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俘虏》 第1页 《将军与俘虏》作者:舍目斯【完结】 文案 文德八年,突厥犯上,占古渡。 大将军李驷,前去平乱。 三年,无大捷。 文德十一年,李驷擒突厥王子。天子封驷为异性王。 冬,突厥王子无踪。皇子晏弹劾,大将军驷,有阳之好。 天子疑,宽十日,若不取王子首级,夷三族。 . 将军,你可心仪本王——那俘虏勾唇一笑。 内容标籤: 强强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驷 ┃ 配角:阿史汗·桑干 ┃ 其它: ☆、章一 文德八年,甲戌,前元769年。 和炎都督府携执失部,为然部,柔夷部攻占古渡。 史称,古渡之变。 天子遣武将之首李驷,前去平乱,一去三年。 十战七败,天子怒。 冬,十月,三皇子上书,持军令状,主动请缨,平突厥。 天子舍然大喜,温集百官于朝堂,任三皇子为抚军将军,封渭南王。 百官皆惊。 . 「爷!」右将宋卫直奔中军帐。 「何事,慌慌张张。」军师良迁令随手拨乱米盘。 李驷看了一眼宋卫,一语不发的坐回上位。宋卫暗查莽撞,半跪下道:「爷,小的领罪。」 李驷没出声,手指轻叩了下军案,贴身小厮端来温水。 良迁令问:「何事?难不成粮草被劫了?」 「军爷。」宋卫起身,递过去一捻暗纸。 「痦子,冬月至。」 良迁令眼神变了几变,喜怒不表,转手递给李驷。搭上御寒的斗篷,搓着手出帐道:「真想吃上个大油饼子。」 李驷看了眼暗纸,眉头不轻不重的褶了下,丢进火盆,有条而不紊的洗着手。 「爷,宋尉已经处理了。细作是痦子宠宦的外家小叔子。」宋卫说完看看他,又补充道:「爷,宋尉已领十军仗,在帐外跪了一个隅中。」 「他可食?」李驷擦着手问。 「回爷,阿史汗·桑干已七日未食。」宋卫道。 良迁令进帐,站在火盆前道:「近日会有大雪,痦子会被困在太苍山,图阑江要结冰了。」 宋卫道:「粮草岂不也要耽搁?」 「可不正是。」 「宋江那领十军仗,罚一天粮。」李驷翻着公文道。 「是。」宋卫颔首,退了出去。 「擒只宝驹不容易,鹫子也要来分食。看来朝堂上是怒了。」良迁令悠哉哉道:「东边怕是坐不住了,必生萧墙之祸。」 「来的正好。」李驷合上公文。 良迁令看他一眼,俩人对视,良迁令大笑,拍手叫了一壶酒,坐下捋捋鬍鬚道:「愁煞老朽,愁煞老朽矣,抢军功的人可算来了。」 李驷小酌一口,目光隐晦,表情难以言喻。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无平不陂,无往不復。」良迁令涩声道:「功高震主…,」意到为止,不点破。 李驷起身到帐外,校场传来操练声。宋尉头上搁一酒碗,跪在帐口请罪。宋迟阔步走来,作揖道:「爷,捷报被太子截了。」说着拿出封无字的信纸。 李驷接过背在身后,朝宋尉道:「罚两日口粮。」 「是!」宋尉起身,身形有些不稳,正了身道:「爷,突厥王子那怎么办?不吃不喝不歇,一宿的端坐在那,我怕冻坏了…,」 「你无奈何?」李驷挑眉。 「能!定不辱命!」宋尉作揖道。 李驷转身回了军帐。 「汝母婢也!」宋尉冻的搓着手骂道:「那竖子打不得骂不得,一双蓝眼睛唬人,我拿他啥法子?」 「一个竖子你无法?」宋迟说着往较场走。 「你们这些熊子可好,光着臀子不怕骚。他整宿的坐那,布衾也不披。我替他拢上,他给甩掉,就跟老子娘养的犟驴一样,后脚一蹬…,」 「要不你找爷说说,咱们俩换换?我去帐里伺候突厥王子,你寅时喝着北风去驿站…,」俩人正说着,一个小兵跑过来道:「左将,突厥王子要撒尿。「 「老子娘的,不吃还尽拉。」宋尉小跑着到战俘营。 · 李驷抖开信纸,在水里沾沾,火盆上烤干,显出一行字迹:「太子推波助澜,朝堂要封你为异姓王。百官附议。」看完,转手递给良迁令,手执着火钳子,挑火盆里的碳。」 良迁令把信纸丢进火盆,转身喝茶道:「百官附议,百官附议。太子羽翼已丰,不可撼。」 「太子权术高,三皇子不可比拟。我们把火盆踢给他,他在我们心头烙个印,反脚踢回来。」良迁令斟酌道:「驷,太子身后有人。」盘算了一会道:「老师出山了。」 李驷拧眉,放下火钳子道:「看来时局不由人。」 「不由人,不由人。」良迁令捋着鬍鬚道:「人在淤泥能奈何?老师若出山,大局已定。太子怕是要监国了。」 「隔岸观火是不能了。依太子睚眦必报的性情,等坐稳了,回头必有灭门之祸。」 · 深夜,李驷伏坐在军案,一条胳膊撑在膝头,眼睛看着案上的布战图,耳朵听着帐外的埙调。随手把米盘打乱,指尖捏了粒米出帐。 贴身小厮拿着大氅跟上,李驷抬手,小厮退下。 第2页 战俘营外站了会,掀帘进帐,埙声止,突厥王子看向他。 「爷!」宋尉作揖。 李驷眼神看向坐塌,突厥王子身上披着布衾,俩个侍人一手拽一头围坐在他身边。 「爷,我怕他冻坏才出此下策。」宋尉解释道。 李驷看他一眼,宋尉窘色,示意侍人退下,颔首退出了帐。 案上摆了些粗食,一筷未动。阿史汗·桑干盘腿坐那,不卑不惧的跟他对视。不自以是被擒的俘虏,一副贵客的高姿态。 李驷拿起一张粗饼递给他,阿史汗·桑干别过脸。李驷掰一块塞他嘴里,阿史汗·桑干吐出来,瞪着湖蓝色的双眼,朝他手上咬一口。 手背上咬出圈血痕,李驷不在意,捡起他吐到地上的饼子,捏着下巴,强行餵他。 军粮紧,士兵一日一食。 阿史汗·桑干紧咬牙关,脚镣哗啦哗啦响。俩人无声对峙,李驷作罢,起身丢给他一副钥匙。 阿史汗·桑干打开脚链,似一匹脱缰野马,朝李驷身上击去。左右两回合,被李驷轻易制住。 李驷放手,阿史汗·桑干击上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炷香时辰,阿史汗·桑干力气耗尽,双手握拳直喘气。 「宋尉。」李驷理理衣袖,浑身不见丝毫狼狈。 「爷!」宋尉冲进帐。 「以后不上脚镣。王子想去哪,你跟宋江贴身护卫。」 「是!」宋尉颔首。 李驷捡起一张打翻在地的饼子,吹吹浮灰,捲成筒状,吃着出了营帐。 阿史汗·桑干端起案上的稀粥喝尽,捡起一张饼子大口咀嚼,宽袖抿抿嘴,躺榻上盖好布衾,翻身睡去。 宋尉看看睡着的突厥王子,瞥一眼满地狼藉,心里服气,爷就是爷! ☆、章二 李驷回中军帐,良迁令骑马而至,下马解着披风,直奔火盆烤火,卖关子道:「爷可知我去哪了?」 「不知。」李驷给伤口散了层药,配合道。 「这是被什么咬了?」良迁令感兴趣道。 「狼崽。」李驷看他道:「军爷去哪了?」 良迁令倒碗热茶,身心酣畅道:「三公里外有片湖。」 「湖里有鱼?」李驷接道。 良迁令大笑,捋捋鬍子道:「老朽已十五日没闻腥了,这天喝碗鱼汤再好不过。」 「吾可十年不食色,不能十天不沾荤,那才苦煞老朽也。」良迁令咂嘴道:「口都是苦的。」 李驷挑了下嘴角,半笑不笑,朝小厮道:「让宋卫来见我。」 「我已让他着人去凿冰了。」良迁令摇头道:「四五人足矣,他带了二十壮人。」 · 宋卫领人打了百十条鱼 ,小的巴掌般,大的小臂长。隔天,士兵不操练,众人聚集在较场,炖汤的炖汤,烤的烤,比打胜仗都喜庆。 军粮短缺月把余,难得饱餐一顿。 宋卫一路跑过来,喜色难掩道:「爷,咱们是一次捞个够,还是吃一顿捞一顿?那湖我勘查了,吃个十天半月不是问题。」 「一次打捞五天的,放雪洞里储藏着。」良迁令道。 「军爷,哪来的雪洞?」宋卫问。 「酉时,暴雪至。」良迁令指着天色。 身后跟着宋尉,宋江的阿史汗·桑干,朝校场走来,抬头跟李驷对视,步伐微顿,别开脸,昂首阔步的越过他。 宋尉挡住他,要他给李驷行礼。 阿史汗·桑干不行,扭头折回了帐。 「这王子是个爷。」良迁令意味不明道。 李驷没作声,看了眼校场,朝宋卫道:「你跟宋迟过会去交接,不可出差池。」 「是!」 「耿将也该回了。」良迁令道。 「晚回是好事,他们部落总得商量对策。」李驷道。 「他是可汗最得宠的小儿,也是未来首领唿声最高气势最盛…,」 「差矣。他还有两个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哥哥。」 「那两个草包?无妨。」良迁令感慨道:「老朽要是早娶亲,儿子就他这般大。」扭头问:「他可有十八?」 李驷点点头。 「阿勖可有十二?」良迁令又问。 「阿勖而今黄口。」李驷表情柔和。 「估你也生不出。」良迁令捋捋鬍鬚道:「我要是有这么一个骁勇善战,少年成名的儿。