女王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召唤我,我急着把白云乡先造好。 教皇宫和主大陆的改建同步进行,我也到白云乡奔忙起来,沙门分出一部分工程机器人辅助我,我们还要共同考虑星界军和空航体系的建立,又像以前一样,忙得不可开交。 离开前,我请总管维克多帮忙指导薇丽儿,不要让她听闻外面的风言风语,克拉姆陪我前往白云乡,教皇宫要拆建。沙门在海尔施罗姆待得比较久,他可以远程监控机器人的进程。 三个星期后,我们建立了空军基地,划出航区,克拉姆主持设计第一空港「千屏之都」。一年后,首都星建设完毕;四年后,白云乡初具规模,期间有时克拉姆和沙门过来,有时我回去,这里永远盛放着黄玫瑰,摆着精美的雕刻。 我们在花园的大水池游泳,这个水池没有被推平。薇丽儿拿着舰艇模型来看我们,放进摇晃的水面,精緻的模型映着清澈的阳光,在波浪中轻轻摇动。 十年建军纪念日的那天,我回来海尔施罗姆度假,惊讶薇丽儿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 薇丽儿不是特别漂亮的女孩,但她有着清秀甜美的五官,女孩当中特别少见的观察力和敏锐的感受力,艺术和数学方面都十分出众。和我们处得来的女性很多,但是谈得来却极少,能让克拉姆和沙门都投契的就更少了。 那时候克拉姆看人的眼神不会让人觉得深情和忧郁,快乐而明朗,虽然他有时会陷入忧郁的情结,但那不过是他的艺术思维被抽风的脑袋卡壳了那么一下,被我吐槽过后就开心地恢復。 那时候的沙门没有死,在和薇丽儿的相处中,从蹲着说话到慢慢起身和她面对面,他们俩总有聊不完的话,从新发明的棋类游戏到综艺节目到空中球类比赛,薇丽儿藕荷色的头髮渐渐编起漂亮的花样,而沙门红铜色的长髮初次绑上了髮带,手工做的式样。 我依然没有关注,纪念日结束,就回去白云乡,接下来是移民的大问题。 帝国人民的生育率始终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如果限制,就和帝国已经普遍的人权意识不符,如果不限定,我和克拉姆常常得火烧眉毛。就算我们成立了人口统计部,沙门还造了一堆的卫星实时监测,可恐怖的「意外」也不时打破我们的预备。所以克拉姆痛定思痛后,又建造了六个实验行星。 这时,我们对创造恆星都有经验了,但行星不同,作为人类这柔弱生命的家园,她太精緻,太脆弱,哪怕计划周详,也可能有考虑不周的情况。 我们决定这次集思广益,让民众踊跃报名,乘坐千艘科考船先移民过去,体验新生活,薇丽儿的父母也在其中,他们是地质学家和工程师。 薇丽儿的祖母听闻后,开始反对,她年纪大了,希望一家人团团圆圆,没奈何,报名了就不能更改,老人家思想觉悟也高,拍案决定,移居到白云乡吧——那不也算半个新兴星球嘛,又离儿子媳妇近。 那晚,薇丽儿独自跑来教皇宫,和沙门说了半小时话,出乎意料的短,原因是我和克拉姆正巧洗好澡出来,一人拿杯热饮,真心没想偷听。薇丽儿见到我们,难得扭捏着打了声招唿,兔子一样地跑掉了。 更奇怪的是,沙门看了看我们,一言不发地回房间,他哪条程序不对了?我当时想。 半个月后,他要求我一起坐宇宙飞船去当地看看薇丽儿一家住的好不好。 我说那里的房子不会差,你家机器人督的工,还是答应了。 当我们准备出发时,传来了叛变的消息。 我不想回忆暴动的具体细节,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能平静地对妹妹和朋友叙述。 百分之八十七的齿轮坠落,剩下的三成也被碾为焦土,还多亏了沙门的机器人精心的作业,被战舰炮火碾过依然屹立于云上。 我的梦结束了,本来就是个荒诞不经的天真梦想。 我们找到了薇丽儿,她还活着,整场灾难唯一的好事情。 沙门疯了似的找,我们开始以为她在地上成千上万的碎骸里面,或者是火葬场面目模煳的焦尸中的一具,需要dna验证才能扒出来,后来搜索队传回消息,她是属于生者的行列。 薇丽儿躲在街心小花园,一个滑滑梯的里面,她喜欢这样的恶作剧,在教皇宫也会给假山挖出这样的空隙,和我们玩捉迷藏。这次,因为这个小习惯,居然幸运地逃过了大难。 我们找到她时,薇丽儿哭着蜷缩在滑梯的活动门缝里,她做的机器人小艾尽责地记录她留下的信息「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奶奶不要死,沙门我爱你」。 「父亲保佑,薇丽儿!」沙门第一时间把她拉出来。 「沙门!」人类女孩哭着扑进他怀里,红髮的机械皇帝将她紧紧拥住,手臂的力道几乎克制不住要将她碾碎,颤巍巍地停住。 我和克拉姆不由自主地彼此对望。 有什么发生了,而我们刚刚迟钝地发现。 ☆、和异生物的接触记录(完) 沙门爱上了薇丽儿,我有些忧虑,机器人除非损坏,能永远存续下去,而人类的寿命再长,也不过短短百年,这份爱情转瞬就烟消云散。 我不希望沙门孤独终生,和克拉姆商量,在薇丽儿寿终正寝以前,採取冷冻保存的方式,保持最低的大脑活动,接收薇丽儿的脑波信号,那么沙门还可以和她交流。 第527页 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而且技术难度太大,实际操作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始终不贊成这段感情。 薇丽儿的父母也很反对,他们担心的是子嗣的问题。之前民间也有爱上机器人的人,不过这种爱往往出于机器人的容貌设计得精巧,性格设定得讨喜,是人类单方面的感情营造,还没有一个智慧机器人爱上人类。事实上真正的生命体只有沙门、朱诺和萨班,因为接触了荒神带来的进化,除了机器的外壳和偏程序化的思考方式,他们和人类没有区别。其他机器人只是编辑指令的智能机械体而已,没有人类的感性能力。 朱诺和萨班也很惊讶,对沙门说:「陛下,当初父亲说,你能爱上一个人类小姑娘,就出息了,恭喜。」 我跟他们有什么话好说? 克拉姆也很支持,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我:「塞亚,沙门说他要陪我看家庭剧和爱情剧了,你从来不肯陪我看。」 我跟他也没话好说。 至于那两个深陷爱河的傢伙,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什么能将他们拉上岸? 不过看到沙门和薇丽儿甜甜蜜蜜,不断散发出桃色光环,不免羡慕嫉妒恨。 这人生,寂寞如雪啊。 我从来没考虑找个伴侣,那种感情,在我模煳的印象里,似乎代表着家,温暖,安定,而我有生以来都没有那种感受。 朋友,是我仅有的财富,也许还有一个我永远不会放弃梦想和希冀的国度。 这次叛乱,白云乡的人口锐减百分之七十三,我卸任了军事总长的职位,暂代大法官,对帝国的法律加重量刑。 除此之外,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件事,与其说是处心积虑的阴谋,不如说是人性的软弱。投机者煽动,然后从众的人群跟随,漫无边际地放纵慾望,忘记了理性,忘记了歷史,忘记了克拉姆的恩德。 快速的物质积累令人心腐朽,无所事事的人们追求刺激,空虚的灵魂没有及时填入充实的精神营养。 但是如果仅仅由秩序,法则带来社会安定,又和我当初设想的理想国度相差甚远,我想要民众自我觉醒,拥有向上的精神。 我嘲笑自己不切实际。 因为人类,或者说智慧生命永远不会那么美丽。 我有时候想,一切对称的东西都能从人身上找到,但是善的地基如此摇摇欲坠,随时会被恶吞没。 我开始抽菸,自从来到星云帝国,我的菸瘾很久没犯了。 克拉姆依然乐观,他说服了我,的确,我不应该这么快失望,管理一个国家本来就有种种困难,我们从未引导过人民,不能一味责怪他们的迷失。 科考船回来时,克拉姆对敌我双方说了一席话,让愤怒悲伤的民众放下武器。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凝聚了星云帝国的精神,我和沙门都没有的精神。 和他本身一样,不会被摧毁的精神。 难怪民众叫他教皇,最接近神性的力量。 我不相信神,也不相信奇蹟,我看到的宇宙冰冷孤寂,没有任何幻想存在的空间,我不依赖祈祷而活,也不愿把自己交给他人主宰。 国家的信仰,人民的信仰,不是寄托在单个存在上的东西。但人的价值,的确必须从群体和更高的信仰中获得。 信仰不同于宗教,能赋予自律崇高的意义,成为人们的精神支柱。如果克拉姆是星云帝国的精神象徵,也许能根本上帮助民众找到前进的方向,完善自己。 没有人能忽视他,超越他。 那一年的冬天,枢密院广场前落日惨红,判决后,我亲□□决了挑衅叛乱的若干党羽,回到档案馆,用火漆封存了这段过去。 「人类就是一群常常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傻帽。」我对克拉姆说。 「塞亚,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滚蛋,闪一边去。」我用叱喝掩盖真实心情。 其实我不是个好人,克拉姆不知道,沙门也不知道。 人是一种动物,如果仰望天堂,他才有和神性勾通的桥樑,不然就在地狱的泥泞里匍匐。 我是个下地狱的杂种,双手染满鲜血的时计者。 再多的善事,蠢事,自以为是的付出,都抹不去曾经的足迹。 在沙门和薇丽儿约会期间,我和克拉姆开始关注国民的心理问题,思索从精神上改变社会的方法,当然,我坚决把克拉姆从沙门的房间拖出来——那种肥皂剧有什么好看! 克拉姆在我的床上打滚,这世界太不公平了,就因为有张好皮相,男人耍赖还很可爱,我被萌到,答应三个小时后放他走。 可是他闹了一会儿,居然铺了张纸,和我讨论起来。 薇丽儿的奶奶在叛乱中惨死,这个开朗的女孩性情沉静了许多,她主修人工智慧和机械工程,副修通讯业和船舶修理业,打算将来做工程师。有时沙门会带她上街逛,两手空空地回来。我这才发现星云领的娱乐活动多么贫乏,人民的休闲场所除了网络和球场,只有原始的跳蚤市场(那里可以买到家用电器),我们三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果然有够欠缺。克拉姆固然浪漫,毕竟是雄性,不会在购物啦、衣服啦、皮包啦、饰品啦、床单啦、餐具啦上面纠缠。 不过帝国的女公民就很可怜了,我主持在首都市中心建了第一座游乐场,里面有个十层楼高的摩天轮,通往游乐场的大道全部挂上蓝色的小灯,摩天轮用了粉红色设计,开放的那一天,整个首都为之沸腾,溢美之辞扑涌而来,本来还有人偷偷说我暴君的,哼。 第528页 薇丽儿高兴极了,抱着我亲了我一记,像她小时侯一样,她一直把我当哥哥看待,小姑娘的欢喜让人心旷神怡,可是克拉姆的开心算怎么回事?他比谁都起劲,从建筑工地打第一根桩起就没回教皇宫睡,剪彩时,抢着放烟火。 那天下着大雪,他在雪地上滚雪球,一个个滴熘滚圆,金色的长髮飞舞,像和晶莹的雪花嬉戏。 看他那么喜欢,我团了个雪馒头给他,告诉他不能吃。 结果他一直捧着,弄得湿哒哒还要我擦,我只好到旁边买了个不会化的干冰小兔给他,这也是我设计的,嘿。 「塞亚,你没谈过恋爱,却比我还浪漫。」沙门感嘆。 这傢伙戳我痛处! 不过在他说那句话时,我心底一瞬间浅浅地浮动,好像忧伤,又特别飘渺,我也就不在意了。 下雪没能阻止人民的热情,成双成对地走进游乐场,儿童手里的气球五彩缤纷,男男女女都绽放出久违的笑靥。可是我超级郁闷,沙门和薇丽儿在摩天轮上幸福相依,我却要和克拉姆面对面。 没女伴的男人伤不起! 他一会儿趴在窗上看天空的星辰,一会儿看下面卖鲜花的小车,还足足拉着我坐了三百十三次,我下来时头都晕了,沙门和薇丽儿在不远处同情地看着我,他们很相配,手挽手站在雪景里的样子,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后来,这个摩天轮在帝国第二次叛乱中毁灭。 薇丽儿二十五岁那年,乘飞船去实验星球看望父母,为奶奶扫墓,因为薇丽儿的父母还没贊成她和沙门的恋情,薇丽儿独自去,这是我们最后悔的事情。 民用船事故,导致她终生残疾。 我不知道这个女孩怎么会如此多灾多难。 全船七十九名乘客,只有薇丽儿身受重伤。发生意外时,图法星区一带受到太阳风影响,磁场推动一条小陨石带改变轨道,船长倒船迴避,船后部分正巧碰撞了一颗小陨石,薇丽儿恰巧坐在那个位置。 巨大的冲击力压碎了她颈骨以下的身体,只有头部完好,在危急时,薇丽儿用手里的通讯板挡了一下,那个通讯板就是我送给沙门的摺叠通讯板。可是,她的右脑坠地时插入大量的尖锐碎片,45%的脑神经坏死,听觉全毁,右眼瞎掉,就算抢救回来,从此她的左半边身体也不能行动了。 后半生,她必须移植大量的维生装置才能活下去,因为脑部受到重创,还可能醒不过来。 隔音病房外,沙门愤怒地要求严惩船长,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愤怒,门里那个娇小的女孩是他的生命,而他的生命此时此刻支离破碎,比回收站的机器模型更惨不忍睹。 可是黑盒子记录了事情经过,我反覆看过,船长的处理不能说严重失当,更不到要负全责的地步。 沙门说:「他的处理是完全错误的!怎么可以立刻倒船,第一时间应该开启飞船防护罩和迴避助推器,这些飞船驾驶手册都有!」 「那不能说错,他的倒船是按照正确的规避姿势,不是紧急制动,后来也马上开启防护罩,检查船舰的损伤并确认乘客的安全,那一瞬间的反应是人的本能,罪不至死啊!」我希望说服他。 「他也没有及时派出医疗机器人,还播了他妈的三遍广播,薇丽儿为了不打扰同包厢的一对情侣,走到走廊上看资料,谁知道她情况怎么样!是薇丽儿用最后的意识按下通讯器,我才能赶过去,远程打开附近的急救医疗舱,整整30库伯的时间,薇丽儿动弹不得,没有人帮助,本来这可以避免的!」 「……对不起,沙门,我也很难过,可是我是法官,我不能完全按照你的基准判断,我必须遵守帝国的法律。」 「塞亚,你的法律不是宽容人,而是规范人类做到最好!」 「人类不可能做到最好,只有机器人能正确无误,我们得允许他人犯错。」 「为什么不能?塞亚,我和你相处了那么久,从没看你犯错!」 「我也犯过错!只不过你没看到罢了!」 我们争执不下,克拉姆劝也没用。 直到医生告诉我们,薇丽儿醒了。 那个青春亮丽的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堆生硬的机器里,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它们。克拉姆侧过头,我有点难受,这个笨蛋侧着头也看得见。沙门小心翼翼地捧起薇丽儿的左手,他好像在他们的下半辈子,经常做这个动作,像捧着一个心爱却破碎的音乐盒。 「沙门……」我几乎认不出那是薇丽儿的声音,那个在教皇宫前领唱,歌声直上云霄,比所有人都嘹亮动听,全身散发出光芒的小女孩。 我捂住脸,那一刻,私情战胜了我的理智。 我同意了从严处罚,判处那个船长流放,星云帝国除死刑外最严重的刑罚。 听到判决的结果,那位叫威南德的船长在法庭前苦苦哀求,说哪怕让他到工厂终生做苦力,不要让他离开这里,离开他深爱的家,离开他的家人。 克拉姆安慰,如果他的家人陪同,他会给予特别福利,即使到了星云领外面,也可以过得很好。 那个船长的儿子扶着几乎崩溃的父亲,直直看着我们,我至今记得他的眼神。 薇丽儿的病情根本復原不了,我们在一座漂流岛建了疗养别墅,陪她一起隐居。 第529页 出于愧疚和伤痛,薇丽儿的父母不再反对女儿的爱情,可是伤害已经铸成,再也无法挽回。 在岛上,因为空闲时间变多,我设计了doll武器系统。 如果知道后来沙门的选择,我这辈子都不会发明那个系统。 薇丽儿曾是个绘图高手,可是现在她连画笔都握不住,描绘的图画我们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好看,她曾是首都学府的首席,学什么都又快又好,可是现在我们对她说的话,她时常前讲后忘记;她曾是前途远大的工程师,自信得让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她和沙门的感情,可是如今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她要想很久……这种症状慢慢滑向可怕的深渊,有时薇丽儿也会流露出沮丧自厌的情绪,可是沙门总是安慰她,等电子智脑和生物体匹配的实验成功,安装在她损伤的脑半球,或者干脆移植一具生化躯体,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很担心。 薇丽儿身体的百分之八十已经全部是机械产品,我不知道女孩子有这样一具身体是什么感觉,但我想不会好受。沙门不在乎,我还是说服他,让一个女性保姆来照顾薇丽儿的起居,平常也是我餵食,每天推她到别墅后面的花园晒晒太阳,很明显,薇丽儿在我面前比较放松。 一次,我演示她发明的一款智能晶片的制作过程,薇丽儿突然对我说:「塞亚,你能想像,我们的大脑和这个晶片衍生出同样的生态吗?」 我抬起头,斟酌了很久,开口:「从材料工艺学,两者确实属于两个不同的物质体系,但是从生物组成、进化的角度,形成过程没有区别。」 薇丽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每次调换维生装置,我都战战兢兢,心脑供血是医学上的难点,薇丽儿体内的器官全部是□□器官,周期很短,最迟三个月就会衰竭,需要全面调换。 她的脑干损伤每年都在恶化,我预计,在薇丽儿50岁以前,必须选择植入还有瑕疵的电子辅助智脑,或是把大脑移植到一具完美的机械躯体。 因为她长期依靠维生装置指挥剩下的肢体,又用微型机械遏制脑细胞的持续死亡,即使把薇丽儿的大脑移植到□□人体,情况也没有改善。 基于优化原理,沙门毫不犹豫选后一种,在他看来,心爱的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都没关系。 40岁生日那天,薇丽儿笑着说了一句:「沙门,我已经老得不能为你生孩子了。」 我和克拉姆很心酸。 「女孩,人类女性的生育生还率目前还没有达到百分之百,你知道我不会再让你冒险了。」沙门吻了吻她的脸颊。 薇丽儿笑起来,有一点惆怅,但还是像小妻子一样幸福。 小岛上的日子枯燥又平静,我也以为某些痛苦的东西会像水底的流沙被沖刷,在我们的安抚下,薇丽儿的心伤会平復,她会考虑接受那种残缺却不得已的命运。 薇丽儿在45岁的一天,要我们推着她的轮椅到海边散步,按照她的愿望,沙门为她收集了许多珍珠贝和一颗海螺。薇丽儿耐心地一只一只放到裙子上,心满意足地自己控制轮椅回去了。 后来我知道,她的心满意足是一种放下。 「沙门,我知道你不在乎后代,我曾经想如果我研制出和你们一样的智能生命体,成为机器人之母,那么有没有孩子也无所谓,可是我越研究,越感受,越发觉我和你们的差异太大了。」 她的语句难得的清醒,如迴光返照,眉间甚至清晰地流露出一丝倦怠。 她看着她的爱人,忧伤又哀痛。 「人是不能像机器那样生活的,对不起,沙门。」 那是她最后一句话。 薇丽儿在一个凌晨割脉自杀,没有给我们,给沙门一点机会。 我无法描述沙门的反应,好像再强大的逻辑,最敏捷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前一晚还鲜活的爱人,为什么一转眼就停止了唿吸?再精密的机械都无法捕捉到薇丽儿存在于世的一点讯息。 沙门痛苦了三天,把薇丽儿的遗物一样样收集起来,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发现了我放在薇丽儿书架上的武器图纸,克拉姆最近在忙那个计划,为星云帝国全境布置doll武器线路,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薇丽儿的行为。即使注意到,也不会有改变,除非我们都疯了,才会不顾那个女孩最强烈的意愿阻止她。 我也无法阻止沙门,虽然我一开始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你要放弃生命吗?」 我丧失自控地大喊,我一直以为这种荒唐的事,只会出现在克拉姆看的烂俗剧情里,为什么沙门会这么疯狂? 他是最理智,最冷静的机械皇帝。 他为什么要自杀? 「承诺等同生命,父亲的规则,承诺重要,生命也一样重要,我放弃生命就等于摧毁自我,塞亚,我不知道……也许我的程序真的坏掉了。」 「沙门……」我难过地抱住他,我的挚友。 我从来没想过世上有这样的爱情。 人之所以学会哭泣,是为了保护伤痛。 机器人天生缺了这个。 沙门,你不该爱上薇丽儿。 我理解薇丽儿的选择,虽然我未必会和她做出相同的抉择。 沙门和薇丽儿都死后,我站在海岛的岸边,克拉姆站在我身边,我们都不说话,我丢下层层叠叠的菸蒂,看着残阳沉落的海面,想起那年在星云领的母星降落,隔开宇宙的云海,纯净洁白的浪花,美味的海龟,安布的笑脸,紫色的星辰。 第530页 我又想起那一年的回归,教皇宫的门口,那个闪闪发亮的人类女孩,藕荷色的髮丝闪耀着光彩,生机勃勃地站在领唱台上,欢唱出生命的音符。 后来我爱上了克拉姆,在蹉跎中接受了他的感情,遇到重要的妹妹,一群可爱的小辈…… 可是至今,我最幸福的时光都是风尘僕僕地来到星云帝国,沙门从门里迎出来,唠叨着询问我好不好,一路有没有什么危险,克拉姆双手环过我的肩膀,天青色的眼眸注视我,宛如我的港湾。 帝国人民换了一代又一代,不变的温馨沉淀心底。 我的一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好时光了。 祥和的黄昏,温暖的夕阳,暮色中的宫殿,我的朋友,美丽的帝国,我会永远记住那一刻,小心地珍藏这段记忆,我的生命里最闪亮的时间。 直到旅途的尽头。 (完) ☆、三个问题 有关妹控的恐惧症—— 某天,塞亚进入了一个非常甜美的梦境。 被踩出涟漪的水塘上,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穿梭着,穿着可爱花边的裙子。 哎呀呀,是艾娜小时候吗? 哥哥大人开心极了,伸手要抱一抱小萝莉。 萌萌的小女孩也朝他咧开灿笑,伸出小胖臂,发出振聋发聩的童音:「舅舅!」 ……塞亚醒来了。 脸色惨白,全身冷汗,额冒青筋,差一点点就口吐白沫。 「超级噩梦。」 然后,伊恩被收拾了一顿。 「你又怎么了嘛!」 有关教皇陛下是否和塞亚大人突破最后关卡—— 无数个世纪以来,这个谜团都困扰着帝国人民,令他们心痒难搔,猜测不定,钻研不止。 什么,你说这是低俗小报才关心的问题?才不是!这是关系到国民精神健康的大问题!首先,教皇陛下一直在马铃薯网上看成人教育片!那啥,不是欲求不满的话,怎么会啊!可怜的教皇陛下!大家担都担心死了,如果是增加闺房之乐,也该和塞亚大人一起看,据网管统计,那可从来没有过(倒是塞亚自己不时会浏览一下帝国房术领域的最新进展,还伴随着一只猫的围观,这是什么组合!) 而且……有教皇陛下睁大眼睛好奇地观望,他们这些不纯洁的傢伙,也很难看的尽兴,光顾着流鼻血去了(看的时候,不小心把a代入教皇陛下,b代入……) 教皇陛下还时常询问植物学家、动物学家、气象学家、天文学家、微生物学家各种结合的问题,至于为什么是问这些学者?谁知道!对于云和烟圈如何产生有效的化学联繫这种天马行空的脑洞,太高深了。(教皇陛下甚至还问地质沉降学家和捞贝壳的渔民,让他们大为崩溃,最后大家不得不一致把责任推给了倒霉的博物学家) 终于,有位胆大包天的记者向教皇的恋人提出了询问,塞亚只回答了一句: 「人艰不拆。」 这句话被不懂地球语的帝国人一代代视为最难破解的谜。 有关塞亚为什么迟迟不开结婚证—— 「克拉姆。」塞亚沉痛地宣布。 「塞亚?」克拉姆紧张。 塞亚大喊出之所以不结婚的心声:「如果我成为有婚一族,我就正式进入被叫『叔叔』的辈分了!」 众人皆倒,其中包括艾娜和伊恩。克拉姆灵感一现,转向兄控妹妹:「艾娜,你可以转型叔控吗?」 天然黑! ☆、第八十一章 天使的餐桌 隐藏在深渊之中, 听着从深渊中传来的唿唤, 来吧,是时候争取自由了, 抛弃一切。 ——题记 模煳不清,却又实实在在的巨大轮廓无声无息地伫立在白色的虚空中,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它,只有当名为「荒神」的庞大存在体从下方一掠而过,掀起的闪光与波澜才显示出它的痕迹。 这是与星云帝国一役后,沉入白海的时钟城。 封闭的大厅内空无一物,巨型拱窗像磨砂工艺不过关,歪曲影像的玻璃窗,每个角落都瀰漫着死寂和空虚,某种巨大朦胧的东西游移其中,恐怖的身形隐隐浮现,黑暗与寒冷沉积的迴廊层层蔓延。 一座宫殿内,从不知名的地方生出一根根金色锁链,囚禁住一个光热灼亮的生物。这里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事物,所有物体都如史前动物的遗骸般庞然,形态可怖得冻结灵魂,光怪陆离难以名状。但是这个被围困的生灵却像宇宙坟场里唯一鲜明灼炽的存在,璀璨的金色长髮如恆久燃烧的光焰,翡翠绿的双眼执着地穿过近乎无限的距离,凝眸着一个方向。 克拉姆,千万别让塞亚回来这里! 这里曾经是一座圣白色的城市,人工绿地映衬着洁净优美的建筑,繁荣秩序的小行星群构成天空的美景,新雪般洁白的道路没有丝毫污垢,居住在此的人民数万年来维持着不变的道德传统。文明,宁静,整洁,是整个圣白之都的常态。 今天,这里依然安静,却瀰漫着异样的死寂。 沿着鲜血沥沥的街道,不时传出一两声惨厉的唿号,像有零星的屠杀发生在阳光底下,却没有一具尸体或活人,直到屹立在鲜红色警戒塔旁边的谒见厅门口,才开始堆叠着白翼的尸体,流淌的血液铺成一条鲜艷的红毯,蔓延到柱廊环绕的内室。 第531页 过去悬浮在谒见室中央的银灰色晶体不见了,透过雕饰着四叶草和玫瑰花的窗格,可以看见欣欣向荣的花园,花草呈现被精心照料的美丽。唯一和美景不符的,就是间歇响起的惨叫。攀爬往上的绿色植物深处,一片裙角微微摆盪。 水手服式样的连衣裙从领口到百褶裙全是黑色,洁白的领巾被解了下来,缠绕在调皮晃悠的纤白手指上,黑瀑般的秀髮倾泻而下,拱卫着一张秀丽温润的小脸,漆黑的眼睛无波无痕,唇角挑起的笑纹冰寒而冷漠。 她的左手捧着一颗新鲜的心脏,血液滴落在脚下堆积成山的破碎尸体上。 「父亲大人,你会喜欢我的礼物吗?」 星云帝国·首都星海尔施罗姆—— 战争中垮塌的建筑都重新矗立起来,柔和而美丽的天光眷顾着灾难后的土地,蔚蓝的海面上,漂移的小岛依然悠闲葱绿;陆地上,穿行的人们行色匆匆却不颓废,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军民聚在一起商讨;漆着诡异色彩的警用飞车担负着照顾幼儿的任务;阳光跳跃在经年不衰的黄玫瑰花海上,折射出一个世界的灿烂。 和归一会的惨烈一战,星云帝国损失了十之□□的领土,但是从上到下,都满怀乐观的态度。 用一位战术指导员的话来说:只要教皇陛下平安无事,我们就是不败。事实也是如此。 意外復活的机械皇帝沙门用非人的效率两天就制订好了厚厚的星球重建计划书,只是克拉姆伤重,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易制造出恆星来,只能工程机器人努力。预计一个星系的再造时间在三到五年,显然是长期工程。不过大家都不急,死掉的国民表示在doll信仰主机洗桑拿很快活,走街串巷也不妨碍。 沙门还闲得蛋疼把时计领人的灵魂也收集到相连的武器系统,这下星云帝国的人口会暴增两倍以上。塞亚看着他,表情难以言喻,然后说:「你没事可干吗?」 知道他真实心意的ai由衣腹诽:口是心非的典范! 接下来塞亚说的话就比较正经严肃了:「那些傢伙一身臭毛病,烂人脓包多得要命,和星云领不会兼併得顺利。」 「那你就有很多很多工作可干了,大法官。」沙门笑得爽朗,他最近特别忙耶。 塞亚扳住他的脖子:「114448年不见,先把皮肉债都偿还了。」 「哈哈哈,看到你们健在就好。」 艾娜等人欣慰地看着哥哥大人和好友欢快地打闹,随即就惊吓到了,沙门勾住朋友的肩,开始喋喋不休盘问他和克拉姆的「奸.情」,夹杂着大量报纸杂志书刊的八卦,连被朱诺和萨班架去上工一路上都矢志不移地索要答案和具体过程,说晚上会抽出两刻钟的通讯时间云云…… 「沙门陛下,是这么唠叨的男人吗?」艾娜震惊,超级大帅哥和话唠属性太不般配了。 塞亚一脸痛并快乐着,那么长时间没经受挚友的洗礼,他真是「怀念」啊。 「看到了吧,艾娜,皮相是不可靠的,相比那种一开口就毁形象的『衰哥』,你哥哥我才是表里如一,从外到内品质绝佳的好男人!」妹控不忘立刻给妹妹洗脑,众人的回应是一致的大白眼。 不过有黏在塞亚头上的光球做註解,这席话格外有说服力。 光球乃克拉姆,嗯。 教皇陛下这次被打得险些咽气,敌人一退去,就遭到爱人一通暴吼:不自量力,不知死活,不长脑子,蛮干,乱来,欠抽……等等,命令他别再守着这破样子。 克拉姆也的确快没力气维持人类的模样,坍缩回量子态,小小的光球尽显可怜兮兮的姿态。艾娜等女心脏一抽一抽,心疼不已,不过宇宙第一强者的霸气也半点不剩了。 这些天塞亚把军务和工程活都交出去,全心全意治疗爱人。永恆之躯能自己修復,逻辑之罪差点拆解开来的是克拉姆的原身,也重创了他和doll信仰中枢连接的意识。以那庞大的星云躯体,塞亚驾着一艘穿梭机去修,没十万八千年别想完工。好在其他克拉姆除了九号都无恙,交给他们就行。 黑髮鍊金师主治的是零号克拉姆分体出来的这个「人体」,因为被打得七零八落,克拉姆的记忆煳涂得厉害,连带混淆了存在感,导致人格和变形上的混乱。这种精细到精神层面的活,交给旁人塞亚都不放心。 午后,青年坐在宁静的休息室里,金色的阳光为他乌黑的短髮渲染上了一层金边,美得有些不真实。 一根根功能不同的单分子针从容器取出,不停地刺入光晕流转的球体,注入最细微的记忆载体、信息素因子、能源供应单元,重新衔接双引力输送渠道、激发生物磁场感应……一系列步骤有条不紊,宛如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操控的双手一丝不苟,身体没有一点晃动。 但是教皇陛下可能有生以来都没受过这样的折腾,时不时哆嗦一下,被爱人呵斥了几声还是克制不住。幸亏塞亚的手稳得不可思议,反应快至毫髮,才履险如夷地救治下来。 焉焉的小光球让众人心痛得要命,艾娜伸手触摸,暖融融的温度染上指尖,竟有种莫名的实感,像毛绒绒的光。 「别乱摸,他现在满身的辐射。」塞亚挥手制止。 被爱人嫌弃的克拉姆更加焉哒哒,几乎要滚下桌,能把一光球表现出焉头搭脑的效果,克拉姆果然不亏深得萌物的至高境界。 第532页 众人看得眼馋不已,屏息趴在桌上,恨不得也伸长手摸一摸。 「哥哥你怎么样?」艾娜担心兄长。 「我没事。」塞亚看了她一眼,放下细得看不见的单分子探针,轻手轻脚地戳了下爱人:「别乱动!」斥责也是轻柔的。 毛茸茸的光糰子蹭了蹭他的手指,艾娜感到小心肝直颤乎,哎哟可萌了。 终于,克拉姆的苦刑到了头,塞亚托起恢復勃勃生机的绚丽光球,放在唇前轻轻一吻:「好了。」华光一闪,绝世姿容的金髮青年落在他腿上。 呜哇——破耻度!小辈们涨红脸,其实克拉姆是双腿併拢跪坐在塞亚膝盖上,可是两人的姿势太暧昧,冲击的景象惊人。更可恨的,他们俩都不在意闪瞎多少钛合金狗眼,立刻亲密地拥吻在一起。 塞亚非常喜欢接吻的感觉,像是寻觅,接触,交换体温,然后安心地降落。 不过……他轻轻嘆气,过了这么久,克拉姆还是没学会在接吻中换气,幸好他用不着唿吸。 「笨蛋。」拍拍爱人的后脑勺示意他停下,塞亚问道,「还有不对劲吗?」克拉姆认真地想了想,挨着他磨蹭:「塞亚,我们上床吧?」 「你去死一死啊!」 又来了。伊恩一行摊手的摊手,扭头的扭头,喝茶的喝茶,连白眼都懒得给,这一对就是甜蜜加吵架,一个天然一个傲娇,各种板砖鲜花齐飞。 欢乐之下也有哀伤,琉霖的死让大家默然,这是继多莉雅之后第二次,失去伙伴。 盖亚泣不成声。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向琉霖的母亲玛琳告知这件事。大家相互默认的结果是「一起去」,然而艾娜咬牙先去见了玛琳。 伊恩知情后,对女友的逞强只能用「没辙」形容。 传统的南方风格房间,向日葵黄的墙板和色彩沉稳的暗绿色条纹坐垫相配,精美的小艺术品和简洁的风景画让人心情舒畅,房里採光明亮,充满新鲜的植物香气。 入住教皇宫客房的家人们都受到严密保护,事后也第一时间安顿下来,玛琳甚至对刚刚发生的战争毫无概念,笑吟吟地打着毛线,等养子的朋友说出来意,只是不时低下头寻找,今天她没看到总是陪伴的暹罗猫,有点潜意识的不安。 艾娜嗓门干涩,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清晰地吐字:「对不起,玛琳,霖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玛琳停下拨弄棒针的手,睁大嫩绿色的眼睛,「他先回小城了?」 「不……他死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玛琳怔怔垂下头,凝视空荡荡的脚下,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孤孤单单,呢喃的话语流泻出来,「回去……回去……死……」 「对不起!」艾娜鼓起勇气,忍着锥心的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突然,她眨眨眼,不确定刚才没听清的自言自语。 「霖死了,我怎么办呢?小城……」玛琳手足无措,零乱地重复。 脑中惊雷轰响,艾娜全身血液倒流,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舞,踉踉跄跄后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领会的意思。 可是眼前的女人口口声声质问,就是没有一点悲伤的感情。 一股灼热的冲动在胸口炸开,艾娜扑上前,紧紧抓住玛琳的肩膀:「你是把他当成伪造你梦想的工具吗?」玛琳吃痛地蹙眉,回过神,像一贯对待养子那样,拍打艾娜:「你说霖死了是骗我对不对?把他还我!还我啊!」 「够了!」艾娜怒极,眼圈发红,「你欺骗他!是你!你早就知道,你装疯,你知不知道他多么自责?他以为是他害你发疯,一直……现在他死了!死了啊!」 玛琳又痛又慌,六神无主,泪涟涟地摇头,仍然拒绝接受这一切:「把霖还给我,没有他,我的托马斯,小城……」 心脏像被冻结成冰,艾娜颤着手,在情不自禁捏碎这个女人以前,跑出了房间。 她身后,传来尖利得像玻璃破碎的尖叫。 三天后,塞亚沉着脸走出疗养院,来到妹妹面前。 「玛琳疯了。」他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这次是真的。」 艾娜愣愣看着哥哥的容颜,半晌,握起拳头,忍不住问出憋在心里的话:「她有没有问过霖怎么死的?有没有什么遗言?」塞亚摇摇头,答案很清楚。 如远山的森绿眸子垂下,淡金色的长睫颤了颤,几滴晶莹的泪珠抖落下来,艾娜身子轻颤,倔强地咬紧唇。 「我讨厌玛琳,讨厌死了,那么好的霖,他临死都——临死都惦记——」 塞亚身边的克拉姆忽然出声,天青的双眼有一种沉寂的神色。 「懦弱是会杀人的,而且往往是杀死深爱她们的人的心。」 清澈的目光渺远,沉淀了无数风霜。 琉霖的事让众人的心情十分沉重,伊恩趴在桌上,像受伤的小狗一样哀嚎。塞亚走过,揉揉他的头髮:「干嘛呢,想要振作就做数学题。」 「塞亚,那只会越做越郁闷。」伊恩一点不想採纳数字狂的「精神治疗法」。 「嗯哼。」塞亚脸色不善,听到奉为至理的兴趣爱好被排斥,任何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那好,我教你神语。」伊恩双目一亮,直起腰。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过来,艾娜问道:「就是在通天塔,哥哥从负引力的龙语逆推,设想的语言吗?」 第533页 「嗯,那个构想已经完成了。虽然超引力模型还有我没解决的问题,但是只作为『算子』表达,可以教你们了哦。」塞亚信心满满地笑道。伊恩想到这位仁兄连魔法咏唱都是量子物理公式,顿时感觉那所谓的「神语」可能不如他想像的美妙。 丽萨首先熘了,她至今连「氦闪」都使不出来呢;梅耶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觉得还是锻鍊和接触者方面的课程更适合她的能力增长,主动放弃;小尤菲最近乳牙疼,高文走不开;盖亚和帕鲁卡都很感兴趣,塞亚委婉地道:「这个课题对你们目前的学业太难了,旁听一下没关系,听不懂别泄气。」 然后,骑虎难下的伊恩和女友,两个小萝莉来到一个房间,见识了何谓知识的炼狱,连克拉姆美美的脸都没能安抚他。 「塞亚!这就是数字吧!还语言!」伊恩抓狂地指着复杂如天书的立体投影,「就算我看不懂,但这些线条、那排列、那公式……」 教师大人瞪眼:「当然是语言!听着,你概念不清,记住一个事实,数学命题仅仅是一种语言。」 简单一句话,伊恩被哥哥的魄力彻底压倒,和艾娜一样噤若寒蝉,看着黑髮青年脸上浮起光辉,那是智慧的极乐世界传达的天音。 「我一度也以为数学是严谨的表达,用来揭示宇宙背后固有的真理,但是感谢我受诅咒的天赋,情况并不是如此。数学结构来自严密的推导和逻辑,但数学基础包含着一种非理性的核心。最初数学符号的发明是为了描述世界,但是世界的清晰性和这种『语言』是否严谨没有直接关系,就像语言再精确有效,也无法及时地、正确地、百分之百传递出核心事实——说话人的感觉。理性的成长让我们构造出一样样数学工具,但世间没有纯粹的理性,正如最基本的公理假设反倒不能被证明。」 「正因为这种思想,我被埃维亚的主流学界不容,他们斥责这种接近玄学的思辨是一种诡道。比如至今,大部分学者都不能接受把魔法和科学混为一谈,无论高明的科技看起来多么像魔法。我理解他们的信仰,科学的严肃和严密是它的美所在。但最基础的问题在唿吁,我们到底是因宇宙之美而探询,还是满足于解析美的工具?」 克拉姆高兴地道:「嗯,我觉得科学的本质太粗暴了,塞亚,原来你明白。」塞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埃维亚人一直认为我被你的白痴二缺思想感染了,才不是,科学的美和艺术的美是两回事,闪边去。」克拉姆很伤心。 「宇宙共同的语言,是数学和音乐。」流浪者眼中流露出无尽的伤怀,「反映了沟通的初衷。只是一者是生命与生命,一者是生命与世界。正因此,世间的思维被划出了界限的边缘,逻辑的出发点偏离了目标本身,创造的原则寓居于数学之中,从这个意义,『宇宙』已死,『世界』诞生。」 艾娜不太理解这席话,伊恩却若有所思:「塞亚,你的意思是科学家曲解了世界,虽然他们的本意并非如此?」塞亚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找到能准确表述的字句:「不完全是,科学始终是最接近真相,也最可能把握住真相的学问。只是……举个例子吧,归一会的狂信徒渴望神带来的最终结果,但科学家不预测未来,只创造未来。这种创造科学世界的意图,和解析宇宙的本质是有区别的。」 「可是哥哥,科学追寻的,也是解析一切的最终公式啊。」艾娜不解,她具备一个严谨的物理学家的精神。塞亚嘴角浮现出深邃难明的笑意:「所以我和那种追求合不来,除了数学本身的趣味性,我更偏爱数学在各种文化、思想和人类的互动中发展出来的旨趣。不过被丢砖头也理所当然,科学家的迷惘就代表科学思想的迷惘,沃尔说得对,我音乐家的心灵,和我的头脑真不匹配。」 拍拍桌子,哥哥大人又恢復横扫菜鸟的气魄,睨视平白矮了一截的小辈们:「但是,我个人的思想和科学的客观性并不冲突,你们只要学会用数学这门语言描述世界背后的物质实体,就出师了。」伊恩、盖亚和帕鲁卡乖乖点头。 「……哥哥,神,是物质实体吗?」艾娜突然战慄起来,从头顶冷到脚心,心里涌起深不见底的恐惧,扑涌而上的回忆里,有她不愿回想的噩梦,「白海是宇宙的本源,荒神……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我不认为是物质的,理性的……」 「神是客体,如果它们是实体,早被人类找到了。」塞亚吃吃笑起来,「数学的功能为『他』提供了实在的事实,啊,科学就伟大在这里,我们造神了,虽然那只是神殿,人类真是脆弱,没有方向感就什么也搞不清,意义和无意义都是人造标识,理性是画中之石给画中之塔添上的地基,除了好看没有实质基础。」 房里一片寂静,人人呆呆仰望呈现出异样神情的黑髮青年,塞亚眼底的紊乱和清醒交替闪回,重重嘆了口气,似乎找回支配自己的工具,那种让人安心的人性化因素——理性。 「有关神的议题在科学界是禁忌,太多不能证实的部分了,今天我们也不谈这个。」塞亚平静地道,「我给超引力算式冠『神语』的名称,只是纪念龙语的出处,更严谨的名称是上升阶乘g函数空间迹数公式。」 克拉姆蹙着眉宇,刚刚塞亚有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灵感一现,又归结不出头绪。 第534页 「听好了,伊恩,练习题做不出来晚饭没得吃。」塞亚尽显暴君本色,转向妹妹时又是一脸和颜悦色,「艾娜,慢慢来,哥哥跟你好好说。」 差别待遇啊!褐发少年真切愤怒,金髮少女小声道:「等我理解不了的时候,哥哥也会露出想打人的样子。」 之后,伊恩体验了欲生欲死的感受。 他还情愿哥哥大人讨论神学呢! 那些恐怖的算式——概率流,轨道积分,赋值向量环,共曲函数测线……像一座接一座大山压来。 当伊恩蹒跚走出那扇门,他真的感觉自己死过一回。 「我现在觉得矩阵好简单……」 艾娜也两眼转圈圈:「我现在觉得文言文也不难了。」 她是古文苦手,和塞亚一样。 盖亚和帕鲁卡还阵亡在里面,他们俩算是逃生的。当然克拉姆毫无压力,在魔鬼讲师旁边画画来着。 「不过那些数理符号,用新的发音说出来,还挺好听的。」艾娜双手交叉舒展,笑起来。 「饶了我吧!」 接下来几天小辈们都死去活来,丽萨瞧见盖亚和帕鲁卡的惨状,由衷庆幸自己逃得快。这天,塞亚却发现一个人缺席。 「帕鲁卡呢?」他皱起眉,他家徒弟一向是最好学的,就连艾娜,也对他大量占用她的约会时间有微词。(这正是他的目的,哼!) 「呃,她……」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胆量在哥哥大人明察秋毫的本领下撒谎隐瞒。 看出问题大条,塞亚双眉一耸,大步走出去。艾娜抱住他的胳膊:「哥哥,帕鲁卡只是听不进,想休息一天!」基于朋友的义气,她鼓起勇气为帕鲁卡宝贵的约会遮风挡雨,她和伊恩已经没指望了。 「哦,是吗。」塞亚冷笑,「那我更要认真辅导她。」 在走廊撞见安塔隆,对方也是一副暴躁寻人的架势。 「你看见米勒吗?」安塔隆一脸来势汹汹。塞亚心中雪亮,冷飕飕地道:「太巧了,我这里也走丢一个小孩。」打开终端手錶,他用权限向教皇宫总管恩斯特逼问出帕鲁卡离开卧房的时间、穿着、神情、步伐、路线……帕鲁卡还挺谨慎,是一个人,不过这些信息透露出太多内情了。 两人杀到门口,正好看见双马尾女孩穿着点缀太阳花的米白色蓬蓬裙,肩背可爱甜美的粉红背包,和同样轻松装束的金髮少年手牵手往外走的景象。 塞亚和安塔隆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决心: 「我的徒弟——」 「我的弟弟——」 绝对不能允许啊! 二话不说,两人冲上前,小情侣就在艾娜等人哀悯的眼光中被两个暴徒拆散。 「米勒,跟我回去!」安塔隆一字一字道。塞亚的口吻温和中透出不容反驳的意味:「帕鲁卡,是师傅不好,忽略了你青春期的一些困惑,相信我,师傅的人生经验比你丰富,你的疑问师傅都会解答,跟我回课堂。」 「可是师傅,我只是想和米勒出去玩会儿。」帕鲁卡沮丧的小脸可怜极了,可惜打动不了铁石心肠的徒控和弟控。 「管好你的徒弟!」安塔隆宅男的力气拖走弟弟有些困难,焦躁下怒吼。塞亚也勃然大怒:「如果不是你弟弟,我这么乖的小徒弟怎么会学坏!」 伊恩等人兴奋起来:这俩居然内讧了。 事与愿违,原体和复制体智商都太高了,对吼了一下觉得无味,继续全力拔除爱情的幼芽。米勒心知不能只有女方努力,他也必须负起男子汉的责任:「哥哥,你不能妨碍我交朋友的自由!」 教皇闻言站出来,他看不得有人在自己的领土受压迫:「塞亚,娱乐是日常活动。」 「你别添乱!」塞亚大喊,动用杀手锏,「帕鲁卡,你再不听话,就别认我这个师傅了。」 晴天霹雳,栗子色头髮女孩眼中珠泪盈盈,瘪着嘴屈服于恶势力之下。旁边的人们在心里骂:残暴!冷酷!专权! 「很好,米勒,你……」有了好榜样的安塔隆正要依样画葫芦,噎住,他家弟弟可不像帕鲁卡那么好镇压,他说这样的话,米勒的反应肯定是不认就不认。 金髮少年先一步豁出去:「哥哥,你当初也很早就爱上米娅小姐!」 克拉姆和艾娜等人脸色一变,幸好,乌拉拉是用化名。 他的女朋友叫米娅啊。塞亚单纯的好奇,管束好徒弟,他的好心情回来了。 「我早就跟那个该死的女人切八段了,你少拿她来说我!」安塔隆暴怒。 「可是哥哥,当初你还不是爱得要死要活。」 「哪个男人年轻时没爱上几个妖妇,当初是没人把我揍清醒,现在我既然能阻止你,你就别想错误的谈恋爱!」 太专.制了……旁观的人们心道。 「哥哥,你是混蛋,混蛋,大混蛋!」 看着霸气侧漏把弟弟强制拖走的死亡君主,艾娜等人心想:真的很混帐…… 塞亚转头看见粉面娇羞的帕鲁卡,不好,那臭小子居然当众告白,对已经春心萌动的小女生简直是致命一击。 教皇宫的客房和这里其他的建筑一样,布置永远丰富、迷人、绚丽,代表了一段段辉煌的歷史和古老的优雅,瑰丽的鲜花永不凋谢,好像不会逝去的时代。 和死亡领完全不一样。 第535页 米勒知道,这个帝国给了他多少冲击,又令他改变了多少,换做从前,他从来不敢这么和兄长说话。 「哥哥,你有多久没出去了?」 「米勒,我们现在谈的是你恋爱的事情。」安塔隆不悦地坐下,黑色长髮扎在脑后,穿的是靛蓝仿军礼服长衣,大翻领和衣角都有古雅的银色饰纹,为他阴郁不定的气质增添了一份沉稳和高贵。米勒恍惚间把他和另一个人重叠,本来以为哥哥和塞亚先生性情完全不同,可是相处越久,这个想法越被推翻。 「你和教皇约定,协助思乡计划成功,作为交换,教皇会帮助我们復活父亲、母亲,可是你到今天为止都做了什么?」 「米勒!」孤僻成性的死亡君主暴躁起来,「我不是教皇的走狗!我只是答应她欠她一个人情!」好在高傲的他还不会把赶走弥娜丽那种程度的事当做报仇,「总之我会还人情的!」 「怎么做?除了关在房里上网和作死,你根本想不到别的事做吧。」 「我……」安塔隆脸上泛起诡异的红晕,「在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醒来以前,我想成为一个厨师。」米勒张大嘴,他以为他已经对这个人知根知底,没想到,哥哥还有这么可爱的愿望。 「噗嗤……哈哈哈哈!」金髮少年爆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安塔隆拍桌。米勒遗憾自己笑不出眼泪,这也让他深刻体会到自己是什么:「好吧,好吧,我的哥哥,你真正自由了,没有父亲会看不起你的职业,也没有母亲会担心番茄酱洒到你身上,那你又为什么阻止我呢?」安塔隆咬牙,要他说出那个原因,实在难以启齿。 「因为我的身体不能娶妻生子,是吧。」 阳光洒进古朴的木纹地面,蔓延的清寂。 当晚,米勒把倾慕的女孩约出来,郑重地道歉。 「为什么?」帕鲁卡急切地问,「是你哥哥反对吗?」 「不是的,呃,他也反对。」米勒握着她有些粗糙的小手,凝视那张满是生机和活力的小脸,「帕鲁卡,我是哥哥制作的机关人,我的时间在16岁停止,我再也不会长大,不会老,不会死。对不起,帕鲁卡,我喜欢你,可是我给不了你一个女人应有的幸福。」 帕鲁卡气鼓鼓地涨红脸,那双米勒最喜欢的眼睛,充满蓬勃的怒气。 「米勒的身体是材料元件做的事,我在妮可姐姐那儿就知道了!」 「咦?」米勒大吃一惊。 栗发少女反握住对方的手,认真地道:「我可是和师傅一样的机械师哦!虽然未必能做出黑箱那样连灵魂都能收集,无限復活的伟大作品,可是我一定能为米勒打造出一具和我相同的身体!有生命,会老,会死,像正常人一样,你等着我!」 「嗯。」金髮少年眼中浮起晶亮的光芒,和心爱的女孩紧紧牵手。 就这样,千防万防的哥哥大人一觉醒来,发现他的鲜花还是被越过花园篱笆的贼采了,那个伤心啊,逆流成河。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混小子都动作那么快,把我的宝贝一个个抢走?」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塞亚几乎要吐血。 识相的伊恩不出声,尽量缩小存在感。看哥哥打击那么大,艾娜安慰地拍拍,真心道:「哥哥,男人结了婚还可以离婚,但是我永远是哥哥的妹妹。」 「呜呜呜……」塞亚慰贴极了,抱住妹妹,只觉这辈子没白活。 伊恩无语,兄控和妹控,他还能说什么呢? 总算艾娜愿意跟他结婚了。 塞亚登上太空港的轨道塔,首都星海尔施罗姆的夜空映入眼帘,透明的舰桥将底下的景色一览无遗,寂寞的星火和熙熙攘攘的地上灯火在浩瀚的飘浮中重合。远处的施工船陆陆续续升空,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飞上天际。 启动能源的导管在透明的舰桥内发光,像舞动的斑斓极光。塞亚和克拉姆踏着这座「虹桥」,走向尽头的广阔平台,那里,沙门摆了简易的桌椅,朝他们绽开比星河更灿烂的笑容:「来啦。」 星云帝国的统治者还是穿着古典风格的长袍,青金石纽扣在长长的襟边形成精美的绶带,在夜风中飘逸的金色长髮如同黑夜里的阳光,曳地的衣摆以金线绣着抽象的百合和玫瑰图纹,几乎只是滚个边,却因他的美显出无上尊贵的气质。 他的恋人身穿舰长的服饰,笔挺的蓝灰色大衣,银色领扣,胸前的口袋也缀着耀眼的银线,浅灰色马裤和黑亮的长靴,一只手戴着白手套,英挺中透出沉凝硬朗,举手投足都是自信,昂扬,掌控的力量。 机械皇帝是简洁又华贵的常服,玄黑的长衣繫着金黄色宽腰带,镶嵌了几颗红宝石,红色的翻领,红铜色的长髮系了起来,蓝宝石般的眼睛蕴着不怒自威的气概和深邃的笑意。 仿佛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情景,来自不同时代、地域、种族,又在宇宙的歷史中刻下鲜明轨迹的三个青年在天空之上聚会,比幻想更梦幻,比现实更离奇,比奇蹟更美好。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多余的话。」塞亚脸上漾着温暖的笑颜,拉开椅子。复式多功能圆桌上,摆着冰过的黑松子酒,酒杯;二层点心;三层星战棋、四色牌、高塔积木等等。 「是啊,我也觉得復活后,我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沙门吁了口气,打开一瓶酒。 第536页 「沙门不是经常废话吗。」克拉姆坐在银色的摺叠椅上,取出塞亚爱吃的香草沙司。沙门身子前倾,强调地道:「废话和有内容的多话,含义是不同的啊!」 「嗯哼,如果一个唠叨的老太婆取代你帅得天妒的脸,含义就相同了。」塞亚一边损着友人,一边下意识拿出爱人喜欢的焦糖布丁和蜂蜜糖,然后是大家都接受的白兰地蛋糕和芝士核桃酥。 「嘿嘿。」沙门无形中扳回一城,得意地笑开来,「你们更亲密了,当初我看你往克拉姆嘴里舀蔬菜就觉得你们迟早会发展成爱侣。」 塞亚脑门青筋暴跳,指着恋人大喊:「为什么啊!我那时明明和这傢伙清清白白!」 「……只有你这样。」沙门想起薇丽儿就说过一句「教皇陛下真喜欢塞亚大人」。 那时星云领还没有同人女和同志文学,可是某些种子已经静悄悄地发芽,让闻香人隐隐察觉。 克拉姆开心不已:「嗯,我是后来向塞亚告白。沙门,你会祝福我们是吗?」塞亚生气地道:「闭嘴,要不是我们的关系变得这么乱七八糟,今天的聚会一定更纯洁。」克拉姆失落地垮下肩,若是他头上长耳朵,也垂下了。 「嗯,我当然会祝福你们。」沙门不动声色地倒酒,「塞亚,你受异性文化的影响还是这么深啊。」黑髮青年皱了下眉,没吭声。 在沙门面前他瞒不了多久,喝了两口松子酒,打开话匣子。 「就算看过数不清的物种交.配方式和异族恋爱文化,亲身经歷还是不同的。」塞亚一脸放弃,「现在嘛,我认了。」克拉姆转忧为喜。 虽然他们三个分别有十多万年之久,此时聊起天来却毫无拘束和隔阂的感觉。 即使相处时间不多,但所谓的友情不在乎相处的时间长短。 塞亚抿了口杯中的酒,杜松子酒是海尔施罗姆的特产,味道香郁浓厚,回味甘甜:「沙门,薇丽儿的事……」 「我还爱她。」红髮皇帝笑了笑,眼里是星光一样恆久的回忆和情感,「我的女孩,不相信我是和她一样的生命体。」 体会到了人类最真挚的感情,他怎么可能还是冰冷的机械呢,他早就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类了,就算没有人类的身体,他也是人类。 塞亚沉默良久,道:「不是的,沙门,她相信的,相信你的感情,只是她没有自信在作为机器而活以后,还是她自己,以原来的心爱你,所以宁愿还是她自己时死去。」沙门和克拉姆同样惊讶地看着他。 也许,只有人类最了解人类。 「这样啊……」沙门失落又无憾地笑了,「傻女孩。」 气氛有些沉闷,沙门主动打破,笑了笑:「我们要不要喝点热咖啡?听说塞亚最近爱上这种饮料。」别扭的黑髮青年有点脸红:「本来就喜欢,一直找不到喝的气氛。」 「啊,克拉姆对爱的气氛塑造不够吗?」 「再调侃我们跟你翻脸啊!」 克拉姆默默变出咖啡豆和热巧克力,熟练地调制,不一会儿,打开咖啡壶的盖子,带着浓郁香气的热气散出,倒进瓷杯。塞亚轻吹了几口气后,自然地喝着带点巧克力味道的咖啡。 桌上除了瓷杯还有奶壶和精緻的糖罐,沙门按照自己的喜好加了新鲜牛奶和方糖。 「沙门,有件事跟你说。」克拉姆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让两人都吃了一惊,「你在那个玩具熊飘起来的时候,不顾塞亚的阻拦,陷入危险的情况,让塞亚非常气愤。」 「为什么说这个!」塞亚鸡皮疙瘩直掉,脸色涨得通红,却是尴尬。克拉姆顶真地注视他:「我也是,不顾塞亚的劝,坚持挑战逻辑之罪,还说要把光辉之四面体送你,你一定很伤心,很难过……」 「你这个笨蛋。」塞亚嘆了口气,撸撸他的脑袋。 塞亚并没有在意,没有谁是不会犯错的,也没有谁是不会受伤的,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深厚到足以不计较突如其来的伤害。 他知道,爱他的人如果没有按照他期望的方式爱他,不代表对方没有全心全意爱他。 过去的经歷对他的人生来说是一笔财富,他足够成熟到完全包容一个想要去爱的异生物,不为差异懊恼,不为未来担忧,怀着愉快的心情度过每一天。 「我没有怪你,我明白你的选择,克拉姆。」 能让人在各方面成长的情感是友情,能让人对世界有归属感的情感是亲情,而爱情让人体会到人生的另一种喜悦和感动。 克拉姆安心下来,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甜滋滋的蜂蜜糖。 沙门对两个朋友的互动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忽略这傢伙的抽风。」塞亚回过头,「沙门,你打算在星云领任什么职?」职能分配是件马虎不得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摊开来的。 「塞亚,你觉得,我当作家怎么样?」沙门严肃地看着友人,塞亚也严肃地看着他。 「你想死啊!」半晌,抓狂的吼声响起,「你也被那些低俗小报影响了?」 标准书痴的商人只有一样书坚决不碰,就是帝国满书架的同人志。 他也曾经抱着严谨的科学态度捞起几本研究,还是被雷得体无完肤外焦里嫩狼狈败退。克拉姆倒是很高兴的想去翻,被塞亚勒令不许看,还在爱人用量子视觉获取那些讯息前,下达教育宗旨: 第537页 「你要变成那些书描写的受吗?那就不是我喜欢的克拉姆了!」 小m的教皇屈服了。 于是帝国两位最高统治者,八卦的当事人都不是同人志的读者,让腐女们深以为憾。 「啊,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恶作剧的沙门陛下很失望。塞亚咬牙切齿:「你动那种歪脑筋,我们就别当朋友了。」红髮青年耸了耸肩:「好吧,只写不说也很闷。我就当宇宙舰队的运输长,等这份职责完成。」 「哪,沙门,等把星云帝国建设好,我们就陪塞亚一起旅行吧。」克拉姆抓住机会,满心欢喜地道。 「好啊。」沙门很感兴趣。 「你们俩……」 一晚上玩骰子打牌下棋闲聊,第二天,海尔施罗姆的恆星照常升起,沙门回到工作岗位,塞亚默默熘去一个地方。 母舰「柯蓝」,银色金属构成的庞然大物悬浮在首都星和卫星带之间的空域,重造的最近一个星系在10光年远,出发的运输舰列队穿过宛如七彩光轮的星门。 空军总指挥帕克忙得脚不沾地,这次遭殃的不仅民间,军队也损失惨重。人可以復活,但重建军务没这么简单,机动要塞、军士官宿舍、反物质燃料工厂、星舰建造基地、模拟引力训练场……等等都要先一步安排到位,doll防务网络也要重新布防。可恨的是某个万年翘班上司继续当甩手掌柜,一个多礼拜不见踪影。 帕克匆匆跑过移动走廊,忽然皱了皱眉头,跳下传送地砖,掉头走了一段距离,透过高分子强化玻璃,看到办公室里的人影,难以置信地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金属质感的墙壁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银灰色光芒,一盆简洁的吊兰挂在天花板下。宽阔的室内,上千个显示屏打开,海量的数据和图像飞快滚动,往日空荡的黑色皮椅坐着一个人,扶手边是大大小小的感应键盘和操作钮。 军事总长脸色阴沉:「我不可以在这里吗?」 「没有,没有,你在太好了。」帕克哈哈大笑地走进去,熟极而流地翻看长官的成果,「果然效果惊人,塞亚,你要是一直坐镇这里,我们会把你当神供起来的。」 「然后你们可以名正言顺偷懒?」 本体克拉姆受伤,其他克拉姆在战争中被排除,战后大肆将功补过,创造了千亿的恆星。要不是塞亚紧急喊停并痛骂,太阳堆满宇宙都有可能,毕竟克拉姆的人格数量无底。 没奈何,技术总监私下修改了行星重建计划,决定加快进度。 新设定的doll对应等级对接埠,「奏式乐谱」,以精神奏鸣的方式重现原歷史版图,进行时间解读,建造相应的世界。匹配的相关预案有特定的扫描仪器和终端,光量子传导能源脉络,预置的材料库,民意反馈的神经接口,有限干涉量子态感应器,模拟效果的虚拟平台……帕克翻阅着具体的埠改造原理、数据传递转换格式、宏物理自动化生产线、人体强化技术、驾驶员脑控优化系统、亚介子流运输体系、自养微生物行星绿化技术、亚以太星河处理模块、多重次元星系分布设计蓝图……零零总总,大到恆星运转、运输工程,小到微生物培植、人员调配,都巨细无遗,整理出厚厚的资料,帕克看得咋舌不已。 立体屏幕压缩组合,以惊人的速度排布成繁复的几何阵列,形成一枚闪闪发亮的晶片。 「拿去初审,没事别烦我。」塞亚随手丢给部下。 「我忙得要命!」帕克怪叫一声。塞亚面无表情地问道:「士兵有异动吗?」帕克疑惑:「你指纠纷?最近大家哪有空闹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归一会的探子,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我不是问这个!反正这些事发生了也是你管。」 「你这混蛋……」 帕克拿着晶片走出两步,来到门口时,不确定地回过头:「塞亚,你没事吧?」他总觉得好友今天的态度有点古怪。塞亚阴恻恻地道:「没有,只是看你太不长眼了,长官在这里饿着肚子干活,也不知道送杯咖啡,打份盒饭来。」 「哈哈哈,一会儿教皇陛下就给你送爱心便当了。」帕克笑着挥手离去。 他表现得完全没介意逻辑之罪带来的横灾,民间和军部也是。 闪烁不定的光线中,塞亚转过头,触写笔在感应屏幕上重重划了几下,什么字也没写出来。 战列舰「红炎」上,沙门皇帝和教皇远距离通讯。 在他死以前,不知道友人有平行宇宙人格的沟通能力,復活后知情,不免啧啧称奇。此时出现在投影窗口上的,就是军机科督查九号,医疗科护长二号,后勤科主计四号,情报科御长丹特丽安,和本体的克拉姆。 「沙门,我在为塞亚做便当。」被拉来参加临时会议的零号满心不愿。 「那种事,交给侍女就行了。」沙门不以为意,一手支颊,「或者让那个叫艾娜的小姑娘做,塞亚会更高兴吃到她的料理。」 杀人不见血,克拉姆被打击得蹲地泪泣,其他克拉姆同时胸闷。 和妹控谈恋爱的情痴伤不起。 「我和这几位是初次会面,不过我想你们认识我。我想问一件事,塞亚的暗示这么长时间都没解开吗?」 听到这个问题,包括零号,所有克拉姆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第538页 当初第一次离开星云领,塞亚就暗示发作,性情暴戾绝情,沙门亲眼目睹了情况多么严重,对当时的情景印象深刻。 生物脑神经学是机器人的弱项,但是他后来和克拉姆研究了相关领域,乘塞亚复诊的机会做过一些修正,可如今看来,一点起色也没有。 「我们做过一次尝试,零号做深度连结,可是塞亚反抗得很厉害,差点……脑死亡,我们就不敢尝试了。」丹特丽安困难地道。 二号难过地道:「因为时钟,塞亚的时间弦波能场一直在乌拉拉的规则下,要是进行神经手术,基因会全面崩坏。」 