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而上婉君心》 书友群:647059114 各位小仙女、看官们可以先加这个群,一起讨论剧情人物,么么哒! 第一章 缘起那片花海 大耀国地处江南,气候温暖宜人,阳春三月,御花园里东南角的那片桃林开的分外鲜艳。 本是安静的如意园如今琴音绕梁,清歌袅袅,只见一队队手捧各种美味佳肴的宫婢齐步走来,腰间悬挂佩剑的侍卫在偌大的如意园疾驰行走,生怕出一点差错,今天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的寿辰。 大将军、丞相、尚书、侍郎、一品诰命、二品诰命、三品淑人等等,在太后眼中挂了名的没挂名的都来为太后贺寿,哪怕能得到太后或者皇帝的青睐,以后的仕途不说一帆风顺或是扶摇直上也差不多了。 如意园,最出名的要数那片桃林,共栽了九百九十九棵桃树,这片桃林开花的时候真的是美如仙境一般,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如果站在高处就会发现这片桃林呈一个寿字。 能在这如意园摆寿宴的除了皇帝也就是太后和皇后了。桃,长寿的象征。九百九十九,九五之尊,彰显了天家的威严和尊贵。 文武百官携夫人和子女都已来到如意园,大将军段云携妻子一品诰命夫人任梦瑶与其子段恒毅早早的就来到皇宫,先去给太后拜寿并送上寿礼,主角还没有到场,宴会暂时还未开始。 闲来无事一家三口便在这如意园里随意逛了起来,毕竟这偌大一片桃林不是哪里都能见得到的。 “爹爹,你看那棵树的花和别的不一样,那里的更好看些!”六七岁的段恒毅拽着像小山一样高的段云衣袖。 “哼,男子汉看什么花!”段云冷哼了一声,却转头摘了一朵开的正好,红白相间的花朵插在了任梦瑶的鬓边,一双虎目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温情,欲语还休的看着任梦瑶。 “……夫人甚美,比这桃花美多了!”段云憋了半天只这呆呆的一句话。 “夫君,我等了半天以为你会说一句‘南方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呢!哪里想到你只说这么一句,真是,不愧是武夫啊!”任梦瑶略带不满却嘴角含笑的说着。 “梦瑶,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不然叫恒儿平白捡了个笑话,还要反过来笑话他老子的!你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吗,说那些酸话算什么能耐!”段云面无表情的翻了翻眼皮。 “娘,你看那里有个小妹妹长得真好看!”眼都不眨的段恒毅拉着任梦瑶的手大声说着。 抬眼望去,只见桃林下一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小女娃手里抓着一把从地上拾起来的花瓣,小心翼翼的捧着凑到鼻尖前轻轻的嗅了嗅。 “娘,真的好香啊!”小女娃朝蹲在身边的美貌妇人开心的说。 耀眼的阳光穿过树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光束照在小女娃的脸上,眉宇间的一点胭脂痣红的像要滴血一样,满目的桃花,清风徐来,花瓣飘落,段恒毅看花雨中的小女娃竟看的呆了。 没想到那小女娃径直朝这边走来,还踮起脚尖在段恒毅鼻子上捏了一把,段恒毅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鼻尖酸酸的,定睛一看,刚刚还在树下的小女娃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胖胖的小手指还在鼻子上方没来得及拿下来。 “小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呀!”小女娃抬起头眼带疑惑。 “因为,……因为你好看呀,你甚美,比那桃花美多了!” 词穷的段恒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词来夸这个好看的小妹妹,只能搬出老爹段云夸娘亲的那句话。 “咯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段恒毅耳边响起。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叶婉茹。”笑过的叶婉茹一脸天真的看着段恒毅问。 “婉茹妹妹,哥哥的名字叫段恒毅,一段两段的段,‘恒者,久也’的恒,‘士不可不弘毅’的毅,你记住了吗?”段恒毅小大人般背着手说着这几天从太傅那里学来的话。 段云夫妇和叶婉茹的母亲佟安卉互相见了礼,相视一笑,默契的没有打扰两个小孩的对话。 “伯母,我可以带妹妹去玩一会儿吗?”段恒毅礼貌地问着。 “可以啊,但是你不要带妹妹走太远,太后娘娘的宴会快开始了哦!”面带微笑的佟安卉应允了段恒毅的请求。 段恒毅牵起了叶婉茹胖胖的小手向前方的桥上走去,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丫鬟跟随着,“妹妹,我带你去看大金鱼好不好……”两个孩童稚嫩的声音随着清风断断续续的飘去。 远远的看着一群人站在岸边忙的不亦乐乎,走到桥上一看,为首的是一个年岁和段恒毅相差不多的男孩,指挥着侍卫在那拿着网兜在捞鱼。 “恒毅见过三殿下!”段恒毅拉着叶婉茹朝闵柏衍的方向揖了一礼。 “哎,恒毅!你快来,今儿是皇祖母生辰,我要抓几条鱼送给祖母!你旁边的是你妹妹吗?什么时候有的妹妹我怎么不知道!”闵柏衍在那咋咋呼呼的大喊着。 “殿下,昨儿不是写了一副百寿图作为寿礼吗,怎么又想起来抓鱼了?”段恒毅有点想不明白闵柏衍又是出的什么幺蛾子。 “皇祖母年岁大了,不爱走动,我看这鱼儿的颜色漂亮,想捉几条放到祖母的殿里养着,……你不会以为我要吃吧!”闵柏衍白了一眼段恒毅,叹口气,一副你不懂我的样子。 “你以前又不是没嚷着要吃湖里的锦鲤,哈哈,我怎么记得前年要吃鱼那人是你呀!”段恒毅受不了闵柏衍在那里一本正经的样儿,无情的揭了他的短。 说话儿的功夫,几个侍卫已经把鱼抓好了,闵柏衍忙吩咐身边的侍从把鱼带下去先放到自己宫里养着,等晚些再送给皇祖母。 转身细细打量站在段恒毅身边的小女娃,三四岁的样子,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用粉色丝带挽了一下。 粉嘟嘟的脸上大大的如黑琉璃般的眼眸闪烁着如星星般的光芒,没有一丝杂质,好像清澈见底的湖面一样,眉宇间一点胭脂痣,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身着鹅黄色丝裙,裙摆绣着一簇淡雅的兰。 “恒毅,这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长得比我七皇妹还漂亮!”闵柏衍趴在段恒毅耳边悄悄说道。 “这是我妹妹呀,叶婉茹,漂亮吧!你天天呆在这皇宫里,怎么可能会见过!”段恒毅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转,面带骄傲的向闵柏衍介绍到。 “茹妹妹,我也做你的哥哥好不好?”眯着一双桃花眼,呲着一口白牙的闵柏衍弯腰笑眯眯的看向叶婉茹。 “……呜,哇!”安静的叶婉茹突然哭了起来,两人顿时手忙脚乱的安抚起来。 “哎,你快离远些吧,刚才还好好的呢,你说你呲着牙凑上去美的什么劲儿呢!看把人都给吓哭了!显你牙白呢!”段恒毅一手推着闵柏衍站远些,一手给叶婉茹擦着眼泪。 “妹妹不怕了啊,哥哥会保护你的!他不是坏人,逗你玩呢。”段恒毅蹲在地上低声哄着叶婉茹。 “本殿下长得有那么吓人吗,谁人不说本殿下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站在一旁的闵柏衍尴尬的抓了抓头发,不服气的辩白着。 这一抓倒好,把本来梳的整齐的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的,叶婉茹看见没忍住笑出了声,黑黑的眼睛里一抹狡黠一闪而过。 “这不是我们在逗妹妹玩,分明是她在逗我们俩玩呀!茹妹妹你太狡猾了啊,你这眼泪也来的太快了点,刚才你看见没,你哭的时候恒毅脸都快黑了!哈哈……”笑的前仰后合的闵柏衍还不忘损两句自己的伴读。 “不碍事,我脸黑,牙却白着呢!是吧婉儿!”坏心眼的段恒毅拿牙白这事又把话堵回去了,还不忘带个盟友。 三人还在这里说笑着,有侍卫来报,宴会马上开始了,不远处的丫鬟赶紧上前为几人整理衣服和妆容。便各自跟随侍卫去找各自爹娘的位置。 “婉儿,改天我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要分别的时候段恒毅转身问向叶婉茹。 “好,你不能忘记了呀!”嫩嫩的声音轻轻的答应着。 回到宴会上,刚入座不久,皇上、太后、皇后携手到来,天子身着黑色绣龙滚金丝的便服,头戴金冠;太后身着紫色霏缎宫袍,头戴头戴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宫袍上细细的银线绣着两只展翅的鹤,绣工精巧,好像活了一样。 皇后身着绛红宫袍,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头戴镂空飞凤金步摇,烧蓝点翠凤形钗,更显得端庄贵气,三人落座后众人行礼问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众卿家平身!” “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 拜寿的声音,献贺礼的声音,觥筹交错的声音,丝竹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当真是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第二章 青梅竹马是年少 自从宴会一别,两人多日未曾相见,段恒毅作为皇子伴读,每日都要和众皇子们一起学习功课,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骑射、剑法及兵法等等,课业繁多。 几位皇子的骑射,枪法、剑法和兵法都是段云在教习。 这天好不容易休沐了,段恒毅心急如焚的要出宫,闵柏衍知晓去哪里后也跟了来。二人坐着马车一路出了宫,街道上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到了将军府,段恒毅见过段云和任梦瑶又去写了拜帖派人送到尚书府,吃过了午饭,让管家准备好纸鸢直奔尚书府而去。 将军府和尚书府隔了两条街的距离,马车疾驰了两刻钟左右,才到达尚书府。 因为随行的有三皇子,门房接到消息立马通知叶尚书,叶洵携佟安卉向正门赶来,见了礼之后说明来意佟安卉领着段恒毅和闵柏衍向后方庭院走去。 穿过回廊,走过拱桥,湖边凉亭里有个小小的身影端坐在那里,认真的读着什么。 走近一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原是叶婉茹在背上午夫子教过的功课。 段恒毅悄悄的走到叶婉茹的身后,把手覆在她的脸上,压着嗓子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你是小花儿?不对不对,你是小红?…也不对,哦,我知道了,你是恒毅哥哥!”早就听父亲说他俩要来的叶婉茹调皮的乱猜一通。 “几日不见,茹妹妹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啊!还记得我是谁吗?”闵柏衍忍不住插嘴道。 “我当然记得你,你是白牙哥哥么,咯咯咯……”叶婉茹边说边躲在段恒毅的身边。 “哈哈哈,白牙哥哥,婉儿这个名字你给起的不错!”笑出眼泪的段恒毅边说边牵着叶婉茹的手向前走去。 留下一脸茫然的闵柏衍站在原地,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长得剑眉星目的怎么就成了白牙哥哥?这名字真是有够难听!怎么就不能叫自己柏衍哥哥或是衍哥哥呢! “白牙哥哥,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我们要去放纸鸢了!你不来吗?”段恒毅也跟着开起闵柏衍的玩笑来。 “好啊!段恒毅,你也跟着取笑我!吃我一脚!看你哪里跑……” 三人追追闹闹的上了马车,驶出城外,在护城河河堤旁准备放起了纸鸢。 段恒毅牵着叶婉茹的小胖手慢慢的拉着风筝线,一边放线一边跑,不一会儿火红的大蝴蝶飞了起来,风筝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是在翩翩起舞。 闵柏衍的黑鹞鹰风筝已经在他的东一拉西一扯下飞上了天空,不多时,黑鹞鹰就飞到了半空中。 河边的柳树长出了嫩黄色的小毛球,柔软的枝条随风轻舞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三人快乐的身影。 三人嬉笑着,打闹着,互相追逐着。 “恒毅,你快看啊!我的纸鸢旁边飞的是什么!”闵柏衍大惊的叫道。 不远处的侍卫听见闵柏衍的叫声迅速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喊,保护好三殿下,段公子和叶小姐!就在这时,状况突发,一直在闵柏衍的风筝旁盘旋的苍鹰一个俯冲笔直的冲向段恒毅和叶婉茹。 段恒毅也被这突来的一幕吓得有点愣神,随即缓过神来,手一拉一拽,就把叶婉茹护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俯身,用背对着天空或者说是背对着急俯下来的苍鹰。 苍鹰锋利的脚爪紧紧的抓住段恒毅背部的衣服,像钩子一样尖锐的嘴啄了段恒毅的背部一口,紧接着就被赶来的侍卫用挥舞着的剑赶走。 “啁……!”一声凄厉而尖锐的鹰鸣响起,铺展开巨大的黑色双翅,扑动翅膀,箭也似的斜刺向天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进云层中。 留下惊慌失措的几人,叶婉茹吓得在段恒毅的怀里大哭不止,段恒毅来不及看自己背上的伤,只是在不停的安慰叶婉茹。 “婉儿,不怕了啊!哥哥在的,哥哥会保护你,会一直保护你!”…… 闵柏衍看到段恒毅背部的衣服已经被苍鹰锋利的爪子抓破,最严重的是背上被尖锐的鹰嘴啄过的地方,血肉模糊,鲜血渗透层层叠叠的衣物。 侍卫给段恒毅进行过简单的包扎后,几人打道回府,毕竟几个孩子受到不小的惊吓。 马车里,止住啼哭仍不断哽咽的叶婉茹靠在段恒毅的怀里睡着了,胖胖的小手指仍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 段恒毅不断的在心里责备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要带婉儿来放风筝,婉儿不可能会被苍鹰吓到。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放风筝呢,在府里也可以放啊……都怪我! 回程的路就在段恒毅的不断自责中度过了。 把叶婉茹送到尚书府的时候段恒毅尴尬的向叶洵夫妻道歉,说自己没保护好妹妹,让妹妹受到了惊吓。 了解到事情的过程,突发事件,也不能怪段恒毅,叶洵夫妻连忙安慰段恒毅,生怕他再自责。连忙让厨房做了安神汤给几个孩子服下。 安抚好叶婉茹,段恒毅和闵柏衍一个回家,一个回宫。 回到府上,接到消息的任梦瑶赶紧派人叫来了大夫,给段恒毅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段恒毅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时候,他老爹段云来了,看了一眼伤口,就说句:“嗯,这才像个男子汉!”转身就走了,只留给段恒毅一个刚毅的背影。 段恒毅一脸茫然,不应该是这样啊,老爹不来嘘寒问暖也就算了,就这一句话!在心里想象老爹像娘亲那样看到这伤口时的紧张,哭红的双眼…… 一阵恶寒,这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后知后觉的段恒毅忍不住的想,我这是受到段大将军的表扬了么!是么! 胡思乱想中段恒毅也渐渐的进入梦中。 …… 花开花落,春又去冬又来,曾经虎头虎脑活泼可爱的孩童如今已长成像青松般挺拔的少年,曾经如观音大士莲座下的童子如今已长成明艳动人的少女。 庭院里,松树下只见一个身材偏瘦,个子高挑的少年在舞剑。薄唇紧抿着,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坚毅。额头的汗水顺着脸庞划过下颌。 回廊下,池塘旁一个温婉动人的少女在轻轻的拨弄琴弦,悦耳的琴声悠扬动听,开的灿烂的荷,随着阵阵的清风慢慢的摇曳,好像正在为这琴声伴舞一样。 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南的秋天总是来得静悄悄,不知不觉,没有明显的过渡和急转,不像四季分明的北方那样明显。 江南多雨,秋季也不例外,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中。 这一日早朝,皇帝闵晟轩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身旁的大太监高博例行公事的在那唱喊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今年雨水丰沛,各地来报都说粮食收成不错,是个丰收年。”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准奏!” “陛下,昨日臣接到孤墨城都尉的奏章,周都尉信里说今年云帆国几乎颗粒无收,已经有少量的流民来我国抢夺粮食和钱财。” “陛下,这种趋势会愈演愈恶劣,如不加以镇压,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陛下!派兵吧,如若不然,只怕会像几年前的那次一样,开始是流民来抢,后来是官兵和流民一起来犯,杀我国民,夺我城池……” “臣,附议!” 高高地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不雅的打了个哈欠,睨了一眼下面喋喋不休的臣子,内心只觉得烦躁。 “好!朕知晓了,传旨给周都尉,告诉他一定要给朕守住孤墨城!” “行了行了!没别的事退朝吧!”说完闵晟轩起身离开了龙椅,阔步向屏风后走去。 “退朝!陛下起驾!”身旁的太监高博唱喊到,然后小跑着紧追闵晟轩的步伐离去。 留下一帮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臣子。 “段将军,您看这事怎么办?心里总觉得不安啊,云帆国那帮蛮夷只怕会越来越放肆。”大理寺卿杨玉昆皱着眉头一脸忧心不安。 “现在没办法,皇上都这样说了,我们总不能抗旨出兵,只能写信给周都尉告诉他万事注意,务必要小心云帆国,不然伤的是我大耀国的子民。”段云也觉得颇为无奈,有点摸不清皇帝的心思。 两人嘀咕了几句也便散了。 回到府上的段云忧心的很,只怕会历史重演,那时先皇还在,云帆国地处北方,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粮食产量极低。 云帆国民风彪悍,那年也是初冬时节,开始有少量敌国的难民窜入大耀国境内,百姓们好心给流民发送衣物和吃食,官府还在城门口施粥,后期发展成难民流,孤墨城城内和周边的村落有大量难民涌入。 当地百姓和大量的难民造成粮食紧缺的状况,难民们长期吃不饱,互相抢夺,打架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 难民门不满现状,开始有组织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守城的将士们镇压了几次无效,直到后来事态发展到城池被占领,百姓们被杀害,朝廷才觉醒过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晟轩皇帝主动请缨帅兵前往,只见孤墨城周边,所过之地,一片断壁残桓,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这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的段云叹息一声,当时皇帝主动请缨,现在却漠不关心,只觉得君心难测啊!只盼着周良周都尉能牢牢的守住孤墨城,免得百姓们再受到无妄之灾。 这边下了朝不死心的叶洵回到家后也坐立难安,为守城的将士和百姓们感到担忧,思虑片刻,又重新赶到皇宫,到御书房外求见皇帝。 不料想,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厚重的殿门打开,只听见阵阵的丝竹声遥遥的传来,间或夹杂着几丝柔媚的笑声。 常伴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高博遥遥走来,走到距叶洵三尺开外的地方站定。 大总管高博眯着一双阴翳的三角眼,拱手道:“叶尚书请回!皇上公务繁忙,有事明日早朝再议吧!” “劳烦公公再给禀报一声!本官真的有要事禀明皇上!”叶洵拧着眉说道。 高博哼笑了一声,略微后退了一步:“叶尚书真是看得起杂家了!您是为了孤墨城流民的事来的吧?咱们皇上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陛下已经定下来的事哪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说完不给叶洵插话的机会,又说了一句:“叶尚书请回吧!皇上吩咐过老奴,来求见的一律不见,杂家跟你说这么多耽误了许久,只怕陛下一会儿要发脾气的,杂家该回去了!”说着一甩臂弯处搭着的佛尘转身迈向殿内。 “嘎!”的一声,殿门重新关闭。 望着厚重的殿门关闭,一切声音都被重重的殿门所阻碍,叶洵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凉。为自己、为孤墨城的百姓、更为这天下苍生! 接下来几天早朝都是明争暗斗的,以大将军段云为首的一帮武将们想要派兵,以丞相李宏远为首的一帮文臣们都说风平浪的没必要。 重提孤墨城的臣子都被皇帝呵斥了,最严重的莫过于大理寺卿杨玉昆,被以朝堂上言辞激烈的罪名罚站在正殿外。 正五品官员被罚站而且还是在正殿外,这可是从大耀国开国一百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是议论纷纷,皇上的这一步棋真可谓是杀鸡儆猴。 从亥时开始将军府的府门不断被敲响,兵部尚书叶洵,礼部尚书张斯远,大理寺卿杨玉昆,兵部侍郎赵赫,礼部侍郎梁礼延等陆续来访。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原因只有一个,众人都听说了日暮时分,抵达京城的孤墨城求援八百里加急,被拒之于宫门外。纷纷前来将军府商议对策。 众人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少流民都是官兵伪装的,云帆国还在边境集结了八万大军,其目的不言而喻。 寅时已过,商讨了一夜的一干人等在将军府用过早膳,纷纷出门去上早朝。 几人早早的赶到太极殿外,片刻后群臣们陆续来到,三五一队的都在小声交谈着。 卯正二刻,钟鼓楼敲响钟声,大臣们立刻排好队伍,整理衣冠,手持朝笏,殿门开启,群臣鱼贯而入。 “皇上驾到!”大太监高博的声音高高的在大殿内响。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儿们平身吧!众爱卿免礼平身!”头戴冠冕的皇帝睨了一眼侍立在侧的高博。 只听高博阴阳顿挫的唱喊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昨夜商议了一宿的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只见兵部侍郎赵赫率先迈步出列。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高博略微抬头看了一样皇上,见皇上点点头才高喊到“准奏!” “陛下,臣请旨即刻出兵云帆国!昨日里周都尉连夜派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信里说涌入我国境内的不少流民都是敌国官兵伪装的,这些官兵都是来我国刺探军情的,边境也集结了八万大军,形势十分危急!” “陛下,臣附议!”礼部侍郎梁礼延站出来大声的说道。 “陛下,臣愿率兵前往!将狼子野心的云帆国逐出我大耀境内!”段云忍不住站出来道。 “陛下,臣等附议!”一些大臣们纷纷站了出来。 “请父皇下旨吧!免得父皇的子民们再遭受无妄之灾!”三皇子闵柏衍双手抱拳,边行礼边说着。 端坐在龙椅上的闵晟轩扫了一眼大殿内的臣子们,片刻后沉声道:“传朕口谕,大将军段云率五万精兵即刻前往孤墨城,三皇子闵柏衍为从三品协领,段恒毅为正四品佐领随行出战。跟你去历练历练,整理整理出发吧!不得有误!” 将军府里,任梦瑶得知段恒毅也要随父出征的消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滴落下,一边流泪一边为父子俩收拾好一应事务。 “恒儿,万事小心啊!行事切记不可鲁莽冒进,一切听从你父亲的!”任梦瑶拉着段恒毅的手不住地叮嘱着。 “娘,您放心!孩儿记得呢!您要保重身体!我这就走了,去尚书府和婉儿说一声。”段恒毅边说边抱了一下任梦瑶。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这刀枪无眼的战场。任梦瑶想想段云那一身的伤疤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边风风火火的从府里出来直奔尚书府的段恒毅,不想走在半路上碰见了前来将军府的叶婉茹,平日里总挂着笑的小脸也不见了笑容,写满担忧。 “恒毅哥哥,你要去打仗了是吗?”叶婉茹微微抬起头不确定的问着。 “是的,婉儿,听你父亲说的吧!我本想着去府上亲口告诉你的,没想到在这碰到了你。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段恒毅一脸故作轻松道。 “恒毅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着,叶婉茹的眼里涌上了泪花,一直在眼里打转。 “哎,婉儿,你可不要哭了啊!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最见不得你流眼泪了,刚才在家里我娘已经哭一通了,就差点要水漫将军府了呢!”段恒毅的手轻轻地**着叶婉茹的发丝。 “嗯,答应你!我不哭,你也要答应我,除了你七岁那年背上被苍鹰啄伤的疤痕,不能再添新伤了!你别想着隐瞒我,我会问白牙哥哥的!”叶婉茹被段恒毅一顿抢白弄的破涕为笑,却隐藏不了眼里的担忧。 “婉儿,我得走了,父亲去京郊兵营点兵了,我现在得赶过去,不然跟不上大队伍了!你放心啊!我不受伤,你不许哭,听见么?”段恒毅看见强忍泪水的叶婉茹只觉得心里难受。 说完段恒毅骑上马绝尘而去,叶婉茹就站在那里凝望段恒毅一人一马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四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段云率领副将左云和冷飞骑马去京郊兵营点好五万精兵。 京郊大营里,一身铠甲的段云站在点将台上。 “我大耀国的儿郎们,有人侵犯我国国土,我们当如何?”段云高喊着。 “犯我大耀国土者,虽远必诛!杀!”五万将士齐声大喊,声音响彻天际。 “杀我同胞者,我们当如何?”段云再一次高喊着。 “杀我同胞者,杀无赦!杀!杀!杀!”三个杀字说的气吞山河,声音响彻云霄!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校场。 段云手臂一扬又放下,整个校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恩!这才是我大耀国的好儿郎!军人的职责是守家卫国,我们当策马扬鞭、驰骋沙场、马革裹尸、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等准备好了,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必定杀他个干干净净!”五万将士再一次齐声大喊。 “好!出发!”说完的段云率先走下点将台骑上战马。 这一刻的段恒毅只觉得内心燃烧着一束火焰,父亲的话和五万将士的话深深的感染了他,因为从这天开始他也是一名军人!胸腔里的血好像要沸腾了一样! 段云率大军火速赶往孤墨城。闵柏衍和段恒毅骑着马随行在队伍的中间。 一路疾驰,历时一个月之久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孤墨城周边。放眼望去,大地一片狼藉,没来得及收的田地里犹如狂风过境一般,到处都是散乱的庄稼。 左副将下马拾起一把被踩烂的稻谷,沉甸甸的谷穗在破烂的秸秆上摇摇欲坠。 “将军,稻谷还在,看来这些云帆国的人并不是为了粮食而来。”左副将眉头紧皱。 “恩,看来这云帆国真是所图不小啊!传令众将士,沿路看见云帆国的士兵杀无赦!”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惨状段云只觉得心里的怒火在熊熊的燃烧。 继续前行,但到底还是来晚了,大军过境,只见所过之处倾倒的房屋,断壁残桓处还未熄灭的火,殷红的还未干透的血迹,残缺的墙角处木然的妇人抱着死去的孩童…… 处处都在像众人展示着这里之前发生的一切,看到这些场面,在沙场上铁骨铮铮的将士们心里只觉得怒火滔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闵柏衍和段恒毅看着这满目疮痍,第一次上战场的两人内心只觉得愤怒!这帮云帆国的蛮子真是泯灭人性,连孩子都不放过。 城外三里处,段云率众将士在此安营扎寨,派通信兵前往孤墨城。 大约一刻钟,通信兵回来了,眼里噙着泪水。 “将军,周都尉已经下令打开城门,只不过,只不过……”还未说完的通信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这软蛋,哭什么哭!先把话说完,到底怎么了!”急脾气的左副将在那喊道。 “呜…,将军,周都尉的将士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了!其余的全死了!死了!呜呜……” 段云听完通信兵的话立刻红了双眼,两万守城兵,剩下不到五百人!这些守城兵都是段云亲手调教出来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这帮狼心狗行之辈!真是凶残至极!”怒急的段云伸拳猛击了一下旁边的杨树。 “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树干被拳头轰为两段。这棵树根本承受不了段云的雷霆之怒。 “大将军,您消消气,咱们赶紧进城去看看吧!”段恒毅看看父亲有些担忧的说。 “好!出发!” 段云、左副将、闵柏衍和段恒毅等人立刻上马进城。 段恒毅看到城门上乱插的箭羽,地上散落的滚石、滚木、一地的断臂残肢,可想当时的战况是何等的惨烈! 看着城墙上带伤戍守却眼神坚毅的士兵,段恒毅内心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 城里的状况还好些,就是剩下这不到五百的将士情况不容乐观,药品不够,伤患又太多,军医和城里的大夫忙的脚不沾地还是救不过来。 受伤的有守城的将士还有附近的百姓,这几天总是有得不到及时救助而死去的人。 看到这种情况,左副将赶紧吩咐随行的众军医加入到救治伤员的队伍中。 周良赤着膊,胸膛上缠着殷着血看不出颜色的纱布。看到段云只哽咽着说了一句:“将军,属下无能!差点没能守住这孤墨城!” “不怪你!怪只怪这帮蛮夷之人!你有伤在身,找个地方坐下慢慢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段云拍拍周良的肩膀安慰着他。 周良先给三皇子闵柏衍见了礼:“见过三殿下!” 闵柏衍和段恒毅又给周良周都尉还了礼,抛开三皇子的身份不说,周良的军职比他们俩要高的多了。 众人行至都尉府衙,周良细细道来这几天的情况。 “大将军,几天前开始有几股人数不等的难民来咱们这边抢粮食,抢钱,我们一直派人紧盯着,发现有队人鬼鬼祟祟的。” “把这几个人抓一起严刑拷打一问才知道,他们是混进难民群中的敌国探子,是来刺探军情的,来查探我方守城的情况。” “三日前探子来报,云帆国在边境集结了大军,足足有八万之多!我们连夜派人送出八百里加急!可谁想到,谁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杀来了!”周良愤怒又悲哀的说道。 “昨日夜里,前方百里内的守卫不断传来消息,云帆国其中的五万大军正向我方杀来,敌众我寡,只能安排将士守城,弓箭手、投石手、盾甲兵、还有一百桶的火油。” “我方伤亡惨重,敌军伤亡也不少,城里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拿起了武器,城门再守一会儿就快守不住了,后来不知为何,他们突然撤退了,动作很迅速!”周良略带不解的说道。 周良三言两语的就说完了这几天的情况,可在场的这些人都能想到当时的情况是万分凶险的,两万将士对阵敌方五万人马,又有多少胜率可言? 段云几人听完这些情况也都很疑惑云帆国的为什么忽然撤退,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恐怕再打个把时辰的,城门估计就守不住了。一定是云帆国有重大事情发生,并且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查探清楚,这几日你先休息养伤,我们现在出城去,等探子回来再定个方案。”段云说完转身就要走。 “大将军!我的伤没问题,我还可以上阵杀敌,我要为这无辜的百姓报仇!为这死去的一万九千多将士报仇!大将军,我可以的!”周良看段云要走,立刻站起来情绪激动的说着。 段恒毅看到这铁打般的男人在说到百姓和守城将士的时候,坚定的眼里有丝水光在流转,稍纵即逝,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到。 “好,那你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出城去驻地!”沉吟了片刻,段云还是答应了周良的请求。 同样是军人,段云理解周良的心情,敌人未灭,何以安睡? 第五章 月黑风高夜 几人回到营地时,月色已渐明。 守在大将军营帐外的士兵赶快端来几人的饭菜,饭后众人赶去议事的营帐,站在沙盘前,看着孤墨城周围的地形。 “报!”一名营千总气喘吁吁的帐外喊道。 众人停止了交谈,左副将叫道:“进来!”。 “报告大将军,属下等三人打听到云帆国突然撤兵是因为老皇帝暴毙,几位皇子争夺皇位,才突然撤兵,属下已确定消息属实!”这名去刺探军情的营千总边拱手行礼边说道。 “好,下去吧!”右副将冷飞说道。 “是,属下告退!”营千总路遥躬身行礼,后退三步才转身迈步出营帐。 “大将军,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啊!我们可以趁他们内乱的时候给他们沉痛一击!”左副将眼冒精光十分兴奋的说着。 “大将军,属下认为不可!陛下只是下令让我们守住孤墨城!没有陛下的进攻命令,我们擅自进攻,不遵皇命,这样会对我们非常不利呀!”右副将冷飞边说边扫了一眼正在和段恒毅看沙盘的闵柏衍。 冷飞这样说完,心里很难过,他也很想为这守城将士和百姓报仇,只怕这样一来,皇上如果怪罪下来所有的责任都要大将军来承担了! 顺着冷飞的视线,周良,左云几人都看了一眼闵柏衍,皇上说的好听是历练,也有可能是来监军的。 一边的闵柏衍专注的和段恒毅小声讨论着沙盘上两国边界的地形,似乎这边的声音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大将军,属下认为左副将的方法可行!这一万多士兵和几千百姓的血不能白流!属下愿当先锋!”周良一脸悲愤夹杂着沉痛。 “行了!不要吵了,此事我自有定夺,今天先散了,明日再议!传令下去,晚上守营的都给我警醒着点,一个时辰一换岗!”说完段云率先走出营帐。 冷飞,左云、周良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一脸郁闷的也都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小声交谈着的闵柏衍和段恒毅也没了声音,闵柏衍抬起头看了一眼段恒毅,声音略有些低沉的说道:“恒毅,看来我这次来让大将军他们为难了!” “柏衍,别多想父亲说了他会解决的,行了,咱们也走吧!”段恒毅边说边锤了下闵柏衍的肩膀。 两人走出大帐去营地旁边的小溪里洗了把脸才回到他俩住的营帐里。 各有心事的两人回到营帐各自躺在床上谁也没有睡意,段恒毅睡不着是想知道父亲究竟会决定怎么做,闵柏衍睡不着是因为当时冷飞说的话他听见了。 他是一名士兵,但首先他是一个皇子,因为他的皇子身份,让他现在的处境有那么点尴尬。 想起一路上见到的惨烈情形,倾倒的房屋、毁坏的粮食、想想那些为国捐躯的士兵和百姓,闵柏衍第一次觉得内心如此沉重,只怕以后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思来虑去的两人一起出了营帐直奔大将军的帅帐走去。 大将军账外,守帐的士兵似乎对于见到两人并不惊讶,只是行了礼掀起门帘并说道:“三殿下,段佐领请进,大将军在等你们呢!” 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进入营帐段云负手而立,面前挂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 “见过大将军!” “见过父亲!” 两人拱手行礼,段云是教习闵柏衍武艺和兵法的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父是万万不敢当的,但这师父的礼段云还受得起。 段云并没有转身,而是淡淡地说了句:“你们两个过来看看,就刚才营千总路遥的情报,结合现在的情况,一会儿给我说说你们的想法。” 闵柏衍和段恒毅听到后,快步走到地图前,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幅羊皮地图的精细程度要比议事帐里的沙盘精细得多,上面绘制的山川、河流都清晰在目。 约莫一刻钟后闵柏衍指着地图上云帆国的一处边城白鹭城率先开了口:“大将军,属下认为我们可以利用这片山川的地形,攻破这个城的守卫,这片山多低矮灌木,有利于我们隐藏,可以诱敌深入,再一举歼灭,属下愿当先锋!” “父亲,孩儿认为可以分出一队人马,进攻河对岸的泗水城,先渡河过岸,再诱敌过河,最后损坏桥梁,断了敌人的退路。” “云帆国地处北方,少河流,士兵的水性应该都不好,敌人在我大军的攻击下,定会溃不成军,还不是任我们宰割!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孩儿也愿当先锋!”段恒毅不甘示弱的在后面补充道。 “怎么,你们俩相当先锋吗?这里是战场,是无情的、残酷的、冷血的、不是你们平时的训练场!敌人是不会对你仁慈的!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段云转过身面孔严肃的看着闵柏衍和段恒毅。 “父亲,孩儿准备好了!愿上战场杀敌!定不会给您丢人的!”段恒毅眼神坚定的看着段云。 “大将军,属下也准备好了!我一定会让云帆国的蛮夷看看我大耀的好儿郎!”闵柏衍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布满了坚毅。 “好!对敌经验都是战场的厮杀得来的,你们去磨练磨练也好,毕竟未来的担子还要你们来扛啊!”段云欣慰的点点头。 方才段云一直看着闵柏衍和段恒毅,如果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稍有迟疑,段云绝不会允许他们带领队伍,上了战场肩负的将不再是一个人的性命。 如果你露怯了,迟疑了,整个队伍都将会性命堪忧!段云最不希望看到这一点,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长大了,懂得去担当,段云在心里暗暗夸奖着面上却不显。 “引诱敌人出城,这个计策对于泗水城还可以,泗水城守备刘威性格鲁莽,好大喜功;而白鹭城守备李庆浩则与其恰恰相反,是个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之人!”段云面无表情的给段恒毅和闵柏衍分析着敌军守备。 “云帆国的二皇子司徒雷性格阴险狡诈,做事心狠手辣,是个善战之人!老皇帝司徒元风暴毙的原因耐人寻味呀!如果司徒雷最后登顶,边境恐将无宁日!”段云语气淡淡地。 段恒毅睁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着段云道:“父亲是说如果司徒雷登上皇位,会卷土重来吗?以此来巩固皇权!” “哼,老皇帝司徒元风暴毙,恐怕也少不了几位皇子的手笔,这司徒雷在外打仗急于立功,老皇帝却突然死了,中途撤军,司徒雷定会很恼火!”闵柏衍眨着一双桃花眼勾起一边嘴角说道。 “很好!你们说的都不错!要记住,作为一个统帅者看问题不能只单单的看待眼前的事物,要把政治因素结合起来!知彼知己,方百战不殆!”段云点点头称赞道。 “好了!没别的事你们两个早点回去休息吧!一路急行军,够你俩受的了!这件事情明日再定夺!”段云说完转身又站在地图前。 被下了逐客令的两人还有些不死心,恨不得段云立刻就把命令派给他们,毕竟两人第一次参战,很想亲自去战场上一展身手。 “父亲,孩儿想今夜带一队人先去白鹭城探探情况!”段恒毅很不甘心就这样被他爹赶回去睡觉。 “大将军,属下愿和恒毅一同前往白鹭城!”闵柏衍说着和段恒毅相视笑了一下。 “说说你们的用意!”负手而立的段云脸色稍缓。 “摸清敌人的底细,探查他们的守备情况,如果情况允许,我们可以声东击西,造成他们的慌乱。”闵伯衍抢先道。 “对,大战之前,我们也先去骚扰一下他们,血债当然要血来偿。”段恒毅咬紧牙齿,面部紧绷。 “行,你们去吧!带上两队人,不要鲁莽行事,切记小心!”段云摆摆手说道。 “是,属下告退!” 闵柏衍和段恒毅大声说道,声音里难掩兴奋之意。 第六章 意料之外的惊喜 两人走后大约一刻钟,段云派人叫来了冷飞。 “报告大将军,冷将军到!”守营的士兵在账外大喊着。 “进来!”在巨大的羊皮地图前站着的段云稍稍提高些声音。 “大将军,属下已到,有事您吩咐!”冷飞拱手行礼说道。 “三殿下和恒毅去夜探白鹭城了,你带一队人在后面跟着,不到必要的时候不用出手!”没转身的段云说道,如松塔般的身型在烛火的照映下,在地图上显出一片暗影。 “是!属下遵令!属下告退!”说完的冷飞转身走出营帐去点了一队士兵。 这边闵柏衍和段恒毅点好了两队精锐身着夜行衣,面带黑布巾走到营地墙边时,巡逻的士兵走了过来。 “是鹧鸪吗?”守卫的士兵手持六尺红缨长枪面无表情的问道。 “不是鹧鸪,是海东青!”段恒毅声音干脆。 “白水煮马!”另一名士兵接着说道。 “上山挖参!”闵柏衍马上接着说了一句。 “放行!”说完两名士兵拉开一丈多高的木大门。 全员通过后段恒毅忍不住和闵柏衍开始嘀咕起来:“哎,柏衍,你说这对个口令还弄的这么麻烦,还要一个时辰一换!” “夜晚巡逻的士兵一个时辰一换岗,口令当然也要换,还是严谨点好,省的云帆国的奸细混进来,还好来的时候我问过大将军!”闵柏衍点点头低声的回答。 出了军营,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到山脚下了,十月底,山上的树木大多都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只有少量树叶仍顽强的挂在枝丫上随风簌簌抖动着。 风越刮越急,强劲的秋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夹杂着沙土迎面扑来,大树随着劲风左右摇摆,呜呜地哀鸣着。 月亮已升到半空中,一行人借着朦胧的月光快速的在林间穿梭,无人说话,耳边只听见众人穿过草丛时飒飒的响声,狂风的呼啸声,间或有几只被惊起的鸟儿“啾!啾!”的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走着走着前面带队的营千总路遥突然弯腰下蹲右手紧握腰间的佩剑,左手手心向后打了一个手势。 这些士兵见状都迅速半蹲着,手里紧握武器,霎时间,两百人的队伍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气。 闵柏衍和段恒毅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路遥在前面发现了什么情况。 “不愧是大将军带出来的精锐啊!真是训练有素!”闵柏衍一脸佩服的小声道。 “咱们没经验么,嘿嘿,等咱们去军营训练训练,咱也一样!”段恒毅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眼笑嘻嘻的。 只见路遥躬身向前跑去,过了一会又跑回来禀报:“三殿下,段佐领前面有个受伤的猎人。” “好,咱们去看看!”段恒毅和闵柏衍二人异口同声。 闵柏衍和段恒毅等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有个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的猎户,腿上卡着兽夹子,流了一地的血,歪斜着靠在树根上,旁边还有几只被绳子捆着的山鸡。 猎户的小腿被兽夹子夹住了,几名士兵手脚麻利的把夹子掰开又给上了止血粉包扎上。 “几位军爷,真是谢谢你们了!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恐怕我是凶多吉少了,傍晚收拾好套子要下山的时候没注意踩到别人下的兽夹子上了,晚上这山里经常有猛兽走动的!猛兽闻到血腥味一定会找过来。”猎户一脸感激,语气也有些激动。 “老伯怎么看出来我们是军人的?”路遥面容一整,神情严厉。 “回军爷话,老头子我常年打猎,你们身上的味道和寻常人不同,我闻得出来!”猎户脸上带着敬畏还有点小自豪。 “老伯,你在这附近打猎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段恒毅放轻了声音。 “回军爷话,咱们这边山上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只是我下午去山那边收野兽套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对面那个城的东南方有不少的士兵。”猎户恭敬的回话。 闵柏衍,段恒毅、路遥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消息很有用。 “老伯可看清是什么了吗?士兵大概有多少?”闵柏衍追问着。 “回军爷话,就看见一个个又高又圆的东西在那边,来回走动的士兵很多。”猎户态度依旧恭敬。 “大概能有多少人?”路遥细心的又问了一句。 “回军爷话,大概多少看不出来,只看见不少的士兵在那边来回巡逻。”猎户的脸上抽动一下,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老伯,还有什么发现吗?”段恒毅有几分急迫。 “没有别的发现了,我下午走的不远,只看见这些。”猎户细细回想了一下。 “好,老伯,我现在派人先送你回家。”闵柏衍安抚受伤的猎户。 猎户在两名士兵的搀扶下站起来一边行礼一边一脸的诚惶诚恐:“谢谢军爷!谢谢诸位军爷!” 两名士兵搀扶着猎户下了山。 “又高又圆的极有可能是粮草,这个消息真是意外之喜啊!”段恒毅眼睛一亮,有些兴奋。 “是啊,哈哈,谁能想到还能有如此收获!”闵柏衍高兴的眯起了一双桃花眼。 “三殿下、段佐领,我们现在继续行军还是派人回去禀报大将军?”路遥询问闵柏衍和段恒毅的意见。 “我们继续急行军,不必回去禀报,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有可能失去战机!”段恒毅当机立断道。 “好,立即出发,加快速度!”闵柏衍有些着急。 “好,还是我带路,你们随后!”说着路遥打了个手势向前跑去,紧接着后面的士兵都跟着行动起来。 闵柏衍和段恒毅跟在队伍的中间也快速奔跑着,半个时辰后,绕过整个山峰,整个队伍已经来到大山的另一侧,可以远远的看见云帆国的白鹭城。 快速奔跑了半个时辰,以闵柏衍和段恒毅的功底,他们的内力在急行军中都消耗掉一成之多,反观路遥和众将士却面色如常,气息平稳,二人不禁在心里悄悄的竖起大拇指。 突然间,前方带路的路遥停住脚步打了个手势,“唰!”众将士立刻停住脚步,路遥跑到闵柏衍和段恒毅面前边一礼:“三殿下、段佐领,属下先去前方查探清楚情况!” “好!你去查探清楚,我们原地等待!要小心行事!”闵柏衍说完就和段恒毅在一边小声说起话来。 路遥说完话又打了个手势,几名士兵迅速分散开来,跑到十丈开外,隐藏在树木的暗影里。 其余众将士也都分散开来,隐隐呈圆形把闵柏衍和段恒毅护在了队伍中间。 只见路遥一闪身,跃在前方的树干上,几个起伏就不见了身影。 月已升至半空,耳边只听见呼呼的冷风声,树枝摇摆的哗哗声,为这夜晚更添加了几分阴森鬼魅。 大约两刻钟后,路遥的身影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三殿下、段佐领,属下发现白鹭城城外十里东南角处有兵营及五十余座大粮仓,从营帐的数量上来看驻扎队伍应该有三千人,巡逻的队伍现在有三队,每队大概一百人左右。”路遥语气兴奋,一双豹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什么?粮仓?仅有三千人?真是喜从天降啊!”段恒毅激动的有些呼吸急促。 这就是环境不允许,如果可以他真想放声大笑!本想去探探守城情况,没想到啊,居然发现了敌军粮草! “这云帆国的二皇子司徒雷想必是真的急了,这么多粮草还在这里!”余天海余把总在边上忍不住说了一句。 “哼!他老爹突然死了,他不回去皇位指不定谁的呢,粮草这么多又不能全带走!”闵柏衍轻哼了一声。 到底是身为皇子,这些宫闱秘梓闵伯衍却是比旁人的消息得到的快些。 “五十余座的粮草都在这里,看来这位司徒雷必定会杀个回马枪的!我们先断了他的后路!”段恒毅紧绷着面孔有些咬牙切齿的。 “不过敌军的守卫森严,我们这次出行只带了两百人,要商量好对策,以求一战必胜!”闵柏衍眯着桃花眼紧皱着眉头。 “我们兵分四路,三支小队从不同方向引开巡逻的士兵,主队去烧粮草,以粮草燃烧为讯号,看见火光全员撤退,不要恋战!”段恒毅边说边在地上画着简易地形图。 “好!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敌军的粮草烧掉,小队每队二十人,主队一百四十人,余天海余把总带一支队伍,我们分别引开守卫,烧粮草的队伍趁机而动!”路遥接道。 “对,以粮草燃烧为讯号,火光起,全员撤退,不要按原路返回,从山的这边回去近些!”余天海说着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线。 “我带队伍去烧粮草,这边地形我还熟悉些!”路遥瞪圆了一双豹眼,一抹势在必得的气势瞬间爬上脸庞。 “不,我去烧粮草!我首先是名军人,其次我是个皇子,这是我该扛起来的责任!”闵柏衍语气坚定的说道。 “行了,别争了,我武功比你们都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带队烧粮草,你们引开守卫!”段恒毅手一扬,沉声说道。 烧粮草是现在的首要任务,武功好,可以烧的快些,也可以退的快些,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三人只得同意段恒毅去烧粮草。 “好!我、路千总和余把总分别引开守卫,你们那队见机行事!一切小心!”闵柏衍眼带关切,说着拍了拍段恒毅的肩膀。 闵柏衍和段恒毅的心里激动夹杂着紧张,不过都掩藏在面孔下,只能从眼里辩出一二,二人额头上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溢出的细汗被强劲的秋风吹得了无痕迹。 所有将士动作整齐的分别站在自己临时小队长的后面,只待一声令下。 “传令下去,出发!”段恒毅对身边的士兵命令道。 第七章 杀人放火时 所有人都手握兵器,躬身快速奔跑着,离敌营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听到云帆国守卫粮草的士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闵柏衍,路遥、余天海三人的队伍跑到指定地点,敌军粮草仅在百米之外,众人躬身隐藏在山脚下低矮的灌木丛下,或是匍匐在枯萎的杂草丛里,像紧盯猎物的豹子,准备伺机而动,一发致命。 夜已深沉,朦胧的月渐渐西斜,此时子时已过,丑时人最乏累,也是防守最松懈的时候。 段恒毅只觉得心跳如鼓,仿佛下一刻心就会跳出胸腔般,紧张、激动,两种心情掺杂在一起。 段恒毅突然发现敌军有一个队伍停止了巡逻站在原地,但敌军的这支巡逻队只在原地停留了一下,齐齐转身向东北方的营帐走去,原来是巡逻的士兵换岗时间到了。 “吁……”段恒毅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散了出去,刚才的突发状况,惊得段恒毅一口气全提在嗓子里,握着武器的手因用力过大而隐隐发麻。 现在就是进攻的好机会,敌人换岗,只有两队守卫,要赶在第三队来之前给段恒毅的队伍营造出烧粮草的机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全占了! 路遥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一扬,将士们拔出武器冲向敌人,正面突破,迎敌而上。 两队相遇,敌军的小队长模样的人刚要高喊一声“敌袭!”只可惜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就去见了阎王。 闵柏衍这队伍绕道而行到东侧,悄无声息的来到敌军的队伍后面,挥动武器,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身,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隐隐泛着嗜血的光芒。 余天海带队伍直奔西侧,不巧迎面对上换岗归来的队伍。 “有敌袭!”只听一声大喊,瞬时间,呐喊声,兵器交击的声音响成一片,刀光血影,整个粮草周围犹如修罗地狱场。 “传令下去,一会儿我们只需站在风口处点燃相隔的粮草,剩下的自然会被风势点燃!”段恒毅对这边的士兵沉声道。 “是!段佐领!”身边的士兵转身向身后的士兵传达着段恒毅的命令。 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段恒毅一招手,队伍飞速向正前方的粮草堆跑去,三支小队已经成功吸引了敌军巡逻的士兵。 段恒毅抽出腰间的宝剑挥向迎面而来的敌人,热血溅了一脸,浑身的血液好像也跟着燃烧起来了一样,此刻,心里没有了仁慈,只有孤墨城守军和百姓的血海深仇! 将士们全都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或是拾起地上死去的敌军巡逻士兵手里的火把。 只见段恒毅左手拿着燃烧的火把,右手拿着饮了血的凌霄剑,快速的点燃着粮草,点燃一座粮堆直接运气提步踏空飞向另一座粮堆。 燃烧的火把,火折子点燃的衣物纷纷扔向伫立在那里的粮草。就着呼啸的西北风,粮草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一时间火光冲天。 星星之火尚可以燎原,更何况还借着这强劲的风! 敌军营帐里已经睡下的士兵被嘶喊声惊醒。 “嗖!嗖!”羽箭破空而来,闵柏衍的队伍渐渐呈圆形靠在一起,挥舞着佩剑格挡迎面袭来的利器! 右手的佩剑剑尖指地,不时的有一滴血珠落下,羽箭破空的声音、分不清敌我的嘶喊声、狂风的怒吼声争先恐后的钻进耳朵里。 身边的人有的已经倒下,再没有起来,不做他想,人没了。 看见冲天的火光闵柏衍、路遥、余天海及众士兵不再恋战,纷纷向一个方向聚集。 闵柏衍、路遥、余天海三队渐渐的汇合在一起,敌人越来越多,三队人只剩下一半左右了,众人身上的夜行衣已经被鲜血殷透,在火光的照耀下隐隐透出一丝光泽。 “三殿下、路千总,敌人大多都冲向段佐领那边了,咱们杀过去,在后面保护他们!”余天海大声喊着。 “好!两两相背,用最快的速度杀过去!”路遥说着把剑刺向右手边突袭来的人。 “我先过去支援他们,你们跟上!”闵柏衍看了一眼段恒毅的方向,忍不住心急道。 现在段恒毅那边的敌人最多,粮草,军之根本! 没有了粮草云帆国的司徒雷拿什么杀个回马枪?让士兵喝西北风吗? “将军!风势太大,粮草又干,根本扑不灭啊!”云帆国将军副将吴海哭丧着一张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脸。 “这是要断了咱们的后路啊!这四十万石粮食是二殿下存了两年才存到的!”白鹭城守城将军李庆浩痛心又愤怒的吼道。 “去,传令下去!想尽一切办法先灭火!不然你我都要掉脑袋!”李庆浩面目阴沉一抹狠厉从那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划过。 云帆国的士兵得到了死命令,一边奋力的去灭火抢救粮草,一边拼命的击杀入侵者。 这边闵柏衍说完提剑向前跑了几步脚踏在敌人的肩头上,像只黑鹞鹰般冲到了段恒毅的后方,挥舞的血刃就是他飞翔的翅膀。 后方的破空声传来,段恒毅猛地一回头,看见闵柏衍在自己的身后,相互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段恒毅四岁进宫做三皇子闵柏衍的伴读,如今十六岁,相伴十二年,默契自不必说,也是可以相互把背后交给对方的兄弟! 前面的敌人已经快要逼迫在眼前,一名腿上中了一箭的士兵点燃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奋力一跃,趴在了前方的粮草堆上,用生命去点燃了这该死的粮草! “啊!”段恒毅长嚎了一声,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漆黑的眸变的猩红,像饮了血的凌霄剑一样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路遥和余天海的队伍冲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被风吹干的血迹,看着格外狰狞。 他们被包围了,敌人的士兵拿着长矛和大刀团团围住了这些入侵者。 段恒毅前面的士兵已经不能分心去点燃粮草,只能专心的对付迎面而来的利器,刀、长毛、像落花般飞来的羽箭。 闵柏衍、段恒毅、路遥、余天海身边站了一百人左右,每个人都是视死如归的表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对面如狼似虎的敌军也被这群浴血的入侵者震住了! 这些根本不是人!他们分明是地狱归来的嗜血修罗!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这样,遇到实力比你强的,就会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 云帆国的副将吴海看见自己的士兵心生退意,大吼一声:“杀一人,赏百两!” 老话儿没说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敌军动了,一个、两个、三个、继而更多人都动了! “杀!杀!杀!”大喊声好像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勇气来面对这群嗜血修罗。 第八章 梦里梦外 形势越来越严峻,前无退路,后无出口,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云帆国的士兵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奋不顾身挥舞着大刀和长矛,一百两的诱惑太大了,大到忘记了他们面对的是一群魔鬼。 “杀!杀!杀!”云帆国的士兵不停的大喊着,走三步喊一声,震天的喊声好像真的可以给他们莫大的勇气。 段恒毅这边的队伍全部汇合在一起,呈四方阵不断向前推去。 猎猎的狂风呼啸而至,冲天的火光随着狂风摇摆不定,寒风虽冷,却冷却不了他们一颗热血燃烧的心。 “保护好三殿下,咱们一定要突出重围!”段恒毅大吼道。 “冲!冲!冲!”将士们大吼着。 每个人都有一个英雄梦,当国家有危,百姓有难,山河危机的时候,都希望自己化身成为战神一样的男人,所向披靡。 仗三尺青锋,拯救百姓、拯救国家、拯救山河,男儿当魂战沙场,马革裹尸! 前面的敌人倒下一波又覆上来一波,犹如汹涌的海浪,一层叠着一层,让段恒毅他们望不见来路。 突然间,前方的敌人队伍里出现骚乱,原是冷飞带着队伍从敌人的后面突袭而来。 冰冷的铠甲在火光下发出幽暗的光芒,众人的心不禁为之一颤,他们并不只是自己在战斗! 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凌霄剑,段恒毅的手笔渐渐变得麻木,飞出一脚,“刷”的一下,拔回插在敌人身体里的宝剑,喷出的血液像一条彩带溅在脸上。 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殷红的血液在黑色的土地上凝成粘稠的一片。入鼻的是粮草燃烧的焦糊味和刺鼻的血腥味。 “冷将军,您怎么来了?”段恒毅疑惑的大声喊着。 “大将军不放心,让我带一队人在你们后面尾随来的!”冷飞回道。 “恒毅,还是大将军有先见之明啊,不然恐怕我们要恶战更久!”闵柏衍高兴的喊道。 众人在层层的包围中硬生生的杀出来一条血路,终于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攸!”一支羽箭破空袭来,方向直奔前方的闵柏衍,电光火时间,段恒毅来不及提醒闵柏衍,只得飞身上前,一把推开闵柏衍。 “啪!”的一声,利箭穿透了段恒毅的右胸。 巨大的冲击力疼的段恒毅闷哼一声,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嘴角便溢出一缕鲜红的血。 在金陵城的叶婉茹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呼!”惊醒的叶婉茹呼出一口浊气,呆坐在那里,噩梦中逐渐清晰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梦中好像回到了那年,她四岁,他七岁,他们一起在杨柳依依的河边放纸鸢,只是一切美好都被那只突然袭击的苍鹰打破了。 “小姐!你怎么了?”在外间守夜的丫鬟虹玉听见叶婉茹的惊呼,赶忙起来询问。 “虹玉,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就着虹玉提着的八角宫灯盈盈的烛火,叶婉茹拽了拽被子轻声说道。 “小姐,还说你没事,看看你额头都是汗!梦见什么了?”虹玉忙把宫灯放下拿了丝绢轻轻的擦拭叶婉茹的额头,一脸担忧的。 “我梦见小时候放纸鸢恒毅哥哥受伤那次了,总有不好的感觉。”叶婉茹紧皱眉头拉着虹玉的手一脸忧愁。 “小姐,没事的,你别担心,还有大将军在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儿咱们去石溪寺祈福好了!”虹玉回握叶婉茹的手轻轻安慰着。 叶婉茹掩去眼底的担忧温柔的轻声说:“好,我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起来我和娘说一声。”说着又侧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虹玉看自己家小姐一脸拒绝再交谈的样子,无奈的轻声叹口气起身提着八角提灯出去了。 这边叶婉茹听着虹玉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窸窸窣窣的声音走远后她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眼失神的望着拔步床顶。 第九章 断你后路 北疆边境战场上闵柏衍听见段恒毅的轻哼,转回身只见段恒毅左手捂着胸膛,箭矢尾部的羽毛还在轻轻颤抖,鲜血顺着段恒毅的手指流了下来。 闵柏衍眼带焦急的冲段恒毅大喊道:“你怎么样?”说完快步来到段恒毅身边啪啪的点了两下,“我封住了你的穴道,回去再包扎。” “柏衍,我没事,别担心,咱们快撤!”段恒毅用手抹下嘴角的血,紧咬牙关忍着疼痛。 路遥等人看着段恒毅胸前渗透衣服的血迹满脸担忧。 众人边跑边回身格挡着不断飞过来的箭矢,狂风仍在怒吼着。那边冲天的火光照亮了这一片土地,隐隐盖过月亮朦胧的光华。 绕过山脚的时候,已经听不见羽箭袭来的声音,众人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风,云帆国的粮草应该被烧的所剩无几了,你俩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你们确是立了不小的功劳。”冷飞一脸赞赏。 “冷将军过奖了,有粮草的事纯属意外收获!还是大家配合的好,计划才能进行的顺利!”闵柏衍态度谦逊。 受了伤的段恒毅有些体力不支,脸色苍白,紧抿着唇,闵柏衍和路遥对视一眼,分别架起恒毅的胳膊,快步像营地掠去。 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火红的朝霞布满天空,踏着晨露众人回到了营地。 “报!”帐外的士兵大喊着。 “进!”段云的声音低低的在帐内响起。 士兵掀开布帘进入帐内,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报告大将军,冷将军、三殿下、段佐领、路千总等人已回到营地!” “好,让待命的军医速去医治伤患。”段云挺拔的身躯仍旧站在那张地图前,看样子似是一夜未眠。 过了一会儿段云听见屋内的人并未离去,“怎么?还有事么?”淡淡的询问声。 “大将军、段佐领,他,他受伤了!”士兵回答的有些哽咽。 “受点伤又何妨?作为军人谁身上没几道疤!逝去的士兵家人抚恤金按照正常的两倍发。”段云转身的时候低低的叹息一声。 有战争就有流血牺牲,每个军人从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命就不再属于自己,只是他心里仍旧会痛! 正在这时冷飞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士兵告退时冷飞进了大帐,“将军,昨夜三皇子和小公子率兵夜袭了敌军的粮草,真是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啊!” “烧了司徒雷的粮草,只怕他要拼死一搏了,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如今之际,当趁他们内乱之时给他来个腹背受敌。”段云和冷飞站在沙盘前推演起来。 “是,昨夜风大,司徒雷的四十万石粮食估计被烧的几乎所剩无几,没有了物资储备的司徒雷恐怕会狗急跳墙,我们应当抢占先机。” 冷飞头脑清晰的分析着,并没有因为烧毁敌军粮草而失了冷静。 看大将军丝毫没有问起受伤的小公子,冷飞几次张嘴都闭上了,他知道将军不是不关心小公子,只是将军在家国之间,国永远大于家。 帐外的通信兵早就去通报各位副将前来一起商讨对策,为孤墨城的百姓、为戍守边城和昨夜殉国的那些兄弟、为大耀国的国威,也是时候搓一挫云帆国的锐气了。 第十章 石溪寺祈福 商讨了整整两个时辰,众人才纷纷散去,段云脚步微有些急促的走向自己的大帐。 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戍守的士兵刚要行礼却被段云打断,小兵闭了嘴默默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撩开门帘,走进去就看见段恒毅苍白着脸昏睡着。 而一旁守着的闵柏衍也因疲惫而昏沉睡去,段云脚步无声的走到床边轻轻的拉起被子给段恒毅盖好,又拿起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闵柏衍身上。 一张冷漠惯了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些温情,眼里神色温和,可见对昨夜的夜袭敌军粮草满意至极。 “将军,您回来了!”闵柏衍被突然压在身上的重量惊醒,抬头小声的说话。 “嗯,你且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如无意外三日后大军开拔。”段云低沉着声音,鼓励的拍拍闵柏衍的肩膀。 闵柏衍一听三日后大军开拔,下意识的看了看床上昏睡的段恒毅,脸上因兴奋有些发红,呼吸有些急促,昨夜一仗实在是太过大快人心。 “戒骄戒躁。”段云看着有些许失态的闵柏衍便沉声告诫。 “是,大将军,一时忘形了,我、我去看看其他人。”闵柏衍被提点了一句,神情有些羞赧,手忙脚乱的快步走出了大帐。 这时大帐的门帘又一次被掀开,段云见军医站在帐外,看了一眼段恒毅后转身走出了大帐。 “将军,小公子已无大碍,休整个七天左右就会基本痊愈,昏睡是因为接连奔波疲累再加上第一次见血,精神过于高度紧张所致,请您放心。”军医不等段云开口询问便一一道来。 “好,有劳先生了,其他人伤势怎么样?”段云询问着其余的士兵状况。 “大将军放心,都是皮外伤,我和小徒弟都已处置好,没其他的事老夫回去配药了,为了几天后做充足的准备。”军医蒙老头说完行色匆匆的告退。 段云面上虽没表现出来,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转身回到大帐拿了本兵书坐在段恒毅的床边,边看书边用大手怜爱的摩挲了几下他的头发。 半睡半醒的眯着眼总算熬过了一夜,自从半夜惊醒叶婉茹怎么也没能入睡,总是在胡思乱想着,眼下阵前并没有消息传回,她更是不能放下心来。 天刚蒙蒙亮,便唤了虹玉和碧玺端了温水来盥洗,收拾停当后换上了一身浅碧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一簇红艳的梅,为素雅的裙平添了几份娇色。 叶婉茹带着虹玉和碧玺赶去饭厅,想用过早膳后便和娘亲提起前去祈福的事情。 一行人赶到饭厅时才发现今天有些异常,本该热闹的饭厅今日的气氛实在有些沉闷的紧。 原本低声交谈的祖母和娘亲见她进来的时候,都不再说话,看祖母的神色也不好,这让她的心里更是一紧。 “给祖母、娘亲请安!” 叶婉茹先给祖母和母亲问了安才坐下,沉吟再三,再想到夜里的梦中惊醒,一颗心是悬了又悬,“娘,可是前方传回了消息?” “安安,你看,可不是咱们囡囡大了急着要嫁人喽!”祖母张叶氏看叶婉茹一脸焦急倒先打趣起来。 佟安卉笑着附和:“是啊娘,咱们本想多留几年呢,看如今,怕是要留不住了呢,这一颗心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想问的没问出来,倒是先被轮番调侃的叶婉茹羞红了一张脸,“祖母、娘,不带这么羞臊人的……”一张脸铺满红霞,因为害羞的很,凤眸里也是水波流转。 “今晨你祖母给祖宗上香,不曾想香却是拦腰折断,你祖母说是不祥之兆,心里发慌,总怕又不好的事情发生。”佟安卉拉着张叶氏的手安慰着。 这倒是巧,本就打算知会一声母亲今天去城外上香,这倒是都赶上了,难道前阵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只是上朝的爹爹还未回。 “祖母放心,我午后就去城外的石溪寺持斋戒祈福三个月,咱们叶家一向与人为善,想来佛祖和祖宗会保佑的。”叶婉茹起身蹲在祖母膝前,亮晶晶的眼看着张叶氏。 “咱们囡囡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喽!”张叶氏一脸慈祥,手轻轻拍着叶婉茹的后背,满脸欣慰。 用过早膳后叶婉茹等了又等还是不见爹爹叶洵回来,再等下去出城就来不及了,只能带着虹玉、碧玺、怀瑾和怀瑜坐上马车出城。 怀瑾和怀瑜是外祖父谷内之人,外祖父在百花谷内精选出来的弟子,精通武艺和药理,是派来保护她的人。 赶到城外石溪寺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寺外早早等候的小沙弥引着众人去后客堂厢房,等明日再去见过方丈无尘大师。 大抵是住在这承载着千万人福愿的石溪寺里,叶婉茹一颗心变得安定许多,早早便睡下。 寅时天还未亮叶婉茹便早早醒来,院子里怀瑾和怀瑜早就在清扫着满地的落叶。 已是深秋时节,城里不显,城外的石溪寺却格外不同,院子里的一些树木早已露出秋态,飘了一地的落叶,想必那边城更加寒冷。 没用虹玉和碧玺的服侍,她手脚利落的收拾好自己后,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带着虹玉就去了每日清晨无尘大师讲法的大雄宝殿。 因着家里早就派人先行送过信帖,大殿的的一侧已经早早的布下了一扇偌大的红木屏风,屏风后有两个摆好的蒲团,叶婉茹和虹玉跪坐在蒲团上静静聆听无尘大师讲法。 半个时辰的早课不知不觉已过,讲完课的无尘大师向屏风这处走来,叶婉茹见其他的僧人都走得一干二净,便走出屏风对无尘大师福了一礼。 “大师安好。” “阿弥陀佛!小施主安好,能代祖母来寺中清修斋戒可谓是至纯至孝。”慈眉善目的无尘打量了一眼叶婉茹,见她一身素衣,头上只有一支木簪简单挽发更是满意。 “大师谬赞了。”叶婉茹头一次听人这么直白的夸她,微低着头,有些羞赧。 “老衲观小施主神情有些恍惚,刚才的早课可有什么心得?”边说边踱步向外面走着,无尘问了一句。 第十一章 半月杀 忖度了一会儿后叶婉茹才开口:“凡事莫要太过于执着,放下、自在?” 无尘听罢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叶婉茹,随后笑呵呵道:“小施主心思聪颖,这枯燥的佛法你竟也听得格外认真。” 落在无尘大师身后几步的叶婉茹听见他这么说,才知道大师只不过是在变相的开解她,并非真的是在考究她,看来这大师也并不像外人传言那般铁面。 叶婉茹回到自己所住的客堂小院时,正好碰到了前来送经书的小沙弥。 原来无尘大师看她并不似一般官宦子女那般做样子,反而是诚心诚意的吃斋戒祈福,特遣人送来了几本经书和大师自己所写的一些心得和感悟。 又连忙叫碧玺把刚刚做好的素点心装在食盒里,派怀瑾给大师送去,也算是感谢无尘大师的一番心意。 “杀!杀!” 一直假寐的段云听见低喃声唰的起身,几步走到段恒毅身边,却听见他仍在一声声低喊着,声音含混不清,探手上去,摸了一把潮湿的冷汗。 “快去传军医!”段云点燃烛台,发现段恒毅脸色不正常的潮红,连忙吩咐帐外值夜的士兵。 “恒儿,醒醒!”段云一面拿着布巾给段恒毅擦汗,一面一声声低唤着。 床上昏迷的段恒毅像是梦魇住了,任段云怎么喊也没反应,喊闹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一样,又没了动静,额头的温度却是越来越发的烫。 段云握着段恒毅的一只手,用力的握了握,这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军医蒙老头急匆匆的挎着药箱,在小徒弟晏梓河和士兵的搀扶下进了大帐。 “大将军莫急,容老夫看看。”蒙老头快步走到床前,手搭在段恒毅的手腕上。 一旁的段云注视着军医脸上的神色,心下焦急,却只能等待。 渐渐的蒙老头神色有些惊慌游移,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像一张干瘪的菜叶子,嘴唇有些哆嗦,却是没有张口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小徒弟。 随后晏梓河两手抓住被角一抖,段恒毅缠裹着纱布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早早有士兵燃起了数十座烛台,大帐里烛火通明,有如白昼。 蒙老头小心翼翼的剪开一层层纱布,看见伤口时蒙老头瞳仁一缩,嘴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见吸气声的段云俯身向前一看,马上眉头紧皱,满脸的怒容,想不到这帮狗贼竟然如此狠毒,竟是淬了毒。 想到这段云连忙召来了帐外的士兵:“你快去看看那夜受伤的将士中可还有相同症状的!” “蒙大夫可识得此毒?”段云看蒙老头一直沉默,只是手上换了段恒毅的另一只手在把脉,开口出声询问。 “大将军,老夫虽识得此毒,却是没有破解之法,我已多年不曾出去采药,那一味最重要的咏心荷老夫不曾见过。”蒙老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究竟是什么毒啊师父?”晏梓河看师父的神情实在难看。 “这是名曰半月杀的剧毒,原本半月杀是叫噬心月,沾上一星半点必死无疑,后被一名用毒高人所改,让原本的一日之内暴毙硬生生拖延半月之久,这才改叫半月杀。” “江湖中很早已经无人使用此毒,配置这毒所需之药甚是繁琐难以配齐,想不到云帆国此次竟招揽到这用毒之人,其心可见一斑!”蒙老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看蒙老头的神色段云就知道他有些话还没讲出口,索性问道:“蒙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将军还承受得住!” “这半个月时间里,会硬生生折磨中毒之人,从体内开始腐烂,每天承受噬心蚀骨之痛,如果半月之内解药没有配齐,便只能全身溃烂而死。”说到最后一句蒙老头一撩衣袍便跪倒在地上。 “半月之久,又何尝不是为我儿夺得生机的半月!”段云拉起蒙老头,双眼微眯,一股杀气从他身上溢出。 “现在老夫能做的事只能延缓症状,让小公子减轻些痛苦,完全解除毒性还得等寻到咏心荷。”蒙老头就着烛火开始写药方。 段云快速走到一旁的书案,拿起笔后一阵笔走龙蛇,写好后封了一层蜜蜡交给帐外的士兵。 “我已给岳丈送去书信,内人的家父乃是皇商,他掌管着众多货物往来,况且还与各大药商有所往来,想必可以寻到。”段云走回到床边看了看段恒毅。 “大将军这也一是个办法,还应再加派些人手外出寻药,咏心荷生长在极寒之地,只有那终年不冻寒潭中可循得其踪,此花生长需三十年之久,花开只一个时辰,入药所需的恰恰是花开正当时。” 蒙老头眼带慈爱悲悯的摩挲着段恒毅的手。 恰巧这时早派出查探其他伤病的士兵回来了,“禀报大将军,其余将士并没有与段佐领相同病症的人。” “哦?”听到这话段云明显一怔,看来用毒之人必是有意而为之了。 “去传右将军前来。”段云沉声吩咐到。 快手快脚的晏梓河熬好了一锅退热药,喂了段恒毅服下后又在泛着紫的伤口周围伤了一些消炎止痛药。 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边上药边抹眼泪,虽然师父都说了这普通消炎药已经不起作用,可他还是想万一老天爷开眼了呢! 段云和蒙老头默默看着晏梓河给段恒毅上药,这孩子什么都好,学药理也快,就是有些死脑筋,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等晏梓河给段恒毅上完药盖好被子之后,蒙老头才此匆匆的告退,回去翻找药柜里已有的草药。 “大将军,来路上小贾跟我说了,已经派了一对士兵前去寻药。”冷飞面带焦急之色。 “召你前来是另有事情询问,可还记得射箭之人模样?”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段云早已冷静下来。 “记得,此人头骨甚宽,颧骨突出,双目暴突,发型怪异,只额前有二指宽的一抹短发,看衣着似是外邦之人。”回想了一会后冷飞细细描绘出此人长相。 “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段云随着冷飞的描述画出了一张此人的画像。 “混乱中末将记得,当时那支羽箭是射向三殿下的,距离三殿下近些的段佐领推开了三殿下。”冷飞边说边留下了一滴滴冷汗。 他不敢想如果当时被射中的是三殿下,如今他们这一众将士,会不会已经被那些奸佞小人安了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 第十二章 竹韵楼 “大将军,那人是如何识得谁是三殿下的,那夜可都是穿着夜行衣,这会不会只是巧合?”冷飞越想越觉得事情可怕。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三殿下随军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云帆国,那到底是何人传出去的,他想要针对的是三殿下还是想让大将军在陛下那里失了心? “看样子不是巧合,你以为朝堂之上真的就是铜墙铁壁吗?”段云冷哼一声,面上带着一丝忧虑。 这个泄露之人可能是其他几位皇子、也可能是后妃、也可能是朝堂之上的某些官员,但现在一切也都只能是猜测。 至于要针对的是三殿下还是针对他,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他段云还从来不曾怕过谁! 唯一要做的就是要保护好三殿下,直到这次战争结束,都必须要保护三皇子毫发无伤。 “传令下去,暗中派几个人保护好三殿下。”段云冷然道。 “是,属下告退!”冷飞应声退下。 恢复平静的大帐内静的可怕,只有烛心偶尔会发出噼啪的一声爆响,段恒毅呼吸平稳像睡着了一样,但段云知道,这一切只是假象。 “嗙!”一声闷响,掌下的桌子已经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堆木渣子,强忍到这个时候,待到无人时他这满腔的怒火才得以发泄出来。 他站在床前躬身看着昏睡的爱子,眼里难掩痛苦之色,依蒙大夫之言,那咏心荷极为难寻,如今做这诸多安排,也只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问他后悔独子参军吗,他的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世人皆是血肉之躯,皆是父母所生养,他段云的儿子又比别人多了什么吗? 答案是没有,别人能做得,为何他段云的儿子做不得?一颗拳拳爱国之心要如何报答?唯有马革裹尸! 这一夜将军的大帐没消停过,接连得到消息的各个将军纷纷前来探望,众多长辈也算是看着段恒毅长大的,开朗健谈的俊挺少年如今只有半月生机,众人对云帆国的杀意更深了一层! 次日清晨得到消息的闵柏衍步履凌乱的跑到大帐外,“大将军!此事都怪我,您放心,我一定会救恒毅的!” 声嘶力竭的哑着嗓子说完又跑回自己的帐篷。 “贾岩!谁将消息透露给三殿下的,自去领二十军棍!” 段云声音冷凝,昨夜众人商议好将事情要对三皇子隐瞒,却不想还是有人多嘴。 柏衍自幼跟随他习武,与恒儿除了一份君臣之情,更是多了一份兄弟情,恐怕如今心里会多加自责,不想他知道就是怕他做出鲁莽之事。 要知道如今得了军功的三殿下,在那众多皇子中要比之前更加耀眼,而敏妃父家势力微末,柏衍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属不易,万不能功亏一篑。 “大将军!是、是小宴那孩子一早气哄哄的去找的三殿下,您也知道,我们拦不住他。”贾岩在帐外苦着一张脸禀报。 段云一听是晏梓河,默然了一下,晏梓河待恒儿犹如兄长,一根筋的孩子又不能打了军棍,“罚他三顿不能吃饭!” 而这边红着眼眶怒极的闵柏衍回到自己的营帐,马上修书一封给母妃,让母妃着人赶紧寻那一味至关重要的咏心荷。 更要母妃保护好自己,他自己这边已经有危险逼近,母妃一人在后宫之中恐怕处境会更加艰难。 看来自己此次随军是碍了某些人的眼,闵柏衍咬了咬牙,面上肌肉紧绷,他偏要不如那些人的意! 而同一时间金陵城里竹韵楼里早早的聚了几位达官贵人,大清早的喝茶实属怪异之举,清幽的单独小院内只有四人,外面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大哥,您听说了吗?老三的那个跟班可是受伤不轻啊!”一位面净虚白的少年一脸谄笑的给上首的青年斟茶。 “真是可惜啊!不过这次老三抢在咱们前头贪了这份军功,可真是让人心里堵的很!”一位狭长丹凤眼的青年嘴里啧啧叹息。 末首的少年像是没听见众人说话一样,一块接着一块的吃着茶点,嘴角上沾了一圈白白绿绿的粉末。 上首被称作大哥的青年抿唇笑而不语,面如冠玉的脸上风轻云淡,洗茶、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眉眼凌厉的脸上多了几分儒雅的味道。 只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大皇子闵柏涵远不像表面所现这样,当真是一位面善心狠之人,杀人不见血也不为过。 “没什么事就散了吧,大清早的聚在这茶楼里当真是病的不轻!”闵柏涵喝完手中的茶,啪的一声将小小的杯子摔出去老远。 “嗝!”末首的少年被啪的一声惊得噎的直打嗝,胡乱的在桌子上抓起一个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大哥、嗝,怎么不高兴了!”少年一脸懵懂的看看另外两位兄长。 “老六还真是像猪一样,就知道吃吃吃!”面净虚白的少年,面色不善的把面前的小茶点碟子摔在少年面前,甩着衣袖走了。 “老六多吃点,不够二哥这里还有!”桃花眼青年笑眯眯的推了推碟子,背着手踱步也出去了。 待他三人都走了个干净后,这少年才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锦帕,动作缓慢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的渣子,一点不见之前的粗鲁贪吃。 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香茗,嘴里叹息道:“如此好茶,竟无人品尝,实属暴殄天物啊!” “墨雨,扶你六爷回宫,大早上吃撑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随着少年的一声轻唤,远处的房顶上逆着光飞来一位年岁相仿的翩翩少年。 “六爷,我们可要出手?”名唤墨雨的侍从一边扶着闵柏灏,一边低声问着。 “当然要出手,不然这一出戏怎么能热闹呢!”闵柏灏哼笑了一声,仰头打了一个哈欠,似是还未睡醒。 “是,属下清楚了,这一潭水搅得越浑越好,还要让他们查不出来出于谁人之手,到时候就让他们狗咬狗!”墨雨越说越兴奋,嘿嘿嘿的坏笑了几声。 “我看你们兄弟几人中属你最坏,难怪墨风和墨泽每次都被你耍的团团转!”闵柏灏斜眼睨了一眼墨雨。 第十三章 晴天霹雳 城外的石溪寺中一切都在照旧,晨钟响起时,叶婉茹依旧从侧门而入在屏风后聆听晨课,晨课过后回到客院里抄写经文。 这一日她拿着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院里的石桌上细细品读着,旁边放好了一叠已经抄写好的经文,纸上的墨迹还未干,一个个蝇头小楷端正清秀。 “小姐,小姐,出事了!”碧玺有些惊慌失措的边跑边喊。 刚才那一声叫喊,虹玉、怀瑾、怀瑜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跑过来。 “碧玺,到底出什么事了?” 虹玉他们三个最先沉不住气。 “碧玺,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管教太松,如今在这清幽的寺院里,如何能大喊大叫失了体统!”叶婉茹冷下脸来低声训斥着碧玺。 碧玺小跑着走到叶婉茹身边,红了一双眼眶,低声求饶:“小姐莫生气,奴婢是听见一些事,实在是太心急了。”说着还晃了晃叶婉茹的手臂。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你一向爱毛毛躁躁,这里虽不是金陵城中,但人多眼杂,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叶婉茹看碧玺要哭,心下也有些不忍。 “小姐,外面都说段佐领受伤快死了!呜呜呜……”碧玺用手帕捂着嘴低声呜咽着。 “嗙!”的一声,叶婉茹手里拿的狼毫摔在了石桌上,饱蘸浓墨的毫笔在石桌上摔出了一大团的污痕。 “不可能,碧玺你不要乱说!”虹玉厉声斥责着碧玺,快步走到叶婉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怀瑾和怀瑜对视了一眼后,怀瑜快速向院外跑去,想必是回去探清虚实,不过这些大抵不是空穴来风。 “小姐,您没事吧,呜呜,我真的没有乱说,出去采办灵烟墨,回来听街上的人都在传……”,碧玺圆圆的脸皱成一团,在虹玉的暗示下声音越来越低。 “不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爹娘早就会派人送书信于我,况且、况且他武功很好……”叶婉茹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却还是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小姐莫着急,怀瑜已经回府上查探消息,他脚程快,从后山而行,不出一个时辰想必就会回来。”怀瑾立在稍远处安慰道。 明明穿的很厚,可此时她却觉得很冷,这冷好像已经侵入到四肢百骸,直达心肺之内,双手不停的发抖,一串串晶莹的水珠从脸上滑落。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怀瑜回来,确定了事情的轻重,不过恒毅哥哥大抵是受伤了,不然谁会不要命的咒大将军的独子呢,想到这心下更是苦痛难安。 “呜呜呜……”叶婉茹双手捂在眼睛上压抑的哭着,低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小院里响起。 才知惹了祸的碧玺摸了几下脸上的眼泪,小跑着进屋拿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叶婉茹身上。 虹玉和碧玺一左一右蹲在叶婉茹身边静静的陪着她,虽是安静的小院,暗里却藏着令人悲伤的压抑。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怀瑜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从院外翻墙而入,几人同时抬眼看他,而叶婉茹仍旧低头看着桌上晕染的墨迹出神。 怀瑜边走边深呼吸了几口气,走到叶婉茹近前时呼吸已趋于平稳,“小姐,已查证,段佐领确实身中名为半月杀的剧毒,需要咏心荷做药引,老爷已经派人去了老谷主那里,还说……” “还说了什么?”叶婉茹惊慌的站了起来。 第十四章 咏心荷 怀瑜顿了顿语气有些悲痛:“老爷还说了,如果小姐、小姐您想去孤墨城,会派人护送你去的。” 不待怀瑜说完时,虹玉和碧玺早就掩面低声啜泣着,怀瑾也眼眶通红,本想探回来的消息也许会是同姓之人,却不想是一个晴天大霹雳。 叶婉茹抬起头,一双凤眸早已红肿的像是核桃般,点点水光挂在睫毛上,咧开嘴角凄凉的笑了一下:“让我去做什么?送恒毅哥哥一程吗?不会的!他会好的!” “这咏心荷为何物?若是易得,只怕这传言也不会说……”闻言叶婉茹沉默了一瞬,便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 她虽伤心至极,却没有失了头脑,若是咏心荷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怕早就拿了去做药引,北疆传回的讯息到现在恐怕早就过了几天。 “咏心荷只能在终年不冻寒潭中寻得踪影,却不知那不冻寒潭具体在哪,况且此花只是生长就需三十年之久,而花开却只有一个时辰,入药的正是那开花的,极其不易寻得,恐怕如今这世上也极为少见。”怀瑜交代着回去一并带回的消息。 沙哑的嗓子干涩的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说:“怀瑾,你去大师那里通禀一声,我想去藏经阁外的古书楼里一趟。” 昨日无尘大师和她说过古书楼里藏书颇多,书也颇杂,但大都为古籍,还说枯燥的经文若是看腻了,可取那里寻几本杂记话本来看。 当时的她一口回绝,不料想今日就要做食言而肥之人,罢了,只要能找到一丝线索也是好的,多耽搁一刻恒毅哥哥就失了一刻的生机。 简单的打理了一下妆容,叶婉茹就带着虹玉和碧玺前去古书楼。 石溪寺乃是百年古刹,依山势而建,而山侧有一条终年流淌的清澈溪泉,可谓依山傍水,寺中又有德高望重的方丈无尘禅师,许多达官贵人故都来此上香祈福。 而这一处古书楼却远比石溪寺的年代还要久远,里面存放的古籍多达十几万册,甚至有很多孤本,这里的藏书大概比大耀国任何一处书馆的藏书都要多得多。 如果这里都不能找到一丝头绪,那叶婉茹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那不冻寒潭。 经年几乎无人进入的古书楼里满是岁月沉淀的古朴味道,因着每天都有小沙弥打扫,虽是少人涉足,这里反而一丝尘埃都没有。 叶婉茹他们四人分散在偌大的古书楼里,分头寻找那些记载着稀奇灵药的古籍和有些相似的杂记。 在藏有上万本古籍中寻找无疑是极难的,可这也是撑着叶婉茹的最后精神力,爹爹说的话一直在她心里浮浮沉沉,她不要一别两宽,她始终相信事在人为。 提着六角提灯不知疲倦的一排排、一本本翻看,不知不觉间肃穆的晨钟已经敲响。 苦找了一夜,虹玉三人丝毫没有抱怨,他们都是陪小姐一起长大,小姐带他们向来亲厚,段佐领与小姐的情义他们更是都看在眼里。 如今段佐领出了事,他们除了心急外能帮上忙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每个人都不遗余力的聚精搜寻。 “小姐,你看这个是不是?”碧玺惊喜的喊声惊动了众人。 第十五章 大师话家常 叶婉茹手里捧着古籍,一双凤眸是满是水光,颤抖着葱兰玉指轻轻**着泛黄的纸张,好似恐怕力气大些纸张就会碎掉。 用丝绢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嫣红的唇有些颤抖:“是这个,看这生长习性和药性都标注的很清楚,生长在苍崖山巅之上。” “太好了,这样就容易多了!”乐观的碧玺拍着手掌高兴叫道。 叶婉茹捧着古籍往后翻了两页,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喃喃道:“这里虽说了苍崖山巅,却没说苍崖山巅在哪,可天下之大,这要去哪里找!” “有办法了,怀瑾,你等晨课结束后问问大师,这本古籍能否让我拿回去临摹一下。”叶婉茹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溢出希望的神色。 怀瑾连忙小跑着去外面,虹玉和碧玺轻声安慰着叶婉茹,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古籍,三人向远处的门口走去,这样也能早些知道大师是否同意。 等待是最让人焦急的,她觉得门口到长长的走廊这段距离都那么遥远,让人难捱。 “小姐,你想到了什么办法?”碧玺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有些着急。 “小姐是想拿回去画下来,再标注好地点,这样也好让人打探清楚,是吧小姐?”虹玉轻声解释着,询问了一下叶婉茹。 叶婉茹却似没听见一样,兀自捧着古籍,望着远处出神。 好似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两道人影出现在那一道古松下。 竟是无尘大师也前来了,他一改往日的不疾不徐,略快的脚步带起的风,鼓动的大红袈裟翻飞,而武功不弱的怀瑾竟然堪堪才能赶上大师的脚步。 叶婉茹见大师亲自前来,连忙迈着莲步端庄的快步走过去,满脸歉意福了一福:“怎好惊动大师前来,耽误了晨课,小女实在愧不敢当。” “无碍,今日晨课本就由弟子诵读,往日里你都会准时等候,今日尚未前往,老衲料你是有事耽搁了。”无尘捋着飘荡在下颌间的胡须。 “确实有事耽搁了,还望大师见谅……”整夜未眠的叶婉茹看上去很憔悴,可一言一行都不失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优雅。 “来的路上老衲已经知晓了,区区一本古籍就算送你又何妨,况且我与你祖父颇有些渊源。”无尘看向远方,语气有些怀念。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禅师对他一直照顾有加,本她以为是祖母时常前来进香的原因,却不想都是因为祖父的荫蔽。 “想必大师与祖父感情曾经十分亲厚。”叶婉茹虽然心里十分着急回去,但大师又一副话家常的怀念模样,让她无法开口提出离开。 “是啊,自从他去世以后,就没人陪老衲喝酒聊天了!”无尘眯着眼睛一脸笑容。 此话一出,叶婉茹三人默了一默,谁都不曾想到德高望重的无尘大师竟然饮酒,作为出家人,这个课室破了戒律的。 “大师乃性情中人,想必佛祖是不会怪罪的!”叶婉茹对着远处的高大佛像拜了拜。 “呵呵,你祖父曾和我说过,他的乖孙女精灵古怪,老衲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无尘大师笑着摆摆手,丝毫不在意叶婉茹话语里的暗中挖苦。 第十六章 你愿意吗 他二人在这闲聊,急的旁边虹玉三人直跺脚,不明白为什么大师明明都答应把书借给他家小姐了,却还是不放他们走,硬拉着他们小姐聊天。 那三人的小动作都看在无尘眼里,叶婉茹眉间的急切他也看在眼里,却仍在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好似之前步履匆匆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可知那咏心荷生长于何地?”无尘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小女知道!”叶婉茹一整面容,眼带坚毅。 “你可知那苍崖山巅风雪无偿,一路上更是艰险重重,很可能没命到达!”无尘的声音如洪钟般,在寂静的古书楼前响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愿意一试!”叶婉茹也加大了声音,眼睛却不争气的红了,她想到了此时此刻恒毅哥哥可能正满身鲜血的躺在那里。 “如果咏心荷需要鲜血来换,你还愿意吗?”无尘的声音越发严厉。 “我自是愿意的,我愿意用我的血去换!”叶婉茹紧咬着唇,一滴滴泪水划过有些苍白的脸颊。 “生命的最后时刻陪在他身边不好吗?”攸的无尘声音轻缓,竟有些似是在自言自语。 好啊,当然好,如若不然,怕只能黄泉下才能相见了,可她更愿意看那挺拔俊朗、身姿如兰的少年肆意天涯! “自此生死两茫茫吗?我不,人定胜天,总会有奇迹的!”叶婉茹抬着泪眼婆娑的脸坚决的否定着。 现在这个死字像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不能说亦不能提,其实都是源于心底的恐惧,她不愿听见那人一点不好的消息。 虹玉和碧玺紧握着对方的手,不明白刚才说的好好的二人怎么忽然吵起来了,一脸紧张的看着无尘,生怕他会反悔把书拿回去。 “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就把这个给你,只是求得求不得就看你的造化了,毕竟她的脾气那么古怪!”无尘闭了闭眼,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的妥协。 “小女谢谢大师,刚才心绪不稳冲撞了您,还望大师切莫介怀!”刚才的嘶喊像是把心底的恐惧发泄了出来,回过头来便有些不好意思。 “若论年龄与辈分,你叫我一声祖父,我也是应得起的,只是如今我已步出红尘,就不讲那俗礼了,老衲岂会与一个孙辈的计较!”无尘一甩衣袖,拉起了低身行礼的叶婉茹。 同时一块锦帕大小的皮质地图扔在了她的怀里。 “你虽有了地图,只是路途遥远且崎岖,更何况天气无常,你多加小心吧!我也算对得起你祖父……”无尘叹息一声后转身就走。 “多谢大师指点!”叶婉茹喜极而泣的对着无尘的背影恭敬福身。 三人抱着古籍和地图快速的向相反的方向小跑着,知道了准确的地点后,她心里总觉得每一转瞬似乎都很漫长。 急匆匆的回到客院时,激灵的怀瑜见小姐手里抱着一本古籍,转身进了屋里准备好笔墨。 强压着心底涌起的一丝喜悦,叶婉茹坐在木桌前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挽袖提笔,大约过了一刻钟,一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的咏心荷跃然纸上。 就连地图都画出了大致的线路,而咏心荷竟画的和古籍上所画分毫不差,甚至看上去比古籍上的要多了几丝生机和灵气。 第十七章 挥泪拜别 接连画了四五张叶婉茹才停笔,“怀瑾、怀瑜你们带上画纸,分别送往大将军府和咱们附上,有了画纸,找起来也容易些,另外将这封信交到我爹手中,他会安排。” 将两样东西分别交到他二人手中后又叮嘱了一句,“你们速去速归。”又转头吩咐虹玉和碧玺二人,“你们去给我收拾几件厚实的衣物出来,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府。” 全都安排妥当后她长出了一口气,人也显得倦怠,似是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才都涌现出来。 “小姐,你为什么要赶我们回去?”碧玺期期艾艾的苦着一张脸。 “小姐,无论您要做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何况路途遥远,没人照顾你怎么行!”虹玉一脸不赞同的低声劝慰着。 “什么?您竟要亲自去?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吗?道路艰难,如果您再出点什么事,您让老爷和夫人怎么办啊小姐!”碧玺听了虹玉的话才明白小姐的意思,嗓音提高的不少。 “碧玺,你在胡言乱语瞎说什么!”虹玉呵斥了一句。 “我心意已决,莫要多言,快去准备吧,他二人脚程快,再有个两刻钟就该回来了!”叶婉茹疲惫的挥挥手。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自己一介女流之身,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定能寻到咏心荷,但是兵分三路总归还是希望又大了一成。 何况从无尘大师话语间,不难听出苍崖山巅上的人与他颇有些渊源,只不过那些都是牵扯的陈年旧事,就与她无关了。 让怀瑜带回府中的信上已经向父亲禀明了一切,想来父亲会支持她的,就是母亲和祖母那里要能瞒多久瞒多久,毕竟祖母年事已高,是经不起一点打击了。 焦急又漫长的等待让她觉得度日如年,哭哭啼啼的虹玉二人给她收拾好包裹后,在她的再三催促驱逐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如今清冷的客院只有她一人,更显孤寂,心中的想念与忧心并升,叶婉茹对着前方高大的佛像跪了下去,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每一次跪拜都在心里默念一句:愿佛祖保佑恒毅哥哥渡此劫难。 三拜九叩后,叶婉茹又起身朝着金陵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她紧咬着唇额头抵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此行可能凶多吉少,如果……,那她只能做个不孝女了! 跪了大约能有一刻钟后,她才起身回到屋内,打水净面,换上一身改良的枣红戎装,道路遥远,坐马车实在太过缓慢,幸好她跟着恒毅哥哥学过骑马。 想到此,叶婉茹面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浅浅的笑意犹如春风拂面,却又暖意无限。 不多时怀瑾和怀瑜先后回来,随着他二人落在院内的还有二十名侍卫,其中十名身穿铠甲、腰间佩剑的分明是大将军府里派来的。 怀瑾怀里抱着个包裹,交给了叶婉茹,“将军夫人托我转交给小姐,并让小姐务必保护好自己。” 唰的一下,两行宛若水晶的泪珠就挂在了她的脸上,如今恒毅哥哥生死未卜,心中最痛的莫过于伯母,她之前行事匆忙,竟忘记写封书信给伯母,如今还叫伯母替多她担一份忧。 第十八章 记住我在等你 打开包裹后,里面竟有一件防寒极佳柔软顺滑的冰蚕丝护甲,另有一件毛色极好的火狐大氅,这件大氅她也有一件,只不过她的是恒毅哥哥亲手猎的白狐皮所制。 而伯母这件却是大将军猎的火狐皮所制,平日里伯母不怎么舍得穿,倒成了常常拿来睹物思人的物件,想不到,如今竟都给了她。 “小姐,老爷也交代务必保护好自己,且画纸已经派人送往谷主那里。”怀瑜拿出一块令牌双手递给了叶婉茹。 看着手里的令牌她有些怔楞,这块刻着兔子的令牌她记得,小时候她极爱兔子,一次祖父雕刻令牌时,她嚷闹着要刻兔子,爱极了她的祖父放弃了原本选好的青狼头。 这块令牌可以召集祖父手下那一派早已隐姓埋名的部将,祖父早年间在江湖上威望颇高,常做一些惩恶扬善的事情,死在他手里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 只是后来父亲入了仕途,祖父才渐渐收手,而那一帮部下受不得约束,渐渐都归隐,自此做一个普通人,只是这令牌依旧有效。 儿时常听祖父将那些快马江湖、侠义无双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记忆幽深,想不到如今父亲竟将这令牌给了她。 敛了敛心神,叶婉茹收好令牌,语气坚定:“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尚且稚嫩的声音里透着入骨的决然。 怀瑾和怀瑜道一声得罪了,就一左一右架着叶婉茹的胳膊和众人一同翻出了院墙,叶婉茹回头望了一眼大雄宝殿的方向。 无尘大师离去的背影,让她觉得大师并不想看见她前去辞行,若她能活着回来,就带回来一些苍崖山巅上那人的消息吧! 众人飞到后山的小路上早有二十多匹良驹等在那里,纷纷翻身上马,身量尚未长开的叶婉茹站在高头大马前更小娇小。 拒绝了怀瑾和怀瑜的搀扶,她一脚蹬在马镫上,左手抓着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右手同时握紧缰绳,火红的大氅翻飞,配上枣红的戎装,反倒衬得她有些英姿飒爽。 “咴~咴!”马儿被脖颈间突然拉紧的缰绳嘞的嘶叫了几声。 她有她的倔强,将军府中之人都是常年征战杀伐之人,最见不得娇滴滴的人,虽说暂时保护着她,可也全是为了给恒毅哥哥寻药。 她不能做到让他们钦佩,但是一定不能让他们觉得带她是多了个累赘,会让他们私下里诟病恒毅哥哥的。 她的这一利落的动作,让原本留在这看守马匹的士兵不由的多看了一眼,像是有些意外,那位似是队长的人低咳了一声,这士兵才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 本以为多少会受到些轻视的叶婉茹,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没露出一丝一毫,反而有一两个露出有些钦佩的神色,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 哒哒哒,一连串的急切的马蹄声响起,马匹疾驰在官道上,虽是学过马术,可她骑艺并不十分精湛,才奔跑了一会儿,便觉得颠婆的十分难受。 耳畔猎猎的风声在呼啸着,疾驰的马蹄声将她的思绪带到很远,她不敢想,她不去恒毅哥哥的身边陪伴,他会不会怪罪于她。 恒毅哥哥,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婉儿一定可以寻到咏心荷的,你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吗?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也万万不能食言,你不是说这次回来就要向我爹提亲的吗?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第十九章 天生媚骨 苍崖山位于云帆国相邻的沧澜国境内,虽然云帆国与大耀国相邻,而大耀国距离沧澜国却甚远,且苍崖山还在沧澜国的西北处。 苍崖山高耸入云端,终年飞雪,更有传言山腰之上是会常常电闪雷鸣,诡异的很,都说那里住着成了精的妖怪,本就苦寒之地,更是少有人涉足。 叶婉茹骑在马上听着队伍前方传来的断断续续说话声,对此行的目的地有了大致的了解,那些传言不见得是真,多半是无尘大师口中之人的手笔。 只是这一路注定了艰险重重,但这是就恒毅哥哥的最后一丝希望,现在几路人马同时行动,就是多了几重的保障。 这一来一回又不知要耽搁多久,半月杀半月杀,只有半月之期,也幸得这座下马匹都是将军府带来的良驹战马,她心中的希望不禁又多了一重。 夜幕已降临,空旷的官道上更显寂寥,只有一连串哒哒哒疾驰的马蹄声响起,跑了一会儿后,前方带队之人率先打马拐进了向树林间延伸的小路。 明朗的夜空中繁星满天,也为这些夜行之人照亮了路,萧瑟的秋风吹得枝桠间的树叶飒飒作响,叶婉茹虽在队伍中间,仍是不禁的打了个寒颤。 而此刻的孤墨城外五万的精兵已经整装待发,这两日间段恒毅都不曾清醒,就连那夜的胡言乱语都不曾再有,身体上也一直忽冷忽热。 虽有蒙老头配制了药汁一直擦拭伤处,可一直忽冷忽热的体温实在让人难以安心,更可况昨日晏梓河说阿毅身上有臭味散发。 延缓了两日的伤情还是从内而外的慢慢腐烂,一块块的烂肉被从他身上剜割下去,却更像是一刀刀割在段云和众将士的心上。 事情到底还是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臭味正是伤口里的腐肉发出来的,这让一众将士都怒红了眼。 他们可以忍受断手断脚,可这卑鄙手段却让他们很不齿,更甚觉得这是侮辱了为军之人的尊严。 日前随着战报一同发出的请战奏章陛下早已收到,随同嘉奖令一同回来的还有陛下的应允。 苦等了这些时日,总算等到陛下的一个准字,不然段云真怕这些怒极的将士做出抗旨出兵之事。 段云心中的极度怒火和五万将士的恳求,让他决定提前发兵,黑夜里熊熊燃烧的火把,更像是这些士兵胸中的怒火所燃。 为了方便医治,仍旧昏迷的段恒毅被安置在马上之上,蒙老头和小徒弟晏梓河一同坐在马车中,方便照顾段恒毅,昏迷的他不知道他心中柔弱的婉儿,已经为他踏上披荆之路。 此时此刻,虽已是亥时,而金陵城中的皇宫中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在皇帝闵盛轩的寝宫极清殿内,有数十名衣着粉色薄纱的舞姬扭动着纤细柔软的腰肢,随着阵阵琵琶声,在翩翩起舞。 而这些舞姬中央的地毯上摆放着一只矮几,皇帝只着一身明黄色寝衣,怀里搂着一位明艳少女,女子年华不过二八之龄,却生的极尽媚态。 一抬手一回眸之间,媚意横生,说话声亦犹如黄莺啼唱,悠扬婉转:“陛下,您看这些舞姬是不是与寻常的不同?” 皇帝眯着一双醉眼看着周身环绕的一个个美人,嘴里哈哈大笑:“爱妃调教的自是极好的,朕甚是喜欢呐,不过,美人虽美,却不及爱妃的万分之一。” 少女娇笑了一声,似是害羞的趴伏进皇帝的怀里,惹得皇帝又是一阵爽朗大笑。 第二十章 司徒雷 远在云帆国境内的皇宫中一片素缟,夜里守卫的一队队士兵手持长矛步伐整齐的在巡逻。 虽是夜里,皇宫中仍是一片片灯火通明,皑皑的白雪和大片的素缟在烛火的掩映下,原本清冷的白竟也泛起了些许温暖的黄。 相比这里的灯火通明,在偌大的皇宫中有一处黑暗的宫殿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偏这殿中还不时有低沉的说话声响起,空中偶尔飞过的寒鸦嘎嘎两声,为这宫殿平添了几分阴森鬼魅。 “殿下,如今之际,我们不妨……”黑暗的殿中,那人话却没说完。 不过那人口中的殿下似是对这后面要说什么十分明了,不屑的哼笑了一声:“本殿下可不做那杀兄弑弟之人,父皇死的不明不白,你以为那帮老东西会让他们如愿吗?” 随着这声哼笑,说话之人转过了头,此人年龄不过二十左右,长身玉立挺拔如松,虽是寒室,却只着一身冰蓝色单薄长衫,一双浅灰色的瞳仁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殿下此言甚是有理,是属下狭隘了,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只是那四十万石粮食却是殿下两年的心血。”说话的人步出暗中,一身银白的铠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着冰冷的光。 原来二人都是行伍之人,怪不得能在这没生地龙的屋子里,泰然自若的聊着天。 “虽是可惜,不过却也是更好的激怒人心的东西,不是吗?”灰眸人嗤笑了一声。 这位殿下虽是笑了,可眼里的寒意却看得那穿铠甲之人打了个寒颤。 呵呵,他就知道,二殿下岂会是那目光短浅的人,惹怒了殿下的人还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过,只是这大宝仍旧高悬,几方势力互相争夺,殿下怕是要做最后的渔利之人。 “如此,属下就先恭祝殿下了!”穿铠甲的人砰的一下跪在地上恭敬道。 “此时道贺为时尚早,待我登大宝之日再恭贺为时不迟。”二殿下也就是司徒雷,说罢抬手虚搀了一下那穿铠甲的人。 后又语带怒气道:“若非那几位太着急,恐怕本殿下现在早已名正言顺,何苦要在这等时机,待查出究竟是哪个狼子弑父,本殿下定要他碎尸万段!” “是,不然这次殿下立了军功,先皇就该一纸诏书立殿下为太子,那些人怎么能不狗急跳墙,殿下还是太仁慈,竟忘了那帮人乃是虎狼之人,才让先皇……”穿铠甲的人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司徒雷灰色的眸子像狼一样紧紧盯着穿铠甲的人,过了半晌后才嗤笑一声:“汤凯,在本殿下这装模作样没什么用,你就天真的以为他是真的属意于我吗?” 汤凯听罢有些讪讪的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是啊,当时殿下母妃不明不白的惨死,而后年幼的殿下就被送往敌国当了质子。 若是真的深爱殿下,又怎会忍心尚且年幼的稚子去那虎狼之国,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先皇看着现在的成年皇子中唯有殿下最像当年的他自己。 殿下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雷厉风行的手段,谁人不赞叹一二。 “还望殿下恕罪,属下这些年在那些人手底下油腔滑调惯了……”汤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次司徒雷却没在阻拦,低垂着眼眸看着汤凯,过了良久才道:“记得便罢,记住,那些个小手段别用在本殿身上,后果你知道的!” “是!”汤凯抬起头有些惊恐的看着司马雷。 这时,黑暗里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潜入殿中,凭身量仍旧可以看出那人生的极其高大,来人进了内殿中便单膝跪地:“殿下,前方来报,大耀国段云正在帅兵前来,不日即达泗水城。” “呵呵,时机到了!”司徒雷低醇的嗓音响起,随后他一扬手,黑暗中潜入的人又如鬼魅一般消失。 第二十一章 狡猾如斯 “师父,阿毅什么时候能起来玩啊?” 从前段恒毅每次来军中都会陪他玩耍,只有这次阿毅一直躺着,也不起来。 匆匆前行的随军队伍中有一辆显得突兀的马车,这说话声正是从颠簸的马车之中传来。 蒙老头紧皱着一张老脸,满头花白的头发有些乱糟糟,他看着在颠簸中仍旧毫无反应的段恒毅,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唉!” 如今五日已过,前去寻药的几队人马都没有消息传回,弄得他这老头子心里有些没底了,可他真不忍心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 晏梓河正一脸垂头丧气的坐在那,手里还端着一个药碗,而躺着的段恒毅嘴边还有溢出的深褐色药汁。 “报!大将军,前方路障已清除!” 一名士兵打马从前方而来,向段云禀报完毕后又迅速归到队伍中。 “大将军,这司徒雷一直按兵不动,可真是出乎意料啊!”端坐在枣红大马上的左副将左云有些疑虑。 “哼,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司徒雷又岂是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之人,不急,他早晚要应战的!”右副将冷飞表情有些不屑的冷哼。 段云骑在一匹毛色深棕油光发亮的战马上,表情冷凝,不发一语。 而几乎同一时刻泗水城之内,一个身高马大之人,穿着一身深褐色铠甲在大帐内急的团团转。 “报!”帐外一名士兵高喊。 “快!快!快!”大帐内之人面带喜色的冲到大帐口。 “二殿下怎么说?”身高马大之人一个大手拉过士兵,语气十分急迫。 “刘将军如此急不可耐的盼望二哥来,可见并不欢迎本殿下啊!” 不待帐外的士兵回话,帐外有一身着黑色铠甲之人撩开大帐门帘,语带不善,话落后,人已进了大帐之内。 此人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却生的十分壮硕,一身虬结的肌肉在铠甲之下隐隐勃发,面目却是十分清儒,清俊的面上还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竟是三殿下亲临,末将只觉泗水城的百姓有救了啊!”刘威快走走到三殿下身前,语带一丝谄媚的恭敬行礼。 司徒秀手握在腰间的佩剑上,慢慢踱步围着刘威走了两圈,嘴里一言不发,那刘威不明白三殿下所为何意,只能低头等待着。 “刘将军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泗水城的百姓还是要靠刘将军的!”转够了的司徒秀才不紧不慢的说着。 刘威嘴里直道不敢当不敢当,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三殿下也并非善类啊,刚才他在这慑人的目光中竟险些支撑不住。 而此时刘威口中的二殿下司徒雷正一脸闲适的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兵书津津有味的读着。 旁边立着一身材极其高大之人,头骨甚宽,颧骨突出,双目暴突,发型怪异,只额前有二指宽的一抹短发,身穿一件虎皮短打,脖颈间带着一串骨质项链。 如果冷飞在此一定会认出,这就是那射箭之人。 这人像一座小塔似的矗立在司徒雷身旁,暴突的双目古井无波的盯着司徒雷前面之人,那人一身赭红色官袍,在这目光的瞪视下出口的话也磕磕绊绊。 “二、二殿下,您,您、真的,要对泗水城的百姓,置之不理吗?” 闻言司徒雷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一双灰色的眸子仍在盯着手中的书再看,攸的像犯了旧疾似的低咳了几声后,才缓缓开口:“朱大人说笑了,阿秀已经前往,更何况,咳咳,我这身体……” 第二十二章 两军对战 泗水城外三十里处,两军对峙着,泾渭分明。 一方清一色的银白色铠甲,阵前丈高的大纛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火色的旗上大大的耀字迎风飞舞,像一团在风中怒燃的火焰。 另一方着赭红色铠甲,同样的阵前也有一面大纛旗在迎风飞舞,水蓝色的旗面上大书两个字司徒,那徒字的最后一笔如出鞘的剑刃带着犀利的锋芒。 “咚咚咚咚!” 两道摄人心魄的鼓声犹如滚滚的闷雷一般,几乎在同时响起。 随后“呜呜呜”一阵号角声响起。 银色铠甲阵前冷飞骑在白色战马之上,鼓声响起时,他右手中的二八红缨长枪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咻的一下窜了出去。 “杀——杀——杀——!”随着冷飞的动作,他身后的将士如同伺机而动的豹子,伴着声声嘶吼全都如汹涌的大潮冲向敌军。 马上的闵伯衍冷着面孔,一双桃花眼也染上了一丝血色,紧抿的薄唇带着下颌蹦出一条坚毅的弧线,得到进攻的指令后,双腿一夹马腹,随着一声马儿嘶鸣,提着长剑的人已经冲在最前方。 终于两队大军如排山倒海般相撞在一起,狰狞的带血面孔、染血的刀剑长矛、低沉的嘶哑嚎叫、弥漫的滚滚烟尘,整片白茫茫的山原都被这种惊心动魄的惨烈厮杀气息所笼罩。 在与交战处距离不过十里的距离,有数顶行军帐矗立在此,在其中那座大帐之内,段云负手站立在墙上所挂的地图前,剑眉微拧,如今半月之期已经过了一半。 想到此直恨不得立时斩了那射箭之人的狗头,以解心头只恨。 在他身后大帐的另一侧的床上,晏梓河蹲在床前小心翼翼的拿着小刀剜割着腐肉,晏梓河绷着脸,眼眶却通红。 在泗水城的城门之上,有一身着黑色铠甲之人,司徒秀手里拿着千里眼双眉怒拧,“刘将军,敌军来势汹汹,大有虎狼之势,难道你还不准备亲去阵前吗?” “啪”的一声将千里眼摔在了刘威怀里。 刘威一看司徒秀发怒,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抓起千里眼望向前方,却见前方身着赭红铠甲之人远不及银白铠甲的多。 而阵前的大纛旗上布满了根根羽箭,变得残破褴褛,似是下一刻就会倾倒坠落,真是羞煞我也! 这射箭之人真是卑鄙小人,帅旗是犹如主帅军魂的一般存在,如今被射满了羽箭,在空中有摇摇欲坠之势,两万将士的士气已倍受打击。 “殿下稍等,末将这就前去取了那贼人头颅!”刘威怒容满面,纵身跃下城楼,骑在战马之上绝尘而去。 而城楼之上的司徒秀依旧眉头紧皱,看来这次他要得此功也并非易事啊! 这边刘威手持长矛骑在马上疾驰着,还未赶到两军交战地时,便听见了一声声的钲镗音,他愣了一下,随后破口大骂:“格老子的,马豪你个龟儿子,老子还没到,你就收兵了?还真是被吓破了胆!” 而大帐之内的段云同样听见了钲镗发出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大帐一侧的床上,转身步出大帐外,啸的打了一声口哨,一匹毛色棕深油光发亮的战马奔驰过来。 