不妄世间这一遭。」 「天命之年亦可。」李驷道:「我去那九惠城给你掳一女子。」 「诶,不可不可!」良迁令摆摆手道:「晚矣。」说着朝校场奔去,「鱼头给老朽留了。」 李驷转身回中军帐,看了眼椸架上的大氅。宋卫托着鱼汤罐放书案上,李驷坐下道:「把那大氅给突厥王子拿去。」 「爷,他要是不穿呢?」宋卫反问。 李驷看他一眼,宋卫颔首道:「是!」拿着大氅退了出去。 · 暴雪下了一宿,厚度可淹没军靴。阿史汗·桑干披上大氅,出帐探究竟。前几日硬气,晚上不盖布衾,昨日额头微发热,鼻涕四淌。李驷骑马而归,看眼阿史汗·桑干的红鼻头,又看眼拖至雪地的大氅,下马回帐。 宋卫端了汤药给他道:「爷,今日有十七位得了伤风,军医说这汤药预防传染。军爷也喝了。」 「可有隔离?」李驷一饮而尽。 第3页 「隔离了。」宋卫道:「今儿一早突厥王子不适,军医说是伤风。刚帕巾捂住鼻子乱转呢。」 「可有大碍?」 「军医说无碍。」宋卫道。 李驷在案头坐下,拿笔写信道:「突厥王子帐里燃上炭。木炭从我这拨。」 「爷,您这也没炭了。」宋卫道:「新炭估计要十日才会到。」 「一点都没了?」李驷埋首写信问。 「只够五日。」宋卫道:「军爷帐里有点…,」 「不妨,把我这五日的都拨给他。」李驷示意火盆道:「找人架过去。」 「是!」宋卫颔首。出帐找人架火盆。 · 良迁令掸掸毡帽上的雪进帐,宋江站在军案旁回禀道:「爷,三皇子被困在了太苍山,刚发信号让去接。」 「让他困着吧。」李驷道。 「爷,可倘若怪罪下来?」宋江斟酌道:「不如我跟宋卫…,」 「不妨,先困两日吃个苦头,后天再去接。」良迁令道。 「诶,火盆呢?」 「将军让挪到突厥王子帐了。他昨夜染了风寒。」 「伤风了?那他可曾老实?」良迁令问。 「不曾。今儿一早转了校场转了马厮。」宋江道。 良迁令喝了热汤道:「我帐里有木炭,给将军取一些过来。」 「不妨。」李驷道。 「诶,差矣。老朽白日尽待你帐里取暖,省下不少炭呢。」良迁令担忧道:「驷,我隐有不好兆头。」 「何事?」李驷看他。 良迁令意有所指道:「三皇子好男色。」 李驷表情阴晦,没作声。 · 夜深,侍卫过来报,突厥王子要沐浴。李驷看公务,没理会。 半柱香时辰,宋尉过来报,突厥王子要沐浴。李驷摆摆手。 一柱香时辰,帐外大乱,宋尉过来报,突厥王子跑了。骑着将军的坐骑「白皓」跑了。 「……」 突厥王子要沐浴,小厮进去服侍,王子摇头不习惯。大片刻,宋江在帐外喊,帐内没人应。 李驷骑着马追,听见白皓的嘶叫声,吹哨子回应。没一会儿,白皓折回来,马背空空。 李驷不担心,骑上白皓去追,这离突厥部落百十余里。 阿史汗·桑干被白皓甩了下来,滚落进猎人给兽类挖的陷阱里。 李驷骑在马背上看他,阿史汗·桑干略显狼狈,托着摔脱臼的肩膀,从陷阱里爬出来。 俩人目光对峙,阿史汗·桑干别开眼,用力推了下胳膊,脱臼的位置復位。掸掸身上的雪,昂首挺胸的往部落方向走。 李驷也不出声,骑在马上跟他并行。半柱香时辰,阿史汗·桑干打了两道喷嚏,喷出一个鼻涕泡。他用袖子抿抿,偷看一眼李驷。 李驷目视前方,好一个鼻涕小儿。 阿史汗·桑干面显窘色,拿袖口捂住鼻子,阻止鼻涕下流。夜静,除了马蹄踏雪声,还有阿史汗·桑干一道一道的吸鼻涕声。 李驷止住马,单手把他拽坐在马背,身上的貂裘大氅裹住他,拉缰绳,掉头回营。 ☆、章三 李驷下马吩咐烧热水,熬汤药,抬头看了眼阿史汗·桑干,直步回帐。 宋尉追上他道:「爷,不行把脚镣给他戴上…,」 「不必。」 「万一他再跑了呢?」宋尉问。 「惟你是问。」 「爷,小的老子爹都没这么难伺候过,沐浴不让看,撒尿不让跟,他要是想跑…,」 「不妨,他跑不脱。」良迁令进帐道。 「军爷,您这话说的,他万一要真跑了将军拿我问罪…,」宋尉看了眼李驷,颔首道:「将军放心!」 李驷靠着椅背,热毛巾敷在脸上,贴身小厮给他揉太阳穴。良迁令坐下道:「突厥王子不过试探而已,不是真跑。」 「真跑,也不会挑雪天跑。」 「试探爷的态度?」宋尉问。 「十天了,小马驹急了。」良迁令道:「明日你去太仓山接三皇子。」 「是!」 「你领十几个人,足矣。」良迁令道。」 「将军!」帐外侍卫道。 「禀。」 「突厥王子浴后着什么?士兵的战服?」侍卫为难道。 李驷掀开帐帘,阿史汗·桑干缩进浴桶。看了眼来人,放下戒备继续洗。李驷把里外衣放在椸架上,看了他一眼,手指摸摸浴桶,拎起地上的热水倒进去。 转身步向坐塌,拿起案上的埙打量了番,又环顾了圈,待转过身,阿史汗·桑干已着上里衣,埋头跟襟带较劲。 李驷看了会,过去帮他系。阿史汗·桑干索性伸开双臂,有人伺候,何乐不为。 李驷帮他着好里衣,阿史汗·桑干依然伸着双臂。面颊熏似胭脂红,湖蓝的瞳孔澄净,看着他不言语。 行,不妨当回你爹。李驷心想。伸手拿过椸架上的外衣,一件件帮他穿好。 阿史汗·桑干一副君王的气势,坐回榻上。喝口茶,漱漱口,吐进痰盂。头一歪,吹熄灯,躺下裹着布衾睡。 「……」 隔日一早,李驷跟良迁令去打猎,猎了两头红崖羊,若干野兔,活禽了一雪狐,通身赤红,眸发蓝。 李驷抱着赤狐回帐,良迁令拎着红崖羊去伙房。午时,羊肉炖好,每个营帐分了巴掌块。 第4页 李驷未食,喝了两碗肉汤子泡饼。 良迁令指着米盘,谋了一些战术。现正隆冬,双方休战,阳春必有一战。此战破釜沉舟,若大捷,大军班师回朝。 俩人正凝神布战,帐外喧闹。宋江回禀:「爷,突厥王子要进来。」 「允。」李驷拨乱米盘。良迁令坐回火盆旁,翻着架子上的烤兔。 阿史汗·桑干进帐,直奔将位,坐后四下环顾。宋江看看李驷,李驷抬手。随着一道铃铛声,赤狐跃到阿史汗·桑干身边。 阿史汗·桑干抱起它,蓝眸难掩欢喜。看了眼李驷,放下赤狐,端坐在榻上。良迁令才不鸟这小马驹,挑着烤好的野兔,出了帐。 阿史汗·桑干身量不魁,刚至李驷眉头,身形比李驷小一圈,着李驷的常服,显得宽大。有股少年偷着老子装。袖口往上挽了圈,大氅及地。 李驷打量着他,阿史汗·桑干别开眼,低头抚玩赤狐。李驷摆摆手,宋江退出了帐。 李驷拿着羊肉架在火盆上烤,阿史汗·桑干盯着羊肉。早前在部落顿顿食肉,被俘半个月,才食了一块羊肉。 李驷烤好递给他,阿史汗·桑干夺过啃了口,看着他大口咀嚼。 「……」 李驷坐在案头办公务。阿史汗·桑干一手持着兵书,一手撑着头,眯着眼打瞌睡。赤狐卧在他怀里取暖。 接连两日,阿史汗·桑干无事便来中军帐。坐在榻上逗弄会赤狐,看会兵书,打会瞌睡。李驷也不管他,俩人各干各事,倒也相安无事。 耿将跟三皇子同时归营。雪天路滑,三皇子在图澜江上摔了几跤。南隅人少见大雪,雪天也都不出屋,缺少在冰面行走的经验。 耿将带回消息,突厥可汗说缓半个月,等部落大将聚齐,再商讨结果。顺带跟来一位贴身伺候的内侍。 良迁令道:「不急,在我意料之内。」 李驷点点头,转身问:「朝里怎么样?」 宋江作揖道:「爷,天子身子不适,太子监国。」 李驷挑眉,跟良迁令对视一眼,轻叩着军案问:「然后呢?」 「百官附议。」宋江着重这一句。 「干坤已定。」良迁令问:「三皇子可知情?」 「不知。」宋江道:「太子把持着消息。眼下正瓦解大皇子势力。」 「明白。」良迁令点头道:「太子把选择权交给了将军。」 「封锁消息。南隅过来的所有消息拦截。」李驷道。 「是!」宋江颔首。 「突厥的大王子可归?」李驷问。 「回爷!大王子未归。」耿将道。 「大王子妃是执失部的长女,执失部又跟柔夷部联姻。属下在突厥探听,自三王子被俘,他的势力一半都在观望。若柔夷部支持大王子,估计三王子的势力逐渐瓦解,一部分都会支持大王子。」 耿将又道:「柔夷部的小女心仪三王子,三王子被俘前,双方有意婚配。」 「属下临行前,可汗亲自带了内侍给我,说这内侍自小服侍三王子。我已餵了他药,身上功力消解。」 「以你的分析,可汗是什么意思?」良迁令喝着热汤问。 「可汗愿意用古渡,九惠换回三王子。但桎梏太多,有心无力。」耿将踌躇道:「依属下见,可汗说商议十五日,不是战术拖延。」 「属下在部落转了几日,百姓很是爱戴可汗。三王子继位,也是众望所归。三年前部落联盟突袭古渡,是执失部联合大王子一手策划。」耿将又补充道:「可汗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不可小觑。」 ☆、章四 三皇子晏,揣着手炉,大笑而至。拍拍李驷的肩道:「驷弟啊,本王在南隅犹如鱼得水,来你这就龙困浅滩。