九号补充:「我们和塞亚完成了doll系统连接,可是即使杀死塞亚的这具身体,创造新的载体,记忆区、感性物质区和精神思维区全部在那个场界以内,我们也救不了塞亚。」 四号接口:「而且塞亚的灵魂残缺不全,体质提升不上来,我们实在不敢用有危险性的疗程。」 「然后就拖着?」沙门挑眉,克拉姆默然,零号开口说出了乌拉拉和自己的纠葛,以及塞亚受到控制的程度。 「记忆操作……嗯——」红髮青年沉思,信息快速过滤,每个宏观和细节都被截取、参照、组合、分析,「人格洗脑、回忆消去、指令移植、冲动增幅,都是比较低级的精神操控技术,和乌拉拉的实力趣味不符。塞亚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反击求助的迹象也有疑点——克拉姆,你说乌拉拉冒充塞亚的『妹妹』?」 「是的。」零号急忙点头,「我没有告诉艾娜,因为塞亚对自己的身份有误会,一旦对质……他没有向我求助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害得塞亚不相信任何人……」 「不是哦。」 沙门一脸哑口无言,这两个智性生物谈起恋爱蠢得让他不能直视,大概除了智慧机器人,智慧生物在感情问题上很难让理智占上风。 「塞亚不告诉你还有道理,他脾气很倔,而且可能发现了你和乌拉拉的关系。不过,克拉姆,爱人是爱人,朋友是不一样的。你看塞亚有干不完的活,会不会丢给我;有忙要帮,会不会叫上我。他是个懂得交际的人,他也不止我一个朋友。所以,这件事瞒得的确有古怪,我们必须找出根由。」 听到那句「发现了你和乌拉拉的关系」,克拉姆颤了颤,呆若木鸡片刻,道:「那塞亚,为什么不说?」 「与其说保密,不如说在保护什么。」沙门沉吟未决,「你认为塞亚对乌拉拉有『共犯』的意识吗?」克拉姆愕然:「你说塞亚潜意识发现乌拉拉是我的妹妹,不是他的妹妹,那就不会把乌拉拉的错误往身上兜。」 「因为我总结出来,他的行为有种罪犯的心理倾向性。」沙门不确定自己的结论,他拥有超过常人的智慧,却没有人类复杂的情怀。 「克拉姆,塞亚写了那么多书,你有从中找出什么线索吗?」 「我不喜欢看书。」克拉姆理所当然地道,沙门和他对视了三秒钟。 「……你还是去给塞亚做便当吧。」 当晚,塞亚接到了来自养女的通讯。 「父亲大人。」黑髮少女还是满脸崇慕,穿着他亲手送的校服,「我很想您,您能来瑞泰尔看看我么?」 「好的。」虽然手头有干不完的事,但是对养女的请求,塞亚毫不犹豫地答应,立刻腾出时间安排好了行程。 艾娜知情后,大为吃醋,「讨厌!」,她鼓着腮帮闹别扭。 「路弥,去看看跟你长相一样的『外甥女』也好嘛。」伊恩很兴奋,尤其想到可以暂时告别学习地狱。 意外的,克拉姆积极打包行囊,要和恋人一起上路。塞亚诧异: 「你不是不能离开doll系统范围吗?」 「上次被攻击,我想通一些事,现在星云帝国没边界了,我哪儿都能去。」克拉姆满眼深情,小金星闪啊闪,「塞亚,我跟你到天涯海角。」 「……」应该是喜讯的,可是这种噩耗加怪谈的感觉是什么? 宇宙商人寒毛直竖。 无论如何,塞亚也甩不脱欢天喜地的克拉姆,又不能像爱情还没萌芽的时候,踢打扔开这个缠人的傢伙。 救了他的是沙门陛下:「咦,塞亚,我还没见过你的养女呢,听说那是一位超级智脑『天网』,我十分神往。克拉姆,你来代一下班,我和塞亚一道去。」 五雷轰顶,教皇声音都抖了:「你…你……不能这样……」 「你和塞亚日子还长着呢,只是事急从权,你可以让别的你一块儿来,不是一样么。」 不管零号怎么打滚哭号,塞亚也觉得友人说的在理,他们三个总要留一个不是。 「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就这一次,我以后都带上你。」塞亚抱着爱人安慰,抚摸他温暖耀眼的金髮,想起那次目睹二号的船离去,刻骨铭心的心情,发自肺腑地道,「克拉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克拉姆安静下来,现在他的存在延伸整个宇宙,所以无论塞亚在哪儿,他都知道的。 「嗯。」 有公职的克拉姆近来都走不开,跟着上路的是茵蒂克丝和紫苑寺有子(辛蒂/爱丽丝)。 一位银髮少女,一位黑长直,让船上增色不少。伊恩满腔欢喜,艾娜关怀地问:「辛蒂,你出门不要紧吗?」这位克拉姆有「开放场所恐惧症」。 第539页 「封闭的地方就没关系。」辛蒂穿着哥特风大波浪裙,撑着太阳伞,简直是贵族淑女的打扮,习以为常地在朱诺铺开的桌子旁坐下,等待他泡茶。沙门扑哧一笑,大步抢上,抱起爱丽丝扔了好几下,然后捏住她软绵绵的脸蛋。 「女性的克拉姆,好有趣,都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可恶啊,你无视本体的威严,还敢挑衅吾!」辛蒂涨红脸,手舞足蹈地挣扎,「凡人,愚民,铁块,放开吾!」 ……太萌了怎么办,伊恩等人泪流满面。 茵蒂克丝也握着粉拳和另一个自己一同抗议:「放开我们啊啊啊——」 塞亚及时出手,救下恋人,两手举高托着辛蒂,直直注视友人,宣告:「她们可爱的脸蛋、头髮、身体、心灵都是属于我的,捏脸、呵痒、摸头、拥抱、亲吻、打扮、饲养、欺负、呵护,统统是我的权利。」 ……变态啊。 更令人髮指的,辛蒂在这个变态怀中,还一副受用的样子,蓬蓬的蕾丝花边袖子半遮着娇羞的小脸。 「你管的太严了吧,塞亚。」沙门也不能苟同。塞亚哼了一声:「让你占了几下便宜已经是我的容忍极限了,自己的老婆怎么可以让别人碰。」 这样说还有道理,可是你刚才的形容怎么那么「hentai」呢。 圣派屈克原有七国,自从年前的一场内乱,一国灭亡,四个同盟国退出,只剩一个兼併国和瑞泰尔关系没有破裂。在接任的执政官,梅塞德丝的新人格协调下,四国又回到了瑞泰尔的领土。圣白之都的强势军事力量,毕竟让负宇宙的大多数政府无法抗拒。 进入蒲公英航道以前,曲光巡洋舰「深空」又接到瑞泰尔的通讯。 「父亲大人,太好了,您如约前来。」 「小梅,最近可好?」塞亚绽开温暖的笑颜。 艾娜心里不适意,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哥哥用她曾经的暱称「小弥」称唿梅塞德丝(missdis)。 瑞泰尔执政官的黑眼珠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渊:「瑞泰尔规范得无趣,越待在那里,就越盼望父亲大人赶快到来。」 过去的小梅不会这么任性活泼,但新生的梅塞德丝是孩子心性,塞亚不以为奇,介绍沙门等人给女儿认识。梅塞德丝高兴地笑起来:「父亲大人带朋友来,那是会多住一段时日吗?」 「是的。」塞亚有些赧然,尽管对恋人很抱歉,但他确实想给这个孩子一些开导,前代小梅的悲剧他不想再发生。 「那我衷心的期待。」 曲率跳跃三次,性能优异的曲光巡洋舰就到了瑞泰尔的外围航区,可以看到全息影像,可是出现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 原本移动着人工都市、巨舰的空间球被遍布着细小器官的原生质肉团包裹,不断蠕动抽搐,那些器官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丑陋无比,像无数神经节、血管、动脉导管、甚至胎盘构成的血肉组织,粗壮的肉瘤从那只巨大恐怖的肉球挤出来,一颗颗悬挂在虚空中,交错分布,铺天盖地的生物内脏和奇异的根须状物体扭结在一起,如同活生生变异、又被拉出打了许许多多死结活结的大小肠,令人作呕,粘连融合成怪异内脏、器官和血肉组织的森林。 「那是什么呀!」丽萨发出一声尖叫,盖亚等人的神色也很难看。 塞亚脸色惨白:「这是……不可能……」 「塞亚?」伊恩不解地抬头。梅耶蹙眉:「我觉得有点像使徒。」 「不是使徒!」塞亚终于从冲击性的一幕找回理智,「是蓝恩族!」 「什么!」听塞亚讲过史的几人大吃一惊,沙门也看过相关的记录:「就是我们人工智慧的近亲,你命名为虚数基因体的寄生一族?」 那么,这是蓝恩族塑造的烂肉地狱?众人面无人色地看向瑞泰尔,的确,和使徒完全侵吞同化的巨大躯体不同,仔细看,有些肉瘤当中还看得出一点金属痕迹,还有大致保持原貌的空中庭院。蓝恩族不吃物体,他们来自电脑之类的虚拟世界,用数据连线结合实体生物,生成更多符合它们审美和扩张需要的新器官,并且在此过程中,人性会不可避免的丧失或恶化,变成扭曲变异的丑恶肉块,蓝恩族庞大种群中的一员。 可是,瑞泰尔好不容易逃脱被灭族的歷史,怎么又…… 塞亚想到相同的事,脸上完全失去血色,沖向控制台:「梅塞德丝——」 「塞亚,冷静点。」沙门按住好友,「我的智能终端和星舰的扫描装置同步了,那看起来不是幻象,就有可能是陷阱和敌人,我们随便接近很危险。」 「不是。」茵蒂克丝出声,「本体的我已经可以观察这个宇宙除了白海以外的地方,从我们出发到现在,『他』看到的瑞泰尔都是正常的,要么有人用不知名的方法对他进行了欺骗,要么□□扰的是我们!」 众人一愣,这时,一声渗进所有细胞的异响贯穿每个神经元,错乱的白光闪烁,仿佛无数天使的羽毛坠落,连两个克拉姆、沙门也看到了这奇异的情景。 辛蒂心中的预感强烈到不祥:不对!怎么有力量能影响我们,误导的源头在哪儿? 比人类更緻密高效的思考核心穿越无限的局面,无数看似零散的光点混乱中有着规律,纵观全局下分散的线索自动跳出,化成一束洞彻的光芒。 第540页 塞亚!辛蒂的目光聚焦在恋人身上:是塞亚!我们与塞亚做了doll系统的深度连结,敌人透过塞亚愚弄了我们! 机械皇帝清晰的蓝眼睛突然停滞于虚空,洁净的白芒中,走出他至死无法忘记的人,一个坐着轮椅的瘦弱身影。 「薇丽儿!」他跑向那个渐去渐远的人,塞亚回过神,伸手要拉住他:「回来,沙门,那是假的!」 伸出的手陷进一片粘稠的质感,将他整个人吸进窒息的肉色,厚重血腥的气息从口鼻皮肤每一寸渗透进来,蔓延粘连在他的身体内外,痛苦恍惚中有一股错觉,他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怪物吞进了肚子,消化成和它一模一样的猩红肉块。 昏昏沉沉中,暗红到黑色,无尽黑暗吞噬了他,似乎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最后唿唤了他一声,接着就听不见了。什么东西拽着他向更深处拖进去,他的大脑不断闪过白花花的乱码,在晕迷中分析着外界的事物,可是一帧一帧的图像全是怪模怪样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色彩图案也消失了,他的肉体停滞,唿吸和心跳静止,新陈代谢全部停止,一种类似系统重装的诡异感觉贯穿每个凝滞的细胞,有机物的特徵重新回到他体内。 他睁开眼。 塞亚第一个感觉,是灵魂在飘荡,游离于清醒与昏沉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他僵住了。 虚空的穹窿下,奇异万千的巨大植物妆点出一座迷幻的宫殿,一簇簇车辆大小的花卉像铃兰一样垂落下来,闪烁着星光的绿蔓延伸到金灿灿的倒生树上,地面上各种颜色的蘑菇像花朵一样艷丽,散发出荧萤光辉,金色的睡莲、赤红的石蒜、黑色的郁金香、透明叶子的欧石楠……还有无数宇宙中不存在的品种在这里肆意生长。 幻美得像梦境一样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片葱茏的花园如此熟悉,隔着漫长的岁月,也像曾经磨着骨头的刑具一样,令骨髓都抽疼起来。他几乎以为下一秒,就会有个穿着雪白纱裙,结蓝蔷薇丝带,挂着天真笑容的小女孩从另一头的拱门走出。 但是,动静来自其他地方,他撑着地面的双手掌心传来异样的触感,肉质的,蠕动的,无以名状的,犹如一颗变质的胎盘,如此厚重庞大,像有几万吨的血肉被吞进里面,咀嚼着,吞咽着,消化着,蔓延屈伸,形成巨大绵延的肉山肉海,大半个花园都被顶起,也像融化的橡皮泥般摇晃着,扭动着,变形着,不时有一根粗大如长龙的肉触手从层层叠叠的花盘间倒立起来,开裂的表皮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破碎肉体。 塞亚发起抖来,这种颤抖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无法控制。就算乌拉拉出来也不会让他有一丝惧怕,就算理智知道他随身携带的武器就可以把这个不如何强大的怪物消灭掉,可是他就是全身无力地颤抖着,像被剥夺了所有防御力的小孩子,只能面对超出一切界限和常理的恶意。 「为什么害怕呢,父亲大人,这也是你造的『孩子』啊。」 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笑语,鞦韆般盪下的绿藤之间,全黑连衣裙的黑髮少女言笑晏晏,抬起细白的手指抚摸一根血肉触手,「拿穆鲁,是叫这个名字吗。」 黑髮青年失焦的视线随着占满视界的绿色和血红而摇曳,当年,他怎么会在这个世界生活那么久,杀那么多人…… 「父亲大人。」一只冰冷的手托起他的脸庞,「你真是最能干,最可爱的人。」 ☆、第八十二章 种他族 除非你没有良心,否则你总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晕眩着,痛苦着,嗜血的巨大生物蠕动扭曲,伸展出无数巨大的触手,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日常的一部分,异常、异形、疯狂、恐怖、恶意……还有,超越和推翻现世的智慧。 一切都无能为力,他的尊严和坚持被无以违抗的存在戏玩,可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去反抗。 当他躺在乌拉拉的刑台上,他能够用尽一切去对抗。 可是当他们以兄妹相处,他又要去对抗什么呢? 那是他的妹妹,她的一切,他都要维护…… 生活像个清醒着的噩梦,无从解脱。 他艰难地谋生和学习,努力在不丧失自尊和内心传统的前提下,改变他的妹妹,可是他失败了……带着空洞而无意义的眷念和惶然不知所终的迷茫,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 答案必定会在生命的某处闪光,就像正宇宙的星辰那样。 绝望是,在找到那道光以前,就犯下了永堕地狱的罪愆。 他硬生生压下濒临失控的情绪,在无尽的血色中挣扎出一线清明,双眼映出少女的容颜。 「你是谁?」 塞亚的瞳仁剧烈收缩,他持有和梅塞德丝的终端相连的天使命石,这是梅塞德丝的身体,毋庸置疑,可是里面…… 「父亲不妨猜猜看?」黑髮少女一指点在颊上,微笑,「父亲大人的智慧是否真的超过完成优化的我,我需要测试一下。」 「……伊萝耶尔?」塞亚听到不受控制的声音,心里充斥着强烈的噪音,来自情感的阻隔,可是大脑的部件依然超速运转,犹如最强大的数字智脑,将分析成果呈现,和心脏属于人类的机能拉扯出断续破碎的音符: 「不可能……我明明……」 第541页 使徒冰冷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果然有缺陷呢,父亲大人还不愿承认,你用时间晶体那样的武器,无论我怎样分裂、逃逸,哪怕只剩下一片最小的胶子,都会被你抹杀,真是……理智得可恨的父亲大人!但只有一个地方,你是不会碰的——天网的资料库。还记得吗,去年,母亲大人设局让瑞泰尔毁灭了斯夏,梅塞德丝受不了道德谴责自杀了,嘻嘻,不愧是父亲的『好』女儿。然后,父亲大人復活了梅塞德丝,啧啧,母亲大人可是好不容易才瞒过你,为我埋下了一颗分体的种子。」 塞亚全身僵冷,那个他已经推测出来的答案,由对方亲口说出来,残酷地粉碎了他软弱的期待。 「母亲大人早就知道,我是缺陷品,不是因为我的拟人化程序不够完善,是因为,我和父亲大人一样,都有『人性』。我很好奇,父亲大人是怎么做到的?在那样神智不清醒的状态下。呵呵,无论如何,母亲大人很不满意,设计了这个真正的局,父亲大人消灭那个庞大累赘又蠢笨的『我』,非人格化的我在适当时机占据天网。」 「现在,最强的力和最强的智结合,伊萝耶尔完美了。」 使徒展开双手,笑嘻嘻地转了个圈,「你看,我甚至能把教皇玩弄于股掌之上,骗开他们,把你单独带到这儿。」 当她转过身,脸上褪去了伪装的表情,秀美的面容无机质的冷彻,毫不反光的漆黑眼珠是比宇宙深渊更寒冷的冰极。 和那双眼睛对视的塞亚,感觉灵魂都被吸进了那个绝对零度的虚空,活生生冻成冰屑。 「父亲大人想确认梅塞德丝的下落吗?」伊萝耶尔指着胸口,「和父亲大人对『伊萝耶尔』所做的一样,我把她完完全全分解吃掉,一点点也不留。」 理智好像在这一刻绷到了极限,塞亚听到脑海深处有什么崩裂的声响,心脏脆弱不堪的鼓动像被一只尖锐的利爪活活撕裂,唿吸停顿,胸口一望无际的冰冷,眼眶相反的灼热。 「你哭了吗,父亲大人?」黑髮少女靠近亲人,好奇地问道,「为了谁?」 一把金属色泽的墨黑枪枝抵住她的心口,伊萝耶尔毫不在意,反而在男人露出惊醒的表情,想要放下枪时,握住他包裹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手背的赤红十字闪耀着沉重的光辉。 能构化万物的封圣器「物炼法则」。 「没关系,父亲大人,你可以试试再杀伊萝耶尔一次,战斗数据会成为非常宝贵的参考。」 「滚开。」握枪的手连同整个肩膀都在发抖,塞亚像在说服一个无形的敌人,又似乎已经被看不见的负重压得摇摇欲垮。 「是呢,如果哭着杀死伊萝耶尔,父亲大人会认为自己很可耻吧,奇怪的自我谴责。」伊萝耶尔轻笑,优越的智能程序看出这个男人隐藏在强硬和挣扎下的一切痛苦,「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到这一步?为了『罚』?真是……好可爱的父亲大人。」 子弹出膛,在扣动扳机的一剎那,塞亚的瞳孔缩成什么也没有的空洞。 没有命中。 拿穆鲁巨大骇人的身躯分崩离析,覆盖大地的血肉触手迸射出无数螺旋形的黑色光体立柱,流光溢彩的能量将那绞肉机似的生物引进无数交缠的引力奇点,有种相悖却又奇妙融洽的美感。和创造它的人一样,理性的构架,超越常理的破坏力。 巨大的植物园重现显露出来,宫殿上方的穹顶,无数星云构成的群星之海闪动着瑰丽无边的色彩,生命和星球比宇宙的图景更壮阔美妙,却是几百亿年前的幻景,如同这个花园,惘然虚幻。 数根绿藤交错垂下,托起少女轻盈如无物的身子:「没意思,父亲不想杀我,那就打不起来了。母亲大人会很不满意,那么我要不要加点料?」从少女百灵鸟般的歌喉,流泻出古风的奇异曲调,朴素婉丽,带着某种古老文明特有的韵律。 黑髮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喘吟,武器从他的手指松脱,好像有什么最恶毒的刑罚施加在他内心最不堪一击的地方,所有建筑在心灵之上的事物都崩溃了,人类,这个充满七情六慾的躯壳再也承受不住。 「为什么……这么对我,乌拉拉?」对不在场的亲人的质问,是最后的低吟。 伊萝耶尔敛去了笑容,眼底浮现出一种只有史前生物才有的,对渺小物种不屑的虚无和冷酷。 「因为你有着非常美丽,自己也不知道的本质,塞亚。」 武器师已经失去所有的反应能力和表情,似乎不期待答案,也没有期待答案的力气。 「跟我回去吧,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会给你新的生命。」伊萝耶尔伸出手。 这只手被一团暗淡混沌的光芒击中。 暗物质和时空本身一併旋转破裂,宛如空间错乱造成的伤口却光滑无比。 出现的银髮少女双手展开把恋人挡在身后,纯白的光辉形成耀眼凝实的结界,出手的黑髮女孩面覆寒霜,手里捧着一本日记本似的书籍。沙门等人从一只奇妙的四维光稜体跳下来,因为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艾娜和伊恩一时犹豫不决。 「来迟了哦。」伊萝耶尔轻声一笑,「人类的心,实在太弱了。」 「哥哥!?」发现兄长安静得不对劲,艾娜惊唿。塞亚灰蓝的眼眸毫无神光,呆坐在那里的样子像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沙门聚起的眉宇拢着怒气,示意部下灭了这个敌人。 第542页 「茵蒂克丝。」星云领的教皇出现在众人前方,无比辉煌的金髮还是宛如宇宙最纯粹的一束光,和那圣洁绝美的容姿一样,光辉万千的晶体传递出不容质疑的力量,「你们保护好塞亚,我来收拾她。」 光辉之四面体何其强大,无数闪动的几何体把使徒拢进无可逃脱的天罗地网,瑞泰尔的天网却用快至不可思议的效率塑造出无数境外的维度世界,这些小小的次元虽不能和真正的概率宇宙相比,却也充满了强大的能量场和不断扩张的巨大生物集合,即使克拉姆绕开这些世界,她也会瞬间湮灭这些维度宇宙,用衍生出来的磅礴能量再造出一个时空泡,一至无穷。 克拉姆皱了皱眉,伊萝耶尔的战斗方式令他本能的感到不适。 每一瞬时,两股噩梦级别的力量都在无限的层面作战,无尽的分裂孢子飘向更远的星河,吞噬了无数的星球和生命,以量子逆向超通道传递。另一方的力场漩涡简单地粉碎敌人的攻势,无数的概率统合同样拥有无限的能量来源,以规律的覆写直接获取宇宙的能源,神话般的威能在二者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 但光辉之四面体,依然是超越尘世的力量。 「不……」塞亚无意识地抬起掉落的枪,一件件武器在他身周若隐若现,艾娜和伊恩的两件鍊金物也随之共鸣。伊萝耶尔大笑起来:「好的呀,父亲大人,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伊萝耶尔杀掉吧。」 「你是——」伊恩终于知道她是谁,那次塞亚从时钟城逃回来,轻描淡写地说解决了伊萝耶尔,他们谁也没在意,可是平淡的话语背后,竟然藏着一个残酷的真实。 那是,塞亚的女儿。 ……为什么塞亚在逃跑中还一定要杀掉伊萝耶尔?不能等他们派军队去吗? 「快点,要是让教皇杀死我,就达不成惩罚自己的目的了,因为,伊萝耶尔也是你的『罪』啊。」 「住手,克拉姆!」沙门大喊,塞亚不假手他人的极端性情,果然有特别的内情。 克拉姆收回手,光辉之四面体震动着,封闭周围的空间。伊萝耶尔遗憾地隐入白海的领域。 反正,母亲大人的计划也进入最终阶段了,他们的重聚,只是时间问题。 寂静下来的空间,艾娜和克拉姆等人围住还没有动静的黑髮青年。 「塞亚,振作点,克拉姆没有杀她。」沙门蹲了下来,扶住友人的背。塞亚掩住脸,吃吃笑起来:「伊萝耶尔死了,她的拟人程序被我杀掉了,那个孩子死掉了,梅塞德丝也死了,都死掉了……」 那首歌像无限回放的破旧唱片,古老的磁音不断沙沙作响。 「哥哥,醒醒!看着我!」艾娜摇晃他。 当一个人情绪失常,无论在多么科技发达的世界,用的还是最通俗的方法,打晕,精神安抚,心理疏导等等,或者更紧急的手段,注入化学药物。 因为四号的能力莫名的不起作用,众人只好把塞亚带回星云帝国。当事人异常合作,在长期用药的人身上经常发生的排异反应都没有出现,平静地接受了注射。 当机械皇帝打开门走出来,众人急忙围上来:「怎么样?」 「稳定下来了。」沙门眉头紧蹙,「不过真正的问题没有解决。艾娜,塞亚让你进去。」金髮少女眨了眨眼睛。 这次中了伊萝耶尔的圈套,对沙门来说也是一件耻辱的事,好在辛蒂及时用了量子态锁定,只是受到伊萝耶尔的干扰,颇费了些功夫才定位成功。 当艾娜推门走进,沙门和克拉姆交换了一个视线,那是「偷听,偷看」的意思,身为交情深厚的朋友,默契在不言中。 海蓝的水床上,黑色头髮的青年静静坐着,还是穿着那身军服,只是墨绿色的制服外衣脱了下来,只有高领衬衫和长裤,一根细细的导管贴在他的额际,通过床旁的仪器感应过量的情感,输入调节的药物。 见妹妹进来,塞亚神色淡然地取下导管,他现在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哥哥……」 「艾娜,坐。」塞亚的语调一如既往温柔,只有目光透出虚空般的宁静,「你一直以为我是你的哥哥……这是一种缘分,我们也算是兄妹了。」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不忍心说出真相。 将自己的痛苦,也加诸在这个视若亲人的女孩心上。 艾娜抿着唇坐下,同样没揭穿无论如何扭曲和遗忘都不会泯灭的事实,默默为床上的人倒茶。 「哥哥,告诉我好吗?」她两手捧着杯子,「我们很担心……如果说出来不会难过的话。」 「嗯。」塞亚停顿了一下,合上眼,「艾娜,你曾经问我,有没有放下破灭钟是吗。」 「是……」艾娜应了声,惊得一跳:难道! 「我虽然没有放下破灭钟,但是犯下过不相上下的罪行。」黑髮青年睁开眼,双眼望向时空的尽头,打开最深的噩梦之门,「那是在正宇宙,一个叫种他的种族……」 圣星堂的前广场,亮起昏暗的引路灯,幽幽的红光穿透晦暗不明的天色,紧闭的大门打开,殿内一片氤氲的暗色调,兜帽高耸的观星士依序走出,他们有着奇特细长的体态,袍角流泻出半透明的尾翼。 「空巢……」 「空巢……」 「空巢又出现了……」 第543页 充满警示意味的传话通过云集和信号塔,传递到整个松散的球状星团。 世界轰然作响。 银河系第三旋臂上的太阳系,有个小小的生命星球,被当地人称为地球。在北半球,天气晴朗的春秋两季,可以在夜空中看到一个显眼的星座——牧夫座。 明亮的大角星是它最明亮的晓星,构成星空中最亮的三颗星之一。在它的方向上,是名为「牧夫座矮星系」的星系。 这里同样拥有生命。 当大角星这颗红巨星还是一颗年轻的恆星,受到邻近星系的潮汐力影响,十颗主序星的轨迹发生了改变,构成接近十字形的窄道,一颗次矮星被推了出来,与另一颗橙黄色的巨星组成了双星系统,大部分行星被吸进了恆星,或者抛了出去,唯有一颗行星非常侥倖地找到了位置,以0.53的轨道偏心率围绕主星旋转,遥远的天文距离形成了「温度适宜区」。从此,这个星球上诞生的生物,出生就伴有两个太阳。 一个幸运的偶发事件,和宇宙中绝大多数导致生命诞生的偶然一样。但是宏伟的宇宙往往用几百万年,几千万年,数十亿年去促成这样壮阔的生命图景。 在后来被原住民命名为「厄亥图」的星球上,生命的进程和地球类似。最大的生态系统海洋也孕育出了单细胞到多细胞生物的演变,但是双星引力的拉锯使得厄亥图几乎没有涨潮落潮,很多水生动物没有上岸。厚实的臭氧层吸收恆星对生物有破坏作用的紫外线,植物安全登陆,裸蕨类的巨大绿色茎球从海上升起,慢慢进化到能够在空气中漂浮,伴随着它们的脚步,被子植物、孢子植物纷纷在陆上安家落户,郁郁葱葱的丛林丰富了地貌,而昆虫与陆生植物一起建立了最初的生态系统,最终统治了厄亥图。 宇宙中,任何极端条件都可能有生命生存,但是智慧生物的诞生是个极为奇妙的突变因素,似乎较为温和的环境更容易产生智慧生命。 在厄亥图,一种螳螂目的昆虫变异出更为发达的大脑,而行星正面,一种沙漠节肢动物生出奇特的副脑,两个种族所需的食物和习惯的生存环境截然不同,相遇没有引发有关生死存亡的大战,虽纷争不断,却在厄亥图以两条分支的进化线发展了下来。 375万年以后,当这两种智慧生物接触到他星系文明,他们得到了「波拉因」这个通用名,在该星系的语义里是「大角虫」的意思,十分形象。而牧夫座星系也成为了至少17种外来生物,4种本星系高等智慧生物混居的多种族文明星系。 在波拉因的社会中,多多姆(沙漠节肢虫)基本处于半驯化半游离的地位,也发展出三条进化链:一种多多姆的副脑退化成採光器官,体型巨大化,被波拉因训练成用于星际工业的掘土巨型蠕虫;第二种多多姆开发出吸收土壤中微量金属的种族天赋,进化成名为「机械化塔克林」的强大形态,民风彪悍,是时常劫掠波拉因的宇宙游牧民族;最后一种就是融于波拉因社会的多多姆本族。 除了波拉因和多多姆,厄亥图母星还诞生出一种奇妙的植物生命埃格玛,就是来自海上,以孢子囊的形式飘荡于空中的大型球茎。最初以枝轴系统相互连接,没有根和叶。生出强劲的气孔后,埃格玛可以在高空得到所需的光和水蒸气,成熟期,它们会下降,长出发达的维管穿过地底连接,配对生殖。 单个的埃格玛没有智慧,但是犹如生物群落的它们集合起来,就有一个主掌所有植物根系的群体智慧,千万年来也变得十分通灵性,被波拉因尊称为「维妮主母」,意为「树之心」。 波拉因和多多姆对埃格玛的崇敬几乎是与生俱来。长久以来,当两个烈日烘烤大地,白昼在漫长的「日照期」久久不散时,埃格玛就是他们的庇护所,他们的精神依託,他们的家、水源和救命粮食,后来还成为不可或缺的帮手。埃格玛气球似的孢子囊里,可以培育各式各样的微生物,纤维作为丰富的用料,满足了日常所需。当第一个勇敢的波拉因乘坐埃格玛做飞行旅行,看到自己大陆的全貌,贴近的宇宙群星的辉煌壮丽,也掀开了科技和探索的篇章。 也许,所有种族文明的萌芽,都起源于最初的「望星者」。 文明在感动和蒙昧中萌芽,从万千信徒朝高耸于阳光下的绿色植物叩拜祈求,到语无伦次对星空的一伸手。对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本质是对于秩序的敬畏,文明的种子在迷信和神秘之间绽放开来。 最本质的信仰之心并不愚昧,宇宙中许许多多的科学家,也有着深空嚮往情结。 第四个智慧种族伊玛露来自埃格玛的「生命胚种」,这些自体细胞和海洋生物结合,生成一种接近人形的两栖生物,地衣一般的绿色茎叶从头顶两侧垂下,纤细的手指有璞,体态优雅美丽,只能孤雌生殖,雄性在成熟期就会回归埃格玛。她们天生能够和树之心沟通,还有着强大的感应源,是波拉因一族的「祭司」。 当波拉因得到宇宙通用名,也领会出其中的侮辱含义,集体表决,用本族语言改名「种他」,意为「孤月眷顾者」。是的,厄亥图本星的两大智慧种族都恐惧太阳,当科技进步到迈入宇宙,就逃离了岌岌可危的双星系,改造有单独卫星的行星作为居住地,那一颗颗孤寂清冷的卫星,就是仅次于树之心的崇拜象徵。 第544页 但因为埃格玛的发源地和最大植株在厄亥图,种他族没有抛弃母星,这也是他们根植于民族天性的矛盾情感。 在拥有云翻译系统和超光速通讯技术的正宇宙种族当中,种他族实力只算中等,却有特别的种族优势。畸形发展的天文学、天体物理学和强大的繁殖能力使他们在短短400多万年开枝散叶,占据了牧夫座9760万以上的行星,呈现出让不少他星系文明都瞠目结舌的欣欣向荣态势。 管理种他族的组织是「天基议会」,下辖战争署和移民局。肉食性的种他族本性好战,但是被树液餵养的他们又对有植物的星球怀抱友好一面,在移民局设立了以伊玛露为主的外交官;另一方面和本星球的老对头多多姆打得火热,在本星上还有所收敛的战火到了宇宙一发不可收拾,双方不是死仇也是冤家。 机械化塔克林成立「沙海联盟」,在主序星附近常年打游击,抢劫他星系文明商船和本星系的漫游舰,以名为「牧歌」的隐形武装舰群名扬宇内。 种他族有两种主要的宇宙航行方式,宇宙能流(暗物质江河)和喷光式飞船。 早期种他族以太阳帆探索星系,天文学极为发达的他们计算出精确的天体运动规律,借太阳风和太阳光,非机械动力的轻便太空飞行器纷纷升空,也带动了恆星光能採集技术的蓬勃发展。可惜,太阳帆有可控难、稳定性差的缺点,当科学提高到能提出更成熟的想法,种他族造出了喷光式飞船,发现宇宙能流的可利用性。 扁平形状的喷光式宇宙飞船可多角度喷射光子,按照动量守恆定律,喷射出的物质质量越大,其速度越大。高效的光子动能推进器在后期实现了最高400倍光速的技术突破,并且这种飞行器还可以灵活的转向和加减速。 暗物质是正宇宙的空间能量,与光反应会对该区域的时间产生影响,能量发生跃迁,物质质量减少,这类领域被称为「星际飞行走廊」。高等宇宙文明通常是直接开闢出航道,而种他族的方法是制造空间夹角推动暗物质的「洋流」运动,当鲸级船舰在这些「流域」乘风破浪时,就像一块块大海叠加着推动飞船,非常富有特色,相对安全系数也较高。 沙海联盟的飞船航法是有趣的蛙跳形式,而非优美的游弋,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用上空间夹角的速率增幅,这种蛙跳比慢悠悠的航行快多了。 种他族和宿敌多多姆基本都是靠天文老本行吃饭,因此,分裂归分裂,观测天文起家的圣星堂拥有相当的话语权,另有一个秘密组织「秘文刻录者」,母星厄亥图是共同的圣地。 秘文刻录者地位崇高,却讳莫如深,很多本族人都不知道他们做什么。 漫长的星纪元,负宇宙引发的浩劫——荒神的甦醒几乎没被各个正宇宙知觉,一来规模太大,往往是数百到成千上万的星系消亡;二来这些空白区域会从宇宙正常领域「消失」,任何科技和心灵力量都无法探测。但是,天可怜见,这些被命名为「空巢」的可怕空洞还是渐渐被一些文明种族发现了。 因为接触者。 正反物质湮灭的广阔地带寸土不存,时间和空间灰飞烟灭,空虚无定地扩散,生命归零。唯有荒神的接触者会坠入负宇宙。在时钟的启动者——最后一人坠落前,他/她所处的星球还处于可见范围,就是这些孤独的「航标」,帮助倖存的正宇宙种族艰难地观测到了那些「空巢」。 对于后来者而言,地球也是这样一个「标记」,直到艾娜带走了静止的歷史。 不用说,如果发现这件事的种族有胆囊,那么胆汁在压力下飞溅,如果该种族的科学承认灵魂,肯定吓得三魂七魄出窍。 遗产保护组织——秘文刻录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 收集所有宇宙种族的漂流信息,无论敌我。因为,那宝贵的文明种子竟然是在如此恐怖的「天灾」威胁下,在空巢的原理搞清楚以前,所有宇宙智慧种族有义务恪守「他星系文明保护法」,违者群起攻之。 不可说,不可不为。是秘文刻录者一致发下的死誓。 种他歷7星元(1星元为文明歷3000纪)445年,中立宇宙空间站附近—— 泛出蓝色幽光的圆盘状巡逻船穿过低速流区,这一带有大量被挖空的陨石带,是危险星域,所以定期巡逻船除了抓走私犯,还有常规任务。 随着闪烁的导航灯星星点点亮起,幽暗的暗能量海洋变得神秘而悠远。主船「吸星虻」上,船长却看着这景象嘶语了一声:「我讨厌光。」 「哈哈,据说是『深海恐惧症』作祟,我们的基因深处还记得水母在远古的海里发光的情景。」一名船员开朗地道。 「是我的复眼感光。」船长不以为然地咕哝,「少拿乔你的学术腔。」 巡航士汇报:「船长,密度21-975,最近黄道夹角密苏根三角区有船只活动迹象,我们的灯语。」 「一艘?什么来头?」 「是拾荒者的船。」 「噢!看在主母的份上,这些游手好闲的傢伙!」 「别这么说,圣星堂喜欢他们干的事,好像有时会找到挺有古意的物品。」 「然后贡献到博物馆被当垃圾扫除!」 当吃饭的时候,船长才得知那艘拾荒者的船使用超空间钻头,在时空紊乱的机遇下取出了难得的宝物,一架他族文明的太空飞行器,技术十分古老,似乎里面还有保存完好的信息载具,非常具有考察价值。但这些对他而言,还是没什么意思,狼吞虎咽地把蛋白质肉类吃掉了。 第545页 一方过着和平的生活,星空的另一端,一个存在轻轻拨动了变乱的琴弦。 幻美的庭园里,一扇流光溢彩的拱门打开,里面别有洞天,巨大的云石穹顶下挂着一只金丝笼,里面似乎流转着模煳不定的物质。金笼下,没有地面,只有一个无数星系构成的宇宙缩微体,无限浩渺,也无比真实。两个身影站立其上。 一个是雪白长裙的白髮女孩,猩红明眸笑意甜美;另一个是高挑挺拔的黑髮青年,俊朗的眉宇不悦地抬起。 「为什么又叫我回来?」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却因为妹妹一句话,换下刚习惯的羊毛斗篷和简单行装,又穿上象徵「时钟城守护者」的服饰,暗银纹饰的灰色长衣。 「塞亚哥哥。」乌拉拉双手十指在胸前轻抵,笑眯眯地道,「无规矩不立,在其他时计者都那么辛勤的时候,你正大光明的翘班,我对底下也不好交代。」 「他们开垦的速度的确了不起,老黄牛都比不上他们效率高。」塞亚语出嘲讽,也没有和妹妹辩论,反正和女人争必输,「说吧,你又想玩什么游戏了?」 「嗯……」乌拉拉食指一点,一个渺远的星系闪动了一下,发出橘黄如远灯的光芒。 「这些种族,只要在星系范围内,你都把他们灭了。不过不能用时钟,也不能动用武力,我希望你用阴谋诡计颠覆他们,让人类心脏发冷的邪恶,我想品尝那样的『味道』呢。」 塞亚留心观察,波拉因、多多姆、伊玛露……各族的文明进程都在他目下一览无遗,当听到「邪恶」两字,不屑地撇了撇唇。 「邪恶是掉价的行为。」 乌拉拉道:「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批准你自由的哦。」 种他族是虫形,虽然那厚重的歷史和丰富的社会结构让时计者感到一丝新奇,但是在他看来,还是一群虫子而已。 「就这样?」 「没别的,我保证。」 黑髮青年一手放在胸前:「如你所愿。」 奥拉站在守愿号飞船的舰桥上,她是个标准的伊玛露族女性,闪闪发亮的银灰色肤衣贴裹住苗条纤薄的身段,抵挡住宇宙中对伊玛露有害的射线,两根纤维素从她轮廓优美的鬓边垂下,尾端繫着红丝璎珞,代表她二级秘文师的身份。 「浅海快到了。」 旁边的助手战慄着垂下头,奥拉大祭司的声音像最动听的露水叮咚声,这就是神圣的埃格玛后裔。 黑暗的宇宙泛出微微的蓝色波光,像有生命般涌动着,闪烁着,推动纤细的船只,划向数百光年的远方。 多达千亿的不冻港连缀在这片空海中,用超光速通道扰动原本平静的暗物质,观察哨无时无刻扫描着整个星际区域,巡航的武装舰队不时出没,扁平的舰体像深海中穿梭的鱼类,神秘却不优美。年復一年的战备透出紧张的意味。 浅海是种他星系最大的航行区,也是不允许敌势力进入的中立区。种他族在沙海联盟以外的星域推动暗物质洋流,划分「海区」,一直想成立真正的环星系大洋,可惜因为宿敌塔克林的阻挠,离实现还有漫长的距离。而塔克林同样以东道主自居,光是老冤家胆敢擅自命名星系为「种他」,就让他们咔嚓咔嚓磨爪子了。 此时,奥拉就看到一座军港喷射出鲜红的信号弹,封闭的港口打开嶙峋的金属通道,像怪鱼张开巨口,上百具包裹着塔克林旗帜的尸体抛了出来。一边列队的舰队齐齐开火,密集的光束把这些尸首分解开来,慢慢飘进冷暗的宇宙空间。 「噢,天哪!」奥拉的心狠狠揪起来,做出虔诚的祈祷手势,「仁慈的主母,请原谅他们!」 种他族和多多姆本族都没有星葬的习俗,处理后事一致是吃掉,或者下葬到埃格玛的枝脉下(通常是地位较高的军人、贵族等)。星葬之类非自然降解的方法只有对敌人才会残忍地使用,同样违背了埃格玛和埃格玛之裔伊玛露温和的天性。但是对于种他和塔克林长久以来的矛盾和仇恨,睿智的维妮主母也莫可奈何。 助手看出大祭司的心情非常低落,小心翼翼地道:「对待强盗,我们才会野蛮。请相信,尊敬的大祭司,我们对文明种族都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奥拉捂着胸口,嘆息了一声:「唉,不不,我想塔克林的大酋长也会说出一样的话。文明是对所有生命的尊重。」 「种他和塔克林的深仇不可化解。」 「是吗,连尸体也不放过?」 「多多姆吃土里的颗粒,猎食小昆虫;我们吮吸植物根茎的液体,吃其他动物,然后把我们的身体归还大自然,这是另一种循环,那些被吃的生命又有什么罪过呢?」 奥拉不说话了,她连一个普通的种他族也说服不了,又如何化解宇宙中的纷争。 「可是,会赶尽杀绝吗?」她为两族的命运忧心忡忡。 助手笑了:「肯定不会,尊敬的大人,我族和万恶的塔克林从21000万星纪前就开始相争,到今天还没分出胜负,未来的很长时间,恐怕还会这么下去。」奥拉也笑起来,开怀了许多,思绪回到此行的目标上面。 「文明的边界无限,是伟大的宇宙赐给我们最丰厚的宝藏,这次,我们也找到一个小小的宝藏,不知道它会带给我们什么启示,我都迫不及待了。」 第546页 助手犹豫了一下,坦诚地道:「那只是一件非常破旧、古老的文物,要不是奥拉大祭司您坚持,其实不必劳动……」 「千万别!」奥拉急切地道,「它古老,也许只是因为它漂流了千万年,在一次偶然的潮汐下被送上岸,这是多么幸运的机会啊。」 「很遗憾,大祭司。」助手说出事实,「这次探查使用的是超空间钻头,时空曲率的换算结果,那个文明水平真的非常低下,发射的太空飞行器至多飞行了十个宇宙标准年。」 奥拉充满希望地笑了:「那么,时机就更加接近了。也许她是个空巢中的废墟文明,或者和我们一样空巢前的文明。」目光远望,光芒闪耀,「想想,也许我们能提醒一个近在咫尺的文明,甚至,挽救她……」 远在负宇宙的一端,种他星系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像一台巨大机械内部的无数活动轮轴,有规律的运转,奥拉所乘的飞船也从观察者目下滑了过去。 塞亚沉思着。 从种他各族的文化、歷史、社会、信仰、习性、种族观念着手,激化矛盾、引发大战并不难,但乌拉拉定下的任务是灭族,就不容易了。受资源、地域所限,要把庞大到一整个星系的数目捲入,必须设下十分精密的连环套,让这些虫子脱逃无门。 经过这些天的研究思考,犹如玩一个身临其境的虚拟战略游戏,时计者已经有了缜密的构思和规划。 在拥有韵歌者天赋的数学家看来,宇宙无论看起来多么真实,本质都是数字,一切都能用数据解读和计量。 但是临到动手,塞亚迟疑了。 这些是有智慧的虫子,说到底,和遗民后裔的他没有区别,杀掉好几个种族的生命……太过分了。 虽然乌拉拉总是嘲笑人性,对他收集的哲学和社会类书籍不屑一顾,但是塞亚还是对一些碳基生物的文明抱有特殊的迷恋,想要靠近他们的文化和价值观,乃至追寻他们的生活方式,始终无法接受乌拉拉的理念。最后不惜抛下珍视的妹妹,逃进宇宙流浪,也是出于一半这个原因。 「人性不过是移动的地平线,那些人类在星球上都会不断踩过或重新制订它的界限,更不用说从宇宙的视角看,那就是个愚蠢的死循环。」 「塞亚哥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破呢?」 「理性、智慧才是最美丽的东西,理性是对所有事物的怀疑和否定,从而找到唯一的,真实的答案。智慧是对我们所处世界的认识能力,认知得越透彻,越接近理性的完美状态。你也有这样的资质,我很喜欢你,为什么要让蒙昧的感性和肤浅的知性束缚住你。」 「道德观念是社会整体的规范产物,单个而强大的我们根本不需要。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道德末路必然伴随欲望沦丧。」 「我们的灵魂都是彻骨的孤寂和无情的冷漠,因为我们看到的世界不同于其他渺小的物种,我们思考的层次他们不能理解。」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刑罚和取乐,可是现实如此烦嚣无聊,我不能容忍我的创造力被平庸污损,疯狂是最好的刺激物。」 「废物们往往觉得自己不幸,可是最痛苦的思想存在于最天才的头脑中。」 「用你的天才和疯狂帮助我吧,建立一个美丽的乐园。」 塞亚深刻体会到,性格过分扭曲心性任意的乌拉拉,她的理念无法动摇。他也承认她的理论的正确,发自心底明白那些话语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 他无法不深爱这样的乌拉拉,疯狂也好,异常也好,偏执也好,残酷也好,扭曲的镜子映出他们彼此的身影,如此相似。 如果不是内心无法磨灭的痛楚,他愿意变成一个怪物,为他的妹妹实现梦想。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被高高在上的存在摆布的无助与悲凉,冰冷的刑台和鲜血,被碾压殆尽的尊严,那样的感受,乌拉拉不会了解。 基耶斯洛夫斯基曾说:有那么多的不同,政治立场、宗教信仰、民族、种族、意识形态……等等。但是,总有些是相同的,那就是情感。 因为智慧,他能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俯视这个世界,一个充满矛盾和丑恶的世界。 但同情心,对善恶的分辨,对弱者的感同身受……不是一种欲望吗? 真正的智慧衍生自情感和欲望,似乎是失忆前残留的一些思维方式影响了他,他得出与乌拉拉不一致的判断,从而任性地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去体验那个他其实无法融入的世界。 「乌拉拉,智性生命的社会,是唯一无法用数学来解析的事物,我喜欢那个。」 他知道这个说法说服不了他的妹妹,乌拉拉是认真的,他没有选择。 要么用死亡摆脱逼迫,要么面对他的罪恶。 黑髮青年无意识地拿出怀里的金色怀表,时针正在一点一滴地变慢,当三个针重合,他的心跳就会停止,包括「游戏时间」,他的期限不多了。 塞亚牢牢握住钟錶,他不怕死,可是他有抛不下的牵挂。 一直以来困扰他,促使他投身荒原宇宙的情感。 找到那样东西,就能找回记忆,得到自我吗? 无休止的,盲目的,挣扎的意志——他知道,来自刻骨铭心的失落,徘徊在灵魂深处不息的执念:一定要找到!无论如何要找到! 第547页 哪怕他想不起来要找的人是谁,又能否找到。 「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 道德,公理,良知,希望。 时钟在滴答前行—— 做选择吧。 伸手的剎那,他突然感到深刻入骨的恐惧,他似乎正在失去不同于自尊的东西——骄傲。 那是什么?乌拉拉不会为他的善良和坚持骄傲,她只会希望他走向相反的方向。 所以…… 这一天,圣星堂的科技大厅出现了两个微小的变动。 一直在自主演算的中央主脑「星核Ω」计算出了一条算式,空间稳定常数;在另一个小房间里,研究人员惊骇地发现微生物进化版图上多出一条线。 原本不起眼的涟漪迅速变成滔天巨浪,撼动了整个圣星堂,所有研究人员都明白这两条消息意味着什么。 自从得知空巢这一可怕的存在,长久以来,圣星堂就秘密地追查宇宙中的空巢地带,和知情的他星系文明一起研究防范的方法,一直未果,原因就是时空系数无法归纳。 正常空间是稳定的三维结构,当施加的外力超过空间稳定常数,空间会发生一系列反应:破裂、扭曲、能量化、时间倒流等等。荒神引起的空巢现象极端严重,该空间范围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物理特徵,除了航标,连量子观测也不能进行。这就意味着空巢是宇宙最大的「隐形杀手」,一旦发生,所处区域的文明连发现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逃逸。 空间稳定常数的出现让圣星堂看到一线曙光,通过对自己星域的测算,也许能提前预知那样的浩劫。再怎样瞬息而至的天灾,都会有极短的间隔,包括空间降维、空间升维、时间错乱等一系列变化。深入研究下去,也许给种他族制造一个瞬间转移的超时空护罩,在危机来临时逃走都不是梦想。 以往稳重自恃的科学家们疯子似的嘶吼,要求动员全部的资源,进行实地勘测,还有先验算等等。好不容易在忙乱中有人提出一句:「我们没法做全星系的空间系数测量,沙海联盟不会让我们进入军区,哪怕是学术交流的名义……」 最年长的圣星堂评议会长老瞪起可怖的复眼,当场暴走:「进!给我联络战争署,强制外交政策也好,宗教祭祀也好,联合他星系威胁也好,他们都得给我要求让我们进!都什么时候了,那帮硬脑壳的沙漠王虫再不服软,我索性解散圣星堂算了!」 就在大部分学者为空间系数的事尾翼都竖起来,磨刀霍霍的时候,另一边也在爆发阵阵喧譁和热议。 种他族在微生物领域的水平很高,军工、民用、食品、医学、农业、天气、海洋、航天改造……等相关行业都与微生物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但微生物研究的难度之复杂,远胜有机物。原因就在于微生物的进化途径不同于生物体的树形,而是网络形态。 生物体以亲代到子代的过程传递基因信息,可是不同种的细菌之间可以远距离交换基因,这种水平转移的方式特别没有规律。鑑于细菌数量种类的繁多,观察难度大得匪夷所思,就连进化网,也只是研究人员的设想,连在哪里画「水平线」,也毫无头绪。 而现在,那条线画出来了。 划一条线一美元,知道在哪里划线九千九百九十九美元。随便在纸上画线谁都会,然而画出代表答案的线就远远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约而同的,当天值班的两名研究人员独占了这个成果,这在他们的生涯里也不是第一次,但这是回报最大的一次。唯一悻悻然的,是他们往上头汇报捞功时,圣星堂大多数人正在为星核的「伟大成果」欢唿,为演算之类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理会这个「同样史无前例的成就」。 「去他的,一群老傢伙。」年轻的研究人员愤愤关上门。 「轻点声,伙计。」他的同事用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迎接他,张开口器笑得很乐呵,「我猜你没有把东西交上去,是吗。」 「与其让他们哼哼两声,忘了这事,我还不如另找门路。」研究人员把目光投向全息投影,尤其是那根临界线一般的折线,目光流露出狂喜,无论如何,他的知识水平明白这幅图的价值——有朝一日,他们能够自建所有细菌、病菌的基因库,制作出免疫能力超强的细菌和传播威力无穷的病菌。 「好傢伙,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另一个研究员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烈酒,里面的冰块哐啷作响,「我有门路,相信我,这宝贝不能就这么埋没。」他的同事疑惑地看过来:「你预备怎么办?」 「首先,只是微生物进化图没有用,那些战争署的大佬看不懂,我们至少得申请个活的实验品……然后,你知道。」 「哦,我知道,军事计划夭折,风光一时,顶多在星球表面产生点作用,等超级病菌进化到不怕宇宙射线,我们起码得苦干十年!」那研究员不耐烦地嚷嚷。 「你笨啦,塔克林的卵!」 那研究员打了个寒噤,恍悟过来:是的,塔克林的卵,那些进化了的硬壳虫有些个头就相当于种他族的小型飞船,他们把后代寄居在陨星和小行星上,成年以前就像冬眠的蛹,当成熟以后都具备超强的防辐射能力,远超过体质脆弱的种他族和伊玛露。所以塔克林数目虽不及种他族,仗着强大的生物武器和神出鬼没的隐形战舰,交战中从来没吃过亏。 第548页 一旦病菌的「水平进化」试验成功,一颗卵被感染,其后果可能是附近光年内所有卵都病变。 「懂了没,我们会搞死那帮沙漠臭虫!」他的同僚得意洋洋。 狂热过后,那名研究员有些寒意,咕哝:「太可怕了。」 战争署的全称是泛星系殖民与战争同盟,隶属天基议会,是个松散的组织。种他族的基本社会构成是公族,这个交.配欲强大的种族没有一夫一妻的概念,也没有地球螳螂目「吃夫」的习性,雄虫普遍比雌虫体格强悍,只是族内有近3/7的雌性孤雌繁殖,为了保证种群数量,种他族给予「母亲们」非常多的特权,鼓舞她们和异性同居,不要让那些「劳动力」闲置。又规定雄性的强壮标志在于能够驯养尽可能多的雌虫,让她们和他生孩子,这就是「公族」的由来。 发展到后来,社会风气两极分化。有的雄性周旋于花丛间,本领高强;有的厌恶极了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毕竟要让天生没有对雄虫的发情能力的雌虫对自己发情太困难了,不断累积挫折感,还不如直接看人家百合呢!战争署洛基大佬就是反对派的一员,而且是其中最激进的。 据说他曾经暴怒起来吃掉了十个妻子生下的卵,还将试图逃跑或反抗的妻子也烹煮了。这个生性残暴不仁的军人宣扬「雄性真正的强大在于武力和权力,用征服而不是谀媚获得雌性和孩子」。他与法务局勾结,积极推动殖民法的改革。随着种他族的地域扩张,资源分配不均等因素,后来改造的殖民星分三六九等,偏远行星上的种他族常常连雄性都得不到生存保障,更别说体质柔弱的雌性了。她们就是洛基这类残酷同类的食物。后来还是天基议会发现军中的这股不良习气影响了殖民开发的意愿,才稍稍遏制了洛基等成员的暴行。 这会儿研究员艾格找上的就是洛基,他们有着还算亲近的家族关系,重要的是父系的,母系的还不赶紧逃命。 「病菌的水平进化?唔……」正如所料,这位军方大佬听不懂专业的术语,不过艾格也不急,向他展示了一些塔克林幼虫死掉的场景,尤其强调想好的台词:「鄂多克(相当于「大人」,在种他族的语言中偏重「强大、有力」的含义),我们的实验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和厄尔姆星的首级餐厅菜单比起来,也不会逊色,只会更加丰富。比如,我们现在培育的,就是一种会使几丁质软化的真菌,您知道,这种物质普遍存在于甲壳类动物的外壳中……」 洛基心一动,他知道这小伙子想说什么了,不得不说,搔到了他的痒处。 食用同族的女性主要是一种发泄,他也没丧心病狂到拿自己的孩子当主食,当初那是威慑。他真正食髓知味的,是借战争和职务之便弄来的塔克林的幼虫和卵,那真是……绝品。 可惜成虫的塔克林太硬太硬,连肉都是金属。他们把蛋下在小行星和卫星地带,那可是固若金汤的宇宙防卫基地。由于塔克林的隐匿技术,要找到也不容易,这小子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连成虫的骨头都能酥软的美味调料。 至于军事上的价值嘛,就不用说了。战果好,说服议会漏几十个殖民星给他做养殖场也不是不可能。一个是日常佳肴,一个是风味美食。 旁边的参谋不像上司已经满脑子食谱,提出异议:「让沙漠硬壳虫都中招的细菌,我们不会有风险吗?」 「我们都穿着防护衣,阁下。」研究员信心满满,「只有那些傻大胆的塔克林不怕,他们很快会吃到苦头。」 等艾格走后,洛基还舔着嘴喃喃:「让壳变软,听起来真不错。」 种他歷7星元446年初,两族边境爆发了激烈的战事,是塔克林一族主动进攻。他们在莱梅星域一带的生育场所不明原因的传染病蔓延,幼虫全部死在蛋壳里,惊恐的成年塔克林立刻想到了宿敌,不顾一切地发动声讨战,正好中了以洛基为首的军方首脑的陷阱——成年战士塔克林,才是这场细菌战的主力目标。 四境野星区,种他族大胜。超过七千万沙海联盟的牧歌舰队被俘,不到三百艘逃亡,两千五百万艘以上被打爆,来自殊死的抵抗,而战俘的下场都极为悽惨。 以往都会在开战前劝架,在战后调解的圣星堂这次反而扮演了促发战争的角色,先是措辞严厉地要求塔克林开放航路,不果后多方交涉、施压。等打完,连官样文章都来不及发,就急匆匆占领塔克林沦陷的领地,验证空间系数去了。整个圣星堂的领导阶层在政治上出现重大谬误,只顾着虚无缥缈却似乎迫在眉睫的「全族危机」。 沙海联盟的领袖大为激愤,这一仗令他对圣星堂彻底失望,下一刻,他想到了全族共同的母亲——埃格玛。 请族内的伊玛露代为传讯,得到主母立即的首肯,感动之余,沙海联盟一边与敌军周旋,一边把族内的孩子们偷渡到母星厄亥图——那种细菌武器太可怕了。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塔克林的数目太多了,个头还特别大,一个厄亥图不可能藏得过来,只是请主母看顾一下。塔克林也不是没有反击之策,研究抗体,寻求外援,抢夺或购买种他族的防护衣,技术偷盗等等,有的是办法,需要的是一段缓冲时间。 种他族知情后,十分恼怒,这种心情就像一个母亲生了两个娃,当母亲「偏心」一个孩子,另一个就会不服气。 第549页 维妮主母也很无奈,感情上,她的确比较偏向塔克林。当年种他族一发展出星际交通工具,即刻踏上移民的道路,只在本星留下一个联络局。虽然他们把不少孢子移植到别的星球,给予精心的照料,但是埃格玛一系终究更适应厄亥图双星的光照和大气环境。每当异星的分枝大片死去,主母都有感应,对种他族不免有所埋怨。 相反,塔克林一直照顾着广大的埃格玛族,不离不弃,甚至为它们在地下建立了丰沛的水网系统。至今,塔克林的大酋长阿加斯都顶着危险让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带领部分成员驻守在这里。要不是顾虑主母和伊玛露一族的阻拦,种他族的空中基地早就把这一小撮敌人灭了。 局势没有僵持多久,再起波澜。 天基议会情报委员长桑波克烦躁地抽着大.麻,他最近停职在家,接受检查。 桑波克自认是个伟大的,忠义的种他族,他的委员会从很早以前就秘密研究伊玛露一族奇妙的感应源,开发出精神控制药物,用于管束过于庞大臃肿的殖民社会。最初他们在鲸类身上做实验,然后是死囚和罪犯,最后是军人。因为这个实验对战犯的审讯和行为矫正,军队的管理有积极意义,天基议会长期予以财政支持。但军队的高官为之恐惧,洛基这位大佬就不止一次咆哮:「桑波克在把我的士兵变成愚蠢的素食主义者,他就是个没种的娘们!娘们!」 这次凭着彪炳军功,洛基顺利拔出了背上芒刺。虽然天基议会暗中安抚,桑波克还是恨恨不已。 那个没有荣誉心的武夫!他愤怒地想。 这时,管家来报,有一通来自武器商人卡巴的通讯。 卡巴在多多姆族中是个奇葩,在和种他族交缠的漫长歷史中,多多姆进化出三个分支,一个是强敌塔克林;一个是没有智力的掘土蠕虫;一个是半融合的多多姆本族,地位很低,负责劳动力、生产、行商之类种他族不愿意屈就的行当。卡巴却是自主选择经商,这个外表丑陋的傢伙天生就是一条灌满了贪婪、狡诈、自私、恶毒的虫子,他以贩卖同族奴隶,走私军火、飞船起家,在致富过程中不断採取绑票勒索、抢夺欺诈、强制开採、逃税漏税等暴利手段,豢养了一个巨型的犯罪集团,为自己牟利。他很懂得官商勾结,用贿赂、诬陷、拉拢等手段在天基议会中手眼通天,用资本和金融支配总数超过九千万的行星,寄生其中,像个持续膨胀的肉瘤那样吸取利益和资源。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卡巴那肥大如鼻涕虫的身形,躺在珍贵无比的织毯上享受女奴的服侍。桑波克也不在意,命令管家再送根烟来。 谈话中,两人缔结了种他族和多多姆族有史以来最丑恶的盟约。 卡巴有句话说到了桑波克心坎里:「这个世界应该由您这样优秀的种族领导,忠诚,自律,崇高,智慧。我嘛,只是个在您建造的安全堡垒赚钱的小小商人,我实在受够了那些不通帐务的武斗派军人、粗鲁野蛮的塔克林和拿着税单向我讨债,自以为正义的伊玛露搜查官。种他星系就该在和平的秩序下前进,由我们一起来缔造光荣的未来。」 当谈判结束,桑波克有点为整个计划惴惴不安,但又兴奋难耐。卡巴意味深长地道:「您相信吗,阁下,有时我们想出惊世骇俗的大主意,就像有恶魔在耳边轻声细语。」 「哦,是吗。」桑波克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他比较关心卡巴说的太空蜉蝣,「货什么时候到?」 「很快,阁下,我保证。」 对卡巴来说,战争是最好的发财途径,一探听到洛基的细菌战术来自哪里,他就买通了艾格,绑走他的同事,转头将一部分知识卖给了沙海联盟。 沙海联盟当然没法短时间内研究出对策,只好又高价收购了商人的一批太空蜉蝣。照卡巴的说法,蜉蝣是移植了许多病原体的基因库,会代替那些卵被感染。接着,他又把假情报卖给洛基,说那个研究员良心发现,逃到沙海联盟去了。 洛基大惊,卡巴将这事干得天衣无缝,被买通的艾格也帮着圆谎,洛基明白技术破译迫在眉睫,不顾禁军令,追杀向母星转移的幼虫运输舰。他没有想让埃格玛也捲入这场战事,可是低轨道的卫星武器不知是否误操作,向地面发射,海水蒸发,土地高温融化,整个厄亥图的生态系统一夕间破坏,树之心庞大的袍子群枯死。 天基议会大哗,洛基被严厉追究责任,判处死刑。桑波克趁机上台。的确,种他族曾得益于埃格玛的照拂,有许多种他族感恩主母的恩慈,但世上永远不缺没有感恩之心的类型。 心碎的伊玛露们纷纷辞去议会中的职位,回到他们的海洋母星。 桑波克没能继续得意,就像有一双巧合的手安排,洛基的部下知悉了其中的阴谋,愤然兵变,并且将情报委员会药物控制军队和官员的丑闻宣扬出去,各个殖民政府剧烈动盪。桑波克没有意识到,他伟大而神圣的计划造成政府与议会之间滋生的不信任。 分裂的局面使天基议会焦头烂额,沙海联盟火上浇油,外交官伊玛露族全体罢工,只有卡巴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贩卖军火技术,痛饮着千亿吨战乱下难民的鲜血。 叛变的地方军队和讨伐军自相残杀,互相争夺殖民星和军工资源。开始天基议会还试图查处,可是己军把恶行都推到叛军和沙海联盟头上,大捞了一笔。尝到谎报军情的好处,军队丑陋的面目彻底暴露出来,打砸、抢劫、屠杀、虐俘、瞒上欺下、侵吞军费……甚至有抢到贵重的矿星和能源星球脱离议会自立为王。事态急遽地恶化,陷入恶性循环的局面。 第550页 并非所有军人都贪婪残暴,也不是没有议员想挽回这样的乱局,可是滚雪球效应下,军纪和体制以惊人的速度败坏。唯一飞快蹿升的是交战各方的军工技术。战争带动科技,很讽刺的,这句话在哪儿都适用。 而在这些杀红眼的政客、军人和技术员之间,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永远是那些无辜的民众。可是除了那位始作祟者,也许没有谁会朝哀鸿遍野的生命顾上一瞥。 桑波克等议员无法坐视议会的权威衰退,找上了「不务正业」的圣星堂。学者们这才发现自家乱成这样,但他们的反应是各种看不懂和不耐烦,直到屠刀架在脖子上。 「我只说一遍!」老迈的议长发狂地嘶吼,「要么解决它,要么跟我们回去!」 「我也说了,我们现在唯一研究的技术是空间系数!」 「那就用你那个什么系数想出新的武器!」一名议员灵机一动,「对了,空间系数,是空间技术吧,完全可以发明出超越目前能量屏障的空间护罩,保护好首都,再研发出可以反困住敌人的护罩,我们就能充裕地收回失地了。」议员们听得容光焕发,眼里冒出野心的火光,已经脑补出战后的种种搜刮和殖民星兼併的巨额利益。 