第二十三章 苍崖山美妇 已连续奔波了两日,骑在马上的叶婉茹形容有些憔悴,一张笑脸更显清瘦,唯有一双漆黑的凤眸依旧闪亮。 现在马儿每跑一步,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痛苦,大腿内侧早就磨得血肉模糊,夜里她偷偷上了药,现在又被磨破,粘湿的血液站在裤子上,拽的皮肉生疼。 “再往前方行进五十里,就进了苍崖山之内,大家小心戒备!”小队长霜痕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扫过叶婉茹的时候,眼里有些怜惜。 连日来的疾驰,他没想到这年仅十四岁的娇小姐竟能一声不吭的忍受下来,倒是让他们这一对将士真的刮目相看了。 入了苍崖山峦内腹,风越刮越紧,雪越下越大,片片的雪花带着刀片似的寒风吹向众人,他们的脸和手早已冻得麻木,似乎骨头都已经冻透了。 胯下的马儿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其中艰难前行,夜色渐渐笼罩在这一片冰雪的世界。 霜痕忽然一摆手,马儿被脖颈的缰绳勒的两只前蹄高悬嘶鸣了一声,霜痕的耳朵抖动了几下,他听见了风雪声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一众人都停下马来,霜痕那一队士兵迅速下马围在众人身边,叶婉茹看见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路以来她还不曾见到过这些人如此摸样,怀瑾拿出一把匕首塞进她手里,而后抽出手中的长剑紧盯着四周。 呜呜——!似乎只有哀嚎的风雪声,但风声之中又略有不同。 “吼!”这一次清晰的吼叫不只叶婉茹听得清晰,而霜痕早已在听见声音的同时带着五个士兵飞了出去。 吼声从前方那座最高的山上传来,听声音似是老虎豹子一类的,远远的只能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快似闪电,在山巅之上飞速掠过。 难怪都相传苍崖山一代山腰上不时会电闪雷鸣,想必是那野兽捣的鬼,人们以讹传讹,竟带了些诡异的味道。 众人身边的战马还是有些不安的低低嘶鸣,两只前蹄不停地在雪地上刨着,一会儿的功夫,马蹄下已经刨出一个个尺深的雪窝。 叶婉茹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匕首,双手也不知道也冷的还是怕的,有些不听使唤的发抖,而身边这些人的呼吸声也越发急促。 前方霜痕几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只能远远的看见一个个黑点,而那吼声却是越来越近。 “把总,那野兽后面似是有人!” 霜痕身边的一位士兵凝着眼紧盯越发靠近的白色野兽,霜痕紧皱眉头点点头,那白色野兽身后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在雪中翻飞。 看身形辨不出男女,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竟像是在和野兽戏耍玩闹,情况似乎有些棘手,霜痕几人脚下不停,奔着前方迎面跑去。 “尔等何人?胆敢闯我苍崖山!” 一声怒喝伴着阵阵滚雷般的回音传到霜痕等人耳边,顺着猛烈的风,叶婉茹一众人也听到断断续续的回声。 “此人内功如此深厚!” “好深厚的内功!” 怀瑜等人蹲在地上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句。 霜痕等人跑到近前一看,却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身边一头半大的雪虎站在身侧,一头如墨的及腰长发披散开,只着一身雪白的曳地长裙,似是要与这风雪融为一体。 第二十四章 她是不是冻傻了 “尔等何人?”妇人站在雪虎身旁冷冷的问道。 “吾等乃是大耀国人士。”霜痕看了一眼妇人身旁有些跃跃欲试的幼虎,手按在了剑上。 妇人眼带冰碴的瞥了一眼霜痕的手,鼻腔里有些不屑的轻哼一声,眼神掠过他们直直的看向远处后面的叶婉茹等人。 霜痕几人看妇人的视线向后掠去,几人脚步微动,站成一排形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妇人的视线。 “来我苍崖山所为何事?”静默了一会儿后妇人开了口。 霜痕看着面无表情的妇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如实答道:“吾等前来贵地,寻求咏心荷急救人命。” “半月杀竟然重出江湖了么……”妇人低声呢喃了一句。 霜痕几人听见妇人的独自呢喃都不由浑身一震,这真是最好的消息了,妇人既然知晓半月杀,很可能也知道咏心荷的生长地。 “您知道……”霜痕说话语气自觉的恭敬了许多,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妇人打断。 “那黄毛丫头又是何人!”妇人神情倨傲的抬了抬下颌,一袭白衣在风雪中衣袂翻飞,声音也似冰雪般寒冷。 而叶婉茹这边众人立在风雪中等待前去的霜痕等人,那几人没归来,却先后有两队人马奔向此地,看衣着一队是将军府的,另一队却是百花谷之人。 三队人马汇合以后,对前方的情况不明,也未敢贸然上前,都蹲在原地等消息。 不多时,前方一人在雪地上奔掠过来,众人不明白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唰的一下站起来。 过来的那小士兵视线在众人面上掠过,最后停在了叶婉茹脸上,小士兵嘴唇嗫喏着,额头上呼呼的冒着白气,许是因为跑的急了,又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叶婉茹在众人的注视下,绕开怀瑜和怀瑾走到他身前,“到底怎么了?” “叶、叶小姐,那妇人说您亲自爬上苍崖山巅,自然会有咏心荷。”小士兵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完。 叶婉茹听完小士兵的话,抬眼看了看前方巍峨的雪山,风雪仍在继续,而那妇人带着野兽已经一闪一闪的到了半山腰。 众人听了小士兵的话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一名士兵啪的一声抬手打了一下传话小士兵的脑袋,“张河,你是不是冻傻了,说特么什么混话呢!” “你是不是听错了?叫我家小姐怎么爬上去!”怀瑾和怀瑜听后将剑拔出了一点,手握在剑上,一脸的怒容。 “属下愿代小姐前往!”百花谷一名弟子双手抱拳。 “我等愿意前往,叶小姐一路上已是承受了不少,爬上山巅对叶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苛刻了!” “这妇人又是何人?” “呜呜,不是我传错了,那人就是这么说的,非要叶小姐自己上去,叶小姐这一路来兄弟们也都看在眼里呢,谁不心疼啊,那我有啥办法,不都为了咱家小将军么……” “那人问我们为谁求药,又问了句叶小姐是谁,把总如实答了,谁知那妇人就说了一句‘还真是情深呢’,就丢下一句叶小姐亲自上去取药,然后就跑了……” 小士兵不知道是被那一下打的,还是因为众人的谴责目光,抑或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有些不厚道,语气带着哭腔吼道。 “我去!”叶婉茹狡黠的笑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一双葱白的玉指早在风雪中冻得红肿。 “这女子莫不是冻傻了……?” 第二十五章 雪虎的挑衅 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面前巍峨的雪山,叶婉茹已经觉得甚好了,听无尘大师那样说,她以为会见到一个尖酸刻薄泼辣的人,没想到只是要她爬到山巅之上。 情深吗? 自然是啊,青梅竹马的情分,你说深不深呢? “这妇人不知和大师有着怎样的过去?看样子似乎是曾经大师做过什么深深的伤过妇人的心。”叶婉茹边一点点往上爬,边在心里腹诽着。 若是能结了他们之间的结,或许也是好事一桩?只不过妇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紧皱眉头往上看,看的脖子都有些酸痛。 爬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东想西想的忘了正事,回头看下面看了一眼,就看见下面果然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刚才她不顾阻劝,毅然要爬,现在都一脸紧张的看着她,深怕她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叶婉茹双眼狡黠的转了转,妇人虽说叫她自己上山,却没说这些人不能帮她啊,以她一己之力爬上去那简直比登天都难。 恐怕等她登上去之后那花早都谢了,谢了就不能入药,那拿来有何用? 既然妇人说的话漏洞百出,那就不能怪她钻了空子,只是他们还真是听话。 “怀瑾、怀瑜你们赶紧带人爬到我上面去,砍出来一些足够手脚攀爬的地方!”手紧紧的扣紧坚硬的雪里,叶婉茹觉得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实在是太冷了。 “啊!对啊,真是蠢,快快快!”怀瑾拍了怀瑜的头一下,赶紧招呼着百花谷的弟子往上攀爬。 “对啊,对啊,真是笨,赶紧的!” 听见叶婉茹的声音后众人才恍然大悟,霜痕赶紧命令将军府的士兵们抛出飞抓,连续数道飞抓的绳线远远飞到她的大上方,接着又有数道人影飞跃上去。 她近处的是百花谷弟子,再往上是将军府的士兵,叶婉茹抿嘴笑了一下,这些人还真是分工明确,一路下来,配合的还挺默契。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果然速度快了不少,她不用自己挖雪洞,只能着他们挖好了再攀爬上去就好,你看,这不都已经到了半山腰。 呼的一下一道白色闪电从山顶上几个扑跃窜了下去,“啊!”一声惊呼,绳索抖了一下,随后叶婉茹看见一道人影滑到她身边时才堪堪稳住。 是先前跑回来报信的小士兵张河,看年岁跟她也差不多大,想必是家境不好,不然这么年幼就从了军,只不过都从军打过仗了想不到胆子还挺小的。 “有、有猛兽!”张河有些尴尬的看看面色如常的叶婉茹。 她当然看见有猛兽了,还是一只半大的雪虎,不待她说什么呼的一下那一道白光从她们身上扑过,有几名士兵呲牙瞪眼的将刀剑对准了雪虎。 雪虎半趴伏在众人头上,虎目微眯睨了众人一眼,随后甩着身后粗如铁棍的大尾巴啪啪的扫下不少浮雪。 看着众人双手乱舞的扑腾脸上头上的飞雪,“吼!”雪虎有些高傲的扬起虎头吼叫了一声后,又几个起跃往山巅之上飞奔。 “老大,咱们是被这畜生给戏弄了吗?” 第二十六章 情字最伤人 苍崖山巅之上的景色和山下像是两个世界,一座雕梁画栋的宅院矗立在山巅之上,看建筑的风格颇与大耀国建筑相似,精致,淡雅。 与这苍茫雪山极为不符,却又显得别具一番风情。 抄手回廊前,一美貌妇人姿态放松的倚坐在那里,白皙纤细的手指扣着一坛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目光似漫不经心的注视着山下的一举一动。 看似沉稳如水古井不波,实则扣在坛口有些发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心绪,腾的一声半大的雪虎出现在妇人身后。 雪虎仰着大脑袋蹭了蹭妇人的胳膊,又将鼻子探进坛口闻了闻,“喷!”雪虎甩甩脑袋打了个喷嚏。 妇人被雪虎这幅蠢像逗的笑了一下,却似昙花一现,仅仅只是一瞬,随后妇人将身体放松半靠在雪虎身上,叹息了一声:“如今也只有你可以依靠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世间之事,为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有些想不明白那黄毛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是没看透人心罢了…… 妇人喝了一大口酒,艳红的唇边扬起一抹冷笑,哼,小小把戏真当我识不破吗?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山上的风依旧刮得猛烈,这些人又想出来一些奇招,抛出飞抓后让叶婉茹爬着绳子上去,试了两次她都抓不稳,只能放弃了。 她暗自在心里嘀咕,霜痕这人看似稳重,没想到也这么不着调,她手无缚鸡之力,爬绳子开玩笑呢么,手都冻木了,连绳子她都抓不稳,更别说爬了。 大耀国与云帆国的边界外,泗水城城门外却已另一番景象。 城门外已是狼藉一片,遍地的死尸,流淌的鲜红热血早已经凝成一片片暗红的洼渠,滚滚的浓烟笼罩在泗水城上。 城墙上遍布着火油,数十道云梯直达城墙之上,那一杆书写着司徒二字的大旗上遍布羽箭,也早已被利剑拦腰斩断,上面沾染了鲜红的血污。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的味道,即使冷冽的空气都不足以掩盖这一切。 战争仍在继续,段云站在泗水城城门之上,“不要惊动城里的百姓。” 吩咐这一句以后,段云就疾步向跑来的晏梓河走过去。 “哼,这次只是斩了刘威,跑了司徒秀,下一次大概就是司徒雷了!”周良有些气愤的踹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刘威尸体。 “都尉,可以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对手,别把力气浪费在死人身上。”左云倚靠在城墙下歇息,对着周良戏谑了一句。 云帆国的皇宫内重阙殿外,站着四五个人,看衣着似乎都是官员,一脸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 一名赭红色官袍的人,有些讨好的对殿外的士兵小声说着话:“劳烦小哥再给通禀一声,吾等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啊!” 那士兵似有不忍的看了几眼诸人,这些人都站了三四个时辰了,殿下要的时机也应该到了。 “不是殿下不见诸位大人,实在是殿下偶感肺疾,怕传染了诸位大人,这些时日已经极力医治,属下这就去看看。”士兵说完小跑着跑向内殿。 内殿之内司徒雷正在和那身材高大之人对弈,看神情似乎极度认真,却在听见小跑的脚步声时,将手里的白子落入棋盘之上。 第二十七章 别叫我阿婆 抬头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山巅,叶婉茹心下一片激动,尽管手脚已经冻到麻木,红肿的手指上指甲翻飞,流出的血液混合着雪水早已结冰,手上一片狼藉。 就快了,很快就可以拿到救命的药了,山顶稀薄的冷冽空气,让她的胸口有些闷痛,头也一阵阵犯晕,面前的一切都在呼呼旋转,叶婉茹轻摇了摇头,想驱走这种眩晕感。 突然脚下一滑,轻扣在雪窝中的手也因发不出力而松开,整个人快速的向山下跌落,“啊!”掉落的瞬间她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耳畔只有呼呼咆哮的风声,她浑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天旋地转的感觉没有了,却发现自己距离星空越来越远。 一道黑影从上方飞速滑落,蓦地叶婉茹纤细的腰身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得罪了!”耳边一道低沉的嗓音。 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叶婉茹有些呆愣的转过头,就看见揽着她的正是霜痕,霜痕脚点在雪窝上,几下就蹿到了之前她掉落的位置。 “叶小姐小心!”霜痕将眼看向别处,低垂着头丢下一句。 叶婉茹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冻得青白的脸颊也泛起一层红晕,这下真是糗大了,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偏偏还要别人来救自己。 “谢谢你!”她哑着嗓子声音低低的,可她知道霜痕能够听见。 经过这一次的惊险,她强忍着胸口的闷痛感,每当感到有些眩晕的时候,她便狠狠的咬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换来片刻的清醒。 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的重复着,满嘴的血腥味刺激着她越发疲惫的身躯,当她把两只手臂搭在崖顶的雪地时,心里憋着的那股劲一松,噗的一下张嘴吐出了那些带血的唾液。 不远处喝着酒的妇人听见声响,攸地有些神情紧张放下酒坛站了起来,随后看清地上的东西后,轻轻地吐了一口酒气,表情也恢复冷漠。 叶婉茹刚刚将上半身探上苍崖山峰顶,抬头就对上一双黑琉璃般的兽瞳,吓得她差点一松手掉落下去,雪虎歪着头似是眼带疑惑。 脚踩在怀瑜胳膊上,一个借力,叶婉茹飞身踩在了实地上,她对着兀自喝酒的美妇人道:“夫人,您说话算话的,我可是爬上来了!” “哼,雕虫小技,别叫我夫人!”美妇人冷哼一声,便自酌起来,边喝嘴里还边哼哼着小调,曲调听起来呜呜咽咽,似有许多愁绪。 叶婉茹站在原地凤眸里漆黑的瞳仁狡黠地转了几转,她越发觉得这失意美妇人与无尘大师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那叫您什么,阿婆?” 美妇人一听见阿婆两个字,举着酒坛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后啪的一声手松开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双手捂在脸上,一脸的不敢置信,颤抖着问:“我、我很老吗?” 酒坛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顶被无限放大,回音阵阵,叶婉茹倒是有些受惊,心下道千万不要惹得美妇人不快,不然咏心荷可能要拿不到手。 有些谄媚的靠近了一点,脸上洋溢着真诚十足的笑容:“不,您一点都不老,您是美人姐姐……” 一句美人姐姐让妇人脸上笑出了花,叶婉茹见状赶紧追问一句:“敢问前辈,咏心荷在哪?” 第二十八章 决绝阁 妇人一只手搭在翘起的腿上,有韵律的一下一下敲着,扫了一眼叶婉茹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嘴角撇了撇,脑袋一下一下晃着,一头长发随风张牙舞爪的飞舞着。 “她这不是捉弄人吗?咱们小姐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爬上来的……”怀瑾有些恼怒的声音虽是压低了不少,但在寂静的山巅之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妇人听见怀瑜的话眼角一挑,手微微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她指间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脱手飞出。 “聒噪的小辈!” 啪的一声,一柄带着白翎闪着寒光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插在怀瑾两脚中间。 山巅上一瞬间变的安静下来,叶婉茹看妇人似是有些要发怒,一下想起来无尘大师曾问过她的话。 “前辈,我知道要换取咏心荷得用鲜血来换,我准备好了,来吧!”她说完轻轻抿了抿干涸爆皮的嘴唇,嘴里被咬的破烂的舌尖每说一句话便会疼痛万分。 看着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那只手臂,红肿的像胡萝卜的手指,妇人摇头嘴里叹息道:“啧啧,还真是惨呢!” “用鲜血换?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如今早不是这一套了!”妇人眼带讽刺的看了一眼叶婉茹,脑袋一下一下摇晃着。 这就尴尬了,叶婉茹收回冻得冰凉的手臂,“那前辈您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咏心荷?” “决绝阁尽头,你入寒潭泡够三个时辰吧!”美妇人双颊酡红,似是已微醺,话语中少了一些冷意,多了一丝美酒醇香的暖意。 一听要叶婉茹入寒潭泡够三个时辰,霜痕等人都面有愤色,美妇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丢过去,倒是雪虎慢悠悠的走到他们面前仰头瞪视着。 妇人像是没有感受到那些来自于叶婉茹身后的强烈敌意,一双眼上上下下扫量着叶婉茹,片刻后伸出纤纤素手掩在嫣红的唇上,嘴里发出一阵怪笑:“以你这小身板儿,怕是要死在里面咯!咯咯咯……” 看了一眼虽着素群身材却玲珑有致的妇人,叶婉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手不自觉的拢了拢狐裘大氅。 决绝阁?这是有多肝肠寸断才让自己的居所起了这么决绝的名字。 到底是男女有别,她拒绝了怀瑾和怀瑜的陪同,独自向抄手游廊里迈进,刚走了几步,便听见美妇人似是自问又像是询问她的低喃声。 “值得吗?” 叶婉茹回头看了一眼月下美妇人有些孤寂苍凉的身影,蓦地心里有些发疼,“自己觉得值便是值了,莫要问旁人!” 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困在美妇人心头,不过就此对她来说却是值得的。 叶婉茹对着美妇人福了一礼,便笑靥如花脚步坚定的向着抄手游廊深处走去,她觉得美妇人既然让他们上了山巅,就不会无缘无故的要她去泡寒潭。 清浅的月光照耀在雪地上,半空中不知何时升起了厚厚的一层浓雾,天就快亮了吧! 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着,像是在奏响一曲欢快的曲调,在她的影子不远处,有一只雪虎的影子也清晰的映在上头。 垂眸的时候看见雪虎的影子,叶婉茹轻轻抿唇微笑了一下,脑子里在想人和幼虎就不存在男女有别的吧?越走越远,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个便是寒潭了吧?她踩在短短的栈桥边,看着面前墨蓝色的湖泊,心里有些不确定。 墨蓝色的寒潭上冒着一缕缕的白色寒气,幽深的寒潭中央有一块凸起,上面一层缭绕的雾气,看不真切。 寒潭在月光下更显幽深,像一个怪兽的巨嘴,她打了一个哆嗦,牙齿也扣在一起咄咄发响。 叶婉茹颤抖着手解开了狐裘大氅,一松手,大氅脱落在地上,她深吸了几口气,一双凤眸紧紧的闭着,颤抖的长睫毛上挂着点点晶莹的水珠。 会不会被直接冻死? 眼前一闪而过恒毅哥哥带着笑容的面庞,画面又一转却是他躺在床上被剧毒折磨的样子,叶婉茹睁开眼,双手紧握成拳头一跃跳进了寒潭之中。 “啊!” 第二十九章 干不干就完了 “大将军,您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帐中左云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听出语气里的愤怒。 “左将军!慎言,虽在军营之中,但你要知道这里……”冷飞厉声喝住了左云,一双搭在沙盘上的大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还能怎么想,左拥右抱好不舒服,谁管你死活!”周良低低的抱怨了一句掀开大帐的门帘走了出去。 虽然周良没有明说是谁,可谁都听出了话里的怨怼。 起因是两日前云帆国司徒雷派人送来了和谈书,而段云等一众将士认为应该乘胜追击,以威赫住云帆国一帮狼子野心的臣民。 连夜发出的八百里加急按时间应该还没到达京城,可皇上诏他们回京的诏书却在昨日里到达。 真是讽刺至极,远在金陵城皇宫的皇上对边城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有没有可能对之前的流民入城其实也早就收到了消息,而一直选择了不作为…… 段云眉峰高耸,一张脸冷若寒冰,前几日的两军交战,司徒雷果然帅军前来,意外的是在他身边段云并没有发现那位射箭之人。 皇上的拒绝出兵在他的意料之内,意外之外的是来的如此之早,如果这一次不能给云帆国加以威慑,日后恐怕孤墨城的百姓还会遭此劫难。 现在腹部中箭的司徒雷终于如愿以偿的即将登上大宝,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希望内忧外患,他那几位兄弟都不是无能之辈,眼下战事正紧,虽说暂时同意他继承皇位,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反水。 而现在的司徒雷,亟需平息战事来安抚一干臣子和百姓的心,若是让他如了愿,不亚于放虎归山,假以时日老虎养精蓄锐之后,恐会反咬一口…… 现如今的皇上越来越喜欢息事宁人,诏书上的不想再看见流血牺牲真是寒心啊!如不能将云帆国一网打尽那逝去的百姓和将士的血岂不是要白白的牺牲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思忖了良久的段云抬头凝视着冷飞和左云。 “好!我听大将军的,这窝囊气老子早特么就受够了!”左云捶了一拳桌子,有些激动的站起来。 “大将军三思啊,这可是抗旨!”冷飞疾步走到段云身边,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看段云沉默不语冷飞又开口劝慰: “大将军,属下知道您心系孤墨城的百姓,如今正是重创云帆国的好时机,现在的陛下喜怒难测,要是大将军您如果出了什么事,您要我们怎么办、您要恒毅怎么办!” “大耀国如果没有您,云帆国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可能不只云帆国,周边的这些国家哪一个不是惧惮您的威名,这些年才偃旗息鼓……” “说恁多老冷你累不累,一句话,干不干就完了!”左云打断了喋喋不休劝慰的冷飞。 “我干!我也恨啊,可是我……”冷飞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段云,如果他们一众将士违抗圣上旨意,到最后如果真的被治罪,抗罪的肯定是大将军,他不忍、他也不能。 “大将军,属下告退。”冷飞使劲拽着左云的衣袖,将人拉出了大帐之外。 “老冷,你拽我干啥!”被强拉硬拽出来的左云表情很不好,语气也有些强硬。 冷飞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又伸手指了指远处。 “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左云小声道。 第三十章 天师达尔法 云帆国皇宫内,刺目的太阳照在一片缟素的罗刹殿之上,殿前有一大队身披麻衣头戴白孝的宫人,宫人身后是穿着赭红官袍的诸位大臣。 其中有十六人抬着硕大的漆黑棺椁,而一身玄色九龙袍的司徒雷站在最前方。 身着九龙袍的司徒雷身后,站着三四位穿着素色蟒袍的皇子,司徒秀也在其中,他面带不甘的看着前面身着龙袍的司徒雷,眼神暗了暗。 司徒雷面带沉痛的一挥手,丧乐队的宫人们开始吹吹打打,抬着棺椁的宫人跟在队伍中间缓步前行。 冗长的丧葬队在司徒雷的带领下来到皇宫外不远处的一座高山上,十六名抬棺的宫人小心翼翼的将棺椁抬到一座石台之上。 这时人群中有一位头发花白身穿道袍的老者走出,走到司徒雷身边的时候躬身问道:“殿下,现在是否可以开始让陛下早登极乐了?” 司徒雷看着面前卑躬屈膝的老头儿,抿唇笑了一下,将头探到老者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殿下?” 老者听见司徒雷的轻问,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的扑通跪倒在地,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大声道:“陛下!陛下!” “国师啊,你说说看,是天大呢,还是咱们云帆国大?”司徒雷睨着眼角嘴边带着一抹轻笑。 “陛下!天大,但是您最大!”跪趴在地上的国师身体抖如筛糠。 司徒雷散漫着步伐绕着国师走来走去,走到那位身材高大的人身边时,攸的抽出来他腰间的佩剑,司徒雷左手拿着剑在手里胡乱比划着。 司徒秀等几位皇子和一干大臣们面面相觑,跪趴在地上都不敢抬头,一个个面色发青。 慢慢踱步回到国师身边时,他微微弓着身体,在国师耳边轻轻一句:“既然天大,那朕封你为天师!”说罢拍了拍国师的肩膀。 “今辰国师达尔法因侍奉先皇多年,不忍先皇独去,朕感念其忠勇尤嘉,特封其为天师!”司徒雷朗声道,话落,寒光一闪,达尔法的人头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带着血的人头从一杆大臣面前滚过,鲜红的血在雪白的地上划出一道骇人的颜色。 司徒雷挑起一边唇角微微一笑,伸出舌尖舔了舔剑刃上的鲜血,嘴里赞叹道:“忠心之人果然连血都是甜的!” 他脚步沉缓的从众人面前走过,提起了达尔法的人头,只见达尔法一双昏黄的眼球爆凸,干瘪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的动着。 司徒雷抓着达尔法头发的小辫,举到自己面前,眼神有些诧异的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突然面带怒容,厉声喝道:“你还没谢朕呢!” 砰地一声人头被甩出去几张开外,空中盘旋已久的秃鹫呼的一下围了上去。 地上跪趴的人群中,有几位攀附皇子的大臣被吓得晕了过去,而有的人虽是心里害怕,却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一开始他们就站对了人。 司徒雷迈步走到漆黑的棺椁前,双臂用力,掌心用力一震,啪的一声棺盖飞起。 他俯身拿出腿上的匕首,锋利的匕首一划,一块灰白的肉被割了下来,他将肉用手指捏着,递到唇边,放声大笑道:“父皇将与朕永生!”随即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呕——呕——呕!”司徒秀竟吐了出来。 “嗯?”司徒雷鼻腔发出一声重哼,慢慢将视线移到了司徒秀身上。 第三十一章 臣弟肠胃不好 司徒雷如玉的脸上冰霜一片,嘴角上还有几滴鲜红的血液,像一个嗜血妖魔一样带着慑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浅灰色的瞳仁像小刀子似的从司徒秀身上刮过,司徒秀紧紧捂着嘴,脸色煞白,在他旁边两位身着蟒袍的皇子其中有一位身下一片狼藉,骚臭味刺激的司徒秀更是想吐。 可他不敢吐,只能狠狠的咬住嘴唇,司徒雷像狼一样的盯着他,他知道司徒雷狠,可没想到这么狠,想想那块灰白的肉,那可是死人肉…… “呕——!”司徒秀一个没忍住,满嘴的污秽全吐在了面前黑色暗金纹的靴子上。 他旁边的五皇子司徒慕见状直接晕死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冒着白沫,人也开始抽搐。 司徒秀赶紧手忙脚乱的用锦袍的袖子擦拭着面前靴子上的脏污,嘴里直道:“陛下恕罪,臣弟这几日肠胃不好……” 司徒雷面上阴晴不定,一双浅灰色的瞳仁更是阴测测的看着脚下的司徒秀,看着越擦越脏的靴子,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 他收回了脚步,毫不在意脚上的污秽,走回到漆黑的棺椁旁边,拍了拍手,“带朕的几位好弟弟,最后瞻仰父皇的遗容!” 有数名身着黑色铠甲,面上刺着一朵朵桑雪舞花的侍卫,从空中而降,直奔地上的那几位皇子,像掳人一样拽着臂膀给拉到棺椁旁。 昏迷的司徒慕被侍卫在身上扎了一针,清醒后满眼惊慌,嘴里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人竟是被活活的吓疯了。 司徒雷身后的高大侍卫面带嘲讽了看了一眼疯掉的司徒慕,嘴里一声冷哼,就这点胆量也敢觊觎皇位,真是不自量力。 那三人战战兢兢的站在棺椁旁,司徒秀一眼就看到了先皇被撸起的袖子下,手臂上缺失了一块肉,压不住胃里翻腾的感觉。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三拜九叩嘴里大声喊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台之下的一干大臣都随着司徒秀的大喊声,高呼万岁,一时间整个山顶祭台之上只能听见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司徒雷脸上挂着一丝清浅的笑,“沙鲁克国师,这里交给你了,拿朕的铠甲来!” 身材高大之人也就是沙鲁克将右手捂在左胸上,躬身施了一礼,随后有两个侍卫抬着一件赤金色铠甲小跑着到了司徒雷身边。 …… 此时金陵城中的朝堂之上一片言辞激烈。 “陛下,请您三思啊,司徒雷此人阴险狡诈,向来睚眦必报,现如今求和恐是他的缓兵之计,待他日此人登上大宝,恐将会卷土重来!”叶洵手持朝笏跪在地上。 “陛下,三思啊陛下!” …… 朝堂下跪了四五位大臣,坐在龙椅上的闵盛轩有些厌烦的把手捂在额头上,旁边的高博见状心领神会的一甩佛尘,向前迈了一步。 “陛下龙体欠安,有事明日再议,退朝!” 说完搀扶着闵盛轩迈下龙椅,向宽大的屏风后走去。 “噗!”的一声叶洵一口鲜血溅在了朝堂的地面上。 第三十二章 救人?自救吧你 丝丝缕缕的金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朵,照在墨蓝色的寒潭之上。 寒潭中有一位身着枣红戎装的少女,浸了水的缘故枣红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水中之人面目苍白,粉嫩的唇紧紧闭着,只有眉宇间一点嫣红的胭脂痣分外耀眼。 不远处有一只半大的雪虎趴卧在雪地中,一双漆黑的虎目专注的看着寒潭中的人儿。 当万丈光芒突破云层照耀在大地上时,寒潭中的叶婉茹睁开了眼,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给她带来了一点暖意,烈阳下一张小脸更显苍白。 “哈!真是太冷了!”她抬起手在嘴边呵了两口气,手脚冻得麻木,沁入心底的寒冷让她有些发晕。 “吼!”突然一直安静的雪虎吼叫了一声。 叶婉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抬头朝岸边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妇人竟然站在那里,手里似是抓着一个竹篮。 “哼!就你这样还救人求药呢,我看你还是先自救吧!”妇人嘲讽了一句,手中的竹篮就扔进了寒潭中。 恍惚间,她隐约看见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向她游了过来。 那是什么?是蛇吗?身体有些不稳,头也昏沉沉的,她甩了甩头,努力的将视线对准那些快速游动的东西。 “嘶嘶嘶嘶!” 一群花花绿绿的蛇全都向着叶婉茹身边游了过去。 她眼睁睁看着越发靠近的蛇,却没有游走的力气,喉咙里低低的喃喃着几个字,“走开,都走开……” 只能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一阵清冷的花香传入鼻息,是咏心荷开了吗?她努力的睁开眼,手臂顺着记忆中潭水中央咏心荷的位置伸了过去。 她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随后幽深的潭水中激起了一阵波荡的涟漪。 此时云帆国境内的泗水城外。 军营大帐中,段云猛地将手中的布帛撕成碎片,万万没想到,司徒雷这个贼子竟然连夜登基了,竟然连国师选好的日子都不要,可见有多么急不可耐。 “去,传唤诸位将军前来大帐议事!” 帐外的士兵贾岩听见段云的声音小跑着离开。 帐内的段云怒容满面,以他对司徒雷的了解,此人必定会卷土重来,如今泗水城已经挂上了大耀国的帅旗。 城池在司徒秀手中丢失,如今新帝登基司徒雷势必要夺回城池以显他的英勇,这个时候如果撤军回京,将是放虎归山。 短短几日的功夫,未到不惑之年的段云两鬓已生出些许白发,眼见独子身中剧毒、越发不理政事的皇帝、虎视眈眈的外邦之人,如何能不让他忧心! 周良等诸位将军先后脚步匆匆的赶到大帐之中,却不见左云和冷飞,诸位将军都说不曾看见,段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时帐外响起了士兵的声音。 “报大将军,左将军和右将军并不在军营之中,不过他说中午的时候看见二位将军带着两个小队向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方?不会是向着司徒雷的老巢去了吧?”周良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 第三十三章 止战之殇 “将军!我们,我们被包围了!”一名士兵惊慌的喊道。 被火烧的所剩无几的敌军大营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弓弩手。 冷飞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冷兄,都怪兄弟我连累了你……”左云眼里含泪,语气有些哽咽。 隔着层层缭绕的烟雾,司徒雷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冷飞等人。 “尔等还真是勇者无畏啊,哈哈,想不到一个空的军营你们竟然真的敢来,真是太让朕感动了,不过今日就用尔等的血来祭奠朕的帅旗!” 司徒雷邪魅的大笑几声,一挥手,犹如蝗虫过境般的无数羽箭射向冷飞等人。 冷飞和左云率领二百人的小队突破重重障碍偷袭敌营,路上已折损了四五十名士兵,现在密集的羽箭下,能站起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看着仍在负隅顽抗的冷飞和左云几人,司徒雷扬起一边嘴角,手臂一扬,弓箭手停了动作。 鸦雀无声的军营内只能听见几声抽气声和冷飞几人的粗喘声,冷飞挥剑砍断了刺进大腿的羽箭,一双眼冷冷的看着司徒雷。 “去,拿朕的乌云枪来,朕乃惜才之人,尔等将才不应卒于羽箭之下,朕亲自和你们较量一番!” 两名士兵抬着一杆长约八尺,手腕粗细的钨铁长枪,枪头上同是钨铁所铸就,在艳阳下发出****头下系着一束蓝璎珞,整杆枪散发着一股冷意。 左云一见乌云枪被司徒雷单手握住,当下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钨铁沉重,想不到这贼子竟然天生蛮力,那日他明明中了箭,怎能还如此生猛,看来大将军遇上了一位劲敌。 司徒雷脚在马背上一点,手持长枪人就奔着冷飞二人飞了过去,噗的一声长枪脱手飞出,左云整个人被乌云枪扎了个透…… 而此时…… “报!” 泗水城外的军营之中,正在商讨战事的段云等人被帐外的声音打断。 “大将军,圣上诏书!” 接过士兵的诏书,段云一张脸红了又白,气血翻滚下紧抿着的嘴角溢出了一缕暗红的血。 他有些脱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诏书也被仍在沙盘上,周良等人赶紧拿起诏书,看罢后表情都是愤怒至极。 “这已经是第三道回京的诏书了……,大将军我们怎么办?” “报!大将军,属下在右将军和左将军营帐之内发现了书信!” 段云猛地起身快速走到帐外接过士兵手中的书信,薄薄的一页纸在他手中被捏的有些变了形。 “愚蠢!真是愚蠢!他二人也跟着我征战沙场多年,为何还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那司徒雷向来诡谲多变。” 愤怒的段云大手拍在桌子上,两声过后,他掌下的桌子已经彻底瘫在地上。 他痛心的将手掩在双目之上,手指微微颤抖。 “报!” “大将军,营地外有人送来了……” 帐外传令的士兵语气哽哽咽咽,周良急的一下掀起帐帘,看清了地上的物体后,一双眼立时满是血丝,嘴唇嗫喏着说不出话。 帐内的诸位将军见状呼呼啦啦都走了出去,霎时帐外一片安静。 独自坐在帐内的段云,对外面是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大手抓起一把酒壶,垂了眼睑将壶里的酒倾洒在地,才转身出了大帐。 随时心里有了准备,可一见地上的尸体时,他还是难掩心痛。 冷飞和左云二人头颅被割了下来,歪歪斜斜的摆在身体旁边,他二人身上都有拳头那么大的血窟窿…… “啊!!”段云紧握双拳仰天长啸一声。 第三十四章 可真是酸呐 金陵城的朝堂上,闵盛轩眉头紧锁,一双眼漫不经心的看着下面喋喋不休的臣子。 “陛下,昨日之事……” 礼部尚书张斯远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昨日之事还说它干什么,今日难道无事吗?”闵盛轩突然发怒。 朝堂之下因为天子的发怒而变得噤若寒蝉。 “朕的堂堂天朝之国……”暴怒的闵盛轩鼻腔冷哼一声。 “陛下,息怒啊陛下,龙体要紧……”高博连忙上前倒了一杯参茶,旋即朝下面的丞相使了一个眼色。 “张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天威足以震慑天下,区区蛮夷之邦,何足挂齿?再有几日就是陛下的寿诞,这才是头等大事!”丞相李宏源朝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微微叩首。 “郑爱卿,朕让你为太后拟建的长寿宫进展如何了?” “陛下,长寿宫已在建之中,开年之前可建成。”工部尚书郑端手持朝笏躬身答道。 “好!”闵盛轩神色平常,已看不出之前的盛怒。 朝堂下丞相李宏源笑眯眯的看着张斯远,嘴里阴笑道:“本官看张大人面色不郁,也该像叶大人一样,卧床休息几日才好!” 说完不顾张斯远发青的脸色笑呵呵的朝外面走去。 …… 苍崖山巅决绝阁内。 “走开,走开……” 窗下的软榻上睡着的人还在不断的呓语。 抄手游廊上倚靠的妇人听见屋内的声响神情微动,手中不停,呜呜咽咽的箫声带着说不尽的缠绵悲凉传了出来。 榻上的叶婉茹猛地醒来,浑身僵硬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咏心荷又在哪,忽然想起昏迷前最后闻到的那缕清幽冷香。 “前辈?外面之人可是前辈?” 浑身僵硬的叶婉茹心底有些发寒,她这到底是怎么了,救命药到底拿没拿到? 她在榻上喊的喉咙发痛,屋外只能听见呜咽的箫声,却没人理她,越想越有些恐慌…… 忽然箫声停了,房门啪的一声被打开,门外的冷风夹着飞雪兜了进来。 叶婉茹看着推门而入的妇人,睁大眼睛向她身后张望着,却失望的没有发现任何她所熟悉的人,只有雪虎站在门外歪头打量着她。 妇人今日依旧一袭白色曳地长裙,不同的是裙摆上绣着一簇精致的红梅,为冷漠妇人凭添了一丝妩媚。 “不用看了,那帮小崽子早都走了。” 妇人一下一下在手心里敲打着玉箫,尾端的红璎珞跟着一甩一甩。 一下下清脆的声音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每敲一下她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这幅要哭的样子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婆子我欺负你一个黄毛丫头!” 手不能动,她任由眼泪划过耳廓打湿鬓角,她还不该哭吗? “呜呜,嗝!前辈,咏心荷……”叶婉茹打了一个哭嗝。 “哼!老婆子我说到做到,咏心荷嘛……” 妇人看叶婉茹一双眼睛随着她的手滴溜溜转,停顿了一会儿才眼带促狭的说:“已经送去救你的情郎了!” 情郎……,叶婉茹听妇人如此说,当下羞红了一张脸,也不敢再盯着妇人看,只能闭眼装睡,颤抖的睫毛就像她此刻的心,七上八下。 妇人眼神怪异的看着叶婉茹,俯下身来在叶婉茹脸上一寸寸的打量着,按说这小妮子早该发现自身的问题了呀,她怎么还不问…… “前辈,咏心荷真的能解恒毅哥哥身上的半月杀之毒吗?” 妇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嘴里促狭道:“是你的情郎哥哥,可不是我的!哥哥、哥哥叫的可真酸。” 随后眼珠转了转,手掩在唇上嘴里怪笑道:“咏心荷当然能救喽,只不过三日之内送不到的话,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烧香咯!” 第三十五章 小丫头无趣 烧香?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三日之内,如今过去了几日? 叶婉茹一双凤眸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看着妇人,“前辈……” 妇人看叶婉茹的样子,有些急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你放心,以老身的眼力,那个叫做霜痕的小子功夫不错,更何况还骑走了我的千里良驹。” 如此甚好,得到妇人肯定的答案,她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 “谢谢前辈了!他日婉茹回到府中,定有重谢。” “小丫头,你就不关心你自己吗?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动不了身了,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妇人瞪着大眼睛,一副你快来问我的表情,丝毫不在意叶婉茹口中的重谢是何物。 她闭了闭眼,眼泪快速的划过脸颊,叶婉茹睁眼就看见妇人放大数倍的脸,吓得她大叫一声。 “前、前辈,您这是……” “哼!你身受寒毒侵蚀之苦,老身已将你全身筋脉打断,如今正是重塑筋脉之时……” 打断……筋脉?难怪她浑身动弹不得,或许这就是前辈让她付出的代价吧,她并不后悔。 等等……,筋脉重塑?为什么她没有感觉到疼痛? 妇人如愿的看到叶婉茹变了脸色,翘着脚坐在榻边怪笑。 “明明不喜别人称呼她为老婆婆,偏偏自己一口一个老婆子、一口一个老身的,这前辈还真是一位怪人!”叶婉茹看着怪笑的妇人在心里腹诽着。 “怎么样?怕了吧?”妇人口气有些得意。 叶婉茹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眸,她是有些怕了,她怕只能瘫痪在床,今后不能行动自如,恒毅哥哥看见她这幅模样恐怕会内疚万分。 “小丫头真是无趣。”妇人有些生气的一甩衣袖朝门外走去,一只脚踏在门外时又回头阴测测的笑了一句:“等等就有好戏看咯!” 叶婉茹躺在榻上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咏心荷总算到手了,也不知道恒毅哥哥如何了,算算半月杀的最后期限也就是这几日了…… 至于妇人口中的好戏是什么她就无从知晓了,大约也和这幅身体的现状有关系吧? 如今她和恒毅哥哥算不算也是同病相怜呢? 过了大约两刻钟。 妇人摇曳着身姿端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碗走了进来。 “喝了它!”妇人抬起叶婉茹的头,把碗递到了她的唇边。 “这是什么前辈?”叶婉茹僵硬着脖子。 妇人没说话,只是把碗又往她的唇边递了递。 就着妇人的手,叶婉茹闭着眼将一碗药汁喝了下去。 “好苦啊,前辈这副药是什么呀?”苦的一张脸有些变形,这苦涩似是浸入了心里。 “蛇胆啊!”妇人拿起药碗抖了抖,一脸的毫不在意。 蛇胆?叶婉茹猛地想起在寒潭中游向她的那些蛇,瞬间打了一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蛇、蛇、蛇!”连苦带怕叶婉茹张嘴后竟然有些结巴。 “啧啧,蛇怎么啦,救过你两次了,哼,你怎么不关心关心它们?这可是相爱五年的鸳鸯蛇。”妇人有些不高兴的走了出去。 是夜,迷迷糊糊的叶婉茹被突来的尖锐感痛醒,浑身都痛,这难道就是重塑筋脉的痛吗? 她终于明白妇人说的有好戏看是什么意思了,贝齿紧紧咬在有些苍白的唇上,她努力不让声音从嘴里泄出一丝一毫。 脸上身上全被汗水打湿,乌黑的秀发汗湿成一缕一缕的搭在榻上,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点燃着昏暗烛火的房间里里面的拔步床上,妇人穿着白日的一身衣衫盘膝坐在床上,手托着腮饶有兴趣的看着榻上的叶婉茹。 床下地摊上雪虎仰躺着呼呼酣睡,还不时从喉咙里咕哝出几声小呼噜。 第三十六章 幽幽冷荷香 “蒙大夫,药得什么时候能配好?” 距离孤墨城外五十里左右有些颠簸的马车上,闵柏衍和晏梓河一左一右紧紧盯着蒙老头的手。 “快了快了,殿下别急,老夫在配最后一味药了。”蒙老头眯着眼睛捏着一小撮药放入药臼中。 闵柏衍闻言松了一口气,靠在了车壁上,伸手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已覆着积雪的枝头,心头也像初冬的寒雪一样有些微冷。 他有些看不懂父皇如今的所作所为,甚至内心深处是有些失望的,明明是很好的时机,可偏偏…… 冷将军、左将军的那些士兵相貌还清晰的映在脑海里,昨日还一起喝酒的兄弟,日后却再也不能相见…… 父皇的回京诏书接二连三的传递,大将军已于昨日下令班师回京,碍于恒毅的伤,让他们几人先行,想必大队伍明日就能追上来了。 咏心荷总算拿到了手,还真是小看了茹妹妹,似乎昨日娇小的孩童竟一日之间长大了…… 闵柏衍看蒙大夫将段恒毅胸前一团团腐肉往下剜割,有些不忍的别开头,过了一会儿蒙老头将那一坨散发着冷香的药团敷在伤口时,他又忍不住看了过去。 “小晏,去把这些煮了。”蒙老头又把药臼里剩下的药递给了晏梓河。 晏梓河低低的应了一声才将视线从段恒毅的伤口上挪开,掀开车帘坐在了马车边,点燃炭炉。 “内服外敷,想必明日就能完全醒了,只怕调养要费些时日了。”蒙老头将段恒毅的伤口敷好草药后,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到时宫里应该会赐下一下药材,只怕那时还要有劳蒙大夫费心了。”闵柏衍朝着蒙老头拱了拱手。 “殿下折煞老夫了,不过是分内之事。”蒙老头笑呵呵回了一句后不再说话。 安静的马车中气氛有些许的尴尬,闵柏衍转过身低低的叹息一声。 父皇的诏书有些让这些将士不满,他的身份呆在军营中实在有些尴尬,甚至有的士兵已经对他已经颇有微词。 大将军让他跟随恒毅先行一步也是考虑到了这点,不然他还真是没脸再呆在军营之中,毕竟前日司徒雷派人送回去的尸首,满军营人尽皆知。 就是不知道这接二连三的诏书中,那些所谓的忠臣又出了多少的力。 握紧的掌心中,稍长的指甲抠进了肉里,闵柏衍低咳一声:“我出去看看小晏。” 看着闵柏衍有些单薄的身影,蒙老头摇头叹息一声,随后收回视线,专注的观察着段恒毅的变化。 他行医多年,虽是在古籍上见过记载,但是经手医治的也只有这一人,他丝毫不敢马虎,更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不多时,整个车厢内都散发着一股清冷的幽香,而原本白润的药草团竟变得有些发绿发黑,想必这都是那些剧毒了。 “太神奇了!”蒙老头嘴里嘶了一声,发出一声惊叹,有些浑浊的双眼冒着精光。 胸口拳头大小的窟窿竟然都被一团白润的膏状物填满,而清幽的冷香味却更浓烈了。 “嗯……”一直昏迷的段恒毅发出一声低哼,呼吸变的强有力又有些急促。 第三十七章 她藏了宝贝 整整两日,叶婉茹知道了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觉,这两日里每隔六个时辰就会喝一碗蛇胆做的苦药汁,她觉得她以后都不会怕蛇这种东西了。 重塑筋脉后她的四肢有些软绵绵的,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在了棉花里,一步一个踉跄,短短三十几米的距离她竟然用了小半个时辰。 推开房门就看见妇人倚靠在抄手游廊下,手里拎着酒坛笑眯眯的看着她,嘴里嘲笑道:“啧啧,这速度,是爬过来的么?” 叶婉茹扶着门框的手一顿,面色一哂:“前辈说笑了,婉茹只是还有些不太适应。” 妇人不接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垂着的手指微动了一下。 忽的一下一道白光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擦着叶婉茹的面颊落在了地上,叶婉茹本就腿软,被这一下吓得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清了面前是什么后,她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粉红,满脸羞愤,眼里不自觉的就带了点点泪光。 “咯咯咯,你看她真是蠢死了!”妇人拍着手乐的前仰后合。 始作俑者雪虎仍旧瞪着一副漆黑的眸子,甩着如棍棒的虎尾,歪头打量着叶婉茹。 妇人乐得看见她出丑,丝毫没有训斥雪虎的调皮,叶婉茹忍了又忍,颤颤巍巍的扶着门框站直了身体。 “前辈,可还有千里良驹,婉茹想再恢复些就回去了,出来时日已久,免得爹娘担心……” “吼!”安静的雪虎抖了抖耳朵,仰头吼叫了一声。 妇人一敛神色,嘴里急匆匆道:“你先进屋去,快!” 这是发生了什么?前辈怎么突然又变了脸,她脚尖刚刚挪动了一步…… “哟,我可是听见了啊,姐姐这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听见我们来了都不舍得让我们瞧一瞧!” 一道带着些打趣的妇人声音传了过来。 叶婉茹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两位风姿绰约的妇人,各自身边带着一个碧玉年华、容貌上乘的少女,自崖底飞了上来。 看来这几人都是江湖中人,她有些羡慕的转回了头,艰难的迈着脚步向屋内挪走。 “嗳,小丫头别走啊,这莫不是姐姐新收的徒弟?看看、看看,这模样长得还真是标志呢!” 其中一位身穿艳粉曳地长裙的美貌妇人一手摇着绢扇,一手拉住了叶婉茹。 “一边儿去,别在这打扰姐姐我的雅兴!” 叶婉茹看见前辈虽有些不高兴的挥了挥手,可面上、眼里都沁了一丝笑意。 那两位碧玉年华的少女则安静的站在一侧,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三人互相打闹,却不时将目光瞟向她,眼里都带着一丝好奇。 “艳娘,别把你那烟花地的眼光拿这来衡量人,来来来,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另一位身穿暖黄色襦裙的妇人边啐了艳娘一口,一边伸手握上了叶婉茹的手腕。 有些呆愣的叶婉茹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又拉又拽,如今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时,她转了转眼看着面前面目和善的美妇人,腼腆的笑了一下。 “哼,我还以为冷珏要后继无人了,想不到如今竟也收徒了,青黛,你走开!”艳娘忽然变了脸色,嘴里一声冷笑。 话落一柄剑从她手中飞出掷向叶婉茹。 第三十八章 绝情三侠 砰的一声叶婉茹怀里抱着剑坐在了地上。 空气一瞬间凝滞,随后爆发出了二人放浪形骸的狂笑声,两位看似温婉的女子笑起来真是一点形象都不要了,艳娘更是都笑出了眼泪。 那两位少女也是低垂着头,手里握着丝绢手帕掩在嘴上,肩膀一耸一耸,看样子也都在嘲笑她。 跌坐在地上的叶婉茹更是羞愤难当,艳娘看似轻飘飘的把剑扔过来,可她手软脚软,接又接不住,让她往哪里躲? 耳边放肆的嘲笑声一层层冲击她的耳膜,一张脸更是铺满红霞,有些无措的收回了双腿,她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 她不明白叫艳娘的前辈为什么如此羞辱她。 叶婉茹牙关紧咬,手紧紧抠在门框上,强撑着站了起来,双腿有些打颤,眼神倔强的看着艳娘。 “嗬,看不出来,你收这废物徒弟还有点脾气!。”艳娘嘴里啧啧有声。 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后,语气有些嘲讽道:“我听说你上来是为你的情郎求药?你可知道这是在侮辱我们绝情三侠的名声!” 绝情三侠?叶婉茹骨碌碌的转动凤眸,装作不经意的看了几眼面前的三位妇人。 她们三人似是都受过情伤吧,所以才起了什么绝情三侠,决绝阁这些伤心欲绝的名字。 是因为这件事才刁难自己的吗? 她心里有些疑惑,嘴上又不知如何回答艳娘的问题,明眼看的就知道他们讨厌男女之情,若是否认了她又不愿意。 思来想去后,将眼神投向她唯一熟识的冷珏前辈,妇人果然最受不了她殷切期盼的眼神。 冷珏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挥了挥手臂:“无知小辈,还在这里看,还不快去做饭,我们姐妹三人要好好叙旧!” 这里是苍崖山巅,苍崖山的冷珏的,这里她最大,叶婉茹听见话后苦笑了一下,虽是暂时躲过了艳娘的追问,可做饭要怎么做? 她一个千金小姐,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做饭,这可是抛了一个大大的难题给她。 正在她犹豫时,那边的两位少女却绕过她熟门熟路的走进决绝阁。 前辈说的去做饭是不是指她们二人?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是挪动着脚步跟了上去。 问话被打断,有些不悦的艳娘一下一下甩着绢扇,望向屋内的眼神带着点轻视:“冷珏,你当真要收这个小丫头当徒弟?” “谁说我要收徒了?”冷珏有些莫名的看着艳娘,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艳娘一手掐着水蛇腰,一手挥扇点着,“哼,你就别装了,你既然能留她在你的决绝阁住下,敢说没动了这份儿心思?” “我看那小丫头倒还不错,性格和冷姐姐还是很相似的。”穆青黛伸手绾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举止优雅,仪态端方。 冷珏斜斜的靠在那里,目光看向山下的远方,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看中的是她的身份。” 穆青黛和艳娘不约而同将视线看向冷珏,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了然,继而神情又有些哀伤。 “可是,你认为她真的能做到吗?” 第三十九章 近乡情怯 两日后,苍崖山下,叶婉茹身披火红狐裘大氅,身后站着怀瑾和怀瑜二人,冷珏面目清冷的站在三人对面,身侧半大的雪虎蹲坐着。 “连日叨扰前辈,如果婉茹有做的不周的地方,还望前辈多多海涵。”话毕,叶婉茹学着艳娘她们那样双手抱拳拱了拱手。 “小丫头,老身让你身浸寒潭之中并非没有道理,想必一年以后你会再来!”冷珏说完冷冷一笑,脚踏在雪地上就奔着山上飞去,身后半大的雪虎一窜一跃。 “前辈……” 叶婉茹还未说完的话被吹散在寒风之中。 “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咱们快些走吧。” 边向马车走,叶婉茹边回头看了一眼越飞越高的冷珏,心里也在疑惑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坐进温暖的马车里,她跺了跺有些僵硬的手脚,才打开怀瑾二人带来的书信。 看着信封上婉儿亲启四个字,蓦地两抹红霞飞上双颊,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两张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唇角上扬,带着一抹甜蜜的笑容。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收起来,放在贴身的地方,想想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到底是放在了车厢一侧的暗格里。 想想刚才的举动就有些羞人,这种信件怎能贴身放置,还未退去羞涩的双颊再次攀满红霞。 “呀!”她双手捂在了脸上,似是有些羞于见人,尽管宽敞的马车之中只有她一人。 赶车的怀瑾听见惊呼声赶紧追问了一句,“小姐您没事吧?” “没、没事,段佐领的毒可是完全好了?”虽是看了恒毅哥哥的信,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小姐放心,段小将军的毒全好了,伤口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怀瑜低笑了一声,赶紧应道。 “您在苍崖山上这段时日还好吗小姐?”细心的怀瑾追问了一句。 “都很好,不过刚才冷前辈所说的话,回去后你们千万不要向我爹娘透露。”叶婉茹掀开车帘认真的交代着二人。 “您放心小姐,我们兄弟二人嘴巴最严,您快回去,外面风大!” 得了兄弟俩的保证,叶婉茹才放心的躺在那里,温暖的马车中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回去后就能见到祖母、爹娘、和恒毅哥哥了…… 连续奔波了五日终于在快要日暮时分赶到了金陵城外,叶婉茹掀开车帘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的景物,一别多日,竟感到万分的思念。 “驾!驾!”怀瑾有些着急的甩着鞭子,唯恐再过一会城门关闭,那他们今日只能宿在城外了。 不知怎的,进了城中坐在车厢内的她心如鼓跳,这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吗? 她心里是有些怕的,这次自作主张的上了苍崖山,回家后不知祖母和母亲要怎么责罚她,只盼父亲能多多替她说些好话。 就怕爹爹也要责罚她,想到此她有些沮丧了落下车帘,低叹了一口气。 忽然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想来是街道人多,怀瑾兄弟二人减缓了速度。 “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股冷风带着淡淡的荷香味道窜入叶婉茹的鼻腔。 …… 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匹高头大马,闵柏衍一身湛蓝锦袍端坐在上,看着马车驶过去时,眼里划过一道黯然。 “殿下,您放下娘娘交给你办的差事,匆匆跑来,如今见了叶家小姐怎么不上前去?”一旁的侍卫有些不解。 “不了,回宫吧!”闵柏衍轻叹一声。 第四十章 你还知道回来 “娘娘,三殿下来了。”紫菀宫外传来了通报声。 不待榻上的藕荷色宫装妇人起身,殿门口便响起了闵柏衍的声音:“母妃!” 榻上的宫装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略带病容的面上仍旧能看出昔日的风采,闵柏衍的一双桃花眼与妇人脸上的一双眼像极。 “木溪,这些你拿去给母妃熬了!”说着闵柏衍递给侍女一大包药。 “奴婢们就说还是殿下最心疼咱们娘娘!”木溪赶紧接过了药,福了福礼。 乔玉敏有些疲惫的挥挥手,殿内侍候的侍女们都悄声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母子二人说体己话。 待脚步声走远乔玉敏朝闵柏衍招了招手。 “衍儿,事情都办妥了吗?”乔玉敏轻声问道。 “娘,儿子并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位故人,可要孩儿派人去找一找?”闵柏衍表情有些沮丧,毕竟这是母亲第一次交给他办的事情。 乔玉敏面上凝重:“有缘自会相见,吾儿切忌这件事和任何人不得在提起。” 随后夸赞道:“衍儿真是长大了,这次都得了军功!”看着闵柏衍的眼眸中充满了骄傲。 闵柏衍挠挠头面上有些羞赧,一双耳朵也变得通红。 没了外人,闵柏衍一撩锦袍坐在了榻上,手拉着敏妃的手,“娘,父皇可来看过您?” 乔玉敏抬起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抿唇轻笑:“倒是派了太医来,无碍的。” 闵柏衍见状眼神暗了暗,“娘,我听说,最近宫里……” “吾儿,慎言!”乔玉敏手按在了闵柏衍的嘴上,有些带泪的目光越向窗外,嘴里发出一声轻叹: “最近是有一位甚是得宠的妃嫔,传言是高公公为陛下引荐的……,如今陛下已经将她封为荣妃,宠冠六宫,现在谁人不避其锋芒,就连前些日子荣宠最盛的灼妃都……,更何况我们这些风华不再的老人呢!” “娘,您不老,一点都不老!有儿子疼您!”闵柏衍支起身子擦拭着乔玉敏腮边的泪。 “吾儿,在这宫中一定要慎言,如今你已在外开府,再过两年就该及冠了,有些事到时娘会一一告诉你!”乔玉敏掩唇低咳了几声。 “娘娘,殿下,药熬好了。”木溪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恒儿,你该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宫里该落匙了。”乔玉敏安抚的拍了拍闵柏衍的手。 “那娘你安心养病,过几日儿子再来看您。” 走出紫菀宫闵柏衍还有些心不在焉,母妃有些沉重的表情让他开始怀疑到底是什么事,莫非母妃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吗? …… 尚书府门口。 叶婉茹有些惴惴不安的站在大门口,一旁的段恒毅见状不由地轻笑了一声。 “你还笑,我爹那么严肃,这次可能要挨罚了!”叶婉茹急的跺了跺脚。 “婉儿你且安心回去,明日一早我和父亲会来府上拜会,这样你就不用怕责罚了!”苍白着脸的段恒毅轻声安抚着。 一颗有些胆怯的心,在这低沉的声音中渐渐被安抚下来。 看见段恒毅仍旧苍白的脸,她有些暗自懊恼,恒毅哥哥伤还没养好,又出来了这么久。 带着一丝娇羞,垫脚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低头便有些急切道:“恒毅哥哥,你快回去吧,养好身体要紧!” 说完转头不看段恒毅,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叫怀瑾二人打开了府门,一开门她就看见祖母拄着龙头杖站在那里,身边站着母亲。 “胆大的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第四十一章 等你及笄礼 …… 翌日,叶婉茹早早的起床梳妆打扮好,今日恒毅哥哥要来,她特意选了一身嫩黄色的襦裙,对着铜镜任由虹玉和碧玺二人给她梳着发髻。 尚未长开的身量穿着一身嫩黄色,人更显娇俏。 铜镜中的人儿,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由于近日的奔波消瘦了不少,一双凤眸却熠熠生辉,朱唇不点而红,眉宇间一点胭脂痣更是添了一份风华。 “咱们小姐的容貌,在金陵城中可是数一数二的!”最后给叶婉茹戴上了一对翡翠的玉兰耳坠,虹玉边看边赞道。 “那是,咱们小姐不只人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碧玺语气有些骄傲。 “哪有你们说的这样好,出去可不要乱说话。”被她二人大肆的称赞叶婉茹有些害羞。 这都快到晌午了,也不知恒毅哥哥来了没有,坐在回廊下抄写女戒的叶婉茹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时看向远处的拱月门。 昨夜归府,虽是在祖母的劝阻下免去了责罚,可这抄袭女戒却是免不了的,现在为止也才抄了几张而已。 心知自己做得不对,她也没敢再去央求祖母,不过,过几天倒是应该去石溪寺一回,了尘大师可是帮了大忙的。 “小姐、小姐,别出神啦,怀瑾已经去前院花厅了,等等就有消息了。” “谁走神了,虹玉你怎么乱说话。”叶婉茹被拆穿了心事,有些故作镇定。 正说着远处两道身影穿过拱月门走了过来,其中一道身形高挑,身穿月白锦袍的正是段恒毅。 看见段恒毅过来,虹玉几人远远的福礼后就跑到了稍远些的地方。 段恒毅眼带满意的看着走远的两个丫头和侍从。 他们这样做,即听不见他二人说话,却又在他二人的视线之内,免得他和婉儿被人说了闲话,又给她家小姐腾出了说话的空间,女子的清誉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几个倒是机灵,等你出阁时……”段恒毅话没说完,脸先红了,眼睛也不敢看向叶婉茹。 一听出阁,叶婉茹咻的一下双手捂在了脸上,嘴里嗫喏了半天才呐呐道:“好好的,说什么出阁……” “咳……,眼看到年下了,转年过了生辰你就该及笄礼了,我爹说、说过几日想向陛下求一道圣旨……” 段恒毅低咳了一声,越说声音越小。 她听着却渐渐没了声音,不会恒毅哥哥的伤有什么不适了吧? 捂着脸的叶婉茹虽有些担心,心里又十分害羞,悄悄从指缝露出一点眼睛,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走远。 远处段恒毅的步伐有些仓促,还拌在了地上的一只花盆,怀瑜快速的掠过才扶住了他。 她看着石桌上留下的半块凤形玉玦,再想想刚才的话,腾的一下脸变的通红,嘴里低声啐道:“谁要嫁你了。” 轻轻拿起那半块玉玦,步履有些凌乱的跑进屋内,掌心握着玉玦趴在榻上半天都没抬头。 “虹玉,你说刚才段小将军和咱们小姐说什么啦,怎么看他们好像有些不欢而散呢?”碧玺表情有些诧异,这说的好好的,怎么都走了? 虹玉向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刚那样子怎么也不像吵架了,反倒像是有些害羞。 “别嘴碎了碧玺,赶紧回去看看小姐吧!”虹玉轻笑一声,推了推还在张望的碧玺。 第四十二章 赐婚了吗 这一日的朝堂,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改往日的不耐烦,反倒面上有几分喜色,已过不惑之年的皇帝近日来倒有些容光焕发。 各个大臣先后禀报了一些大小事宜,轩帝都面带笑意的一一点头称赞,最后他才沉声开口道:“大将军等诸位将士夺得城池有功,理应封赏。” “臣代众将士谢陛下隆恩。”一身紫色锦袍的段云跪地谢恩。 看着跪地不起的段云,轩帝眼里神色一闪,“爱卿可还有事?” “陛下,臣能否斗胆求陛下赏犬子一道婚书?”段云朝着轩帝叩了一首。 “哦?这倒是朕疏忽了,昨夕的一帮小娃娃如今都到了该嫁娶的年纪,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啊?”轩帝脸上笑呵呵的,眼里却划过一道不明的光。 “正是兵部尚书叶大人家的爱女。”段云恭敬道。 “叶爱卿的独女吗?这倒是巧了,朕本还想将那丫头指给不成器的老三为妃……”说到这轩帝停顿了一会儿,掀开眼皮打量了一下诸人的神色。 堂下一片安静,此时的叶洵面色也稍有紧张。 段云听见皇帝如此说,心想此事怕事不成了,赶紧开口:“既如此……” “既然两个孩子有情,朕也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就是老三没这福气了!”皇帝打断了段云的话,随后面色一整,“来人,拟旨。” “谢陛下恩典!” “谢陛下恩典!” 段云和叶洵赶紧跪地谢恩,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现下已到年尾,各地捷报朕已查阅,而今又大大的扬了我国国威,理当普天同庆,姜爱卿,记得来年的税率下调百分之一。”闵盛轩翻看着双龙案上的奏章。 “是,陛下。”户部尚书姜恒站出列队。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露了一丝倦意的闵盛轩抬眸询问了一声。 “臣等无事!” “退朝!”高博扬声道。 皇帝走后朝堂下一片恭贺声。 离去的闵盛轩眼沉如水,双手背在身后阔步走着,身后的高博将圣旨交给一旁等候的徒弟。 宣旨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劳不到他费心,观皇帝面似不悦,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去荣妃娘娘那里?” 原本奔向御书房的轩帝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扫刚才的不郁,嘴里大笑道:“荣妃那里的玩意儿甚是稀奇,你这次倒是对了朕的心思。” “陛下您高兴就好,小的能为您做的也就是让您开怀一笑了!”高博小跑着追在轩帝身后。 …… 金陵城主街昌兴街上一座四进的府邸,上面并没有匾额,门口停了三四辆马车,看服饰都是皇宫里的人,正在忙碌的往下卸着东西。 院子里闵柏衍正站在一株梅树下出神,他旁边放着一柄出鞘的利剑,那里光秃秃的枝头已经染上了几许嫣红。 “殿下,宫里的赏赐已经到了,好几马车的东西,想也知道那几位看了该有多眼红!”年龄不大的侍卫跑到他身边小声说着。 回过神的闵柏衍眯起了一双桃花眼,嘴里轻声斥责道:“没什么好眼红的,切勿妄言!” 闵柏衍听见侍卫的吹捧却没笑,皱了一下眉头,如今父皇并没有立下太子,几位成年皇子都在金陵城中,他们兄弟几人的府邸相距并不远。 “去,你让古伯挑出来一些精巧稀奇的玩意儿。”闵柏衍想到了什么赶紧吩咐了一声。 得到命令小跑着离开的侍卫跑了一半又拐了回来,“对了殿下,今日在朝堂上陛下为段小将军和叶小姐赐了婚。” 闻言闵柏衍愣了一下,随后抬眸看上枝头含苞待放的点点嫣红,猛地闭了闭眼,“竟是赐婚了吗?” 第四十三章 一纸婚书定今生 同在昌兴街上距离闵柏衍府邸不远处一座规格相似的庭院里,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在温暖的阳光中在自己和自己对弈,身旁放着一壶清茗,还有两盘吃了不少的茶点。 突然他身旁侍候的少年突然耳朵动了动,躬身道:“六爷,三爷来了!” 闻言,闵柏灏落下了手中一枚迟迟未落下的白子,棋盘上的黑子因这一枚白子的落入,顿时被斩断了最后一条退路,变成了一局死棋。 “三哥还是这么谨慎,不过咱们三爷好似有什么心事啊!”扔掉手中的棋子后闵柏灏站起身来。 这时一道人影踩在高高的院墙上一跃而下,正是闵柏衍,手中还拎着一个大木盒。 “灏子,又自己跟自己下棋呢?”闵柏衍看了一眼桌上的棋局,仅看了一眼就有些皱起了眉头。 别看老六年岁不大,但棋艺却很高明,他下棋还有一个特点,向来都是温和的,会给对方留一丝退路,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狠绝。 “这不像你啊灏子!”闵柏衍思忖了一会儿,挪动了一颗稍远些的黑子,整个棋局发生变化,竟有些起死回生的势头。 闵柏灏低头摆弄着从大木盒里拿出来的一堆东西,其中一柄一尺长短,刀鞘上刻着繁琐纹饰,镶嵌着几颗宝石的匕首吸引了他的目光。 正拿在手里反复看着,闻言抬起了头,沉声询问道:“三哥,我听说叶家小姐被赐婚了?” 闵柏衍听见询问声,脸上闪过一丝苦涩,随后整个人有些慵懒的躺在长椅上,“是啊,毕竟青梅竹马那么多年!” “三哥,那你……” 回答他的是闵柏衍的沉默。 “三哥,依我看此事并非好事,你知道父皇生性多疑,如今段家手握军权,而叶家又是兵部尚书,你觉得父皇会如何看待这门婚事?” 闵柏衍腾地起身,有些疑惑的将视线再次对准到棋盘之上。 “你这是在推演这次赐婚的局势?”不自觉的想着之前所见的死棋,闵柏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时闵柏灏拾起了那颗被他移动的黑子,整盘棋再一次变成死棋,黑子被扔进了他的手中。 老六的意思是,他是那颗可以改变棋局的黑子? 若要改变棋局,只能是毁了这桩婚事,可是一面是他的兄弟,一面是……,若真如此,他与小人有何分别? “老六,你知道三哥不能那么做的!”闵柏衍有些痛苦的将手掩在面上,看不清情绪。 …… 尚书府中。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唤你前去花厅呢!”虹玉小跑着进来覆又小声在叶婉茹耳边道:“老夫人和夫人也都在。” 叶婉茹转了转漆黑的凤眸,脸上带着一抹娇羞,脚步略有急促随后又放缓了身形。 进了花厅就见叶洵三人端坐在那,她福了福礼:“祖母、爹、娘!” 祖母张叶氏和叶夫人佟安卉脸上眼里都溢着笑容。 “婉儿,今日朝堂上段大将军向陛下求了圣旨,晌午后宫里就会来人,等过了年你及笄礼后段家就会来下聘礼。”看着婷婷玉立的爱女,叶洵面上有些不舍。 叶婉茹听罢羞得满面红霞,一转身扑进了祖母张叶氏的怀里。 “唉,囡囡要嫁人了!”怀抱着叶婉茹,张叶氏擦了擦眼角的泪。 第四十四章 赏花会 “婉儿,将来你是要嫁过去的,有些事情为父也不想瞒你。”叶洵突然敛了神色,表情有些凝重。 “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佟安卉有些惊讶。 叶婉茹听见父亲严肃的声音,顾不得害羞,连忙从祖母怀里起身,站在一旁乖巧的听着。 “陛下如今的所为,不只是为父,大将军也甚是寒心,甚至已经有了隐退的念头,况且我观他此心已决,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罢了,日后你嫁过去可能就要跟随大将军他们离开金陵……” 朝堂上的事情叶婉茹知道的不多,不过这次孤墨城的事情,恒毅哥哥倒是和她说了不少,事情现在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爹,若是不在金陵,日后我们相见会不会很难?”叶婉茹一想到和祖母他们连见一面都困难,心里的喜悦早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张叶氏一听叶婉茹可能会离开金陵,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眼带怜惜和不舍,嘴里直念叨着:“囡囡……” 佟安卉看着神色各异的几人,神情也有些忧虑,想了一会后开口道: “老爷,我们和大将军家结为连理,虽说陛下已下了圣旨,可心里难免不会种下怀疑的种子,若是大将军真的辞了官,也不见得是坏事一桩。” “你不懂,若是大将军真的辞了官,那周边各国都将会蠢蠢欲动,如果少了大将军这样的统帅,恐怕……”叶洵紧皱眉头。 “前日大将军来府,我二人商议这桩婚事由陛下赐婚最为稳妥,一则免了陛下将婉儿指给他人的心思;二则有大将军亲自提出,也算是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 “至于陛下会不会起疑,那就看我二人如何行事吧,更何况我和大将军心胸坦荡,就不惧怕小人的谗言!” “不过,今日大将军提起此事时,陛下倒是说了一句,本想将婉儿指给三殿下为妃,且不论真假,单单这话就值得耐人寻味啊!” 想起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叶洵可谓是忧心忡忡。 叶婉茹怔愣了一下,三殿下?不就是闵柏衍吗?这怎么可能…… “真假都不重要了,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婉儿二人有情比什么都重要,像咱们这种官宦人家的儿女,又有几人能真正的情投意合!”佟安卉握着叶婉茹的手,面带不舍。 说到情投意合,叶洵眼里难得的显出一丝温情,不由地想起当年他在云锦城做府衙时,那个敢作敢为,不顾艰辛追在自已身后的女子,陪着自己治理水患、市井施粥…… 听着双亲的交谈,叶婉茹一颗心渐渐下沉,她没有想到原本简单的一件事情背后,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猜疑,若真如此,那她又能为恒毅哥哥做些什么? “老夫人、老爷、夫人,赵大人家的小姐派人给咱们家小姐送来了邀请帖!” 府里的管家荀伯小跑着进来。 “有劳荀伯了,可是妍儿吗?”叶婉茹笑着接过了荀伯手里的帖子。 打开一看,竟是邀请她去赵府参加三日后的赏花会,细算下来她也有日子没见到妍儿了呢。 第四十五章 哟,我当是谁呢 三日后叶府里。 叶婉茹上身穿着冰蓝色细云锦质地的襦衣,下身着一件湖蓝色的曳地望仙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着几枝含苞待放的广玉兰。 头上两边发髻旁简单的戴了一只小巧的玉兰花发夹,耳上缀着一副水滴形玉质耳坠,小巧的水滴下面缀着一束浅短的湖蓝色璎珞。 额间的一点胭脂痣被虹玉别出心裁的在边上描出了一朵绽放的寒梅,而那一点嫣红的痣正好恰似花蕊,整个人站在那里如一湖静止的春水。 耳上的璎珞随着走动一摇一摆,恰似那波动了一池春水的微微杨柳风,整个人都变得灵动起来。 叶婉茹带着虹玉和碧玺二人向府外等在门口的马车走去。 “小姐,今日赏花会,不等小将军一起去吗?”碧玺跟在叶婉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檀木盒。 “不,段恒毅哥哥昨日来说他近几日要去看望冷将军和左将军的家眷,这几日都不在金陵的。”叶婉茹登上马车后,虹玉掀开了车帘。 “若是小将军今日不去,那咱们小姐穿这么美他岂不是看不到了!”碧玺一声惊呼。 “碧玺,咱们小姐天天都这么美。”虹玉轻笑一声。 叶婉茹伸手点点她二人的额头,嘴里笑着道:“再乱说,不带你们出去了。” 三人坐上马车后,怀瑾才赶着马车驶向赵府,赵大人的府邸距离他们尚书府隔了四条街,路途可不算近。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才到了赵府,赵府门口两侧停了不少的马车,看来、来的人还不少。 赵府的管家见是叶府的马车到了,赶紧上前,虹玉掀开车帘,叶婉茹就看到了福伯的一张笑脸。 “叶小姐您来了,我家小姐早早就吩咐我在此等候您了。”福伯笑呵呵的。 “有劳福伯了。”叶婉茹笑着微微点头,这时怀瑾已停好了马车在外等候。 福伯引着叶婉茹三人向今日办赏花会的园子走去,绕过了几道回廊,还未见到地方,就隐约的闻见阵阵花香,看来妍儿还真花了不少的心思。 叶婉茹不由地加快了些脚步,想一睹前方的景色,还不待走进,就听见言笑阵阵,接着又响起了一阵琴声,琴声呕哑嘲哳,甚至有些衔接不上。 她低头抿唇无声的笑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那人最爱出风头,每当有这种场合她肯定要卖弄几分,每次都有被拉下水的别家小姐,就不知道今年又会是谁这么倒霉。 “叶家小姐到!”福伯高唱一声,随后对着叶婉茹躬了躬身。 “麻烦福伯带路了。”叶婉茹对着福伯说完笑着步入前方的亭子。 “快,茹姐姐……你、你今天可真美!”赵诗妍听见福伯的声音后走出来,看见她时眼睛里有些放光。 叶婉茹接过碧玺手里的檀木盒递给赵诗妍,上下打量了一番赵诗妍,真心夸赞道:“今日妍妹妹更美。” 说着拨动了一下她头上的一只振翅蝶,“这只彩蝶衬得你飘渺似仙,在这阵阵芳香中,真怕你也会跟着振翅飞走啦!” “茹姐姐真会打趣人。”赵诗妍有些害羞的挽着她的手步入凉亭。 叶婉茹见凉亭里已经坐了七八位各家的小姐,看了一眼弹琴之人,果不其然,真的是她。 由于叶婉茹的到来,一帮小姐互相福礼,而原本弹琴之人本就不出彩的琴声早就被淹没在说笑声中。 啪的一下,琴声发出一声刺耳难听的声音,随后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急着要嫁人的叶小姐么,还真是会哗众取宠!” 第四十六章 岚湘郡主 说话之人是正是岚湘郡主闻语兰,她母亲是当今皇上众多姐妹中唯一在京的若溪公主,而驸马早年在外任官时,不幸被洪水冲走,过了多日才寻到尸身。 若溪公主膝下只有一女,所以难免娇惯了些,琴棋书画不怎么擅长,偏偏性格养的有些嚣张跋扈,可难得的是写了一手好字,字体气势凌人,多和性格有些相似的。 眼见着郡主不悦,一些父亲官职低的小姐赶紧禁了声,唯恐惹得闻语兰发怒。 “茹姐姐,抱歉,我没想到她……”赵诗妍满是歉意的眼神看着叶婉茹低声道。 低头提起裙摆的时候,叶婉茹有些不甚在意的撇撇嘴角,到底是谁哗众取宠啊,每次参加赏花会都会弹琴,可偏偏琴声还…… 很多人平时多是碍于她的郡主身份不好说什么。 叶婉茹安抚的拍拍赵诗妍的手,率先走了进去,莲步款款,坐在红木圆杌上,才笑意盈盈看着闻语兰道:“多日不见,郡主的琴技可是长进了不少。” 听出叶婉茹的暗讽,有几人不自觉的低头掩唇轻笑。 郡主的琴声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她却偏偏还爱好附庸风雅,幸好有人来解救了她们的耳朵,免得继续惨遭荼毒。 听见低笑声闻语兰霎时有些恼怒,脸也羞涨的通红,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叶婉茹:“本郡主琴技是否长进,与你何干!” 叶婉茹伸手拨开闻语兰伸到面前的手指,嘴里轻吐一句:“那我嫁不嫁人,又与郡主有何干系?” 她本来与闻语兰没有太大的交集,也仅仅只是点头之交,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偏偏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闻语兰心思简单,不知道又是受到了谁的挑唆,叶婉茹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在座的诸位小姐,没发现谁面色有异,却发现在闻语兰身后坐着一位生面孔的小姐。 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像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不过模样倒是俊俏,安静的似是一朵悄然绽放的兰,细看之下还与闻语兰有几分相似。 “当然与本郡主有干系,你何德何能能嫁给年少有为的段小将军!”闻语兰怒气冲冲的一手拍在桌子上,似是很为段恒毅感到委屈。 听见这话叶婉茹有些诧异,看来矛盾真的因为恒毅哥哥而起,她看着闻语兰恼怒的脸,心里却在暗想,她是什么时候对恒毅哥哥有了倾慕之情呢? 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是闻语兰隐藏的太好了吗? “我何德何能就不劳郡主费心了。”叶婉茹风轻云淡的说完一句,不再看闻语兰涨红的一张脸。 “你、你、你……”气急败坏的闻语兰被叶婉茹的风轻云淡气的够呛,颤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表姐,快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体,公主殿下知道后该心疼了。” 这时闻语兰身后的陌生女子,极有眼色的伸手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了闻语兰面前。 “这位妹妹是谁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叶婉茹悄悄倾身到赵诗妍旁边耳语。 还不待赵诗妍回话,那位脸生的小姐似是听到了般。 离开圆杌站起身来,朝着众人福了福礼,嘴里吐气如兰轻声道:“我是郡主的远房表妹温素心,见过各位姐姐,今日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诸位姐姐海涵。” 温素心行走时袅袅婷婷,举止有礼,做派端庄大方,与郡主闻语兰的张狂轻慢顿时高下立见。 “说是远房表妹,都传是驸马当年在外面纳的姨娘所生,前些日子你不在京,这事可是闹的沸沸扬扬。”赵诗妍跟叶婉如咬着耳朵。 叶婉茹听罢重新打量了一下温素心,却发现温素心乖巧的脸上,嘴角那扬起的笑里却带着一抹傲然。 她心下暗道:这样子可不像一株静放的兰,反倒更是像一枝绽放的迎春花。 不怒不张,反倒会吸引了人。 第四十七章 舌灿莲花 众人的表情闻语兰都看在眼里,她又不傻,再怎么看也知道今日是被这野丫头当了垫脚石,当下便发了怒。 由于有些过于激动,站起来的时候撞倒了坐着的红木圆杌,咕噜噜的滚出去老远,随后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到了温素心的脸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充小姐,乡下来的野丫头,母亲只是好心收留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名门闺秀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表姐……”温素心被一个耳光扇蒙了。 当着这么多小姐的面被打,更显窘迫,手捂在脸颊上,嘴里嗫喏着说不出话,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本就娇小的身量微微躬身,有些卑躬屈膝的在闻语兰面前,更显的楚楚可怜。 有两位小姐有些怜悯的看着低头垂泪的温素心,面上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动作,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赏花会是赵诗妍主办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她的面上也不好看,正待要开口劝慰时,叶婉茹装作不经意的伸手拉了她一下。 她总觉得温素心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文弱,劝慰郡主时还不忘介绍自己的身份,与郡主的表现也大相径庭,当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露脸的好时机。 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人们只会说郡主狂傲容不得人,转过头就都会去可怜那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孤女。 赵诗妍见叶婉茹不让她言语,只好跟着一起喝茶装傻。 每个人表情各异,再怎么说也都是要出阁的小姐,若是郡主嚣张跋扈的名声传了出去,再被人添油加醋一番,还要不要嫁人了。 谁家愿意娶一个母老虎回去,即使她有一个郡主的身份,娶妻娶贤,不然搅得家宅不宁,岂不是要在满金陵闹了大笑话! 素来与闻语兰交好的郑荷华打量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后,抬步起身,示意一旁的侍女扶起了暗自垂泪的温素心,又伸出纤纤食指点在闻语兰额头上,口里劝慰道: “语兰,这就是你不对了,素心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回去叫嬷嬷教导就好,你虽是好心,却难免有些太心急,莫要好心办了坏事,万万不要伤了姐妹情分的好。” 得了郑荷华的暗示,闻语兰努力的压了压上窜的火气,强自露出一个笑脸,手握在温素心的手上。 面色稍有不霁,顿了顿口里才道:“方才你礼数不周,回头别人只会笑话公主府教导不善,都怪姐姐一时心急,可打疼了?” 温素心红着眼眶,低声细语道:“表姐教训的是,素心谨记在心。” 侧着的半边脸上一个鲜明的掌印,脸颊有些红肿,小小的缩在那里,更显可怜。 叶婉茹有些诧异的看向郑荷华,工部尚书郑端的嫡二女,从前怎么没发现她口齿如此伶俐?短短几句话把黑的说成了白的。 闻语兰打人也说成了是教导表妹,让人挑不出错来,这话可谓说的甚是高明,全怪温素心不懂礼数,倒是把闻语兰摘了个干净。 难道是自己以前走动的太少吗?竟不识如此人才。 “叶婉茹,都是你,才害的本郡主今日如此失态,本郡主要撕烂了你的嘴!”闻语兰突然发怒,嘴里不停辱骂着,双手更是伸过圆桌奔着叶婉茹面上抓过来。 “你要撕烂谁的嘴?你的教养呢!”一道淡淡的温润声音里满是冷意。 第四十八章 她是狐媚子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贡缎云锦长袍,领口和袖边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着祥云纹,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在闻语兰的手腕上。 表情冷凝,双目含冰,大手一推,闻语兰被推回到圆杌上。 叶婉茹之前一直在看着郑荷华出神,被闻语兰的声音惊的回过神时已来不及躲避,被赵诗妍拉了一下才勉强躲过,正要开口时,却不料想一只手臂就横在面前。 抬头就看闵柏衍面色不郁的站在那里,身后还有两位皇子和他们三人的侍从。 “三哥倒是个会怜香惜玉的。”闵柏渊一声轻笑。 叶婉茹微微有些脸红,旋即赶紧随着几位小姐给闵柏衍、闵柏渊、闵柏灏三位皇子起身福礼。 “三表哥……”闻语兰语气期期艾艾,早没有了先前的嚣张劲,目光躲躲闪闪似是害怕又似是委屈。 闵柏衍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叶婉茹,见没有受伤,心才稍稍有些放下,不然等恒毅回来了还真有些不好交代。 “府里的嬷嬷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闵柏衍沉声直视闻语兰。 面对发怒的三殿下闵柏衍,一众小姐也没人敢率先坐下,只能垂头听着他对闻语兰的训斥。 这个时候叶婉茹偷偷打量了一眼闵柏衍,经过这一次孤墨城随军之行,他浑身的气势凛冽,人也比以往稳重了不少,就像恒毅哥哥一样。 闻语兰低头走到闵柏衍旁边,一双手抓在他的袖子上摇晃着,嘴里撒娇道:“三表哥,你不要这么凶我嘛,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我气了嘛。” 闵柏衍紧皱眉头,看着低头撒娇的表妹不语。 “早就听闻赵侍郎府上琼苑里的花木不同寻常,今日一见果然甚是赏心悦目,我们兄弟三人不请自来,还望赵小姐和诸位小姐莫要见怪。”闵柏渊打破了尴尬,微微笑着拱手。 “四殿下您谬赞了。”赵诗妍有些羞赧的轻道一句。 一旁的温素心一双眼睛偷偷打量了一下闵柏衍,复又偷偷看了一眼说话的闵柏渊,一张俏脸有些微红,低垂了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可否带我和六弟一览百花齐放的美景?”闵柏渊笑呵呵的问着赵诗妍。 叶婉茹跟着赵诗妍等人陪着闵柏涵和闵柏灏两位殿下步出亭子,向不远处盛开的一片木芙蓉树下走着,两三米高的木芙蓉树下一簇簇的兰静静绽放。 人在树下走,脚踏在落英之上,别有一番风情,芙蓉花本无味配上兰的清远幽香后,却显得相得益彰。 叶婉茹轻嗅着窜入鼻端的幽香,适才想起,本是赏花会,没来得及细细赏花,却闹了一肚子气。 正在这时,一声带着哭腔有愤怒的娇喝声惹得众人顿步回首。 “凭什么!要我道歉?做梦去吧!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向着那个狐媚子,她有什么好!” 叶婉茹回头就见闻语兰对着闵柏衍吼了这一句后,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去,期间还不停擦着面上的眼泪。 闻语兰小跑着穿过众人时,狠狠的在叶婉茹脚上踩了一下,吃痛的叶婉茹低头看了一眼新穿的绣鞋,素净的鞋面上被印了半个泥脚印。 哭着奔走的闻语兰后面缀着小跑的温素心和两位侍女,突然前方的闻语兰脚下一滑,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由于前两日刚下过雨,被侍女搀扶起来时已沾了一身的污泥。 闻语兰嚎啕大哭道:“难道连条破路,都要跟本郡主过不去吗?” 第四十九章 殿下严重了 闻语兰狼狈的离开后,叶婉茹抿唇无声的笑了一下。 转头时就发现闵柏灏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她微低着头笑了一下,随后转过目光。 不知怎么的,她有种做坏事被拆穿的感觉,悄然侧头,眼角的余光发现指甲上沾了一点泥水,赶紧攥紧了手里的锦帕。 默默的擦着指尖,她心中暗道,莫不是刚才悄悄扔了一颗小小的鹅卵石被闵柏灏看见了吗? “三哥,语表姐怎么走了?”闵柏灏看着走过来的闵柏衍,脸上眼里全是诧异。 “没什么。”闵柏衍嘴里轻飘飘说了一句。 眼神却转向叶婉茹,抱了抱拳,嘴里道:“表妹无状,骄纵惯了,还望叶小姐莫往心里去,本殿下代语兰道个歉。” 这闵柏衍今天怎么有些不太正常,虽说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总在一起玩耍,但也不至于生疏到这种地步吧? 看着闵柏衍一副公事公办冷漠的脸,叶婉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双凤眸带着探究疑惑。 是因为年龄大了终归是男女有别,还是因为他和恒毅之间胜似兄弟,而她即将要和恒毅哥哥成亲的原因呢? 总不会是因为陛下的一句玩笑话吧,可不能让这件事让他们兄弟间心生嫌隙。 叶婉茹这个当事人一直没说话,反倒有些走神,场面陷入尴尬中,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吹动木芙蓉树叶的飒飒声。 一旁的赵诗妍不动声色的拉了一下叶婉茹的衣袖,她轻咳一声,掩饰刚才的走神,发现闵柏衍还保持着抱拳的姿势,赶紧福了一福,嘴里忙道:“殿下严重了……” “三殿下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郡主和婉茹我们姐妹几人向来都是手帕交,这丁点子小事谁会往心里去呢,你说是吧婉茹?” 叶婉茹还未说完的话就被走上前来的郑荷华打断,还怕闵柏衍不信似的,一边轻问叶婉茹,一边手就挽在了叶婉茹手臂上。 闵柏衍将视线飘到郑荷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对着叶婉茹轻点了下头。 反倒是郑荷华滑如凝脂的鹅蛋脸上蓦地升起两抹红霞,大大的杏眼里水波脉脉流转,拿着锦帕的手半掩在脸上,脚下也微微后退了一步。 叶婉茹眼角余光看见郑荷华的神色,突然察觉到他不会是暗自思慕闵柏衍吧?看这样子活脱脱就是她见了恒毅哥哥的表情嘛。 “抱歉打扰了诸位小姐的雅兴,我们兄弟先行一步。”闵柏衍扬起嘴角,桃花眼里也带着一丝笑意。 三位殿下走了以后,叶婉茹她们才真真正正的赏了花,又说些女子间的悄悄话,最后宾主尽欢,才各自归府。 “小姐,那个岚湘郡主也太能欺负人了,如果今天不是三殿下及时赶到,恐怕小姐你就要挨打了。” 回去的马车中,碧玺一副心有余悸又是愤怒的表情。 “咱们小姐这么聪慧,怎么会吃亏。”虹玉一边拿出一双绣鞋,一边对着叶婉如眨眨眼。 叶婉茹一边低头换下脏了的绣鞋,一边轻笑,想必自己偷偷扔石子被这小妮子看在了眼里。 “切,郡主不过是有个虚名罢了,咱们家老爷那可是有实权的尚书大人。”碧玺仍在喋喋不休。 “碧玺,这话是你能乱说的吗?妄议皇亲你可知是什么罪责?如果被人听见……”叶婉茹冷了一张脸,凤眸里一片冰凉,虽是发怒却仍压低了嗓音。 “小、小姐、奴婢错了……” 看叶婉茹严厉的表情,碧玺被吓得够呛,也突然发现自己的话足以致整个叶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五十章 黄道吉日 转瞬之期,三个月已过。 年后花灯节的第二天就是叶婉茹的十五岁生辰,行了笄礼后,断断续续的到如今已过了三礼,因是陛下赐婚,一应事宜都交由宫里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位掌事姑姑来办。 上个月十六过了第四礼纳征,大将军段云家足足遣人送了一百二十抬聘礼,宫中更是赐下不少的云锦贡缎和若干的珊瑚珍珠宝石。 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有余,市井坊间热闹的议论声仍旧不断,当日将军府的众多侍卫骑马去下聘的时候,他们都可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盖了大红绸的红木箱子足足蔓了一条街,当真是十里红妆。 不只在坊间,金陵城里各家未出阁的小姐们谁不羡慕,大将军家几代都没有纳姨娘的事情发生,如今段小将军更是和叶家小姐情投意合。 女子谁不想求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一时间众位小姐都对叶婉茹是羡慕之极。 前两天宫中的公公来报,今天要过第五礼请期,掌事姑姑早早了去了大将军府询问迎亲的日期,而尚书府的叶洵和佟安卉早就坐在花厅里等待。 此时的叶婉茹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做着女红,手中正拿着一个绣好的荷包仔细的检查着。 松花绿蜀锦的材质,正面绣着一直绽放的红梅,红梅的枝头搭在一棵墨柏上。 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没有瑕疵后,叶婉茹才将绣好的荷包放进一旁的锦盒里,等下次见到恒毅哥哥就可以给他了。 看看锦盒里的荷包,她不由的摩挲着她腰间的荷包,豆青色的荷包上面绣了一棵苍翠的松,里面放着恒毅哥哥送她的半块凤形玉玦。 今日就是请期,她心里又害羞又紧张,既想和恒毅哥哥早日相守,却又怕不能日日和双亲相见。 一旁的虹玉见自家小姐出神的样子,噗哧轻笑了一声,自打过了花灯节,这六礼一项一项的完成,小姐发呆的时候就越多。 “小姐,小姐,宫里的姑姑已经走了,日子订到半年后的八月十八,那一天是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 碧玺一连串跟崩豆似的,说出了自己听见的消息,说完扶着虹玉呼呼的喘气。 叶婉茹听罢轻轻笑了一下,一直跳如鼓雷的心也静了下来,能多陪陪双亲再好不过了,祖母的身体更是大不如从前硬朗。 而此时的段恒毅却仍在西北边陲的军营之中,每日和将士们一同吃住训练。 自打年后过了上元节,开了朝堂,大将军段云以身体不适向陛下请辞,连请了三次都被拒,往后陛下更是被荣妃蛊惑的不上朝了。 想见陛下一面都难,递上去的折子了无音信,宫中的一应事务已经交由六部共同审理。 段云一时之间内心甚是矛盾,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回到西北边陲望朔城驻守边关,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苍翠的林间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披铠甲骑着战马,手握精铁良弓,身后背着箭筒,箭筒里的羽箭只有五六支。 不远处的士兵拖拽着狍子、鹿、野鸡,更有四名士兵抬着一只大野猪。 “前段时间一直忙,还没好好恭喜你呢!”青年的嗓音温润低沉。 “哈哈,你别急,没准儿敏妃娘娘和陛下已经给你看好了谁家的小姐呢!”肆意大笑着,飞扬的声音里透着意气风发。 第五十一章 心有戚戚 ……多日后。 “大将军,从金陵来了两位公公在大帐中等您呢。”贾岩气喘吁吁的跑到靶场前。 一边从练兵台上走了下来,一边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铠甲,段云穿好衣服后,边走边问:“可说了是何事?” “回大将军,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贾岩疾步跟在段云身后。 段云虽快步向自己的大帐走着,却眉头紧拧,心里在暗自嘀咕,来到军营已有两月有余,从没收到什么消息。 这次到底是什么事呢,一般有事都会由驿站的传信兵层层传递,怎么来的会是扰乱朝纲的宦官呢? 还未到大帐段云就看见,两位身着蓝色内侍服公公正在大帐门口翘首企盼。 “小的见过大将军。”两位公公赶紧过来行了礼。 段云凝着双眸打量着两位公公,身着蓝色可见是有品级的内侍,许是一路奔波,那二人有些风尘仆仆,脸上也灰扑扑的。 这二人他倒好像有些印象,似是在陛下那里见到过。 进了帐内段云坐在椅子上沉声问道:“你们来军营之中有何要事?” 沉着的目光却一直没从他二人身上移开。 其中一位看看帐外守卫的贾岩,又看了一眼段云。 最烦这些个宦官,整日里故弄玄虚,段云冷目一凝,嘴里不屑的哼了一声,挥了挥手。 帐外的贾岩见状落了门帘,走到了离大帐十几米处。 “兹事体大,得罪了,大将军。”其中一位公公边说边靠近段云。 顶着段云冰冷的目光,那公公哆哆嗦嗦走到段云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听罢段云眼带疑惑和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公公,看段云似是不信,宽大的袖口里一抖滑落出一个东西被紧紧握在手掌中。 一见那东西段云猛的目光一凛,紧握成拳的双手上青筋暴起,面上也有些急迫。 其中一位公公本就有些惧怕段云身上的杀伐气,被这一下吓得更是腿软,一下蹲坐到了地上。 “来人,点五千轻骑!”段云疾步走到帐外,声音冷冽。 …… 自从苍崖山一行回来之后,虽说给了尘大师送了书信,叶婉茹还是觉得要当面致谢才好。 恰好今日无事,便唤来怀瑾怀瑜吩咐了一声,叶婉茹出了府门正要上马车去城外石溪寺时就见,迎面一辆马车刚好停在她们前面。 靛蓝色的围篷,车帘一角绣着一个赵字,原是赵府的马车,叶婉茹看着匆匆而来的马车,心下疑惑,怎么看样子似是有什么急事般。 叶婉茹正想着,就看车帘掀起,赵诗妍布下马车面色有些苍白的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茹姐姐要出门?” 仔细打量了一下赵诗妍,叶婉茹发现她目中似乎还点着点点水光,这是发生什么了? “妍妹妹怎么了?” 今日是不能出门了,挽着赵诗妍的手又转身回到府里。 一路上赵诗妍都不曾开口,叶婉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就看见她嘴角紧抿,像是在努力的压着什么。 到了叶婉茹住的荷韵园,屏退了虹玉等人,她握着赵诗妍的手,眼睛看着面前有些神色惊慌的人,嘴里冷静的问道:“妍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诗妍嘴唇瑟缩,眼里蓄着的盈盈泪水因这一句话悠然滑落,嘴里带着哭腔道:“听说昨夜里郑姐姐被大殿下闯了闺房,还……” “啪”的一声叶婉茹手里端着的茶杯掉在了桌子上。 这怎么可能?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呢? 郑荷华不是已经在和二殿下议亲了吗?而大殿下是郑荷华的姐夫啊,前年大殿下娶了郑荷华的嫡姐郑风华。 “可是真的?”不知不觉的叶婉茹声音里也带了一丝颤抖。 本就已经议亲的闺阁小姐,如今出了这种事,恐怕要……,难怪妍妹妹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第五十二章 翡翠头面 没过两日便传出了工部尚书家的嫡二女郑荷华,将许配给大皇子闵柏涵为侧皇妃的消息。 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二十六,距离现在也不过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看来是一切从简了。 听到消息时叶婉茹正在院子里的凉亭下,看侍从们清理荷塘,已是四月中旬,荷塘里的片片莲叶已浮出了水面,又新投放了几十尾锦鲤。 有史以来,嫡亲姐妹嫁给皇子的事情不是没有,只是闵柏涵闯了郑荷华闺房的事,怎么也不该被传得满城风雨。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失神的看着池塘中跃出水面抢饵料的鱼儿,这几日来她和妍妹妹没少为这事忧心,毕竟大皇子做出这样的事可不算小事。 过了晌午,小憩刚醒的叶婉茹就收到赵诗妍的帖子,邀她明日一同前去郑府为郑荷华添妆。 “虹玉,你和碧玺去箱子里把那幅新打的梅花样翡翠头面拿出来。”她吩咐了虹玉二人一声,就下了榻。 “小姐,那可是夫人给你准备的嫁妆,你怎么能送给她呢,更何况那天她还……”碧玺有些不愿,扭动着没挪步。 “是啊小姐,这是夫人为你准备的嫁妆,你拿出来就会把你的福运分走,小姐您还是在考虑考虑吧,不行让怀瑾去玲珑阁买一副现成的。”虹玉也在极力劝阻。 “你家小姐向来不信这个,去吧,没了我再找娘打一幅就是了,郑姐姐婚期将近,现打恐怕来不及,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名誉已经受损,你们快去吧!” 许是她与恒毅哥哥已经议亲的原因,对郑荷华的遭遇心里难免有些由人及己,对那日舌灿莲花的郑荷华便有了怜悯之心。 不多时虹玉便和碧玺二人抬着箱子进来了,她走近打开箱子拿起一支步摇看了看,豆色的翡翠上面雕着一朵朵绽放的梅花,花蕊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 耳坠是雕的葫芦形,小巧可爱,想必她会喜欢的,叶婉茹一一检查了一遍才放回到箱子里。 半夜里就下起了雨,被一声声春雷惊醒后她怎么也睡不着,屋里又有些发冷,便唤醒了虹玉和碧玺。 三人亲亲密密的在床榻上说了半宿的悄悄话,听见四更的锣声她们三人才勉强睡去。 辰时已过,天色仍旧昏暗不见明朗,雨也淅沥沥的下着。 赵诗妍和叶婉茹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前去郑府,后面的马车上坐着她二人的侍女。 “茹姐姐,你不知道我同时给好多人下了帖子,邀她们今日一同前来为郑姐姐添妆,想不到那些平日里玩的好的,竟然都推脱有事。”赵诗妍有些愤愤不平。 “能来的只怕也就几人而已,我娘还说出了这种事情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这种时候姐妹情分又算得什么呢!”赵诗妍说着便又有些悲戚。 “别想那么多了,你倒是替郑姐姐操不完的心。”叶婉茹拍了拍赵诗妍的手。 到了郑府,门房的迎了进去后,叶婉茹四下打量了一眼,整个郑府里丝毫不见喜气,反倒有些暮气沉沉,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 二人进了郑荷华的院子,走到屋内,叶婉茹就发现闻语兰也在,不过她二人都有些眼眶发红,似是刚哭过。 短短几日不见,那日光彩夺目的郑荷华整个人变得毫无风采,脸上病恹恹的,气色也不好,哭过的眼中肿的像核桃一样。 见了她和赵诗妍勉强打起精神福了福身,倒是闻语兰今日安静不少,小坐一会便走了。 说了会话,她看郑荷华实在是没精神,便和赵诗妍提出告辞。 回去的路上赵诗妍一脸唏嘘,嘴里直叹气,她也一直沉默着,这种情况,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叶婉茹她们二人走后,郑荷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了照,便愤怒的将妆筐匣子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阵响,滚落了满地的珍珠玉石。 随后她又扫到刚才闻语兰、叶婉茹和赵诗妍三人送的盒子,伸手拿出一支豆色的梅花簪,拿在手里爱惜的摩挲了一阵。 嘴里直呐呐着:“真美啊!还是梅花的呢,从前我最喜欢的便是梅花。” 却有两行清泪从青白的脸上滑落,紧接着啪的一声,梅花簪子落在地上摔成了数段…… 第五十三章 将星陨落 “这叶家小姐什么意思啊,给咱们小姐送了一套梅花样的头面,这不是欺负人么!” 郑荷华房里的一位侍女蹲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首饰,一边和旁边一位侍女小声低语。 有些木然的郑荷华听到两个丫头的嘀咕声,猛地眸中泛寒,闪过点点幽光。 “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赶快把她拖出去掌嘴!”郑荷华尖锐的嗓音带着歇斯底里。 门外很快来了一个管事嬷嬷,带着两名小厮把那两位侍女拖拽了出去。 梅花向来是冰清玉洁,铮铮傲骨的象征,叶婉茹你是在讽刺本小姐吗? 郑荷华抬起红木箱子,看也不看里面的翡翠头面便扔出了门外,骨碌碌的翡翠步摇和发簪碎了一地…… 回到府中后在荷韵园里的叶婉茹,尚不知她送的翡翠头面早被郑荷华弃如敝履。 …… 边陲望朔城外军营中。 段云率领五千轻骑急匆匆的赶路,反倒是那两位来传消息的公公不紧不慢的坐上了马车。 反正消息传到了,来的时候他们二人快马加鞭,可是累得够呛,回去的时候怎么着也得享受一番,毕竟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两位公公在望朔城里雇了一个车夫,五六十岁的老伯,头发花白,正在一边赶车一边给车厢里的两位官爷讲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一些趣事。 久不出宫的二人正听得津津有味时,突然外面的老伯没了声音。 “接着讲啊,老头刚才还没说完那强抢民女的恶霸最后怎么样了呢?” “老头?” 连续喊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眼,便掀开了车帘。 入眼的便是一柄染血的剑,“啊!”二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便喷溅出一股鲜红的血液,过落到尘土里的人头上,双眼暴凸,带着来不及散去的惊慌。 站在马车旁的人伸手抓着车帘擦了擦剑上的鲜血,接着又在那二人身上搜查了一遍。 在其中一个公公袖口的夹层里找到要找的东西后,嘴角轻轻一勾,便几个闪身消失在官道两旁密密麻麻的树林间。 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段云率领五千轻骑在官道上疾驰,卷起了一阵阵飞扬的尘土,哒哒哒的马蹄声似是敲在了心上,有些急躁不安。 疾驰了一天有些人困马乏,段云命令众人在一处平缓的坡地稍作休整后,他手里展开一张地图,眉头紧皱,似是极为忧心。 “大将军,属下在前方不足百里处发现一小股士兵,看衣着不似我国士兵。” 还不待这位探路回来的士兵走,有一名探路士兵回来,单膝点地,“大将军,属下在另外三方同样发现小股士兵,且正向我方靠拢。” 段云眸光一凛,语气发冷,伸手点了两个小队长道:“你们二人分别带两百名轻骑前去。” “是!”两名小队长得了命令,各自点了二百士兵朝着刚才发现敌人的地方奔去。 段云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都过了小半个时辰,前去的士兵却无一人归还,正在这时。 前方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微弱的月光下,段云见那名士兵身体歪歪斜斜的骑在马上,正要开口,却听那名士兵嘶哑道:“大、大将军……” 还未到近前,浑身插满了羽箭的士兵咕噜一下从马上滚落,段云凝眉走过去在士兵的脖子上探了一下后,深深的闭了闭眼。 紧接着无数支燃着火油的羽箭,犹如蝗虫过境般散落在这片坡地之上…… 第五十四章 玉碎之兆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细细密密,朦朦胧胧,像一片薄雾似的笼罩着庭院的树木,不远处的荷塘中亭亭玉立的荷叶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 细雨绵绵,天幕与大地被一片迷蒙烟雨笼罩,似是给整座庭院披了一层薄薄的纱,池塘旁的碧波亭里,叶婉茹坐在紫檀圆杌上,指尖微挑,拨动着琴弦。 屋檐瓦砾上不时低落的滴答声,伴着清澈明净的琴声,像一条潺潺的小溪缓缓流淌,婉转的琴声中又带着些缠绵的愁绪与思念。 一曲终了,沉默了片刻后她缓缓起身,在外面坐了半日,虽说春雨不湿衣,到底是沾染了水汽的,虹玉便为她撑起油纸伞向屋内走去。 刚走了几步,突然她腰间一滑,咔的一声脆响,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还是赶紧低下身子。 抓在豆青色荷包上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她的脸也有些苍白。 指尖发颤的打开了荷包,里面的半块凤形玉玦碎成了几瓣,伸手去摸时锋利的断口咻的一下割在手指上,几滴嫣红的血珠很快就堙没在荷包上。 荷包上苍翠的松被鲜血一染,变得有些墨色,叶婉茹喉咙发紧,嘴唇嗫喏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手心里却始终紧紧抓着荷包。 蓦地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两行泪划过苍白的脸颊。 “小姐,玉玦碎了可以拿去玲珑阁里找匠人修补的,您别伤心了。”见叶婉茹神色如此伤心,虹玉边说边拿出一条崭新的锦帕覆在她的指尖上。 “这块玉玦可是恒毅哥哥送的,怎么就不小心摔坏了呢?”她心里发紧,说话声也带着几丝颤抖。 二人慢慢往回走,迎面却看到急匆匆而来的怀瑾,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怀瑾向来稳重,从不会这样在庭院里慌慌张张的跑。 “小姐,段大将军出事了!”怀瑾眼眶泛红。 乍一听到段大将军几个字,忽的她心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坍,耳边嗡鸣不断。 “出什么事了?”叶婉茹声音里带着急迫和一丝惊慌,脸色又白了几分,攥着荷包的手指上骨节也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两日前,段大将军一行于刘家坡那里被、被埋伏,五千余人,无一生还,尸首是昨日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的,今日消息才传到金陵城。”怀瑾声音低沉,难掩悲痛。 叶婉茹只觉一个晴天霹雳击在了心头,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滑落,怀瑾眼疾手快的扶住。 这时叶夫人佟安卉脚步匆匆的走来,还没走过来,便远远的开口唤了一声:“囡囡!” 叶婉茹听见呼声,凤眸里闪过一道希望的光,挣扎着向佟安卉跑了过去,脚步踉踉跄跄。 “娘,这不是真的是不是?”叶婉茹一头扑进佟安卉的怀里。 佟安卉对上那双带着希翼的目光,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抱着叶婉茹,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她的后背上,“囡囡……,你爹去了乾元殿议事,等你爹回来便知晓了。” “娘……,那恒毅哥哥呢?”叶婉茹从母亲的怀中抬起头,嗓音沙哑低沉,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水珠,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又是绵绵细雨。 “囡囡莫哭,恒毅自小便聪明伶俐,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婉儿不哭了啊。”佟安卉叹息一声,不停的用手擦着她脸上的水珠,却越擦越多。 “我不哭,不哭,我去找三殿下问个清楚,看看他回来没有,他和恒毅哥哥最亲近,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她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眼泪,脚步跌跌撞撞的向府外跑去。 身后的怀瑾脚尖点地,身影快速掠了过去,跟在叶婉茹身后 佟安卉红着眼睛站在雨中看着女儿跌跌撞撞的身影,手紧紧捂在唇上,压抑着哭声,若是恒毅也出了什么事,我的婉儿要怎么办才好? 第五十五章 情劫 “铛铛铛……” 三皇子府的大门紧闭,叶婉茹手拉着铜狮兽嘴里的大圆环一下下扣在门上。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紧扣的敲门声像是敲在心上的重锤,心一点一点下沉。 “怎么会没人开门?”她语气焦急,梳好的发髻因为跑动松松垮垮的缀在肩上。 怀瑾站在一旁为自家小姐静静地打着油纸伞。 哒哒哒一连串的马蹄声响起,一队人打马奔向三皇子府。 “小姐,是三殿下!”怀瑾透过重重雨幕看清来人。 叶婉茹转身朝着骑马的闵柏衍跑过去,丝毫不顾疾驰的骏马可能会伤到她。 马上的闵柏衍看清前面奔跑过来的有些狼狈的人儿,心中有些微痛,猛地一勒缰绳,胯下的马嘶鸣了一声,随后飞下马去。 “三殿下,传言可是真的……”叶婉茹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棵希望的稻草,哽咽着。 蓦地她肩上一暖,闵柏衍结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茹妹妹,有什么话进去说。”闵柏衍脚步有些匆忙,面带焦急,却还是放慢了脚步,走在叶婉茹身侧。 看着闵柏衍的神色,叶婉茹心里咯噔一下,紧攥的手心里被指甲划破却不自知,贝齿紧咬在唇上,苍白的脸上,樱唇早失了血色。 好似只有些微的疼痛才能唤醒她渐渐变凉的心。 “三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恒毅哥哥现在在哪?”刚进了外厅,叶婉茹再也经不住煎熬,焦急的问出口。 闵柏衍随手关上外厅的大门,也将一袭迷蒙的烟雨带来的寒气阻隔在外。 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叶婉茹的手里,心里却一直在考虑究竟要怎么和茹妹妹说这件事,要怎么说才能让人不那么绝望。 闵柏衍轻轻将头转开,不忍看那双红肿却带着希望的眼眸,话出口的那一刻他觉得他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剥夺了她心里的最后一线希望。 “茹妹妹,事情已经查清楚,大将军确实、确实已遇害,昨日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一众骑兵的尸体,不过大将军的遗体却在运回来的途中被人劫走了……”闵柏衍语气哽咽面上难掩悲痛。 当叶婉茹从闵柏衍的嘴里听到确切的消息,猛地身体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闵柏衍一手抓住叶婉茹的手腕将人扶稳,眼眶有些泛红,眼睛认真的看着她,双手扶在叶婉茹的双臂上。 “茹妹妹,希望我接下来的话你也要承受得住,可以吗?”闵柏衍沉吸了一口气,十分痛苦的开口。 “我会的,我会的。”叶婉茹哽咽着开口,语气颤抖嘶哑,脸上的泪一连串的往下滑落。 “恒毅前几日率人前去罗盐城调遣军粮,回营的途中一众将士已全部遇害,唯独没有恒毅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我已派人四处寻找,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闵柏衍一只手紧紧按在叶婉茹的肩上,一只手掩在双目上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尸体就说明还活着是不是?”叶婉茹眼中闪过一道满是期翼的光。 “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叶婉茹的手紧紧抓着闵柏衍的衣袖,掌下的衣袖在她手中变形扭曲。 第五十六章 问君何处 “郡主,您吃点东西吧,再这么熬下去您的身体恐怕要受不住的。”侍女苦口婆心的劝慰着。 “吃吃吃!就知道吃,郑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本郡主还哪有心思吃饭!”闻语兰语气不耐,满脸的烦躁。 “郡、郡、郡主,不好了!”一名侍女慌慌张张从外门跑进来,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嘴里说话也磕磕绊绊。 “死丫头,叫什么叫,本郡主好着呢!”本就烦心的闻语兰被侍女的大呼小叫声吵的更是怒火上升,手中的茶碗一下就扔到了侍女身上。 跪在地上的侍女身上被热茶烫了也不敢哭,浑身发抖跪趴在那,一下一下打着自己的耳光。 这段日子郡主因为郑尚书家小姐的事正烦心,已经发落了不少的侍女侍从,若不是今天的事情太过惊骇,她也不至于在郡主面前失了礼。 静静的厅堂内只能听见一下下清脆的耳光声,在那侍女面颊已经打得红肿的时候,闻语兰才放下茶碗,撩了一下眼皮,语气平淡:“什么事情这么慌张?本郡主看你也想去洗个冷水澡了。” 一听见冷水澡三个字,满屋子的侍女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跪在地上的侍女更甚,吓得连哭都不敢,头如捣蒜般碰碰磕在地上,嘴里直道:“郡主,奴婢错了,求郡主饶奴婢一命。” 冷水澡是郡主惩罚侍女侍从的一个手段,将人绑了扔进后花园那口深水井中,这还不算,扔了人,还要再压上一块重石头,如今那口井里不知扔下去了多少人,水位却年年上涨。 闻语兰的沉默,让侍女察觉到一线生机,便壮起胆子开了口,若是再不说,恐怕要没机会开口了。 “郡主,奴婢去采买胭脂听说段大将军和段小将军都死了。”侍女说完打气都不敢喘,额头紧抵在地面上。 脸上本有些怒色的闻语兰听后,脸色僵了一僵,整个人有些颓然的靠在榻上,嘴里喃喃道:“怎么死了呢?” 闻语兰紧皱眉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哭,“段恒毅死了,为什么我没感到伤心欲绝呢,我应该是喜欢他的才对呀?” 想了一会儿紧皱眉头的闻语兰忽然大笑了一声,“哈哈,我得不到的人她叶婉茹也别想得到!” 说完,手一挥,面带笑容,似是心情十分愉悦,“快把这些都撤了,本郡主现在要吃饭。” “等等,再给本郡主来壶桂花酿。”闻语兰纤纤玉指摸了摸头上的玉蝉簪。 嘴里轻嗤一声:“早就说了,叶婉茹就是个扫把星!” …… 失魂落魄的叶婉茹形同一具木偶人,一双凤眸毫无光彩,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 皇子府门口高高的门槛她也视而不见,眼见着叶婉茹脚都不抬就往外走,闵柏衍叹息一声,紧握着她的手腕,嘴里轻吐:“茹妹妹,你要保重身体知道吗,有什么进展我会派人通知你。” 语气虽轻,却难掩眼中的浓浓怜惜。 “好。”叶婉茹轻声应了一句,在怀瑾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的叶婉茹还在回想闵柏衍的话,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军营之中的士兵说宫里去了两位公公不知找大将军何事,大将军急匆匆带着五千轻骑离去,而如今那两位公公的尸体却在望朔城外不远处被找到。 而据闵柏衍查证所知,宫中并无人派遣那两位公公前去,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上面。 “恒毅哥哥,你在哪?”无人的车厢中,叶婉茹嚎啕大哭。 第五十七章 我心难安 “茹妹妹,别等了,已经半年之久,若是恒毅还活着,一定会回来见你的。”闵柏衍看着形容枯槁的叶婉茹,心里很痛苦,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自段恒毅出事到现在已经半年了,他发动所有能用的力量,甚至不惜重金江湖悬赏,到现在也找了半年,却仍旧了无音信,生死不明。 坐在对面的叶婉茹穿着一身湖蓝色襦裙,微风吹起宽大的袖口,里面手腕纤细的好像一用力就能掰断。 闵柏衍看见纤细的手腕时,心中一痛,眼里的担忧沉了沉。 “我知道的,恒毅哥哥一定不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的。”叶婉茹嘴角轻挑了一下,有些苦涩,就像这半年来她的心一样。 “若是恒毅看见你如此,该会有多痛心,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闵柏衍轻叹了一声,这半年来每当空闲时他便会来叶府,可茹妹妹的状况也没见好转。 “照顾好你家小姐。”闵柏衍吩咐了一声虹玉便转身离去。 一边抹眼泪的虹玉不知如何开口劝慰自家小姐,小姐以前整日以泪洗面,人也消瘦下去,这段时间倒是不哭了,却整日里看着那块玉玦出神。 恐怕小姐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吧,前几日到了本该迎亲的那天,小姐更是把自己关起来滴水未进。 这半年来什么办法都试过,可是都没用,心病只能心药医,可直到现在段小将军也没消息,只怕是…… 看小姐强颜欢笑的模样,虹玉更是心疼,“小姐,如果实在难受,您还是哭出来吧。” …… 闵柏衍走后不久,叶婉茹回到内屋,唤了碧玺和虹玉二人去打了热水,重新沐浴净面。 坐在梳妆台前,她轻轻的在面上敷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原本苍白的双颊染上了一层桃花粉,又描了远山眉,毫无血色的唇上也抹了一层胭脂。 挑了一身石榴红的曳地望仙长裙,腰间挂着豆青色的荷包,那里面装着早就补修好的玉玦,碎了的地方用细细的金线缠绕。 虹玉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挽着发髻,铜镜中的人除了消瘦以外,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风采,只是那眼里的哀愁怎么也洗不尽。 “小姐,您总算想开了,老爷和夫人见您每日如此,不知道有多伤心。”虹玉边说着一边将一只羊脂色玉兰簪插进她的发间。 她轻笑了一声却没说话,拿起一只红宝石的石榴形耳坠戴在耳朵上,一撇头却见铜镜中映出身后的另一道人影。 “娘,您来啦。”叶婉茹语带笑意,说着戴好了耳坠,转身看向来人。 佟安卉眼中泛泪,带着怜惜:“乖,娘的好女儿,这才对嘛,你知不知道,每日里我和你爹都要担心死了。” 她见娘亲喜极而泣的样子心里难忍,扑进了佟安卉的怀里。 这半年来她有多不孝她知道,每日里害的双亲担心,还瞒着祖母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只怕这次又要…… “娘,我要见爹爹。”趴在娘亲的怀里,叶婉茹轻声说着。 …… “爹、娘,女儿不孝,您们这样总关着婉儿,不让婉儿出门……” “婉儿,爹和你娘不是不让你出去,实在是大将军死因蹊跷,且那条路十分艰险,你让爹和你娘如何放得下心。”叶洵眉头紧拧,面色忧虑,手也十分激动的摆动了几下。 跪在地上叶婉茹双目含泪眼带乞求的看着双亲。 “若是婉儿不去寻一个结果,这辈子都会心难安。” 第五十八章 小娘子的香味 叶洵坐在上首,沉着一双眼看着面前的独女,一语不发。 “老爷,您就让婉儿去吧,了却她的心事也好,不然我这做娘的每日都跟着提心吊胆。”佟安卉一手搭在叶洵手上,声泪俱下,一手掐着锦帕拭泪。 叶婉茹也不说话,就那么睁着一双凤眸,满眼乞求的看着爹爹叶洵。 “唉,去吧。”叶洵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起身拉起了叶婉茹。 “你要带上怀瑾和怀瑜一同前去,他二人武艺皆可护你周全,那块令牌你也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叶婉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得到了爹爹的首肯,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 顺势扑进了叶洵的怀里,“爹娘放心,女儿会保护好自己的。” 怀抱着女儿的叶洵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自从女儿长大后,而自己又整日忙于政事,好像许久都不曾这么亲近过了。 沉了沉眼,叶洵一手拉过一旁垂泪的妻子,一手拥过女儿,眼角有些泛红。 …… 翌日一早,她告别了双亲,只带着虹玉和怀瑾怀瑜兄弟二人,四人化装成投奔亲戚的兄妹后,便坐上马车匆匆启程。 马车行进慢,四人从金陵出发时也不过是九月初,眼见着车窗外的景色有苍翠变得金黄,二十天已过,这边已是深秋时节。 秋风带着习习凉意,透过车窗的帘子吹进车厢内,叶婉茹穿着一件滚了一圈雪白狐狸毛的披风正靠在车厢内看书,一旁的虹玉蜷缩在毡垫上呼呼睡着。 许是天气越发凉爽,虹玉这丫头前两日便染了风寒,反倒是她没有任何不适。 “小姐,天快黑了,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四五十里的路,咱们今夜可能要在山中宿营。”怀瑜前去探路后回来朝着车厢内禀了一声。 “叫妹妹吧,如今咱们是投奔亲戚的四兄妹,得要改口了,宿营也无碍的,就怕虹玉身子熬不住。”叶婉茹轻叹了一声。 探手摸了摸虹玉的额头,有些发烫,脸色也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是发热的症状,连喝了两日的药,却总也不见好,她微憷眉头,心里有些担忧。 “大哥,不然就近找一处地方吧,小妹有些发热了,也好早点生火熬药。”掀开车帘,叶婉茹对着外面赶车的二人说了一句。 赶车的怀瑾应了一声,便驱赶着马儿向路旁的山林驶进,羊肠小路,堪堪能容一辆马车过去。 这时天色暗了下来,远处火红的晚霞给这片山林披上了一层金红的外衣,满目的黄叶带着一层淡淡的红,在萧瑟的风中簌簌落下。 好在是深秋,干柴随处可见,怀瑾栓好了马儿,就去寻找干柴,而怀瑾始终守卫在车厢旁。 不多时,怀瑾两手空空的就奔了回来,“快,赶紧装东西走,不远处正有一伙人往山下冲。” 怀瑾语气焦急,边说边拉过了马儿套上车辕。 叶婉茹虽然心惊,却也没出声询问,连忙扑灭了地上的火堆,收起熬药的紫砂罐子。 一路上虽没遇到大事,但也难免遇到个风吹草动,她们几人已经培养出了一些默契。 “驾!”几人坐上马车后怀瑾扬起鞭子轻抽马身。 “几位小兄弟,夜这么深了这是急着要去哪啊?” 忽然在马车周围出现了三四十名手拿火把的壮汉。 怀瑾怀瑜兄弟二人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伙不速之客。 拿着火把的其中一人耸了耸鼻子,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面容猥琐,嘴里淫笑道:“大哥,我好像闻到小娘子的香味了……” 第五十九章 是你吗 “哈哈,你小子的鼻子总是这么好使,今天兄弟们有福了啊,是不是啊!”一位满脸络腮胡,身穿着无袖短打的大汉粗声笑着。 深秋时节冷风瑟瑟,还穿着无袖短打,想必也是个练家子,大汉打量着怀瑾怀瑜二人,而他们二人同时也在打量着众人。 大汉眼里泛着淫邪的光,不时扫向马车中,其余众人嘴里发出一阵狂笑声,高举着火把都跟着附和大汉。 怀瑾和怀瑜二人手搭在腰间的剑上,而叶婉茹在车厢中心如鼓跳,砰砰砰一阵响,她没敢掀开车帘,静静的坐在车里。 听外面的声音来人似是不少,她手无缚鸡之力,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出去给怀瑾二人添乱。 手紧紧的按在不时被风吹风的帘角,连呼吸都放轻,虹玉听见吵嚷声,挣扎着要起身。 “嘘!”叶婉茹轻轻嘘了一声,虹玉有些紧张的凑到她跟前。 “还没回答我呢小兄弟,你们这是急着要去哪啊?”络腮胡大汉收了笑意。 “这位好汉,我们兄弟几人去刘家庄投奔亲戚,舍妹不知得了什么病,脸上全是大红斑点。”怀瑾低着头有些诚惶诚恐,低垂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老、老大,不会是麻风吧?”一名举着火把的青年一听大红斑点,吓的后退了几步。 “麻风?”大汉攒着两条浓黑的眉毛,眼神游移,似是不相信。 车里的虹玉听见后,赶紧咳嗽了几声,从车帘一角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哥哥,咱们还去医馆吗?” 本就染了风寒,声音沙哑病态,倒也像了五六分。 大汉眼见着那只雪白的手臂伸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却在看到满手臂的红斑时轻吸了一口气。 “大哥,那、那、那小子身上、有,有,有剑!”一名凑上前的青年就着火把的光亮,赫然发现怀瑾怀瑜腰间闪着金属特有的乌光。 “去去去,你个磕巴结子,插什么话,老子听你说话累得慌。”大汉像蒲扇似得大巴掌一手将凑到跟前的青年扇了个跟头。 大汉的眼睛始终盯着紧闭的车厢帘子,似是要看穿帘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美人儿。 他也瞧见了那两名少年腰间的武器,心里在暗暗划算自己这边的胜算能有多少,他这帮兄弟什么水平他知道,没想到下山第二单买卖就碰见了这样的硬茬子。 他又想在兄弟们面前树立威信,那两名少年气定神闲,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看那马车的车厢围布,恐怕就连全镇上都没这么好的料子。 若是能劫下那小娘子,再得点银钱也够兄弟们几个月的酒钱了。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有美人儿相伴,想到这大汉定了定神。 “兄弟们,给我上!”说着一挥手臂,气势凛凛。 几名青年一手举着大刀率先冲向马车前的怀瑾二人。 “嗖!嗖!” 两声羽箭破空声,随后噗通噗通两声,那几人中有两人脖子被羽箭穿了个透。 “大哥,他们有援兵!” 后面的人眼见着就死了俩人,胆小的呼啦啦都朝着山下跑。 来路不明的羽箭倒也让怀瑾二人心生警惕,后退了几步靠在马车旁,眼神探向黑黢黢的树林深处。 随后接连数道羽箭啪啪啪的射进大汉脚前,大汉瑟缩了一下,脊背有些发冷,一回头身后早跑的没几个人了。 大汉有些遗憾的边跑边喊:“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 一阵冷风吹过,一股淡淡的冷荷幽香飘进马车,原本紧张的叶婉茹闻到香味后,一下掀开了车帘,随后跳下马车。 “恒毅哥哥,是你吗?”漆黑的双眸泛起水汽,叶婉茹大喊一声。 她顺着淡淡的香味在林间奔跑,一下被绊倒在支起的树木枯枝上。 “小姐,小心!”怀瑾持剑飞跃到叶婉茹身边。 “怀瑾,你可有闻到那香气?”摔在地上的叶婉茹焦急的拽着怀瑾的袖口。 “小姐这哪里有香气,树木味倒是有的。” 在距离他们马车不远处的一棵树冠上,一位浑身都包裹着黑衣的人,默默收回手中的精钢弓。 那人掠向远处的脚尖,在听见后面撕心裂肺的喊声时顿了顿,握着弓箭的手指骨节泛白,眼中有些贪恋却又心疼的看着那道跌倒在地的小小人影。 脚下却牢牢的站在树枝上,似是老僧入定般。 第六十章 临水镇 “恒毅哥哥,是你对吗?你不是说过会保护婉儿一辈子吗?你为什么还不出现,婉儿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叶婉茹语带凝噎,一双眼漫无目的的扫向树林深处。 她多希望从黑暗中会步出那道日思夜想的挺拔身影。 手掩在嘴上失声痛哭,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小姐,不会是段小将军的,若他真的在此,一定不会舍得小姐伤心,夜深露中,咱们回去吧?”怀瑾边说边搀着叶婉茹走向马车。 “怎么会呢?我明明闻到了咏心荷的味道……” 沉默了一瞬,她忍住满嘴的酸楚苦涩哽咽大喊道:“如果、如果你不想见我,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吧!” 她边走边回头看着面前漆黑的山林,眼里的期翼闪闪发亮,瑟瑟的风吹过,面上咸湿的泪已是一片冰凉。 孤寂的林间只有飒飒的树叶响,偶尔几只南飞的鸿雁发出一两声鸣叫,却始终没有等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虽然那伙儿乌合之众的山匪已经跑了,可此处已不安全,怀瑾怀瑜驾着马车从羊肠小路中行处,燃着火把,在官道上行进。 “刚才那射箭之人箭法精准,想必是个习武之人。” “是啊,幸好是友非敌,不过脾性却古怪,始终不曾露面,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有什么,一些江湖游侠向来是特立独行的。” 车外的兄弟二人议论着刚才施手相援的无名侠士。 车厢中的叶婉茹失神的靠在那里,双手紧紧抱在蜷起的膝盖上,手中攥着那装着半块玉玦的荷包。 “小姐,别想了,再有几日也就到了望朔城,一路艰辛,您也要保重身体啊。”虹玉握着叶婉茹的手轻声安慰。 “我没事,倒是你,快些安眠吧,等明日进了城,再好好寻个医馆瞧病才是。”她沾湿了帕子擦拭着红玉手臂上的一块块胭脂。 来的这一路上她拿着祖父的令牌如愿的找到了一些隐士,分别给他们一些恒毅哥哥的画像,若是寻到线索自会有消息传来的。 她睁大着双眼兀自看着车顶出神,难道刚刚闻到的香味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凄婉的笑了一下,随后抬起手臂遮住了通红的双眸。 任由深入骨髓的思念在心中翻滚。 …… 清晨时分,踏着晨露,几人终于赶到了临近的城镇临水镇,因城镇后面有一条河道临河而得名。 “尽快进城里找个医馆吧,虹玉高热不退。”车厢里叶婉茹的声音有些低哑和难掩的疲惫。 夜里虹玉再次高热,一路上不停的用蘸了凉水的锦帕擦拭,也不见缓解,叶婉茹秀眉紧蹙。 城门外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虽是深秋,这些人却衣不蔽体,有些面黄肌瘦,当马车驶过时,有几位瘦弱的汉子双眼放光,朝着马车走过来。 没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 “这里怎么会如此景象?”透过车帘一角她看着外面触目惊心的景象,心中的怜悯难平。 今年雨水颇丰,各地收成也都不错,只是金陵城附近险些洪涝,可也早早做了防汛工程。 吱悠一下,马车骤停。 “小姐,前面的路堵了,咱们步行去医馆吧,就在前方不远处。”怀瑾站在车辕上望了望。 “老夫人,您就行行好,放过这个孩子吧!” 刚掀开车帘,叶婉茹就听到一声凄惨的哭嚎声,站在车上看过去就见一位面色蜡黄的妇人跪在地上直磕头作揖,乱糟糟的头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不少的人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妇人面前站着一位个子不高,一双吊稍眼的老婆子,声音尖细恶狠狠道:“你家夫君已经将孩子卖给了我,现在银货两讫,别在这碍事!” 说着让旁边的小厮拉开了哭嚎的妇人,抱着一名尚在襁褓的婴孩就要离开。 被踢开的妇人又爬到一名男子身边,嘴里撕心裂肺的哭道:“求求你,把钱还给她好不好?我想要我的孩子……” 那男子一脚踢开妇人,嘴里骂骂咧咧道:“呸,早晚是个赔钱货,不卖了她,让老子去喝西北风啊!” 第六十一章 醉生楼 “那也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忍心、忍心把她卖到那种地方?”趴在地上的妇人依旧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双手无力的伸向前方,面颊肿起老高,可见刚才男子的那一脚力度着实不小。 已经要离开的老婆子听到后,慢悠悠转回了身,嗤笑了一声,声音尖锐道: “哪种地方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么多小孩子养大了就不知道要浪费老娘多少钱,花娘我虽做的是皮肉生意,可要是没有我,你们早就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 “来来来,还有谁家卖孩子!”花娘抖着带着红玛瑙手镯的胖手腕,手里捏着厚厚的一沓卖身契。 “嗳,花姐,您看看我这糟糠贱内值几个银钱?”先前打人的男子一脸媚笑凑到跟前。 花娘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男子,随后胖手捏在妇人的下巴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妇人,嘴里讥笑道:“收拾收拾倒也值两吊子酒钱。” 这厢瘫坐在地上的妇人似是傻了般,双眼无神,嘴里直喃喃着:“还我的女儿……” “花姐您不嫌弃的话也一并买了吧,小弟实在是手头缺银两!”男子看也不看地上的妻子,嘴里谄笑,在花姐面前做小伏低。 安排怀瑜带着虹玉去寻医馆后,叶婉茹和怀瑾向人群中走了过去。 “等等!” 挤到了人群中间的叶婉茹开了口,她不屑的扫了那男子一眼,男子相貌堂堂,皮肤白净,长的一副人模人样,却想不到是个薄情之人。 再看地上的妇人,面黄肌瘦,相比吃了不少的苦。 “哟,还是位俏小姐,这模样长的可真是赛天仙呢,怎么的小姑娘,也想卖身来我醉生楼?你若是来了,我捧你当头牌!”花娘上上下下下来回打量着叶婉茹,嘴里娇笑一声,用粉红的丝帕半遮在面颊上。 “啪!”的一声花娘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叶婉茹又气又恼,随后连忙扶起地上的妇人,拉到了自己身后。 长这么大她还没听到过这么些不堪入耳的话。 “啊!”花姐一声惨叫,立马从身后拿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照了照被打的半边脸,嘴里大喊:“好哇,你竟然敢打我。” “快来人,把这个贱蹄子给我拿下,真是反了天了要!”花姐一手捂着半边脸,一边尖声叫骂着。 她身后的四名小厮撸着袖子就向叶婉茹走过来,一名小厮手里还拿着绳子,大有绑人的架势。 怀瑾一闪身伸开手臂挡在叶婉茹面前,梆的一脚踹在一个伸手抓过来的小厮身上,嘴里怒道:“你可知这是谁,这是……” 叶婉茹听到怀瑾的话,连忙伸手拉了一下怀瑾的袖子。 “哼,天王老子在这老娘也不怕,我醉生楼可是有军爷相罩!”花娘一脸不屑,嘴里一声讥笑。 说到军爷的时候双手抱拳朝远处拱了拱手。 听到这话,叶婉茹给妇人擦拭着泪水的动作顿了顿,她以前听恒毅哥哥提过,临水镇这一带驻军都归望朔城管理,大将军治下甚严,喝花酒狎妓的事情更是严令禁止。 万不会像现在这般,军中之人明目张胆的罩着这个烟花地。 想不到大将军出事才没多久,边城这边竟如此之乱,满城的饥民不说,醉生楼行事更是猖狂。 今日之事她还真就要管定了! 第六十二章 坐地起价 “小姐,现在我们不易惹是生非,若是我们走了,恐怕这笔账会算到她们头上,反倒会给这些百姓添了麻烦。”怀瑾低声道。 叶婉茹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怀瑾说的不错,眼下先救下这对可怜的母女,其他的事等去过军营之后回来再说。 “姐姐,她一共给了你家夫君多少银子?”叶婉茹轻声问着怔楞的妇人。 妇人空洞的眼中划过一道光芒,随后眼眶泛红,嘴唇也颤抖着,咬牙恨恨道:“被那畜生东西卖了三两银子。” 叶婉茹听罢愣了一下,一个孩童竟然才换了三两银钱,她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安抚了一下。 “我若要是给这位大嫂和她的孩子赎身,三十两够了吧?” 叶婉茹示意怀瑾上前几步将三个十两的银锭塞进小厮手中。 花娘伸出胖胖的手掌,嘴里直嘶气,一手捂在被打的那半边脸上,“哎哟,哎哟,可疼死老娘了。” 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瞟向叶婉茹。 这时小厮将银锭递给了花娘,花娘拿在手里颠了颠。 “呸!区区三十两你打发叫花子呢?想从我花娘手里抢人,少一百两没得商量!”花娘一把将叶婉茹给的银子扔在了地上,似是不解气一样扭动着微胖的身子又上前去狠狠的踩了几脚。 两只胖手在空中抖了几下,“一百两,听见没?毛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敢跟老娘在这抖威风,我管你是谁!” 花娘尖细的嗓音放开了嗓门大吼着,很是刺耳,嘴里喷出的吐沫星子蹦出去老远。 叶婉茹轻皱秀眉,看了一眼怀瑾,随后怀瑾抽出一张银票扔进了花娘怀里。 她眼见着那老婆子收了银票乐的合不拢嘴,手伸到了她面前,“卖身契拿给我。” 这时原本围在周围的一帮妇孺都将脚步往前迈了几步。 老婆子将银票揣进了怀里,却没把那妇人和孩子的卖身契交给她,而是伸着戴满珠钗的脑袋伸了过来。 胖手抚在之前被打的半边脸上“你打的老娘破了相,就想就这么算了吗?不给老娘点说法,今天你们是甭想离开这了!” 她心里呼的一下怒火升腾,有些厌烦的闭了闭眼,轻点了下头,怀瑾又抽出一百两银票扔了给老婆子。 这次老婆子倒是爽快,一面闻着银票上的点点墨香味,一边抽出了那一沓子卖身契,看了看抽出了两张卖身契递给她,随后拍拍手。 身旁的小厮转身往后方的马车走了过去,不多时,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孩儿走了回来。 “我的孩子!”怔楞的妇人听见哭声一下冲到那小厮跟前,一把夺过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 随后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怀抱着孩子咚咚咚的就开始磕头,“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以后我愿当牛做马侍奉小姐!” “姐姐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受不得姐姐如此大礼。”她见妇人跪下,迈了一步错过身,连忙拉起感激涕零的妇人。 “求这位菩萨心肠的小姐也救救我的孩子吧!” 她刚扶起大哭的妇人,就听见自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又带着希望的哭喊声。 转身望去,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跪了不少的妇人,全都眼带期盼的看着她。 她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惊愕,怎么会这么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哟!看来还真是位富家小姐呢,你要是想为这二十多个孩子赎身,那就拿钱来!”尚未离去的花娘捻着胖胖的手指做点钱状。 一阵整齐的步伐声由远及近。 “红粉啊,那个佳人呐!” 一道声如洪钟的粗犷声音哼唱着小曲儿自人群后传了过来。 叶婉茹顺着声音望向来人,见是一位身穿铠甲的大胖子骑着马,脸上的肥肉跟着一颠一晃颤动着,头上的盔甲歪歪斜斜戴在头上,莫非他就是那老婆子口中的军爷? 第六十三章 一丝线索 花娘一见来人,高扬着脖颈得意地看了叶婉茹一眼,随后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手里一抖粉色丝帕,嘴里媚笑道:“哎哟,什么风把您吹来呀刘将军!” 原本跪在叶婉茹身后的那些妇人见到来人,都脸带惊慌的往后退去,接着又朝着那刘将军跪了下去,唯唯诺诺,连头都不敢抬起。 “真是臭死了,一帮贱民!”马上之人唾骂一句,手在脸前挥了挥。 叶婉茹见马儿停在人群的边上,那骑马的刘将军却不下来,坐在马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正在这时就见六名士兵快步走到那刘将军身边,一名士兵赶紧在马镫旁放了一把木椅,那刘将军在几名士兵的搀扶下,踩在凳子上后,才下了地。 身后的士兵立马上前用袖子擦了擦椅子,那刘将军坐在椅子上倒了口气,一双不大的小眼睛半眯着。 “满脑肥肠,胖的都要淌油了,哪里有半点军人之气!”怀瑾气愤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叶婉茹看着那胖的肉直颤的刘将军,再看看那些饥民,真是讽刺至极。 “本将军要去哪,还轮不到你个鸨婆子来质疑。”喘了半天、才将气喘匀了的刘将军,斜眼睨了一眼花娘,语气不善。 花娘脸色一僵,随后腆着笑脸躬着腰身,小步的往前走了几步,“该打!该打,老婆子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刘将军莫和我这妇人一般见识。” 说着啪啪的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胖胖的拳头轻轻捶着刘将军的小腿。 那刘将军从腰间抽出一个艳红的东西,胡乱的擦了擦脸上脖颈间的汗,擦完随手扔在了地上。 叶婉茹顺着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个绣着鸳鸯的红肚兜,瞬间脸颊烧了起来。 想也知道那肚兜指不定是哪个花楼里姑娘的,这个刘将军应该就是那老婆子口中的军爷。 “本将军还没问你呢,因何事在这里聚众闹事啊?”刘将军睁开不大的一双眼,扫视了一圈围着的这些人,看见叶婉茹的时候眼中瞳仁一缩。 那小女子虽有些风尘仆仆,却在这一群面黄肌瘦的人群中耀眼的很,周身的气度看上去也不似普通人家的小姐,可比他在醉生楼里包养的湘琴要美上许多,想到这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怀瑾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叶婉茹面前,身体紧绷,眼神戒备的看着前方的刘将军。 “就是她,这个小贱蹄子不给钱,还想从我手中赎人!” 蹲在那给刘将军捶腿的老婆子找到了撑腰之人,霍地起身,手指指向叶婉茹,嘴里尖声骂道。 “嗯?”刘将军一个重重的鼻音,随后目光直接看向叶婉茹,“给我带走!” “大胆!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何人?”怀瑾怒道。 “嗬,河里面的本将军不认识,路上的倒是认识几个,跟我提人?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老子就是最大的!”刘将军面对怒容满面的怀瑾,嘴里嗤笑一声。 “我家小姐乃兵部尚书叶大人的爱女,怎容得你个肥头大耳之人在这大放厥词!”怀瑾大声呵斥着。 “我胆子小,可别吓我,还叶尚书家的,你咋不说你是公主呢,今日老刘我倒也好开开眼!”刘将军一脸讥讽,面上带着一丝冷笑,接着挠了挠一坨肥肉的腰。 “小姐,你看那肥猪身上挂的东西,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怀瑾侧头对着叶婉茹低语,像是发现了什么。 叶婉茹顺着看过去,果然在那刘将军腰间一侧看见一抹翠绿,突然她眼神一凝! 她按住了怀瑾即将出鞘的剑,手指动了三下,平静道:“他只是图财,想来不会伤害我,你回去找三哥。” “这就对了嘛,快去找三哥,五日之内本将军见不到五千两,你们就去醉生楼赎人吧!”刘将军一拍大腿,满脸笑容,眼睛都眯的看不见了。 看来这小女子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刘将军手指搓着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须。 第六十四章 一丝线索(二) …… 几个时辰后。 叶婉茹眼睛上被蒙着的黑巾已经解开,她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座监牢似是建在地下,狭长的走廊里点燃着火把,不见一丝太阳光亮。 抓着她手臂的士兵一搡就把她推进了一间牢房里,咔的一声上了锁。 刘将军斜睨着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叶婉茹,嘴里啧啧了两声。 “行了,小姐你就安心在这等你家三哥来赎你吧,你放心,我刘胖子也是讲道义之人,只要五千两到位,我绝对不会碰你,不过若是日期到了,我见不着钱,可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说罢奸笑了两声,转身往对面的牢房那走去。 “等等,我看刘将军身上的这块玉玦倒不像一般的翡翠。”她开口叫住了就要离开的刘胖子。 她进来就是为了这块玉佩,还什么都没问到,万不能就此放他离开。 “哦?我倒是不知道小姐竟是懂行之人,这块玉佩可是我这半年来得到的极品之物!” 那刘胖子听见她如此说,迈出去的脚步转了个弯,颇有些得意的从腰间结下,拿在手里摩挲着那块玉玦。 通体碧绿的半块翡翠玉玦在昏黄的火把下泛着温润透亮的光,龙形玉玦上纹路清晰,玉玦下同色的璎珞和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玉珠子随着刘胖子的动作摇摆。 她握在栅栏上的手指紧了紧,这正是恒毅哥哥身上的那块玉玦,一龙形一凤形,两块玉玦合在一起是一个整圆。 “家父乃是专做玉石生意之人,耳濡目染下小女子对这些倒也有几分见识,可否借来观赏一番?”她看着刘胖子油腻腻的手摸那块玉佩的时候真是恨不得一把抢过来。 那他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原来这小妞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那五千两还真是要少了,哼,等她三哥来了没个一万两休想让他放人! 刘胖子眼神转了几转,将手臂伸到叶婉茹面前,眼看着就到被她抓在手里,却攸的收回了手,离在她够不到的地方,嘴里嬉笑道: “本将军抢来的东西,怎可借你观赏,我就这么拿着你看吧!” 抢来的? “的确是块极品!”她心不在焉的夸赞了一句,低垂的指尖轻捻。 刚刚就在刘胖子递过来的时候她抓到了玉玦下荡起的璎珞,顺滑的触感还在指尖贪恋的流转。 见叶婉茹站那出神,刘胖子面带得意,以为自己的玉佩让这富家小姐大开了眼界,很是骄傲的仰头挺胸,手中提着玉佩。 “啊啊啊!” 突然叶婉茹对面牢房里的人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扑向栅栏,嘴里嘶哑的喊叫着,带着镣铐的双手伸出栅栏外向刘将军抓了过去。 有些受惊的刘胖子一个趔趄,手中的玉玦也来回摇晃。 叶婉茹的心也跟着颤抖,生怕刘胖子一个不小心摔了玉玦。 好在刘胖子被身边的守卫扶住了,随后刘胖子将玉佩揣进怀中,一把夺过守卫手中的鞭子,啪啪的抽向那人露在外面的手臂。 “你个要死的,竟敢吓你大爷,没了舌头还敢在这学狗叫!” 刘胖子一手指向那人一边嘴里怒骂,乱甩的鞭子尽数打在那人的手臂上。 她心中一惊,那人竟是被割了舌头,难怪…… “啊!你个杂种,竟然敢咬我!,给我打!” 那刘将军一声暴喝,右手紧紧捂在左手指上,指缝间还有血再淌。 她看了一眼对面之人,已经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任由守卫拳打脚踢。 第六十五章 一丝线索(三) 临水镇街道上一队人驰马疾行而过,为首之人身着华丽,气度不凡。 街道上有几位衣着普通的行人,见到一队人马疾驰着穿城而过,互相打了个眼色点点头,其中一人转身跑向不远处的骏马,翻身上马就跑。 这人上马后眼睛不时瞟向前方的那一队急匆匆的人马,猛地一勒缰绳,马跑向了官道下方的一条扬土小路。 不多时这人便到了一处军营中,营外并不见守营的士兵,营门口的大门半敞着,这人打马长驱直进。 快到了营中间才下马,一张大嘴咧着,像是十分高兴,脚下十分迫不及待的冲向中间那座矗立的大帐。 那大帐与寻常军营之中的大帐十分不同,整个大帐外面缭绕着一层层粉色薄纱,微风拂过,掀起条条纱幔,很是旖旎。 “刘将军,人来了!”来人站在纱幔外,并不入内。 层层粉色纱帐内只铺了一张厚厚的地毯,地上散乱着不少的酒壶和各色食物,地毯中央有一位前襟大敞,脸色酡红的胖子,他怀中还搂着两位浓妆艳抹的姑娘。 此人正是那刘胖子。 听见帐外的禀报声,刘胖子耷拉着的厚眼皮掀开了一半,有些迷蒙的看了看左右的两位姑娘。 “来嘛~将军再饮一杯!”其中一位姑娘翘着兰花指捏着酒杯送到刘胖子嘴边,说话声千回百转,媚意十足,撩人的很。 粉色纱帐外的来人听到声音,嘴咧的更大了,眼里闪过一道淫光。 帐内的刘胖子沉默了片刻像是才清醒了些,嘴里急促道:“可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为首那人穿着考究,气宇轩昂,看着就像富贵人家的,属下回来时已经派人前去接引,想必不多时便会前来。”帐外的来人听见问话,嘴里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讲。 “哈哈哈,好!有赏!”刘胖子顺手推出去一位身旁的姑娘。 那被推出去的姑娘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有些花容失色的惊喊着:“将军……” 帐外的人一把拽起那姑娘,连推带搡的给拽走了,嘴里喝骂道:“快走吧小娘们,没听见么,大将军已经把你赏我了!” …… 这时大帐内突然闯入了一队不速之客。 面若冠玉的男子面带嫌恶的看了一眼面前之人,口气不善:“我家小妹现在何处?” 刘胖子晃了晃头才看清来人,那一身华服衣料考究,再看来人面若冠玉,腰间佩戴的玉佩质地也是极好,肯定是非富即贵的。 “来人可是三哥?”刘胖子一晃大脑袋,嘴里急喊道:“啊,不!你可是那小女子的三哥?” 刘胖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发现他坐在地上,来人站着,被那眼神一扫,自身的气势一下矮了一半。 嗝的一下打了个酒嗝,刘胖子站起来后才道:“我虽不惧怕富贵人家,但也不愿与你们结怨,你放心,只要银两到位,我立马放人,毕竟刘爷我还是很讲江湖道义的。” 说罢,刘胖子瞟了一眼那一队人中那天被放走的侍从。 面若冠玉的男子声音寒凉,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掌心扣着举到到了刘胖子面前。 第六十六章 一块布巾 刘胖子一脸懵懂的仰头看着面前的玉牌,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玉料倒是不错,上面那几个鬼画符似的字是啥意思呢?这人不会要拿这块玉牌抵那五千两吧? 想到这刘胖子后退了一步,虽然自己没有面前这人高大,可自己宽啊,气势上又被压了一截儿,怎么也要找回点面子,毕竟现在咱才是爷。 “怎么着,她三哥,你不会是想拿这块玉牌换你妹妹吧?老刘我虽然不懂行,你这块玉牌成色不错,五百两不能再多了!”刘胖子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在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刘胖子不死心的一双小眼睛盯着玉牌直看,前面鬼画符的字他不认识,那就看看背面。 他踮着脚将大脑袋探到面若冠玉之人的手下方,歪着脖子看,嘴里直念叨着:“三……三……”他只认识这个字。 刘胖子挠了挠脑袋,三啥呢? “你你你,你赶紧给本将军过来!”刘胖子指着那名躲在一旁的姑娘。 那姑娘扭着水蛇腰款款的走了过来,带起一阵香风。 “去看看那上面写的啥。”刘胖子斜眼示意了一下。 姑娘围着面色不善的男子打转,看到玉牌正面时面露困惑,等看到背面时脸色一变,嘴角带上了点笑意。 “将军,那上面写的三……三……下。”那姑娘边磕磕绊绊的边看边说,最后又看了一眼,语气有些兴奋道:“是三股下!” “三股下?这是什么名号?”刘胖子听后更加疑惑,眼神不停地扫在长身玉立的人身上。 “看样子也是个官。”那姑娘向拿玉牌之人抛了个千娇百媚的媚眼,才转身走到刘胖子身边。 “也是官?可有本将军大?”刘胖子正了正腰上的银腰带,眼带疑惑。 “奴家认为应该与大将军您平分秋色,平分秋色!”那姑娘一甩紫色丝帕,谁也不敢得罪。 “好啊!你个奸佞小人,本将军让你去找人拿钱赎人,你却找了个与本将军平分银两的人!”眼珠子转了转,刘胖子突然指着怀瑾怒道。 “银两以后对你来说就没什么用了,拿下!”面若冠玉之人声音冷凝,似是带着冰碴。 …… 昏暗的牢房中叶婉茹面带担忧的看着对面牢房里的人。 那天他突然的动作惹恼了刘胖子,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拉出去毒打一顿,被看守拖回来的时候气息微弱。 前两次她为那被打之人求情,却不想换来的却是更严重的毒打。 这次被打之人刚被拖回来没多久,牢房中间的过道上一条长长的染血拖痕一直蔓延至那人身下。 每日她都会将看守送来的吃食扔给对面的人,这两次那人吃的却极少,今天的食物一口未动。 怕是那人的时日不多了,她暗叹一声。 “啊-!啊-!” 蜷缩在地上的人突然用尽了全身力气爬到了栅栏跟前,嘴里发出的声音粗噶嘶哑。 叶婉茹手把在栅栏上,站起身来眼神快速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喝酒的两名看守。 “可是有什么事?”她坐在铺满了干草的地上,轻声问着对面的人。 梆的一下一块满是血污的布巾被扔了过来,她快速的抓到了手里。 第六十七章 说出实情 方才她眼见着对面那人动作艰难的从喉咙里掏出一块布,又从碗里拿了一个馒头包进布巾中朝她扔了过来。 扔到面前时才看清是一块沾染着血污的布巾,来不及细看便紧握在手中,她轻声喊了几次对面的人,却没有反应。 她手握布巾有些颓然的坐在了地上,那人怕是……怕是已经去了。 …… “拿下?”刘胖子眼神迷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长身玉立之人。 随后刘胖子就被长身玉立之人身后的两名侍从反拧了手臂押了过去,砰的一下刘胖子腿弯被人踹了一脚,一个不稳,他跪在了地上。 “快来人呐!有人对你们的刘将军造次了!”挣动了几下刘胖子便扯开喉咙朝帐外大喊。 被摁在地上刘胖子却也没显惊慌,气定神闲的跪在那,斜眼睨着面前的一队人。 怀瑾一声冷哼,随后向外走了几步,长剑一划,片片的粉红纱帐断成两截。 这时刘胖子看清了外面的情形,当下便冷汗直流,外面银晃晃的跪了一地的士兵。 咣当一声刘胖子一下坐到了地上,原本因醉酒酡红的脸色变的灰白,仅仅怔楞了一瞬,便连滚带爬的爬到闵柏衍脚下,嘴里直嚷着: “三哥,啊!不,三爹,您到底三啥啊?”刘胖子颤着双手有些苦恼,却心知这人来历肯定不简单。 “大耀国三殿下是也。” 闵柏衍身后的一名侍从冷声道。 听闻后刘胖子整个人瑟瑟发抖的跪趴在那直磕头,旁边的那姑娘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仅仅只是这会儿的功夫,那刘胖子已经被吓得汗如雨下,肥硕的身躯下枣红的地毯已经被泅湿了一块。 “说说你那块玉玦的来历。”闵柏衍低沉的声音落下时震的刘胖子一个激灵。 还不待刘胖子作何反应,闵柏衍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抓住刘胖子的衣领,猛地将人提了起来,嘴里怒道:“到底从哪来的!” 被突然暴怒的闵柏衍吓得刘胖子失语了半刻,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砰的一声,闵柏衍甩手将刘胖子肥硕的身躯甩出去两三米米远。 跌倒在地的刘胖子连忙跪爬到闵柏衍脚下,连连磕头作揖。 “三殿下,实不相瞒,小人这块玉佩是抢来的,就在临水镇的玉宇楼里,那日小人相中了这块玉佩,掌柜的却要三千两,小人气不过就带人抢了;还有小人大字不识几个,就连这的官职也是花钱买来的,小人真的没有虐待您的妹妹,一直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呢,求三殿下饶小人一命。” 闵柏衍身后的侍从听完刘胖子的话,转身就走,想必是去临水镇查实了。 刘胖子心知得罪了三殿下恐怕不能善了,不若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能争取活命就行,只是这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的官职怕是保不住了。 想到这他又有些肉疼,脸上的肥肉也抽动了几下。 闵柏衍眉头仅蹙了一下,卖爵鬻官之事他早已知晓,只是现在的他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此同时昏暗的地牢里,怀瑜和虹玉已经在士兵的带路下赶到了监牢中。 进了监牢后虹玉远远看着小姐被关在里面,刷的双眼通红,嘴里带着哭腔就跑了过去,“小姐!” 正在攥着血布的叶婉茹听见声音抬头就见虹玉奔了过来,后面紧跟着怀瑜,看来是三殿下到了,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审出来什么。 第六十八章 怎么会是他 “您没受伤吧小姐?”怀瑜眼里有些愤怒,自家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没事,你快看看那位大哥。”叶婉茹语气焦急,手指向对面牢房里趴在地上的人。 跟在怀瑜二人身后的看守心中暗道,这是交了银钱来赎人了,真不愧是富家之女,五千两银子这才两三日便送了过来。 牢门被看守打开后,虹玉一下冲了过来,叶婉茹看虹玉这样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伸手抱住了虹玉。 怀瑜蹲在地上将手探上那人脖颈间的大动脉,叶婉茹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心里还在为那人担心,希望他还能活着。 他拼尽全力扔过来的这块布巾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为什么会扔给自己呢? 须臾后怀瑜抬起了头,一看怀瑜的表情,她心里便知晓了几分,看来此人已经没了气息。 “他犯了什么事?”叶婉茹问向一旁侍立的看守。 看守站在一旁,语气有些不耐:“还不快走?在这多管闲事,这可不是你该问的。” 怀瑜抬腿一脚把那看守踹倒在地。 “竟敢打我?真是胆肥了你!”那看守爬起来就抽出腰里缠着的鞭子。 …… 地牢入口处几道人影脚下匆匆,一位胖子畏畏缩缩的跟在中间。 闵柏衍看着监牢尽头昏黄的火把下站立的人儿,心颤了一颤,脚下生风,带着几分急迫。 叶婉茹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就见不远处一道急匆匆的人影,面上风尘仆仆,连衣衫都有些沾染了灰尘,一点不见往日里的从容。 心下微动,拾起脚步向来人走过去,轻唤了一声:“三殿下!” 闵柏衍眼神快速的扫视了一番叶婉茹,见她衣衫齐整,没有伤痕,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却还是担忧的追问了一句:“茹妹妹在这可受了什么委屈?” “婉茹没受什么委屈,这事你不要怪怀瑾他们,是我自作主张想进来查清那块玉玦的事情,何况他们那天人多势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她看着闵柏衍担忧的眼神,心下有些酸楚。 闵柏衍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心疼,“尽管事出紧急,我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以身犯险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她对上闵柏衍有些炙热的目光,面上一热,便转过了头,看向地上的刘胖子,凤眸里冷光一闪,语气有些愤然:“那人犯了何事?” “小人也不知那人所犯何事,一个月前来了几位身份不明的人,他们身后带着不少的风狼骑兵,想来官职不小,又像是有些急事不方便带此人同行,便将这人扔在这里,并交代小人折磨他又不能让他死了,还说一个月后会来提人。” 跪在地上的刘胖子语气诚惶诚恐。 闵柏衍睨了一眼刘胖子后走到那牢房门口。 早在听闻三殿下名号的时候那看守就瑟缩着跪在地上,偷瞄的眼神看三殿下走过来,便很有眼力的赶紧站起来躬身将牢门打开。 闵柏衍拨开那人糊了满脸的乱发,看清那人相貌时,瞳孔紧眯,手掌有些颤抖,震惊的说道:“怎么会是他!” 第六十九章 心急如焚 叶婉茹看见闵柏衍的反应时心里一紧,莫不是三殿下认识那人? 蹲在地上的闵柏衍面色沉痛,伸手将那人的眼皮合上,遮盖住那一双圆睁的眼。 “茹妹妹,这块玉玦还给你。”闵柏衍沉了沉,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些,从怀中抽出那块玉玦拉过叶婉茹的手,放进了她掌心内。 再次握着这块属于恒毅哥哥的玉玦,叶婉茹心中五味杂陈,甜蜜、酸涩、苦楚、绝望、失而复得等种种情绪纷纷交汇着在心中流淌。 而刚才殿下的情绪波动她都看在眼里,隐约觉得那位已故的大哥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 敛好情绪后她口中急问道:“殿下可是认识那位大哥?” 闵柏衍压抑着心中再一次翻滚的怒气,冷静开口:“此人名唤贾岩,是段大将军的帐外亲兵把总,我与他有过命的交情。” 说罢闵柏衍看向刘胖子的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这人留着已无用,不过是一个买官的小角色,这些隐秘内情他根本触及不到。 “斩!”闵柏衍冷声丢下一句便扶着叶婉茹向外面走出去。 刘胖子听到那个斩字吓得脸色飒白,身体抖如筛糠,身下也渗出一滩黄白之物。 “三……三爷爷!” 身后的侍卫拽下刘胖子的腰带堵在他的嘴上,就给拖拽出去。 叶婉茹身体摇晃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双拳也不自觉紧握,身体有些颤抖。 贾岩,大将军的帐外亲兵把总,恒毅哥哥曾经提到过,自己此次前来正是要寻找此人。 这些驻守边疆数十年如一日的将士,一腔热血都献给了国家,刀剑无眼的战场没能奈何得了他们,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害了大将军、害了恒毅哥哥后,竟然连大将军帐外的亲兵都不放过,这件事情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阴谋? 又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叶婉茹有些不寒而栗,浑身打着哆嗦,由心底发出的寒气侵占了四肢百骸。 难怪贾岩大哥每次被拉出去时,他都会嘶哑的吼叫……,会不会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想到这她急急地拿出那块染血的布巾。 “这是贾岩大哥临终前扔给我的。”她平复了一会气息,将那块布巾递给了闵柏衍,攥着布巾的指尖有些颤抖。 接过布巾的闵柏衍眉头紧蹙,这染血的布巾像是衣袍一角,质地也属上乘蜀锦,却不知贾岩从哪里得来。 “茹妹妹,这块布巾我派人去查,现在还有一条关于玉玦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前去,我知你心中担忧,可眼下你身子受得住吗?”闵柏衍边说边将手遮盖在叶婉茹双眼上。 叶婉茹突然眼上一黑,只沉默了一瞬,便明白了他的举动,处在地下的监牢,平日里虽燃烧着火把,可一到外面强光还是会对眼睛造成伤害。 她心中一暖,从前鲁莽的白牙哥哥如今也变得细心沉稳许多。 “我受得住,现在已经有了一丝线索,我不想错过任何与恒毅哥哥有关的线索!”她口气坚定,声音里有一丝急迫。 叶婉茹一边扶着虹玉的手,一边被闵柏衍扶着,终于走到了地面之上,落日的余晖打在身上很暖,就连黄昏时分骤起的凉风也变得温润了许多。 一如那位陪伴着自己长大俊挺如松的少年,现在却是生死不明,一时间,心中亦是冷暖交替。 第七十章 密室之人 一行人赶到临水镇里时,已是华灯初上,曾经热闹的街道上如今死气沉沉,墙边上更是横躺竖卧着不少的饥民。 仅仅只是半年光景,这里竟变得如此不堪,闵柏衍有些沉痛的闭了闭眼。 今晨路过时他已经写好了奏章派人送回去上报朝廷,想必过两日朝廷分拨的赈灾款项就会到达。 闵柏衍拿出腰牌交给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县衙命令他们开仓放粮救济饥民,若是粮食不足,且先去临县各处调取,再带人去把倒贩人口的醉生楼查封。” 侍卫恭敬的接过腰牌后打马离开。 “殿下宅心仁厚,但这只是我们看到的一隅之地,举国上下不知会有多少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叶婉茹语气低沉,带着悲悯。 自从大将军意外出事后,朝中更是刮起了一股阴暗的风,父皇久不上朝,荣妃宠冠六宫,她所亲信之人早早立足于朝堂之上,反倒是那些忠坚的臣子却被打压。 闵柏衍眸中泛寒,面色不郁,嘴里有些无奈道:“茹妹妹说得对,朝中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现如今以我之力恐怕能做的并不多。” 正在这时寥寥无人的街道上远处走来了一位老伯。 “茹妹妹,我们上前去打探一下。”闵柏衍对叶婉茹说了一句,便打马上前。 众人行至老伯身旁时,闵柏衍翻身下马。 “老伯,可知道玉宇楼在哪?”闵柏衍看向这位肩扛干柴的老伯问道。 老伯有些虚弱道:“玉宇楼?原本是在这个镇上,却在闹饥荒前匆忙搬走了,听说搬到了三百里外的明阳城。” 叶婉茹和闵柏衍对视了一眼,心中震惊。 “多谢老伯。”闵柏衍塞在老伯手里一个银元宝。 老伯手握银元宝,面上激动,嘴里连忙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一行人又连夜赶往明阳城。 在这人疲马乏之际,叶婉茹拖着疲惫的身躯坚持到现在,全凭心中对寻找恒毅哥哥的下落,这种信念支撑着。 众人前往明阳城,硬生生将两天的路程压成了一天,其中疾行可想而知。 …… 在一处燃着一排排成百支烛火的房间里,照的这里恍如白昼。 这处房间里无门无窗,四处石壁,玉器字画摆满了屋子,说是房间,倒更像一处密室。 一人背对着烛火而坐,坐在一席纯金龙椅,扶手两侧是嘴含夜明珠的黄金龙头。 在他的右肩上站着一只五彩鹦鹉,左手一下下摸着鹦鹉光滑的羽背。 “咔嚓”一声,椅上之人左侧的那面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一分为二,一黑衣人从中而来。 黑衣人走到距离椅上之人三尺远的时候,单膝点地,恭敬道:“主人,果然如您所料,三皇子日前已至临水镇,并发现了被仓促遗留在那的贾岩,现已和叶家小姐追查到玉宇楼。” “呵呵,让他查,他能查出什么,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还想与我斗?不过事情倒是变得越来越有趣儿了!” 椅上之人说罢怪笑了几声,伸出纤细白嫩的左手摆了摆,左手拇指上有一圈凹痕,像是久带配饰所致。 第七十一章 消失了的玉宇楼 明阳城。 次日清晨十分叶婉茹一行赶至明阳城内,明阳城距离临水镇虽说只有百里之遥,却是两番不同的景象。 虽是清晨街道上却很是热闹,卖各种物品吃食的小商贩已经沿街开始吆喝着。 半夜里一行人只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水,现在虽已有些饥肠辘辘,却仍是脚下不停,毕竟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这位大哥,请问下知道玉宇楼怎么走吗?”怀瑾下马跑到一个卖包子的商贩那。 商贩手里端着笸箩那么大的蒸笼,正一屉屉往蒸腾着热气的锅上放着,闻言撇头道:“这条街走到头,右拐南向第十家。” 叶婉茹和闵柏衍听完率先骑马离开,直奔商贩所说的方向离去。 “谢谢这位大哥了!”怀瑾说完扔到桌案上一个银元宝。 铛的一声响,商贩回头见那一队人已经策马离去,扔下蒸笼,眼角微挑,后将头看向相邻的商贩,几人相视诡异一笑,嘴角带着一抹阴谋得逞的味道。 等到了商贩所说的街道,叶婉茹和闵柏衍等人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次,整条街上也没发现玉宇楼的牌匾。 这条街道上布料行、绸缎庄、药铺、玉器店倒是不少,却是没有发现玉宇楼。 “会不会是商贩记错了位置?”叶婉茹秀眉微拧,神情忧虑。 “应当不会,商贩走街串巷,对这些店铺很熟知。”闵柏衍沉思了一会,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刚才商贩反应很迅速,基本没有做多反映就说了出来,可见对这一带的店铺都很了解。 正在众人苦恼万分的时候,不远处的布料行里一个伙计正在拆卸门板,看样子是准备开门做生意了。 怀瑾快步走上前,“这位小哥,这条街上怎么找不到玉宇楼了?” 布料行伙计皱眉轻嘀咕了一句:“玉宇楼?” “啊,就在前边他们站的右手边第三个就是,不过前些日子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变成一家酒馆了。” “好像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而且那家酒楼也并不怎么开门做生意,昨天好像还看见有几个人行色匆忙的进进出出,不知今天是咋了,这么久都没开门。” 这条街相对寂静,二人的对话声也清晰的传到叶婉茹等人的耳朵里。 看向伙计所说的方位,上面牌匾上清清楚楚三个大字:回香楼。 崭新的牌匾,上面还有未撤下去的红绸,牌匾两侧挂着一对大红招幌。 站在酒馆前面看着飘荡的两个大红招幌叶婉茹心凉如水,面上悲怆,玉宇楼现在无缘无故消息,肯定我们掌握的线索都是对的,只是被人斩断了而已。 闵柏衍低叹了一口气,手按在眉宇间有些烦躁的捏了捏,昨日未时派出的侍卫迟迟不归,现在这里也已经让人做了手脚,一时间万千头绪乱如麻,不知该从何缕起。 “砰”的一声,闵柏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门扉,两扇木门破了一个大洞。 叶婉茹跟在闵柏衍身后众人步入回香楼内,店里只简单的摆了几套桌椅,材质一样崭新,不止这些,就连墙壁都粉刷一新。 后厨中却是连一点食材都没有,很显然,这里面只是一个被设置成迷惑众人的障眼法。 第七十二章 叶婉茹的蜕变 叶婉茹和闵柏衍一行无功而返,众人神色都有些抑郁,寻了一处酒楼。 “有没有雅间?”闵柏衍沉声开口。 门口的伙计看众人面色不郁,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 “几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叶婉茹、闵柏衍一行直至楼上。 楼上雅间里落座的只有叶婉茹和闵柏衍,来送热茶的伙计推门进来的时候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个趔趄,托盘里的茶壶跟着一颠。 偌大的雅间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其余十几位皆矗立在那二人两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闵柏衍让店小二上了一些他们店里的特色菜,然后便挥退了雅间外侍立的伙计。 “都坐吧,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闵柏衍坐在那边给叶婉茹倒了一杯热茶,边沉声开口。 叶婉茹看了一眼虹玉三人,一路上她们四人都是坐在一个桌子吃饭,这次想必是殿下坐在这里,才让他们这么拘谨。 “若是觉得不自在,自去那边另开一桌。”叶婉茹拍拍虹玉的手。 “是!小姐。”虹玉立马应了,他们三人连带着闵柏衍的侍卫这才如蒙大赦的去了旁边的一张大桌。 “茹妹妹,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毕竟身体要紧,查到这里虽说线索被斩断,却也证明了我们是对的。”闵柏衍看着憔悴的叶婉茹心里发疼。 本该是无忧无虑、打扮的漂漂亮亮,凤冠霞帔、穿着大红嫁衣嫁给未婚夫的年纪,如今却要整日奔波于各地,仅仅半年来,她受到的打击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磨难果真能让人快速成长起来,现在的茹妹妹变得坚韧、沉着却也更加隐忍,可他宁愿她还是那个活泼调皮的人儿。 他记得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茹妹妹发自内心的笑了…… 叶婉茹轻啜了一口茶水,才发现对面的闵柏衍仍旧毫无反应,倒是眼神直愣愣看着自己。 “殿下,可是婉茹哪里有不妥之处?”她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颊和发髻,可是哪里脏了乱了? “并没有不妥之处。”闵柏衍回过神来,干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叶婉茹沉吟了片刻,目光灼灼,隐约感觉到似乎要抓住了什么一般:“殿下与我身边的人不会走漏风声,而我们却总是慢了一步,会不会如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中,或者说我们所调查出来的正是别人想让我们知道的?” 闵柏衍闻言愣了一下,这些他也想过,只不过这些事情太过阴暗,本不想将茹妹妹卷入其中,但事已至此…… 因小窥大,如今天下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现在我们身处的环境并不乐观,调查越深我们便离危险越近,既然此人能事事抢在我们前头,想必这个人不简单,但我知你心意已定,抛开恒毅的情义在,我们犹如兄妹这么多年,我也会替他保护好你!”闵柏衍眼神坚定的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看着三殿下疲倦的面容,却眼神坚毅,蓦地一股暖流涌至心头,眼角也有些微微泛红,口中轻吐: “殿下请受婉茹一礼,为了恒毅、为了婉茹,你已经做的太多,当受这一礼。” 说罢她站起身来颔首躬身福了一礼。 “还请殿下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叶婉茹了。”她面孔微冷,眸光深沉如夜,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紧抿的唇角带起一道坚韧的弧线。 目前种种情况来看,这件事定有幕后之人在操控,要想掀开这个巨大的阴谋,她必须改变自己! 第七十三章 故人所托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 现已是隆冬时节。 坐在窗前书案前的叶婉茹写完最后一笔,将目光探向窗外那一片素心腊梅上,已经开满了簇簇金黄色花朵的枝头上被压了一层薄薄的雪。 虹玉手里捧着几支开得正好的腊梅推门进来:“小姐,今年的腊梅开的可真好。” 霎时间,一股浓浓的腊梅香气带着一丝丝凛冽的寒气弥散在整个房间,虹玉将几支腊梅插进一只细颈天青瓷瓶内,摆到了叶婉茹的书桌案头。 看着瓶中悄然绽放的寒梅,叶婉茹轻吐一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她将饱蘸浓墨的毛笔伸进青玉荷叶笔洗中清洗着,一幅墨色渲染的山水画很快在那一泓清水中晕开,案头瓷瓶里那几支腊梅花瓣上的薄雪化成一滴滴莹润的水珠。 她身前书案平铺的宣纸上赫然写着: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还未散去的淡淡墨香,掺杂着浓烈的梅香气萦绕在案头。 每年的这个时节,待恒毅哥哥空闲下来便会与她煮一壶清茶,在亭中观雪赏梅。 若是兴致来了恒毅哥哥便会在纷飞的清雪中舞剑,她在亭内再弹一曲阳春白雪,一个舞剑,一个弹琴,一刚一柔,便是恰到好处。 看着案头的素心腊梅,叶婉茹的思绪不禁飘远。 虹玉正在房间中央的炭炉旁烤着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闻言有些欢快道:“小姐,可是要出去赏雪赏梅?” “你留在屋里吧,在院子里疯了一个时辰了,碧玺陪我去就行。”思绪被打断的叶婉茹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虹玉的手,便唤了一声正在中间做女工的碧玺。 碧玺听见声音后放下手里的针线,连忙应了一声,便去取了一件海棠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儿的鹤氅。 叶婉茹接过鹤氅披在身上,碧玺又去厅房门口拿了油纸伞,二人便出了房门。 叶婉茹信步在回廊前屋檐下,静静地看着飘翻的飞雪,自明阳城归来已月余,三殿下一直在暗中调查着那块布巾的来历,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前些日子有些地方发了雪灾,几位已成年殿下分别接了一份救灾的差事,大殿下和二殿下分别抢到两个相对的富庶之地,而三殿下被派遣的却是本就清贫的郎山城。 国库又亏空严重,户部也拿不出银两,三殿下这份差事实是烫手的山芋,若不能妥善处理郎山城灾情,恐怕会让那些原本就不看好三殿下的大臣,更加的轻视他。 如今爹爹所掌管的兵部,更是连有些驻地的军需粮草都难以分拨下去,如今的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怀瑾不知何时来到了叶婉茹身边,开口道:“小姐,有人在后门找您,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您。” 听到是后门她有些惊诧,“是什么人?” “是个猎户模样的男子,我问什么事他也不说,只说要亲手交到您手里。”怀瑾也有些疑惑,不过看那猎户神情坦荡,不似宵小之人。 遂步履平稳的向府中后门走去,怀瑾紧跟在后。 到了后门时,怀瑾推开紧闭的小门,叶婉茹就见一位身形魁梧,横眉冷目,额上一条三寸多长的疤痕斜入鬓边,身上穿虎皮坎肩的猎户。 “这位兄弟,这便是我家小姐。”怀瑾侧立在叶婉茹身旁。 那猎户上下打量了一番叶婉茹,似是在确认般,而后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书信,递到叶婉茹手中,压低了嗓音道:“小姐的一位故人所托。” 接过书信的叶婉茹低头一看,几个熟悉的墨染小字便跃进眼里,跃上心头。 她喉咙有些发紧,眸中闪过一道炙热水润的光,语气十分激动:“他、他还好吗?” 猎户看着面前因激动而有些热泪盈眶的少女,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大约九个月前,那位小兄弟身负重伤被我在崖底所救,后来却……” “在他临终前,小兄弟交代我半年后待事情平息些,再将信件交给姑娘,以免姑娘你太过伤心,并让你忘了他,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猎户是何时走的叶婉茹已经回想不起来,只有那句忘了他萦绕在她心头。 入骨的相思要她如何能做到忘却二字? 在距离尚书府后门不远处的一条暗巷中,一名男子神色悲凉中又带着一丝决绝,静静的注视着小门那里发生的一切。 第七十四章 婉儿,对不起 金陵城外西郊的小路上一辆马车驶过,骨碌碌的车辕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有些孤寂的清晰痕迹。 城西郊外不远处的穹顶山,山上有一片偌大的竹林,在竹林半山腰处有一泓高十几米的飞瀑,飞瀑下连着一条清澈的潺潺溪流。 车厢里叶婉茹不时的掀开窗幔看着外面的景物,神情上哀伤肃穆。 手中捏着一枚松花绿的墨柏荷包,她垂眸时看着手里的物件有些出神,昨日的那封手书她再三确认,的确是出自恒毅哥哥之手。 信角上一朵淡墨描的桃花,是多年来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一个秘密,只是这朵花却染了血的颜色。 染血的淡墨桃花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叶婉茹薄唇紧抿,贝齿轻咬,心里的愤怒和恨意却很深。 上山的路开始有些颠婆,外面的雪更大了,楠竹苍翠的的枝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竹,挺拔洒脱、正直高雅、清秀俊逸,像极了恒毅哥哥,想必这里他会喜欢的吧! 透过车窗她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平缓坡地,掀开了连幔:“就停在这吧!” 吱呀一声马车停在路边,怀瑾放了个车凳在马车旁,怀瑜接过虹玉递过来的食盒,虹玉扶着叶婉茹步下马车。 下了马车后,叶婉茹四人步行到刚才那处被她看好的平地,怀瑾、怀瑜二人手脚麻利的取了锨板和镐便开始挖土。 叶婉茹身上披着恒毅哥哥送她的那件狐狸毛大氅,矗立在那好似要融进了漫天飘雪中。 陈腐的竹叶和着薄雪,土质又松软,不多时,便挖好了一个土坑。 她手中握着那枚还未送出的松花绿墨柏荷包,摩挲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放进土坑后,转头对虹玉三人吩咐道:“恒毅哥哥已逝的事情万不能让段伯母知晓,切莫外传。” “小姐您放心,大将军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们懂您的意思。” 随后叶婉茹声音低哑道:“你们先去路边等我吧,我想和恒毅哥哥单独说会儿话。” “小姐,地下寒气重,您要保重身体。“说完虹玉将一张厚厚的毡垫放在叶婉茹身后。 “你们放心,为了恒毅哥哥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罢,她摆了摆手。 虹玉三人闻言后,这才放心离去。 叶婉茹坐在毡垫上,面前是那枚荷包,她从食盒中取出一把酒壶,静默了片刻才压抑住心底泛起的酸涩。 拎着酒壶喝了一口酒,继而又倒在身前新翻的覆土上,她终是没抑制住有些发颤的嗓音:“恒毅哥哥,婉儿唤你一声段郎!” 她凝了凝神,口中坚定道:“婉儿一定会将它查个水落石出,无论这件事情背后是谁在操控,我一定会让这个人很后悔,很后悔……” 泛红的眼角看着面前的覆土,好像她的一颗心也随之埋葬了进去,满口的烈酒亦不能发暖逐渐变冷的心。 …… 在叶婉茹等人走后不久,躲在竹林深处的一道人影翩然而出,脚下有些踉跄的走到这处坟茔前,像疯了一样徒手刨开层层土壤,很快指尖沾染的泥土里便混合了暗红的血液。 当眼中映入一抹墨绿时,他眼眶蓦地泛红。 随后将荷包紧紧抓在手中,按在心脏的位置上,颤抖着嘴唇呢喃道:“婉儿,对不起……” 第七十五章 你回来了 叶婉茹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人名的名单,这份名单上的名字,是她罗列出来的可疑人员,首先她要查出大将军的死对谁最有利。 名单上人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每个名字之间都有条线相连,有时是一条线连着好几个名字,纷杂的线几乎每条都会相互交错。 甚至是两位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但若是深追下去,竟然也存在着姻亲关系。 大将军与恒毅哥哥一事至今仍不明不白,而朝廷中只是象征性的调查了一番,无果后便不了了之。 她揉了揉眉心,放下这份名单,只能先从最基本浅显的线索查起,要想有所收获,必须先接近这些可疑人员家的女眷。 叶婉茹将目光投向左上角望朔城新上任大将军的名字上,此人无德无能,只凭着现在荣宠最盛的荣妃表弟这一关系便青云直上。 而临水镇一代饥民遍野一事,就是出于此人之手。 …… 凤梧山地处大耀国最南端的梧桐县境内,这里气候温暖,四季如春。 梧桐县不大,只是一座小城镇,镇子的周围却遍植梧桐树,绵延的梧桐树一直延伸到凤梧山脚下。 在凤梧山脚下苍翠的树林间,有一处空地,空地上有座草庐。 草庐右前方有一方不大的清水池塘,池塘边有位发须花白的老人正在闭目垂钓。 在草庐左前方的一棵梧桐树下,一位十四五岁的白净少年坐在一墩石凳上,脚下骨碌碌的踩着一座石药碾子。 此时,有一道人影直奔凤梧山缓缓走来,来人站在茂密的梧桐树前双手抱臂,一手托腮,沉思了片刻后,一边嘴角勾起,脸上一抹淡笑。 “蒙老伯这机关还是这么风趣!”来人嘴里啧了一声。 身影在林间左晃右闪,进进退退间,不多时面前便出现一座草庐。 只见他又抬起脚步,却不经意的踩在了几根枯枝上,耳边咔的响了一声。 正在垂钓的老人闭着的双目蓦地睁开,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 而一边碾药的少年脚下动作骤停,两只耳朵耸了耸,转身望向身后。 少年有些惊喜的瞪大眼睛,嘴巴张开:“阿……” 来人摸了摸少年的发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 “你回来了……”池塘边的老人叹息一声,没有回头。 …… 皇宫中。 在皇帝闵盛轩的寝宫不远处,有一座极其奢华的宫殿。 这座宫殿占地面积颇大,整座宫殿皆由青玉石所筑,就连蓝花格的窗棂都是由宝石相接,一扇两开的红木大门,门上刻着镂空的精美纹饰。 两扇红木门上高高的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荣极殿三个大字。 殿中一位纤柔女子,一头堆云盛雪的乌发挽成流云髻,髻上插着两朵掌心大小的粉色牡丹花,穿着大红色的对襟齐胸襦裙,长长的裙摆起伏如同站在花海上波涛之中的仙子,文静优雅,美目轻转间又有风情万种。 一位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颔首福礼,“娘娘,大殿下家的荷侧妃在外面求见呢。” 榻上的女子闻言轻笑了一声,半抬着眼眸:“来的还真是勤快呢!” 第七十六章 纳福礼 郑荷华已经在荣极殿的外殿中干坐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连茶水也已经喝了两三杯,却连荣妃娘娘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一身浅碧色流云纹百褶裙,坐在红木软榻上,盈盈一握的纤腰下小腹高高隆起,一只手无意识的搭在隆起的腰腹上。 一名身穿嫩粉长裙的婢女,双手交握搭在身前三寸的地方,双肩小幅度的端着,脚下莲步平稳,走过来后微微福礼:“荷侧妃,娘娘邀您进去呢。” 正坐着有些犯困的郑荷华听见声音后,平静的杏眼里闪过一道闪亮的光华,心中一直紧绷的一根弦蓦地松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 “臣妾告退,叨扰了娘娘半日,荷华感到十分愧疚。”郑荷华躬身颔首,双手叠放在腰侧福礼。 荣妃端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件玉质九连环,樱唇轻启:“荷侧妃放心,若那日本宫无事,定会前去沾一沾福气的!” “要说这腹中的孩儿沾了娘娘您的福气才是,那臣妾就等着恭候娘娘您的大驾了!”郑荷华眉眼都带着笑,语调轻快又不显轻浮。 出了荣极殿郑荷华身旁的两位侍女才轻吐了口气,刚才在那里吓得她二人大气都不敢喘。 “小姐,这几日总算您没白白捱下来。”一位侍女搀着郑荷华的手肘,嘴里小声的说着,语气里有些难掩的兴奋。 “是啊,已经七天了,娘娘总算见了咱们小姐。”另一位侍女同样悄声说了一句。 “别乱嚼舌头,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郑荷华轻啐了一声,莲步轻款,神色有些疲乏,面上却容光焕发,难掩得意之色。 …… 荷韵园里,连续忙了几日,叶婉茹有些疲惫,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身上暖融融,须臾后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守在外间的碧玺听见丫头的禀报声,进了内间走到书案前轻声道:“小姐,赵小姐来了。” “唔。”叶婉茹睁开有些困顿的眼,接过虹玉递上的温茶轻啜了一口。 “茹姐姐,妹妹不请自来没打搅你吧?”赵诗妍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过来。 叶婉茹把茶杯递给虹玉后,起身迎了出去,“妍妹妹惯会开玩笑,你也知道近日来天气寒冷,人也变得懒了许多。” 赵诗妍看了一眼叶婉茹,口中有些心疼道:“茹姐姐越发清减了,有些事也要往前看才好。” 她不欲说此事,便转开了话题:“妍妹妹婚期也快定了吧?” 闻言赵诗妍有些羞赧,面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粉霞,声音低低道:“定了年后二月十八。” “听我爹说,探花郎长得一表人才,等年后过了上元节姐姐去给你添妆!”叶婉茹朱唇微启,语调轻扬,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她真心希望妍妹妹能得等到幸福,自从得知妍妹妹婚配的是谁后,她还特地去爹爹那里打探了一番。 妍妹妹所婚配的郎君是今年的探花郎,听爹爹说长的相貌堂堂,颇有些才情,人也正直,性情也不错,和妍妹妹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 “对了茹姐姐,过几日大皇子妃为华姐姐办的纳福礼你去吗?”羞赧的赵诗妍脸红红的,对上叶婉茹有些打趣的眼神后,连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都泛起了一层浅粉。 “去,下的帖子前几日便收到了,这不今儿刚准备好福礼。”叶婉茹抬头努努嘴,让赵诗妍看她书案上摆的那件紫檀木匣。 第七十七章 暴雪来袭 郎山城、化桑县里。 怒吼的狂风夹着雪花纷纷落下,整个化桑县城变成一个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这次的暴雪连下半月之久,县中地势低的房屋早被淹没在暴雪中。 闵柏衍和郎山城太守朱大人决定,将棚屋搭建在地势稍高的县城中央,临挨着街道两旁的酒楼商铺而建,倒也能挡些寒风。 已是深夜,县城的街道上处处燃着火把,飘忽的火舌随风摇摆,抱着棉衣棉被往来疾走的侍卫和百姓更是匆忙。 “三殿下,这雪太大了,我怕这棚子受不住啊!”一位穿着铅灰色厚棉长袍的人,手里拖拽着一根大腿粗的木凛,边走边朝前方不远处忙碌的人影喊道。 “放心吧朱大人,我在军中的时候学过这个,这种绳结打起来很牢固的!”一身玄色厚棉袍的闵柏衍半抬着头回喊了一句。 他左手将木凛竖起扶稳后,再将右手中的绳子左右缠绕几圈后勒紧。 这里风大、雪大说话都用吼的,一天下来,人们嗓子都是沙哑的。 简易的木框架架好后,便有侍卫和百姓们拿着一捆捆扎好的茅草和芦苇帘铺盖在三脊棚顶上,一座简易的棚屋便盖好了。 这里的木凛都是从县城外五十里处的山上砍伐下来,当初大雪封山,闵柏衍带着侍卫硬生生开出了一条小路,小路旁丈高的两道雪墙矗立在侧。 牛马畜生早就被冻死,木凛全由人力一根根拽下山来,一天里上山伐木的人和不停清理积雪的人会来回换岗。 县城里除了老弱妇孺基本全部投入到赈灾中,好在闵柏衍来的及时,郎山城内的几座县城目前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开饭喽!” 随着大喊声还有一声声铜锣音被敲响。 听见声音后闵柏衍手中的动作仍旧不停,近几天又有不少房屋不堪重负已经倒塌,灾民也越来越多,而所需的棚屋却还不够。 暴雪却没有停下的势头,闵柏衍眉头紧拧,紧抿的唇边带起一道刚毅的弧线。 这时朱大人步履匆匆奔了过来,拱手叹息道:“殿下,这已经是第三波开饭了,快歇会吧,您贵为皇子已经做得够多了,可别再累坏了身体,若是您累出个好歹,下官心里过意不去啊!” 闵柏衍打好绳结后,将目光看向那些仍在忙碌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您跟我们可不一样啊!”朱大人苦口婆心的劝着。 共事这些天里他知道这位殿下心系百姓,这么多天和百姓同吃同住,是个难得的好皇子。 最近这两天才刚刚为殿下盖了一处简陋的棚屋。 “三哥,你可叫我好找啊!”来人口中大喊着,突然他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 闵柏衍听见声音后回头一看,赶紧上前几步,扶起来人,脸上有些惊喜又有些诧异道:“老六,你怎么来了?” 看见六殿下后,朱大人上前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六殿下。” “朱大人辛苦了。”闵柏灏拍了拍朱大人的肩膀,复又道:“三哥,六弟这次带人送来了不少的防寒衣物和米粮,还要劳烦朱大人一会儿分发一下了。” 一听到有米粮和衣物,朱大人有些冻得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口中喃喃:“这回好了,这回好了……” “老夫替这些百姓先谢过二外殿下的大恩了,下官这就去派人发放!”朱大人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脚下有些匆忙的走了。 “六弟,一路辛苦了,快跟三哥进屋去暖暖身子吧!”闵柏衍边说边拂去他肩头的积雪。 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棚屋内,闵柏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火炉前,搓着冻得有些发麻的手。 “三哥,阿……阿嚏!”闵柏灏揉了揉发红的鼻子,“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冷了!” 闵柏衍拿起火炉边的碗,盛了一碗热水递给闵柏灏,随后伸出食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六弟我急匆匆赶来,到现在还米水未沾,怎么着,三哥你这是打算让我喝个水饱吗?”闵柏灏动手解下身上披的灰色貂鼠大氅,抖了抖上面的一层雪,走到闵柏衍身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闵柏衍回撞了一下闵柏灏的肩膀,手臂揽住他的肩头,“六弟,你这次可是解了三哥的燃眉之急!” “六弟此次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三哥商议。”闵柏灏喝了一口热水,长舒一口气后神色凝重道。 第七十八章 党争开端 闵柏衍难得一见六弟这么凝重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凛,浓黑的剑眉略略扬起,“究竟是何事?” 六皇子闵柏灏嗤笑一声,脸上有些神色不明:“两位皇兄和三哥你一样前去赈灾,而他们二人早去了那红粉暖帐内逍遥快活,反观三哥你,事事亲力亲为,看看你现在有多狼狈!” 闵柏灏边说边在闵柏衍脸上抹了一下,抬起的白皙指尖上沾了一层黑灰。 “这有什么,我问心无愧就行,既然接了这项任务,我就要对这里的百姓负责。”闵柏衍浑不在意,端起一盆烧化的雪水胡乱的洗了洗脸。 “三哥你也知道,最近父皇有意立太子,二位皇兄已经开始暗中活动了,大皇兄的侧妃更是日日去荣妃那里请安,目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闵柏灏面上带着些讥诮。 闵柏衍闻言薄唇弯起,轻笑了一下:“若是大耀国能国泰民安,众多皇子中谁做太子又有何妨?” “三哥,若是大皇兄和二皇兄坐了太子之位,你认为日后还会有盛世之势吗?”闵柏灏反问了一句。 闵柏衍冷眸微眯,似是说进了他的心里去。 “现在三哥能救的只是这一方百姓,如果你想要拯救天下苍生,就要去谋取其位,难道三哥没怀疑过大将军的死只是党争的开端吗?” 闵柏衍漆黑的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冷光,此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却一直找不到丝毫线索。 “这件事无凭无据,莫要妄议。”闵柏衍语气郑重道。 闵柏灏面上带笑:“六弟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里不就咱们兄弟俩么。” “哦,对了三哥,前几天我听说叶家小姐给你凑了不少的银两?”闵柏灏眼神带着探究。 正在换衣服的闵柏衍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口中叹息道:“你也知道叶大人为官清廉,那些银两还是茹妹妹卖了嫁妆凑的。” “段恒毅生死不明,叶小姐能把这份意义重大的嫁妆卖了,可见这份儿心意有多珍贵,不过对这里的灾情也只是杯水车薪啊!”闵柏灏口中唏嘘。 背对着闵柏灏的闵柏衍神色微顿,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轻挑了一下,而他转过身时却面带微笑,把手中的干衣递了过去:“老六,三哥知道你也不富裕,还没问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了这么多的银两。” 正低着头解领口盘扣的闵柏灏眼眸轻挑了一下,很快便神色如常道:“三哥你就别操心这事了,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这里的灾情要紧。” …… 大皇子府,仙荷园西暖阁中。 “郑姐姐,你给叶婉茹那个灾星下帖子做什么?你也不怕沾染了晦气!” “语兰,都是未出阁的小姐,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有损她的名声。” “哼!名声?祸害了段小将军一家不够,现在三表哥与她稍稍走的近些,你便看我三表哥最近多不顺,谁接近她谁倒霉,她不是灾星是什么!更何况郑姐姐,我知道你对三表哥……” “语兰!我如今已为人妻,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郑荷华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神色有些怔然。 第七十九章 百年人参 荷韵园内,镜前少女身着一身杏红色水仙交领三重曲裾,露出里面水蓝色的领口,蓝底粉带的腰封将纤腰束的不盈一握,水蓝色的裙摆长可曳地,裙裾下浅藕色的绣鞋露出一点月牙边。 身后一位侍女在为少女挽着发髻,侍女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多时,便挽好了元宝髻,发间只簪了一朵浅碧色茉莉小簪。 镜中人未施粉黛的脸上因这一朵茉莉小簪多了几分清华,似是一朵出水芙蓉般袅袅婷婷,钟灵毓秀。 “小姐,头上再戴一朵珠钗如何?”虹玉从妆筐匣里拿出一朵镂空兰花珠钗。 “不了,这样便好。”叶婉茹黛眉微挑,凤眸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脸上梨涡轻陷。 “把礼盒带好,别错过了荷侧妃纳福礼的吉时。”叶婉茹吩咐了一句。 …… 当叶婉茹赶到大皇子府中时,也不过是巳时三刻,递上名帖后由府中侍女领着叶婉茹三人走向西暖阁中。 还未走进暖阁中时,便听到一阵阵言笑晏晏声音,蓦地她一下想起上次去给荷侧妃添妆时的场景。 侍女推开暖阁门,高唱一声:“叶家小姐到!” 随着这声高唱暖阁里霎时静默了一瞬,叶婉茹眼眸微动,抬脚迈进暖阁中。 进了暖阁后,叶婉茹脱下身上所披的软毛织锦披风递给侍立在门口处的侍女。 又向前走了十几米,转过一处回廊,方来到各家小姐齐聚的花厅里。 她抬眸轻扫一眼,转瞬的时间便发现在座的这些人都是非富即贵的。 几月不见许是有身孕的缘故,郑荷华丰腴了不少,面上粉嫩含春,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 “茹妹妹来啦,快请入坐,我这身子重不方便起身,还望茹妹妹你不要介怀。”一身朱红描金秀海棠襦裙的郑荷华坐在主位上。 “你这个灾星,郑姐姐的大好日子你竟然也敢来!”闻语兰横眉怒竖,脸色有些不好,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恐似怕沾染了晦气一般。 叶婉茹并不理会闻语兰,甚至连眼神都未看过去,唇边一钩,扬起一抹微笑,“荷侧妃安好,郑姐姐身子重,要分外保重才是。” 反倒是一旁的闻语兰自讨没趣不说,还生了一肚子闷气,她见郑荷华面色稍有不悦,便压下心头的怒气,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 叶婉茹朝着主位的郑荷华福了一礼,而后方道:“婉茹的心意,还望郑姐姐不嫌弃。”说着示意了一下虹玉。 虹玉双手捧着上好的紫檀雕花木盒,上前几步递给了郑荷华身旁的侍女。 侍女打开盒子恭敬的递到郑荷华面前,郑荷华看了看盒子里面的东西。 “此物这么贵重,茹妹妹有心了!”郑荷华微笑颔首。 “郑姐姐喜欢便好。”叶婉茹面带微笑。 赵诗妍站起身来向着叶婉茹招手:“茹姐姐,快来这里。” 叶婉茹轻抿唇角,笑了一下,抬脚走向赵诗妍的方向,却见那一桌的人都抬脚走另向一边,手掩在唇上窃窃私语着。 “嗳,你们看那边的几盆墨菊开的可甚是美!” “是啊,听说这都是大殿下怕郑姐姐整日闷在屋子里,特意遣人从南边送回来的。” “大殿下对咱们郑姐姐可真好,鹣鲽情深不过如此了吧!” 看着这一桌的人都先后离开,赵诗妍面色稍有不霁,“茹姐姐……” 叶婉茹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流言止于智者,更何况,我并不在意这些。” 一位侍女手里捧着紫檀雕花木盒向库房方向走去,迎面碰到姗姗来迟的郑风华。 侍女手捧礼盒微微福礼,郑风华身后的婢女上前掀开盒盖。 轻瞥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郑风华嘴角一抹冷笑:“哟,百年人参呐,可是大补的东西!” 说罢朝着西暖阁花厅方向走去。 “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婢女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意。 手捧礼盒的侍女对上这阴狠的视线打了一个哆嗦,颤抖着嘴唇喏喏道:“奴婢、奴婢明白。” 第八十章 郑风华的警告 叶婉茹在和赵诗妍交谈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等待一个大人物的出现,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仅凭一位宫侍的举荐,便能宠冠六宫,想来这位荣妃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 更甚的是,她的表弟却是大将军去世后最大受益者。 “哟,妹妹这里今儿可是真够热闹的!” 一道娇俏的打趣声响起,打断了叶婉茹的思绪,抬眸看了过去。 郑荷华握着锦帕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在侍女的搀扶下下榻福礼:“荷华见过姐姐。” “见过皇子妃。” 叶婉茹、赵诗妍遂起身跟着众人一起福礼。 郑风华笑着摆摆手扫了众人一眼,又将视线看向郑荷华浅笑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有孕在身不便福礼,咱们姐妹之间讲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她伸手扶起了颔首福礼的郑荷华,嘴上虽嗔怪,但眼底却喜孜孜的盈满笑意,复又道: “各位妹妹也别多礼了,别因为姐姐来反而扫了你们的兴致。” 众人连忙推诿几句,纷纷归座。 叶婉茹觉得这嫡亲姐妹二人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刚才郑风华眼中分明带着几分刁难之意。 “哟,这纳福礼的吉时怕是也快到了,我观妹妹像是有些焦急呢!”郑风华轻哼一声,就连说话的仪态也多了分调侃。 郑荷华稍稍有些意外,半带轻笑道:“姐姐说笑了。” “如果妹妹要是再等荣妃娘娘,那就不必了,这是荣妃娘娘托姐姐我交给你的福礼。”说着郑风华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红木盒子,打开后递到郑荷华面前。 待看清了面前之物时,郑荷华拿着锦帕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原本红润的面上也一瞬间褪尽血色,牙关紧咬,一双杏眸里也水光粼粼。 “荷华谢过荣妃娘娘的心意,也请姐姐放心。”郑荷华双手接过红木盒子,轻轻合上盖子。 里面的两个玉雕小人儿实在太过刺目。 这两个小人儿一大一小,面目相似,而让她畏惧的是大玉雕人的脚正踩在跪着的小玉雕人的背上,这分明是郑风华对自己的警告。 “姐姐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妹妹,咱们殿下因这次赈灾有功,陛下已经决定封王,圣旨今日已经下达。”郑风华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恭喜王妃。” 众人重新躬身福礼,齐声道贺。 颔首的叶婉茹听见封王二字时,眉心微动,看来郑风华已经搭上了荣妃这条线,赈灾还没结束,如今大殿下便能封王,可见荣妃在其中使了不少的力气。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说出来不过是想喜上加喜罢了,若是你们这么拘谨,倒是本宫的不是了!”郑风华掩唇笑了一声。 郑风华同坐软榻上,拉着郑荷华的手关心道:“咱们府中姬妾众多,子嗣却单薄的很,如今只有妹妹你一人幸得皇嗣,府中那么多的妹妹都等着沾你的福气,也好为殿下开枝散叶呢,这身子可要万分珍重才好。” 说着郑风华伸手去摸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郑荷华不由地往后退了一下,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额间一抹冷汗流下。 郑风华伸出去的手将将碰到一块衣角,面色微哂,似笑非笑道:“既然妹妹不欢迎本宫,那本宫便不在这给妹妹添堵了!” 郑风华走了几步后回首看了叶婉茹一眼,对上叶婉茹的眼神后,璀然一笑。 第八十一章 苍凉的背影 午正时,郑荷华为腹中胎儿举办的纳福礼才正式开始没多久,她神色却一直有些忧虑,嘴角扯着一抹僵硬的笑容。 “抱歉了各位妹妹,荷华身体有些不适,招待不周。”郑荷华苍白着脸,几句话的功夫,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说罢郑荷华在侍女的搀扶下先行离开。 “本郡主就说她是灾星,郑姐姐偏偏不信,现在怎么样!”闻语兰咬牙切齿低语道。 正要离去的叶婉茹听见背后的轻语,驻足回眸,漆黑的眼中划过一道狡黠的光,口中低笑道:“婉茹怎么觉得郡主这话,明着是在说我,暗中却在指谪荣妃娘娘?” 毕竟郑荷华自从见了荣妃的礼物后就变了脸色,大家也都看在眼中。 “你、你、你……,叶婉茹你血口喷人!”闻语兰脚步不由自由退后一步,手指指着叶婉茹,手里的藕荷色锦帕随着颤抖。 “心若澄澈,我自清明。”叶婉茹勾起唇角微微莞尔一笑,声音清冷。 话毕不再看闻语兰,转身和赵诗妍款步而出。 而离去的郑荷华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卧房,有些失神的坐在榻上不发一语,手轻轻覆在隆起的腹上,掌心下,一下下有力的心跳也震动着她的心。 “侧王妃,您切莫动了胎气,咱们府中现在就属您最金贵。”侍女轻声劝慰。 “本妃当然不会生气,日后必要让她仰仗在我的鼻息下生存,去,把叶婉茹送的那支百年人参拿去煮些补汤!”郑荷华锐利眸子一眯,唇边挂着冷笑,掌心下抚摸肚子的动作越发温柔。 …… 凤梧山间的草庐前。 一位身材挺拔俊逸,墨发散乱着披在肩上的少年正迎着晨曦温暖的光在梧桐树下舞剑。 少年一身玄色长衫,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间衣袂蹁跹,少年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黑鹞鹰般,凌厉的剑气扫过时,片片落叶轻舞飞扬。 草庐里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推开木门,直奔树下的少年。 “恒毅,最后这一颗药丸服下,便可永久去除你身上的荷香,但是你体内尚存遗留的毒素,若是这荷香散去,会为日后带来隐患,你可想好了?” 段恒毅墨眉微挑,唇边勾起一抹轻笑:“蒙老伯,咏心荷的味道太过特殊,必除无疑。” 段恒毅语气突然有些颓然失落,说完毫不犹豫的从蒙老头掌心中捏起那丸指甲大小的莹润药丸,一扬首,便咽入腹中。 蒙老头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少年,眼里有些心疼,摇摇头口中嘱咐道:“你需要的面具已经做好了,切忌不能佩戴太久。” 蒙老头伸出去的手中拿着一张面具,伸到一半时停了下来,“你真的能放下吗?” 段恒毅接过面具,轻抿唇角无声了苦笑了一下。 转过身时他的脸上闪过痛苦、怀念、眷恋、坚定等神色,拿着面具的手往脸上轻轻一覆,所有的神情便都被掩在面具之下。 从今以后,他便是另一个人。 冷若冰霜的脸上,只有一双漆黑的丹凤眼中划过一道星子似的水光。 “孩子,这本不是你该承受的。”蒙老头深深的叹息一声。 段恒毅离去的脚步微顿一下,在清晨的阳光中那道身影却有些苍凉。 第八十二章 悄然变化 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间,斑驳的细碎阳光照在地上,房间正中一架黄花梨雕花屏风竖立其间,屏风后一女子面带薄纱,纤纤十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 距离屏风不远处的软榻上,一名穿着紫色蟒袍、眉眼凌厉的青年正微微闭目,手随着轻缓流转的琴音一下下击打着节拍,在他身旁的矮几上放着一壶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清茗。 突然青年的指尖在矮几上敲击了两下,似一泓清水般汩汩流淌的琴音戛然而止,面带薄纱的女子隔着屏风施施然福礼后离开。 不多时,一道宝蓝色劲装的身影恭敬的走了进来。 “王爷,一天前、六殿下带着银两和物资赶往了郎山城。”宝蓝色劲装男子走到软榻前躬身颔首。 “哦?那个废物向来只知道吃喝玩乐,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政事来了。”大殿下闵柏涵语气淡淡的,似是还带着些笑意: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王爷,三殿下所在之地灾情已经基本被控制住,朝中有几位大人私下里对三殿下的能力颇为赞赏。”蓝衣男子继续道。 闵柏涵本就凌厉的眉眼徒然一凛,忽的又放开,重新恢复到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唇角微动:“都有哪几位?” “……还有……”蓝衣男子压低了声音,倾身凑向闵柏灏身边。 闵柏灏听完这几个名字后,嘴角笑容蓦地放大:“看来本王的这位丹夫人倒是个有好爹啊!只怕是力气用错了地儿。” “王爷,陛下久不上朝,区区几个大臣的赞赏又有何妨?只要陛下不点头,三殿下做再多也不过是为王爷您做嫁衣。”蓝衣男子边说边朝着金陵城的方向高拱手,以示敬意。 “当然得防,老三自幼在军中摸爬滚打,去年更是立了战功,如今又被这几个老头赞赏有加,难免有些个目光短浅之人也会心思摇摆。”闵柏涵淡淡的语气,似是又包含一切。 闵柏涵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蓝衣男子。 “属下这就去办。”蓝衣男子躬身退出。 两天后,闵柏涵府中的丹夫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此时此刻,尚书府荷韵园内。 “什么?小姐,您还要去苍崖山?”虹玉和碧玺听完叶婉茹的话,惊讶的瞪圆了一双眼异口同声道。 叶婉茹摆摆手,示意她们低声些,而后才朱唇轻启:“去年我回来后遣去送谢礼的人,并没有得见冷前辈,如今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前往一趟。” “小姐,我听怀瑾说那位冷婆婆脾气古怪的很,您还是别去了。”虹玉眨了眨眼有些担忧。 叶婉茹指尖点在虹玉额头,轻笑了几声:“冷前辈确实有些古怪,要不虹玉你替我去吧!” “小姐……”虹玉张了张嘴,看叶婉茹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被自家小姐打趣了。 虹玉、碧玺二人有些怔楞,随后二人眼中便蓄满晶莹的泪水,小姐已经很久没这么和她们说笑过了。 恍然间,令她二人好似看到从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又回来了。 只是……好像哪里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第八十三章 药引 一辆雪青色马车在官道上驶过。 有四五位穿着怪异的男子从官道下方的土路上策马而来,不疾不徐的远远缀在雪青色马车后面。 “我们要不要现在出手做掉她?”一人骑在马上恶狠狠的说着,一边用手划了一下脖颈。 “不急,她不过就是主人的一颗棋子,她在这段时间内都接触些什么人,做过些什么事,我们如实禀报就是。”说话之人唇边有颗黑痣,眼神阴狠。 “是,无名明白!”这人抱拳拱手低声道。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无名的脸上。 “要知道从你们跟了主人那天起就没有了名字,甚至连命都是主人的!”嘴角带着黑痣的人厉声训斥道。 …… 苍崖山巅之上决绝阁回廊前。 一只四五尺长的雪虎趴卧在雪地上,张大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唇边翘起的长胡须跟着一抖一抖,随后它伸出长满倒刺的粉嫩舌头一下下舔舐着虎爪下的厚肉垫。 离雪虎不远处的廊下,有三位衣袂翻飞的妇人正站在那里眺目望向山下。 “冷姐姐哟,我看你这次是要失算了,你不是说那小丫头一准儿会来吗?害得我和青黛在你这荒山野岭的鬼地方呆了这么些天。” 艳娘一身石榴红长裙,手中仍旧掐着一把绢扇,外面披着同色的滚白边披风,行走间像一颗硕大的红石榴。 “冷姐姐,你不会是觉得孤独了,故意骗我和青黛来陪你的吧?”艳娘朝着冷珏挑了挑杨柳细眉。 “噗哧!”一直安静的穆青黛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好笑的摇头叹息道:“你们二人吵了多年也不嫌累。” 冷珏伸手推开面前艳娘探过来的绢扇,嘴里一声冷笑:“我有雪虎陪着有什么好孤独的!” 略略沉吟后,冷珏接着道: “小丫头体内天生有一种怪病,幼时并无碍,但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血液流动、心脏跳动会越加缓慢,渐渐四肢会失去行动能力。” 穆青黛和艳娘听完不觉秀眉微拧,面上有些惊疑。 “如何会有这种怪病?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穆青黛眉心微低,面上带着一丝担忧。 冷珏听见后将目光掠向前方,视线似乎看的崖壁边,又像是更远处,口中清冷道:“她眉心的一点胭脂痣就是那种病的特征,我以前四处游历时曾见过一次。” “所以你让小丫头泡寒潭是以毒攻毒?还把我送你五年的鸳鸯蛇拿去做药引了?”艳娘一脸的不可置信,说话声也不由扬高了几分。 “对,寒潭水只能清除一部分病症,以鸳鸯蛇胆为药引再配齐另外五十种草药,合之才可治愈,去年那不过是第一次,今年还有一次。”冷珏声音平缓,不动声色的看着艳娘。 “还…还有一次?你不会是惦记起我那对相爱了四十年的鸳鸯蛇吧?”艳娘眼角抽动了几下,声音也尖锐了些。 冷珏微微含笑,挑了挑眉毛,倾身凑到艳娘身前,口中笑道:“后悔?心疼?” 说完拉长了声音接着道:“可惜咯,我已经炖上啦!” 冷珏吸了吸鼻子轻嗅几下,晃了晃脑袋掩嘴笑道:“真腥啊,看来还要炖上几日,不过,那丫头应该也快到了。” 第八十四章 一抹春色 一连几日,冷珏三人都会在决绝阁前的回廊下从日出等到日暮,今日依旧如此。 山巅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香,细闻下还有淡淡的肉香味。 穆青黛和艳娘对面而坐,她二人面前分别放着一张古琴和一台古筝,低沉婉转的古筝音和着如鸣声脆的古琴音汩汩流出,像一条潺动的泉泉溪水。 二人旁边放着一座炭炉,火红的炉火上一把青铜壶里面水已经沸腾。 冷珏坐在一旁,一手拎着酒坛,身体倚靠着雪虎,面朝着冬日里的暖阳,白皙的面上似玉般无暇。 雪虎硕大的头颅不时探向酒坛,鼻翕煽动,有些贪婪的汲取着空气中飘散的一缕酒气。 一双漆黑的虎目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冷珏,正垂眸的冷珏自是不知。 冷珏将酒坛放下后,手指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随着穆青黛、艳娘二人的琴声筝音敲打着。 雪虎转动眼珠看了一眼冷珏,便探身将嘴巴伸进坛口,大口大口汲酒,不多时便迷蒙着漆黑的虎目甩甩大脑袋,支起的前身软绵绵倒在地上,竟是喝醉了。 “贪嘴!”冷珏轻笑一声。 雪虎听见声音后迷茫的半睁着眼皮,将大脑袋凑到冷珏手边,毛茸茸的耳朵在她手背上蹭了几下。 “叮铃铃~!叮铃铃——铃!” 山风鼓动,一串清脆的铜铃音响起。 一根连在檐下细如发丝的冰蚕丝线上,一小串铜铃叮当作响,长长的丝线延伸绕过廊下的亭住,又绕在山巅的岩石之上,最后向下延伸到山下的远处。 静坐的冷珏两道秀眉一挑,而同时比琴技斗筝艺的二人也停下拨动弦线的手,在侧耳细听着。 冷珏攸的睁开眼,放下酒坛后遂起身走向崖边。 “哟呵,可算老娘没白等!”艳娘将放置古琴的矮几推向一边站起身来。 穆青黛明眸微动,懒懒一笑:“我看你是怕输了这局。” 几息的时间,“叮铃铃~!叮玲玲!” 又是一连串的铜铃声响起,清脆的阵阵回声在风中盘桓。 三人对视一眼,艳娘一敛神色,讶然到:“竟然来了两批人?” 苍崖山下。 叶婉茹一行才赶到苍崖山,山脚下雪青色马车停在皑皑白雪之上,为这纯白的世界添了一份色彩。 马车帘幔从外被掀开,一位十五六岁的明艳少女下了马车。 只见她上身穿着云菲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肩披织锦镶毛斗篷。 清风拂动,叶婉茹脚前的裙摆随之摇曳,一只只绚丽的蝶似是要振翅欲飞般,浮动的裙间,更像是百花齐放,身在其中暗香浮动。 一片苍茫的天地间,因这一人的到来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春色。 “虹玉,你和怀瑾先行回去吧,一个月后再来接我,我有事情要办。”叶婉茹伸手轻抚了一下虹玉的发间。 “小姐,您带我一起去吧,奴婢还能照顾您。”虹玉依依不舍的拉着叶婉茹的衣袖。 “小姐……”怀瑾欲言又止。 叶婉茹抿唇轻笑,微微摇摇头:“冷前辈喜怒无常,若是带你们去了,恐怕会惹得前辈不高兴,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说罢朝着怀瑾轻点头,安抚的拍拍虹玉的手。 “若是冷前辈想要伤害我,恐怕你们早就见不到我了,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放心吧!”叶婉茹微微抿唇无声的笑了一下。 “小姐,那等您办完事情我们便来接您。”虹玉松开叶婉茹的手,后退了两步。 “小姐,您多保重。”怀瑾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 …… 骨碌碌的马车渐行渐远,依稀还能看见一点翠色坐在车辕边不停回头张望,叶婉茹轻轻一笑,转身向苍崖山脚走去。 在一处岩石后,几道人影鬼鬼祟祟躲在那里。 “要不要我去跟上他们?” “不必,我们的任务只是要盯住叶婉茹,而那两名侍从只不过是小角色罢了。” 第八十五章 归来乃是少年 上次冷前辈带她下山时,她才得知有一条密道是通往山顶的,不过一般不为人知晓罢了。 忽然前方一道火红色的人影奔了过来,来人身上的石榴红披风在身后翻飞,像一道跳动的火焰。 不待叶婉茹看清来人是谁时,手腕便被抓住,随后整个人都跟着疾步起来。 “你带了多少人?”艳娘面上有些微愠怒。 叶婉茹秀眉微蹙,“前辈,随我一同前来的人已经离开了。” 艳娘柳眉轻凝,面上多了几分凌厉:“看来我们有麻烦了。” …… 黑暗的夜空中一轮如钩的残月挂在夜幕之上,星星点点的星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偶有几只寒鸦无声飞过。 这片叶子已经落尽的树林在黑暗中多了几分鬼魅气息,干枯的枝桠影子映在地上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手,偶有风吹过,枝桠发出的呜咽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树林间一棵腰粗的大树枝桠上,一少年背对着月光掩在暗影中,倚靠在树干上,一条腿屈起,指尖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叩击,嘴角叼着一根小树枝。 少年轻垂着眼眸,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动,一声声清脆的鸟鸣从他口中响起。 “啾啾!啾啾!” 静谧的林中很快又响起了几声鸟鸣,少年听见鸟鸣后,墨眉微挑,眉间也轻皱了一下,嘴里叹息一声:“还是有点不太像啊,不过练了这么多天,总算有鸟儿回应了。” “咔嚓!” 一声脆响,是干枯树枝断裂的声音。 树上的少年耳朵微动,随后站起身来,向远处扫了一眼后,便双手抓着树枝,脚踩在枝桠上,几下后便跳到树下。 他耸了耸肩,依旧有些慵懒的倚靠在树干上,一条腿有些轻浮的抖动着,头也一下一下摇晃,双手抱臂,斜睨着眼神。 远处一袭黑衣的男子走近时,看了看眼前的人,先是怔楞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像。” 少年闻言抬起手指蹭了蹭鼻子,撇着唇角,嘴里有些轻狂道:“嗬,这不是霜公子嘛,今儿怎么有空来琴轩,你不是一向自诩清高,看不上这些个名伶艺子吗?” 霜痕看着面前少年轻佻的模样,嘴角抽动了几下,猛地捂了捂眼:“这回差不多了,不止身形像,连神态也有几分相似了。” 段恒毅收起一身懒散的气息,略正身形,浑身的气势一凛,一股淡淡的杀伐气在他周身弥漫。 看到霜痕放心的眼神后,他吐掉嘴里的树枝,凝着墨眉:“真搞不懂这人为什么喜欢叼着树枝,满嘴的苦味儿。” “要想不让人生疑,必须把声音、习性、神态模仿的一丝不差,这是属下这几天新调查的资料,小将军好好记下来。”霜痕说着从怀中拿出叠着的几张纸递给段恒毅。 段恒毅接过之后,认真的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平静的眼神一点点变到震惊:“顾清临这小子竟然干过这么多坏事!” “他爹顾言更是个大贪官,当初大将军请旨给您赐婚后,顾言更是连上三道折子反对,所以顾清临这个人是最适合小将军来替代的。” “顾清临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小将军切忌不可展露功夫,再有三日顾清临便该归家了,小将军这三日内更要多多练习。”霜痕眼神中略有些担忧。 “好,有事会再联系你,霜痕大哥,替我照顾好我娘。”段恒毅手掌拍在霜痕的肩上,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属下的职责,小将军多保重!”霜痕抱了抱拳后疾步离开。 第八十六章 你到底是谁 叶婉茹被艳娘抓着手腕飞奔,她眼见着艳娘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向身后甩了出去。 “砰!” 一大片烟雾夹着飞雪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二人来到山壁的时候,叶婉茹看艳娘的手在崖壁上按了一下,咔的一声,一个洞口便出现在二人身旁。 始终冷着脸的艳娘看了叶婉茹一眼,她二人赶紧闪身走进密道中,洞口随后关闭。 就在这时,叶婉茹听见咯吱咯吱一连串的轻微脚步声在洞口外响起。 叶婉茹心下却是震惊不已,难道一路上她们都被人跟踪了吗? 艳娘手掌在石壁上一块凸起上按了一下,接连数道金属相撞声响起。 “你留在这里。”艳娘凝声交代一句后,她便打开密道机关,闪身而出。 …… 一处两进的院子里,院中的正房外高挂着两排大红灯笼。 院内一少年穿着宽大的厚戏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甩着长长的水袖,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唱完了这一段后,少年仍旧甩着水袖,在院子里踱着小步溜达,眼神却是瞟向高墙大院之外。 转了一圈儿后少年突然一矮身嘴里哎哟了一声,见无人理会,便有些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你们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段恒毅正坐在附近一座院中的高墙上,嘴里叼着根草棍儿,凝着目光看着顾清临,他轻撇了一下嘴角,身影掠过院墙朝顾清临走过去。 这几日来顾清临被关在这儿,他就天天观察着顾清临的生活习性,再有两日他便该归家,也是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段恒毅捏了捏握在手中的白瓷瓶。 “哎呀,你怎么也喜欢叼着草棍儿?”顾清临突然大叫一声。 段恒毅停下脚步,脸色有点微变,随后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慵懒散漫。 他边摇晃着身体边走过去,口中道:“哎呀,你怎么在这儿呢?” 顾清临身体一抖,便睁大了一双眼,眼中的目光有些惊骇,随后眼神开始飘忽犹疑,口中有些不敢置信道:“这位仁兄的表情动作怎么这么像我?” 顾清临心中大骇,这人到底要做什么?把他关在这好多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却不说到底要干什么,自己身上的大额银两也分毫未少。 接着口中疑惑道:“你把我关着这么多天,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恒毅没有回答,气势一变,继续向他走近。 顾清临看着越发靠近突然变化的人,眼中闪过一道惊骇,却还在那强自镇定的开口:“你到底要干什么?” 段恒毅不发一语的沉步走着。 顾清临眼袋疑惑向段恒毅靠近,“你到底是谁?”说罢伸手就去摘段恒毅面上的黑巾。 段恒毅像是料到他会有这手,一个闪身侧过去,一手抓住要扑倒的顾清临,在他颈后轻轻一击,顾清临软软地倒在地上。 打开白瓷瓶,一股辛辣的气息飘出,段恒从瓶内倒出一姆指大的灰色药丸,两指伸过,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指间的药丸。 这瓷瓶里是他请蒙老头专门配制的,其中的草药极为难寻,配制起来成功率也不高,然而不管怎样,现在它已经在自己两指之间。 “这药丸……服下它后也许会使你的性格发生一些变化,这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公的。”段恒毅看着像是熟睡中的顾清临,轻声一叹。 然而,当他想起父亲的死、想起父亲生前曾对他说过的一段话,他的目光一冷。 他不再犹豫,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的药丸送到顾清临的嘴里。 微风中,一阵梦语般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道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不时地出现。 良久良久,段恒毅将顾清临放好,又是一声长叹:“原来你是这么复杂的人。” 第八十七章 顾清临 苍崖山上。 叶婉茹心惊胆寒的站在那里,对面的绝情三侠都一脸探究的看着她。 刚才在山下冷珏和艳娘并没有抓到跟踪她的人,雪地上只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再往前追去,地上的脚印已经被抹平,毫无踪迹可寻。 “能从我们三姐妹手中逃掉的人都不是简单之辈。”冷珏眉目肃然,语气中阴有严厉之色。 叶婉茹秀眉紧蹙,心里又是惊骇又是疑惑。 她隐约中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也许会与恒毅哥哥那件事有关,一直毫无头绪的事情,或许现在正在慢慢露出破绽。 叶婉茹目光微动,不禁想到上次艳娘和穆青黛二位前辈身边的两位徒弟。 当下便跪在冷珏面前,美目凝重,恭敬的开口:“冷前辈,婉茹想拜您为师。” 冷珏看着跪在身前的叶婉茹,眼中毫无意外,倒是艳娘和穆青黛不约而同将视线看向冷珏。 俯身颔首的叶婉茹心下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冷珏的答案,掌心中已经沁出一层薄汗,这个请求太过突然,何况冷前辈人如其名性格颇冷,她实在没把握。 一盏茶后,冷珏突然吸了吸鼻子,嘴里赞道:“真香啊,火候刚好,小丫头,你可有口福咯!” 冷珏答非所问的话让叶婉茹有些怔然。 一时间空寂的山巅之上,只有呼呼的风声。 几日后,一辆豪华的马车上,一人仰卧在铺着虎皮做的地毯上,身旁的炭炉上垫着一把红泥小壶,壶嘴里丝丝缕缕的雾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茶香。 宽敞的马车一侧摆了两排的各色干果点心,车厢一角一尊拳头大的鎏金麒麟熏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凝神香料,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吱呀一声,马车停在顾府门前,一人掀开帘幔懒散的踩在木凳上走了下来。 少年站在顾府大门前抻了个懒腰,嘴里不停地打着哈欠,站在原地扭了扭腰后,伸手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钱袋,哗啦一声扔进车夫怀中。 “多谢顾公子,多谢顾公子!”手里捧着满满的钱袋子,车夫眼中带着贪婪,口中连连道谢。 顾清临有些不耐烦的摇摇手,嘴角带着一抹坏笑,背着双手慢踱步。 府门外的侍卫恭敬凑上前,“二少爷您回来了。” 顾清临斜眼睨了一眼说话的侍卫,嘴里嗤笑一声:“每次本少爷回来你都是这句话,没一点新意,我对你很失望啊!” 说罢仰首挺胸踱着四方小步迈进府内。 这时府中有一位头发黑白参半的老头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过来,边跑边小声喊着:“二少爷!” 顾清临抖了抖身子,有些惊讶道:“老头儿,你还没死呢!” “少爷,咱好着呢,劳您记挂!”吴伯皱着的一张脸上堆满笑容。 随后吴伯眼中有些担忧,小声说着:“二少爷,老爷很生气,正在祠堂等着您呢!” “您快把这个穿上,这是上好的暖玉软甲,穿在身上,可保您减些疼痛,这些年,咱也是一直再改进的。”吴伯提到软甲时语气有些自豪。 顾清临接过吴伯递过来的软甲,脱下外袍,套上去后又将外袍穿好,口中有些无奈道:“老头儿,希望这次你的软甲有用。” “少爷有赏!”顾清临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拍进老头手中。 吴伯手里捧着钱袋子并不见喜色,反倒有些苦恼,嘴里小声嘀咕道:“少爷诶,我真的不想要您赏的石头子了,老头我这已经不少了,您不能来点实在的吗?” 顾清临探身从钱袋中拿出一粒小石子,蹲下身来,啪啪啪的敲在地上,墨眉一挑,嘴边坏笑:“你听听,这多实在啊!” 说完又将石头子丢回钱袋中,摇晃着身子向祠堂走去。 顾府外已经离去的车夫美滋滋的打开钱袋子,看见里面的东西后,面色突然一变,“呸!”车夫有些恼怒的咒骂一句。 第八十八章 瞒天过海 向着祠堂走,段恒毅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管家吴伯这里总算蒙混过去了。 这个顾清临还真是不好扮演,尤其是他对待这顾府里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一面。 接下来的这一关要比刚才难得多,顾清临的老爹顾言,善于权谋之术,心思缜密,人又诡计多端,如果露出一丝破绽恐怕都会被识破。 段恒毅稍稍放缓了脚步。 不、从今以后他就是顾清临,若想瞒天过海,就要先过了自己这关。 随后他整个人踌躇着脚步,慢慢磨蹭着,院子里来来回回行走的侍从看见他后安静行礼。 还未走进祠堂,他便听见一道中年男人满是怒气的咆哮声。 “逆子!这个逆子!” 