昨日图澜江上寸步难行。」 良迁令撩了下眼皮,龙困浅滩,可真是敢言。不知你老子听了,作何感想。 「本王来时,刻意绕你府里了趟。弟妹让我给你稍了两双军靴。你三年未见长子,阿勖都到我鼻樑了,我担心他一个人在府里孤单,就接到我府上给阿予做伴读。」三皇子晏笑道:「驷弟,你可知老师是谁?」 「是吕公。父皇亲自指的。」 ——哈哈哈哈! 「不敢,阿勖顽劣泼皮,怎敢跟皇孙一起…,」 「诶,我就看阿勖乖的很。十靶九中。」皇子晏笑道:「不怕驷弟笑话。阿予个废才,十靶才二中。倘若跟着阿勖一块学,也许是块料。」 「阿勖是棵好苗,陈公教他可惜了。我特意找父皇请示,让吕公教他,做皇孙伴读。」 李驷垂着眸,没作声。 三皇子宠宦递了两双靴子,宋卫伸手接过,瞥了他一眼。 几个人各怀心事,暗自思忖,阿史汗·桑干抱着赤狐闯了进来。 「诶,这位…,莫非是突厥三王子?」三皇子晏语调都变了,有股搭讪调戏的意味在。 阿史汗·桑干正眼不瞧他,转身就要出帐。 三皇子晏道:「且慢。」缓步到他面前,饶有兴味道:「少年可是三王子?真是妙!我是南隅的三皇子,你是突厥的三王子,妙的很,妙的很吶!」话落,阿史汗·桑干睥他一眼,直步出帐。 良迁令有意点他,「王爷,这突厥三王子少惹为妙,他可值一座古渡,一座九惠。将军且要让他三分。」 第5页 三皇子回头看他,良迁令不惧,他堂堂国师,当今天子都不畏,何惧一登徒子。 三皇子大笑,不阴不阳道:「南隅武将之首,俱他一区区小儿?」 「差矣。」良迁令道:「王爷莫要小觑了他。这三年来,南隅军十战七败,就是败他手里。」 「哦?」三皇子正色道:「他有这本事?」 「正是。」良迁令道:「当年沂水一战,他不过十五而已。」 「这么厉害?」三皇子眼珠一转道:「不还是被驷弟擒了?」 「侥倖。」李驷言简意赅道。 三皇子一怔,不以为然道:「驷弟莫要谦虚,本王不动他就是了。」说完笑着出了帐。李驷没谦虚,阿史汗·桑干马上功夫了得,下了马逊他一筹。 「留意三皇子,有异常随时回禀。」李驷道。 「是!」宋江道。 又斟酌道:「不可让他单独见突厥王子…,」 良迁令摇头,捋捋鬍鬚道:「将军怕是多虑了。三皇子应付不了小马驹。」 「军爷说的是。三皇子讨不着便宜。」宋江符合。 良迁令背着手,来回踱步道:「这登徒子阴得很,拿阿勖来挟制你。」 李驷沉眸,叩着军案不作声。 · 三皇子心痒,他就喜欢桀骜不羁,野性强的。隔日午时,着了身艷色袄子,朝突厥王子帐里去。 阿史汗·桑干无事,抱着赤狐躺在榻上小憩。贴身内侍给他哼着家乡小曲。三皇子掀帘进帐,入目一副美人卧榻图。 阿史汗·桑干睁开眼,三皇子浮笑道:「王子…,」内侍把他拦在塌前。 「无碍。」三皇子不在意,折回坐在侧椅上。盯着阿史汗·桑干的脸,道着些南隅风光。讲了一炷香,阿史汗·桑干不发一语,三皇子口燥,喝了口茶问:「王子对南隅可有兴趣?」 内侍道:「我们王子听不懂南隅语。」 「……」 三皇子憋的内伤,喝了杯茶顺气,暗自琢磨了会,听不懂更好,省事。看看他怀里的赤狐,朝内侍道:「我带美人去猎雪狐,看他可有意?」 内侍跟阿史汗·桑干低语,他起身穿靴,披上大氅,阔步去马厮。 三皇子就喜欢这种人,爽快。 马厮侍人拦着,三皇子竖眉,强行解下一匹马,上马背朝阿史汗·桑干伸手,「美人,本王与你共乘一匹。」 阿史汗·桑干解下白皓,跃上马背,白皓后仰嘶吼,阿史汗·桑干勒着缰绳,摸着它鬓毛安抚,趴它耳朵低语,骑着它出了马厮。 三皇子还在发愣,待反应过来,阿史汗·桑干连人带马的被宋江拦下。阿史汗·桑干回头看三皇子,三皇子甩马鞭,朝宋江道:「让开,本王狩个猎就回。」 「回王爷,没将军的令,王子不可出营。」宋江道。 「何惧?这雪天还能跑了?」三皇子道。 宋江不出声,拦着不放。 阿史汗·桑干看眼三皇子,三皇子急道:「你这莽夫可长脑子?雪这么深怎么跑?」又补充道:「你找些人跟上可妥当。」 宋江不放行。 三皇子一鞭子抽到他身上,宋江眼都不眨道:「将军把王子交给属下,若生了差池,属下当不起。」 三皇子道:「你带人跟上本王。」扭头朝阿史汗·桑干道:「美人,你同本王同乘一匹…,」话没落,白皓越过宋江,疾驰而去。 三皇子紧追,万一真跑了,任谁都担不起。 阿史汗·桑干把他们甩了老远,待他们狂命追,他拉着缰绳止了马。他们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阿史汗·桑干又狂奔,身后人又狂追,他再次止住了马。 这么乐此不疲了几回合,三皇子惊的满身汗道:「美人…美人…,不可这么耍了。本王老命要休矣!」 宋江追上他,脸色青白。 阿史汗·桑干在湖边下马,趴在通透的冰面上看,拳头捶捶冰,一尾黑鱼盪过。 阿史汗·桑干眉眼一笑,躺在冰面上看着天空。三皇子看怔了,不是笑的多美,而是笑的纯。犹如那双湖蓝色的眼睛般,纯净。 三皇子行在冰面,嘴里念叨:「美人啊,美人,难得一见的尤物。」 阿史汗·桑干勾勾唇,睥他一眼,翻身在冰面滑行。装作无意的把他撞翻,三皇子疼的呲牙咧嘴,被侍卫搀扶起来,摆着手道:「不碍不碍…,」话没落,踩到一块阿史汗·桑干踢过来的冰渣,又摔倒在冰面。 李驷得到消息,骑马追来时,阿史汗·桑干在冰面耍的尽兴。三皇子扶着腰,被侍卫搀在一侧歇息。 李驷走到白皓面前,盯着它眼睛,摸摸它脸。白皓跟了他八年,认了他,从不让别人骑。 阿史汗·桑干玩乏了,回头看,夕阳余晖下,李驷背着手,披着黑貂氅,站在白皓旁边,看着他。 ☆、章五 太阳落山,众人上马就位。 宋江牵过来一匹大棕马,阿史汗·桑干睥了眼,手摸着白皓的脸,意思明了。 「美人,本王这是龙驹,你可愿跟本王共乘一匹?」三皇子问。阿史汗·桑干不理他,看着白皓背上的李驷。 「驷弟,王子配宝驹,你姑且把坐骑让…,」三皇子话未落,李驷伸手,阿史汗·桑干攀着他胳膊,跃上了白皓。 第6页 俩人共乘一匹,疾驰而去。 阿史汗·桑干被风雪嚎的睁不开眼,李驷止住马,阿史汗·桑干转身过来,面向他怀里。李驷看一眼他冻红的脸,拉过大氅遮住他,夹马而去。 阿史汗·桑干把双手放他腋下取暖,抬头跟他对视,李驷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士兵推开大营栅栏,李驷直奔俘虏营,朝内侍道:「给王子备热水。」阿史汗·桑干跃下马,李驷掉头离去。 阿史汗·桑干看着他背影,勾唇笑了笑,转身回帐。内侍替他解着大氅,面色凝重的说着突厥语。阿史汗·桑干凌厉的看他一眼,内侍立刻跪下。 阿史汗·桑干让他退下,自己解衣进了浴桶。泡了一炷香,体内寒气退去,看了眼椸架上的里衣,拿过浴巾擦干,取下里衣穿上。 南隅的衣衫繁琐,衣襟带子都要绕半天。阿史汗·桑干随意一系,挽了圈袖口,坐在榻上喊了声,帐外的内侍进来,拿着布巾给他擦头髮。 宋尉端来驱寒的汤药,内侍接过,用银针试毒,自己又尝了口,才端给王子。阿史汗·桑干喝了口,紧皱眉头,扭头吐进痰盂。 —太苦。 内侍端了晚膳回帐,两碟小食,两碟肉食,一碗米粥。比前些日改善了。阿史汗·桑干食尽,擦擦嘴,双手托着后脑躺在榻上,看着帐顶发怔。 内侍跪坐在他耳边低语,阿史汗·桑干不情愿的坐起,内侍替他穿靴,替他系好大氅,陪着他出帐消食。 阿史汗·桑干看着月亮,月满,满月底下就是突厥汗国。人不自觉的随着月亮走,走了几十丈,被军营门口的士兵拦下。 阿史汗·桑干无端生怒,抬腿踹了他一脚,折身回帐。途经中军帐,掀帘进帐,李驷跟良迁令在玩弹棋。 良迁令执短箭击白子,白子滑到洞口,险些进洞,扼腕嘆息。李驷用食指弹黑子,黑子滑进洞内,扬眉畅怀。 良迁令推白子道:「不玩不玩了,羞煞老朽矣。」案上的钱币拾进钱袋,拎着离开。 阿史汗·桑干坐过去,从内侍身上拿出钱袋,哗啦一声倒在案子上。推了十枚钱币到中间,摆好八个白子看他。 李驷看他一眼,也推了十枚钱币到中间。棋盘上撒了层滑石粉,伸手示意他先行。 阿史汗·桑干瞄准圆洞,食指一弹,用力过度,白子弹出了棋盘。 李驷扬眉,手指轻轻一弹,黑子滑进洞内。 阿史汗·桑干撸起宽袖,手指轻弹,白子偏离轨道,弹到了棋盘角落。 李驷八枚黑子皆弹进洞,把案上的钱币推进钱袋。阿史汗·桑干又推了二十枚到中间,内侍劝他,他加筹十枚。 「……」 阿史汗·桑干蹲在榻上,把食指放嘴里哈哈气,脸半贴着棋盘,眯着一只眼,食指一弹,进洞。 