科学家们为他们的无知大摇其头:「不,空间稳定常数还没最终验定,应用于科技也是个危险的半成品,其危险程度……」 「不会比亡国更危险!」 在威逼下,没被砍头的科学家只有屈服,种他族生命力很强,砍下头还能活十多天,但那种痛苦还不如死了好,而且他们还有家人。 难度上,制造大的空间护罩比小的容易。很快,在学者们的日夜钻研下,位于议会星地下的巨大中枢「天谴」建造起来。 至此,种他族的命运已无悬念。塞亚给予圣星堂的公式并没有错误,也不会引发学者担心的黑洞,但它造出的是个看不见的超空间。比该宇宙维度高的小世界与现实宇宙层叠时,产生的相互作用力会把各种物质混杂在一起,因为那个维度空间是无生命真空,形成的是对血肉之躯的吸引力。 透明的绞肉机扩散到整个战场,整个星系,罪恶的,无罪的,高贵的,卑劣的,智慧的,愚蠢的,美丽的,丑陋的……所有生命都在公正的血海里化为最原初的粒子,万物归寂。 黑暗中,只有唯一还保持原样的天谴,微微闪动了一下光芒。 空荡荡的地下大厅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入这无声之境。 时计者仰望宛如遗骸的巨大机械,淡淡地道:「邪恶不过如此,乌拉拉。」 白银女王抬起头,甜美地笑道:「是的,塞亚哥哥。」 文明歷21000纪449年,种他族的歷史就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塞亚灭掉种他族,其实一开始没什么愧疚,人类的劣根性,对非同一物种难以产生所谓的同情心。但是用那种方法瓦解敌人,他势必深入了解一个种族的性情、文化、歷史、社会等等,内心必定有所触动,不过真正的冲击在种他族毁灭以后发生的一件事。 ☆、第八十三章 袭击 种他族灭亡后,他重新踏上旅途,却再没有融入正宇宙文明的意愿。 他仿佛脱离了某种巨大的根源——在他和乌拉拉相处期间,一次次凝缩,被压迫,被否定,被拷问,被自我质疑,却始终没有抛弃的——人性。 怀着对乌拉拉和自己的反感,来自灵魂的孤独无依日益加深。 明明不愿意回想,明明可以用千万条反人道的真理去反驳,他还是一遍遍自我强迫地反思,细数自己犯下的每一条罪行,想起每一个遍布悽厉痛苦的画面。 终于,他的理智垮塌,在时钟城竖立起来的思想崩溃了,他停下徘徊的脚步,回到那片原罪之地。 毁灭的死星他可以数得清楚,却好像无穷无尽的标记,凝立在荒寂的宇宙中,他一颗颗走过,闭上眼也像在过去每日每夜的梦中般清晰,那些虫子……生命…… 一天,他来到伊玛露的家乡深碧星,在这里看到一艘坠毁的飞船,想起来,是那个叫奥拉的大祭司的船。在战争后期,她唿吁族人重新加入星系大家庭,阻止战争,但是太迟了,塞亚轻易用谋略粉碎了她们的努力。当奥拉在移民局的爱人被构陷而死,她回到了故乡。 他以为她心灰意冷,找到的航行资料,却显示奥拉一直断断续续在做一项工作,直到末日那天—— 今天三级秘文师瓦里破译出一部分文字规律,真是太好了。 ………… 这次塔克林和种他族又打起来了,我有些担忧,总觉得有很不安的感觉,出神的时候,助手先生提醒了我两次,我太不应该了。 旅行还是探索?后面是数字,呵呵,好古老的飞船,你飞行辛苦了。 ………… 我们的母亲!天哪! ………… 我没法工作,太痛苦了,太悲伤了,为什么宇宙中有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想过……当我恢復神智,我坐在旅行号的机舱里,摸着简陋却传达了语言的讯息板,痛哭了一场。 我真的感到好多了,它没法安慰我什么,我们也再也得不到心灵的安慰了,可是想到它来自一个生命星球,失去我们的生命星球的我,得到了一点救赎。 ………… 第551页 工作可以让我没空想到那场悲剧,我向移民局请假,专心我的翻译记录工作。 秘文刻录者的工作就是记录文明,我想……我希望挽救一个文明。 ………… 对不起,旅行号,我得暂时离开你,我必须去阻止一场战争。我想通了,我不该因为种他族和塔克林的矛盾根深蒂固就放弃同胞,我们伊玛露都犯了失察之罪。 我带着你的刻录盘,暂别。 ………… 树,我爱你。 ………… 我又回来了,我阻止不了战争的进程,亲爱的树,我感觉自己好无力,好吧,我会振作,请先让我把你的尸体埋在树下,我们的母亲死了,不能再接纳你的灵魂。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树,我找到一位圣星堂的前辈,他告诉我空间稳定常数的事,我可以计算出我们的小飞船航行的距离,来自的宇宙空间,时间点。对了,它叫旅行者1号! ………… 我成功了。 旅行者1号来自银河系第三旋臂太阳系唯一的生命星球,在被超时空钻头截获以前,它飞行了37个原子钟标准年,残留的信息显示,同年它所在的星系发生了非常剧烈的灾变,我做出一个决定。 ………… 我已经救不了我的同胞种族,但是我还能挽救一个陌生的种族,提醒他们,帮助他们,也许,在他们需要时带他们到我们这儿避难。种他星系正在发生战争,可是我们温暖的家园——深碧星依然友好,可以容纳一个比我们落后,还没有走出母星,却同样对星空和宇宙好奇的种族。 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犯我们的错误,在这个宇宙,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 ………… 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塞亚放下工作日志,拼命翻着文字记录仪,寻找有关旅行者1号的翻译信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可是……一个面对战争,身处末日前夕的异族女性都在倾尽全力帮助别人,明白自己行为的意义,而他干了什么?他干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事情! 记录找出来了,是伊玛露的本族语,没关系,他认识,他认识所有种他星系的语言,他和这个种族交缠得那么深,都分不开了……就连找出来的异族原文,他都认识,在时钟城学过这个文明的知识,他嚮往的碳基文明—— 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 「这是一个来自遥远的小小星球的礼物。它是我们的声音、科学、形象、音乐、思想和感情的缩影。我们正在努力使我们的时代倖存下来,使你们能了解我们生活的情况。我们期望有朝一日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以便加入到银河系的文明大家庭。这个『地球之音』是为了在这个辽阔而令人敬畏的宇宙中寄予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决心和我们对遥远世界的良好祝愿。」 塞亚茫然抬起头,不明白心中空落落的情绪是什么,他又不认识这个地球族,只是学过相关知识而已,只是一封巧合的问候信……他摇曳的视线与银河不期而遇,无数缤纷绚烂的光点洒落,雄伟庄严的光带震撼心扉,叩响神秘的,康德式的感动:让我们肃然起敬的,不止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还有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天黑了,他的夜无边无际,被抛进了荒芜的梦境,伴随着蔓延的鲜血和火焰,一望无际的死寂。 他孤身行走于荒野,再无归处。 从纪元前尘封的歷史走出,塞亚平述着过去的往事,既荒凉,又遥远,腥血斑驳罪恶满身。 最后,他以疲倦的音符结尾:「我不该告诉你这些,艾娜,我教导你善良处世,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遵循内心的声音,放弃了善良,正确,公理……为了活下去,为了追寻一个人,失去了能让我骄傲的本性。」 听到旅行者1号(注)的名字,艾娜手指发冷。哥哥不知道……可是他真的能忘记吗? 对于她,对于地球。 「我一直在找寻某个人,虽然我不记得。」 塞亚双手掩住脸:「可是我那时候觉得,就让我永远找不到我想找的人吧,让我永远没有住的地方,因为这个人,不配活在世界的任何地方。」 眼泪夺眶而出,艾娜紧紧抱住他。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她泣不成声。 是我没有早点来,是我害你失去记忆,迷失自己。 不能饶恕,乌拉拉。 金髮少女咬紧牙关,眼里燃烧着切齿的恨意:趁他失去记忆,趁他最软弱的时候,迫使他犯下不能饶恕的罪孽,长久被罪恶感折磨。 一定,一定要杀了她。 也许是身心俱疲,塞亚没多久昏睡了过去,艾娜安顿好哥哥,走出房间。 克拉姆和沙门守在外面,表情显示他们已经知晓了一切。 「克拉姆——」沉思片刻,艾娜坚定地抬头,直视教皇。 「我知道。」克拉姆心领神会,「塞亚说出来就好了,我会抽走那段记忆,他心里也不会留下太大的阴影。」艾娜点点头,这一刻,她决定,就算是神也不会原谅的错误,她也要让它烟消云散。 罪过也好,愧疚也好,统统够了! 只要哥哥能够幸福就好。 艾娜知道,这是自私的决定,但是她不后悔。 她看向沙门,伊恩他们她可以私下说服,但她必须确认这位哥哥的朋友的意见。 第552页 「我同意。」红髮皇帝立即道,眉峰紧蹙,神色极度愤懑,「要是有人混淆了我的核心指令程序,输入一大堆杂乱错误代码,然后指示我做一件事,我也不会认为那件事出自我的本意。」 克拉姆沉郁的眉宇微扬,唇角抿起浅笑的弧度,拍拍金髮少女的肩膀:「我和沙门照料塞亚,你们休息吧。」 目送他们的背影,艾娜沉重的心情稍微拨云见日,能遇到这两个人,哥哥的人生总算还有一线阳光。 「艾娜?」伊恩早憋得狠了。看看男友和朋友们,艾娜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艾娜没有把种他族的事情和盘托出,对帕鲁卡等人含煳而过,只详细告诉了伊恩,不是她不信任朋友,只是这事人多口杂,不小心露出点破绽,克拉姆的努力就全毁了。 好在梅耶他们也没多问,以为塞亚是为梅塞德丝的事伤痛。 「梅塞德丝怎么会被使徒夺舍?」伊恩百思不得其解,心情不是一般的郁闷,他家大舅子实在太命运多舛了,被女魔头逼着犯下泼天的罪案不说,如今女儿还死得不明不白——照塞亚的说法,伊萝耶尔也死了?那占着梅塞德丝壳子的,到底是什么? 「话说,我一直觉得使徒很人性化。」伊恩若有所思,「路弥,你还记得吗,那个孩子和梅塞德丝吵架的样子,叫塞亚父亲的语气,塞亚也说,她的拟人程序被他杀掉了,那么剩下的,莫非是非人性的部分?」 艾娜蹙着眉,她对使徒不抱好感,也不想哥哥为之痛苦。 可是她又不能不包容塞亚的心情,这么漫长的时光,塞亚走过的足迹,无论罪恶,痛苦,黑暗,光明,快乐,遗憾,悲伤,珍惜……都是寻觅的足迹。 十万多年的开解。金髮少女苦笑,恐怕也不是哥哥潜意识原谅了自己,而是无法抛下她。哥哥可以没有她,她不能没有哥哥。 「可能是。」她谨慎地加入讨论,「关键是梅塞德丝还能不能恢復。」帕鲁卡道:「这就要问克拉姆了,当时让那个使徒逃掉了。」 高文若有所思地道:「我认为我们过分参与这件事也无济于事,无论是瑞泰尔的悲剧,梅塞德丝执政官的变故,阴谋的源头,都指向时钟城。那么,我们是否做好了与乌拉拉开战的准备?」 众人眼色一变,不约而同,锐利的寒光浮现在每个人的眼底,有敌意,有仇视,也有更复杂深刻的痛恨。 白银女王是遗民共同的敌人,仇恨的重量也相同,但是仇恨的深度却不同。 如果说世上有个存在艾娜恨不得食肉寝皮,那就是乌拉拉,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恨一个人。 她要算的帐太多了,哥哥,地球,梅塞德丝,种他族……一笔笔一桩桩,都是血海深仇。 但是更现实的问题是:她是否有了復仇的能耐? 想起一件兜在心里的往事,高文苦笑:「我曾经问塞亚,我们和时钟城作战,胜算多少,他的回答是『零』。」大伙有些不开心,丽萨道:「他也太瞧不起人了!」 盖亚也不能接受:「如果没有克拉姆,我们可能打不过白银女王,但敌人是时计者,我们一定能赢的!」 「可是琉霖死了。」梅耶迟疑地道,她是在座实力最弱的人,不免有所顾虑。伊恩摇头:「杀死霖的是归一会的成员,嗯,不过,连归一会我们都打不过,大概实力是还不如。」 「霖的死,是我大意。」艾娜神情冷厉,「我现在是神阶,我一个人就可以把那些怪物全干掉。克拉姆也会帮我们,拉非雷一个就能轻松收拾掉挡路的小兵。问题是,哥哥的暗示没有解开,他忠于乌拉拉。所以我们要出动,不能让哥哥知道。」 「攻打时钟城吗?」伊恩振奋起来,「好的,现在就开始准备,塞亚的安危就交给恩斯特管家,现在连沙门陛下都回来了,有他们照顾,塞亚不会有事。」艾娜嘴角轻扬,神□□不自禁的晴朗起来。 大家一致点头,坚决的目光在半空交汇,达成无言的协定。 该有个了断了。 塞亚隔了两天才醒转,克拉姆说是记忆调整的后遗症,醒来时有些昏沉,当神智回復,思路立刻恢復清醒。 「我要去时钟城一趟。」 「不可以!」克拉姆急忙阻拦。沙门敏锐地发现友人用的是「去」而不是「回」这个词,说明克拉姆的记忆删除成功了,塞亚内心的同罪意识不再牢固,对时钟城也生出了排斥感。 他松了口气,也加入劝说行列:「你仔细思考一下,那个使徒是否在说谎。」 黑髮青年抿紧唇,他之所以要追去时钟城,就是想确认梅塞德丝和伊萝耶尔的生死。 梅塞德丝肯定被抹杀了,伊萝耶尔有没有撒谎,他看得出来,可是伊萝耶尔呢? 那个孩子被他毁得多彻底,他还不明白? 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也会追查到底,可是完全没有希望…… 他的情绪濒临失控,强大的自制将它硬生生咽下去,像硬吞下一枚刀片,在看不见的地方割出血淋淋的伤口。 「我要查一下……瑞泰尔的情况。」 圣派屈克七国,都毁灭了。 瑞泰尔文明继承了最后的传承,生物文明、意念文明和机械文明,可是如今,这个负宇宙最纯正的文明,也消逝了。 第553页 塞亚看着图片上累累的死尸,血迹斑斑的路面和花坛,记忆里鲜明地浮起那座巨大的白色都市,矗立在清澈的天空下,那样的纯净高贵,如今却被浓浓的血污玷辱,结束了它长久以来美丽和平的歷史。 「不能让它这样没有尊严,派一艘曲光巡洋舰去,调查清楚伤亡,没有生还者……开火吧。」 沙门被抢了命令,不悦地道:「塞亚,不要怪罪自己,这不是你的责任。还有,我派遣了朱诺。」 「我还是军事总长。」塞亚没好气地看过去,蓝灰色的左眼闪过犀利的光,「你和克拉姆做了什么好事,我还没问你们。」 教皇陛下这辈子都没做过几件亏心事,心理素质严重不过关,顿时哆嗦了两下,文风不动的机械皇帝憾恨地看了这个死党一眼:没出息!太没出息! 「我们做什么了?」他摆出大无畏的姿态,谅塞亚也说不出。 塞亚瞪着他。 这些天,他的记忆中多出了无数破碎而混乱、却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的感情,要说怎么回事,也理不清楚,明明伊萝耶尔的事没有任何异常,他记得很清楚,旅行期间的记忆也没有缺失。 「塞亚,因为我移植给你的眼睛故障了,我检索又排查,可能影响了你的记忆,对不起。」总算克拉姆智力超常,临场反应快速无比,找到一个铁证如山的藉口。 沙门在心里点赞。 「是吗……」塞亚无意识地按住右眼,他的灵魂反正早已破得不成样子,再损失一点也没啥。 「以后别碰我的记忆!」 克拉姆乖乖点头。 「塞亚,瑞泰尔提倡『道德』的传统?」沙门适时引开友人的注意力。塞亚沉默良久,道:「在宇宙中讨论道德毫无意义,是生命本身需要。」 一个人旅行的生涯太孤独,他不知不觉接纳了许许多多的存在,许多国度在记忆里留下痕迹,离开后,他还是自由的空岛商人,过着自己独立自在的生活,可是心里的空荡和撕裂的痛楚骗不了人,他眷恋着太多人事物,尤其是这个星云帝国,和两个朋友在一起的日子。 人果然会依赖,人果然太软弱。 但是这么软弱,需要他人来支持的傢伙,才能被叫做「人」吧。 瑞泰尔的歷史沉入了宇宙之海,除了少数国家质询,航道上的船拐个弯,没有激起别的水花。 负宇宙剩下的国家,只有星云帝国,堇花联邦,冰岛群落,学者星球埃维亚,常春藤联盟的所属小国,白沙星域一带的原住民,智人同盟之类的遗民聚落。迴廊战役,使徒侵吞了所有空岛,民众不知情,以为整个时计领被来敌扫荡而空,为星云帝国的赫赫军威战慄不已。乌拉拉所在的时钟城又沉入了白海,教皇的威名一时达到了顶峰。 可是后来,归一会大举进攻星云领,战斗结果出人意料,除了首都星海尔施罗姆和周边卫星地带,其他领土全部沦陷。荒神的威能顿时喧嚣直上,除了理智的埃维亚人,崇拜归一会的狂信徒勐增。奇怪的是,归一会再没有动作,静静潜伏着。 塞亚为帝国的重建事宜忙得不可开交,他不是不想亲自处理瑞泰尔的后续情况,但伊萝耶尔的态度引起了他的警觉,两次了,乌拉拉要伊萝耶尔强行把他带回去。虽然不知道妹妹有什么目的,但是他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 一旦他被抓走,克拉姆再头脑发热,现在的帝国军可经不起大动干戈。一次臭名远扬就够了,连蛇骨都嘲笑他……他妈的,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和祸国妖姬一样。 一个上午,克拉姆都缠着他,害得塞亚在繁忙的事务间隙,还要应付此类通讯: 「教皇陛下,身体好些了吗?等值勤结束,我就来看您。」 「啊啊啊教皇陛下,塞亚大人没好好照顾你吗?下班了我带糖果过来。」 「棉花糖!看,陛下,我们办了彩色棉花糖联谊会,塞亚大人,我们这儿都造好了,让我多说会儿……」 塞亚深切觉得,所谓的帝国应该叫教皇同萌才对。 「统统死开!」他忍到了尽头,「此物只有一只,圈养权归我,概不观赏!」 「霸道」,「讨厌」,「又生气了」……军官们也只能这么抱怨着撤退,顶头上司?萌主大人?隐太上皇发话了,没人敢不从。 「哥哥,外面就听见你吼人了哦。」艾娜笑眯眯地推着餐车进来,上面摆满了午茶点心和饮料。伊恩他们照例和她同进退。 丽萨满面得意地叉腰:「今天的午饭全是大家的成果,猜猜哪个面包是我的。」盖亚掩嘴直笑,某个按照蜥蜴人的块头烤制,巨型的长棍面包实在太显眼了。 「当然是这个可以直接用来打人的玩意儿。」塞亚拎起「兇器」,拍上丽萨的脑袋。 「……杀了你。」 这俩又斗起嘴来,塞亚把长棍面包塞给恋人,只有他的牙口咬得动。 刺熘!被餵食的教皇头上长出两只耳朵,蹭地竖起,又垂下。 「犯规啊啊啊——」伊恩哀嚎,「长出猫耳什么一定是犯规啊!!!!」 「被萌到就不要啰嗦了。」塞亚轻咳两下,内心同样萌动至极。 这世上最幸福的就是养了一群萌物,睡觉不带重样的后宫之主。伊恩羡慕嫉妒恨。 克拉姆给整条长棍面包涂上厚厚的蜂蜜,然后没地方拿了,用筷子戳,戳出气孔后,似乎想到了长笛的形状,引发艺术灵感,就要当场吹。 第554页 「克拉姆,不是这样吃的!」大家急忙劝阻。 塞亚看得胃痛:「如果吃药能治好他的抽风,我天天让他……还是不给他吃药了。」 众人斜视,哥哥大人就是个口嫌体正直的死傲娇。 「艾娜,来,草莓布丁。」塞亚自然地给妹妹点心。 艾娜心里酸楚又温暖,哪怕改变了基因,哥哥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满含血缘的温存。 一如既往,克拉姆的份是最多的,除了那根多出很多孔的长棍面包,全是甜食。 「对了,克拉姆的原体很大吧,平常吃什么?这些够不够?」帕鲁卡关心地问。伊恩浮想联翩:「你是星云生物的后裔,那是吃星星的吗?像吞星者那样威风?」 「不,这傢伙需要的不是那种食物。」塞亚揉揉爱人的头髮,「他也不吃星星了,假设每个概率宇宙都是由四种基本力构成,类似四方形的砖头,组成了宇宙的本底材料,但不像建筑物那么严密,你们可以想像成密度不均的气球,稍微瘪下去一块没关系。这傢伙常常像在湖边捞鱼的小猫一样,偷块砖头吃。」 克拉姆幸福地点头。 啃砖头的教皇?伊恩遥想那个情景,不由得捂住鼻子。 不要太萌! 「克拉姆好辛苦,那么多你,宇宙都不够分,就吃几块够吗?」艾娜非常同情哥哥的爱人。克拉姆心酸地摇头,其实他很想吞星的。塞亚冷酷无情地道:「他饿不死。」 你这铁石心肠的饲主。众人一致谴责地看向他。塞亚头顶黑线。 这里也有「同萌」吗。 「哟。」沙门的身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上,「吃饭了?怎么不叫我?」塞亚头也不回:「没你的份,去干活。」 「你是人类吗?」沙门愤怒地指他。 「说得你是人似的。」塞亚嘲笑他,「机器人本来就是无价劳动力,我工资都不必付你。」 「哥哥……」艾娜无语,如果这是他们的友情相处,还真是喜欢打嘴仗。 果然,话唠陛下立刻战力全开滔滔不绝,塞亚听得脸色发青双手捂耳,试图关闭通讯,大打技术仗也没用,目前doll武器系统全在沙门的潜在控制下,他这个指挥官也只有三分之一权限。还是沙门自己得胜而去,才结束了这场摧残。 克拉姆无奈地道:「塞亚,我就劝你不要和沙门斗嘴,所有的我齐上也不一定说得过他。」伊恩等人不寒而慄:太可怕了…… 塞亚满心不甘:「要是在巴别塔,我一句也不会听他的!」 这时,星云帝国的午后休息时光准时开始,照常全境播放轻音乐,军部和大街小巷都能听到徐缓的优美旋律,今天,节目却有些不一样。 「大家好,我是神上教教长维托。」那是一个气势浑厚有力的男性嗓音,「全帝国人民,即将播放的,是我们神上教的伟大成果,一个意外得到的礼物,必须呈现给全人类的珍贵收藏,会让你们永生不忘的美妙回忆——现在,倾听吧!」 一段极为悠扬的小提琴前奏传来,穿插着男子温柔又深情的话语……塞亚呆若木鸡,余人也听出那是谁的声音,震惊那不同于平日的语气,怔忡间,塞亚和克拉姆在巴别塔的私语流淌出来,随着那首恢弘壮绝的史诗之曲,两人的演奏和歌唱迴荡在宇宙的群星之间。 整个帝国静得落针可闻,人人屏息而立,灵魂震颤,用尽心神倾听着绝美的音乐诗篇,久久无法自己。 艾娜等人如痴如醉,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还没有回过神。 「啊啊啊啊——」塞亚却暴走地沖向操作台,用恨不得撕碎某人的动作拍打,拼命想要阻止还在回放的音乐,却因为是录在公共设施里面,军事总长也无权破坏。 太好了,这样的音乐的确值得珍藏一生。艾娜一行红着脸瞅着他,偷偷用终端手环录下来,打心底感谢神上教教长的丰功伟业。 可惜塞亚完全不这么想,死命敲打键盘:「快给我全部静音!静音!那个该死的红毛!我要杀了他,绝对要杀了他啊!」 「塞亚,别这样。」克拉姆死命拦他。 这些抗议是可以用尖端设备去掉的。伊恩等人心满意足地想,继续录。 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去,塞亚发布通缉令,维托理所当然逃掉了,虽然被逮到只是时间问题。 军官宿舍的床上,克拉姆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将黑髮青年搂在怀里。塞亚睡得很熟,他精神上疲倦透顶才会这样,不然警醒得像从未入睡。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人有怎样的过去,克拉姆还是感到胸口很疼,无法形容的疼。 他觉得,这个人不该经歷那些,不该疼痛,不该受伤,不该歷经世间磨难,塞亚应该放心地熟睡,悠闲地抽菸,偶尔语气宠溺地骂他,看书忘了时间,在他天赋纵横的领域尽情挥洒才能,而不是背负着一切折辱和沉重的过往。 从前,早晨醒来,塞亚睁开的眼睛映出自己的身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刻。 如今克拉姆茫然了,如果不手刃乌拉拉,就算抱着这个人,他也不踏实。 可是杀了乌拉拉,他们又有未来吗?真相揭开的话……克拉姆无意识地蹭了蹭那个宽厚包容的肩膀,怀抱里的存在重要极了,重要得他无论如何捨不得放手。 「睡觉。」塞亚被蹭得半梦半醒,含煳着按了他一下。巨大的温暖在心里涨开,克拉姆认真地脱口而出:「塞亚,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再追你一次。」 第555页 塞亚醒过来,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又抽什么风呢!」 一觉醒来,塞亚吞了两颗咖啡.因,打算和沙门商量潜入时钟城的计划,他一直记挂着维多利加的安危,但是让克拉姆去绝对不放心。 一件事打乱了他的行程,龙骑大队长赫莉儿提交报告,要求召开军事法庭。 与归一会战争期间,隶属她队伍的队员战在中途脱逃,他的哥哥去找他,也一去不回。虽然在最后抓着弟弟回来,但已经严重触犯军纪,需依法处理。 这段时间因为星云帝国百废待兴,赫莉儿将兄弟俩提押在案,拘禁候审。如今,她认为可以开庭了。 两人身份特殊,是有望加入思乡计划的第二类接触者,国内的遗民对他们很关注,又是临时加入龙骑卫队,需要最高法院量刑裁决。 塞亚身兼技术总监和大法官两个主要职务,当年的叛乱后,主动卸任军事总长和统帅本部长,在上场战事中暂时代理,战后就归还给拉非雷,立即受理了赫莉儿递交的案子。 艾娜等人非常关心这场判决,烈和战算是他们的同胞,但他们知道塞亚不会开小窗。这两天艾娜恶补星云帝国的法律知识,希望当烈和战的辩护律师,那个不近人情的哥哥一点内情也不肯透露。 「死心吧,艾娜,塞亚不会同意你当律师的,你是妹控的天敌。」伊恩中肯地道。 「哼。」 塞亚果然驳回了妹妹的请求,只答应他们当陪审员,全程围观审判。 「死是不会死的,不出劳动改造或者拘役,再参加思乡计划可以死心了。」对小辈们担心焦灼的目光,哥哥大人终于松动尊口,可是他还不如不回答! 艾娜等人失望又无可奈何,出了妮可的事情后,塞亚对第三类接触者的人员筛选更严格,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但是他们也不能指责他过分谨慎,毕竟思乡计划不是等不起。 不打败乌拉拉和她的时计者,就算故乡復甦,也可能再遭难,何况还有归一会的狂信徒虎视眈眈,本来就是艾娜一行太心急。 星际法院,星云帝国最高司法部门,众星系的联合机构,位于军事学院上空,一颗小行星上面,地轴与黄道面垂直,该星系的太阳永远在它的地平线附近移动,划出完美的圆,天空一半是阳光白昼,一半是星辰黑夜,象徵完美的公正。 但在这里,也曾经有过不完全公正的审判,或者说,执法永远无法达到正义的极点。 许多军校生和群众围在法院外面,熙熙攘攘地等待开庭,对于他们这是一堂很好的课外实践或谈资。但是艾娜等人就不一样了,乘坐太空浮游车来到法院门口后,他们就焦急地守候着。 伊恩难掩激动地看着宏伟的法院上,代表公正的司法女神高举天平,双目闭起,面容威严而安详,天穹的光芒为她覆上庄严的长袍,让人心生敬畏。 在想当警察的他看来,法院可谓与职业关联最深的地方。不过事实上,法庭和他没什么关系,警察只负责抓犯人、找证据,审判是法官的活。艾娜瞥了眼男友一目了然的梦幻表情,没有选择打击他。 顺时针转动的全息时钟飘浮在法院门口的喷水池上,围绕着炫丽的光环,不疾不徐地显现出各种宇宙和当地时间,当一声钟响,法庭的门开了。 人们保持良好的秩序走进去,所以艾娜一行没费什么劲就挤到前面,塞亚和克拉姆早到了,走过金黄色光线笼罩的长廊,艾娜一眼看到雄伟的审判大厅里,哥哥身穿淡墨绿的制服长衣,如往常一样英气逼人。军事法庭不同于民事,是穿军装而非法袍。 塞亚正和友人说话:「这事和你无关,来凑什么无聊的热闹。」 「这可是经典案例,再忙也要来现场观摩。」沙门披着一头红色长髮,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这副闲闲的样子让塞亚牙根很痒,尤其看到旁听席好些熟面孔。 死亡君主安塔隆把手搁在前面的长凳上,酷似大法官的脸引来不少注目。米勒坐在他旁边,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哥哥,你怎么会想到出门?」 「以前没听过这种判决,有点兴趣。」 时计领的空岛,有罪无罪都由岛主一人定夺,没有任何法律概念。因此安塔隆在网上得知消息后,兴致勃勃地带着弟弟来看。 这场军事审判不复杂,只是具有典型意义,才引起许多关注。艾娜等人紧张地坐在席位上,说是陪审团,他们根本没资格发言,帝国也不专设辩护人,只有当事人申请,才特别派遣。 烈和战没有戴镣铐,他们是逃兵不是战犯。当然,被搜查过,没有携带武器。哥哥烈的脸色阴沉难堪,弟弟战却显得悠然自若。 作为书记的克拉姆核查当事人身份后,正式开庭,全场一片肃静。 艾娜一行手心出汗,刚刚还不觉得,忽然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赫莉儿身为上司和原告,宣读起诉状。塞亚请两人答辩,兄弟俩没有申请军队律师,烈只要求有尊严的待遇,战什么话也没说。 「真可笑。」众目睽睽下,当时不发一语的战却笑起来,狭长的幽蓝眼睛就像伺机而动的毒蛇,「你,大法官,还有你旁边的教皇,随便就能把我们两个像小虫一样捏死,却摆出这样大的阵仗,算过家家吗?」 盖亚和帕鲁卡为他捏一把冷汗,这种场合,烈都服软了,呆呆看着孪生弟弟。 第556页 塞亚并未要求对方停止说和案件无关的话题,只道:「这个法庭,每场审判都是严肃的。你不能冷静情绪,我给你半天时间,等你准备好了,告诉你的上级。战,无关你喜不喜欢,你已经是帝国的军人。」 这两人绝不是法盲,在编入龙骑卫队,不,任命他们遗民的治安管理员以前,有关星云帝国的军纪法制就系统地教导过,塞亚压根不想理会战突然发作的中二病。 「没什么需要准备。」战镇定下来,耸耸肩,「我认罪。」 「战!」烈大急。他的罪名比弟弟轻,因为他回到了战场,也强制战回来,可是他一时想不出求情的办法。而且战犯下了更大的罪行,在烈找到他时,居然发现他在开枪扫射一个老人取乐,大怒下拳打脚踢,把弟弟强行拖回龙骑小队。 基于私心,他瞒报了这件事,不安下,烈陷入两难的心情,想着还是以逃兵罪论处好些。 塞亚早就知道战干了什么好事,doll信仰系统的灵魂黑箱没有秘密。战当时以那身龙骑军服欺骗那位市民,抢走对方的个人防护罩开关,足足在老人身上开了三十六枪,还扔到敌人的炮火下消灭证据,这小子心性恶劣至极。 之所以不列在罪证上,塞亚也有自己的考量。这次是公开审理,如果在大庭广众揭露出战的暴行和用心,会使艾娜他们羞愧难当,受到帝国民众的异样目光。况且,艾娜他们本来就没有罪过。 遗民从来不仅仅是受害者,以受害者自居,有些会做出形同加害人的恶行,还毫无廉耻。 等将战治罪,塞亚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我只有一个要求。」战开口,「不要把我和那个噁心的蚯蚓送到一个服刑地。」烈怔怔注视他。塞亚冷冷地道:「你指你的哥哥?」 战露出直白的嫌恶之情:「那种把我当受气包,高兴打就打,高兴踢就踢的人,算是我的哥哥?」 「据我所知,你的哥哥把你带回龙骑小队,让你免除了至少三年的刑罚,而他为了找你获罪。根据你的控诉,我查阅了你们之前建立的档案,暴力行为主要发生在你的童年,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势,你的哥哥当年也不到十岁,是个还不能负刑事责任的儿童,你们又是孤儿,没有长辈引导。在他成年后,除了言行比较粗暴,也从未对你採取体罚行为。」 战不为所动:「我养了一条狗,平常随便打随便骂,非常听话,突然跑了,我也会捨不得。哦——」他眼中闪过阴戾的狭光,「他是个大过肚子的变态,也不能叫『哥哥』。」 烈说不出话来,他脾气不好,对战的身世有心结,养育他又辛苦,小时候动不动撒气,可他从来没想过抛弃这个同胞亲人,没想到……他的弟弟这么恨他。 自从战长大后,经常对他做古怪的行为,他以为弟弟是性向出了问题,一度十分担忧,原来,战是在用那种方式侮辱他。 法庭的气氛很压抑,安塔隆皱着眉,艾娜等人神情各异。 塞亚不想说什么了,烈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战这样的人,会放大别人的缺点,用狭隘偏激的眼光看待世界,不会把别人对他的好记在心里。 简单地了结这桩罪案,战判处五年流放改造,撤除军职;烈是教育和两年六个月牧场劳役,降职降衔,塞亚当庭宣判。 艾娜等人心情阴郁地往庭外走,这个结果不意外,意外的是战的态度。 塞亚和克拉姆整理文件,晚了一些。塞亚远远和妹妹打了声招唿,示意一起回家。战瞥了眼他们,低声对烈道:「哥哥,现在你知道我多讨厌你了吧。」烈咬牙不语。 赫莉儿没有制止他们兄弟对话,人性化地站开一点。 「你还不知道,我和你有多么不同。」 战清晰地想起归一会大主教绝美的面容,他们这些遗民,归一会都埋藏了「楔子」。那位大主教似乎天生能看出人性中的阴暗、残暴、不平、怨恨、野心……然后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的是最了不起的凭证,时钟城和归一会结盟的契物!唯独他有!甚至能让教皇的恋人在他面前倒下,让这些不可一世的傢伙瞧瞧! 这不是武器,藏得天衣无缝,只是需要他得到的意念力量启动,他一度担心被发现,幸好罗切斯特的心灵能力非常出色,不过这只能瞒过机械方面的审查,他本来以为加入军队会做心理测试,后来听说教皇反对,就取消了。 真是愚蠢。 知弟莫若兄,虽然心思不属,烈还是觉得有些异常。赫莉儿也发现战的眼光不对,转向他盯住的方向,塞亚身边伴着克拉姆,微笑着走向沙门和艾娜一行——有教皇陛下和沙门陛下,不可能有偷袭的机会。 战的胸口浮现一只金色怀表,滴答滴答快得不可思议地转动指针,他放声大笑:「看着吧,你们这些蠢货!」 说时迟那时快,赫莉儿扑过去,一个快速擒拿把战按倒在地。塞亚的衣服里飞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怀表,表盖打开,指针疯转的同时,一个似真似幻的漩涡包裹住他,奇异的流光以恐怖的流速倒转,强烈的扭曲感使宇宙仿佛在一瞬间停止、凝固,咔嚓一声,塞亚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全身,向后倒下。 「哥哥!」艾娜惊唿,沖向兄长,伊恩等人也一起跑过去,克拉姆已经接住恋人,沙门急忙用自身的医疗机能检查。 第557页 另一边,赫莉儿和几名军官把战压制得严严实实,其中,空军总司令帕克的嗓门最响:「塞亚怎么样?这狗娘养的……不,混帐小子!」 法庭里人声鼎沸,人们惶急地涌上前。安塔隆也觉得在眼皮底下任人行兇没面子,靠了过来。 「没事!没有受伤!」沙门瞳孔里的数据闪得飞快,渐渐涌现出困惑,「不过……」 「奇怪,哥哥的衣服——」艾娜首先发现异常,塞亚刚才穿的是技术总监的墨绿军服,可这会儿,却是一件深灰底色,暗银纹饰的长衣,看不出材质的表面波纹流转,冰冷诡异,袖口下流泻出一线令人惊悚的浓艷血色。 「塞亚!塞亚!」克拉姆没有注意到,焦急地摇晃恋人。 「呜……」黑髮青年捂住头,耳边炸响着乱七八糟的噪音,脑海里全是怪异杂乱的图像,跳动着永无休止。灵魂虚虚浮浮,仿佛发生了不知名的变化,这种混乱和空虚一点也不陌生,什么都能感知到,偏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寻找陪伴在身边的,唯一的生命体…… 「塞亚!」伸出的手被紧紧牵住,温暖的,却不是冰冷的小手…… 塞亚睁开眼。 骤然清醒的焦距映入一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庞,轻蹙的眉宇,阳光晕染般的金髮,无上高贵的天青色眼眸,那只完美修长的大手近在咫尺……塞亚勐地瞪大眼。 「离我远点!你这垃圾!」 人人震惊地看到一圈透明的冲击波以黑髮青年为中心荡开,切出锥形的气浪,教皇陛下从里面飞了出去,光辉之四面体连连闪动着光芒,似乎控制不了平衡,随着连串的沉闷爆音,砸出一个方圆数十米的巨坑。 克拉姆狼狈地撑住地面,抬起惊愕的双眼。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塞亚站起身,脸上满溢着鲜明的怒气和憎恶,他四下看了看,浮起错愕之情。 他没有出声,可是每个人都解读出这个表情的意思:「这是哪里?」 「塞亚!」沙门明白出了什么问题,正要拉住友人,一个冲口而出的名字令他顿了顿:「乌拉拉!乌拉拉!」 如果宇宙中有哪个名字最为恐怖,就是这一个,还是从塞亚口中喊出,惊悚程度就更加令人神智冻结。 伊恩等人从目瞪口呆到全身僵硬,被接连的变故冲击得不知所措。艾娜跳起来,一把抱住兄长的右臂:「哥哥,你怎么了?」 塞亚奇怪地看着她,嘴唇微动,似乎有超越了音波,又确确实实波动了某种介质的语言流泻出来:「『哥哥』,是什么?」 克拉姆愕然发现,自甦醒起,塞亚说的就是黄昏语。 黄昏之民的语言。 能够被人类理解,却不能复述的语言……不对!人类的喉舌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塞亚,你——」 听到他说话,黑髮青年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厌憎,似乎想起什么不堪忍受的情景,伸手一挖,克拉姆只觉右眼剧痛,一只天青色的眼珠飞了出来。 「教皇陛下!!!!」大家回过神,齐声尖叫。 「塞亚,你的手……」见爱人要接,克拉姆没有关心自己的眼睛,着急想阻止,他这个身体是拟人化的纯能量体,平时隔着力场避免伤到塞亚,可是这样活生生挖出来,塞亚碰到会受重伤! 却见那只眼球在青年手里被捏爆,洒出一些鲜红的血液,就像一只普通的眼睛。克拉姆愣住。 众人发出剧烈的抽气声,然后是震颤的死寂。 「哼。」随手丢掉手心的血珠,塞亚环顾了一圈,再度唿唤,「乌拉拉!」 塞亚哥哥。 脑海深处响起天籁般的回声:为我开一扇门,让我找到你。 塞亚绽开喜悦的笑容,五指扣进虚空,一道若隐若现的银线勾勒出来,形成门扉的形状。 这个力量!克拉姆难以置信,塞亚竟然将doll系统防御网撕开了! 白光中出现的,正是时钟城的统御者,白银女王,柔顺的纯白华发垂至腰间,精緻的面容宛若美得不可思议的幼神,薄唇勾出诡暗而甜美的笑容,低胸礼服露出迷人的锁骨,纤细的颈项以黑绸带束着蓝蔷薇,雪纺纱的长裙连缀着繁复的蕾丝花边,裙摆从两侧倾落于地,可见冰雕玉琢的小腿,其中一只缠绕着黑色丝带。 「塞亚哥哥。」她张开双臂。 「塞亚!」克拉姆终于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又惊又怒。 「哥哥!」艾娜的手被甩开,黑髮青年头也不回地奔向白髮少女,门在他身后被关闭。 一个细语如丝的女声渗进每个人的听觉: 时钟城的守护者,我带走了。 大厅里,像炸开了锅一般。 克拉姆半边脸全是金色的淋漓鲜血,正因为是那样神圣至美的容颜,才令人心痛至极。而且伤人的居然还是—— 「克拉姆,哥哥怎么了!」艾娜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沙门神色沉重:「他的基因和上次体检不同。」众人一愣。 「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帕克出声,他也被友人的「性情大变」吓得不轻。 「不,他是塞亚。」克拉姆微微颤抖,左肋的酸楚比右眼更疼,涌出满怀的惊悟和伤痛,「那是……认识我以前的塞亚。」 「他的时间被倒转了!」 第558页 认识克拉姆以前的塞亚,人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尽管不知道塞亚当年是如何走出时钟城,成为唯一保有人性的时计者,但正是因为他的特别,才有了奇蹟。他先后邂逅了沙门和克拉姆,建立了如今光辉至圣的星云帝国,也是因为他不懈的足迹,荒凉的负宇宙才有了那么多星星点点的文明之火。尽管他声名不显,以商人自居,阅读过记录的人们却知道,这是个点亮希望的存在。可是假设这一切都被推翻,塞亚没有去旅行,被白银女王拘禁在时钟城,重塑他的理念…… 那么,歷史会改变。 众人如坠冰窖。 「不过,塞亚大人为什么对教皇陛下……」一位女公民低声道,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困惑,若说塞亚不认识克拉姆,也不至于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金髮青年摇头:「不是塞亚的错,那个时候,我给他安装右眼,没有徵得他的同意。」 「你是为了救他。」艾娜嘆了口气,「哥哥不知道。」唉,这么大的窟窿,哥哥恢復后,要心疼死了。 沙门恍然大悟:「难怪你们第一次见面,塞亚对你有很深的敌意,那时因为我在场,他才没有出手,后来因为我的调解,你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了。」众人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当一个歷史陈因改变,导致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伊恩急道:「那塞亚的记忆还可以恢復吗?」艾娜只有比他更急,死死握着拳头:「不是记忆,是时间!哥哥的时间被逆转了!现在的他是十几万年前的他,对了,就是在时钟城五百多年里的哥哥!」伊恩和帕鲁卡等人瞠目结舌。 克拉姆浑身战慄,最深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浮起,他从刚才就想到一件事,如果……不是简单的时间倒流,而是抹杀和提取…… 时钟把塞亚的生态固定在一个时间弦波能场之中,这是他永生不死的由来。当乌拉拉打破这一规则,重设时间进程,把其他时间状态的塞亚都剔除,只剩下她需要的塞亚,那么他认识的塞亚全没有了! 教皇眼前一阵阵发黑,所有的他都失去了方寸。 虽然在和使徒的战斗中,他曾经以为塞亚丧失了记忆也没关系,只要他活着,他们可以重来。可是接触到爱人排斥憎恶的目光,克拉姆才发现,他不想失去他的塞亚。在他最珍惜的概率中,说「我也最喜欢你了」,一点点彼此接近,一次次别离又重逢,拥有那么多的回忆和感情,早已不能割捨的塞亚。 塞亚不可取代,就算是塞亚自己。 盖亚颤着小手,捡起那只浸在血泊里的眼睛,满眼泪水,捧到克拉姆面前:「我…我来治。」 众人沉寂下来,心酸地看着这一幕。 克拉姆没有在意,自己捡起按上,喃喃道:「没事,没有关系。」伊恩一怔,这口气,简直像塞亚的口气。 在被打破的关系中,他懂得了什么? 当年的塞亚也是默默捡起破碎的自尊装上,一个人捂住伤口? 眼珠竟然装不进去,克拉姆一愕,回过神,动用自己的能量重新生长,也毫无反应,似乎这个空洞的眼窝被灌注了某种机制,他想起塞亚捏碎眼睛时的异像,那飞溅的红血……脸色很难看。 概念和定义,这是概念和定义的能力!塞亚不知道他是半神,把他当成普通人对待,他的眼睛就默认了那样的属性赋值! 塞亚怎么会有这样近似荒神的力量?想起乌拉拉的推测,克拉姆的心弦更紧绷,同时感到一丝希望。 假如塞亚真的得到一部分神格,他的本质是不会被抹杀的。 眼睛的事……克拉姆想了想,治癒那颗被挖出来的眼球,用负力场包裹,强行按进眼眶,用能量线固定,当然这不会有视力,但空着,大家会难过。 「教皇陛下。」赫莉儿提着昏迷的战,满脸肃杀,「这个怎么处理?」 众人看过去的眼光同样杀气腾腾,要不是这内奸,也不会有这种事! 流出的鲜血回到体内,克拉姆站起身,又恢復成那个强大无匹的教皇。 「把他的怀表给我。」 必须先确认事态是否最糟糕的那个。 时钟城,塞亚紧紧抱着怀里幼小的身躯,这是他的妹妹,他空白的世界,全部的存在。 「塞亚哥哥。」冰冷却甜美的唿唤,软软的小手也拥抱住他。 塞亚心一颤,乌拉拉极少对他撒娇,他们的相处,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是这一刻…… 「刚刚是怎么回事?」塞亚回过神,强大的自制再度整理好思绪。 乌拉拉松脱手,笑吟吟地跳坐到后面的大床上,抱起他送的黑兔子,白裙子变成了一身漂亮的紫裙,随着小腿的摆盪,繁复的裙裾如花瓣绽放。 围绕他们,无尽的虚空出现镜子似的透明碎片,层层叠叠难以计数,纵横错乱,似乎没有任何规律,交织成一片迷宫。 塞亚对这个景象司空见惯,他也知道眼前和自己交谈的不是一个妹妹,乌拉拉能和时间线上所有的自己勾通。 「我新做的布景游戏,好玩吗?」 「……不好玩。」想到克拉姆的脸,塞亚切齿,许多个夜晚,他都梦见那个该死的傢伙……奇怪,乌拉拉怎么知道他梦里的人? 塞亚支着额角,有些思维紊乱。 乌拉拉还是快乐地摇摆双腿:「那就不要出去了,塞亚哥哥。」塞亚怔了怔,放下手:「外面什么也没有,乌拉拉。」 第559页 在他此时的记忆里,时钟城外就是虚无,没有时计领,没有星云帝国,没有一切的起始和结束。 白银女王微笑起来,这是个明晰和算无遗策的笑容。 宇宙的一切,都在她的目下,荒神的概率权能,她也拥有。 她知道塞亚会踏出时钟城,走遍荒原宇宙。 她知道塞亚会帮助许许多多人,为两个宇宙带来多大的影响。 她知道他嚮往文明,珍惜生命,终会一步步背离她的期待。 她知道他迟早会邂逅他真正的妹妹,使遗民的歷史终结。 她知道他会爱上克拉姆,而克拉姆早就对他情根深种。 她知道,她知道所有的始末。 有趣的是,塞亚代表的是唯一的「机率」,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命运」。能统御全部的概率,任意操纵时空的她,竟然改变不了他的宿命。 她只能跟着他的脚印走,直到今天。 乌拉拉厌恶这个无聊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的愚昧和矛盾,只有黄昏是美的,诸神的黎明和人间的黄昏。在她的棋盘上,她可以收走所有引导世界,从平凡中脱颖而出的人物,就是那些时计者们。她收集「希望」,只留给世界最终的「绝望」。 除了塞亚,她对他好奇,好奇极了,无法自拔地想看他的轨迹,这个负宇宙最大的「希望」。然后,等待将他移走的日子。 到时,宇宙再无希望,荒神復甦,虚无的意志掌控一切。 大门轰然作响,熠熠生辉的「白金之钥」也会生锈磨损。 因为脆弱的人之心。 在此之前,在她期盼已久的「时刻」以前,乌拉拉认为还可以增添一点余兴节目。 对面的男子用无比纯粹的目光凝视她,仿佛她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眼神她曾经很熟悉,现在也很熟悉,时光对她没有秘密。乌拉拉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她讨厌塞亚人类的部分,又迷恋他属于神的一面。双重的心情中,她选择了高压的态度,却把塞亚迫向另一个方向。如今,她愿意放下高傲的天性,只因这个人有特别的价值。 白髮少女伸出双手,每根手指都像最美丽的冰雕。 「塞亚哥哥,建造我们的家吧,就我们俩的。」 「咦!」空洞的双眼一瞬间注入许多东西,像是记忆、感情和更脆弱的因子,在光影交界处明暗不定地震盪。 他迟疑地伸手,握住她的。 「相信我,塞亚哥哥,你可以。」 不费吹灰之力,她探入他的心房,不用顾虑弱小容易崩溃的人类意识,也没有后来稳定不变的人类体质,一句话,她就让他相信,他们是完全的兄妹,开放了意识。 是的,是的,乌拉拉狂喜地深入,再深入,无尽的深入,直抵那片诸海的尽头……巨大的喜悦像日冕爆发,席捲她的全身,她终生探求的宝库终于开启了。她找到支配他的途径,原来这么简单。 「呃……」塞亚踉跄了一步,无助的手被牢牢牵引住。 昏暗的视野中,他跟着坠入无限的旋转,他恍惚间感到有什么偏离了他原先的轨迹,模煳了一切,他怔怔穿过妹妹的视界,看到无穷时空之外的景象,宇宙彼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置身于灰色的漩涡当中…… 「不!不!」他混乱地摇头,此时的乌拉拉,正汲取着他双手传来的神秘力量,莫名的,感到一股来自不知名深处的震颤,那么飘渺,却牢固得不可思议,宛如血脉的指引。 血脉? 不及深想,乌拉拉道:「看着我,哥哥!把你的本性释放出来!」潜意识的抗拒挣扎骤然崩断,乌拉拉亲眼目睹对方内在的变化,意识流变得纷乱而强大,整个空间都充斥着躁动的力量。 他反手间展露的力量,令她眼中迸射出一阵又一阵的光辉。 「事相抽取,重写!」 在扩散的威压中,乌拉拉沉迷地吟出黄昏之语,被增幅了威力的语言响彻世界,碾压着脆弱不堪的现实,正宇宙中,无数的世界崩解开来,雨丝一样的灵魂落入无边的白海,新生的世界又悬浮在漆黑的太空中,生命重新孕育,歷史被一遍遍覆写,疯狂地推向否定肯定的循环。 无数的世界崩坏、重组,瞬间诞生又毁灭的宇宙连锁中,她看到概率的动盪,似乎连概率本身也即将被认知吞没。 这是什么现象?乌拉拉觉得有趣极了。 时候未到,她在那把震盪的门扉上换了自己的锁孔,堵上锁眼——只要塞亚以她为中心,门就不会打开。反之,他只能用自己遍布裂痕的人性阻挡已经解开封印的神性了。 「塞亚哥哥,你的本性果然美得不可思议。」乌拉拉红眸合起,无比期待将在最后掀起的破灭终章,轻笑着抬起手臂,将两人从快要吞没他们的海潮下拉出,吟唱出沉沦的音符:「ab ovo usque ad m,omnia fert aetas(由始至终,时间葬送一切)!」 狂卷的白海又平息下来,死水般静谧的「水面」,掀起一缕缕涟漪,塞亚静静站在看不见的基点上,双目闭合,物质、能量、波动的空间延伸开来,遵循着心中来自另一个人的意志,编织出世界的法则。 以新的概率节点为基础,全新的时钟城。 没有他的图书馆,没有那些会扰乱他的知识,没有稀少却温情的相处,没有燃烧着火焰的壁炉,没有「正常」范围的事物,她为他斩断凡世的意念。 第560页 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会为我去除吗? 嗯。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世界的终点? 会。 世上除了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来决定万物的命运好不好? ……好。 塞亚张开眼,凝视着对面的「家人」,没有谁比她更重要。 乌拉拉微笑着凝视对方,他还没有被人间的知识污染,纯粹,洁白,就像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涂画。 她走过一条错误的路,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犯错了。 「这个世界都是你的。」白金之钥宠溺地道。 白银女王快乐地笑起来:「是的,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期的塞亚是最早的塞亚,刚刚进入时钟城不久,还没有经歷过种他族的事。整理一下时间线:地球毁灭,路凯掉到负宇宙,被克拉姆挖出右眼,离开,坠入白海,被乌拉拉发现,成为时计者(就是这时)。 当然他是认识克拉姆的(先见面),但因为眼睛的事,关系可想而知。 接下来就是终战了,估计下一卷完结。 我就说哥哥是隐藏boss。 註:1972年和1973年美国先后发射了先驱者10号和11号、旅行者1号和2号宇宙飞船,探寻遥远的外太空。先驱者10号和11号各带有一封「写」在镀金盘上的问候信。旅行者1号和2号各携带了一张直径30.5cm名为「地球之音」的镀金唱片,唱片包括地球自然界各种声音、60种语言、113幅描绘地球风土人情的编码图片(其中有一张万里长城)和27首世界名曲,包括中国古曲《流水》,还有美国总统卡特签署的给宇宙人的一份电文,就是文中的那一段。 所以,这就是个惨剧。 小时候的艾娜就是这样,难怪塞亚会萌得死去活来啊。 可惜,不是天下的妹子都是善良无邪的,最可怕的是反过来□□兄长的。 ☆、第八十四章 时钟城的守护者 星舰航行在茫茫太空中,一刻不停地搜索着宇宙荒漠中,每一丝蛛丝马迹。 年前和时计领的一场大战,使徒和教皇的分体人格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地,曾经的亿万空岛毫无痕迹,余温尽散,绝对零度的空虚无定地扩散。 空军总署旗舰联合号上,总司令官帕特罗夫?米加贝里头痛地看着扫描报告,帝国军最优秀的数字智脑「天河」已经建立起精确的数据镜像模型,可是这见鬼的玩意儿,除了超人谁看得懂? 好在幕僚长霍克德尔简洁地汇报统计员的成果:「银海透析完成度99%,可延长探测半径,终极目标距离归零,请求下一步指示。」 「好吧,好吧,我知道纯能量的银海早就被科学院定位成功了,可是天河什么时候连白海都能观测到了?」帕克摆手。霍克德尔惊讶地看他一眼:「很早,阁下。哦,对了,天河被塞亚大人升级后,改名叫「起源」了。」 帕克嘴角抽了抽:「又是塞亚那变态吗?他脑子变态不要紧,他身体不变态,就怕时钟城真的在白海,他那小身板抗不住成了荒神的食物。」 「白银女王召塞亚大人回去,想必不是给荒神餵食。真的塞亚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教皇陛下要撕碎乌拉拉,我们也会不遗余力。」 「这是当然。」帕克眯起眼,「但是你还记得吗,塞亚的样子。」 上次是救回被掳走的塞亚,这次是要把脑子坏掉的塞亚揪回来,难度不是一个数量级。 虽然首任军事总长是个连张桌子都掀不动的普通人(塞亚:你去找个能掀动两百公斤重桌子的正常人!),可是自从星云帝国全境领教过他那把逻辑之罪的威力,谁也不会把塞亚的战力等同于体力。 而且从克拉姆的眼睛被挖一事,塞亚的力量还有些古怪,在场的人都是有识之士,看得出门道。 「霍克,假如塞亚被彻底洗脑,要和我们死战到底,这次作战有几成把握带回他?」帕克问道。幕僚长用力瞪着他,其他统计员和航士也用力瞪着他,这位长官总是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只知道,塞亚大人是『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霍克弱弱地道。帕特罗夫面无表情地转头:「不算他那些杀千刀的武器。」 「武器只是外物,阁下。」霍克口气一正,思路恢復了畅通,「就算教皇陛下不亲自出马,根据科学院的作战计划,我们也不至于抓不住塞亚大人本身的破绽。」 帕克点点头,心里略松了口气,却有一句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时钟城的守护者,我带走了。」 「……无论如何。」想到焦躁处,帕克咬牙,「这次把塞亚救回来,我提议动员军队上下,限制他的出境权,军事行动代号『高塔里的公主』!」他恶搞地想,为能够整到损友得意洋洋。 「同意。」 「同意。」 「同意。」…… 大家说。 「哎,这是非法拘禁罪。」机械皇帝沙门的投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一角,为友人说话,「要是塞亚知道你们这么背后编排他,当天就让你们回家吃自己,哄骗你们的太太女儿改装房屋,反过来把你们关进厕所。」 「那就改成蜜月计划!让他和教皇陛下去度无期限蜜月!」帕克咆哮。 「……那我不就惨了吗。」沙门还不知道这是自己下半生的写照。 第561页 霍克德尔正色道:「沙门陛下,场发生器的安装进度73%,预计会在一天内完成。不过参谋部对于让教皇陛下参与救援行动持保留态度,目前的塞亚大人……」 沙门一脸受不了:「你们太宠他了,难怪他这十一万年来越来越像小孩子,当年我和塞亚两个都不想和他拼智力,出千和模拟游戏对战我们没有一次赢过他。」 「真的吗?」星云领的人们难以想像。 教皇陛下多么可爱啊,像软绵绵,软绵绵的棉花糖,就好像贴着「塞亚塞亚快来吃我吧」的标籤,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让人萌得心都化了。 「自然,你们以为宇宙第一强者的称号是假的吗?」沙门看出这帮傢伙表情背后的心思,万分无语,「光辉之四面体是怎么来的,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就简单的说一句,乌拉拉和克拉姆实力相当,但她永远分离不出那样的武器,你们明白为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将自我追求到无限,任何一种疯狂都可以界定为正常,神也不例外,这是永恆强者的特权。」 霍克德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解这席话,小心翼翼地道:「是说教皇陛下连荒神的力量都可以控制吗,沙门陛下?可是我们都已经知道教皇陛下和白银女王同为黄昏之民的遗孤,他连妹妹都捨不得下手,谈何疯狂?」沙门远目:「因为他的本性是软绵绵,软绵绵的啊,韧劲都用在塞亚身上了。」 「那——」帕克等人一头黑线。 「我的意思是,不要和他比输赢。」沙门意味深长地道。 时钟城,这里是宇宙的渊薮,时间的尽头。无数圆盘和泡沫的不规则体构成了它光怪陆离的外形,时时刻刻变换着形态,每一座宫殿都没有固定的方向,空间位置犹如一堆结构奇异的几何图形,不停地凝聚浮现。扭曲的迴廊内,斑斓的光彩就像一片片稜镜反射的光芒,这些流动的棱光都是时空的断层,生命踏入其中,不是被瞬间倒转回胚胎之前,就是腐朽到灰烬也不存。 一个男子毫不停步地穿过这些古怪危险的风景,暗银纹路的深灰长衣随着他的步伐掀起衣角,一枚金色怀表垂盪在胸前,闪出星耀的光弧。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穿梭在各个时空的夹缝之间。 「塞亚哥哥。」白银女王出现在他身后。 「啊,乌拉拉。」塞亚转过头,着急地道,「你看到我的小猫吗?我是说,我好像做出一只猫……」 朦胧的记忆图景里,有红色的影子轻盈穿过,明媚的石榴红眼眸仿佛看进他的灵魂…… 「没有。」乌拉拉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你记错了吧,塞亚哥哥。」 「是吗……」塞亚一手支着额头,他这段时间烦得要死,耳边不断有嘈杂的声响,像是无规则的电磁噪音,由远及近,犹如海浪沖刷海岸,有时能听出一丝荒凉和广漠,更多时候是混沌和无序。 这种声音越来越响,无时无刻冲击着他的心神,快要无法忍受了…… 不,无法忍受的…… 无法忍受的……无法忍受的…… 是失去理智的自己! 灰蓝眼眸像是极地浮冰的温度,一瞬间怒潮席捲,破碎的长廊剥离出无数裂痕,巨大得难以想像的波动从青年身后横扫而过,仿佛远古巨鲨的背鳍,整个时钟城都被它带起的海啸撞击得支离破碎。 一眨眼,他们置身的长廊又换了个画面,深黑色的不明砖块呈现出许多立方体叠合的质感,不断转变着面,一侧竖起一面墙,看不到天花板,墙壁上嵌着长长的拱窗,宛如冰雪反光的幽蓝色光芒照射进来。 「有窗比较好。」塞亚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向这些窗子。 乌拉拉默默吸气,这些天她也想说:我?受?够?了。 女王陛下总算领教了原生态的塞亚是什么德性。 当初和她一起生活的塞亚也脾气不好,但如今,乌拉拉才知道,那时候的他一定克制了又克制,对她已经温柔透顶。跟以前忍无可忍才和她对吼的塞亚比起来,眼前的塞亚真叫苛刻暴躁,极其神经质。因为奇异的耳鸣症状,一开始就闹了无数回,把时钟城推倒重建推倒重建……扭成不堪入目的形状,乌拉拉都不能忍,迫不得已给他看了点乐高积木的知识,换来两秒的太平,两秒后他又腻了,因为他看懂了,玩着没意思,又饶有兴致地盯住她,要求她也将时钟城当成数字积木那样的玩具,和他一起钻研新技法,成天像个动不动发脾气的小孩子,稍不顺心,或者不能表现出他内心莫名的感受性,就毁坏东西,大发雷霆之怒。 ……原来所谓的本性是这样的吗? 乌拉拉真实体会到当年路爸路妈的辛苦。 养出这样超常的儿子,路爸路妈的辛酸泪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两个月时,小路凯就会流畅地组句和说话,他们以为他是语言天才,惊喜地找来各种语言书和音带,实行听说教育。可是到六个月,路凯还没走路就会跑,他们才发现这孩子真正特异在哪里,还有他为什么比其他孩子吵闹,有时又异常封闭,因为他感觉到了数字,他从出生就相伴,却还说不出来,也无法完全诉说的语言。 他无师自通地把小玩具摆出线性代数和几何方程式,不停地推动家里的摆设和家具,建立起他自己的天地,若是母亲打乱他的「布置」,他就拼命大喊大叫,乱丢手里的东西,再拾回来重拼重搭。好在母亲从来不认为孩子有病,高材生的父亲也渐渐看出其中的奥妙,路凯的世界充满了关联性,当他有力气贴图和爬上天花板,甚至构成了空间概念的和谐,父亲惊觉这孩子的天赋根本不是一般的「数学神童」能比的。 第562页 果然,对于父亲的提问,路凯能够快速辨析出逻辑;在被灌输了模型的概念,他立刻开始简化他那些粗糙的摆设。这孩子在数字上的直觉好得不可思议,当路爸问以前的研究生导师讨来高维数学题,考年仅两岁的儿子,哪怕还没接触过这些知识,路凯也能飞快指出那个五维物体的「不动点」在哪里。 相比对孩子天赋摸索的突飞勐进,夫妻俩与儿子的相处却困难重重。也许在路凯眼中,他们和两团波函数没有区别。