听见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后,祠堂里的顾言一转身,狠戾的三角眼猛地一凝:“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我滚进来!” 顾清临抬起左手食指蹭了蹭鼻尖,晃悠着身子,梗着脖颈走了进去。 进到祠堂后,他目不斜视的跪到祖宗牌位前的蒲团上,不发一语。 一旁的顾言更是气得发抖,拿着鞭子的手哆哆嗦嗦的,整个人更是深呼吸了几大口气。 “你这个逆子,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从小你就跟我作对,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 “老子给你托好关系,让你进去随便参加个考试就行,你倒好,在演武场上你竟然吟诗作对起来!” “爹,打打杀杀真的不适合我,那是莽夫才做的。”顾清临扣着修剪平整的指甲,语气有些委屈。 “好!好!好!”顾言气的连说三声好,随后闭了闭眼,顺了两口气才接着道: “你说你喜欢文的,那文试呢?考文试你把考官打了不说,还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赤?裸着身体被你画了下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文学?” “以爹的权势,要想让我做官,何必走这些过场,还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嘛!”顾清临跪坐在蒲团上梗着脖子辩驳。 “你懂什么!我且问你”愤怒的顾言手指一下下点着顾清临的鼻尖。 “原本半个月的考试,你只参加了两天,剩下的时间你都干什么去了?” 顾清临挑了挑两道墨眉,从袖口中掏出厚厚的一沓银票递给顾言。 接过银票的顾言清点了一下,瞳孔攸的放大,脸上的肉抖动了一下,随后整个人有些焦躁的走来走去,一直握紧鞭子的手也不由地松了松。 “十万两!”顾言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顾清临看着顾言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边嘴角轻勾,脸上挂着一抹有些邪气的笑。 沉吟了一会儿后顾言拧着眉头,摆摆手,声音依旧严厉:“你先起来吧。” “说说看,这银两你是从哪来的?”顾言边说边颠了颠手中的银票。 顾清临轻撇了一下嘴角,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伸着脖子眨了眨眼,食指蹭了蹭鼻尖,“爹,这可是您让我说的!” 顾言沉声道:“嗯,说吧!” 顾清临眼珠转了几圈,“我把您干弟弟家给抄了!” 顾言一听猛的瞪大双眼,嘴巴张大,嘴唇发抖,颤动了半天才怒吼一句:“啊!你这个逆子!” 说罢手中的鞭子就要抽向顾清临。 “抄的好!我的宝贝乖孙做得对!” 一道中气十足的老夫人说话声响起,“梆梆梆”一声声的拐杖落地声由远及近。 第八十九章 老夫人 顾清临听见声音后,回头就见一位老夫人正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一小步一小步走进祠堂内。 老夫人身穿绛紫祥云纹锦袍,衣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满头白发梳的一丝不乱,鬓边插着两只象牙簪,手里拄着花梨木雕制的鸠杖,步履稳健,红润的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顾言见到老夫人走进来后手中的鞭子往身后背了背,睨了一眼顾清临,盛怒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几分笑容:“娘,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撇撇嘴,并不理会顾言。 “我的乖孙哟,你可想死奶奶了!”老夫人转脸便笑眯了一双眼,眼角的皱纹叠在一起,嘴角微嘟,像是在撒娇一样。 “快到祖奶奶这来!”老夫人边走边招了招手,手伸出去的方向却是顾言那边。 他在霜痕收集的资料上看过那些画像,这位便是顾清临的祖母。 老夫人眼神不太好,顾清临快步迎了上去。 他伸手握住老夫人招向顾言方向的手,口中嬉笑道:“祖奶奶诶,您孙儿在这呢!” “唉,刚才奶奶莫不是招呼那逆子了?哼,这个不孝子,今天老身在这,看谁敢动我的宝贝孙儿!”老夫人有些愠怒的边说边用力杵了两下手中的鸠杖。 一边的顾言本就难看的脸色听见老夫人的话后,面上的颜色更是深了几分。 顾清临朝着两名侍女挥挥手,口中轻声道:“去去去,你们躲开”,随后扶住祖奶奶的手臂。 两名侍女脸色微红,福了福礼缓步走到祠堂外。 “乖孙哟,快让奶奶看看!”老夫人边说边伸手顺着顾清临的肩膀往上摸。 顾清临弓起后背,膝盖弯起,挺拔的身躯顿时矮了半截儿,竟稍稍比老夫人还矮了些。 老夫人温暖干燥的手摸在顾清临的两道墨眉上后,又在他的脸上摸了半天,最后她眉头轻皱,弯起的嘴角也下垂了两分,口中心疼道:“宝贝孙儿瘦了啊,快跟祖奶奶回去,我那儿备着你最爱吃的桂香斋点心。” 说罢就握着顾清临的手往外走,顾清临回头朝一旁面色发黑的顾言做了个鬼脸,而后便搀扶着老夫人离去。 顾言气恼的指着顾清临的背影,冷哼一声,双臂一甩,便转身背着双手平复胸中的怒气。 …… 日暮时分,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片绯红的薄纱,无风舞动的山巅上,铺满了皑皑白雪的屋脊上被镀了一层金粉色的霞衣,地上的雪在落日的余晖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决绝阁前叶婉茹和冷珏对立而站,雪虎尊坐在她二人身旁,一双漆黑的虎目圆睁,歪着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 “小丫头,攻击我,使出你全身的力气。”冷珏双手抱臂,面上带着一丝冷笑。 叶婉茹樱唇紧抿,双手紧握成拳端在身前,脚下学着冷珏那样,双脚微微错开,一前一后站定。 轻吐了一口气后,便挥舞着小拳头打向冷珏,手臂舞动间,滑落的袖口带起一阵阵冷风。 冷珏脚下未动,只是肩膀来回闪避,叶婉茹的拳头竟然连冷珏一片衣角都未擦到。 片刻后,叶婉茹便有些气喘吁吁,挥出去的拳头也慢了下来,口中贝齿紧咬,有些酸痛的双臂仍旧一下下挥舞。 第九十章 权谋之道 叶婉茹独自站在山巅上,挥拳踢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看上去仍旧有些力道不足,但这已经是她这几天苦练下来的结果。 那日,到最后冷珏只说了一句:她不算是一个纯粹的师父。 不算是一个纯粹的师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很疑惑,问了一次冷前辈,冷前辈却说时候未到。 这时绝情三侠走了过来,叶婉茹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习武并非一朝一夕,我教你的也不过是些自保之术,若是武功高强便可解决一切,我的事情也不会拖到今日。”冷珏语气有些怅然。 叶婉茹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的聆听着冷珏的话。 “能让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悄无声息的死于非命,可见背后主谋非但拥有莫大的权势,更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诡谲心思,你若执意调查那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就要学习一些权谋之道,好与之抗衡。” 冷珏虽板着面孔,语气却有些语重心长。 这时一直安静站着的穆青黛走上前来,唇角依旧挂着一抹温婉的笑容。 …… 半月后的清晨,叶婉茹穿着来时的那一身衣服,山顶凛冽的晨风舞动裙摆,雪虎像是知道她要离开一样,一直黏在她身边。 绝情三侠站在决绝阁的回廊前,她们三人手中都拎着一坛酒,唯独艳娘手中拎着两坛。 叶婉茹莲步微动,行走间裙摆随风翻飘,一只只彩蝶在她脚前舞动,接过艳娘手中的酒坛。 一股浓郁的酒香气扑鼻而来。 一旁蹲坐的雪虎闻到酒香气,腾地站起身,带起了一阵雪花飞舞,摇晃了一下尾巴,迈着优雅的虎步走了过来,大脑袋亲昵的蹭了蹭叶婉茹的腿。 “多谢三位师父这段时间的悉心教诲,婉茹敬三位师父。”叶婉茹朗声说完,双手捧着酒坛,喝了一口酒。 “多谢艳师父的鸳鸯蛇,为婉茹结了体内的隐患之毒。”她边说边摸了摸眉心的一点胭脂痣,晨曦的照耀下,胭脂痣中隐隐流动着一点流光。 说罢叶婉茹拖着酒坛又喝了一小口,浓郁的酒香气四溢,一旁的雪虎煽动鼻翕,用毛茸茸的虎爪推了推叶婉茹。 “行了,茹丫头别谢来谢去的,我们三姐妹既然收你为徒就当尽师责。”穆青黛抬手接过叶婉茹手中的酒坛,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件事情的背后主谋绝非等闲之辈,你切不可急功近利免得前功尽弃,你已身在漩涡之中,诸事小心方可护得周全。”冷珏面目严肃,语调清冷,口中却说着关切的话语。 “小丫头,且回去吧,老娘和她们两个说不准什么时候在山上呆烦了,会去找你的。”艳娘甩甩手中的绢扇,半掩在面上,许是山风吹久了,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叶婉茹拱了拱手,“三位师父多保重!” 雪虎亦步亦趋的跟在叶婉茹的身旁,送她走过长长的密道,看着她上了马车后,仍旧驻足于风雪中目送她远走。 第九十一章 一滩烂泥 顾府中芙蓉园内,刚入了夜院子里的各处灯笼便点燃,整个芙蓉园内灯火通明,屋里更是传出一阵阵舒心的爽朗笑声。 屋里顾清临坐在软榻上给老夫人讲着一路上听来的趣闻,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一双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线。 又讲完了一段,顾清临接过侍女奉过来茶喝了两口,便仰靠在软榻上歇息。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来给老夫人讲一些趣闻,不过让他疑惑的是自从那天后顾言却一直没再找过他,实属有些怪异。 笑了一会儿老夫人突然伸手指了指外面燃着的大红灯笼,红润的面上一脸慈祥:“乖孙哟,祖奶奶乏了,你看咱们祖孙俩已经聊了两三个时辰咯,天儿都黑了。” “祖奶奶您早些歇息,孙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顾清临打了一个哈欠摇晃着从榻上下来。 “属你最心疼祖奶奶!”老夫人抿着嘴笑,伸手点了点顾清临眉心。 而此时,慎言院内的顾言仍旧稍有怒气的坐在桌前,桌上摆了两荤六素八样菜肴,菜肴却一口未动,倒是一壶酒下去了大半。 顾言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一手握成拳头砸的桌子咣咣响:“这个不孝子,真是要气死我了,这么多天竟然还不过来请罪!” 这时,一位穿着枣红锦袍的高大男子步履匆匆走了进来,行走如风,颇有些气势汹汹。 进到屋后来人敛了一身的怒气,先恭敬的行了一礼,扫了一眼桌上的情况,口中担忧道:“爹,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厨子做的不合胃口?” “胃口?有这样的逆子,换一百个厨子老子也不可能有胃口!”顾言冷哼一声,有些咬牙切齿。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顾言抬头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顾从云,有些疑惑。 顾从云本来压制的怒气,似是一下找到了宣泄口,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这次清临做事实在是太没轻重了!冯叔叔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这么做,况且没了冯叔叔这条线,咱家得损失多少银子!” “下面办事的人贪些许银钱,咱们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上下打点通关系哪里不需要银钱?老二这是在断咱们顾家的财路啊!” “这件事情可不止是震慑冯叔叔一人,下面那些办事的人以后谁还会替爹您真心卖命,若是稍有不慎,清临再带人闹这么一出,以后谁还敢靠近咱们顾家!” 顾从云语气激愤的嚷嚷完一通,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痛心疾首道:“爹,不能再让清临这么胡闹下去了,会毁了您一手创下的家业。” 顾言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桌前一语不发,脸色发紫,可见气的不轻。 “老爷,二少爷已经从老夫人的院里出来了。”门外一名小厮禀报着。 “去!把他给我带过来,不,把他给我绑过来!逍遥了这些天也该得到惩罚了!”顾言气急败坏的抓起酒壶摔向门外。 门外的小厮被酒壶摔碎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诺诺称是,便转身离开。 “爹,您消消气儿,咱们顾家还靠您撑着呢,您是咱们顾家的顶梁柱,老二那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您若是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顾从云边给顾言捶背边劝慰道。 暴怒的顾言面色稍缓,叹了一口气:“若是老二有你一半省心,爹也就放心了,顾家以后还是要靠你这个当大哥的!” 第九十二章 认错?我认什么错 出了芙蓉园的顾清临背着双手迈着四方小步,慢慢悠悠的走着,他伸开长臂从路旁的寒梅树上折了一段枝条,斜叼在嘴里。 “二少爷,您等等!” 听见压低的呼喊声,顾清临转过头就看见一名小厮向他走过来。 他看清了小厮手里的东西后,一挑墨眉,勾起一边嘴角,咬着枝条口中含糊道:“怎么着,又来这套?” 小厮抖了抖拿着绳子的手,嘴里讪笑了一声,靠近后压低了声音:“二少爷,小的给您绑松点,保准儿比上次还松,并且老爷还看不出来。” 顾清临懒洋洋的弯曲着手臂,斜眼睨了小厮一下,一脸探究:“本少爷听说你最近跟张小丫头走的挺近?” 正在低头绑绳子的小厮干笑了两声,连声道:“二少爷,小的给您松点、再松点。” 双手被捆绑住的顾清临,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那轮朦胧的月,摇摇头嘴里叹息了一声:“这么好的月色,少爷我真想吟诗一首啊!可惜了、可惜了!” 小厮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他没记错今儿是初三啊,轻问了声:“二少爷,哪有月亮啊?” …… 一路上顾清临都像在散步一样,一步三晃走的很悠闲,嘴里不时学几声鸟鸣,引得檐下笼里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 不时再向走过的侍女轻佻的吹一声口哨,惹得一帮侍女羞红了面颊低头不语。 等进了慎言院,走过长长的九曲回廊,顾清临便看见灯火通明的院里正房门大敞着。 这是摆好了架势等着他呢!顾清临轻嗤一声,吐掉嘴里的树枝,踯躅着脚步向前走去。 到了大敞着的房门外时,小厮禀报道:“老爷,二少爷带到。” 正房门到饭厅还有一段的距离,顾清临撇撇嘴角四下打量着,侧头在肩上蹭了蹭面颊,表情一变、委屈极了,脚步踌躇走了进去。 门外小厮将大敞的房门关闭后,看着屋内影影绰绰的三道人影,小声嘀咕道:“打死他,打死他!” 进了内厅顾清临便看见,沉着脸的顾言和满桌子未动的菜肴,还有同样满脸怒气的顾从云。 他有些意外的叫了一声:“哟,大哥也在呐!” “我不是你大哥,你是我大哥才对!”顾从云站起身来,有些头疼的摇头摆手。 “不用谢!我知道大哥你有些难为情,可你也不用搞得这么隆重吧?”说着顾清临晃了晃被捆住的手臂。 顾从云眉头一拧,眼中疑惑:“谢你?” “是啊。”顾清临轻眨了眨眼,点点头。 顾言看顾清临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的火冒三丈,抬手掀翻了桌子,怒吼道:“你这个逆子,别以为仗着你祖母的庇佑我就不敢动你!” 满桌子的杯碟碗盘和菜肴翻飞,顾清临恰好站在桌子对面,汤汁飞溅,他连忙跳起来左闪右避。 顾从云抚了抚额,面目严肃的训斥道:“二弟,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大家公子的模样,整个人跟街上演杂耍的似的,你也不嫌丢了爹的脸面,还不快给爹磕头认错!” 原本嬉笑的顾清临突然面上带着一丝诧异,口中讶然道:“认错?我认什么错?” …… 而此时在距离金陵城两百里外的溪夏城正在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而碰巧叶婉茹刚刚达到此地。 第九十三章 账本 顾言听后面色青紫,面无表情的看着顾清临,口中冷漠道:“逆子,你是要把顾家毁了你才高兴吗?” 怔楞了一下,旋即顾清临像发狂似的大笑,他笑的弯了腰,就连眼角也沁出一丝水光来。 他看向顾从云,口中问道:“大哥,你还真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天衣无缝吗?” 说罢他晃了晃被捆住的双手,斜睨着眼神看着顾从云,随后垂眸看着手上的绳子,口中念叨了一句:“有点疼啊!” 顾从云眼中闪过一丝孤疑,沉吟了须臾后看了看顾言的脸色,还是上前解开了绳子。 “现在能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从云语气不善。 甩掉绳子后,活动了一下手腕,顾清临眼角一道冷光,口中轻吐了两个字:“账本。” “账本?”顾从云有些震惊的睁大了眼,随后额头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面色不变,顾言三角眼中瞳仁微眯,沉声道:“说下去。” 顾清临在顾言的冷目注视下,伸出长腿勾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后舒了一口气,不停地甩着手腕。 “账本嘛、当然是老冯留下来的。”顾清临嬉笑一声,从一旁软榻的矮几上端起凉了的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而后口中冷笑道:“老冯把和咱们家所有的交易往来都记在了账本上,时间、地点、数目全都清晰在册,他记下来目的为何,不言而喻,届时他把账本交到新主子那里,不仅搬倒了爹这座大山,或许还能取而代之。” 一旁的顾从云双股有些瑟瑟发抖,面色也有些青白,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大哥,你好像很害怕呀,不过你放心,这不有我在呢么!”顾清临拍了拍顾从云的肩膀,拽着他的衣袖揩了揩额头上的汗。 顾言眉头锁起,现在朝中大臣们已经隐约站好了队伍,而他却一直在游移不定,毕竟这可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赌局。 “你又是如何想到会有账本存在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那日我从考场出来,本想寻一处赌场去玩两把,却恰巧看到一道背影肖似二殿下身边的人,我一路跟了去,便见那人鬼鬼祟祟的进了老冯家的大门。” “我晚上派人去查了查,果不其然,老冯不只与二殿下有往来,更是已经搭上了现在风头正盛的大殿下,不过现如今账本已经被我一把火烧干净了。” “这个老冯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滑头,除了三殿下以外,几位年长的殿下老冯是一个都没错过,若将来谁做了太子之位,他自认都会青云直上,殊不知,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最让人所不齿,他最后的结果难逃一死。” 顾清临面上带了几分讥讽,整个人坐在椅子上腿一抖一抖的,“像老冯这样四处逢迎、自作聪明的人大有人在,这就是不多读书的坏处!” 说罢他看了一眼正在发愣的顾从云,嘴里笑着调侃了一声:“大哥,你就应该多读书!” “爹,好在让二弟弄巧成拙的发现了账本的存在,不然……”顾从云从震惊中走出,恍然惊醒般。 顾言眉目一扫,出口喝住顾从云的话,“你这次做的还算不错,这件事就先这么算了,你先回去吧!” 顾清临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震,看来顾家两父子要背着他密谋些什么,他要赶紧融入其中,才能调查出一切真相。 第九十四章 挑衅官府 一个月前,溪夏城太守李大人府中。 清晨,门房的侍卫开门便见到大门上插着一把带着蓝璎珞的飞镖,飞镖下插着一封书信。 何人这么大胆敢来这里挑衅,太守可是一方大员,侍卫心中震惊不已,脚下不停,连忙奔到后院向李太守禀报。 刚刚起来的李太守穿着一身亵衣,睡眼惺忪的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书信。 刚看了一行字,他眉头有些微皱,看到后面时,却是大笑不止,一张老脸都笑出了褶子。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无齿小儿,当我太守府是市井菜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李太守脸上还带着一丝未退去的笑意,右手拇指捻着纸张角落上的一朵五瓣腊梅,花蕊上鲜红的胭脂染红了他的拇指。 他嘴里不屑的啐了一口,旋即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转身后他走到内室,拧动了一下书案上摆放的一方砚台,咔咔几声,一间暗室出现在书架背后。 他走进暗室看了看紫檀架上,安好摆放在那的半尺高羊脂玉雕像,嘴里不屑的冷哼一声。 李太守双手拿起雕像,爱惜的摩挲了片刻,眼中划过一道狠戾。 当他走出房间后吩咐了一声:“加强守卫,如若这帮人真的敢来,定叫他有去无回。” “是”一男子应道,随后他捡起地上揉成一团的纸张,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月后定取你府中的玉雕像。 …… 此时,一个月已过。 在溪夏城中最繁华的名景街上有一家最大的钱庄:万福庄。 万福庄虽是一家钱庄,风格却一点都未沾染了银钱的俗气,反倒有几分儒雅的清秀之气。 木质的三层小楼处处雕梁画栋,楼顶上碧瓦朱檐,四面檐角各列了五尊垂脊吻。 屋檐下悬挂一匾额,上面白纸黑字书写着万福庄三个大字,三个字,字字遒劲、笔锋苍劲有力,颇有风骨,像是出自大家之手。 平日里钱庄往来的客人并不大声喧哗,彼此见面都会拱手揖礼,遇见熟识的人才会驻足低语几番,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清浅笑意。 然而这一日,原本静谧的钱庄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此刻,在钱庄三楼窗外的围栏前,有数道绳索与旁边那栋酒楼的屋顶相连,一男子涕泪横流的被悬挂在绳索上,这位男子正是太守李大人的独子。 围栏里站着两位脸上用粉墨画着脸谱的人,脸上都在浓油重彩的装扮下辨不出一丝真容,一人负手而立,另一人手中拿着一支燃烧的火把,好像随时都会点燃绳索。 突然这人冷笑一声,嘴里唿哨了几下,便有四位同样装扮的人,推搡着五名脸上罩着黑布罩的人走了过来。 来到围栏前时,那五名罩着黑面罩的人膝窝都被踹了一脚,五人便跪在地上,其中一人身体僵硬,显得有些怪异。 在钱庄的大门前聚集了不少的士兵和百姓,其中县丞和衙役们更是急得一头大汗,这上面被劫持的哪是诸位大人家的公子,分明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啊! 这时几辆马车疾驰而至,纷纷从车上下来数十位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手中都紧攥着一封信。 “我的儿,我的儿在哪呢?” “放了我的儿吧,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一名妇人面色苍白向着围栏里张望。 “你要多少银两我都给,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 “我已经按照信中所说,准备好了银两。” 几位妇人纷纷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放进从楼上吊下来的竹篮里。 …… 一声声求饶声、妇人呜呜咽咽的哭声、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种种声音掺杂在一起,万福庄门前的声音竟赶超了往日整条街的喧闹声。 “我的儿、我的儿啊!”围栏上一男子以手掩面做哭状,学着刚才的那位中年男子。 引得同样装扮的几人放声狂笑。 “安静!”突然男子声音一冷。 喧哗的人群逐渐静默下来。 “郭大人,你不是恨不得你三儿子去死吗?平日里总骂他是废物,怎么现在看上去倒有些心疼了呢?”这人一脚踩在栏杆上,一手指着人前穿着墨绿长袍的中年男子。 被点了名的郭大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的拱手作揖,嘴里求饶道:“小老儿平时说的都是气话,您要多少银子我都给,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儿子吧!” “不、不、不,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这人笑了一声,摇摇手指。 自从叶婉茹三人的马车进了溪夏城里后,便见到街上的百姓都步履匆匆的往前方奔跑,口中喊着:“前面好像出事了!” 坐在车厢里的叶婉茹和虹玉二人有些面面相觑。 “小姐,这些人怎么看上去很是慌忙?”虹玉落下掀开的窗幔有些不解。 叶婉茹也同样疑惑,不知道此地发生了何事,看着有些空寂的街道上,她的心飘忽了一下。 当叶婉茹三人赶到时,便见到黑压压一群人围在万福庄门前,而钱庄三楼栏杆外上的人也映入她的眼中。 “小姐!”虹玉看到绳索上被吊着的人,吓得惊呼一声。 叶婉茹安抚的拍了拍虹玉的手,秀眉轻蹙看了一眼后,便将视线扫向那几位画着脸谱的人。 楼上的人突然出声:“既然诸位大人这么在乎你们的儿子,那便猜猜看,若是猜对了我就放了他,但机会只有一次!” 这人说完显得有些异常兴奋,双手抱在头上,嘴里发出一阵怪笑。 “你们谁先来?”手指一一点过下面站着的那几位大人。 “呜呜——!” 跪在地上的五人嘴里发出呜呜声,扭动着身体。 其中一位蔡大人眼珠转了几转,他们虽被堵住了嘴,却还是能发出声音,若是他……,想到这他便走上前去,抱拳道:“老夫先猜。” “呵,我看蔡大人好似胸有成竹啊,哈哈哈,真是激动人心呐!”这人兴奋的鼓了鼓掌。 蔡大人清了清喉咙道:“老夫平日在家最爱吃的是什么菜?” 带着黑面罩的五人里、其中一人嘴里发出呜呜声,身体也剧烈的扭动着。 “就是他,他是我儿子!”蔡大人有些激动的伸手指向那人。 “蔡大人家的儿子啊……”这人拉长了声音,弯腰在那五人背上看了看,仰起头灿笑了一下,“你猜错了哦!” 这人手捂在眼睛上,“蔡大人可好好看看,这才是蔡公子!” 说罢两位同样装扮的人,上前提起其中一人推下了栏杆外。 “砰”的一声闷响。 第九十五章 蓦然回首 一滩嫣红泅在地上,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声。 刺鼻的血腥味在人群中弥散开来,蔡大人和夫人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站在人群中的叶婉茹凤眸深沉如潭水,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虹玉吓得向叶婉茹身旁凑了凑。 目光一直看向楼顶几人的叶婉茹,却惊奇的发现其中一位原本大笑的人,在看到蔡氏夫妇晕倒时面色突然僵了僵。 怀瑾嗅了嗅鼻子,轻声道:“这不像是人血的味道。” 本就觉得有些蹊跷的叶婉茹心中更加怀疑。 这时带刀的衙役们纷纷凑上前来,想要拉起地上的尸体。 “你们别动啊!若是再上前一步,少爷我就要没命了!”被吊在半空中的太守独子尖着嗓子大吼一声。 这男子晃了晃绳子,太守独子挣扎的更厉害了。 “别玩了,时间差不多了。”楼上另一人看看了天色,轻语一句。 男子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我还没玩够呢,太可惜了!” 他口中发出一声唿哨,随后那六位画着脸谱的人提着几个袋子,猛地将袋子扔向人群,袋子里的银票像雪花似的纷纷扬扬。 “是银票!”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轰的一下人们开始纷纷抢钱。 而房顶的六人走到木楼一侧顺着高大的一排竹枝滑了下去,向暗巷里跑去,这时暗巷中纷纷跑出数十位与他们相似的人。 急匆匆赶来的李太守颤颤巍巍,看着绳索上被吊着的男子,口中大喊:“快快快!快将那个废物放下来!” 绳索上的人听见喊声后看了一下他爹的表情,鼓起腮帮吹了吹额前飘落的一缕碎发。 “快去看看蔡公子。”县丞吩咐了一声。 一名衙役上前拉起地上的尸体,揭开黑面罩,赫然发现里面只是一具稻草人,他紧皱眉头拔出手中的刀划开稻草,草人的肚子里和头部分别装着一个已经摔碎的西瓜。 原来是西瓜被掏空,里面注入了畜?生的血液,这才造成了假象。 这时几名衙役上楼揭开跪在地上四人的黑布面罩,惊讶的发现他们只是监牢里前几日私逃的死囚犯。 这五人中除去一具被塞了西瓜的稻草人,并没有几位大人家的公子。 叶婉茹轻舒一口气,紧攥的手也悄然放开。 “小姐,这些人可真够顽劣的!”被吓得眼角噙着水雾的虹玉嘟嘴道。 看到这一幕后,李太守一拍大腿,“中计了!”说罢带着士兵急匆匆离去。 …… 翌日,顾清临站在院中逗了半天鸟儿忽的丢下手中的树枝,“好无聊啊!”他边说边抻了个懒腰,随后向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 “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地儿没? “少爷,听说祥和楼近几日新推了两道名菜,您不去尝尝吗?” “走着!”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天空一碧如洗,和煦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松针缝隙倾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摇曳的光晕。 顾清临坐上马车上看着熟悉的街景,哒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敲在他的心上,眼中有丝丝痛苦闪过,蓦地放下窗幔,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敛入漆黑的眸中。 “少爷,前面就是祥和楼了。”马车忽停,小厮声音响起。 步下马车的顾清临抬头看了看匾额,唇角勾起,抖了抖袖口,一把折扇从袖中滑落,他打开来扇了几扇。 “少爷,您不嫌冷啊!”小厮咧了咧嘴。 顾清临合拢这扇敲在小厮头上,“这叫风雅你懂什么!” 小厮捂着额头憨笑两声,突然手指向前方,“少爷,您快看,那里有个美人儿!” 他顺着小厮的方向看过去,便见一位少女站在一处商铺前,手中拿着一支串紫檀手串。 少女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抿,两处浅浅的梨涡出现在脸上,明亮的凤眸里却又有着一丝化不去的沉痛怀念,好像就连这灿烂的阳光都不能驱走她满身的悲伤。 顾清临心中猛地一震,心心念念的人想不到能在这里相遇,犹豫了一下,他原本走向酒楼的脚步蓦地转了个弯,慢慢悠悠的走到小摊前,墨眉一挑。 他上前一把夺过叶婉茹手中的手串,顺手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晃动手腕、口中轻佻道:“我戴正合适,这位姑娘是买给我的吗?” “小姐,咱们走吧,怀瑾应该给老夫人买完糕点了!”虹玉拉了拉叶婉茹的衣袖。 叶婉茹看了一眼面前的纨绔子弟,带着虹玉就转身离开。 “小姐,想不到刚回到金陵就碰到这种无赖。”虹玉低语。 “少爷,他们可要走了,平日里您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一位美人儿的!”小厮在他身边颇有些跃跃欲试。 顾清临双眼微眯,看小厮这样往日里没少跟他家主子做当街拦人的戏码,他轻笑一声,追在叶婉茹身后,口中道:“姑娘别急着走啊,这手串你不要啦?” 突然他耳朵动了动,一道风声从头上而来,抬头便见一只花盆正在落下。 他猛地上前一下扑到前面的人,怀中人被他压在地上,他的心狂跳不止,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窜入他的鼻息。 “你这个登徒子!” 面上一片暗影,手臂也被压住,叶婉茹气恼的羞红了脸。 正在这时,一声花盆碎裂的声音在顾清临背上响起。 第九十六章 咫尺天涯 耳边瓷器碎裂的声音,叶婉茹默了一默,便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满心的怒火退去了大半,却仍是有些羞恼。 压在她身上的人蓦地身体一沉,颈间、耳畔更是有一道陌生的少年气息喷洒在皮肤上。 她耳上、脸上攀上一层淡淡的粉霞,就连露出一截儿的玉颈也泛起嫩粉色。 她偏了偏头想离少年的气息远些,口中询问了一声:“公子,你没事吧?” “公子是谁?在下顾清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姑娘你叫我登徒子。”顾清临的声音低沉,低笑了一声,连带着胸腔也震动了几下。 “你快起来呀!”一旁的虹玉慌忙过来拉扯着压在她家小姐身上的人。 “呼!”顾清临大喘了一口气,半撑着身体一手捂在背上,口中招呼着小厮:“还不快来扶你家少爷一把,在那愣着做什么!” 有些怔楞的小厮上前扶起顾清临,起身后的他一手捂在背上,一手伸到叶婉茹面前。 带了一丝哭腔的虹玉挥开顾清临的手臂,连忙扶起地上的叶婉茹:“小姐,您没事吧?” “嘿,你这个小丫头,我家少爷刚刚救了你家小姐,你竟然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小厮指着虹玉叫了一声。 “我没事。”叶婉茹拍了拍虹玉的手,虽说刚才顾清临救了她,可他行为举止甚是轻佻,叶婉茹心中对他很不喜。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顾清临,见他一直手捂在背上,还弓着身体,可见刚才那一下着实砸的不轻。 福了福礼:“多谢顾公子相救,我为你找家医馆吧!” “谢我?这好办,医馆就不用去了,看见这家店没,少爷我本打算去品尝一下佳肴,不如姑娘就请我小酌一杯吧?” 顾清临一手捂在背上,一手指了指前面祥和楼的匾额。 “就你现在这样?”虹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躬着身,一手捂在背上的顾清临,“我看顾公子这样还是赶紧找家医馆瞧瞧的好。” 顾清临吹了一声口哨,挑了挑墨眉,将目光看向叶婉茹,“我方才救了姑娘,可姑娘却还未告知在下你的芳名。” 叶婉茹眸光清明,口中道:“顾公子唤我念毅茹便好。”说罢让虹玉拿出一张银票塞在小厮手中。 “念毅茹、毅茹,好奇怪的名字啊!”顾清临有些阴阳怪调的在口中重复了两遍,勾起一边嘴角,带着点坏笑。 而他的心中却泛起剜心蚀骨的痛,像是有千百支羽箭插在上面,拔不出、斩不断,这名字中的含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捂在背上的手稍稍用了几分力气,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冲过去,唯有背上的痛能提醒他现在身处何地,而他现在又是谁。 他亏欠婉儿良多,真想抱住面前被他埋在心底深处的人,听她唤一声恒毅哥哥,然后展露笑颜,满面的明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咫尺天涯大抵不过如此。 这时一名身穿蓝色短打的侍卫匆匆跑了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到顾清临面前躬身道:“二少爷,小的找了您好久了,老爷有事找您回去。” “既然顾公子有事要办,那便就此别过吧。”叶婉茹微微福礼,转身带着虹玉离开。 “念、姑娘,这手串你要不要了……”顾清临不依不饶的走上前几步,招手喊了一声,毅茹二字哽在喉咙里却无法吐出,哽的他喉咙里苦痛肆意横生。 望着前边那道逃也似的倩影,他伸出去的手臂无力的半垂在空中,心蓦地一痛,好似有些无法呼吸。 发现顾清临异样的小厮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少爷,先找家医馆吧?” 顾清临嘴里轻笑一声,懊恼的摇摇头:“去什么医馆,美人儿都走了,快扶少爷我回府,没看见人还在这等这么。” 说罢轻瞥了一眼等在那里的侍卫,他嘴里哎哟了两声,垂着的眼眸遮挡住就要倾溢而出的翻滚思念和痛苦。 “虹玉,这位顾公子日后若是碰见,记得离他远些。”叶婉茹叮嘱了一句。 虹玉轻啐了一声:“小姐,那个顾清临就是个无赖,不去医馆瞧病就拉着小姐说话,言语轻浮,还装出一副被砸的很重的模样。” “不管怎样,刚才他确实救了我,你不可言语无礼,日后离他远些就是。”叶婉茹…… 曾经的大皇子府已经是现在的瑞王府。 仙荷园西暖阁中,孕肚高挺的郑荷华正慵懒的倚靠在榻上,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张,面上带着几分甜蜜的笑意。 她将手中的纸张放在身旁的矮几上,视线不可避免的与那尊玉雕小人儿相撞,郑荷华凝视了小人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她还真是有位好姐姐,纳福礼过后玉雕小人本被送去库房,却被郑风华这位贱人找出来摆在她屋里,说什么荣妃娘娘的赏赐定要日日礼拜才好。 还不就是想让她添堵吗?那又有何妨,殿下宠爱于她,现下她又有腹中的孩儿作保,郑风华,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荷侧妃,您的补汤好了。”侍女的声音响起。 听听,荷侧妃,一年前她便是侧妃,如今殿下封王,她还是侧妃,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大概只剩她的称号。 面上带着一丝得意,她摸了摸隆起的腹部,终有一日她会变成这府中的正妃! 郑荷华轻撩眼皮,红唇翕动:“拿进来吧!” 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盅乌鸡参汤。 郑荷华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汤,轻轻吹散一层热气,便慢慢饮下,喝完后优雅的拿着锦帕拭了拭唇角,手抚在肚子上,掌心下隐约可见一处凸起不时鼓动。 叶婉茹送来的百年人参当真是好物,每隔半月她都会喝上一盅参汤,现在她和腹中的孩儿身体康健,听太医说是位小皇子呢! 郑荷华脸上的笑容更大,一丝祥和的母性光辉笼在她周身,本就标志美人儿一个,现下更显端庄贵气。 侍女轻步走到郑荷华身边躬身颔首:“荷侧妃,王爷回来了。” “快扶我下去梳妆打扮,快、再去取一身衣裙来。”郑荷华惊喜的从榻上坐起,口中急道。 侍女微微端着肩膀,半抬眼看了一眼榻上的郑荷华,口中吞吞吐吐道:“荷、侧妃,王爷、王爷,一回来就去了涵华院王妃那里。” “什么?怎么会……”郑荷华有些失神的跌坐在榻上。 第九十七章 冤家路窄 涵华院中,瑞王闵柏涵一身风尘仆仆的走了进去,脚下步履尤显匆忙。 “王爷!” “王爷!” 屋内的侍女躬身行礼。 “王妃呢?”脸上挂着温润笑意的闵柏涵眼中有丝丝急迫。 “王妃听说王爷您进了府门时,便去准备羹汤了,王妃说您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郑风华身边的大侍女恭敬回话。 闵柏涵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风华向来体贴入微,你们先退下吧。” 待几位侍女退出后,闵柏涵口中啧了一声。 脱了大氅闵柏涵进了内间,在屏风后已经备好了一桶蒸腾着水汽的热水,他褪尽衣衫步入桶中。 沐浴完毕后闵柏涵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刚穿戴好郑风华便手托着木盘走了进来。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你何必去亲自下厨。”闵柏涵眼中似是有些心疼,接过木盘将郑风华的手握在手中。 郑风华嫣然一笑,“自是心意不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劳得你日日去荣妃那里请安。”闵柏涵抚了抚郑风华的面颊。 郑风华面上泛红,“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算不得辛苦。” 说罢她起身端起一碗热汤,温柔道:“王爷趁热喝点,一会儿便去妹妹那里看看吧,怀着身孕毕竟辛苦,想来妹妹也该想念王爷了。” 闵柏涵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展开手臂拦住郑风华,口中调笑道:“明日再去不迟,我就喜欢你这温软性子,本王今日偏偏就要宿在你这里。” 郑风华娇笑一声趴在闵柏涵肩上,背对着的眼中有些得意。 如若不是这次她与荣妃娘娘搭上话,为殿下谋取王爷之位,恐怕他一回府便会径直去了仙荷园,如今看来子嗣在权利面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 叶婉茹回到府中便去了祖母那里请安,陪着祖母说了半日的话,见祖母有些乏了,方才去到母亲院里。 到了洵卉院时,有几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面上带笑正从房里走出,看见叶婉茹后远远的便拱手揖礼。 从前她从没见过这些人,今儿是怎么了?她心下孤疑,端端正正的回了礼,便朝着前面走去。 佟安卉正站在门前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娘!”叶婉茹轻唤一声,便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去。 “这次路上没什么事吧?”佟安卉温暖的手拉住叶婉茹,母女二人相携进了内屋。 “都好,娘放心,冷前辈已经将礼物收下。”叶婉茹头搁在娘亲的肩上,自是略去了被人跟踪了一路的事,说出来不过是徒增担忧罢了。 佟安卉手轻拍在她背上,婉儿好久不曾露出这般小女儿家的娇憨,她口中念着:“无事便好,日后可莫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你走了多远娘就担忧多深。” “知道了娘。”她头抵在佟安卉肩上低语了一句,而后从娘亲怀中起身,“对了娘,刚才那几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是来做什么的?” 佟安卉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眼下已近年关,你爹爹的兵部却始终分拨不到银两,几大军营的粮草军饷已经亏空已久,前些日子有不少的士兵已经趁夜逃了。” “娘有几座陪嫁庄子,我把那几座庄子卖了给你爹凑些军饷,你外公也派人送了银票和药材来,可这些远远抵不上军中所需。” “这几日外邦来了一位王子,你爹爹为了军需的事日日前去王子所居的别院,希望能从他那里借来些军需。”佟安卉又叹了一声,眼中有些忧愁。 “爹爹可借到了?”叶婉茹见娘亲忧愁的眼神,心中也很难过。 佟安卉没说话摇了摇头,目光掠向窗外远处的园子中,如今整个大耀国正在慢慢衰落,不知何时才能再现国泰民安的盛况! “婉儿,这些事不是你女儿家该操心的,闲暇时你跟娘学学管账的本事,娘手里还有两家铺子,到时交给你打理,前些天有几位大人上门求亲来了,娘知道你现在不想嫁人,已经回绝,可婉儿,终有一日你还是要嫁人的。” 佟安卉怜爱的将手抚在她的脸上。 “谢谢娘体贴女儿。”闻言叶婉茹心中一顿,随后她将脸颊轻轻蹭蹭娘亲的掌心。 “唉……”佟安卉一声长叹。 两日后,怀瑾匆匆从荷韵园院外走进来。 屋内的叶婉茹正站在书桌前练字,手腕轻挥间一个个墨染的字迹跃于纸上,她写了几个字后便抬头看向窗外,怀瑾的身影便闯入她眼中。 将饱蘸浓墨的毛笔放进青玉荷叶笔洗中,便转身走向外屋。 “小姐,成了,已经打听到外邦王子的喜好了。”怀瑾面上带着一丝喜意,递过来一页纸张。 “好!”叶婉茹接过纸张一行行看着。 想不到这位耶律德尔王子竟然偏爱吟诗作画。 “你去备车。”吩咐了一句怀瑾后她走向内间。 ……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洛河街上一处四进宅院前。 怀瑾上前叩响大红朱漆门上的铜环,站在门前的叶婉茹心跳如鼓,不知会不会被拒之门外,一旁的虹玉怀里抱着一幅画卷。 “谁呀!” 一道小童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我家小姐这里有一幅画想请耶律王子鉴赏。”怀瑾提高了些声音。 “哎呀,你们这些人招数可真多,饮酒狎妓我家主人不去,你们就开始说要赏画了。”小童稚嫩的抱怨声透过门缝清晰的传了过来。 叶婉茹眉间微动,可见这些日子求见耶律德尔的人并不少,不过为了爹爹无论如何她也要去见一见这位外邦王子。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想不到在下今日竟能在这里见到念姑娘。” 一道有些轻佻的男子说话声在不远处响起。 叶婉茹三人回头便见,顾清临手中摇晃着折扇一步三晃的向这里走来,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停靠在那。 “小姐,竟是那日的无赖,真是冤家路窄!”虹玉翻了翻眼皮。 “什么无赖?”怀瑾一听无赖二字,将撤回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顾清临。 “就是你!我认得你的声音,要带我家主人去狎妓!”小童在门内大喊了一声。 叶婉茹和虹玉收回了目光,怀瑾尴尬的低咳一声。 顾清临丝毫不在意,悠闲的步上台阶,以扇尾轻轻叩门:“去跟耶律王子说,今日我要找他对酒当歌,吟诗一首!” 第九十八章 外邦王子 “一位赏画的小姐,一位喝酒吟诗的公子。”小童的声音在大门里响起。 “你们等等,我去问问我家主人见不见。” 说完后,小童趴在只打开一点的门缝上往外面瞧了一眼。 叶婉茹垂眸时正好对上一双浅蓝色的眼瞳,只见他眼中还带着一点好奇。 浅蓝色眼瞳对上她的视线后攸的挪开。 “哈,吓我一跳。”打开一点的门缝随后被关闭。 叶婉茹听见小童的暗自嘀咕声,颔首轻笑一下。 “送画的、来喝酒作乐的……”小童哒哒哒的小跑声夹杂着一遍遍重复的声音越来越远。 小童跑到内院拐进了右手边一间屋子,手在门上敲了三下不等应答声便推门而入。 “飞儿,可是又来人了?”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子声音语气平淡,似是毫不意外般。 小童走进里间,先到桌边抓起茶壶咕咕咕的喝了一大口水,喘息了一会儿才道:“一位要和你饮酒作诗的小姐和一位要给你送画的公子。” “那要送画的就是昨日说要带你去狎妓的人。”小童骨碌碌转了转浅蓝色的瞳仁。 从里间走出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一头墨发微卷披散着,两道剑眉入鬓,一双蓝眼睛澄澈如水,身上穿着一身飘逸雪色长衫,雪白的袖口处还沾染着点点墨迹。 行走间步履优雅,宽大的衣袖翻飞,一头墨发轻扬,挂着淡笑的面庞白皙如玉,一双蓝眸似是柔和了剑眉的张扬凌厉,整个人似天边皎月散发着清雅柔和的淡淡光芒,恍若谪仙。 此人正是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叫狎妓!”耶律德尔的大手轻揉小童头顶,一顶瓜皮小帽被揉搓的掉了下来。 只见小童泛着青发茬的头上只有一撮桃心形的长发,发尖正好垂到额前,小童有些委屈的挥开他的大手,捡起地上的小帽扣在头上。 随后口中有些催促道:“那你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呀。” 耶律德尔面目攸冷,一双蓝瞳中有些玩味,目光看向院中只一夜就变得千疮百孔的大树。 “去,让那两人进来。” 小童哼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别院前大门外,顾清临墨眉挑起,折扇在手中一下下敲着,唇边勾起:“念姑娘,还没问呢,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顾公子来这里又是所为何事?”叶婉茹不答反问了一句。 顾清临张嘴学了一声清脆的鸟鸣,口中拉着长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美人儿的地方自然有我顾清临。” 说罢一把抽出虹玉怀中的卷轴。 “顾公子,你这做派实在不像大家公子所为。”虹玉站在一旁跺脚,想上前去把画抢回来,又怕男女有别,不好过多接触。 怀瑾走到叶婉茹身边低语:“小姐,我以前见过他,他就是顾家的二少爷,是个玩世不恭之人,顾府上下向来是和咱们老爷作对的。” 叶婉茹凤眸微冷,睨了一眼顾清临。 怀瑾向前迈了一步,冷眼直视顾清临,掌心摊开,语气微沉:“把画还给我家小姐。” 顾清临将折扇插进后脖颈的衣领间,一脚跳开,后退了两步,哗啦一下抖开卷轴。 “呵,竟然是仙鹤衔灵草!妙!妙!妙!这乃是书画名家濮逸云真迹,他的字画流传的并不多,可谓是千金难求,少爷我喜欢呐!” 怀瑾冷哼一声:“这幅画乃我家小姐亲手所画。” “还有那是书画名家濮逸真。”虹玉扑哧笑了一声。 顾清临楞了一下,随即笑道:“想不到念姑娘画的这么好,在下佩服。”说罢将画轴卷好夹在腋下,无视怀瑾的冷哼。 这时一连串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小童站在门的一侧有些气喘吁吁道:“我家、我家主人请二位进去。” 小童说罢指了指虹玉和怀瑾道:“但他们不能进。” “哈哈,念姑娘慢走,在下先行一步。”顾清临大笑一声将画扔向身后,随后整个人连跑带跳的冲了进去。 虹玉捡起画有些心疼的跺跺脚,口中怒道:“这个无赖!” 怀瑾气的胸脯剧烈起伏,狠狠的盯着顾清临跑远的身影,如若不是怕给老爷和小姐惹麻烦,他早就冲过去揍他了。 “你们在院外等我便好。“交代一句后叶婉茹接过画,随后跟着迈进了大门里。 小童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窜到老远的身影,有些气恼的鼓了鼓腮,真是无礼之人。 叶婉茹拿着画卷和小童并排走着,她能察觉到小童的视线不时落在她身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外邦之人,小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一双浅蓝色的眼瞳似一泓湖水,干净澄澈,让人忍不住心生亲昵之感。 小童偷偷打量她的可爱摸样印在她眼角余光中,方才被顾清临的行为激起的火气也平息了许多。 走了一会儿小童直奔其中一间屋子走去,顾清临早跑的不见了踪影,叶婉茹心中有些暗自着急,他来此也必定有所求,万不能让他抢了先。 小童推门而入,叶婉茹略微惊讶的眨了眨眼,便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还未见到人便听见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小王不解顾公子昨夜的所为是何用意。” “这个嘛,以大王子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懂了顾小弟的意思才是啊,昨夜的行为实属无奈,实属无奈!”顾清临像在自家一样翘腿坐着。 听见交谈声叶婉茹心下更急,脚步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呵呵,小王不懂,恐猜错了造成误解,顾公子有事还请直言。”一阵低沉的笑声。 “哦?这位便是要与本王饮酒作诗的姑娘吧?”低沉的嗓音带着些疑惑和兴味。 叶婉茹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童,小童一双澄澈的蓝眼睛带些茫然的回望她,而坐在那里的顾清临仅愣了一下便抚膝大笑不止。 耶律德尔见几人状况,心中自是知晓了事情的缘由,看来是飞儿记错闹了笑话。 面上和煦的站起身,走向叶婉茹,一袭白裳衣袂蹁跹,右手捂在左胸口,左手背在身后,微微颔首,“在下耶律德尔,不知姑娘芳名?” 听见声音的叶婉茹,转身抬首便撞进一泓深蓝的湖水中。 第九十九章 各显身手 耶律德尔低醇温厚的嗓音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耶律王子有礼,小女名唤叶婉茹。”她只怔了一瞬,便躬身福礼。 顾清临晃着脚步走过去,站在他们二人之间,挡住了耶律德尔的视线,看向叶婉茹的眼中带着探究,“哎,叶……你不是念姑娘吗?” 叶婉茹避开顾清临的目光,看向耶律德尔道:“家父乃是兵部尚书叶洵,今日小女特地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哦?原来是叶大人家的千金,小王前几日见过令尊,是个性格忠秉之人,不知姑娘今日来所为何事?”耶律德尔边说边伸出一只手臂请叶婉茹先行。 叶婉茹微微颔首致谢,莲步轻移,开口道:“听闻耶律王子这次出使大耀国本肩负重任,但却将重臣们都拒之门外,王子行事实属令人不解。” “呵呵,年幼时曾听父王说大耀国地处江南,物资富饶,更是国泰民安,小王心中向往不已,不曾想来时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心中甚是失望。”耶律德尔摇头轻笑了一声。 一旁被二人冷落的顾清临不甘寂寞的走上前来,伸手指向窗外:“耶律王子,你看到的只是区区一面,这就像你院中那棵树的症结所在。” 叶婉茹顺着手臂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院中一棵二人合抱粗的香樟树,树木苍翠挺拔,绿荫如盖的树冠上枝繁叶茂,片片椭叶在冬日的薄雪中显得青翠欲滴。 粗壮的树干上却显出斑驳的痕迹,像是用了刀斧所致,茬口泛白,显然是近两日所为,看到这里叶婉茹终于明白进来时听见的话是何意。 “如今的大耀国就像这株大树,虽面上有些千疮百孔,可内里依旧坚韧挺拔,这些千疮百孔的痕迹历经岁月的变化,只会为这株树添些别样的风采,而不会成为它腐朽坍塌的缘由,它依然会矗立在这院中,经受风霜雨雪的洗礼。” 说完,顾清临轻勾嘴角。 一双狭长的丹凤轻转,若是能打动耶律德尔,也不枉昨夜他派人来做此事,现有司徒雷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不能绑牢卓阳国这个盟友,恐怕难以有国泰民安之日。 叶婉茹诧异的看了一眼侃侃而谈的顾清临,想不到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竟也能长篇大论起来,偏偏话还说的十分得体有理,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顾清临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轻挑墨眉,又是那副浪荡公子哥儿样。 “耶律王子,在下说的话可有道理?”顾清临手里耍着折扇,问了一句有些凝眉的耶律德尔。 耶律德尔只是思虑片刻,便含笑道:“顾公子所言不假,但司徒雷此人颇有手腕,行事更是雷厉风行,且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虽不光芒四射,但却耀眼的很,顾公子以为如何?” 闻言顾清临笑而不语上前几步推开房门,展开手臂,指向院中的大树旁,“耶律王子请。” 叶婉茹和耶律德尔有些疑惑,不解顾清临此举何意,脚下却不由走了出去,想看看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一旁早就听得目瞪口呆的飞儿扔下手里的一把核桃,跳下椅子便跑了出去。 “幼弟顽劣,让姑娘见笑了。”耶律德尔颔首歉意一笑。 叶婉茹心中了然,开始就觉得这小童行为甚是自如,毫不拘谨,不像是寻常的小厮侍从。 “小王子甚是天真可爱。”她垂眸含笑轻声道。 说话间两人来到院外,只见顾清临在一脚脚踢踹着香樟树树干,枝头上有几许叶片簌簌落下,飞儿站在一旁眼带惊讶的看着面前之人。 见他二人走过来时,顾清临往回走了两步,一撩衣袍蹲下身来,指着地面上一棵指长的新栽小树苗笑道:“耶律王子请看,这小树苗便是司徒雷。” 和煦的阳光透过厚如华盖的树冠,片片椭叶照在地上留下一片暗影,风动间,几缕光线调皮的穿过枝桠照在顾清临身上脸上,稍显认真的神情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说罢不待几人细看,顾清临腾地起身,一脚跺了下去,小树苗顿时萎顿在他脚下,他还扭着腰胯碾了碾。 果然一本正经对顾清临来说只是一时的,这不过片刻便现了原形。 飞儿快速跑到耶律德尔身边,勾了勾他的手臂,耶律德尔弯下身躯,飞儿手虚拢在他耳上,轻语了一句:“大哥,这人可真古怪!” 耶律德尔听后直起腰身,嘴角轻扬,大手抚在飞儿的瓜皮小帽上。 “耶律王子现在明白了吧?小树苗始终是小树苗,一阵风吹草动的便会夭折,而长成的大树却不会。”顾清临拍了拍袍角上沾染的尘土。 “小王看出来了,二位今日是来当说客的,顾公子的话说完了,小王倒还想听听姑娘的见解,你们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小王当然要深思熟虑。”耶律德尔蓝眼微眯,很有兴味的看着叶婉茹。 “小女还要借耶律王子笔墨一用。”叶婉茹微笑颔首。 耶律德尔目光有些许诧异,随后口中赞道:“想不到姑娘倒是个心灵手巧之人。”而后话语微转“小王也酷爱丹青,倒是可以和姑娘切磋一番。” “耶律王子谬赞,小女不过是闲暇无事时的一点趣味而已。”她朱唇微启,话语轻吐。 四人又回到屋里,跟随耶律德尔走到内间。 只见里面一张宽约五尺、长约九尺的大书案占据了房间的半壁江山,临旁摆放着几尊青花瓷大缸,里面插着数支粗细不一的毛笔。 整张书案竟是由一棵大树干剖开所造,在案头一角叶婉茹甚至看见一点萌发的新绿枝芽。 书案上摆放着一副未画完的画,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嶙峋的山峰,山石缝隙中簇簇兰草丛生,几点含苞待放的苞蕾点缀其上,站的近些,仿佛已经闻到几缕幽香气息。 “耶律王子的画技果然妙笔生花,不知可否让小女完成剩下的半幅?”叶婉茹凤眸流转,开口询问了一句。 耶律德尔剑眉微挑,一双蓝眸中的兴味更大,“姑娘请!” 第一百章 妙笔生辉 叶婉茹樱唇微抿,右手握着一杆象牙制狼毫笔在书案前凝神挥毫,温润的触感在笔尖下缓缓晕开,一道同样粗犷的线条与那条断壁相连。 两条墨线衔接无缝,看不出一丝痕迹,仿佛是同一人所画般,橙色暖阳洒在她白皙精致的脸庞上,眉心一点胭脂痣似是一粒红宝石,散发着淡淡光芒。 她眼神认真,纤纤素手握着莹白温润的笔杆,笔下依旧是毫无滞碍的落笔,纸上斑驳的倩影与墨痕相映成趣,清风无味,唯有点点墨香,这一刻,仿佛她和她手中的画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颜色。 飞儿不由轻踮着脚步无声的走了过去,悄声站在书案一头静静看着。 顾清临眼里始终带着丝丝笑意,心中却跳如鼓雷,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婉儿了。 耶律德尔原本兴味的眼神,随着叶婉茹笔下行云流水的动作,在宣纸上一点点展开的画面,他神色变得也有几分凝重,想不到一位闺阁女子竟能有如此心境。 女子大多只在意情情爱爱,胸怀天下可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的,他不禁有几分欣赏,一双蓝眸也从画上挪开、移到书案前的人身上去。 耶律德尔大概已知晓叶婉茹所画何物了,只是如今的大耀国早已不是昔年鼎盛时期,他此次出使,竟未能得见轩帝,卓阳国与大耀国国力相当,即使重臣相见也属实压低了本国的国威。 若是见了年岁相仿又身无官职之人,那便可以说是与朋友小聚了,这也是他为何来大耀国多日唯独见了这两人的原因,顾清临昨夜所为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想到这他不由看了一眼顾清临,只见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案前少女。 画了许久都不曾停笔,叶婉茹握笔的玉指下依旧笔走龙蛇,莹白的面上、额上在橙色暖阳中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一片绵延的山峰跃然于纸上,高耸的山峰苍劲雄浑,凛冽的气势似是要破画欲来,接连几片山脉相连,数条涤荡的河流上波光鳞动穿插在山峰间。 山峰间两处雕梁画栋的琼宇楼阁矗立其中,山下一只呲牙狰目的豺狼引颈长啸,豺狼目露凶光凝视前方两处山脉间的楼宇。 利爪沉下土壤几分,可见其中的坚决狠戾,墨染的毛发上纤毫毕现,画完最后一笔狼尾,叶婉茹悠然收笔。 站在她身侧的顾清临和耶律德尔有些怔楞,宣纸上山峦叠嶂雄浑的气息让他二人如临此境,最惊奇的是纸上那只墨染豺狼,满身嗜血阴狠的气息挥洒在纸张上,似是下一刻就会跃纸而出。 叶婉茹将笔放入青花瓷大缸中,走到书案一侧,樱唇微启:“耶律王子请看。” 耶律德尔和顾清临上前两步,负手而立站在宽大的书案前,微微颔首凝视着整幅画卷,原本耶律德尔所画的山峰与兰草被重重叠嶂阻碍,仍静静的等待悄然绽放。 静默了须臾耶律德尔才沉声开口赞了一句:“妙!姑娘的画技可谓是丹青妙笔,这只豺狼乃点睛之处,此幅画的意境小王已懂。” 说罢耶律德尔复又走到叶婉茹身前三尺处站定,高大挺拔的身躯在她面前投下一片暗影,她心中不由一喜,看来事情已有几分把握了。 耶律德尔微微躬身颔首,右手捂在左胸口,“姑娘是胸怀天下的巾帼女子,小王佩服!” 叶婉茹福一福礼,开口道:“耶律王子谬赞了,不只小女子一人一心为国,无数大耀子民和我心中所想相同,更何况大耀国乃我们万千子民生存之根本,有国才有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叶姑娘果然机敏聪慧,只用一幅画便表达出了这么深的含义,大耀国与云帆国就好似那两处楼宇,而豺狼嘛,自然就是司徒雷,豺狼来了,友邻之邦当联手格杀才是,妙极!” 顾清临手中折扇轻摇,慢慢踱步,话说完走到叶婉茹面前,轻扯嘴角:“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耶律德尔轻轻抚掌,沉声开口:“二位所言都颇有一番见解,顾公子引物为证,姑娘以画喻事,你们二位巧妙配合的更是天衣无缝,小王心中佩服之至。” 说罢学着大耀国人那样拱了拱手:“小王已将二位引为知己,此时已至晌午,若是二位不嫌弃便在这别院中用些薄酒淡菜如何?” “耶律王子心系子民,乃国之大幸,能劳烦耶律王子款待,是小女的荣幸。”叶婉茹福一福礼,言语真诚。 顾清临哈哈大笑两声,“既然已为知己,那清临便斗胆唤耶律王子一声耶律兄,清临早就想与你把酒言欢,兴致来了,再吟诗作对一番,岂不妙哉!” “好!既然我们三位亦引为知己,便不用再讲这些俗套,飞儿,去吩咐下人备酒菜。”耶律德尔本就生得玉树临风,爽朗轻笑间一双明亮的蓝眸恍若星子般璀璨。 “何须这么麻烦,耶律兄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顾清临说完一句,便快步走出。 已经站在门边的飞儿看着那道窜出去的身影有些惊呆,挠了挠头上的瓜皮小帽,便轻叹一声摇摇头往回走,模样实在是憨态可掬的紧。 耶律德尔引着叶婉茹走出书房,看着飞奔的顾清临口中笑道:“顾老弟倒是个洒脱之人。” 说着他伸手推开一扇门,转头看向叶婉茹,“姑娘一手妙笔丹青画的甚是传神,想必也精通音律,我能否请姑娘合作一曲?” 说完耶律德尔轻摇头,口中道:“不妥,我唤顾公子为顾老弟,再唤叶小姐为姑娘太显生疏,我年纪虚长你几岁,能唤你为婉茹妹妹吗?” “耶律兄胸襟坦荡,婉茹亦是很佩服,耶律兄自唤我婉茹妹妹便好。”叶婉茹对着温和有礼的耶律德尔福了福礼。 她目光看向屋内一侧摆放的各色乐器,看来他不仅擅长丹青,也是位精通音法之人,遂开口道:“不知耶律兄想合奏什么曲目?” 第一百零一章 得偿所愿 “此情此境,又觅得知音,当奏一曲高山流水,婉茹妹妹意下如何?”耶律德尔走到架子前拿起一管紫竹九节箫,目光灼灼的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唇角微翘,“兄长所言甚是。” 说罢提裾轻步走到那台古筝前,跪坐在置放的一张软垫上。 耶律德尔一袭白裳长身玉立,九节紫竹箫上白皙的指尖轻轻点放,和叶婉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将箫竖在唇边。 叶婉茹葱白玉指轻轻拨动琴弦,几声音调响起后,醇厚秀雅的洞箫音袅袅传出,和着清脆悦耳如山泉般流畅的古筝音,涓涓流淌。 忽而曲调高扬,巍峨高山的雄浑气息扑面而来,忽而曲调低沉,似是山涧鸣泉、环佩叮当,潺潺流水与巍巍高山相映成趣。 随着曲调的变化,仿佛看到小溪澄澈水流的汩汩流动、又仿佛看到江流入海的大气磅礴、时而有飞瀑倾洒的奔腾不息、偶有几个清澈透明的泛音,又令人想起山间空谷幽兰悄然绽放的景象。 一曲终了,仍有余音绕梁,仿佛置身于广阔的山间,又仿佛置身于临畔缓缓溪流之上,足下一叶扁舟,顺水而行,宁静致远,深邃绵长。 叶婉茹盈盈起身福礼:“兄长技艺果然了得,婉茹佩服。” 有些出神的耶律德尔微微怔楞了一下,似是此刻才从这曲子中走出,当下便笑道:“婉茹妹妹的筝艺当算一绝,兄长我果然觅得良音,听罢一曲,当真是获益匪浅。” 这时顾清临推门而入,身后一排的小厮手中捧着各色佳肴鱼贯而入,其中一只金黄的烤全羊被两名小厮抬着,香味扑鼻,引人口舌生津,他手里还拎着几坛酒。 看着一盘盘摆在桌上的菜肴,耶律德尔蓝眸微动,撩动衣袍施了一礼,“顾老弟有心了!” 放下酒坛的顾清临连连摇手,“耶律兄客气了,这有何难,不过是吩咐几句话的事,快尝尝看,我找的厨子做的可与你们那里的味道相同。” 四人席地而坐,飞儿乖巧的坐在一旁,吸着鼻子闻烤全羊身上的香气。 耶律德尔拿着薄刃在羊腿上片下几片冒着热气的肉,而后一一放到几人面前的骨碟中,最后才拿着玉箸夹起一片放进口中咀嚼。 顾清临起开封着黄泥的坛口,一股酒气辛辣的味道窜入鼻息,叶婉茹和他相对而坐,被呛得偏了偏头,这酒闻起来烈的很。 闻到酒香耶律德尔蓝眸一亮,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方开口道:“哦?这酒闻起来似是我卓阳国特有的柳林酒,烤羊也比我国的多了一些馨香的味道。” “以酒会友怎可无酒?”顾清临站起身来给耶律德尔面前的碗里倒了一碗酒。 飞儿端着酒碗,眼巴巴的看着顾清临,他轻笑一声,“小孩子少喝点”只给倒了一碗底便作罢。 “顾老弟,冬日虽暖,却也寒气颇深,更何况少酌些无妨,给婉茹妹妹也倒些。”耶律德尔说着就去拿酒坛。 顾清临连忙摆手,“耶律兄稍坐,柳林酒忒烈,不适合女儿家饮,老弟我买了桃花酿,既暖身又养颜。”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酒瓶拧开红布软塞,放在叶婉茹面前。 一股桃花的馨香味道带着淡淡酒香从小小的瓶口溢出,听到桃花酿叶婉茹心中微动,那一年的桃花雨似是一场甜美的梦幻、又似是一场梦魇。 “多谢顾公子。”叶婉茹对着顾清临颔首致谢随后拿起酒瓶倒在小小的酒盅里。 顾清临挑了挑墨眉,勾着唇角轻笑一声,四人方举杯同饮。 三人把酒言欢,一旁的飞儿又偷偷倒了一次酒,现已有些醉朦朦的靠在那里,耶律德尔拍拍手掌,须臾后一身前裹着半块虎皮的侍卫走进来将飞儿抱走。 酒过三巡时,耶律德尔放下酒碗,剑眉微拧,静默片刻后方开口:“顾老弟和婉茹妹妹所求之事为兄心中已明,只是我实在难以抉择”说完,他停了下来。 叶婉茹和顾清临目光灼灼的看着耶律德尔,她放在桌下紧握的手心里薄汗一层,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他究竟会选择谁。 顾清临嘴角噙着笑意,似是胸有成竹般。 “我的话也许不公,顾老弟引物为证实属聪慧,婉茹妹妹已画喻事,你们二人不相上下,但本该娇弱的女儿家却生得一副大义情怀,实在令我钦佩,所以我将这件事交给婉茹妹妹,还望顾老弟切莫介怀。” 耶律德尔说完将三人面前的酒碗酒杯斟满,便自斟自饮起来。 叶婉茹交握的手忽的放开,方才悬起的一颗心也悠然落下,舒心的展颜一笑,敬了耶律德尔一杯,这次令爹爹苦恼的事情有解了。 反观顾清临刚刚扬起的嘴角僵了一僵,闪亮的丹凤眼中很是失落,长叹了一声,便端起酒碗干了一碗烈酒。 心中却跳跃的厉害,兵部的事情也是一直悬在他心里的一把利刃,这回好了,事情总算得到解决,刚刚婉儿紧张又放松的神情都看在他眼里。 这次他来不过是替顾言那老家伙跑腿儿的,他还真怕耶律德尔选他,心里高兴,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苦闷气恼的样子,想罢他又倒了一碗酒。 “百事尽除去,唯有诗与酒。”饮罢一碗酒,站起身来,顾清临长臂一挥,颇有些豪气云天。 耶律德尔端着酒碗站起身来,一双蓝眸熠熠生辉,饮完碗中的酒后一甩手扔掉大碗,口中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有些微醺的二人相视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坛便开始开怀畅饮,一声声激昂的行酒令从二人口中迸出。 见状叶婉茹轻吐一口气,带着些淡淡的桃花香,甜腻气息令她心有所感,一时间有些怅然,那二人已喝醉,她便走向书房,在桌上留下一封书信便走出别院。 这件事具体商洽还要爹爹来谈,她更要快些回去将好消息告诉爹爹才好,好让他悬着的心放下。 怀瑾和虹玉见她出来,忙迎上前,三人坐上马车回府。 落下帘幔时她扫了一眼顾清临马车的方向,只见原本好好的马车车顶已经被掀了去,四周的帷幔也被划成一条条在风中摇曳着。 第一百零二章 月下清临 方才席间一小瓶的桃花酿几乎都让她喝了,许是因为心中感伤的缘由,也许是紧绷的精神忽地放松,此刻她仰靠在引枕上神情慵懒。 心中却不由地想起恒毅哥哥,这种强烈的思念一直都被她压在心底深处。 可看见洒脱不羁的耶律德尔和忽正忽邪的顾清临,他们二人在一起把酒言欢,意气风发的样子,却让她心底的思念喷涌而出。 若是恒毅哥哥在此,他肯定会与耶律兄长互为挚友,恒毅哥哥长随大将军驻军西北边陲,肯定能喝的惯最烈的柳林酒,再舞上一番剑。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那位少年在青松下,持剑之人身姿挺拔,身形矫若游龙、长剑如芒、气贯长虹…… 吱悠悠的马车平稳前行,不多时思来想去的叶婉茹便垂眸睡去,虹玉拿起一边的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不知她心中所念的人会不会走进她的梦里。 等听到虹玉的温柔低语时,马车已经稳稳停靠咋府门前,叶婉茹揉了揉面颊,布下马车。 她先回到自己所住的荷韵园内,脱下大氅,掬了一捧碧玺备好的温水净了面,又饮了一盏浓茶去掉口中的酒味,换完一身裙裳后,才带着碧玺前去爹娘院中。 进了院子她便见到叶洵正在院中有些焦急的来回走动,心里略急,忙开口喊了一声:“爹爹!” 叶洵听见喊声忙转过头见到她时,敛起一脸的愁绪,挂上笑意,“婉儿怎么来了?” “爹爹,女儿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看着爹爹强颜欢笑的脸,染霜的两鬓,叶婉茹心中有些内疚,因为恒毅哥哥的事情,前半年来她沉溺在悲恸之中,对爹娘的关注也越发少。 走过来的叶洵听闻后面上的笑容更大,以为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情趣,便一脸的宠溺,“哦?是什么好消息,可是书法造诣上又精进了?” “爹,明日您空闲了再去耶律王子那里,他已经答应为您解决军需之事。”叶婉茹福一福礼,轻声道。 叶洵听后面色一滞,眼中惊讶大盛,微沉着声音:“婉儿你太胆大妄为!” “爹爹,耶律王子的别院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何况他为人坦荡堪称的上君子。”看爹爹严肃的眉眼,她知道爹爹是担心她。 “到底怎么回事,婉儿给爹讲清楚。”叶洵板着脸狠狠的抬起手,又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 父女二人走到屋内,佟安卉闻声走了出来,她便将事情的原本经过将给爹娘听。 听罢叶洵一双大手怜爱的抚在叶婉茹的发顶,遂开口夸赞:“我的婉儿自小便聪明伶俐,如今仅凭一幅画便让耶律王子敬佩于你,堪称女中豪杰!” 叶婉茹听见叶洵的夸赞,有些羞赧道:“女儿才不要当什么女中豪杰,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女儿便心满意足了。” …… 如钩的月挂在天边时,顾清临才跌撞着脚步从耶律德尔的别院中走出。 冬日的夜晚月色冷清,轻灵的月色如明净清澈的柔水般倾洒,柔和透明的月光下,他如玉的面庞上散出点点光晕。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一声大喝,摇晃着身形,将手中的折扇高举,遥指天边的一弯新月,语气中有些意犹未尽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等在一旁的小厮裹着棉袄在车辕上打盹,听见喊声,连忙站起来,从马车中拿出一件鹤羽大氅走了过去。 小厮走过去想将大氅披在顾清临身上,却被顾清临差点推了一个趔趄。 “你是何人!”顾清临醉醺醺道。 “二少爷,二少爷,您快披上些吧,夜晚寒凉,您再染了风寒。”小厮边说边把大氅给顾清临拢好。 顾清临在小厮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向马车走去,他半垂着头发出一阵低笑声,那马车破成那个样子,不用想肯定是怀瑾那小子干的。 “少爷,小的下午去上茅房的功夫,回来马车就这样了……,小的不敢回府去换车,怕老爷责罚。”小厮声音呐呐低如蚊蝇。 出来这一天半日的,少爷又喝醉了,若是事情办不成,回去后少爷恐怕会挨罚。 拿起叠放在一旁的软毯给顾清临盖好,小厮才赶着马车打道回府。 躺在四处漏风没有车顶的马车里,顾清临已不见醉态,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正炯炯有神的看着夜幕上悬挂的一弯残月。 这耶律德尔酒量不浅,婉儿走后他们二人又饮了四坛,他装出醉酒摸样,吐露烦恼,最后从耶律德尔手中拿下一条边境的商路。 这事本就在他计划之中,要想在顾言那里慢慢崭露头角得到重视,占一条商路却是可行的,毕竟老家伙爱财,他又怎会嫌银子多了烫手。 夜凉如水,清浅的月光也越发冷清,四周呼呼的冷风往他身上兜灌,他不由地拢了拢大氅,口中发出一阵愉悦的低沉笑声。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声音浑厚沙哑,似是一坛开封的陈年老酒,浅淡迷人,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听见他笑声的小厮面上也有几分高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 别院内顾清临走后,微微有些摇晃的耶律德尔起身走到书房,站在那副平展铺放的画卷前,目光之内两封信落于眼中。 回到顾府中的顾清临刚下了马车,便被等在府门口的吴伯请去了后院。 “老爷一直在等您呢。”吴伯小声道。 后院中顾言面色微沉,一双三角眼中有些不耐,这个二子到底是有些不靠谱,已经出去了一时半日,还不回来。 “老爷,二少爷进府了,已经过了三门,正往您这来呢。”门外侍卫禀报了一声。 顾言眼神微动,轻吐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随后有股冲天的酒气就扑了顾言一脸。 顾言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墩放在桌上,口中有些急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跌跌撞撞走进来的顾清临,醉眼朦胧的半睁着,歪歪斜斜的躬身行了个礼,“爹,事情没办成……” “你这个废物,耶律德尔不见为官之人,才派你去的,你不是最会饮酒作诗的吗?事情怎么会办不成!”怒气大盛的顾言打断顾清临的话。 “虽然没办成,不过儿子从耶律王子手中拿到一条通往边境的商道。”顾清临坐在桌边,拿起茶壶喝了一口。 顾言面色又沉了几分,拧着眉思忖了一会儿后,面色稍霁,一条商道也无妨,只要打通了各种关节,让卓阳国得到实在的银钱,那些事日后再提不迟。 想到这顾言嘴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过……”顾清临顿了一下接着道:“耶律王子将这件事情交给儿子全权处理。” 顾言听后眼中瞳仁深眯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清临,“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纨绔子弟 “既然耶律王子交给你做,你便要把事情做到最好,千万别丢了顾家的颜面,孰轻孰重你应该懂得。”顾言看了半晌醉醺醺的顾清临,最后才面目肃然,有些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顾清临坐在那里有些不稳,整个身体都倚靠在桌子上,听见声音后点了点头,半趴在桌上,一双清明的眼透过胳膊与脸颊的缝隙瞄向屏风后。 “既然已无事,你先回去吧。”顾言挥挥手。 “爹,孩儿告退——!”顾清临醉意大盛,话已不成调,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脚下一个不稳,整个身体便扑向那架屏风。 眼看着顾清临要冲屏风撞过去时,桌边的顾言忙奔步过去,拽住他的手臂,将整个人拉了起来,口中有些嗔怪的责备道:“看你喝的这么多,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遂又转头向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把二少爷扶回去好好休息。” “是,老爷。” 到了淮清院,绕过一道石屏,又走过一条长长的水榭回廊,方来到正屋门前,两名侍卫又架着顾清临进了内间,把人安放到上床榻后,才躬身告退,长吁了一口气。 顾清临虽不得顾言喜爱,但甚得老夫人和顾夫人的欢心,是以他在顾府中的院子要比其他两兄弟的院子大得多,也贵气许多。 躺在床上的顾清临睁眼看着床顶的幔帐,这次又被支开,方才他扑向屏风只是想试探一下,却不想被及时拦住,看来那屏风背后肯定有人。 顾清临嘴角勾起,脸上似笑非笑,想要获取顾言的信任看来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在他走后,顾言的书房里果然从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正是顾从云。 “爹,刚才二弟的举动不会是有意的吧?”顾从云拧着眉毛,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顾言瞥了一眼这个大儿子,口中嗤笑了一声:“你觉得老二有那个心思吗?喝的烂醉如泥,他能看清什么。” 顾从云脸上带着点忧思,眼中疑惑更甚,“这耶律王子如何就将事情将给二弟办了呢?一条边境商道能获取的银钱可不少,二弟挥霍无度,到时不会坏了咱们的大事吧?” 顾言面无表情声音冷然,“这也是为父最为担心的。” …… 如今已是腊月十六,几近年关,一直在郎山城、化桑县赈灾的闵柏衍今日才率人回到府中,历时一个半月终于让那一方的百姓平安渡过天灾。 身形消瘦俊朗、面庞坚毅的闵柏衍身披玄色貂皮大氅,站在府门口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一旁的侍卫,便健步如飞的向后院走去。 推开书房紧闭的门快,书房里的侍卫见到闵柏衍走进来,先躬身行礼,忙把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殿下,这是属下昨日在府门口捡到的。” 闵柏衍面目沉重的接过盒子,打开后仅是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便勃然变色,垂着的手掌紧握成拳。 鹰羽卫,每位皇子身边都配备了三十六名,由高手统一亲自调教,各个皇子身边的鹰羽卫刺青都会不同,他身边所属鹰羽卫刺的是一朵玉兰花。 盒子里的半条断臂正是当日在临水镇派出的鹰五,后几经派人寻找,都找不到一点痕迹,现在却被送来了断臂。 鹰五会不会是查到什么而被灭口了呢?闵柏衍剑眉紧锁,看来是触碰到背后之人的底线了。 “找不到尸体,便好好安葬鹰五的手臂,让搜寻他的人也都撤回来吧!”闵柏衍大手抚上面颊,搓了搓脸,“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揪出来!” 金陵城中琴轩楼里。 琴轩楼名字虽文雅,却是一处不折不扣的烟花地,这处烟花地又与别处的略不相同。 这儿的姑娘们从不浓妆艳抹,而且每位花牌上的姑娘都有几首拿手的曲艺,且大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今日听涛阁雅间里只听阵阵琴音从纱幔后袅袅升起,似湉湉流水,又如细语呢喃,婉转缠绵,在空气里荡漾出细小的波纹。 飘渺的藕荷色重重纱幔阻碍了视线,不能让人一窥弹琴之人真容。 纱幔前不远处的圆桌旁,围坐了六名十八九岁的少年,每人身侧都侍立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 “清临兄、你现在可以啊,竟然敢把你干叔叔家抄了,来来来,兄弟我得敬你一杯!”一位少年脚踩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大碗酒,说完仰头咕咕喝了个干净。 说话这人是刘二,他本名唤刘知远,是工部侍郎刘曦第二子,和顾清临一样是个纨绔子弟。 不只刘二,今天在座的六位都是一样的,都被各自的父亲所不喜,他们立志要做几件大事。 这几人凑在一起可谓是臭味相投。 顾清临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斜眼睨了下说话之人,口中哼笑道:“刘二,你这消息也太慢了,这都多久的事了。” 话说完他才懒洋洋的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你们前些日子干的事儿也不小啊!” “清临兄,还真别说,那件事当真刺激的很,可惜当时你去考试,没能参加!”一皮肤黝黑少年有些神采飞扬,言语间满是自豪。 “哈哈,这事要说还是得让李大个儿来说,他毕竟是策划人。”刘二推了推其中一位身形高大的人。 李大个儿正是李太守家的独子李牧原,见顾清临的视线瞟向他时,有些不好意思的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讲起。 讲完后李牧原仍止不住的笑道:“哈哈哈,那天差点被蔡三那小子坏了好事,可怜我啊,被吊在绳子上半日,手腕差点断掉,回去后还挨了我爹一顿鞭子。” “快别说了,还不是刘二太阴损,给你爹送信说要偷你家宝贝,最后却在你家密室里撒了一屋子尿。” 李牧原说完手托着腮,嘴里啧啧两声,“还别说,那天我被吊在上面,还真看到一位美人儿。” “后来我经过多方打探,才知道那是兵部尚书家的独女叶婉茹,见到此人,兄弟我才知道什么叫美若天仙啊!” 李牧原两眼放光,“清临兄,不如咱们干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把她给绑了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醍醐灌顶 顾清临半挑着一双漆黑的丹凤眼看李牧原,也不说话,只是端起桌边的酒杯浅酌了一口。 倒是刘二听后转了转眼珠,一拍手掌叫了一声好,“那可是叶大人啊,若是绑了她家的小姐,咱们几个就算是彻底出名了,哈哈,想想就兴奋!” “清临兄你看怎么样?”刘二搓搓手,脸上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哼,我看可不怎么样。”顾清临面带不屑的冷哼一声,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神色自若道:“前些年所做的那些个荒唐事,在如今看来实属有些幼稚。” “这几年我们除了落下满身的臭名声和挨不完的责罚,咱们还做过什么事?亲者痛仇者快这句话用在你、我、大家身上再合适不过。” “每日一出府门,祖母和母亲就跟着担忧,而那些所谓的哥哥们巴不得咱们不成器,你我说是和各自父亲作对,成日里惹是生非的,殊不知,我们的行为可能更如了各位哥哥的意。” 顾清临面上阴沉,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狠绝。 他见几位听完都有几分沉默,便不再言语,这些话得让他们自己消化一段时间,顿悟了才好说接下来的事情。 要改变这些人惯有的行为方式不是一时的,顾清临说完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在打鼓,不知他这一变化会不会让几人起疑。 顾清临拍了拍手,纱幔里的琴声戛然而止,随后一声声慷慨激昂的广陵止息曲调如山崩海啸之势传出,几人眼中迸出一道别样的神色。 意气昂扬的曲调能振发人心底的热血,这和两军对垒鸣鼓振奋人心、鼓舞士气是一个道理的,希望能对几人有用。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侍立的少女,少女着素手躬身斟满一杯酒,顾清临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后,便慢慢饮酌。 “哎!”刘二一拍额头,眼神差异的看着顾清临,嘴里惊讶道:“这不像你啊清临兄,平日里就你阴招最多!”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做那些荒唐事又不能留名,到最后在坊间也不过是给百姓们添了些茶余饭后的笑谈,于整日看不惯我们的老家伙们又有什么损失吗?” “若是咱们做了正经的好事,不妄青史留名,但若坊间再谈论你我等人,谁人不高看一眼,何苦被人面上恭敬的尊一声爷,暗地里却唾弃咱们。” 顾清临说完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枚指长的利爪雕饰,一根深褐色皮绳从中穿过。 “看看,这是耶律王子的信物,两日前我从他手中拿到一条边贸的商路。” “这条商道在年初时,因为几座边城内一片混乱的局面被关闭,如今我接管这条商道意味的却不是一条简单的财富之路,而是两国恢复建邦友好往来的重新开端。” 几人听后诧异的看着顾清临,而后纷纷将视线投到桌上的那枚利爪雕饰。 “啊!”李牧原大手一拍额头,随后起身,长身揖礼,“今日听得清临兄一席话,牧原有如醍醐灌顶,请受小弟一礼。” 听得李牧原一声大喊,刘二等人纷纷醒神,面上都有些激动,满身的阴郁气息也散去大半,这才有些青少年身上特有的蓬勃朝气。 “乖乖,要是我没看错,这可是熊爪所制,云帆国人果然勇武!”刘二拿起熊爪雕饰嘴里啧啧称赞。 “我大耀国骁勇善战之人并不少,段大将军和段小将军智勇双全,谁人不称赞,只可惜……”皮肤黝黑的少年面上有些惋惜。 这还是段恒毅第一次从一位陌生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有些动容。 “好!还烦请清临兄带我们干一番真正的大事,这才叫真正的出气,好让那些老家伙们对我们刮目相看!”李牧原说完敬了顾清临一碗。 与此同时,闵柏衍先去宫中将郎山城后续如何处理的奏折递交上去后,又去了他母妃的紫菀宫坐了半日才离去,出了皇宫的大门他便带着侍卫策马离开。 几人行至昌兴街时,四名侍卫打马回府,而闵柏衍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此时的叶婉茹手拿半块龙形玉玦正坐在榻上出神。 怀瑜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小姐,三殿下来了,刚去了老爷那里。” 闻言后,榻上的叶婉茹收起掌心中托着的玉玦,装进腰间的荷包里吩咐了一句:“碧玺,去泡上一壶茶,再准备些茶点。” “是,小姐。”碧玺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叶婉茹走下榻来,整了整身上的裙裳,三殿下回来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早上几日,可见那边的事情已经顺利办妥。 静坐了片刻,便听见门外怀瑜的又一声禀报。 “小姐,三殿已经在花厅里等着您了。” “好,你去殿下那里先回禀一声,我稍后就到。”叶婉茹应了一声,穿上虹玉递过来的碧色滚白边斗篷穿好。 穿过一座小花园,步过一道湖心小桥,便径直来到花厅。 花厅门敞开着,一身青莲色锦袍的闵柏衍正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看见叶婉茹走过来,面上和煦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婉茹妹妹近来可好?” 叶婉茹对着闵柏衍福了福礼,开口道:“婉儿一切都好,倒是殿下清瘦了许多。” 二人走进花厅里坐在榻上,碧玺端了茶点茶水放在桌上后,躬身福礼后退出到门外和虹玉侍立在那,花厅的门仍旧敞开着。 闵柏衍一笑作罢,随后脸上的神情微凝: “这些日子我也查出了一点眉目,据我掌握的线索来看,恒毅那件事与御史大夫顾言家有点关联,不过他在其中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前日一只装有断臂的盒子被送到我府上,正是咱们在临水镇时被我派出去迟迟未归的鹰五。” 叶婉茹语调微扬,带着诧异:“顾家?他家的二子可叫顾清临?” “不错,就是他,茹妹妹又是如何得知的?”闵柏衍眼中有些意外。 叶婉茹心下惊道:顾清临与自己相遇会不会是带着什么目的? 第一百零五章 再次造访 “前日我去耶律王子的别院,恰巧碰到顾清临也前去拜访。”叶婉茹樱唇微启,声音清脆,她隐去了街上相遇那次,秀眉轻蹙又舒缓开来。 “顾清临前去应该是为顾言打探口风的,顾清临此人性情阴郁不定,更是一向与他父亲和大哥作对,这次怎的这么反常?”闵柏衍眼中闪过一道疑惑。 他把顾清临过去的所作所为挑着讲了几件。 叶婉茹闻言也有些诧异,那日顾清临高谈阔论的样子在脑海中闪过,竟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阴郁之人。 当日耶律王子答应将事情交给她时,顾清临面上虽有些失落,却并不见有多郁卒,也并未寻她的麻烦,想到这她轻吐一句:“也许是父命难为不得不去吧。” “日后婉茹妹妹若是再见他,记得离得远些,此人纠集几位官宦人家的少爷整日里为非作歹。”闵柏衍皱眉摇摇头。 “婉儿省得,此次你们三位殿下前去赈灾,大殿下将你和二殿下的功劳占去大半,如今他又封王,若想扩大他在朝中的地位他肯定会前去找耶律王子的。”叶婉茹凤眸里划过一道冷意,接着道: “陛下如今虽不理朝政,却仍健在,说到底,这天下仍旧掌握在陛下手中,瑞王爷这样明目张胆的拉拢权臣,以陛下多疑的性格恐怕心里会对他有所不满。” 闵柏衍声音冷然嗤笑一声:“几位成年皇子不赐封地,都在京中毗邻而居,说得好听是希望我们兄友弟恭,内里也不过是想看我们几位皇子你争我夺。” “一场优胜劣汰的淘汰赛才刚刚拉开帷幕,大皇兄风头越盛,越会成为众矢之的,以二皇兄的性格来说,他不会就这么闷头吃哑巴亏的。” 叶婉茹缓缓点头,神情凝重道:“瑞王爷坐等渔利之事殿下自可学之,自古以来枪打出头鸟,韬光养晦方可成就大业,我父与婉儿详谈过,待他日……一定会扶持殿下。” 闵柏衍面上眼中都有些动容,语气怀念道:“婉茹妹妹,从前我并没有这种心思,那时和恒毅追随在大将军身后上战杀敌,饮最烈的酒,策马奔腾在边疆广阔的天地间,快意洒脱,只愿满腔的热血都抛洒在守家卫国上。” 他忽的叹了口气:“只是在大将军和恒毅不明不白出事后,我才在心里萌发了一种对权力的渴望,更甚的是在看到那些民不聊生的景象时,才彻底将我激醒。” “这些都会查出来的,一代战神不该这样默默无声的陨落。”叶婉茹声音里透着坚决,视线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远处的回廊。 口中却只字不提段恒毅,也许恒毅哥哥永远活在她的心中。 “一切阴谋诡计,终有一日将曝晒在烈阳下灰飞烟灭!”闵柏衍的一双桃花眼中眼角有些许泛红,铿锵有力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 “耶律王子还会逗留些时日,这些王公勋贵们肯定会络绎登门拜访,殿下当也前去拜访,耶律王子性情高雅又不失血性,殿下你又经年征战沙场,应该与耶律王子可以畅谈一番。”叶婉茹收回掠向院外的目光,声音清冽。 “好,我午后就去拜访,我听叶大人说那日耶律王子可是对婉茹妹妹敬佩有加,不知婉茹妹妹可愿同行?”闵柏衍眨了眨眼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听后唇角微扬,莞尔一笑道:“白牙哥哥也会怕被拒之门外吗?” 闵柏衍听见白牙哥哥时怔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灵动的少女,心里长叹一声,如今他们之间少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有什么似乎正在改变,又似乎一切都没发生变化。 变的是年龄、相貌、性格、经历,不变的是那份真挚的友情、亲情。 在府中用完午饭后,叶婉茹乘马车,闵柏衍慢悠悠的骑着马在一侧,几人才前去洛河街耶律王子的别院。 到了别院时大门仍旧紧闭,怀瑾上前叩响门环,侍卫的粗犷的声音响起,“请回吧,我家主人不见勋贵之人。” 叶婉茹和闵柏衍相视一眼,看来,可能瑞王爷在此已经吃过闭门羹了。 “叶家小姐前来拜会耶律王子。”怀瑾接着朗声说了一句。 “呃……等等,是叶姐姐。”飞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叶婉茹看向开门之人,正是那日穿着半身虎皮的侍卫,飞儿正站在侍卫身旁,脸上有些惊喜:“叶姐姐你怎么来了?” “叶姐姐找耶律大哥有事,顺便也来看你。”叶婉茹半蹲下与飞儿平视,递给飞儿她特意备好的一些特色吃食和小玩意儿。 “谢谢叶姐姐。”飞儿接过东西甜甜一笑,一双浅蓝色眼瞳看了看闵柏衍,这人可比那天和叶姐姐一起来的人正派多了。 众人进院后另有侍卫神情谨慎的扫向院外,随后将门紧闭。 得到禀报的耶律德尔正站在院中等候,穿着一身浅蓝色飘逸长衫,一头微卷墨发编成辫子束在脑后,两条斜飞入鬓的剑眉更显张扬,一双蓝眸中盛着清浅笑意。 他目光落在叶婉茹身边的人身上一瞬,看此人穿着便已对他的身份有了几分了解。 “婉茹妹妹,那日为兄与你仅合奏一曲,甚不尽兴。”耶律德尔走到叶婉茹二人面前,面上和煦。 “兄长精通音律,对各种乐器造诣颇深,能与兄长合奏,婉茹收获颇深。”叶婉茹樱唇轻启,嫣然一笑。 话落看了一旁的闵柏衍问了一句:“婉茹妹妹,不知这位是?” 方才闵柏衍走进院内就看见了耶律德尔,此人相貌英俊温文尔雅,步履优雅从容,果真当得起婉茹妹妹所说的君子之称。 “这位是大耀国三殿下闵柏衍,与我亲如兄长,于婉茹而言和耶律兄长一样。”叶婉茹自给二人介绍一番。 “哦?小王久闻三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小王敬英雄。”耶律德尔右手抚胸略微颔首。 闵柏衍躬身微微颔首,双手抱拳口中道:“我亦常闻耶律王子名号,常闻王子雄韬伟略,善文善舞,今日得见我之幸事。” 叶婉茹站在一旁,看着面前两位胸怀不相上下的青年才俊互相夸赞,嘴角微扬,锦帕半掩在唇上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知三殿下今日前来小王这里所为何事?” 第一百零六章 翼龙卫 皇宫之中、闵盛轩寝宫极清殿内。 皇帝闵盛轩身着明黄色五爪金龙常服,头发用简单的金冠束起,金冠上一颗拇指大小的东海黑珍珠,珍珠在明晃晃的烛火照应下发出温润柔和又带着些金属的光泽。 闵盛轩正坐在宽大的龙案前,桌上一摞摊开的奏章,上面可见一行行的朱批,闵盛轩面色有些不太好,眼中亦有冷光闪过。 大太监高博躬身含腰、半垂着头、端着双手侍立在一侧,臂弯处搭着一柄佛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须臾后高博抬眼看了看轩帝稍稍缓和下来的神色,小声道:“陛下,他来了。” 闵盛轩半抬着眼眸看了高博一眼,微微点头。 “进来吧!”高博尖细着嗓子宣道。 这时,有一身着铅灰色长衫的男子从大殿外走来。 男子正是闵盛轩早期建立的翼龙卫。 这些翼龙卫在他还未荣登大宝时,只是他命人训练的隐卫,翼龙卫多达千人,他们专门替他搜集情报。 后来他登上至尊之位,这些人便又多了一项任务,负责监视朝中官员的一举一动。 翼龙卫中一部分人分散在朝中大臣家里,另一部分人潜在诸位皇子府中,他们分别充当侍卫、管家等不同的角色。 翼龙卫的存在只有他和高博两人知晓,是一个极其隐秘的职务,有了这些翼龙卫,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这天下尽掌他手。 男子恭敬有礼的走到闵盛轩身前的龙案前,单膝点地。 “陛下,自从大殿下封王后与朝臣的往来成倍递增,他的王妃更是常去荣妃那里,现在朝堂上已有过半的大臣或明或暗拥立他为太子,瑞王爷更是不只一次前去耶律德尔那里,不过都被拒之门外。” 闵盛轩目光锐利的看了一眼翼龙卫,沉声道:“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三殿下和叶洵之女也同样前去,密谈两个时辰之久,具体说了什么属下无从得知。” 闵盛轩冷笑一声,“他们去哪里还能干什么,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刚刚属下回来禀报时,看到二殿下趁着夜色渐浓才离府前去耶律德尔那里。” “想不到老二竟然也参与进来,朕还真是低估了他。”闵盛轩满眼讽刺,指着男子冷声道:“还有谁,都给朕说出来!” “顾言二子顾清临也曾前去拜访过耶律德尔,几位成年殿下中仅有六殿下并未前去。” “顾清临?顾言这个老滑头一直没表明立场,现在也开始活动起来了。” 闵盛轩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眼中瞳仁猛地一缩,眼角的肉也跳动了两下,“把他们都给朕看好,一举一动都要掌握住!” “是,陛下。”男子应道,随后喏喏退出。 闵盛轩阴沉着脸坐在龙案前,不发一语,眼中的冷意却更盛,他忽的站起,双臂扫向龙岸上摊开的一摞奏章,全都扫落在地,怒不可遏的吼道: “拉拢权臣、谄媚番邦王子,一个个倒是殷勤的很,置朕于何地!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高博躬身蹑脚向前走了两步,唯唯诺诺道:“陛下息怒,现在这才初现端倪您就气成这样,老奴惶恐,陛下您万金之躯何须如此动怒。” “咳咳咳……”怒极的闵盛轩面色青白,手捂在胸口低咳了几声。 高博见状忙上前倒了一杯参茶,跪倒在地将参茶高举过头递到轩帝面前,口中惶恐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去把荣妃让仙长给朕炼的长寿丹拿来。”闵盛轩浅啜了一口参茶,声音有些低沉发虚。 “是,老奴这就去。”高博连忙站起身来,小跑着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前,踮脚从上面拿起一个红木盒子。 双手捧着红木盒子走到龙案前,打开后恭敬的递了过去。 闵盛轩拿起盒子里铺垫在明黄锦缎上的一只红瓷瓶,打开后一股馨香飘出,他不禁闭上眼轻嗅几下,喟叹了一声后,方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红色丹丸。 就着那盏参茶,闵盛轩将丹丸放入口中,顺服下去,他轻叹一声:“这后宫之中,也只有荣妃一人为朕着想。” 高博听后半抬头笑了笑,一张脸上堆起褶子,口中谄媚道:“陛下您乃真龙天子,万金之躯,我们都是您的子民,不过荣妃娘娘确实体贴陛下,仅炼丹的仙长就是荣妃娘娘多次亲自前去,从山下步行至山顶道观,才最终打动了仙长。” 闵盛轩面色稍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闭口不语,像是在缓和药力。 静默了一盏茶后,闵盛轩缓缓睁眼,原本青白的面上现出几分红润,一双眼也更加明亮了几分,“前几日那件事你认为是何人所为?” 原本高博看轩帝面色渐好,正面带笑意要上前说话,听见轩帝的问话后,半张的嘴唇有些嗫喏着,便立马跪在地上,颔首喏喏道:“是老奴监管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朕责罚你作甚,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陪着朕,功劳苦劳都有,无须这么惶恐不安,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闵盛轩低沉的笑了两声,一甩宽大的绣袍,好整以暇的看着高博。 “陛下!自打老奴进宫以来就跟随陛下您,老奴的一颗心都是陛下您的。”高博说到这里时像是想起往事,有些潸然泪下,随后开口道:“要说这事也蹊跷的很,陛下您和荣妃娘娘的膳食一向有专人亲自监管。” “那天晚膳的时候有几道菜陛下并未动口,晚膳过后被原封不动撤回御膳房,却不想,新去御膳房的宫婢嘴馋趁无人时偷吃了几口,便命丧黄泉。” “事发后,老奴连夜命人调查,都没发现异常,何况每道御膳呈上时,都有人逐一验查,到现在这事是何人所为老奴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老奴无能,请陛下责罚老奴办事不利。”高博跪在地上,额头抵地,双肩微微有些发抖。 第一百零七章 偶遇 轩帝凝视了片刻才呵呵冷笑道:“看来是有人不想朕活的长久啊,现在就开始惦记起朕的江山社稷了!” “陛下,您是万岁,当然会万寿无疆的,这天下始终都是您的!”高博听后瑟缩了一下,抵在地上的额头已经将地面泅湿了一块。 “就你会说话。”轩帝哼笑一声。 “陛下您还不知道老奴嘛,老奴所说句句实属肺腑之言。” “行了,别在这奉承朕了,先去荣妃那里禀报一声,朕今夜宿在荣极殿。”轩帝说完后,便打开桌上仅剩的两本奏章。 跪趴在地的高博半抬着头看了看轩帝,连连应声道:“谢陛下不责罚奴才,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高博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跪的久了,他的腿有些发麻,恭敬的行礼后才蹒跚着脚步向大殿外走去。 听见脚步声远去后,原本正在看奏章的轩帝抬眸看着那道背影,脸上有些神色不明,身边之人多如江鲫,而真正让他放心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离开极清殿,高博才从袖笼里拿出帕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嘴角阴测测的笑了一下。 大殿中的轩帝看了一眼龙案上摆放在盒子里的红瓷瓶。 最近他发现每服食一次长生丹后,便有几天会稍感虚弱无力,而其余时间完全像是一个处于鼎盛时期的青年,精力充沛,就连这几年有些模糊的视线都变的清明无比。 这种年轻的感觉让闵盛轩异常迷恋,只有拥有长生跨越生命尽头这道天堑,他才能与荣盛的大耀国万古长存,这种想法让他虽有疑惑却也刻意忽略了那点异常。 历来帝王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求长生之道,这丹药在他服用之前已经让太医院查验了多次,确认无害后他才服食。 偌大的寝宫极清殿里只有他一人,轻曳的烛火跳动着,龙岸上的香炉里静静地燃着龙涎香,静坐了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瞳仁深眯了一下。 而后他执笔在一块蚕丝绢锦上书写了一阵,写完后方起身走到里间的龙榻旁,伸手撩起层层明黄锦帐,一刻着金龙的床柱便显露出来。 他伸手转动金龙口中的珍珠,咔一声轻响,龙头的位置出现一道碗口大小黝黑的圆洞,他把手里的蚕丝绢锦扔进洞中,才移步向寝宫外走去。 …… 离开耶律德尔的别院后,叶婉茹和闵柏衍几人来到了祥和楼。 夜幕时分,本该是酒楼的生意高峰期,往常这个时辰祥和楼里人声鼎沸,用餐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今日却有些清寂,整个二楼寂静无声。 因为正是这二人包下了整层的二楼雅间。 能花两倍的价钱包场之人,看样子像是权贵之家的公子和小姐,掌柜的自是乐得清闲,站在柜台后已经笑的合不拢嘴。 一间临窗的雅间里,叶婉茹和闵柏衍正坐在窗边。 窗外街道上各家商铺前的大红招幌里燃着烛火,卖各色吃食的吆喝声此起披伏,演杂耍的人从口中喷出长长的火舌引来一片惊奇的叫好声。 眼下临近开岁,金陵城已经取消宵禁,现在的街道上一片喜气洋洋,偶有调皮的孩童燃起一两支烟花爆竹,惹得往来行人驻足片刻,笑骂一句顽劣后便离开。 店小二将一盘盘菜肴摆放好后,又上了一壶新沏的龙井茶悄然退了下去,随后雅间的门被他轻轻带上。 看了一眼略有失落的闵柏衍,叶婉茹轻提茶壶,嫩绿鲜亮的茶水盛在瓷白的茶盏中,一股浓郁的茶香涌出。 她浅啜了一口茶汤后开口道:“这件事耶律王子虽未直接答应,不过话中却仍就留有余地,可见这件事并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闵柏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这个结果在来的路上我已猜出几分,此事非同小可,耶律德尔虽是大王子,但现在他毕竟还不是掌权人,这些事情逾举不得,肯定会和他父王商议后再做决定的。” “循序渐进方可徐徐图之,兄长和耶律王子既是志同道合之人,又都一心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想必耶律王子会将你的诚意转告给卓阳国、国王。” 叶婉茹声音清脆,就如同这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清冽又沁人心脾。 “婉茹妹妹说的不错,想不到一段时日不见,你倒是对这些从前不关心的事见地颇深。”闵柏衍看向叶婉茹的眼中带着些惊讶。 正在这时,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掌柜的,你说什么?雅间全被人包了?嘿,我就不信了,本少爷我出双倍的价钱,把他们给我赶出来!” 略有尖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和傲气。 “几位公子,小的只是一个掌柜,楼上的客人已经付过银两了,您看、这、这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嘛。”掌柜连忙赔笑。 这几位京中有名的顽劣公子哥,他一个小小掌柜是万万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但楼上之人看穿着非富即贵,他也不敢得罪啊! 雅间里的闵柏衍听到吵闹声后挑挑眉毛,这些个不知道谁家的纨绔子弟,整日里只知道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而叶婉茹听后眼中却有些疑惑,刚才这道声音她听起来甚是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算了,别难为掌柜的,今儿本少爷我还就要这大厅用餐!”顾清临扫了一眼掌柜的,接着道:“今日是本少爷生辰,小老头,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掌柜的听完揩了揩额头的汗水,一脸的哭笑不得,“顾二爷诶,前几日您不是刚刚过完寿辰吗?小店还给您免单了呢!” “是吗?你的意思是我记错了?”顾清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瞥了一眼皮肤黝黑的少年,口中道:“黑子,你爹最近是不是再追查一位江洋大盗?我听到消息说那大盗就窝藏在……” “得嘞,小的这就按老规矩去给您准备着!”掌柜的面带苦笑,连连拱手作揖。 顾清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大厅角落里带着遮帽的男子,这个人行踪诡异,暗中跟了他们一路,却不想早已被他察觉出来。 这道楼下响起的声音叶婉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前几日刚刚见过的顾清临,没想到又在这里碰到他。 看着有些蹙眉的叶婉茹,闵柏衍面上有些微讶:“婉茹妹妹怎么了?” 叶婉茹樱唇微抿,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起来一个无赖罢了。” 第一百零八章 瑞王的邀请 “无赖?”闵柏衍轻皱眉头。 叶婉茹轻摇头不再说话,拿起竹箸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后,才道:“兄长,尝尝这道清蒸脊花鱼,肉质鲜嫩香甜。” 闵柏衍见叶婉茹转开了话题,略一迟疑,便笑道:“婉茹妹妹还是这样,转移话题的手法不甚高明,哈哈!” 正在这时,窗外热闹的街上传来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让开,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敢挡大爷的路!”一道中年男子狂妄的声音随后响起。 整条热闹祥和的街道上随着这几人的出现,一时间开始慌乱起来,木车倒地声、老头的告饶声、妇孺孩童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闵柏衍放下手中的竹箸,拧了一下眉头,站起身向窗外眺了一眼,看清是谁后,眼中有讽刺闪过。 心中暗道:大皇兄这才刚刚封了几天王爷,手底下的人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兄长,莫非你认得这人?”叶婉茹看闵柏衍的神情似是认得,便开口问了一句。 闵柏衍眼中升起薄怒,声音冷然道:“此人是大皇兄身边的亲随江福。” “瑞王爷治下不严,小小亲随都敢当街纵马扰乱市井,若是将来被他执掌了天下,大耀国衰败之日恐不久矣。”听闻是谁后,叶婉茹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一声马儿的嘶鸣在楼下响起,看来瑞王的亲随江福几人是进了祥和楼,只是他们来这做什么? 闵柏衍眉目肃然,“婉茹妹妹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叶婉茹知道闵柏衍是要去做什么,遂站起身,声音清冽:“婉儿陪兄长同去。” 闵柏衍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好。” 二人起身离开雅间,交代了虹玉和怀瑾一声便向楼下走去,刚刚步下楼梯,便恰巧看到江福径直走到顾清临他们那里。 江福打断顾清临几人的交谈声,虽有些微微颔首,但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傲然:“顾公子,我家瑞王爷有请。” 叶婉茹和闵柏衍听后不由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瑞王和顾清临什么时候联系在一起了呢? 顾清临这桌上的几位纨绔,正因为最近风头正盛的瑞王爷邀请顾清临而有些兴奋,这是何等的面子,能让王爷派人亲自来请。 顾清临睨了一眼江福,眼神有些涣散迷蒙,像是喝多了一样,而心中却在思虑。 看来自己争取商道想要引起闵柏涵注意的目的已经达成,边贸商路这条大鱼,他也肯定要咬上一口的。 不过最近闵柏涵动作颇大,据他所知,最近几家生意红火的商铺他也都有暗中入股,可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筹备这么多银钱做什么呢? “清临兄,你还愣着做什么,可是醉酒了?”刘二见状伸手拽了一下有些愣神的顾清临袖子,王爷亲随也不能随意怠慢了。 顾清临回神后抬眼轻勾嘴角站起身来,“适才酒喝多了些,有些上头,那就有劳带路了。” “等等,这就想走?你把大耀国律法置于何地?江福你当街纵马虽未伤人,但按律当罚!” 闵柏衍沉声一字一句道,字字掷地有声。 本已要离开的顾清临和江福二人听到声音后,同时有瞬间的怔楞。 顾清临心中有些激动,他们已许久未见,最后一次相见还是望朔城外丛林里策马狩猎,想不到在这竟能与闵柏衍相遇,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油然而生。 遂转身回头,看着楼梯口站着的二人,心中有些了然,仅是看了一眼闵柏衍,便收回视线,目光轻佻的看向叶婉茹,满腔波涛汹涌的情绪只能压在浑不在意的面目之下。 “哦,原来是三殿下在此,属下奉瑞王爷之命邀请顾公子有事商议,既然殿下在这与叶小姐小聚,属下就不打扰三殿下雅兴了。” 江福半转回身,轻轻颔首,拱了拱手,面上虽恭敬,开口却只字不提当街策马之事。 “见过三殿下。”顾清临颔首行礼。 “见过三殿下。”刘二等人闻声后醉醺醺同样的起身行礼。 闵柏衍对着几人点点头,看向江福的眼中怒气横生,语气不由沉了三分,“本殿下说你按律法当罚。” “三殿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待回去向王爷复命后自去领罚,可若耽误了王爷的大事,属下可是担当不起。”江福躬了躬身。 叶婉茹眸中泛寒,这刁奴话里行间字字提起瑞王,是想用瑞王的名头压制兄长,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刁奴纵马乱秩,百姓心中会对兄长乃至皇家多加失望,但若是太过揪住不放,又会引起瑞王警惕之心。 如何巧妙处理这件事,极为重要,想到这她不由侧目看了一眼闵柏衍。 闵柏衍桃花眼中怒意乍起,口中扬声训斥道:“皇兄那里本殿下自有交代,只是你今夜行径蛮横无理已大大失了瑞王府颜面,你以为皇兄会放任一个亲随如此辱没他的英名吗?” “这、……”江福口中呐呐,也没了刚才的傲然气焰。 本是殿下封王,他们一帮亲随都与有荣焉,难免兴奋过了头,若是真被三殿下告知到王爷那里,虽不至于责罚,但受重用已是不可能了。 “是,殿下斥责的对,是属下怕耽误了王爷的事一时心急,属下这就去领罚。”江福面上恭敬的躬身颔首,一副认罚的模样。 江福告了一声罪后,走到门外吩咐另外两名侍卫为顾清临带路,便自去了京兆尹府请罚。 “三殿下、叶小姐,在下有事先行一步。”顾清临朝着闵柏衍的方向躬身行礼,后目光瞥向刘二几人,手中打了个手响,才转身离开。 祥和楼门口垂着的一串大红招幌在夜风中摇晃,已经走到门口的顾清临,如玉的面上仍旧挂着轻佻的笑,微侧的半边身型上被一片火红掩映,似是身披着半边赤色铠甲。 叶婉茹看着这道背影,凤眸微凝,这一刻的顾清临似是与她所认知的有所不同。 闵柏衍却有些出神,顾清临行走时挺直的脊背不像是一个纨绔少爷,倒像是久居军中的行伍之人。 第一百零九章 挑起事端 顾清临眼角余光瞄了一下那道仓皇的身影,戴遮帽的男子在他走出酒楼时也装作无意匆忙离开,这么看来那男子并不是瑞王派来的人,那又会是谁派来监视自己的呢? 顾清临跟着两名侍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忽然他抬起手肘轻轻拐了拐左侧的侍卫,“诶,你们知不知道王爷找我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顾少爷,小的们只管奉命行事,王爷没交代的,我等自然也不清楚。”左边的侍卫答道。 “明白了!”顾清临打了个手响,他坐进马车里,悠闲的吹着口哨,偶尔还有几声鸟鸣,大约过了一刻钟后,侍卫的声音才响起,“顾少爷,到了。” 侍卫说完掀起帘幔,顾清临看了一眼,已经到了睿王府门前,他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随后整了整衣袍。 进了瑞王府后,刚绕过一道石屏,顾清临就见叶洵铁青着脸,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口中气哼哼道:“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叶大人。”两名侍卫连忙站下身向叶洵行礼。 叶洵眼光不理会侍卫,眼角却扫向一旁的顾清临,衣袖甩起,鼻腔里发出冷哼声,脚步不停地径直向王府外走去。 叶大人虽性格耿直,为官多年却也是位内敛之人,到底瑞王说了什么才惹得叶大人这么生气,顾清临边走边在心中琢磨。 瑞王现在不择手段的四处敛财,莫非是前几天婉儿从耶律王子那里筹备到的银钱,也被他给惦记上了? 正想着,两名侍卫已将他带到一道房门前面。 顾清临抬脚要进去的时候,大门旁的侍卫伸展手臂将他阻拦住。 他抬头扫了一眼那侍卫,轻勾唇角,口中笑侃道:“太谨慎了吧!” 侍卫指了指顾清临胸口出处锦袍里凸起的一块,“例行搜查,还望顾公子体谅。” 顾清临眼神躲闪了一下,挑高了嗓音:“可是王爷请我来的。” 侍卫将他眼中一瞬间的不自然神色纳入眼底,本有些怀疑,现在心中更是肯定了顾清临怀中定然藏有什么,不然怎么会如此害怕。 侍卫冷硬着面庞,口中清晰的吐出一句话:“还望顾公子配合,得罪了。” 说罢上前几步将手探向顾清临颈前锦袍边,顾清临似有些害怕的半垂着头。 啪的一声金属相撞的闷响从顾清临胸前传出。 侍卫冷硬的面上有些扭曲,眼角抽动了几下,将手哆哆嗦嗦拿了出来,一把铁夹子正夹在他的手上。 顾清临向前走了一步,勾起的嘴角却带着一抹坏笑,张开着双臂,口中催促道:“还没搜完呢。” 听见外面的响动后,殿里有二人微微侧身低首轻言了两句。 “究竟何人这么大胆,敢捉弄王府上的侍卫?” “呵,还不是顾大人家的二子顾清临,顽劣竟也不分场合。 坐在上首的瑞王闵柏涵心中有些不悦,这个顾清临行径有些过于张狂,要不是他手中现在握有重要的商道,岂容他在王府门前放肆。 随后他假意笑意:“既然顾公子已经到了,便请进来吧。” 听见王爷的吩咐声后,侍卫呲牙咧嘴的伸出左手将门推开,将带着夹子的右手背在身后,待顾清临进去后,又把门轻轻合上。 顾清临进了门后厅房里却没看见人,屋内一侧墙边燃着两排高大的烛火,照的房间里恍如白昼。 夜晚外面虽有些寒风乍起,燃着暖炉的殿中却温暖如春,高高的檀木花架上一盆水仙花含苞待放,窗边几盆山茶花也开得正艳。 榻边矮几上的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香料,一股若有若无的龟甲香萦绕鼻息。 地上铺着上好的绛红羊毛祥云纹地衣,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毫无声息,顾清临打量了一番后才向前方走了过去。 绕过屏风便看见七个人分成两侧席地而坐,每个人面前的矮几上都放着一摞册本,而瑞王闵柏涵正端坐在台阶上的中间位置。 在瑞王坐席下首,右侧首位上有一座空席,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叶大人的位置。 见他走进来,那七人不约而同将视线看了过来,面上带着些轻视。 “清临见过瑞王殿下。”闵柏衍躬身行了个礼。 闵柏涵上下扫视了一眼顾清临,面上笑吟吟道:“顾公子果然年轻气盛。” “不敢当、不敢当,王爷谬赞了!”顾清临连连摆手,口中谦让,面上却有些骄傲神色。 顾清临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他发现这些人不是官员就是富商,当他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后,面上带着些惊讶,“呀,达哥你也在呐!” “去去去!老夫一把年纪了,岂能被你一个小辈随意调侃,没大没小,不怪你爹总跟我念叼他不喜欢你,看看你站没站相,成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达哥的评价很中肯嘛!”顾清临点点头,浑不在意的坐在最末尾的一张空席上。 “不知王爷找清临来所为何事?”顾清临朝着上首的闵柏涵拱了拱手。 “本王听闻近几日顾公子拿到一条卓阳国与我国的边境商道,不知顾公子能否让本王也参一股,有一点你放心,除了这一股的红利,本王绝不贪占顾公子一丝一毫。” 说罢闵柏涵面带忧思,轻叹一声后接着道:“想必顾公子也知道本王虽刚刚封王不久,但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即将升任为太子,本王心中虽一心希望国富民强,却奈何手中黄白之物甚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顾清临听罢大惊失色,连忙摆手,口中急急道:“不不不、王爷,清临可不能像他们一样害您那!” “你放屁!” 