阿史汗·桑干狂喜,握拳大笑! 内侍击掌欢唿,一脸洋溢。 「……」 李驷看着这对主僕,玩了三局,输了五十枚币,才进一个洞,何已悦乎? 「将军,现已亥时。」宋尉在帐外报。 李驷要起身,阿史汗·桑干拽住他。李驷看眼他干瘪的钱袋,阿史汗·桑干翻过来,摸出三枚币,霸气的拍在案子中间。 李驷撩袍坐下,赢了他最后三枚币,手里执一币,在指尖把玩。 阿史汗·桑干从身上掏出埙,放案子中间。李驷拿起来打量,推给他,不赌。阿史汗·桑干输红了眼,强行推给他,必赌。 · 阿史汗·桑干输的精光,一夜未合眼,趴在榻上研究弹棋。内侍拿着针线,嘴里念叨着突厥语,改良着大氅。除了三皇子晏,军营里的木炭竭尽。 隔日一早,阿史汗·桑干洗漱过,内侍抱着改良版大氅让他穿。阿史汗·桑干伸开双臂,内侍让他合上,拿着大氅从头上套进身子。 阿史汗·桑干用了早膳,揣着偷来的钱币,直奔中军帐。 帐里人齐乎,聚一块商议军事。三皇子提议趁其不备,现就开战,突厥王子为人质,天时地利人和。 良迁令厉色道:「荒唐!军粮不过昨日才达,大军刚饱餐一顿,消耗的体力还未恢復。」 「再者,突厥军擅马术,南隅军精陆战,现正天寒地冻,突厥军在冰面游刃有余,倘若开战,自寻死路。」 三皇子阴阳怪气道:「军爷何意?三王子在本王手里,突厥能奈我何?倘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军爷自个也说了,这三年十战七败,我朝神武大将军不照样败在他小儿手里?」 「天佑吾朝!天让驷弟把这小儿擒住了,我们就该把握时局,一举灭了突厥汗国。」 良迁令大笑,「妄语!妄语!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儿,居然对身经百战的将军指手画脚!」 「你!」三皇子拍案而起,「汝母婢也!」 「汝有何能?区区小江,何也朝天发令?何也遣将去救?今日之事可恶也,母之,诚彼娘之非悦!」 「你你…你个老匹夫,你放肆!」三皇子气道。 「汝汝…汝个黄口小儿,又奈吾何?」良迁令甩袖而去。 「他他…,他个老役夫,自恃两朝元老…,」 「王爷宽宥。良军爷秉性刚硬,时与将军冲突!也曾大打出手。」宋卫颔首道。 「他个役夫有何能?驷弟何惧?本王回朝参他一本,倚老卖老的狗东西!」三皇子骂道。 第7页 李驷掀盖喝茶,不作声。 「王爷威武!我们将军参了这老役夫无数本,本本被驳回,奏摺批曰将军容不下人。」宋卫道。 三皇子一口气堵在胸口,嗤之以鼻道:「父皇心胸宽广,毕竟这老役夫曾是太傅。」 「王爷有理!」宋卫道。 三皇子斟酌了会道:「本王未曾领兵打仗,但自幼精通兵法。昨日探到突厥大军不在可汗国,想来天助吾朝,趁其不备占领国都!」 李驷眼皮颤了颤,垂头品茶。 「占领国都之后呢?」宋卫斗胆问。 「自然归南隅□□。」三皇子豪爽道:「父皇封老二个王,这就是他的封地!」又骂道:「冻死他个婢羔子。」 「突厥大军归国怎么办?」宋卫又问。 三皇子看他一眼,不明其意。 宋卫问:「倘若把汗国空城剿了,突厥大军回来…,」 「我们有突厥王子何惧?」 「王爷莫非?想挟三王子以令诸侯?」宋卫不可思议。 三皇子暗查不妥,摇头道:「本王觉得挟制不了。最好连人带巢的剿了!」 「王爷英明!」宋卫颔首。 三皇子不气馁,站在米盘前,拿着指挥杖,侃侃而谈!深觉自己是个惊世将才。 李驷把玩着埙,研究如何吹调子。帐外嚷嚷,不等问话,阿史汗·桑干闯进来,身后跟着抱弹棋盘的内侍。 三皇子看着阿史汗·桑干,惊问:「美人,为何把自己缝进大氅里?」上前打量道:「妙!实在妙!尽管有些滑稽,但御寒!」 甩了甩自己的大氅,威武是威武,御寒性能一般,缝成筒状实在妙!转身出了中军帐,喊宠宦帮他改制。 阿史汗·桑干通身就露一个脑袋,脖子以下被棕色大氅裹成筒状。李驷眼皮直打颤,把玩着埙不言语。 「王子行动可便?」宋卫问。 阿史汗·桑干不理他,胳膊从大氅左右的隐形洞里钻出来,捋捋袖子,直奔榻上坐下,甩出一个大钱袋。 「……」 内侍把棋盘摆好,阿史汗·桑干推了一枚钱币出来。李驷看着一枚币,挑眉,学乖了。伸手摸案子下的钱袋,半晌,没摸着。俯身去看,哪有钱袋踪影。 案子抬走,四下找钱袋,无果。 阿史汗·桑干坦荡的端坐在塌,从钱袋数出三十枚币,推在他面前。 内侍道:「我们王子先借与将军。」 李驷打量钱币,长得好生眼熟。 「将军何意?我们王子偷您的钱币?」内侍面色受辱。 阿史汗·桑干拍案而起,迈着小碎步绝尘而去。半途,折回帐,把案上的钱搓回钱袋,扭头离开。 不妨,步伐过大,被大氅筒绊的趔趄,回头瞪了眼李驷,手拢起大氅下摆,昂头阔步离开。 ☆、章六 宋卫追出来道:「王子,将军绝无此意…,」不待话落,内侍朝地面啐了口。 宋卫折回帐道:「爷,王子的内侍啐了属下一口。」 李驷扬扬眉,指尖把玩着钱币,披着貂氅道:「我去五邑山打猎,问王子可赏脸。」 李驷牵着白皓出马厮,阿史汗·桑干着了件少见的赤色裘皮,等在大营门口。 李驷看他,阿史汗·桑干脸微醺。 李驷上马,朝他伸手。 阿史汗·桑干不理,跃上马坐他背后。 李驷下马,重新上马坐他身后。 阿史汗·桑干也下马,又坐他身后。 李驷再次下马,正要上,阿史汗·桑干夹马肚而去。 「……」 「尔肤浅之,吾何屑苟同。」李驷自我了慰。伸手吹哨子,白皓折回来。 阿史汗·桑干勒着缰绳看他,伸胳膊,李驷攀着他胳膊,坐在他身前。 阿史汗·桑干很得意,牵缰绳的姿势就与众不同。 李驷身形挺拔,端坐在他身前挡了视线。阿史汗·桑干不介意,倾斜着身体,从他肩膀处看路。 · 阿史汗·桑干没弓箭,坐在马背上看李驷射猎。李驷猎了只兔,猎了只雪狐。阿史汗·桑干穷极无聊,遂恼怒,为何你猎,本王捡? 李驷又猎了只豺,阿史汗·桑干骑马去捡,捡到手,老远看李驷一眼,举起豺用尽了力,甩到五邑山下。 不过瘾。取过马背上的灰兔,空中转几个圈,一下甩的老远。正要扔雪狐,李驷拔腿上前阻止,阿史汗·桑干夹着马肚就跑。 李驷脚尖点着树干追,阿史汗·桑干回头看,勾勾唇,目露顽笑,弓着身子往前骑。腾出一只手,拿着雪狐在头顶转,手腕勐发力,掷到李驷身上。 李驷接过雪狐,依然紧追不放。阿史汗·桑干也不骑别处,只围着树林打转。李驷借力树干追他,阿史汗·桑干精于骑术,总是能巧妙避过。 李驷吹哨子,白皓止蹄,止的太勐,阿史汗·桑干被甩下马,遂,撞上岩壁,滚到雪地。 李驷疾步过去,伸手要拉。阿史汗·桑干嗤之以鼻,爬起来,掸掸身上的雪。 李驷显无趣,他也不防会被甩到岩壁。阿史汗·桑干微踮着脚上马,面无表情的拉着缰绳。 李驷斟酌,手里的弓箭递给他。阿史汗·桑干看了眼,故作姿态的接过,放箭,拉弓,瞄准猎物,射箭。 李驷过去捡猎物,回头,阿史汗·桑干拉弓瞄准他。 第8页 李驷盯着他,不惧不避,眼睛三分晦,三分厉,三分纵。 阿史汗·桑干放箭,箭从他头顶穿过,一只座山雕从半空落下。阿史汗·桑干把弓扔给他,骑马过去捡。 李驷捡起弓,弓弝上还有余温与黏湿的汗渍。 阿史汗·桑干眼泛光,轻吁了口气,拾起座山雕挂马背上。 马蹄声一踏一踏,白皓走的悠闲,不时嗅嗅树皮。李驷也不催,俩人坐在马背上,看着落日,听着盘旋在空中的座山雕声。 · 晚膳后,李驷拿着药掀帘进帐。阿史汗·桑干散着发,不拘的半倚在榻上,手执着一碗酒。看见李驷,放下酒碗,朝内侍说了句突厥语,翻身躺好盖上布衾。 「将军,我们王子要歇了。」内侍道。 「戌时就歇?」李驷问。 内侍看看阿史汗·桑干,朝李驷道:「王子说,他看见将军就想歇。」 「惧我?」李驷问。 「……」 「退下。」李驷抬手。内侍看眼阿史汗·桑干,弓身退出帐。 李驷坐在榻前,执起酒碗喝了口。掀开布衾,握住他脚放膝头,涂上药帮他揉。 阿史汗·桑干看他,李驷专注于揉脚踝。半晌,跟他对视一眼,手上涂了药搓热,阿史汗·桑干自觉宽衣,半褪下里衣,露出肩膀上的淤青。 李驷看了眼里衣,沉着眸,手在他淤青处轻揉。 阿史汗·桑干饮了口酒,李驷拿热布巾擦着手,俩人谁也不看谁,又都心中肚明。 阿史汗·桑干盯着他,推酒碗到他面前。李驷小饮,阿史汗·桑干嗤之,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李驷挑挑眉,依然小饮。 阿史汗·桑干别开眼,又饮了一碗。俩人静坐了半柱香,李驷手指叩案子,宋卫进帐。 「弹棋取来。」 「是!」