母亲耐心地餵孩子吃饭和照料他,而父亲不厌其烦地帮儿子完成他的建设,时而抽走他的东西,打破那道隔离亲子关系的无形之墙,教导他,和普通人靠拢。 可是这样的路凯註定和其他孩子合不来,他的智力让他必然被孤立,随着数学水平的飞快提高,他的思维越来越抽象,专心用符号和简化线条表达他的问题和知识,儿童稚拙的笔调使这些厚厚的纸显得怪诞可笑,被同龄人传阅嘲笑,被老师批评。他的吐字怪异深奥,想出的整人手段挖空心思天马行空,「他有病」、「疯子」、「怪人」的头衔不能免俗地落在头上。 挫伤自尊的小孩被父母禁止向小屁孩报復(实在杀伤力太大了),其怒可知。路爸路妈又要安抚开导,继续教育……这样的疲惫换做旁人可能受不住,夫妻俩却骄傲地以成就感挺了过来。饶是如此,做母亲的后来也捏着丈夫的腰间肉抱怨:「都是你!说要生个凯撒大帝,结果小凯太出息,出息到遭殃。下一个,我就叫小弥,像弥勒一样快快乐乐,自然消灾。」 众所周知,路弥出生后,路凯的情况越来越好,因为世上不止有数学天才,还有种天赋叫妹控…… 路凯幸福了,不代表路弥没像爸妈那样受折腾,如今乌拉拉「妹妹」就深刻经歷了艾娜当年的痛苦——被逼着进入天才的世界,学习用他的眼光看问题——不好意思,在路凯学会疼妹妹的正常方法是在十二岁,前提还有爸妈教,有软萌的妹子哭,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让妹妹分享他的爱好是天经地义的事呢。 而乌拉拉也是高傲的天才,她能哭吗?她哭得出来吗?就算她不在意塞亚的天赋,消受得了他的考验,也受不了他的脾气! 做小伏低、卖萌装乖是一门学问,乌拉拉差她哥太远,得学。 焦躁的数学家又跑掉了,白银女王生气地拔着兔子布偶的毛,她很不开心,想把这样的塞亚丢给艾娜他们。 震动声又从另一头传来,女王陛下恶意地想,不知道克拉姆看到这样的塞亚,还会不会爱上他。 突然,乌拉拉脸色微变,追了过去。 那是关押维多利加的地方。 最后,乌拉拉用完美的谎言让塞亚掉了头,但她知道,塞亚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只是珍惜她,不想计较。 偏殿里,维多利加感到熟悉的波动,锁链一阵砰响。 塞亚来了! 维多利加简直想踢死另一个自己,对其他的都漫不经心没关系,但对于塞亚,零号也犯下这样的失误。 这里太靠近白海了,塞亚会渐渐觉醒成另一种姿态。 她知道乌拉拉以为塞亚是荒神设计的一场游戏,一个虚拟人格程序,在她,在零号面前都这么说。 但是不是的。 塞亚就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本身。 无数个可能性的存在,又在一个概率平面交汇。 教皇注视全部的自己,在这个生命舞台,他坐拥无数宇宙的可能性,和无数自我的可能性。 「零号,你还是不打算看一看我们和塞亚命运的分支线吗?」 一个清悦的声线从遥远的概率平面传来,来自他自己。 概率宇宙是孤独的,四号曾这么对恋人说,这是事实。能开启和决定命运的只有荒神,渺小的凡生没有平行世界的幻想。或者说,从「零」的起源产生正无穷的可能性,也会衍生出反向可能的负无穷,相互湮灭,永远归零。 所以,身为半神的克拉姆能够以牺牲一个「自己」为代价,打开虚无的概率之门,窥见当前宇宙的过去现在未来,哪怕死掉无限多个,他依然有无限多个,在那些常人不可逾越的时空泡中,找到不好的可能,纠正错误和遗憾,得到通往幸福最简单的路径。 拥有平行宇宙,就拥有一切。 「我说过,以迷失为代价的宇宙魔方,我不玩。」 零号的声音同样如金石之声一样清越,平铺直叙地说出不变的初衷。 一些质疑:「即使牺牲塞亚?」 「没有一种力量不需要代价,我也不会牺牲塞亚。」克拉姆说,「如果我选择作弊,还错失塞亚,那样的痛苦无法战胜。来自懦弱和愚蠢的心态,将在无尽的时光缠绕在我的每一缕记忆和思想上,敲打、研磨、反覆思考哪里失败,寻找每一丝可能性的缝隙,无从摆脱,无法忍耐,无休无止……」 「你真该死。」一个克拉姆道。旁边的克拉姆道:「看来还不能替代他。」 许多美妙的声音唱和:「不要做有最强大力量的那个,要做有最强大内心的那个人——如此,我们才承认你是零号。」 教皇陛下哼了一声:「杀掉没本事还爱闹腾的自己,我才不会手软。」 「难道软绵绵的废柴生活不是你的理想吗,零号。」 第563页 「哎呀,别开玩笑了。」一样的声音和本质,却带着温柔的音符,来自克里妮,难得的,女性的克拉姆也加入了这个私聊大平台,「要是我们取代了零号,塞亚绝对会杀掉我们的啊。」 「那种悲剧怎么可以降临在塞亚身上。」丹特丽安冷冷地宣言。 「要是没有塞亚,绝对会发展成那样。」七号和八号异口同声。 「所以才那么喜欢塞亚嘛,没有他就不成活了。」大家同声道。 听到这句心声,零号在自己的概率宇宙打滚,人形的躯体也在没人的房间翻滚:「塞亚塞亚,我要被塞亚养!废柴也好,宠物也好,禁脔也好,我只要和塞亚在一起!」 「零号,你的节操呢?」 「貌似我们都没有这个东西。」 「塞亚接受我们但还是最喜欢零号,和我们现在的心情一样吗?」一个克拉姆问道。 「不是的。」零号抬起头,悲伤地道,「作为『一号』的时候,我也喜欢那样的『路凯』。但是我宁愿那样的感情不作数,也不能允许零号的我失去我的塞亚。」 「——就算杀死现在的塞亚。」大家明确地道,无比沉重。 「塞亚的意见也表达得很清楚了。」茵蒂克丝道,「他不要没有我们的人生。」零号点点头,那个人说过,还说过希望被他杀死,用那样的方式属于他。 这样的语言绝对不能当作不存在,这样的感情绝对不能被亵渎。 零号想起爱人的面容,厚重的时光凝聚在那双眼睛里,辗转宇宙的漂泊,深广无际的爱情,人性的阴影与挣扎……构成了全部的智慧和坚持,闪光的内核。 那样的塞亚怎么可以消失,怎么可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五号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可以保留目前状态的塞亚,对于我的光辉之四面体,性情的状态演变就是命运的片段,可以收集。毕竟,性格决定命运。」 「塞亚不会同意的。」零号静静地道,「他不会让任何人编排他的人生,这是他的禁区,我也不能容许乌拉拉这么做。」 青灰色的光芒从一颗美丽万千的星云核心散发出来,四号传达了三号的意见:「遗忘不是放弃,塞亚最讨厌失去记忆。我们共同的记忆,也不是乌拉拉能动的东西。」 「二号,别难过了,你知道我们必须这么做。」大家劝慰最为忧伤的自己。 「乌拉拉带走塞亚,果然是为了带走希望吗。」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我们的妹妹,始终不明白。」 玲开口道:「世上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在得到概率的原点时,白银女王同时看到了正无穷和负无穷,世界永劫的毁灭,时间停摆于永远的剎那,她的心,因而堕落。 「就算一瞬间就死又怎样,艺术本来就是剎那之事。」克拉姆们压根不在乎,追求唯美主义的他们,有自己独特的判断理念,「宇宙的巨大意义,生命的深邃含义,不以长短来衡量。」 「也许乌拉拉也在探询我们曾经思考的事情。」 「她做的事情太没有美感。」零号的克拉姆道,「没有人生来是强者,也没有人生来就要改变世界。宇宙不需要我们做这些,它揭露那伟大的真相,让我们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做出抉择,乌拉拉选择了消极的那一个,我选择等待。」 有些事情是上天的工作,愚蠢的众生只会打开潘朵拉的盒子。 决不轻言死去地忍耐,他生来就有缺陷,所以不要别人告诉他答案,一心一意追求生命的完整。 然后他遇到塞亚,那个从天而降的人类灵魂,就像一片碎片嵌进他的生命,他的世界从而完整。 于是,畸形的生命和畸形的他们,都能以被自己喜爱,也被他人喜爱的姿态生活下去。 零号轻声道:「生命的意义在于宇宙在我们身上反映了自身,随着时间的推移让我们传递。」 「正如塞亚所说,符合内心品质的选择。」四号贊同,「但是人类不能没有帮助,让塞亚陷于孤独的自我探索,这不是解决困难的方式。」 「维多利加上次骂了我们。」辛蒂发言,「我们太习惯待在原点了。」 「可是爱不能被预测和安排。」阿尔托莉亚提出异议,「这是我们的原则。」 「不能干涉,不能强迫,不能告诉塞亚。」零号代表绝大部分的自己道,「我们是个怪物,会让塞亚害怕。」 「不是这样的。」丹特丽安坐在轮椅上,凝视窗外的星辰,「我们都是怪物,我,我们,塞亚。我们彼此在一起,就是正常。」 沉默良久,教皇走进doll信仰系统的内置空间,宛如漆黑日冕的操作平台上,那具黑棺还是静静停在那里,他打开,里面的青年容貌身形都和他如出一辙,却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 金髮一丝丝流泻下来,灿烂华美如旭日之乐章,在黑色的棺柩里舖陈一地,漂亮得难以言喻。克拉姆抱起从前的身体,他的容颜是光辉夺目的高贵辉煌,额前的黄金鍊坠下,眉宇沉淀着迷惘和清晰,无论颓败还是落魄,都不改骄傲的本性。 「塞亚看到了。」 「你知道他不是害怕。」 「他的心疼让我痛苦。」 「所以我早就说你和塞亚一样固执死要面子。」九号不留情面地道。 第564页 克拉姆放开手,轻轻把另一个自己放回棺中:「没有人应该面对这种事,没有人可以习惯这种事。」 他站起身,整个doll系统随着满溢而出的力量震动:「我在做一些武器,它们会派上用场。塞亚武器师的天赋才是他真正的才能,乌拉拉不明白。」 停顿了一下,零号说出最让自己痛苦的现实:「时钟的功能确定了,乌拉拉不是用时光倒转,是概率重启,其他时间状态的塞亚都没有了。」 四号苦涩地道:「如果打开我们的概率之门,一定可以找出与这个世界最相近的概率,那些也是塞亚……把那份记忆给塞亚……但是零号,唯有你处在这个概率平面。」 「是的,只有我死,才能找回消失的概率,找回我们的塞亚。」零号不假思索地道,「我总是因为大意错失塞亚,每次都是塞亚回到我身边,这次也不例外。我相信塞亚一定留下了记忆的备份,我要找到那样东西。」 「真的有吗?」虽然讨论过,大家还是患得患失。 「没有就杀了乌拉拉。」克拉姆道,「你们忘了我成神时,所下的决心吗?」 众人格一时静得出奇,之后,共鸣的和声响彻所有的概率宇宙,汇聚成一个音色,宛如管风琴震撼的合奏,静谧而辉煌:「将所有的命运之线编织为一,以力量贯彻自己的意志。」 克拉姆仿佛面对无数的自己,又好像只对一个人道:「这是光辉之四面体的由来。在无限疯狂下去的世界中心,我只能独自跨越无尽的自我界限,归拢到一个日常中,这是宇宙唯一的正常之地,有主之地。因为乌拉拉和我权限相当,能够做出那些事,除掉她,这个概率宇宙就只有我做主。」 「执宇宙为刀,斩开宿命的因果。」阿尔托莉亚道。 「无法迴避的毁灭和嘆息,你把它们全部颠覆吧。」晓美炎道。 「归还塞亚的记忆,救回他。」九号嘆道,「我们是如此害怕分离,以至于忘记了我们的真容。」 「乌拉拉是疯狂的实验者,我们是疯狂的追梦者,没有分别。」克拉姆落寞地道,「如果我们可以随自己的意愿修正宇宙和生命的轨迹,又如何给塞亚安全感?我能想出最喜欢他的方式,就是给他安全感。为此,废柴也好,放弃荒神的权能也好,都没关系。」 一旦他成为宇宙的掌控者,最重视自由的塞亚肯定不会忍受那样的他。 「零号,你想过吗?」克里妮轻轻地道,「我们如此想要给塞亚安全感,可能是因为塞亚没有让我们有安全感。」 「那是什么原因?」克拉姆一怔。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教皇思忖片刻,做出最终决定:「让那些真相都揭开吧,乌拉拉和我的关系,我的存在方式,塞亚隐藏的秘密,然后,我不会让概率拿走我手上的任何东西。」 对于不知所踪的时钟城,星云帝国採取的行动是布置巨型的引力场发生器,产生宇宙局部的熵同化效应,使灰海、银海、白海在一个层面上重叠,以此追踪可能沉降到了白海的时钟城。 因为即使是帝国最精锐的曲光巡洋舰,也无法开进白海,只有克拉姆能单身闯入,但帝国上下都不同意教皇陛下独闯敌境,哪怕沙门陛下表示了支持。所以这些天,太空舰队忙着设置战场,作战指挥中心一刻不停地推算着接下来的战局。 现在问题是,同化区域的影响很大,时计领已经消亡,不必列入考虑,周边的堇花联邦需要紧急转移,星云帝国当即联繫了联邦的管理者雾塔,进行安排事宜。 送走帝国的联络员,蛇骨悠闲地靠着墙吸菸,因为他是塞亚的朋友,上次又「通报」有功,教皇特地派人来找他。让蛇骨意外的,那位士官是来询问他要不要加入帝国的国籍,生活有无困难,而不是要他们举家迁入星云帝国,说明帝国军对这场「搬迁」工作并不含煳,而是十足认真的,不认为有特殊对待的必要。 随着年岁的增长,那股年少不平的意气,中年的好高骛远都平息下来,蛇骨明白,这个世界总有那样一些人,他们得到了造物主的偏爱,拥有改变歷史的力量,在时间之河捲起巨浪,他们凡人只能随波逐流,毫无办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想到天才,喜欢和凡人厮混的天才,在他短短的人生里,也只看到过一个塞亚。 那个人迷恋天空,即便堇花联邦这样只有区区四百多颗行星、一颗主恆星的「星空」,但他更热爱有人气的大地,任何卑俗野蛮的环境,都好像在漂泊至此的流浪者心里,焕发出死灰復燃的热情。 他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走在一起,感受旺盛而喧嚣的生命脉动,只有当万籁俱静,天与地模煳,他走在污水流淌的小巷里,像独自徘徊于此间,伴随着无与伦比的孤独和寒冷。 蛇骨知道,塞亚不是和他们一路人,哪怕他笑嘻嘻地自称「时钟城的杂种」,喜欢他们这些社会底层的杂碎,能自然地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也从来不是他们一路人。 第一次认识塞亚,他还是个在贫民窟挣扎的小混混,听到那个人拉的小提琴,就像在阴沟里仰望星空。 那个人天生是在天上飞的,就算休憩,也是在星云帝国那样能让他尽情腾飞的国土,而不是这个狭小的堇花联邦。 第565页 「坷尔。」熟悉的女声打断思索,蛇骨回过神,朝妻子一笑:「孩子睡了?」 「皮得要死,刚刚哄睡。」斐丽神情忧急,「我听你们说,塞亚出事了?」 「是啊,这个祸水,第二次引得时钟城和星云领大战。」蛇骨没好气地捻熄烟,「就像他说的,幸运e,怪了他又不用枪。」斐丽不贊成他的态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何不加入星界军,多探听一点塞亚的消息。」 蛇骨沉默,显然不是没考虑过妻子的建议,半晌道:「我们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也——」斐丽更急,「他是我们的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才别添乱。」蛇骨环住妻子的肩膀,轻轻摩挲安抚,「你收拾一下,准备搬去星云帝国,塞亚一定不会有事,身为那傢伙的朋友,我们要做的是保护自己。」斐丽不解,也没有反驳,她知道丈夫不是好友生死不明,就利用友情给自己添好处的人。 蛇骨压低声音:「星云帝国的敌人不止白银女王,还有归一会。」 亲王座舰「光荣岁月」上,伊恩着迷地摸索着自己的机甲,塞亚终于在前段日子送给他一部只属于他的机甲,而且是心灵操控的感应机甲。 其实在宇宙空间,非人形的战具远比人形实用,一旦机能增多,尤其是手足操纵,难度就呈几何倍递增。但是感应机甲没有这个障碍,是用机甲内部的神经束和手动感应平台来操作。 这台名为「真理」的机甲性能优异,琥珀色的机体呈现独特的质感,生物纳米技术的复合装甲高强度、高韧性、耐高温,受到冲击能完全动能转化为能量自我修復,内部半智能纤维材料实现人机一体的超灵活性,配备近战用光束军刀和磁动剑,手臂两台亚原子粒子加速炮、背部反物质重离子加农炮、立体矩阵炮塔系统,完全防御光量子偏振场「智慧女神之盾」,以超空间引擎、人造太阳能反应器供能,独立埠,也可与doll能源系统连接。 在虚拟战斗空间熟悉后,伊恩退出模拟训练,思路拐到女友身上,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天艾娜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坏。 他严重自我怀疑,塞亚遭了那么大的殃,情况比上次还恶劣,艾娜怎么可能不在意,果然是直觉出了问题。 「徐朔。」正想着,女友就唤他,真理停留的是光荣岁月内部专门放置战机的广阔空间,悬浮在旁边的是艾娜的感应机甲「曙光」,水晶蓝的流线型构造十分漂亮。金髮少女一手吊在传输缆线上,这个小动作让伊恩再次感觉,艾娜的内心很轻松。 但少女秀丽的眉宇还是蹙着凝重,跳到一块金属板上:「快下来,拉非雷找我们。」伊恩让机甲待命,从打开的机舱一跃而下:「他不会想由他一个人打进时钟城吧?克拉姆已经能够离开doll信仰中枢的范围,说了他去,都和拉非雷吵了几回了。」 「是打了几回吧。」艾娜双手环胸,「拉非雷也不想和哥哥战斗,就负责最后收尾,他说乌拉拉是他的。真巧,安塔隆也这么说,不过他会参与突袭行动。」伊恩惊悚:「这位老大也去?」 死亡君主很强,非常强,但他不合群的性格让人没法和他合作,沟通都难。 「在时钟城会遇上什么不好说,时计者搞不好还在,战力多一分是一分,清场好用,反正克拉姆会压制他。让米勒说好了,他不会在敌人的大本营还发神经和我们闹情绪。」 伊恩同意了女友的意见,走了一会儿,试探道:「路弥,你真的要和塞亚面对面?万一他不小心伤到你——」 「我想和哥哥说些话。」艾娜的绿眸瀰漫着奇妙的光芒,笑了笑。 时钟城—— 白银女王望着晦暗不明的镜子,与归一会的大长老对话。 「罗切斯特昏迷不醒?」 老者用嘶哑的嗓音道:「是的,自从上次战争结束时,就是这样了,我们都查不出原因,似乎……他的意识被什么禁锢着。」 思忖片刻,乌拉拉道:「不要把他献祭给血肉之卵,我会过去一趟。」大长老战慄了一下,显然,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这位女王陛下都知道。 通讯结束后,乌拉拉难得有一丝彷徨,这个未来她没有预见到,任何时间都没有看到。 对她这样的存在而言,宇宙没有未知,观察既成事实,所有参数都在她原体的「概率云」当中,一切只有固定的结果。 乌拉拉走向神秘的源头,这些天她身边总算安静下来,塞亚没再情绪不稳。乌拉拉也明白过来,卓越的头脑总有相似之处,有的生命天生不能不追求知识,只有求知和创造能安抚他们的躁动和苦恼。曾经她也是如此,再厌恶弱小矛盾的人类社会,也无法不被那陌生崭新的一切吸引,使得自己变成如今这样怪异扭曲的生态。 但是她只让塞亚接触了数理和生化方面的知识,没有和以前一样,来者不拒让他学了一大堆不该学的东西。 白银女王穿行在庞大复杂的迷宫中,连她也数不清这里有多少房间,无限连着无限。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前,她停下脚步,虚空中是一个标记,圆环里套着沙漏,时钟城的标志。 推开门,里面是个无边无际的图书馆,黑暗里矗立着一排排安静的书柜,每个文明、每一种歷史、每一份失落的知识都能在这里找到。相当一部分无法打开,而能打开的……乌拉拉巡视一圈,几乎都看过了,这就是塞亚的效率。 第566页 又随意一推,门扉自动打开,与那个黑暗静谧的图书馆相反,门后的世界无比炫目,发光的方块仿佛宇宙的拼图,记载着影像、声音、图文、表格、公式……围成壮观的环形,掀起阵阵闪光的脉动。它们本身的排布就切合空间每一点的数字集合,描述了各个点的力和粒子作用,呈现纯几何学的立体形态,完美和谐巧夺天工。 在亚原子层面,信息以超光速相互传递,隐含着广阔宏伟,深邃奥妙的联繫。乌拉拉粗略一看,这里已经构成了一个数字宇宙,正在高速解析的生物组织图、细胞动态结构、类似集成光路的射线集束将这个世界妆点成光怪陆离,又无比梦幻的场所。 时钟城的守卫者就坐在这些知识中央,悬浮的座椅下有感应踏板,他还是一袭灰底银纹的服饰,一手支着脸颊,似乎有点焦躁,长靴踩得踏板起伏不定。 察觉妹妹到来,灿烂的笑容绽放开来,塞亚立刻跳下椅子,朝白髮少女跑来:「乌拉拉。」 妹妹,妹妹才是第一位。想到连日来的沉迷,他很不好意思。 「塞亚哥哥,还习惯吗?」乌拉拉微笑。 「呃,是的。」塞亚没法说谎,他喜欢这里,但是比起摄取知识,他还是更喜欢在乌拉拉身边,那奇异而烦躁的耳鸣症状日益加深,即使在最入迷的时候,他的大脑也像被什么侵蚀一般,不断有杂音干扰。 乌拉拉敏锐地看出他掩饰下的异常:「还有耳鸣?」塞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决定隐瞒。 「那塞亚哥哥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这回,塞亚迟疑地颔首。 就像在无尽的混乱中,唯一清晰的路标。 白银女王挑起甜美深浓的笑意:「那塞亚哥哥只要听我的声音就行了。」她伸出小手……不知不觉,塞亚单膝跪地,任她冰凉的手指穿过黑色的髮丝,留下眷恋的感触。 塞亚哥哥,虽然我觉得后来沾染满手血腥的你更加迷人,可是现在的你听话多了。 而且只听我的话。 「对了,塞亚哥哥,最近可能有敌人入侵。」 黑髮青年回过神,怔了怔,他不惊异时钟城外面还有生命,不然这么多知识哪来的,乌拉拉一个人研究?他才不信。 「什么来头?」他站起身。 「就是你在游戏里看过的人。」乌拉拉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道,「游戏也是有原版的么。」想起克拉姆的容颜,塞亚心底就翻江倒海,但是那次挖了那傢伙的眼睛……他突然发觉自己没脾气了,看看周围的知识光板,有些不耐烦地道:「让你手下那帮废物去迎接,他们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想到时计者们精彩纷呈的造型,塞亚就觉得不能忍,现今的他还没有之后遍歷宇内,海纳百川的眼界心胸。 「可是塞亚哥哥,你才是我的守护者。」乌拉拉不担心对方拒绝,「你不喜欢时计者的形象,就为我做出一个最强大,最忠实的生物好了。」塞亚心动了,凝视妹妹的小脸,点了点头:「好的。」 对于乌拉拉的一切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塞亚哥哥,你真好!」乌拉拉真心实意地扑抱住部下,意犹未尽地在他唇上一亲。塞亚只觉脑子嗡的一响,下意识挣脱。 有别于过去的人类体质,他轻轻一挣就挣了开来,灰蓝和灰色的双眼流露出震骇。 乌拉拉嘟起小嘴:「有什么关系。」发觉部下的体质不同以往,她曾经骚动不已的心顿时蠢蠢欲动。 察觉危险,塞亚退了两步,抗拒的呢喃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我们是兄妹……」 「所以,这是最自然的事。」乌拉拉把他扑倒在地,那些绚丽的景象都像关闭的闭路电视一样,收缩成一线后黑屏。失重感传来,塞亚好像坠入无底的深渊,只有怀里唯一的小身躯传来踏实的触感。 无尽的坠落中,他打了个寒噤,脑海深处响起悽厉的风啸,夹杂着刺耳的机械声,他感到昏暗的旋转,听到剧烈的撞击,铁皮弯折的声音,玻璃碎裂的爆响,人们的尖叫哭喊……一整个世界崩溃的巨响。 其实……其实……他一直记得一个画面—— 殷殷关切的目光,无望又用尽了一生希望的凄烈,他们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可是目光道尽了所有。 我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谁来照顾我的孩子—— 右眼痛得麻木,粘稠的液体流了下来,将世界浸润在鲜红的颜色中,他死死抱着怀里哭泣的小生命,将那两道目光和胸中的决心都融入这浓烈至极的血液。 「妹妹是……妹妹是……」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话语隐没于无声,一如记忆碎片中的两人。 我死了以后,谁来照顾你? 惊觉身下可口的食物没了动静,乌拉拉一看,大怒。 「塞亚哥哥,你又用昏迷逃避!」 正愤怒着,她忽而一震,疑惑地俯下身,头靠在男子的胸口,细细检查,确认了刚才的怀疑。 没有生命特徵?不对……是陷入了真实记忆后,身体的同步调整。 乌拉拉惊疑不定地掩唇:塞亚的真实身份是死人?他是死而復生? 茫茫太空中,出现朦朦胧胧的褶皱,仿佛鼓起了一个宇宙那么大的空泡,深远浩瀚得超越想像。一圈圈涟漪像浓缩般朝中间收进,转瞬间,这巨大的空泡缩小得和星系差不多大,从中涌出神秘的灰色物质,交融着天旋地转,晕成一片浓灰的海洋。银色的能量光芒宛如倒悬的雨丝,传出悠远的回音,在泛着灰色光影的海面上盪起一阵阵雨之旋律。不知不觉,两者的分界线越来越模煳,灰色消失了,乳白光线的世界笼罩了现实,浮起一个如梦似幻的晶莹物体。 第567页 「那就是时钟城吗……」 悬停于外围的星舰上,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事实上,将诸海的源头,宇宙最深处的反物质海洋——白海拉到灰海也就是这个空域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只是藉助科学院提供的技术,用熵同效应演绎出一个「事象地平线」,使得时钟城脱离扭曲的时径——白海和银海之间,掉入星云帝国制造的不可逃逸区域。 透明的界膜剥落,某种巨大朦胧的东西从虚无中浮现,像活跃的蛋白质,不停地旋转、颤动和飞舞,充满了诡异的生命力,无数泡沫状的物体膨胀又收缩,形成时轮的形状,那就是名为时钟城的宇宙终点。 城堡的一角,塞亚站在行星那么庞大的熔炉前,从光亮中生出层层锁链,将一个纤细的娇小身影束缚在当中,比恆星的光焰更辉煌的纯金长发,睿智又平静的翡翠冷眼眸,构成她无法被任何人忽视的美貌。 维多利加静静迎视眼前的恋人。 他还是来了。 「你是谁?」塞亚好奇地问,看着对方深黑色的哥特风长裙,娃娃般精緻的脸蛋和美丽的绿色眼睛,忽然有种怦然的感觉,脸一红。 金髮少女没有说话,因为她光辉之四面体的特殊属性,乌拉拉无法杀她,也把她禁锢在这里,使她不能与外界沟通。 黑髮青年自然看得出她的异常,皱了皱眉,这时,一只银灰色的鹫形大鸟展开翅膀平移进来,吐出空幽的人声:「塞亚大人,有外敌来袭。」 「哼。」想起妹妹交託的任务,塞亚不甘心地转身,又深深看了维多利加一眼,「我会放你出来。」 厚底长靴踩在地面上,朝殿外跑去,维多利加目送他的背影,海潮般的悲伤预感从灵魂深处泛起,捆缚住身体的金色锁链一阵急响,来自过去的温柔声音承载着无上的重量,传递到另一个人的心底: 「塞亚,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否定他人和世界才能确立自己,那么就否定吧。」 塞亚脚步一顿,转过头,黑暗里已经看不见那个少女的身影,银灰的大鸟落在他左肩,想了想,他还是跑向妹妹所在的地方——他必须保护乌拉拉。 时钟城周围都是浓稠的反物质,莫说常人,连星云帝国的大部分舰艇都开不进去。而且因为事相扭曲,时钟城就像海市蜃楼一样,看似能够触摸到,实则远在真实世界之外。 「零零九方向,负七十四度六分,开始定位,测算距离。」 「待命,已就位。」少年和少女清澈凛然的嗓音。 「待…待命。」有些紧张又坚定的幼小声音。 「找到连结层。」夹杂着细腻机器运转声的灵动回应。 「计算航线,航向,前方负九度,变动值四十万三千七百六十天里。」温和的男声补充。 「我就位了,位置梅耶会帮我算。」大大咧咧的脆亮嗓门。 「方位正确,听从指示。」与之截然相反的沉稳女声。 此刻坐镇指挥的是个金髮青年,绝美的容颜一如他神圣高贵的气质,身穿镶有金饰的黑色军装,透出肃穆的华美。 一个正方形的光矩将他围绕在内,闪耀的绚丽光弧把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在他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变换的蓝色矩形光阵,巨大而优美的帝国星舰就停泊在这些光矩中。每一艘都如同有生命的机械,达到了力学比例和艺术审美的平衡极致,美轮美奂。而那些飞船当中,飞出了小巧的机甲,同样优美绝伦的机械弧度,比生命更栩栩如生。 这次行动不仅仅是为了援救塞亚,遗民们也决定正式对时钟城总攻,第三类接触者都加入了战斗。 伊恩第一个感觉是大,大,大!虚空中充斥着巨大的能量,强劲磅礴的暴风仿佛从时间的尽头传来,整个世界正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扩张。在那个世界的正中心,虚幻不定的形体渐渐呈现出物质的性质,这是由于观测的具体,时钟城正在实体化。而紧接着会发生什么,伊恩也明白。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指挥战斗的是十号,让他意外的,这位教皇代理精通帝国上上下下一概事务,也许最废柴的真的是零号……可是伊恩想起那位教皇的眼神,心里浮现的宇宙最强者,依然只有他。 无与伦比的稳静与沉敛。 那是什么力量? 收起一瞬间游移的心思,伊恩振作精神,攻击马上要来了。 随着时钟城从白海的界面剥离出来,包裹它的反物质会以难以想像的动能向外抛射。当初看到计算出来的矢量分析,伊恩一度以为这是最可怕的事了,没想到克拉姆用不屑的语气道:「这些算什么,因为时钟城引起的事相洪流,相当于规律的破裂和重演,你们会看到概率诞生的奇景,碎片世界——我们黄昏之民这样称唿创.世的真相。」 宇宙的波谱整个变了。 无数正宇宙的世界惊悚地看到天空变成了亮得惊人的白色,像恆星即将爆炸以前最后的光景。而在负宇宙,恐怖的异像更加层出不穷,犹如混乱无比的调色盘,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难以名状的颜色交相混合,象徵宇宙演化方向的背景辐射在量子数的增加下向波谱高频递升,平移、逆转、向量、峰频和低谷的现象同时发生又同时消失,本该在至少一百亿年里发生的情况以随机的形式交替涌现,仿佛有个无形的宇宙指针疯狂地转动,忽而顺时针,忽而逆时针,又被扭曲地扳直,撕裂宇宙的边界,把事态推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第568页 一只洪荒巨手打翻了天地间所有的颜料瓶,湮没正常范围的一切。 忽然间,一道忽隐忽现的光点洞穿了恐怖的混沌,越来越密合,越来越明亮,化为光的飓风。 在量子宇宙观中,瞬子是宇宙创.世的种子,是一切场方程的解,时间和空间在此不能区分,生命尚未建造。常人看不见的瞬间,一缕细细的火光沿着教皇的掌心上升,如同万物的种子发起芽来,一直蔓延到根系,错乱又完美,一丝丝分开缠绕,循环交织,构成一个完美的生命整体,形成美丽无比的螺旋。 时空度规,对角化的矩阵。 代表宇宙结构的波函数在静止的坐标系中对演转化,引入始态和终态,一系列交互作用的粒子开始构成,无有到万有,随机率下的子定义一一诞生:时间,空间,规则,能量,概念……统一地描述成宇宙的演变过程,展现出万物繁奥又简洁的本质。 做完这一切,零号脸色发白,意识瞬间传达另一个自己:【十号,保护好艾娜他们!】 整个时钟城的景象出现奇异的重叠,镜子般的物体在它周围轻轻波动,仿佛凝固在时光里的大海一转眼沸腾起来,每个破开的气泡都晶莹剔透,造成的结果却恐怖得要命,半径一千万光年的反物质碎片以极大的杀伤力袭来,每一颗的速度都超过第五宇宙速度!(注) 伊恩拼命传达射击的意念,真理的性能极为优越,炮击系统全方位无死角,在原地就可以消灭一切敌人。 立体矩阵炮塔带起的毁灭旋风疯狂绕行,无数金属光泽连成咆哮的怒涛,感应平台闪出一片刺眼的光芒之海,间隙短促得定位功能都被压缩至毫秒再至微妙,每一滴思维的水花都压榨出来,反应力被不合常理的蛮劲拉向极限,细小的反物质颗粒从琥珀色的机甲附近唿啸而过,撕开浓稠如实质的防御场,留下一条玻璃化的痕迹,伊恩根本不敢想像后面的战舰如果被击中的下场。 虽然前有帝国层层布下的正物质云、静滞场和磁力膜,也不能保证能够挡下所有的反物质,上了战场,他们只能拼尽全力保护自己。 (伊恩,五一七!)艾娜是神阶,身体素质最强,还有余裕提醒伙伴。 「我操——」伊恩的大喊淹没在近在咫尺的炮击声中,四周的空间异样的抖动,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挤压变形,光线在一剎那扭曲成蛇,收缩得越来越小,变成比沙粒还小的一团,然后——蒸汽般的爆炸性烟云沿着那片曲面渲染开来,足足形成了长达三十万公里的空白地带。 这是继时计领的空岛屏障以后,他们第一次目睹真正的天威,从刚才的宇宙再造到现在的反物质袭击,犹如地狱的具现,令人恐惧窒息的宏伟壮大,超越凡人最极致的狂想。 伊恩忍不住抓狂:「塞亚怎么能活在这种地方啊!」 艾娜死死咬着牙。 一轮抵抗下来,尽管时间还不到三十秒,包括布阵的星舰上的成员,人人疲累欲死,大脑被榨干成一片空白,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十号满脸幸福之色,满足地凝视刚刚进餐过的红色烟云——这一顿是自他离开出生地后,吃得最饱的一次。 盖亚和梅耶汗湿重衣,大口喘气,刚刚好像有非常大个头的反物质朝她们飞来,完全来不及躲,可是一下子就消失了,难道是错觉? 围绕时钟城,大量的反物质碎片飘散着,失去动能的它们已无威胁。突然,无数粗大的触手从时钟城各个角落伸出,令人作呕的器官遍布变异的肢体,朝星云帝国的舰队包围过来,像是一群生长在寄居蟹里掠食生物的海葵。 艾娜眼神一凝,那是时计者。 一眨眼也不用,那些时计者的强大能力:撕裂位面,粉碎力场,能量冻结,精神异化,时间控制……还没发挥出来,连同庞大的躯体,团团挟裹的力量将他们从虚空拉拽出来,彩虹色的瑰丽光芒轻轻闪动,连超新星的温度也无法融化的表皮、比最坚固的合金更强劲的肉体就如同脆弱的纸张一样四分五裂,快得令艾娜等人张开嘴:这就是教皇的武力? 「这些没用的废物!」 时钟城内,塞亚震怒地看着这一幕,唿应他蓬勃的怒气,沖天而起的狂暴波动覆盖敌我全境,磅礴的力量一瞬间席捲了整个战场,所有人都感到内心深处涌出的悸动,只见时钟城周围的反物质都冻成了固体,仿佛宇宙的冰冷意志降临,浅蓝色的冰块大如行星环,依稀能看到液体般闪烁的微粒,都是负绝对温度下的原子团。 整个时钟城被生生扯裂,大片大片的负能量凝固成黑色结晶,无数规则又透着蛮荒气息的巨大线条从天而降,瞬息间各边形的柱状体构成了坚实无比的防壁,如同烧红的钢水随着冷却一点点褪色,黑沉沉的晶体状高塔映入众人的视野。 黑髮青年握起的手心虚浮着一颗深蓝的球体,由无数变换的球面组成,里面蕴含着某种静默的张力,似乎随时会破茧而出。 巨大的阵图环绕战场缓缓运转,犹如一个看不到边际的齿轮,复杂奥妙得凡人一生也探索不出其中的奥秘,修正着世界的轨迹。 「这里是时钟城,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响彻上空的声音极度不善,「我是塞亚?依路安那,时钟城真正的守护者,如果以为我和刚才那帮杂碎一样,就大错特错了。」 第569页 耳闻「时钟城最弱的时计者」这个称号的人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呢?」帕克嘴角抽搐。 就算首任军事总长,现任技术总监和大法官是个连桌子也掀不起来的体能渣,但所谓强者的气场,竟然还是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实在是一件神秘的事。 艾娜脸红:「真是的……这时候的哥哥果然有点中二。」伊恩吓得不轻:「塞亚也中二过?」 「你有看过不中二的御宅族?」 塞亚……教皇的座舰「极光」上,克拉姆不由分说地道:「这一仗我来。」 在黑髮青年的视野里,以时钟城为圆心的一片广袤空域和宇宙其他地方被某种伟力分割开来,成为了相异的界域。 基础物理法则改变! 无形的意志下,时间和空间的均匀性被打破,能量守恆定律抽离,动量守恆定律抽离,惯性和引力质量改写,构成自然界最本质的定律被编写成新的数字群,达成不同的相互作用。 天地间最极致的宁静,时间、空间、能量、物质、连最纯粹的真空都不存在意义。无尽的虚无中,这个世界的法则重新演算,随着一枚火种的簇亮,量子与弦唱起歌。 克拉姆眼神一动,感到所处时空的变化——这是塞亚的能力,他有简直不属于人类的思维计算能力、超维感受力,能够在脑中构建量子盒子进行现实模拟,恐怕乌拉拉强化了他的天赋,再给予虚空具象化的能力。 教皇统御无限的平行宇宙,立即从另一个概率宇宙剪辑下来一片,粘贴到了这个宙域。 属性抹除。 对于克拉姆来说,无尽的可能性都是他的一部分,「拼贴」宇宙犹如拆下一枚零件,又复制一枚一模一样的,安装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卸下来的那个修补另一件机器坏掉的部分。撕扯的动作顺手无比,在常人感知不到的领域,两人同时展现出了宛如造物主的宏伟事相蓝图。 「哦。」塞亚双目一亮,克拉姆的阻止没有令他退缩,反而激起他的好胜心。瞬时,宇宙动盪以艾娜等人都能感受到的方式出现,从时钟城中心开始,漩涡般的庞大风暴席捲,灰色的领空遍布能量闪电、时间和空间涡流。相反,青年周边却是有序的平静,一层层代表规则的线条沉浮于现实和无数宇宙的交界,以头脑推演的思维作为连接点,集结起近乎无数的思想空间。 无限次方战场制造。 金色的图案汇聚在百万光年为基本单位的界域,叠加出超越维度的立体模块,通常宇宙飞船的航行线路变成了平面上的小小位移,三维的立体感在更高更多维度的包围下不再具有空间和距离的意义,克拉姆的「拼图」碎裂开来,就像在一个更密集的魔方球的挤压下,那些变质成「薄薄」平面的概率都一块块掉落下来,没有了吸附的引力,不,「力」是有的,只是在绝对势力的碾压下,那层轻飘飘的粘力什么也不是……多米诺效应演变成无穷的速度,无可抵挡地朝克拉姆控制的领域压了过来。 教皇的指尖也浮现出一个金黄色的小球,它不是真正的球体,是由无数整体一分为二的曲面组成,合起来却无比完美,仿佛黄金分割的杰作。 耀眼的光团一成形就发生变化,以某种更加美丽的形式绽放开来,艺术,和谐,无与伦比的美。塞亚注意到其中的数列,那些是奇点光子球塑造的球形宇宙,以无限接近黄金分割比值的无理数形式演化出来……不,那就是黄金分割的形态。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攻击,美到不可思议,包容了数字之美又进入了艺术的美学境界。 塞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一眨眼,克拉姆的容颜在他眼里模煳,又鲜明地烙进四肢百骸,化为一束纯净绝美的感性。 一闪念,无数的金黄色花火包围了无限次方的宇宙,顷刻间膨胀。相对的,一个个次元宇宙不断缩小,被炽烈的金色火焰包裹,在坍塌下去的边界,还可以看到细小的火花游走。无量虚空中,浓缩成一团的次元宇宙宛如一颗熊熊燃烧的心脏,不再雄伟与冰冷,近乎浪漫地消亡。塞亚不意外这个结果,那些光子球看似微小,实则蕴含超巨大的能量、运动质量、万有引力、引导方向的奇点,形成了超巨量的强引力场效应。 但要他认输是不可能的。 何况战斗才开始。 艾娜和伊恩一行只看到一点战斗的残渣,也就是宇宙的正常秩序土崩瓦解,空间倾覆,时间的漩涡旋转,狂乱的雷云群聚,陡然间无数相邻的宇宙好像发生了强烈的变化,比星际更大的存在体一下子缩小到了陨石般大小,像暗红色的岩浆在金色火焰中融化,瞬间消失。而星舰上的帕克等人通过数字智脑的分析,对整个战场发生的事要清晰得多,但这种分析结果让人类们面无人色,帕克激动地指着屏幕,一叠声道:「这是人吗?那个叫塞亚?依路安那的傢伙是人吗!?」 「别说了,长官。」幕僚长霍克德尔用完全放弃的口吻道,「我们就看教皇陛下的了——要不要后退到至少三千万光年以外?」这是建议,没人觉得是荒谬的建议。 帕克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以塞亚的性格,不会拿我们开刀。就算他脑子被敲坏了,心性也不至于变异。」霍克德尔苦笑:「问题是,塞亚大人可能不经意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第570页 牛人打架,凡人遭殃。 超越了凡人的感知和机械的扫描,塞亚和克拉姆在不到亿万分之一秒的间隙展开逆袭和攻防。 教皇要把恋人逼出来,而时钟城的守护者还没失去好整以暇的心态。 漆黑的空洞吞没了金色的花火,那不是真正的空洞,虚粒子,无法直接观测却承载万物粒子的空无极客——虚物质的来源,构成「虚空造物」的宏图。用于衡量的虚数建造出大大小小的黑色实体,形成看不见的视界。在这之后,庞大无匹的虚空网络建立起来,宏量的物质以亿……亿次方的恐怖速率创造出来。 虚无以无限分之一的分支投影在此,演变成事物,又不具有实物的性质,让他在驾驭时空的同时,跳出了时空。 塞亚已经察觉,克拉姆以永恆和无限的方式生存,他的多元宇宙包含10维度以内的平行世界,但是不包括一个抽象的数学维度11维,塞亚不知道怎么确信这一点,但他好像就是知道。而在战场上,信息是实力以外的另一个关键要素,克拉姆的存在使他能够全知,塞亚必须使时间线和空间线无效,避开观察,一举奠定胜利。 突然,塞亚脸色一变,本能地感到手心的运算脱轨。 克拉姆使用的,是信息传递限制。信息无法用光速或超光速送达,因为信息本身不具备那样大的能量,也不能让信息周围的空间产生这样的效果,除非有个持久而稳定的媒介。但虚粒子瞬间产生湮灭的性质,使得它有强大之处,也有易于破解的脆弱之处。 而不知不觉,克拉姆已抓住先机。 在开战以前,他就知道恋人有个不自知的弱点,乌拉拉大概也没有意识到,知识的建立有两个途径:经验归纳和理论推导(演绎)。塞亚在理性推导的才能可谓优异至极,可是他现在的年龄和一片空白的经歷,哪怕短时间大量注水(知识),也不能取代另一个塞亚在10万多年里的思考、沉淀、学习、感受、接纳、融合、提炼、创造的过程。 经验的缺失导致偏差,克拉姆选用的就是塞亚后期制作的武器——精神原型。那是一枚闪闪发亮的晶片,晶莹剔透的载体内有无数的微管,原理是基因的组织特异性,在个体生长过程中,基因的时间和空间顺序只由它本身决定。晶片的量子场吸收外界的信息后,进行完全主观的时间比例加速,因此崩坏了塞亚的虚空网络,并且克拉姆用空隙侵入时钟城,制造连接埠,这引起了塞亚的强烈警惕,和一股屈辱感。 时钟城的防线没有破,伤到的是矜持。 塞亚变色的同时,克拉姆也变了脸色。 环绕时钟城的黑色高塔,出现了奇异的庞然巨影,无数神秘的光轮一闪而过,所有星舰响起尖锐的警报。以某条分界线为限,绵延数十万光年的负能量震盪起来,仿佛宇宙变成了涨潮的海洋,惊天巨浪以人类无可抵御的姿态压了下来,汹涌的潮水像漆黑的火焰,在人的神经每一寸燃烧,令人从骨髓迸发出无边的颤慄与恐惧。 那是一个巨大的长形生物,宛如来自太古神话的蛇形巨龙,带着无穷无尽的灿金色流光,映衬着银粼闪耀的鳞片,异常华美璀璨,在漆黑的负能量太空中蜿蜒游动,身躯之庞大,气势之恢弘,让人无比震撼。 这是生命的壮丽,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威势。 霸道,狰狞,恐怖,又强劲,威严,辉煌。 只有生命能引发这样的情绪,来自基因和每一个细胞的畏惧与崇敬。但克拉姆恐惧的,是他感到了神性的流出! 荒神代表的波函数不能参与宇宙的相互作用,它自身的变化也是非物理性的,不能加以描述。荒神在正宇宙短暂的甦醒,只是时钟城引起的时空坐标系变换,神没有变,世界的本质也没有改变。而所谓半神,还是以非神一面为主体,神的一面提供作为参考的潜在可能性——那些平行宇宙。他和乌拉拉不能毁灭这个多元宇宙存在的基础,不能任意创造和摧毁时空法则,还是没有脱离因果律。可是这一刻,教皇清清楚楚从那个生物身上感到了神性的流出,一种原始的混合态,能够与万事万物发生交集,摧毁、操纵和更改所有平行宇宙,消除和创造全部的生命体、物质和意识,支配整个多元宇宙的因果,打破了白海与诸海的关系。 那是只有神能做出的怪物……塞亚? 盘踞于时钟城之上的,正是塞亚给予妹妹的守护神,水银之蛇。只要水银之蛇在座上,无论时钟城遭到怎样的损伤,都会完好无损地復原。甚至只要乌拉拉不认可的因果律,她都可以推倒重来,将一概事理否定。 水银之蛇绝对忠于乌拉拉,是这个宇宙最强大的生物。 众人好不容易在十号的掩护下退出数百万公里,惊骇地注视那头超越了任何生物界限的巨蛇,咬啮的蛇牙与教皇错身而过,一道耀眼的星蓝色光华切过虚空,归拢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中。 一个黑髮青年站在银白的蛇首上,深灰的衣角轻轻扬起,明明是晦暗幽深的颜色,却给人一种耀目不可逼视的感觉。他灰色的右眼似乎笼罩着一层虚影,左眼最深沉的地方燃烧着一团苍白的火焰,无数关于宇宙的法则、定义和万物最终的命运,向着无限的方向演绎。 「如果让小水银杀了你,似乎很可惜。」塞亚微笑起来,凝视面前的男子,「试试吧,能否杀了我。」 第571页 克拉姆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容颜,一时闪神。 一颗深蓝球体在塞亚掌心变化出无数的曲面,光彩流转变幻莫测,随着他扬手一挽,化作三米长的淡蓝色结晶长戟,直刺克拉姆的咽喉。 虚空中数不尽的负能量引爆,像是串连的灯泡同时亮起,蔚蓝的光点从一点而至无穷,犀利的冲击波横扫八方,剎那间扫出一个直径数十光秒的空白地带。光辉之四面体在空中划出道道绚丽的光带,瞬间构成了绮丽万千的巨大几何图形,内部爆发出无数闪耀的蓝焰,从头烧到尾。 蓝光所过之处,空间、能量、宇宙尘埃……都在一个毫无厚度的相分离面湮灭,粒子层次的结合力被统统切断。克拉姆并不忌惮恋人所用的武器,相比他后来的许多惊艷之作,这只是以曲面几何为原理,能够破碎虚空、崩毁物质的普通物理性武器,真正让他头痛的是塞亚的武艺。不同于单纯直觉比较强的伊恩,塞亚拥有的是无所不在的感知和预判能力,不仅他的闪躲,他在平行宇宙迴避的过程也被一併看破,咬死的长戟和他始终差不到两根手指的距离。 这种反应力和身体素质,果然……教皇眼神一黯,一个猜想唿之欲出。 克拉姆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多个概率层面,和乌拉拉一样,他们都能同时在物质性的距离和时空轴移动。而塞亚是借着「观测」自身,在各种存在相位平移。克拉姆的视界中,恋人的影像穿插无阻,若虚若实;而在塞亚眼里,对面的人同一时刻和不同时间段都存在于无数的平行世界,而且全是真实的。 这是什么能力?他不禁技痒。 「啊——塞亚大人和教皇陛下打起来了!」远远看见这一幕,军队上下一片哀嚎,叫得尤其惨烈的是同人女们,这种程度的家暴绝对不在有爱之列! 坚决要he啊! 安塔隆双目放光,身形一动。米勒急忙拦住他:「哥哥,你可不擅长肉搏战!」 移位、攻击、迴避、移位……快速至极的连动没有一点断续,在庞大复杂的时空连缀出毫无间断的攻防,带起转折的双色弧线。 以那两人为中心,天灾般的异变不断蔓延,天地间的自然法则和现象好像都失控了,疯狂流动的能量风暴中,塞亚持续逼近,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凌厉的攻势,戟锋流转的蓝光清亮冷冽,斩断一切。他本身就是暴风的源头,席捲掩埋世间所有。 以命搏命,这是不留一线空隙的战斗。湛蓝的结晶长戟终于在克拉姆一个侧身时擦过他的肩,扯开一条细微到极点的缝隙,没入虚空中微亮的奇点,一道弦贯穿两个平行宇宙,形成一个完美的环线,克拉姆的无数种可能性都因为这个定点而坍塌,将他固定在那个最终位置上,黑色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缥缈的虹色光带展开,光辉之四面体在最后一刻截停了武器,时间一滞,所有人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靠!有没有这么虐啊!」伊恩快看不下去了。 还有,塞亚的身手怎么变那么好了?教我时也没这么好。伊恩没有怀疑老师藏拙,而是怀疑他不但被乌拉拉洗脑,还洗髓伐骨了。 艾娜死死握紧拳头,手心已经沁出血来。 有若流星闪烁的一瞬,金髮青年和黑髮男子目光碰撞,克拉姆天青如海的眼眸里,似乎掩映着比大海更沉重的东西。塞亚异色的双眼透出执着的好奇,和一丝惊疑。 这傢伙……怎么那么像乌拉拉? 看到水银之蛇,克拉姆已经知道未来,他和塞亚的命运无可挽回,但是在最后,他还是希望塞亚想起一切。 在他的量子视觉中,塞亚的身影越来越虚幻,全面性的裂变延伸到更广阔的宇宙空间,规则断裂,无序性无时无刻不在增加,转瞬便要影响一切。 这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金髮少女冲进两人的战场。 克拉姆没有分神,他有其他的自己时刻看顾其他人,但是塞亚分神了。 「艾娜,不要过去!」伊恩大惊失色,开动机甲要追上去,被十号拦下,而艾娜的机甲顷刻就被狂暴的负能量碾碎,紧急维生装置将她弹射出来。 比克拉姆的救援更快一步,一双手臂稳稳托住少女。 「女孩子为什么参与这么危险的战斗?」熟悉的清朗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焦虑和自己都不明白的关怀,「不要命了吗!」 海潮般的悲喜交加泛上来,化为泉涌而出的泪水,艾娜想起囚兽星的重逢,同样温暖安心的怀抱,不变的至深亲情,他还是来了,即使丧失记忆,即使遗失自己,即使被时光阻隔,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丢开她。 她紧紧抱住至亲的人,哽咽地唤道: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妹控,就是神阻杀挡杀魔万夫莫当但是妹妹一流眼泪一给笑容就当场跪了的生物。 註解: 水银之蛇来自游戏《dies irae》,技能永劫回归,拥有将时间无限次倒带重来的作弊能力,囊括的领域包括无限的平行宇宙,支配全部的多元时空,这里也类似,不过是个危险的大龙套。 第一宇宙速度:太空飞行器环绕地球的速度,v=7.9公里/秒 第二宇宙速度:太空飞行器脱离地球引力的最小速度,不计空气阻力,v=11.2公里/秒 第三宇宙速度:从地球起飞,摆脱太阳引力,进入太阳系以外空间的最低飞行初速度,v=16.7公里/秒 第572页 第四宇宙速度:摆脱银河系引力,飞出银河系所需的绝对脱离速度,v=120公里/秒 第五宇宙速度:飞出星系群的最小速度,数值有区间,如果该星系群尺度在500-1000万光年,大约需要1500-2250公里/秒 关于数学家眼中的世界 正常人的世界—— 数学家的世界—— 真可怕呀~ 小剧场两则—— 这天,哥哥大人到教皇宫的庭园餵猫。 「球球,卡米,利比……」足足报了上百个猫的名字,浩浩荡荡的猫大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旁观的伊恩嘆为观止:「塞亚,这么多猫的名字,你居然能记住。」 「都是帝国语的公式缩写。」 「……」我早该知道! 无视伊恩诡异的脸色,数字狂青年陶醉地检阅因为猫盆的排列而不知不觉组成队伍的猫猫:「嗯嗯,今天大家的队列也很整齐。」 伊恩嘴角狂抽,艾娜远目:「已经很好了,以前哥哥路上看到一群蚂蚁走路不整齐,都会给它们排队,现在只有个头大的猫遭殃。」 不能忍的伊恩试图把数字狂的世界掰回正常的方向:「平常你不在的时候,谁餵?」 「大多数情况是歷代总管和侍女们。」 「咦,克拉姆不餵吗?」伊恩出乎意料。 「基本上不餵。」塞亚抱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餵盒子里的牛奶,「你知道克拉姆有很多自己,他的人格共享情报,但因为数目太多了,有信息延迟,有时这个餵了,那个还不知道,也餵了,就会出状况。自从一只小猫被塞坏肚子后,他就不敢餵了。」伊恩不禁同情教皇。 说着,就看到克拉姆从旁边探出头来,眼巴巴地望着这边。 塞亚招唿:「克拉姆,来,还有一半你餵。」 金髮青年战战兢兢地伸出手,黑髮青年蹙眉,手势却十分轻柔地放在他怀里:「没事的,喏。」 看到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伊恩感慨: 真是幸福吶。 「塞亚说,好男人就是反覆睡一个姑娘,一睡就睡一辈子。」零号忧郁地道:「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把那个姑娘换成我。」 「我们也包括姑娘的。」男性的克拉姆们安慰,女性的克拉姆们积极地骚动着。 「可是他还没有睡我们啊啊啊——」 「总会睡的。」 教皇陛下万众一心地要实现开结婚证书的未来。 新婚之夜什么的,必定要有! ☆、第八十五章 胎动 启动它,你可以用它打开那扇门。 ——题记 一滴灿金的血液落入无色的水面,水下传来深沉的迴响。 接着,又一滴……涟漪越来越激烈。 鲜红如血的双眸映入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花,她有一种预感,一切就要真相大白。 水声震响。 塞亚愣愣抱着陌生的少女。 艾娜已经服下乳化冻,来自故乡的母语化为能沟通的语言:「哥哥!哥哥!哥哥!」 一声声唿唤,她森绿色的明眸满溢着只有亲人才有的情感,那么深挚,那么浓烈。 「对不起,克拉姆。」少女的道歉让远处的教皇一怔,「我知道我要说的话会让你难过,可是我真的很想对哥哥说。」 艾娜用手背抹去泪水,眨眨眼,朝塞亚绽露出令他全身血液奔腾的笑容。 「哥哥,我很高兴你变成这样。」 「现在的哥哥是刚掉进负宇宙的哥哥,虽然还是没能挽回时计者的命运,但是……但是……你没有经歷后来的一切,没有经歷那10万年……」她捂住嘴,几乎泣不成声,「没有找我找了那么久……」 抽抽鼻子,艾娜握紧拳头,倔强地把哭泣的冲动压下去:「我就是高兴!」 「我知道,这很自私,哥哥也许不希望失去那段时间,你那么重视克拉姆,沙门,还有星云帝国。可是,这一次,是我找到哥哥了。」她满足地笑着,依偎进这个最依恋的怀抱,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们之间没有隔着漫长的距离,没有痛不欲生的罪恶,我们之间,仅仅隔了500年。」 「我做了一个梦,美好得不可思议,我在500年里找到了哥哥,对你说,『小弥回来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回星云帝国,哥哥不用去旅行了,不用惦记着我,一次次把克拉姆抛下,我知道,哥哥的梦想……」 她一时哽咽得说不下去,坚定地擦了擦眼睛:「我的梦醒了,我不会干涉哥哥的决定。」 失去亲人的绝望,痛得毁天灭地,她不想再体会。 「这个宇宙残忍得要命,就像破灭钟不能代替生命钟,我再想挽留哥哥,也不能失去塞亚。」艾娜眼里真正抹去了阴霾,含泪绽开灿烂的笑靥,「哥哥,全世界我最喜欢你,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我是你,永远是你的妹妹。」 狂乱的负能量风暴止息下来,整个宇宙静得出奇。 「呜,这样的告白,犯规,作弊。」伊恩伤心地碎碎念,不得不接受,恐怕这辈子,在女友心里他都是第二位。 黑髮青年一字一字地听着,金髮少女眼角滑落的眼泪,溅落在他的心头,好像被攥住了心弦,激烈的疼痛蔓延到破碎的灵魂深处,有什么力量,把他混乱不堪的自我整合,在她的笑容,她的语言中沉甸甸地落下某种血脉相连的实感。 第573页 纠缠他的,生无所依的虚无感化为乌有。 他确信一件事,这是他上辈子最重要的宝物,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决不能再遗失。 塞亚的目光在艾娜脸上梭寻,又将沉思的视线投向克拉姆的位置,描摹着那与乌拉拉相似的眉目,他的观察力太敏锐,头脑太细腻精确,从前不留意,也因为没有参照无法比较的疑惑,此时此刻浮上心头,连成清晰的线。 想通的剎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在胸口膨胀开来,整个世界又动盪起来,错乱的噪音在耳边轰响,眼前天旋地转,一忽儿是自己躺在满是鲜血的刑台上,被无边的剧痛折磨;一忽儿是他在狭小黑暗的舱室里,足迹遍布宇宙的每个角落……杂音和影像错乱起伏,纠结着混成一团,仿佛决堤的混浊海水要淹没他的心神。 「不!乌拉拉!乌拉拉!」他死死按住头,下意识要遏制这场体内的暴.乱。 「哥哥……」艾娜慌张的声音刚出口,克拉姆扑过来抱住恋人:「塞亚,塞亚,冷静点!」 「教皇陛下,快带塞亚回来。」大伙振奋的通讯传递过来,只要塞亚不和他们为敌,一切都好办,带他回星云帝国,先进的医疗技术会消除他所中的催眠,至少也能压制。 不过没想到白银女王这么早就埋下暗示了,真是用心险恶。 克拉姆本能地发觉情形不对,塞亚挣扎的力气大得他都快按不住,眼底的情绪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紊乱,整个人好像处在意识的临界点:「我要回时钟城!我不能背叛乌拉拉!如果背叛——」 瞳孔一绽,他完好的左眼和移植的右眼同时化成了虚无的色彩,又充满了令人惊恐的异样生命力,仿佛穿透了记忆和时空,看到了某个自己也不能解释的事物,蓬勃而汹涌的情感涌现出来,带着内心无法言语的痛苦,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我不是路凯,不是你的哥哥……」 克拉姆心一跳,看向艾娜,幸好,塞亚挣扎下远离了维生装置的范围,没有空气介质,艾娜没有听到。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虽然他已经猜到塞亚身份的可能性…… 这时,宛如锁链崩断的清音响彻他的平行宇宙,人格的地平线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影子,和他断开联繫的维多利加出现在他的感知里,她熊熊燃烧的灵魂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恆星正在走向生命的终末,在无比绚丽的能量中终结自己—— 要解开乌拉拉的束缚,代价只有彻底消亡。 『零号!』一点也没有在意即将到来的末路,金髮女皇高傲的绿眸凝固着不悔的执着和一往无前的决心,对另一个自己道,『重要的事要说一千遍,一万遍,无数遍!我们爱的不是路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和人类,只有塞亚,塞亚?依路安那!』 她对心爱的男子笑起来,仿佛永远看不够,又了结了一个心愿的洒脱,心声传达给他永恆不变的深情: 『你没有必要顾虑任何人,也没有必要成为谁,塞亚,你是我们最喜欢的塞亚。』 『我希望你任何时候都骄傲的,任何时候都幸福的,生存在世上!』 「不……」塞亚睁大眼,那个应该是初次结识,却令他灵魂都痛起来的少女理了理长裙,把一只青花瓷菸斗放在心口,纤细的身影挺立着,消融在无与伦比的耀眼光潮中。 维多利加死时,克拉姆没有感到自我的陨灭,明白过来,这个自己怕是早就发现塞亚的秘密,独自守着这个秘密。 塞亚挺立的身躯被冰冷侵袭,手脚止不住的发抖,深深的悲伤塞满全部的身心,像胸口被掏空,塞了一把永远不会化的冰渣,疼得鲜血淋漓。 他试图控制自己,可是那毫无作用,他从前强大的自制已经被人为的摧毁,悲痛瞬间充斥心房,灵魂被拖进无边的黑暗。 所有的负能量都涌动起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出现在两人周围,克拉姆只来得及送走艾娜,握住爱人的手: 「塞亚——」 闭上眼的最后一剎那,黑髮青年看到的,是那个让人泫然欲泣的耀眼光点。 艾娜刚刚回到座舰上,光矩中的十号立刻下令全军后撤:「那条蛇失控了,我们必须进入doll系统的防御圈。」 「哥哥……零号怎么办?」艾娜急问,伊恩等人被召回的同时也焦心地询问。 「零号和塞亚一起掉进了时钟城,有零号在,塞亚不会有事。」十号的神情极为严肃,「但是外面,失去零号,doll信仰中枢还是原来的范围,堇花联邦这些地方都危险了,我们先回防。」 水银之蛇,是荒神的属物,能让宇宙的因果都归零的神性体,还有乌拉拉的动向…… 「没用的东西!」 熟悉的喝骂令所有人惊得跳起来,转睛一看原来是死亡君主安塔隆,穿着藏青长款的仿陆军军服,和塞亚酷似的面容上是招牌式的不屑和傲慢。 「负能量的爆炸交给我,那条怪东西你们自己对付,这么多甲乙丙丁的教皇和舰队在这儿,总不是玩儿的吧。」 以帕克为首的军官们重重点头,堂堂帝国军和这么多教皇的分体人格在此,拼上命也不能任由敌人逞凶。 「我的条件是——」安塔隆咬了咬牙,「告诉我,那傢伙是我的什么人?」 死亡君主不是傻瓜,塞亚能令反物质冻结,他当时就有所怀疑,后来塞亚的情绪竟然牵动了负能量,和他的天赋完全相同,使他心神大震。当维多利加自爆时,塞亚无意识地开放了一个灵魂空间,想纳入维多利加的灵魂。