先前被顾清临称呼达哥的老者脸色涨红,怒指着顾清临骂了一句,下颌上胡须跟着翘了两下。 “你竟敢胡说八道,我等一心为了王爷,你怎可如此污蔑!” “信口雌黄,你若不答应直说便是,拉拽上我们做什么!” “早就听闻顾大人家的二子不成器,是个纨绔,想不到竟是这般的疯癫之人!” 席上的几人听后纷纷指着顾清临责骂道。 “啪!”的一声响,手掌拍在桌子的闵柏涵眼中跳动着怒火。 “在座诸位都是本王的心腹之人,岂容你这般诋毁,若你今日不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即使你是顾言的儿子,本王也定会要了你的命!” 第一百一十章 借刀杀人 幽暗的房间里,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夺目的光彩,纯金的龙头在光芒下显得面目有些狰狞,一人坐在龙椅上。 “事情办的如何?” “主人,一切顺利,都在您的计划之中。”说话的男子跪在地上,看不见容貌,声音却有些尖细。 “主人,替罪羊也已经找好,半点风声都不曾走漏。”一道女子娇媚的声音随后响起。 坐在龙椅上被称为主人的人似是很满意般,轻点了点头,“好,让他疑神疑鬼的目的已达到,再过几日便可让替罪羊献身了。” 声音尖细的男子恭敬回道:“是,主人。” 龙椅上的人伸出白净细嫩的手,轻抚过龙头口中的夜明珠,根根手指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变得嫩粉透明,好似能看见血肉里缓缓流动的血液。 把玩了一会儿,这人才像玩够了似的才收回手指,“那个外邦王子那里可有进一步的消息?” “今日三殿下曾在叶尚书之女的从中牵线下,顺利的见到耶律德尔,并且密谈了几个时辰,申时末、方离开,听闻耶律德尔甚是赏识叶婉茹,二人甚至以兄妹相称。”男子尖细着嗓子。 “哦?叶家之女?想不到她倒是有这个本事。”椅上之人阴测测的笑了两声。 “主人,不若将耶律德尔杀了,他若死了,三殿下就会失去外力,更是不足为惧。”女子柔媚的声音响起。 “杀了他?”龙椅上的人口中念叨了一句,像是在做某种决定般。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侧玉器字画前的身影抬起了头,他放下手中的一盏水晶宫灯,走了过来。 只见这男子穿着一身蓝灰色布袍,细密的布料上随着走动,隐约可见一道道冰蓝色暗纹起起落落,他束起的发间簪着一根鲜红的珊瑚簪,身形儒雅清俊,面色有些暗黄,一双浅灰色的瞳仁里闪着智慧的光芒。 男子步履却不疾不徐行至龙椅跟前时,躬身行礼。 龙椅上的人目光看向左侧的龙袍,又瞥了一眼架上的一把宝刀,这才将视线对上面前的男子。 男子颔首一笑:“主人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男子灰色的眼瞳里一片冰凉,面上似笑非笑,扯起的眼角眉梢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主人,三殿下不足为惧,以后属下会通过昏君一一把他们铲除,而现在耶律德尔绝不可以死在我国境内,恐会引起两国纷争,届时,将来您坐了天下,恐会根基不稳!” 龙椅的人听闻后,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左侧的衣架旁,白嫩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件明黄色九龙袍,嘴里啧了一声:“看来穿上这件龙袍还要等上一段时日了!” 蓝灰色布袍的男子走到书案前,纤毫笔饱蘸浓墨,他写了几行字后交给跪在地上的男子。 “去按军师的吩咐办,你们退下吧!”龙椅上的人吩咐了一句。 “是,主人,属下告退。” 一男一女颔首后方起身,那声音柔媚的女子行走间步履端庄,仪态优雅,而男子始终落后一小步,紧跟在后。 待二人走后,龙椅上的人抬起白皙细嫩的手掌,翻看了一会儿后有些唏嘘道:“看来这双手又要沾染上血腥了。” 瑞王府中,在这间屋子里空气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几位大臣和富商眼见着瑞王发怒,都停下争吵声,不过却都将视线看向罪魁祸首的顾清临。 顾清临站起身来,一脸委屈的端着双手,“瑞王爷,您请人的方式未免有些太独特了吧?”说罢一双眼扫向看热闹的几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达哥身上。 他抖抖胸前端着的双手,似是有些惊慌,面上呲牙咧嘴道:“这是要杀我呀!” 被顾清临称呼为达哥的老者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顾清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老夫不予和你计较,可你若敢对王爷不敬,老夫也决不答应!” 老者边说边朝着上首的闵柏涵拱了红手,以示敬意。 “你现在无官无职,更不深得顾言喜爱,仅凭你在本王府中行为失仪,便可治你的罪,更遑论你大放厥词,辱没朝臣,本王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瑞王闵柏涵冷下面庞,眼中带着几分狠戾。 老者见顾清临如此行径,哼笑一声,随后端起茶盏。 突然顾清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方才惊恐的气息散去,整个人又有些吊儿郎当,他挑了挑墨眉,勾着唇角,挂着一抹坏笑,伸手指了指老者手中的茶盏。 “达哥,你可要拿稳了!” 说罢顾清临正了正身,手指一一指过几人,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上首的闵柏涵,口中道:“瑞王爷,您刚刚封王不久,而这些个老家伙们却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来您府上筹谋事宜。” “这不是害您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陛下尚在,您仅仅是封了王爷便如此明目张胆的拉拢权臣,这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怎么想?” “难道陛下不会忌惮一位声名渐起的王爷吗?在清临看来,王爷如此行为,在陛下那里恐怕已经是落了下风的!” “您仅为王爷便招揽权臣,若是您做了太子之位,恐怕这屋子的人都要装不下了吧?”顾清临不紧不慢的说道。 屋内几人听后纷纷有些瑟缩,眼神游移不定,顾清临这番话实在有些诛心了。 上首的瑞王闵柏涵倒是有几分沉思。 “王爷,几位殿下与您现在并不能相提并论,您坐上太子之位,也不过是指日可待,如今您这番所作所为,恐会反倒远离了那个位置。” “王爷您别忘了,陛下年轻时也是上马能上阵杀敌、下马能治国安邦之人,更何况陛下掌握朝纲已久,他老人家会对权谋之术不擅长吗?权臣外落,陛下会一点察觉不到吗?” 顾清临一番长篇大论后,偌大的房间里安静的可怕,他喉间动了两下,走到席位上拿起茶杯走到老者身边。 “达哥,满上。” 正在沉思的老者转头气哼哼的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拿起茶壶倒了一杯。 瑞王闵柏涵看向顾清临的眼中迸出一道炙热的光,“顾……,不,先生!” 言毕,闵柏涵起身微微颔首。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铁背烈马 尚书府门前。 沁凉的夜风刮过,叶府门前的大红灯笼忽明忽暗,闵柏衍视线落在灯笼上还想在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夜深风大,婉茹妹妹早些回去安眠吧!” “好,兄长保重!”叶婉茹福了一礼。 叶婉茹带着虹玉和怀瑾二人进了府门。 门房的小厮关门时说了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今晚回来时生了好大的气。” 叶婉茹眉心微蹙,应了一句,吩咐怀瑾先回荷韵园后,便带着虹玉直接走向洵卉院。 寻常事情不会爹爹去了哪呢,生这么大的气,她脚下微微有些急促。 到了洵卉院时,便见正房里高燃着烛火,窗前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正站在那里。 门外的侍卫见到叶婉茹走近,躬身行礼,“见过小姐。” 叶婉茹制止了侍卫的禀报声,拾步走上台阶,“吴大哥辛苦了,我自己进去便是。”说着手指扣在门上。 “这是属下该做的,小姐言重了,您快进去吧,当心沾染了寒气。”侍卫伸手推开门,耳朵有些冻的发红。 “是婉儿来了吗?” 听见声音后,叶洵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爹,女儿过来看看您。”叶婉茹回道。 叶婉茹带着虹玉走进房间,进到外间虹玉为她脱去身披的大氅,便站在外间等候。 叶洵正站在内间镂空雕花扇那里,手中一面山水扇,看见叶婉茹走过来,才面上带着些笑意,“婉儿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 “爹爹,今日何人惹您生了这么大的气?”叶婉茹福一福礼,便直接关心的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叶洵的面上又隐有怒气升起,“瑞王爷竟想从我手里借调军需银两,用以灾后重建!” “兵部已三个月没见到一分军需,各大营中更是粮草短缺,有一些边关苦寒之地的士兵更是趁夜私逃,只为寻求活路,灾后重建固然重要,可那些士兵却是戍守边关的第一道防线!” 叶洵忿然作色说罢轻叹了口气,“若是连这道防线都垮塌了……”他话未说完便摇摇头,这些事情不言而喻。 对于爹爹未说口出的话,叶婉茹都懂,几大边关原本都是段大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但自从大将军出事以后,这些人被陆续换掉,边关已不安宁。 一直虎视眈眈的司徒雷忙于整顿内廷,无暇分身,急于安抚文武百官与黎民百姓,好让让天下人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带领云帆国国富民强,这才让孤墨城有了喘息的机会。 “瑞王爷为人表面和煦,实则阴暗狡诈,不过爹爹也不必过于忧心,毕竟朝堂之上他还做不到只手遮天,还是有些向您这样的忠耿之人一心为国。”叶婉茹轻言劝慰着。 叶洵听后赞同的点点头,随后问道:“下午你和三殿下去耶律王子那里谈的如何?” “自从那次女儿和耶律王子谈过以后,他也颇为认同,所以今日女儿带三殿下前去拜访虽有些意外却并未不悦,随着我们谈话的深入,他终于表现完全赞同,并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叶婉茹说道。 “哦,你们是怎么谈的?” “卓阳国与我国仅隔一条大岭,可以说是山水相依,我们两国之间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事,历代交好,今云帆国灭我国之心不死,而我国又势弱,那云帆国国王司徒雷实为一代枭雄,野心极大,如果我国被灭,卓阳国势必不保,唇亡齿寒的道理是大家都懂的。” “不错!”叶洵摇动扇子颇为赞同。 “耶律王子从小就习我国先贤名篇,向往我大耀国文化,极为了解我国文化之精髓,对我国非攻的思想很为尊重。正因为如此,他是卓阳国中最支持与我国进一步交好的皇子,且因为他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卓阳国国王,所以,他与三殿下定下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叶洵问道,他的目光中带有期盼。 “耶律王子本人决定尽力支持三殿下,他答应争取给三殿下一千匹铁背烈马!” “什么,一千匹?”叶洵手中的扇子脱落在地,人愣在那里。 “爹爹,还有更好的消息,那耶律王子还附送给三殿下一百匹铁背种马。”叶婉茹将落在地上的扇子拾起,重新交到她爹爹手上。 “我们原本要的是八百红毛马,没想到,连铁背烈马和种马都得到了,你们干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叶洵声音有些发颤。 “爹爹,耶律王子虽然没有将此事完全定下,话里留有余地,但女儿观耶律王子应是位一言九鼎之人。” 叶洵点点头,似乎很赞同叶婉茹的判断。 “爹爹,这铁背烈马到底有什么不同,我只知道它好,却不知好在那里。”叶婉茹有些好奇。 叶洵长叹:“这铁背烈马身形高大、骨骼健壮、四肢坚实有力、且耐力好,擅于长途奔徙,而且上沙场时不易惊躁,常用于组建骑兵战马所用。和我军现用最好战马相比,我军士兵骑之,战力可提高五倍!” “这么多?难怪三皇子是那么的兴奋,我问他,他却不告之,让我回来问你!”叶婉茹一脸喜悦。 “耶律王子的影响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过去,我们曾以三名公主入嫁,也仅换回千匹红毛马,铁背烈马提也休提,那是卓阳国国宝,受国王直接控制,外国是一匹也得不到的!”叶洵解释道。 “如此珍贵?”叶婉茹喃喃说道。 “我们有了铁背烈马的种马,若干年后就能育出更多的铁背烈马,那时,万马齐奔,天下何人能敌!要是段大将军在……”叶洵说到兴奋处,又想到已故的段大将军,他感慨万千。 “此事必须保密,不能让外人得知,尤其是其它几位皇子。”叶洵重声说道。 他知道此事太过重要,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女儿明白,三殿下也一定知道该如何处理。”叶婉茹点点头。 她爹爹提到了段大将军,她不禁想到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段恒毅,她心中一痛。 “对了,爹爹,耶律王子还同意让顾清林开辟一条商路,不知这事情是否重要?”叶婉茹强行转移话题,她开口问道。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悲痛露出,让爹爹担心。 “商路?顾清林?”叶洵一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别有用心 叶婉茹看到她爹爹惊讶的样子,心中闪过疑惑,“爹爹知道顾清临?” “那顾家二子甚是顽劣,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胡作非为,坏事做尽,令顾言丢尽颜面,爹对此子早已所耳闻。”叶洵提起顾清临时语气充满不屑和憎恶。 “奇怪,以耶律王子的为人来说,不像是会接近这种纨绔之人,但怎么会将商路交付他手呢?难道是顾言事先与耶律王子有过接触?”叶洵目光疑惑。 叶婉茹知道,以爹爹中正、耿直的为人最是看不惯这些个纨绔子。 她那次街上所遇顾清临,顾清临的言行举止颇为轻佻,总体感觉和她爹爹认为的一样,他就是一个纨绔弟子。 然而,在耶律王子别院,顾清临的表现可称惊艳,自己都暗中折服,如果这是自己一时走眼也就罢了,事实却是这顾清临也赢得了耶律王子的极大尊重。 耶律王子是什么人?他是卓阳国的大王子,不说他阅人无数,也应具一般人远不具备的认人之能。 “爹爹,那日女儿前去耶律王子的别院,还有一件事没和您说,顾清临也同样前去拜访,更甚者他用一棵院中的树木便讲了一番利害关系,出口成章,极具说服力。” “在女儿为耶律王子做续画后,他以画而论,指出大耀国与卓阳国为相安两,而把司徒雷比作外豺狼,一语道破女儿续画的其中寓意,十分精辟。” “通过这两件事,女儿看得出来,耶律王子对他也很赏识,若不是女儿是女子,耶律王子极有可能会将事情交付于他。”她把那天的详细经过向她爹爹讲出。 叶洵听后,目感惊色,沉思不语。 自己的女儿从小饱读四书五经,更是聪慧过人,不论男女,与她年龄相仿者很少有人在学识上超过她。 这个顾清临居然被耶律王子视做在才华上与女儿不相上下之人,女儿之所以能得到耶律王子的承诺,不是因为在才华上超出,仅仅是因为她是女儿身。 顾清临会有这样的表现?他不解。 和她的女儿一样,顾言没有怀疑耶律王子识人的本领。 “顾清临看似纨绔,但若论起国知政事,又会变得才华横溢、聪颖异常,言谈间能看得出他是一位颇有内涵之人,远不像表现那样轻浮,由此,耶律王子做了一件本不在他计划之内的事情。”叶婉茹接着说道。 叶洵的眉毛不由地拧了起来,眼中有些锐利神色,“既如此,那此子应是一位极有城府之人,而往日所作所为,很可能不过是掩人耳目,但为什么如此?”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女儿可知道这条商道主要流通的商品是哪些?”须臾后,叶洵问道。 “顾清临和耶律王子已经达成最基本的商贸往来,耶律王子将他手中的檍木、毛皮、铁矿石等同顾清临商号提供的瓷器、金银器皿、丝绸、盐巴等做为主要往来货物。”叶婉茹一样一样的说给叶洵听。 而叶洵在听到檍木和铁矿石时眼中瞳仁有些微变大,眉头却凝的更深,在听完后才说道:“檍木,是卓阳国特有的一种树木,它一种坚硬且韧度极强的木材,这种木材所制的檍翔弓射程远超寻常柞木、竹制的弓箭。” “而这种铁矿石更是珍贵,冶炼出的阳玄铁制作出来的三棱箭头,破甲能力和杀伤力都极强,檍木、铁矿石,两者合二为一战斗力几乎战无不胜。” “就是因为有了这几样独产之物,所以卓阳国虽地处西北属于游牧国家,却能一直稳定发展且无人敢轻易撼动的原因。” 说到这叶洵眼中带着缅怀之情,语气唏嘘又有几分自豪:“恐怕,也唯有我大耀国段大将军麾下的玄云铁骑能与之抗衡。” 听到这里叶婉茹也不由轻叹一声,大将军已逝,现在军中一时间再无人能与之对抗,幸好她和顾清临打动了耶律王子,若耶律德尔和司徒雷联合在一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耶律王子对顾清临赏识至此,檍木、铁矿石远非一般商品,若是顾清临手中掌握此物,那很快顾清临便会是京中权贵极力拉拢的人物,而他便会脱离纨绔子之名,变成京中人人皆知的新贵。 叶洵突然神色凝重,“这些本是卓阳国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但因为此等物品的特别之处,所以商贸在数量控制上也非常严格,流出来的往往不能组建一支千人以内的弓弩手。” “但为父从瑞王府离开时恰巧碰到顾清临前往,看来顾清临代表顾家,已经选择了瑞王爷,而瑞王爷的心思恐怕不仅仅是想拉拢顾清临从中得取银财,而是求取更大、更甚者是别有用心!” 叶婉茹不由睁大了双眼,瑞王爷现在在几位皇子中声名渐起,若是再组建一支弓弩队,日积月累下来,也将会是一支可怖的力量。 “爹爹,若是顾清临与瑞王爷联手,这些难得之物,恐怕将统统落于瑞王爷之手,而三殿下的处境将变得更加艰难,爹爹,我们是不是要找顾清临谈一谈,也许事情会有所转机,毕竟,顾清林在别院的表现,说明他是懂得一些国家大事的。”叶婉茹惊讶过后便冷静下来。 现在令她心急的是,夜晚在祥和楼瑞王爷派人去请顾清临,到此时已经快要两个时辰,只怕顾清临已经答应了瑞王爷。 “谈,必须得谈,不过此事三殿下和为父不宜出面,还得婉儿你去劝说此子,此事非同小可,婉儿你责任重大。”叶洵拍了拍叶婉茹单薄的肩膀。 “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会竭力劝说顾清临,必让此人站在我们这一方。”叶婉茹神情凝重,此事的重要性已远非银钱之事。 叶洵目光赞赏的看着烛下面庞坚毅的叶婉茹,心中却喟叹一声:婉儿过了年已十六岁,一个女儿家,却担负起远超过她这个年龄的人所能承担的重任,真的太难为她了。 而恒毅那样优秀的少年已不再,她心中的痛,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是如何不知? 这样,以后谁还能走进婉儿的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以身相许 翌日一早刚过卯时,叶婉茹便醒了过来,昨夜从父亲那里回来后,她心中思虑过多,一夜也没睡踏实,总是反反复复醒来。 这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屋内、院里都很安静,似乎一切都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中,她甚至能听见在外间值夜的碧玺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掀开窗幔,屋里有些阴暗,燃了一夜的烛火早不知何时熄灭,叶婉茹轻手轻脚的穿上鞋子,看向窗外却发现不知何时飘起了飞雪。 院里的一切景物都被银装素裹起来,片片雪花漫天飞扬,似是在空中轻舞漫步,飞雪虽美,可此时她心中却像被覆上一层浅淡阴霾。 怀瑾、怀瑜兄弟二人已经起来在院中开始练武,她转身回到内间拿了一件斗篷披上,这时听到响动原本正在酣眠的碧玺醒了过来。 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碧玺坐起身来,“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又一看叶婉茹身上的衣服,吃惊道:“小姐,您有事吩咐奴婢去就好,早晨这个时间最冷,再有几天就到开岁了,您千万别染了风寒。” 说着碧玺就上来解下叶婉茹身上的斗篷,一双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叶婉茹被碧玺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心情似也好了几分,拿过碧玺手中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嘴里吩咐了一句: “好,听你的,你去告诉怀瑜,再过半个时辰,等府门开了,便让他去顾府邀请顾家二公子,就说我找他有事相商。”接着她说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天还早,小姐您再回去躺会,奴婢这就去。”碧玺戴好斗篷上的帽子,对着叶婉茹做了个鬼脸便小跑着出去了。 看着碧玺的调皮样叶婉茹莞尔一笑,转身回了内间。 用过早膳后,去了祖母和爹娘各处请安后又说了会儿话,再有十天便要到除夕,年味越来越浓了。 这几日府中格外忙碌,陆陆续续有不少旁支的叔伯们都从外地赶来,爹娘各自去忙后,叶婉茹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回到荷韵园。 拿起一本书,她便看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她换了一件苏绣月华锦衣和流彩暗花云锦裙,披上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手上抱着塘莲纹海棠式袖炉,带着虹玉便匆匆出府。 今日赶车的是院里的小厮,怀瑾和怀瑜用过早饭后便带人去百花谷送年礼,叶婉茹轻叹一声,她也许久不见外公了,外公现在年事已高,更是极少出门走动。 上一次相见还是外公听说恒毅哥哥出事时,便急火火的命人一路抬了来,只小住了一阵,见她情绪稍缓时便又带人离开。 待过了年后不忙些,她要去外公的百花谷少住些时日,这一年来她几乎不曾前去探望,想到叶婉茹这心中愧疚甚深。 飞扬的雪花虽依旧洋洋洒洒的下着,街上的行人商贩却络绎不绝,挂着一层厚厚糖浆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插在稻草棒上,映着皑皑白雪,分外惹人注意。 虹玉看见冰糖葫芦时眼睛有些发亮,叶婉茹心中一动,这丫头成日里跟她忙这忙那,很少有机会去上街走动,这个年纪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不多时,便到了祥和楼门前,虹玉掀开帘幔后,叶婉茹踏着木凳下了马车,接过虹玉手中的袖炉。 “虹玉,今日不忙,你自去街上转转,到了年下市集上颇为热闹,我看那边的冰糖葫芦不错,你买些带给碧玺,自己留下几只,再为我挑几样结穗子的丝线。” 虹玉有些不情愿,虽然她很想去,但今日小姐和那个无赖见面,虽说光天化日下那无赖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可她还是想陪在小姐身边。 “我自会照顾自己,别忘了买丝线。”叶婉茹看虹玉仍在犹豫,便又吩咐了一句。 “是,小姐,等奴婢买完了便回来找您。”虹玉福了福礼,便小跑着走开。 叶婉茹让小厮去一旁停好马车,便抬步走上楼梯,刚进了祥和楼,便有小二团着一张笑脸迎上来。 “可是叶小姐?二楼画心阁雅间有请。” 叶婉茹略一颔首,从袖笼中拿出一块银两递给小二。 “谢谢叶小姐赏。”小二一脸的喜气。 说罢,小二便在前方为叶婉茹引路。 到了画心阁雅间时,小二敲了三声门,扬声道:“顾公子,叶小姐到了。” “哦?佳人相约,却又姗姗来迟,当罚!” 随着顾清临轻佻嬉笑的声音,雅间的门被推开。 “顾公子来的倒是早。”叶婉茹轻道一声,便绕过顾清临身旁步入雅间里。 顾清临上下打量了一番叶婉茹,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便跟在她身后走到桌前坐下。 画心阁雅间也是一间临窗的雅间,内厅与外厅由悬挂着的一扇粉色水晶帘幔隔开,屋内焚着婷婷袅袅的玫瑰露香料,甜腻的香气颇感浓郁。 只闻了几息,叶婉茹便皱了皱眉头,这香气太袭人,她起身推开窗子,阵阵凉风裹着薄雪吹进,冷冽的空气卷进时她方感觉呼吸顺畅些。 “顾公子……”叶婉茹看了一眼歪靠在椅子上的顾清临便开了口。 “嘘……,叶小姐莫说话,你闭目倾听一下,我好像听到了雪花跳舞的声音。”顾清临伸出食指挡在唇前,一脸陶醉的闭着双眼,眼中留出一道缝隙,长长的睫毛跳动着。 “啊,让我猜猜,叶姑娘今日找我何事,可是为了感谢我上次的救命之恩?那日便说好了,姑娘你欠我一顿饭呢,今天可是还债来了?” 顾清临摇着手中的折扇,隔着桌子伸脖子往对面叶婉茹那边凑了凑,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窗外不时卷进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叶婉茹闻言交握在一起的手气的有些发抖,沉了沉心中的火气才开口:“我观顾公子是位深明大义之人,何况以顾公子的聪慧,当早已猜出婉茹今日约公子出来所为何事。” “不不不,姑娘此言差矣,我本就是无赖登徒子一个,见了美人儿,脑子自然就不好使了。”顾清临嘴里啧啧两声。 “有道是大隐隐于朝,公子莫非是自隐于荡?当日顾公子在耶律王子面前,以树喻我国之况,再以画论此彼三国之互为,言简意赅,发人深省,别人不知,婉茹如何不晓?” “今公子握有商权,钱财事小,然公子所向,却涉及各势力的消长,更是关乎天下百姓命运,其间道理,公子自知,希望公子慎之又慎!”叶婉茹的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顾清临。 “哈哈,怎么做嘛,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以身相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危险来临 顾清临斜睨着一双漆黑的丹凤眼看着叶婉茹,轻浮的眼神中又带着些含情脉脉,像是芳心暗许已久只盼美人回眸的浪荡公子模样。 他眼见着对面的叶婉茹面上升起恼怒,眼角也因为这话而有些泛红,他内心里一片悲伤痛苦,九曲回肠内似是都受到切肤之痛。 婉儿如此蕙质兰心的巾帼女子他却要一次次用言语来羞辱她,这一刻他无比讨厌自己、讨厌用自己最厌恶的方式去伤害一个他深爱的人。 然而,这又是他不得不为之举,他隐姓埋名就是为了不让婉儿靠近危险,幕后之人一刻不找出来,那他身边的人随时都可能会陷入危险境地。 如今婉儿参与调查此事,恐怕身边并不安全,若是他暴露出来,那身边的危险便会与日俱增…… 沉默了须臾后叶婉茹才敛去满身的怒气,冷着脸嗤笑一声:“据婉茹所知,顾公子并非如此之人,还是不要做出这样的姿态了!” 话中抑制不住的怒气显而易见,顾清临愣了一瞬,便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叶姑娘如此性格,倒是更合顾某的心了,姑娘沉稳内敛倒是和我很配呀,佳偶天成大概说的就是你我了!” “顾公子说笑了,你一定知道段大将军吧?也许你还知道段大将军之子段恒毅,我与段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婉茹生是他的人,死亦是他的魂,对此情忠贞不渝。” 叶婉茹努力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一双漆黑的凤眸里也染上丝丝鲜红。 泣血般的声音听在顾清临的耳中却犹如九雷轰顶,整个人都有些怔楞,一时间心如刀绞。 他的死讯对婉儿来说无疑是一道天堑鸿沟般的伤疤,如今因为他的这番浑话,婉茹却将伤口扒开,鲜血淋漓的呈现在他面前。 这一刻叶婉茹说出的话,痛的却是两个人的心。 看到叶婉茹如此,他差一点就忍不住答应下来。 但这与他的过犹不及之策背向而驰,若真是答应下来,才是真的害了婉儿、害了三殿下。 几日前他曾派人花重金买通宫中几位颇有势力的内侍,来人禀报说,皇上并不像表面那样不理朝政,反而对朝中的每一件大事都颇为关心,由此可见,皇上不过是制造一种假象在试探众皇子以及诸位朝臣。 这种时候谁若是犯了皇上的忌讳,那么此人便已远离了帝心。 如今几位殿下中唯有瑞王爷离那个至尊之位最近,目前也只有他最有希望,他万万不能让此人坐了帝王之位,瑞王性情颇为阴狠,赈灾一事更是可以看出百姓的生死在他心中犹如蝼蚁般卑贱。 瑞王现在颇有些自负,通过现在便拉拢权臣可以看出,他对至尊之位极其渴望,言谈中对太子之位更是势在必得。 这样才好被他利用。 不论从名望上、实力上看,几位殿下中现如今并无人能与其争锋。为今之计,只有助瑞王爷扩张他的势力,满足他的野心,权力越大,他的野心便会越为膨胀。 在皇上很可能长期活着的情况下,权势滔天的瑞王就会成为众殿下的眼中钉,甚至会成为皇上的眼中钉,只有那样,这瑞王才会必死,而三殿下抢到皇位才有了可能。 这就是他冥思苦想已久,才想出来的过犹不及之策。 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坐上皇位的人是三殿下,而非瑞王爷抑或是其他几位殿下。 顾清临半垂了眼敛去眼中的神色,正色开口道:“既如此,那便不谈论此事,只论交情如何?这不过是清临一心倾慕姑娘已久的肺腑之言,只是我放浪形骸惯了,若有冲撞姑娘的地方,还望姑娘海涵。” 说罢顾清临站起身来歪歪斜斜的施了一礼当做赔罪。 “那件事顾公子考虑的如何了?”叶婉茹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刚才顾清临沉默良久,开口说的又是它事,她心知此事怕是无望了。 难道真要看着瑞王日益壮大,直至登临至尊皇位,号令天下吗? 顾清临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倾身为叶婉茹斟了浅浅的半杯酒,他抿了一口杯中的女儿红后,才勾起一边唇角笑道:“这个嘛,倒时我会用此料做出一批成品,我就是一满身铜臭的商人,在商言商,当然价高者得之,姑娘意下如何?” 本有些沮丧的叶婉茹听闻此言,心中又燃起一股希望之火,不管怎样,顾清临话没说死,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二位客官,您要的菜来了!”店小二的声音和着敲门声响起。 “进”顾清临招呼了一声。 小二一手托着木方盘走了进来,将盘中的菜肴一一摆在桌上,其中一盘雪花鲥鱼却单单放在顾清临的磁碟旁边。 顾清临诧异的看了一眼小二,他点菜的时候分明没有点过这道菜,不只是这次,他来祥和楼都从来没有点过这道菜,但祥和楼的伙计向来严谨,是万万不会弄错的。 难道是掌柜的赠的菜品? “二位客官请慢用。”小二上完菜,一手托着方盘放于身侧,躬身行礼后便退出。 顾清临墨眉微挑,此事蹊跷的很啊,他将手探在盘底,果然一张湿哒哒的纸条粘在盘底,他不动声色的用手指刮下纸条,将菜盘放到叶婉茹面前。 “来,姑娘尝尝这道菜,鲜嫩爽滑,顺口的很!”说罢他起身坐下时低首的瞬间将眼扫向纸条,蓦地瞳孔有些放大。 纸条上已经有些晕染的墨迹上,仍旧能看出那几个清晰的字迹:有人要刺杀叶婉茹。 他和婉儿的行踪一直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中? 而他自幼习武,直觉远超常人,更是一向谨慎,蓦地昨夜那个戴遮帽行踪诡异的人在他脑中闪过。 到底会是谁呢?难道是瑞王爷的人?而传纸条之人又是何人?顾清临心中疑惑大盛的同时又有些惊骇。 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这玫瑰露虽香,但闻久了却有些腻人,”边说他边走到香薰炉旁,打开炉盖,将手中的纸条投入炉中。 只一瞬,窄窄的纸条便被香炭烤干点燃,成为灰烬后,他才将手中的酒倾洒在香薰炉里。 转身回到了桌前,抬头询问了叶婉茹一声,“在下有几位朋友对姑娘说服耶律王子的事迹甚是钦佩,不知在下邀几位朋友到此小聚一番,让他们睹一睹姑娘的巾帼风采可好?” 话问出后顾清临心中便开始打鼓,他怕婉儿不会答应,昨晚在祥和楼偶遇,婉儿怕是已经见到了那几人醉酒后的丑态,但他现在又不能暴露武功,该怎么做才能制造些混乱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杀 “既然是顾公子挚友,叫来也无妨,听说那几位公子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叶婉茹用锦帕拭了拭唇角。 顾清临听罢心中苦笑一声,婉儿分明是在挖苦他,他们几个顽劣之名京城中早就传遍了。 顾清临派了小厮去通知几人,半个时辰后,李牧原等人纷纷应邀前来,刘二身上甚至还带着一身的胭脂气息,不用想也知道是从烟花地把人挖出来的。 酒过三巡,刘二、李牧原几人已经有些稍露醉态,而叶婉茹始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端庄的坐在那里。 李牧原迷蒙着醉眼,目光有些涣散,“叶、叶小姐,在下已经倾慕你已久,上次在溪夏城……” 说了一半的话被顾清临截断,“李大个喝多了说浑话呢,姑娘别介意,我们接着喝。” 叶婉茹轻颔首,看着李牧原的眼神中带着疑惑,昨晚相遇她就觉得这人颇为眼熟,现在细细打量一番后,心中便想通了一件事情。 李牧原分明是溪夏城中被吊在钱庄上的人,而那拍桌子说话的刘知远,就是那日在钱庄三楼上画着脸谱的绑匪,原来他们竟然是一伙的。 这么说来,那场绑架的闹剧也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也许顾清临便是知情人,当时那蔡大人吓晕过去可不是装的,这些人还真是顽劣! 叶婉茹心中对顾清临等人有了几分的厌恶之感。 乱轰轰地喝了一阵后,顾清临看了一眼已经醉成一滩烂泥,满嘴胡说的李牧原和刘二,带着醉意对叶婉茹说道:“酒已喝足,因叶小姐的赏脸,我们哥几个喝得特别地痛快。” 打了一个饱嗝后他接着说:“出来已经一时半日了,不若兄弟几个送姑娘你回府吧?” 对上顾清临的眼,她目光冷然道:“好,那就有劳各位公子了!” 如果不是身负重任,她早就离开而去了,现在由顾清临提出,正中她的下怀。 她不愿意让这几位醉汉一样的人送自己回去,但如果她拒绝,这些人就会纠缠着她,那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了。 说完,叶婉茹起身向雅间外走去,顾清临连忙招呼几人跟在身后,心中却有些狂跳不止,若真想有人对婉儿不利,那么回府的路上恐怕就要动手了。 他已经估计到,婉儿是三殿下接近耶律王子的关键,其它皇子中若是有人想阻止,一定想到要打婉儿的主意,对她不利? 不,不是不利,恐怕已经对她下了杀心。 虹玉早已在马车上等候,听见声音便下了马车,见到顾清临等人醉醺醺的样,虹玉哼了一声,扶过叶婉茹的手臂便要步上马车。 “哎!”李牧原把虹玉拉在一边,高声嚷嚷道:“坐什么车?由我等伴在身边相送,方能体现叶小姐的高贵,你看,那么多人都羡慕地看着我们呢!” “你喝得这么多,毫无形象,怎可伴在仙人之姿的叶小姐身边,那不是鲜花插牛粪上吗?还是我来!”刘二跌跌撞撞地抢了过来。 “让开,我才最般配!” 几个公子推推搡搡,乱做一团。 “叶小姐,弟兄们的热情多高啊,走,我们一起走。”顾清临挤了进来,抓住叶婉茹的手臂。 叶婉茹眉头皱的更紧,她厌恶地拨开顾清临的手,向前快步走去。 马车是坐不上了,只能选择快速地离开。 顾清临迈着凌乱的步子紧紧跟在叶婉茹身边,一会儿左一会右的,像是个挥之不去的狗皮膏药。 他不能都将希望寄托在传消息的人身上,他还不确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武功。 他这样紧跟在婉儿身边,若有什么状况发生,他离得婉儿最近,也好方便出手,掩护身份固然重要,可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婉儿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 顾清临双眼似在随着他的乱步而东看西看,耳朵却一直静静听着周围细小的空气波动声,他外松内紧,处于一种谨慎而又随时待发的状态。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穿过闹市,众人的小厮牵着马车在后面不远不近的缀着,当顾清临看到几步前的刘二转向一旁的暗巷时不由地眉头紧皱。 从这条暗巷穿过,是离叶府最近的一条路,能直接到达叶府后门,可暗巷却也给欲动手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当初他让人给婉儿托送死讯时,他便藏在暗巷里的一处角落边。 顾清临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眼角余光不停扫向房前屋后,想要找出可以供人藏匿隐身之地。 叶婉茹看到暗巷时心中松了一口气,脚下不由地加快了几分,穿过暗巷,便可直达府中后门,她也终于可以摆脱这帮醉汉。 这些人一路上吵吵嚷嚷,推推搡搡、放声狂笑、放浪形骸的样子惹得路上行人不断注目,她真是后悔没戴了纱帽遮面,脸面都被这帮人丢尽了。 顾清临更是尽显无赖本色,整个人前窜后跳的绕着她转,本来事情没办成她心中已有几分沮丧,这下更是隐有恼怒之气升起。 在叶婉茹左侧一步之遥的顾清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被拽停的叶婉茹回首秀眉微凝,语气中压抑不住的怒气横生。 顾清临一脸醉相,喉间滚动了一下,耳朵抖了抖,突然他整个人像站立不稳似的,头部一下子撞在叶婉茹的腰上,而叶婉茹被惯力冲撞的倒向右前方的李牧原三人。 正在这时,两道带着红璎珞闪着寒光的飞镖破空而来,直飞向叶婉茹之前站的位置。 叶婉茹被撞得扑倒在地,李牧原三人见叶婉茹摔倒,连忙上前要去扶起,突然“啪!”一声刺耳的金属相撞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几道火花迸出。 噼啪两声暗器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原本九分醉态的李牧原几人霎时清醒了五分,都被吓得顿时趴在地上捂着脑袋乱叫,臀部高高撅起,双腿瑟瑟发抖。 “有刺客!” “有刺客!保护叶小姐!” 而叶婉茹见到这一变故,已经吓得有些怔楞,脚下措步将身体靠在身后的墙上,眼中有些惊慌失措的四处望着。 顾清临趴在地上口中嗷嗷大喊:“快抓刺客!快抓刺客!快抓刺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朗朗乾坤 口中嗷嗷大喊的顾清临,眼角余光看见被吓到的叶婉茹时,心里痛的瑟缩了一下,他手捂在脸上装出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四处张望,耳朵却在静静地聆听周围的细微变化。 他知道刺客应该不会再一次袭击,因为据他的临战经验判断,那道与之相撞的飞镖,在速度、力度、和精准度上都比想要暗杀的人超出许多。 暗杀的人自然也感觉得到,两个不同的方向,而他扔出的飞镖被半路击破,也足以证明那未露面之人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一次不成,若是再次袭击,恐怕还会暴露暗杀者自己的位置,这种得不偿失的举动想必他万万不会做。 而刚才他们几人的大喊声应该很快就会惊动在街上巡逻的侍卫,临近年关,京中街上的巡逻队伍比以往多了两倍,更何况这条街上都是朝臣府邸,防护自不必说。 “快快快!刚才那边有喊叫声!” 一对整齐的跑步声带着铠甲特有的摩擦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领头之人的急促大喊声更是如同响在耳边。 听到侍卫的喊声时,顾清临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仍旧没放松警惕,他不敢赌,若是刺客来个鱼死网破,那真的是追悔莫及。 想到这顾清临站起身来,脚下步履跌跌跌撞撞的向叶婉茹那里走过去,面上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叶小姐,可吓死我了,想必那贼人已跑,巡逻的侍卫也快来了。” 而趴在地上的李牧原等人听见声音,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胸口,转而看向靠墙而站的叶婉茹时,李牧原等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快来人呐!光天化日下杀人啦!”刘二抻着脖子嘶吼了一声。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李牧原大喊了一嗓子。 李牧原心想今日他们几人真是太有损形象了,先是喝的酩酊大醉,现在又吓得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还沾了锦袍上一身的泥水,在美人儿面前颜面何存? 叶婉茹面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冻的,还是仍旧惊魂未定,整个人有些瑟瑟发抖。 看在顾清临眼里悔恨交加的同时又有千愁万恨升起,若是敢伤害婉儿一丝一毫,他绝不放过他们! “姑娘,前面就到叶大人府上了,我等先护送你回府,若是一会经了官定会去衙门问话,对你一个女儿家名声有碍,倒是我们几个进京兆尹大门跟走自己家似的。” 顾清临嬉笑了一声,有力的手隔着厚厚地衣袖抓住叶婉茹的手腕。 这时远远跟在后面的虹玉哽哽咽咽的跑上前来,跑的太急,头上的发髻都有些散乱,“小姐……” “那是,京兆尹我们常去喝茶!” “对对对,左右离得不远,留下两人在这等待巡逻侍卫,咱们先送叶小姐回家。” 叶婉茹右手腕被顾清临握住,右手臂被虹玉挽着,很快镇定下来,朝着顾清临几人福了一福,“有劳几位公子。” 虹玉脸上的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后面紧跟着过来的赶车小厮也是一脸后怕。 叶婉茹在顾清临、李牧原、刘知远三人的陪同下回了顾府,一路上叶婉茹都没在开口说话,她现在脑中乱极了。 将叶婉茹送入府中以后,顾清临三人回到暗巷中,而巡街的侍卫已经赶了过来,正在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侍卫队长已经跃上周围的各处墙顶搜寻。 结果如同顾清临所料一样,毫无线索,侍卫队长听说当时还有兵部尚书叶大人家的小姐在此,惊得差点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今日没有人被伤到,面前这几位都是权臣家的公子,虽不见得得宠,可若在他负责的地面上出了什么事情,那这罪责可就大了。 更万幸的是叶大人的爱女也没受伤,受了惊吓是肯定的,想到这侍卫匆忙告退,自备了补品去叶洵府上请罪慰问。 发生这样的事几人都有些心有余悸,再游逛下去也没了心思,纷纷散去,并约好两日后祥和楼设宴压惊。 叶婉茹回到府中后先回了荷韵园,重新洁面后换了一身衣裙才去爹娘的院中,恐怕爹爹还在等着消息,几近年关,事情颇多,她不能再让爹娘担心。 …… 在一处暗室中,龙椅上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跪在那里的人。 “主人,属下办事不利导致任务失败,途中另有高手劫下飞镖。” 听罢龙椅上的人一动不动,白皙的手指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扳指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头,随着他的转动,龙口里的小玉珠发出清脆的响声。 良久的沉默让地上的人有些心惊胆寒,他出任务数次没一次失手,去不想这次阴沟里翻了船,不知道主人会不会责罚他。 过了片刻龙椅上的人才喟叹一声:“可惜啊!竟有高手相护,你武功已经属上乘,看来只能寻别的机会了。” “主人,不若等属下大哥回来我等再次前去?”地上的人声音里有几分耿耿于怀。 “不,一次足矣打草惊蛇,更何况叶洵府中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故技重施很可能还会暴露我们的地点,这件事日后再说吧!一个女子翻不了天的,且让她多活几日。”龙椅上的人说完嗤笑一声后起身离开。 地上的人紧绷的脊背忽的放松了下,额头上也有些汗津津的,见人走后,他才轻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 顾清临和李牧原几人分开后,他交代小厮说要去寻个温柔乡里压压惊,便遣了马车先行回府,而他则向琴轩楼走去。 此事虽然有惊无险,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幸亏有那个暗中之人相助,否则今日他必暴露无遗,那么前面做的那么多事也终将功亏一篑。 他要赶快安排人去查一查,到底是何人要对婉儿暗下杀手。 “哟,顾公子来啦,可还是去素琴姑娘那里听曲?” 在顾清临迈进琴轩楼后,李九娘便笑着迎了过来。 “是啊,九娘你最懂少爷我的心,若不是你年纪大了,真想让你给少爷我抚琴。”顾清临调笑了一声,迈着散步便径直上了二楼。 李九娘不多三十多岁的年纪,样貌也属上乘,听见顾清临的话后也不见恼怒,只笑道:“九娘我向来卖身不卖艺的!” 在顾清临进去后不久,有一身形高大的青年也步入琴轩楼里,这人僵直着脊背,面上也硬挤出点略显风流的笑,进了素琴姑娘旁边的房间里同去听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一条船 听见隔壁房间的门响,顾清临挑了挑眉毛,手指和着轻柔的琴声,一下下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打着,口中不时响起几声金画眉的悦耳清鸣声。 鸟鸣学的惟妙惟肖,几声短音后,一声拉长的长鸣随着琴音的余韵消失不见,好似鸟儿听罢一曲后已经振翅远走。 顾清临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子扔在桌上,朝着藕荷色纱幔后方的姑娘说了一句:“素琴姑娘的琴技又有进步了,听罢一曲,少爷我心情好了很多,今天累了,改日再来听曲。” 只见纱幔后一位袅袅婷婷的朦胧身影站起身来福了福礼,“顾公子的口技也非一般,能听得公子的鸟鸣清和才是素琴的福气。” 素琴的声音似是黄莺出谷,清脆嘹亮却又不失温婉柔和。 “可公子今日为何这么反常,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今儿真是把少爷的心都要吓跳出来了,好端端的在路上走却碰上了刺客!少爷我既不为官又不是腰缠万贯的财主,真是想不通啊!”顾清临叹了口气,颇为苦恼。 素琴听后发出一声惊呼,藕荷色的纱幔轻轻撩动,素琴走出纱幔,盈盈福身,眼中点点泪痕轻溢,“公子无碍当真是万幸,素琴听了心里难受的紧。” “惹得美人垂泪是顾某的错!不过素琴姑娘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情!”顾清临说罢口中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慢踱着步伐身形散漫的摇摇晃晃着离开。 眼见着顾清临没有一点的怜香惜玉之情,摇晃着离开,素琴掩去眼中的失落,转身回到纱幔后,轻挑琴弦,口中呢喃了一句:“偏偏公子是不懂风情的……” 具体事情他已经通过鸟叫传递给霜痕,怎么做霜痕已经知晓,现在他要回去等消息或者明日去瑞王府中打探一下,暗中出手的人到底是谁呢? 现在距离这件事已经快要过去两个时辰,婉儿应该已经好些了,想到这,他的心里不可抑制的痛了一下,从前柔弱的少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逐渐变得坚强起来。 这其中要承受多少,可想而知。 快走到顾府时,顾清临便看见,在府门前有不少各地官员来送年礼的车停靠,更有一位位账房先生、掌柜的吆喝着小厮抬着重重的箱子向后院走去。 顾清临撇撇嘴角,这顾言还真是毫不掩饰啊,不过看来街上的事情可能还没传到顾言的耳中。 大门口几位小厮踩着木梯正往上挂着崭新的红绸灯笼,看见顾清临走过来,小厮们都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的喊了一声:“二少爷!” 顾清临凝着眼神扫了一眼几位小厮,不发一语的跌撞着脚步走进府门,行为闪躲,颇有些魂不附体的模样。 一帮被无视的小厮们有些面面相觑,平日里几位少爷中就属二少爷对待下人们最和气,还时不时和他们打趣一番,今儿这是怎么了? 回到淮清院,顾清临手捂在胸口,招呼了一声屋里的大侍女,“快去给爷熬点安神的药来。” 侍女虽有些惊讶却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厨房吩咐了。 顾清临有些萎靡不振的趴在榻上,侍女走后不久,院里又响起一阵小跑声。 “二少爷,老爷叫您去呢!”小厮的声音通过门窗传了进来。 “来了、来了!”顾清临的语气有些烦躁不耐,随后只听见嗙的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 门外的小厮听见声音后,端着的手抖了一下,今天外面发生的事刚才他们已经听说了,他可不想触了二少爷的霉头,大年下的也不安生。 等到了慎言院,小厮径直把顾清临领到顾言的书房门口,临近书房的花厅门大敞着,里面能看见还有几位未走的账房先生。 顾清临知道老狐狸肯定不是找他来嘘寒问暖的,恐怕是昨日去瑞王府的事情。 进了门,顾清临就喊了一声:“爹啊,有人要杀我啊!”边说边用手拍着胸膛,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好像怕极了似的。 临窗而立的顾言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二子,口中训斥了一声:“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不是没事吗,哪有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气势!” 顾清临一双眼有些微滞,似是不敢置信一样,“爹,这不是有事没事的事情,孩儿刚刚接手商道,就发生这样的事,若是年后孩儿亲赴边关,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了都!” 说罢有些泫然欲泣,面上闪过一丝惊慌。 顾言打量了顾清临一会儿,见他面上的惊恐不似作伪,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口中微有怒气道:“爹一定会派人查清此事的,敢动我的儿子老夫看他们是活够了!” “对了,临儿,昨夜你去瑞王府上,所为何事?” 一听见临儿二字,顾清临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老狐狸开始要怀柔政策了吗? 顾清临自顾自的坐下,端起一旁冒着热气的参汤喝了一口,苍白着面色道:“瑞王爷甚是欣赏孩儿,现如今王爷不仅参了商道一股,过了年还要给孩儿个官做做。” 听罢,顾言的眼睛不由地的睁大了,面色有些不好,呼吸了两口气才开口道:“你不是不愿意做官吗?让你考官你逃跑,现在跑去做什么官?你长没长脑子,你让瑞王爷参股,从此这条商路也就标上了王爷的名号!” “爹一直中立的状态不就是想要等大势既定才押宝吗?您那样就属于锦上添花,孩儿现在这样做是属于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这时候表明立场,将来若瑞王爷做了皇位,咱们家再去献殷勤,谁还会放在心上,那顾家的荣耀还能维持多久?” 顾清临不歇气的将一大段话说完,便看着顾言。 听完后顾言神色有些凝重,眼神略有孤疑的看着顾清临,看了半晌才懊恼道:“此等大事,也不和为父商量,这是你一人能做主的吗?你现在赌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将整个顾家拴在了这条船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猜测 “现在瑞王爷声望最大,您一直犹豫不决,孩儿心里急呀,更何况还是王爷主动找孩儿要参股,若是等到时候咱们主动找王爷谈,可能就不会受到如此的荣宠了!” 顾清临有些痛心疾首的模样,本就苍白的面色,这一着急更显出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糊涂!你怎么不想想街上遇刺之事,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关,往日里你虽好惹是生非,却也没犯下十恶不赦的大错,怎会有人想要你的命,分明就是你投靠瑞王爷挡了谁的路!” “罢了,事已至此,你先回去吧,待会去让厨房备些安神汤,这几日你就少出去走动,年下事情多,别再出什么事了!”顾言眉头紧拧,手指掐在眉心捏了两下,看看顾清临又严肃保证道:“临儿放心,爹一定会查出来是谁做的!” “爹,孩儿告退。”顾清临站起身来,揉了揉鼻子,一脸的委屈。 顾清临走后,顾言沉着脸,眼中神色不明,现在朝中明里暗里已经有很多人投靠大瑞王爷那里,想要争得在未来新皇那里有一席之地。 几日前,瑞王爷曾派人找过他,他称病未曾前去,虽然他心中早已倾向于瑞王爷,不就是想再抻一段时间,越是易得的越不被珍惜,却不想王爷直接找到了这个逆子的身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大事,这个逆子倒好,不言不语的直接应承下来,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爹? “来人,去查一查今日二少爷上街时都去了哪里。”顾言招来门外的侍卫吩咐了一句。 “是,老爷,属下这就去查。”侍卫躬身行礼后退出。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叶洵府中。 叶洵、佟安卉夫妻二人坐在叶婉茹的对面,早在叶婉茹回自己院中换衣裙的时候,巡街的侍卫队长便提了一盒补品前来。 侍卫队长言语简洁的说明状况,并严重表示是他自己失职。 叶洵听后心中有些后怕,却更是震惊不已,他知道此事怪不得侍卫队长,推辞一番后,连人带礼物都送走了。 “婉儿,当时的情况可还有什么遗漏的?” 听完叶婉茹的详细叙述,叶洵的眉头凝的更深。 “爹爹,没有遗漏的,女儿虽然害怕却将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叶婉茹摇了摇头,拿起锦帕拭去佟安卉面上的泪。 叶洵背着双手在地上来回踱步,“看来此事是冲着你来的,顾家小子他们几个不过是被祸及的,由此看来必定是婉儿你为三殿下引荐耶律王子而遭到某位殿下的忌惮,想要除掉你后剪断这其中的牵连。” “明日起,你若再出府门一定要带上怀瑾怀瑜二人,咱们府中有高手护院他们必不敢轻举妄动,想要下手只能另寻机会。” 叶洵面上压抑着怒火,颇有些忧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婉儿已经踏进这件事情,想抽身怕是不能了。 佟安卉收回了泪水,情绪也稳定下来,看向叶洵道:“老爷,若不然给爹爹去封信,再从谷中调派两名高手护佑婉儿。” “暂时不必,岳父大人若是听闻此事,以他老人家的脾气必会急火攻心,怀瑾兄弟俩都是谷中高手亲自调教,更何况,这次不成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动手的。”叶洵否决了佟安卉的建议。 “爹娘放心,日后女儿会提高警惕不给人可乘之机的,更何况一日不看到真凶落网,女儿就一日不会放弃。”叶婉茹微微仰首,凤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几位皇子中谁会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不见得就是瑞王爷,他现在已经风头正盛,以他的性格不会做招人非议的事情,会是一直人畜无害笑面虎的二殿下闵柏淳吗? 叶婉茹心中不断的猜测,却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怀疑目标,现在的她虽不至于草木皆兵,却也对诸位殿下一一猜测怀疑过。 成年皇子不一定就是要对他暗下杀手之人,未成年的皇子也不一定就不会做栽赃嫁祸之事,宫中深似海,一个虎狼之地,没有点手段是万万活不到现在的。 蓦地,叶婉茹想起了顾清临,当时的情形顾清临的举动着实有些可疑,如果当时不是他恰好撞开她,又有另一支飞将过来,那么那支淬了毒的暗器就会直接插入她的后心。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顾清临今天的行为本就有些诡异,一路上基本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当那支飞镖来的时候却像是没站稳一样突然将她撞开,而且当时的力度并不小。 等她回过神时,飞镖已经被别处飞来的另一只飞镖击落在地,而位置恰好是她之前所站之地。 上次祥和楼门口坠落的花盆时,顾清临也是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当时顾清临说是看见的,现在想来他当时正在纠缠自己说话,目光也是看着自己的,何来看见一说? 顾清临,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举动真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纨绔做得出来的吗? 巍峨的皇宫中一派喜气洋洋,金色的琉璃瓦顶,在午后的暖阳照耀下现出一片耀眼璀璨的光芒。 轩帝只带了两名内侍、两名宫婢顺着蜿蜒的竹林小径向前方不远处的宫殿走着,轩帝烦躁忧愁的面上带着一丝浅淡笑意,越向前走,面上的笑容变越大。 等穿过了竹林小径便来到一座宫殿前,漆红的大门敞开着,宫殿里一片宁静,轩帝喟叹了一声,轻吐一口气,面上变得和煦起来,好似那股忧愁随之吐出去一样。 殿门口侍立的士兵看见轩帝走过来,唰一下单膝点地行礼,更有宫人见他走过来,恭敬的行礼后便要进内殿去禀报。 “不要惊动湘妃。”轩帝凝眉扫了一眼那宫人,声音有些发寒。 湘妃往日这个时辰都会在小花园里侍花弄草,那片花草偏偏不假他人之手,全都是她自己侍弄,这也是他仅带了几名随从的原因。 若是大张旗鼓的来了,湘妃整顿仪容再来接驾,耽误时间的很,他最爱的便是和湘妃一起侍弄些花花草草,像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般。 这也是他最爱来湘妃这里的原因,心神放松,是整个皇宫中唯一能让他放下心防,轻松自在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祥芷宫 到了祥芷宫正殿门前,轩帝吩咐跟随的内侍宫婢们留在此地,便一个人向着正殿一侧的幽静小路走过去。 一条小路两侧种植着湘妃竹,看着这些斑驳的湘妃竹,轩帝似有所感,口中叹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这么多年是朕对你不住,你宁愿把情寄予斑竹之上,也不愿对朕吐露分毫。” 前方暖房外有几名内侍正抬着水桶,看见轩帝走过来连忙放下水桶跪地行礼。 “你们在外面候着吧!”轩帝吩咐了一声后,便提起了水桶走进暖房。 一进到暖房内便有清淡的花香气和淡淡的草药香扑鼻而来,轩帝不由地一笑,偌大的花圃药草间有三道人影在其中忙碌着,低低的交谈声更是传到他的耳边。 其中一道穿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曼妙身影映入他的眼中,轩帝也不出声,只提着水桶慢慢走过去,提着满满一木桶的水,他也不觉得吃力,脸上的笑容更是大了几分。 给草药拔草浇水的湘妃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拿着木勺盛完桶里的最后一点水,听见慢悠悠的脚步声,便笑了一声:“麦冬,可是水提洒了?” “水没洒,朕提的很稳。”轩帝放下水桶走过去,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 听见声音后,湘妃眼中有些差异和惊喜,就着半蹲的姿势福了一礼。 “臣妾参见陛下。” 两位宫婢连忙放下手中的木勺木桶,跪地行礼后悄然退出,陛下时常来暖房这里找她们娘娘,规矩他们自是懂得,只去外面候着便好。 轩帝伸手拉起湘妃,一双眼柔情似水的看着她,口中有些嗔怪道:“咱们夫妻之间何时需要这么多礼,浇了半天水累不累?”说罢他从袖中拿出蚕丝帕,轻拭湘妃的额间鬓边。 “谢陛下。”发上只簪着一根银叶玉石发簪的湘妃盈盈起身,姣好的面庞上皮肤白皙粉嫩,眼中嘴角都带着温婉的笑意。 “臣妾不累,冬日里人越发的懒散,做这些事情倒是身心愉悦,倒是陛下您怎可亲自提水。”湘妃说着拉开轩帝的手掌,保养得宜的青葱玉指轻柔抚过他掌心的一片红痕,面上眼中都带着一丝心疼。 “不碍事的,年轻时朕也经常帮你提水侍弄花草,那时也不觉得怎样,现在只是这短短的几步就这个样子,是朕这些年疲怠了!”轩帝看着手掌摊开后复又握紧。 湘妃眼中神色依旧温和,拉着轩帝的手走到一侧的竹椅前,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恰到好处的茗茶,温柔道:“有张有弛,方不会受伤。” 说着打开一旁的药箱,拿出一支白瓷瓶,拿掉红布软塞后,用银匙挖了一点温润莹白的药膏涂抹在轩帝掌心。 轩帝原本有些火辣辣的掌心随着药膏的涂抹,变得清凉舒适,满目的翠绿欲滴,鼻息闻着点点花香和草药特有的香气,再看看面前的温柔女子,他舒了一口气,胸中的郁气也随之散发不少。 身形放松的倚靠在竹椅上摇摇晃晃,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清茶,不仅入口回甘,甚至唇齿留香,更是连呼吸间都带上了丝丝缕缕茶香气。 轩帝看着湘妃有些出神,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朕贵为一国之皇,却唯只有你这里的一方小天地才能让朕全身心的放松,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不用喜怒不行于色,更不用连一道喜爱的菜肴都不敢多食几口!” “不溺于口腹之欲,陛下做的对极,只是也苦了您。”湘妃面有疼惜之色。 思忖了一会,轩帝似是叹息似是恼怒的声音才响起,“朕这半年来不上早朝、不理政事,有些人坐不住了啊!” 不待湘妃答话,轩帝在她惊异的目光中接着道:“几日前朕在荣极殿用膳,撤下的晚膳里有道菜被新去的宫婢偷食,宫婢当夜便毒发身忙。” “此事被朕隐瞒下来,一直暗中秘密调查着,到现在也没查出真凶,真不知道这偌大的宫中,除了你朕还能相信谁!”轩帝脸上闪过狠戾,看着湘妃的眼中深情满溢。 湘妃的面上眼中有些惊恐,握着轩帝的手也不由地攥得更紧,一张红唇退去血色,张嘴嗫喏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倒是眼中滴滴晶莹的水珠滑落。 看见湘妃如此神色,轩帝眼中有些心疼,不禁的唤起了湘妃的闺名,一手将湘妃拥进怀里,不住的安抚道:“唉,湘儿莫怕,朕不是好好的么!” “日后陛下更要小心谨慎才是,只要一想到……,湘儿这心里就怕的紧。”湘妃头靠在轩帝的肩上,攥着轩帝衣袖的双手也用了几分力气。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浓浓担忧,轩帝眼中的怜惜之色更甚,大手一下下轻抚着湘妃的脊背,下颌抵在湘妃的一头秀发上,想到了什么,口中带着笑意道:“澜儿最近功课做得如何?可还日日去太医院观摩?” 说到稚子,湘妃的面上稍稍缓和几分,口中柔柔道:“澜儿如今十二岁,可这性子还是这样,学问倒是做得还好,就是骑射师父那里总是敷衍了事,偏偏喜爱去太医院想要跟着学医术。“ “呵呵,老七向来身子弱些,本想让他学些骑射之法强身健体也是好的,不喜欢学便罢了,也别强求他,用些好药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不过老七年纪虽小,可见性子倒是个沉稳的,本该是最调皮好动的年纪,偏偏他整日对着枯燥的草药名字竟也能坐得住。” 轩帝低沉的笑声响起,眼里面上都是对稚子难掩的喜爱和宽容之色。 正在这时,暖房外响起了高博的声音。 “老奴叩见陛下、叩见湘妃娘娘,湘妃娘娘万福。” 本要说话的湘妃止住了话头,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轩帝后,湘妃从轩帝怀中起身,整了整两人有些凌乱褶皱的衣衫后方道:“高总管进来吧!” 高博躬身站在暖房外,听见声音后快速的捣着小步走进去,见了湘妃后先恭恭敬敬地躬身颔首行礼,而后才轻步走到轩帝旁低语道:“陛下,已经查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灼舞殿 从祥芷宫离开后,坐在龙辇上的轩帝面色沉着,微眯着双眼不发一语,看的高博自脊背处升起一股寒意。 来自天子的威严笼罩在众人身上,六位抬龙辇的内侍、两名宫婢外加高博,几人都小心翼翼的行走,人人面上噤若寒蝉。 坐在龙辇上的轩帝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宫殿时,面上现出一丝冷笑,微微偏首睨了一眼高博。 龙辇旁的高博感受到来自上方的目光时,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种陛下怒火中烧的时候,最是暴戾异常,若是谁不小心触到霉头,便会被不由分说地拉出去打杀。 龙辇行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在灼舞殿门前停下。 “陛下,到了。”高博看着龙辇上沉默的轩帝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道。 轩帝垂下眼眸凝视着高博,就在高博要受不住这威严的眼神想要跪下时,轩帝摆了摆手。 “落辇!”高博一甩臂弯里的佛尘,高唱一声,随后躬身走到倾斜的龙辇旁,想要搀扶轩帝步下龙辇。 轩帝一甩龙袍,挥开高博的手臂,冷哼一声,迈开大步气势汹汹的走进灼舞殿。 灼舞殿大殿中央一年方二八年华的少女只着一袭白玉兰撒花纱衣,齐腰的墨发上未簪一支发钗,正额头抵地跪在那里。 大殿两侧齐刷刷跪了两排的内侍、宫婢,听见脚步声时,有一内侍稍稍抬起头偷瞄了一眼,一双玄色暗金龙纹的锦靴映入眼中。 内侍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头也压的更低了些。 轩帝进入灼舞殿后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的少女面前,似带着寒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脚下的人,匍匐在脚下的少女似是无感一般,也不抬头,只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待发落。 灼舞殿的大门敞开,偌大的殿中诡异的宁静,无一丝声响,一阵裹夹这寒意的冷风卷进时,殿门口上方悬挂的一串紫水晶花鸟形状的风铎发出一阵叮铃铃的声响。 地上跪着的少女蓦地抬头,扬起的面上带着一丝倔强,一双眼波流转的美目中虽有些千娇百媚,却也是满含泪水,眼泪滴溜溜在眼中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少女紧咬了咬唇,“陛下可是来看我的吗?” 轩帝倾身展臂捏住少女圆润的下颌,指尖的力度稍大,少女红润的下颌上被捏的一片苍白,他咬牙切齿满是恨意道:“朕来看看最宠爱的灼妃是如何想要朕死的!” “最宠爱的?从前您是最宠爱我,可现如今呢?”灼妃面上凄惨一笑,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到轩帝的指尖上。 轩帝像是被灼热的泪水烫伤一样,猛地松开了手,手臂一甩,灼妃便被一股大力甩在地上。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朕有了新的宠妃,你便要下毒害朕,平日里你用些争风吃醋的小手段,朕只当你年幼性情纯真,当做一些小情趣也无伤大雅,却想不到你是一个黑了心的人!”轩帝怒气横生,说话声也带了几分咆哮之意。 灼妃听罢含泪的眼中滞了一滞,悲愤的面上颓然一笑,满含恨意道:“我从没想过要害陛下,只是便宜了荣妃那个贱人,是我她抢走了我的一切,却没想到,她没有死,而我却要死去。” 听到灼妃的这段话,轩帝的眉角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我死虽不足惜,却没能让贱人陪我同入轮回路,共饮黄泉水,我心难安!” 语落后灼妃有语中凄凉悲意更浓,“上元节花灯会上一见陛下误终身,桃红小轿无喜服一入宫门深似海,错、错、错!” 三个错字一声说的比一声高,竟隐有泣血之意。 满地跪着的宫婢内侍听见这似泣血的悲鸣之声,都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轩帝目光深远的看向灼妃,似是想起了种种过往,目光中隐隐有些动容,良久后面色冷凝,叹了一声:“看在你从前颇得朕心的份上,就不灭你九族了。”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内侍的高唱声在灼舞殿殿外响起。 轩帝眼中有些神色不明,回首望去,就见,穿着牡丹飞凤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皇后脚步微有急促的走了进来。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圣安。” 高博等人和跪了一地内侍宫婢们行礼问安。 皇后进来后看见跪在地中央的灼妃时稍稍松了一口气,向着轩帝微微福礼,“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怎么来了?”轩帝扶起皇后时略有惊疑的问了一句。 “陛下,臣妾身为后宫之主,宫内发生此事是臣妾失职,还望陛下降罪。”皇后说着便跪在地上。 轩帝上前一步拉起皇后,“皇后本是深明大义之人,掌管后宫多年来都和睦无事,此事怪不得你。” “陛下,臣妾有几句话要问灼妃。”皇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灼妃。 轩帝看了看皇后,转身走到一旁的主位上坐了下来,口中道:“皇后治理六宫,这件事本该由你来审问,朕原本不想惊动你,不过现在你来了便交给你审吧。” 他与皇后本就是少年夫妻,情分自然不一般,更何况在他还是王爷时,一次外出遇到刺客,危急时刻皇后更是挺身而出为他挡下一剑,从此在他心中对皇后更是颇为敬重。 皇后朝着轩帝略一颔首便走到灼妃面前,声音稍有严厉道:“灼妃,你可知错?” “呵呵,臣妾错了,错在没能杀死荣妃那个贱人,而却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宫婢。”灼妃跪在那里,浑身气的有些发抖。 皇后怜悯的看了一眼灼妃,“你本性纯善,为何会做得如此狠毒之事?” “臣妾看不惯那个贱人日日霸占陛下,买通了御膳房的一个内侍,让他把毒下在那个贱人爱吃的菜里,却没想到那个贱人根本就没吃!”灼妃句句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去把灼妃所说的内侍绑来。”皇后吩咐了一句侍立在外的侍卫,而后对着灼妃道: “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残害妃嫔,那是何等的大罪!更何况陛下时常在那里用膳,若是不小心误食了,你就是犯了谋逆之罪!” 灼妃一脸的惊慌,口中急急争辩道:“臣妾没有,臣妾没想害陛下,没有啊!” 轩帝心里清楚这件事不是灼妃所为,可她为什么偏偏要一口应承下来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发落灼妃 不多时,前去御膳房拿人的侍卫便急急回来禀报。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那个内侍早在两天前便因为染上怪病暴毙而亡。” 坐在主位的轩帝闻言面上神色不变,眼中却有些毫无意外,皇后听完回禀,秀眉微拧了一下,脸上表情更加严肃,“陛下,此事太过于巧合,臣妾倒是更觉得蹊跷了。” “不过是畏罪服毒自杀罢了,有什么好蹊跷的,皇后也不必大费力气的调查此事了,人赃并获,就赐毒酒一杯吧!”轩帝有些疲惫的抬手捏了捏眉心。 “陛下,此事不仅事关龙体康泰,更关乎着天下社稷,必须彻查,何况陛下的膳食监管程度向来严苛,臣妾认为只凭灼妃和内侍二人万做不到如此。” “更何况臣妾观灼妃言语闪躲、似不尽实,臣妾年少时曾听人提起过,有位高人制得一种丹药,服下后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说出心底最隐秘的事情。” “哦?竟还有这种奇药?朕倒是从未听闻。”轩帝坐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面上有些将信将疑,眼中很是疑惑又似乎很感兴趣般。 皇后听闻轩帝的话后,眼角微挑,语带笑意道:“陛下服食长寿丹都好似青年一般,人越发的年轻气盛起来,而有这种丹药有什么好稀奇的。” “臣妾派人前往高人那里寻取,等拿回了药再喂给灼妃,想必到时候她会一一说出,不会再这般遮遮掩掩。” “陛下,娘娘,不若老奴亲自前去吧,这种如此神奇的丹药老奴害怕有心之人半路截取。”高博躬身颔首上前,低垂着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皇后看了一眼高博,眼中有些诧异,随后开口道:“高总管服侍陛下已久,此去一来一回恐耽误不少时日,陛下惯于你的服侍在侧,这一去,恐怕陛下会甚不习惯,本宫自会派人前去。” “是,娘娘,是老奴思虑不周,还望陛下、娘娘恕罪。”高博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陛下,灼妃先禁足于灼舞殿如何?待丹药取回来后再行审问。”皇后询问了一下轩帝的意见。 轩帝点了点头,“皇后看着处置便是,何况朕也想见识一下这等神奇丹药的功效。” “宣本宫懿旨,即日起正二品灼妃降为正五品灼良媛,禁足于灼舞殿,灼舞殿上下服侍宫人无事不得外出,待事情彻查清楚后再行发落。”皇后面容一整,语气肃穆。 “臣妾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恩典!”灼妃趴伏在地上,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轩帝和皇后二人携手离去,轩帝面上带着浅淡笑意,对此结果他很满意。 此时顾府中。 “老爷,事情属下已查明,二少爷与叶家小姐和几位公子是在一条暗巷中遇到刺杀,事后二少爷到琴轩楼里去素琴姑娘那里听了几首曲子后方离开,走回来的一路上并无异常。” 侍卫躬身颔首,语气不疾不徐的将所调查的事情一一禀明。 顾言听后面色发沉,这个逆子,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有心思去青楼听曲子,可见并没有多慌张,反而回到府中才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差点就信了这个逆子!枉他看那逆子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心下还有些不忍,这分明是逆子想来他面前邀功啊! 不声不响的接管商路也无妨,总会为顾家所用,可他却不言不语一人做主踏上了瑞王爷的船,做出那副姿态恐怕是邀功有之,不安认错亦有之。 顾言沉着面色只坐在那里,脑中却千回百转。 叶府荷韵园中,叶婉茹靠在榻上端着一碗安神汤,深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浓浓的苦气,她皱了皱鼻子。 “小姐,您喝了吧,今天这么大的事情受惊吓是必然的,若不喝点安神汤,恐怕您今夜都不能好眠,若是再梦魇了可如何是好?”碧玺眼圈发红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两碟蜜饯。 虹玉站在一旁端了一碗温水,面色还有些泛白,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事发时没能陪在小姐身边实属失责,今日小姐看她馋冰糖葫芦,还已买丝线的借口打发她去逛集市…… 一想到当时的突发情况,虹玉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你们二人莫再哭哭啼啼,我毫发无伤的回来,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叶婉茹说完,捏着鼻子,闭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药碗凑到唇边,一口气咽下。 虹玉见药碗见底了连忙抹了抹眼泪,递上温水和铜盆,叶婉茹漱了漱口后将残留着苦涩药味的水尽数吐到铜盆中,碧玺将蜜饯端到叶婉茹面前。 碧玺看叶婉茹皱眉将苦药汁喝下,也不紧跟着皱了皱眉头,她家小姐自小便不爱喝药,“小姐,您再吃颗蜜饯吧,这海棠果和青梅都是刚开了缸的。” 叶婉茹抬手伸出两指拈起一枚色泽翠绿的青梅果放进口中,一股清新的香气在她口中四溢,浸饱了桂花蜜的酸涩青梅,又带了一点桂花的香气,她不禁舒缓了眉头。 “这青梅带了点桂花的香味,而桂花本身味道浓郁,却恰到好处的又没掩去青梅的果香气,碧玺这腌制蜜饯的手艺越发的好了。”叶婉茹靠在榻上轻吐一口气。 “小姐真会夸人,奴婢也就会做点吃的东西,您不嫌弃奴婢手艺粗鄙就行。”得了夸奖碧玺面色有些发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姐,三殿下看您来了。” 门外小厮禀了一声。 “请殿下稍等片刻。”叶婉茹吩咐了一声。 虹玉和碧玺二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在叶婉茹的催促下撤去她身上的锦被后又为她稍整有些微乱的发髻。 叶婉茹走下榻,整了整衣裙,见无不妥后方开口道:“请殿下进来吧。” 门被打开,闵柏衍脚下急促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进到中间后见叶婉茹在地上站着,眉头微皱,“茹妹妹快去榻上歇息。” “见过三殿下。”虹玉和碧玺二人齐声躬身福礼。 “已无大碍,兄长不必过于担忧。”叶婉茹福了福礼。 闵柏衍一脸的紧张痛惜,“快去榻上歇息,为兄如何能不担忧,此事大约是因我而起,为兄心中本已愧疚难当,更是怒恨这些背地里下手的卑鄙小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秘人的出现 “他们并没有得逞,兄长不必过于自责。”叶婉茹见闵柏衍一脸的恼恨怒意便开口劝慰。 “今天行刺之人会不会与上次跟踪你的人是同一伙人,或者与杀我鹰羽卫的人也是有关联的。”闵柏衍一双桃花眼深眯,面容冷峻。 叶婉茹听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若真如此,那他们的一举一动会不会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更何况那人行踪诡异,会不会也与大将军的事情有关呢? “这也不无可能,不过婉儿看此事未必是瑞王爷所为。”思忖了一会儿,叶婉茹说出她的猜测。 “以大皇兄的处事方式,倒是不尽然,不过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尚未查明之时,谁都有嫌疑,兄弟几人中唯有我在婉茹妹妹的引荐下得见耶律王子,当是谁看我不顺眼,想要斩断这个强有力的外力支柱。” 闵柏衍嘴边挂着一抹略有讽刺的笑。 “婉儿的想法和兄长一样,婉儿今日约顾清临相见谈了一下参股之事,虽被他拒绝,不过却也有所收获,他会将手中的物资制成一批成品,价高者得。” “昨夜瑞王爷派人请顾清临前去,应当是想拉拢此人,他既然说价高者得,可见他并没有要把成品献与瑞王爷的打算,若是那两种物资所造成品被瑞王所得,对他来说更是如虎添翼了。” 叶婉茹说出了她的忧心之处。 “婉茹妹妹放心,为兄会早早备足银两,势必不会让檍翔弓落入大皇兄之手。”闵柏衍面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 檍翔弓射程上远超一般竹制弓箭,若是大皇兄用此装备自己的府兵或是养些私兵,到时他的势力更大,想推倒就不那么容易了。 “银钱的事兄长不必担心,我爹那里已经准备好,只等年后过了上元节开通商路,货物运回后顾清临造了成品,我们和他银货两讫便好。” “兄长,再过两日耶律王子便会返回卓阳国,前去送行之时你便不要现身了,恐招人耳目。” 叶婉茹眉心微蹙,有些担忧,殿下得见耶律王子已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若是不前去送行倒也能避嫌,更能造出一种谈事不妥关系崩裂的假象。 “婉茹妹妹提醒的是,那日前去已遭人侧目,若是再前去相送倒更坐实了关系。” “今日受到如此惊吓,婉茹妹妹且好好歇息,莫要思虑太多,为兄会派四名鹰羽卫在暗中保护你。” 说着闵柏衍便起身,眼中盛满担忧之色,叮嘱了一句。 “婉儿多谢兄长关心,大事未成,这条路会越加的难走,兄长亦加强防范才是,不给小人可乘之机。”叶婉茹眼中亦有担忧。 “好,婉茹妹妹放心,为兄会保护好自己的,他们一次不成恐怕还会有别的阴损招式,你若是出府一切都要加倍小心。”闵柏衍嘴里嘶了一声,眉头拧的更紧。 “兄长放心,会多加注意的,年节下事情多,兄长快去忙吧,不用担心婉儿。”叶婉茹轻抿唇角。 闵柏衍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浓浓的疼惜之色,看了一眼叶婉茹后转身离开。 此时已天色微暗,落日的余晖透过层层的云朵,从云朵缝隙间洒下一条条金红色的光柱,当最后一点夕阳落日被云层笼罩时,层层云朵染上一片赤红的光芒。 铺天盖地席卷了半边天的云朵一点点被渗透蔓延,都变成了赤红色的晚霞,顾清临正倚在门前的漆柱旁边,看着小厮们在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 手里提着鸟笼的顾清临懒散地靠在墙上,嘴里吹着口哨逗着笼中的小鸟,不时地抬头看着忙碌的小厮们,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过了一段时间,他似乎感到凉意,缩了缩脖子,慢悠悠地走了几步,伸手将鸟笼挂在窗前檐下的木柱上,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屋门走去。 “二少爷,您不看热闹啦?多好看啊!”前檐下的一名小厮打趣了一声。 顾清临没回身,扬起手臂摆摆手,懒洋洋道:“少爷我什么没看过,就你们这笨手笨脚的人,能布出琴轩楼那样的美景?” 嘴里说着,进了屋把门关上,向内屋走去,刚走两步,他突然停下,脸色大变。 他通过内屋的一面镜子,看到屋内一个身影,正端坐在桌子前,侧面对着他,似乎在喝着茶。 虽现在是刚刚要入夜时分,但屋前屋后满院子的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各个窗口都有人,而自己也离门不远,竟然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无声地潜入他的屋子。 走到外间是顾清临全身肌肉紧绷,一脸的警惕,来人不知是敌是友,所以他没有声张,而是缓缓地向内屋走去。 保持着高度警戒的顾清临就这样一直都到里间,看到了端坐之人,这人头上戴着一顶遮帽,看不清面目,穿一身灰色细布棉袍。 此人正是昨晚暗中跟着他的人,只不过此时他的怀里多了一柄剑,他会不会就是今天暗巷中拦截击破那道飞镖的人? “不知阁下潜入我房内有何要事?昨夜的尾随又意欲何图?”顾清临站在离遮帽男子三尺开外的地方。 “段、恒、毅。”男子坐在那一动不动,打量了一番顾清临后,口中清晰的吐出三个字。 顾清临心头一震,脑中有很多想法快速闪过,眼神直直的凝视着面前说话的男人,挑了挑眉毛,“阁下所言让顾某惶恐……”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不必想借口哄骗我!”随后掀开遮帽看着顾清临又说了一句:“凤梧山,蒙大夫!” 没有了遮帽的掩盖,顾清临看清了男人的样貌。 硬朗的五官线条分明,高耸的鼻梁、凌厉的眉眼,当时一个美男子无疑,只是眉骨上一条长长的疤痕斜飞入鬓,为男人添了几分狠戾之气。 顾清临向窗口望了一眼。 “放心,现在窗口和门口都没人,我们之间以这个声音谈话,外人是听不到的,如果有人接近,我自会提醒。”男子自信地说道。 顾清临快步走了过去,语气里有了几分笃定,“今日暗巷中出手之人可是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妙音之法 “不错,正是我,行刺之人武功虽不及我,却也是难得的高手。至于我昨夜跟踪公子,目的简单,就是为了试探一下你的警惕性。”男子声音低沉。 “蒙老头请你来保护我的?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顾清临连抛了两个问题。 “我是浪迹天涯的剑客肖离渊,蒙大夫两年前曾经救过我娘,为了报恩,蒙大夫请我来暗中保护你。你的身世经历蒙大夫已全然告知,你不用对我遮遮掩掩,我虽是一介布衣浪子,却对段大将军甚是崇拜,对你也颇有敬佩,此次现身是为了解开你的疑惑。” 肖离渊看着仍旧有些警惕的顾清临,便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那就有劳离渊兄了,此路艰险异常,有离渊兄的暗中相护,小弟也能安心些。”顾清临双手抱拳施了一礼,心中大喜。 “离渊兄耳力功夫似乎是十分了得!”顾清临眼中充满好奇。 “远了不敢说,五丈之内的细微声音都逃不过我的一双耳朵。”肖离渊先是抖了抖耳朵,然后冷峻的面上带了点调侃的笑意,接着浑厚的嗓音响起。 “啧啧,二少爷常去琴轩楼,听说那里的姑娘一个赛一个,都跟九天的玄女似得,不妖不艳,咱们兄弟啥时候也能去开开眼界。” “这还不好说,改日咱们少爷再去,你央求少爷带你去不就成了,哈哈哈!” 这腔调听的顾清临一愣一愣的,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学的他院中小厮们在说话,顾清临不禁向外面看了一眼,小厮们已经在西厢房那边的檐下挂灯笼。 那里距离正房门至少有六丈,小厮们虽不畏惧他,但向来都是守规矩的,在院内从不会高声攀谈,如此还能听的真切,这离渊兄的耳力当真是不一般。 顾清临心中微动,若学的此法,将会有不少的用处,“离渊兄这一手小弟佩服之极,不知离渊兄能否教我个一招半式的?” “这有何难,你本就是习武之人,我将妙音法口诀背给你听就行,以顾兄弟你的资质,应该很快便可以学会,若想更精进些,便加强练习即可。” 肖离渊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嘱咐道:“此法是我师父所独创的,还望顾兄弟你切莫私传于他人。” “离渊兄请放心,小弟定会谨记。”顾清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脸的郑重。 此时皇宫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在极清殿外金黄的琉璃瓦檐下,挂着成排的琉璃宫灯里燃着火红的烛火。 每一盏琉璃宫灯上都雕刻着不同的图案,有的是飞禽走兽、有的是花鸟鱼虫、有的是龙凤呈祥、有的是大千山水、还有的是各式字体的福寿绵长等字样。 每盏宫灯都会随风轻轻转动,随着转动地上便投下一片流光溢彩的暗影,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等的影子便会透过琉璃宫灯的棱角被放大数倍映在地上。 琉璃宫灯缓缓的转动,地上的影子就好似活了一般,在地上振翅、跳跃,就连那山水的影子都开始波纹涤荡起来,当真是巧妙绝伦的工艺。 极清殿内的轩帝和皇后娘娘正坐在中殿里享用晚膳,长长的桌上摆放着二三十道的各色菜肴,高博和六名宫婢侍立在侧。 轩帝和皇后娘娘二人挨着坐在长桌的主位前,在他二人中间摆放着一瓶温好的梅子酒,二人不时附耳轻语几句,脸上都带着甜蜜和煦的笑容。 高博见状挥挥手,忙和六名宫婢退到外殿镂空屏风后,将空间留给帝后二人,这种温情时刻时常会在极清殿内上演。 这几年虽是陛下宠爱年轻貌美的新妃,但却无人能进入极清殿内与陛下共进晚膳,整个后宫之中唯有皇后娘娘能有此殊荣。 这也是皇后娘娘膝下虽无皇子,只有一女也已远嫁,多年来后宫之中新宠旧宠不断出现,却无人能撼动她至尊后位的原因,这份尊重与荣宠甚至是依赖全都来源于天下的执掌者轩帝所赋予。 高博等人走远后,皇后娘娘才放下手中的玉箸,轻抿了一口梅子酒,目光看向轩帝,声音清丽:“陛下可知今日臣妾为何暂时将灼良媛禁足?” 轩帝眼中带着几分了然看着皇后,口中笑呵呵不答反问道:“梓童今日所说的那等神药可是莫须有?” “此药确实有,臣妾年幼时的确听说过,只是高人向来行踪不定,极其难寻,说去取此药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背后真正想要害陛下之人,以臣妾对灼良媛的了解,她万不会做出此等有损龙体之事。” “一日不寻出真正的下毒之人,臣妾就一日不能安心。”皇后娘娘面容冷肃,声音里却满是忧心忡忡。 “梓童此计果然妙哉,但愿真凶会前去杀人灭口,好投入你布下的天罗地网中,不然只能委屈灼良媛一生都囚禁于灼舞殿了!”轩帝眼中的怜惜一闪而逝,随后古井无波。 而此时,在御花园角落的一处假山中,有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走进去。 不远处又一道人影轻声走来,这人虽穿着曳地的黑色斗篷,却仍旧能看出凹凸有致窈窕的身材,此人提着一盏幽暗如鬼火的宫灯,灯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更是添了几分鬼魅气息。 这人走到假山处时,吹灭了手中的宫灯,躬身钻进假山里。 “此事我们要不要禀报主人?”其中一道男人声音有些尖细。 穿斗篷的人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后便开口否决,“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主人的召唤,我们不方便主动联络,何况此事真伪还不确定。” “您的意思是皇后说神药是假?”男人的声音有些犹疑。 “对,若有此等神药为何从前不曾听闻,这只怕是皇后设下的障眼法,想让背后的真凶出现前去灭口灼妃,若我们真前去恐怕就落入圈套之中,等待的将是不归死地。” “一旦追究下去,很有可能主人也会被我们连累。”轻柔的女声里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气势。 “好,那我们便狠狠地赌上一把,不做动作。若是真有此药,她说出的也不过是你我二人,万万不可暴露主人,如果是假,便让那皇后白费心思。”尖细的男人声音略微思索片刻后便同意。 二人商议好后,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便一前一后离开,假山依旧在那,夜风仍旧呜嚎,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望将军夫人 叶婉茹站在门前看着小厮们往马车上一样一样搬东西,看着看着她便有些出神,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悲切之意,东西再多再好,也抵不过丧夫失子的痛。 “小姐,东西都装好了。” 小厮装好东西后禀报了一声。 “好,出发吧!”叶婉茹吩咐一句后便踩着木凳登上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叶府门内驶出,向左沿着宽阔的石路走去。坐在车上的叶婉茹情绪有些低沉,她已经有快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去看望大将军夫人。 自从来人送恒毅哥哥的遗书后,她便一直有些逃避,那时候情绪控制不好,唯恐在大将军夫人面前露了破绽,她不能毁了将军夫人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熟悉的街道上在年味渐浓的现在更是热闹非凡,看在眼里,她心中却反而升起一股无限的悲凉,当来到将军府门,看到府门前尚未撤去的素彩,以及两盏雪白依旧在晨风中摇晃着的灯笼时,心中的悲意升至最高点。 这些素彩在朝阳下显得分外扎眼,叶婉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两道长长的白布结成一个花球,分别挂在大将军府门前两侧,洁白的布匹已经在岁月尘埃里染上了一点微黄的风尘颜色,可不变的却是依然散发的那悲凉气息。 微风中它们轻轻摇动,像是无声述说着这里久久不肯散去的悲哀。 从前热闹的将军府如今变得寂寥无比,车水马龙的场面早已经不见,即使是路过的人们,也都靠着府门另一则无声地行走,似乎是怕惊动大将军徘徊不走的英灵。 叶婉茹收拾好情绪,拭去眼角的泪痕后方掀开帘幔。 将军府的大门敞开着,院里隐约能看见两名侍卫在打扫院中的积雪,老管家关伯正佝偻着身影指挥侍卫们撤下府中的素彩。 虽不能燃起火红的灯笼,但撤下素彩后也减去了几分悲恸之意。 叶婉茹抬脚迈进高高的门槛,在她身后的小厮手中捧着各样的礼盒。 关伯转身看见叶婉茹时忍不住快速的小跑了过来,“叶小姐……”话没说完,关伯有些浑浊的眼中便溢出了清凉的泪水。 “关伯,您近来身体可好?”叶婉茹上前一步握住关伯有些发凉的手,口中关切的问道。 关伯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口中喋喋道:“都好、都好,劳你挂心啦,关伯一把年纪,却没能看见……” 他叹了一口气后,脸上挂起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唉,不说了,这个时候夫人还在佛堂,你自去那陪夫人说说话吧!” “有劳关伯了,您年纪大了,这是琐碎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吧,您身体好了,我们也才能放心。”叶婉茹看关伯硬挤出的一丝笑容心里难受的很。 关伯从前也是行伍之人,年龄大了又受伤后大将军便将他安排到府中做了管家一职,关伯一直不曾娶妻生子,对待恒毅哥哥和她疼爱的很,如同祖父一般慈祥和蔼。 幼年时关伯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材虽不壮硕却也硬朗,自从大将军和恒毅哥哥出事后,关伯的身体便越发不好,甚至在夏日里染了一场严重的风寒。 她和将军夫人曾劝关伯颐养天年,可关伯的倔脾气上来了,说是到死也要为大将军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夫人。 “放心,放心,关伯现在想通了,你快去里面吧,早晨天气寒凉。”关伯拍了拍叶婉茹的手,便招呼侍卫帮着往院里搬东西。 叶婉茹独子向后院的佛堂方向走去,路过中院时她看见霜痕正带着一众侍卫进行晨间操练,一招一式都严格按照军中日常训练的标准。 “属下等见过叶小姐。”霜痕等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抱拳行礼。 这些人虽是大将军旧部中调拨下来,却无一人在将军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落井下石,更无一人离开,仍旧尽忠职守的守护将军府,叶婉茹心里对这些人十分敬重。 叶婉茹停下脚步福了福礼,口中道:“霜痕大哥你们辛苦了。” 霜痕眼中神情微顿,唇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抱拳又行了一礼。 后院的佛堂外站着两名侍女,看见叶婉茹过来躬身福礼。 叶婉茹轻轻颔首,步上台阶,佛堂的门紧关着,低低的诵经声伴着浓浓的檀香味却门缝里轻轻溢出。 她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一段经文后的默声时,她才屈起食指轻叩在门扉上,“伯母,婉儿来看您了。” “婉儿来了,快进来吧!”低哑的嗓音里有些惊喜,随后只听佛堂内响起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一道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婉茹推开佛堂的门,便见一身素衣的任梦瑶正站在那里,苍白憔悴的面颊上仍旧带着一丝未消的泪痕。 看见叶婉茹进来后,任梦瑶脸上的神情带着些欣慰又怀念,口中嗔怪道:“你这孩子,来了就进来,偏偏还要等在外面。” 任梦瑶的手覆在叶婉茹的手上,叶婉茹微微用了点力气握了握她的手。 因为任梦瑶始终相信恒毅哥哥还活着,所以整个佛堂里只有大将军一人的排位。 叶婉茹走上前去,拿起三柱香就着烛火点燃,在大将军排位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 站在一旁的任梦瑶看见叶婉茹如此动作,便又忍不住有些泪目,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现在婉儿该唤她一声娘了! “婉儿,两个多月,你又瘦了!” 叶婉茹眼圈一红,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走上前,依偎在任梦瑶的怀里,将头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口:“伯母,我好想恒毅……” 任梦瑶两手把叶婉茹搂紧,她头一场,眼睛一闭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流下。 过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擦了一下脸,轻拍着叶婉茹消瘦的后背。 “婉儿,你年纪还小,不要再为恒毅守着,外面青年才俊那么多,你一定要找一个珍惜你的人,看你这样伯母心里实在难受!”任梦瑶眼中浓浓的心疼。 伏在她怀中的手中叶婉茹听到后身体一僵,她带着哭声说道:“伯母,婉儿愿意等,哪怕是地老天荒,从今天起,婉儿就叫您娘!” “娘……”叶婉茹声音有些颤抖。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故地重温 听到这声“娘”任梦瑶身体不由地轻晃了一下,搂着叶婉茹的手更紧了,口中泣不成声道:“好女儿,娘的好婉儿,你这傻孩子,你和恒毅就是有缘无分,能听你喊一声娘,娘心里知足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听不到了……” 叶婉茹将手轻搭在任梦瑶单薄的肩上,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心中亦是翻江倒海酸涩不已,她强忍住泪水:“娘,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这大半年来您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婉儿心中实在难安!” “放心,婉儿放心,娘一定会好好保重身体的,不为别人,只为我的婉儿。”任梦瑶满是泪痕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叶婉茹趴在任梦瑶怀中重重点头,一时间二人又都泪流不止。 大将军府门前的街道上一辆四马大车正缓缓行驶,宝蓝色的窗幔只掀起一角,车中的顾清临透过窗幔看着熟悉的府门,身体忍不住微微倾身想要贴近一些。 好似这样就能能离得更近一点,靠近这座他熟悉的府邸、去亲近一下他那不敢靠近的家门、去抚慰一下府内的娘亲。 门前尚未撤去的两盏奠灯刺得顾清临眼角泛红。 父亲和他出事后,虽说娘亲被陛下在原本的一品诰命之上又加封忠烈二字,可再多的荣耀都抵挡不了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因,抵挡不了朝廷不了了之的做法,更抵不了他心中的痛。 顾清临按在坐下软垫上的手不由地用尽了力气,骨节指尖都用力到泛白,手背上青筋也有些暴起,眼里带着化不去的悲伤、心中内疚无比寺直盯着大将军府的府门。 蓦地一辆熟悉的靛青色马车映入他的眼帘,顾清临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捂在眼睛上,松开手心中被攥的有些变形的帘幔一角,他整个人有些脱力似得靠在车厢上,一双薄唇止不住的颤抖。 “娘,孩儿有愧于您!” “婉儿,恒毅哥哥对不起你!” 顾清临在心中不断地来回说着这两句话,每说一遍心便会痛的瑟缩一下,他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一团手臂抱紧屈起的腿弯,弯成一条弧度的瘦弱脊背有些颤抖。 在宽大的车厢中顾清临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无助、又显得分外的孤独寂寥,好似整个世界唯有他一人。 为了藏于心底的使命,他无数地克制自己,不靠近这个好熟悉的大门,不去安抚府内太需要安慰的母亲。 他十分明白,她的母亲,一个失夫丧子的母亲,双重的打击下,她该是多么地无助,多么地悲伤,她单薄的身体,又能如何承受的住? “想来娘亲她整天以泪洗面,心中一片灰暗吧?为了让父亲或自己在天上之灵安宁,她一定会不分日夜地祈祷,祈求那不可能存在的安宁,在人世间为了这个希望而默默地守护着吧?” “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在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顾清临的眼中已经是一片模糊。 “婉儿……”顾清临的嘴哆嗦着,他模糊的眼中现出婉儿憔悴的面容。 她已经因失去自己而陷于深深的痛苦中,为了查清害死父亲和自己的凶手,她强忍着巨大的悲,带着滴血的心,冒着生命的危险,穿梭于权贵之中。 十六岁的她啊,本该生活在欢声笑语不断、无忧无虑的环境中。 而她,还要强装笑颜,来府内安抚自己的母亲。 顾清临的泪水,一串串地流下。 他突然心一狠,猛地放下手中的窗帘,任凭身体随着马车远离府门而去…… 大将军府中,叶婉茹一步三回头,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任梦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叶婉茹忍不住开口:“娘,您回去吧,过两日婉儿再来看您!您一定要保重!” “嗳,婉儿记得娘说的话,还有过几日等你祖父和舅舅们来了,咱们再举行个正规些的认亲仪式,你也正好见见这些至亲们。”任梦瑶站在路上眼中有些晶莹。 “婉儿回去后和爹娘禀报一声,过两日让我爹娘也一同前来,回去婉儿就给外祖去封信告诉一声。”叶婉茹应了一声,对于仍梦瑶说的那件事她却没办法答应。 她心里知道娘是为了她好,可她却不能抛下恒毅哥哥不管,生不能同寝,那么便死后同穴吧! 靛青色的马车缓缓驶离将军府,大门外的任梦瑶像座雕像一样,矗立在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内时,她才叹了一口气,好似每次为大将军送行一样,只是她知道这次婉儿不会再不告而别。 她既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中年丧夫丧子,却又有一位似是亲生般的女儿,这让她在悲恸之余又获得一丝新的希望。 坐在马车中的叶婉茹沉默不语,吱悠悠的马车直行驶到洛河街上唯一的一处四进宅院前才停下。 还未进去便听见院里飞儿的嬉笑声。 “哎呀!大哥你太狠啦,团那么大的雪球打我!”飞儿的声音里似是带着一点气恼。 “哈哈,你个小调皮,你说要看雪人,为兄给你堆雪人,你却往兄长衣领里塞雪,到底是谁狠?”耶律德尔醇厚的嗓音里带着愉悦。 日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房檐屋顶上都落下一层厚厚的雪,火红的灯笼映着皑皑白雪分外鲜艳。 叶婉茹轻轻叩响门环,飞儿的嬉笑声里夹着一声惊呼,“呀!好像有人来啦!我去看看!” 哒哒哒一连串的小跑声跑至门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一颗光溜溜额前一撮桃心形发髻的圆脑袋钻出门缝,浅蓝色的大眼睛看清来人时,露出惊喜。 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将双手捂在头顶。 “大哥,叶姐姐来啦!”飞儿扭头朝着院喊了一声。 叶婉茹忍不住被飞儿的模样逗的一笑,原本泛着青发茬的头皮被刮的光秃秃,一撮垂到眉心的发尖被分到眉尾处。 “是婉茹妹妹来了吗?快进来,为兄正在给飞儿堆雪人呢!”耶律德尔带着笑意的声音里也有一丝惊喜。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逆流而行 正坐在耶律德尔不远处的顾清临听见声音后,挑了挑眉毛,吹了一声口哨,“耶律兄,老弟我的提议如何?” 耶律德尔后背微弯,按在雪人的眼睛上那着松果的手指微微一顿,口中有些惋惜道:“为兄来大耀国已有月余,已到年下,还要尽快赶回去帮父王处理一些事物。” “虽然为兄十分想留在这里过一个不一样的除夕夜,但我父王已经派人送信过来急诏我回去,帮他应付连日来王宫中要举办的宴会。” 边说耶律德尔边摇摇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顾清临也颇感可惜的咧了咧嘴,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也不再说话,半仰着头,学了几声鸟鸣。 “喳喳、喳喳!” 两只黑嘴蓝尾羽的喜鹊应声而来,绕着顾清临头顶盘旋了几圈后,落在那棵香樟树上。 “叶姐姐,这些都是给我的吗?”飞儿眼中好奇的看着手里的小宫灯。 “对呀,这些都是给飞儿的,叶姐姐在奇货居里找到的,就知道你会喜欢。”叶婉茹半蹲着和飞儿视线持平,看飞儿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伸出玉指点了点飞儿的额头。 飞儿面上虽有羞赧却仍站在那里没动,脸上却有些苦恼的看了看叶婉茹身后的几只大箱子,口中悄声问道:“那里面都是给大哥的?” “有的是给你的、有的是给兄长的,不过你有新衣服大哥没有哦!”叶婉茹也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些浅浅的笑意。 听到鸟鸣时叶婉茹有些微惊讶,据她所知她身边的人仅有一人会此技艺。 “太好啦,叶姐姐,谢谢你哦!”飞儿一张脸苦恼的脸立马变了兴高采烈起来,忍不住原地跳了两下。 大门里已经有不少侍卫在收拾他们此次出行的物品,道路两侧旁停了五六辆宽大的马车。 叶婉茹和飞儿牵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进内院。 “婉茹妹妹,可是来给为兄践行的?”耶律德尔将两柄木剑插在雪人的胳膊处,便转身带着笑意走了过来。 “兄长。”叶婉茹唤了一声,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香樟树旁顾清临正倚靠在那,见她过来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 “去穿新衣服咯!” 飞儿走到耶律德尔身边高兴的大叫一声,蹦蹦跳跳的指挥抬箱子的侍卫跟他进了屋里。 耶律德尔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婉茹妹妹怕是要把这调皮小子宠坏了。” 说罢,耶律德尔便邀请叶婉茹和顾清临步入屋内。 “怎么会,飞儿很懂事,除夕夜穿长辈送的新衣是金陵的习俗,婉儿便按照大耀国的服饰风格为飞儿做了几套。”叶婉茹莞尔一笑,边说边走。 “婉茹妹妹有心了,怪不得飞儿喜欢你,现在连我这个大哥都要排在你后面,只是我们怕是不能留在此地过除夕。”耶律德尔语带惋惜,说罢叹了一声。 “除夕夜倒是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倒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花灯会兄长若不留在此,去看上一看倒是颇有些可惜。”叶婉茹一双凤眸里带着憧憬和丝丝笑意。 一听到上元节花灯会耶律德尔眼中现出一丝兴味,“哦?早就听闻大耀国的花灯会上热闹非凡,确实不曾亲眼见识过,只怕这次也是有缘无分了!” 走在后面的顾清临听到叶婉茹说花灯会时,眼中一动。 “兄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灯会上何止是热闹非,上元节的花灯会是我大耀国重要的艺术文化之一,开办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 “等过了年初五便会有风行国和沧澜国的使臣带着制作精美的花灯前来,到时候会与大耀国最出色的匠人所制花灯一决高下,拔得头筹者可获得陛下的嘉奖和宫中设宴盛待三日。” “花灯会上的花灯不止制作十分讲究,更是种类繁多,且那天的花灯都是独一无二的,每盏花灯的形状、图案都不会重复出现,那天主街的整条街道上都会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 “还有猜灯谜活动,若是猜得对谜题便可从摊贩那里赢走一盏寻常的花灯,若是接连猜对十数道便可赢走当晚最别致的一盏花灯。” “到时候无论男女老幼、王公贵族或是公子小姐和百姓们都会齐聚花灯节上赏灯,更有临街的江面上一艘艘燃着花灯的五彩画舫在江中泛游,画舫上各色音律起飞,当真是美不胜收。” 随着叶婉茹的描述,一帧帧热闹画面似是在耶律德尔面前展开,他眼中不由地有几分向往。 叶婉茹接着道:“那日街上还有舞狮的队伍,金色的狮子活灵活现,舞狮的艺人会从街头舞到街尾,这也是花灯节上不可缺少的一种文化。” “等到了戌时三刻城门上就会燃放一场盛大的烟花,看过烟花后青年男女,便可买了各式的河灯再写上祝福的话语托放在江水中,任由小小的河灯在江水中随波涿流。” “抑或是燃放各色的飞天灯,灯燃烧的越旺便会飞的越高,盏盏放飞的彩灯似是九天飞下的朵朵星辰,飞至高空时,就连星辰亦黯淡了几分颜色。” 叶婉茹说完后不止耶律德尔一脸的向往神情,就连换了一身湛蓝厚锦袍的飞儿都听得入了迷。 顾清临啧了一声,对着叶婉茹翘了翘大拇指。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心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诗中所描绘的大抵就是如此盛况了!” “婉茹妹妹如此一说,为兄倒是甚为动心,就在刚刚为兄想通了一件事情,我向来崇拜你们大耀国文化,本以为了解颇深,如今看来想要彻底了解这些文化,要深入其中切身感受方可称得上知之甚深。” 耶律德尔低醇温厚的嗓音里带着些释然的笑。 “真的吗大哥?我们是不是过完叶姐姐所说的上元节再走?父王的事情先让二哥帮他嘛。”飞儿高兴地瞪圆了眼睛,手抓在耶律德尔手腕上不住地摇晃着。 “太好了兄长,到那一日约上几位朋友,咱们逛完街景便可去江中泛游,那时再弹奏一曲岂不妙哉!”叶婉茹眼中带笑,话语中也有抑制不住的高兴。 昨日遇刺起因就是因为她和耶律兄长走得近,恰恰说明有人在忌惮她,或者说是忌惮她与耶律兄长的关系,以为她会怕的就此不敢来往吗? 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人约定 “妙极!”耶律德尔面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可一双澄澈的蓝眼中却有担忧之色。 “婉茹妹妹,昨日的暗巷刺杀为兄今晨已经知晓,为兄本还有些担忧你我会不会就此疏远,看来为兄的担忧多余了。”耶律德尔低醇的嗓音里带了些释怀,但看着叶婉茹的眼中依旧满是担忧。 “兄长多虑了,抛开你我之间的兄妹情不说,婉儿本就对兄长的一手丹青和通晓各种音律欣赏非常,更何况婉儿对兄长的处事风格甚是敬佩,万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断了你我之间的往来。” 叶婉茹唇角微翘,嫣然一笑,眼中的神色坚定从容。 “如此甚好,为兄心中对婉茹你这个小妹妹甚是敬佩,你就像我心中最美的、盛开在苍仁神山上美丽倔强的雪莲花,寒冰雨雪不会阻碍你盛开,反而会更加衬托你的冰雪动人。” 耶律德尔面上神情严肃,一双澄澈的蓝眼中神色认真非常,右手捂在左胸口上认认真真的对着叶婉茹行礼。 苍仁神山,叶婉茹在易国志上看到过,是卓阳国举国上下都非常崇拜的神山、是万民祈愿的圣地、更是卓阳国人们心中的一种强大精神力量。 苍仁神山非常高,山巅之上缭绕着层层云雾,在满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中生长着一种浅碧色的苍仁雪莲。 卓阳国人们坚信这种盛开在冰雪中、可解百毒的圣物是苍仁神山上,山神大人对他们的恩赐,在卓阳国上下万千子民的眼中苍仁雪莲是冰清玉洁的圣物。 叶婉茹面色霎时铺满红霞,心中却有些晦涩难当,她是十分欣赏耶律王子,不论潇洒不羁的性格或是始终自信和煦的笑容,虽不激奋人心,但却有种春风吹面的感觉,往往会让人浮躁的心沉寂下来。 可无论哪次相见其实都是她心中有所求,这让叶婉茹心中倍感羞耻。 “兄长……”叶婉茹口中有些呐呐。 耶律德尔低笑了一声,似是一泓湛蓝湖水的眼中溢出光彩,双眼直视叶婉茹,口中道: “婉茹妹妹不必自谦,兄长我见多识广,你当得起如此称赞,你们有句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婉茹妹妹就是如此的人,你放心,此后为兄会做那打虎之人。” 顾清临听后微勾的嘴角有瞬间的僵硬,随后便恢复如常。 “多谢兄长,兄长的所作所为婉儿铭感五内,定于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叶婉茹学着卓阳国的礼仪认认真真的还了一礼。 虽说她几次来别院找耶律王子都带着一定的目的,但她内力的一颗心却是赤红火热的,面对耶律王子这样的坦荡这人,她无法明说,恐会让那恍若谪仙的人沾染上一丝世俗的尘埃。 这份兄妹情不会就此斩断,往后的时日里她会加倍报答给兄长,叶婉茹在心中暗下决心。 耶律德尔的目光悠然起来。 “二月二十是我们卓阳国的祈青节,祈青节是在春天来临之前、万物复苏之际举办。” “那天在我们会和百姓在城外烹牛宰羊,点燃篝火,举行一场万人齐聚的大集会,到时大家一起穿着盛装载歌载舞,弹奏起我们卓阳国特有的乐器潮尔。” “潮尔低回宛转的音调随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飘荡在草原初春的夜晚,祈福新的一年水草丰美、牧畜健壮、谷道丰收。” 耶律德尔说完顿了一顿,敛起笑意,眉目肃然,神情凝重,他右手按在左胸口处,微微颔首,口中道: “吾以卓阳国大王子之名诚邀叶氏之女叶婉茹、顾氏二子顾清临,邀请二位待上元节花灯会后随吾一同前往参加万人期待的祈青节。” 叶婉茹见到耶律德尔突然真诚的面目,不由地和顾清临互相看了一眼,相识多日以来从没见过耶律王子如此这般的盛情。 耶律德尔说完后眼中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婉茹妹妹、顾老弟,可愿随兄长一同前去?你二人就当游历一番,去领略一下草原上的不同风光。” 刚才叶婉茹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卓阳国的礼节,邀请贵客时才会如此行为。 “多谢兄长相邀,婉儿定会同兄长一同前去,婉儿曾经听闻家父讲起过祈青节上的盛况,更是具有异域风情,婉儿心中对此神往已久,能亲身感受到此盛况婉儿乐意之极。” 叶婉茹福一福礼应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雀跃。 顾清临先是正了正身抱拳一礼,随后懒散舒适的靠在椅子上,将食指勾起搭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半挑着眼,“去,当然去,听闻卓阳国的美人儿个个都是草原上的明珠,老弟我这心里早就想一睹芳容了!” “太好啦!太好啦!叶姐姐!” 飞儿高兴的拉起叶婉茹的手候绕着她一圈一圈跳。 “如此甚好,兄长十分高兴,我明日会传讯给我父王,到时为兄带你二人亲去苍仁神山去看看盛开的雪莲花。”耶律德尔明亮的眼就好似最闪亮的星,光彩夺目。 三人约定好后,叶婉茹便和顾清临一前一后离开别院,刚走出大门,叶婉茹便见到顾清临的马车正停在她车的旁边。 顾清临坐在马车上,半掀着帘幔,看见叶婉茹走过来,笑嘻嘻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口中嬉笑道:“此路漫漫,有美人儿作陪,一路上倒也不会无趣!” 叶婉茹刚要说话便见顾清临一落帘幔,赶车的小厮在顾清临的催促中驾着马车便离开。 留在原地的叶婉茹气的一跺脚,昨天的事情她本想一会好好道谢,却没想到急急忙忙告辞的顾清临就等在外面只为了调侃她一句。 叶婉茹坐上马车后,小厮将马车驶离别院门口,她的方向是回叶府,而顾清临的方向却是驶向瑞王府。 等马车到了叶府,叶婉茹进府后便径直去到了洵卉院,此次前去卓阳国的事情可大可小,她必须现在就要和父亲商议一下。 她记得父亲曾经提起过在卓阳国有一位挚交好友,到时候可以前去拜访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从那边获得一些新的往来物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各为其主 此时已是申时末,天色已经隐隐黯淡下来,洵卉院中燃起了火红的烛火,书房屋内更是灯火通明,影影绰绰能看见几道影子在窗前相对而坐。 院里的小厮和侍女们各司其职,来回走动着,看见叶婉茹走过来时都驻足安静福礼。 叶婉茹看着屋内的的影子有些诧异,这个时辰了谁会来拜访爹爹呢? 书房内人虽然不少,但是却没有说话的声音传出,叶婉茹心中更是诧异,书房门外一丈远的地方守着四名侍卫,见叶婉茹过来,躬身揖礼,“属下等见过小姐。” “吴大哥,父亲可是有重要的事情在商议?”叶婉茹问了一声当值的侍卫队长。 “回小姐,有几位大人正在和老爷谈事,老爷吩咐过,若是小姐回来了自进去便是。”侍卫说罢,向前走了几步,手扣在门上。 “老爷,小姐回来了。” 叶婉茹心中的惊讶更盛,对屋内是哪几位大人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爹爹还特意吩咐她回来了进去便是。 “婉儿进来吧。”叶洵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婉茹心中带着疑惑走进了书房里间,隐隐能听见几声低低的交谈声。 脚下不疾不徐,莲步微动,走进内间后映入叶婉茹视线的便是礼部侍郎梁礼延、兵部侍郎赵赫、大理寺卿杨玉昆、礼部尚书张斯远四位大人。 他们四人正和叶洵分别坐在一张方桌旁,桌上还有不少涂涂抹抹的纸张,雪白的宣纸上面有不少墨迹,不知几人谈论了什么,气氛颇有几分凝重。 “婉茹见过几位大人。”叶婉茹站在镂空雕花的隔断前躬身福礼。 “叶大人好福气,婉儿现在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您和嫂夫人教导的好啊,老杨我看婉儿可比一般的男子强得多。”大理寺卿杨玉昆手捻着下颌上的一缕胡须,眼里颇为赞赏。 “杨大人太过称赞了,小女不过是做了一些身为大耀国子民该做的事。”叶洵话虽谦虚,但溢满笑意的脸上神情却是有些自豪的。 “这个叶大人啊!口不对心,哈哈哈。”杨玉昆朗声大笑了几声,赞赏的对着叶婉茹点点头。 另外三人见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沉重气氛。 叶婉茹见几位大人面前的茶盏中已干,便含笑福礼,上前拿起茶壶去隔间添了新茶,为几人一一斟了茶水后,便站在叶洵身后。 有常言道:女儿不如郎,但叶婉茹最近的事情几位大人也是知晓的,更何况几人在谈论事情时叶洵能让一个女儿家进入书房,更足以表明这些事情叶婉茹也是知晓并参与其中的。 在场的几人为官多年,这点浅显的事情还是看得出来,随后也不避讳叶婉茹,继续讨论他们刚才未完的话题。 “从这次赈灾中便可看出,几位成年的殿下中,当属三殿下为人正派,心系百姓,若将来三殿下继承了皇位,大耀国的黎民百姓便可安居乐业。”礼部侍郎梁礼延眼中带着笃定。 “百姓如水,执权者便如在水中沉浮的船只,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兵部侍郎赵赫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眼中目光攸冷。 “瑞王爷和二殿下目光只顾着朝前看,却忽略了脚下,这样走,早晚要绊跟头的。”礼部尚书张斯远嘴里嗤笑一声。 “现在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已经基本上站好了队伍,虽说二殿下声望远不如瑞王爷,但支持他的人仍旧不少,唯有三殿下一直没有拉拢朝臣。”说到这叶洵顿了一下,眼神看了一眼四人。 叶婉茹心中砰砰砰的跳如鼓雷,她知道今日为何爹爹会邀请几位大人来此所为何事了。 “无论品行或是为民为国,若真到了那一刻,我都支持三殿下。”叶洵看了一眼几人的神色,声音不大不小却甚为坚定。 兵部侍郎赵赫作为叶洵的下属第一个站出来发声,“抛开下官和叶大人的上下属关系,我也支持三殿下,下官不忍黎民百姓再遭受苦难。” “本官也支持三殿下,但是我们不能将三殿下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不要明着支持,现在陛下还在,当权者虽不理朝政,但却最为忌讳皇子们争权夺利。”大理寺卿杨玉昆眼角微眯,声音有些低沉。 “杨大人说得对,现在陛下虽然龙体欠安,但瑞王爷和二殿下已经开始明争暗斗,唯有三殿下还没有动作,朝堂之上更是已经隐隐各为其主,等过了上元节朝堂一开,就又会是另一番景象,这种时候确实没必要让三殿下去趟这趟浑水。” 张斯远面上带着一些讥讽,说到三殿下时稍稍压低声音。 “咱们可以或明或暗的站在三殿下这方,虽说要敛起锋芒,但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们还是要为三殿下争取到,也好早些树立起威信。”叶洵眉头微拧,毕竟赈灾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 三殿下不仅亲去灾区和众将士百姓们同吃同住,更是连灾后重建、瘟疫隐患和春耕等一切相关事宜都安排妥当才回京,此事足以表明殿下是位宅心仁厚之人。 “好,此事商议妥当,我等就先告辞了,年下时节繁忙,况且盯住你我的人不在少数,平日往来也该多加小心防范才是,免得被眼睛盯上。”张斯远自嘲的笑了一声。 几人相继起身告辞离开。 “几位大人慢走。”叶婉茹恭敬福礼。 叶洵出去送几位大人到门口,叶婉茹便压下心头的喜悦等着爹爹回来。 “婉儿可知为父为何要邀请这四位?”走回来的叶洵开口问了一句。 叶婉茹红唇微动,眼睛看着叶洵,“这几位大人向来与爹爹一样,有一颗中正的心,更何况朝中相继站位,而你们几人却无动于衷,是因为那两位殿下的做法令你们寒心,择取三殿下自是因为择主当择明,不知婉儿说的可对?” “婉儿说得对,选择一位明主首先要抛开个人情感,从大局出发,选出对大耀国最有利、能给大耀国带来繁荣昌盛景象的人,这才是几位大人心中最为担忧顾虑的。”叶洵赞赏的看了一眼叶婉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子来访 “几日前孤墨城周都尉来信说颇为担忧现在朝中的时局,眼下时局稍乱,不只民心不稳,甚至是军心也微有动荡,不过周都尉言谈间对三殿下却是赞赏有加。”叶洵眼中略有担忧。 孤墨城都尉周良,叶婉茹记得此人,当时恒毅哥哥随大将军出征去的就是那里,周都尉同大将军一样,也是一位忠臣良将,一心捍卫边关,将边城数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都时刻谨记在心。 对这些戍守边关的将士,叶婉茹心中油然有一种敬佩之意。 “爹爹,今日女儿前去耶律王子的别院,并挽留他在金陵观赏完上元节花灯会后再返回卓阳国,耶律王子已经答应下来,并邀请女儿和顾清临一同前去卓阳国参加祈青节。”叶婉茹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笑意。 叶洵脸上带着一丝惊讶,“祈青节?那可是卓阳国最盛大的节日,不亚于我们大耀国的祭祀祈福。” “祈青节,这是卓阳国举国上下都甚为重视的盛典,爹爹有位好友是位藩王,想必到时他也定会前去。”叶洵看了一眼叶婉茹。 继而道:“德玛加王呼延泰寿的封地里水草丰盛,盛产一种卓阳国特有的丰产稻米,在他封地内有几处规格颇大的粮仓。” “这种稻米亩产是我们大耀国平均亩产的一倍,但是引进价格颇为昂贵,一直不能作为贸易往来的一种商品,若是能找到打动呼延泰寿的合适交换物品,也不失为造福我大耀国百姓的一种福音。” “婉儿届时前去时父亲会手书一封,到时你去拜访呼延泰寿时将信交付他手中,事成固然好,若不成婉儿就当成一个小辈去拜访为父的好友也无妨。”叶洵笑呵呵的拍了拍叶婉茹的肩膀。 “祈青节举办时正值初春时节,一路上沿途的风光当真是无限好,婉儿你愿意出去放松一下为父深感欣慰,去尽情地感受一下异国风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要记住爹爹永远都会是你强有力的倚靠。”叶洵眼中有难以抑制的心疼。 叶婉茹神情动容,她知道爹爹永远都会是她的靠山,无论什么时候,爹爹和娘亲都会站在身后给她最大的支持和依仗。 “爹爹放心,婉儿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一下德玛加王。”叶婉茹一双凤眸里闪亮,闪着自信的光彩。 “老爷、小姐,武安侯世子和远洋伯世子前来看望小姐。” 门外的侍卫禀报一声。 “既然如此,婉儿你先回去吧!”叶洵慈爱的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福一福礼,口中轻笑道:“爹爹,那女儿先回去了,两日前他们曾下过拜帖,这两天让女儿给忙忘了,不能让他们二人久等,否则又要挖苦人了。” 叶婉茹到外间穿好斗篷后,提着侍卫备好的提灯便向她自己的院子荷韵园走去。 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和远洋伯世子巫王宸是恒毅哥哥的两位至交好友,自从恒毅哥哥出事后,二人没少私下里四处买关系调查,更是没少来安慰她,往往来时会讲些趣闻逗她开心。 两位世子现在虽未入仕也未从军,但都是喜欢四处游历之人,所见所闻颇广,那时恒毅哥哥他们四人常在一起,他们二人讲起趣闻来更是口若悬河,往往让人忍俊不禁。 “千呼万唤始出来呀!婉茹妹妹可叫我们兄弟二人好等。” 叶婉茹还未走近屋内,便见正房的门打开,一位穿着墨绿色锦袍的翩翩公子站在门口一脸的打趣。 “哈哈哈,青阳快别打趣婉茹妹妹了,再说下去你我兄弟二人恐怕就要被请出去了。”巫王宸自封青阳身后步出,也是一脸的揶揄。 “你二人向来没个正行,惯会打趣我,等你们家里限制的放纵时间到了,你们便会扛起你们该有的担子,看那时你们还如何没的正形。”叶婉茹毫不在意二人的打趣,笑着回了一句。 二位世子都是青年才俊长相俊美,又是嫡长子,家里早早的便请封为世子,但偏偏二人仗着尚且年幼非要四处游历几年,侯府和伯府无奈之下,各宽限了三年之期。 进到中间,二人敛去笑意,封青阳低叹一声,“昨日暗巷中的事情我们已有所耳闻,更甚现在京中恐怕已无人不知,光天化日下就敢明目张胆在朝廷重臣府邸附近对重臣的家眷行刺,此事非同小可。” “此事绝非泛泛之辈可做,婉茹妹妹向来不惹是生非,更何况叶大人为官多年一向很有原则,从不屑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在我看来,欲行刺之人不只是在威胁婉茹妹妹,更是在挑衅朝廷重臣的权威。”巫王宸一脸的怒容。 “二位兄长放心,婉儿若是再出府门定会带着侍卫,一定会加倍小心不给小人可乘之机,大事未成,婉儿怎敢身先士卒?”叶婉茹抿唇一笑,眼中的神色坚定不移。 “好,我等虽身为男儿在婉茹妹妹面前都要自叹弗如,日后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知会我们兄弟一声,日后我们便不会再四处游历了。”封青阳眼中满是敬佩之意。 叶婉茹有些微惊讶,距离他们与各自父亲约定好的三年之期尚有一年,“二位兄长是打算落实世子之名入仕途吗?” “你青阳兄入仕,已经准备下场来年的科举,而我要去恒毅曾经最热衷的军营之中。”巫王宸一脸怀念。 “那婉儿便以茶代酒先预祝二位兄长一帆风顺,扶摇直上。”叶婉茹端起面前的茶盏敬了二人一杯。 “好,先借婉茹妹妹吉言,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会做出一番成绩。” 封青阳和巫王宸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此时皇宫外五里外一处小酒馆里,一位身材挺拔瘦弱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一间单间里,男人两道卧蚕眉横在不大的眼睛上,其中一道眉毛间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 这种面相按照卦书上说,是一种非富即贵的面相,男人有些虚弱的坐在那里,偶尔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两声。 这时一位略胖之人带着遮面纱帽从单间旁边走过,他也轻咳两声,在此人走过去后,一封厚厚的信件悄无声息的落在地面与门之间的缝隙里。 青年走过去弯腰拾起信件,也不打开,先放进了衣襟里,而后重新坐到木桌前,接着品尝手中的美酒。 第一百三十章 太公六韬 瑞王府中,顾清临下了马车后一步三晃的径直走进王府大门,见到门口的几名侍卫笔直的守卫在那,顾清临退后了两步,从怀中掏出四个钱袋子扔到几名侍卫怀中。 而后才吹着口哨慢慢悠悠的走进去,边走嘴角边挂着一抹坏笑,眼角余光不时的向身后瞟去。 王府门口的几名侍卫手捧着顾清临丢过来的钱袋子,嘴角直抽,这顾公子不走寻常路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不然谁家好端端的公子哥儿会在怀中揣着老鼠夹? 还有这满满的钱袋子里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分明就是石子嘛,他们行伍出身,又经过严格的训练,耳力还是有几分的。 尽管是这样,还是有一名侍卫不信邪的打开钱袋子。 哗啦一声倒了出来摊在掌心中,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石子中有五颗小指甲大小的碎银子,侍卫眼角抽了抽,将碎银子挑拣出来,剩下的石子装回钱袋子里,把钱袋子挂在腰上。 几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有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公子现在是他们王爷的座上客,如果被顾公子看到钱袋子被他们扔了,指不定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等着捉弄他们。 也就是这位顾公子,换做其他像这样无官无位的人,给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那还得偷偷地塞过来,陪着笑脸。 顾清临瞟了一会儿,见几名侍卫闷不声响,他便撇撇嘴角,“都是无趣之人啊!” 顾清临熟门熟路的在瑞王府的院子中穿行,嘴里哼着小曲,步子轻缓地奔着闵柏涵的书房方向而去。 书房外面依旧有一队侍卫列成两排站在外面,那天被夹了手的小魏也正在其中,看到顾清临走过来,缠着纱布的右手不由地往身后侧了侧。 小魏连忙张嘴禀告了一声:“禀报王爷,顾公子来访。” 顾清临见状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竖了竖大拇指,“这回不搜身了?不愧是瑞王爷手下精兵,有发展,够机敏!” “是顾先生来了吗?快请进。”闵柏涵有些意外的声音响起。 向小魏的方向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再整理一下衣袍,他走向台阶。 顾清临布上台阶推门而入,刚进去便闻到屋内依旧缭绕着淡淡的龟甲香气息,龟甲香市面上卖五十两银子一钱,这瑞王府中日日焚烧此香,当真是奢侈。 走进中间,顾清临便看见闵柏涵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他走过去微微颔首行礼,“清临见过王爷。” 闵柏涵合上手中的书籍,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抬手捏了捏眼皮,“顾先生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顾清临看清矮几上的书名时,眼中惊讶大盛,上前几步拿起那本太公六韬,又看了一眼闵柏涵,口中诧异道:“王爷不让美女伺候着捶捶背,还看兵书?” “你呀!”闵柏涵一皱眉。 “不看兵书如何识得天下战事布局?”他以教训的口吻看了一眼顾清临。 “这太公六韬是太公望所著,此书共分为六卷,文韬——讲的是论治国用人的韬略;武韬——讲如何用兵;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论战争环境以及武器与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论军队的指挥训练。” 闵柏涵滔滔不绝的给顾清临讲着太公六韬,脸上的神情有些洋洋得意,好似这本兵书已被他完全领悟参透一般。 顾清临拿着书随意的翻了两页,还未听完闵柏涵的长篇大论,他便咧咧嘴将兵书放到矮几上,面上苦恼道:“最受不了这个,一让我看兵书就头疼的很。” 他心中忍不住想,这还用你说?我三岁习武,四岁读兵书,这本太公六韬他不说倒背如流也差不多了。 看来闵柏涵的野心真不小,对太公六韬的见解颇深,应当也是熟读此书的,日后还真要多留心了。 “顾先生,不是本王说你,你真该多读些兵书,虽说你的聪明机智能看到和解决很多问题,但对于用兵之法你是一窍不通,更枉论治国之道,将来本王如何将大任托付于你?” 闵柏涵一脸的痛心疾首,对顾清临读书如临蛇蝎般的做法颇为不赞同的摇摇头。 一听到大任顾清临急忙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口中拒绝道:“不不不!王爷抬爱了,清临就喜欢自由,当个谋士挺好,若不然就清临高攀一下,和王爷做个饮酒作诗的朋友足矣!” “你这样不行的顾先生,本王很是欣赏你,不久的将来本王若是坐了太子之位,肯定会重用你的。”闵柏涵眉头微拧。 “今日清临前去耶律王子的别院,叶尚书的独女叶婉茹也恰好前去,她劝说耶律王子留在金陵过完上元节花灯会后再启程返回卓阳国,耶律王子欣然应邀,也邀请清临和叶婉茹临前去卓阳国做客,参加他们的祈青节。” 说到此事顾清临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苦恼样,看了一眼闵柏涵。 “哦?是吗,看来叶大人的独女倒是和耶律德尔的感情不错。”闵柏涵挑了挑眼皮,放下手中的茶盏,有些意外。 顾清临眼角一直留心着闵柏涵的面上表情,昨日行刺之事闵柏涵就是其中之一的怀疑对象,他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试探机会。 不过闵柏涵面上除了惊讶再无其他,顾清临心中疑惑,莫非行刺之人不是他指使的? “此次前去不仅看能不能在商路上加入些别的往来货物,更能领略一下不一样的异国风情,听说卓阳国盛产美人儿,和我们大耀国的温柔婉约不同,那里的人各个善骑射连女子都不例外。”顾清临双眼放光,一脸的憧憬向往。 闵柏涵听后挑起眼皮,一脸的将信将疑,探手拎起茶壶将手中的杯盏注满热茶,“顾先生请看,水虽满,但保持平衡便不会倾斜溢出,若有一方偏颇,便会这样。” 说着闵柏涵手腕一抖,杯子微微倾斜,温热的茶水淌了满桌子。 “保持平衡方为友邻之道,一味的索取或付出都将半路夭折,本王劝顾先生还是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好。” “哈哈哈,王爷高见,不过清临偏偏不信这个邪!”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认亲仪式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六,年味越来越浓,府中的忙碌气氛更是快要达到了顶点,清晨时分天还未亮大亮,院子里就已经有了小厮们来回走动。 卯正时分叶婉茹就醒了过来,见她起床后虹玉端上温水,碧玺去了大厨房端早餐,叶婉茹洁面净齿后便穿着一身新月色的里衣靠在榻上看书,虹玉开始收拾床铺。 “小姐,不说眼见着除夕将近,就今日大将军夫人认您当干女儿的事,也该穿一件喜庆点的吧?”收拾好床铺的虹玉去找了几件颜色鲜亮的衣裙走过来。 叶婉茹从书中轻抬眼看了看搭在虹玉臂弯里的几件艳色衣裙,略皱了皱眉,“这几件艳色太艳了些,你去换别的来吧。” 穿着一身桃红色新衣的虹玉嘟了嘟嘴,转身回到里间重新去找。 这时碧玺提了早餐回来,在桌上一一摆好后,叶婉茹便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去,见叶婉茹坐下后,碧玺也坐在一旁,二人便无声的吃了起来。 在二人快要吃完时虹玉才抱着一身衣裙走过来,“小姐,要素气又不能太素气的只有这套衣服了,毕竟今天怎么说也算是个好日子。” 看着虹玉手中的藕色锦缎面蝶戏水仙裙衫,叶婉茹唇角微扬,满意道:“这套可以,先前那几套颜色太过扎眼,不适合,你快吃饭吧。” 叶婉茹说罢拿起茶盅漱了漱口,又用锦帕拭了拭唇角,便移步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坐好。 碧玺吃完饭后走到叶婉茹身后开始为她挽发,碧玺灵活的指尖在她如墨的秀发间来回穿梭。 不多时垂寰分肖髻便挽好,髻间簪了一朵拇指大小的红梅镂空金丝珠花,一支羊脂色百合形发簪插入发间,额前的轻薄刘海正好垂在眉心的一点胭脂痣上。 又戴好两支同色的花蕾形耳坠,便收拾妥当,这时虹玉也用完了早餐。 叶婉茹便带着虹玉、碧玺二人直接走向府外,府门口已经停好了四辆马车,有两辆马车中备好了年礼,一辆栗色马车中叶洵夫妇已经坐在里面。 走出府门时叶婉茹走到栗色马车前,帘幔掀起,叶婉茹对着叶洵夫妇二人福一福礼,“爹、娘,女儿已经收拾妥当。” “好,上车吧,咱们出发。”叶洵笑着应了一声。 叶婉茹走到中间那辆靛青色马车上,怀瑾、怀瑜两兄弟坐在车辕上,四辆马车缓缓驶离叶府门口,直奔着大将军府行进。 今日的大将军府与往日明显不同,大门两侧各挂上了六串丝绸的大红灯笼,十分的喜庆,特别是门前不时有马车大轿停下,引来路人的猜测,不知寂静许久的大将军府为何发生如此的变化。 因为即便是过年,也不可能挂着这么多的大红灯笼,加上这么多的来客,代表着有大喜事发生。 将军府里往来的小厮和侍女们脸上也都挂着微笑,管家关伯佝偻的脊背似是也挺直了不少。 关伯一张脸上团着满面的笑意,嘴里不停地喊着:“哎,这个小心着点,别给碎了!那个灯笼再挂高点!那盆花往左摆摆!” 大门内任梦瑶一身绛红色绣着花开富贵样的锦缎衣裙,鬓间插着紫水晶发钗,难得的还簪了两朵金百合,面上洋溢着温婉的笑意,端的是贵气逼人又喜气盈盈。 在她左侧一位妇人挽着她的手臂亲密的说着话,这妇人面貌与段大将军有几分相似,在她身旁有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正懵懂的瞪着两只滴溜圆的大眼睛看着门外。 任梦瑶身边右侧站着两位面貌极为相似的中年人,各穿着墨绿、墨蓝颜色的锦袍,正一脸笑意的说着话。 大门外两名二十多岁相貌堂堂的青年正守在门口,大门外不时有大将军生前的好友走进府门,每当有人走进府门时,两位青年便会笑着一张脸拱手作揖招呼一声。 叶婉茹一行人来到大将军府时,恰好看到这样一副热闹的场面。 叶府的马车停在门前时,其中一名青年眼尖的看见帘幔上绣的叶字,低语对着另外一名青年交代了几句,便快步迎了上去。 “可是叶家伯父伯母和婉儿表妹?”青年站在马车旁躬身颔首,温润淡雅的声音里又带着一丝喜意。 坐在车中的叶婉茹听见声音时掀开帘幔看了一眼,青年正好看了过来,叶婉茹布下马车福一福礼,“婉茹见过琼玖表哥。” 这时叶洵夫妇也掀开帘幔布下马车,看了一眼府中来来往往的人,叶洵笑着对任琼玖点点头,口中赞赏了一句:“孩子有心了。” “伯父谬赞了,这都是小辈该做的。”对着赞扬任琼玖面上有些羞赧,连请叶洵一行往府门内走。 任琼玖落后了几步,走到叶婉茹身边,眼中有些疑惑,“婉儿妹妹如何分辨出我来的?” 他们只远远的见过一面,那时候的叶婉茹还处在悲恸之中,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有些辨识不清。 “恒毅哥哥曾经给婉儿学过琼玖表哥的一些趣事,就是学的琼玖表哥的声音。”叶婉茹看着一脸疑惑的青年,笑着为他解惑。 任琼玖嘴里嘶了一声,手捂在额头上,“这个臭小子!”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叶婉茹脸上的神情,看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在门内的任梦瑶、段琇莹和任梦瑶两位兄长听见声音后迎了出来,几人互相见礼。 “任姐姐,您何必这么大功干戈的,还亲自迎出来。”佟安卉快步走过去握住了任梦瑶的手。 任梦瑶笑了一下,拍拍佟安卉的手,“今时不同往日,这么大喜的日子我当然要出来迎接你们,我还要感谢你们愿意让婉儿这个好女儿认我做干娘。” “这是婉儿的福气才对,从此后多了一位疼爱她的好娘亲,她来不及高兴才是。”佟安卉看着任梦瑶眼中溢出的幸福光彩,心中有些酸涩。 一旁的叶洵早在她们两位妇人说话间,便被段恒毅的两位舅舅引到了内院。 “见过恩之表哥。”叶婉茹对着门口的青年福一福礼。 在青年同样的诧异目光中向着门内的两名娘亲走过去,看着任梦瑶满面的慈爱笑容,叶婉茹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叫伯母一声娘。 此次认亲仪式任梦瑶给不少大将军的生前好友都下了帖子,更甚者还有段恒毅的外祖父任越泽也给一些亲朋友好有下过帖子,更是让两名亲孙子站在府外迎接往来宾客,这足以说明整个将军府上下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分外重视 将军府内张灯结彩,甚至就连院子里盛开的腊梅花树上都挂着一串串拳头大小的金鱼形小灯笼,房前屋檐下更是挂着一盏盏的大红灯笼。 整个大将军府里与那日沉重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整座府邸里上上下下全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叶婉茹牵着段恒毅的姑母段琇莹女儿柔嘉的小手走在后面,在她二人身前几步的地方三位夫人说笑着向内院的大花厅走去,任琼玖和任恩之仍旧在大门处迎接宾客。 正在一旁忙碌的关伯见到叶婉茹,连忙小跑着过来,走到近前时抱拳躬身,“夫人,叶夫人,姑小姐。” “关伯也注意些身体。”佟安卉笑着颔首关切的叮嘱了一句。 见到关伯过来,叶婉茹驻足福礼,关伯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微冷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的白气,“关伯,您别太累了,瞧您忙得一头汗。” “劝不住的婉儿,关伯从前日里知道后就开始忙着布置府中上上下下,侍弄了好几遍,不是这不满意就是那不满意,他心里呀高兴着呢!”任梦瑶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关伯,年纪越大关伯便越发的倔强。 关伯抽出袖间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叶婉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婉丫头,关伯给你准备了礼物。” 看着关伯像小孩子献宝一样的神秘表情,叶婉茹忍不住笑道:“谢谢关伯,婉儿也有一样好东西要给您。” “好好好,不急不急!”关伯笑眯了一双眼睛,嘴边的笑容更大,他边笑着拱手行礼离开。 柔嘉好奇的看着火急火燎离开的关伯,皱了皱秀气的两道小眉毛。 叶婉茹看她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心中却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她和恒毅哥哥第一次在太后的寿宴上相遇,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当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叶婉茹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 大花厅内有几架屏风将宽敞的厅堂一分为二,男客和女眷们分坐在屏风两侧,男客们大都是在朝官员,因大将军是武将的关系,来的人中文臣颇少,武将居多。 任越泽见到叶洵时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眶,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虽为巨贾,但却没有一丝商人的市侩。 任越泽重重的拍了拍叶洵的肩膀,而后便郑重一礼,“老夫要谢谢你,谢谢你教导出一位好女儿,更要谢谢你们夫妻二人愿意成全了我女儿的一颗哀切之心。” “伯父,你这话言重了,小女自幼常来常往将军府,能唤夫人一声娘,是婉儿的福气,您莫折煞小辈了。”叶洵连忙托起任越泽的双臂,言语真切。 “好,一家人不说二话。”任越泽欣慰的点点头,背过身体时还是没忍住拭了拭眼角额泪。 叶婉茹一行进入花厅时,就见到不少京中有名的女眷都坐在那里,更甚者还有两位京中德高望重的侯府一品诰命太夫人在招待这些女眷。 京城中一些王公大臣家女儿及笄礼的时候,都会请一些德才兼备的太夫人为女儿梳头加笄,并吟颂祝词,能请到这些长辈对及笄的女儿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但往往那些太夫人都会以年纪大为由婉拒,这次仅是收义女竟然都将人请了来,叶婉茹心中感动的同时又有些难过,因为这点事一向不愿开口求人的伯母竟然请了这么多有名望的女眷。 众多人正在言笑晏晏的说着话儿,见到叶婉茹几人进来,便都停下了交谈声,不约而同将视线看在几人身上。 “婉茹见过二位太夫人,见过各位夫人。”叶婉茹先对着上首坐着的二位老夫人福了福礼,后又对着年轻些的夫人们一一福礼问安。 “好好好!婉丫头不止模样俊俏,更是气质如兰,难怪我的孙儿青阳言谈间对这个妹妹赞赏有加,如今老身一见方知青阳夸得还是太含蓄了些。”封太夫人虽头发花白,但一双眼却闪烁着晶亮的光彩,笑起来面色更是红润。 叶婉茹这才知道这位说话的太夫人竟是封青阳的祖母,难怪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之处,怕只是封青阳也来了,怎的没见到人呢。 “可不是,婉丫头看着就是个聪明伶俐的,相貌也出挑,在京中的贵女中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们两位好福气呀!”另一位太夫人边说边看了看佟安卉和任梦瑶二人,太夫人明亮的眼中闪现出一点泪花。 “姑母,婉儿的样貌品行优中之优,可不是梦瑶的福气么!”任梦瑶拉着叶婉茹的手走到太夫人跟前,“婉儿,这是恒毅的姑祖母。” 叶婉茹听后心中一惊,想当初大将军出事后她便听说京中一位太夫人闹到了皇宫里,想不到竟是眼前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 心中升起不禁敬佩,将门之女果然脾气烈性,面前慈祥和蔼的老人丝毫看不出是一位为了亲侄子能大闹皇宫的人。 “婉儿见过姑祖母、见过封祖母。”叶婉茹对着上首的二位太夫人重新福了福礼。 “这一声姑祖母可比方才的太夫人好听多了,来,这是姑祖母送你的见面礼。”刘段氏太夫人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只刻着祥云纹样的黄花梨木匣子递到叶婉茹手中。 刘段氏看着乖巧可人的叶婉茹,她眼中不由地有些朦胧起来,是她那可怜早逝的侄儿和侄孙儿没有这个福气,不过姻亲虽然不再,两家的关系总算没断,日后梦瑶心里也算有了依托。 “婉儿谢谢姑祖母赏赐的礼物。”叶婉茹躬身颔首上前,双手接过黄花梨木匣子。 封姜氏也从身边拿起一只黄花梨木匣子,满脸慈爱的拉过叶婉茹的手,“你和青阳情若兄妹,唤我一声祖母也是应当的,但这声祖母不能让你白叫,这里面不过是一些女儿家的小首饰,你自收起来。” 说着封姜氏便不由分说地将木匣子塞在叶婉茹怀里,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封姜氏一向说一不二惯了,叶婉茹更是万万不敢推辞的。 叶婉茹只能怀抱着两只木匣子躬身颔首,口中清丽道:“婉儿谢过封祖母的赏赐。” 封姜氏说是一些女儿家的小首饰,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封家已三代袭爵,依旧荣宠不断,拿出来送人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不过这也恰恰表明封家家底深厚,一些寻常人见不到的好东西在人家眼里不过是寻常的东西。 一位婢女轻步走到任梦瑶身边福礼禀报道:“夫人,无尘法师到了。” 叶婉茹有些微惊讶,无尘法师来此是主持仪式的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后赏赐 离皇城最近的石溪寺乃是百年古刹,寺中的无尘法师更是德高望重,对佛法的研究和参悟已经是整个大耀国内无人能及,京中内外常有多人去石溪寺听法。 无尘法师的声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就连太后娘娘乐意走动时都时常去石溪寺听法,石溪寺说是皇家寺院也不为过。 任梦瑶连忙对着众人告罪一声,和叶婉茹、佟安卉两人去迎接无尘法师,而另一边听到消息的叶洵也迎了出去,无尘法师与他父亲从前是好友,这种关系是以相当亲厚。 无尘法师穿着一身赤色的袈裟,手持着禅杖,在他身后还有两位小沙弥,见到一行人过来时,无尘单手施佛礼,口中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众人双手合什,口中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无尘法师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叶婉茹身上,慈眉善目的笑了一下,便随着叶洵等人的引路步入内院。 叶婉茹等人又回到花厅中稍坐了一会儿,待隅中时分,任梦瑶便拉着叶婉茹的手走到了花厅中间的位置,那里有一座临时搭建起的一尺高台,无尘法师和两位小沙弥正坐着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听见脚步声,无尘法师三人的诵经声停下,花厅里的低语交谈声也静默下来。 高台搭建在正对着竖立在花厅中间的屏风前,无论哪侧的宾客都能清楚的看见高台前的场景。 无尘法师睁开眼看了一眼二人,口中又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叶婉茹和任梦瑶站在高台下双手合什还了一礼,两侧的宾客都静静地看着高台前。 “老衲虽为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但此等善事老衲还是十分愿意主持这一场认亲仪式,渡人亦渡己,你们二人虽不是亲生骨血,但母女缘分已到,老衲不过是做个顺水推舟的摆渡人。”无尘面目端庄肃穆,宝相庄严,洪亮的声音如洪钟般在寂静的花厅内响起。 “今叶氏之女婉茹奉段任氏梦瑶为义母,日后当尽心竭力侍奉膝下,方为人女应尽的孝道,长存仁孝之心,则天下凡不可为者,皆不忍为。” 站在无尘法师面前的任梦瑶听到这里握着叶婉茹的手不由地紧了一下,眼角有些泛起泪花。 “佛语有云:假使有人,左肩担父,右肩担母,研皮至骨,穿骨至髓,绕须弥山,经百千劫,血流没踝,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从此以后叶氏婉茹便多了一位至亲之人,但请不要忽略亲之生子,怀之十月的父母双亲,唯当尽礼慈心供养,以赛亲恩。” 叶婉茹轻轻拭去任梦瑶眼角的泪痕,心中动容,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双亲,正在对视的佟安卉和叶洵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样,不约而同将慈爱的目光看向她,都欣慰的点点头。 这一段佛法不只当事的几人听后有些动容,在座的男客女眷们有些容易感伤的,也暗自拭去了泪痕,生子若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一些男客们听后不约想到日后一定要加倍对娘亲和妻子加倍的好。 “阿弥陀佛。”无尘法师又宣了一声佛号,侍立在侧的管家关伯连忙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盏茶。 关伯将茶递给叶婉茹,她接过茶盏后轻声对关伯说了一句什么,关伯脸上眼中丝毫没有诧异的神情,连忙快步走了。 叶婉茹端着茶盏,站在任梦瑶对面,宾客们却有些诧异她为何还不躬身敬茶,这敬过茶后礼就算全了。 任梦瑶似是懂了叶婉茹的举动,手臂揽住叶婉茹略有些单薄的肩膀,鼻尖一酸,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滑落。 这时,离去的关伯小跑着回来了,衣衫有些翻飞,丝毫没有往日里将军府大管家该有的风度和从容,他双手中抱着一个莹白的蒲团走了过来。 “谢谢关伯。”叶婉茹上前一步接过蒲团。 将蒲团摆在任梦瑶身前后,叶婉茹毫不犹豫的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双手高举手中的茶盏过头顶,口中哽咽道:“娘,女儿请您喝茶。” “嗳!好女儿!”已经泣不成声的任梦瑶高应了一声,声音有些破碎凌乱,却不难听出语气中的高兴和感动。 任梦瑶一手接过茶盏递到有些颤抖的唇边喝下,一手拉起叶婉茹将她拥在怀里。 “礼成,阿弥陀佛。”高台上的无尘法师眼含欣慰的点点头,看着她二人的目光有些幽深空远,不知想起了什么。 一众男宾女眷们同时站起身双手合什还了一礼,“阿弥陀佛。” 无尘法师领着两为小沙弥布下高台,叶婉茹和任梦瑶收拾好情绪,要送法师出府。 “老衲有几句话想对婉丫头说。”无尘法师这个时候像一个慈爱的祖父一般,敛去了一身的宝相庄严。 任梦瑶止住要迈出的脚步,福了福礼,“多谢法师今日愿意前来。” 叶婉茹和无尘法师步出花厅,两为小沙弥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一路上沉默着,叶婉茹和无尘法师都没有开口说话,快到大门时,无尘才停下脚步。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还望你如磐石蒲苇般坚韧,方能守住本心,最终得获心中所想所愿。”无尘看着叶婉茹的眼中有赞赏又有担忧还有些骄傲。 “是,婉儿谨记法师教诲。”叶婉茹福了福礼,脸上未干的泪痕被风一吹有些刺痛,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 无尘法师见状难得的露出笑意,“行了,送到这可以了,看你们一家安好,我也算对得起我的兄弟了。” “冷前辈已经收婉儿为徒弟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师父可能会来看我。”看着艳阳下无尘赤红袈裟翻飞的背影,这句话从叶婉茹口中脱口而出。 无尘法师抬起的脚步略有微顿,很快便恢复如常,“如此甚好,习得一二自保之术对你有益无害。”说罢,无尘便带着两名小沙弥匆匆离去。 时间已是晌午,府里的婢女们开始端着各式菜肴轻步走在众宾客间,才刚刚上齐的时候,门口的小厮来禀,宫里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来了。 一众人等纷纷放下手中的杯盏,任越泽、叶洵等人连忙步出花厅。 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亲自来此,更是将原本就令人瞩目的认亲仪式推向了高潮。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飞凤金簪 任越泽、叶洵等人赶到外院时便看见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陈盛金正臂弯处搭着一柄佛尘,身后跟着几名内侍站在大将军府门内。 “杂家见过叶大人,见过二位夫人,给诸位道喜了!”陈盛金双手抱拳拱了拱手。 “陈总管怎么亲自来了?”叶洵眉头微拧了一下。 陈盛金笑呵呵看了一眼叶婉茹,又看了一眼任梦瑶父女,略微颔首道:“当然是给诸位道喜了,杂家恭喜忠烈夫人喜得贵女。” 说罢陈盛金拍拍手,身后的几名内侍抬着八个红木箱子走上前来,另有一名内侍躬着腰双手高举过头,手中托着一卷玉质轴柄明黄的丝绢交给陈盛金。 丝绢两侧上绣着祥云瑞鹤,中间一只九尾五彩凤凰周身浮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花,竟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叶洵等人见到懿旨便跪在地上静待宣旨,叶婉茹连忙随着众人的动作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懿旨:叶家之女婉茹蕙质兰心、勤勉柔顺、雍和纯粹、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本宫听闻叶氏婉茹今奉于忠烈夫人为义母,本宫甚是体恤忠烈夫人,又感念叶氏婉茹其忠孝尤嘉,特赏赐蜀锦五匹、蜀绣五匹、雪蚕丝两匹、红珊瑚摆件一架、南海珍珠一斛、玉如意一柄,特赐飞凤金簪一支。” 陈盛金一口气念完长长的懿旨后,才慢慢喘气。 跪在地上的叶婉茹听着这些赏赐有些心惊,这么多的赏赐已经大大超出了应有的范围,本一道懿旨传于她已经够抬举她了。 雪蚕丝本就极为稀少,产自天狼山特有的冰蚕所吐之丝,因天气寒冷,冰蚕生长极为缓慢,每年奉进宫中的怕也不到十匹,皇后娘娘一下就赏赐了两匹。 更何况飞凤金簪可不是一般人能带的起的,娘娘赏赐一支飞凤金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低垂着头的叶洵等人眉头却凝的更紧,若说是皇后娘娘体恤忠烈夫人赏赐些倒也无妨,可懿旨中句句称赞婉茹,其意究竟何为? 还有那支飞凤金簪……,叶洵几人的心不禁沉了一沉。 “臣、臣妇谢皇后娘娘如此眷宠小女。”叶洵等人叩首谢恩。 “臣女谢皇后娘娘赏赐。”叶婉茹叩首拜谢。 手捧着懿旨的陈盛金上前一步,将懿旨交到叶婉茹手中,叶婉茹的手握在两侧温润的玉轴柄上忍不住有些微颤抖。 关伯上前递给陈盛金一个鼓囊囊的大钱袋子,“劳得陈总管跑一趟,着实辛苦几位了。” “呵呵,不辛苦,替皇后娘娘跑腿做事是杂家的本分,更何况能亲眼一见能让娘娘如此称赞的叶小姐,也是杂家等的福气。”陈盛金朝着皇宫的方向高拱手,面上笑呵呵的。 “几位若不嫌弃便到内厅饮几杯薄酒用些淡菜如何?”关伯拱了拱手,丝毫没有要接陈盛金话的意思。 陈盛金一甩臂弯的佛尘,又看了一眼叶婉茹,口中道:“不必了,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诸位了,告辞。” 说罢带着六名内侍步向府外。 见陈盛金几人驾着马车离开后,叶婉茹手中捧着这道懿旨如同捧了一块烫手山芋,连忙唤了一声叶洵,“爹!” “老爷,这意思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佟安卉看着那八个红木箱子,有些忧心忡忡。 “先不议此事,待宾客走后再论。”叶洵凝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众人只得压下心中的惊疑重新步入内院,招待众宾客们,皇后赏赐来的阵仗不小,屋内的一众宾客已经知晓,又纷纷道喜。 太夫人刘段氏坐在主桌上看出任梦瑶和佟安卉二人面上稍有些心不在焉,也察觉出这二人都有些强颜欢笑,便附耳到侄女段琇莹耳边叮嘱了两句。 段琇莹走到任梦瑶身边探将过去悄声问了一句,任梦瑶只说了几个字,便又连忙招呼着一帮贵夫人,段琇莹眼中闪过错愕。 当段琇莹走回到太夫人刘段氏身旁时,掐着锦帕的手扮演在唇上,遮掩着低声对刘段氏说了一句,刘段氏听后眉心一蹙,低声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刘段氏便放下手中的银箸,半垂着眼坐在那里。 “姑母,您怎么了?”段琇莹扶了一下刘段氏的手臂。 刘段氏抬了抬眼皮,自嘲道:“唉,老喽,吃着吃着竟有些乏了,到底不比你们年轻人!” “姑母最会说笑,您虽头发白了,可这气色和琇莹也差不了多少。”段琇莹笑着挽在刘段氏的手臂上,模样亲昵。 “从小就你嘴甜。”刘段氏宠溺的摸了摸段琇莹的脸。 说着刘段氏便招呼着伺候她的仆妇婢女们搀扶她起身,刘段氏在仆妇婢女们的簇拥下就要离开,封姜氏见着老姐妹要走,眼珠转了转,口中道:“等等我,咱们一起走,出来这半日,我也乏了。” 剩下的众宾客见状也都纷纷提出告辞,女眷们都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叶婉茹后离开,众人又将宾客都送到府外,安顿两位太夫人上了马车离开后才转身向内院走去。 到了小花厅婢女上好茶后,便被屏退,小花厅里只余下叶洵夫妇、任梦瑶父女四人和叶婉茹。 “若今日不是我这么大操大办也就不会惹起皇后娘娘的注意了。”任梦瑶神情略有不安,眼中有些懊恼。 佟安卉拍了拍任梦瑶的手,“任姐姐莫要这么想,你是不想委屈了婉儿,皇后娘娘若是早有打算,这一出早晚会来的。” “依老夫看,飞凤金簪随眼扎眼,但皇后娘娘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婉丫头无心,想来娘娘是不会强求的。”任越泽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目光微沉。 “爹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只是试探一下吗?”穿着墨绿锦袍的中年男人有些诧异。 穿墨蓝锦袍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众人的神色道:“也许并不是皇后娘娘的试探,所赏赐之物懿旨中记得分明,偏偏没有这支飞凤金簪,而念懿旨时也说的是特赐一支飞凤金簪,只是皇后娘娘临时起意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是陛下特赐的。” 叶洵拧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再多的臆测也只能是我们的猜测,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进宫里去探个明白。” “伯父说的对,母后是一位温和宽厚之人,此事不会强求婉茹妹妹的。”一道青年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宫谢恩 “抱歉伯母,柏衍来迟了,今日我去外祖家探望耽搁了些时辰。”从外而进的闵柏衍率先抱拳对着众人行礼,而后连忙对着要行礼的众人道:“今日没有三殿下,只有故人挚友来恭喜伯母。” “殿下来的正好,皇后娘娘此举实在是意图难明,也可能会错了意反倒惹的娘娘不高兴。”任梦瑶忍不住开口。 闵柏衍略沉了沉思忖了须臾方道,“我带婉茹妹妹进宫去谢恩,把母后赐的那支飞凤金簪带着,究竟是何意,母后应当会明说。” 看着闵柏衍有些风尘仆仆的形容,叶婉茹心中发暖,兄长的外祖是鸿胪少卿,乔大人的府邸距离大将军府少说也有一个时辰的车程,想必是兄长怕她拿了此等贵重物品慌了神,一听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事不宜迟,懿旨宣完到此刻,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也该进宫去谢恩了。”叶洵站起身来,颔首行礼道:“有劳三殿下。” “您客气了伯父,这是我作为一位兄长应当做的。”闵柏衍托起叶洵的手臂。 叶婉茹抱起装着飞凤金簪的铁木盒子,看了一眼眼中担忧的众人,安慰道:“爹,二位娘亲、外公、二位舅舅、你们切莫着急,婉儿随兄长进宫谢恩,一切便知晓了。” 栖凤宫里,皇后娘娘正身体端正的坐在窗前的榻上看书,手臂下垫着明黄龙凤呈祥金线引枕,脊背挺得板直,就连脖颈都是因为看书才稍稍有些微低着。 皇后虽年过四旬,但保养得宜的面上肌肤雪白,只眼角处有几尾淡淡的笑纹,看上去就像刚刚三十出头的美貌少妇,坐姿端庄得体,面上恬淡雍容。 又细细的品读了一会儿,皇后侧首望了一眼窗外,殿外的宫婢内侍们都在各处忙碌着,看了几眼后,皇后便收回了视线,目光又落在手中的书上。 侍立在一旁的陈盛金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拱手道:“再过一时半刻的,想必叶家小姐也该进宫谢恩了。” 皇后闻言笑而不语,目光微顿一下,继而又落在手中的书上。 陈盛金见皇后娘娘不说话便也不再言语,只微微躬身颔首侍立在一旁。 不多时外面便有宫婢来禀报,“皇后娘娘,三殿下和叶家小姐在殿外求见。” 皇后翻书页的手指轻搭在纸张上,眼中闪过笑意,“这老三消息倒还真快,这么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来。” 说罢皇后又抬眼看了一眼陈盛金吩咐道:“去请三殿下和叶家小姐进来吧。” “是,娘娘。”陈盛金躬身拱了拱手后退出中殿。 栖凤宫外,叶婉茹略有忐忑的站在那里,皇宫里她随父母参加宴会也没少来,可每次都没像现在这样紧张忐忑过,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一旁的闵柏衍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弯了弯嘴角想要笑,眼中还有些心疼,又想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但这是深宫内院不容放肆的地方,最后只能开口道:“婉茹妹妹放心,有兄长在呢。” “让兄长见笑了,婉儿心中实在忐忑不平。”叶婉茹双手捧着雕花铁木盒,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正在闵柏衍要说什么的时候,抬首便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内侍陈盛金像宫外走来,闵柏衍便压低了声音,“不怕的,母后又不是老虎,婉茹妹妹也是见过多次的。” 被闵柏衍这么插科打诨的,叶婉茹心中慢慢有些平静下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胡思乱想这些也没用。 没的一会儿心中意乱,万一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数才是大不敬之罪,叶婉茹悄声道:“知道了兄长。” “老奴见过三殿下。”陈盛金先对着闵柏衍躬身行礼问安,而后道:“娘娘请二位进殿内叙话。”说罢微笑着看了看叶婉茹。 陈总管虽为皇后娘娘身边的内侍总管,在后宫中的地位与陛下身边的总管高博不相上下,但接人待物上却并没有一丝傲气,人也温和有礼,皇后娘娘宠信于他,却并不见他恃宠而骄,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能得信于皇后娘娘的原因吧! 想到这叶婉茹不由地看了一眼微笑颔首的陈盛金。 “多谢陈总管。”叶婉茹对着陈盛金微微颔首致谢。 “叶小姐客气,这不过是老奴的本分,传个话跑个腿应当的。”陈盛金落后于叶婉茹和闵柏衍二人几步,看着前方走在一起的二人,面上带着笑意。 进了栖凤宫里,跟着闵柏衍走到中殿时,叶婉茹便见到皇后娘娘端坐在榻上安静的看书,窗外缕缕金色光线透过窗棂照在皇后的背上,皇后整个人都被拢在一团暖黄色的光晕里,略带笑颜的面上看上去宁静祥和,又雍容华贵。 陈盛金正要禀报,便见皇后娘娘已经听见脚步声从书中挪开了眼,眼中有些笑意的正打量着走来的叶婉茹二人。 看着这样的皇后娘娘,叶婉茹的一颗心彻底平静下来。 “儿臣参见母后。”闵柏衍撩起浸泡下摆跪在榻前三尺远的地方。 “臣女叶婉茹拜见皇后娘娘,恭请娘娘圣恩。”叶婉茹将盒子放在身前一侧,恭恭敬敬的行跪拜大礼。 “免礼平身吧。”皇后放下手中的书,抬眼便看到叶婉茹身旁的铁木盒子,眼中有些疑惑闪过,对着一旁的陈盛金开口道:“这铁木盒子甚是眼熟,小金子,你看看是不是。” 陈盛金面上一顿,早先娘娘的意思他暗自猜测了几分,之前一直打量这二位,竟没留心这么大的盒子,遂躬身走上前去,弯腰看了看。 “回禀娘娘,正是昨儿老奴从库房里拿出的盒子,还给您过目过。”陈盛金躬身颔首的回禀道。 “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今日能得皇后娘娘的赏赐已是娘娘对臣女的万分荣宠,只是这飞凤金簪还请娘娘您收回。”叶婉茹跪在地上又叩一首。 “哦?如何就收不得?你可知飞凤金簪意义为何?就这么轻易的给本宫退回来了。”皇后面上笑容不变,只是语气已经隐隐有些发冷。 已经起身的闵柏衍见状连忙要跪下替叶婉茹说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陈盛金,陈盛金连忙对着闵柏衍使眼色。 “娘娘,飞凤样式的头饰后宫之中唯有您和太后娘娘可簪戴,而宫外只有各位殿下的正妃方可佩戴,恕臣女斗胆,无论如何这飞凤金簪臣女也万万不敢收。”叶婉茹清丽的声音响在安静的殿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引起猜测 在叶婉茹说完这句话后,大殿内安静的可怕,隐约能听见一道清浅的呼吸声。 叶婉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娘娘,臣女心中只有一人,已经容不下他人,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闵柏衍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皇后娘娘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叶婉茹,敛去了眼中有些痛苦的神色。 他知道婉茹妹妹心中只有恒毅,虽然他心中对婉儿升起了一份有别于兄妹的情感,可他却一直都在努力的压抑自己,唯恐这份情感露出一丝一毫就会将婉茹妹妹推得更远。 母后的意思闵柏衍看出了几分,如今成年皇子中唯有他与二皇兄没有正妃,他陪婉茹妹妹前来母后并无惊讶之色,想来母后是想撮合他和婉茹妹妹的,只是,婉儿的心已死。 能以兄长的名义陪在她身边,对他来说已经足矣,闵柏衍闭了闭眼,一撩衣袍跪在叶婉茹身边,看着端坐在榻上的皇后道:“母后,请恕婉儿妹妹无心之罪……” 皇后坐在上首看着面前郎才女貌的可人儿,叹了一口气:“罢了,是本宫强人所难,本以为赐你一段姻缘,缓解心中苦痛,现在看来是本宫错了,本宫低估了你的久恒之心,更低估了你忠烈的性子,只是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说着皇后看了一眼闵柏衍,眼中有些失望,叶爱卿的独女最近所作所为她早已有所耳闻,这样聪慧机智的女子若是能做了老三的正妃,对老三以后的帮助少不了。 更何况老三本就对此女有意,只是可惜了,一个是卿本无心,一个是奈何情深! 但即使老三心中有意也无它法,这丫头心中只有一人,若是强行赐婚,恐怕就是一对怨偶而非良配了! 叶婉茹听见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时,不由地想到了她身侧的闵柏衍,皇后娘娘是在暗指他们二人吗? 若真如此,她更不会答应了,她本与殿下如同兄妹一般,更何况她心中只有恒毅哥哥一人,若是应承下来,岂不是害苦了殿下、挡了殿下的好姻缘吗? 这样不忠不贞之人她如何也做不得。 “你们都起来吧。”皇后喟叹一声,平和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意,只有些许感慨。 “臣女拜谢皇后娘娘的恩典,更谢谢皇后娘娘宽恕臣女的大不敬之罪。”叶婉茹恭恭敬敬的三叩首。 “来人,赐坐。”皇后吩咐了一句,随后向闵柏衍招了招手,“老三过来,你有些日子没来母后这里坐坐了。” 闵柏衍走过去坐在榻边,笑着一张脸连连作揖,“是儿臣的罪过,本想着年下事宜多不敢来叨扰母后,这些日子才没敢来母后这儿的,是儿的错。” 皇后眼中含笑的看着闵柏衍耍宝,口中嗔怪道:“你何时学的这么油腔滑调了,昨儿本宫问起你母妃,她还说你性格成熟了不少,依本宫看也不尽然。” 这时陈盛金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到了叶婉茹身后。 “有劳陈总管。”叶婉茹微微颔首致谢后方端坐在椅子上。 看着皇后和兄长亲密无间的说着话,叶婉茹心中很为兄长感到开心,虽说皇后娘娘不参政务,但执掌六宫过年,所积累下的人脉和声望将来对兄长的大业会有很大的帮助。 此时的管彤宫中,瑞王爷闵柏涵正和一位四十多岁的宫装美貌妇人在说着话,美貌妇人眼中带着浓浓的慈爱,不知说到了什么惹得妇人开心的笑起来,两道淡扫的蛾眉跟着微微挑起。 管彤宫外炜妃身边的掌事姑姑脚步略有急促的走进宫里,看着守在殿外的宫婢压低着声音问了一句:“娘娘和王爷还在殿内叙话吗?” “回姑姑话,一直在呢。”宫婢福一福礼。 掌事姑姑蹙着眉头,略有些心神不宁的点点头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外殿里只有几名宫婢在侍立着,看来娘娘是在中殿里,掌事姑姑脸上的神色有几分焦急,她进到中殿便看见娘娘和殿下正在言笑晏晏。 炜妃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一丝喜悦的笑容,掌事姑姑心中沉了沉,稳了稳心神,上前福一福礼道:“奴婢见过王爷。”随后眼中有些忧色的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炜妃。 “娘娘,刚才奴婢从御膳房回来看见三殿下带着叶大人之女进了栖凤宫,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说完管事姑姑便福身站在一旁。 “哦?捧着盒子,莫不是来谢恩的?”卢有炜眼中闪过一道惊讶,随后就自我否定道:“应该不会的,皇后娘娘赏赐了一支飞凤金簪,若真如此恐怕该一起来的就是叶大人,而非是三殿下了。” “不就一支飞凤金簪吗?母妃您何必这么在意。”闵柏涵有些不以为意,这件事在陈盛金带人出宫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卢有炜敛去笑意,脸上神情严肃道:“涵儿,飞凤金簪是一般人可簪戴的吗?你母妃这么多年也只得赏过一支,飞凤飞凤,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之意,叶家女虽为官家小姐,但到底是不如皇家之人身份尊贵,这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荣宠,皇后娘娘此举应当是想把叶家女许配给老三为妃,从而绑牢叶大人,好支持老三。” “你一直想拉拢叶大人站在你这边,但叶大人为人虽有些执拗迂腐,但在朝中却颇有威望,若真是被老三拉拢过去,岂不是为你树立了强敌?”看闵柏涵一脸的不在意,卢有炜一脸的痛心疾色。 闵柏涵倒了一杯参茶递到卢有炜面前,面上带笑道:“母妃您放心,儿心中有数,就算是区区一个叶洵支持老三,你以为老三就成得了气候吗?别的不说,就说赈灾之事,他和老二的功劳还不是乖乖分给我大半?” 闵柏涵说完心中不由地冷笑一声,满京城谁不知道叶家女独爱死去的段小将军,段小将军本就是老三的伴读,二人又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飞凤金簪之事若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也就罢了,若是老三的主意那可就真是蠢到家了。 觊觎死去兄弟的女人,以后还妄想立足于朝堂之上?这等不忠不义之人哪位大臣会瞎了眼的支持他,闵柏涵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更何况他现在手中握着顾清临这条线,边贸一股的红利已经足够让他用手中的银钱去开辟更多的路和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道谁人不爱财呢? 拉住了顾清临就等于拉住了顾言,顾言此人世故圆滑,这么多年的人脉也不是白白积累的,若真是那时,顾言还能下得去这条船吗? 想到这闵柏涵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放宽心母妃,儿自有安排。” 看着闵柏涵一脸油盐不进的样子,卢有炜有些气闷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难以抉择 金碧辉煌的极清殿内,一身玄色暗金龙纹常服的轩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略有些疲累的捏了捏眉心,眼皮轻阖。 侍立在侧的高博见状,连忙悄声走上前,倒了一杯参茶轻轻放到轩帝手边,口中劝慰道:“陛下,您喝点参茶缓缓神吧,这都看了两个时辰了。” 抬手喝了一口参茶,轩帝长舒一口气后吩咐了一句:“唉,朕已经有几日不曾去看望过荣妃了,你去荣妃那里告诉一声,今晚朕在那里用膳,晚上一并歇在荣极殿。” 高博半抬着眼迅速的看了一眼垂眸喝茶的轩帝,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荣妃娘娘那里通知禀报一声。” 轩帝凝着双眼看着大殿外离去的高博,御膳下毒一事,他已经连续冷落了荣妃数日,也该是时候去安抚一番了。 轩帝双眼微眯,有些惬意的靠在龙椅上。 为帝多年,站在权利的顶峰上,他更懂得如何将御人之道与帝王之术并驭,更要让他们一边既要感念天子的恩德、一边又要畏惧于天子的威严。 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不只是适用于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们,对于后宫的这些美貌妃嫔更是行之有效。 该有的恩宠轩帝会毫不吝惜的给出去,但谁人若是有一丝一毫胆敢超出了他的底线,他又会毫不犹豫的将人打回原形,这也是明明白白的再告诉众人,整个天下都尽数握在他的手中,更何况是多如江鲫的美人儿。 后宫之中从不缺乏美人,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有,性格更是不尽相同,众多嫔妃中生了皇子的也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人能博到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 皇后虽膝下无子,中宫主位却无人能撼动,前些年有一位恃宠而骄的蔡良媛仗着肚中不知男女的龙种,硬是闹着要贵妃之位,后来不过成了这偌大皇宫之中的冤魂一枚。 如此看来,轩帝对皇后倒也是情深的,对于荣妃,颇有争宠之嫌,虽然可能使些手段,但他认为自可掌控。 轩帝打量了一下身下所坐的纯金龙椅,虽是垫了上好的蚕丝锦缎,不知为何,最近他有总觉得有丝丝凉意从尾椎升起,直达脊背。 这种冷意让他不甚舒服,轩帝喟叹一声,抬手抚上怒目圆睁的龙头,这些皇子们长大了,思想不再单纯,可悲可叹啊! 从极清殿中离去的高博并没有带任何人,正只身前往荣极殿中,高博脚下不疾不徐,但心中已经隐有万马奔腾之势,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皇后娘娘下懿旨时是知会了陛下的,飞凤金簪意义重大,但他观陛下的神情并没有一丝不虞,反而有些乐得其成,一时间,他更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高博呼了一口气,一整天跟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也没找到机会出去,现在陛下亲自开口放他出来,当真是如了他的心。 步行至荣极殿时,候在殿外的一众宫婢内侍连忙行礼,陛下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踏足他们荣极殿,惹得荣妃娘娘近日里脾气越发的不好。 一位宫婢见来的是高总管,连忙福礼后快步向殿内走去禀报。 “见过高总管。”一众宫婢和内侍们连忙行礼,面上都不约带了一丝笑意。 高博点头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脚下不停的继续向殿内走去。 中殿的荣妃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抱着一只虎斑纹狸花猫,慵懒的狸花猫躺在荣妃的怀里闭着眼睛,荣妃的手一下下抚在狸花猫光滑的皮毛上。 宫婢端步上前福一福礼,“娘娘,高总管来了。” “是吗?”荣妃眼中闪过一道喜色,面上却有些兴致缺缺,“请高总管进来吧,你们先退下。” “是,娘娘。”宫婢半躬着身,抬眼看了一下荣妃的脸色,虽然娘娘面上并无喜色,但眼中的喜色却是骗不了人的,想来是陛下冷落她们娘娘这几日,叫娘娘心里吃味了。 宫婢笑着应了一声,连忙招呼屋内一众侍奉在内的宫婢们退出中殿,去了外殿里候着。 高博走进中殿,一甩臂弯里的拂尘,双手抱拳颔首高声道:“老奴奉陛下之命特来通知娘娘,陛下今晚要在娘娘宫里用膳,并宿在娘娘宫中。” 高博的声音不小,候在殿外的一众宫婢内侍们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看来陛下并没有忘记他们娘娘,这宫里的人最会捧高踩低。 这几日不只平时总来巴结她们娘娘的别宫娘娘不来了,更甚者就连内廷的管事们也对她们这些宫人颇为冷淡,这下好了,娘娘重获荣宠,她们出去后腰板也能挺的更直了。 “陛下不是恼了本宫吗,已经多日不曾来看望过本宫,叫本宫的这一颗心全长在陛下身上……”荣妃带着些委屈的哽咽声也一并传到殿外的宫人们耳中。 “娘娘诶,您可错怪陛下了……” 高博的声音越发低沉,殿外的宫人们已经听不大清二人的交谈声,不过想也知道,高总管是在开导他们娘娘,免得待会陛下过来,娘娘再使了小性,反倒惹的陛下不快。 “三殿下带着叶婉茹进了栖凤宫,叙话长达一个多时辰之久。”高博声音低压,仅二人能听清。 “这个叶婉茹还真是不容小觑,竟能惹得皇后娘娘的垂爱,听说还赏赐了一支飞凤金簪。”荣妃眼中有些忧思,声音同样压低了不少。 “看来三殿下也开始着手拉拢权臣了,想必是看着大殿下的势力威望如日中天有些坐不住了。”高博低笑一声。 荣妃抚在狸花猫身上的手停下动作,“这也不足为奇,他要真是一点动作没有才更加要防,有野心是好的,只要他野心够足,戏才越有意思。” 几乎同时,一间燃着成排烛火的暗室中,有一男子在慢慢踱步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一室的古玩字画,不远处金黄铮亮的龙椅在烛火的照应下发出耀眼的金芒。 他走到墙前面的巨幅山水画前,纤细白嫩的手指抚在画中的大好河山上,望着图中金陵城的字样有些出神。 叶婉茹此女当初倒真是小看她与耶律德尔的关系了,不仅挽留住了耶律德尔,更是应邀前往卓阳国参加祈青节这么隆重的节日。 隆重的节日里参加人中多得是王公贵族,以耶律德尔对她的赏识想必会介绍更多的人让她结交,不止如此,此女手中现在不仅握着重要的物资资源,就连段云的旧部下对她也颇为敬重。 叶婉茹为这个三皇子成功的引荐了耶律德尔,到时不只是重要物资被掌握在三皇子手中,更可怕的是,军中段云的那些旧部下也极有可能会归到三皇子麾下,那可是大耀国最精锐的玄云铁骑,到时只怕三皇子的风光与声望将无人能及。 男子眼中有些挣扎,口中略有些烦恼的嘶了一声,是让三皇子慢慢做大与瑞王龙虎斗呢,还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步步为营 夜色渐渐笼罩在金陵城上,到处都燃起了火红的灯笼,远处的楼宇上一片灯火阑珊,顾清临坐在马车里兀自出神,清脆的鞭响,让他有些回神。 以婉儿的性情会认娘做义母之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意外的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飞凤金簪,意义和其明显,是想为婉儿指一桩天家婚姻。 自他决定隐瞒死讯,以顾清临之名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他与婉儿将会渐行渐远,也注定了他与婉儿从此再无在一起的可能,但他的心还是会难以自抑的痛苦不堪。 到那时真相查明,一切都水落石出定然要进宫面圣,他顶了一张假面皮就是犯了杀头的欺君重罪,这是其一。 其二,顾言为朝廷重臣,私自囚禁重臣之子,又以其子之名在他的眼皮下生活,到那时顾言就先会饶不了他,顾言定会联合一群朝中重臣请旨杀他。 再有,瑞王爷闵柏涵也会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到那时他借着闵柏涵的势力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会剖露在众人面前,这是瑞王爷绝不能容忍的,以闵柏涵的性格恨不得会对他立刻痛下杀手。 届时无论是一些与段家有旧仇或新近与自己结仇的朝臣们都会联合起来杀他而后快,几等重罪更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如何能将婉儿卷入这漩涡之中? 为父查明真相,报仇血恨,安抚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天上的英灵,是他身为人子必须所做的,即便是身死魂灭!从走上这一条不归路时,他就从不后悔。 只是苦了婉儿。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三殿下登上至尊之位,他和婉儿还有一线可能,只是现在三殿下势微,要登上大宝之位岂非易事,他不能将婉儿的幸福建立在这种仅有的可能之上。 他不忍、他也不能! 他想让婉儿忘了他,能让一位值得托付之人走进她的心,带她走出这段阴霾,如花的少女却有着一颗死寂的心,何其残忍! 如果这个人是三殿下,那么他别无怨言,即使他不希望婉儿参与进谋权夺利的皇位之争里,但身为官宦之女,与朝中各厢势力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事情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更何况婉儿有足够的智慧与勇敢,又有叶大人和三殿下相护,他更会暗中协助,想来即使有变也会全身而退。 顾清临看向帘幔的眼中有些许的茫然闪过,不过很快便被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所替代,因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进了耳中。 吴伯一见马车停在府门口便小跑着走过来,站在马车前说了一句:“我的二少爷诶,您这一天都去哪啦,老爷吩咐过,您回来了直接去慎言院用餐。” 吴伯手拢在袖子里,说完眼中有些担忧小声的念叨了一句:“今天大少爷和三少爷也都在。” 半衔着帘幔的顾清临看吴伯的一脸紧张挑了挑眉毛,自从他顶了顾清临这幅皮面还未曾见过他三弟,怎么看吴伯这表情怕是一顿鸿门宴呢! 不过这也难怪,顾家三兄弟,大哥顾从云已入仕途,且生意上也帮着顾言敛了不少的财,小弟顾从风虽年仅十三,但自幼聪慧,又拜在名师门下,听说学问做的不错,今年怕是要入场下试。 整个顾家唯有顾清临高不成低不就,整日里招猫斗狗搞得鸡犬不宁,若是哪日不出去惹是生非,那一定是被顾言揍得下不来床了。 这也难怪顾清临不得顾言喜爱,卡在中间不说,头脑虽聪慧却从不往正处用,又向来以顾家父子作对为乐,更是惹恼了顾言。 这次父子四人相聚,怕是又少不了被顾从云做出一副长兄的姿态教训几句,一定要给顾言一个大霹雳,免得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扭转些的局面再反转回去。 顾清临刚步下马车,便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看了一眼吴伯有些发冷的模样,心中微动。 随后他伸手揽在吴伯的肩头,半边的大氅顺势搭在吴伯身上,勾着嘴角笑嘻嘻道:“你这个小老头儿,心眼这么偏是怎么在府中当了这么多年管家的?” 吴伯一听见心眼偏这个字眼,下意识的快速瞟了一眼周围候着的小厮和侍卫,见没人留神二少爷的话才放下心来,口中忙阻拦道:“可不敢乱说的,我的小祖宗诶,你这要让我丢了饭碗呐!” “瞧你吓那样,这么大的顾府还能短了一张嘴不成,更何况少爷我还养不起你一个小老头了,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吃几年。”顾清临伸手捅了捅吴伯的肩膀,挤了挤眼睛。 吴伯深呼了一口气,眼睛睁得老大,这个二少爷混不吝的,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说他没多少年好活呢,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吴伯面上装出一丝愠怒,伸出肘弯拐了一下顾清临的胸腹,口中直念叨:“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哈哈哈,没事,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肯定能长命百岁的。”顾清临回怼了吴伯两下,力道却是极轻的。 吴伯感受到半边身子上披着的大氅上传来的温度,再看看二少爷虽然坏笑,但拐过来的手肘力道几乎跟羽毛一样轻,不由地笑眯了眼睛,不再与他计较。 到了慎言院,吴伯走出顾清临的大氅之下,先几步走到正房门前,敲了几声门,禀报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屋内的谈笑声顿了一下后才听见顾言的声音,隐约带着一丝不悦,“还不进来?” “二哥回来了?”顾从风的声音里有些喜悦,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至门口。 顾清临朝着吴伯挥了挥手,才迈步走上前去,手刚搭在门上,门便被从里面拉开,一道少年明晃晃的笑脸就映入顾清临的眼中。 顾清临抬手掐在顾从风白皙的脸蛋上,力道用了几分,顾从云疼的有些呲牙咧嘴,却还是笑着叫了一声:“二哥。” 顾清临将手拿了下来,顾从风的脸上留下两道明显的指痕,却仍旧亲昵的跟在他身边。 “你比我这个做爹的还要忙。”顾言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出言讽刺了一句。 这时顾从风偏过头,顾言正好看到他脸上的指痕,当即发怒道:“你三弟刚回来你就这么对他?” “爹,二哥这是亲近我呢。”顾从风憨笑了一声,紧挨着顾清临坐下。 顾清临抬眼瞟了瞟顾言,一直以来都是每当顾从风亲近他顾言便会从中阻拦,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爹,儿过了花灯节便要随耶律王子前往卓阳国参加祈青节。”顾清临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拿起玉箸夹了一筷子顾从云爱吃的菜扔进他的碟子中。 顾言有些怒色的眼中闪过惊异,不由地有些瞪圆了,目光疑惑的落在顾清临身上。 而面带笑意正在端杯浅酌看好戏的顾从云脸色僵了一下,随后便面色如常。 这个老二还真是不仅得了耶律王子的青眼,甚至能受邀前去参加祈青节,就是不知道老二是如何厚着脸皮求来的这份荣耀,让他这么迫不及待的回来炫耀。 第一百三十九章 面子问题 瑞王爷欣赏顾清临,顾言心中还能认为不过是他手中的商道引起了瑞王爷的注意,或者说不过是想让他站在瑞王爷一队、逼他就范的一种手段。 那么耶律王子却是没有必要用这种迂回曲折的做法用来接近于他,因为他才是求而不得见的那一位。 顾言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几瞬眼中晦暗不明,若说一次两次可能是偶然,那么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子并非池中物。 参加祈青节,卓阳国的达官贵胄都将前去,那他是不是可以借助二子之手将事情吩咐下去呢? 顾言眼睛闪了闪,此时不急,再观察些时日也无不可。 遂顾言语气中半是骄傲半是有些担忧的叮嘱道:“能前去参加祈青节说明耶律王子很看重你,到时你去了卓阳国收起你那纨绔子弟的模样,装也得装成温和有礼,因为你代表的不再是你个人、更不是顾家,而是整个大耀国的脸面。” 顾清临咽了一半的菜差点卡在喉咙里,这个老狐狸,什么时候为大耀国脸面想过,还真是能给自己贴金。 他咳了一声后,咽下口中的菜,才像有些很扫兴的低低道:“知道了爹。” “哎,吃个饭也能呛到,清临你就是这么浮躁,一点也不稳重,向你大哥多学学。”顾言口中虽然责备着,但却罕见的将一盘顾清临爱吃的菜亲手端了过来放到他面前。 顾从云看着他爹的这个举动,眼神闪了闪,这是他爹开始关注起老二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顾从云的眼中带了点笑意。 顾清临扫了一眼顾从云,难得的是顾从云面上始终带着一丝笑意,看向他的眼中隐约还带着点同情,看着这样的顾从云,他心中有些疑惑,这倒不像顾从云的性子了,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落在他头上,难道顾从云不该心神不宁吗? “真的吗二哥?太好了,小弟子在书中读到过描写卓阳国美景的诗句,与天幕相连的碧青草地,在上面纵马放歌那是多么的恣意!”顾从风语气有些兴奋,一脸的向往。 顾清临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说话的顾从风,口中啧啧两声道:“你懂什么,卓阳国的美人儿才叫一绝,辣的很!” 闻言顾从风呛了一下,开始捂着喉咙咳嗽起来,白皙的脸上咳得通红。 本要发怒的顾言硬生生忍了下来,语气不轻不重的呵斥道:“跟你三弟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才多大!” 顾从云放下手中的酒杯叹息了一声,口中惋惜道:“二弟,你本就与孔大人之女有婚约在身,但却常常在外面放浪形骸,现在孔大人欲与咱们顾家退婚,你说这亲事若是退了,让外人如何看你,又将父亲的颜面和顾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说罢顾从云瞟了一眼顾清临继续火上浇油有些义愤填膺道:“父亲贵为一品大员,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偏偏孔笙一个区区四品小官就敢这么下父亲的面子。” 顾清临听闻后心中明了,不是顾从云段数高了能沉住气,而是卡在这等着羞辱他呢。 不过顾从云的口气却不小,他区区一个七品的翰林编修竟然不将四品的鸿胪寺卿放在眼里。 孔笙这个人他以前听父亲提起过,为人同叶大人差不多的一位中耿之人,从不拉帮结派,与朝中大臣们的往来更是少之甚少。 之所以与顾家订下婚约,不过是因为顾清临之母与孔笙之妻是同枝表姐妹,姐妹二人本着亲上加亲的想法,便定下了婚约。 越长大越混不吝的纨绔子弟顾清临自然入不了孔笙的眼,不过一直因为孔采薇很喜欢顾清临这个表哥,又有孔笙之妻从中阻拦,退亲一事一直不曾被正式提起。 想到孔采薇他便有些头疼,当初他从顾清临的话语中得知,柔柔弱弱的一个少女时常追在顾清临后面,当初倒是没少被顾清临捉弄,偏偏抹抹眼泪接续跟着。 这次若是孔采薇知道他爹给退了亲事,恐怕又要找顾清临来哭了,更何况他本就不是顾清临,不能毁了孔采薇的一生。 他面上闪过一丝恼怒,颇有些火气道:“退就退,我堂堂顾家二少爷,还怕寻不到一门好亲事?” “就是,二哥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顾从风笑着夸赞了一声。 顾清临抬手敲了顾从风的脑门一下,笑骂道:“就你会溜须拍马的!” 看顾言并没有发作二弟的意思,顾从风脸上也有些感到甚是无趣,便闭口不再提及此事,反而关心起顾从风的学问情况,更是一番叮嘱,做得一副好大哥模样。 沉默了一会儿的顾言便开始对着三个儿子各自提点一番,四人言笑晏晏的场面,颇有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意思。 翌日,已是腊月二十七,刚刚去芙蓉园给祖母请过安又闲谈了一会儿,顾清临才夹着一个不大的盒子晃晃悠悠的坐上马车出府。 今儿是刘二刘知远的生辰,两天前便定下要在祥和楼宴请一帮兄弟们,对于刘二没把生辰宴摆在琴轩楼里顾清临还是有些诧异的。 从前这帮纨绔子弟们尤其是刘二最爱往琴轩楼里钻,大概是那番言谈对他们起了作用,现在倒是聚在祥和楼的时间比较多。 马车吱悠悠的行驶了一会儿,便突然停下,赶车小厮的声音也有些吞吞吐吐,“少……少爷。” “怎么回事?”顾清临挑了挑眉毛,声音里隐约有了两分不耐。 边说他边掀开帘幔,入眼的却不是熟悉的小厮脸,而是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泛着汹涌泪水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顾清临。 唉,怎么将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昨儿顾从云还说孔笙要和顾家退亲,今天就料到孔采薇定会找上门来,他出门时候心里想事,却忘了告诉小厮绕路。 没想到给截在了半路上,顾清临心中懊恼,捶了大腿一下。 孔采薇看见顾清临的动作,眼里的泪流的更凶了,绵言细语的指控声里带着哽咽,“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我爹提起退亲的事情是不是正和你意?” 第一百四十章 艳福不浅 孔采薇一张桃粉色的瓜子脸上鼻子小巧纤挺,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顾清临,嫣红的樱桃唇微微有些向下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正无声的控诉着面前之人。 顾清临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纤细少女,硬了硬心肠,放松的靠在车厢边上,抖着腿,勾着一边嘴角,口中讽刺道:“你就这么想嫁给我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孔采薇闻言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两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也有些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脸上却有些焦急地反驳道:“不是的,这不是真正的你!” 他心中大吃一惊。 当时给顾清临吃下秘药以后他问了所有的人物关系,尤其是有没有娶妻纳妾这方面。 这些朝夕相处的人才更容易察觉出枕边之人最细微的变化,当时顾清临说没有的时候他还松了一口气。 他清楚的记得顾清临所讲与孔采薇相处模式就是现在这样的,他现在的言行举止也并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那孔采薇这话到底是何意呢? “哦?那你说说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顾清临斜着眼睨了一下孔采薇,继而语气有些发冷,“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孔采薇只穿了一身棉锦缎衣裙,连大氅都没有披,身边亦没有侍女小厮陪着,发上绾的发髻也稍有些松散,看样子是听说了他在哪便急急跑来了。 “表哥,采薇有点冷,能不能让我先上马车再说。”孔采薇跺了跺脚,声音本就有些温柔似水,现在更显得惹人怜惜。 但顾清临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之人,腿一横拦在了车门上,“有什么就在这说,没话说就别拦本少爷的路。” 虽没让孔采薇进马车不过顾清临却解下身上所披的鹤羽大氅扔在了她身上,口中不耐道:“赶紧穿上,别染了风寒回头你娘去我娘那里哭诉。” 孔采薇毫不在意顾清临言语中的不耐,将鹤羽大氅披在身上拢了拢。 大氅上还带着顾清临体温,身上一暖,孔采薇觉得心里似乎都热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看向顾清临的一双漆黑闪亮眼眸里带着炙热的钦佩和倾慕。 “两年前你在赛诗会上大放异彩,拔得头筹,那时我就知道表哥绝不像表面这样是一个轻浮之人,你后来的所作所为是故意的,你是大隐隐于市对不对?” “你也说了是两年前,时光飞逝、红颜易老,人都是会变的,再说,我一直在闲逛,从来没隐过。”顾清临抱着双臂,说完朝着孔采薇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孔采薇冻的有些青白的面上闪过一丝娇羞,咬了咬唇,一脚踏在了顾清临小厮之前放下的木凳上。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恼怒的吼声:“走不走!不走就滚开!” 孔采薇的两只脚已经踏上了车辕,抬脚间绣鞋上的绒球一措步被挂在车辕的一道凸起的木楔上,听见这道有些震耳欲聋的吼声,她吓的惊呼一声:“呀!” 扭头就向身后张望着,脚下却被绊住,随后整个人向后倒仰过去。 而这时车厢里的顾清临本就心中有些烦闷,又听见后面的大吵大嚷声,不由地升起一股怒火,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嚣张跋扈。 顾清临仍旧保持着腿拦在车门上,整个身体后仰,就着掀开的窗幔将头探了出去,他发现那马车不是别人的,正是今儿的寿星老儿刘二的马车,只是这赶车之人却面生得很。 他正要开口呵斥时便听到一声惊呼,连忙扭头看过来,就发现孔采薇正向着马车里倾倒进来。 顾清临横在车厢门框上的腿收了回来,却挡在了孔采薇的小腿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不小,砸的他腿骨有些疼,长臂一捞,便揽在孔采薇的肩头上。 手下是微凉顺滑的鹤羽大氅,接住孔采薇后,这股力道虽被卸去不少,但余力仍在,顾清临顺势将孔采薇放倒在厚厚的地衣上。 而后他像是被惯力冲到在一旁一样,身体撞在车厢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下了马车查看情况的刘知远站在马车边上,看清里面的情况时,眼睛瞪的溜圆,口中促狭道:“大清早就有美人儿投怀送抱,清临兄好艳福啊!” 刚才清临表哥接住了她,没让她摔在到马车里,车厢里和大氅上都是清临表哥惯用的梨花熏香味道,想到这,孔采薇脸上升起一丝红晕。 摔倒的孔采薇听见这句调侃后,面上更是羞愤难当,抬起手臂挡在了面颊上,却没立即起身。 顾清临手撑在车厢一侧的斗柜上,坐直了身体呲牙咧嘴的看了一眼刘知远,却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虽然他及时的接住了孔采薇,但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不会给摔坏了吧?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人家要退婚,这边反过来就下手害人家女儿,这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大光彩。 “呜呜,真是丢死人了,只怕这下表哥就更不喜欢你了,孔采薇,你可真笨。” 正要过去问一句的顾清临刚想探过身去查看一下,就听见孔采薇懊恼羞愤的自言自语声。 顾清临听完孔采薇的自言自语一怔,这丫头心里眼里还真是,满眼的全是顾清临,这种时候不应该先起来吗? 刘知远站在马车下面一个劲儿的抻着脖子向里面看,但孔采薇挡着脸,他又看不清是谁,不过去发现了顾清临的大氅压在那少女身下。 顾清临不理会刘知远对他的临挤眉弄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反而起身微微弯着腰走到孔采薇身边,抬脚踢了踢孔采薇的鞋子。 “有事没,有事去医馆,没事就敢紧回府上去。” 孔采薇缩了缩脚,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坐了起来,手捂在脸上,掌心下微烫的面颊灼的她掌心法热,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顾清临,“表哥,刚才撞疼你没,你要不要去医馆?” 顾清临提起的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扯着唇角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点邪肆,“我不去医馆,我要去琴轩楼里听曲,你也跟着去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挚感情 听见顾清临的话,刘知远先是愣了一下,这时他也看清了车厢中女子的面貌,随后他眼中便带着一点揶揄,吹了一声口哨,对着顾清临竖了竖大拇指。 孔采薇桃粉色的面上闪过一丝难色,琴轩楼她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是平日里刘知远他们最爱拉着表哥去的烟花地,她一个闺阁小姐本不该踏足那种地方,可是她与表哥又有半年不曾相见。 一时间孔采薇进退两难,漆黑澄澈的一双眼瞳看着顾清临,唇角动了两下没说出什么。 顾清临看着自己的身影清晰的映在孔采薇的眼中,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时另一张明艳的笑脸便映在他的心上。 “刘二,咱们走!”说着顾清临就跳下马车,一边吩咐小厮道:“送孔小姐回家。” 顾清临和刘知远头也不回的上了停在后面刘府的马车,赶车的小厮驾着马车从顾清临的马车旁离开。 “清临兄,那不是你的未过门的嘛,哈哈,怎么追到这来了,咱们真去琴轩楼吗?”刘知远掀开窗幔将头探了出去,又啧啧道:“都说烈女怕缠郎,我看孔小姐当真是心悦于清临兄。” 顾清临哼笑了一声仰靠在背后的方枕上,将怀里的小盒子甩到刘知远怀里,“去琴轩楼。” “好嘞!”外面赶车的小厮应了一声。 这时一直停在原地顾清临的马车也缓缓驶动,不紧不慢的跟在刘府的马车后面,孔采薇坐在车厢里四处打量着,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笑。 刘知远缩回脑袋凑到顾清临身边,挤了挤眼睛,伸手推了推闭目的顾清临,口中促狭道:“嗳,清临兄,孔家小姐可在后面跟着呢。” “爱跟着就跟着,等到了琴轩楼看她还进去么。”顾清临抱着双臂,勾着的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刘知远打开了盒子,看清里面是什么后,有些激动的上手抓住了顾清临的手腕,嘴里兴奋道:“清临兄,你是我亲哥,这么多银票都是给我的?” “你不是要入小股却苦于手头紧,又不好意张口跟你老头子要银子吗,这些银票就当兄弟送你的生辰礼了。”顾清临语气平常,好似拿出去的不是十万两银票,而是十两银子。 刘知远收回手,看着顾清临的神色,这心里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意识到顾清临彻底改变了过去混吃等死的做派,并且还愿意拉上他们跳出泥潭。 刘知远面上一派真诚,口中郑重道:“清临兄,你所做的兄弟记住了,谢谢的话我刘二不说,且看兄弟以后如何行事。” 这回顾清临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睨着刘知远,挑了挑眉毛,踢了刘知远的腿一脚,口中揶揄道:“啧,好歹也是个爷,别弄的好像没见过钱似的。” 顾清临一开口气氛也没刚才那么凝重了,刘知远笑笑不说话,撞了撞顾清临的肩膀,眼中却带着感激和敬佩。 敬佩顾清临是他们这些纨绔中第一个悔悟的,并且有能力获得耶律王子的赏识,京中王孙贵胄无人能入耶律德尔眼的事情谁人不知? 感激顾清临拿下商道后没有抛开他们不管,愿意带着他们一帮人做出一番事业,他们这帮子纨绔虽然手里不缺银子挥霍,但是入股的大笔银子却没有几个拿得出。 刘知远紧了紧手中的盒子,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十万两银票,是清临兄对待兄弟的一颗真心,更是清临兄对兄弟的一片殷切期望。 顾清临自是不足刘知远的这些想法,而是在考虑孔采薇的事情,他在想如何能不再让孔采薇继续追着他跑,这样太过有损她的名声,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娶她的。 “二位少爷,琴轩楼到了。”小厮将马车停好后,禀了一声。 顾清临掀开帘幔步下马车,站着抻了个懒腰,他眼角瞥到他的马车就停在这辆马车后面,他转回了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马车帘幔。 正扒着帘幔一角向外看的孔采薇对上顾清临的视线时顿了一下,随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掀开帘幔下马车走了过来。 “素闻琴轩楼里的姑娘们琴技非常,采薇也想见识一下,表哥不介意吧?”孔采薇桃面泛红,眼睛也不敢往琴轩楼里看,心里面上都很害羞却还是表达出她今天跟定顾清临的想法。 一旁的刘知远听的一愣,这孔小姐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虽说琴轩楼大多是卖艺的女子,但也只是大多数,还有少数也是做些皮肉生意的。 不由地又看了一眼懒散的顾清临,这清临兄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啊,惹得孔小姐都追到这了,不过孔小姐却是胆大,对清临兄也够执着,这份感情如此真挚也实属难得。 顾清临看着孔采薇,他也没想到这丫头竟能做到这一步,本想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曾想这丫头忒倔强,他更是低估了孔采薇对顾清临的一颗真心。 他有些后悔提出来琴轩楼了,正开口说要走时,花鸨李九娘便甩着墨染小帕摇曳着腰身走了出来。 李九娘带着一阵香风走过来,弯了弯艳红的唇含娇带嗔道:“哟,这不是顾少爷、刘少爷吗,二位爷可是有日子没来我们琴轩楼了。” 说着一转身便看到影在顾清临身后的孔采薇,李九娘嘴里娇笑一声,“原来是有了美人相伴,忘了我们的素琴姑娘啊!” 本被李九娘看到的孔采薇心里正有些羞恼,正有些后悔不该追到琴轩楼来,惹得表哥不快不说,回家后爹爹也会斥责,可乍一听到素琴姑娘几个字,登时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顾清临。 嫣红的樱桃唇也一张一合的翕动了两下,而后便唇角向下弯曲,眼中划过一抹失落,脸上又有些骄傲,她就知道表哥这么才华横溢,肯定会有很多女子心悦于他。 素琴姑娘?名字就很文雅,可见就是表哥要来听曲的姑娘,她倒要去见一见了。 这么想着,孔采薇便抬步迈进了琴轩楼,顾清临有些怔楞,却发现孔采薇抬起的腿有些微微颤抖,想必心里是既紧张又有些恐慌的。 摇晃着身子顾清临对着李九娘吹了一声口哨,紧跟在孔采薇身后进了琴轩楼。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女相见 进了琴轩楼里,孔采薇有些紧张的不知该往哪走,当听见背后稳健的脚步声时,一颗心才平稳下来,她转过身去,就看见顾清临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 琴轩楼里洒扫的小厮们看见进来一位小姐都有些呆愣,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行人中披着拖地大氅的美丽少女。 虽说来琴轩楼的也不是没有姑娘,但大多都是因为好奇女扮男装偷偷来的,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穿着女装来的小姐还真是第一人。 孔采薇似是感受到周围众人的目光,也不抬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清临身后,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似潺潺流水般清澈动人的琴声。 这弹琴之人便是那花鸨口中的素琴姑娘了吧? 孔采薇不由抬头看了看顾清临的背影,却发现表哥脚下的步履似是都轻快了几分。 这一发现让孔采薇口中犹如含了一颗山里红,满嘴的酸涩直蔓延到心中。 顾清临似有些察觉到落在背后的那道哀怨视线,犹如不觉,挑了挑墨眉,口中几声清亮的鸟鸣婉转响起。 屋内的弹琴之人听闻鸟鸣后,潺潺的琴声停顿了一瞬,转而便曲调欢快的和着鸟鸣悠扬响起,似是清澈小溪汩汩的流水般欢快。 听到这里,孔采薇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苦涩在也在口中四溢,只闻鸟鸣便可轻轻和之,想来素琴姑娘没少与表哥和琴,心里虽痛苦难抑,但对素琴也越发的好奇起来。 “素琴姑娘的琴声犹如天籁之曲,若是能常闻此琴声,顾某之幸事!”顾清临垂下眼眸,勾了勾唇角,大步上前推开紧闭的门扉。 跟在顾清临身后的孔采薇听闻后,心中大惊的同时更有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她身上,表哥这话是何意?可是动了要纳妾的心思?那又将她置于何地?表哥就这么不愿意与她成亲吗? 而屋内的素琴听见这句话后,拨弄琴弦的玉指有些微颤抖,面上闪过一丝激动,公子可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并也与她两情相悦吗? 随着顾清临的脚步声走进屋内,悠扬的琴声也戛然而止,纱幔后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出。 “顾公子谬赞了,能弹琴与公子听,才是素琴的大幸。”素琴温婉柔和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忽视的激动和喜悦。 当素琴走出层层纱幔看到顾清临身边的娇小身影时,脚步一顿,尤其当看清顾清临的大氅披在那位小姐身上时,心中更是一阵泛痛。 素琴微扬的唇角有些僵硬,颔首低眸的时候更是敛去了满眼的喜悦和酸楚,她虽是清倌,但到底是出身风尘,看那小姐的穿戴和气度,看向自己的眼中也只有好奇并没有厌恶之色,一看就知道是家教良好的官家小姐,而这样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潇洒倜傥的顾公子呢? 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和一厢情愿罢了,顾公子向来说话有口无心,素琴脸上闪过一抹苦笑,继而道:“素琴见过公子、小姐。” 福一福礼后不待几人说话,便身子略有些僵硬的转身回到纱幔后,不一会儿,缓缓的琴声又响起在纱幔飘飞的屋子里。 只是这琴声中较刚才似是少了些许欢快,多了几分寂寥之意。 孔采薇看清素琴的容貌后,心中微讶的同时又有些落寞,素琴姑娘容貌清秀脱俗,周身气度更是温婉若水,行走间环佩叮当,难怪表哥会对她念念不忘。 两位女子的受伤表情被顾清临尽收眼底,不住地在心里唾弃自己,此法实在有些下作。 但他现在也别无他法,随后像没事人一样踱步到一旁的桌前,拿起酒壶自斟自酌起来,曲起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子上和着琴音,惬意的不得了。 刘知远站在最后面将几人的神色一一敛入眼中,这素琴姑娘对清临兄有情他们也是知晓的,孔小姐更不用说,他眼珠转了转,心中对清临兄的做法也明了了几分。 “嘿嘿嘿!”刘知远看明白后忍不住坏笑了几声,跳到顾清临身边坐下,手搭在顾清临的肩头,凑过去低声道:“高!实在是高,小弟佩服不已!” 孔采薇也不作声,袅袅婷婷的走到顾清临身边坐下,有些出神的看着层层纱幔后的窈窕身影,须臾后低叹了一声,便将视线收回,这回目光便时不时落在与刘知远喝酒聊天的顾清临身上。 不多时,李牧原等人纷纷前来,当看见坐在顾清临身边的孔采薇时,都相当诧异,李牧原甚至有些怔楞的退出房间,到外面再三确认有没有来错地方。 孔小姐与清临兄的婚约他们自是知晓,只是清临兄对孔小姐并无意,平时也是捉弄的多,又碍于两家表亲的关系,并没有太出格,但带在身边与这帮兄弟们相聚却是少之又少。 李牧原几人没看到之前那一幕,还以为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清临兄终于动了凡心,纷纷举杯要恭贺于他。 顾清临敲了敲桌子,喧闹的众人停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到坐在中间的顾清临身上,只听顾清临笑骂道:“少拿少爷我打趣,先立业后成家知道不,再说今天是刘二的生辰,你们瞎起什么哄。” 说着顾清临推开面前几支端着酒杯的手臂,同时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刘知远面前。 众人又纷纷起哄开始敬刘知远酒。 不过片刻,刘知远便饮了十多杯,面上也染上一丝酡红,大着舌头道:“清临兄,兄弟敬你,不是敬你酒,是真的敬你。”说着啪啪啪拍着胸膛。 俨然刘知远已经喝醉了,李牧原几人也不见怪,正在和顾清临说着话,他们几人都是想要入股,但一向和家里作对惯了,这次的事情他们也不想让家里知道,只想等事成之时让那帮老头子们惊掉了下巴。 现在正纷纷央着顾清临这位领头人助他们出本金,顾清临心中明白急人所想,便开口道:“我既然要带你们做事,就会做足完全的准备,放心吧,你们的银钱都备好了。” 李牧原的人都举起酒杯敬顾清临,当得知顾清临过完上元节便去卓阳国是言谈间更是多了几分敬佩,他们脸上也都现出自豪的神色。 孔采薇更是一双澄澈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清临,眼中神采奕奕,微扬的嘴角带着一抹骄傲。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宫中留宿 孔采薇看向顾清临的眼中,带着深深的自豪和倾慕,这个人就是这样,极少有一本正经的时候,可往往这种时候也是最迷人的时候,让她舍不得挪开眼。 顾清临本就英俊潇洒,现在他侃侃而谈的模样在一众喝的有些微醺的公子们中却犹如一棵挺拔的翠竹,显得那样蓬勃洒脱又高雅清幽,不拘泥于世俗。 孔采薇亮晶晶的一双黑色眼眸总是装作不经意般的落在顾清临身上,现在她已经将身后潺潺流缓的琴声忽略掉了,满心满眼全是面前这个似星星般耀眼的人。 素琴隔着层层的飘渺纱幔看着那道模糊身影,从前只觉得这层层纱幔被风吹动时多了几分缭绕之气,又有公子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赞赏,而心中一直沾沾自喜着。 现在反倒觉得这重重纱幔阻碍了她的视线,让她不能光明正大的看一眼公子,是她太过痴心妄想,公子是什么身份,而她不过是躲在纱幔后弹琴的伶人乐姬。 公子定是知晓她的心意,不忍直接开口拒绝,而是将人带到她的面前,让她绝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不知不觉间素琴已经泪流满面,指尖微拂,低缓悲伤的琴声伴着无声的落泪渐渐响起。 “过了上元节花灯会后,边境商道就会正式开启,届时我随耶律王子前往卓阳国参加祈青节,回来的时候应该会和商队一起返回。”顾清临说完后手在扣在桌子上敲了敲,面目严肃道: “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这条商道不是寻常贸易,不仅关乎着两国的友好往来,更关乎着信誉问题,我不希望倒是因为利润的问题出现以次充好之事,所以这些事情你们一定要把好关。” “因小失大才是下下之策,几种主要货物所选择的商号一定要选择诚信最佳的店铺,自家商铺也可,外寻的店铺也无所谓,就一条,成色一定要最好的。”看着几人认真的神色,顾清临语气稍稍放轻缓了些,但仍铿锵有力。 他之所以说这番话不是信不过众人,而是每家府上下面都有一些商铺,边贸往来的利益过大,这些个公子本就是五谷不分的主,若是谁再惫怠了,被下面的掌柜糊弄住,倒时出什么差池打的可就是他的脸,而且也会损失掉耶律德尔这位护盾之人。 “这事的轻重兄弟们懂,清临兄请放心,年后兄弟们就开始着手准备,就按你说的,你随耶律王子走的时候先带一批上品去,等一收到你的消息,我们这边就及时安排护卫队出发。”李牧原神情认真,口中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这些人虽未考取功名入仕途,也从未参手过家里的店铺生意,不过高门大院里龌龊事情并不少,耳濡目染的这些事情不用深说,一点便通。 刘知远虽然有些微醺,但说起正事来也板直了身体,凝神听着,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保证,一定不会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顾清临说完抿了一口清茶,手臂搭在椅背上,微侧了侧身子,半抬着眼刚要开口说话,便对上邻座孔采薇有些痴迷的目光。 他勾着嘴角,放肆的将手臂搭在孔采薇的椅子背上,双眼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微眯着眼慢慢靠近,在距离孔采薇只有半尺的时候停了下来。 “看了半天还没看够吗?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顾清临睨着眼睛话语肿带着调笑。 满满的酒香气带着温热的呼吸喷了孔采薇一脸,霎时间她桃粉色的面颊上染上一层酡红,似是被这酒气熏的喝醉了一般。 “呀!”孔采薇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后双手捂在面颊上,而后快速的起身凌乱着脚步跑了出去。 看着孔采薇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清临手抵在额角上口中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笑声里有些肆意张扬,最后又朝着外面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顾清临透透过敞开的门扉看见孔采薇脚下一个踉跄,要是早知道这招管用,他也不必让孔采薇追了这半日。 他的做法惹得刘二等人哄然大笑。 此时的栖凤宫中偏殿里,叶婉茹正在掌事姑姑的带领下去到皇后娘娘那里拜别。 昨日进宫谢恩,她陪着兄长与皇后娘娘畅谈一番,后来天色渐晚,用过晚膳后,便被皇后娘娘留宿宫中,这一夜她辗转难眠。 虽说兄长出宫后会去大将军府上知会一声,又有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特意前去相告,只是她不回去亲自向爹和二位娘亲说明,只怕他们心中的忧虑不会消除。 那支飞凤金簪到最后皇后娘娘也并没有收回,反而以‘赏赐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拒绝了她,皇后娘娘说对她甚是喜爱欣赏,特赏赐与她。 皇后娘娘话说到这个地步,若她要是再三推拒,就有抗旨不尊,不识抬举之嫌。 先是飞凤金簪,后又留宿宫中,怕皇后娘娘并不只是简单的欣赏她,而是明确的告诉众人她虽不嫁皇家子,却仍旧能获得这份恩宠,甚至将她打上了是皇后人的名头。 看得出来皇后娘娘无疑是很喜爱兄长的,大概皇后娘娘此举是想让她乃至父亲日后都要帮扶三殿下的。 看来兄长并没有将父亲支持他的话说给皇后娘娘听,不过此举在她看来是对的,皇后娘娘的宫中少不了被安插了各方势力的眼线,知道的人越少对兄长才越加有利。 “娘娘,叶姑娘来了。”掌事姑姑率先进去禀报。 在外殿站着的叶婉茹见管事姑姑点头后,方迈着轻缓的脚步步入中殿。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叶婉茹在距离皇后三尺外站定,行了礼。 “昨夜可好眠?”皇后示意管事姑姑扶起叶婉茹后,笑着问了一句。 叶婉茹略想了一会开口道:“回皇后娘娘,寝殿里一应事务都是极好的,只是臣女换了地方反倒有些轻眠。” 皇后听罢笑了一声,开口道:“本宫看你不是换了地方浅眠,而是心中有事,本宫也不拘着你了,回府吧,免得叶大人也放心不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料之外 叶婉茹坐上宫中的马车回府,一同回来的还有她手中的铁木盒子,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还给了她一块腰牌。 这腰牌给的隐秘,压在退还回来的铁木盒子夹层中,如果不是她刚才无意中敲了敲盒盖,竟有一阵异于昨日的空响声,她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巴掌大的金丝楠乌木腰牌安然的躺在叶婉茹掌心中,本就沉甸甸的木料,此刻更好像有千斤重,压在她的心头上。 最让她感到不解的是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块腰牌的存在,不然也不会在她还回飞凤金簪后又悄悄的放在夹层之中。 她看着手中这块雕刻着一只金凤的金丝楠乌木腰牌,她越发的看不懂也猜不透皇后娘娘的做法了,凭此腰牌可不必请奏便直接进到后宫中见到皇后娘娘。 她无官无爵又不是皇亲贵胄,只是朝臣之女,皇后娘娘宫中的腰牌岂是她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能获得? 这份恩宠也未免太重了些,只怕是岚湘郡主都不能获得如此殊荣,皇后娘娘的恩典让她心中越发不安。 且由皇后娘娘宫中的侍卫亲自驾车护送她回府,昨日的赏赐本就够招人耳目,昨夜又被留宿宫中,现有侍卫亲自护送,一桩桩一件件容不得她不细想。 这一番事情动静不小,想必各位殿下那里早已得到风声,就是不知道这次得到皇后的垂青还会不会有人要暗杀于她。 坐在马车里的叶婉茹秀眉微蹙,可是她不能叹气,此刻赶车的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侍卫,若是她的叹息声被听到后再禀到皇后娘娘那里,她不知还会发生什么。 她只盼着马车快些回府,好与爹爹商议一下。 一路上脑子里不停地想着皇后娘娘这个不寻常举动的含义,等马车停在大将军府门口时叶婉茹也没想清楚个中缘由。 “叶小姐,大将军府到了。”穿着一身铠甲的侍卫古板的声音里有一丝恭敬。 “侍卫大哥有劳了。”叶婉茹下车后对着侍卫微微颔首。 侍卫对着叶婉茹略一点头,驾着马车转身离去。 这时候在门房里的管家关伯连忙迎了出来,有些焦急的询问道:“婉丫头,皇后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放心吧关伯,皇后娘娘并没有为难我。”叶婉茹敛去心头的愁绪,笑着安抚关伯。 “那就好,那就好,叶大人他们一早就赶来了,昨儿快入夜了三殿下来报说你被皇后娘娘留宿宫中,我们都要担心死了。”关伯皱着眉头。 叶婉茹思忖了一会儿后将皇后娘娘留她在宫中的话搬了出来:“许是皇后娘娘太过思念凤仪公主殿下,见到年岁相仿的我,便忍不住多亲近了几分。” 关伯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皇后娘娘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凤仪公主像婉丫头这么大的时候,与前来朝贺的沧澜国的大皇子一见钟情,帝后二人万般无奈下最后还是遂了公主的愿,将她远嫁于沧澜国。 “婉儿!”任梦瑶带着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 正和关伯说着话的叶婉茹抬头便见到,任梦瑶、叶洵和佟安卉等人正站在不远处目带焦急的等着她。 叶婉茹挨个的唤了一声,便快步的走了过去。 众人回到小花厅里,叶婉茹将铁木盒子放在了身旁,“皇后娘娘并没有收回飞凤金簪,只说欣赏女儿,赏给女儿戴着也无妨,一支金簪并无大碍。” 她将皇后娘娘腰牌的事情先隐瞒了下来,她不是不相信恒毅哥哥的外公和舅舅,而是此事太过于隐秘,她心中隐约觉得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更何况她不想让二位娘亲再替她担忧,尤其是恒毅哥哥的娘亲,大将军和恒毅哥哥的事情已经快要压垮了她,这件事情若是再说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不收回也无妨,但也不要簪戴,和那道懿旨一起供奉在祠堂里。”叶洵沉了沉声,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是,爹爹,女儿谨记。”坐在任梦瑶和佟安卉中间的叶婉茹看着叶洵应承下来。 “既如此梦瑶也不必太过担忧了,婉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况且能得皇后娘娘赏识日后在宫中走动起来也方便一些。”任越泽看着仍旧面带担忧的女儿,开口安慰道。 “婉儿能安全回来,我也就放心了,皇后娘娘可说本属意将你许配给哪位殿下了吗?”任梦瑶虽然嘴上说着放心,但微蹙的眉心却始终没放开。 叶婉茹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随后便迎着众人的目光低声道:“看皇后娘娘的意思本想将婉儿许配与三殿下。” 叶洵对这个人选早在心中猜测过,所以叶婉茹说出来的时候,他并不感到意外。 倒是佟安卉和任梦瑶二人眼中同时闪过讶色,不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婉儿与三殿下和恒毅自小便亲近,现在三殿下更是对婉儿照顾有加,皇后娘娘此举倒也合乎情理。 “你直言开口拒绝,会不会让殿下心中留有心结?这支飞凤金簪实属……,若是殿下与你心中生了嫌隙该如何是好?”佟安卉有些担忧。 “娘放心,兄长为人磊落坦荡,更是知晓女儿心中所想,皇后娘娘看兄长与婉儿走的近些,便以为兄长对我有意,实是此意非彼意,现在皇后娘娘已明,这种事情以后不会了。”叶婉茹左右各看了一眼两个娘亲,笑着安抚道。 “依我看,皇后娘娘只怕想借此举试探叶大人,让婉儿留宿宫中也是表明此后婉儿是皇后娘娘的人,而依皇后娘娘对待三殿下的宠爱,无非是想让叶大人日后扶持三殿下。”墨绿锦袍的中年男子听完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便脱口而出。 说话之人正是段恒毅的大舅舅任绍辉,二位舅舅是孪生子,长相极为相似,昨日忙乱中叶婉茹只能凭衣着颜色来分辨两人,今日细看之下,便发现其中一位耳上有颗黑痣,她记得以前恒毅哥哥说过,他小时候就是凭着这颗痣分辨的。 “大舅父说的不错,兄长并没有向皇后娘娘说明爹爹已暗中相助的事情,现在各方势力互相争据,皇后娘娘见兄长并无动作,难免替他忧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到叶府后,叶洵屏退了书房外守护的侍卫,只和叶婉茹二人在书房里。 在大将军府时他就觉得女儿看他那一眼别有意味,便一直有些忧心忡忡。 “婉儿,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叶洵声音低沉,带了几分谨慎。 叶婉茹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那块金丝楠乌木的腰牌拿了出来,同时压低了声音,“爹爹,您看这个。” 叶洵的眼睛看到这块腰牌时,双眼瞳仁微缩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带着些震惊,接过腰牌时的指尖也有些微微颤抖,口中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这令牌皇后娘娘交给你的?”叶洵认真的看着手中的腰牌,神色凝重。 叶婉茹看见叶洵的神色,心中不由地发紧,越发觉得此物非同寻常,更何况明明是腰牌为何爹爹却说是令牌。 “并不是皇后娘娘亲手交给女儿的,而是放在了又交给女儿的铁木盒子夹层中。”叶洵的面目凝重严肃,让叶婉茹不敢马虎,将盒子的归还与退还讲了个清楚。 叶洵听后眉头深凝,眉宇间挤成一个隆起的川字型,双眼眯了眯,“看来这块令牌就是盒子被皇后娘娘暂时收回时做的手脚,由此可见皇后娘娘未见到婉儿你之前并无此意。” 叶洵声音又沉了沉,脸上的神情严肃非常,伸手将书案上的灯罩拿了下来,将手中的令牌对准烛火转动了一下。 旋转间,令牌上的金色云纹理缓缓漾开,像一幅山水画,而那只金凤隐约间似是要振翅飞翔,最令人惊奇的是雕刻的金凤凤眼上有一道光华闪耀。 “婉儿,你可知此物是何物?”叶洵的声音又压低了三分,如果不是站的近,叶婉茹可能都听不清叶洵在说什么。 叶婉茹凝眉看着这块金丝楠乌木的腰牌,声音近乎低喃:“爹爹,难道不是进宫觐见的腰牌吗?” “进宫的腰牌大多是玉质,但只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宫里的腰牌是金丝楠木所制,每位娘娘只有一块,而且从不轻易交予他人,因为凭着这块金凤令能调遣五千精兵,与其说是腰牌不如说是令牌。” 叶洵的声音隐约带了几分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激动。 叶婉茹听后眼神凝住,手不自觉的抚上叶洵递过来的令牌,温润、细腻、柔滑的令牌表面却让她触手如冰,一阵寒凉从掌心窜到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正当她怔楞时,叶洵又开了口。 “金凤令每朝每代都仅有两块,极为隐秘,能被调遣的精兵平时便隐匿于各个军营之中,谁也不知道是哪几座军营,这些精兵可以一敌十,甚至更多,他们平时与寻常士兵并无不同之处,且金凤令仅传于为后之人。” 叶洵说完凝眉看着面前有些怔神的女儿,皇后娘娘将此令牌交到婉儿手中,可见皇后娘娘将婉儿许给三殿下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消失。 本听完这些就足以让叶婉茹心中震惊,听到最后一句她却惊骇到有些无法开口说话。 皇后娘娘此举是还没绝了让她嫁于兄长为妃的心思吗?但观昨日皇后娘娘的释然神色不似作伪,会不会是另有深意呢? 这么想着,叶婉茹因为心中的震惊也将这个想法轻声说了出来。 叶洵听后似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叶婉茹只觉耳中嗡鸣,好像听见了这声叹息,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但叶洵的话她却是听清了。 “婉儿将昨日进宫的点点滴滴与为父详尽道来。”叶洵看着脸色有些微白的叶婉茹眼中满是心疼,拉着她的手便走到一旁的榻上,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茗塞到叶婉茹手中。 清茗缭绕的热气缠上叶婉茹面颊,过了须臾后她轻吐了一口气,好似才缓过神来一样,轻啜了一口茶香四溢的清茗,方娓娓道来。 每句话、每个眼神与动作叶婉茹都详尽的慢慢讲述出来,说完后,她还偏头沉思了一会儿,想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这件事她已经知道有多重要,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叶洵听后沉默了半晌,看着叶婉茹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怜惜和骄傲,能有如此才思敏捷且信念坚定的女儿是他叶洵的骄傲,却也无形之中给了女儿莫大的压力,而这座无形的高山不该压在一个女儿家瘦弱的脊背上。 叶洵看了片刻后紧紧的闭了闭眼,压下有些泛红的眼角,深深地叹息一声,“婉儿,皇后娘娘当是断了让三殿下娶你为妃的心思,而将金凤令交由你手,应当是十分欣赏你的品行,并且相信你和器重你。” “这金凤令从高祖皇帝那里始创,至今还不曾动用过,金凤令只有当陛下深陷危机无力调兵时才会启用,可以说是护卫陛下的最后一道屏障,爹爹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料到了什么事情,还是防患于未然,抑或是只是想让你助三殿下荣登大宝,但此后这块令牌不要轻易示人,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 叶洵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虽低缓,但却字字沉如坚石,落地有声。 “爹爹,女儿明白,且定会谨记。”叶婉茹握着金凤令的手有些不自觉的微微发抖,此间的利害关系她如今已经明了。 金凤令足以够用于清君侧,以佑天子,但当今天子尚在,且太后、皇后同在,更遑论还没有确立太子,皇后娘娘的意思应该很明朗了。 一块金凤令可以保命但却也可以让她丢了性命,耶律兄长的事情已经招人侧目,若是这块令牌再传了出去,恐怕那些暗中隐匿的人会对她杀之而后快。 沉吟了半晌叶婉茹有些脱力似得靠在了椅子里,几息后缓和过来一些,看着轻声叶洵道:“爹爹,不仅如此,只怕日后女儿与皇后娘娘也不能太过亲近。” “婉儿聪慧,不只是你,只怕爹爹也不能明面支持三殿下,皇后娘娘所为足以表明立场,若是我们再过亲近于娘娘,就等于再昭告众人我们的立场,那样会将三殿下与你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叶洵眉头稍稍松缓,轻抚了抚叶婉茹的发髻,眼中闪亮亮的骄傲之色那样夺目。 “女儿只希望不会有用到这块令牌的一天。”叶婉茹轻叹一声,摇了摇手中的金凤令。 叶洵的嘴唇艰难的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说什么,想要说出一句简单的保证都那样困难。 第一百四十六章 悲从心来 今天已是除夕,这一年来对于叶婉茹来说,可谓是大起大落,至喜至悲,本以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终究要长相厮守,去不想如今早已是天人永隔。 城西郊外穹顶山上,苍翠挺拔的楠竹枝头上仍旧绿意盎然,偌大的竹林里只有一片飒飒的风吹落叶声和不远处飞瀑的流水声。 叶婉茹神色悲伤的坐在一处无碑的坟茔前,清晨天还未大明时,她便乘车出了城,她想来看看他。 今日便是除夕,这一处安静又孤独的矗立在竹林里的坟茔却一直牵动着她的心,像一根拉紧的弦,不拉便不会痛,但仅仅是一拉一拽间便又会让她痛彻心扉。 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两个时辰,叶婉茹以为她不会哭,她以为早在那悲伤绝望的半年里早已将眼泪流干,可当她再一次看到自己亲手立下的坟茔时,还是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的年华依旧会继续成长,她在将来可能会变得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而她心中挚爱的少年却只能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个飞扬肆意的舞象之年。 音容笑貌也只能停留在她的记忆里,被时间无情的冲刷,每每念及于此,她便会忍不住悲从心来。 泪纵能干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恒毅哥哥说,可当她坐在这里时,满腔的话语只化成丝丝缕缕缠绕心头的凄凉,无从诉说。 叶婉茹轻轻摇晃手中的酒壶,哗啦啦的酒浆撞击在酒壶的薄壁上,发出一阵脆响,她将酒洒在坟茔前已经浸湿的那块土地上,又喝下壶中仅剩的一口,最后拭了拭脸上已经冰凉干涸的泪痕。 “恒毅哥哥,婉儿很好,只是想来看看你。” 两个时辰她一句话都没说,现在乍一开口,平日里清丽的嗓音有些喑哑无力。 她站起身来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被薄雪浅盖着的坟茔便向来路返回,在她身后四名身穿铠甲的侍卫无声跟上,山边岔路口怀瑾、怀瑜二人警醒的侍立在马车旁。 此时的顾府中主人们虽已用过早饭,但府里往来匆忙的小厮和侍女们看上去去异常忙碌。 顾言的书房里,他脸上略有不悦的神情沉了沉,到底没开口说什么重话,只是似有无奈的叮嘱道:“清临,今日不同以往,进了宫中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千万不要出了差池,收起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别给你爹丢人。” “孩儿晓得了。”顾清临半睁着眼,打了个哈欠,站在那里直晃悠,好似没睡醒一样。 