宋卫转身去中军帐。 赤狐跳到榻上,卧在阿史汗·桑干怀里。阿史汗·桑干脸酡红,手撑着头,斜倚在榻上,手指轻捻着赤狐耳朵。 李驷移开眼,饮了口酒。 · 李驷执白子,阿史汗·桑干执黑子。一局终,李驷赢了十钱。 阿史汗·桑干把黑子推给他,自己执白子,一局终,李驷赢了二十钱。 李驷捏着枚钱币打量,币上有前几日遗留的墨渍。看看这对主僕,不动声色。 阿史汗·桑干半趴在榻上,朝棋盘吹口气,食指一弹,进洞。内侍拍手叫好,把案上的三十枚搓进钱袋。 阿史汗·桑干喝口酒,身心快意,手气大转,赢了满钱袋。 李驷扬扬眉,扭头问宋卫借,宋卫摸出最后十枚。 亥时,阿史汗·桑干不胜酒力,哈欠连连。李驷推棋盘要散,阿史汗·桑干不依,内侍劝了他句,他抱着钱袋回头躺下。 李驷捋捋袖口,宋卫拿着大氅替他披上。李驷示意榻枕旁的钱袋,宋卫大惊。内侍俯身收拾棋盘,宋卫伸手够着钱袋,攥在袖筒出了帐。 李驷掂掂钱袋份量,朝空中一掷,落入袖筒。 · 夜半,宋尉直奔中军帐道:「爷,三皇子闯进了突厥王子帐。」 李驷翻身而起道:「「何时?」 「左右半柱香…,」 「为何现在才禀?」李驷疾步出帐。 宋卫拿着大氅追上:「属下去撒了泡尿,回来帐外就站着三皇子侍卫,属下暗查不对,就立刻过来回禀。」 李驷脸色阴沉,没接话。 帐外守了六个侍卫,两个钳制着突厥王子内侍。内侍看见李驷,大声唿救他家王子。 阿史汗·桑干浑身乏力,手脚被三皇子宠宦制住,三皇子通身酒气的坐在榻前,拍拍他脸道:「美人,你可心悦本王?」 「本王在南隅有一处大宅,宅子里是各色美少年,美丫美丫乎。他们都不及美人半分,倘若美人住进去,本王夜夜宠你无闲暇。」 手轻捏他脸道:「若本王继了大统,本王给美人建座摘月楼,赐个玉肌池!美人日日洗凝脂,时时陪本王饮酒作乐。」说着上下其手。 「月都不及美人眼,本王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蓝眸,美人若是女子就更好了,本王册封美人为皇后,册封美人的儿子为太子…,」说着打了个酒嗝,呆着表情想要呕。 阿史汗·桑干嘴被塞上,惊恐的看着他表情,生怕他呕自己一脸。 三皇子擦擦嘴,噘着就要亲。阿史汗·桑干盯着他嘴角饭渍,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李驷把三皇子拽走,回来帐,阿史汗·桑干在沐浴。宋卫道:「突厥王子莫不是个草包?三皇子也没拿他怎样,他就晕…,」看看李驷脸色,颔首止住话。 李驷回帐歇息,眼都未闭,阿史汗·桑干裹着布衾,惊魂未定的进来。四下看了眼,拿过李驷的貂氅铺到榻前,就势躺下歇息。 「……」 李驷让宋卫抱两塌布衾过来,转身回塌,阿史汗·桑干以大字形躺进塌。李驷把地上的貂氅捡起,掸掸,挂在椸架上。阿史汗·桑干打哈欠,眯眼看了下李驷,他背着手立在榻前。 阿史汗·桑干翻个身,把布衾裹严实,安心歇去。再无比李驷塌更安全的地了。 宋卫把布衾铺好在榻前,看了眼榻上鼾声如雷的王子,一时感慨。李驷抬手道:「下去吧。」 「是!」宋卫颔首。 第9页 李驷攥了团棉絮塞住耳,躺进榻前的布衾里。阿史汗·桑干打了道冗长的大鼾,骤然止住,被自己的鼾声呛醒。连咳几声,又鼾声四起。 「……」 李驷披着大氅出帐,内侍守在帐外道:「将军见谅,我们王子饮酒过量就会打鼾,平日是不会的。」 「不妨。」李驷道。 「王子当真不会南隅话?」宋卫问。 内侍愣了下,掷地有声道:「当然!」 「王子可会听懂?」宋卫又问。 「不会!」内侍摇头。 「贴身内侍都会南隅话,堂堂王子不会?「宋卫质疑。 「放肆!你个阉人何意?」内侍怒道。 「我是右将,不是阉人!」宋卫纠正他。俩人正说着,阿史汗·桑干捂住档跑出来,内侍急问:「夜壶,夜壶在哪?」 「中军帐不允使夜壶。」宋卫指着一暗处道:「去那。」 「王子等着,我去帐里给您取。」内侍说着跑去俘虏营。 阿史汗·桑干等不急,朝着一暗处就地解决。李驷正在想要事,不妨,身上一热,回头跟阿史汗·桑干对视。阿史汗·桑干缓过神,吓的大嚎,先发制人的晕倒。 ☆、章七 阿史汗·桑干装晕在榻上。 内侍与宋卫相互推责。 内侍道:「将军,是他这阉人让王子去那撒·尿的!」 「爷,属下只是随手一指。」宋卫道:「王子撒·尿也该看…,」 「一派苟且。王子被三皇子吓得浑浑噩噩,半夜内急看不清也正常。谁防有人会站在…,」 「岂有此理!你这是怪我们将军?」宋卫气急。 「我没怪。但绝不是我们王子的错。」看眼榻上人道:「将军只是被雨露沾了身,我们王子至今昏迷,他将来是要继汗位生育王嗣…,」止住话,趴在榻前道:「王子,王子你可吓坏?」回头道:「将军,我们王子一宿两惊吓,请将军命军医…,」 「荒谬,怎么可能因为惊吓…,」 「阉人当然觉得荒谬。」内侍瞪他。 「请军医。」李驷被他们嚷的脑仁疼。 「将军,热水已备好。」帐外人道。 · 李驷收到太子密函,太子妃有一胞妹,年方二八,已在护国夫人的主持下,抬进了将军府。长子阿勖从三皇子府接出,现于东宫做皇长孙伴读。 李驷把密函攥成一团,良迁令沉默不语。片刻,无奈何道:「将军真是艷福不浅,坐拥两平妻两妾。羡煞老朽也。」 李驷把密函烧在手心,紧握余烬。 「忍吧。忍吧。」良迁令劝道。 「你已而立,再克制上个十年,阿勖就长大了。阿勖长大,你亦可卸甲归田。」 李驷道:「束髮那日,父亲拍着我肩,吾儿啊,为父不愿你成人。弱冠那日,父亲看着我,说对不住我儿,没能让你生在寻常百姓家。」 「十五岁跟着父亲南征北战,父亲递给我兵器,说,余生每苟活一日,都是向天借的。总归有一日要偿。」 「二十六岁,我成为南隅武将之首,心想父亲能够安享晚年了。他却身负叛国罪,被栽赃自杀于狱中。」 「我父亲,他一生清白,宽以待人,为国征战三十载。最终屈死在牢里。」 「我两位平妻,一位皇后外甥女,一位太子妃胞妹。两位侍妾,一位慧妃侄女,一位自小服侍我的婢女。我父亲曾说,若将来我儿有如意的人,无论她出身如何,为父都会做主。」 「我这一生,未曾有一件事如意。」 · 午时,李驷接到讯息,突厥可汗卧病在床,原计划的十五日,往后再延十日。 良迁令斟酌道:「无非两个原因,一则关门打狗。一则王室内斗。前者不惧,后者要殃及我们。」 「倘若大王子操控突厥军,他巴不得我们杀了三王子,定会趁机开战。若是可汗掌控全局,三王子姑且还可牵制。眼下真要开战,我军无胜算。」 「若真开战,这十天半月是不能。大王子只有四部兵马,一半都在看柔夷的态度。倘柔夷部支持大王子,三王子势力瓦解,难免沦为弃子。」宋江分析道。 「可汗卧病在床这事,勿泄漏。」李驷道。 「是!」宋江颔首。 「爷!」宋尉在帐外回禀:「三王子与三皇子打起来了。」 「为何事?」良迁令问。 「三王子内侍说,三皇子偷他钱袋!」宋尉道。 「……」 「偷了多少?三皇子会干这种狗盗之事?」良迁令质疑。 「谁占上风?」李驷问。 「三皇子脸都被挠了,属下们劝不住!」宋尉道。 「这种事不用回禀,你们护着不出人命就行。」李驷道。 良迁令看他一眼,捋捋鬍鬚道:「将军说的没错,谁都不好得罪,不如听天由命,任他们打去。」说着出帐道:「老朽去偷看热闹。」 半柱香时辰,俩人打到中军帐,三皇子让李驷替他做主,他堂堂渭南王,稀罕他钱币? 三王子内侍道:「昨夜只有三皇子带着宠宦来行苟且之事,俩人离开,钱袋就没了。」 三皇子宠宦指着内侍骂,内侍指着宠宦骂,一个南隅话,一个突厥语,骂的不堪入耳。 第10页 三王子捏着案子上的果脯吃,一会一个,一会一个,没片刻,一碟子果脯被他吃尽。 良迁令故作不解:「三皇子跟宠宦行苟且之事,为何去三王子帐…,」 「他们主僕狗狼为奸,要拉三王子一起…,」 「唿哉!唿哉!」良迁令震惊。 「休要胡诌!本王醉酒进错了帐!」三皇子主张和气生财,想大事化小。拍桌子道:「本王不与你胡搅蛮缠,多少钱?本王给就是。」 内侍看三王子一眼,阿史汗·桑干伸十根手指。内侍意会道:「一千钱。」 「区区一千钱币。」三皇子爽快道:「给他给他。」转身出了帐。内侍跟出去收钱。 宋卫大惊,朝三王子道:「属下佩服!不过九十余钱,王子竟能讹诈…,」止住话,再不说一句。 「无碍,王子听不懂南隅话。」宋尉道。 阿史汗·桑干垂头,专注于剥干果。 「昨夜我拿了钱袋,出帐一数九十二枚。」宋卫笑。 「你这贼役夫,三皇子要是…,」 「爷让我拿的!」宋卫咄声。 