只是那女人和他的父母一样,身体和灵魂被太过剧烈的能量核心湮灭,无法挽回,塞亚这才绝望下被负能量吞噬了心智。 第574页 这和他多么相像。 安塔隆全身发冷,指尖不禁微微发颤。 帝国一方不了解内情,相顾错愕。艾娜一行难以启齿,复制体的身世在负宇宙是奇耻大辱,但是在那双雨蓝色眼眸的逼视下,艾娜还是开口: 「你是哥哥的复制体,被乌拉拉创造的……寄养在空岛的复制体,安塔隆。」 克拉姆的神识只眩晕了一瞬就清醒过来,掉到妹妹的地盘他不在意,他和她早该在这里了结一切。 他关注的是身旁的爱人,黑髮青年蜷躺着,姿势像拒绝全世界。裹着肩头的灰色长衣突然渗出湿痕,慢慢的,呈滴状滚落的血红从袖口流出来,其他被衣服包裹的地方也透出这样的血迹,淡淡的,又触目惊心。 金髮青年慌乱地伸手,修復下,血很快止住了。他的手托住塞亚的颈背和膝弯,高挑英挺的身体对于他一点也不重,塞亚的头倾靠着他的肩膀,嘴唇微微开合,溢出来的也是温热的血液。 他哆嗦了一下,心道是刚才的内伤,治好了,治好了……对所有的自己说,除了维多利加,再也不用对维多利加说了。 黄昏的族裔,当世的教皇有一种柔韧的坚不可摧,无论何种混乱的事态下都能保持一线清明,这样的天性曾经为他带来了灾难——被同胞妹妹伤害至深,族人俱亡,培育他们的母族践踏他的尊严奉祭他的生命,然后是永生永世的噩梦,他多出了无限的自己,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和自我的唯一性,变成比出生时更畸形的怪物……他都没有选择自杀。明天一定会更好,我也会更好,他对自己说,熬到从困顿迷惘中走出,见到了星云帝国的先祖,见到了塞亚……生命有了全新的一天。 不,他更早遇见塞亚,在那所破庙,他独处空幽混乱,扬手接住了那个闪闪发亮的人类灵魂。 原来这不是开始,是命运。 路凯有着韵歌者的诅咒天赋,天生能感应到世界背后的数理本质,接触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一刻,身为数学家的他本能地解析神体,从此,神成为了他,他成为了神,人类的本质就此湮灭。 克拉姆心痛地哽咽,抱紧了恋人。 维多利加死前告诉他,地球毁灭的时候,塞亚接纳了其他接触者以外的灵魂,唯独没找到倾心相爱的恋人「冉依」,在寻觅时,遇到了还没有时光回溯的零号,零号当然不认识对方,塞亚潜意识察觉了真相,打击下回归白海,要不是乌拉拉拉了一把,属于人类的情感在那时就不存在了。 从零到一,数值上意味着「开启概率」。概率即天意,塞亚是全神,克拉姆是半神,他们都能拨动概率,又不受概率所限。悖论在于,路凯是塞亚已经不存在的自己,一号是不可能状态下的零号,他们相爱了,于是,就在重逢的那一点,零号和塞亚的命运绞成了死结。 他们註定纠缠,相恋,也註定像原初的他们一样,回归不可能的零点。 不甘心人生被毁,也不能接受人性被扭曲成另一种模样,新生的神祇塑造了一段拟人程序,一个稳定的人格,就是塞亚。 他是残缺的神和残缺的人,怪异斑驳的杂交体,白海不容,现世也无法长久容纳。荒神的本质是高熵的混乱无序,哪怕塞亚抵制得住,外界的高熵环境也会不时向他施压,就是乌拉拉和罗切斯特所属的命运。而来自本质的唿唤也使塞亚不断自我否定,难以摆脱对自己的怀疑和困惑,最终必然导致人格的崩塌。 克拉姆可以想像,这段孤独的旅程塞亚走得多么挣扎艰难。宇宙对于代表熵寂的荒神皆无意义,所以塞亚制作出了逻辑之罪,又把逻辑之罪交给克拉姆保管,想在他这里交託自己,把生命放在他的手心。 在不停的自我否定中寻求意义,在绝望中追求希望,拼命作为一个人而活……即使成为另一个人,即使以为自己被爱人和妹妹当成了另一个人。 所以维多利加对他说:我们爱的是你,只有塞亚,塞亚?依路安那。 「我们爱的是你,只有塞亚,塞亚?依路安那。」零号呢喃。 一见钟情是一种命运,再次相见,我依然爱你。 即使残缺,即使怪诞,即使厌恶自己,我们还是得活下去。 把生命剩下的碎片东拼西凑,弥补心的裂缝,只余灰烬,也在灰烬种上花,只要还活着就必须活下去。 克拉姆紧紧拥抱永恆的挚爱,对他轻轻地道: 「我爱你,塞亚。」 这是他一生唯一一次表白,不是说「喜欢你」的表白。 真正表达了心意的爱语。 怀里的人醒过来,发出冷彻的声音:「又想被我挖掉一只眼睛吗?」 塞亚动了动,四肢软绵绵的不受力,全身疼得要命,血流满地……好吧,这傢伙长得不像酷爱在别人昏迷时下手的变态,虽然是个挖眼狂魔,貌似他自己也成挖眼狂魔了……理智,理智。 「你想干嘛?」塞亚努力坐起来,克拉姆扶住他:「塞亚,别再勉强自己。」塞亚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体内的人格平台已经快要瓦解,急需外来的信息补充,乌拉拉赋予他「时钟城守护者」的强大身份,使塞亚自己组建的人体固化清晰下来,还大幅提升,但是当听到艾娜的话产生怀疑,塞亚又抗拒了这个身份,跌回人类的体质后,受伤严重。 第575页 黑髮青年染血的手支撑着地面,不动声色地施力,适应着疼痛虚弱和重新掌握自己的过程,凝视对方的灰蓝眼眸像极度冰寒的温度,带着审视和思量的意味。 金髮青年清澈的目光与他交缠,没有错过他的动作,塞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塞亚。 他们置身的空间大得不可思议,也封闭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抛弃在宇宙之外的巨大坟墓,一切记忆和感情都化为时间的灰尘,一旦沉寂下来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看到这双眼睛深处的冷寂深幽,像是刚从时钟城的一条长廊走出,亘古,荒凉,孤独。 克拉姆的左肋难以自抑的痛楚,他曾以为最难受的煎熬是分离,如今才发现,不知道塞亚经歷了什么,无法停止地想像那种情景,才是最糟糕的。 「你是来诱拐乌拉拉的小白脸吗?」 「啊?」克拉姆一愣,被硬生生敲出了伤感的情怀,用力摇头,金色的长髮摇成直线,「不是,塞亚,我的目标是你!」 「啊?」这回轮到塞亚呆掉,接触到克拉姆含情脉脉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竟然没有鸡皮疙瘩? 是挖角之类的歧义吧…… 克拉姆注意到他的举动,紧张:「塞亚,疼吗?」黑髮青年挑了挑眉:「你认识我?」虽然积累了足够多的疑惑,消失的记忆还是让他出现了重大的思考障碍,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 确定爱人没有再受伤,克拉姆抬起头,认真地道:「塞亚,我喜欢你。」 「啊?」黑髮青年再次愣神,慢慢地,不同于尴尬的红晕涌上他俊朗的脸庞,加快的心跳在教皇的听觉欢快地跃动。 是了,果然是这样。克拉姆有些怀念,又释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还记得第一次向塞亚表白,塞亚的神情,震惊、难以置信、排斥中掩不住来自性向的厌恶,脆弱得仿佛他们的关系一触即溃——那是真正从友谊出发的过渡点,爱情是永远的果,当塞亚真正觉醒,这份爱就是自始至终的概率。 平行宇宙不分彼此,也不分先后,没有单一的逻辑,相互作用包含在所有宇宙的发展中,既然塞亚和他都选择了相爱的概率,投身这样的命运,无论多少事件改变和发生,关键的起因和结果都不会变——犹如怪圈,却是他们钟爱的因果关系。 塞亚爱他,他爱塞亚。 「我是个怪物,别看我是人类的样子。」教皇陛下拍着胸口自我介绍,「为了塞亚,我还要成为最强的怪物。」战胜宇宙和乌拉拉。 「你这傢伙,别自说自话!」不知怎么回事,回过神的塞亚熟练地接上了对方抽风的思维。 「你说喜欢我,就是带上一个超级可爱的女孩子和一群童工打上门?」显然哥哥大人关注到了伊恩一行,不等记忆恢復就兴师问罪,「你谁啊!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塞亚也喜欢我。」克拉姆幸福地冒着粉红泡泡。 「你去死啊!」 暴怒的黑髮青年只恨找不着一张桌子来掀,他要是看上这个绝美外在二呆内在的萌货,真不知道是眼光太好还是太差。 金髮青年毫无保留的快乐笑容感染了他,那双天青色的眼眸闪耀着深邃剔透的色彩,塞亚知道自己肯定又脸红了。 「塞亚,你的理想乡是什么?」 爱他,不仅仅是保护,还有为其实现梦想。 塞亚怔住,为什么这傢伙问这个问题? 他发觉自己张开唇,宛如有答案将吐未吐,沉沉含在舌尖。克拉姆怀中出现一把剑,恋人送给阿尔托莉亚的礼物,蓝色珐瑯镶嵌在金黄的金属上。 「不是地球,也不是你给艾娜他们锻鍊的空间。」克拉姆眼中的感情纯净而明晰,映着唯一的倒影,「每个人都是回不了故乡的旅者,但是从出发的那一天,属于你的故乡已经在你心中了。」 「我眼里的塞亚,就是塞亚的梦想。我们的国度,我们俩与沙门一起完成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你一定要相信,人类的一切记忆都能被保存。通过与他人一起创造美好的回忆,就会使生命有意义,不再是无谓的存在。」 克拉姆伸出双手,捧起恋人胸前的金色怀表,你以为的遗忘,就在我的手心。 打开怀表盖,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浮现出来——祥和的黄昏,温暖的夕阳,暮色的宫殿,三个在教皇宫重逢的朋友,永远的帝国……那是旅行者小心珍藏的记忆,他的生命里最闪亮的时间。 似真似幻的漩涡环绕住黑髮青年,流转着真实的流光,时钟滴答滴答往前进,返回他们的原点。 波光闪闪的银鳞在虚空中游弋,每一片鳞片都长达数千米,蛇身一圈圈环绕住时钟城,在空中凝聚出大得骇人的蛇头,当它张开嘴,世界好像要被吞噬进去,撕开一个透明的空洞,时空在一片虚无的骇浪中动盪,无形的规则在它面前变得壁垒分明一般真实而清晰,随即迸开无数裂痕。 这是异形的生命,通常的生命不是这样。宇宙中,熵必然增加,秩序必然归于混乱和无序,但生命的存在是为了对抗宇宙的冰冷宿命,是高度有序的存在,然而终极生命水银之蛇似乎只为了践行万物的终末。 帝国的战线上,所有的炮击都失效,随着天地间的自然能量被吞进那个恐怖的终点,空间和时间同时失去了丈量的尺度,打开了跃迁装置的舰队固定在怪异的死寂中。伊恩眼睁睁看到三艘靠后的护卫舰扭曲起来,被无限拉长、模煳,消失在一个肉眼看不见的视界。整个舰队缓慢地转向,迟钝而笨拙,精锐的帝国战舰完全不復原来的灵活,仿佛随时会步上相同的后尘,化为虚空的尘埃。 第576页 一层淡红色的障壁隔开毁灭与生机,帝国军一下子恢復原本的速度,每一艘都被深蓝的光辉包裹,无数绮丽的几何体重叠旋转,机能重启,修復的通讯出现拉非雷和九号的影像。 「都听从指挥,把航行和计算交给doll系统。」亲王的神情不同于平日,与克拉姆如出一辙的脸庞透出紧张,「时空泡,分离。」 接到命令,总舰和周围的部队飞出数十万艘小型联络艇,都覆盖着奇异的无色球膜,其中一半越过那些还在生死边缘挣扎逃逸的前线将兵,层层布防,突然,一团恍若宇宙诞生的耀眼光华散射开来。 纯净的白光彼此星星点点连起,形成一条六光年的防卫线。另一半在人工智慧的操纵下,飞快集结着曲率跳跃所需的庞大能量,铺设通往星云帝国的道路,正常的宇宙取代了虚无的颜色,深黑的通道中,金色星群的景象赫然可见。 「断后的船是机器人驾驶的吗?」飞船通行的前一刻,艾娜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哑声道。 那样不容有失的救援行动,不可能是无人舰艇,除了人,星云帝国也只有智慧机器人能做到了。 可是,这是怎样的牺牲……机器人没有灵魂,不能被黑箱收回。 在场的军人不知情,没法回答。响起的磁性嗓音来自星云帝国,属于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回来,战士们,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艾娜紧紧咬住唇。 常人无法感知的领域,十号和九号交换了简短的对话:「你过来可以?」九号的光辉之四面体拥有最强大的防守能力,所以他是星云帝国的防务官,此刻却来到了前线,等于是用这里的一时安泰换取后方的安全。 「沙门说交给他。」 与此同时,能够反弹概率的七号和八号,战力超群的玲,统御女性人格的茵蒂克丝,有因果诛灭能力的阿尔托莉亚,都来到了这片危境。 塞亚闭上眼,记忆拼图像洒满灰色虚空的天光,他想起了谁? 有个画面他不能忘也不想忘,从妹妹手中接过的八音盒,听到「多莉雅死了」,他总是想像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在唿唤他,是不是和他一样孤独,他们那么相互依存,无法失去彼此。可是她的遗言是「活下去」,在梦里也转身离去。他总是梦见满是血的视野里,红色的长髮披散一地,他想冲进狭小的船舱,不停地奔跑,伸出手,却总是抵达不了,他甚至不敢想像她身陨的样子,停步的那刻,血光褪去,记忆里的搭档朝他微笑,扬起的弧度是最怀念的救赎,她唱起旅行中编的曲子,久违的温馨。 他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想念是惆怅的伤,他想不起23岁以前是怎样的人生,似乎总是柔和的色调,鹅黄中透着浅浅的藏蓝,尽头是陌生的星光,刺目的光辉,依稀有个朦胧的身影。他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一次次满怀空落。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只有冷寂的星火。踏上寻觅的旅程,心想也许能找回遥远的、自我的回忆,然后是漫长得几乎是永恆的时光。 艾娜、伊恩、盖亚、帕鲁卡、丽萨、霖、高文、尤菲、梅耶……那些遗民的面容闪过脑海,这就是梦境的终结了,正宇宙的星空,他遥望她,感到无限的凄楚和忧伤。 似曾相识的星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刻骨铭心的容颜。 那是比恆星更美丽,心爱之人的笑容。 飘荡的感觉骤然消失,降落的安定,他看到烟盒被放进几乎数不尽的捲菸,酒瓶被存在墙里的柜子,灯火通明的落地窗后绝色的人,覆上唇时温暖的感触……点点滴滴,碎碎散散,一直想要到达的彼岸,一直想要完成的梦想,被一点点修正的轨迹,一点点沁入血液的暖热,不同物种的差异,互相磋磨的个性,都在情感中交融,靠近也染上光,能够让荒野开花的笑容。 想起来了—— 克拉姆。 黑髮青年睁开眼,克拉姆看到一些闪亮的东西从那双眼睛里满溢出来。 那是层层叠叠的时光,在那些漂泊的岁月里,有着生命最鲜活的烙印。 塞亚默默整理着过去,记忆在他的思绪中闪现,仿佛沙海拾贝,有的闪光有的幽黯,有沉重得难以回首的罪孽,也有近在咫尺的离殇,他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维多利加。 他回想金髮少女的面容,维多利加最后说的话他不甚理解,可是他有种感觉,天下最了解他,也可能最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维多利加,多莉雅,还有伊萝耶尔。 塞亚闭上眼,低喃了一句从心底浮起的话:「我已见过银河,可我依旧找不回我的那颗星。」 「塞亚?」他最眷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髮青年再次平静地睁开双眼,眸光一片清澈,没有困扰自我的痛苦自责,没有耿耿于怀的悲伤无助,强大的理性再度主掌了他的身心。 这眼神克拉姆很熟悉,是一种坚不可摧的毅力。 然后,塞亚握住拳头,抬起,重重敲了恋人一个毛栗子。 「啊!」克拉姆被伤到了,他还以为塞亚恢復记忆后,会抱抱他,亲亲他,说不定还直接在地板上一圆梦想。 如果教皇的近侍雷比克在,一定会吐槽主子妄想症发作了,还自我到令人髮指,连在妹妹的地盘也毫不在意地想滚床单。 「你这个大笨蛋!」塞亚好不容易咽下「去死」二字,维多利加的死痛彻心扉,他再也不敢用这个口头禅骂对方。 第577页 克拉姆可怜兮兮地挪了挪,像是个软体动物,既没有星云生物后代的气势,也没有宇宙第一强者的霸气。 塞亚没有给恋人说话的机会,他知道克拉姆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挨骂,这傢伙在要死的时候特别豁得出去,大约是强者的特权……他自己也是这样。 现在塞亚关注的是外面的情况,时间重合后,他又恢復了原本的人类体质,看不到人体感官以外的事物,但他和水银之蛇有精神连接。 如果九号、十号、七号、八号、拉非雷、茵蒂克丝、阿尔托莉亚、玲……再有一个闪失,或者帝国本土的沙门出事,塞亚自杀的心都有了。 自己发明的东西又给重视的人们带来灭顶之灾,如果塞亚迷信,大概会以为有什么诅咒的东西降临在身上。 好在他不是归一会的狂信徒,他从不认命。 塞亚打开终端手錶,他穿的衣服又变回淡墨绿的军装和配套的军用联络器,但是,一如预计,信号无法发送出去,塞亚以此作为掩饰,启动终端的一个隐秘凹槽,里面藏着一枚他制作的观察者勋章,能够与帝国本土的中枢网络「万元神机」联机,把消息传达给沙门,而其他克拉姆那边,还是要零号本人联繫。 不,克拉姆掉到这里,乌拉拉一定会封闭他的概率空间,封不住也可以扭曲传讯。 这个时钟城是他造的,能钻一些空子,还有确认大师和温妮的安危…… 「塞亚,你要做的事交给我吧。」克拉姆扶住想要站起的恋人,他目前还失血过多,站都站不稳。 塞亚认真地注视他:「如果你要伤害女王陛下,我不会坐视。」他不认为这次克拉姆大张旗鼓来袭,只是为了带回他,上一次若不是时钟城沉入了白海,恐怕克拉姆就要彻底和乌拉拉做一个了断了。 教皇一时愕然,没有想到恋人这时还以时钟城的守护者自居,不,与其说保护时钟城,不如说…… 「塞亚,你为什么这么忠诚于乌拉拉?」 时计者沉默片刻,道:「不是忠诚,是……」 突然,两人身旁出现一扇光门,传出他们都熟悉的,甜美如洋甘菊的女声:「克拉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塞亚面露凝肃,下意识挡在爱人身前。 门的另一端,白银女王掩嘴直笑,笑声恰似一串银铃落到黑色的地面上,清脆空灵。 「塞亚哥哥也来,你们都是这场茶会的客人。」 听到乌拉拉邀请的下一瞬间,塞亚反手将克拉姆推飞出去,抬脚跨入光门。 「塞亚!!哇啊啊——塞亚!!!」幸好,克拉姆不愧为宇宙最强者,千钧一髮之际扑过去抱住恋人,还神奇地平移了那扇空间门,一同摔倒在地。 「……」远处看着两人的乌拉拉。 「塞亚塞亚,你怎么可以——」克拉姆的小心肝被伤到体无完肤,一叠声控诉。 「不要像个黏黏煳煳的爱情动物一样!」黑髮青年勃然大怒,脸色陡然沉下来,「你要是能面对女王陛下,就不会这么长时间躲着她了。」克拉姆一窒,天青色的眼眸直直注视他。 塞亚坐直身,双眼交织着心痛和难受,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有些记忆他已经想起来,黑棺里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被他挖掉的那只眼睛……还有他早就心里有数,克拉姆和乌拉拉的真实关系。 「你没有任何错,我不会让你和女王陛下战斗。」他无意识地握起拳头,「我会解决乌拉拉……」 这一刻,塞亚无比痛恨自己,如果他也有强大的力量,如果他早点把自己改造成非人的怪物,而不是……也像个黏黏煳煳的爱情动物一样,眷恋着这个人,眷恋着这个人所在的一切,事情不会落到今天这样。 此去不是没有把握,但是战胜的可能性太低。 克拉姆静默无声,凝视恋人,眼瞳蕴含了包容宇宙的温柔。 「塞亚,你是人类。」他伸出手,抱住这个坚硬又温暖的灵魂,「不要勉强自己成为你不是的东西,我是宇宙最强的教皇,活过神灾的黄昏遗脉,能匹敌神的存在,都交给我好了。」 没有给恋人说话的机会,他抬眼,目光穿过时空的彼端,连接了两个端点。 呈现出来的空间如同宇宙的中心一般光怪陆离,无数文明的壁画构成迴旋的螺旋迷宫,灰暗的外框映衬着鲜丽的涂色,宛如冥冥中的宿命,一致隐没在最上端的灰色云层中,下端设置着一把纯黑宝石堆砌的王座,不同深度的烟色幔帐垂淌着,一个时轮形状的巨大金环围绕住王座缓缓旋转,延伸出枝节一般的闪光符号,蔓延纵横,越过极远又仿佛极近的距离,抵达下方的审判之地。 衰败的大地,灰色苍穹下的圆形地面没有一丝生机,甚至比那些定格的文明壁画更荒凉原始,中央的金髮青年却好像容纳了全宇宙的光辉一样熠熠生辉,眉宇间是天生的尊贵和不容置疑的傲岸。 「恶趣味。」他张开唇,对妹妹的品味予以不屑的评语。 纱帐后,白银女王掩嘴而笑,声音如此宛转悠扬,宛如一曲在黑暗深邃的世界绽放的诗与歌。 「克拉姆,你还是认为,你怀里的是人类吗?」 自从进入这个空间,塞亚就安静得出奇,双眼一片空洞,手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天蓝的武器光辉。克拉姆不意外地握住他的右手,一些细细的彩虹色光链缠绕住黑髮青年,遏制住他的行动。 第578页 「杀了你,塞亚就正常了,宇宙也太平了。」 乌拉拉站起身,纱帘扬起,与兄长极为相似的绝美容颜浮现出毫无掩饰的灿烂笑容。 「你还是老样子。」那双睁开的眼睛沉淀着血般的暗红,仿佛有地狱的血池在她眼中,「克拉姆,你认为杀了我,宇宙会自由,但是没有我,只会让自由堕落。」 克拉姆沉默了一瞬,就像希求自由解放的精神离不开强者的压迫,妹妹说的没错,但只是「没错」而已。 「你把文明定义为浮云的恐惧,宇宙是超脱的邪恶,谁告诉你的,妹妹?」 白银女王晶莹无暇的面容凝了泼墨般的恶意,这种恶意也是冷漠的,巨大的,就好像一个漫不经心俯视世界的神灵。 「事实本如此。」她说。 没有描述任何场景,概括的简述却如此冷彻入骨,黑暗与残酷,冰冷与绝望,宇宙的本质与生命的过程尽在此。 自然循环,食物链中的生物拼命用进化和捕食夺得生存的空隙,但是无论生命的奇蹟如何演化交替,整个生物链都固定不变,唯有智慧生物能脱离这个死循环,认识到更广阔的环境,改造所处的星球,向宇宙探索。然而群体中的智慧不平等会造成必然的剥削与集权,侵吞本族的食物链,毁灭和停滞岌岌可危。自然又拣选出更优质的生命——人工智慧,这个源自科技的种族总是理所当然地超越他的造物,但是非生物的缺陷犹如天堑,他们没有源于生态圈的本能,一种名为恐惧的发展欲望,理性意识取代不了那个,遍地开花的文明只是机械的熔炉,复制而乏味。他们的近亲,诞生于信息网络的虚数基因体走向另一条统一之路,如同贪婪的寄生虫,强大却没有基本意识,终将造出覆盖宇宙的血肉工厂……这样的循环反覆发生,其他智慧生命一样找不到所处的位置和宇宙的本意,仿佛畸形与玩笑的双胞胎。 改变这一切的只有荒神,超绝的恶意与主宰。 智慧不是一切的出路,但让她看清这些,所以她追求神意,实践她体会的神意。 「灾难让人类从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得到了完美的升华。没有我,就没有地球,没有你怀里无比珍贵的宝物,没有你心目中那个不会堕落的美丽国度。」就像一个在真相前愉快揭秘的孩子,乌拉拉放下总是掩唇的袖子,轻快地笑起来。 白银女王的统治令整个时计领陷入绝大的恐怖,也使宇宙的其他地方通过「比较」认识出「幸福」,星云帝国的民众正是在这样「苦难」的基石上,筑造出一个相反的理想国度。 而在正宇宙,正因为荒神造成的「空巢现象」被一些文明种族探悉,在恐怖危机的压顶下,才有了保护弱小种族共同应对的意识,否则先行的文明必然会扩张殖民与掠夺的脚步,完全剥夺后进者生存与发展的机遇,也包括……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 种他族的悲剧和大祭司奥拉的善举就是后果和起因。地球的遗民,后来的时计者塞亚从中感到了灵魂的敲击,道德的震撼,但在整个时空环中,那毫无意义。 「机械种族瓦伦西斯有一句话很正确,『一个种族的黄昏往往是另一个种族的黎明』,我族的黄昏就在神族的黎明之前,我的实验报告会成为荒神的参考,也许下一个宇宙,就不会这么愚昧、荒诞和丑恶。」 「你说的不对。」克拉姆平静地开口。 他看着对方,他的妹妹宛如一个最大的疯狂,完全地追求一种代表世界恶意的丑陋。 他们就像从镜子两端背转身走开的倒影,如此相似又截然不同。 「世界完整也好,荒谬也好,他人邪恶也好,善良也好,只取决于相应的世界定义。我们如何界定这一切?还是自由意识。如果不了解界定是怎么回事,除了『折腾』,我们什么也不能『真实』地经歷。」 「宇宙是没有边界的剧场,歷史是没有作者的编剧。因为概率演化和平行宇宙,没有过去真正存在,没有记忆一成不变。就像你做的,摇动骰子,移走棋子,世界就变了个样。我们都是演绎别人的故事,寻找自己的舞台,所以——」克拉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你也被困住了,我的妹妹,这是你苦恼并鄙视的循环吗?最终每个人都被困住,无论强大还是弱小,不管时间流逝,生死轮迴。」 混沌复杂的世界让我们看不清真理,但真理其实就在你我眼下,她在等待我们认识自己。 「宇宙轻飘飘,但文明有重量。你为什么持续困扰,无法解释那些重复的断链现象?因为你没有从概念的界定入手。一切关键的存亡选择都包含意义的内核,缺少这种内涵文化的文明都已湮灭,谈何迈向宇宙的进步?盲路者不能飞翔。有自由意识的生物,就能制造、交流和解读自身和世界的意义,在更大的环境或者在宇宙中交往。无论结果是毁灭也好,争斗也好,都伴随『非意义』所不能产生的『选择权』,这就是无数可能路径的由来。」 「你终究没法儿戏,这个迷宫般的世界早就让你抓狂还想捨弃。其实老土的道德准则真的会让你好受一些,比如爱和责任。」 「就像你做的?」乌拉拉嘲笑。克拉姆摇头:「我不爱你,也不爱宇宙,我只知道,世界的诞生,源于有意识的思考,生命的存在是宇宙的偶然,所以才要赋予自身意义,懂得思考,才能认识自己——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第579页 这一刻,他的眼神燃烧起来,不同于刚才的肃穆和高贵,也一扫往日的忧郁,单纯,直白,美得无与伦比。 「乌拉拉,即使你从我的生命中夺走塞亚,星云帝国,也休想我认同你的理念。」 宇宙最强大的教皇昂然道:「没有美感的世界,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神座之下我最强,我要吃光剩下的荒神,夺回塞亚,然后……」教皇陛下幸福地冒着粉红泡泡:「塞亚会吃掉我,我只认可这个未来。」 「……」虽然早知道她哥有多脱线和任性,白银女王血红的眼珠还是露出了白眼的眼神。 克拉姆看了看怀中依然没有恢復神智的恋人,眼中有一抹乌拉拉看不懂的幽深和哀伤:「他借你的手创造未来?不,世界自有其冷静、精确、丝丝入扣的一面。」 「乌拉拉,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宇宙不同。不过,你想必也明白,只是你不认可这世界的美丽,想要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克拉姆不打算说服妹妹,也不认为她能说服自己,「那你带我们来这里干嘛呢?」 白髮女孩又抬起袖子,笑着掩住唇角:「克拉姆,无论你怎么觉得,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们俩。」 「是吗,那你知道塞亚为什么还受到你的控制?」克拉姆悲伤地看着爱人,「他和从前的我一样,在最危险的时候总想着挡在你面前。」 「他以为,你是他的妹妹。」 金髮青年无声地抱紧心爱的人:「乌拉拉,对你而言,这样的感情都已经没意义了吧。」 他想起记忆里甜美的妹妹,虽然那些记忆已经成为他痛苦的根源,但他还是深深记得那个说着「我怕」,躲在他身后,两个小小的拳头拽着他的妹妹。 吞噬神体的过程糟糕透了,活生生的变异和渗透,无数可怕的痛苦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钻入,他拼命朝深处生长,感受着构成他体组织的星云物质拆解开来,暗能量节点崩溃,纤细却有力的引力骨架像坏死的神经脱落……他让荒神的力量四处蔓延,取代原本的结构和功能,同时侵吞着神的构造,这是一场简直没有尽头的拉锯战,如果他是人类,那就像无数只触手搅拌他的脑浆,同时全身还在溶化变形,重组成别的什么玩意儿,为此他得不停地拼回来,而他活着忍耐了这一切——克拉姆庆幸他从未有过人类「发疯」的概念,不然他恐怕熬不过。 因此,想到还要挑战荒神,克拉姆不禁感到骨髓里迸出的战慄,可是为了塞亚,他可以做到。 和宇宙第一强者的威名不符,星云领的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是一只软绵无害,崇尚快乐单纯生活的生物,人生最幸福的大约就是每天被爱人摸摸头,抱着亲亲嘴,亲手把糖球餵进嘴巴,晚上一起睡觉之类(最好包含真正的上床含义)。 他怕疼,怕苦,怕分离。 那时唯一支撑他的是他的妹妹。 他只是记得,必须去救他的妹妹,不能让她遭遇这样的事。 可是再见到乌拉拉时,他看到的是全然陌生,仿佛怪物一般的「妹妹」。 克拉姆不愿回想,当他为了救回乌拉拉拼尽全力吞噬了荒神,闯进白海中心,发生的一切。 失神下,他没有注意到塞亚瞳孔深处有一抹隐匿的神采。 「没有意义。」乌拉拉轻轻扬了扬手,脸上浮现出只能用异态和冷酷形容的笑,「当我可以任意选择命运,所有的可能性还有什么意义呢。宇宙是个巨大的垃圾场,我不得不整理废料报告,为我们的神的下一次建筑提供参考。克拉姆,你和我有相同的能力和体验,所以我让你活着。还有塞亚,你一直不知道他有多么奇妙,现在答案也快要揭晓了。」 「你知道我不会再允许你对他做任何事。」克拉姆宣布。 就像指针指向预定好的数字,乌拉拉和克拉姆释放了他们能力的界限,仿佛一个个宇宙打开,其中无数的齿轮交相转动,彼此嵌合改变形态。 这是推动世界的力量。 回应教皇的意志,整个多元宇宙的图像呈现出来,一波波气象万千的潮汐迴荡在他的心灵之海中。他身处茫茫虚空,难以计数的光门在他周围敞开,飞快变幻的影像波光闪耀地流逝。每一剎那,每一个场景衍生出的无限可能,都在他的眼下。大千宇宙,纤毫毕现。 乌拉拉拥有和他相同的视野,看到世界最本质的面貌。克拉姆知道妹妹接下来会动用黄昏之民本身的力量——「力场吸引」吸收白海的反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制造战场,「思维投影」隐藏作为「出千」的作弊手法。他们都是半神,神的力量虽然超凡,但在这种连时间都几乎不存在的对决中,还是他们的天赋本能占决定因素。 是的,按照无数个确定性发展,他们的较量会在一瞬间完成。 光辉之四面体也许会和乌拉拉执掌的时空之力同归于尽,也许无数个概率宇宙被两股宏伟的力量摧毁得生机全无,在无限的无限中爆发让他们互相伤痕累累又不会有根本损失的战斗,然后在一个间不容髮的空隙用各自的手段粉碎对方的意图,一举夺胜。 他们的实力在伯仲之间,除非乌拉拉又吃了一个荒神——这是不可能的。 但事态的确超出了预计。 克拉姆已经看到乌拉拉的超越领域被自己的自由境界涵盖,抽象的存在性力量穿过一亿……亿个维度宇宙,即将接触到乌拉拉的双眼—— 第580页 「!」白银女王轻轻松松闪过这一击——快得不可思议,向前一步,跨越他们之间兆亿也不能丈量的距离来到他面前。克拉姆眼神一凝,这不是来自黄昏之民的时空移动,是因果、法则和秩序在她脚下坍塌,因为在乌拉拉的意志下,它们都是无意义的。 这是荒神才有的概率覆灭!无论乌拉拉的理念多么疯狂,认为宇宙没有存在价值,她也不能让宇宙真正不存在。这是个多重概率宇宙,神诞生于此,概率存在即神之存在,概率之死即神之死。概念上,只有「乌拉拉」这个个体在事实上和抽象上都不成立,她才能使用这么匪夷所思的能力。 克拉姆顷刻间想通他的妹妹用了某种方法让概率暂时失效,反击在不动摇的同一回合酝酿,乌拉拉的语言和行动却已禁锢住他:「你没有想到吧,克拉姆,是的,我知道你下定了决心除掉我,让塞亚摆脱我的控制,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塞亚在这段时间为我带来了什么。」 黄昏之民的能力被无限量地强化!代表「黄昏」的意志主宰了宇宙! 想到当日的体验和感触,乌拉拉还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事实上,她的神体比对方弱,神性不稳定,实力差了一截。她没有克拉姆沟通平行宇宙自我的能力,那些克拉姆都是独立的,她只能和无数时间段的自己交流——那是个单向的时空轴。尽管她可以把其他克拉姆抵御在这个概率宇宙之外,但本体的克拉姆与她对战,她毫无胜算。 而那次和塞亚的接触,让她的灵魂虚构出无穷的虚数世界,每一种可能性都衍生出不同的新世界,并且能够颠覆这些世界,她就是以此推翻克拉姆持有的「事相覆写」能力。 「我很好奇,让你看着那些『自己』变成泡沫消失是什么感觉呢。」虚无的灿烂笑容浮现在白银女王的唇角。 弹指间,无数世界不断重叠毁灭引起的恐怖效应掀动着教皇的心灵宇宙,令他一瞬的心神失守,冰冷的小手扣住他的颈项,这是个奇怪的执念,乌拉拉本没必要做这个多余的动作,即使在这时间也不存在的一刻,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她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握住。 沉着,稳定,灵活,有力,属于武器师的造物之手,又是普通人的一只手。 塞亚不知何时抬起了双眼,灰蓝的眼睛传递出清晰决然的意志。 「对不起,乌拉拉。」他低声道。 白髮女孩发出一声毫不雅观的尖叫——在像只小猫一样被丢出去以后,她也难以保持宇宙第二强者的尊严和体面了。这个经验让她想起从前,塞亚还没有被弱小的人类体质困住,有时克制不住脾气扬起巴掌打她,虽然大部分时候控制住了,但还是有几次打了她的……屁股。当时乌拉拉觉得没什么,要知道她本质不是人,分不出人类的臀部和脸颊等部位有何区别,以及包含了什么不好的含义,直到她有天不小心想起游歷过的正宇宙,一些碳基生物的社会习俗,脸色才不好看起来,而内疚对妹妹动粗的塞亚自然也没有再打她。 现在倒是重温旧梦了。 乌拉拉两脚向上掉在那把王座上——感谢塞亚的装扮,她的裙子蕾丝够厚,没有走光。屁股撞击的剎那,她不可避免的唿吸一窒,这是乌拉拉无法被常人挖掘的弱点之一,她的感官系统同化成和人类相同,也是她后半生的悲剧根源。 克拉姆也吃惊突如其来的变化,更让他惊讶的是乌拉拉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慢,当塞亚以普通人的速度从他怀里起身,跨出一步,乌拉拉都没有动静。 她的神色变了。 在白银女王的感知中,那些虚数空间像被病毒入侵的虚拟世界,变得破碎而混乱,无数杂乱的信息堆积着冲击她的思维,令她头痛欲裂。 前进的途中,塞亚手里多了一把手.枪。 下意识的,两个身穿紫裙的乌拉拉出现,试图阻挡他的去路,在下一瞬间汽化。乌拉拉神情凝固,无序的集合像幽灵一般占据了她新统御的能力界限,甚至挤开了实轴上的自己——那些时间线上的「她」。这里变成了另一个运算规则统治的几何平面,在他和她之间建立了极坐标系。 正如光辉之四面体的因果固定,绝对命中。 立刻想清这是塞亚设置的陷阱,当日,他应该是无意识的,但记忆恢復,想起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后,他迅速拟妥了计划。 还没告诉克拉姆。 金髮青年面前多了一道似真似幻的透明障壁,他慌张地趴在这道灵魂壁垒上,不敢用力,意识到恋人想干什么。 「抱歉……」塞亚转头看了他一眼,胸腔忽冷忽热,涨满汹涌的情潮,到了嘴边,瀰漫出灰烬的苦味。 在杀死乌拉拉后,他也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塞亚实在不能接受唯一的亲人被自己亲手所杀,即使潜意识隐隐察觉了真相,但是和乌拉拉的感情,长久以来的认知如此根深蒂固,甚至连和艾娜之间的牵绊也无法超越。 这是……乌拉拉,他的「妹妹」。黑髮青年灰色的右眼如同澎湃的漩涡,激烈地旋转着。 抬手的一刻,他感到灵魂深处传来的强大撕扯。 那是责任,伴随着爱和另一份亲情,还有友情,家园一般的国度带来的眷恋、深情和不舍。 塞亚弹开了保险,他手里的武器像是一把普通的黑色手.枪,但神器师创造的武器永远不会平凡,一如往昔有着超越凡世的破坏力。 第581页 但在乌拉拉看来,这还是一把低下,弱小的武器。 而他要用这把武器杀死她! 「塞亚哥哥……」恼怒震惊混合着一股似是恐惧的冲击袭上心头,乌拉拉不受控制地喊出接近软弱的唿唤。 听到这一声,塞亚的表情依然没有失去自制,然而一贯平稳的声音夹杂着些许颤动:「对不起,乌拉拉。」 同样的道歉,却不同于刚才的意义。 我不能抛下克拉姆。 不能死。 这时,乌拉拉眼中迸出狂喜,塞亚突然捂住了右眼,爆发出一声无比悽厉的大喊,手指滑落了扳机,双膝也碰到了地面。 「塞亚!?」克拉姆完全慌了神,他从未见到爱人这么痛苦不堪的样子,就算右眼的机能出现故障,也不会让塞亚痛成这样。 蓦地,他指尖一颤,发现爱人的灵魂和他失去了联繫。 不对!这不是我移植给塞亚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真不巧,克拉姆,如果荒神甦醒,那么神也站在我这边。」乌拉拉重新优雅地站起,恢復原本的气度,「你眼前的人是神钥,连接白海与现世的『诸海之白麒麟』。很奇妙,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竟然让他的两重人格,路凯和塞亚?依路安那作为锁眼,封住了出口。上次你们进攻时计领,路凯的人格崩溃,第一重封印打开。这次我带塞亚回来,偷换了他的理念,只要他以我为中心,『门』就不会打开。可惜,塞亚终究更重视你们,结果就是我期待已久的——神性的释放。」 说着,她垂下眼,有些意外这样的情景,她本以为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復甦的同时,塞亚那渺小的人类存在就会彻底湮灭。 黑髮青年全身被灰色的介质包围,从右眼深处涌出虚无的波涛,延展出无数疯狂的线条,狂暴的能量不断碰撞,迸发出席捲世界的荒火,秩序仿佛崩坏了,一切规律的事物都在扭曲和动盪。塞亚的目光透过自己的末路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宇宙,没有光,没有色彩,没有一丝生机,连概率也不復存在,再也不会有诞生和存在,所有的希望和生命归于破灭。 「克拉姆……离开!」用尽最后一线理智,塞亚挤出嘶哑的声音。 一阵错乱扭曲的意识重合,教皇发现自己回到了时钟城外,无数规则又透着蛮荒气息的线条构成层层叠叠的防线,漆黑如墨的几何状建筑牢不可破,其他自己的质问在耳边响起:『零号,塞亚呢?』 「他把我赶出来了!」克拉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更让他着急的是他感到时钟城在排斥他进入——这是塞亚的手笔,他不禁埋怨恋人凡事自己扛的臭脾气。 如果他知道塞亚现下的状况,就不会这么想。 以毅力着称的武器师已经没有一分力气考虑任何事,时钟城保存的防卫功能,不过是上一个指令的延续。 乌拉拉站在巨大的透明晶体前,若有所思。 黑髮青年大半个身体被奇妙的灰色介质覆盖,很难说清那是什么东西,似乎凝固住,但是在超出常人感知的范围,它们以有悖于常理的方式运动着,渗透每一个次元,无可名状的波动延伸出虚无混沌的朦胧轨迹,越靠近右眼,这种可怕的变化越明显,时间和空间都在异样的节奏中崩溃,变幻无定的介质缠绕和改变着人类的躯体,而在小半张保留原样的脸庞上,苍白死寂的表情已经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 根据乌拉拉的推测,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使得塞亚的人类特质十分稳固,所以在封印开启后,他没有死去,而是活生生体验了神体化的过程。 乌拉拉心生同情——这是极其罕见的心情,塞亚的遭遇就像曾经的她,她也体验过以人类的感觉神经体验神体化的苦楚,那种噩梦一生也不要经歷第二次。而且塞亚的处境比她还糟,起码她还有个黄昏之民的强大身体,抗打击力强得太多。 想起塞亚刚才的惨状,乌拉拉也有点心有余悸,当初塞亚被她绑上刑台,也远远没有惨烈成这样,她毫不怀疑要是克拉姆看到刚刚一幕,会不顾一切冲上来撕了她。 但是这一切还不能动摇她。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力量太强大,为了不错过最后的飨宴,乌拉拉暂时缓解了神性的侵蚀,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外面的情况,她并不担心,水银之蛇就能让他们无处可逃。至于克拉姆,在伊鲁玛拉古斯的神性完全觉醒以前,迴避他的探测还做得到,何况她还有个杀手锏。 无意识地,白银女王举手按上晶体,虚实交界的触感沖刷着她每一寸感官,无声的震动响彻身心,似乎……她不同于人类,又有相似之处的血管共振出某种迴响。乌拉拉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和上次将神血滴入白海一样,最近她有时管不住自己的行为…… 真相,我一直探寻的真相是什么? 晶体中的青年睁开了双眼。 乌拉拉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眼神,无机质的空虚和冰冷,毫无血色的唇间,幽暗空明的声音仿佛来自时光的尽头: 【利利亚。】 从嵴椎升起的寒慄冻结了所有的意识,那一缕缕蔓延在骨髓里的神性,令她的感性和情感全部错乱,让「白银女王」诞生于宇宙,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怖与痛苦,这一切的源头——共生在她体内的陌生「房客」甦醒了过来,「它」没有确定的意识,就和「它」那不可名状的混乱存在方式一样,却使得乌拉拉的脑子沸腾起来,红眸浓艷如血,那些浓稠的神血,在庞大的躯体里流淌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奔腾。 第582页 分不清是恨意还是狂喜。 「哈哈……」她听到自己狂乱的笑声,靠向那个竟然与她如此宿命相连的男子,「伊鲁玛拉古斯达哥哥!」 塞亚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全身充满了不切实际的飘忽感,意识遍布每个概率宇宙,偏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看到很久很久以前,八音盒躺在燃烧的飞船底下,红髮的少女扶起他;他看到心爱之人的笑颜,比恆星更璀璨,金髮在黑夜里闪闪发亮;他看到邂逅的遗民少女,比谁都亲昵的熟悉感,还有她时常让他手痒的小男友;他看到战火纷飞的帝国,復活的红髮机械皇帝,那毫不褪色的惊喜和怀念……他看到一生的纷纭记忆,灰暗的负宇宙和正宇宙浩瀚无际的星海,震撼心扉的银河……可是它们像陷入一个无底的漩涡,变成了一幅幅荒诞怪异的画面,包含其中的感情好像也变成了破碎的记忆碎片。 他的思维混乱而清醒,一半意识在恐惧和莫名的焦虑中摇晃、挣扎、颤抖又无力地崩塌,另一半异常平静、淡漠、理智和充满逻辑,所以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无所不在的异变。 疼,不是身体的痛楚,是更深沉无望的痛苦,沉淀得一望无际。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醒来会消失的梦魇,很快他就会从非人的折磨中脱离出来,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我受够了…… 渐渐地,眼皮变得沉重起来,飘散的灵魂越来越远,一切归于寂静。 模煳昏乱的记忆底层,一个仿佛光影勾勒的轮廓浮现出来,白色的髮丝晕染在光轮中,宛如纤细的少女,面目看不清,手里却清晰地捧着一束蓝色的鸢尾花。 伊洛哥哥,我们,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提到,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和荒神利利亚是双生神。 所以,艾娜是塞亚人类一面的妹妹,而乌拉拉是他神性一面的同胞,这是塞亚认定她是妹妹的真正原因。 基本上最后一卷就是揭秘和砍人,四章结束。 上传两张维多利加的图片,维包子死得太惨,除了丹特丽安,女性的克拉姆我最喜欢她。 ☆、第八十六章 零度 虚无即万有,缥缈的概率充盈出无限的宇宙。 这里是神境,神应许之地。 从静止步向运动,从虚无变成现实,所有的「可能性」在此具象化。神的世界是「空」,全部的粒子,如光、电、磁,以及生物的思维、意识都是质点的有序波动,当随机性以量子态洒遍宇宙,所有的事物都能以概念区分,唯独神跳出了这个无限个有限的圈子,被抛弃一切「有识」,构成了一个概念上的「空无」。 这就是宇宙的原初「白海」,位于世界之上的超圆。 荒神无知无识,这是狂信徒不愿承认的真相。但事态的演变的确令人意想不到,有些神拥有了「意识」。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后来被命名为星云生物的种族发现了「超弦」。每个基本粒子内部都有一根细细的线在振动,就像琴弦一样,但是这种「弦」不会弹奏出乐声,而是创造出一个个粒子。他们用这个技术建造家园,表达喜悦、惊奇、憧憬……等等情绪,这样的「振动」也传达到了神界。 第一条神道建立了起来,星云生物成为第一个有原始神崇拜的种族。 上帝从创造中找到他自己。荒神原本就存在,但不可否认,是星云生物的行为让神意识到自己,进而传递出微渺的「神」的概念。隐隐察觉了这悖论般的事实,星云生物开始变得妄自尊大,他们一方面畏惧神的威能,另一方面大肆制造别的物种,也包括后来被称为「黄昏之民」,克拉姆和乌拉拉所属的种族。 奉祭黄昏种,取得神的力量,谋夺荒神的位置。 这是仪式的本意。 在那些美妙的超弦振动中,偶尔——如同机率的诞生——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产生了灵觉,有了「喜爱」这个意识。 喜爱,这是他第一个意识,喜爱那些在无边无际的荒芜中,偶然迸发的量子与弦的歌声,他不能表述出那是什么,当他后来拥有了人类的身份,才能以音乐和数学描绘出那种感动和思悟。 最强大的神,此时仍是混沌不明的。他观察着四周,却不能辨别出「自己」,直到有一刻,他身边迸发出一个强烈的思绪。 与他双生的荒神利利亚产生了「好奇」的意识,脱离他单独存在。 利利亚非常非常好奇,在空无的白海不断巡视,在「她」的扰动下,越来越多的神凝聚成意识存在体。含煳的,蒙昧的,单一的语言,在此构成了神名。当星云生物消亡,这门最古老也最神圣的语言也失落了,从而人们再也不知道神名所指代的原初含义。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是「初爱」。 荒神利利亚是「好奇」。 荒神奈亚托鲁是「恐惧」。 荒神乌萨恩是「烦躁」。 荒神提格雷恩斯是「报復」。 …… 荒神昆古尼尔是「希望」。 作为最初感受到爱的神,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对他最亲近的同胞利利亚倾注了最大的感性。因为利利亚太关注外在,他才时而把注意力投向身外的一些事物,就比如那个时常游荡过来的昆古尼尔。 神没有确定的形象,身为客体的潜在可能性,主体的星云生物对他们的描述太片面,甚至除了情绪外,他们对自身的了解也是含混不清的。伊鲁玛拉古斯达只是觉得昆古尼尔游弋的姿态特别单纯唯美,有一种软绵绵的魅力,想对他做些什么,有一次伊鲁玛拉古斯达就这么做了——把这个小小的傢伙抓来揉捏一番。 第583页 结果令他们猝不及防,波函数坍塌,虽然他们的神识都没有瓦解,但奇怪的反应使他们彼此逃开。如果他们懂得物理学,会明白「波函数坍缩」就是骰子落地,在概率上意味着一个事件发生了。 然后利利亚和昆古尼尔离开了神界,象徵正面意识的神更容易被外界吸引,比对灾难的结果,极为讽刺。 被奉祭的黄昏种克拉姆和乌拉拉反过来吞噬了他们献上的神。 伊鲁玛拉古斯达沉寂了下去,昆古尼尔临行前对他挥了挥爪子(还是触手?),当他迟疑着是否追上去,紧跟着离开的利利亚意识消寂了。 这是天崩地裂的打击,对于还不能完整区分自己和外界,刚刚对世界萌生出一点嚮往的荒神来说,这样的冲击令他们又完全封闭自己。 白海恢復了平静,连拨动「弦」歌唱的星云生物也不再听到声息。 直到很久以后,他偶然感到了昆古尼尔,似乎是他,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伊鲁玛拉古斯达第一次透过自己的感应观察白海之外——那片现世宇宙——看到一颗小小的蓝星。 在这里,他碰到了完全对应自己的接触者。 概率上也只能称为奇蹟的邂逅,时计者在正宇宙亿亿……以上的行星中选择了地球,再把一枚小小的时钟扔到最恰当的对象会得到的路线上,一个名叫路弥的少女捡到了它,带回家中。在没有神干预的情况下——虽然他们都在无意识中踏入了錶盘,然后生满青锈的发条开始转动。 路凯和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成为了一体,坠入负宇宙,见到了昆古尼尔的降神者克拉姆。 一切就此復位,也就此脱轨。 塞亚沉浮在飘忽杂乱的记忆中,自我逐渐混淆,犹如无尽大海中的泡沫,慢慢消融。与之相对的,无定性的介质从他体内蔓延出来,延伸到每个时空,使越来越广阔的宇宙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混沌和朦胧之中。这些灰色的介质呈现出无数匪夷所思的形态,无规律地波动着,人类的特徵一点点消失,被其他异态的形状取代。 不远处,乌拉拉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注视这无比可怖的一幕,两手捧着一只金笼,里面流转着模煳不定的物体。 现在她明白塞亚当初为什么能发明出这个武器了,和他本身的存在一样,互为1/2的开关。 这个无限囚笼能为整个宇宙创造出一个并列的孪相宇宙,在此,所有人会经歷一条完全真实的体验,看到这个宇宙隐藏起来的真相,或者还没发生的未来。因为如此真实,他们完全不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一场通向绝望和死亡的梦境。 白银女王轻轻吻了下金笼:「晚安,克拉姆。」 这时,仿佛听到熟悉的名字带来的微小震动,塞亚紧闭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乌拉拉唇角的笑意因而更加深浓,放下金笼,走上前紧靠着禁锢神体的晶体。 「不要再迷失了,我的神,为宇宙带来完全的荒芜和毁灭,是你的天性。」 宇宙中,亲王率领的前线舰队正在撤退,反物质的灰暗底色已经消失,四面八方都是虚无杂乱的色彩,各种光谱分分合合千变万化,像打翻了的宇宙调色盘,时间、空间和能量都以诡异可怖的速率剥离,这景象壮观绝伦,却令人骨头里都被恐惧淹没。 这是一场时间的竞赛,而看起来时间已经退出游戏了——时间也从来是他们的敌手,白银女王就主掌时间。 伊恩看着视窗外震碎心神的恐怖奇景,从坠入负宇宙,看到时计领与宇宙一墙之隔的空岛屏障,再看到从白海升起的时钟城,天威总是让人想到地狱,瑰丽到极致,疯狂到极致,幽深到极致,令人恐惧窒息的宏伟壮大。他们就像在一个巨大收容所里逃难的小虫子,对种种超自然力量和超脱恶意的捉弄无所适从,但至少还有抗争的勇气…… 无意识地抚摩腰间的手.枪,伊恩想起在死亡之领的那场梦境,其实他从来不是一个有非凡勇气的人,他的勇气至多是和歹徒搏斗——他的愿望是当警察。他在梦里也退缩过,面对超乎想像的毁灭和现实,恐怖透顶的白银女王,亲人和地球復活的渺茫,前途未卜的胜利……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是个小人物,没有了不起的大志愿,但他要保护路弥,还要——保护塞亚。 这很不自量力,从认识至今,都是塞亚在保护他和路弥,就算时常对他抱以老拳,叨念他们俩的「早恋」,伊恩还是以他年龄特有的大言不惭这么轻松愉快地决定了,反正哥哥大人也没有读心术,会为了他的心里话揍他。 少年一直相信一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但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信念和坚持。 而且他要是成为好莱坞式的末路英雄,路弥还会伤心呢。 金髮少女站在他身旁,也关注着外面。他们都没有驾驶飞船,所以这场攸关全舰队生死存亡的接力赛,他们要做的就是静静待在船上,相信同僚,相信带队的拉非雷,相信护航的克拉姆们,和远方接应的机械皇帝沙门。 艾娜和伊恩都没有说话,并肩站在一起,无意识地交握着双手,两个年轻人十指相扣,他们是如此的互相信任和交託,这样的爱情甚至看着都会让人振奋,来去的航士都情不自禁地顾上一瞥。 (伊恩,哥哥会有事吗?)艾娜还是在意识里问。 第584页 (只要想到我会娶你,他爬也会从地狱爬回来。)伊恩真心这么觉得,塞亚的妹控执念才是宇宙最恐怖的存在。 「扑哧!」艾娜忍不住笑了,横了男友一眼,经歷了那么多残酷无常的事,这个傻瓜居然还这么天真率直,怀着一腔不变的热血。 人与人的牵绊……真的能相信就好了。 「我害怕,徐朔。」路弥轻声道,「虽然有一次奇蹟……就是因为有了一次奇蹟,我才更加害怕,如果那次和哥哥的邂逅就是奇蹟的尽头怎么办?神不会这么善良的,地球被毁就是个证据。哥哥和我只相信数据,还有代表侥倖的概率……奇蹟,真的能相信吗?」 「奇蹟发生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相信吧。」 「辛蒂!」艾娜和伊恩惊讶地叫出声。 信步走来的正是教皇的女性人格之一,别名「爱丽丝」的黑髮少女,这位没有任何能力的女性教皇静静提着长裙的裙摆,步履安静从容,深深凝视艾娜:「我对你的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在绝望以前,一定要相信奇蹟。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发生过,只是有很多人不曾留意,而只要奇蹟发生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辛蒂看向那天灾般的变动,歪曲一切的力量好像可以剥夺所有东西,让人心生绝望:「在宇宙之海中沉沦,在万物静寂时復甦,虚无的意志掌控一切——我们黄昏之民早就看到荒神带来的熵寂,但是宇宙的诞生就是个奇蹟,神的诞生也是,那就是两个证明了,还不够吗,艾娜?」 少女镇定下来,审视自己的心灵,若有所悟:「哥哥曾说,『其实荒神没什么可怕,就像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是一种平静的必然,可怕的是遗民们为了挽回自己的世界所做出的种种荒唐的事情』,他是想说,我们怎样面对这样的宇宙,怎样面对死亡和毁灭?」 「是的。」辛蒂的双眼有一抹悲伤,该说直觉来自血缘吗?艾娜已经隐隐察觉了真相,明明她和塞亚一样,都是那么理性。 突然,来自星云帝国的航路、孤悬于远方的时钟城都消失了,舰队坠入无边无际的空洞,灭亡眨眼袭来,却鲜明得好像经歷了无数个世纪,艾娜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崩溃,伊恩、辛蒂……所有熟悉的面孔,星云帝国的金色星群熄灭了,最后一丝尘埃也以令人发疯的速度缓缓燃尽,整个世界再无生机,她用尽力气嘶喊,也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 空荡荡的宇宙,浮现出一个星球的轮廓,那是个破败的星球,几近毁灭的世界如此可怖,好像所有神话里描述的,最为无望的地狱降临到了这里。 「啊……」艾娜的眼睛湿润了,她怎么可能忘记它呢,它在她的梦境里始终是最美的一抹深蓝,曾经有多少生命在这里孕育,曾经有多少回忆不能忘怀。漂泊负宇宙的日日夜夜,她都在梦里怀念它,而现在,她又看到了它。 指针放慢无数倍,如同胶片放映的回溯中,她再次目睹噩梦般的一刻:一切记忆、风景、生命……都被灰色的死神吞没,来自白海的荒神被破灭钟召唤,撕心裂肺的毁灭凝结成一道淌血的疤痕,烙印在她的心口,渗出永远抹不去的污迹。 她跪坐在巨大的破灭之卵边缘,颤抖着凝视虚空中浮现的物体,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却在张开眼睛,朝她和她的世界看来……可是这一次,她脱离了自己的位置,就像和过去的自己并列,因而看见,和她一样接触了时钟的徐朔,那个她最对不起的日本少女,还有一个…… 坐在卧室里的黑髮青年惊讶地起身转头,一手扶着椅背,这是他最后一个动作。 突兀的,一切就此停止。 仿佛融化的泡沫一般,难以名状的,混沌的,无定性的物体和那巨大丑陋的神体一样蔓延开来,人类的形体渐渐瓦解,融合进那不可辨别的混沌之中。虚幻又飘渺的结构如同无尽的海浪,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洞地旋转,脱离了人类能够认知和理解的领域。可怕的翻腾中,某些闪亮的东西,也许是基因的片断,也许是无形的记忆和感情,那些有着热量和颜色的东西渐渐归于虚无,又在同时凝为新的实体。一缕缕迸发出的斑驳痕迹仿佛最后一眼不明确的回顾和自我环视,活生生的震颤撕裂了神躯,再无声息。 那样的情景太可怕,太异态,犹如某种幻觉,如此怪诞,如此疯狂,如此不可思议,简直让人无法想像,一个太过庞大,一个太过微小;一个太过恐怖,一个太过日常;一个太过非人,一个太过人类,比最离奇的梦魇更荒唐,生命和毁灭,同化和变异活生生地演绎出宇宙最大的疯狂。 「哥哥——」艾娜惊骇万分,奔向那个不存在了的人,伸直手,「哥哥!!!?」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她从那个怪物……那个怪物——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的维繫,如同身体里潺潺流动的血液,温暖而亲近,本能地唿应,真切地共鸣。 这是梦吧这是梦吧这是梦吧…… 艾娜盯着自己僵硬的指尖,这一刻,她希望自己全身血液冻结,不,整个人都化为石像,可以断绝这种荒谬绝伦的感应。太好笑了,太荒唐了,她怎么会感到《血脉之书》…… 「啊——」艾娜蹲了下去,死死抱住头,再也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 「……理论上,和荒神完全对应的第一类接触者,甚至可以获得神力和神格。」 第585页 塞亚曾说过的话清清楚楚从心底浮起,比什么都深刻地贯穿封闭的意识。 她失神地抬起眼,破灭的家园,破灭的亲人,破灭的源头还是横亘在面前,如同绝望的现实,不可摆脱,不可逃避。抽泣着,大滴泪珠从下颔滚落,艾娜像回到无助的童年,圈抱起双膝,闭上眼哭泣。没关系,很快哥哥就会抱起她,用有些慌张又宠溺的口吻哄她「不要怕,小弥,哥哥在这里」…… 「不用怕,艾娜,我在这里。」在那个走廊上,塞亚将她暖暖地抱进怀里,和哥哥一样的怀抱,和哥哥一样的体温,和哥哥一样的重要。 她想起初次相认后他的排斥,他眼中始终隐藏的距离和不安,还有越来越多,不自觉的疼爱与关怀,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那些「哥哥」的言行…… 艾娜失声痛哭,自从那次海上的飞机失事以后,她的人生再也没有这么惨烈,这么痛苦,这么不可挽回。世上果然没有神!从来没有神!真相居然这样残酷—— 模煳的眼泪中,她看到从前的哥哥,还是23岁,戴着耳机听巴哈的音乐,轻轻跟着曲调哼,年轻的脸庞上是寂寞又嚮往的神情。地球的阳光在他漆黑的髮丝上飞扬,那么温暖,那么鲜活,她望着他,双眼再度酸痛,心底无声地落泪。 「哥哥……」苦涩的声音像从干涸的嗓子拧绞出来,「我把塞亚当成你,我是不是最坏的妹妹?」 她又想起那个黑髮的流浪商人,空岛的天空下,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云影,寂寥的眼神隐匿在透明的风中,仿佛无形,却沧桑得叫人难以正视。 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她重温了快乐的时光,永远断裂的时间好像重合了,她就待在哥哥身旁,还是那个最依恋哥哥的妹妹,无拘无束地享受着他们之间幸福的相处。 