顾从云笑眯眯的看了看顾清临,随后对着顾言道:“爹,大年下的您就别说二弟了,他昨儿在瑞王爷府上喝酒快入夜了才回来,想必这会儿还没醒酒呢,让他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顾清临半抬着眼皮睨了一眼顾从云,撇了撇嘴角,这还真是好大哥啊,看似维护他,实是向顾言揭露他不务正业整日里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闭了闭眼,不予理会,好似没听见一样,近几日顾言这个老狐狸对他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顾从云大约是察觉到危机了,时时不忘打击他。 听完这话顾言果然变了脸色,眼神也有些冷了下来,沉了又沉还是没压住火气,怒喝道:“睡睡睡,扶不上墙的玩意儿,瑞王爷赏识你,你便去喝的烂醉如泥,本还想带你进宫见见世面,结交些官员大臣,也方便你商路往来。” 暴喝完顾言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却仍旧不善的看着顾清临。 站在顾言不远处的顾清临往一边挪动了一下脚步,老狐狸这么多天可能一直在压抑火气,现在控制不住了,万一喷出火来,他正对着岂不是要惹火烧身了。 即便现在火已经被顾从云引到他这了。 “昨日下午王爷派人请孩儿去王府上习读太公六韬,现在正不耐的紧,只要爹您一句话,孩儿不去就是了。”顾清临挠了挠头、又抓了抓耳朵,一副满不在乎的样,语气却有些委屈。 顾清临的话成功的让顾言和顾从云变了脸色。 顾言眼角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沉声叮嘱道:“既如此你便好好跟着学,别整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 而一旁的顾从云听到这话刚刚还带笑的面上有些僵硬,脸色也青一阵红一阵,好似打翻了染缸,却还是扯着有些发僵的笑脸称赞了一声顾清临。 “二弟现在越发的炙手可热,难怪人人称赞你为京中新贵公子。” “大哥,您快打住,什么新贵,还不就是奔着咱爹的威望来的,咱们兄弟里还是你行。”最后一句话让顾清临说的这叫一个阴阳怪调。 顾从云本要张口却看到他爹不悦的眼神,随后他脸上讪讪,只是强扯着嘴角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行了,你们二人回去准备准备,再过一时半刻的就该进宫了。”顾言挥挥手将两位拌嘴的儿子赶了出去。 顾清临微微欠了欠身就算是行了礼,转身跟在有些气恼的顾从云身后离开。 走到淮清院顾清临边走边踢踢踏踏的踩着路上铺着的鹅卵石,今晨他们用早饭时,宫中来人传达,陛下今日要在皇宫中大摆筵席、宴饮群臣,正夫人及嫡子女皆可前往参加。 轩帝称病久不上朝,如今却一反常态反而要宴饮群臣,来人只称是轩帝最近身体调养得当,已无大碍,可他怎么总觉得这里有一丝阴谋的味道。 怕是瑞王与二殿下拉拢朝臣,轩帝自觉龙椅不稳,内心急迫了吧,要是再不露面,只怕是这些个狼子野心的臣子都不记得他这位陛下了! 想到这顾清临撇了撇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眼中也渐渐升起寒意,爹的事情虽然毫无头绪,可轩帝的做法也着实令人寒心。 一代忠臣良将戍守边关二十载,到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更遑论那些一同枉死的五千冤魂。 不由地他想起了押送军粮回去途中的所遇之事,一双漆黑的眼眸渐渐染上一层血色。 身体也有些颤抖,那些惨状在他眼中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他不得不扶住高大的朱漆柱稳住身形,胸中更是沉重的难以呼吸。 他双手紧紧抓住朱漆柱,大张着嘴急促的喘气,目光有些发散,像一条躺在干涸泥土上搁浅的鱼。 “二少爷!”一旁洒扫的小厮发现顾清临的异状,连忙丢下手中的扫把冲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参加宫宴 小厮冲过来的瞬间,顾清临闭了闭眼,敛去眼中的神色,手撑在朱漆柱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回头朝着跑到一半的小厮吹了一声口哨。 小厮看着神色如常的二少爷便止住了奔过去的脚步,抬袖子揩了揩额头的汗水,拍了拍胸脯,嘴里一叠声的道:“哎哟我的二少爷,您可吓死小的了。” 说完小厮就看了一眼顾清临,口中略有忧虑道:“二少爷,您怎么捉弄小的们都行,可就这个咱能不开玩笑吗?” “瞧你吓那样,爷好着呢!”顾清临摇晃着身子从一脸紧张的小厮身边走过去,慢慢踱步沿着路往正屋方向走。 这淮清院里的小厮们虽不畏惧顾清临,但因为顾清临的性格,对他倒也是真心实意的,刚才是他太过情绪外露,一时间想到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没控制好情绪。 顾清临沉了沉心思,眼中一片清明,嘴角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回到屋内顾清临便吩咐大侍女去找了一套藏青色云雁细锦衣,便脱下身上这套象牙白的锦袍,今日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也只能用一身白色锦袍在心中悄悄祭奠父亲和那五千轻骑的英灵。 除夕夜宫中大宴群臣若是他再穿一身白衣就显得颇为不妥了,又不能着玄色锦衣为防与轩帝的玄色龙袍撞色,他又不惜那些太过鲜艳的颜色,只能选一件折中的藏青色。 今日宫中设宴,想必娘亲与婉儿也定会前去,想到这里,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快速的闪过一道温暖的光,很快便敛了下去,张开双臂便让大侍女服侍着更衣。 半个时辰后,六辆马车从顾府门前缓缓驶离,顾清临坐在祖母的马车中,斜靠在那里,听着马车吱悠吱悠的声音任由思绪飘远。 靠在一旁的老夫人看着顾清临闭着的双眼,一脸的心疼,拉过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温暖的手抚上顾清临的面颊,“乖孙儿睡吧,等到了奶奶叫你。” 他闭着眼感受到老夫人动作和话语中的宠爱和慈祥,心中微动,压住心头翻涌的情感,默默感受着这份来自于陌生人的温暖。 他虽然上过沙场斩敌,在睿智冷静也不过是一位十九岁的少年,沉痛的打击让他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但再如何强硬,心中也始终会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论将来事情如何,最起码也要安顿好老夫人和夫人他们二人,不能让他们被老狐狸顾言牵连了。 一个多时辰就在他不断涌上心头的过往中过去了,马车再停时,以至皇城外。 老夫人动作轻缓的推了推顾清临,口中慈爱道:“好孙儿,快到皇宫了,你该起来咯。” “唔……”顾清临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随后便抬手给老夫人捏腿,口中嬉笑道:“我的好祖母,您这腿都让孙儿给压麻了吧。” 虽然一路上他都需抬着脖颈,并没有将全力压在老夫人腿上,但老夫人毕竟年岁大了,想也辛苦的很。 老夫人也不言语面上带着慈和的笑容看着顾清临,眼中的溺爱之情显而易见。 捏了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老夫人便拉起了顾清临的手,“乖孙儿,奶奶的腿好了,咱们下去吧,不然就有失礼数了。” 这时顾言携夫人以及顾从云和顾从风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马车旁等着老夫人。 顾清临笑着看了一眼满头白发梳的一丝不乱的老夫人,正了正神色,掀开帘幔,跳下马车,伸出一条手臂,嘴里叫道:“老祖宗诶,小的扶您下车。” “就你最会讨喜。”老夫人笑眯了眼,伸出手握在顾清临的手臂上,步履稳健的下了马车。 顾从云看着和老夫人亲密说笑的顾清临,眼中神色闪了闪,最近这个二弟名声渐起,已经隐隐要压他这个顾家长子一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反倒是顾从风端正着脚步仰着笑脸走过去扶住了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嘴里低声笑侃道:“还是二哥你会躲清静,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娘都要把我耳朵说出茧子来了。” “都好、都好!”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两位孙子的手。 顾从云又恢复了刚才的一副笑脸,走在顾言一侧,一行人连带着侍女小厮浩浩荡荡二十多人向着打开的皇城门走去。 刚走进皇城门,便远远的见到宫道上一行人抬着轿辇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顾清临看着这位四十多岁的掌事姑姑,心下微动,想当初他和婉儿的六礼一应事宜都是她经手操办张罗的。 掌事姑姑走近时对着顾言略一颔首,便走到老夫人身边,福一福礼,“老夫人,太后娘娘邀您去叙话呢,这不轿辇都给您准备好了。” “老臣谢太后娘娘恩典。”顾言对着掌事姑姑微微颔首,语气尊敬。 顾言为人虽狡诈圆滑,又官居高位多年骨子里难免带了几分孤傲,但他又是个孝子,就冲着太后娘娘对他老娘的这份恩宠,他对着一个宫婢颔首丝毫不觉有失身份。 “老身先谢谢太后娘娘体恤。”老夫人笑眯眯的对着皇宫大殿的方向福了福身。 老夫人上了轿辇后,顾夫人便跟在轿辇一侧带着侍女们穿过重重宫门向太后娘娘新建成的长寿宫方向走去。 女眷们进宫大多先去太后娘娘的宫中请安,毕竟这才是整个后宫之中最为尊贵之人,但能得太后娘娘赐下轿辇的怕也是寥寥数人。 这份荣宠让顾言走起路来都有些虎虎生风,顾清临三人跟这顾言在皇宫内行走,引路的内侍躬身颔首行走众人侧前方。 这时前方不远处正在行走的几道人影突然驻足回首,李宏源端着手笑呵呵道:“哟,这不是顾大人嘛。” 顾言脚下不紧不慢的走着,脸上同样带着笑意,“李大人来得好早啊。” 顾清临挑了挑墨眉,看着两个老狐狸互相寒暄。 李宏源扫了一眼顾言身侧的三人,对着顾言赞道:“顾大人好福气,三位小子都长得一表人才,想必这个小子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清临吧!” 顾清临一偏头就对上李宏源略带审视的视线。 第一百四十八章 虚与委蛇 走在一侧的顾从云听后眼中神色闪了闪,他这个顾家长子的声望已经渐渐被二弟给盖了过去,若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众人识得顾家二子而非是他顾从云。 顾清临勾了勾嘴角,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李宏源这个老狐狸突然将火引在他的身上。 他迎着李宏源审视的目光,上前两步躬身颔首,面上带笑道:“清临见过李叔父。” 李宏源头发黑白参半,下颌的胡须花白,鼻翕旁有两道深若沟壑的法令纹,怎么看年岁也要比须发皆黑的顾言大,他听到这声叔叔下颌的胡须抖了抖。 倒是顾言听到这声叔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别看这个二子整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倒是对朝堂上的政见也知晓一二,能看着李宏源吃瘪,又占一句口头便宜他如何能不笑呢。 顾言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目光里带着赞赏口中谦虚道:“就是这个不争气的小子。” 李宏源眼神凌厉的扫视着顾清临,口中道:“还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哈哈,清临不才,当不起叔父如此夸赞,不过胆量却是有几分。”顾清临丝毫不畏惧李宏源凌厉的目光,面上带着几分嬉笑。 顾从云看着顾言眼中的赞赏有如当头棒喝,本来祖母与母亲就颇为溺爱二弟,而且最近这几天父亲看这个二弟颇为顺眼,从前他的担忧只有一两分,现在却有了五六分。 若日后按照二弟这样发展的势头,难免父亲不会倚重他,那时又将他这个长子置于何地? 让他以后这个顾家嫡长子日后如何在京中一帮世家子弟中行事? 不由地顾从云看着仍旧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顾清临有些出神。 这时走在顾从云一侧的三弟顾从风拉了拉他的衣袖。 顾从云回过神来就察觉到自己刚才的目光太过于专注露骨,遂对着顾从风笑道:“你二哥最近是越发的出众了!” 顾从风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听闻后,口中道:“二哥改掉从前的那些小毛病,大哥应当高兴才是,也好帮衬你和爹爹,如此一来才能使顾家荣耀屹立长存。” 顾从风面上表情不变,但说出的话却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该有的睿智成熟。 顾从云心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面上重新挂上和煦的笑,抬手拍了拍顾从风的肩膀,“好好用功,今年若是你能少年及第,才是光耀咱们顾家门楣的大喜事。” 顾从风腼腆一笑,确是不再说话。 李宏源听罢顾清临的话,带笑的眼扫过右前方慢慢踱步的二人,便笑着对顾言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顾大人后继有人,本丞心中真替你感到欣慰。” 说完李宏源眼神欣慰的看着顾清临,口气有几分唏嘘感慨。 顾言眼神眯了眯,这个老狐狸是在挑拨离间啊。 大子什么心性他做父亲的最是了解,而高门府第中最忌讳的便是兄弟阋墙,若是嫡庶子之间争夺一二倒也无妨,若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为了争权夺势再斗个你死我活,岂不是真真的成了金陵城里的笑料,那他又有何颜面? 再者清临虽然最近正在慢慢转变,他也有几分欣赏,不过这顾家偌大的家业将来还是要交到嫡长子的手中。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正在和幼子说话的顾从云,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想顾清临率先开了口。 顾清临收起了嬉笑的模样,眼里好似有些惊慌,口中连忙道:“清临当不得李叔父如此盛赞,先不说家父身体健朗,何来后继一说,就说我长兄大哥,是青年才俊谦谦公子一枚,那也是清临望尘莫及的。” 说罢顾清临眼神有些无助的看向顾言。 顾言脸上笑呵呵,口气却十分谦虚道:“这个清临呐,才气倒是有几分,就是太年轻气盛了些,稍有些浮躁,还需再磨练一番方可成器,若说沉稳,还是从云稳重些。” 被点到名的顾从云脚下步履从容,缓步的走到顾言和李宏源二人面前,面上和煦又带了两分敬佩,上前一步躬身颔首道:“从云见过李大人。” 李宏源看着面前温和有礼的青年,眼中神色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顾言好似猛然想起什么一样,看着顾从云道:“为父记得你和李大人长子生桐好像是同窗?” 顾从云对着顾言躬身颔首,语气恭敬道:“回父亲话,孩儿曾和生桐兄受过同一位先生的教导,是有同窗之谊。” 话落顾从云面带惋惜对着李宏源行礼道:“生桐兄年下里很忙吗?前几日我们一帮同窗好友聚会,唯独少了生桐兄,念书时最属生桐兄对文章的见解最为独到,本以为这次生桐兄会来,现在久不闻生桐兄畅言,从云甚是怀念。” 说到李生桐时,李宏源的眼里闪过一丝骄傲,口中叹息道:“这个小子,半个月前,刚刚升任礼部郎中,便忙着一应事务,比我这个做丞相的爹都要忙,别说你们了,就是我相见他一面都难。” 说完李宏源又拍了拍顾从云的肩膀,嘴里带着笑意大道:“贤侄不忙时自去府中找生桐一叙,到时吩咐厨房备些酒菜,你们同窗兄弟把酒言欢再论上一论,岂不两全其美?” 听到这声贤侄,顾从云半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色,虽李宏源与爹爹互为政敌,还有那件事牵连,但不妨碍这话能让二弟不痛快。 一声贤侄,亲疏远近登时彰显。 “那从云就先谢过李大人不嫌从云去府上叨扰了。”顾从云颔首又是一礼。 这时被冷落在一旁的顾清临对那三人的皮笑肉不笑,虚与委蛇的场面丝毫没有影响,反而与三弟顾从风慢慢的踱步在宽敞的宫道上,不时的对着周围的景致低声评判一二。 只是李生桐这个名字却一直在他心中回想,老狐狸父子二人不会无缘无故扯出李宏源长子,方才看似相互寒暄吹捧不过是在互探虚实, 这些居高位已久的老狐狸最会为官之道,李生桐、李生桐,为什么会牵扯出他来呢?顾从云有时看似莽撞,但他不需要以同窗之谊去奉承李宏源。 到底是什么事呢?顾清临一边在心中琢磨着,一边又要应付三弟不时的闲谈,难免有些分心走神,未免出现差池,便索性不想了。 只是他现在耳力过人,顾从风劝慰顾从云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看得最为明朗的却是这个人畜无害的顾家幼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长寿宫殿 与此同时,叶洵夫妇和老夫人叶张氏以及忠烈一品诰命夫人任梦瑶、叶婉茹等人刚刚进了皇宫大门。 叶洵等人刚走了一会儿便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已经带人等候在此,同样候在一旁的还有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只是这次多了三台由内侍抬着的轿辇,一台由太后娘娘赐下给老夫人叶张氏,两外两台则由皇后娘娘赐给忠烈一品诰命夫人任梦瑶和同是一品诰命的佟安卉。 一见到她们几人携手前来,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简童眼中便有些动容,大半年前她奉太后娘娘之名经手操办那一对璧人的婚事,却不料…… “奴婢见过叶大人、老夫人和二位夫人。”简童敛去眼中的神色,上前一一福礼。 “老臣谢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恩赏。”叶洵对着两位姑姑略一颔首,便带着两名侍卫向着仁和殿的方向走去。 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梦月表情不变,对着叶洵福一福礼,口中道:“奴婢定会替叶大人转达。” 叶婉茹自是识得简姑姑,她也没有错过简姑姑眼中的动容,便上前一步福了福礼,“婉茹见过简姑姑。”话落后又对着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梦月福一福礼,“婉茹见过梦姑姑。” 简童和梦月两位姑姑对叶婉茹略一福礼颔首,“姑娘多礼了。” 叶婉茹浅笑不语,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梦月姑姑,却见她面色如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方才梦月姑姑那句‘定会替叶大人转达’别有深意。 府上的侍女们连忙伺候着老夫人等人上了轿辇,宫里的内侍们抬着轿辇稳步行走,叶婉茹带着虹玉、碧玺等一众侍女们走在轿辇左侧,两位姑姑带着八名宫婢走在右侧。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皇宫内院走去。 对于没给她赐下轿辇一事叶婉茹心中是万分庆幸的,前几日在皇后娘娘宫中留宿已是莫大的恩宠,足以招人侧目,若今日再赐下轿辇,不合规矩不说还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宫道两旁持长枪守卫的士兵眉目肃然,虹玉和碧玺安静的跟在叶婉茹后面,宫中规矩颇多,万一出了差池丢的就是府上的脸面,就连平日活泼的碧玺也小心谨慎起来。 穿过重重的殿门和宫阙楼宇,等轿辇停在太后娘娘的长寿宫时已是两刻钟后。 新建成的长寿宫位于轩帝寝宫的西北方,是整个皇宫里现在占地面积最大的宫殿,三层的木质楼宇矗立在前,楼宇上簇新的金色琉璃瓦光彩夺目,高高的檐角上蹲坐着九个垂脊吻。 整座宫殿金碧辉煌,站在殿门前叶婉茹甚至闻到了金丝楠木清淡的香味,看着眼前巍峨气派的楼宇,她心中一阵悲凉。 长寿宫快要落成时,正是南方多地发生重大雪灾之时,不仅赈灾款项分拨不出,整个兵部更是拿不出该有的军需,而耗费巨大的长寿宫却依然按时建成。 这种不作为着实令人寒心,她也知道这一切与和善的太后娘娘毫无关系,但当她真真切切的站在这座辉煌的楼宇前,再想到那些饥民,她还是感到一阵阵心寒。 这时轿辇停稳老夫人叶张氏在侍女和宫婢的搀扶下已经下了轿辇,叶婉茹收起心底的情绪,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上前走到任梦瑶和佟安卉身旁。 “婉儿,累不累?”任梦瑶亲昵的拉住叶婉茹的手。 不过走了两刻钟,叶婉茹身体不累,累的却是心,她笑着安慰一句,“娘放心,婉儿身体没那么娇弱。”说完又拉着佟安卉的手会心一笑。 一行人在简童姑姑的引路下走进了长寿宫,进入长寿宫内便是一道长长的汉白玉石桥,桥的左侧是一泓冻了一层薄冰的湖水,隐约可见几支枯萎的荷叶矗立其中。 右侧是一片宽敞的花园,高大的松柏树下几只雪白的仙鹤在闲庭信步,长长的脖颈扬起优美的弧度,呼扇着两只宽大的羽翼,不时几声鹤唳响起。 松柏长青、松鹤延年,配上这长寿宫的殿名,工部尚书还当真是会阿谀奉承,叶婉茹按下心中渐渐泛起的冷意。 叶婉茹搀扶在老夫人叶张氏一侧,穿过长长的汉白玉桥,来到长寿宫正殿门前,还未进到殿里,便听闻殿内一阵轻语浅笑声。 简童姑姑率先进到殿内禀报:“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忠烈夫人、叶张氏太夫人、叶佟氏夫人、叶姑娘殿外求见。” “哦?快请进,哀家还在想,怎么还不到呐。”太后娘娘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梦月姑姑上前推开轻掩的殿门,叶婉茹跟在老夫人三人的身后进入殿内。 叶婉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见到太后娘娘身旁坐着皇后娘娘,在太后娘娘下首坐着两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其中一位正是侯府太夫人封姜氏。 老夫人叶张氏被免了礼由侍女搀扶着走到太后娘娘那边,叶婉茹随着两位娘亲跪拜行礼。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恭请太后娘娘圣安、皇后娘娘万福。” “臣女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恭请太后娘娘圣安、皇后娘娘万福。” “免礼吧,这就是于馨满口夸赞的叶家丫头吧?”上座的太后娘娘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叶婉茹。 有宫婢搬了圆杌来给任梦瑶和佟安卉,她们自去一旁坐下,于馨是皇后娘娘的闺名,乍一听到她还有些怔楞,叶婉茹起身后福一福礼,“是皇后娘娘抬爱臣女。” 坐在太后下首的顾府老夫人听见下面的是叶家丫头后,便眯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嘴角也止不住的微扬。 她可是听说了,最近宝贝乖孙儿与叶家姑娘走的颇近,看来孙儿大约是喜欢这姑娘的,与孔家有婚约也无妨,反正孔家一直想要退婚,就是那个逆子一直与叶大人不和,估计不会同意,想到这,顾老夫人有些不悦的弯了弯唇角。 “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朝着叶婉茹招了招手。 叶婉茹抬头便见到那位陌生的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中疑惑,轻迈着脚步向太后娘娘走过去。 第一百五十章 恃宠而骄 叶婉茹缓步上前时,皇后封于馨便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不时的与太后娘娘和太夫人封姜氏低语两句,也不知皇后封于馨说了什么,惹得太后温和的目光里带着丝丝惊讶,但看向叶婉茹的眼神却更加和善。 封于馨是武安老侯爷封万里的侄女,太夫人封姜氏又是老侯爷封万里的发妻,而封于馨的父亲更是是封万里的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他们兄弟二人自幼感情便好,而封姜氏对这个偌大侯府中的唯一嫡女更是一直视如己出,看她们亲密的样子就知道二人感情很好。 “臣女再拜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见过两位太夫人。”走上前的叶婉茹对着太后等人一一福礼。 “婉丫头就是个礼数周全的,刚刚不是行过礼了。”太夫人封姜氏笑着打趣了一声。 太后也跟着笑起来,嘴里直道:“嗳,可是哀家这个老婆子吓到你了?不用这么拘束,小时候不是还和老三那个混小子你们几个一起捞过我院子里的鱼?” 坐在一旁的顾老夫人本就眼神不太好,之前离得远,并看不太清,这下叶婉茹就站在跟前,登时就眯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起来。 越看越满意,这窈窕的身段,俊俏的模样,性格也乖巧,更是懂得礼数,还特意问了她们几个老婆子的安,知礼懂礼才好,也好能约束一下清临过于顽皮的性子。 顾老夫人当下便在心中不住的点头,眼中满意至极,更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夫人叶张氏,恨不得立刻就和叶张氏说说此事。 顾老夫人抿着嘴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叶张氏,心中升起一丝丝嫉妒,两位娘娘如此看重她的孙女儿,瞧把这老婆子乐的,心中虽如此想,却也跟着高兴,若是清临娶了叶家姑娘,她也能这么美滋滋的了。 不过孔家这头却是个麻烦事,孔笙这个小子看不上清临,偏偏采薇那丫头喜欢清临喜欢得紧,但清临又是个不定心的,唉,顾老夫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事可麻烦了! 听罢太后娘娘的话,叶婉茹有些冷清的面上升起一丝红晕,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想不到太后娘娘居然还记得,又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提起,她不羞赧才怪。 不过也正因这话,让叶婉茹心中原本的一丝疏离陌生感也拉近了不少,年幼时跟着兄长和恒毅哥哥在太后娘娘殿中玩耍,偶有调皮的几次,太后娘娘也不曾怪罪过。 “太后娘娘鹤发童颜是大耀国子民的福气,能亲近您是婉茹的福分,只是凤仪威严,婉茹万不可在您和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数,更何况,今儿是除夕,婉儿作为晚辈,向长辈们福礼问安更是应当的。”叶婉茹半颔着首,淡淡的笑语中带着敬畏。 “瞧瞧、瞧瞧,婉丫头的一张嘴真是乖巧,还不到贺岁的时候,便跟哀家讨起赏来了!”太后眼神看向一旁笑呵呵的叶张氏,也在上首乐的合不拢嘴,话语中的高兴更是不难听出。 “母后可是很久没笑的这么畅快了,既然要讨赏,婉丫头还不给老祖宗叩头?”皇后封于馨也半掩着唇跟着打趣起来。 一旁的太夫人封姜氏、老夫人叶张氏和顾老夫人都是一副笑颜,反倒是任梦瑶和佟安卉不由相视一眼。 封于馨似是不经意的含笑看了一眼有些怔然的叶婉茹,叶婉茹的目光对上面上带笑点头的祖母和封太夫人,便知这可能是皇后娘娘特意在太后娘娘面前抬举她。 如若不然太后娘娘已近古稀之年,她长大以后更是不常进宫走动,太后娘娘如何还能记得那些幼年趣事,想也是皇后娘娘不经意间提起过。 既然皇后娘娘有心抬举,那她就不能不识抬举,当下便正了正衣襟裙摆,就要跪下。 太后娘娘红润的面上因方才舒心的笑更是红润的几分,一双睿智的眼也带了几分闪亮亮的水光,见叶婉茹当真要跪下时,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掌事姑姑简童。 简童浅笑着上前扶起了叶婉茹。 叶婉茹不解的看了一眼简童姑姑,这时上首的太后娘娘语带笑意的开了口:“婉丫头倒是个实诚的,要你跪你便跪,一张巧嘴甚讨哀家欢心,你又是小辈中第一个给哀家贺岁的,便免了跪礼。” 说完后,紧接着道:“今日哀家因婉丫头能开怀一笑,甚是舒畅,赏东珠一斗,南珠头面一副、金镶玉头面一副,紫貂裘皮大氅一件。” 听见这些赏赐叶婉茹连忙跪下谢恩,叶张氏也拄着拐杖下了侧榻,任梦瑶和佟安卉同样跪在地上叩首。 “臣妇谢太后娘娘隆恩。” “臣女谢太后娘娘隆恩。” 这次太后娘娘没阻止众人,受了这一拜,几人起身后又归到座位上,叶婉茹更是被招到太后身侧,众人开始说笑,叶婉茹安静的给太后娘娘捶背,静静的听着众人的笑谈,不时抿嘴轻笑。 “母后这里今儿还真是热闹的很,不会怪罪儿臣来晚了吧?” 众人说话时一道有些张扬肆意的女声在殿外响起,高扬的语调里半分歉意也无。 “想来是若溪到了。”皇后封于馨半垂着眼情绪不明的说了一句。 叶婉茹眼尖的看到太后娘娘眼中蓦然了一下,情绪也没刚才那样高涨,不过仍旧面带笑意道:“你向来恣意惯了,哀家又如何会拘着你。” 说话间十几个侍女簇拥着两道光鲜亮丽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妇人,容貌出挑,身形略微丰腴,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行走间仍能看出一丝毫无拘束的痕迹。 妇人身旁一位脖颈微扬神情高傲的少女,正是岚湘郡主闻语兰,叶婉茹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妇人,想必这位就是若溪公主了。 叶婉茹心中轻笑了一声,这对母女脾性还真是相似,都是一样的肆意张狂,若溪公主并不是太后娘娘亲女,但却是自小养在太后膝下的,观太后的神情,可见对这位养女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不过也不意外,在后宫之中最大的便是太后娘娘,在长寿宫中就如此行径张狂,不知收敛,太后给了该有的宠爱,你却偏偏要恃宠而骄,这让太后如何能喜?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心比天高 若溪公主携着岚湘郡主闻语兰款款上前,若溪见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端坐上首也不行跪拜礼,反而略有敷衍的草草福了一礼。 “儿臣参见母后,参见皇嫂。” 这话一出不仅太后娘娘皱了一下眉头,叶婉茹更是看见面上温和的皇后封于馨眉宇间飞速的闪过一道不悦,封太夫人垂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想想也是,若溪公主若是个识大体懂礼数的就不会如此称呼皇后娘娘了,要是她们二人私下里唤一声皇嫂也无妨,倒更显关系亲密,可这么多人在场,若溪如此称呼就显得太不合时宜和不懂礼数又过于狂妄了。 倒是向来娇蛮的闻语兰面带笑意走上前,但看见站在太后身边的叶婉茹时眼中闪过一道厌恶,仍旧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礼,口中恭敬道:“孙儿拜见皇祖母,拜见皇后娘娘。”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正要说话时,却在闻语兰身后有一道怯生生的问安声响起。 “素心拜见太后娘娘圣安、拜见皇后娘娘万福。” 太后听闻这声问安原本稍缓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眉宇间闪过不耐,看向若溪公主的眼中带着失望之色。 叶婉茹看清了闻语兰身后之人,正是那次赏花会上所见,京中谣传是驸马的私生女的温素心,她在心中嗤笑一声,也不知这温素心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这种场合哪有她说话的分。 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女本来身份就上不得台面,偏偏还总爱在人前显露,见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跪拜行礼倒也无妨,但这不伦不类的问安就有些太过失礼了。 以温素心的身份本不该参加这种宴会,宫中来传口谕的内侍明明交代特许宫中六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参加,但仅限于正房嫡子女。 也不知是若曦公主和闻语兰到底是谁想让她在人前出丑,好以此羞辱她,不过说到底也是若溪公主带进宫里来的,若是丢人丢的不还是公主府的脸面? 倒是皇后娘娘轻笑了一声,也不说免礼平身,只略带疑惑的问了一句:“这姑娘哪家的,怎么眼生的很?” “驸马表姐家的女儿,一年前他们家遭了水患,只留下这一女,便投奔来了,母后知道儿臣心善,最见不得这个。”说着若溪公主好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眼角也忍不住有些泛红。 听完这话太后面上的不悦更加明显,看着若溪公主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恼意,偏偏若溪在那伤心的拭起了眼泪,没看到太后的眼神。 在座的诸人当中除了几位太夫人便是叶婉茹的两位娘亲,又都有品级在身自是不用向公主福礼问安,叶婉茹要福礼时却被太后伸出的手不动声色的给按了下来。 被按下后叶婉茹便站在太后身边眼观鼻、鼻观心,但若溪公主这话里的意思她却是听的分明,驸马当年是从小县城里考中了进士,因相貌出众,便被上街游玩的若溪一眼看中,就此拉去做了驸马。 倘若她要真是菩萨心肠倒也罢了,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早年若溪就是位嚣张蛮横之人,处罚宫婢内侍可从不手软,闻语兰学她母亲可是学了个十成十。 若溪这么说话分明就是暗指温素心是小地方来的人,小门小户的人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这些宫廷礼仪,二是遭了水患失去双亲便是孤儿,身份就更加卑微,她不过是菩萨心肠收留此女。 既讽刺了温素心不知天高地厚小家子气,又表明她的仁爱之心。 堂堂公主府并不缺乏教导礼仪的嬷嬷,皇宫重地,哪位不是尊贵之人,若真想带她进宫在人前露面,何不教导好礼仪宫规? 今日又是轩帝宴饮百官与外邦使臣的重宴,人员纷多杂乱,但身份无疑都是高贵的,偏温素心身份低微不说又不懂礼仪若是冲撞了谁,可不就是在大年节的找不痛快么! 温素心跪趴在地上,大殿里又静的落针可闻,当下便脸色飒白,脊背也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没被免礼平身的闻语兰有些恼火,但在太后娘娘面前也懂得收敛几分,却将怒气都撒到了温素心身上,本就是受了温素心的牵连。 闻语兰伸手狠狠的掐在温素心的手臂上,这个贱蹄子,逮到机会就不忘了表现自己,要表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叶婉茹在上面看的分明,温素心被那一下掐的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可见闻语兰手上力气不小。 这时若溪公主便开始拉着皇后娘娘讲述温素心投奔过来时的惨状,说着又不忍不住落下眼泪,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偏偏若溪公主不自知,仍旧在那自说自话。 “说了半日话,哀家有些乏了,晚宴时辰也快到了,简童陪哀家去换身衣裳吧!”太后抬手揉了揉凝起的眉心,又看了一眼几位老夫人道:“你们且坐,累了的话就吩咐婢子们服侍着去偏殿小憩一会儿。” 说完拍了拍叶婉茹的手便在简童等人的搀扶下缓缓的向后殿走去,太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在地上的闻语兰和温素心二人。 太后起身走后,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若溪公主也发觉了不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几滴眼泪,看向皇后后知后觉道:“母后是不是生本宫的气了?” 皇后封于馨面目仍旧温和,只是眼里早没了笑意,她内心里也很不耐烦应付这个若溪公主,但一国之母又不能连这点面子功夫都不做。 封于馨半抬着眼眸看了一眼若溪公主,吹了吹手中的茶盏,对于若溪的问话却仿若未闻,也并不应声,轻啜了一口清茗后才吩咐了一声:“免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闻语兰和温素心异口同声道,只不过温素心本就怯生生的声音里更是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被掐那一下疼的。 这时若溪公主见皇后娘娘面目淡然也有些反应过来,她面色有几分讪讪,一时失语,在皇后面前自称本宫可不就是不敬么。 叶婉茹见祖母正被封太夫人拉着说话,那位面生的老夫人也参与其中,三位老夫人不知说到了什么,都一脸笑容,仿若丝毫没被刚才紧张的气氛影响到。 不过现在的殿中因为太后娘娘的走出,和皇后娘娘敛起的笑意,整个之前轻松欢快的场面不见了,只有些淡淡的尴尬弥漫其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物是人非 闻语兰起身后依偎到若溪公主身边,一双眼却是不断的看向上首站在皇后身边几步之遥的叶婉茹,眼神有些不善,但看到皇后娘娘的脸色后,又掩了下去。 叶婉茹不理会闻语兰的挑衅,对着皇后娘娘福了福身,轻步走到二位娘亲身边,边走她边轻呼了一口气,若溪公主身上的脂粉味道太过浓郁,呛得她鼻子发痒。 任梦瑶和佟安卉拉着叶婉茹的手在一旁悄声说话,对于太后娘娘的恩赏,她们二人虽心中疑惑,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能暂时压下。 倒是站在若溪身后的温素心不时的抬着眼眸打量叶婉茹,一双带着怯意的眼里有丝丝艳羡闪过。 叶婉茹没有错过温素心眼中的艳羡,心里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不由地对温素心的尴尬处境有了一丝怜悯之意。 温素心只看到她站在太后身侧服侍着的恩宠,却不想深宫内院里这个时候的她又如何不是如履薄冰,深怕说错一句话惹恼了太后。 太后娘娘见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年轻时能在后宫之中长盛不衰,稳执凤印多年,可见也不是没有手腕的,温素心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如何能入得了太后的眼? 更何况那次赏花会上叶婉茹就看出了,温素心也不是个没心机的,来宫中参加宴会,这里未尝没有温素心自己的手笔,自取其辱又如何能怨得了他人? 若温素心真是驸马在外纳的姨娘所生,以驸马那几年在外为官所敛之财,不会一点家产不给这对母女置办,就算后来驸马出了事,留下的家业也足以让她们母女安稳度日。 赏花会时温素心寻亲至公主府不过数月,那时她清楚的记得并没有哪里遭过水患,现在想来不过就是一种托词罢了。 以温素心的样貌未尝不能寻到一门好亲事,只身进京寻到公主府难免没有攀附权贵的嫌疑,在联合温素心赏花会上看见几位殿下时的眼神,只怕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想到这,叶婉茹对温素心刚刚殿上处境的难堪,心中升起的那一点怜悯也消失殆尽。 若真是温素心咎由自取那么便怨不得旁人了,有一颗比天高的心,却偏偏没生到那副金贵的命,叶婉茹偏开头不再看柔弱的温素心。 倒不是她看不起温素心是庶出的女儿家,只是看不惯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却还总一副想要在人前露脸的模样。 上首的皇后娘娘半垂着眼,态度稍有冷淡的与若溪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好在这种尴尬的氛围在太后娘娘再次出来时打破了。 这次太后娘娘换了一身绛紫蜀锦凤袍,衣服上用细如发丝的雪蚕丝线绣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绽放的花蕊上颗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点缀其上,一只用金线精巧绣制的九尾飞凤落于牡丹之上。 头上戴着两支火凤衔珠钗,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白珍珠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芒,太后在宫婢的搀扶下款款走来,笑着看了一眼皇后道:“于馨,你也回宫吧,想必一会皇帝便会去你宫里寻你,哀家先带他们去隆裕殿。” 提到轩帝,皇后淡然的面上升起一丝暖意,这么多年宫里每有宴会,轩帝都会与她一同携手前往,从来不曾改变过。 “是,母后,姑母她们几位老夫人就劳烦母后了。”皇后封于馨站起来对着太后福了福礼,便带着一众宫婢走出长寿宫大殿。 “瞧瞧,于馨到底是体贴你们的。”太后对着封太夫人三人笑着打趣了一声,语气里有一些宠爱。 “皇后娘娘体恤我们一帮老婆子,那也是沾了太后娘娘的光。”封太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也下了榻,笑着回了一句。 顾老夫人和叶张氏老夫人同样下榻,落后于太后一步,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向殿外走去,叶婉茹和任梦瑶、佟安卉她们三人走在三位老夫人的后面。 连带着一大帮的侍女又浩浩荡荡的走出长寿宫,眼见着人都走了出去,若溪公主再傻再迟钝也发觉太后是有意冷落她,一张有些微胖的脸上升起一丝恼怒。 若溪看着一旁有些瑟缩的温素心便怒气横生,都怪这个丧门星,非要说什么她当做婢子来照顾语兰,若不是看她最近尽心尽力的伺候语兰,她也不会糊涂的将这个贱蹄子带进宫来。 这下倒好,惹恼了母后,若溪公主越想越生气,当下便要扬起手臂打过去,半路却被闻语兰抓住。 “母亲,您也不看看这是哪。”闻语兰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温素心,对着若溪公主低声道。 若溪环顾了一下四周,偌大的殿内还有不少侍立的宫婢,便恨恨的放下手臂,“等回去再收拾你。” 说罢甩着衣摆便转身向外走了出去,温素心听到这话后身体瑟缩了一下,面上毫无血色,好似怕极了一样。 叶婉茹等人走出长寿宫外,凤辇和轿辇已经备好,宫婢们服侍着众人上了轿辇,叶婉茹还跟来时一样,带着虹玉和碧玺等侍女走在轿辇一侧,听着太后等人的闲谈。 “小姐,岚湘郡主在咱们后面呢。”虹玉稍稍侧了侧头,便看到有些气势汹汹的闻语兰紧跟在后。 叶婉茹挑了挑眼皮,压低声音道:“无妨,今天这个大日子她不不那么不长眼惹是生非的。” 虹玉略有担忧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暗道今天一定要好好留神,千万不能让岚湘郡主在找自家小姐的麻烦。 此时的仁和殿里早已聚集了一帮文武大臣,正在三一帮五一伙的坐在那里闲谈,偌大的殿中只是不见轩帝的身影。 顾清临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顾言老狐狸和众人拱手寒暄,许是因为今儿是除夕,这些个平日里互相颇有偏见的一帮臣子们竟也能坐在一起言笑晏晏。 站在一旁搜寻了一圈,顾清临也没找到熟悉的那帮狐朋狗友的身影,不过却看到不远处三殿下与两位青年正站在一处说笑着。 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两位青年笑着捶了一拳三殿下的肩膀,三殿下肩膀抖了两下便躲了过去,看清二人面目时,他心中有些黯然。 如今已物是人非,相逢不相识,他现在不过是京城之中一个不入流的纨绔公子,蓦地,他却想起了前几日刘二那小的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待轩帝 不过他的目光停留在三殿下与那两名青年身上也仅仅只是一瞬,便一扫而过。 顾从云打从进了仁和殿便找到熟识的同僚在一边热络的聊了起来,顾清临在这里并没有看到熟悉的狐朋狗友,只能和顾从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倒是有几位青年公子看向顾清临的眼中有些跃跃越试,毕竟顾清临手里握着的资源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可能搭上耶律王子那条线。 不过这些人也都望而却步,毕竟从前顾清临这种玩世不恭的纨绔是入不了他们的眼,更无交集可谈,若此时上前去搭话,反倒显得有些太过刻意。 在场的这些人里谁肚子里没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恐怕他们还没等挨到顾清临的边便会给家里招来侧目,更何况现在顾清临与瑞王爷往来颇为亲密,而他们家里…… 其中一名青年看了几眼顾清临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调开了视线。 顾清临扫视了一眼那几位青年,便将他们内心的想法猜了个大致。 他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毛,勾了勾嘴角,也不觉枯燥,反而是有些乐得清闲的惬意。 仁和殿只是轩帝举行盛大宴会前稍事休息和面见群臣的地方,但这里仅仅是汇集了一帮臣子们,却始终不见轩帝的影子。 叶洵和下属赵赫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自陛下身体微恙以来,叶洵已有三个月不曾面圣,现在陛下虽传口谕宣群臣入宫饮宴,却始终不见轩帝身影,如何能不叫他忧心! 好在这时轩帝身边的大总管高博走了过来,“老奴奉陛下之命,请诸位大人移步隆裕殿。” 说罢高博一甩臂弯的拂尘,微微颔首。 众多臣子中近几个月能面圣的基本没有,如今一听这话,都连忙从仁和殿走了出来,向着隆裕殿的方向走去,叶洵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顾清临带着顾从风慢踱步坠在众人身后,现在让他好奇的是轩帝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半年来称病久不上朝,偏偏除夕夜宴饮群臣,而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那么宴饮群臣只是简单想要犒劳一下兢兢业业的群臣、或是向番邦使臣证明一下他轩帝仍旧健在、抑或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番邦使臣,看来今夜耶律王子也会来了,怕到那时一帮臣子面上的颜色会非常好看,毕竟群臣接二连三去拜访番邦王子的事情人尽皆知。 以轩帝对权力的掌控欲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有些事不管、不说,却并不等于不知道,就像孤墨城战事之时,军营之中的急报刚刚发出不久,便会接二连三的收到回京诏书一样。 顾清临撇了撇嘴角,略微勾起的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猛地,顾清临为头微拧,如果轩帝对朝中臣子的动向了若指掌,那么三殿下拜访耶律德尔的事情想必也定然瞒不过去,毕竟当时不是什么隐秘事情,那么只怕轩帝对三殿下也许已经起了防范之心。 不过暂时远离权利中心也好,毕竟这场搅弄风云的漩涡才刚刚开始起风。 顾从风默默的跟在顾清临身边,一双眼丝毫不乱瞟皇宫内院的事物,只盯着眼前的路,不过刚刚顾清临面上的瞬间表情变化,没有错过他的眼。 看来二哥是真的有改变,顾从风悄悄瞥了一眼顾清临,轻轻吐了口气,先生一直都说二哥虽顽劣却也是非常有才华之人,只是要看他什么时候开窍,看来先生所言不假。 听见顾从风的吐气声,顾清临轻笑一声,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当他是紧张,笑着安慰道:“放轻松,别紧张,宫里规矩虽严谨,但你向来是谨慎的,礼仪上不出错,不用这么害怕,更何况,若真出了事还有爹给扛着呢!” 顾从风稍放轻松的脸上表情听到这话僵了一僵,随后抿唇浅笑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若真是从前的二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没准儿真会在宫宴上惹出点什么事来,但现在却肯定不会了,若不然爹爹也不会带二哥前来。 兄弟俩人跟在大队伍之后向着隆裕殿走着,宫道上往来的宫婢和内侍们全都驻足颔首行礼,顾清临转了转眼珠,低头对着顾从风附耳道:“看见没老三,宫里的婢子们姿色还不错,比府上的耐看些!” 这是什么地方,暗中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二哥怎还敢如此放纵。 “二哥!”顾从风拽了拽顾清临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眼中有些疾色。 “看把你吓的。”顾清临抬手捏了捏衣袖上顾从风的手指,神情放松。 隆裕殿已经近在眼前,虽然此时不过是日暮时分,但透过大敞的殿门已经隐约可见轻轻摇曳的微弱烛光,芬芳素雅的花香气更是直扑鼻息,更有瓜果梨桃的气味隐隐飘荡。 夕阳温暖赤红的光线照在这群宫殿之上,本就红澄澄一片的隆裕殿更是被镀上了一层赤金色的霞光,看上去那么庄重祥和,却又在这夕阳渐褪的光线中显得有些肃穆安宁。 隆裕殿是宫中举办大型宴会的场所,宽敞的大殿中可容纳上千人,大殿中央铺设着华丽的大红花开富贵样的地衣,过道两旁摆着一张张矮几,在两三丈宽的过道尽头一张宽大的纯金龙椅矗立其中。 龙椅前摆放着一张丈长的金丝楠木桌案,在桌案左右两侧各摆放了数十张稍低些的桌椅,看样子是为妃嫔准备的。 顾清临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宴会还未开始,众人就站在殿前的空地上等着轩帝的到来,向往常上朝一样等在乾元殿的殿外,只不过现在众人的神色悠然而放松。 右侧的偏殿里隐约传来一阵阵低语浅笑声,顾清临循着笑声望了过去,只见燃着通明烛火的偏殿里影影绰绰,这时偏殿的门被打开来。 笑声清晰的传了出来,顾清临透过宫婢身侧的空隙向里面看了一眼,只是一瞬间便让他有些移不开眼,少女脸上温婉的笑、熠熠生辉的一双凤眸,好似能黯淡了满屋的光辉。 第一百五十四章 齐聚一堂 到了酉时三刻,偏殿的门才再一次被打开,正在和顾从云说话的顾清临听见吱呀一声门响,装作不经意的转回了身。 以太后娘娘为首的一众女眷鱼贯而出,太后娘娘后面便是几位太夫人,顾清临看到顾老夫人正眯着一双眼在人群里搜寻着。 在几位太夫人之后便是几位诰命夫人,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任梦瑶略显清瘦的面庞,半转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初。 叶婉茹走在任梦瑶和佟安卉身后,抬头的时候恰好看到半垂着头站在人群边上的顾清临,心里了然,想必是最近顾清临种种举措入了顾言的眼,才能来参加宫廷夜宴。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 顾清临随着百官的请安声微微颔首。 “众卿平身吧!”太后娘娘面带笑颜的摆了摆手,可见心情不错,便被簇拥着从百官中走过向着正殿走进去。 一众女眷跟在太后娘娘的身后从人群中穿过,百官们也缓步向着正殿走去,宴会就快开始了,顾清临心中隐隐开始期待。 进到正殿后简童姑姑扶着太后娘娘走上中央的龙椅,而群臣和女眷们便按照官职品级等一一坐好,等待轩帝与皇后娘娘的到来。 文武官员分坐左右两侧,任梦瑶的席位紧挨着叶洵夫妇的,而叶婉茹正坐在三人身后,一抬头便看见隔着过道相对而坐的顾清临向她轻佻的笑。 叶婉茹偏开头不再看他,心里却隐约有些恼怒的火气,这个顾清临还真是浪荡惯了,皇宫重地行为举止居然还不知收敛,如此轻浮。 众人落座后不久,瑞王爷闵柏涵和他母妃灼妃也前来,在他二人身后,瑞王爷正妃与侧妃姐妹二人紧随其后。 郑风华挽着行走有些困难的郑荷华,郑荷华的肚子高高隆起,八九个月的样子,走起路来颇有些蹒跚,一旁的宫婢小心搀扶着。 随后二殿下闵柏淳与其母妃珍妃、三殿下闵柏衍与其母妃敏妃、四殿下闵柏渊与其母妃玫妃、六殿下闵柏灏与其母妃彤妃、七殿下闵柏澜与其母妃湘妃、还有淑妃身边带着一位三四岁的小公主与荣妃相携而来。 叶婉茹的视线不由地落在淑妃身边有些懵懂的小女孩身上,若是淑妃的皇五子没有早夭那么也不过比兄长小了半岁而已。 当年身体康健的皇五子溺足于三清池,整个宫中闹的沸沸扬扬,陛下更是大发天子之怒,不过后来查明只是失足,处罚了一杆服侍的宫人便就此结案。 已过了十岁生辰的皇五子不是幼齿孩童,又如何会失足于三清池?叶婉茹心中打了一个寒颤,皇宫内院果然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幸而兄长已经平安长大,只是这长大以后的路仍旧不会太平,叶婉茹叹了一声,生于天家就连手足之情都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瑞王爷与其母妃坐在龙椅的右下首首位,正妃和侧妃坐在瑞王爷身后,各位殿下依次按顺序坐好,闵柏衍看到斜对的叶婉茹时笑了一下。 这时整个殿中都很安静,早没有了众人的闲谈声,只有烛芯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爆花声。 这时大殿外传来一队稳健的脚步声,间或还有甲胄摩擦时冰冷肃杀的声音响起,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向着大开的殿门外看了过去。 内侍总管高博从殿外率先走进,一甩臂弯里的佛尘,高唱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唱完后有一甩佛尘,搭在臂弯上,躬身颔首退到大门一侧。 众人站起身来,大殿外一身玄色九龙袍的轩帝与头戴九凤冠、身穿明黄绣金凤的皇后娘娘携手走进大殿内,在帝后二人身后十六名内侍和宫婢肩膀微端,扣着双手半颔着首小心翼翼的走着。 众人半颔首移步到桌案左侧,行跪拜大礼,口中高呼:“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诸位殿下与妃嫔的请安声同时响起。 高呼声过后,只能听见帝后一行人轻缓的脚步声踩着大红的地衣缓缓从众人面前走过,偶尔还能听见轩帝压抑的低咳声。 叶婉茹颔首在地上,听着那一声声低哑的咳嗽声,心中惊异,看来似乎轩帝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健,那为什么又要宴饮群臣呢? 轩帝与皇后娘娘走到龙椅上,分坐在太后娘娘两侧,“众皇儿和爱妃免礼平身,众卿家免礼平身吧。” 轩帝虽高扬却有些虚浮的声音响在殿内。 “儿臣等谢过父皇圣恩。” “臣妾谢过陛下圣恩。” “臣等谢陛下圣恩。” 众人的声音再一起响起,此时大概所有的臣子都想迫不及待的看一眼上首的龙颜究竟如何,毕竟这声音里的虚浮听上去让人心中颇为忧虑。 叶婉茹压下心头的疑惑随着众人一起起身,轻移步到矮几前坐好。 轩帝看着下面穿着盛装出席的臣子与各命妇们,略有些病容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清明的眼中略有些疲累的一一扫过众人。 “朕这大半年来因为段爱卿的事情心中郁结,身体越发的不安康,朝中一应事宜全靠众卿家劳神费心,这几日朕自觉身体不错,便邀众卿家来宫中饮宴,也是为了犒劳众卿家。” 轩帝的声音里也略带着唏嘘,话落后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低咳了几声。 “臣等不敢居功,为陛下效劳是臣等的分内之事。”一帮臣子们站起身来躬身颔首。 顾清临、叶婉茹、闵柏衍三人心中同时一动,没想到轩帝半年来称并不上朝,说的却是以大将军出事为由,从轩帝的种种表现来看,此由非常值得商榷,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三人。 穿着诰命服的任梦瑶放在矮几下的双手不由握紧,敛去眼中的痛惜,站起身来躬身颔首道:“陛下应该保重龙体才是,大耀国的万千子民能得平安盛世,全仰仗陛下治国有方,家夫一事万万不该让陛下如此费心劳神,若是家夫知晓,恐怕会神魂不安。” 轩帝一双清明的眼略带怀念的扫落在仍梦瑶身旁的位置上,叹息了一声:“忠烈夫人辛苦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祭祀傩仪 任梦瑶不再说话朝着上首的轩帝略一颔首,眼中的伤情显而易见。 轩帝似是惋惜的叹息一声,在安静的大殿内清晰可闻。 任梦瑶坐下后也不抬头,只看着面前的矮几有些出神,相邻而坐的佟安卉伸过手臂安慰的拍了拍任梦瑶的手。 轩帝扫过殿内众人后,他眼带慈爱的看了看坐在右下首的诸位皇子,声音里略带满意道:“几位皇儿赈灾有功,理当论功行赏,当时朕身心乏累,只将涵儿封了王,如今朕身体康健,也不能委屈了老二和老三。” 说完后轩帝看着群臣们低笑了几声。 在座诸人听后心中无不大惊,却无一人开口说话,这种时刻谁都不会跳出来反对抑或赞同,都面带微笑的听着轩帝的这个决策。 闵柏涵浮在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起来,都封王那他还有何优势可言? 闵柏涵站起身来,拱手道:“父皇说得对,那段时日二弟和三弟也没少吃苦,若单单只是儿臣封王,儿臣亦觉得有些汗颜。” 轩帝欣慰的点点头后朗声道:“冬月初,二皇子闵柏淳、三皇子闵柏衍赈灾有功,今敕封二皇子闵柏淳为玥王,三皇子闵柏衍为瑾王。” 二皇子闵柏淳与其母妃珍妃,三皇子闵柏衍与其母妃敏妃遂起身行叩首大礼,口中高呼: “儿臣谢父皇恩敕。” “臣妾谢过陛下隆恩。” 垂首的闵柏衍敛去眼中一闪而逝的神色,脸上装作有些欣喜。 下首的一帮臣子,有的面上闪过错愕,有的面上露出一丝惊喜,叶婉茹和顾清临听到闵柏衍的封号不约而同地心中舒了口气。 错愕的自是那些以为陛下原本属意于瑞王爷为太子殿下的人,现在却封二殿下为玥王,其中深意不可不耐人寻味,一时间群臣心中波涛暗涌久久不平。 皇子封号大有讲究,就像瑞王爷的瑞字,可作凭信的玉器又有祥瑞、吉祥之意,而瑞王爷是诸多皇子中第一个封王之人,一个瑞字更显其尊贵和与众不同。 而瑾王闵柏衍封号的瑾字,有美玉和美德之意,也算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出挑的地方。 反倒是玥王闵柏淳的玥字大有深意,玥乃是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 现在轩帝敕封这个玥字给二殿下,单单只是觉得这个字寓意好,还是别有深意呢? 瑞王爷闵柏涵眼角抖动了一下,矮几下的手臂也紧绷起来,父皇此番行为是属意于老二吗? 迟来的封王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啦,大喜的日子,平身吧!”轩帝笑呵呵的看着地上俯首的两对母子,又对着身旁的高博道:“玥王和瑾王的朝服命织造局的加紧赶制,上元节花灯会前务必制好。” “是,陛下,老奴领命。”高博躬身颔首应了一声,自走到一侧吩咐内侍去织造局传令。 “朕登基至今已有二十载,我大耀国一直国富民强,一片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朕十分欣慰,如此一来,朕才对得起高祖皇帝打下的这片江山,诸位爱卿当与朕再接再厉,带领我大耀国万千子民创造出更大的辉煌盛世。” 穿着玄色暗金纹龙袍,头戴纯金帝冕的轩帝站起身来,金冠正中一颗指甲大小的圆润东珠散发着祥和的光芒,十二条串着五彩珠玉的缫线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让人看不清轩帝的表情。 轩帝声音朗润有力,说罢双臂高高扬起,大敞的臂膀似是要拥抱住万千江水,一股威严的帝王之气油然而生。 “开祭仪!” 轩帝身旁的高博接到指示,扬声高唱一声,声声回音笼罩在大殿之上。 坐下后的轩帝面色有些潮红,好似十分兴奋一般,双眼清明闪亮,一侧的内侍斟了一杯参茶供奉在轩帝手边。 轩帝手抵在唇上低咳了一声,端起参茶凑到嘴边,忽的手腕一抖,半杯温热的参茶倾洒在躬身的内侍身上,轩帝手中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将仅剩的半杯参茶又放回到桌案上。 躬身的内侍浑身瑟瑟发抖,轩帝不耐的踢了他一脚,内侍便连忙躬身小跑出去,没受到责罚他如何能不乐得逃命去? 轩帝的一个小小失误被十数双眼敛入其中。 这时一阵肃穆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伴随着阵阵震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 一百二十八名带着各色假面之人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由外而内走进大殿,其中二十八名手持火把之人穿着一袭红衣、另有九十九人身着镀金铜甲手持长戈或圆盾。 这些假面或狰狞、或凶猛、或威武、或威严、或沉稳、或沉着、或冷静、或正直、或刚烈,但无一例外都是神袛方相氏的一种衍化。 在众人中间一魁梧之人带着四目黄金假面,衣着熊裘,手执金枪龙旗,步履稳健的向着前方迈进。 每行一步,这些人便会敲锣打鼓,口中大喊:“傩!傩!傩!” 跳动的赤红色火把,振奋人心的呐喊声和锣鼓声,像是敲在众人心头一样,激奋着人心。 一百二十八名假面之人走到大殿中央的大红地衣上,朝着上首的轩帝三人微微颔首,而后便在手持金枪龙旗之人的挥旗下开始跳舞呐喊。 一百二十七名侲子手持着火把、长戈或盾,跳着原始粗犷的舞蹈,舞姿凶猛激烈,伴随着声声呐喊,彻耳的锣鼓齐鸣和着呜呜响起的号角声笼罩在大殿之上。 气氛肃穆而又庄严,轩帝、皇后娘娘和百官们不由地便将眼神全都汇集在大殿中央的这些人身上。 不知不觉间顾清临便看的入了神,好似回到阵前,锣鼓声和号角声回想在心中,摊在矮几下的掌心虚张了一下,而后又握紧,空空的掌心中没有熟悉的冰冷利刃的寒气入手。 忽地他复又松开掌心,嘴角轻挑,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大殿之上只能听见一声比一声高的“傩”音,一百二十八人齐声呐喊,声势浩大,颇有些气吞山河的气势。 大傩仪乃是大耀国宫中的祭祀仪典,以求驱鬼逐疫、遣灾纳福,更是祈求新的一年里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格格不入 傩舞用最原始粗犷的舞蹈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威武之美、阳刚之美、剽悍之美和英气之美。 一百二十七名侲子在手持金枪龙旗的‘方相氏’带领下,重复着简单的粗犷动作,在大殿内跳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才向上首的轩帝躬身颔首高唱道: “吾等以方相神方相氏之名恭祝吾皇龙体康泰、万事皆宜。” 随后众人高举着火把、击鼓鸣锣、挥戈持盾向殿外舞动着出去。 群臣们见到这些人出去后纷纷起身高举手中的酒杯,对着上首的轩帝口中齐声道:“臣等恭祝吾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大耀国国运昌盛!” “好!好一个万寿无疆!”轩帝听后满面的笑容,开口赞了一声,同时端起手中的酒杯,不知是轩帝有意还是无意,端起的竟是之前那半杯参茶。 两只杯盏外形相似,只是参茶的杯子略大一些,轩帝毫不自知一样,端起参茶的茶盏,抿着唇角将已经微凉的参茶一饮而尽。 这一幕却恰恰落在几个有心人的眼中,其中就有顾言,他眼神微眯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端起手中的杯盏,一扬首。 进到到这里祭仪大傩仪已经进行了一半,现在高举金枪龙旗的‘方相氏’,将带领着一百二十七名侲子去围绕整座偌大的皇宫去进行最后的祭仪。 熊熊的烛火,震天的击鼓鸣锣,声声呐喊从隆裕殿开始,绕着整座皇宫的宫墙围绕一圈,以吓退万鬼和驱逐瘟疫晦气。 声音渐渐远离后,轩帝收回眺向殿外的视线,面上仍带着些淡淡的浅笑,好像经过这一场盛大的大傩仪祭祀活动已经看到了新的一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的盛世。 气氛没有了之前大傩仪时候的肃穆,因为轩帝明显的高涨情绪,大殿上的氛围也不由地轻松了几分,十多名身着轻纱的舞姬由侧殿鱼贯而入,同时响起的还有阵阵清脆悦耳的琵琶音。 上首的轩帝目不转睛的看着舞姬曼妙的舞姿,不时还会轻抚手掌,跟着琵琶音和着节拍。 这时下首的群臣们也开始三三两两的低语交谈起来,叶婉茹看了一眼轩帝左侧下首的空位,心里在暗暗估计耶律兄长大概也快到了。 相对而坐的顾清临不理会一直低语浅笑的顾从云,微眯着一双眼,放松的跪坐在那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好似被舞姬迷住了眼一般。 顾从云看了一眼坐没坐相,双眼色迷迷的顾清临,眼中闪过一道嫌恶,随后眉心微蹙了一下。 “陛下,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和小王子耶律齐飞已行至宣和门。” “陛下,风行国与沧澜国的使臣们也已行至宣和门。” 一前一后两声侍卫的禀报声在大殿外响起。 “哦?一会儿到了便直接请诸位进殿。”轩帝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略有惊讶,吩咐一句后便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殿中央的舞姬们。 反倒是一旁的皇后娘年封于馨眼中迸出一道惊喜,脸上洋溢的笑容也多了三分真诚。 听到这声禀报,叶婉茹便将目光不时看向大殿外,宣和门至隆裕殿距离不远,不过是百丈的距离,以耶律兄长的脚程,大概会很快便会来到这里。 叶婉茹察觉到一束紧盯她的目光,转回首透过曼妙起舞的舞姬间就看见顾清临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目带轻笑的看着她。 她微微侧首,借着起身为任梦瑶斟酒的动作,似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大殿上群臣的表情,只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些人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值得人寻味的表情。 “叶大人,周某观陛下神色较于三个月前似是大不如前啊!”孤墨城都尉周良给叶洵斟酒的时候耳语了一句。 周良神色不变,只是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忽略的忧思。 叶洵似是低叹了一声,也并不答话,反而端起酒杯笑道:“周将军常年戍守边关甚是辛苦,叶某敬周将军一杯。” 周良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动,瞳仁深眯了一下,随后举杯。 群臣们都在三三两两的低语交谈,间或还有女子的清浅笑声响起,伴着阵阵丝竹音,整座大殿之上当真是霁风朗月、一片祥和。 叶婉茹不经意的扫视了一圈后,倒是发现了与这欢乐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的两位青年,她转回眸,在心中不停地思量这两名青年。 两位青年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一文一武分左右而坐,位置比较靠后,可见官阶较低,但官阶品级又不是十分低微,恰好是能够达到轩帝要求的六品以上官员。 吸引她的并不是两位青年的相貌,两人都是相貌平平,穿着也并不十分华丽,在俊男众多的宫廷大宴上,这两人就显得有些太过朴实了。 这两人眉目清冷,只是自斟自酌着,也并不与一旁的同僚叙话,态度平和,颇有些悠然自得,在这欢乐祥和的氛围中似是感不到一点的孤独。 虽然两名青年年岁不大但已官拜六品,要么家中有重臣相互,要么便是青年本身便才华横溢,但两人身旁又都无人攀谈,可见有可能是后者。 而其中一名青年虽然半垂着头,像是提不起兴趣一般,但露出的一点侧颜却给叶婉茹一种熟悉感,总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同时注意到这两人的还有一直追着叶婉茹目光的顾清临,二人隔着宽敞的过道相对而坐,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叶婉茹。 当叶婉茹的目光停留在那两名青年身上时,他便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皇宫宴会说是犒劳群臣,但又何尝不是群臣之间一种互相拉拢与攀谈的好时机呢? 这种时候没有人会那么不开眼的谈公务,虽然大多只会谈论风花雪月,但若是能入了上司的眼,提拔一二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在座的诸位臣子大多已经明里暗里选择了要扶持的殿下,偏偏这两位身旁冷清,到底是官职低微对于那些权臣们来说可有可无还是什么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别有深意 “卓阳国大王子殿下携小王子殿下到!” 殿外的内侍们一声叠着一声的高唱声传进殿内。 听到沧澜国大皇子与大皇子妃时,叶婉茹不由地悄悄将视线望向上首的皇后娘娘,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皇后闪亮的眸中有点点水光闪现。 而看着舞姬们跳舞的轩帝似是察觉到皇后的情动,收回视线,抓起皇后放在身前的手,轻声安慰道:“梓童,莫急,凤仪就快来了。” 说着,轩帝的眼中不知不觉也有些急迫,似是很焦急的想要看到远嫁的凤仪公主一般。 皇后封于馨朝着轩帝点点头,敛去半垂眼眸中的点点泪光。 “耶律大王子与小王子到!”内侍的高唱声在殿外响起。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殿外那道高大的身影。 顾清临抬头看了一眼端坐的轩帝,只见这时的轩帝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微讶,反而随着众人目视着正前方,直望向殿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之前听见侍卫的禀报声,轩帝看向沙漏的侧目没逃过顾清临的双眼,他对轩帝露出些微惊讶的原因也大致猜测了一二。 国宴之时往往赶在之前来的都是一些实力较弱的国家,风行国和沧澜国早来并不出乎轩帝意料。 卓阳国与大耀国国力相当,不分伯仲,而大国使臣一般都会按双方约定准时到达,更何况这次还是卓阳国大王子亲来。 耶律王子硬生生将时间提前虽有些失礼,不过却也恰恰表明他是真心倾仰大耀国的文化蕴涵,若不是如此,婉儿也不可能仅凭上元节花灯会的描述便将耶律王子挽留。 想到这顾清临心中不由想起婉儿那天面带自信的笑容,对着耶律王子侃侃而谈的模样,一整幅上元节花灯会繁华热闹的场面如同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展开。 这时大殿中央跳舞的舞姬们动作训练有素的边跳边缓缓褪下,只有清脆悦耳的琵琶音依旧响起,恍若珠玉落地。 耶律德尔穿着卓阳国的服饰,月白色暗墨蓝龙鳞纹锦袍,领口和袖口处收紧,衣摆上用金线绣着一条暗金盘龙,身披白色裘皮大氅,一头微卷的墨发用金冠束起,一双澄澈的蓝眼中带着浅淡笑意。 耶律德尔行走间步履优雅从容,身后的白色大氅衣袂翻飞,白皙如玉的面上映着明亮的烛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微卷墨发束起,圆润如玉的耳上露出带着一支墨黑的耳珏,恰如温润湖水中的一点璞玉。 在他身边跟着一位八九岁的小童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袍,头戴嵌玉瓜皮小帽,浅淡蓝眸中带着点点好奇,好不胆怯的转动着浅蓝色眼眸扫视着大殿内。 大殿内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因为小王子穿的并不是卓阳国的服饰,而是大耀国的宽松锦袍,随后众人便释然,想必是小王子入乡随俗。 当耶律德尔和耶律齐飞同时看到叶婉茹时,面上都露出相同的笑容,不似刚刚的浅笑,而是带了一点由心而发的笑容。 叶婉茹见到飞儿穿着那送去的锦袍,再对上他兄弟二人的视线,不由会心一笑,朝着飞儿眨了眨眼。 飞儿对着叶婉茹甜甜一笑,这时左侧的顾清临低咳了一声,飞儿好奇的转首看见顾清临时微微撇了撇嘴,不过眼中却带着点点笑意。 这兄弟二人从大殿门口走到大殿中央,众人的视线便一直跟随,耶律德尔风姿绰约,不仅相貌非凡,就连浑身的气势与气度也非比寻常。 这时殿内有二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行走的耶律德尔,其中一女眉目含春,满面娇羞,侍立在她身后的少女目光同样露出一丝憧憬,不过却仍留有一丝清明,当她看到身前少女微红的面颊时,微挑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本王代吾父王向轩帝陛下问好,祝愿轩帝陛下圣体安康。”耶律德尔站在距离轩帝的桌案前六尺开外的地方,对着端坐的轩帝右手抚胸微微颔首。 说罢耶律德尔对着端坐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微微颔首道:“本王祝愿二位娘娘凤体康泰。” 耶律齐飞同样一丝不苟的行了卓阳国的礼节, “嗳,好好好,你皇祖母身体可还康健?”太后娘娘笑眯着一双眼。 “托您挂念,皇祖母身体一向健朗。”对着太后娘娘,耶律德尔温润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暖意。 轩帝笑呵呵的看着太后娘娘与耶律王子寒暄,等话落后才开口道:“朕早就听闻大王子殿下乃谪仙般风流人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是天之骄子!” 轩帝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欣赏之意,说罢目光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右下首坐着的一众皇子们。 坐在轩帝左下首、首位上的耶律德尔和耶律齐飞闻言后,耶律德尔抬首浅笑道:“轩帝陛下的诸位皇子并不比本王逊色,都乃龙章凤姿,端的是玉树临风。中原有名老话,虎父无犬子,陛下为龙,更有过之。本王子对陛下和各位皇子心仪以久,今按捺不住,特提前来见!” 耶律德尔面上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但对待轩帝的态度与对待太后娘娘的态度又分明不同,对着轩帝时隐隐多了几分凌厉之势。 耶律王子以卓阳国之名前来拜访友邻之邦大耀国,却一直不得与轩帝相见,轩帝虽说龙体不适,恐过了病气,但耶律王子到此至今已有月余,这个说辞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叶婉茹知道耶律兄长虽对大耀国陛下的所为心中颇有微词,这些话却不必明说,以耶律兄长的胸襟虽对此不会过于计较,但言行又不会失了卓阳国的颜面。 下首的众人听着轩帝与耶律德尔打机锋,却无人开口说话,其中一些怀有别样心思前去拜访耶律德尔的臣子面上闪过一丝忧思。 陛下刚才的眼神不得不耐人寻味。 顾言捋着下颌的胡须,抬眼扫过几人,面上露出一丝浅笑,不论陛下刚才的眼神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在提点众臣子也好只是简单的一句评论也罢,他顾言从始至终都不曾靠近王子别院所在的洛河街一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凤仪公主 正在举杯浅酌的瑞王爷闵柏涵和玥王爷闵柏淳、四殿下闵柏渊三人看到轩帝似有若无的一瞥后,手中举杯的动作微顿。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轩帝那带着浅淡笑意的一眼,虽是在说他们几位皇子不及耶律德尔,但眼中又略带一丝不满,真的只是简单的不满他们比不上霁月朗风的耶律德尔吗? 瑾王爷闵柏衍脸上表情不变,微微侧首在和他的母妃敏妃说着话,说了几句,便惹得敏妃掩唇轻笑一声。 六殿下闵柏灏端坐在桌案后,身旁伺候的宫婢跪在那里,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仔细的剥了皮、去掉籽后,才将完整的葡萄粒放在闵柏灏面前的玉碟子里。 闵柏灏将剥好的葡萄粒拨出一半到他母妃彤妃的玉碟里,而后才拈起一颗葡萄粒放进口中,入口沁凉甜润的口感让闵柏灏的脸上挂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七殿下闵柏澜端坐在桌案前,好似对周遭的潮流暗涌丝毫不觉,专心致志的看着案上一本摊开的医书,这本有些老旧的医书但却已经看了大半。 坐在闵柏澜一侧的湘妃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不时亲手执起桌上的茶壶为闵柏澜添一盏温热的清茗,这时闵柏澜便会抬手对着湘妃甜甜一笑,露出一颗俏皮可爱的小虎牙。 母子二人周身的氛围祥和宁静,仿佛独处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对身旁的一应事务都察觉不到,浓浓的温情将二人将二人围在其中。 耶律德尔的话落后,上首的轩帝扫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耶律德尔,随后他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对着耶律德尔遥遥一举,口中笑呵呵道: “大耀国除夕之夜与卓阳国风俗大不相同,更甚者除夕夜是我们大耀国最隆重的节日,朕邀二位王子殿下前来,也特有此意,亲身感受一下我们大耀国的风情。” 耶律德尔同样遥遥举杯,口中笑道:“承蒙轩帝陛下邀请,本王感激在心,接下来便拭目以待了。” 说罢便将杯盏凑到唇边,与轩帝共同一饮而尽,耶律德尔动作潇洒自如,当真是无限风流。 耶律齐飞半伸着脖颈越过众人落在叶婉茹身上,甜甜一笑,收回时浅蓝色的眼眸看向斜对而坐的顾清临,便见顾清临对着他含笑举杯。 耶律齐飞咬了咬嘴唇,小眉头微拧,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王兄,见他并没有看自己,便悄悄的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入口绵柔的口感让喝惯了烈酒的耶律齐飞皱了皱眉。 正在与轩帝谈笑的耶律德尔眼角余光看见耶律齐飞的举动,挑了挑剑眉,也并不阻止,便装作不知一样。 这时清脆的琵琶音换成了仿若清泉流水的琴声,一身穿雪白纱衣、面戴着一袭红樱色宝石珠帘,赤着足的舞姬,踏着琴声的音律从侧殿轻步跃至。 舞姬的脚腕上带着一串金色铃铛,随着舞步的起跃,脚腕间便发出一阵清灵的叮当声,和着琴音仿若听见奔流不息的泉水发出的叮咚叮咚声。 轻灵的雪色纱衣随着舞姬的跳跃上下翻飞,长长的水袖轻甩,仿佛天边两道洁白的云彩、又仿佛是那一练霓虹围绕在舞姬身旁,与她共同起舞。 翩若惊鸿、恍若游龙,舞姬轻盈的舞姿间白衣翻飞,舞姬旋转到大殿中央的大红地衣上时,突然整个人腾身跃起,一双玉足踏在两道长长水袖相衔接的地方,像是踏在一座白玉桥之上,这时舞姬一甩衣袖,片片落花从她袖口中落下。 片片粉红色的落花中,身着白衣的舞姬飘渺似仙,仿若误落人间的花仙子一般,舞姬面上眉目冷清,又叫人有一种只可远观的难以亲近的高贵之感。 大殿上的诸人不由地有些看的入神,轩帝一双眼更是透过旒珠串看着大殿中央的舞姬,当他目光扫过面带笑容目不转睛看跳舞的耶律德尔时,眼中露出一丝甚是满意的笑容。 轩帝轻垂眼眸,敛去眼中的稍有得意,即使卓阳国与大耀国国力相当,但文化底蕴上却差得不是一分二分,更何况,卓阳国地处草原腹地,那里的女子向来只会游猎骑射,如何能懂得这轻柔飞天舞的精妙绝美呢! 耶律德尔看着翩翩起舞的舞姬,心中也不由为之一赞,舞姬身法轻盈,刚刚那踩在两道水袖上的身法,绝非一般舞姬可做得出来,看来这位舞姬大约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禀报陛下,沧澜国大皇子与大皇子妃到!” “风行国二王子殿下到!” 侍卫的禀报声再一次在殿外响起。 “哦?是吗?快快有请。”轩帝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看着舞姬的目光,抬眸吩咐了侍卫一句。 轩帝说罢后展臂越过太后娘娘伸手轻轻拍了拍皇后封于馨的手,喟叹了一声,目光越过长长的大殿直看向殿门外那两道相携而来的身影。 坐在中间的太后娘娘眼角不由地泛起点点泪花,看着身旁两侧的帝后二人,眼中带着一些欣慰,口中低喃几声:“好!好!好!” 这时轻缓的琴音变得猛烈肃杀起来,仿若置身于千军万马的阵前,舞姬柔美轻缓的舞姿随之变得猛烈凌厉起来,快速的翻飞着身姿,逐渐向偏殿一侧退去。 舞姬的身影渐渐退出后,大殿外已有几道人影缓步殿门,这时琴声又变成似是浅语低喃声,时而轻缓、时而热烈,一曲凤求凰配上沧澜国大皇子与大皇子妃再合适不过。 沧澜国大皇子宇文冠华与大皇子妃凤仪公主闵清芷踏着铮铮琴音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在他二人身侧是一位身着大红华服的青年,此人便是风行国二王子宋扶杰。 皇后娘娘看着走至身前的女儿凤仪公主,一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吾等参见轩帝陛下。” 三人共同行礼,但礼仪又各不相同,宇文冠华与闵清芷行的是俯身颔首里,而风行国宋扶杰行的礼仪却与卓阳国基本相同。 “尔等一路奔波辛苦,如今除夕之夜能见到各位使臣,朕心中甚是欣慰。”轩帝含笑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便又落在容貌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的闵清芷身上。 这时宇文冠华和闵清芷一撩衣袍,便跪在地上,行了跪拜大礼,口中呼道:“儿臣拜见皇祖母、父皇、母后,愿您们身体安康,福寿绵延。” 皇后封于馨见此情景眼中含着的泪水像是决堤了一样,握着轩帝的手也不由地用了一份力气,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大皇子二人鹣鲽情深,她心中仅有的担忧也消散开来。 耶律德尔看着跪拜在地的宇文冠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宇文冠华此人虽是温文尔雅,但却是一位骄傲之人,想不到他却能在这国宴之上,对着轩帝行了翁婿大礼。 同时颇感震惊的不只耶律德尔,叶婉茹和顾清临等人心中同时讶然,沧澜国虽然国力不如大耀国强悍,但一直相安无事,国力倒也富足,想不到堂堂一国皇长子竟能放下身躯对着轩帝行了晚辈的跪拜大礼。 轩帝面上有些动容,快不起身离开龙椅,步下台阶,亲手搀扶起凤仪公主和宇文皇子,口中连道:“好!好好!”说到最后声音里竟隐隐带了一丝颤抖和哽咽。 第一百五十九章 欢聚一堂 凤仪公主闵清芷看向眼带慈爱的父皇、母后和皇祖母,不由地有些泪目,朱唇轻启,低低的唤了一声:“父皇。” 宇文冠华站在一旁面带心疼的看着凤仪公主的,手臂轻轻揽在闵清芷的肩头,看到这一幕轩帝眼中似有动容,随后到:“冠华和二王子请入座吧。” 旋即牵着凤仪公主的手步向前方的龙案前,在皇后下首身侧,早有伶俐的内侍在那里布下一张桌案。 宇文冠华和风行国二王子宋扶杰对着上首的皇后三人微微颔首,便从善如流的走向耶律德尔一侧的桌案,他们二人对着耶律德尔点头致意后便坐在席位上。 宇文冠华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挑,穿着一身锦绣华服,相貌清俊,行走间颇有几分文人雅士之姿。 宋扶杰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相貌虽不出挑,但两道眉尾微扬的浓浓墨眉却给他平凡的相貌添了一份凌人之气,面容上颇有些清冷,唯有一双狭长的眼隐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叶婉茹看向凤仪公主,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身形高挑,行走间姿态优雅端庄,刚刚的一丝垂泪让她眼角和鼻尖有些泛红,看上去却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之意。 皇后封于馨的视线一直胶着在凤仪公主身上,见她坐在身侧时,似是轻声喟叹一声,便怜爱的将桌案上的菜肴捡了两道让身后的简童姑姑端到凤仪公主的桌案上。 太后娘娘也面带笑颜的正和凤仪公主说着什么,只见凤仪公主面上微微有些错愕,随后一张白皙的面上攀上一层红霞,半垂着眼眸有些羞赧的不去看太后和皇后二人。 叶婉茹收回视线,凤仪公主虽是天之骄女,身上却不见一丝嚣张跋扈,反而温和有礼,周身的气度端庄大方,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但一回首一挥袖间已经隐隐带了几分母仪天下之姿。 她在心里喟叹一声,不愧是凤仪万千的皇后娘娘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不只长相与皇后娘娘相似,就连气度都有几分肖似。 席间上瑞王爷闵柏涵已经对着宇文冠华和宋扶杰遥遥举杯,闵柏涵的目光看向耶律德尔的时候微顿了一下,但仍旧面带笑意向身前大幅度的推了推杯盏。 他可还记得自己在耶律德尔那里吃的闭门羹,耶律德尔这个外援虽然他求而不得,不过其他几位兄弟也并无人能与之亲近。 闵柏涵目光瞥向闵柏衍,倒是忽略了老三这个闷葫芦,他能入院细谈,虽这其中少不了叶洵之女的周旋,但也可见老三并不是胸无城府之人,不然绝不足以打动耶律德尔。 一想到堂堂瑞王在大耀国的京城之中吃了闭门羹,便让闵柏涵心中甚是不愉。 耶律德尔并不在意闵柏涵的微顿,同样举杯,但只是轻轻浅酌了一口,便将酒杯放下。 闵柏涵见到耶律德尔的动作时,眼角一道冷光一闪而逝,耶律德尔坐在这里虽然是代表了整个卓阳国,但不免有些太过目中无人。 想到这闵柏涵便不再与耶律德尔互动敬酒,只是与宇文冠华和宋扶杰二人寒暄,好似要有意冷落耶律德尔一般。 这一切细微的眼神动作都没逃过席间的一双眼睛,这双眼里带着点点清浅笑意,眼尾挑了挑,一计涌上心头,随后略微思忖了须臾,脸上便盛满大大的笑意。 轩帝略微垂首和下首的凤仪公主闲聊了一会儿,一双清明的眼透过串串旒珠看向下首觥筹交错的众人,他站起了身。 下首的众人虽在闲谈目光却始终留出一二分注意着上首的轩帝,众人见状连忙端着酒杯起身。 看着下方躬身站立的文武百官及家眷们,轩帝脸上洋溢出整晚最满意的笑容,轩帝朗声道:“岁末甫至,福气东来,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能与诸位爱卿和诸国使者欢聚一堂,朕心甚慰,还望来年众位爱卿与朕一同将大耀国带往更加繁荣昌盛、更加富足强大,同时更祝愿我们几方友邻之邦能共同将这份平和荣耀继续延伸下去。” “轩帝陛下的话,吾必定会如实转告给吾父王,这也是吾父王之所愿。”宋扶杰微微抱拳颔首,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态度极为认真恭谨,但又丝毫不显谦卑谄媚之色。 “孩儿也会将父皇所愿如实转达。”宇文冠华声音温润如玉石之声。 宇文冠华之前的跪拜大礼只关乎翁婿之情,以及对凤仪公主的真心爱护,而无关国与国之间的国力权衡。 “好!”轩帝朗声一笑,随后仰首一饮而尽。 众人随着轩帝的动作将手中杯盏里的酒同样一饮而尽。 这时有一批舞姬身着浅褐色轻薄甲胄、手持木盾木剑,伴着慷慨激昂的鼓声纷沓至来。 轩帝坐下后便有些似是不胜酒力一般,手肘杵在身前的桌案上,半抬着眼皮看着面前的舞姬跳着有几分肃杀之气的战魂舞。 被头盔盖住相貌的舞姬们随着鼓声的激昂与沉缓不断用手中的木剑木盾做出格挡刺杀等动作,在她们身上几乎看不出女子的娇柔,反倒衬出一些英姿飒爽的美感。 十六位舞姬旋转至面对面站立,挑、刺、砍、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练习的千万遍。 这时其中一名舞姬的手中的木剑微微一偏,挑到对面一名舞姬的头盔上,轻薄的头盔应声碎裂,一张如花的面容便映入众人眼中。 忽地,这群舞姬纷纷跪在大殿之上,其中那名丢了头盔的舞姬更是将脸压低,好似怕被人看清一般。 虽然仅仅只是一瞬,但多数人还是看清了女子的相貌,轩帝瞳仁深眯了一下,目带不解的看了一眼身侧的皇后。 皇后眼中同样惊讶,对着轩帝轻缓的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到时轩帝身侧的高博看清舞姬面容时,脸上的肌肉不可控制的微动了一下,若是他没老糊涂,此时灼良媛应该在灼舞殿闭门思过等候发落,而不该出现在这国宴的大殿之上。 同时微有震惊的还有荣妃,当她看到那名舞姬是灼良媛时,下意识的便去看轩帝与皇后娘娘的面色,但帝后二人均有惊讶,应当是毫不知情。 荣妃眼中闪过一道狠戾,本想留着贱人一命,却不想她倒是有能力将自己混进舞姬中,前来博得陛下的眼,当初灼良媛不就是一舞博得陛下欢心的吗。 究竟是灼良媛想故技重施再获恩宠还是想借此机会向帝后二人禀明什么? 难道她是想鱼死网破吗?荣妃眼神瞟了一眼大厅的众人,却无人回应与她。 第一百六十章 突然发难 原本歌舞升平的国宴大殿上,此刻静谧的落针可闻,所有的人只看了一眼轩帝有些沉着的面孔,便将视线收回,全都静默的坐在那里。 叶婉茹虽不知那名掉了头盔的舞姬究竟是何人,可现在的情况也知道事情是出在那名舞姬的身上。 突然地静谧更让跪在地上的十六名舞姬惊惧难安,国宴大殿之上,不仅有王公贵族和群臣们,更有外邦使者到来,现在出了差池,丢了大耀国的颜面,她们如何能不害怕。 十六名舞姬无一人开口求饶,这种时候说多了更是错,只能静静等待大殿之上整个大耀国最大权力的拥有者、轩帝的处罚。 灼良媛跪在中央,匍匐在地上的头低低垂下,艳丽的面目已经贴在柔软的地衣之上,但她却从轩帝的眼神中感到一股摄心的寒凉,就连呼吸也不由急促了几分。 轩帝沉着面色看向大殿中央的舞姬,眼神默了一默,随后便面色和缓,笑呵呵的开口:“若是敌阵之前此战魂舞也能有此奇效,倒是不用废上一兵一卒。” 群臣听后仅仅只是沉默一瞬,便接二连三响起了附和的低笑声,包括灼良媛在内的十六名舞姬心中同时松了口气,轩帝此话并没有要处罚她们的意思。 “陛下就是爱说笑,若是仅凭一名相貌出众的舞姬便可擒敌,那我大耀国的数万万将士日夜操练岂不成了摆设?”皇后封于馨轻笑了一声。 荣妃干笑的脸上笑容有些凝滞,虽是除夕夜夜宴文武百官,可轩帝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便化解了灼良媛的欺君之罪?还是说这只是陛下的一种试探? “既然陛下恩敕尔等,还不速速起身?”高博眼中的狠绝一闪即逝,随后一点淡淡的笑意浮上眼中,对着十六名舞姬扯着嘴角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奴婢等谢陛下隆恩、谢过皇后娘娘圣恩。” 十六名舞姬齐声高和随后便起身执盾执剑,踏着渐渐低缓的鼓声退出大殿之上。 灼良媛眼神只看着身前舞姬的背后,眼神丝毫不敢乱瞟,跟着众人蓦然退下。 顾清临轻勾着唇角,面上似笑非笑,除夕夜确实不宜见血啊! 大殿之上又恢复一片言笑晏晏,耶律德尔、宇文冠华和宋扶杰三人相对举杯,耶律齐飞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叶婉茹的方向有些蠢蠢欲动。 这场宴会上他只认识叶姐姐和那个性格古怪的顾公子,王兄又一直在和别人说话,他的确有些无聊,但大殿上又无人随意走动,他堂堂王子更不好随意乱来。 想到这耶律齐飞有些垂头丧气的低叹一声,连端正的身体也松了松,蹙着小眉头,坐在那里玩这一柄巴掌大小的竹制弓箭。 正在和宇文冠华、宋扶杰二人彼此寒暄的耶律德尔眼角余光瞥见飞儿的举动,眼中盛满笑意。 又和宇文冠华、宋扶杰寒暄了两句,耶律德尔便低头对着飞儿耳语几句,只见飞儿一双浅蓝色的眼中迸出一道兴奋的光,随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拉了拉耶律德尔的衣袖。 这时从偏殿旁又有一群舞姬随着悦耳的丝竹声翩翩起舞,耶律德尔站起身来,对着上首的轩帝微微颔首后便端起酒杯离开席位。 轩帝笑呵呵的看着耶律德尔的动作,随后手执玉箸夹起面前盘中的菜肴,放进太后娘娘的玉碟中,并对太后娘娘低语几句,惹得太后娘娘点头轻笑。 耶律齐飞手中平稳的端着一杯酒,小小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跟在耶律德尔身后。 瑞王爷等人的眼神都暗中跟着耶律德尔的稳健步伐转动,顾言看到耶律德尔向这边走过来时,瞥了一眼身后自娱自乐的顾清临。 顾言又微抬眼看了一眼上首的轩帝,见轩帝正和太后娘娘说话,似乎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时他眼珠转了转,若是此时耶律王子来找清临可绝非不是什么好举措,这里不止陛下在,更有上百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呢! 就在顾言没想好要如何应对时,耶律德尔和耶律祈福兄弟俩的身影向他对面叶洵几人的桌案旁走去,顾言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叶大人、叶夫人。” “耶律王子。” 耶律德尔和叶洵夫妻互相颔首后,耶律德尔便径直走到他二人身后的叶婉茹那里。 这时一道带着浓浓妒火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叶婉茹身上,眼中怨毒的目光似乎要将叶婉茹单薄的身形穿出一道窟窿,方能一解她的心头之恨。 耶律齐飞早已经快过耶律德尔几步,走到了叶婉茹的桌案前,浅蓝色的瞳仁带着兴奋看向叶婉茹,“叶姐姐,你送我的衣服我穿上啦!” 叶婉茹看着飞儿的可爱模样莞尔一笑,轻声道:“飞儿是今晚最耀眼的小王子。”说罢,她抬头看向走过来的耶律德尔微微福礼道:“兄长。” “飞儿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过来谢谢婉茹妹妹所赠的衣服,飞儿很喜欢。”耶律德尔带着笑意的低醇嗓音响起。 “飞儿喜欢便好。”叶婉茹半蹲下身体,跟飞儿的视线持平,为他抻平衣摆处的褶皱。 “素闻叶家小姐与耶律王子感情甚笃,甚至不惜以兄妹相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想不到就连耶律王子如此风度翩翩之人都能拜倒在叶家小姐的襦裙下,看来叶家小姐果真手段非常。” 这一道带着妒火和怒意的嘲讽声在其乐融融的大殿上突兀地响起,众人不约而同默了一默手中的动作,同时将视线看向口无遮拦之人。 只见岚湘郡主闻语兰面色傲然的站在那里,在一帮跪坐的人群中尤其显眼,身着嫩粉色锦裙的闻语兰无视众人的眼神,只目光带着怨毒看向叶婉茹。 在闻语兰身后温素心悄悄的拽了拽闻语兰的衣袖,此刻温素心有些后悔不该刚才就跟闻语兰说那些话,可谁知道闻语兰这么不长脑子竟然当场发难。 被这一道嘲讽声喝住,叶婉茹有些惊诧的看着闻语兰,她今日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就算想要刁难于她也顾不得分场合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语惊四座 上首的皇后娘娘、轩帝和太后三人闻言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轩帝半抬着眼皮看向闻语兰的方向,看到恍若不知的若溪公主时摇头叹了一声。 皇后娘娘只是看了一眼叶婉茹便收回视线,这其中不乏她对叶婉茹的考量,一个女子胸怀天下又聪慧机敏是难得之人,但内宅之斗的伎俩又何尝不是在考验人心? 瑾王爷闵柏衍横眉冷目的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犹不自知的闻语兰,眼中的冷意吓得闻语兰身后的温素心不由瑟缩了一下。 太后娘娘重重的放下手中的玉箸,啪的一声响,太后的目光看向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心里便了解了几分。 小女儿家的嫉妒大约都是来源于爱而不得,若是私下里用些小手段争风吃醋斗上一斗也无妨,只是这次外孙女闻语兰有些太不知轻重了! 这都是若溪公主管教无方才能让闻语兰如此娇蛮狂纵,想到这太后对像没事人一样的若溪更加不满。 太后娘娘瞥了一眼身旁的帝后二人,见他们二人都不做声表态,便垂下眼睑,只是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 叶婉茹一双凤眸里平静无波,只淡淡的看着闻语兰,她知道闻语兰的用意为何,不过是想在这国宴大殿之上对她和耶律兄长的关系含糊其辞,好让人暗中猜想,以此来败坏她的名声。 女儿家名声不好,还如何嫁人?殊不知不管名声的好与坏,她都没有再嫁人的打算,不过她却不能让爹爹跟着蒙羞。 叶婉茹刚动了一下便被耶律德尔拦住。 身形高大挺拔的耶律德尔悠然转身,深蓝色的眼眸如一潭冷凝的湖水直视着言语轻佻张狂的闻语兰。 闻语兰带着怨毒的目光撞进这一泓深蓝湖水的眼眸里时,她满眼的怨毒化成点点痴迷,下意识的拽了拽裳襟,手臂抬起想要挽一下飘落的一缕散发,然而抬到一半的动作却像是被这眼神里的寒意冻住一般。 “本王听闻岚湘郡主端庄贤淑、蕙质兰心,今日得见,方知所言非实。” 耶律德尔低醇的嗓音犹如开坛的陈酿,听之便忍不住醉了三分,难得的耶律德尔嘴角带了几分有些戏虐的笑。 闻语兰怔怔的看着耶律德尔,当听见那醇厚的嗓音说她端庄贤淑、蕙质兰心时更是面庞娇羞,不自主的半垂着头颅,双手捏在衣襟上,模样有些忸怩之态。 叶婉茹见到闻语兰的模样,不由地有些瞪大双眼,又看了一眼耶律德尔,她知道耶律兄长风度翩翩,恍若谪仙一般,但想不到竟能迷得闻语兰自动忽略兄长的后一句话。 上首的皇后娘娘有些不忍直视的抚了抚额,半垂下眼眸敛去眼中的无奈,这一对母女果真都是没脑子的。 看着闻语兰兀自在那忸怩的娇羞模样,大殿上的群臣们都有些愣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有些无奈的偏过头去干咳了一声,岚湘郡主真是蠢到家了,不忍直视、不忍直视啊! 瑞王侧妃郑荷华皱了一下眉头,似是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身旁的瑞王爷闵柏涵一个眼神制止。 “噗哧!哈哈哈!” 一声突兀的憋笑声在大殿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清临手捂在嘴上,双肩一抖一抖乐不可支的模样,见众人看过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手臂捂在有些笑出眼泪的双眼之上。 轩帝等人的视线也看了过来,顾言一张老脸红红白白,只觉今日这人算是丢大发了。 这是什么场合、什么地方!这个逆子竟敢如此行径张狂、放肆大笑! “孽障!还不给我住口!”顾言没有转身,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一句带着怒气的话语。 “嗝~!” 被顾言喝止的顾清临憋回了笑声,但却捂着嘴打了一个嗝儿。 “顾老弟何事笑的如此开怀?”耶律德尔带着笑意请问一声。 这时闻语兰也后知后觉知道刚刚她只听得耶律德尔前面的夸赞,却没听出后面的暗讽,现在闹了天大的笑话,一时间羞臊难当,看向耶律德尔的眼中也带了一点恨意。 顾清临迎着顾言冷凝的眼神,起身离席,穿过过道径直走到耶律德尔身前,微微一颔首嬉笑道:“想不到耶律兄长竟能将女子的心脑都迷惑住,可见当真是恍若仙人般的翩翩公子!清临佩服!” 说罢顾清临歪歪扭扭的躬了躬身,肩膀仍是止不住的抖动,可见刚才的笑意还没过去。 这回顾言的一张老脸青青红红,看了一眼轩帝,顾言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收回目光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垂头叹了一声。 丞相李宏源暗自垂首轻笑了一下,这顾家小子太过张狂,与外邦王子关系熟稔唯恐他人不知,真是愚蠢之极! 瑞王爷闵柏涵一脸云淡风轻的看着顾清临,其实他也很好奇顾清临究竟与耶律德尔熟到什么地步,看来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啊! 一位堂堂大王子,未来的皇权执掌者竟能与顾清临在这国宴大殿之上称兄道弟,看来顾清临此人身上值得挖掘的东西还有很多,闵柏涵在心里不由地对顾清临更加看重了几分。 “顾老弟说笑了,你才是聪慧狡黠的妙人儿一个!”耶律德尔低笑着对着顾清临赞了一句,而后耶律德尔右手抚胸对着叶洵躬身颔首道: “叶大人,吾父王知道本王对婉茹妹妹颇为欣赏,听闻婉茹妹妹的所作所为后更是对婉茹妹妹这位巾帼奇女子大加赞扬,便觉本王私下里与婉茹妹妹兄妹相称有些辱没妹妹。” 听到这里众人眼中疑惑,这时何意?耶律德尔说的是反话还是说卓阳国国王想让耶律大王子娶叶家之女为王妃? 说完耶律德尔顿了一顿,眼神温柔又带着点宠爱看着叶婉茹朗声道:“吾父王决定待我卓阳国祈青节之时便会公认婉茹妹妹为义女,称号也已拟好塔拉塔娜公主,便是草原上的明珠,这个封号配婉茹妹妹再合适不过。” 一语既出,可谓是震惊四座。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上的人,全都看向叶洵一家所在的席位,眼神里有羡慕的、有目瞪口呆的、有嫉妒的、有等着看好戏的…… 闻语兰咬碎了一口银牙,眼神恨恨,这个贱蹄子生来就是与她作对的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永绝后患 闻语兰收回看向叶婉茹的含恨目光,继而她眼中带着些怀恨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痴恋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的耶律德尔,随后讽刺的一笑。 叶婉茹不仅是个狐媚子,更是个扫把星,谁靠近她谁便会倒霉! 从前是段小将军,想到段恒毅,闻语兰面上一道怀念一闪而逝,随后又被幸灾乐祸代替,现在耶律王子识不清人,那么她就拭目以待耶律德尔走向霉运吧! 只是这叶婉茹若真是被封为公主,那她仅有可以超过叶婉茹的郡主身份也变得有些不值一提了,即使是外邦国王认下的义女,但仅凭那个封号便可知卓阳国国王定是十分欣赏叶婉茹。 有了封号的外邦公主和一个小小郡主相比,身份不知道要高贵多少,只怕日后相见,她还要给叶婉茹行礼问安。 甚至是叶婉茹的公主身份让她在大耀国内都获得某种超然地位,那可以是一个大国的公主啊! 又有耶律德尔在一旁保驾护航,以后想找那贱蹄子的麻烦恐怕不那么容易了,闻语兰看着大殿上站在一处的那对男女,突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眼神蓦地一转,闻语兰目光里带着审视一寸一寸的看着跪坐在一旁模样乖巧的温素心。 方才一见耶律王子她直觉惊为天人,忍不住心生爱慕。 她本是随意的与温素心嘀咕了两句,可当看到耶律王子走向叶婉茹时忍不住埋怨了几句,若不是温素心告诉她耶律王子与叶婉茹关系不清不明,她也不至于在这国宴大殿上如此失礼。 她虽然娇纵蛮横可还没有失去理智,若不是温素心在一旁添油加醋,她如何能在这么多人前丢了脸面!想到这闻语兰看着温素心的眼中带着狠戾。 温素心这个贱蹄子到现在还没学会安分,还不懂得寄人篱下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整个大殿上的人听闻叶婉茹即将被卓阳国国王认为义女、并且是真真正正赐了封号的公主时,一时间众人表情莫测隐晦难辨。 真正感到高兴的大约只有皇后娘娘、顾清临和瑾王爷闵柏衍了。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的敛去眼中的一点惊喜,如此一来甚好,不仅婉丫头多了一重身份保障,这背后的势力将来更能让老三如虎添翼。 可见她的确没有看错人,金凤令她也没托付错,皇后娘娘眼神平静无波的看了一眼右下首的众皇子,暗自叹了一声,她喜爱老三不是没有缘由的。 众皇子中只有老三性格纯善,又一心为国为民,但老三性格偏有些优柔寡断,虽能上战杀敌,是一位难得的将才,但若真想执掌天下,仅有武力是远远不够的。 若是老三的性子不改,又不善于权谋,那将来即使老三被推上皇位也不过是害了他,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内心又对老三十分喜爱,叫她于心何忍? 她对老三来说是一位慈祥的母后,但她更是一国之母,所考虑的事情就要从大局出发,选出一位最合适的未来执掌者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也是冬月时的那场赈灾才让她彻底定下扶持闵柏衍的心思,赈灾一事当时有多艰难她自己知晓,但老三不声不响的处理妥当,就连后续事情也一一作出应对之法,更让郎山城上至太守下至百姓无不对老三大加赞扬。 后来的闵柏涵贪功争得封王,老三能一声不响的忍下来,并懂得避其锋芒,已经渐渐懂得如何推换权谋,她心里甚是欣慰。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本垂着眼辨不清神色的轩帝,而后便转开视线。 坐在右下首第三位的闵柏衍心情愉悦的端起杯盏浅酌了一口。 那日暗巷刺杀的万分凶险闵柏衍仍旧挂在心头,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他,但他的皇子身份会让暗中之人稍有束手束脚,而权臣之女却不然,不然那人也不会在距离尚书府仅一条街的暗巷中动手。 如今婉茹妹妹多了这一重身份保障,要是那背后之人再欲动手,恐怕就要顾忌一下婉茹妹妹背后的这重身份了,以耶律王子对婉茹妹妹的重视,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关乎的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了。 而顾清临感到高兴有一方面是因为如此一来耶律王子确实可以为婉儿保驾护航,另一方面确是因为多了这一重身份,那么日后瑾王爷闵柏衍登顶的机会将大大地超乎所有的皇子。 对一个人的欣赏固然重要,但终究是牵扯了利益关系在其中,这种利益关系看似稳固其实也是最容易摧垮的,如今却大不相同。 虽是义女,却正儿八经的被赐了封号,可见耶律德尔有多重视婉儿,这样一来,虽是义兄妹,但却有一种稳定又牢固的关系牵连其中。 这件事情对于叶婉茹来说是出乎意料的,想不到耶律兄长竟将此事已经告知卓阳国国王,能让一国之主册封为义女对她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耶律兄长的赞誉和努力。 叶婉茹心中发暖,那日耶律兄长说愿为她做那打虎之人,想不到竟将这一种莫大的荣耀加在她身,虽为义女,但是有了封号的公主,到底是不同的。 眼中动容,叶婉茹看向耶律德尔的一双凤眸里自发的带着深深的感激,不由有些眼角泛红。 叶洵稍一扫视大殿之上各人的面目变化,便站起身来,对着耶律德尔躬身揖礼,“老夫多谢国王陛下和耶律王子的抬爱,能得国王陛下赞誉是小女之荣幸。” 耶律德尔站着毫不动作受了一礼,面容和煦。 他的不动作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叶婉茹虽将被认为义女,但也仅仅只是叶婉茹一人,与叶洵乃至尚书府都是没有关系的。 这么做虽有些撇清关系的嫌疑,但无疑是一种保全叶洵乃至叶家不犯轩帝忌讳的方式。 众人之中有一人微眯的眼中瞳仁深缩,想不到叶家之女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看来卓阳国这条船她坐的还真是越来越稳了。 顺水而行,恐怕将会越行越远,而这其中受益最大的船客恐怕就是闵柏衍了,上一次失手没能将叶家女杀死,现在有了耶律德尔这头虎狼在一旁守卫,想要动手恐怕更难。 看来想要永绝后患,就要连锅端了呀,这人看着面前的桌案、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心中却在千回百转,蓦地,一个更加阴狠的计谋涌上心头。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生有幸 瑞王爷闵柏涵不住的打量着叶婉茹,他知道叶洵的独女相貌出众,但观耶律德尔对叶婉茹的呵护有加却怎么都不像有男女之情,反倒是就如耶律德尔所言,完全是一个兄长呵护小妹该有的样子。 闵柏涵在那看着便有些出神,一旁而坐的瑞王侧妃郑荷华看着闵柏涵时眉头轻蹙,突然手捂在肚子上,面色有些痛苦,口中轻呼一声:“哎哟!” 闵柏涵被这一声轻呼唤回了神,收回落在叶婉茹身上的视线,神色有些紧张的转回身看着郑荷华,焦急的问道:“怎么了荷华?” “王爷,这个小东西不乖,刚刚这一下踢得臣妾好疼。”郑荷华就势拉过闵柏涵的手,轻轻按在肚子上不是凸起的一块,一张白皙的面上布满一层薄薄的汗水,却添了几分的柔情之意。 瑞王正妃郑风华收回伸到一半想要扶住郑荷华的手臂,顺势执起桌上的酒壶,将瑞王母妃炜妃面前的空杯盏注满了酒浆,“母妃,这桃花酿喝了不仅暖身暖心,还可让容颜常驻。” 炜妃笑着点点头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拍拍郑风华的手背,“风华有心了。” 炜妃看向仍在一旁拉着闵柏涵柔情小意的郑荷华,视线里带着一丝不满,郑端的二女儿郑荷华虽有些小聪明,却难以持衡大局,若是一味的想要凭着子嗣便笼络住涵儿的心,那么此女对涵儿也无甚大用。 子嗣固然重要,但若真想做得至尊之位,恐怕以后涵儿难免不会以联姻之法巩固权力,到那时没有大局观的郑荷华只怕会成为涵儿的绊脚石。 炜妃看着郑荷华高高隆起的肚子,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眼里却带些寂寥的郑风华,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随后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 轩帝坐在上首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好像颇有疲累似的,长叹一声,随后笑呵呵对着叶洵道:“叶爱卿好福气啊!” 说罢轩帝转开视线,带着兴味的目光透过旒珠串看着顾清临道:“想必这个小子便是顾爱卿家的二子吧!” 对于轩帝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就揭过堂堂兵部尚书之女将要成为卓阳国义公主之事,群臣们眼中震惊有之、漠然有之、面无表情有之。 但无论哪种情况,哪种面色,也不过是表面而已,内心的真实想法,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探究到的。 大殿上的人不约而同都将视线投向顾清临,扫视一番就都开始打量顾言,都闻顾家二子顽劣不堪,但碍于是重臣之子又没犯过什么大错,一直没有得到太重的惩罚。 这次就不一样了,在陛下面前,看这纨绔子还如何为自己脱罪,其中甚至有几名被顾清临戏耍过的公子眼里明显的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叶洵对于轩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带过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时,仅是眉头微拧了一下。 他叶洵向来胸襟坦荡,做人为官更是清清白白,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向来互不往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耀国,他问心无愧。 若真是轩帝对他起了疑心,那他叶洵所做这一切也从不后悔,在其位谋其政,若是为官者不作为,那万千的黎民百姓又要如何生存? 正在看叶洵热闹的顾言听见轩帝唤了自家二子的名字时,心里有那么一点是喜,但更多的是忧。喜的是这么多朝臣家眷,清临能在陛下面前得脸,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啊! 让他忧心的却是这二子露脸的方式有些太过别致,不论怎样闻语兰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岂是权臣之子能嘲笑的? 就是不知道陛下这声召唤是好还是坏,坏能坏到什么程度,顾言心中直嘀咕,头上有细汗冒出。 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顾清临,大有秋后算账的架势。 而与顾言席位不远的丞相李宏源安然坐在席位上,手指拈着下颌的胡须,有以下没一下的抚着,脸上笑眯眯的看着顾言。 先前顾家狂妄小子管他叫叔父,惹得李宏源内心十分暴躁,但那小子伶牙利嘴,挖了几个陷阱,却偏偏都被他跳了过去,又要碍于身份脸面不能出手惩治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子。 这下可好,不知天高地厚的顾家二子在国宴大殿之上放肆嘲笑皇亲国戚,就不怕陛下不惩治于他,想到这,李宏源眼中的笑意更浓。 顾清临听见轩帝的声音时,身形微顿,随后望向上首轩帝的眼中惊喜之光大盛,更是动作夸张的扑通一声对倒在地,对着上首的轩帝开始三拜九叩行了大礼,口中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似得吐露出来。 “啊!陛下,今日臣民能得见陛下圣颜,当是小子三生有幸,更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除夕之夜,小子先给陛下您叩头请安了,祝愿我大耀国最伟大、令万民景仰、文韬武略、爱民如子、威仪天下、英明神武的轩帝陛下福寿绵延、万寿无疆!”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顾清临匍匐在地上有些呼吸急促,整个安静的大殿上只能听见他胸腔里拉风箱似得呼吸声。 耶律德尔就站在顾清临不远的地方,看见顾清临如此模样,忍不住别开头转向叶婉茹的方向,耶律德尔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这顾老弟还真的是很有趣! 寻常官家弟子在国宴大殿上都是小心谨慎行事,若是听得天子召唤,恐怕连话都说不完整,想不到顾老弟丝毫不见胆怯,依然另类。 叶婉茹看向顾清临的双眼里有些不敢置信,顾清临面对天子之威严竟能如此大肆吹捧,说了这么多名不副实的赞誉之话,她不由地想顾清临是不是被吓到了。 众人都被顾清临的话震惊的目瞪口呆,顾言听后更是有些无力的抬起手臂掩在脸上,直对着轩帝的方向躬身颔首。 李宏源瞪大了眼睛,脸色有些涨红,下颌额胡须也气得一抖一抖,想不到这顾家二子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好话儿张口就来也就罢了,竟还敢在陛下面前大呼小叫的撒野。 曾在瑞王府被顾清临称作达哥的老者闻言猛地咳嗽了几声,隔着两张席位看向顾言的眼中带了一丝同情,唉,今日顾大人的脸面怕是要被这个纨绔子给丢尽了。 正坐在叶婉茹一旁的耶律齐飞惊讶的瞪圆了一双浅蓝色的眼眸,这个顾公子还真是古怪的很,他虽不懂政事,但却发现大殿上的氛围着实有些古怪。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子福气 瑞王爷闵柏涵看着这幅模样的顾清临蹙了一下眉头,随后就像没事人一样转开了视线,虽说与顾清临接触的不算太深,但他隐约觉得顾清临此人虽有些顽劣且不拘小节,却绝非是一位莽撞之人。 是以他并不打算开口做个和事佬,而是选择壁上观,一来是想要彻底看清顾清临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另一方面就是顾清临的话确实给他提了醒,这种时候若是他贸然出头,难保父皇不会认为他已经笼络住顾言这个御史大夫。 更何况现在的顾言老狐狸仅仅只是踏上了半只脚,还随时有撤回去的可能,但若是他出口相助,就无端的坐实了这件事,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父皇今日宴会之上无端提起给老二和老三封王一事,已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若不然赈灾回京述职封王一事便早该传旨下来。 何至于在国宴大殿上给他难堪?闵柏涵眼角抽了抽,父皇恐怕是要维持势力平衡的局面,看来顾清临所言不假,是他太过心急。 玥王爷闵柏淳冷凝着目光,噙着嘴角似笑非笑,正在冷眼旁观,顾言老狐狸一边敷衍于他,另一边又叫顾家二子清临投靠大皇兄,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瑾王爷闵柏衍冷哼一声,这个纨绔子倒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耶律王子那里的事情自不必说,就是方才的一番做派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这人面见父皇竟丝毫不惧怕,反而大肆夸赞,行礼时虽然恭敬但毫无拘谨之意,反而更像是发自肺腑之言,只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向来与其父兄斗智斗勇取乐,这一番言谈真的是出于景仰之心吗? 四殿下闵柏渊眼中带着些笑意,这个顾家二子倒是个会溜须拍马的,这一连串的盛赞也不知私下里背了多少回,恐怕这回大皇兄是要看走眼了。 想想几日前他曾和大皇兄提议此人不可重用时,大皇兄一脸的不赞同和高深莫测,闵柏渊心里头的火气就越发的大,这下好了,这个纨绔子只怕要自食其果了! 闵柏渊扫了一眼吃饱了有些发呆的六皇子闵柏灏和正在看医书的七皇子闵柏澜,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一个整天就知道吃的猪,一个立志学习医术的书呆子,想要指望他们帮大皇兄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恐怕是不可能了。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封于馨眼神沉默了一瞬,便盛满了笑意,这顾家二子倒是一位有趣之人,竟丝毫不惧天威,能在这大殿之上侃侃而谈的人除去那些百官们,恐怕寥寥无几。 更何况,天子之威岂是一般人等能受得住的?莫说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恐怕就是诸多皇子这个年岁时面对这种场合也要谨慎三分。 蓦地,皇后娘娘响起前年殿试上那位才子,因为天子问话时磕磕绊绊,原本以自身之才能得榜眼之位,只因太过胆怯,惹得陛下不悦,反而落了个探花之名。 还当真是年少无畏啊!不论品行与才华,就这份气度就足以让人对此子高看三分,皇后娘娘封于馨看向下首跪趴在地的顾清临眼中带了一丝欣赏之意。 轩帝坐在那里面上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不过听完之后眼中却有些诧异之色,双手拄在桌案上,身体微微躬身向前探了一下,似是要看清顾清临一般。 站在轩帝身后侧的高博被这大殿之上的瞬间安静,吓得半颔首一声不吭,不只天子心思难测,天子的喜怒无常更是难以猜测。 唉,除夕夜不会要见血了吧? 只是这见血之人应该是那灼良媛而非顾大人二子啊!高博一想到灼良媛的事情便有些心中惴惴。 “哦?你不怕朕?”沉默了须臾,轩帝语气中有些带着笑意,但一双眼中却清冷冰凉。 轩帝的出声打破了大殿上凝滞尴尬的空气,瞬间能隐约听见几声压低的舒气声。 跪在地上的顾清临也不抬头,只保持着躬身叩首的姿势,双手垫在额下,听见轩帝的问话后,扭动了两下有些发酸的脖颈,随后道: “为何要怕?能在除夕夜上面见陛下龙颜,是小子开年后的福瑞之兆,更何况清临心中对陛下只有景仰敬佩之心,像陛下您这样的真龙天子,福泽深厚,清临虽心中惧惮陛下您的天子之威,但清临心中还是忍不住亲近一二,若能沾染一丝天子福气,那对清临来说都是莫大的恩宠。” 由于顾清临趴在地上,口鼻之下便是厚厚的绵软地衣,是以声音传出来后有些沉闷的低哑,但却不难听出话语中深深的敬畏和仰慕之意。 