「话多。」李驷轻斥他。端起茶碗,吹吹浮叶,余光瞥了眼,阿史汗·桑干翻着眼看他。 众人退帐,阿史汗·桑干雄赳赳的过来,大掌拍了下书案,瞪着眼看他。 李驷品茶,茶,好喝,取于雪山水。 阿史汗·桑干气恼,摸摸他袖筒,搜搜他腰。李驷不解,何意? 遂,摊开双臂,任其搜。 阿史汗·桑干气急,帐里翻找了会,忽然趴到案子下,捞出一个狐皮钱袋。 李驷大为吃惊,案下怎会生钱袋! 阿史汗·桑干把钱倒出来,当着他面,一枚一枚的数,九十二枚整。看你如何狡赖。 「宋卫。」 「爷,何事?」宋卫进帐。 「这钱袋为何在案下?」李驷看他。 「诶,这钱袋好生眼熟?」宋卫作揖道:「将军,依属下之见,恐是有人恶意栽赃!半柱香前,三皇子主僕坐在书案位置!」 「属下分析,王子钱袋定是被三皇子宠宦窃之,为脱罪,仍在了案子下。」 「有理。」李驷点头道:「退下吧。」 「是!」宋卫颔首。 「慢。」李驷道:「你可知以牙还牙的典故?」 「属下不知!」宋卫斟酌道:「依属下理解,应是宋尉盗我一头羊,我转身盗他两头?」 「理解不错,悟性高。」李驷点评。 「是!爷夸奖的是!」宋卫笑:「爷领军有方!」 阿史汗·桑干气绝,狼狗为奸!无耻! 李驷沏满茶,正要喝,阿史汗·桑干捧茶碗,一饮而尽。不解气,拎着茶壶满上,再次一饮而尽。接连三碗,壶中茶喝尽,拎着狐皮钱袋,甩袖而去! 「……」 李驷看着茶碗,扬扬眉,拿手里转了圈,盯着碗口一处,手一滞,放下碗。伏案写信函。 「爷,属下给您换一副茶碗?」宋卫问。 「不妨。」李驷道。 · 阿史汗·桑干深夜遇刺,肩膀中了一箭,幸无大碍。 宋江宋迟紧追,刺客上了五邑山,腿上中箭,跳崖自尽。 宋江回禀:「爷,属下查看雪里靴印,刺客是突厥人。」 李驷看着阿史汗·桑干伤口,无声。 「乎哉乎哉!」良迁令悠哉哉道:「王子,你小命堪忧呀!你那两位哥哥…,」点到为止。 「将军军营最安全,万不可顽劣!」良迁令吓唬道:「将军能止小儿涕,小心惹了他,他把你丢了餵狼。索性你也换不回城池。」 阿史汗·桑干不惧,态度依然倨傲。 「王子为何在树上?」李驷问内侍。 「王子在树上赏月。」内侍道。 「以后若没宋江随同,不允出帐。」李驷道。 内侍吓乖了,也不作声。 「今夜若不是宋尉挡一下,王子命休矣。」宋江不客气道:「倘若箭上有毒,现也无力回天。」 刺客箭术了得,连射三箭,致命一箭被宋尉用胳膊挡下,一箭被阿史汗·桑干避开,一箭射中肩膀。 「刺客左撇子,右手少一小指。王子可识得?」宋迟问。 阿史汗·桑干垂眸,内侍也不应。自然识得,大王子养的暗卫。 「既无大碍,我们回吧。」良迁令道。 「美人…,美人!」三皇子进帐道:「听闻美人遇刺,本王大为震惊…,」话没落,被良迁令拦了出来。 「佷,老役夫!」三皇子扭头回帐,途中折回来,撇清道:「本王一生磊落,不干此等龌龊之事!本王不愿放虎归山,但也没想刺杀。」 良迁令面色凝重的跟李驷低语,俩人步伐缓慢,三皇子本要回帐,眸子一转,抬脚跟上。 三人回帐商议要事,良迁令与三皇子各执一词,遂,甩袖离开。李驷皱皱眉,贴身小厮帮他轻揉。 李驷闭着眼歇,小厮打量他五官,手从额头移到颈,斗胆道:「爷,小的给您泄泄火?」 李驷没作声。小厮蹲下,正要动作,李驷睁开眼。小厮立刻跪在地上,「爷,小的知错。」 「宋卫。」 「爷!」宋卫进帐。 ☆、章八 「宋卫。」 「爷!」宋卫进帐。 第11页 「让宋尉过来回话。」看了眼跪趴在地的小厮,朝宋卫摆摆手。 「是!」宋卫领着小厮出帐,瞥了眼道:「不长眼色。」 小厮横眉道:「都是伺候爷罢了。」 「伙房里待着,别让爷看见。」宋卫把他打发到伙房,转身去俘虏营。 「三王子可妥?」李驷转着茶碗问。 「回爷!发了阵脾气,帐里该摔的都摔了。」宋尉作揖道。 「重新置换一套。」李驷喝口茶。 「是!」 李驷斟酌了会,披上大氅出帐。阿史汗·桑干拿着一块白玉,把玩了一会,忽的掷地上,玉碎。 内侍跪在地上一块块捡起,白玉本是一对,大王子一枚,三王子一枚。 李驷进帐,榻上人正是伤心,俩人对视,阿史汗·桑干扭头躺下歇息。 李驷看了眼满地狼藉,朝内侍道:「让王子歇中军帐。」又补充道:「这帐不安全。」 内侍起身喊王子,王子不应,内侍劝了几句,王子勉强起身,裹着布衾擦过李驷,朝中军帐去。 宋卫在榻前铺好布衾,看了眼榻上的王子,斟酌道:「爷,夜里寒,睡地上伤身…,」 「你跟王子商议,让他睡榻下。」李驷道。 「……」 宋卫看看阿史汗·桑干,朝内侍道:「中军帐是将军的榻,王子歇恐不合适。」 「我们王子睡哪?」内侍问。 「王子魁梧,据说雪地都可安歇…,」 「将军赢弱?」内侍反问。 「南隅有话。」宋卫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无碍,我们突厥人讲究四海为榻。」内侍道:「王子不嫌弃将军的榻。」 「……」 「王子,你可嫌弃?」内侍问。 阿史汗·桑干摇头,又裹了裹布衾,一点不嫌弃。 宋卫最后挣扎,指着地面道:「三层新铺衾,榻枕也是新的,王子盖着会很舒服。」 「荒唐!我们王子身子娇贵,怎可歇地上?」内侍受辱道:「将军亲迎王子来歇,你一阉人,竟让王子歇地上!」补充道:「狗狼为奸!」 「……」 「王子,我们回帐!」 阿史汗·桑干起身,裹着布衾要走,宋卫拦下,自行掌嘴。 李驷吃了块蜜饯,甜得蛰心,饮茶不作声。 待人都退下,阿史汗·桑干看向军案。李驷看着兵书,吃着蜜饯,案上还有碟果脯。 阿史汗·桑干下榻,一口一个果脯,一口一个蜜饯。好吃!南隅的小食好吃。嘴里发黏,四下找茶,案上就搁了一茶碗。捧起来饮尽。 李驷搁下书,拎着茶壶添满,捏了粒果仁食。阿史汗·桑干拿起书看了眼,枯燥,搁下书,又剥着干果食。 李驷端起茶碗饮了口,阿史汗·桑干看了眼,不觉发愣,遂,双颊染红。 李驷垂眸擦手,唇角微挑,耳,微醺。 阿史汗·桑干回榻上歇了会,无乏意,找出弹棋放李驷面前。李驷执黑子,阿史汗·桑干弹白子,白子止在洞口,阿史汗·桑干把它推进洞,拍手,赢了。 「………」 李驷弹黑子进洞,阿史汗·桑干掏出来,不算,重新弹。 「……」 宋卫守在帐外费解,将军与王子从未言语,俩人如何互动? 阿史汗·桑干耍赖,赢了五十币,搓进钱袋,当着李驷的面,钱袋绑在自己裤腰上。 「……」 阿史汗·桑干捧起茶碗漱口,上榻歇息。李驷端起茶碗漱口,躺地上歇息。俩人面对面看了会,各自转过身歇。 · 李驷坐在军案前问:「滚钉可备足?」 「回爷!备了三十麻袋。」宋江道。 「足矣。」良迁令道。 李驷没作声,手里剥着果松子。 良迁令捏了几粒道:「将军也不是树鼠,何为剥果松子?」 宋卫憋住,想看李驷作何答。 「榻上歇了只树鼠。」李驷坦荡荡道。 良迁令眼神微变,看了眼帐里都是自己人,略放下心,顽笑般凑到他身边,「老朽无福,老朽也想被俘,老朽只想做只树鼠矣!」说完爽朗大笑。 宋江宋卫对视一眼,俩人来回使眼色,宋卫作揖道:「爷,倘若十日后可汗拿古渡,九惠赎回三王子,我们可换…,」话不及落,李驷抬头看他。 「爷,属下知罪!」宋江半跪下。宋卫也跟着跪下。 「何罪之有?」李驷看他们。 宋江默不作声,宋卫斗胆道:「不该试探爷。」 「换。为何不换。」李驷剥着果松子道。 「属下愚昧!」宋江道。 「一国大将,岂常人能独当?」良迁令苦笑道:「起身吧。」 宋江宋卫自惭。 「大王子可有动作?」李驷问。 「回爷,大王子去了柔夷部。」宋卫道。 「望十日后顺利。等赎回古渡,九惠后,阳春之战大捷。我军能班师回朝!」良迁令道。 「一定大捷!」宋卫克制不住的激动。 「可是想你婆娘了?」良迁令问。 「这三年太苦了。」宋卫道。 良迁令大笑,宋卫难为情道:「军师莫要想歪了。属下意思是,我们大军太苦了,离家千里来作战,三年未归。宋尉离家前婆娘怀了崽,这一归,老子归家儿不识。」 第12页 「且宽心,阳春定大捷。」李驷道。 「是!」宋江道:「大军都擦拳磨掌盼着呢!」 「爷,你可想妻儿?」宋卫问。 李驷不语,点点头。 「你们归朝就是归家,搂着婆娘崽子歇。我们归朝,不过从一个明枪的沙场,转入暗箭的战场。何来喜?」良迁令无奈道。 「密切注意太子动向。」李驷眼神阴晦道。 「爷放心!耿将日日都在关注。」 · 阿史汗·桑干进帐,褪下赤色貂裘,拿出针线坐下缝。内侍要替他,他嫌内侍笨拙。 李驷折好帖子,递给宋尉,务必今日发出。看了眼阿史汗·桑干,接过针线替他补。