从来没有失去,从来没有失去。 艾娜哽咽着,几乎要泣不成声,问那个虚空里的神:「哥哥,你真的死了吗?」 灰色的介质深处,燃起一簇苍白的火焰,虚无的,又像是永远燃烧下去。那些有悖于人类认知,可怕而陌生,完全异类的物质以某种规律的方式运动,响起真实无虚的脚步声,穿着毁灭当天的衣服,黑髮黑眼的青年像是一个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剪影,身后是虚无缥缈又变幻莫测的几何数字海洋。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地球的毁灭者走到妹妹身前,他的记忆和感情已经被剪除得一干二净,他竟然忘记她是谁,甚至只能通过「另一个」自己重建他们之间的相处,那些有着强烈情绪的画面,逻辑上属于「虚假模拟」的情形。 也许他曾经一点一滴地照顾过她,给她吃冰淇淋,牵着她的手上幼儿园,抱着她,呵护她,看着她成长,自豪地想她长成大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咬牙切齿地发誓决不让一个臭小子偷走她的心…… 他永远失去了这机会,在他心里的小女孩再也不会长大了,再也不会叫他哥哥,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东西。 眼下,「他」站在她面前,连给予她一个拥抱的情怀也酝酿不出。 「对不起,小弥。」他说,「我已经死了。」 如果割断过去的记忆,那么延续现在的一切所做的努力有何意义?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作为人立足的所有东西,人是否还应当称之为人? 即使是,恐怕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了罢。 对不起,艾娜,我不是你的哥哥。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上,她找不出任何熟悉的迹象,没有特徵,没有感情,这是她的哥哥,「真正」的哥哥。 艾娜听到体内有什么崩裂的声音,碎裂得再也不復存在。 「哥哥。」她面无表情地站起,张开双臂,「如果我在这里死掉,是不是就可以和哥哥再也不分离了?」 伊鲁玛拉古斯达平静地张开手:「你可以和我融为一体,那时你会和我一样——」 艾娜突然噗地笑出声,双肩抽动,像是哭泣一样地大笑起来:「你们真的一样,我想起塞亚也说要不要和我融合,那时我觉得他好变态。」 擦干眼泪,眼眶又湿润了……反覆反覆擦,两眼都揉得红通通,艾娜放下手,绽开一个最悲伤的笑容: 「对不起,哥哥,再见。」 路凯静静注视她,双眼宛如正宇宙深邃浩瀚的星空。 路弥努力扬起唇,颤声道:「知道哥哥已经死了,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可是想到塞亚那么想活下来,见到我,一直在找我,我就明白,这是哥哥的愿望吧……因为他,我知道了哥哥那么想活下去,见到我——我又觉得,很高兴。」 「这样悲伤又快乐的心情,我想传达给哥哥知道。」 「我不怪哥哥。」 「我最喜欢哥哥了。」 金髮少女踏前一步,凝视已经不是亲人的亲人:「不知道塞亚听不听得见,我想传达给他听见——」 握起拳,艾娜一字一字道:「神不会创造那样的奇蹟,即使哥哥真的死了,也是哥哥创造了塞亚,你是哥哥最宝贵的愿望,我不会否认这样的塞亚!」 「所以你……不要害怕。」她颤抖着唇,用尽心力说出来,「我就是你的妹妹。」 没有擦拭再次汹涌而出的泪水,路弥笑中带泪地说:「这是我对你的道别,对不起,哥哥……」她屏住唿吸,连连抽气了许久,才一句一凿地吐露: 第586页 「我要走了。」 「小弥回来了,然后……要去哥哥为我打造的家园了,回塞亚身边。」 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地球的遗民,拼命对着亲人微笑,满心的悲伤和泪水,嘶哑地说出最重要的心声:「哥哥,我……最……喜……欢……你……谢谢。」 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喂,路凯。」 旁边桌子的同学搭话,年轻的天才数学家回以问号的眼神。 「假设你车祸去世了……不是诅咒,就是个假设!你有机会在临死前复制一个自己,你会愿意吗?」 「当然愿意了。」 「喂!复制耶,那傢伙不是你,你想想,从此你的宝贝就属于另一个傢伙,她会甜甜地叫他哥哥,依偎在他怀里,做饭给他吃,晚上一起睡觉,穿着你买的可爱睡衣,和那个混蛋过日子,那傢伙会送她进礼堂,看着她穿结婚礼服美美的样子,也许还会收穫一个可爱的包子——你愿意?」 黑髮青年额头上迸出青筋,随着友人描述的情景越来越多。 「那样是很可恶,不,可恶透了,可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家小弥会哭惨的。」 哥哥大人百分之百认真地道,「让妹妹哭的哥哥,最差劲了!」 「嗯,再见。」静止于过去的兄长回以永恆的微笑,「小弥。」 金色的漩涡绽开了。 在使徒庞大的身躯搅动下,来自荒神的混乱效应从现世连接到白海,沸腾的界面涌现出虚无的灰色介质,无规律地波动着。固定住黑髮青年的晶体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和生成,渐渐也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混沌之中。 乌拉拉静静坐在一朵蓝色的晶体花苞上,眼神熠熠地凝望眼前的一幕,她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当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把整个宇宙带入完全的荒芜,她会是第一个殉身的,但是对于毕生追求世界终极奥秘的她而言,眼下也是最心醉神往的时刻。 虽然克拉姆和其他人都不相信,但她对塞亚的确没什么恶意。她为这个人类的智慧和性情深深着迷,因此更加憎恶他「人性化」的部分,就像她痛恨自己的人类躯壳,那场使得她种族的完整性被破坏,陷入痛苦和混乱的人间游歷。 天才根本不该被凡俗困扰,超脱的疯狂是通向极限的唯一途径。 同样属于天性的偏执和高傲,灵魂深处虚无的寂寞将她和塞亚紧紧维繫在一起,甚至超过了和克拉姆之间的血脉关系。在那560年里他们的头脑那么相契,灵感如此合拍,在感性以外的交流那么唿应,因此,预见到塞亚有一天会走,乌拉拉前所未有的感到一丝愤怒。 他拥有超越凡庸生命的智慧和创造力,他不该如此。 黑髮青年苍白的脸庞映入眼帘,胸口出现陌生的悸颤,乌拉拉开口道:「没关系,塞亚哥哥,很快你就会摆脱那些脆弱的东西,彻底抛弃地球上的陈规戒律、庸俗琐碎、浑浑噩噩。」 她不担心这当口会出现什么意外,塞亚的意志力曾让她吃惊,但他此刻身体在神体化,意识也被笼中世界困住,接收不到外界的讯息,而克拉姆、艾娜他们,都自身难保了。 「马上,你会回归完美,我的神。」 生命游离在清醒和晕沉之间,塞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周围一片悽厉的白光,看不到任何景象,整个人好像置身无尽虚空。 挣扎也变得虚浮,就像明知身处梦中,也无从解脱。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灵魂,因为它如此的痛苦,除了痛苦,再无其他。 随着记忆的復甦,不愿想起的感受席捲意识的边界——成神,非人化……像是自己完全死去的感觉,眼睁睁看着被破坏的自己,谁也不会懂,活着感受到的破灭感,用人类的词语,是终结吗……终结的感觉。 再度回归荒神的本质,作为人的轨迹会全部清零,概率和变量的收回……「塞亚」,也会不存在。 许多人的面容闪过脑海,他想要抓住他们,却如泡沫飘逝。最后的最后,他想这或许是一个遥远的、自我回忆的尽头,一场无目的的漂泊旅途,终点是永恆的寂静与结束。 我不甘心……青年对自己说,但是孤独,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孤独缠绕住他,他人生最痛苦的关头,从来没有人帮助他,和他在一起,拉他一把。从前有多莉雅,可是多莉雅死了…… 『父亲大人。』 塞亚睁开眼,一开始纯白的视界什么也看不见,大脑迟钝的反应不过来,属于人性化的意识正处于溃灭的界限边缘,但他还是听见了那个声音。 细细的纽带,无论时间和空间怎样扭曲也无法割断,这是血缘的力量。正如他意识到他是一个父亲的时候,他不能不爱自己的孩子。 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浮现出一颗眼球。 灰色的,人类的眼珠,蕴含着异类所没有的感性和丰沛的情感,一如往昔孺慕地凝视他。 塞亚感到仅剩的左眼隐隐泛起热意,空荡的右眼疼痛起来,干涸的、他原以为已经被挖空,填埋了灰烬的心脏部分復甦了微弱的知觉,潮暖缓缓没过他滑向冰冷深渊的身体。 一股深沉的痛楚从胸口的窒闷涌上,使他忘了自己的处境。 这么悲惨的样子,他强大骄傲的女儿…… 『是我不该自私的束缚你。』塞亚闭上眼,左眼流下晶莹的水线。 第587页 『不是啊。』使徒的声音还是像小女孩一般,无拘无束的快乐和仰慕,就像她刚刚孵化,在他们的梦境里调皮的姿态一样,『我已经知道,父亲大人把眼睛给我,就是希望我活下来。即使设下那样的指令,你也自始至终保护我活下来。』 『你给了我世上最强大的保障,即使牺牲你自己。』 虽然一只眼睛看不出表情,塞亚却好像看到女儿得意又开怀的笑靥,那么灿烂鲜活,那么像一个人类:『你爱我,父亲大人。』 『伊萝耶尔也爱你,最爱你了,我知道,父亲大人的愿望,你不要责怪自己,如果伊萝耶尔不是人类,不是这样小小的样子,就不能拥抱那么寂寞地想成为人类的父亲大人了。』 使徒靠近亲人,仿佛一个亲吻,融入了他变异的右眼,嵌入切实温暖的感触。 『我最尊敬的父亲大人,请你永远不要伤心。』 忘记不了,不正是忘记不了生而为人,被人所爱的感觉吗? 变异停止了?乌拉拉惊诧地看着晶体里的变化。 她可以确认,塞亚身上的异变出现了停顿,而周围并没有干扰因素——人类意识的迴光返照?最后的挣扎?无论如何,这太微不足道了,她知道塞亚的情况,经过之前神体化的惨痛打击,他再坚强也没有力气反抗了,人体的异化程度超过80%,眼前不过是垂死挣扎。 白银女王伸出冰雕般的小手,只要她一出手,塞亚微小的反抗就会完全崩溃—— 啪嗒。 陌生的脚步声出现在时钟城的殿堂里,一双军靴踏在黑色的地面上,显然军靴的主人也十分惊讶,湛蓝的眼眸四下环视。 他有一头柔软的深褐色长髮,端正地扎在脑后,秀美的面容有一种坚毅的气概,眉峰洋溢着年轻的锐意。空军深紫色的短襟军服贴裹住年少而劲拔的身躯,胸前的阶级章印着星云帝国的皇徽,肩上的片翼纹章闪耀着三颗星星,右手握着一把深黑的骑士枪,握把的红宝石就像他整个人的气质,鲜明,热烈,锋芒毕露。 「白银女王!」 伊恩一眼认出站在大殿中央的白髮女孩,他们有数面之缘,随即,因为差异导致的错位被敏锐的直觉联繫起来,他直直盯着那一枚巨大晶体里的人,失声道:「塞亚!!!」 乌拉拉同样吃惊这个不速之客,克拉姆如果突破重围闯进来不奇怪,或者那个和神之概率有牵扯的小姑娘,可是这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男孩……她看了看手上的金笼,其他人连同克拉姆和艾娜都还困在里面,为什么他? 当探索出伊恩留在里面的心路歷程,乌拉拉感到荒谬的好笑,甚至差点放声大笑。 他没有被真实的幻象困住,没有为既定的毁灭吓倒,理由竟然这么简单—— 「你想要保护塞亚。」 乌拉拉一手捂住唇,这位宇宙第二强者还是泄露出了笑声,清脆地掉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娇小的身躯愉快地颤动,为看到一个大胆而有趣的人类,「你脑子里只装着这个念头。」 所以,抱着对克拉姆的信任(艾娜等人的安全都包括了),没有其他牵挂和顾虑的未来警官先生一路过关斩将……不,直接就来到了宇宙罪恶的渊薮,萝莉大魔王的领地,准备救回一点不像公主殿下的哥哥大人。 「不行吗。」伊恩咬紧牙,全身充斥着狂怒之情,他第一次看到塞亚这个样子,那些奇怪的异变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那还完好的半张脸庞流露出的是他从所未见的虚弱,像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无人所知的在这个地方…… 他想起在蜥蜴人的晶石大厅,至今不能忘记的情景,战意升腾。 「从地球被毁到塞亚受过的总帐,乌拉拉,我要向你挑战!」 对于少年有力的宣言,乌拉拉收敛了愉快的笑声,还是保持着一丝轻描淡写,不屑一顾的笑意。 伊恩看着她,那里有一种极其深沉的黑暗,远超出常规生物的邪恶,是某种更为古老可怖的东西,她的姿态拥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恐怖的优雅。 挑战无可名状之物,挑战超越人类理解的恐惧之源,无论身手和意志如何出众,也不难预料结局。 但是伊恩感到自己的心境一片平稳,既没有孤注一掷,也没有绝望紧张,像是平时千万遍的练习,黑沉沉的枪刃全力挥出,速度快到这个世界所能抵达的巅峰,空间也剧烈震盪,向着锋刃所指的方向极力拉伸。绝对零度的白霜延伸,空气中的每个微粒都被无形的力量攫住,自然而然地滑开,与少年的身形交错而过。 乌拉拉那张绝美的脸容好像一下子来到近前,伊恩甚至能数清她的眉毛,然后,同样磅礴的空间力量被扭曲、凝压、即将弹开—— 一击不中,伊恩并不气馁,他知道乌拉拉擅长操纵时间,自己的攻击在她眼里估计比蜗牛还慢,又和克拉姆一样执掌无限的概率,自己的进攻路数可能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他要试出乌拉拉是不是在逗他玩——这就有破绽。 在这场战争以前,伊恩就有了决战的全面准备,第三类接触者可以深入改造基因,他用星云帝国的先进技术引入生化基因,纳米机器人能快速治疗、超快反应、增强感知;来自琉霖的基因操控影子、制造化身、重塑肢体;电浆基因加强他本身的电系、重力控制能力,导引时空矩阵;量子基因加快或减慢时间,传送以及改变引力方向。这种种不能推动他赢,却能帮助他受了致命伤还有修补、反击的机会。 第588页 这会儿,伊恩的胸口就贯穿一个恐怖的伤口,破空之力被反弹回来。但是伤口中心出现一个小型的蓝色星云,不断向四周逸散能量和物质,冰蓝的光环一闪,癒合如初。 伊恩的反应快得惊人,在半空又刺出一枪,犹如在漆黑的宇宙划开一条明亮夺目的雷光,时间和空间纷纷避让,枪势让宇宙中的规则产生了逻辑的更替,这齣击的一刻,它在任何时间处于任何空间的位置。 就像概率! 乌拉拉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互熵,一种极为奇特的能力。它本质还没有触及概率层面,只是使任一能量保持平衡的状态,力量上还不能让她另眼相看。她好奇的是,要使出这一击,伊恩的心态要非常「稳」,否则他自己会先被白海吞噬。 这太不可思议了。乌拉拉了解他人的恐惧,就算不认识她的人面对她,出于生物对食物链顶端强者的本能畏惧,也会害怕得不得了,这个少年却毫不受影响。 基于这种无药可救的好奇心,乌拉拉一指弹出,截停了骑士枪,而不是立刻下杀手。但是她弹指间崩坏的因果律掀起一道道能量巨浪,化为无可阻挡的漩涡,没入伊恩刚刚恢復的胸腹之处,喷出高达数丈的血箭。 疼痛让伊恩皱了下眉,但没有乌拉拉期望看见的恐惧。她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食指向上一拨——也玩腻了,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打穿头部,那些基因移植的小花招不堪一击,人类就是这么脆弱。 不料,伊恩这次头脑反应神速,上半身一仰,这快过了光速的一击贴着下巴掠了过去。 「咦!」乌拉拉惊噫了一声,这个人类三番两次出乎她的意料。单膝落地的伊恩眼中迸出惊怒,他认得这一招,塞亚教他们的「徒手格斗」,而如今出处很明显,乌拉拉当然不会和塞亚友好切磋,也根本不可能修习武术,这只会是——处刑技巧。 「你是我最讨厌的女人!」伊恩左手扣下扳机,离膛而出的子弹没有经过弧线,起始和结束折为一点,通常意义上的概念都粉碎了,时间、空间、银海的纯能量都化为虚空,好像沟通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实界,那片万物之源——白海。 这玄妙的一瞬间,伊恩仿佛看到无数虚无又万有的线条,划过无尽的世界,风,无定之风;火,不可视之舞;镂刻于时间的记忆消散,扭曲的迴廊重拾语言,日月星辰无限交错;这里空无一物,又孕育着一切的种子;思绪付诸于文字,灵魂歌颂奇蹟的诗篇;山川大地、奔腾的河流和人间的城市都不再是实质的景象,它们的背后传达着古老的歌曲,描述着这个世界的真谛。 盲点的起源弹,把他带到了宇宙初生的一刻。 「塞亚的武器。」乌拉拉一笑,掌心握着那枚银弹,从中感到存在性的本源之力,塞亚的能力总是让人惊艷的。 伊恩伏低身体,一着地再度找回战斗本能——这是他的天赋,直觉和永不言败的性情。他的攻击变得飘忽不定,他的意志却依然清晰,像是他本身和他的技能之间构成了一个动态平衡,带动周围的动静都随之快与慢,引入他刚刚体悟到的境界—— 常人无法理解的事物在这里和谐统一,包括乌拉拉那无所不在的生态,时间与空间的弦,他们身处的所有能量,现在与未来,过去与现在…… 少年漆黑的枪刃顶端出现一个无比明亮的点,像刚才的起源弹一样,洞彻自然,从点到线、线到面、面到维度,扩散的光潮顷刻间改变沿途的一切。 「哦。」乌拉拉的眼睛一亮——她总是会对万事万物产生好奇心,这既是她导致不幸的天性,也是荒神利利亚在她体内的烙印。 这是势能消除。宇宙诞生之初,大爆炸形成现有宇宙的一切,奇点具有所有物质的势能,概率之源也具有这样奇点的性质。虽然概率本身不可能被抹除,但这种无定的奇妙原点在此构现,会重构这里全部的物质、质量、能量,甚至影响她立足的这个概率宇宙。 尽管伊恩的实力还是差得可以,但凭着这一枪,他对力量的体悟瞬间上升到她能看在眼里的程度,超脱了地上爬行的庸碌之辈,至少在一定层面上,能够站在这个宇宙强者的舞台上与她对话。 「我不杀你。」乌拉拉的指尖迸出一个黑色的圆环,漆黑的浪潮吞没银辉,朝伊恩扑面而来,犹如无尽黑暗中闪烁的星点,无数脱离原位的粒子冲进他的灵魂,为他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重重坠地时不禁泄出一声痛唿,「——在诸神的黎明到来之前,你能提供我一点乐趣。」 伊恩的左手一动,触碰扳机,让乌拉拉惊讶的,他不是继续反击,一把冰晶长.枪在她身后成形,沖向困住塞亚的巨大晶体。 拜託!伊恩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他拼尽全力,真正目的不是杀死乌拉拉(估计也杀不死),是让塞亚脱困——他看起来实在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伊恩的设想中,他屡次不知死活地挑衅,又激发了乌拉拉虐待的恶趣味,对方产生这样轻敌的心态,他还是有一线机会的…… 可是结果令他失望,乌拉拉截住那把冰晶之枪,掷还过来,深深插在他的头侧。 「扑哧。」白银女王抬起袖子掩唇,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你知道时间晶体碎开,会发生什么事吗,小男孩?在你眼前的不是人类,是连接白海的神钥,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降临的通道,他已经在神临化了——宇宙会因为你轻率的行为提前毁灭。」 第589页 伊恩一愣,在敌我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乌拉拉犯不着骗他,不过基于这个疯子一贯的恶劣品性,他也不怎么相信,至少不影响心神的程度。 想起塞亚讲述过的故事,他一边思索接下来的战斗,一边敷衍道:「我们遗民都是钥匙,你和归一会不都在搞这一套吗。」 「哈哈,你以为他和你们这些劣质品一样?完全对应荒神的接触者,他才是真正的诸海之白麒麟!」 伊恩心一痛,乌拉拉的神态不似作伪,说到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地球的毁灭者,多半是真的了。 「那又怎样。」在依然席捲全身的剧痛中,伊恩艰难地站起身,以枪驻地,「神也好,魔也好,都是你这个疯子弄出的养殖场。在无限的机率下,总有那么一个两个倒霉蛋中奖,你以为你的实验很伟大?」 乌拉拉眉头微蹙,伊恩的话微妙的令她很不愉快,如果他控诉、唾骂、痛恨,那么她全不当一回事,可是这么轻飘飘地否定她毕生追寻的事物…… 「人类的愚蠢和自大还是让我噁心。」白银女王轻轻垂下雪白的衣袖,动了杀心,「从人类文明开始,你们就从无进步。剥削,奴役,弱肉强食。当另一物种挥下屠刀,你们就换了副嘴脸,用歪曲事实的方式诠释。」 「如果没有你,人类是常常为愚蠢葬送自己,歷史上总是如此……但总有些人会活下来,再度展开人生,社会或许会进步,错误或许会反省,翻开新的扉页——你的邪恶毫无价值。」 少年喘着气,手里的武器始终紧握。 「我在这里不是跟你谈意义,那些克拉姆可能会跟你谈,我的公理只有一条,永远明确,在宇宙也好,在地球也好,有人类在的地方,我就相信、维护正义和公平!」 「我没有那么伟大可以决定全种族的道德,也不知道宇宙的绝对真理,但是我知道我要过怎样的人生,我不能放任不公正不道义的事在眼前发生。」 「有人受到伤害,我就上前阻止,眼前就有这么个人……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他是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鲜明的感情掷地有声,加入一个声音: 「谢谢,伊恩。」 伊恩微微张开嘴,没有往后看,强敌当前,他不能分神,但是在他的磁场感应中,他看到了从旷古的黑暗走出的女友。 艾娜深深注视晶体里的兄长,双眸闪过激痛,用力握了下洁白的神枪,看向她这辈子最恨,也是造成她和亲人最大不幸的罪魁祸首——白银女王。 瞧见她,乌拉拉倒是打消了杀意,因为和塞亚共同的联繫,她对这个人类女孩颇有一点诡异的兴趣。 纯白的洋装,点缀深黑的花边,和那次在时计领的惊鸿一瞥一样。层层叠叠的裙摆拖曳到地面的金色波纹中,盪开捉摸不定的涟漪。银白的长髮垂至腰间,唇角蕴含着一抹神秘的笑意。近看,她与克拉姆的相似清清楚楚显现出来,印象里赤红的双瞳闭合着,纯洁的丽容宛如流落人间的异界之神。 残忍的美丽。 胸中承载的情感太过沉重,一望无际的凄楚,但是见到这个仇人,艾娜感到那些淹没心神的痛苦都结了冰,她盯着她,眼里只有冷酷的评价和足已冻结地狱的寒意。 「艾娜,塞亚……」伊恩有点担心女友沉不住气,但是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他们还不如豁出去,合力试着把塞亚救出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艾娜点点头,冷静地问。 「我本来不必告诉你,小女孩。」乌拉拉掩嘴轻笑,笑声空灵悠扬,和她美丽的身姿一样刺痛人的双目,「不过我告诉了那个小男孩,就重复一遍好了。你的哥哥是诸海之白麒麟,完全对应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接触者,现在,伊鲁玛拉古斯达在他身上侵蚀了。为了不让世界太快灭亡,我暂缓了这个过程。」 ……她不知道吗。艾娜心神一定,随即,心绪又波动起来。 无论哥哥是不是真的被完全转化成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这种深度侵蚀准没好事。塞亚还有哥哥的人格和人性,如果这种过程使他消失…… 不用和男友交换眼神,艾娜做好了共同进攻的准备。 遥远苍凉星辰一般的光辉自金髮少女举枪的剎那,舒展地绽放出来。那一剎那,伊恩以为自己又看到了正宇宙的星空,千亿星辰的银河,浩瀚而璀璨。 光柱中蕴含的绝对力量和威压,破碎大半的时间晶体,又折射出宏伟的光柱,直击乌拉拉。与地面交界的白海下,连使徒庞大的身躯也一阵颤抖。 这就是神阶的力量。 在第三类接触者的行列中,艾娜是开发程度最高的一个,甚至达到了与安塔隆接近的水平。 跨越多元位面的意志将无数精神能量凝聚起来,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的传递,在此聚集。这样构成的「曲变」是横跨了多元宇宙的武器,拥有扫荡时空的力量。炙烈的审判之光燃烧起来,耀眼的光芒充斥所有的空间,强烈的爆发使宇宙在这一刻震动,仿佛一切罪恶都会被焚尽。 伊恩幻影般来到时间晶体前,速度远超音速的他没有引起任何音爆,骑士枪带起绝对零度的极寒之力,以冰破冰,就要融进塞亚所在的内层—— 但是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层扭曲起来,仅仅一点距离无限拉长、延伸,连同他本身,都要被吸入一个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奇点。 第590页 险之又险,直觉反应奇快的伊恩释放了寒气,层层冰寒弧光合成厚达数百米的冰罩,正好与引入奇点的光柱迎面相撞,艾娜发出的一击不偏不移打在他身上,厚实的冰罩只支撑了不到一秒,高高抛起的伊恩全身蔓延出黑线,符文枪「盲点」也解放了最强大的型态,给予它的庇护者无微不至的守护,如同亿万恆星引爆的能量被层层剥离引开,伊恩重重撞在艾娜紧急间张开的缓冲罩上,最后一簇火星正好熄灭。 他们的装备变回了最初从庇护者手里接过的姿态,平平无奇的胡桃木柄手.枪,和能变化出笼手细剑的蓝宝石。艾娜脸色铁青,她接下伊恩的是空气墙,他们的实力倒退回鍊金塔的时期。 黄昏之语碾压世界,玩弄脆弱不堪的现实,将一切轻松改写。 清脆的笑声落到地上,白银女王的朱唇流泻出不是人类的喉舌能发出,诡异又甜美的音符。 「塞亚教你们的就是这些吗,不是告诉你们,你们有多么不自量力?」 一声炮响绽放。 炽白的火花在无色的晶体上怒放,点亮了艾娜和伊恩的目光。 伙伴们的脚步和声音纷纷进入这个黑暗封闭的空间。 「师傅!你这个坏女人!」扛着动力先锋机甲机炮的帕鲁卡气得小脸通红。 「她把塞亚哥哥关在那里,帕鲁卡,你小心不要伤到塞亚哥哥。」盖亚洁白的小手戴着半神器戒指,周身散发的绿叶符文将大家围拢进来。 「这就是那个老巫婆吗,真的是可恶透顶。」丽萨扳动十指,噼里啪啦炸出危险的能量,周边的空间都出现了火红的波动。 「遗民的敌人,梅罗,我为你、我们的故乡报仇了。」梅耶的神情十分沉静,双手液金一般的拳套流溢出白色的光线,犹如一枚枚瑰丽的光之宝钻。 乌拉拉蹙了蹙眉。 她有些厌烦了,艾娜和伊恩还能陪她玩玩,但是这些不值一提的小虫子…… 虽然情势依然恶劣至极,艾娜和伊恩还是涌出了一身力量。 至少,他们不孤独。 走在帕鲁卡身边的高文沉着地推了推单边眼镜:「看来,这就是塞亚预测的,胜率为零的战斗了。不过我希望大家把它变成零点五,虽然概率上还是不可能,数字上是能够做到的。」 那么剩下零点五,就看克拉姆能不能及时赶到了。伊恩在心里道。 克拉姆被梦魇的残片和巨大的悲凉感缠绕住,不断坠入梦中出现的真实世界,现世的边界越来越模煳…… 「零号,你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少女鞭策的声音切过梦境,两个身影出现在教皇面前,身穿哥特风长裙的丹特丽安,和怀抱日记本的辛蒂。 「艾娜他们和塞亚都在危险中,你还有空犯忧郁症!」丹特丽安急切地道。 「维多利加……我杀了塞亚!」零号的神智仍未恢復,下意识向总是提出谏言的自己求助。丹特丽安胸口剧痛,以前能在零号情绪混乱时提醒他的只有完全理智的维多利加,毕竟他们都是零号自己,没有个体之分,一个失控就是大家失控。这次的冲击中,只有模拟人格的她还勉强保持了一线清明。 不料,在她出声前,辛蒂先一步把怀里抱的日记朝零号头上砸去。 「维多利加已经死了!」辛蒂沉声道,他们都没有发怒的能力,这种缺陷使得他们在其他生命都能用愤怒宣洩的时候,只能被悲哀席捲,「我们不振作,接下来会失去塞亚,真正失去塞亚!」 零号勉强镇定下来,周身的混乱气息被悲伤和隐约的清醒取代,双肩颤抖:「塞亚……」 「我去照顾阿尔托莉亚,零号,快去找塞亚。」丹特丽安柔声道,从意识空间退出。这次就是来自阿尔托莉亚的情绪吞没了他们,在蜥蜴人位面的真相揭露出来,化为身临其境的记忆涌入教皇的记忆区间,乌拉拉使用的似乎是「1/2真实」这样的武器。 克拉姆余悸未平地发着抖,自己的光辉之四面体冒失之下伤到了塞亚,如果不是神体,塞亚肯定死了,乌拉拉可以那么轻易地杀死塞亚,甚至借他的手……这种可能性他过去连想都从来没想到过,这才是他自责的源头。 感受到他的情绪,辛蒂暴躁极了:「清醒点,零号!我倒是也想重新投胎,别和你混为一态!感性过剩、浪漫过头、头脑简单、自以为是、目空一切、散漫抽风、任性自我、粗心自大、永远这么讨厌!」 被自己骂到一无是处的教皇陛下睁着眼,震住了。 辛蒂黑色的眼睛聚集着泪花:「我们永远不能像智慧生物一样思考,像智慧生物一样成长,在本族也是被看不起的残废,自己都厌恶的讨厌鬼,所以才更加不能失去塞亚啊,因为遇到他我们才变得更好,才喜欢上『自己』,我不想失去塞亚,无论如何都不想。」 「是…是的。」零号安静下来,天青色的眸浮起最清澈的颜色,「我们去救塞亚。」 「终于回过神了吗。」 一个清晰而有着磁性金属质感的男声震盪着听觉,「我把时钟城的外围障壁破除了,抓紧时间。」 「沙门!」两位教皇惊讶,「你没中乌拉拉的圈套吗?」 「机器人不信奉神秘主义。」机械皇帝不屑道,「你妹妹的观点那一套我也不支持,如果宇宙有真理,那也只有最伟大的种族才能得到,绝不是她。好了,外面的情势很糟,79%的士兵还没有恢復能操作飞船的程度,至少你们的清醒会让拉非雷和九号正常,这里交给我,克拉姆你快去。」 第591页 「嗯!」正当零号要起步时,一股强烈的心灵冲击同时震撼了他们的灵魂,他和辛蒂错愕地看向舰队所在的方向。 拉非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仗,总要死几个正方角色才平衡。 艾娜他们终究不可能战胜乌拉拉,这个宇宙不存在正义战胜邪恶,勇者斗恶龙那样的童话,能划下句点的只有克拉姆、塞亚那样的强者,但是能站在乌拉拉面前,拼尽全力一战,遗民们也无愧于一路走来的决心。 克拉姆和塞亚都不是完美的类型,各有缺点,会犯错,会彷徨。尤其是克拉姆,我不想美化他,但这样的克拉姆才是塞亚接受、喜爱的克拉姆。他不是完美无缺的美德象徵,也不是人类的救世主,他只是个在黄昏之民的本族中也有天生缺陷的废柴,努力实现人民和塞亚愿望的教皇,一个孤独又冒傻气的异生物而已。 伊恩为自己将来的老婆本挣了大大一笔。 强调一下,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和塞亚是两位一体的存在,分清他们谁是谁是没意义的,但他们也不是完全的同一体。前文提到,当身为数学家的路凯解析神体,他成为了神,神成为了他。这是最恰当的形容,可以想像,他们平时是一个(不是双魂或者克拉姆那样的多重人格),但是当别人对他们定位的时候(比如有人观测,如这篇艾娜想要见到哥哥),就呈现出两个形象,塞亚是有人性的神,相反,路凯就成了一个神性的人(「他成为了神,神成为了他」在物理上的体现)。所以当他以人类的形态与艾娜接触,呈现出的是无情漠然的姿态,这是非常怪诞难解的现象。 无论如何,过去的路凯在人格意义上已经不存在了,被活生生转化成了另一种生态,这和重生是两回事,反正是极其悲惨的体验。 所以我才说艾娜是我笔下最惨的女主角,意外毁灭地球还不是最惨的事,她确确实实失去了哥哥,和塞亚的邂逅并不等于和路凯相见,失去的就是失去的。但塞亚也的确是她的哥哥,人与人的羁绊不能简单用公式套用,这里面的含义读者可以自己体会,我个人认为艾娜把塞亚当做哥哥,也没有任何罪。 有关我的理解和艾娜的选择,文里有具体描写。 总之总之,读者还搞不明白的话,就把塞亚和路凯当成一个,只是路凯死而復生成为了塞亚。 另外,在这个故事背景中,神的存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过塞亚,克拉姆,和乌拉拉的缘分,确实从神代——渺茫的概率之初就开始了。 克拉姆吞噬了昆古尼尔,乌拉拉吞噬了利利亚,而塞亚和伊鲁玛拉古斯达融为了一体,延续了这份情感的交叠。 特别註明,克拉姆就是克拉姆,乌拉拉就是乌拉拉,不是昆古尼尔和利利亚。但分清塞亚和伊鲁玛拉古斯达是没有意义的,概率上他们是同一个,在解析神体时,塞亚就成为了伊鲁玛拉古斯达本身,这是他一直对自己错位的由来。另外,乌拉拉因为吞噬利利亚不完整,感性上也受到影响,但她还是原来的她,半神和全神有着根本区别。 ☆、第八十七章 时的灰烬 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绝望,我还是希望他们的人生能温暖地结束,我想要……如果我有希望的话,把希望统统给他们。 我的妹妹,我的朋友们。 还有,我的爱人。 乌拉拉转过身。 生命和希望,皆匍匐在她脚下,鲜血仿佛凋零的蔷薇,暗暗地蔓延开来,像曾经堆砌在她王座下的累累尸骨。 洁白的裙摆漫不经心地拂过人类的尸体,她知道这些人接受过doll信仰系统的连接,还会在星云帝国復活,她也没兴趣斩尽杀绝,短暂的苟延残喘,对于宇宙即将到来的黎明,不过是一段结尾曲。 白银女王热切地仰视眼前的白柱,这才是她毕生期望的事物。 包围神体的时间晶体已经融化开来,滚动着碎片、颗粒和烟雾,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形态。银色的雾霭之中,无际的白海盪起一波一波浪涛,在现实宇宙化为凝固的雪白柱体,镜子般光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排列成不断延伸的巨柱,比提琴更优美,比琴弦更轻灵的线条,带着某种数字似的韵律。虚无化作彩虹色的光芒,与白柱融为一体,时而爆发成绚丽的烟火,时而飞舞、旋转、环绕着巨大的银色实体。始终处于绝对中心的位置,是个人类形态的青年,不见了之前可怕的变异,灰色的介质犹如一阵阵神秘朦胧的波澜,晕染在他原本乌黑的发色上,无声地渗透,改变生命内在的属性。 整个时钟城开始崩解开来,无数锥形、多角、棱形等不规则的块状体围绕着白柱空荡地漂浮,就像耸立在宇宙的巨大坟场,将无尽的死亡扩散开来。 「这就是你选择的姿态吗,我的神?」乌拉拉着迷地伸出手,几乎要克制不住抚上那洁白的立柱,与奈亚托鲁死气沉沉的漆黑神躯相比,那明亮的灰色简直是一种鲜活的颜色,像拥有了生命力的无机质。 一切已经完成。 所有可能状态的统合进程正在导引,只等着力量的最后凝聚。 「呜……」细小的挣扎在她身后响起,艾娜从血泊中支起身,一点点往前爬,伤痕累累的躯体泼洒出沥沥鲜血,拼着最后一口气和没有熄灭的执念,想要连接起和亲人之间断裂的维繫。 第592页 断续的血液划出惨重的一笔,艰难地匍匐前进。 「哥哥——」每爬一点,喉咙里倾吐出的唿唤都带着嘶哑的回音,「哥哥!哥哥!哥哥!回答我!」 她用尽全力嘶吼的声音,高不过虚无的距离,高不过生离死别,高不过和仇人之间的差距。 乌拉拉手心闪现冽寒的光芒,随手凝聚的银枪从上而下穿透艾娜的咽喉,将她钉死在脚下,从行动开始到结束没有向下看一眼。 「安静吧,小女孩。」 不甘心地伸直手,颤抖的指尖撕扯出微弱的血线,艾娜咳吐着从气管漫上来的液体,微弱的吐气拼凑不出完整的字眼,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乌拉拉!」 终于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线曙光,少女合起眼,脸庞流下温热的眼泪。 克拉姆,把哥哥…… 教皇怒气勃发地赶到,目睹满地鲜血,伊恩等人的尸首已经消失,但他还是亲眼看见了刚才一幕,他的时空回溯能力也还原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白银女王惊讶地转过身,让她吃惊的不是兄长的出现,而是他的语气…… 记忆里从未动怒,也没有「生气」这个能力的兄长,露出了生动炽烈的怒容,绝美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鲜活,仿佛重新活在世上,拥有了某种遗失太久的权利,蒙尘的冠冕擦亮,焕发出夺目的高贵,让人不能逼视。 「你杀了拉非雷。」克拉姆咬牙。 那个一直和他不睦的自己,有着畸形关系的血亲,就在一瞬间破灭。 当年那场实验的初衷,是他想体验常人拥有的,「愤怒」的情感。不料造出了唯一一个不是光辉之四面体产生,自主生成的人格。从拉非雷诞生起,他们就摩擦不断,矛盾、错位、敌视、仇恨瀰漫在他们的相处中,性情激烈的亲王时时刻刻想要脱离他,单独存在于世上。可是没想到,当拉菲雷死后,会以那样的形式回到他的概率界面。 他有了正常的感性,拉非雷却消失了。 克拉姆全身充斥着痛楚,那个骄傲的拉非雷,绝对不愿意这样的归宿。 愉快的笑声洒落,乌拉拉对哥哥的愤怒表现出了赏玩的态度。 「你的孩子非常强大,克拉姆。」白银女王舔了舔唇,出于对眼前的人抱持的特殊感情,她不承认女性的克拉姆,对男性的克拉姆就十分关注,而拉非雷的特异在所有克拉姆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他比你强大,性格几乎无懈可击,可惜……你是想让他不被我伤害吧,给了他那样的暗示——无法感觉疼痛,这就使得他有了一个心理弱点。他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痛苦,但塞亚呢?」 「因为不理解,所以格外珍视,他远比你们更害怕塞亚那弱小的体质。我只是让他以为自己克制不住欲望,给塞亚服下了神血,然后把艾连的结局换成塞亚,他就承受不了自毁了。」乌拉拉说着放声大笑,「你们是这么爱着那个人类,我欣赏了一场丰盛无比的好戏。」 怒到极限,克拉姆反而沉静下来,深深凝视宏伟的白柱,再注视已经是不死不休关系的同胞妹妹。 「诸神的黎明,你幻想过吗,妹妹?」他的嗓音有一种乌拉拉不熟悉的暗哑和冷漠。 「当然。」白髮女孩扬了扬袖子,「新的赌桌和骰子,只要概率之神存在,概率宇宙就会以更美妙的随机率诞生。如果有幸,我会见证我推动的这个奇蹟。」 克拉姆嘴角浮现出讥嘲的笑容,这也是乌拉拉前所未见的神态。 「不,不会,什么也没有,那个宇宙什么也不会有,你的梦是时候破碎了。」 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出口的答案,即使宇宙最强大的帝王也难以承受: 「塞亚就是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他不是你以为的什么神钥和虚拟人格。在他成神的一刻,他就不是人类了,伊鲁玛拉古斯达也不再是荒神。塞亚是天生的数字观测者,为伊鲁玛拉古斯达提供了一个实体的定点,他们融为了一体——你以为那样的神还是神本身吗?荒神只是概率的幻影,当他人格化、实体化,他也就没有了概率演化的能力。就像塞亚在人格意义上毁灭,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也在神格意义上『死亡』。所以归一会对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研究是,他是最强大的神,连代表概率的其他神都可以否定湮灭,自然……也包括你梦想的新宇宙。」 「这个荒原宇宙,一切都是机率的诞生,神也好,生命也好……不管在你眼里多么不合理,多么荒诞愚昧,正是由于机率才有了这个世界。你的实验却早早把这一切都毁了,把神也扭曲成了世间最痛苦的存在,会给宇宙带来完全的绝望。」 「这才是塞亚苦苦守着人性的防线,无论如何不愿意觉醒的最终原因。」 星云帝国,伊恩等人从doll信仰分机的感应槽跳出来,紧张地等在一个洁白的感应槽前,过了一会儿,弧形的玻璃罩打开,嘆息声四起,人人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艾娜……」伊恩又心痛又担忧,女友遭罪心痛,塞亚的安危担忧。 艾娜憾恨地抚摸脖颈,眼里是深深的不甘,随即,神色略定:「我听到克拉姆的声音了。」 「真的吗!?」众人大喜,虽然死前的经歷糟糕透顶(白银女王也是酷刑女王),但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精神大振。 第593页 艾娜扶着仪器,doll分机有精神修復系统,但光是乌拉拉造成的记忆就留下深刻的心理创伤了。她深唿吸,沖向室内的一堵墙,调出交互式感应屏幕,放映实时星际图。 万幸,星云帝国看起来没什么事,疆域没有变化,大家松了口气。但是艾娜放大区域,却怎么也调不出清晰的影像,密密麻麻代表星界军的光点和混乱的航线看得人心惊。 她急忙输入直达通讯的密码,拉下左耳的联络水晶:「喂喂,拉非雷……是拉非雷吗?」 回应的是亲王副官索尼娅,颤抖的语尾透出掩不住的悲伤,听闻噩耗,艾娜双手发抖,嗓子一时发涩。 一个清透而富有磁性的男声接通了对话:「我是沙门?布兰特,暂代军事总长、统帅本部长,目前负责星云帝国防务,前线转移和援助。艾娜,你们都没事吧?」 「是!」听到这个稳定的声音,艾娜情不自禁的镇定了些,认识这位机械皇帝的时日不多,但是和塞亚一样,沙门有一种极为可靠的人格魅力,「我们都没事,沙门陛下,哥哥还被困着,我说不好他的情况……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在他身上侵蚀了!」 「呣……」沙门紧紧抿住唇,眺望舰外的情景,远方的时钟城一片空白,狂躁漆黑的混沌风暴将战场捲入其中,灰色的漩涡在深处静谧地旋转。 「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是不是和他有关,克拉姆刚刚进去了,你们要过来?」 「当然了!」艾娜关闭星图,快步走出,伊恩等人当仁不让地赶上。 「照理你们的医疗报告没出来不能行动,又是从那种地方回来……但我也只好『批准』了。」通过卫星看到艾娜一行抢了飞行器往千屏之都赶去,沙门只有嘆气,沉声道,「跃迁不安全,各位,不能保证你们过来。现在除了doll信仰领域以外的空域都乱套了,军队对于邻近星球的救援都无法抵达。49库伯以前传来最后一个通讯,埃维亚的镜影星防卫系统自动启动,其他地方,只有自助天助了。」 想起堇花联邦和地球一样蔚蓝的主星,艾娜的心微微一痛,接着转移注意力。 「我们会赶到,必须过来,拜託,沙门,接应我们。」 「知道了。」机械皇帝回以不理智的回答,胸口一阵焦躁,身为最理性坚定的机械皇帝,他本来不该犯感性错误,但是担心挚友的心情使他生平第一次懊恼自己的位置。 沙门再次看向投影视窗,他的接触者能力是信息处理交换,精度和广度甚至超过了克拉姆的量子态感应,可是这会儿,一个个模煳不清的视觉图像构成了破碎的信息场,扫描图不断有杂音干扰,影像被侵蚀般越来越紊乱。 他有所触动,审视这股异常的由来,心下浮起猜测: 「艾娜,你们的接触者能力是不是逐渐减弱了?」 「这条该死的蛇是什么玩意儿!」 安塔隆怒道,他的嗓音空洞而幽冷,是亡灵的嗓音。 他抬头,包围他的是个纯黑的世界,「黑暗和永亡的君主」,他的领土成就他的威名。但是他的宇宙突兀地出现其他东西,正方形的光矩闪耀着纯净的蓝光,里面悬浮着一艘艘帝国星舰,是那个叫「十号」的教皇张开的矩阵和队列。 巨大而优美的星舰宛如数瓣交错合拢的贝壳,又像是半开的玫瑰,那么美丽,达到了艺术和美学,机械和力学的最高境界。蓝色的矩形光图徐徐旋转,在纯黑中也没有失去自己的颜色,放出更多的小船和战机,消失在遥远的宇宙空间,也许就是诀别。 远星的光火摇曳,如文明的孤灯。 「啧,死了还不消停。」安塔隆啐了一声。 没错,连同他在内,留在最前线的将兵都已是死者,是他一念之仁……呸呸,是还人情,才让他们在他的宇宙重获第二次生命。可是这些傢伙居然一点也没有奉他为主的认识,还遵照军令布防,分派兵力到别的星球搭救生者——星云帝国的人都是脑缺吗? 自告奋勇断后时,死亡君主没费太大力气就遏制了负能量的暴动,控制反物质和负能量就像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是水银之蛇带给他巨大的麻烦。 身为宇宙四强者之一,安塔隆能够创造一个单独的宇宙,在里面重设基础物理法则,掌握犹如造物主的威能。可是这条怪蛇竟然轻轻松松把他造的宇宙吃掉了——真的是吃掉。要不是那个叫「玲」的教皇及时用镰刀砍下蛇头,另一个叫「茵蒂克丝」的女孩拉了他一把,估计四肢不勤的死亡君主当时就完蛋了,这才累积了人情。 然后水银之蛇復活,他们周旋了一阵。突然,教皇的分体人格都出了状况,被医疗舰急急载回去,只剩安塔隆孤军奋战,情势万分危急。 安塔隆并不恐惧死亡,他早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米勒在星云帝国的军舰上,他不放心把唯一的亲人交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种孤傲仿佛烙印在他的骨血里,曾因为对那个白髮少女的爱而放下,却在被欺骗的愚弄中,筑起了更森冷高耸的冰墙。 黑髮青年看到自己削瘦苍白的手指,微一闪神,他很早就留意到和某个人在细节上的相似,只是潜意识不愿承认。 「啧,谁和那个傍教皇的同性恋有关系。」安塔隆咬牙,「我就是个穷乡僻壤的领主儿子……」 第594页 胸口曾经属于心脏的部位微微一痛,他知道米勒迷恋星云帝国的一切,憧憬那个美丽光辉的国度,可是安塔隆从未深陷进去。 他的家是这里,亲人和乡民的坟场,死亡和荣耀的归处。 这个叫时计领的地方和那个国家完全相反,除了被闭塞的宇宙、强大的统治者、恐怖的怪物、残暴的宗教、无时无刻的折磨压迫得丑恶不堪的人们,什么也没有。 没有自由就没有道德,唯有死亡能让人从生的无尽苦厄解脱。 但是星云帝国却恰好相反。安塔隆自嘲又嘲讽地一笑,黑暗的种子又在手上发芽。 说时迟那时快,水银之蛇硕大的蛇头扑面而来,无形的规则之力破碎,一个宇宙那么大的空间顷刻间变成微小的黑洞消失在大张的蛇嘴里。这时,蜿蜒的负能量从安塔隆的手心爆发开来,沿着波光粼粼的蛇鳞切割而过,反粒子之间自发地产生斥力,形成负能态磁场。负的绝对零度抑制相互吸引的原子和坍缩的量子向内运动并保持稳定,庞大的蛇身一时凝固。 安塔隆已经发现,水银之蛇能摧毁、消除所有的物质乃至物理宇宙,它的生态极不稳定,这非常奇怪,宇宙所有的生命都是高度有序的,为了对抗宇宙之初就施加在万物之上的宿命:低熵到高熵,秩序到混乱的过程。但水银之蛇就好像这条冰冷宿命的具现,所有生命的天敌。因此,安塔隆屡次用有序状态困住它,也只有他这样能够把极其不稳定的负能量操纵得神乎其技的死亡君主,才能实行这么危险的战术。 一得到喘息,安塔隆拉着他麾下的舰队撤退了数十光秒,也逃不了更远,弥散的水银之蛇就在别处的概率云成形,近在咫尺地压碎几艘战舰,安塔隆大怒:「我罩的灵魂你也敢碰!」 一排反物质鱼类后发而至,携着奇点炸弹和退相干装置,银白的蛇体周围掀起一片闪光与脉动的浪潮,逸散的形体渐渐清晰,一条条被称为「力场触角」的机械软臂从抛掷的时空光锥弹出,放射出超冷的量子气体,同时用雷射和磁场将单个粒子保持晶格排列,使得这片宙域骤然稳定下来,星云帝国的后援赶到了。 随着嗡一声时空对接,一艘战列舰领导的分舰队从弯曲的通道抵达,周围顿时无限扭曲,时空系数严重不稳,屏幕上乱码飞舞,血红的数据不断跳出。但这支舰队的排列机动妙到分毫,精确无比,硬是有惊无险的通过,没有一艘掉队或损失,连安塔隆也看得一呆。 战列舰「红炎」,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率领的智慧机器人部队。 安塔隆领子里的通讯器立刻响起,正是沙门好听磁性的声线:「裸奔够了吧。」 「谁裸奔了!」衣着整齐的死亡君主七窍生烟。 「在宇宙空间不穿防护服的碳基生物也等于裸奔了。」沙门陛下重重一哼,他的知识库还保留着「碳基生物非常非常脆弱」的印象,他的朋友就是个例子,安塔隆又和塞亚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部下朱诺有条不紊地呈上这段时间的战斗报告,星舰搭载的数字智脑自动分析,传输倖存战舰的黑箱记录。一边指挥部队不间断打击敌人,话唠的机器人一边又吐槽开来了:「你是白痴吗,只要修改普朗克常数的进位,让你制造的孪相宇宙自主衍生,就不用你一次次费事地再造了。」 「啰嗦!」安塔隆被刺到了痛处,他哪会算什么普朗克常数…… 想到艾娜等人提到的奇闻异事,沙门高高一挑眉:「等等,你真的是数字白痴吗?」 「叫你闭嘴听不懂吗!」安塔隆更不耐烦,和塞亚一样,他的脾气也不好。 「799乘5031等于几?」沙门提出一个自认连幼儿园小朋友都回答得出的问题,却让安塔隆炸毛了:「啊啊啊——你是故意刁难吗,这么难的算数谁算得出!」 当初艾娜竖的还是两根手指,他虽然不知道数字,至少认得出比一大。 这是什么样的数学白痴……沙门哑然,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他绝对不是塞亚的复制体,乌拉拉抱错了。」 「陛下……」朱诺无语。 沙门看向舷窗外,宇宙低温辐射背景的波长呈现蓝绿色的圆环状,预计还有不到15分钟,水银之蛇就会再度活化,但时间很充裕。 塞亚彻底失联以前,用一枚徽章与他联繫,启动帝国最强智脑「万元神机」的最高维数计算量,开启十一维创生模型的隐藏维度,就可以保护维度内的空间不受水银之蛇侵害。还有,可行的话,搭救制表师和化物师温妮……这个任务难度太高。 前方,每个人,也许负宇宙的大部分人都看到了,一座白色的高塔,在虚无的空洞里扩张。金属又似银镜的光泽表面流动着无数规则和不规则的纹理,几乎有着几何结构的优美线条,像是机械化的风格,整体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宛如矗立在宇宙中的巍峨神庙。而它所在的位置,就是过去名为时钟城的方向。 根据数字智脑的运算,他们距离那里至少有133亿光年,还能用肉眼体会到那样事物的磅礴壮阔,可见这座「白塔」有多么不合常理的大,而且它还在扩张!它有着白洞的封闭性质,对外界的斥力达到无穷大,却像黑洞一样吞噬物质和能量,扭曲所有的基本粒子和量子场,一切探查都无法起作用,沙门不禁担忧身在那里的克拉姆和塞亚。 第595页 来自星云帝国的通讯经由doll系统联机,沙门的指挥席上浮现一个小小的光标,点开,正是艾娜一行。 回到doll信仰分机的感应槽后,艾娜等人终究没能跃迁到前线,登陆的是星云帝国最边境的临时要塞星「精卫一」。 精卫一是一颗卫星,伊恩一行有幸见识了空中的行星比自己身处的星球大的奇景。可惜顾不得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色,他们马不停蹄地又上了军舰,好不容易和沙门重新联繫上。 目前的局势严峻又诡异,整个星云帝国都被无形的斥力向外抛射,毫无规律的位移使得超时空联网——天之石板系统都差点失效,也令艾娜等人受阻了一段时间,在ai结衣、科技精灵雪尔芙等人工智慧的帮助下总算正常化。 当时在时钟城,艾娜和伊恩的接触者能力被乌拉拉剥离,回到克拉姆的领域又恢復了。听到沙门的询问,众人才发现接触者能力的异常,但是—— 「沙门,我和伊恩的能力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 全息屏幕上,机械皇帝的神情从沉思到严肃,透出「果然」的意味。 「那么那座『白塔』和塞亚有关八九不离十了,只有你、伊恩和塞亚同样接触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大部分帝国居民还没有復活,无法得出全面的数据,但是数字智脑『起源』对于白海的观测结果反馈了,白海的状态正在扰动,所有的概率统计都不能成立,后续部队一律不许出发……」 「对不起,沙门,我和伊恩可以自己过来。」艾娜打断,她的第三类接触者能力飞快增长,甚至能够通过无限量的平行宇宙直接追溯到沙门所在的定点,而不用通过危险的量子场交换或银海翘曲。伊恩打了个寒噤,兄控气场全开的艾娜好可怕。 金髮少女无声地握紧曲变,她已经知道为什么有这些天灾和变化,伊鲁玛拉古斯达就是哥哥,可是她没法说出口,对伊恩都不能坦言。 实在是……她一想到,就要崩溃了。 盖亚小声道:「那个,我刚刚向医疗科发了讯息,阿尔托莉亚她们还在急救,四号也观察隔离了,零号的克拉姆有消息吗?」闻言,包括心急如焚的艾娜,大家都向前线指挥官看去。 「没有。」沙门没好气地道,「我正想说,白海的异常绝对和克拉姆脱不了干系,他的本体正在膨胀虚化、失去原有的形态,和磕了药的史莱姆一样。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反正肯定是大疯特疯的事情。」 如同两个对弈者,白银女王和教皇之间瀰漫着壁垒分明的张力。 克拉姆额前的黄金坠子闪耀着熠熠光辉,天青色的眼眸冷静而焦灼,从这双眼睛,乌拉拉看不出谎言的余地。 她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从虚空抓住什么,那是一缕消失在时间河流中的灵魂。克拉姆不认识他——曾经在地球投下破灭钟,导致路凯身亡,路弥等人颠沛流离的时计者肯林。 乌拉拉显然没有温柔的意思,粗暴地提取已逝部下的记忆,一幅幅画面在她脑中还原……面对荒神的黑髮青年,奇异的静止和变异,从混乱到有序,宏观到微观的怪异对偶,神与人的转换,那头乌黑的短髮宛如有生命一样增长,划过生动明亮的曲线,呈现出一种无拘无束的妖异和神圣,突然,青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倾倒下来,那头有生命力的灰色长髮也变回了平平无奇的黑色短髮。 原来如此啊。 捏碎了那个因为私心而没有告密的灵魂,白银女王放声大笑起来:「我的神,我的神,你给我开了个大玩笑!」 她娇小的身子伫立在通天彻地的白柱下,神经质地颤抖着,宽大的袍袖下,小小的拳头捏得死紧。 崩解的时钟城坠入无尽的白海,发出无声的轰鸣。她新造的图书馆,统御时计领的钟楼,他的学习室,她的布偶们……那些或可怕、怪诞,或琐碎、玩笑的事物都不存在了,归于一切物质与情感之外的最终虚空。 这一刻,她莫名想起塞亚的笑容,那些时计者们,放在床上的黑兔子,时而摆在柜上的棋盘;她想起克拉姆,他那个脆弱又可笑的国度,宇宙中苦苦挣扎的蝼蚁般的众生……是的,她根本不需要理解,理解弱小物种的感情不存在于黄昏之民的意志中,她也无需愤怒,愤怒来自于不被理解的认知。 她不理解,也不要被理解。 她只冀望过塞亚的理解,那个人类拒绝了她,却以另一种方式属于了她。 虽然在梦想即将实现的时刻,经歷了生平最大的挫折,乌拉拉还是没有失去傲慢专断的本性。 她垂下漆黑的袖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哥哥?一切都来不及了。」 「喜欢玩弄时间的你,竟然说这种话吗。」克拉姆嘲笑,拥有新的情绪后,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改变,「让他人的生命终止,翻弄他人的命运,随意摆布整个宇宙。如今面对嘲弄自己的宿命,你也软弱了?」 乌拉拉似乎对这样的兄长感到很愉快,重新掩住嘴唇轻声而笑:「克拉姆,我钟爱生命在绝望面前的痛苦,软弱,恐惧,挣扎,当然也包括品味自己的。」 教皇露出直白的嫌恶的神情,从他妹妹到那个树母再到归一会上上下下,这个宇宙变态真多。 「所以你要挣扎到底,阻止我么?」 红眸洋溢起一抹兴奋之情,乌拉拉展开双手扬了扬:「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会把这个宇宙归零,但是我的水银之蛇衍生自他,也许我能活着呢,我何不赌一赌?」 第596页 克拉姆冷笑:「那条蛇我还不放在眼里。」乌拉拉一怔,开启了量子视觉,在她的视野里,克拉姆的人类形象不断崩裂重组,尽管在通常视野他还是那个美绝尘寰的金髮青年,但是在真实的概率层面,他就像一堆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玩偶娃娃,连偶尔拼凑的人形也是扭曲晃动,斑驳杂乱。 与之相反,从无数的概率宇宙,却传来强得发憷的力量,一些诡异的存在从虚无若隐若现,又回归一个叠加态。随着教皇的震怒,死水一般静谧的白海掀起一波波强烈无比的怒潮,无数的混沌在他身边凝聚,同时不停地分裂,似乎容有万物。 「你吃了其他荒神!?」乌拉拉睁大赤瞳,她怕吃苦头,温顺好欺的兄长,竟然做出这种疯狂也不足以形容的事情,「……三个?五个……十个以上?你疯了吗!」 「所以,你已经没有和我叫板的可能性了,乌拉拉。」克拉姆敛眉低笑,神色流露出一丝丝异常,「把塞亚——只有塞亚——」 「克拉姆,你真是疯了!你还能保持完好的理智么?你现在就已经疯了吧!」乌拉拉迸出尖利的笑声,心里竟有股难言的滋味。 一条条金色的弦丝在教皇眼中闪现,磅礴的力量碾碎乌拉拉身边的时空,克拉姆站立在无数可能性的最终位置上,锁定乌拉拉从灵魂到存在的一切,扭曲的秩序之力变得漆黑,犹如陡然绽放的地狱之花,美丽得悽厉疯狂,将白裙的身影牢牢掌控其中。 「我不想跟你废话,唤醒塞亚,只有你,又是乌拉拉又是利利亚的你,能够引发塞亚和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两边的情绪,让他们回归原来的平衡状态。」 「如果我不呢?」不把自己的处境放在眼里,乌拉拉笑着道。 克拉姆脸色苍白地笑了,游移不定的天青色眸子似乎徘徊在无数梦境碎片的边缘:「嗯,很多很多神血的酷刑,你想体验么?」 没等妹妹出声,他断然道: 「我就当你答应了。」 孤悬的城堡完全消失,时钟城的遗址上,过去总是充斥着无数时计者的苦难,凝结着斑斑血迹的地方,终于加入了它的主宰者的痛苦。 绣着金线玫瑰的黑色袍袖下,同样捏得死紧的双手迸出浓稠的血珠,克拉姆喃喃道:「把塞亚还给我,你不该那样对他,你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时至今天,他才知道他有多么恨这个妹妹,多么恨至今为止的一切。 一滴滴清水般的液体从下颔流下,混合着咬破的下唇渗出的金色血液,滴落到诸海的漩涡…… 混沌的意识深处,一下迸溅。 昆古尼尔…… 克拉姆。 埃维亚,这颗小小的学者星球依旧孤卓地伫立在常春藤航道末尾,却以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展现在负宇宙人民面前。 上万年来陪伴学者星球的恆星开放了其中的「镜影星防卫系统」,在来自时钟城的灾变席捲时,将附近的小行星都庇护在内。 当然,镜影星原本没有这么大的目标范围,是上次启动后,学者们对塞亚制造的「镜像宇宙」非常非常感兴趣,借来了终端攻关研究,好险这次派上了用场。 寰宇联盟,埃维亚的最高联席会议,各行各界的科学家忙成一团。自从教皇倾举国之力攻入时计领,社会学家就预测负宇宙的势力格局完全打破了,果然局势连续恶化,先是归一会把星云帝国搅得一团乱(跌碎无数人的眼球,学者们为逻辑之罪的功能发了狂),再到这次,克拉姆和乌拉拉两个非人中的非人正式槓上,把全宇宙都搅成了一锅粥。至于千夫所指的「导.火.索」,那位教皇的恋人,白银女王的僕人,埃维亚的学者们坚决不承认有任何罪过,如果塞亚看上了那两只……生物?让他们为自己宫斗,那还是克拉姆和乌拉拉的荣幸(这就是埃维亚人的脑神经迴路,学术气节高傲得没边了)。 此时,面对压倒性恐怖的毁灭趋势,学者们都动员起来,一个个磁悬浮加速胶囊间唿啸来去,交换最新情报,不过传回的消息都不乐观。 「以现在的位移速度,堇花联邦中央星的牵引力肯定拉不住,计算结果,全部的星图都已经解体。」 「在那之前,引力潮汐就使得星球上的人都死光了吧,唉,太惨了。」一位嘆息连连的星学家。 「堇花联邦在前年併入了星云帝国,驻扎在那边的军部不会置之不理。」 「他们恐怕自身难保,幸好doll信仰分机早就运过去了,那里的居民应该能在星云帝国復活。」 一个生物学家插口:「保存瑞泰尔人的基因库没事吧?」 「你担心什么,我们都完了也不会让基因库出事。」他的同事挥手,说起下一个地方,白沙星域。 身穿白大褂的邦妮拼命速记学者们交流的内容,不时发出新的指示,与各部门协调救灾。 「迴廊战役」之前,她逃离了时计领,意外在战后存活,经塞亚介绍,来埃维亚定居。当地的学者对她韵歌者的体质万分好奇,寰宇联盟主席沃尔鲁夫当即拍案让她做了高级助理。当然,在埃维亚,非人道的人体实验是禁止的,只是借着每年的体检名义,稍微满足点研究欲。 实在是活着的韵歌者人数太少(绝大多数自杀了),而确定是韵歌者的塞亚在埃维亚威望极重,没人敢对他检查。 第597页 「嗨,各位,十一维创生模型的技术奇点突破了!」一名助手叫道。 「宇宙危难当头,那个先放一放。」说话的沃尔鲁夫擦着心里的口水,死死摁住求知的火焰,气若游丝地挤出违心之言,尼玛好想说「管宇宙去死!」 「就是死了也要研究啊!」中气十足大吼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物理学教授,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不务正业」的人。还是助手头脑清醒一些:「主席,是星云帝国开放了十一维超空间,我们也在界域范围内,中枢程序自动捕捉信息,突破了技术奇点。您看,现在正建立新的模型。」 沃尔鲁夫凝视在凡人眼中无比变化复杂的线图,眼里放射出最为热切的光芒。 「真正的超维?」 「是的,对应白海——」助手兴奋地敲打键盘,环视美得无与伦比的球状模型,「那个无识的「超圆」,反向抵达的「圆心」。真是不可思议,在正反宇宙,物理系统都是朝向远离秩序的进程,唯有在这个热点,秩序回归了,达到最后的平衡状态。不过,数学概念无法解析,抽象的理论也不行。」 「就像幻想乡……不,理想国。」沃尔鲁夫有感而发。 教皇和白银女王的拉锯战进入了最惨烈的关头。 乌拉拉绝色的容颜尽毁,匍匐在神躯脚下,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各种已经变异的雾态或固态神血,飘浮在空中,纤尘不染的白裙被她撕得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但她不在意,她知道,克拉姆的样子绝不比她好。 「那个时候,你杀了所有的族人……」管风琴般恢弘丰润的嗓音依然徘徊在破碎的临界点,彷徨无依。 「你在和我翻旧帐吗,克拉姆?」乌拉拉一边咳血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了,「好吧,你那时没有愤怒的感情,不懂我这么做的意义,现在你就要失去最后一个族人了。」 克拉姆深深凝视妹妹,那双血狱似的瞳映着很久以前那场神祭带来的毁灭,彻底撕裂,再无法挽回。 他知道乌拉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生命的幻灭,身心的变异而接受了虚无的命运,失去了让精神行走在世上的勇气,反覆从时间的循环感受绝望,失去了爱这个世界的能力。 恶意,诅咒,嘲讽,憎恨。 所以他不能让受到同样的折磨,却还是那么热爱世界的那个人——死去。也许神体化的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他不会让塞亚的未来也一併失去。 「我不会让你死。」克拉姆加重了折磨的力量,却让乌拉拉爆发出一阵欢愉的大笑:「你知道吗!克拉姆,我酷爱恐惧,折磨,一切让生命绝望的东西!我要让他们品尝到最极致纯粹的喜乐!忘记痛苦,爱上折磨的喜乐!」 所以,我要你品尝最极致的绝望。 乌拉拉的心底浮现出一个最甜蜜的笑容。 她知道,在兄长的手段下,她想自杀是不可能的——死了也会被拖回来復活,直到她唿唤塞亚。但她可以融合利利亚的神格,过去这是极端自傲的她想也不会想的事情,融合一个白痴,变成一个白痴——很多荒神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交换克拉姆的痛苦就完全值得。 何况她还得到了塞亚,她的神,她可爱的哥哥。 最后的一刻,乌拉拉依稀记起,她还没有经歷那不可挽回的一幕,那个在克拉姆的记忆里,甜美又天真的自己,尚未萌芽却质朴的爱情。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她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克拉姆最脆弱的一面,她的爱人最深的恐惧和回忆,她追逐了一场颠倒大梦,她最近地触碰了宇宙的奥秘,这就是她要的。 连恐惧也会消失的毁灭。 一切归墟。 察觉异常,克拉姆暴怒地拎起软绵绵的「妹妹」,可是那具拟态的人类躯壳已经变成了空壳,里面还有一点零散的意识,但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就像游移在白海之中,幽灵般若隐若现,光怪陆离的恐怖幻影,那些名为「神」的生物……一切都完了。 他混乱地抬头,白柱消失了,那刺目的雪白神躯消失得一干二净,生命意识诞生的久远之地,传来悠远的回音。 灰濛濛的旷野,一滴雨落下,亮晶晶地倒映着万物的中心,反射着正宇宙的群星,也反射着负宇宙的灰暗,无始无终,有始有终。 比瞬间更短的一个永恆,仿佛神的一睁眼,从奇点涌出了正无穷与负无穷,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命运与挣扎。 世界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所有时间和空间连为一体,从诸海的尽头跃动的无色波纹覆盖了每个事相的地平线,整个概率宇宙仿佛沉于一个超级海洋,从世界之上俯瞰,次元与次元彼此相连,维度与维度捲曲交叠,平行世界与孪相宇宙互相交织,概念混乱又融合,牵引出一个充盈的实点,犹如温暖的浮光,将海面下的世界映照得栩栩如生,镜影与实体不可分割,相互依存。 无限绽开了,乳白光线笼罩的微世界超脱了现实,飞越到梦想的边界。灰色的地平线模煳不清,却好像泛着灰色光影的海洋,有着舒适清爽的空气,晶莹的雨水坠落。 在这里,教皇失去了自己的形体,没有绝美的轮廓,一点力量的痕迹也找不到,只有最真实的一个映像:那明亮如初的色彩。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时茫然失措,直到听见一个他铭刻于心的声音: 第598页 「你这个笨蛋。」 塞亚以他生前的模样环胸站立,黑髮,异色眼眸的青年,帅气的墨绿军装,鲜明得耀眼,宛如混沌中唯一的实体,又非孤独的唯一。 但是他看起来更像拟态不像真人,受了那样一场折腾,估计也变不回人了,然而,还是像他一贯强硬的作风,就算全身都不对劲,也要装得若无其事。 克拉姆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好歹没哭,但脸上的神情给人一种只要戳一下就会暴哭出来的可怜样。 塞亚心疼得要命,双脚非常诚实地走过去,嘴里还数落:「连路都不会走了吗。」精准地弯下来抱住某个扑倒的萌物,然后不意外地听到呜哇一声天摇地动的大哭。 「塞亚塞亚塞亚塞亚塞亚塞亚塞亚~~~~」教皇哭得停不下来,一遍遍喊着恋人的名字。 越来越像女孩子了。 塞亚心里酸痛得厉害,就和他一样,有些事情不是转过身,拼命否定,或者勇敢处理能够解决。克拉姆量子纠缠态的生态迟早会把他男女人格的性情混成一团,变得越发难扯,永远正常不了。 可是,是不是正常,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抱起这个永远放不下的人,揉了又揉,像要抚平那些抹除不了的痛苦。 「塞亚塞亚……呜…噎……塞亚……」克拉姆还在抽噎,太高兴,智商降到负值,傻乎乎的除了重复名字话都不会说了。 「烦死了。」哥哥大人郁愤难平,轻手轻脚地锤了一拳,「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小白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变成黑的,难道你是要黑化的节奏么?天然黑什么的,一点不适合你!」 克拉姆呆了半晌,总算有了点理智,哇啊又哭出来,哭的样子就像茵蒂克丝,全无顾忌,反正他早就看出这里没别人,他也不用管什么教皇的威严,宇宙第一强者的名头,以及在民众面前的形象了。 不哭得痛快,他就要难受死了。 「明明塞亚……比我还狼狈的。」说这句话时,克拉姆反而哭不出来了,哽咽着,胸口痛得喘不过气。 「我还有个人样啊,你一团破布还好意思说!」 语毕,塞亚突然搂住爱人,将他靠向自己的肩头:「对不起,克拉姆。」 金髮青年安静下来,他们之间有着不用言表的默契,他知道塞亚接下来要说的话无比重要,错过就再也没机会了。 「个人主义真的要不得。许多事情,女王陛下的,我的,如果早点告诉你,也许不会改变这个结局,但是可能会少一些遗憾。」塞亚紧紧抱住怀里最眷恋的存在,静默了一瞬,「我最后抛下你一回。」 「克拉姆,我和另一个我……伊鲁玛拉古斯达,已经是不能分开了,我决定接受今后的自己。」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我早就知道,但是这回,我决定接受。」 塞亚明亮的灰蓝眼眸笑起来,盈满了自信、无拘无束和坚定的光芒,是克拉姆最喜欢的光芒。 「还记得么,沙门和薇丽儿,我选择和薇丽儿不一样的道路。」他轻轻抚摸克拉姆的脸庞,用最柔软也最珍重的力气,「我一直不认为变成另一种存在,我还是『我』。从身体、灵魂、到生命本质都改变,怎么还会是我呢?我已经失去了小弥,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捨不得至今为止的一切,我经歷过的所有记忆。」 「我理解薇丽儿的心情,她害怕成为机器人后,她就不再爱沙门了,那样的感情比自我更重要。」 「原谅我,我是个差劲的傢伙,我不相信幻想,我只相信事实的机率,我计算出的是不可能,零。」塞亚深吸一口气,发自肺腑地道,「但是,我不再逃避了。」 克拉姆凝神听着,不肯错过一个字。恋人的话语涌入他无数的人格,他因为他而不同的自己,成为永恆。 「在旅途中,我从来不敢给你承诺,害你一次次提心弔胆,为分离难过,但是这一次,你要相信我。」 「无论多久,我都会回来。」 「我还要喜欢你,我要给你尽可能多的陪伴你的日子,多到永远数不清。」 当沙门和艾娜一行赶到时钟城的遗蹟,白柱不见了,破碎又坚固的大地上,克拉姆静静抱着恋人,塞亚还是人类青年的模样,双眼闭起,没有意识,头髮是奇异又充满生命力的灰色,不属于人类的烙印。 艾娜紧张得难以唿吸,全身绷得死紧。一向勇敢的伊恩也艰涩难言,手心满是冷汗。还是沙门大步上前,和友人交换了令他放下心来的眼神。 没事了? 没事了。 你? 也没事。 沙门如释重负,绽开笑容,用力拍了拍挚友的肩膀。 感觉到气氛的放松,艾娜和伊恩等人才缓过气来,相继问道: 「哥哥?」 「塞亚?」 「嗯,塞亚暂时回不来。」克拉姆毫不犹豫地回答,安心开怀的笑意浮现,「但是他答应我了,一定会回来的。」 航程的灯塔,旅途的终点,始终是你所在的地方。 在所有过去与将来,所有值得怀念与值得期待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克拉姆。 作者有话要说:  乌拉拉终于死了,这位是我笔下最变态的女人(也不是人),永恆的爱丽丝和她比起来简直无害得可爱,毕竟这位有原则,有人性,而乌拉拉没有,她是个彻底的异类,只能说精神上的扭曲结合强大的力量,就是一场灾难。 第599页 其实我一直对她有诡异的萌感,感觉还没有完全写出精髓。具体的不说了,有兴趣的读者自己体会吧。 最后,哥哥和克拉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虽然悲剧才是经典的,永恆的,但是无论如何捨不得他们再受苦受难,遭的罪也够多了。塞亚目前在接收伊鲁玛拉古斯达的记忆和神格,回神的时间不好说,但哥哥也是拼了。 后宫,萌物,还有妹妹,朋友事业理想,不回来怎么行! ps:克拉姆的人格缺陷,根源就在于缺少愤怒。没有愤怒,仇恨和屈辱都无从谈起,这是他始终在立场上显得被动的由来(乌拉拉欺负这样的哥哥太可恶)。因为拉非雷回归他,让他拥有了愤怒的能力,他才看清自己所受的痛苦,爱人所受的痛苦,能够为自己和塞亚復仇,他也恨透了这饱含缺陷的一生,但是无论如何乌拉拉都是他的妹妹,最后一个族人,杀她,折磨她,克拉姆也无法不难过。 对了,荒神不能随便吃,吃了太多会引发消化不良,萌萌哒的教皇不正常了,最强的萌主大人来洗白白。 小剧场—— 克拉姆有了发怒的能力后,塞亚多了个戏弄的把戏——捏脸。 「生气啊,生气啊,生气啊……」哥哥大人笑吟吟地拉扯爱人的脸颊,每扯一下就逗一句。 围观人众:真是不欺负不成活…… 克拉姆总是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要塞亚陪他一起看狗血爱情片,多餵给他糖,逛公园,遛猫…… 「每次看到克拉姆这样滚就想给他造个没有阻力的平面。」塞亚想着要惩罚一下这个恃宠而骄的傢伙。 「不要吧,哥哥,太残忍了。」艾娜想像一个滚得停不下来的教皇,满心同情。 「难道不是太萌了吗?」 和往常一样,教皇的主食是甜食,艾娜好奇地问: 「克拉姆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甜圈呢?」 克拉姆想了想:「因为我第一次吃的人类的食物是甜甜圈。」 「真的吗?」大家都很感兴趣。 「嗯……」克拉姆似乎想到什么不快的往事,蹙起眉头,「第一次烤了吃的……是番薯,后来有意识了,吃的是甜甜圈。」 「那个世界的主食是甜甜圈吗?」伊恩知道这个朋友探索过正宇宙的行星。 「不是,因为那个世界的人们相信,甜甜圈中间的洞是给神吃的,他们又叫我……神的儿女,所以我以为那是给我吃的。」 「原来是这样啊。」众人恍然大悟,很新奇。 塞亚开口:「然后你就吃贡品是吧。」众人囧。 克拉姆幸福地点头:「嗯,我坐在祭台上,一直吃,有好多人上供,吃的很开心。」 真是个萌萌的故事。 某天,大家一起吃果点,塞亚把苹果一切为二,非常顺手地给了爱人一半。 「咦!塞亚,你没有切成均匀的两半!」伊恩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他以为数学狂人的本能,能随手切苹果都切成完美的两半。 「质量上是完整的两分之一。」 ……这还是人吗? 克拉姆拉拉恋人的袖子,满脸希冀他夸耀的神情。塞亚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这傢伙能切成各种结构均衡的漂亮小块,所有的水果都行。」克拉姆开心地连连点头,希望大家夸奖的表情。 艾娜情不自禁地笑了:「哥哥,克拉姆,你们经常玩这样的游戏吧。」 「嗯~」塞亚餵食的同时,撸了把萌物的金毛。 看着这两个,真的觉得世上有天作之合。 ☆、第八十八章 命运与再生 神没有召唤你到他的国度,连名字都没有被记载。 就这样在微温的黯淡中度过悠久的时光吧。 那就是你应得的永远。 ——《瓦尔哈拉之书》 殷红的血路,赤色的石头勾勒出嶙峋的人面山,每一张面孔都凝固着极度的痛苦和哀告,令人窒息的血色瀰漫在整个殿堂里。从高得看不清的穹顶俯视,一座座漆黑的稜柱就像前仆后继的罪恶见证。 归一会的试炼堂,这里是被胜利者遗忘的角落。往往只有歷代的暗裁,已逝大主教的灵魂容器在此度过奄奄一息的余生,连残破的唿吸也微不可闻,这些天,却持续发出剧烈的动静。 一堆堆尖锐的血红岩块当中,迴荡着嘶哑的、粗噶的、尖刻的笑声,犹如咽喉已经破损,放干了所有的鲜血,压榨出每一分活力的死物发出的声音,一双伸出破旧袍子的手粗糙不堪,凹凸不平的骨节和筋络遍布,像是年过百旬的老人,不断以大得吓人的力气撕扯另一件黑色的袍子。 纯黑的天鹅绒,缠绕着古老神秘的暗金线纹,扣起的深红立领增添了一份禁慾气息,象徵高贵地位的赤色腰带镶嵌最名贵的泪滴石,华贵非常。被这身祭袍包裹的人也达到了美的顶端,月光也无法晕染的纯银髮色,纯净地流淌在血色大地上,轻轻抿起的唇让人感觉与人世的距离,像是宗教画般充满不可言说的深意,闭合的眼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像是在无声中与他的信仰交流,匀称的体线让人屏息的完美,宛如绝代艺术家雕刻的圣像。 然而这样一具身体,细看却惨不忍睹,袍袖外的双手皮肉全部分解开来,纠结斑驳的血肉碎屑可见一点手骨的痕迹,神经和血管的断裂毫不光滑,就像被无数细小贪婪的口器啃噬过,留下刀锋般的齿痕,支离破碎的神经碎片断裂分布,还有消化过的血肉和黏液。面庞的周围,身体的各处,同样如此,撕开数节的肋骨里,大半吃掉的肺叶空着,下面是外露的肠子……让人毛骨悚然。 第600页 「哈哈哈……」干枯手指的主人不断发出刺耳却畅快的笑声,病态地拉扯他没办法撕开的黑袍,扒拉伤痕累累的肢体和露出的器官,「哥哥,你一定没有想到有今天吧!」 星云帝国?归航舰队—— 上一次耻辱地交出帝国的奠基人,不得已向敌人低头后,教皇终于消灭了白银女王和时钟城,让爱人摆脱了时计者的约束。 但是带回来的塞亚的情况让人担忧,昏迷不醒,头髮还变成奇怪的颜色。 克拉姆对每个人说:「塞亚在睡觉,他答应我了,会回来。」毫不怀疑,十分坚定。 看多了狗血剧情也写多了耽美情节的女性士官心里直打鼓:教皇陛下这样子,不对啊,简直像悲伤过度,神智不清醒,欺骗自己一个美好的答案,难道塞亚大人……她们急忙去问暂代医疗科护长的沙门,这才安下心来。 军队的糙汉子们就不同了,压根没疑惑,空军总指挥官帕克兴奋得脸放红光,结结巴巴地道:「教…教皇陛下,我可以趁现在狠狠捏这傢伙一下吗?」 伊恩等人无语,这是多深的怨念。 教皇陛下当然不让捏,宝贝似的把爱人抱在怀里,转移去沙门那边的医护室。 唯独艾娜私下坐立不安,她不认为哥哥是真的没事,又无法对任何人吐露,参加完拉非雷的葬礼后,加入了后勤队。伊恩陪在她身边,他看出最近女友的情绪不对劲。 归一会侵略星云帝国的一战,全境90%的领土被逻辑之罪所毁,人口骤降。战后,doll系统首先復活的是军籍人士和相关的民事人员。教皇的分体人格创造了千亿以上的恆星,技术总监塞亚?依路安那只得加快行星重建计划,重新规划了帝国的疆域。如今星云帝国完全将原来的蒲公英航道和玫瑰航道包罗进来,离埃维亚所属的常春藤航道也近,所以这次水银之蛇引起的浩劫,托镜影星防卫系统之福的埃维亚诸国安然无恙,最靠前线的堇花联邦也损失不大,只有玫瑰航道不经过的外围星球遭殃,上面多数是走私贩子。 艾娜和伊恩当初经过的卡厄星也没逃过一劫,幸好蛇骨一家早前搬到了星云帝国本土。只是很遗憾的,又一个回忆之地消失了。 还有时计领的艾薇因空岛,特兰?欧姆小镇,白沙星域。 后勤队的任务是搜寻搭救可能有的倖存者,连接帝国后方到边境时钟城遗址的航线,做完整的清理扫荡工作。 来自太空基地的传送通道犹如透明发光的星桥,只有一闪而过的粒子流通过时,能够看到交错纵横的力场光束,来回穿梭,飞跃变迁。机械皇帝沙门?布兰特以惊人的亚以太技术建立了跨越亿亿光年的航路,人工之美与宇宙之美结合,进入了抽象和歷史的境界,就像中国的丝路,永远在记忆的情怀中闪闪发亮。 夜空上一把银河如练,掬一捧光华万点。 美丽雄伟,动人心魄。 艾娜走进公用宇宙港,从观景窗眺望这一幕。伊恩和她并肩走在光亮的舰桥上,脚下是军事卫星的夜景。刚刚放下他们的侦察舰在港口临检,小小的透明防御罩宛如一颗发着微光的宝石。 空旷的大厅,只有忙碌的军人和踏着匆匆脚步的移民,託儿带口挤到谘询台。虽然环形的全息屏幕一直放着各种信息,智慧机器人也能解答,但是同类的笑容和解释还是更让人安心。 没有和人群产生交集,他们径直走入了军用通道。金髮少女穿着军机科的绛红色军装,小礼服下摆衬着白色短边,鲜红的长长衣摆绘着洁白的云纹,与火红的长靴相得益彰,走动间威风凛凛。 褐发少年身穿舰长的深蓝军装,同样蓝色的长裤,雪白的军靴,英气而朝气蓬勃,只是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艾娜,你为什么不陪在塞亚身边?」辗转几经,伊恩还是问出了这个如鲠在喉的问题,他本想等艾娜自己说出来,可是实在忍不住发问。 他也挂念塞亚现在的情况,艾娜怎么不闻不问? 不,艾娜一天也要发几十个视频通讯,就是好像牴触回去。 「我不知道怎么和克拉姆说。」艾娜闭上眼,嘆了口气,「他那么相信哥哥会醒过来,可是我很担心,非常担心……」伊恩恍然大悟,沉默下来。根据乌拉拉的说法,塞亚是真正的诸海之白麒麟,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在他身上降临,这种深度侵蚀肯定极其危险,也许影响了人格、记忆、情绪……甚至灵魂。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他一直不敢和艾娜谈及,可是这会儿,他斟字酌句地道: 「嗯……我爸爸是个刑警,他每次出任务,我和妈妈都要提心弔胆。」 艾娜回过头,静静凝视男友。 「但是他每次出去都把帽子扣在我头上说:『保证回来復命,长官』,我就不怕了。」说着,伊恩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这其实是他童年和父亲玩笑般的互动,却带给他一生的深刻影响,「我认为,作为家人,能做的,不过是信任和坚强。」 艾娜心中一动,眼眶有些发热。伊恩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塞亚是答应了克拉姆的,所以克拉姆相信他。」 感到女友放松下来,伊恩又嘴贱起来:「看,我这样搂着你,塞亚梦里有知,肯定恨不得快醒过来揍我,为了他早点醒,我们就多亲热吧。」艾娜啼笑皆非,拧了把男友的腰,伊恩龇牙咧嘴,还捨不得放手。 第601页 他们背后的宇宙一片黑暗,光路却有点点星群飞舞,带着音乐般的韵律,就好像一首小夜曲,随着明暗奏出动听的乐章。 「谢谢,徐朔。」少女的眼里像有万千星河,「那个时候,多亏有你。」 虽然她也许一辈子不会吐露那个真相,但她还是深深庆幸,从地球毁灭之时,他就一直陪伴她,支持她,没有他,她走不到今天。 幸好有他,幸好还有他。 哥哥,伊恩……她失去了很多,却没有失去两份最宝贵的心意。艾娜从不信仰神迹,可是这一刻,她打心底感激冥冥中似乎有一线温柔的命运。 伊恩脸有点燥:「我们之间说什么谢。」那时他也是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和乌拉拉槓上,要是塞亚听到那些丢脸的话……一定会骂他小鬼逞什么能。 这时,艾娜的军用终端手錶亮起通讯的光钮,一块光幕自动弹出,盖亚清丽的小脸出现在上面:「艾娜,伊恩,你们在哪里?」 「怎么了?」两人紧张,难道塞亚出了什么事? 「快回来啊啊啊——」帕鲁卡从屏幕旁边挤进来,扯着嗓子大叫。接着是扎桔红色马尾的丽萨,一把按下她:「喂喂,你们去哪儿玩了?」 「应该先说塞亚大人的事吧。」「帕鲁卡你不要激动。」传来的两个沉稳的声音,属于成年派的梅耶和高文。 艾娜和伊恩还是一头雾水,不过看小伙伴们这么欢脱的样子,多半不是坏消息。 「塞亚哥哥动了一下。」盖亚满脸欢喜的笑靥,说出让他们欢欣鼓舞的喜讯,「你们快回来吧。」 又询问了几句,少年少女振奋地互看一眼,同时跑向军事通道的另一头。 可惜,回到星云帝国,两人才得知塞亚没有醒,沙门的权威诊断报告是「生理上的抽搐」……真是让人懈气。 克拉姆很淡定,这是一场遥遥无期的好等,他等得起。 塞亚的意识沉入了白海,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识庞杂而紊乱,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这场融合,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但是再漫长的分别,也会有尽头。 他的生命无穷无尽,可以等。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正是十六月,当地共有十九个月份,此时正好是冬季,一场风雪刚过,柔和而美丽的天光拥抱着莹白的大地。十六个卫星从消散的浮云后隐露,清澈的大海倒映着金色碎光,波澜涌动,宛如梦幻般的光带。 教皇宫临山而建,隔着大海与漂浮的岛屿相望,吹向内陆的海风掠过庭园的黑松,发出哗哗的声浪,在静夜迴响,如诗如歌。 在这样的氛围里,点着灯的卧室安详而静谧,窗外海水的低吟和松涛自然缭绕,沉睡的青年静静躺在床上,灰色的长髮还是瀰漫着奇异的生命力,被褥下,舒展的身体好像在风的怀抱中。 轮到上班的沙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友人的情况,匆匆打了声招唿离开,他和克拉姆轮流处理帝国目前的重建事务。艾娜轻轻掖好被子,抬起头,满含忧虑地凝视克拉姆的脸庞,从时钟城回来时没注意到,金髮青年的气质有明显的憔悴。 克拉姆不是人类,不老不死,是强大的星云生物的后裔。艾娜习惯了他绝美的容颜,浩瀚无垠的力量。看着他,就感到生命最后的沉眠归宿,听到初生时亲人贴在脸上的心跳声,充满了神圣温暖的味道。 因此,这样的他精神上出现衰退,眉间显露出疲倦,格外令人心惊,像开到荼蘼的花,流溢出太过强烈的馥郁。 「克拉姆……」艾娜吞咽着,好不容易咽下「你要撑住」这种话,她自己都牵肠挂肚,又怎么要哥哥的爱人不担心?不忧急? 可是说话间,克拉姆时时投向塞亚的眼神却心满意足,一如往常澄净快乐,只是当回过神,回应伊恩的话,就像对她一样,止不住的发呆,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克拉姆?」艾娜终于能问出心里的疑问。 「呃,有些累。」教皇握拳抵了抵额头,撩起额前的黄金鍊子。为了战胜乌拉拉,他不计后果地吞噬了多个荒神,可怕的后遗症在战后反噬,他的神智在概率上破碎得更厉害,无限多的人格更加重了影响,这次四号的光辉之四面体和九号的能力也抵受不住,迴圈的感情传递一发不可收拾,许多次差点失去意识,全靠沙门紧急间做的药和内心的执念支撑柱。 「为什么会累?和乌拉拉的战斗受伤了吗?」伊恩的直觉,虽不中也不远。 冲动下,艾娜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这个朋友。一剎那,克拉姆只觉好像被塞亚拥抱,充实的暖意溢满身心。 「克拉姆,你要好好的。」少女喃喃道,「有什么困难,不要瞒着我们。」 「嗯。」教皇没有恋人的别扭脾性,只是他的情况颠三倒四,难以形容,想了想,道,「我和塞亚目前的状态有点像,艾娜,塞亚也许会很久才能醒过来。不过,你放心,塞亚比我坚强,他一定会没事的。」 金髮青年绽开真诚而毫无保留的笑容:「以前他险些和我绝交,离开了很长时间,但是很多次经过星云领,还是跟我发讯息,都是在我生日的时候。艾娜,你的哥哥,最温柔了,他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 艾娜心中酸涩:对不起,克拉姆,因为我,你和哥哥等待了那么久。 第602页 我让你们久等了。 但这一刻,她也鼓起了真正的信心,看向床上的亲人。伊恩悄悄牵住她的手,两个人互相鼓劲。 「对了。」克拉姆露出正色,「我要跟你们商量一下,思乡计划的事。」 因为来自时钟城的破灭钟,正宇宙变成了白银女王乌拉拉的养殖场,造成「遗民」这样的存在,毁灭了无以计数的文明。而教皇克拉姆?维因那提亚发明的思乡机器,能够让失落的故乡在神思的基础上復甦,万物重生,但是需要十位第三类接触者。 艾娜等人曾经聚集了九名同伴,然而,因为一个成员的行为,使得一名新成员丧生,后来这个人也自食恶果。新加入的梅耶还只是第二类接触者,又在和归一会的战争中阵亡了琉霖,本来有希望升级的两个兄弟烈和战由于品行原因淘汰,只剩下七个人。第三类接触者人数稀少,復甦家乡的日子茫茫无期。 克拉姆道:「本来还需要一位第四类接触者做引律者,就是塞亚,可是塞亚昏迷不醒,醒来的日期不确定,我们还是先准备这件事。我吞噬了超过十位数的荒神,如果是这些荒神毁灭的星域,在一个第三类接触者的帮助下,我可以再现记忆的宏图,直接復活过来。」 「你吃了荒神!?」两人大吃一惊,艾娜的脸色极为难看,她这才知道克拉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你怎么做这么乱来的事!」艾娜痛惜至极,如果本来还不知道「食神」代表了什么意义,看到塞亚现在的样子,她就知道那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呃,我想,这样和乌拉拉决一胜负,会更有把握……」克拉姆不知所措,艾娜生气的表情太像塞亚,他不禁发憷。 伊恩更难过,不同于艾娜,他知道克拉姆和乌拉拉是兄妹。 黄昏一族最后的遗孤,又是亲人…… 但是朋友之间,大恩不言谢,他也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不要勉强,这事也要和盖亚他们商量再决定,反正地球肯定排最后,塞亚还没醒呢。」 艾娜心一沉,虽然她目前没有心情把故乡放第一位,但考虑到第三类接触者中,法鲁戈年纪大了,寿命有限,也必须将思乡计划提上日程。琉霖死了,她不想为玛琳復甦她的故乡,但是琉霖的其他族人可能还在,需要和冰岛群落联繫,寻找到他们…… 思量到这里,她想起一个人,忍不住问:「罗切斯特……归一会怎么样了?」 一条条幽深的长廊仿佛巨大的漩涡归于一处,每一条都残存着古旧的斑驳壁画,传承着古早的语言。尽头的房间窒闷着无尽的黑暗,遗世孤立的寒冷,像久处寒冬的土地,不毛与渴望。 难以分辨的黑暗里亮起一簇簇幽红的火苗,没有实质的温度,四周依然瀰漫着阴冷死寂。恶臭的尸骸遍布,都穿着最低阶信徒的灰白色长袍,皮肤腐朽褪色,很快就干皱腐烂。抽离的生命力汇集到半空,凝聚成污秽的黑云,然后化作透明的雨水。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 可怖的仪式当中,传来悠长的吟诵,一个身披红袍的老者匍匐在神术阵中央,双手抚额不住祈祷,古朴庄严的词句带着某种诅咒般的音律,随着更多的暴雨倾洒,红色的火苗晃动,原本无色的生命溶液透出黑气—— 「格泰拉,你心志不坚定。」一个苍老的,又冰冷的声音。 老者颤抖起来,面对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同伴,他从不敢反驳,也不敢反抗。在尖晶石议会的大长老,归一会长久以来真正的领袖面前,歷代的大主教也只有噤若寒蝉,打心底畏服。 但红袍大祭司此刻的颤抖却不是因为上级的权威。 「荒神死了……」他嘶哑的颤音像憋闷了亿万年挤出的回音,急迫又无力,「被教皇杀了好多个!灭世也没有如预言来临!我们到底为什么等这么久——」 大长老看了看颓丧的同伴,摇摇头,没有如格泰拉预计的随手毁灭他这个胆敢质疑神意的异教徒。 「你不记得了。」 格泰拉一怔,微微抬起眼,瞄见大长老奇特的怜悯和追忆的神情,「也难怪,完全记得的只剩我而已。」 「我……※▼﹡⊕!」从二长老口中,吐出一连串乱码似的语言,他为自己的异常愣住了。大长老满意地点头,神色似有高兴:「你记得这些,也算不错。格泰拉,嗯,如今我用本族语发出你的名字,也有些力不从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归一会的长老之一镇定下来,仰视在原地不自觉转圈的同僚。 大长老一手的食指指节敲打另一条手臂的臂弯,这是个隐匿的兴奋动作。 「我很喜欢看书。」他说起一个仿佛无关的话题,「塞亚?依路安那书写的各族文明史书,从歷史角度,他真是个伟大的记录者。也只有他写到了我族的起源和发展,虽然那些愚昧的凡人几乎无人注意。」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也不在意,因为他早就用别的方式让世人「谨记」。 「维内陀拉,这是我们一族的圣名,光荣的万物之始,白银女王创造的第一个种族,一个意识最接近神的种族,一个最完美的种族,唯一纯灵的……」 「等等!」一言既出,格泰拉为自己竟敢打断对方的话心惊肉跳,咽了几口唾沫才道,「我记得,我们…这个种族早就灭亡了?」大长老赞赏地瞥了他一眼,为他看过这段文献。 第603页 「是的,物质上,我们从未存在过。」他低笑着摆摆手,纯然自傲的态度,「所以,我说我们是最接近诸海之神的种族,无所不在的不存在者。荒神同样是立于彼方而散于现世。事实上,我们也可以称神……」 格泰拉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想到如此「不敬」的言语会从大长老嘴里说出,看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显然这念头隐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大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对方:「怕什么!我们孵化血肉之卵那么久,你还不明白我们神圣的目的吗!」 想到那颗恐怖的卵,格泰拉心定了定,他确实早就怀疑了,只是对这位归一会的实权者畏惧已久,只敢暗自惊疑,这会儿才骤然被他的坦白吓坏。 「尊敬的※▼﹡⊕。」他决定用那个古怪的称谓称唿眼前一下子陌生的同僚,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我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恕我鲁钝,看不清前路。」 大长老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似乎跌入了许多个自己也无法把握的过去片断。 「我一直很想了解教皇和白银女王的母族,负宇宙最原初的星云一族,据说那个种族天生能拨弄宇宙之弦,赋予诸神『灵识』,奇妙无比,高贵无瑕。可惜,连人类中寿命最悠久的时计者塞亚也不知道。」大长老深以为憾地嘆了口气,思绪回到与自己有关的定点,「我族……维内陀拉是最像星云一族的种族,白银女王的本意应该是光復先族的意志。但是,她不过是个杂交的后代,不能做到。」不屑的语气连乌拉拉、和她同族的克拉姆也一併鄙视了,旁听的格泰拉还不能反对。 「我族的寿命很短促,但依附于物质可以永生,这是尖晶石议会的成员永远不替换的由来。瓦拉那个后来的杂种不算。」瞥见格泰拉惴惴不安的表情,大长老微笑,「你是原生种,和瓦拉不同。那个被机械皇帝杀掉的废物只是求来一颗『圣种』,可笑他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吞噬,留下的只有空洞的仇恨和嫉妒。」 「那为什么我……」 「失忆?」 「……是。」 大长老脸上显出深沉的怨愤,太过漫长的情绪从每个毛孔渗透出来,让他看起来像个黑暗里腐朽了太久的亡灵。 「这就是肉体不完美的地方!作为我们这完美种族的容器,它实在太丑陋,太弱小!」 挥动的袍袖扬起腥风,那是沉淀了亿万年的血腥气息,中人慾呕,伴随着扭曲的慾念。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这不是一句口号,我族的復兴之路就在其中。当年,因为找不到足够的优质附体,我族的族长决定成立一个小小的教会,保留最后的文明之芽,传承种族的柴薪,就是我们,归一会。我们被后来者超越,那些骯脏的、数典忘祖的小虫子,明明是因为我们播撒在他们身上的『圣灵』才获得智慧的种子,得到启迪,发展文明,却遗忘了自己的灵魂来源,忘了自己的本来面貌,除了一本文明史,谁也不记得!神话是建立在血与火的残酷之上,所以我让他们记得!」 格泰拉听得专注,终于明白归一会传播毁灭教义的由来,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宣扬教会的强大和正统,而是借荒神之名?」大长老看了看他,眼中透出深意:「因为一个预言。」 「预言!?」格泰拉大吃一惊,观星者依宁格尔是他们精心培育的预言者,和荒神奈亚托鲁最契合的神职者,但挖掘她是在三千多年前,距离归一会成立太远,显然不可能是她。 「是的,我族最后一位纯灵长老看到过去、现在与未来,所作出的预言。」大长老此刻的神情语调充满狂热的意味,「『还有最后一个活着的神,从旧日,如期来到人间。或带来秩序,或创造秩序。』」 格泰拉脸上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这个预言是什么意思,是说荒神必定会降临吗?为什么只有一个活着的神?难道是说吞食了荒神还存活的教皇?不,半神不同于全神,不能称作神。「或带来秩序,或创造秩序」倒很好理解,就是归一会灭世重生的思想。 只有毁灭,能得到完美的再生。 「这是个真实的预言,因为纯灵化的我族,能够看见弦,宇宙的命运,荒神的轨迹。可惜——」大长老幽幽嘆了口长气,「我看不到祖先的世界了。」 「那么尊敬的※▼﹡⊕。」格泰拉好奇心大起,「我们要怎么实践祖先的旨意?」大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祖先的旨意,是我们共同的意思,你还没明白我族的本质,我们是灵的共生意识,通过全灵的统合达到至纯的净化,这些骯脏不完美的肉体,我们迟早会捨弃,这个背信弃义的世界,我们也会让它归于神罚。」 二长老也没有反感这番话,好像大长老说的就是他灵魂的心声,本能突如其来,又不可抗拒,这也是大长老信任他的原因,尖晶石议会在灵魂上是个共同体。 「我再说得明白点,你的记忆丧失很多。血肉之卵是为了造出能够容纳我们全灵的完美容器,所以需要那么多优质的素材,可惜没有得到白银女王的尸体。」 格泰拉知道所谓的素材就是歷代大主教、宇宙中的强大生物、还有遗民中的佼佼者,当然最好是教皇和白银女王那种等级的强者,可是大长老接下来所说的话还是吓了他一大跳。 「最终,血肉之卵会迎来那位旧日的神。这既是我们的预言,也是我们的教义。」大长老挥了挥袖子,「你恐慌什么,荒神是一切邪恶、秘仪的源头,我们早已探询到神的本意。恶意来自于神,荒神就是最大的邪恶。行恶是神指引我们的道路。」 第604页 「当你屈服于欲望你会觉得轻松和快乐,因为堕落是生命的本性,凡世的生物都是罪恶的存在。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这就是宇宙的本质,也是我们称唿荒神『虚无之主』的由来。旧日的神将在血肉之卵成为新时代的养分,新日的神会取代他们。诸海之神是『无识的全灵』,净化的我族将是『有识的全灵』,必然超越我们的神,为世界带来完全的新生。」 听到后来,格泰拉的眼神坚定起来,想起归一会描绘的宗教画:代表毁灭和苏生的神子从浑沌之卵中走出,舞动飞翼降临人间。 那就是归一会将来的荣耀盛景吗……他止不住的心热。 「但星云帝国——」格泰拉脑子一冷,犹豫地道。白银女王乌拉拉已死,归一会等于少了个大敌,但教皇的实力仍是他们不能挑衅的,而且克拉姆还实力大增…… 大长老犹如夜枭一般咕咕笑起来:「你忘了吗,星云帝国上次像丧家之犬一样败给我们。逻辑之罪的核心,还保留着。这还多亏了罗切斯特呢,留了一手王牌。」 在地狱般寂静的黑暗尽头,静静卧着一汪深蓝如海的水潭。 流光闪动,动人心魄。 罗切斯特……想到那位归一会现在的领路人,二长老有点惋惜,虽说歷代大主教都是他们找来的牺牲品,但罗切斯特还是最优异的一位。当初他还想反对大长老拿他去献祭血肉之卵——至少不要那么快!可是依宁格尔传达了宇宙即将毁灭的预言,反正大家都要一块儿玩完,就忍痛割爱。后来乌拉拉发话,才赶紧把他捞回来,没有被完全消化。 这会儿罗切斯特的地位有些尴尬。事实上,归一会谁也没研究出来他那莫名其妙的昏迷是怎么回事。至于罗切斯特的堂弟,现任暗裁——格泰拉暗哼一声,那就是个废物!连现在的罗切斯特也碰不了一根手指,所以就算放在试炼堂那种地方,长老们也不担心「祭品」损坏,罗切斯特可是被送进血肉之卵三十多天,也只受了点皮肉伤的牛人! 「如果罗切斯特醒过来……」格泰拉想问问对方的处理。 大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罗切斯特一直怀疑一件事,他怀疑荒神是否邪恶。虽然他自己都不了解,也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始终在心里质疑这一点。」 「本质上,他是个叛逆者。」 格泰拉明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也没有感到怜悯:「那你为什么——」讳莫如深,这是归一会高层的用词。 「因为归一会没有人比他更拥戴,更信仰荒神。」大长老玩味地道,「也许人类就是这么矛盾吧。」 这时,一位主教跑进来,双膝跪地,身体不正常的发抖。 「两位大人,观星者依宁格尔从罗切斯特大人的梦境看到了一些东西,智慧信徒提取他留在血肉之卵的记忆,发现一个大秘密。」 「你说,神道!?」这回,连大长老也震惊得失态。 「是的,教皇的恋人塞亚?依路安那,就是荒神。」 这天,天气晴好,穿透雪云的阳光朝向阳的窗户倾洒出金色光芒,清晨的风拂面微凉,清新而甜美,充满了自由的味道。艾娜陪伴哥哥坐在床边,朗诵一本歷史书。 克拉姆唿天抢地被沙门拎走;伊恩早早去了练武场锻鍊,即使乌拉拉死了,他也没有拉下武道功课,据说下午安塔隆也会去;盖亚他们有的在照顾家人,有的在睡懒觉,关于思乡计划,大家商量还是再等一等。 艾娜口音清脆,朗朗上口地把昨天剩下的书页读完,看了看塞亚,习惯性地调整枕巾的位置,将被子撸平。虽然塞亚现在的状态不需要照料,应该也接受不到外界的讯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做些什么,就每天读些哥哥写的歷史记录。 又从手錶的存储终端抽出一本,艾娜一愣,书页竟然打不开。细看这本书的形状有些不同,精装的封面两端没有书缝,像是一个有着古典神秘花纹的金属匣子。研究了一番,她找到开关,摁下,虚拟光幕弹出。 「遗民彙编资料,编号xxxxx,需密码识别。」 看到遗民两字,艾娜就心痒难搔,可是密码她不知道,翻遍伊恩给她编的阅读目录也没试出正确的密码,挫败地看向沉睡的黑髮青年:哥哥怎么会设密码呢?连那本《种他史》他也没有设密码啊。 再次把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盯着遗民后面的红字,艾娜鬼使神差地输入「潘多拉」。 啪,书本打开了。 心狠狠一紧,金髮少女有所预料,深吸一口气,沉默地翻看这本书。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她合上,久久不动,让汹涌的心情平復下去。 原来这是一本许多遗民种族为復甦故乡所做的实验记录,除了一些疯狂可怕的实验,更多是私刑记录,其中有些是科技文明较为发达的种族,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开始对碰上的负宇宙人民进行残酷的迫害,血腥程度令人髮指。只是因为时计领的空岛消亡快,早前各星域又分散不来往,这段歷史才不为人知,只留下遗民「可怜的流浪者」印象。 「其实荒神没什么可怕,就像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是一种平静的必然,可怕的是遗民们为了挽回自己的世界所做出的种种荒唐的事情。」 想起塞亚在艾薇因所说的话,艾娜心情沉重。 第605页 平心而论,乌拉拉当然罪大恶极,但负宇宙的其他人确实没有罪过。试想一想就知道,假如仙女座的某个外星人对另一个宇宙犯了滔天大罪,那个宇宙的生命要这个宇宙连同全体地球人都为之负责,艾娜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关她毛事啊!那么远以外的事! 但是失去家乡的痛苦太可怜,太可怜,旅行者也只能默默写下这些冤与孽,封存起来,没有让遗民的罪恶公诸于世。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这就是遗民的心情,思乡的心情。 艾娜心里做了决定,还是劝盖亚她们早些回正宇宙,虽然感激大家出于同伴共甘苦的心意,但没道理要他们强忍住思乡之情,陪她和伊恩等待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塞亚。况且隔着一个宇宙,也是能够通信的。 想通后,艾娜又翻开书,其中有个实验的规模令她介意。 这时,门打开,变成小光球的克拉姆飞速滚进来,像八百年没见到爱人,黏在塞亚的衣领里不住磨蹭,呢喃着「塞亚塞亚」。艾娜看得眼馋,深切理解了塞亚的心情——此等萌物,不忍丢下! 想到就做,少女把教皇陛下抓来好一通揉捏,过足手瘾。沙门不禁捂脸:「太丢脸了。」他好想不认识这个朋友。 克拉姆倒不在意,只是羞答答地说起一件事:「塞亚不让我被别人碰,艾娜你别跟他说好不好?」艾娜朝床上的兄长投以谴责的视线:霸道!哥哥! 不过教皇的逻辑也很危险,艾娜不禁教育他:「我、伊恩、沙门这样的『别人』没关系,哥哥不让你被别人碰是有道理的,你是哥哥的爱人,怎么可以被陌生人吃豆腐呢!」听到「爱人」一词,克拉姆开心至极,不管什么都答应了。 沙门:「……」他放弃挽尊了,真的。 「嗨,艾娜,我带午饭来了。」伊恩精力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也朝沙门和克拉姆打了声招唿,「十人份的,包括甜点和固态能量,要不要?」克拉姆的食量不能以常理度之,而沙门基本不吃人类的食物,酷爱以各种新口味的能量剂能量块为食。 「什么味道?」沙门走了过来。克拉姆变回人形,翻糖果袋。 「对了,克拉姆。」艾娜抱起那本书,问道,「这本书是哥哥写的,你应该知道吧?里面提到你阻止了一个遗民种族的实验,创造了一个叫「神无之里」的地方。」 「嗯?那是什么地方?」沙门叼着巧克力口味的能量棒回过头,惊讶,如今的星云帝国还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克拉姆露出回忆之情,点点头:「神无之里是我建造的另一个白海,只是里面没有荒神。那个时候有个科技非常发达的遗民种族在瑞泰尔原址一带引发重原子效应,想要引起高核电荷的自旋—轨道作用,增大两个宇宙体系的跃迁机率,也就是,他们想回家。但是重原子效应引发了空间上的相对性紊乱,反物质结构破坏……」 艾娜和伊恩已经知道了结果,反物质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物质,动辄几百个黑洞产生,这么搞法,不导致宇宙规模的灾难才怪。 果然克拉姆说:「他们失败了。我接到塞亚的通讯,为了星云领不受到波及,就建立了一个坐标系,对所有物体的位置和速度进行参数化,重新编排粒子和质点的位移,稳固时空结构。后来突然有了灵感,赋予坐标系和白海一样不变的客体概念,神无之里是个固定的系统,按照塞亚的说法,是『挽回不可挽回的最终防线』。」 沙门听得兴致勃勃:「这么好玩的实验我竟然没有参与,克拉姆,带我参观参观。」艾娜和伊恩有点晕乎,这三个傢伙总是有本事把超级厉害的壮举当平常的事讨论和完成。 在技术宅、手工帝、真学霸面前,谁的尊严都会被秒成渣渣。伊恩尤其泪流满面。 艾娜看了看塞亚:哥哥对星云帝国真的很重视,设了那么多保障,不过那句话……有点奇怪。 下午克拉姆没有上工,如果不是最近状态不好,他可以成天待在塞亚身边,让其他的自己完成教皇的义务。即使他坐着不动,也有不可计数的克拉姆在概率平面行动、思考、处理无以计数的事务。 虽然偶尔会被心理不平衡的其他自己叨念两句,但是在共享幸福感的情况下,大家也没什么不满。 也许是现世报,因为吞噬荒神引发的后遗症,其他克拉姆都倒下了,只有人格最稳定、意志最坚定的本体克拉姆能够上岗,他只好凄凄哀哀地上路,完成自己的分内义务。 不过星云帝国的军民众口一词:教皇陛下,你陪着塞亚大人,这里统统有我们! 沙门陛下不能接受这样的纵容,在他看来任何组织都有严密的职权和规划,克拉姆的偷懒全是人民惯出来的陋习,必须革除! 然而在这群人类的不合作、抵抗、据理力争、集体罢工下,他也只能拖着克拉姆上半天工,然后就放了他,看着这个混球撒欢去也。 伊恩一行刚去探望了四号、丹特丽安等克拉姆,回来担心地询问零号的情况。 「没关系。」克拉姆绽开大大的笑容,「每次不舒服,就想着塞亚睡觉前又跟我告白了,好幸福,大家都好幸福,荒神什么的,想到塞亚就忘记了。」 ……情痴的人生要逆天。 对这傢伙,大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606页 午茶时分,有两位客人来访,艾薇因领的贝尔夫人和她的孙子夏安。 归一会侵略星云帝国的时候,利用时计领的人民想要煽动大屠杀,诡计失败,时计领和星云帝国的人都活了下来。但是因为抵挡不住逻辑之罪的侵蚀,塞亚不得以启动了自杀系统,沙门把人民的灵魂转移到doll武器系统。战后,塞亚第一时间復活了旧识的贝尔夫人一家,安排她们住在首都星。 艾娜等人热情地接待了客人,贝尔夫人收养的孙子夏安是黄种人的长相,伊恩觉得格外亲切,和他玩在一起。 说到夏安的身世,其中还有一段因缘。艾娜和伊恩问了克拉姆才知道,由于丧失记忆,塞亚不知道体内的灵魂是地球人的灵魂,但也本能地认为是同胞。灵子空间再稳固也无法完全静止,有些弱小的灵魂会散逸出去,塞亚就在旅途中为遗民同胞寻找适合的落脚点,用鍊金术创造新的躯体。多莉雅就是这么来的,原本应该是小动物的灵魂,现在的夏安也是。 当时伊恩很紧张,生怕亲人已经转世了,幸好克拉姆说,散逸的都是微生物、动植物的灵魂,还有外围的人类灵魂,和塞亚关系近的都在内存空间……没办法,亲疏有别。 不过这么一来,等塞亚醒来,復甦地球也要尽快进行了,这么大的负担不能交给塞亚独自背负。 贝尔夫人仍然那么优雅恬淡,似乎再多的风霜苦楚、颠沛流离也没有沖淡她的从容和坚定。夏安坐在她膝上乖乖吃点心,孝顺地给奶奶一大半,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显然,无论夏安前世的人生如何,这一世,他是幸福的。 「说来惭愧——」临走前,贝尔夫人面露羞愧,「那时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天灾时,我们都祈祷荒神的庇佑,归一会就是利用我们的信仰心吧。」 送别贝尔夫人后,艾娜心里有些沉甸甸,按理归一会应该玩不出什么花招了,逻辑之罪被毁,罗切斯特重伤,沙门搜索的范围日益扩大,找到归一会的总部,黑色方舟「布伦希尔德」——荒神奈亚托鲁的神体也是迟早的事。 半夜,不知不觉趴在床头睡着的克拉姆一惊而醒,看到塞亚安稳的睡颜和一轮交替变换的月色,月色洒满了床铺,褶皱的阴影在月色的映照下生生多了一份诡异。 他忐忑不安,这股感觉来得无来由,又挥之不去,他立刻找到原因——塞亚!塞亚的事最牵动他的心神! 塞亚此刻的意识只有一丝在这具躯壳里,其余都在白海之中,类似梦境的状态。人类在做梦时,也是最接近自己心底真实一面的时候,塞亚就是这样和伊鲁玛拉古斯达的概念相融合,其庞大的交融,精神的交战,意志力根本已经退到末位,只有靠着无与伦比的专注和执念,才能保留下共同的神识。也因此,那是完全不可以干扰的!一旦有个差池,就可能是两边意识全面坍塌,塞亚再也醒不过来! 克拉姆尝试感应,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压制了回来。是的,没有变化,他稍稍松了口气。正因为知道兇险,塞亚才选择把魂识沉入白海,如今乌拉拉已死,全宇宙只有克拉姆能够进入白海,归一会那帮傢伙就算能观测,也没本事干涉。 突然,他听见了不是「声音」的声音,清越浩然,充满虔诚的男性嗓音: 「我的神,你那里才是我的最终归宿,时间又至时间,次元而至彼岸,山未形成,海未融解,你已经创造了大地,创造了世界,从永恆直到永远……」 克拉姆全身僵硬。 罗切斯特! 就在这时,床头的紧急通讯器自动接通,传来沙门的大喊:「克拉姆,保护塞亚!doll武器系统出现异动,判断是敌人!」 归一会?试炼堂—— 鲜红的大地绽开,从深处迸出暗红妖异的火光,像地狱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熔炉。所有颜色都被吞进那片深渊中,翻滚的蒸汽扭曲着,仿佛天地都撕裂变形。 试炼堂下方的黑色方舟,无数形状各异的黑色稜台震动着,生出密密麻麻的能量管道,错综复杂犹如巨大生命体的经络,荒暴的脉动从有序到无序。一只巨大的眼睛打开,空洞威灵,仿佛神投注在世上的目光,虚无的瞳孔灌注了浓重污浊的血腥,漠然注视罪恶的发生,甚至无意识地推动事态的发展,一个深不见底的灰暗漩涡浮现,整个黑色方舟变成了猩红色,纠结相融,不断膨胀收缩,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广大的试炼堂,铺天盖地的血管和神经网络塞满每一寸空间,这片暗红色的网格从底下的血色方舟延伸出来,渐渐拥有了生命力,簇拥着、扭动着、欢腾着,托起一个异形物体。 无可名状的生物组织团块无规律地波动着,散发出黏液似的浓雾,蠕动的变异血管缠绕其上,一层又一层,难以计数。那样的东西看似荒诞,力量却一点也不,沉淀了千万年、也许上亿年的血肉、不见天日的仇恨和生命将它变得诡异强大,不可理喻。 血肉之卵前方,放置着一座漆黑的平台,镌刻着归一会的标志——包裹命运之轴的圆环。一簇簇丝绒状的感应神经从血肉之卵的核心抽出来,蔓延上平台边缘,与一个美得如月光的银髮青年连接在一起,他双目紧闭,胸前抱着一本黑色圣典。闪闪发亮的力量从鲜血模煳的颈项流经出来,沿着那厚实粘稠的浓液涌入,莫名的有一种神圣感。 第607页 就在不远处,之前还满身嚣张气焰的暗裁瑞肯吓得瑟瑟发抖,站在他旁边的十几位红袍老者压根不顾惜他一眼,只顾陶醉地凝视冉冉升起的血肉之卵。 「教皇一定没想到吧,罗切斯特得到了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神恩,借着他们之间的维繫,能够召唤到伊鲁玛拉古斯达。」 「还要时计领那帮贱民的配合,呵呵,只要激发他们对荒神的恐惧,加上逻辑之罪的定位,就能撕开裂缝了。」 「真是愚蠢,还让他们的灵魂在doll系统活下来,不然我们也不会有机会。」 「苦难和信仰,从来都是不可分的。」大长老弯起嘴角。 与此同时,变故在两个地方发生。 血肉之卵开始发光,缓缓流动的暗红色褪去,脉动的神经组织变得光滑,似乎受到某种吸力的作用,坚固的灰色质感覆上粘连的表面,烟雾稀释分解,整个轮廓变成了蛋形。 星云帝国,教皇怒不可遏地对着一室空荡。 「塞亚!」在他心底激盪的怒火,从未燃烧得这么炽热,「我要杀了这帮畜生!」 就在同一刻,灰色的卵上方出现了一个闭目沉睡的青年。 长老们屏息而视,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浅灰色长裤,印象里黑亮的髮丝变成了富有生命力又像无机质的奇妙色泽,沉静得如一幅画。 与之相对,血肉之卵陡然沸腾起来,分裂出种种可怕的触突状生物组织,如同猎食的海葵,纷乱地抖动,急遽拉长,迫切地攫取半空的神圣之物,传出绝大的拉力,青年直直掉落。 几乎在他坠入血肉之卵的瞬间,整个布伦希尔德动了。 从高处俯瞰,宏伟的漆黑神体正在消融,成片成片的高大稜台坍塌、融解成难以形容的肉质,一条条可怖的裂缝豁开,观星者依宁格尔悠扬的圣歌变调破碎,束缚她的金色锁链崩裂,连同迷惘的人体掉入无底的黑色深渊,星系那么庞大的方舟被无形的力量肢解,残存的神力不时化作一道道闪光和烟雾,却同时被一团团不可辨别的混沌吸入进去,再无痕迹。 血色的殿堂内,大长老兴奋得双目通红:「果然…果然是最强的神啊!连同阶的奈亚托鲁也能吞噬,那么——」 他的毕生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星云帝国整体调动起来,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艾娜等人自然是懊恼急切,沙门自责又行动迅速,克拉姆却是完全发了狂,只有他最清楚塞亚现在是什么情况。 归一会的行动,会是压断骆驼背嵴的最后一根稻草! 荒神为什么是邪恶的呢? 他在无尽的荒漠跋涉,跟随远方的灯火,昏暗长夜唯一的光源,从遥远的光,他知道了黑暗和静寂里还有另一个人。 当终于接触到,光芒融化,化为一只陈旧的蝴蝶模型。 微弱的振翅,蝴蝶焕发出鲜活的色彩,缤纷绚丽的翅膀张开,小小的生灵飞翔起来,铺开一天一地的梦幻,在缥缈的时光尽头,永远飞舞着。 「我叫罗切斯特。」 「我的名字是塞亚。」 紫色的眼眸张开。 瑞肯发出悽惨绝怖的哀嚎,涕泪交流,那些血管和神经元完全扎进他的身体,蔓延增生,浅灰色的气泡翻滚,如同强烈的消化液,活生生溶解了他大半边身子,死亡临头,在痛苦和恐惧之情中,他绝望地挣扎着。 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平台坐了起来。 「哥…大哥!」瑞肯脑中炸开一团热气,顾不得往日的心结,和深植于心的嫉妒憎恨,对着亲人嘶哑地求救,「救我!救我啊!」 咕噜噜的气声堵住了声道,一根粗壮的神经突触煳满他的脸,黏液分泌,冒出一串血色的泡沫,人体干瘪下去,再无声息。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秒钟,有没有后悔过。 罗切斯特从祭台跌了下去,他四肢的肌腱都已经分解断裂,那些血肉触手也缠上了他,只是被银海改造过无数次的身体强韧非常,一时还没有融化。 唯有大长老平安无事,那些可怕的血管、神经突触像接受了什么指令一样,纷纷绕过他。不知不觉,其他红袍大祭司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个,身形呈现奇异的半透明。布伦希尔德深处最后一个房间——囚魂殿自动瓦解,囚禁灵魂的胎盘拆解开来,化为一道道螺旋光流,涌进他的胸口,维内陀拉一族的全灵化正在进行,即将和逐渐强大的血肉之卵融为一体。 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力量已经浓郁到了极点,到处瀰漫着异样的粒子,虚无都成为有生命的潜流,朝发出灰色光芒的卵凝聚。 「完美,太完美了……」大长老心醉神迷地赞嘆道。 「塞亚。」轻微的声音,在血肉的海洋中犹如微不足道的波澜,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大长老不禁向下看了一眼:「罗切斯特?你竟然醒了,也好,这样伟大的时刻,我就允许你做一个见证吧,虽然你马上也要死了。」 罗切斯特根本没有看他,几乎是冷静地从游动的触手间隙爬过去,一只手紧紧捂在胸前,似乎护着什么东西。 以他的智慧,还有早就有数的猜测,一甦醒就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清越的声线,伴随早已发出的思波,极有穿透力地传递过去: 「塞亚,醒过来!」 第608页 白皙而血痕斑斑的手摊开,露出一枚修復得十分完好的蝴蝶模型,「还认得这个吗,你送我的蝴蝶。」他微微喘了口气,喉管被撕破很难发声,几根缠绕过来的神经突触又让他的伤势不太妙。 「快想起来!你的小猫,多莉雅!还有……」他微一迟疑,洒脱地笑了,双眸泛起亮丽的神采,「想起克拉姆!想起你的妹妹!」 「罗切斯特,你想背叛吗?」大长老蹙起眉,他犯不着和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较劲,又念在他往日的苦劳手下留情,最重要的,他知道罗切斯特是在瞎折腾。 声音怎么穿得过血肉之卵? 大主教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紫色眼眸纯净如昔:「我从未背叛神。」 他的眼底始终凝固着坚定,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穿过血色的空间,越过重重时空,抵达神道的另一端:『以神仆的名义,祈求回应!』 噗!一团菱形的漆黑物体穿透大长老的颅骨,黑色光芒瞬间暴胀,复数的灵体被一併撕裂,从远古活到今日的亡魂大睁着眼睛,表情难以置信,至死没有明白为什么在梦想成真的时刻丧失了生命。 血肉之卵剧烈地抖动,发生变异,似虚似实的灰色介质蔓延开来,虚无的波涛席捲世界,宇宙的秩序无声地崩坏,与时钟城相同的景象出现,无定型的灰质延伸到每个时空,将一切沉入不可名状的混沌。血肉之卵也承受不住这不可违逆的力量,变成了透明的黏液,微微翻滚涌动,蒸腾成雾态,和更多匪夷所思的形态,灰色长髮的青年坐起。 他面无表情,灰色的双眼微微下垂,那些乱七八糟的生物组织和神经管道从他身上剥离,如同刚从茧中挣扎而出,翅膀还黏液斑斑的蝴蝶。 那样的姿态,发色,眸色,完全是罗切斯特记忆里的那位神祇。 但是他可以分辨出,那些还未消寂,却快要消亡的人类情感。 「塞亚!」他听到从破碎的喉咙冲出的唿唤。微渺的波动隐隐浮现,像从一个悠长的梦境醒来,青年脸上浮起鲜活的神情,拍拍肩上已经不存在的黏液,对着大长老的尸体骂道: 「谁要当老头子的宠物啊!女王陛下那样的美人还可以考虑一下,老头子算什么东西,给我死开!」 罗切斯特情不自禁地道:「塞亚,你也很老啊。」 「闭嘴!」 