常年在外作战,没侍女随从,一些基本女红会些。 内侍叮嘱道:「将军,不可补的丑陋,这是可汗亲自猎的貂,整个天下就一件。」 李驷捏着针线,娴熟且小心的缝补。 阿史汗·桑干往嘴里掷着松果仁,看着李驷,想起一句南隅话,宜家宜室。 阿史汗·桑干摆摆手,内侍退帐。手里捏着枚果脯,咬一半,盯着剩下的一半。抬眼看看李驷,又捏了枚大胆的递他嘴边。 李驷止住动作,抬头看他,俩人目光凝视,李驷含住果脯,吃掉。遂,继续缝补。 阿史汗·桑干气短,为刚才的行径大为心悸。别开脸,捧起茶碗饮了口,穿着薄夹袄出帐。 李驷手指被扎出血,袍子上擦了下,轻嚼着嘴里果脯,继续缝补。 阿史汗·桑干被内侍拉回帐,内侍用突厥语埋怨着,朝李驷道:「将军,借你大氅一用。」将大氅披到阿史汗·桑干身上。 李驷把补好的貂氅放椸架上,转身回军案办公。内侍看着貂氅道:「将军,您的针线不匀称,还不如我补…,」话不及落,阿史汗·桑干夺回穿身上。 内侍识时务,弓身退帐。 阿史汗·桑干看看李驷,坐在军案前,手一粒粒剥着松子果,剥好推给他,李驷捏起来吃。 阿史汗·桑干垂着眼剥,蓝眸柔似水。李驷饮了口茶,阿史汗·桑干添满,捧起茶碗饮了口。手微颤,溅下滴水在书案,食指把水滴一点点匀开,醺着脸勾唇笑。 李驷递给他布帕,阿史汗·桑干接过擦擦。李驷又递给他一张白麻纸,示意笔墨。 阿史汗·桑干手执笔,画了只犬不犬,狼不狼的东西。提了行突厥语。李驷扫了眼,扬扬眉,「此豺狼,乃南隅大将军,李驷也。」 「……」 李驷识得突厥字,更辨得突厥语。放下笔,伸手帮他挽袖口,袖宽大,沾了墨。 · 「爷!」耿将下马,直奔李驷身边,递给他一封密函。 李驷看完,脸色生变。 「何事?」良迁令正色道。 李驷疾步中军帐,阿史汗·桑干在与内侍玩弹棋。回头看李驷,又看他身后一干人,抱着棋盘迴了俘虏营。 李驷一掌震断书案,额角青筋凸起,闭眼压制着怒气。良迁令看耿将,耿将摇头道:「属下只知是太子密函。」 良迁令接过李驷手中密函,抻开看了眼,再不作声。宋迟问:「军爷,可是将军府出了…,」 「太子要把三王子交与大王子。」良迁令道。 「太子要与突厥大王子结盟?」宋江诧异。 「差矣。」良迁令道:「太子若协助大王子继位,突厥愿归依我朝。」 「缓兵之计!」宋迟道。 「太子可愚?」良迁令问他。 「不愚。」宋迟摇头。 「太子是渔人,不做无利之事。大王子定许了他更大好处。」宋江意味深长道。 「宋江智也。」良迁令道。 宋迟也反应过来,问道:「军爷,那我们该如何?」 良迁令反问:「天子最忌何事?「 「属下愚昧。」宋迟道。 「天子忌,儿子们跟大臣勾结谋篡自己的帝位。」良迁令捋捋鬍鬚道:「倘若天子洞察,轻则革职,重则满门。」话落,看看李驷,朝宋江宋迟摆手。 「属下告退!」俩人颔首,退帐。 「该如何?」良迁令看李驷。 李驷坐下,手指沾了下茶水,写下一行字。 ☆、章九 「乎哉,乎哉。」良迁令摇头道:「恶水浑浊,不可也。」 水渍已干,李驷又写下一行。 良迁令眸色一变,遂,老谋深算道:「吾不知,吾不为,望将军三思。」 「何妨?」李驷毅然决然道。 良迁令看看他,斟酌道:「突厥王者三位,唯桑干智也,但其性情桀骜,他日若继位,南隅祥祸未…,」 「差矣。」李驷道:「智者,不与大祸也。」 「倘若愚者继位,且无能力驾驭权利,沦为部落傀儡。」李驷看他道:「执失部野心齐天,势力不可撼,非柔夷可制衡。老师以为,执失,柔夷与南隅,孰祸也?」 「柔夷立场不曒不昧,恐生…,」 「三王子会娶柔夷宠女。」李驷神色隐晦道。良迁令暗中斟酌,不语。 李驷着手,南隅去密函一封,突厥去密函一封。 李驷父亲以叛国罪入狱,实则参与皇子内斗。狱中自尽,乃为保全将军府。当今天子继位,心有愧,有意隐蔽将军府。 第13页 · 李驷背手站在五邑山峰,望着远处的九惠城。阿史汗·桑干低头,踩着他踩过的雪印,一步一步走向他。 李驷回头,阿史汗·桑干从靴印里出来,与他并肩站在山峰。李驷看看他垂在一侧冻红的手,手指动了动,握住拳头别开脸。 阿史汗·桑干扭头看他,怒火突生,抬脚往他身上踹。 李驷避,阿史汗·桑干踹。 李驷又避,阿史汗·桑干又踹。 李驷再避,阿史汗·桑干穷追不捨。 来回几回合,李驷挨了两脚。 阿史汗·桑干解貂氅,李驷也解貂氅,俩人出手,招招兇狠,往对方身上击。 阿史汗·桑干打红眼,专挑李驷身上薄弱的地方击。李驷有保留,一来避,一来怕伤了他。 李驷越有保留,阿史汗·桑干越恼,抓把雪撒他眼里,抬脚踹上他胸口。李驷被踹倒。阿史汗·桑干趁机坐他身上,朝他脸上打。李驷反身还击,俩人不自不觉滚到崖边。 阿史汗·桑干打的兇狠,没察觉到危险,正要起身,身子腾空,人往崖下坠。 李驷反手拽他胳膊,阿史汗·桑干已腾空坠崖,只有一条胳膊被李驷拽住。 李驷用力拉,雪地滑,自己身子随着他坠崖。止住,不再动作,喘着大气看他。 阿史汗·桑干盯着他,面无惧色,目有怨怼。 李驷回头看,脚面勾着一个树干,趴在雪地里喘口气,吹吹口哨,白皓奔过来。 阿史汗·桑干看了眼崖底,坠下去尸骨无存。抬头跟李驷对视,蓝瞳渐发红。 李驷盯住他,眼神沉着笃定。一只脚勾着树干,一只脚绊着缰绳,用力一提,阿史汗·桑干半个身子趴上来,腿一借力,人翻了上来。 李驷盯着天空,喘口气,伸手摸摸后颈的汗,眨眨眼尾的泪意,翻起,抬脚朝阿史汗·身上踹。 阿史汗·桑干也不避,任由他踹。李驷踹了两脚,看看他,别过脸上马而去。骑的太快,白皓嘶吼,李驷缓过神,缓缓拉了缰绳。 阿史汗·桑干缓步下山,李驷折回来接他。阿史汗·桑干没理他,李驷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截,李驷拽着他胳膊提上了马。 阿史汗·桑干挣扎,李驷用大氅裹住他,把他手拉到自己腋下暖。怀中人被安抚,动作再无矫揉。 · 将军一脸狼狈,王子一脸白净,眼一看,就明了。俩人大战,一个全胜,一个落败。 军医帮李驷脸上涂药道:「所幸将军是个男儿,倘若是女子,眼角留疤可就无颜了。」 「不妨。」李驷道。 军医收拾了药箱出帐,良迁令捋捋鬍鬚道:「王子,不可顽劣。」 阿史汗·桑干坐在榻上饮茶,听不懂,听不懂你个南蛮子。 良迁令正色道:「童,玩劣。」 「可蒸之,煮之,烤之,炸之,炖之,各色烹饪之。」良迁令咂咂嘴,朝阿史汗·桑干道:「将军年前请老朽食,炸的外酥里嫩,久久难以忘怀。」掐着手指道:「老朽夜观天象,卜了一卦,近日将军会请老朽食一儿。」 「……」 「卦没错,本将确有打算。」李驷道:「老师,要如何食?」 「老朽要炖食,可饮汤。炸食上火,也干。」良迁令说着出了帐。 「……」 阿史汗·桑干睇了一眼李驷,微醺着脸,垂头饮口茶,下榻趴在军案上。李驷扬扬眉,手棒一卷兵书。阅之。 阿史汗·桑干托着腮看他,李驷眼看兵书,目不斜视。阿史汗·桑干夺掉他书。 李驷看他,他又羞赧着脸,不看他。 李驷看他耳垂,手尖痒,颤颤手指,又拿过兵书看。 阿史汗·桑干看他军案上的手,手指一点点挪过去,李驷抬起翻书。 阿史汗·桑干垂眸,手指轻戳着军案,起身回了榻上。 李驷放下书,抱着弹棋盘过去。阿史汗·桑干瞪着他,老子不玩。 李驷摆好棋子看他,阿史汗·桑干不情愿坐好,伸手把棋子打乱。李驷又归置好,阿史汗·桑干又打乱。 「宋卫。」 「爷,有何吩咐?」宋卫进帐。 「煮一锅热水。」 「煮热水?」宋卫不解。 「今晚食肉。」李驷道。 「食肉!属下立刻去!」宋卫出帐。 阿史汗·桑干裹着布衾翻滚,狗狼为奸!狗狼为奸! 李驷扬眉笑。 「将军,五日后我们王子可回汗国?」内侍闯进帐问。 李驷手顿了下,点点头。 「王子王子,可汗要来接我们了!」内侍欢喜道。 「将军,斗胆说句话,你们南隅诡计多端不磊落!自来胜者王败为寇,战场上打不过就俘人质,这是鸡鸣狗盗鼠辈的作风!」内侍乱用南隅语。 「你们突袭古渡可磊落?」李驷问。 「这是执失部与大王子干的事,与我们王子何干?」内侍针锋相对。 李驷不与小儿争辩,下榻回军案。 阿史汗·桑干看眼李驷,附内侍耳问了句话。内侍朝李驷道:「我们王子问,他价值几何?」 「古渡,九惠两座城。」李驷伏案办公。 「我们王子问,可是父汗来接?」 李驷没作声。 「我们王子问,可是父汗来接?」内侍重复一遍。 第14页 李驷点点头。 · 「李驷,你可要把三王子交与大王子?」三皇子宴问。 「圣明难违。」 「放屁!你就是与太子勾结上了。」三皇子气急:「太子个婢儿,敢趁本王不在南隅,参本王私藏前朝玉玺,他个婢儿!」 「三皇子,不可妄语。」李驷道。 「放屁,你与太子沆瀣一气,本王南隅来的密函都被你给截了。」 李驷与良迁令对视一眼。 「本王不傻。」三皇子阴狠道:「别把本王惹急了。」一脚踹向宋尉道:「狗东西。」转身出了帐。 「三皇子近日可见了谁?」良迁令问。 「回军爷,三皇子就在九惠寻花问柳,不曾见可疑的人。」宋尉道。 「整日都在寻花问柳?」 「是。三皇子三日都待在杨柳居,未曾踏出半步。」 「三皇子三日不出居,你不曾起疑?」李驷看他。 宋尉跪下道:「属下知罪。」 「屋里歌舞笙箫,不时有三皇子大笑,属下怎敢推门去确认?」 · 阿史汗·桑干散着发,坐榻上系里衣襟带。反反覆覆半柱香。李驷过去帮他系,未曾见过三日一沐浴的突厥人,可谓洁癖。 阿史汗·桑干伸着胳膊,垂头看他,表情难以言喻。李驷帮他系好,看看他散发,伸手帮他束髮。 昨日看内侍帮他束,大致也会些。突厥披髮者居多,阿史汗·桑干喜束。 李驷束好,不忍直视。阿史汗·桑干不嫌,指指他发,有意帮他束。 李驷坐下,阿史汗·桑干帮他拆发,五指梳着他头髮。李驷闭眼,阿史汗·桑干轻捋他发,笨拙的帮他束。 束好,笑出了声,奇丑。 李驷看看他发,扬扬眉,忍住。 阿史汗·桑干拿过埙,吹奏一曲,递给他。 李驷接过,学他的手法,放嘴边吹。甚是噪耳。 阿史汗·桑干又拿过,放唇边轻吹。 李驷也轻吹,似是摸着点脾气,比初次悦耳。 俩人你一来,我一往,反覆学了一柱香,李驷勉强也会奏一曲。 李驷手里握着埙,看着他眼,明白他把埙送与自己。 五日后,突厥三王子依然是突厥三王子。南隅大将军依然是南隅大将军,什么都不曾变,然,此生再无瓜葛。 · 李驷夜半惊醒,榻上无人,军案上放了一撮发,转身直奔马厩。骑上白皓道:「看紧三皇子,若他找到王子,你们见机行事。」 「属下明白。」宋江道。 「爷,倘若突厥大王子的人找…,」 「直接解决。」李驷厉声。 「属下明白。」宋迟道。 李驷追了几里地,看见滑行在冰面上的主僕俩。马掌钉有马蹄铁,行冰面打滑。 三皇子带人追来,喊道:「三王子,你若再往前滑行一寸,本王就不客气了。」一排弓箭手站在他身边。 阿史汗·桑干回头看李驷,李驷手紧拽缰绳,盯着他不语。 阿史汗·桑干趴下,掌用力击打冰面,再不见鱼。 ☆、尾章 「他可食?」李驷问。 「回爷,未食。」宋江道。 「怎如女子一般,动辄就绝食!」良迁令道:「若真有能,就…,就把肉给老朽吃!」 「……」 李驷放下笔,折起密函递给宋江。布巾擦着手道:「叮嘱耿将,不可出差池。」 「是!」宋江颔首道:「人在信在,人亡信毁。」 「盯紧三皇子。」李驷沉眼道。 「属下明白!」宋江退帐。 「小觑三皇子了。他竟能跟执失部勾结。」 「天子哀。逆子乎。逆子乎。三儿无一仁。老大挟制朝臣,老二违人伦,老三勾结外邦。欸伢伢伢伢…,」良迁令摇头出帐。 李驷披上大氅出帐,阿史汗·桑干已三日未食。 阿史汗·桑干戴着脚镣,坐榻上。熠熠蓝眸,也似是被铁镣锁住。案上的摆食,一筷未动。李驷掀帘进帐,阿史汗·桑干耷着眼皮,不撩他一下。 内侍不与好眼色道:「卑鄙无耻!背信弃义!狗狼为奸!你竟要把我们王子交与大王子那秃狼!」 「你个小儿允诺我们可汗,会把三王子一根毛不掉的交与他,你竟敢…你竟敢不守信诺!要把三王子交与那秃狼!」内侍用突厥语骂道。 李驷抬手,宋尉把内侍拉了出去。 帐里静下来,阿史汗·桑干抬头,直勾勾的盯住他。李驷直视,俩人对峙片刻,俯身别开眼,拿起筷子递与他。 阿史汗·桑干嘲讽的勾勾唇,接过筷子看了看,指间一松,「啪嗒」一声掉地上。挑着长眼梢,挑衅的瞥他一眼,转身躺榻上歇息。 李驷拿起案上的肉撕成丝,囊饼掰碎,上榻捏着他下巴,往他嘴里填。阿史汗·桑干紧闭牙关,李驷有的是办法让他咽。 阿史汗·桑干满眼恨意,李驷起身,拿着布巾不紧不慢的擦手,垂着眼没看他。 阿史汗·桑干翻身而起,夺过佩在李驷腰间的埙,朝地上用力掷去。 李驷盯着他,盯着他,一直盯着他。好似内心有愧的该是他。捡起地上的埙袋,掏出埙,埙身裂了一条缝。手指摸摸裂缝,转身出了帐。 第15页 · 夜已过半,正浇寒。冰面冻的炸开花,月儿也冷着眉眼,哆嗦着进了云彩眼。 阿史汗·桑干刚合眼,忽的惊坐,李驷已替他打开脚镣。发愣间,李驷扔给他大氅。 李驷直视前方,策马奔向九惠。阿史汗·桑干坐他身前,明白这是去柔夷部。 天渐转亮,白皓止蹄在柔夷大帐前。阿史汗·桑干拽住他,扒开层层交领,朝着他心口上狠咬一口,直至嘴里浓腥,才翻身下马。 脚步声渐远,李驷垂头看伤口。小野驹,真狠。 脚步声又渐近,李驷抬头,阿史汗·桑干止在他三丈外。下颌紧绷,一眼不眨的盯住他。 李驷努力挑挑唇,想笑,未果。 阿史汗·桑干别开眼,泪湍,捡起地上一条木枝,一折两段,扭头奔向大帐。 从今以往,一别两宽。 · 暮冬。突厥王子无踪。皇子晏弹劾,大将军驷,有龙阳之好。 天子疑,宽阳春,若不取王子首级,夷三族。 · 早春,突厥传来讯息,阳春之战由三王子带军。战后,将娶柔夷小女为妃。 阳春三月,南隅挥军而下,李驷骑着白皓,一身铁衣,止在阵前。对阵是一袭红衣墨发的少年。 李驷忆得,少年喜红,逢大战,必一身赤红。三年前初次交战,俩人从马背打到马下,他的战戟刺破了他的红战衣,他瞪着眼,不可一世道:「人可亡!衣不可破!你个小儿受死吧!」 阿史汗·桑干从不与南隅人讲话,他说不配。 少年手里武器一震,身后大军齐声:「嚯!嚯!嚯!剿灭南军!剿灭南军!」 「乎哉,乎哉!」良迁令摇头道:「口号可改矣。三年前就这般喊,如今我军皆在。」抬抬手,身后大军喊:「呵!呵!呵!平突厥匡天下!平突厥匡天下!」 「军爷,气势堪比天!」宋尉道。 阿史汗·桑干示意大军后退,自己往前骑了两丈。宋尉问:「爷,这个婢儿要作何?」 「单挑!」良迁令道。 李驷抬抬手,大军后退,自己也往前骑了几丈。 俩主将身不动,眼睛对视。 红衣少年乘了匹高头大马,异常高大。骑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李驷扬扬眉。 红衣少年勾勾唇,一股桀骜不羁的姿态。忽以猝不及防之势,朝李驷沖了过去。李驷避开,俩人擦马而过。 良迁令拧眉道:「不该,不该。」 「何事不该?」宋尉问。 「三王子不应骑这马,笨拙,反应迟缓。」良迁令正色道。 俩人已战五回合。阿史汗·桑干每攻击,李驷必能灵敏避过。李驷出击,阿史汗·桑干显吃力。 良迁令察觉不对,正要敲鼓休战,两军沸腾,一军哀鸣,一军振臂高唿。良迁令回头,李驷手中战戟已将阿史汗·桑干穿透。 宋尉呆愣,回头扯宋江,「可…,可是我眼花了?」 宋卫看着僵在战场上的将军,摇头道:「王子有意为之。」 「可…,可为何…,」宋尉语无伦次。 「因王子首级,可保将军府上下百十余口姓命。」宋卫说着,眼睛猩红,持着武器朝战场半跪下去。 · 「将军,你可心仪本王?」少年嘴角淌血,蓝眸熠熠,勾唇一笑。 · 文德十二年,天子令,大将军驷,囚于古塔寺。 文德十三年,庶人李驷,夜犯心悸,死于古塔寺。 郊外林间,一处不显眼的土堆里,葬了一只微裂的埙,一身发旧的里衣。一位青衣老者,捋捋鬍鬚,执杖而去。 土堆生了杂草,长势喜人。春招碟子,秋挂果儿。 一双鸟儿落在土堆,一只头顶一撮猩红,一只头顶一抹苍翠。红鸟儿啄了枚小青果儿,咂咂,呸呸呸! 翠鸟儿啄了枚绀紫小果儿,不及咂,红鸟儿夺食而去。咂咂,呸呸呸,朝翠鸟儿扑棱一下翅膀,翠鸟儿滚下土堆。 红鸟儿呆愣会,头一扭,叼一枚小果儿,急急忙忙跳下土堆。翠鸟儿已爬起,理理毛,背翅而站。 红鸟儿餵他果果儿,翠鸟儿别开头。红鸟儿理理他毛,尖嘴贴着他颈。翠鸟儿翅膀拨开他,往前跳了一步,背翅而立。 红鸟儿眼变色,扑棱着翅膀,朝翠鸟儿头上忽,嘴里喳喳叫:「彼其娘之!彼其娘之!彼其娘之!」骂完,朝树上的玄鸟飞去。 翠鸟儿被打懵,仰头看看树上的玄鸟,理理毛,扑棱着翅膀飞上去,朝玄鸟身上啄。红鸟儿扑棱着翅膀,一翅把玄鸟拍下枝。 翠鸟儿理理红鸟儿颈上的毛,红鸟儿理理翠鸟儿背上的毛。俩鸟儿交颈而卧,好不欢喜。 玄鸟怒视,林儿大,什么鸟都有! 《完》 作话:初次写耽美文,先写个短篇试试水。朋友们要觉得还行就留个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