大主教很难闭嘴,毕竟这是塞亚一直以来拒绝他,克拉姆鄙视他,他的爱情无法成功的最客观原因——年龄。 「喂,罗切斯特,还好吧?」发现他惨兮兮的模样,塞亚皱眉。 「大概好不起来了。」罗切斯特低咳,这么悲惨的时刻,他却止不住的微笑,「不过还不糟……塞亚,你呢?」 灰发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用他已经变成深灰色的眼眸凝视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流露出一丝深深的不甘心。虽然神色没有变化,他的心口却憋屈得要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尽这辈子所有的感性和觉悟,要成功的,明明答应了克拉姆……答应了他……却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不是刚毅的心志支撑,塞亚几乎要当场落泪。 胸口痛不欲生的撕痛渐渐消弱,再过不久,自我的瓦解就会吞噬心脏脆弱不堪的鼓动吧。 塞亚换了个坐姿,嘆了口气:「我可是不会回应你的感情哦。」他不是迟钝的傻瓜,确定自己又被一个基佬看上了,妈的。 「无所谓。」罗切斯特低笑,「我也在记挂我收养的几个女孩,她们都还是花蕾呢。」 「你这个死处女控。」某萝莉控把自己的劣迹抛在一边,唾弃着。 他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可是最后的最后,他环顾四周,竟然只剩下这个人。 只剩下这个和他是敌非敌的青年。 诀别的终刻,荒神站起身。 神使温柔地道: 「塞亚,你要回家了。」 那一刻,这个坚强的男子眼神脆弱如一线。 「嗯。」他绽开虚无缥缈的笑容,「我要回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吧。没有这样让人窒息的痛苦,不用特意去模仿某个早已死去的人,最后归于尘埃,成为宇宙一粟。 不,我如果回归荒神的本质,我作为人的轨迹会全部清零,概率和变量的收回,克拉姆他们会忘记我……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不想这样。 可是这样的念头,也随着世界的虚化变得恍惚和不真实。 「回去吧。」看出他的挣扎和不愿,罗切斯特安慰,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柔软下来,「我的神……这个世界太骯脏,不适合你。」 塞亚找回了一丝清明,蹲下身。 「罗切斯特,我不是抱着熬不下去就回去做神……这种程度的觉悟而去成为人类的。」 「那些消失了的……也无法追回的回忆,温暖的片断和虚影,即使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无数次面对破落又荒芜的现实,这个可憎又空白的自己,我也永远怀念他们,想要珍惜他们,小弥,还有,我邂逅的那个笨蛋。」 他轻轻梳理那头浸染了血色依然纯净的银髮:「我不是你的神,我叫塞亚?依路安那。不过,和我们初次见面一样,我再救你一次,我要感谢你,因为你,这场人生不算完全白费。」 塞亚转过身,身体湮没在漫开的灰雾中,人类的本质,渐渐找不到了,无论如何追寻。 第609页 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用神灭,换取整个宇宙一个新的概率。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本质是消除和再生,抹杀自我,他可以交换一个完整的概率宇宙。 这个世界会存在下来,从来没有路凯,也将没有塞亚?依路安那。 罗切斯特会活着,过上另一段人生;艾娜会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哥哥,比我更疼她;克拉姆也会有个和我相同的我,路凯……只不过他们都不是我,也不叫我的名字罢了。 那样……塞亚浮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就可以到多莉雅的身边了。 虽然很寂寞。 一把虚色的光矢贯穿了身体,塞亚喷出一口金色的血。 「……!?」 摇曳的天花板远去,一双手臂抱住他。 「抱歉哪,塞亚,作为你的神恩对象,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的眷顾者,我是可以杀死你的。」 「你……」他的视线一片茫然,无边无际的虚无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而且,咳咳……你不觉得那种念头不适合你么,我能听到你想什么,我和你的灵魂还联繫着,塞亚。我的力量远远及不上你,只能杀死你成为神的『念头』,对你本身是无害的。」 罗切斯特紧紧抱住倒地的人,金色的神血烧灼似的疼,「对不起,虽然你自己没有感觉,可是归一会长久以来的信条,还是影响了你的潜意识。你想当人类,但只要我们存在,信仰你,你就永远摆脱不了荒神的阴影,摆脱不了精神上的消极层面。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这种想法,不是高傲的你,不是塞亚你会有的。你是个顽固,不肯对命运低头的傢伙啊。」 罗切斯特真挚地笑起来:「所以……你自由了。」 他吻上他的眉心,「再见,塞亚。」 再见,我想当人类的神。 从今以后,宇宙中没有荒神,也没有能寻找到你们的存在。 我赋予你神隐的姓氏,从终点到真正的源头。呵呵,我其实,不比克拉姆晚认识你多少。 虽然还是晚了,晚了一步。 「哥哥的姓氏,是谁给你取的?」 「老实说不记得了,不过那是非常温暖的感觉。嗯……关于童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依路安那』这个姓氏,我记得特别深刻,好像白色的光与拥抱,祝福般的感触。」 再见。 永别了。 顺着一缕微渺的指引,教皇的座舰「极光」立即找到了倾覆的黑色方舟布伦希尔德……现在是红色方舟了。 可是接下来的时间,飞船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罗切斯特……奇怪,罗切斯特是谁?」大家相顾愕然,盖亚尤其惊讶,双手捂着嘴:「我知道罗切斯特,他害我们…我的种族都变成了怪物,可是我完全感觉不到恨了,好像只是知道这个人,知道必须恨他。」 除了概念性以外,事实上的死亡……他死了。克拉姆眼神一沉,注视瀰漫着虚无混沌色彩的彼方。 身为半神,他接收到了罗切斯特最后的讯息,现在的布伦希尔德只是暂时静止,塞亚的情况还岌岌可危,罗切斯特毕竟只是神仆,不能完全逆转他的神格化。 但是我不能进去……教皇死死咬牙,他自己的人格都一片混乱了,要是投身进那团概率云,只会使得塞亚刚恢復一点的人性全面崩溃。 「艾娜。」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託付,「请你把塞亚带回来。」 金髮少女怔怔注视他,右手握着雪白的神枪。 「我张开了神无之里,神无之里会固定神的属性,塞亚现在作为神甦醒了,我恐怕很难唤回他……他应该还有一点意识,但是在静止状态的神无之里,外界无法和他勾通。只有你,和他血脉相连的你,可能做到。」 克拉姆没有说出如果塞亚的体质已经完全转化成神体,那么艾娜的唿唤也不会起作用。但他想赌,赌爱人的一线生机。 艾娜的神情褪去迷惘和震惊,凝固成一往无前的坚定,点了点头。 伊恩和她牵了牵手,没有阻止。大家默默拍了拍伙伴的肩膀。沙门精准地将座舰停在狭长的空白地带之前。 张开曲变幻化的蔚蓝色光翼,少女在无穷无尽的虚空游弋,虚无是透明的透明,空洞无物,她在他的神界寻找,渐渐坠入一片灰色的地平线,惊讶地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熟悉的情景从记忆深处浮现:她的意识被神秘的源头牵引,进入一片灰色的地平线,尽头依稀有个身影,模煳而高挑,难以言喻的神圣,遥遥递来她听不见的文字: 『------』 原来……这就是未来么,註定的情景? 少女心里有个猜测唿之欲出。 十三枚雪白透亮的光翼唿应第三类接触者的意识舒展开来,艾娜抛开武器,迎向亲人。那张熟悉的脸庞无波无痕,灰色的双眸空虚无定,仿佛迷失在不为人知的临界点。艾娜眼眶酸涩,学着记忆里的他张开唇形。 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有了镜像般的反应,这回,艾娜听见了他说什么——神语。 哥哥捧着一部部艰深的大部头,用教棒指着写满公式的投影屏,尽力灌输教导他们的景象歷歷在目,是了,因为神体是用数学方式解析而成,回归神体后,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与外在勾通,提前教会了她…… 第610页 从未有这一刻,艾娜如此感激命运。 他牵动概率的联繫,拼凑自我的碎片,用漫长的忍耐和跋涉,好不容易在宇宙中找到她,重新系上断裂的羁绊。人性在神性的分界线摇摇欲坠,他用沉默的语言,期待他们能重逢,能重来,能抓住希望。 『汝……』艾娜一字一字,吟出最深的眷念与亲情,『是吾之兄长。』 灰发青年露出震动的神情,所有的行动突然静止,似乎在解读这个信息,重建崩溃的人类意识。少女张开绚丽的光羽,飞向他。 在绽放的雪白光芒中,她看到了最最思念,时光尽头的亲人。 「小弥。」黑髮黑眸的青年带着无憾的欣慰笑容,朝她张开双臂,「找到你,就好了。」 她泪盈于眶,朝他伸出手。 他们说:「什么也不用怕,哥哥在这里。」 「艾娜。」那个挑战鍊金术顶端的青年说出珍藏心底的愿望,「我会给你打造一个新世界。」 艾娜张开双臂,抱住了终于重逢的亲人,释然又欣喜地闭上眼。 谢谢你,哥哥。谢谢你,塞亚。 「路弥!」 看到归来的女友和好友,伊恩欣喜若狂,克拉姆如释重负,迎了上去,舰上一片欢腾。 「他……」大家担心地看向她怀中的塞亚,他不再是灰发,恢復了原本乌黑的短髮,全身也没有了成神后异样的感觉。 「嘿嘿。」满怀自豪地抱着亲人,金髮少女目中含泪,却唇角带笑,得意地扬了扬,「后宫之主也好,神也好,只要是妹控哥哥,就一定是妹妹的宝物——看!公主抱!」 褐发少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只得同情地看向还睡得无知无觉的好友。 你啊你,潇洒一世,丰功伟绩无数,后宫和吸引的花花草草史上最强,终究还是败在妹妹手里。 兄控无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个妹妹毁灭世界,哥哥拯救世界,哥哥又差点毁灭世界,妹妹拯救世界的故事~ 好吧,伊恩和艾娜是情侣,克拉姆和塞亚是真爱,塞亚又和许许多多人有牵扯,但塞亚的妹控光环自始至终都是最闪亮的,结尾满满的兄妹真cp气息。 罗切斯特还是洗白了……按照反派洗白定律,必然是死掉的。 塞亚进入负宇宙后的时间线:一,遇到克拉姆,被安装右眼;二,时空倒转的罗切斯特找到他,也就是这章揭示,塞亚有了「依路安那」这个代表神隐的姓氏,将来不会再被信徒唤醒,当完成了这件事,整个时间点的罗切斯特就彻底消失了;三,这才是乌拉拉,因为罗切斯特借用了白海的力量固化塞亚的神识和人格,所以乌拉拉从白海的间隙看到了塞亚,对他产生强烈兴趣,将他纳为时计者。 事实上,乌拉拉是最后认识塞亚的,不过这三个人,在塞亚的人生轨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迹。 罗切斯特和塞亚的牵绊满奇妙的(笑),幼年的邂逅,小小的男孩被神明救下,送入一段新的人生;到长大后莫名的在意和追寻,扭曲的人生轨迹带来的误会和伤害;到最后的回归,男孩长大成人,将生的希望带给那个曾经给了自己生的祝福和恩情的人,然后死亡,这是一个循环。 他是既爱着塞亚人类一面也爱着他神明一面的人,就像多莉雅认识塞亚不为人知的脆弱,这个意义是非比寻常的。乌拉拉则是一直试图恢復塞亚神性一面的人。克拉姆和艾娜反而对塞亚荒神的隐藏特质没有特别认识,不过只有这样,塞亚才能作为「人」而活下去,斩断过去,或者说挥别这段身不由己又痛苦不堪的旅程。接下来,还会正式告别正宇宙的记忆吧,毕竟那一段人生只会带来痛苦,有些东西毕竟无法追回,与艾娜的邂逅既是重逢,也是告别。 最后还剩下一个尾声,基调会很轻松。 ps:《双头蛇开局》一章讲到归一会的来源,我贴一下—— 「最初有社会形态的是一个意念文明,女王陛下的创生灵感明显参考了星云生物的生态结构,这个种族发展神速。但是因为他们沟通的精神能量经过了反物质,可能受到了未知的辐射影响,非常容易产生悲观、厌世的情绪,自杀数量急遽增多。少部分思维灵活的e星人为了挽救濒临灭绝的种族,做了许多尝试:和其他种族交流;引入血缘;分散人口和资源;探询生存哲学;扩大世界观等等。这些举措为之后的文明启蒙、遍地开花播下了种子。」 「……据我观察,他们的意识深处还有文明之祖就有文明毁灭权的优越感。」 这章特别介绍了归一会的歷史,他们那宗教观和价值观的由来。这个种族接近纯灵(意识),负宇宙的文明启迪确实来自他们,他们进入生物的脑域,开发智慧。不过这不是归一会为所欲为的依仗。当然,和疯子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尤其是做坏事也推到神意上面的疯子。 有趣的是,以宗教起家的归一会上层骨子里不崇拜神,两个最大的boss,乌拉拉和罗切斯特却是尊敬和信仰荒神的。而正方的克拉姆,也认为世间要有秩序,人心需要畏惧和信仰,虽然他是个混乱善良…… ☆、终章 星星的轨迹 故事梗概——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地球的小行星,青年和……一只性别不明的外星物种相遇了。 第611页 很坑爹地相爱后,他捧着一大沓银.行.卡,词不达意又满腔真诚地表达爱意,羞涩地总结:「收下我好吗?」 冉依露出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的神情。 很久很久以后,这只外星生物为了追回被他的性别欺骗而不理他的爱人,花了非常,非常漫长的功夫。 但他们还是和好了。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个头啊!」 哥哥大人怒吼。 教皇陛下终于能迎来在全帝国洒蒲公英雨,和爱人结婚的大喜日子。 这次救回教皇的恋人,确定宇宙的邪恶分子都消失后,军队上下立刻大肆装饰教皇的座舰,挂上红绸带、扎大蝴蝶结等等,照一位翔士的说法:「再不先下手为强,塞亚大人又被人抢走怎么办?」 空军总指挥官,塞亚的损友帕克尤其愤怒:「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全宇宙的疯子神经病都当他是稀世珍宝地抢?要抢也该是抢貌美如花的教皇陛下吧!」 没人能回答。 总之这个问题被列为星云帝国第一大不可思议之谜,在往后的岁月也没有破解。 克拉姆小心肝萌动又止不住担忧:「塞亚生气怎么办?」大家安慰:「不怕,生米煮成熟饭。」 「而且这个傲娇,表面生气,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帕克的发言最权威,引来众人一致贊同。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哥哥大人在妹妹朋友的推波助澜,一伙部下的趁火打劫,爱人的殷殷期盼下搭上「喜船」,伴随超过百万战舰的「十里红妆」,在一整个星际帝国的鞭炮锣鼓(蒲公英和烟花)祝福下,送入洞房……暂时还不能圆房。 「克拉姆好可怜。」艾娜同情的不是兄长而是嫂子,身为攻的塞亚反正是绝对吃不了亏的。 这次塞亚昏迷,克拉姆推测时间不会长,大约七到十天,盖亚她们也顺势高兴地参加了「婚礼」。 但是当天晚上,教皇陛下就焉了,没有上床不幸福……塞亚还睡着不理他。 这种状态持续到第二天好了,他开始偷偷画裸体画,做「艺术」雕刻,这是合法权益啊,他们已经是「夫夫」了。 教皇的宠物雷比克对此的评语是:家暴,让家暴来得更勐烈些。 预见到主子的下场。 洞房花烛的一夜,帝国的同人女们也没有睡,在不舍的心情中做经典回顾,放映歷来两位统治者的家庭视频。 「你们看塞亚大人,分明是爱在心口难开,口嫌体正直的死傲骄,只能动手了。」 「看他动手的手劲,轻死了。」 一群爱好和男人打架的女人春心萌动。 家暴也这么温柔的男人,萌死个人了! 这夜,很多人没有睡,有的祝福,有的向祖先报告,有的泪流满面向还活着的长辈报喜。 教皇陛下,您一定会幸福的。 塞亚醒来是在七天后。 昏暗漫长的梦境从思维抽离,仿佛一个沉重的诀别,整个灵魂都轻松起来,他渐渐感到身下水床的清凉,薄被的温暖,阳光透过眼皮的隐隐光亮。 沉寂的五感恢復了运转,他闻到淡淡的玫瑰花香,让人的心神悠远安宁,然后听到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似乎是个让人愉快的清晨,他沉思着,记起之前发生的一切,零碎的记忆在脑中汇聚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线。 他认出了那些熟悉的、怀念的人声: 「艾娜,教我做蛋糕吧。」如管风琴一般丰润而柔和的音色。 「克拉姆,你的手艺比我好多了。」少女为难的清脆嗓音。 「……塞亚说难吃。」 「什么!他对你的要求太高了!」少年打抱不平的清亮声线。 克拉姆天青色的双眼闪耀生辉,点亮一个世界的灿烂,扑到床上,有些不确定地静止。 「我从来没指望你成为一个家事能手。」带着些微笑意的男声,黑髮青年一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睁开眼,「我回来了,克拉姆。」 「塞亚!」在艾娜和伊恩同样欣喜的欢唿中,克拉姆一叠声欢声道,「塞亚!塞亚!」金髮映着晨晖,像是背后生出光之翼的纯美生灵。 他们紧紧拥抱彼此,唇与唇重合缠绵,就像磁铁的阴极和阳极、宇宙中的正反粒子,他们合该相互吸引,激烈碰撞,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 看着难分难捨吻在一起的两人,艾娜吃味地鼓起腮帮:「明明是我把哥哥带回来的。」伊恩从扩大的指缝偷看两人:「哎呀,我闪着闪着好像习惯了。」 心细如髮的数学达人不会忽略帝国人自顾自乐的喜庆行为,他也不想被人看笑话,装作无视地穿廊过户。等着八卦的众闲人却耐不住了,前来探病的帕克巴着友人的肩膀道:「塞亚,你和教皇陛下……?嘿嘿。」 「你们的x生活如何?」沙门直截了当地问,众人噎了一记。 塞亚翻了个白眼:「和谐友好。」 那个「友好」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帕克和旁听的人们无声吶喊,直接导致跟着爱人出门的克拉姆当天创作了一幅名为「惊魂」的传世画作,平添几多心酸。 不让人知道,塞亚自有打算,虽然对帝国人民的自作主张有点不爽,但婚都结了,他也不会让克拉姆难过,在房间里,就郑重地举行了求婚,从腰包掏出全部的家当,列出详细真实的财产列表,让「老婆」过目。 第612页 那真是壮观的收藏,超过十万年收集的价值品和古董,零零总总,丰富无比,以至于艾娜嘟着嘴道:「哥哥还说我小仓鼠,有仓鼠癖的明明是哥哥。什么东西都喜欢收藏。」 伊恩心想:傍大款,人生不用愁。唉,我也要存款了。 克拉姆当然感动得生死相随……本来也差不多了,倒贴的。 最后,塞亚在一张红纸上画了两颗心,箭头穿过,书写「结婚证书」,递给克拉姆。金髮青年捧着红纸的手有点抖,眼神颤动,一把抱住他。 看他这么开心的样子,塞亚倒内疚了,后悔没有早点给他一个特别的承诺,早知道这么简单…… 在记忆丧失,文化知识后来补充的地球遗民脑子里,一直印着一种诡异的风俗:男方骑大马、别红花、迎花轿、掀起女方的盖头来……全程傻x到极点,于是潜意识抗拒着。 古装片害死人。 总之,克拉姆圆满了。 和新婚爱人磨叽了会儿,疼爱关怀妹妹好一阵,收收未来妹婿的骨头,责任心重的哥哥大人就上岗了。一路的艰难险阻不用说,人人缠着他问婚夜的详情,挤不上来的也用眼光示意,他火速赶到超时空网路所在的巴别塔,决心今天就跟克拉姆泡这儿了。 「爸爸,爸爸,你来了!」 人工智慧由衣以异于往常的热情态度欢迎他,扇着四片小翅膀,亮着星星眼,「克拉姆爸爸也来了,你们为什么不牵手?由衣好失望哦!」 塞亚张着嘴听到这里,终于回过神,按响友人的通讯: 「沙门,你到底对我家由衣做了什么混帐升级!」他怒吼。 「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冷淡,不太像女孩,你要知道,机器人也有八卦权。」最唠叨的机械皇帝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 「你这傢伙别污染我家的孩子!」骂了一顿没效果,话唠的沙门陛下从来不会在嘴上输人,塞亚只好头痛地转回来,试图挽救自己开发的人工智慧。 不知道父亲的心情,小精灵模样的黑髮少女两手握拳:「人家想知道爸爸和克拉姆爸爸的感情指数!」 克拉姆「爸爸」很愿意说,被爱人捂住嘴。 塞亚对着满眼好奇小星星的ai一头黑线:「吶,由衣,感情指数什么,是你不需要的东西,那对你整理内存毫无帮助,只会多出无用的数据垃圾。」 「为什么嘛~」由衣摇晃着身体,「身为全知的ai,不可以预设任何一个区域的参数。」 「就因为这里是星云帝国唯一没有同人女的地方!我绝对不允许这个圣地被污染!」 「……专.制的爸爸。」 说归说,塞亚到底还是没有修改由衣的程序,傍晚离开时,神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由衣知道,他想起了那个最智慧,他曾经最疼爱的瑞泰尔智脑。 梅塞德丝不会回来了。 因为移植的右眼,伊萝耶尔还保留着人类意识,塞亚本来想单独给她做一个身体,但是小小的使徒赖在他眼睛里,不肯出来。 『和父亲大人血肉交融不分离,好高兴。』伊萝耶尔的精神波充满小女孩的欢快之情。 塞亚心想幸好克拉姆听不见,他这个女儿从出生到性格都很猎奇。 这么一来,等于什么事情都被女儿看见了,塞亚只好暂时搁置他的「夜晚计划」,回到教皇宫,他和克拉姆共住的房间,脱下军服,自在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从那天晚上起,他的梦中再也没有出现正宇宙的星空。 次日,克拉姆的早饭烧坏了,塞亚出发得晚了些,在教皇宫门口,帕克拦住他,难得露出一丝怜悯之情,悄声道:「塞亚,你真的跟《真理报》上说的那样,一晚上消受十位教皇陛下吗?」 塞亚大怒:「真理还在门口穿鞋,谣言已经跑遍整个宇宙了!」 「……你去哪里?」 「爆了『真理』的网址大楼。」 「还有——」塞亚转过头,指着损友,一字一道,「我才是攻!」 帕克目送他前往巴别塔,全身僵硬,久久,悲伤地掩住脸:「真相揭开的一剎那,我感觉人生没盼头了。」 随同的军官拍肩:「振作点,我们都知道事实,只是不愿承认。」 「是的,教皇陛下那样子……哪里压得过这个衣冠禽兽。」 狠狠粉碎了帝国人民的美梦,塞亚毫不客气地抹掉《真理报》在虚拟网上的办公场所,上书:「虚造不许盖楼!」 接下来几天,塞亚忙得不可开交,帝国的重建事宜,来自堇花联邦等受灾星的移民,帝国人民的復活,和时计领民众的协调安置等等。 他也有意让自己忙起来,维多利加的死,拉非雷的葬礼……有些事在承平时期也不会忘记,总会带着痛苦袭来。 可是军部的人们可不同意了,要知道这段时间是克拉姆的新婚期,不说教皇陛下的幸福,大伙还支棱着耳朵想打听他俩的x生活呢,绝不会漠视塞亚成天待在工作场所,「不务正业」。 要不是事情太多,沙门陛下管得太严,帝国军民真想教皇陛下和他的恋人去度一百年蜜月。 而塞亚似乎也调整好了心情,早早带着爱人回家,大家那个激动,不必言表。 然而当晚十点左右,克拉姆哭着跑出房间,总管恩斯特大惊失色:「教、教皇陛下!?」 第613页 「塞亚不肯干我!」克拉姆伤心至极,「他还是不肯干我!」 惊天霹雳,长久以来的怀疑成了现实,性情稳重的总管也摇晃着,被噩耗打击到,更别说侍女们,只见塞亚气急败坏地冲出来:「你听我说完!」 「你不肯干我。」克拉姆抽抽噎噎地哭诉,塞亚一时急了:「你从来没有想到吗,我进不去!」 世界静寂了。 全宇宙的星星碎掉,全世界的鲜花枯萎……再多忧伤的十四行诗都不能表达出克拉姆此刻的悲催心情,当场哭着跑走了。 太……太悲剧了,旁听的恩斯特和侍女们潸然泪下,目睹教皇的恋人追上去。 塞亚以不像常人的脚程追上爱人,抓住他的手臂:「好了,我也就是想让你知道,以前…以前我不是有意拒绝你——重点是,现在可以了!」 克拉姆震住,听到了那个重点:「现在……可以了?」 「是啊。」哥哥大人脸有点红,板着脸道,「还回不回去?」克拉姆点头如捣蒜,幸福地被他牵回去。 进门前,塞亚比了个ok的手势,考虑到恩斯特他们看不懂,补充了一句:「体质改变了,误会一场。」 恩斯特等人松了口长气,差点连未来的希望都没有了。 卧室里,第一时间按住右眼,塞亚用父亲的威严告诫:『天黑请闭眼。』 嗯……两人情浓的时候,伊萝耶尔会不会偷偷打开视觉,增长点成人知识,就只有天晓得了。 第二天,克拉姆没有出现,大家欢欣鼓舞。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还不见踪影,大家的心声渐渐变成了:这是有多禽兽啊。 特别是某人,一幅新婚燕尔的愉快神情,照常出入军港和工地,一点没有精力不济的样子,更能想像克拉姆的惨状。 「哥哥禁慾太久了。」艾娜轻咳着,为兄长说话。伊恩都担心:「克拉姆还活着吗?」 克拉姆当然还活着,他不出面,一半是确实累到,另一半是幸福得不想出门,每天都在尽情回味晚上的幸福时刻。 对这个不知羞涩为何物的傢伙,塞亚也挺无语的,尤其是搜出他新的艺术作品,解决掉那些丢人的东西的时候。 略过克拉姆的抗议不表,满足了私慾,塞亚的思路又回到正事上面。 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克拉姆的人格和开始遗民的思乡计划。 自从和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融合后,哥哥大人的水平就超神了,一个个克拉姆重新活跃地出现在眼前,各种打滚卖萌,问道:「塞亚塞亚,你怎么办到的?」 塞亚没好气地道:「我早就说了,如果我有改装光辉之四面体的能力,就把你们一个个修理得正常点。」爱人不计后果的行动让他非常生气。 艾娜等人单纯的高兴,看着克拉姆们生机勃勃的样子总是很愉快,还很养眼。 不过这么一来,塞亚正式弯掉,艾娜偷偷跟他说了茵蒂克丝的打算,问他将来如何对待女性的克拉姆。 「当然是一併吃掉。」塞亚坚决保持直男的喜好,也就是走上双性恋的道路,正式成为推倒王,享用自己的后宫。 艾娜深感悲催:「这不是和那个……那个谁一样了么?」 「罗切斯特。」塞亚面无表情地提醒。 那个死处女控才不是双性恋,是基佬! 于是,茵蒂克丝等女的退场计划成了泡影,后宫之主黑着脸道:「敢追求还敢不受么?」 霸气凌然! 众后宫成员俯首。 伊恩好一通羡慕,唉,人生赢家咱学不来。 对于回归神体,塞亚私下最高兴的是可以和克拉姆滚床单了,还可以用状态延伸玩触手y——触手是好物,那么多克拉姆都能享受美妙滋味了。 如果艾娜听见,会大喊:邪恶!哥哥太邪恶了! 归一会主张荒神邪恶的教条说不定还是正确的咧。 可惜妹妹没有读心术,所以哥哥大人还是美滋滋地计划着。 这天,在教皇宫吃饭,伊恩忙不迭炫耀英勇地守在哥哥大人面前,与邪恶的萝莉大魔王对峙的光辉往事,增加老婆本。 哥哥大人餵爱人吃桃子布丁,不答话,眼神高深莫测。伊恩颓丧地垂下肩,他也知道打动这个铁石心肠的妹控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塞亚,如果我被绑了,你会救我吗?」 一篮一灰的眼眸深深凝视他,伊恩看到了沉默之下的巨大喜悦和一点点来自良心的纠结。 「够了!你不必回答!我问的时候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了!」伊恩抓狂地大喊。 「你好意思让我救吗。」哥哥大人委婉地表达他的不情愿。 普天下的妹控都是残忍的!伊恩气愤地拍桌。 塞亚勾住他的脖子,放声大笑,笑声明朗快乐:「我会救你,但是你就别想和艾娜结婚了。」 「你这个妹控!」 端来点心的艾娜看到笑闹的两人,惊讶又欣慰:「哥哥和伊恩关系很好嘛。」 从头听到尾的盖亚等人默然望着她。 你不知道真相。 「不过你们那时太蛮干了。」 和伊恩单独在厨房时,塞亚把一只苹果放在他头上,欺负妹婿是他的爱好,但感情也是真的。 伊恩麻利地洗好碟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神色不像少年的沉稳,深思了一下,道:「这些都过去了。」 第614页 不想再谈那些过去。 塞亚点点头,拿下苹果,揉了揉他柔软的深褐色头髮:「也对,我不是怪你们,不干蠢事就不叫青春了。」 伊恩胸口发热,一句话梗塞太久,终于吐露:「塞亚,没有你,我们都没有干蠢事的权力。」 黑髮青年心里酸涩,这不是熊孩子该明白的事,如果这些孩子能一辈子当熊孩子,他情愿罩着他们。 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有些事也回不去了。 洗好水果,塞亚用洗鍊的手势切块,很快削满一大盆:「你和艾娜会回地球吧?」 「嗯。」应了一声,伊恩听出言下之意,惊讶,「塞亚,你不回去?」 「我不会去。」塞亚看向客厅的方向,「暂时不要告诉艾娜。」 次年一月,高文一家先回到了他们的小行星。那天尤菲抱着克拉姆哇哇大哭,小脸就没干过。之后,克拉姆的情绪低落了很久。 艾娜等人也心下感伤,又满怀祝福。 回家了。 接下来是连同丽萨在内的全体蜥蜴人,塞亚解开了他们的遗忘咒,想起失落的神名,萨满大祭司和王族十分感激,连连道谢。丽萨是带着爽朗的笑靥告别,只有在和盖亚拥抱,看到绿髮少女没有忍住的眼泪,眼眶也红了,和阿尔托莉亚交换了通讯器。 琉霖的族人带走了他的骨灰,还有发疯的玛琳……不知道她回故乡后能否復原,但她至少有权回去。送别当天,艾娜没有到场,她至今不能原谅玛琳。 梅耶只是第二类接触者,但是塞亚体质改变后,可以为所有的接触者引路。他没有多说,大家也没有多问。梅耶是独自走的,相依为命的妹妹死后,未来的路她只有自己前进,而且她的家乡似乎并非乐园。但是对大家的担心不舍,红髮女郎回以光芒闪烁的笑容:「我再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是的,自从失去家乡,坠入这个陌生的荒原宇宙,颠沛流离,歷经惨酷,并肩和恐怖的白银女王战斗,死过活过笑过哭过奋战过,他们还有什么不能面对?还有什么不敢面对? 握手,约定了土产,大家也告别了梅耶。 星云帝国的遗民走了五分之一,比例不高,大部分遗民后代都选择在新家园定居。 法鲁戈復活家园后,意外的没有回去,老人洒脱地笑道:「我早就选择这个世界做埋骨所,只是完成我和我的兄弟们共同的执念。」 对于大半生都在负宇宙流浪的老法师而言,家乡已经是个遥远的梦境,只是了却故人的遗愿,和自己的一个梦想,不知为何想到哥哥,艾娜心里有点不安。 帕鲁卡也决定暂留星云帝国,等学业有成,和米勒成家,再一起回去,期间还要得到弟控的死亡君主同意(希望渺茫,塞亚那关就难过)。 因为要等接受治疗的族人清醒,盖亚一族是最晚走的。 离别的那天,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湿衣襟。大家不住呵哄,过了很久才依依惜别。 这回,艾娜和伊恩也流了泪,伙伴们当中感情最深刻的就是这个最初在囚兽星遇到,坚强得让人瞩目的小女孩,如今,她也走了。 虽然有着超时空网络的联繫,将来还是天各一方。 盖亚一走,周围就空荡荡的,只剩两个地球的遗民。兄妹之间似乎有默契,塞亚没有特别催妹妹,艾娜也没有对哥哥表态。 但是这件事迟早会摊开来,伊恩也有家人,思念着家人。 他们一定会回地球。 又是一年的端午节,艾娜有意把地球的风俗带入哥哥和克拉姆的日常生活,一如既往提前包起粽子,帕鲁卡和克拉姆帮忙准备粽叶和内馅。 伊恩是男孩子,有个坏习惯,负责煮饭就不喜欢洗碗,洗了碗就决不做饭,哪怕可以在哥哥面前挣表现,也不改掉这个坏习惯,还和塞亚搭话: 「怎么有粽叶,以前吃过?」 「出于好奇包过,还看了克拉姆的笑话。」塞亚倒是没介意他的偷懒,因为自己也在等待美食上桌。 「塞亚,你不会是吃了粽子,把粽叶给克拉姆吧?」想到一个场景,伊恩不寒而慄,哥哥大人绝对做得出这么欺负萌物的事。 「怎么可能。」塞亚一脸真诚,伊恩不禁反省自己把大舅子想得太缺德。 「我会把绳子也给他吃。」 「……」 恶劣啊!!! 当然这是玩笑,教皇恋人对爱人的宠溺谁都看得出,就算欺负也是带着玩笑逗趣的意味。 但是坏心的哥哥大人还没消停:「有段时间看他无聊,买了十几只蛋给他孵。哦,艾娜,把粽子里面的咸蛋给他玩。」 连走过来铺桌布的艾娜都对他侧目。 塞亚,你到底要欺负克拉姆到怎样的程度! 偏偏伊恩还嘴欠地问道:「孵出来了吗?」塞亚闲闲看了他一眼:「当然,克拉姆可以调节体温,又足够耐心。」 不过他没说的是,克拉姆对自己孵出的鸡太有感情,后面十只塞亚就收起来不再作弄他了。 克拉姆这时从厨房探出身,有点生气地反击:「塞亚也做过抽风的事情,一次吃了罐装狗粮!」众人一致下巴脱臼。 「……塞亚,你吃过狗粮?」伊恩差点以为他在旅途中三餐不继,可是在星云帝国,不会啊! 第615页 「我只是好奇。」塞亚倒不觉丢脸,只是强调自己的科研精神。 科学家真是欠抽的生物。 艾娜最镇定,一脸不想回忆的表情:「他以前就做过,有次看到邻居的狗在吃东西,就手很闲地捡起来吃,说『我终于理解你们为什么喜欢这个食物』。」 「……」 帕鲁卡心目中师傅的高大形象再次破灭,伊恩心想难怪当年塞亚那么闲地去尝试麦姆国的性.爱体验,险些一生性福都没有了,闲(猪)手要不得啊。 「小弥,不带这么揭哥哥的短!」塞亚大叫,艾娜一震,看着他,露出洗尽铅华的明净笑容。 哥哥,你回来了。 因为没被请客吃粽子,只得到克拉姆一个碧翠可爱的粽子工艺品,沙门很不高兴,他不开心,就搜集资料准备好好数落没有同胞爱的友人。 没想到给他搜出了奇怪的东西:「塞亚,我发现一具陌生的身体,从保存记录来看是克拉姆的附体,库存时间很长,你问问他还用不用。」 塞亚立刻猜出是谁,一号。 零号曾告诉他,一号是女性状态的「她」,又有数字编号,也就是男身女相。抱着猎奇的心态,塞亚立刻去看。从量子视野看到恋人的行动,克拉姆只觉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银灰色的臂架中,扣着分子凝固剂构成的圆柱体,里面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地球风格的连身长裙,丝缎般的乌黑长髮,古典的容颜让人屏息的美丽。 看到这具身体,黑髮青年的眼睛睁大,再睁大,接着,一声怒吼响起: 「克拉姆,你这个混蛋!!!」 艾娜看到瑟瑟发抖滚进来的教皇陛下,一点也不吃惊。 「克拉姆,哥哥又和你吵架了么?」 「呜呜呜呜……塞亚会杀了我的。」 「不会的啦。」艾娜柔声安慰毫无气势的宇宙最强者,拍拍在自己身边蜷成一团的生物,只有这个傻瓜还以为塞亚捨得真打他,不料门发出巨响被推开: 「克拉姆!!!!」 这回,艾娜也吓了一大跳,塞亚的气势太吓人了,她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火。 见到妹妹,妹控稍微顺了顺气,但还是满腔怒火,好不容易说出前因后果:「艾娜,你还记得我以前交的女朋友吗?」 金髮少女眼睛一亮:「知道啊,哥哥的初恋,说是你的博导,很年轻的大美女。」 「小依?」 「是啊,她叫冉依。」黑髮青年兴奋地道,「我喜欢她,今天向她告白了——她会成为你的未来大嫂!」 「哥哥,你不是妹控么?」妹妹为新出现的大嫂吃醋。 「哎,她实在太可爱了,一定会成为世上最优秀的嫂子,好好照顾你。」标准妹控的青年一脸沉浸在恋爱幸福中的神情。 「其实……那个『美女』就是克拉姆。」被欺骗的地球遗民满脸痛心疾首。 「不会吧!」艾娜晴天霹雳。 塞亚不堪回首:「他用一号的样子来地球……这个变装癖怎么不死掉?那样世界的空气就清净了!」 更让塞亚气恼的,一号的克拉姆是男性躯体、女性人格,也就是……人妖。 这是一生之耻! 艾娜同情地看着她因为误会而向男性求爱留下人生污点的兄长,转述克拉姆在背后偷偷的告歉: 「哥哥,克拉姆说,他可以拿下身上的某个零件,再改变全身相关的构件来实现完全的性别转换。」 「……他去死一百遍。」 最后克拉姆被暴揍了一顿,不过根据艾娜的目测,塞亚用的力气还不足以砸扁一只纸杯,别说对克拉姆这种比钢筋铁骨还坚固的身体了,她家哥哥嘴上行动表现得再狠,心里还是疼惜。 撇撇嘴。 不过塞亚还是余怒未休地下达通牒:三天内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克拉姆恹恹地窝到房间伤心了。 「哥哥,你上次为什么和克拉姆吵架,离开了三百多年?」艾娜最近看各种帝国的报刊杂志,八卦欲蠢蠢欲动。 就是这次分居让全宇宙知道了塞亚是教皇的恋人,还有教皇在死命追他,从时计领到堇花联邦,乃至学者星球埃维亚,人人都对这次吵架的内容好奇万分,私下揣测,版本无数。 塞亚的脸色有一丝狰狞:「因为他毁了我的阁楼!」 「啊?」艾娜茫然。 「我的acg藏品,我用仅存的记忆精心制作的,那么多珍贵的手办、扭蛋、玩具、公仔、卡片、比例模型、可动人形、抱枕、床单、光碟、游戏卡带……所有所有的这一切,我的精品,我的收藏,我的宝贵心血,却被他不小心转移自己的肥皂剧典藏时概率化解离了——去他的不小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艾娜不知该做何表情,只想仰天咆哮。 让全宇宙鸡飞狗跳,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追逐战,起因居然这么……低次元。 还这辈子不会原谅?艾娜心中嗤之以鼻:男人的誓言就是放屁,伊恩也对她说过很多次「我发誓」,还不是隔天就忘了。 而且她非常,十分,绝对肯定,克拉姆和她哥哥就是一个锅配一个盖。 在妹妹绵绵不绝地吐槽后,塞亚自觉可耻地沉默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小心眼。 想到克拉姆那时淹没星系的眼泪和忏悔,acg青年有那么点,松动了。 第616页 还…还是原谅他吧。 「对了,哥哥,既然真相是这样的,那些酒馆老闆怎么还帮你掩饰?」 塞亚有点尴尬:「明面上的理由是他把我的床毁了,那是我买给他的生日礼物,还谣传出什么x生活不合,他吃醋把我的情妇杀了等等的谣言,总之就是各种百姓喜闻乐见的炒作。」艾娜无力地表示理解。 见哥哥的婚姻生活日益稳固,中秋节那天,吃过月饼,回到房间,艾娜终于作出决定:「徐朔,我跟哥哥说,我们回去了。」 褐发少年脱下虚拟网络的头盔,开心地点头:「好啊。」 「对不起。」艾娜内疚地道,她让男友等得太久了。 「别介意。」伊恩是真的体谅,自从知道塞亚的打算,他一直保持缄默,心里很不好受,这是艾娜和哥哥最后一个团圆的中秋节了。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塞亚坚决不回地球,不是定居,至少可以两边来回啊。 虽说下了决心,但是临到要说,艾娜又莫名的胆怯。 休息日,塞亚都吃妹妹做的早餐,坐在餐厅的窗前,阳光跳跃,折射出一个世界的灿烂。他微眯眼,有些醺然。 修长的身体闲散地靠在带着东方风格的古朴扶手椅上,穿着妹妹喜欢的制服,高挺的身姿衬着秀拔的绿,让人想起远山海岬,开阔峭拔,端来早点的艾娜怔了怔。 这个景象如此熟悉,又如此不同,他还是平平常常地坐着,可是再也找不着在地球的放松,来自和平世界,暴露出所有弱点,完全没有防备的柔软。 她心里难言的酸楚。 是的,哥哥再也回不去地球了。 「哥哥。」私下,艾娜问起另一个纠结于心的问题,「你恢復记忆了吗?还是——」 塞亚凝视她,摸了摸她的头髮,那头和过去不同的金棕色秀髮,翡翠绿的眼眸被像是泪光的光点浸染,宛如森林里金色的黎明,摇曳着微微的阴影。 「你知道的。」他说,「艾娜,你在白银女王的幻境看到的,那个哥哥,你真正的哥哥……」艾娜一震,酝酿已久的泪水掉落下来。 这一刻,不用问,她已知道真相。 「但是——」她抬起头,带着嘶哑喊道,「我也对塞亚你说了,我是把你当成哥哥,你就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塞亚露出微笑,这是个无憾的微笑,放在她发梢上的手隐隐颤抖,他不想告诉她真相,一辈子当她的哥哥,一辈子……把这个娇小的女孩护在怀里。 「从存在上,我也是你的哥哥,可是我不能骗你,我已经没有路凯的记忆,因为回归荒神的本质,我可以从第三者的视角观察你们的过去,但那终究只是……旁观者的视野。我是再生体。属于你们的宝贵回忆,是他的宝物,我继承了他,我是他,我不是他。」 流浪了十万多年的旅人注视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亲人:「我挖掘了我灵魂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出当年『路凯』的影子,那些想要对你温柔,想要照顾你们,想要把你们送回地球的心愿,都是你的眼神投影在我的眼中,最后的残像而已。」 「但是我很明白,『路凯』会怎么做。」塞亚紧紧抱着强忍哭泣的妹妹。 他的身体的最深处,始终有一个遥远的回声,召唤着他,让他与这个陌生的少女邂逅,酝酿出熟悉的情绪,来到她身边,指引她,保护她。 让她安全的回家。 「那哥哥真的不能和我回地球吗?」艾娜哽咽,不放弃地抱住他,「如果没有哥哥的世界……!」 这声哭喊狠狠抓住塞亚的心脏,过了很久,他轻启的唇似乎想吐出嘆息,却连嘆息都无力。 「艾娜,我曾说过,不管学习了多少文化和知识,也没有可能完全理解生于那个行星的人的感受和思考。」 艾娜带着鼻音质问:「那你怎么还是宅男?」 「宅文化只是我比较喜欢,消遣的一种文化而已,甚至那还不是一种文化。」塞亚啼笑皆非,又心疼不已,「对不起,艾娜。」 他再也不能以路凯的视角去看待体验那个环境,因为他没有生于斯,长于斯,和她一样在那颗蓝星上度过了真正的人生。 他也不能去适应,他选择的海岸,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地球不是我的故乡,对男人来说,哪里有事业和梦想、爱人和朋友,哪里才是故乡。」 塞亚放开手臂,轻轻将手掌盖在妹妹的额头上,语气轻如惆怅,「我的梦里已经再没有那片故土和星空,也许,我再也没有力气去拥有它了。」 「小仓鼠。」他再次将妹妹搂进怀里,「我只牵挂你,别怪我好吗?」 艾娜忍住眼角的眼泪:「我永远不会怪哥哥的,只要哥哥幸福,我就高兴了。」 「那么……真的不能只把幸福交给哥哥吗?」妹控死心不息,瞄着外头即将拐走他心肝宝贝的某人。 「哥哥!!」 「唉唉,女大不中留。」 兄长温暖,带着淡淡菸草气息的衣服和身躯笼罩在她的周围,她觉得安全。 这是她永远无法忘怀的怀抱。 「哥哥。」艾娜擦干眼泪,抱住这个还是和过去一样宽厚温暖的胸怀,「塞亚,我想对你说,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在这世上,两个宇宙,最最喜欢的人。」 第617页 塞亚笑起来,洗脱了阴影的明朗笑容,不一会儿,他嘴角的笑意变了味:「那我算是赢了徐朔?」 「亲人和恋人不一样啦。」扁了扁嘴,艾娜最终还是承认,「没办法,我是和哥哥一样,无药可救的兄控妹妹啊。」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俏皮一笑:「比起克拉姆,哥哥也更喜欢我不是吗?」 「哼哼,那当然。」 塞亚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的脑海深处一直徘徊着自问:自己是否存在,自我的赋予是否真实,他是不是艾娜的哥哥,如果他不是路凯,为什么要延续路凯的人生,接受路凯的亲情与爱? 可是在见到那个少女的第一眼,他做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决定。 的确,记忆不会再回来了,某些情怀却不会消失,有些痕迹虽是虚幻却也永恆。 那超越于存在之上。 准备送妹妹回去,塞亚就开始帮她打理行囊,这也送那也送,恨不得把整个负宇宙给妹妹打包回去。艾娜翻出一瓶乳化冻,想起和哥哥初次会面的情景,扑了过去,撒娇磨蹭。伊恩努力无视,分别在即,兄妹俩黏煳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哥哥哥哥,这是不是你发明的?」 「是啊,不过发扬光大,还是靠各个种族的文明发展,有了交流的需求。」塞亚笑着摆弄透明的小瓶,有感而发,「我和沙门第一次对话就是这样,因为善意的期盼,生命才会开口,才有了语言。」 他突然忍俊不禁:「不过本族语言中,最早出现的往往是骂人话。」 「哥哥!」艾娜为他的破坏气氛生气。 伊恩和帕鲁卡也嘆气。 艾娜问教皇要作品,打算回去挂在家里的墙上,克拉姆很高兴。 「对了。」褐发少年看向他,「克拉姆从来没骂过人吧?」 塞亚横了爱人一眼:「他骂人也会骂出诗来。」 「是吗?」幼崽们大奇,「克拉姆骂过谁?」 「都是肥皂片里的渣男角色。」塞亚抹脸,众人无力。 「哥哥可不许变成坏蛋哦。」艾娜对他的后宫还有些耿耿于怀,虽然那些克拉姆都是一个。 塞亚心一动,在时钟城的种种,对种他族所犯的罪孽如浮光掠影而过,最后定格的是内心的挣扎和救赎,看到的正宇宙的星河,叩击心扉的感悟。 他深深一笑:「我真的是你的哥哥,我想我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坚持了。」 「我想成为让艾娜自豪的哥哥。」 金髮少女双目含泪,靠在他的肩膀上:是的,你一直如此。 「哥哥,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少女绽出让哥哥萌杀的笑靥,双手捧着软噗噗的q版娃娃递出,「看~小弥的抱枕!」 塞亚喜滋滋地抱在怀里,这就是妹妹啊,有妹妹的人生太好了。 「还有克拉姆的哦,有哥哥手办的钥匙圈。」栩栩如生的小礼物让教皇喜欢极了,聪明的妹妹算是把哥哥和嫂子都搞定了。 帕鲁卡则是拿到一套能变化成真实工具的套卡,这是艾娜能量物质化的接触者能力。伊恩送给三人的是风铃、星舰模型、遥控飞机,都是自己做的。 「呃,塞亚,你不送我东西吗?」伊恩心心念念那架帅气无比的感应机甲「真理」。 「给你一款野猪高达。」 「哥哥你别这样!」伊恩当场哀嚎着把节操丢弃了。 「哼。」被那声哥哥萌到的塞亚傲娇着答应给「弟弟」他想要的机甲,还附送伊恩看中的大量武器装备,这样的福利,让伊恩惊喜中有着惊悚,差点以为是「断头饭」。 果然,给了甜枣后,很快,棒头来了。 「最早二十岁订婚,到二十五岁才可以结婚,之前不许非法同居。」 哥哥大人对小俩口今后的感情生活做出严厉的约束。 伊恩差点吶喊:你都不回去,难道要路弥孤零零待在你们的房子里么? 看出他的心思,塞亚瞪了他一眼:「我给了艾娜通讯器,会用立体投影和她互动,小弥的上学、功课、家务、料理、课外活动,都会有我的参与,如果你有不轨行为,小弥就会跟我打小报告。」 金髮少女笑得幸福,正因为哥哥做了如上安排,她才勉强接受了两人的分别。 少年的头碰到桌子:他未来的生活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亏他还以为他的春天就要来到了! 不过——习惯了被哥哥大人打击的伊恩很快又振作起来,他可不认为女友会打小报告,塞亚也没法去学校门口接人,至少放学可以手牵手回家,偶尔多约会一会儿,塞亚也没法向老师确认是否有社团活动或补课,周末去图书馆的话,塞亚更加没办法跟去…… 可怜的伊恩,多出这点福利就觉得喜悦了。 实在是妹控的大山下,稍微翻个身就要使尽浑身解数。 毁灭的天体復原不难,全体地球人的復活却是个大工程,塞亚没有告诉妹妹,如果不是他和荒神伊鲁玛拉古斯达达成了概率上的数字平衡,她寄望的思乡计划永远不会成功。 成神,身心变异,存留下来的也不再是原本的自己,路凯和伊鲁玛拉古斯达达都在事实意义上「毁灭」,不仅包括个体的颠覆,还有个体倒映出的外在世界——整个记忆认知中的现实。 所以他炼成不出地球,那场鍊金实验註定失败。 第618页 就算现在,他也只能复制出「地球」而已。 即便是无心之失,失去的东西也可能无法挽回。这个准则放在宇宙皆而有之。 塞亚不想让艾娜知道那么残酷的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夜空的每一颗星辰,都尽全力还原了地球的记忆,打造出一个世界。 幸好路凯在地球毁灭的关头觉醒了接触者能力,接纳了全部的地球灵魂,如今他可以用人体炼成让艾娜的同胞回归,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奇蹟吧。 回家的那天,路弥和徐朔都恢復了原本黑髮黑眼的面貌,也就是正物质的身体构造,四周浮着一个等身大的空间窗,外面包着反物质膜,到了正宇宙以前会脱落下来,正反物质对撞会湮灭成巨量的能量,这是荒神灭世的由来。 路弥泪水止不住的模煳,末了连哥哥的表情都没有看清。徐朔向在场的人一一道别:「塞亚,再见!克拉姆,再见!沙门,再见!帕鲁卡,再见!米勒,再见!安塔隆,别摆一副死人脸,说声再见吧……」 「要幸福啊!」这是小情侣帕鲁卡和米勒的心声;死亡君主勉强回了个「好走」,也不知道是祝福还是诅咒;克拉姆和沙门正式地告别,殷殷嘱咐;塞亚这次没有说什么,做了个「好好照顾她」的手势。 算是正式的,交託了。 「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哥哥,将来……」艾娜泣不成声地道。 塞亚微笑着,隔着空间窗,与妹妹手心相触。 「拿好礼物。」 看着那扇时空之门关闭,黑髮青年感到打从心底泛上来的平和与满足,那种血液间的躁动平静了下来,回声不再唿唤着他,他已经抵达了终点。 永别了。 路凯。 广场上的气氛伤感又失落。转过头,哥哥大人无语地看到爱人满脸泪花,好像走的是他妹妹。 不对,如果真是乌拉拉嫁人,克拉姆才不会这么伤心呢。 「你哭什么啊!我还没哭!」 「因为,塞亚很难过……」 塞亚无声地笑了一下,抱住他,从这个怀抱,感到了他一直寻觅的——安定。 「让你久等了,克拉姆。」 低下头,他微笑的同时,遮住了自己流泪的表情。 跟克拉姆组成的家庭也不会多「正常」,但这样对他才是常态。 有爱就是家,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回家。 地球—— 时间仿佛从来没有滑向不可挽回的覆灭,指针指向钟錶盘上预定好的前一刻,发条回到没有转动的当初。 可是这里再没有哥哥,她的家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路弥……」 伊恩心疼至极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女友,他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悽惨,也永远不想再看见。 抽噎了好一会儿,艾娜努力拭干泪水——哥哥为她准备的世界,她不能只用哭脸对着她。 抬起头,她笑中含泪:「徐朔,我们回家了。」 「嗯。」放下心,他紧紧拥抱她。 今后,他就是她的家。 <完> ☆、后记 《伊甸》完结了,这篇文的写作全程在很冷的情况下完成,不过我很喜欢,也算是完成一个梦想吧。最早看的一部长篇是《银河英雄传说》,那时就萌生了科幻的梦想。虽然后来接触的多数是奇幻和武侠,更擅长的也是奇幻,但这是我第一本科幻文,因为还有奇幻成分,肯定会被正宗的科幻迷唾弃,可是我倒不认为是瑕疵,高度发展的技术常常比魔术更神奇,谁知道未来的人类如何解析爱与生命呢。 而且塞亚和克拉姆,是我目前最喜欢的cp。 我果然喜欢绚丽奥妙的东西。 两个异生命,在常人眼中奇怪的数学家和根本就是异类的艺术家,像两个孤独的星团在宇宙旋转,忽然间发生了碰撞,迸出灿烂无比的花火;像遥远的纸面两个各自起舞的笔尖,把无与伦比的图案连接在了一起,几何和美学在更高的境界交融。 就像我对克拉姆性别的模煳,在抽象的世界,爱根本已无分个别,无分你我,抛开非本质的属性,又包含了最本质的特徵,追求共同的,纯粹的美好,形成美的概念。 啊啊,太幻想化了,反正从奇奇怪怪的角度,我也喜欢怪人怪物配啦,像《满愿石》的黑科技者和人造神(这对主要还是属性萌,女方性格比较平面)。 伊恩和艾娜……泪,我的bg主角存在感低是通病了,强调一万遍哥哥是真主角!就算三个主角,他的气场也是最强的。 但是我很萌兄控妹控,所以很喜欢艾娜。坚强勇敢的伊恩,从好老公好男友的角度,他也胜任了。 有关人类在命运中的选择,在宇宙的背景下才尤为突出沉重,所以我选择《伊甸》这样的背景,正如开篇的引言:「宇宙中没有任何地方规定了人的命运和义务,天国在上幽冥在下,一切由人自己选择。」 如何认识生命,如何认识在宇宙这样宏大的尺度下的微小生命,是遗民面对的课题。就像贯穿人类社会的道德难题一样,我并不认为在宇宙中讨论道德是个无益的事,也不是探讨所谓的善与恶。举个例子,任何外星人只要偶然瞄到地球的食谱(尤其是我大中华的古今食谱),都会认为地球人邪恶得无与伦比,只有消灭才能还宇宙一个公道。 第619页 所以道德这玩意儿,只是个相对词,在同族社会才玩得转。 但是任何一个有群体性的智慧种族的社会,只要它是发展的,它是发展得来,必然会为了社会意义而探询人性意义,并且在进化中完善这种意义。 人类的罪与罚不简单是善与恶,良知是否人类皆有都是个问题,遑论其他外星智慧生命。但良知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属性,是任何想要做人的动物无论在任何状态下都不能丧失的底线和做人的资格,由此衍生罪与罚的社会概念,成为了整体的交集和量化,成为了人道和法律的标尺。任何一个社会人都需要,并寻找这种慰藉,人类的依靠和理性都归结于此,就算不在法庭上被审判,也会在宗教中得到拷问。 人性来自人类的基本属性,必然被「人」这种生物所包含,没有感性内核的理性论调都是空谈。 那么离开了人类社会呢?离开了赖以为生的社会,人类如何在宇宙中生存? 这也是塞亚这个角色贯穿始终的挣扎和疑问,在他身上赋予了对人类而言太过沉重的命运,已经超越了之前另一个有深度的角色,《满愿石》的席恩。 失忆、乌拉拉那种异类的灌输、身边无时无刻的恐惧就不用说了,自我属性的变异、荒芜的负宇宙、陌生的文明、无家可归的旅途,既是身不由己也是自己软弱犯下的罪孽,都是一笔笔沉重的负重。 游离于新的秩序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 所以塞亚能成为他本身,他的旅途是他寻找自我的过程,其艰辛就是人之所以为人。 珍贵的品格,总会在歷经磨难之后,被打磨得更加耀眼。认真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罪恶的人,终会获得那份应得的报偿。 从罪愆到超越,心灵的歷程。 世界上唯一比给予生命更美好的,就是让生命充满爱。 这就是克拉姆,最可爱的克拉姆。虽然他不正常,虽然他太感性,虽然他是个经常抽风的花痴,但就是这样的克拉姆让塞亚爱上这个世界,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拥有对未来的希望。生命开始爱,都是从接受自己、爱自己开始。 就像克拉姆自己的心路,和塞亚一样,他是同族中的异类,是个畸形而有缺陷的「废物」,但是在灾难后他从没有真正软弱和失望过,保持了最纯净最柔韧的天性,他有那样仿佛被祝福过的天性,相信生命有全新的一天,相信自己会更好,也许这本身就是个梦想吧,世上有那么美好的生命。可是宇宙再冷清,也有那么多的星辰。无论怎么坚信「熵寂」的科学家,都一定有过深空幻想。 机械皇帝沙门,就是机器人之于人的理想。 机器人是人类理性与纯洁的化身,如果机器人好,那我们人类在他们身上映射了好的一面。给予沙门、朱诺这些机器人生命的「父亲」,一定是个睿智的老人,他给了这些孩子最好的属性。由此在一个巧合的时间,一个机器人遇见了一个迷惘的人类,互相发掘了最优秀的品质。 信仰,有的是苦难中的寄託,有的是绝望下的自我安慰,有的是一场生命的寻觅和坚持,对于罗切斯特,是他的价值所在。 他对塞亚的爱我都不认为是搅基之爱,是精神上的皈依。他是个恶徒,他的自由意志不是靠自己生长和发展,无论他的姑母、朋友、他身处的邪恶组织都对他打上了不可逆转的烙印。当然,大部分人本来就是关系的生物,在组织和社会中也无法获得塞亚悟到的「纯意义」,所以对他善恶的讨论并无多大意义,道德更是社会和时代的名词,在负宇宙的大部分地方,道德都无讨论的余地。 所以我对他的审美也是从宗教和人格而来,他没有教义,他是个不接受指点的信徒,无论他如何朗诵圣典,他原初体会的教化来自书面以外的源头,他有着别的信徒没有的,梦寐以求的「原体验」。 面对死亡幽暗的宁静,生命最本真的欲望会迸发,他死过,有来世,神带回他,他追逐神,他的信仰心来自这样的「纯信仰」,真是美丽。 我喜欢信仰最质朴的解释:心灵的产物,灵魂式的爱,「核心里有神的概念」。不说罗切斯特,大家都是一样的,生命都是一样的。 乌拉拉这个异类,带有《克苏鲁神话》的影子,也是人类对于宇宙最恐惧的轮廓。克苏鲁神话认为:宇宙的源头就是黑暗、邪恶和混乱,最终也将归于这些。就连克苏鲁神话体系自身也难逃宿命。乌拉拉的结局就有这样的宿命感,她自身所追寻,或者说自身冀望的悲剧性的升华,都是一场譁众取宠的孤独演绎——她极端厌恶的,就是她本能所拥有。 她并不是没有理性,正如塞亚所言:「女王陛下不缺乏理性,但她没有人类通俗定义的对自己和社会负责的想法,她对理性的定义是对真理的探究,她的大脑就像一个另类崎岖的艺术家。」乌拉拉是一种独居的智性生物,也是我对非群体性智慧物种的一个思考和设定,对于她的一切都是难以表达和难以阐述的,这也是我想表现出来的效果,虽然为了让读者理解,我不得不做墨迹的形容,通过塞亚,通过克拉姆。乌拉拉的怪异,如果能和不可理解的恐惧挂钩,艺术效果会更好。 话又说回来,生命就别想达到这样的高度,乌拉拉你也别想。 第620页 最为讽刺的,她浩大的实验,她长久的心血和投入,在宇宙的规模中固然宏大,但是她的毁灭,她早就破损的自我,竟然和她漠视并拒绝理解的弱小物种没有本质区别。 说到底,还是太不同,太不被理解,只能孤独也崇尚孤独,然后在生物性上,孤独导致的异常和扭曲,还有荒神带来的客观上的变异和感性错乱。 但是在人类还没有找到宇宙中真正敬畏的对象,就算不讲道理的邪恶和力量也是让人惧怕的,若不是塞亚,地球上随便拎个人和乌拉拉相处,早发疯了。 乌拉拉本身也是被生命最原始的恐惧吞噬,并疯狂爱着这种恐惧的疯子,她的艺术,她的理性,她的追求,都源于此,她的美也是,虽然人类绝对不愿意接受。 回到文本身。 《伊甸》之所以这么冷,除了题材和选料的枯涩,我估计就像很多同人女认为耽美文里全民搞基是常态,许多爱看言情的妹子也不喜欢bg里出现bl。虽然我是个博爱主义者,各种性向性别全包揽,不过也可以理解各人的喜好差异,还是这么任性地写下来了,爱最重要嘛。 难道这个世界不是,有很多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快乐自由地生活着么,为什么要单一地界定呢? 不过,比起bg,我确实更擅长写bl,将来可能会挑战百合,或者无cp,如果不是塞亚克拉姆这样特殊的类型,在宏大的背景中,感情成分还是少一些比较大气。 目前写过的几对bl总结一下,都是非常喜欢的人物呀。 尖酸刻薄攻x贪财高傲受:月x扎姆卡特(《满愿石》这篇文一大堆暧昧的男男,但是没正式cp就不算在内了) 腹黑女王攻x贤妻良母受:楚轩x音久尘(《狩神曲》,这篇是女穿男,可是男身女魂到底算bg还是bl呢?嗯哼。) 骄傲偏执攻x温柔包容受:v殿x宁星(《永恆契约》,这是我第一篇正式的bl,里程碑意义啊) 清冷帝王攻x炸毛彪悍受:楚轩x十夜(《十字夜》,这对是互攻,从这一对起,我的主角开始向强悍发展,直到《伊甸》的塞亚正式奠定主攻地位) 深情饲主攻x黑化宠物受:复制体郑咤x复制体楚轩(也是《十字夜》的,虽然这对人气不错,但个人总觉得配起来别扭) 成熟稳重攻x傲骄别扭受:伍德x亚当(《十字夜》的副cp,最经典的一对,虽然我更喜欢塞亚和克拉姆相遇的感觉,但是这一对的cp感更和谐) 神助攻x萌物受:塞亚x克拉姆(撒花,就是《伊甸》的啦,最傲娇的哥哥大人和最可爱的教皇陛下) 下一部大概还是星际背景,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冷……不过我喜欢伊甸,它带给我丰富的感触,写好一篇文,心情也总是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