这次叶婉茹是彻彻底底的有些目瞪口呆了,她虽知道顾清临牙尖嘴利,却没想到他是如何在这大殿之上一连串说出这么多的奉承之话。 同样震惊的还有众人,顾言也没想到这个二子能说出这一番言谈,他还真是不要命了啊,什么都敢往出说,若真是惹恼了陛下,整个顾家恐怕都要被他拉去陪葬! 顾从云不雅的掏了掏耳朵,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倒不是他想到了顾家可能会因此遭难,而他想的却是这个二弟还真是大言不惭,第一次进宫就知道这么阿谀奉承陛下,听得他浑身汗毛直竖。 许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缘故,顾清临接连对着轩帝大加赞誉竟然起了作用。 轩帝冰冷的眼中渐渐漫上一层笑意。 寻常臣子或是嫔妃宫人们见到他只会战战兢兢,倒是从没有人说过想要亲近他沾染福气的,他很好奇这顾卿家的二子是如何要沾染天子福气的。 “既然如此,朕便允你靠近朕沾上一丝福气。”轩帝笑呵呵的说完便神情放松的靠在龙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顾清临。 “真的吗?”顾清临大惊的抬头,明晃晃的笑容挂了一脸,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漆黑眼眸里闪亮亮的兴奋光芒好似比这整座大殿里的烛火都要耀眼。 轩帝看着顾清临纯真如水带着仰慕的黑色眼眸有些怔然,这种眼神小时候的几位皇子都曾这样仰望过他,只是现在许久不曾见过了。 轩帝收回视线,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胆大包天 见到轩帝点头应允后,顾清临忙不迭的连连三叩首,口中激动地直呼:“清临多谢陛下抬爱、多谢陛下眷宠臣民。” 随后顾清临起身,脚步略显得有些急促,面上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泛红,一双漆黑的眼眸闪亮着兴奋的光,微微端着肩膀直奔着轩帝的方向走过去。 大殿上的众人因为轩帝的默许都大惊不已。 轩帝是何人?疑心病比谁都要重的一个人,竟能让一个小子靠近身边? 另一边众人也同时好奇这个纨绔子如何去沾染真龙天子的福气,所以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全都聚焦在顾清临身上。 顾言脸色发青,心中只觉这下恐怕要完了,清临不知轻重,没想到陛下既然还能应允,只怕喜怒难测的陛下这次恐怕要惩治这个狂妄的要沾染天子福气的小子了! 阻止还是不阻止呢?顾言心里犯了难。 顾清临对背后的百十双各色眼神毫不自知,满眼里盛着对轩帝的崇拜仰慕之意,因为太过兴奋,一脸真诚的笑容让他显得有些傻气。 这期间轩帝就惬意的靠在龙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顾清临,间或摆摆手示意一些想要出声制止的臣子。 顾清临站在距离轩帝三尺远的地方时,停下了脚步,躬身颔首道:“得罪了陛下。” “怎么不上前来?”看着桌案前的顾清临,轩帝垂眼扫了一眼桌案上的菜肴,心里直嘀咕,这小子莫不是饮多了酒想品尝一下他案上的佳肴吧? 也难怪,往常除夕夜他都会给一些权臣府上赐下一两道菜肴,以显天子恩宠,二来也表示重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今年除夕夜宴,倒是疏忽了,想到这轩帝面色有些泛冷,这顾家小子怕不是得了顾卿的嘱托来讨赏了吧? 正在这时,只见顾清临两个大跨步迈到台阶之上,已经站到了轩帝身侧。 顾言见状心中气的大呼逆子,这是要推顾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顾言面色有些泛白,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跪坐的臀部也稍稍离开腿弯,只待陛下下令惩罚这个逆子时,他便挺身而出为逆子求情。 叶婉茹有些看不懂顾清临的所作所为,但数次接触下来,她知道此人虽玩世不恭,但内心绝非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反倒有些赤诚。 她不禁为顾清临捏了把汗,放在桌案下的双手不由攥紧。 因为顾清临的突然靠近,轩帝身后的十六名侍卫,齐步上前,攸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刃划过剑鞘的嗤声,好似划破人心的惊骇之音,冰冷肃杀的气息弥漫在大殿之上。 “啪嗒”一声,顾言额头的一滴冷汗掉落在下颌上,顾言来不及擦拭冷汗,便要起身离席替这个逆子请罪,他怕若是晚了一息只怕这逆子就会血溅当场、人头落地。 顾老夫人微微探头,抻着脖子看龙椅附近的顾清临,离得太远她又看不清,但之前轩帝的应允她可是听得真真儿的,这会儿正笑呵呵的眯眯着双眼看她的宝贝乖孙儿。 轩帝微一挑眉,也不回头,只是看着站在距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顾清临,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侍卫。 众侍卫冷眼看了一眼顾清临,虽然每人进宫之前都会被搜查一番,以防带进了不该带的东西,但顾言二子颇为顽劣,保不齐会带着什么古怪的东西前来。 毕竟他应邀前去瑞王府在怀里揣了耗夹子的事情他们也是知晓的,侍卫们咻的一声又将剑插回剑鞘,却也不后退,只围在顾清临身后。 侍卫们的剑并未完全插进剑鞘里,握剑的右手拇指抵在剑柄之上,只待顾清临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们便会拔剑而出。 顾清临只微微躬身颔首站在那里,对于身后的侍卫异动他好似浑然不觉,对于轩帝的打量目光也不甚在意,丝毫不显胆怯之意。 下面席位上的顾言半抬起的身体有些发僵,搭在桌案上的双手因为轩帝的动作,他也下意识的收回了手臂,好像事情有所转机,所以他也跟着稍稍放松了一般。 但顾言的一颗心仍旧高高悬起。 轩帝和顾清临二位当事人表情和煦,都丝毫没有紧张之意,倒是轩帝身后侧的高博额上也布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就在刚刚他真的以为要被溅了一脸血。 顾清临半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面带一丝浅笑和玩味的轩帝,顶着身后百十双眼睛里的各色目光,又向前迈了一步。 大殿行安静异常,以至于顾清临抬起又落下的脚步踩在地衣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异常清晰。 这一脚却更像是踩在了顾言的心上,他按在桌案上的双手不禁用力,十指指尖因为用力过大全都泛白毫无血色。 顾言在心里咆哮,这个逆子到底是要干什么!还真的是活腻歪了,顾言不由地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夫人和面带笑意的老娘。 慈母多败儿,现在顾言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他教导无方,没下过死手,才让这个逆子生了个天大的胆子,也不知这狂妄的性子是随了谁! 顾言内心的波涛汹涌顾清临自是不知,他站在距离轩帝仅有半步的地方,又躬身颔首道了一声:“得罪了陛下。” 轩帝因为保养得当,虽然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但须发皆黑,仅眼角处有几道极浅的皱纹,一双微眯的眼中清明带着点点笑意。 站的太近的缘故,顾清临能清晰的闻到轩帝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丹药香气,这种药香却不是寻常治病的苦药气,想必是一些延年益寿的秘药类。 轩帝听完顾清临的话微微颔首,眼带趣味的看着这个走近他身边的顾家二子,顾家二子最近的举动他都知晓,连带着这些年这小子干的那些鸡飞狗跳的混账事翼龙卫也一并调查的清清楚楚呈在他的案上。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顾清临目的究竟为何。 顾清临伸出手臂将手探在轩帝搭在龙椅上的手臂,他的手顺着轩帝的衣袖轻轻抚了抚,眼中赤诚热忱的敬仰之光大盛。 这目光太过热烈,晃得轩帝有些有些怔然,好似要睁不开眼一般,本就微眯的双眼又深眯了一下。 顾清临攸的退后一步,将那只刚刚摸过天子龙袍的手高举过头,口中呼道:“谢陛下抬爱,清临已沾染到陛下您的福泽。” 轩帝虽然看着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实则他将手探上轩帝衣袖时,轩帝衣袖下瞬间紧绷的手臂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想到这里顾清临就忍不住想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袖之论 轩帝脸上的浅笑保持不变,深眯的双眼却一点一点审视着面前的顾清临,像是在辨别他话中的真伪一般,被顾清临摸过的那只手臂屈起,指尖一下下点在龙椅扶手上。 一声声的脆响如同敲在众人心头。 站在顾清临身后的十六名佩剑侍卫,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轩帝,好似只待轩帝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宝剑出鞘,取了顾清临的项上人头。 下首席位上的一帮臣子全都目瞪口呆,这顾家二子清临还真是够出人意料的,惊讶一重比过一重,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家二子为何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顾言的手无力的抚在有些发白的脸上,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难道天子的龙袍衣袖就是能随便摸的吗? 触犯天威,冒犯天子,这是何等的大罪?不诛九族恐怕都是陛下格外开恩了。 这一刻的顾言有些心如死灰,只觉这二子清临怕是个大灾星啊! 顾言有些颓然的跌坐在那里,手却不自知的抚在身上绛紫色的官袍衣角,罢了…… 顾从云惊诧的看着顾清临,而后下意识的扫视了一眼桌案上的菜肴,这道道菜里也没有熊心豹子胆啊,这个二弟究竟哪来的那么大勇气? 瑞王爷闵柏涵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顾清临此举怕是要惹恼了父皇,天子威严岂是一般人等可随意侵犯?转念一想又颇有些惋惜,此子若是不在了,那边境商贸的滚滚红利只怕也要打水漂了。 叶婉茹一颗心跟着高高悬起,却始终无法落下,此人虽言语行径乖张又过于轻浮,但到底内心不坏,且是饱读诗书富有才华之人,与顾清临的数次言语交锋,也颇受收益。 若此人真的因为国宴大殿上莽撞行事而丢了性命,内心不由一阵怅然。 耶律德尔面上和煦的笑容不知不觉收敛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两道浓黑的剑眉微蹙,始终盛着笑意的深蓝眼眸里也挂起了一丝担忧。 顾清临他已引为知己,虽然顾清临性格多变,有些捉摸不定,但这并不影响他欣赏此人,反倒让他有些新奇之感,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顾清临。 这样一个富有才华又难以捉摸之人,每次接触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和这样的人交往颇有几分趣味,他总是会带给你一种出人意料的意外惊喜。 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顾清临本身就像是多种书,即有明觉,又有耐人寻味之处。 但现在大殿之上的气氛太过沉闷不堪,耶律德尔心里暗叹一声,若事情真到了不可扭转的局面,那他宁可赌上两国的友邻之邦,也要全力地保他一保。 瑾王爷闵柏衍垂下眼眸,低低的叹息一声,从前虽知道顾清临此人玩世不恭,却没想到行为竟然如此怪诞,只是不知这其中有没有顾言的授意,若真如此,惹恼了父皇,顾言要如何收场? 天子威严,岂是那么容易冒犯的?就算他们诸多皇子小的时候,也无人敢在父皇面前如此放肆。 皇后娘娘封于馨和太后娘娘目光之中有些疑惑不解,此子这番行径的意义为何? 沾染天子福气,只是摸一下龙袍衣袖便可得到? “哦?这便是你所谓的沾染天子之福气吗?”轩帝双眼仍旧看着顾清临,却将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抬起,边说边慢悠悠的来回轻轻摆动了几下。 高博的视线随着轩帝摆动的手臂来回摇摆转动,玄色滚金丝的龙跑上,暗金龙纹随着轩帝的动作在明晃晃烛火的掩映下发出一阵阵炫彩夺目的金光。 不知怎的,高博总觉得那九龙袍上的绣龙好似带着压抑着的怒气一般,一滴冷汗顺着高博的后颈直划过脊柱,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听到轩帝的问话,微微躬身颔首的顾清临仍旧将那只摸过龙袍的手臂高举,而后身体大大躬身,头也垂的更低了。 他口中朗声道:“陛下,正是如此,清临所说福气并非是真的福气,而是清临心中的感化顿悟之感,这对清临来说便是绵长的福泽,清临一生将受之不尽。” 随后不待轩帝说话,顾清临接着朗声道:“清临曾踏春游于郊外,在日落之后,星起之时,眼望四周之朦胧,唯我静之不静。心中顿生飘飘之意,一时不觉长声吟道: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清临昔日曾闻:‘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清临只以为是一种意境,今感知陛下之大袖,不禁大惊于陛下您袖内无穷无尽之感,才晓袖内乾坤大之真解也。” “清临今方知古人之不欺人而又之欺人。” “若是一介布衣,怎可有如此胸襟肚量?唯有陛下您高高于万民之心上,又跨战马踏万里河山,才能有如此胸怀,大袖内才可装斗转星移之空明,试问天下,除了陛下您,尚有谁人可能?” 顾清临语气谦卑恭敬,又怀着对轩帝深深的敬畏景仰之情,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后,他便不再言语,只保持着一只手臂高举,而身体深鞠躬的姿势站在那里。 他心里也没指望轩帝立马做出回答,毕竟这一段之乎者也的歪理邪说肯定要给轩帝一段消化的时间,以轩帝多疑的性格必定要忖度片刻。 这话一出,龙案下首的诸位文武百官及家眷们再一次目瞪口呆,顾家二子这一番胡诌八扯的夸夸其谈着实令人震惊! 坐在左侧席位上占据中间位置的四品鸿胪寺卿孔笙已有微醺,酡红的面上挂着一丝恼怒,这顾清临不只顽劣,还是个只会溜须拍马之人。 孔笙心中对于爱女孔采薇与顾清临的婚事更加不看好,只是不知这个纨绔小子到底哪里如此吸引了采薇,孔笙迷蒙着一双醉眼有些不屑的看着顾清临。 轩帝怔神须臾,而后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一个天子福气,好一个袖内乾坤大!” 大笑过后轩帝似有不适一样,以手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几声,低咳声音里还有止不住的满意之意。 顾清临听见这声咳嗽联想到之前轩帝的种种表现,深垂的眼中划过一道了然。 高博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却被轩帝带着笑意挥退。 连笑带咳的轩帝面上现出一片红晕,看着顾清临道:“免礼吧,既然沾染了朕的天子之福,尔又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之人,上元节开朝后边便去大理寺做个主薄吧!” 说罢轩帝眼神和煦扫了一眼下首席位上的文武百官们,而后面带笑容对着顾清临叮嘱道:“朕还望顾卿家切记,满招损,谦受益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水满则溢 这一声带着叹息的叮嘱,似是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谆谆教诲,又如一个帝王对新任臣子的殷切期望。 原本听见轩帝的大笑声后,跟着一起附和着干笑的众人却又被轩帝接连的两句话彻底打入了宁静之中。 然而最后这句话却如平静的湖水里,被扔下了一颗石子,泛起的阵阵涟漪直荡在众人心头。 下首的一干臣子们安静的如同陷入一潭沉寂的死水里一般。 一是顾清临仅凭溜须拍马、大放厥词便能让轩帝亲封其为大理寺主薄之事。 大理寺主薄虽为从七品官员,甚至连前来参加这种国宴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古往今来,又有哪位从七品官员是陛下钦点亲封呢? 仅这份殊荣就比官职本身要大得多,此子今日所作所为不仅能让圣心大悦,更是在陛下面前彻彻底底得了脸,那此子日后的仕途怕是要青云直上了。 而让众人陷入如死水般的沉寂里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刚刚轩帝扫过众人那一眼轻飘飘的视线,和那句看似平常实则别有深意的话。 “满招损,谦受益。”自满招致损失,谦虚得到益处。 轩帝此言不单单是指新上任的大理寺主薄顾清临,弦外之音更是在暗指大殿之上他们每一个人。 叶洵听完此话一扬首喝掉杯盏中的温酒,此话他甚为赞同,他向来是坦荡之人,做事光明磊落且颇为有度,无论是明喻还是暗讽都与他无甚大关系。 李宏源坐在席位上眼神四处瞟了一下,心中虽千回百转,面上却古井无波按耐不动。 顾言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刚刚轩帝的前一句话不仅没有治罪反而封了清临做官,这莫大的恩宠,让他这个做爹的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还不待顾言脸上的浅淡笑容撤去,便迎来当头棒喝,陛下此话中意莫不是在提点于他? 大殿之上又数十人一时间纷纷心中惶惶,陛下语中何意,他们已猜测一二,想来是最近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已被陛下知晓。 天子犹在,而瑞王爷和玥王爷已经开始四处拉拢权臣,这是无论哪一朝哪一代皇权的执掌者都是最为忌讳之事。 这让一帮已经明里暗里支持的臣子面色略有发白,心中惴惴难安,但仍旧扯出一丝略有尴尬的笑容跟着附和。 瑾王爷闵柏衍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顾清临确实有两下子,峰回路转,本以为是死局,却不想他能有扭转乾坤之力,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后面将效仿无数的道路。 至于父皇对顾清临的那句教诲和落在他们众皇子,与文武百官身上的眼神,确实值得耐人寻味啊! 此时的瑞王爷闵柏涵听见那句顾清临封为从七品大理寺主薄后,硬是压下了心中无甚满意的笑容,他再一次确认自己的眼光够独到。 更是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高兴,原本只是想在边境商贸参上一脚得些红利,却不想让他发现此等妙人。 得顾清临如此玲珑心思之人,将让他在权谋太子之位上远超老二和老三两位王爷,虽是同为王爷,但世间有此玲珑心思之人怕也唯有顾清临。 得此人在身旁出谋划策,怕是权谋太子之位时会大有益处,只是顾清临究竟只会纸上谈兵还是真正是一位具有雄才伟略的智者一事,还有待商榷和考察。 这时不知荷侧妃郑荷华怎么肚子又犯了痛,闵柏涵连忙放下心中所想,在一旁轻声细语安慰着,炜妃娘娘看了一眼郑荷华,又看了一眼犹不自觉的闵柏涵,心里叹息一声。 炜妃娘娘紧了紧放在案下轻握的双手,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大殿之上有一人半垂着眼眸,听罢轩帝这句话,心中数道想法迸出,这话不仅仅是在暗暗警告众人做事要有度、有所尺寸,不要越过雷池半步。 更是在向众人暗示,天大的恩宠都是陛下所赐予,他才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恩宠如何赏出便能如何收回,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切记不要越界犯了轩帝的忌讳。 孔笙嘴角微挑,有些不屑的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天道无常、帝心难测啊!如今拍马屁拍到这种境界只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又因此事钦点封官怕是少之又少了。 醉眼朦胧中孔笙好似看到将来会有无数之人效仿此子之行径,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经一片乌烟瘴气,若以后朝堂之上都被这样一群胸无点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占据,那大耀国将何时能恢复一片河清海晏,江山永固,天下升平的盛世?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罢了,何以解忧?唯有佳酿。 孔笙长叹一声,倾身将酒壶拎起,仰首张嘴,壶中的酒浆便倾泻如注。 听见被陛下亲封为从七品大理寺主薄,顾清临有些不敢置信一般,抬起的眼中带着惊讶和惊喜两种神色,随后便跪地叩首朗声道:“臣谢过陛下隆恩,日后清临自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绝不忘陛下今日之教诲。” 轩帝看清了顾清临眼中的惊讶与惊喜并生,心中已经有些确定道,此子今日殿上所言所行皆不是授意于顾言,如此一来可见此子当真是有一颗简单的赤诚之心。 “免礼平身吧,今儿虽是除夕夜宴,恩也谢完了,你也跪了朕几次了,现在起来回话吧!” 轩帝带着笑意的语气听上去甚是和蔼。 一旁的高博见状,抿嘴轻笑一下,极有眼力的连忙上前几步扶起了顾清临。 起身后的顾清临揉了揉膝盖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对着高博抱拳道:“有劳高总管。” 随后他对着轩帝长身揖礼道:“臣多谢陛下垂爱。” 看着顾清临毫不做作的表情和动作,这种真性情让轩帝心中更是大为满意。 轩帝假意虎着脸,抬手点了点顾清临,但言语中的笑意却掩盖不住:“如此甚好,朕观你行为虽有些另辟蹊径,但头脑活泛,更是饱读诗书之人,主薄虽小,但也要认真对待,切莫吊儿郎当,朕可是会随时抽查的!” 说完后轩帝脸上便悠然绽放出满意至极的笑容,这话语里较先前多了几分亲昵之感,竟像是与小辈开起了玩笑般。 顾清临心知从前的那些个混账事怕是轩帝已经知晓,便腼腆一笑,随后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朗声应道:“是,陛下,臣必定谨记于心,从不敢忘。”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玲珑之心 看此情景,叶婉茹一颗始终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同时不禁也在心中叹了一声,顾清临确实有够出人意料,是个不可多得的一位七窍玲珑心思之人。 这一手扭转乾坤转死为生之力怕也仅有此人能做到,这一番有关大袖天子之福的言论,叶婉茹十分敬佩,这无关于他个人的品行与做派,只关乎他的才思敏捷,且又能言善辩。 顾清临不仅临危不乱,不卑不亢,反而思维清晰,在这大殿之上挥洒自如的侃侃而谈,这一份汪洋恣意的气度足以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顾清临此人虽言语行径有些轻浮,但到底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何况他父顾言虽然与爹爹互为政敌,但那些事到底是与顾清临本人没什么关系的。 幸而顾清临能凭着巧言善变扭转了局面,否则这样一位才子逝去,将会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叶婉茹敛去心中的那一丝怅然,又有一种忧心忡忡涌上心头,这样一位玲珑心思之人辅佐瑞王闵柏涵,恐怕会相当于数位谋士,现在瑞王爷已经在渐渐坐大势力,那兄长又该如何与其争锋? 现在兄长身侧并无太多势力相帮,而谋论之士更是不曾有过,那她能否胜任这一局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心中更是升起了一丝丝不自信,若与顾清临对立相抗,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去战胜于他。 女子的思想终归于男子大不相同,更何况本为女子的她心中难免会有一丝仁爱之心,可她又分明知道,所谋划的大事难免会沾染上大量血腥。 叶婉茹收回看向上首落在顾清临身上的视线,有些怔忡的抬起双手,嫩若柔夷的双手上掌心里纹路清晰,指甲软润整齐,连一丝疤痕也无。 耶律齐飞见叶婉茹如此状况,不由地瞪大了双眼好奇的看着叶婉茹抬起的双手,压低声音关心道:“叶姐姐,可有不妥?” 叶婉茹放下不知不觉抬起的手,转身轻笑一下,“并无不妥,这菜可还吃得惯?” “嘻嘻,很好吃。”飞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抿了抿嘴。 耶律德尔脸上重新挂起和煦的笑容,心中不由为顾清临大赞一声,顾老弟当真是妙人儿一个! 耶律德尔双眼熠熠的看着顾清临,在顾老弟身上总能看到与他性格身份不符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此番有关天子之福气和大袖能容的言谈本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但顾清临偏偏能将二者合二为一,又让人在言语上挑不出丝毫破绽。 甚至是将福气之说升华到思想境界之上,如果说先前顾清临的一番言谈有阿谀奉承之嫌,那么后面的那些言论却将前面这些阿谀奉承都升华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顾清临此人不仅满腹经纶、陆海潘江,更是一位出类拔萃之人,尚未及冠的年纪便能有如此沉稳的气魄,站在大殿上从容不迫的娓娓而谈,假以时日,此人前途必不可限量。 他此次出使大耀国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认了婉茹妹妹这样一位胸襟不输男儿且蕙质兰心的一位巾帼奇女子做义妹,另有就是能与顾清临这样出类拔萃之人结交为挚友。 耶律德尔心中大感欣喜。 轩帝对着顾清临笑呵呵的挥挥手,顾清临便拱手抱拳揖礼后,甩开大步步下台阶向着席位那里走去。 “咳咳……”轩帝压抑的轻咳声传了出来,随后轩帝眼神放空的看了一眼诸人,而后似是自嘲一般道:“到底年岁大了,如今不过两个多时辰便熬不住了。” 听见轩帝此话周良不禁与叶洵对视了一眼,仅仅只是一瞬间,二人便错开视线。 “陛下,您风采依旧,丝毫不减当年,若是您老了,那老奴岂不是要归西了!”高博笑着上前倒了一盏参茶,颇为不赞同的奉承道。 “呵呵,你呀!”轩帝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高博。 阵阵丝竹声渐渐响起,数位舞姬踏着飘渺的步伐款款而来,整个大殿上又恢复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 这时诸位王爷皇子纷纷上前给太后娘娘、轩帝和皇后娘娘叩首献祝词,下首的诸人也都敛起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彼此间你来我往的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顾清临摇晃着步伐走到耶律德尔与叶婉茹面前,他先是笑嘻嘻的对着耶律德尔一抱拳,口中道:“见笑了,耶律兄。” 说完后顾清临对着叶婉茹轻佻的挑了挑眉毛,脸上明晃晃挂着一丝得意之色。 “顾老弟真乃奇人也!”耶律德尔笑着赞了一句。 叶婉茹看见顾清临的轻佻行径虽有些不齿,但心中早已承认顾清临此人确实是有才之人,可面上又不想表露出来,只得撇开头专心的与飞儿说话。 此时的顾言自从顾清临从轩帝身边走回来时,便一直双目狠盯着他,既想好好教训一顿这个胆大妄为的臭小子,又想适时地夸上那么一夸。 奈何顾清临的视线始终盯着叶家席位的方向,顾言不由心中一阵气闷,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个臭小子最近与叶洵之女走的颇为亲近,他莫不是对叶家姑娘有意?顾言不由地开始打量起叶婉茹来。 此时的顾老夫人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她的宝贝乖孙儿,只隔着一条过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映在顾老夫人眼中,当看见她的宝贝乖孙儿径直走到对面叶家席位上时,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拉过顾清临的娘亲耳语几句。 顾老夫人面上颇有些激动,看不太清事物的双眼放着精光,反倒是顾清临的娘听完后眼中有些惊讶,随后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顾从云打从轩帝钦点顾清临为大理寺主薄时,一颗心便犹如浸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他寒窗苦读十年之久,机缘巧合下才在前年获得榜眼之位,有幸入得翰林院谋得编修之职位,兢兢业业三年之久,毫无提拔之可能,这个二弟仅凭一番阿谀奉承之话便获得大理寺主薄一职。 虽是从七品官员,但到底是陛下钦点亲封,现在人们都知他是顾大人长子,而非翰林院编修的官职,若是再谈论这个二弟,怕就不会说是纨绔子弟,而是陛下钦点的大理寺主薄了。 日后谁不高看一眼这个纨绔子呢? 想到这顾从云心里一阵不甘,看着爹爹顾言与有荣焉的面色,和周围渐渐围上来那些阿谀奉承的人,顾从云便觉得这些声音听起来那么刺耳。 这一切都像是对他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莫大嘲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圆满结束 这场盛大的国宴在亥时末方圆满结束,拜别太后娘娘和帝后二人后,众人便从隆裕殿中鱼贯退出。 凤仪公主闵清芷和沧澜国大皇子宇文冠华毫不意外的留宿宫中,而一直在席间不怎么言语,始终像一位旁观者的风行国二王子宋扶杰此时已经隐有几分迫不及待,候在殿外的随从见宋扶杰出来后便迎了上去。 宋扶杰清冷眼中的笑意已经敛去,颇有些匆忙疾色,不知为何,叶婉茹总觉得此人有几分危险之意,好似前来大耀国并非他所甘愿一般。 风行国国土甚小,国力微弱,一直以来虽不是大耀国的藩国,但却始终犹如一个附属国一般的存在,每当朝贺之时,风行国国主都会派王子亲自前往。 以此来以示诚意和最大的敬意,但此时叶婉茹从宋扶杰的眼中看不到丝毫敬畏之意,反倒有些不耐,正当叶婉茹想要再探究时,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这双带着点冷清之意的眼正是宋扶杰本人,看到叶婉茹的视线,宋扶杰墨眉微拧,而后便微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带着随从们匆匆离去。 叶婉茹轻轻吐了口气,刚刚这一瞬间的感觉非常不好,这笑容太过虚假,且宋扶杰表情变化太快,叶婉茹怔神间更是什么也捕捉不到。 这时百官们大都步行出宫,乘坐轿辇的依旧是那些太夫人和一品诰命夫人们。 离去的众人里有不少人已经喝得面颊酡红带了微醺之意,但大多数人仍就保持着几分清醒,醉酒的怕也唯有孔笙一人。 孔笙冷着眉目,也不与人交谈,只被夫人和侍卫搀扶着,他本就因为前些日子,孔采薇不管不顾追着顾清临去了琴轩楼的事情心中气闷。 今日倒好,他更是见识了顾清临一张嘴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将一番溜须拍马之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更让他心生恼意的是陛下竟然忠奸不分,将这奸佞小子封了官。 双重失望之下,孔笙便喝的有了七分醉意。 但孔笙醉了又十分不同,行动上并无差别,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只是一双眼带着些微迷蒙之意,若不细看,都发现不了。 叶婉茹忽略掉心里的那一丝不适之感,快行几步追上等在前方的耶律德尔和耶律齐飞。 “婉儿,为兄先带飞儿回去。”见叶婉茹走了过来,耶律德尔有些无奈的半扶着倚在他身上的飞儿。 听见兄长喊他的名字,飞儿强睁开眼皮,一双浅蓝色的大眼带着迷蒙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叶婉茹见飞儿这幅模样不禁有些莞尔,席间飞儿贪杯,一小杯一小杯的饮多了酒,这酒虽不如卓阳国的柳林酒甘冽,但饮多了亦是醉人。 叶婉茹给飞儿紧了紧大氅的领间,对着耶律德尔温声道:“兄长带飞儿先行一步吧,别院路途本就稍远,夜里寒凉,切莫让飞儿染了风寒。” 耶律德尔看着叶婉茹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最后叮嘱了一句,“好,婉儿小心。” 说罢便带着醉酒的飞儿和四名侍卫离开。 叶婉茹心知耶律兄长想要说什么,但无疑此时绝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好地点,她环顾了一眼在四周正在虚与委蛇的众人,怕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毕竟今夜大殿上所发生的事情值得深思的地方还有很多。 叶婉茹看着最前方脚步匆匆的瑞王爷闵柏涵一行人,心中冷笑一声,怕是除夕夜的烛火将要燃到天明了。 有些喝醉的顾从云沉默地走着,现在他心中满满的全是不甘和嘲讽,嘲讽自己、嘲讽顾清临、嘲讽他爹顾言、甚至也嘲笑起轩帝来。 看吧,世人都是如此,他本以为只有女人才爱听那些奉承之言,却想不到即使高如轩帝,也躲不过谄媚阿谀,这些他所不齿的行径竟然也能成为加官进爵的一种方式,那他寒窗苦读的十年又要谁来赔? 顾从云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和人闲谈的顾言,刚刚在席间爹可是被人好一顿奉承,连带着之前二弟干的那些鸡飞狗跳的混账事也被说成了年少无知真性情! 这让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混世魔王能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他费了十年心血才得到的?不止轩帝不公,甚至这个爹也是有些不公的。 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也颇有心机伎俩,但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啊!顾从云在心底无声的呐喊了一声。 正在闲谈的顾言攸的转身睨了一眼顾从云,眼中有些许失望之意,仅一眼,便转过身去。 然而这一眼看在醉醺醺的顾从云眼中却好像一根寒针一样,扎的他遍体生寒。 “呵呵!”顾从云压着喉咙略带嘲讽的低笑了一声,随后将手臂搭在走在一侧沉默不语的顾从风肩上。 有些微醉的顾清临一步三晃的走在最后,两名小厮谨慎的跟在他身边,唯恐这位越发金贵的二少爷醉酒跌倒,若是二少爷跌倒,以他在府中老夫人、夫人心中的地位,恐怕这个年谁都过不好了。 更何况今夜二少爷可算大大的出了一把风头,他们这些候在殿外的人已经早有耳闻,二少爷风光,他们这一众服侍的小厮也跟着扬眉吐气,如何能不更加的尽心尽力呢! 前方那道少女的婀娜窈窕身影在宫灯掩映下有几分影影绰绰,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宽敞宫道上,中间还有数道人影走在其中,这并不影响顾清临的视线,他借着醉酒左晃右晃,以便他找到毫无阻碍的最佳位置。 顾清临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痴迷和无限的眷恋,太远了,若是能再近一些就好了,顾清临在心中无声的叹息一声。 凉风吹过,少女身后的大氅衣摆跟着摆动两下,柔软顺滑的皮毛轻轻拂过少女面颊,雪白的狐裘大氅更衬得少女面庞好似无暇美玉。 “下雪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微讶的惊呼。 顾清临抬起眼皮,片片绒羽般的飞雪轻柔落下,落在额头之上一片清冷,瞬间融化的雪花好似泪水一般划过他的面颊。 恍然间,顾清临好似又回到了那年相遇,片片飞舞的花瓣飘落。 只是,再无人上前捏住他的鼻尖,粲然一笑。 第一百七十章 深夜谈话 出了皇宫大门后,众人纷纷上了自家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虽是下了雪,但马车里燃着的炭炉却是暖意融融,叶婉茹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手炉踏上马车。 虹玉和碧玺二人紧随其后,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今夜的小姐给她二人的感觉颇有些陌生,好像小姐陷入到一种消沉情绪里面无法自拔一样。 靠在车厢上叶婉茹轻轻阖眼,长舒了一口气,今夜的事情一重高过一重,接踵而至的所有事件让她感到身心疲乏,更似乎从踏进宫门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融入其中。 静谧的马车内只能听见炭炉里银丝炭静静燃烧的声音,车外是无声的落雪和车轮轧在路面薄雪上的咯吱、咯吱声,这种时刻不知为何,叶婉茹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好似广阔的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无所依靠、无所托付、无所倾诉,叶婉茹目光有些涣然,看着轻轻浮动的车帘怔怔出神。 看着这样的叶婉茹,碧玺眼中忧心忡忡,有些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虹玉,她们虽对大殿上的发生的事情听到了一些,但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小姐如此难过。 “小姐。”虹玉靠近后轻轻唤了一声,当她的手触碰到叶婉茹虽捧着手炉却仍旧冰凉的双手时,一阵心痛,眼中不由有些泪目。 她虽不知道小姐到底怎么了,可这捂不暖的手却让她一阵心悸,近大半年来,小姐的飞速成长变化她都看在眼中,可这也是她们最无能为力的,所能做的便是默默相伴。 叶婉茹听见声音后敛起心神,抬眼便对上两双布满担忧的眼,她握了握虹玉和碧玺的手,两双温热的手和在她掌心里温热的手炉散发的热度驱走了她心底那一点孤独冷意。 杞人忧天无所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都会好的!叶婉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随后满身的孤独感渐渐消散。 看见恢复过来的叶婉茹,虹玉和碧玺二人不由地舒了口气。 马车渐行渐缓,随后悠然停下,前方断断续续飘来几句轻语,叶婉茹掀开窗幔,看见外面熟悉的将军府府邸,心中了然,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大将军府。 她步下马车,这时叶洵夫妇已经在和任梦瑶告别,看见叶婉茹走过来,三人都颇有微讶。 “娘还以为你睡着了,就没舍得叫醒你。”任梦瑶走上前几步,摸了摸叶婉茹的面颊,触手温热,才放心些。 叶婉茹对着任梦瑶轻笑着摇头道:“想了一些事情,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已经快到子时了,过几日婉儿再来看您。” “好,你们也早些回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任梦瑶看了叶洵夫妇一眼,说完又抚了抚落在叶婉茹肩头的薄雪,便带着侍卫和侍女转身走向府内。 回去的路上叶婉茹坐进了叶洵夫妻的马车中,倚靠在佟安卉的肩头,三人一路无话。 又过了大约两刻钟,马车再一次停下,叶府已经到了,众人下了马车,叶婉茹扶着祖母叶张氏慢慢往回走,身后一众的侍女小厮们开始从马车上往下收拾东西。 太后娘娘的赏赐也被直接送进了佟安卉专门给叶婉茹的库房里,那里还放着皇后娘娘的赏赐。 走进了三门时,老夫人叶张氏拍了拍叶婉茹的手轻言道:“婉丫头,回去吧,送祖母到这里就可以了。”说着老夫人看了看候在一旁的叶洵夫妻。 她虽老了,但却没老糊涂,今夜发生的诸多事情想必这对父女还有很多话要谈。 “是,祖母,您慢些。”叶婉茹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 一旁伺候老夫人的婆子和侍女对着叶婉茹福了福身,便接过老夫人的手臂,扶着老夫人慢慢的向她自己的院子走去。 女子心性如男儿,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愿祖宗保佑我苦命的孙儿吧! 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老夫人叶张氏无声的叹息一声,清明的双眼望着前方挂着的大红灯笼,里面烛火随着夜风轻摇慢曳。 三人行至洵卉院,父女二人直接去了书房,佟安卉亲自端来热茶后便体贴的将空间留给父女二人。 “婉儿,今夜之事有何感想?”脱去大氅坐下后叶洵看着叶婉茹问了一声。 叶婉茹轻捧茶盏,缕缕氤氲的热气蒸腾在脸颊上,毛孔舒张带来的舒适感让她忍不住喟叹一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思绪后她开口道: “今夜陛下不住的轻咳,好似身体并未痊愈,然后他又在一再的掩饰他身体无碍的事情,女儿猜想可能是陛下已经知晓瑞王和玥王有所异动,沉不住气了,或是在警告诸位妄动的臣子,他还健在并且身体硬朗这一事实。” 叶洵听后赞赏的看了一眼叶婉茹,并不发表意见,只是轻啜了一口热茶道:“婉儿继续说。” “代表卓阳国的耶律兄长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席间并无人去耶律兄长那里敬酒以示亲近,应是各位殿下也好、臣子也罢,都不想引起陛下的猜忌。” 见叶洵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说话,叶婉茹心中便知,这是爹爹在考验她的洞察力和分析力,只好细细的回想大殿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略一思忖后叶婉茹接着道:“陛下给二殿下和兄长封王虽显出不偏不倚,都是论功行赏,但应该是知晓了瑞王的举动,如今所为不过是为了保持势力均衡,选择了放任的手段,从而坐山观虎斗,以选出最和帝心或是最合适的未来皇权执掌者。” “顾清临虽然现在已经或明或暗的站在瑞王的战线上,但当时瑞王并不曾开口为他求情,明哲保身也好完全相信顾清临有能力全身而退也罢,都表明顾言现在并未完全表态站在瑞王一侧。” “而顾清临的一番大袖之福气论看似深得陛下欢心,以此被钦点封官,女儿想,或许也是陛下为了安抚瑞王的一种手段,让一帮不明就里的人继续扶持瑞王,以为陛下他是属意瑞王的。” “那句话虽是提点新上任的大理寺主薄,实则话外之音更是在暗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但女儿想不明白的是玥王的封号。”说到这叶婉茹面上有一丝疑惑。 第一百七十一章 欲盖弥彰 叶洵看着面上带有一丝疑惑的叶婉茹,他眼里流露出的满意越来越大,想不到婉儿将大殿上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观察入微,并且所考虑的方向也都完全正确。 叶洵心中一边为有这样出色的女儿感到骄傲欣慰,另一边又感到深深的心疼,随后这些便有都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婉儿她已经深入其中,又如何能抽身而退呢? “婉儿所言不错,你能将个人的喜恶抛掷一旁而从最真切的角度去看待事情,为父心中大感欣慰,这样最好,如果对待某件事、某个人将个人的情感流入其中,那么对事情的判断便会出现偏颇。” “于我们所谋之大事而言,这些偏颇虽有时不足以致命,但却往往更容易让我们走入弯路,从而失去抢占先机的机会。” 看着叶婉茹面上眼里认真倾听的神情,叶洵欣慰一笑,继续道:“陛下今夜不住的低咳,偏偏又极力掩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但为父观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面色并未有异,可见陛下的身体比我们这些人想象中要好的多。” “如若不然,说句大不敬之言,以皇后娘娘对三殿下所寄予的厚望,若是陛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难道皇后娘娘不会事先透露一二吗?” “立储君之事,虽然皇后娘娘并不会过多干预其中,但以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敬重和这份久伴的深情而言,应当会征询一下皇后娘娘的意思。” 听这里叶婉茹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今夜她虽听得陛下不住的轻咳,但后来言语中的慷慨激昂又听不出久病之人内中空虚的无力感。 而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反应确实是被她所忽略了,若轩帝的圣体真有什么不适,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岂会坐视不理? 想到这,叶婉茹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懊恼之色,今夜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对文武百官的观察上,却忽略了所有女眷们的言行。 别看女眷们大多只在内宅间往来行走,但若平时京城之中有个风吹草动,往往传播最快的便是这些内宅女眷们。 “婉儿莫急,来日且长,为父为你点出这点子不足,不是希望看到你懊恼内疚,而是希望你越来越出色,毕竟我们所谋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家破人亡。”叶洵看着叶婉茹如此模样,便轻叹一声。 家破人亡,四个字,从叶洵的口中轻飘飘落下,却犹如一块千斤之石重重的压在叶婉茹心口之上,这种结局在她心底深处也偶有闪过,但种种原因使她不愿去想这最坏的一种结局。 更何况她心中一直都有一种心理,兄长虽然现在势微,但一定会是最后登顶之人,但她却下意识的忽略了这其中的种种艰难与变幻莫测。 现在这句话淡然的从叶洵口中划出,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叶婉茹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之色。 但这一丝惊惶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的娘亲和祖母,还有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小厮和侍女们,若真如此,那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叶洵看清叶婉茹眼中的惊惶,心下有些后悔,不该过早的点破此事,但现在婉儿手握金凤令又即将成为卓阳国义公主,想从整件事里全身而退已然不能。 也的确是他太过心急,婉儿最近的种种表现太让他刮目相看,但婉儿只是心性如男儿,却终归不是男儿,这份担子对婉儿来说到底是过于重了些。 “婉儿莫怕,为父在,整个叶家都在。”叶洵怜爱的摸了摸叶婉茹的头发,轻言温语的看着面露惶恐的女儿。 话语虽轻,听在叶婉茹的耳中却郑重无比。 她眼中带泪偏首对着叶洵粲然一笑。 是她想左了,爹爹只不过是将最坏的结局说了出来,她便如此惶恐,若是日后都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做事,那还谈什么调查大将军和恒毅之事?更不要谈艰险重重的大事了。 更何况爹爹会始终站在她的背后支持她,甚至整个叶家,乃至皇后娘娘和耶律兄长都会无声的在背后力挺于她,那她还有什么可怕呢? 为了整个叶家的生死存亡,她也绝不容许这件事发生! 从前她不参与政事,爹爹便是一位慈父,如今情况不同,爹爹便是一位良师益友。 叶婉茹定了定心神,起身对着叶洵福一福礼,“婉儿谢过父亲教诲。” 叶洵见叶婉茹自己想通,散去眼中的惊惶之色,心中大感欣慰,随后叶洵似是叹息了一声,继而道: “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为父虽不是大贤之人,但却不悔所做之事,若是为官者不作为,那大耀国数万万百姓又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 不待叶婉如作答,叶洵继续道:“陛下为二殿下和三殿下封王一事,应是对瑞王爷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这也表明陛下虽不理朝政,但对一些过大的动向却是了如指掌的。” “拉拢朝臣,建立自己在朝局中的地位,这便是犯了执掌者最大的忌讳,但陛下却对妄动的臣子和诸位殿下并无动作,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可见,陛下也不过是在借此事看看朝中的文武百官究竟谁是忠心之人,而又所忠于谁。” “顾清临此子虽是顽劣之辈,但满身的才华与精明的头脑却是不容小觑的,就今夜殿上的那般情形,换做他人,恐怕不会全身而退。” “但此子不但全身而退,还被陛下钦点封了大理寺主薄,官职虽小,但这份恩典却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此子若不能站在三殿下一侧,便是婉儿你的一大劲敌。” “虽说瑞王爷与此子因利益相牵连在一起,但今夜之事不足以让他们互生嫌隙,明哲保身和良禽择木而栖是两种互不矛盾的选择,瑞王爷懂,而以顾清临的聪慧怕是更懂其中的道理。” “顾言虽未明确表明站在瑞王爷的立场之上,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为父观顾言心中还是颇为重视这个顾清临的,更何况此子越出色,顾言所得的实惠也就越多。” “陛下敕封二殿下为玥王,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中规中矩的瑾王封号都会让三殿下封王的势头慢慢消弱,而覆在泥沙之下的真金总有放出光彩的一天。”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动了杀意 相比于叶府中父女二人宁静的氛围,顾府中的气氛就显得颇有些剑拔弩张,但这份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并不完全是因为顾清临。 顾从云因为从进皇宫的那一刻开始,心情便一直压抑着,他不停地抑制着对顾清临的怒气和他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愈加旺盛的嫉妒之心。 这一切耀眼夺目的荣耀本来都该是属于他——顾家嫡长子的,然而现在所有的视线都投到了这个放浪形骸的二弟身上,这让一向自诩为顾府接班人的他如何能安心? 有些微醉的顾从云冷眼看着洋洋得意的顾清临,想到爹爹那个失望的眼神,顾从云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个二弟如此的碍眼! 一个恶毒的念头一闪而逝,顾从云不禁被自己的这个可怕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三分。 顾从云面色有些泛白,怔楞的抬起头就对上顾言略带怒意的面容,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爹,二弟太过狂妄嚣张,长此以往下来,恐怕顾家将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顾清临看了一眼犹不自知的顾从云,整个宴会之后直回到顾府、到了老狐狸的书房里,顾从云都一直神情恍惚,想也知道是今夜他被轩帝钦点封官的事情对顾从云的打击太大了。 只是,仅仅是这样的话顾从云便如此消沉,如今不只答非所问,更是当面之言他的品行,他不得不在心中重新考量顾从云的地位了。 “呵呵!”坐在一旁摇头晃脑轻啜茶水的顾清临听后冷笑了一声。 顾从云来不及细看顾言面上眼中的神色,脖颈有些微僵硬的转过头,待看到邻座之人居然就是他口中狂妄嚣张的顾青临时,一张脸更是红红白白变幻了好一会儿。 蓦地,那个恶毒的想法在脑中闪过,顾从云额头之上更是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虽看不起这个二弟,怕他与自己争夺父亲的重视,却从没想过要他死啊! 顾从云晃了晃有些昏胀的头,不停地在心中暗忖,他今夜一定是喝多了酒。 “难道你二弟在你心中就是如此的不堪吗?”顾言凝着双眼,语气有些微冷,看着顾从云质问了一句。 顾从云听罢顾言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楞,他认为?从前爹不也是那样认为的吗? 想到这顾从云在心中哂笑一声,也只是从前了,怕从今夜起爹对二弟的重视绝不会低于他了。 “不不不,爹,二弟今夜在国宴上的表现非常出色,但这样的侥幸之心,孩儿认为是万万不该存有的,这背后付出的代价不单二弟背负不起,恐怕还要将整个顾家拖入泥潭之中。” 顾从云言语间情真意切,和着刚才额头的浅薄冷汗,好似真的在担心顾家的将来一样。 顾言听后冷眼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这个他颇为重视的长子,有心再提点几句,但今夜之事已经足够打击这个一直以来有几分傲气的长子,若是说重了又怕顾从云一时间再钻了牛角尖,从此一蹶不振,那就有违初衷了。 父子二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一番,最后顾从云做贼心虚的唯恐他爹发现他心中那点龌龊的念头,率先调开视线,有些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不再言语。 而顾言看长子有些真心悔悟的样子,以为他知晓他对他寄予的厚望,也低叹一声转开了视线。 眼前这对父子二人看似默契的眼神交汇,实则内心的真实想法恐怕大相径庭,顾清临心中一声冷笑,刚刚他可没错过顾从云眼中那未散去的一点杀意。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又在沙场上驰骋过,那阴冷的杀意他如何察觉不到? 只是从顾从云有些内疚不敢看他的眼神,便也知道这种想法也仅仅只是想过,但顾从云三句不离顾家荣耀,想要以此来逼顾言就范,说到底所谓的兄弟情还是敌不过权利动人心啊! 从前他只以为天家情浅,却想不到这高墙大院的府邸内也竟然如此,真是可悲啊! 但此后顾从云此人他却要小心防范了,现在只是有这种杀他的念头,日后他的所为将会更加引人注目,顾从云难免不会付诸于行动,更极有可能会痛下杀手除去他这块拦路石。 “清临,说说你今日在大殿上的言行意义为何?”顾言收回视线后问了一遍顾清临。 顾清临撇了撇嘴角,挑起一边眉毛,笑着斜眼睨了一眼不发一语的顾从云,这个问题是刚刚顾言老狐狸考究顾从云的。 却不想顾从云答非所问,现在问题又转到了正主身上。 “爹,今日孩儿所为并非肆意妄言,但也是无心之举,整个大殿之上,诸多的皇子皇女们无一人上前为陛下献上贺词。” “耶律王子与叶家之女的事情,本在私下里兄妹相称那只是他二人的私事,但经过卓阳国国王的承认,便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虽然心底不愿他朝堂之上的权臣与外邦位高权重的王子有过密的往来,但又不能出言相阻。” “陛下避开耶律王子和叶婉茹的问题,将话头牵扯到孩儿身上时,想要掠过众多皇子在陛下那里拔得头筹的想法就在孩儿心中闪现。” 看着顾言父子认真倾听的神情,顾清临停顿了一下轻抿温茶,润了润喉咙后继续道: “而先前又有岚湘郡主的不分场合,在国宴大殿上出言侮辱权臣之女,当着外邦各国使者的面前,这无疑丢了咱们大耀国的脸面。” “两项相加,陛下那时心中的怒气恐怕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地步,孩儿的大笑一是确实被岚湘郡主的蠢笨逗得实在忍不住笑意,二是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孩儿身上也能缓解大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么说你倒是大公无私,想以身试法了?”顾言对上一副浑不在意的顾清临,眼中有些怒意升起。 “不,孩儿不过是想凭着这股真诚的儒慕敬仰之意缓解陛下心中的怒气,所言福气之说,和摸陛下龙袖之举,都是为了陛下更能看清孩儿这一份简单真诚的心意。” “陛下不仅仅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更是一位多子多女的父皇,然而因为他的身份,使得这份简单的儒慕景仰变得难如蜀道。” “孩儿此举虽想在陛下面前得脸,以此加重孩儿在瑞王爷那里的分量,瑞王势大,若想有所作为,孩儿在瑞王爷那里必须要做到最为看重,而不是相对看重,但陛下封官一事却是出乎孩儿意料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冒雪来访 顾言听完后有片刻的沉默,不住的在心中点头,二子清临不禁有几分胆色,现在也颇有些崭露头角,但小聪小慧终究难以成就大事,不过此子肖他,这份破釜沉舟的气势岂是一般人等可有? 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这种事情却是不能再发生了,想想他当时的惊吓和紧张,本来都要宁可放弃官职也要保他一命了,幸好。 顾言收起眼中的满意之色,冷下脸来,语气也带了几分严肃道:“此法太过于冒险,想要加重你在瑞王爷那里的份量方法有很多,但这个举动太过于孤注一掷,今夜你能全身而退已实属是万幸。” “这种事情为父不希望在看到第二次,为父的年纪大了,受不得如此惊吓。”顾言看顾清临不甚在意却也有几分后怕的样子,不由放缓了语气。 “是,爹,孩儿知道了。”顾清临垂头丧脑的低低应了一声。 顾言又看了一眼在那兀自出神的长子从云,他有些语重心长地对着这兄弟二人叮嘱道: “从风还小,日后顾家的担子恐怕就要落在你们兄弟二人的身上了,你们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样才可将我顾家荣耀延续下去。” 顾从云和顾清临听到这里,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 顾清临的眼中带着点戏谑之色,看的顾从云头皮有些发麻,勉强一笑后转过头去不再看顾清临。 “如今你们都已有了官职在身,便做好你们的分内事物,又有为父在朝中的人脉,日后想要加官进爵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言又鼓励了二人两句,随后看了一眼哈欠连天的顾清临,遂摆摆手和蔼道:“天色不早了,你二人又饮了不少的酒,今夜就谈到这吧,日后有什么事咱们再商议。” “是,爹。” 顾从云和顾清临齐齐起身躬身颔首后退了出去。 兄弟二人一路无言的走出慎言院,顾从云始终快过顾清临两步,顾清临吹着口哨慢慢悠悠的走在顾从云身后。 他看着顾从云推开上前搀扶的小厮,在那脚步颇有些蹒跚但仍旧挺直着脊背,维持着顾家长子一个兄弟们的大哥该有的体面,好似不想被顾清临看轻一般。 顾清临为顾从云的这幅摸样摇头失笑,口中的口哨声吹得更加肆意响亮。 今夜他靠近轩帝身边,并未闻到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丹药香味,他更加肯定了轩帝身体无疾这件事。 身体无疾,却又要装出一副有病而又强撑的模样,还对朝中的局势甚为关心,有谋而不露,则必有大谋。看来轩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这棋局中的棋子不外乎诸位皇子和文武大臣,想到这顾清临心中嗤笑一声,那么便开始博弈吧,看看究竟鹿死谁手!毕竟,一些人也认为自己是布棋者呢! 耶律王子能通过卓阳国国王的同意册封婉儿为义公主一事,日后婉儿在金陵城内行起事来将有许多便捷之处,但伴随着这份荣耀而来的还有更加莫测的凶险。 顾清临叹息一声…… 与此同时回到瑞王府中的闵柏涵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留在书房之中,偌大的书房内只有他一人,他背着双手,眉头紧锁,来来回回的踱步。 好像再为什么事忧愁一样,又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已入丑时,除夕夜的喧嚣热闹到了此刻都已经沉寂下来,只有燃着红烛的大红灯笼不知疲倦的在夜风里微微晃动。 整个王府宅院内万籁俱寂,几队腰间佩剑的巡逻士兵,在围着王府高大的院墙内行走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清晰入耳。 “笃笃——笃笃笃—!” 一阵声音极低的叩门声响起。 寂静的夜被这两短三长的的敲门声打破,带兵巡逻的小魏抖了抖冻得发红的耳朵,挥了一下竖起的手臂,其余十一名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继续巡逻。 小魏快步绕过小径,来到王府后门,也不出声问来人是谁,只是同样的在木门里侧敲了两短三长,待听到门后传来的三长两短回应时,便撤下门上的铜锁,将外面的人请了进来。 六位身材各异却都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看不清面目的人鱼贯迈进王府内,躬身颔首站在一侧的小魏待几人走进内后,将半个身子探出角门,明亮的双眼谨慎的扫视了王府后门的巷道里,没发现异常后小魏将角门重新落锁。 落上锁后,小魏从另一侧的小径绕过,不多时便出现在书房外,小魏敲了敲门禀报道:“王爷,几位大人到了。” “好,你先退下吧,带人守好书房外。”正在踱步的闵柏涵听见禀报声停下脚步,吩咐了一句。 “是,王爷。”得到命令的小魏应承下来,看了看通向书房的这条路,而后伸手将宫灯里几盏发暗的灯罩一一拿下,拨动灯捻,待火舌窜高恢复明亮后,他才将灯罩扣好。 随即他一闪身,越到庭院里的一颗树上,黑黢黢的树上,隐约有几道人影藏在其中,大树仅仅只是晃动了两下,便又归于平静。 屋内的闵柏涵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焦急,但慢慢踱着的步伐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好在他听到了此时书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闵柏涵整了整衣摆,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推开了两扇紧闭的门扉。 这时,六道浑身漆黑的身影映入到闵柏涵的眼帘中,他默了一默,随后微微颔首道:“劳烦诸位大人深夜冒雪前来,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王爷多虑了,今夜之事若不议上一议,老夫怕也是不得安眠。”一头发黑白参半的老者对着闵柏涵拱了拱手。 六人进到书房内,脱下落了一层积雪的黑色斗篷,便随着闵柏衍进到书房内间,这其中刚刚说话的人正是顾清临口中的达哥。 屋内并没有留下侍女们侍奉,待六人纷纷落座后,闵柏涵亲自执起茶壶一一为众人添了一盏热茶后,才坐下。 “诸位大人,今夜父皇的那句话怕是在提点本王,如今老二老三相继封王,怕是本王已经失去了这引以为傲的王爷身份。”闵柏涵开门见山,也没有了寒暄之意。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拘小节 听罢闵柏涵的话,这六人脸上的表情皆是变了一变,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几人回到府中后本就都颇有些坐立难安,又恰巧收到王爷邀请,这才有这番深夜来访。 “王爷此言不错,但可不仅仅只是提点王爷,更是提点大殿上的我们每一个人,陛下之意是让我们清楚的认识到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达哥眉头微拧,说话的时候眉毛里一两根长长的眉毛跟着抖动。 “张大人此言甚对,陛下虽龙体欠安,但此番情景也充分表明陛下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并未置之不理,若如不然也不会在今夜就给二殿下和三殿下封王。” 一四十多岁身材稍矮,皮肤黝黑的男人同样语带忧心。 “我等这样做虽是犯了陛下的大忌讳,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大耀国的荣耀辉煌?王爷贤德,更是智勇双全之人,怕是诸位殿下中没有比王爷更适合这个位子的了。” 一身体微胖之人满面严肃,但话语中不难听出恭维之意。 “日后我等应避避风头,陛下已然知晓王爷和玥王爷今日的举措,若是王爷再迎风而上,难免不会失了帝心。” 这时一位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坐在那里挺直着脊背的男子,眉心微蹙,眼神扫了一眼众人,而后道:“末将今夜观陛下虽看上去并无大碍,但止不住的低咳声,倒颇有些外强中干之意。” 张信达听到这话,捻着胡须的手动作微顿了一下,眼神略微转动,随后沉声道:“陛下怕是在用障眼法,若真是陛下龙体欠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岂会无动于衷?” “再者说王爷的母妃炜妃娘娘本就在后宫之中,若真有什么事情,炜妃娘娘也不会不知晓一二。” 张信达说着看了一眼坐在那有些沉思的闵柏涵,张信达更是对着皇宫的方向高拱手。 “张大人此话并不无道理,但有没有可能是陛下对身边之人将此事隐瞒下来了呢?末将是习武之人,一个人身体康泰与否,光凭着声音还是能听得出几分来的。” 这身材高大之人对张信达的观点颇为不赞同。 “倘若陛下身体真的有所不适,但陛下为什么要将此事隐瞒,这样做于朝堂之上怕是只有害而无益呀!”说话的人正是黝黑面色的男人。 他看了看闵柏涵的神色并无不悦,继而道:“下官说句大不敬之话,倘若陛下真有什么顽疾,而储君却一直未立,等到那时怕才是真正的一片混乱,朝堂上怕是要三足鼎立,或甚者会有更多的党争派系出现,只怕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人的皇位不是踏着鲜血铸就而成,更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身材高大的武将一挥衣袖,颇有些豪气云干的气势。 听到这里一直抿唇未语的闵柏涵眼神动了动。 而张信达听到这话时瞳仁深眯了一下,手指又一下一下的捻在下颌指长的花白胡须上,神情若有所思。 “虽说一将功成万古枯,但若是能避免流血牺牲便能登顶于龙座之上、又不落下杀弟的残暴名声,何乐而不为呢?本官认为,这才是下下之策。” 微胖的中年男子对着闵柏涵拱了拱手,眼神略带讥讽的看了一眼那位身材高大的武将,好似在说武夫一个,空有蛮力,有无智谋一样。 “嘎嘣!”一声脆响,身形高大的青年瞪着一双微有怒意的虎目,紧攥的拳头发出一声骨节的脆响。 微胖的中年男子听到这声脆响脖颈发凉,却仍是梗直了脖子看着高大青年,但身上的气势已远不如方才那样,看样子像是怕了青年一样。 不发一语的闵柏涵看了一眼二人,沉了沉心中的怒气,开口轻斥道:“不要吵了,今夜本王找你们来是商议对策,而不是在我王府中让你们一较高下的。” 听出闵柏涵语气中的些微不悦,这二人对视一眼,便各自转开头不看对方。 方才喋喋不休的书房内出现了一阵静谧。 这时一直有所思的张信达开口道:“想当年当今陛下为筹谋到太子之位,可是颇费了一番力气,这也使得现在并无年长的王爷存于世间。” 这话一出,闵柏涵眼中一愣,目光看向说话的张信达。 不只闵柏涵,就连那五人也都静默下来,微胖男子微张了张嘴,而后又闭紧了嘴一语不发。 这话里的含义就太深了,闵柏涵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当年他还太小,对诸多事情并没有印象,近几年他也暗中调查过,但当年的知情人都是三缄其口。 更可况父皇上马能上阵杀敌、下马能治国安邦,在他心中父皇的身影是高大伟岸的,他也不容弑父弑兄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父皇。 只是现在乍一听到有人将旧事重提,闵柏涵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一丝悲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夹在其中。 他从小便知道天家兄弟情浅,毕竟那个至尊之位太过耀眼夺目,天下的最大执掌者,谁人能不心动呢? 只是他一直以为的父子情深,父皇对他也是宠爱的这一认知,在今夜彻底被无情的推翻。 父皇今夜在国宴大殿之上给老二和老三同时封王,又何尝不是将他这个独一无二的王爷抬手推进了泥潭之中呢? 他所有的沾沾自喜,在今夜都被那两道敕封的口谕打落在地。 欣喜之意便是他大多时只是在暗地里下绊子给这些皇弟们,他不想将来坐上皇位后还要被人唾弃是一个狠心狠情的刽子手。 然而这一刻他才清楚的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你踏上至尊之位,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又有谁人敢再议论你是如何得来至尊之位的呢?又何必去在乎呢? “为官的人年纪越大,对手中的权利掌控和对身边人心的掌控欲就更加旺盛,本官亦如此,更何况陛下呢?陛下从这条路走过,自然会对现在的王爷和诸位皇子多加防范。” “想来怕是陛下龙体真的欠安,而却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因为整个后宫与朝堂之上,怕是没有陛下完全信任之人。” 张信达眼神锐利,一一扫过几人,而后落在闵柏涵身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择木而栖 “陛下对所有人都起了防备之心,是唯恐有一日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张信达的声音不自觉的压低了不少,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事情其中代表何意,在场几人都是心知肚明,不外乎谋朝篡位、弑父杀弟,但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却不能轻易从口中说出来。 张信达说完便不再开口,其余五人听后也都静默起来,只是不断将眼神瞟向闵柏涵。 近半年之久,陛下一直未上朝,然而到现在身体仍旧未能健朗,倒显得一日不如一日,有些事情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也免得将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陛下的久不作为和如今朝中的局势,他们当然要为自己和整个家族的荣耀早作打算,而瑞王爷势头渐起,又恰恰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是以,瑞王爷闵柏涵才是最佳人选。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现在选择了瑞王爷,那么他们的职责便是为瑞王爷出谋划策,但事情的决定与否,最终的选择权还是掌握在瑞王爷手中。 闵柏涵双眼微眯,有些出神的看着脚下面前这块大红的祥云纹地衣,渐渐的,这地衣的纹饰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只有天子才可使用的、绣着金龙样脚踏祥云纹的图案。 此时他不必抬头也知晓这几位大人在等他的决策,张信达的话语犹如一阵微风拂过,虽然留不下丝毫痕迹,但在他心头荡起的涟漪却是真是存在的。 “张大人休要再提此事,即使父皇对本王起了疑心,但本王绝不会做那种人人唾弃的卑鄙小人!”闵柏涵略一思忖,便声音冷凝的看着张信达。 闵柏涵眼中泛起的寒意让张信达心中一颤,但他也自知这番话已经对王爷起了作用,若不然王爷早就该在他说出口的同时便出口否决于他,而不是现在。 瑞王爷虽有几分手段,不过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张信达心中明朗,但面上丝毫不显,他站起身来对着闵柏涵长身揖礼道:“王爷请放心,是下官失语了。” “张大人请起,本王知道你是为了本王好,虽说这件事不可行,但老二和老三那里却必定要更加防范了,今夜老二敕封的玥王封号,怕是过几日玥王府邸的门槛将要被踏平了。” 闵柏涵站起身来,双手扶起张信达,眼中散去刚才的寒意,渐渐浮上的却是一丝嘲讽之意。 “玥王封号虽过于耀眼,但今夜最耀眼的怕是叶洵之女即将成为卓阳国义公主之事、和顾大人二子清临被钦点官职一事,有这两者相比较,玥王封号的光芒已被掩盖了几分。” “玥王爷这一段时日也再不断的动作,但朝中百官仍旧是在暗中观望着居多,所招揽之人无非是一些新起之人,在朝堂之上要人脉没人脉,要权利没权利,依下官之见,玥王爷并不足为惧。” 微胖之人说完这些话后,微微有些粗喘,好似累到了一般。 他的喘气声,迎来了高大青年似笑非笑的一眼。 “如此说来以叶洵之女与瑾王爷的交情,这背后的种种势力怕到最后得利的都将是瑾王爷,叶洵这个老顽固拒绝王爷的好意,怕也是早就暗中投靠到了瑾王爷麾下。” 坐在末席的一身形纤瘦的羸弱青年,压低着喉咙轻咳一阵后缓缓道。 “从前觉得瑾王爷怕是最不具威胁的,现在倒是看出来他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在暗中发力,却不想今夜耶律德尔不忍叶洵之女受到屈辱,竟将此事公诸于世。” “看来瑾王爷的如意算盘已经被耶律德尔打乱了。” 张信达笑眯眯的捻了捻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随后他略带讽刺道:“想不到叶洵为官多年,一直都是忠耿之人,现在竟然也临阵倒戈,还不是早早的为自己做了打算,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若瑾王爷背后单单只是叶大人一人也并不畏惧,他虽为官多年,但过于耿直的性子让他也得罪了不少人,更何况叶洵之女虽然即将成为卓阳国义公主,但一个小女子的喜恶还不足以影响到卓阳国国王的选择与判断。” “国与国之间的互惠互利岂是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了的?” 张信达谈及叶婉茹时,言语中不由的带了几分轻视之意。 “哈哈,末将同意张大人的看法,末将观那耶律德尔颇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只是不知这义公主最后会不会还是落入到了卓阳国啊!” 高大的青年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容。 几分听后微微一顿,随后眼神转了转,都纷纷明白青年话中的意思,怕只是叶婉茹与耶律德尔间并不只是简单的兄妹情。 随后这几人也都跟着猥琐的笑了几声,倒是闵柏涵眼神微顿,他记得顾清临对叶大人之女叶婉茹颇有几分好感,但他也没有开口制止之人的放肆笑声。 只有微胖之人暗自摇摇头…… 与瑞王府的深夜密谈相比较而言,新敕封的玥王府邸就要安静的多。 燃着两盏幽幽宫灯的书房内,玥王闵柏淳正穿了一身碧蓝色里衣靠在太师椅里,一手握着兵书,一手里握着一把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紫砂壶不时啜饮一口。 “咚!——咚!咚!咚!咚!” 王府宅院内巡逻报时的更夫敲响了铜锣。 不知不觉,已到了五更天。 闵柏淳听到外面的锣声,又看了两页后才缓缓抬头,合上手中的书,扭动了两下有些发酸的脖颈,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时书房外的门被敲响,闵柏淳放下捏着眉心的手,声音里略有疲累道:“进。” 吱呀一声门响,紧随而来的还有外面风雪带来的寒凉之气,一袭暗色衣衫的人站在距离闵柏淳六尺多远的地方站定。 “王爷,属下已经将书信分别送往各府,丑时左右分别有几位大人去往瑞王府,至今尚未出府。”来人简短的禀报了两句。 “哦?这种时候这位好皇兄竟也不知避避风头,这贪功冒进的性格怎么越发不知收敛了呢?”闵柏淳似有疑惑的讽笑一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斩草除根 暗色衣衫的人听后也并不答话,又没有得到闵柏淳让他下去的命令声,仍旧只是微微躬身颔首的站在那里。 闵柏淳讽笑一声后继续道:“王兄因为我和老三封王的事情而有些坐不住了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未免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说罢闵柏淳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只穿着一身里衣的闵柏淳在站在窗下,外面的寒风裹着飞雪吹了进来,吹落到闵柏淳的身上、脸上。 他好像感觉不到这股寒冷一般,屋内的氤氲热气缭绕到窗外,闵柏淳伸出手掌,接住了几片雪花,仅仅只是一瞬间,寒雪便融化在他掌心。 闵柏淳看着窗外的飞雪意味不明的哂笑一句:“瑞雪兆丰年啊,不过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垂下的手臂,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无声的落在他脚下的地衣上。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明朗,闵柏淳打了个哈欠,随后走向书房里间的软榻前。 他翻身上了软榻后,抓起一旁的薄毯盖在身上,闵柏淳声音有些含混的吩咐道:“窗子关上,你也退下吧。” 暗色短衫的人听后对着软榻的方向微微一躬身,脚下无声的移动到窗前,轻手轻脚的关好窗户后,又往炭炉里加了几块木炭,便又无声的退出。 躺在榻上的闵柏淳双眼微阖,听见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才放松微拧的眉心,没过多久便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 而此时的一间暗室中,仍旧燃着数排明晃晃的烛火,烛台下一堆流淌下来的珠泪凝成一片似流水般的波纹,看样子已经这烛火似是已经燃了许久。 纯金的龙椅在烛火下依旧散发着威严的金芒。 在那一整幅山水画前站着两名长身玉立之人,一人身着锦衣华服,另一人身穿蓝灰色布袍,微微偏头间,浅灰色瞳仁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琉璃般的色彩。 但此时这双眼里却带着些微冷意。 “主人,根据探子回报,数位大人纷纷前去瑞王府中,而玥王虽未有人前去府中拜访,但却有侍卫潜到几位大人府中送了书信。”灰眸人低沉着声音道。 “看来这两位都颇有些着急啊,相比较倒是玥王更能沉得住气些,不过瑞王着急也不意外,毕竟今夜轩帝不住的低咳确实会令某些人心忧啊!”锦衣人语中带着一丝讽刺。 “主人,如今三位皇子皆封为王爷,若只论封号上三人可谓是不相上下,若就个人势力而言,恐怕还是瑞王势大。” “玥王虽说所笼络之人近一两年里新启用的人居多,另有李丞相虽对几位殿下的态度暧昧不明,可他的得意门生早已悄悄投到玥王麾下。”灰眸之人微微抱拳颔首。 灰眸人继续分析道:“这些新锐看似不起眼,但却恰好是这朝堂之上的新鲜血液,虽不像为官已久之人那样老奸巨猾处事圆滑,但他们身上却有着一帮老家伙们所没有的那股子冲劲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只怕这二人的势力还是旗鼓相当的。” 锦衣人听后嗤笑一声道:“军师如此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来,此人倒是颇为有趣。” “哦?能让主人称之为有趣之人,属下倒是十分感兴趣了。”灰眸人眼中闪过兴味,微微躬身侧耳倾听着。 “顾言二子顾清临,此人可是出了名的京中纨绔子弟,向来是位玩世不恭之人,行事风格也颇为诡谲难辨。”锦衣人声音淡淡,又带着一丝鄙夷之意。 “此人能得主人如此评价,看来绝对不容小觑。”灰眸人后半句话说的也略带了几分嘲讽。 “顾清临此人虽说仅凭着今日的阿谀奉承谋求到官职一事不怎么光彩,但别忘了他手中还掌有一条商道,只怕此人怕是要摆脱纨绔之名成为这金陵城中崛起的新贵了。” “何况此人最近与瑞王往来颇为密切,其父顾言归到瑞王一派也不过是指日可待,虽然明面上看瑞王与玥王势力相当,但实则瑞王还是压过玥王些许。”锦衣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主人说的不错,以顾言八面玲珑的为人,想必在朝堂内外必定也有多方势力,但属下有一个观点与主人有异。”灰眸人说完看了一眼锦衣人。 锦衣人听后轻缓转头带笑道:“哦?是吗?说来听听。” “顾言虽说门下势力颇多,但押宝事大岂是顾言一人能左右得了的?就像那顾言的干弟弟冯乙未那样四处逢迎的人恐怕大有人在。” “如今二皇子被敕封为玥王,想必冲着这万中无一的尊贵封号将有大批人员投入到玥王旗下。”灰眸人嘴边带着一抹冷笑。 锦衣人听后嘴里哼笑了一声,开口道:“旗鼓相当斗起来才更有意思不是吗?只是现在恐怕默默无声的瑾王才是势力最大的一方。” “虽然瑾王有卓阳国耶律德尔这个强有力的外援,可朝中势弱,怕也只有叶洵那个老顽固爱屋及乌的投靠于他,更何况耶律德尔不可能常驻京中,只怕那时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灰眸人眼神淡淡,言谈间并不把瑾王闵柏衍放在眼中。 “军师,你说这叶洵之女是不是一个祸患?上次未能得手,以为她应该收敛一些,却不想不到反而越挫越勇了呢!” 锦衣华服之人也不回身,只是用手在山水画上顺着山川河流轻轻的描绘着。 “上次的确是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灰眸人语中带着点喟叹之意,但却不难听出这话其中的森冷杀意。 “虽说叶洵之女叶婉茹即将成为卓阳国前无仅有的义公主,但封号再过高贵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手无实权的一位,并不能给瑾王带来过多的势力相助。” “恐怕还会变成京中贵女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之人。” 说到这里灰眸人语中的冷意转暖,带上了些许讥笑。 锦衣人听后眼中滑过一道了然,而后笑道:“军师果然聪慧过人,往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面。” “主人,您过誉了。”灰眸人含蓄一笑,微微颔首以示谦卑。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寒风落雪 “叶婉茹本就为权臣之女,现在多了这一重身份,怕是在京中的处境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这些官员立场不一,又有谁会让自家女儿与敌对之人的女儿有过多的亲密往来呢?” “若是这种时候他们再不知道避嫌,恐怕就要惹得他人猜测,倒时弄的鸡飞蛋打岂不要大呼悲哉!” 锦衣人说完哈哈大笑一声,好似已经看到了那些官员们被遗弃的嘴脸,但笑过一声后,肆意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他阴测测道: “虽无实权,但仅凭义公主之名怕是会从卓阳国为瑾王带来想不到的上好资源,更何况凭瑾王与叶婉茹的关系,此时恐怕瑾王已经和耶律德尔达成了某种协定,若不除去此人,真是我心难安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事不过三,这个叶婉茹可是一再的挑战了我的忍耐力啊!” 锦衣人双眼微眯,虽是笑着的语气,但是笑意不达眼底,眼中泛起的森森冷意让这间温暖明亮的暗室中好像都凉了不少。 灰眸人看着这样的锦衣人,虽是知晓主人的性格狠辣,但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呢!随后灰眸人嘴角微扬,同样的一抹冷笑挂在脸上。 而此时宿在皇宫里幼年宫殿中的闵柏衍也未能入睡,他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透过大开的窗子飘进屋里,落在他的身上。 今夜的桩桩件件都让人出乎意料,父皇此时才为他和二皇兄封王,当着文武官员和外邦使者的面前,虽说这份荣耀不易得。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里根本没有一点喜悦之情,父皇的做法实属让人寒心。 若真的是因为赈灾有功因此敕封王爷,也早该在他从灾地归来回京进宫述职时,便将这份荣耀赏赐下来,而不该等到现在。 当初大皇兄被封为瑞王时,他心中不是没有埋怨过,不是没有过不甘愿,都是同样的少年皇子,他闵柏衍自认能力不输任何人。 却偏偏父皇被荣妃吹了枕头风,将这份荣耀落在了大皇兄身上。 他虽对大皇兄毫无偏见,但自从恒毅和大将军出事后,他渐渐的对两位兄长稍稍疏远了些,每每想到这些人有可能是背后的刽子手,他便不能强颜欢笑着同他们虚与委蛇的扮演兄弟情深。 且于政事上大皇兄毫无建树,就连赈灾也不过是一番寻欢作乐,更枉论之前还有闯了妻妹闺房的丑闻,当时更是成为了百官们闲暇时的谈资。 若不是婉茹妹妹在一旁加以劝慰于他,虽不至于让他抑郁成疾,恐怕他一段时间内也会消沉下去。 少年之人若是没有了这份意气风发的光彩又和垂垂老矣的叟者有何异? 一位皇子和一位王爷,孰轻孰重,旁人心中自是知晓。 他虽然不看重王爷的名分,却十分想得到王爷该有的权力,有了这份权力,他调查起来才不会束手束脚,事出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之久,却仍旧毫无进展。 每当午夜梦回时,他总是恍惚间好像能看见恒毅带血的脸,每到那时他总会忍不住想恒毅会不会是在无声的质问他。 这些事情他从没有对人讲过,包括最亲密的母妃和婉茹妹妹,许是今夜饮多了酒,心神松弛,这些事情便齐齐涌上心间。 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渴望那份滔天的权势,只有掌握了权势,才能唯心所欲、才能查明事情真相、才能保护自己想要护住的人,并且还大耀国黎民百姓一个衣食无忧的盛世。 想到今夜国宴上父皇止不住的低咳,闵柏衍眼中闪过担忧,但几日前曾去父皇寝宫外想要侍疾却被拦回来这件事却又在他眼前闪过。 罢了!闵柏衍双眼出神看着窗外的落雪,无奈的叹息一声。 从前英勇神武的父皇不在了,如今在的只是一个昏聩无道且戒心极强之人。 静静的矗立在窗下的闵柏衍如同一棵苍翠的青松,任由寒风落雪的无情洗礼。 岚湘郡主大殿之上口出狂言、大放厥词侮辱婉茹妹妹被父皇禁足一月,也算是对婉儿、对叶大人与卓阳国有个交代,只是这惩罚在他看来有些过于轻了。 闻语兰被姑母骄纵惯了,说话行事太过狂妄张扬,说的好听是性格直爽,说的难听点还不就是没脑子,想到这闵柏衍眼中闪过冷意,倒是小看了那个温素心。 温素心在祖母殿中的言行他已有耳闻,如此可见温素心并不像表面那样文静娴雅,反倒是心机深沉。 如今婉茹妹妹即将成为卓阳国义公主一事,他心中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婉茹妹妹有了卓阳国义公主的身份加持,日后想要找婉茹妹妹晦气的闻语兰亦会收敛几分。 忧的却是有了这重身份,怕是上次刺杀不成的暗中黑手怕是要再动杀机,如今婉茹妹妹声名渐起,又素来与他交好,肯定对某些势力造成了威胁。 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难防,如何才能护得婉茹妹妹无忧呢? 他突然想起婉茹妹妹当时听见耶律王子将册封为义公主一事公诸于大殿时,她惊讶的神情,想来此事事先婉茹妹妹并不知晓,这会不会是耶律王子的个人决定? 以此表明婉茹妹妹对卓阳国的重要性,一是在警告暗中之人,让他们不敢妄动,以此来保护婉儿;二是不动声色的羞辱了语兰表妹,让她知难而退。 不过若不是语兰表妹在大殿上闹了这么一出,此事大概也不能成,但一想到其中的利与弊,闵柏衍心中对闻语兰的恼怒又加了三分。 此时的叶府书房中叶家父女二人恰好也谈及此事。 “婉儿,耶律王子之于你似兄长、似挚友,但更是贵人啊!”叶洵面目含忧的叹了一声。 叶婉茹眉眼间闪过暖意,轻声道: “爹爹说的不错,今夜若不是耶律兄长站出来替女儿解围,以女儿的身份在国宴大殿之上与岚湘郡主唇枪舌剑便是以下犯上,更会落得个牙尖嘴利,和清誉不佳的名声,女儿虽不在意这个,但却不能让爹爹和家族蒙了羞。” “婉儿错想,你以为爹爹还会在乎这些虚名吗?”叶洵摇头满不在意的笑了一声,眼神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叶婉茹,而后问道:“依婉儿之见,此事是耶律王子临时决定还是与卓阳国国王商议过的?” “耶律兄长行事谨慎且有章法,兄长虽对婉儿亲若兄妹、照顾有加,但册封义公主一事事关重大,婉儿以为应当是与卓阳国国王商议过的。” 略思忖了一会儿后叶婉茹方缓缓开口。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民风开放 叶洵听后心中甚是欣慰,婉儿虽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但气度却越发的沉稳起来,遇事不急不躁,还能冷静做出详密的分析。 叶洵不由赞了一声:“婉儿当真是越发的出众且心性更加坚定了,这猜测与为父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随后叶洵道:“且耶律王子虽然对你照顾有加,但对为父乃至叶府的家眷们都甚为冷淡,这其中是何意你可知?” “女儿知晓,耶律兄长是不想让轩帝和诸位殿下忌惮父亲,义公主之事也仅仅是与女儿有关,而和整个叶家无关。”叶婉茹柔柔的声音里带着暖意。 “虽说此法不甚奏效,但难得的是耶律王子的心细如发,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连这一点都考虑进去了,说到底耶律王子也是为了婉儿好。”叶洵语带赞赏,浑不在意是否会被陛下猜忌。 叶婉茹本有些担心父亲会不会不悦,但观父亲面色如常,仍旧一副豁达疏朗的样子,甚至眼中还带着对耶律兄长的赞叹之意,心下不由松了松。 册封义公主事大,按礼说应当与爹娘和祖母商议过,才会宣布出来的,但今夜事出有因,耶律兄长又是维护于她,她心中不会存有芥蒂,她只是怕性格有些古板的爹爹会心中不喜。 叶洵挑了挑眉看着等下舒了口气的女儿,不由笑道:“怎么,婉儿是怕爹爹会在心中怪罪耶律王子不顾礼数吗?” 叶婉茹听后霎时俏脸绯红,有一种心思被爹爹看穿的错觉,随后干咳了一声嗫嗫道:“爹爹,婉儿只是有些担心。” “爹为官多年,向来清明,这古板的性子自是为了应付那些朝中的老狐狸,可爹爹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你与耶律王子君子之交,爹爹什么时候管过?”叶洵看了一眼羞赧的叶婉茹,语气有些无奈道。 “爹……”叶婉茹有些羞恼的叫了一声叶洵,便偏开头去。 心想自己还是太嫩了,在爹爹面前这些心思都不够看的,那她日后要更加懂得收敛心绪,不若以后打交道的都是老奸巨猾之人,被看穿了心思还要如何行事? “说到担忧,爹确实是有忧心之处,既然卓阳国国王已经承认此事,那么日后爹爹与你和耶律王子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这不是疏远与否就能取决的,爹官至兵部尚书,而卓阳国实力与我大耀国相当,这种猜忌会一直存在。” 说完叶洵拍了拍面色有些肃然的叶婉茹,示意她稍安勿躁,继而道:“你又与瑾王爷交好,是以,无论爹是否在暗中支持瑾王爷,在旁人眼中,我们叶家、瑾王爷和卓阳国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且日后,无论是爹、还是瑾王爷、或是婉儿你行事将会更加的艰难,婉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出行时的安全问题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叶洵看向叶婉茹的目光深邃悠长。 叶婉茹眼中动容,无论什么时候爹爹首先考虑的都是她的安危,爹爹少年得志,虽为官多年,难能可贵始终保持着一颗赤诚之心,即使爹爹明知轩帝已经对叶家起了猜忌之心,却仍旧听不到从父亲口中说出的半点怨言。 叶婉茹心中不由对叶洵的敬佩和儒慕之情更深了,她连连点头道:“爹爹放心,女儿身边不只有怀瑾、怀瑜两兄弟,更有兄长的鹰羽卫和耶律兄长暗中派的侍卫保护,您常在外行走,更要当心才是。” “爹不过是不懂钻营的老古板,谁能对我下手?”叶洵摆摆手浑不在意的自嘲一声,随后看了看外面渐渐明朗的天色道:“婉儿回去歇息吧,多睡会,今儿不用去你祖母那里请安了。” 接连忙碌了几日,今儿又在宫中谨慎的应对了大半日,回到府中后父女二人又接连谈论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叶洵面上已经露出了几分疲色。 叶婉茹站起身来,福了福礼道:“爹爹也早些回去歇息,这会儿恐怕娘也没睡呢。” 叶洵捏了捏眉心,眼中溢出一抹温情的神色,同样站起身来道:“好,爹不回去,你娘也不会放心。” 叶婉茹笑着取过她和爹爹二人的大氅,父女二人一起走出书房,侧房里候着的侍女小厮迎了上来。 叶婉茹看着走在身前挺拔的身影抿唇一笑,心中却甚是欢喜,爹和娘成亲已近三十载,却一直鹣鲽情深,婆媳间更如亲如母女,更没有偏房姨娘来添堵,这样情深似海的感情如何不叫人羡慕呢! 此时在洛河街上那座四进的宅院里却听见一阵阵小童欢呼的声音响起。 耶律齐飞还穿着那一身参加国宴时的袍子,头上的瓜皮小帽也不知丢到了哪,一张笑脸红扑扑,头上那一撮桃心发上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着。 “王兄,叶姐姐是不是真的要成为我的真姐姐了?”飞儿扬高的声调里满是喜悦,双眼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更是熠熠生辉。 “什么真的假的,你都问了王兄四遍了……”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的耶律德尔看着飞儿不时团起一个雪球四处抛着,和煦的面上有一些无奈。 自从飞儿醉酒出宫,耶律德尔便带飞儿先行回府,可哪知到了宅院门口,侍卫刚要搬动飞儿进屋时飞儿便醒了。 也不知是看下这大雪兴奋的,还是才反应过来叶婉茹将要变成他的真姐姐一事,强拉着耶律德尔在漫天大雪中疯了半宿。 一动不动站在飞雪中的耶律德尔身上、头上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雪,眼中带着宠溺的笑又对着飞儿说了一遍:“是真的,咱们父王同意过的。” “喔!太好啦,叶姐姐以后就是我们卓阳国最尊贵的公主啦,我也有亲姐姐啦!”飞儿欢呼一声后围着耶律德尔跑来跑去。 耶律德尔看着这样的飞儿也不由被他所感染,跟着低笑了几声。 在朱雀大街的官驿中,一座三进的宅院外守卫着数十名不同服饰的侍卫,在中院里一间房里仍旧燃着明亮的烛火,宋扶杰坐在灯下眉头舒缓。 身旁的侍卫看了一眼二殿下,心中不由疑惑道,今夜到底在大殿中都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二殿下还没有梳理完。 宋扶杰坐在一旁自是不知侍卫心中所想,他们使者住在这官驿中少不得被人监视,今夜之事太过繁多,他不能书写下来给人留以话柄,只能细细回想然后记在心里。 又梳理了一遍没有遗漏后,宋扶杰吐了口气,怪不得大皇兄不愿意来,路途远且不说,就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让人非常不喜。 想到这,宋扶杰眉心蹙了起来,那叶尚书之女真是一位胆大的姑娘,竟敢盯着外国使者看的出神,看来大耀国民风开放果然不假。 宋扶杰抿了抿嘴,鼻腔里略有不悦的哼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熟悉之感 转瞬之期便到了上元节花灯会这天,刚刚用过早膳叶婉茹仍旧取了书坐在榻上安静的看书,一旁的碧玺不时看一眼虹玉再看一眼看书的自家小姐。 虹玉对着碧玺摇了摇头,碧玺便有些气馁的吐了吐舌头,大年下的小姐只出过一次府门,还是前去赵侍郎府上为诗妍小姐添妆,其余时间不是看书就是画画。 今儿是花灯会,可是热闹极了,可小姐却一脸的不为所动,碧玺一颗想看热闹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垂眸的叶婉茹眼角没错过碧玺的小动作,心中便觉好笑,碧玺现在毛躁的性子也越发沉稳了些,换作以往碧玺一定会寻着各种由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今儿虽是花灯会,可真正热闹的时候却是在晚上,白日里也不过是商贩较往日里多些,也没什么好看的,现在的街上全是人。 有很多城外的人们都会早早的赶到金陵,今天也是酒楼客栈生意爆满的一天,来的晚了怕是没得住店的客房。 碧玺这爱热闹的性子真是改不了了,现在去街上都是人,人挤人不说,白日里也不会点花灯,看的不过是往日的街景,越发不爱热闹的叶婉茹想想那情景便有些头疼。 过了花灯节后,不出正月十八她便该随耶律兄长启程前往卓阳国了,打从过了年,娘亲便开始亲自着手打理她要出行的一应事务。 原先已经备好了不少衣物和器具,但现在她要被封为卓阳国义公主,娘又让绣房的绣娘们用御赐的衣料给她绣制了数套衣物,唯恐被人看轻了去。 不只衣物改过换新,就连常用的一应器物也都重新换了一遍,这期间也给卓阳国国王和王后等人备下了不少的贺礼,以至于到现在娘还没收拾完。 前去卓阳国还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局面,还有爹爹提过的那位藩王,不知道这义公主的身份能不能给她带来一些便捷的地方。 想到不日便要启程,将要面对的林林总总一应事务,叶婉茹一颗心开始上下浮动有些静不下来,索性便合上了书,放在矮几上,手拄在下颌上看着窗外。 一旁候着的碧玺见状,眼中迸出兴奋的光彩,眨也不眨的看着叶婉茹的背影。 “不急,晚上才是热闹的时候,现在去了也看不到花灯,更不能猜灯谜。”叶婉茹头也不回的笑着说了一句。 她想起来,每年碧玺便是最期待猜灯谜的,这小妮子月银不少,却舍不得拿来买一盏喜爱的花灯,只等着猜对了灯谜,赢来一盏免费的。 碧玺听见自家小姐这句带着压不住笑意的话,满脸喜意的脸上现出一丝羞赧,羞得面色通红,像熟透的李果,双手绞着手帕,扭捏起来。 另一侧的虹玉听后打趣的对着碧玺眨眨眼,也跟着笑起来。 申时一过,叶婉茹便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虹玉和碧玺二人出了府门,府门外怀瑾和怀瑜二人已经将马车备好,三人坐上马车后,马车便朝着祥和楼的方向驶去 早前叶婉茹通过二位兄长派给暗中保护她的人传递了酉时在祥和楼汇合的消息,虽然现在距离约定的时辰还早,但今日不同往常,叶婉茹怕出门晚了到时候人太多马车行不进去。 这个时辰的街上已经开始人声鼎沸,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吃食摊子前更是散发着种种诱人的香味。 这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从被撩开的窗幔钻进了车厢中,惹得坐在窗边的碧玺不住的吸着鼻子。 车窗外,跟着大人四处游走的孩童紧紧的抓着大人的手,扭头好奇的看着缓慢驶过的马车,四五岁的小童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袄,也不眼生,看见车窗里碧玺好奇的打量时抿着嘴甜甜一笑。 “小姐,你快看,那个小娃娃跟年画上的小童子似的!”碧玺兴冲冲的叫了一声叶婉茹。 现在的马车行驶缓慢,在街道中央已经隐隐排起了长龙,叶婉茹听见碧玺的声音便也和好奇的虹玉探着身子向窗口外看了一眼。 正盯着车窗看的小童突然被车窗口露出的三颗脑袋吓了一跳,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嘴中也发出惊呼一声,嘴巴张的老大。 虹玉看见小童的反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她的胭脂抹开了呀,不至于把这年华娃娃一样的小童吓成这般摸样吧! 叶婉茹看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可爱小童,不禁想起了飞儿,第一次见飞儿,飞儿和她从门缝里对视时,也是这般模样,她不由抿唇一笑。 仰着头的小童看见车窗里的漂亮姐姐笑时,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眯起来像两道弯月,嘴巴矜持的抿着,被大人拉走的时候还朝着叶婉茹三人挥了挥手。 小童因为什么吃惊的事情就成了慢慢道途中虹玉和碧玺争辩的谈资,等到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祥和楼门口时,这二人才停止了争辩,扶着叶婉茹下了马车。 出府时太阳悬挂在西边的天幕上,到现在已是一片繁星初上,整条街上已经挂起了花灯,乍眼一看好似一条闪烁着明亮星光的星带,整条街被照的恍如白昼。 祥和楼临窗雅间里顾清临正靠在打开的窗户向外面望着,看见叶婉茹下了马车,顾清临将小手指放在嘴边,唿哨了一声。 呼哨声在街上喧嚣的声音里很快便被淹没,站在楼下的叶婉茹听见呼哨声心里便已知晓是谁。 她抬眸就看见二楼上顾清临正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手中端着一杯酒,脸上仍旧挂着轻浮的笑,正对着她遥遥举杯。 “又是这个登徒子!真是晦气!”虹玉皱了皱眉,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叶婉茹看见顾清临的轻佻模样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往大耀国路途遥远,将与此人一路同行月余,想想心里就更觉无奈。 想着她心中便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明明她十分讨厌行径轻佻浪荡之人,但面对顾清临时她总是不能真正的讨厌他。 偶尔还会隐隐升起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可她此前与顾清临并无交集,那么这种熟悉之感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一百八十章 一日不见 叶婉茹压下心中这略有怪诞的想法,领着虹玉、碧玺和怀瑾三人拾级而上走进祥和楼,机灵的小二看见叶婉茹一行进来便引着走向二楼。 怀瑜牵着马车向不远处停靠马车的方向走去。顾清临的小厮留在这看马车,他远远的看见叶婉茹几人进了祥和楼,看到怀瑾的背影时小厮嘴角抽了抽。 他清楚的记得那次在耶律王子的别院前,他去茅房回来后自家少爷的马车便成了那副破落样子,现在看到眉眼与怀瑾有几分相似的怀瑜走过来时,眼中便带了点戒备。 怀瑜看着眼带戒备的小厮,心中有些疑惑,向小厮身后一扫,就看见帘幔上角用银线绣的顾字,怀瑜对着那小厮冷哼一声。 顾家那纨绔少爷和他们家小姐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听怀瑾说过,更何况顾言向来与他们老爷作对,怀瑜能给这小厮好脸色才怪。 顾清临的小厮现在也没了以往跟着顾清临为虎作伥的张狂劲。 小厮看着虎视眈眈的怀瑜走过来时,悄悄向后躲了躲,将身体掩在暗影中,谁叫他家少爷特地嘱咐过对待叶小姐的侍从要客气些呢! 趴在窗边的顾清临见叶婉茹几人走进酒楼里时,便收回了探出去的大半个身子,转身后对着耶律德尔拱拱手,也不见尴尬,笑道:“让耶律兄见笑了。” 坐在红木圆桌前的耶律德尔笑着摆摆手,顾清临本性不坏,且性格活泼好动,婉茹妹妹比顾清临还小的年纪,却沉稳的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个是他的朋友,一个是妹妹,耶律德尔内心自是愿意看着二人多接触。 他视线透过那道雅间中央的屏风向着门外望去,一直在等叶姐姐的飞儿早就等不及了,蹬蹬蹬的小跑着跟在顾清临后面向着雅间门口跑了过去。 叶婉茹提着裙裾,走上楼梯,店小二已经快他们几步站在楼梯口躬身颔首伸出一臂道:“叶小姐,您请。” 叶婉茹微微点头后走了过去,走在最后的怀瑾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进小二的手里,而后跟了上去。 “谢谢小姐的赏。”小二带笑恭敬道,随后又挺直了身躯高唱一声:“听涛阁雅间贵客到!” 这时飞儿已经挤过门口奔了出来,正要兴冲冲的往前跑时,又停下了脚步,正了正身上的衣衫和头上嵌玉的瓜皮小帽,沉稳的迈着脚步向前走。 走在飞儿身后的顾清临看清飞儿的一连套动作,不由有些失笑,别看飞儿年纪小但到底是皇家出身,不仅礼仪方面格外注重,就连外露的情绪在外面也懂得收敛几分。 他挑眉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酒杯,有些自嘲的想,自己相比于飞儿就逊色的多了,也难怪婉儿看他不顺眼。 “姐姐!”飞儿走到叶婉茹面前,压着兴奋的嗓音低低的叫了一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一道高扬的声音随着飞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和几分欢喜,清越的声音似水溅青石般悦耳动听,任谁听了都会跟着心生愉悦。 然而这熟悉的声音听在叶婉茹耳朵里却觉得有些羞恼,她刚要和飞儿说话间,便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抬眼看去,就见顾清临一只手臂撑在走廊的墙上,一手高举着酒杯,翘着一只脚,肩头斜靠在墙上撑着整个身体,脖颈微微上扬,眼神却一直瞟向迎面走来的叶婉茹。 方才听见这声高吟二楼雅间外伺候的几位小二已经好奇的探出身子朝这边张望,还有几间雅间的门也响动了几声,几个大小不同的脑袋探将出来好奇的看着。 叶婉茹强自压下心中的恼怒,对着飞儿一笑,连忙快步向着雅间的方向走过去,边走她便觉得脸上烧的火辣辣,从没有这么丢人过,这顾清临还真是放浪形骸惯了。 她以便快步从顾清临身边走过去,一边不断的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和这种人生气,这人脸皮厚如铜墙铁壁,她却不能不顾颜面,一边又在想真愿以后再也见不到此人。 虹玉三人都有些面色发青,众目睽睽之下,顾公子虽说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可这言语间赤裸裸的调戏就太过无耻了。 紧跟在叶婉茹身后的虹玉和碧玺二人相视一眼,先后走过顾清临身边时两人都重重的在顾清临脚上踩了一下,碧玺甚至在顾清临鞋面上狠狠的碾了几下。 顾清临面色有些扭曲,但仍旧保持着一副微笑模样,轻挑着眉尾抬眼一一扫过看热闹的众人,恶狠狠的呲了呲牙,惹得看热闹的众人低啐了一口收回视线。 这时顾清临原本簇新的黑色靴面上已经留下了两个浅淡脚印,他动了动靴子里的脚趾,看不出来婉儿身边这两个小丫头劲还不小。 不紧不慢走在最后的怀瑾双臂抱剑,贴着墙的一侧奔着顾清临走了过来,走到顾清临身边时伸出手肘狠狠的拐在顾清临肋下,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顾清临被撞又被拐,肩头离开墙面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旋转着向前扑了过去,紧握在手的酒杯晃荡了一下,有几滴酒浆倾洒出去。 顾清临又旋转了一圈后,才撑在门框上稳住身形,眼角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与他们雅间隔了两个房间的那扇微微打开的门。 “美酒醉佳人,明月伴清心呐!”趴在雅间门口的顾清临高吟一句,旋即仰首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其实此时杯中仅剩下小半杯酒。 他一抹嘴角溢出的一两滴酒液,便将手中的酒杯甩向走廊尽头探出半个头的小二,恶狠狠骂道:“看什么看,没见到爷失意了吗?” 那小二面带讪笑,对着顾清临遥遥拱手作揖,顾清临不屑的哼了一声,随后高扬着头大步迈进雅间内,咣当一声甩手关上雅间的门。 顾清临进了雅间后,相隔两个房间的那个仅开了一条缝隙的雅间门随后也被带上。 “看样子这顾家二子还真是心悦叶大人之女啊,只是不知道这份心悦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有所求啊!”一道男声里带着讥讽。 “从前听说的可都是他二人水火不容,彼此交恶,至于现在嘛,呵呵,这可就难说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兔子花灯 祥和楼的雅间隔音效果都很好,甩上雅间门的顾清临边晃着身子往里走,他边用肖离渊教的妙音法听着那间房里压低的说话声。 听到这两名男子的对话,顾清临勾着嘴角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冷笑,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都跟到这来了。 他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今日花灯节他们几人的相聚肯定会招来各路人马的暗中注意,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蠢的跟到了酒楼里。 不过这也不意外。谁叫顾清临是个人人皆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呢,恰好这也能更好的隐藏他的身手和过人的耳力。 他背着手,撇了撇嘴,脸上有一抹苦笑。 那二人有一句可是真的说错了,他是真的心悦婉儿,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处境看在有心人眼里,大概就是有所求了吧! 坐在桌前正和耶律德尔说话的叶婉茹听见背后响起的走路声,有些烦躁的蹙了蹙眉。 耶律德尔看到叶婉茹的小动作,不禁轻笑一声。 在雅间外候着的怀瑾看着顾清临晃晃荡荡的走过来时,不屑的撇撇嘴,然而顾清临好像没事人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怀瑾,直接绕过屏风向里间走去。 叶婉茹正微微低头认真听着有些眉飞色舞的飞儿说着什么。 顾清临看着叶婉茹不时的含笑点头、而后又会神色认真的对着飞儿轻语几句。 他心中喟叹一声,耶律德尔也好、飞儿也罢,都是真心相对婉儿的,不过婉儿也值得这份真心相待。 尤其是飞儿,自从得知婉儿将是他的义姐后,对待婉儿的态度尤其明显,以前还碍着男女有别,稍微矜持一下,现在却能面不改色拉着婉儿的袖子撒娇了。 飞儿虽小,可婉儿从来没有因为飞儿的身份和年龄去盲目的奉承他或是附和他,而是认真的以同龄者的身份对待飞儿提出的问题。 耶律德尔也不插话,只是神色温柔的看着飞儿和婉儿再说一些在他看来比较幼稚的问题,不过生在皇家飞儿仍旧能保持这份纯真之心确实难得。 大概像他们几兄弟那样亲密无间的在诸国皇子中并不多见,天家兄弟中多见的是一些兄弟阋墙,为了那个至尊之位杀的头破血流。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耶律德尔在心中叹了一声。 听见这散漫的脚步声走进,正在说话的叶婉茹微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对着飞儿道:“再等等就可以去猜灯谜啦,连对三道灯谜就可以赢走一盏花灯。” 飞儿听后一双大眼闪亮亮,看了看端坐一旁的王兄,而后禁了禁小鼻子压低声音对着叶婉茹道:“那飞儿赢一盏送姐姐好不好?” 耶律德尔听到这不禁低笑一声,嗓音醇厚的笑声在屋内响起,飞儿听见笑声却有些怔楞,眼神懵懂的看了一眼叶婉茹又看看王兄。 侍立在叶婉茹身后的虹玉和碧玺也不禁笑了一下。 顾清临看了一眼侍立在叶婉茹身后的虹玉和碧玺,那两个小丫头目不斜视的看着身前的自家小姐,脸上憋着笑,全然没有了刚才踩他脚时脸上的愤怒。 “在我们大耀国,花灯可是要送给心悦的女子的。”顾清临一撩衣摆坐在圆杌上,带着戏谑的说了一句,眼神却看向一旁面色微有红晕的叶婉茹。 飞儿听后皱了皱眉,伸手挠了挠头上的瓜皮小帽,随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顾清临面前带着点羞恼语气认真道:“不得胡言,本王子就要送给真姐姐。” 真姐姐?顾清临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真姐姐当然可以送。” “飞儿,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姐姐等着你送的花灯。”叶婉茹避开顾清临火热的视线,扶正了飞儿头上的瓜皮小帽。 “笃笃笃。” 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 叶婉茹抬眸看了一眼候在外间的怀瑾,怀瑾看到自家小姐看过来的视线,几步上前,将门打开。 一袭蓝色锦袍的闵柏衍带着两名护卫走了进来。 闵柏衍抬脚迈进雅间时,左耳动了两下,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卫,随后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瑾王爷。”顾清临站起身来,微微躬身颔首,随后便坐回到圆杌上。 闵柏衍略一点头,对于今夜顾清临也在此地他毫不意外,让他颇为意外的是他进雅间的同时,另有一道雅间的门响了一声,然而却没有走出来的脚步声。 同时顾清临也听见了那道门响声,他甚至听到踩在地衣上发出的轻微脚步声,也并没有错过那道压低的禀报声:‘是瑾王爷到了’。 闵柏衍到了不多时后小二便一样一样的将菜肴端了上来,出于被人盯梢的原因,席间闵柏衍和顾清临有意的不提起前往卓阳国的事情。 而叶婉茹仅是看了一眼闵柏衍投过来的视线,便默契的只是和飞儿说着一些花灯会上的趣事。 众人用过晚饭后,又饮了一壶清茗,此时外面已是夜色阑珊,华灯初上。 从雅间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整条街已经挂满了明亮的花灯,各色各式的花灯高高挂起,排满了整条街,明亮的烛火照的街上恍若白昼,连走在灯下人们脸上的笑颜都清晰可见。 飞儿早已等不及穿戴好衣物,站在窗边踮着脚尖向窗外张望着。 一行人步出祥和楼,混迹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街上的人流远比在楼上所见的要多。 顾清临走在前面,摩肩接踵的人流里他也保持不住风流的公子样,反倒有些呲牙咧嘴。 叶婉茹和飞儿走在中间,姐弟二人笑着说话,看着街道两侧挂满的各色花灯不时讨论着。 耶律德尔和闵柏衍走在最后,一边阻碍着后边拥挤过来的人群,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姐姐,你看那盏兔子灯,眼睛好漂亮,竟然和大哥眼睛是一样的!”飞儿拉着叶婉茹的手指向一家药铺前挂着那盏蓝眼兔子灯。 叶婉茹看了一眼那盏娇小玲珑惟妙惟肖的兔子花灯,笑道:“那我们去赢来送给大哥吧!” 在她二人身前听见说话声的顾清临自动将脚步走向那家药铺。 “想要这兔子花灯容易,只要几位猜对谜语即可。”药铺掌柜的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命药铺伙计取了长杆,将花灯取下,挂在众人面前。 掌柜的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笑,他们药铺的灯谜可都是关乎药材的,这几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可不见得能猜出来,这盏兔子灯可是他们店里所有花灯中最精致的一个。 兔子灯下挂着一张指长的纸笺,只见上面写着:窗前江水泛青色。 第一百八十二章 花落谁家 “窗前江水泛青色。”飞儿念了一遍,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叶婉茹和耶律德尔,见他二人并没有帮忙的意思,轻叹了口气。 叶婉茹和耶律德尔相视一笑,谜底已在二人心中,但猜灯谜的乐趣就在于猜,若是他们给说破了,飞儿还如何体会这其中的乐趣。 顾清临和闵柏衍同时动了动耳朵,眼神随意的向四周扫了一眼,虽是站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但有两三位人还是让他们看出了一些端倪。 顾清临收回了四处打量花灯的视线,重新将视线焦灼在灯下笑靥如花的少女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 闵柏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侍卫,侍卫微微一点头,而后便转身混迹进拥挤的人群中。 这时一位年迈的老伯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小女孩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盏兔子花灯,而飞儿见到有人过来相中了他看好的花灯,大大的蓝眼中有些焦急。 老伯和小女孩穿着朴素,老伯的衣摆上甚至打着一块补丁,但二人面上身上皆是干净清爽,就连老伯花白的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老伯和小女孩走过来时,掌柜的将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便站在一边静静的等着谜底揭晓。 掌柜的掌管药铺三十余年,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眼中都是同等对待,虽说药铺不像医馆是悬壶济世之地,但也并不妨碍他施舍买不起药的人一二,是以在他眼中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无论谁先猜中,他便会将花灯送给谁,而不会看在谁的身份更高贵。 药铺掌柜的也不催促,只团着一张脸捋着下颌上垂到胸前的长胡须,耐心的等着面前这位冥思苦想的小公子。 “小冰,你去吧,爷爷在这等你。”老伯微微低头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顶。 小女孩看了一眼围在花灯前的几人,眼里有些胆怯,拽着老伯的衣角走到了花灯下。 飞儿见到小女孩站在自己身边认真的看着纸笺上的字,脸上更有些着急,脑子里快速的回想,攸的飞儿瞥了一眼掌柜的身后的匾额。 “空青!” 飞儿和小女孩同时喊出了灯谜的谜底。 叶婉茹看着只及飞儿腰高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道谜语虽不难猜,可难的却是这是一道有关中药的谜语。 若不是接触过医书类的书籍,是如何也猜不出来的,耶律兄长所学涉猎颇广,飞儿在兄长的教导下能猜出来并不奇怪。 可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刚刚启蒙没多久,字能识全都是不错的,小女孩不过看了一眼略一思索便想了出来,这如何能不叫人吃惊? 那便是有一种可能,小女孩寻常便接触过药材。 叶婉茹不由看了一眼老伯,只见老者面色红润,双眼目光如炬,眼带慈爱的看着矮小的小女孩,站在他们几人面前也丝毫不见窘迫,没有一点寻常百姓见到勋贵子弟的紧张感。 她收回视线后在心里更觉得这老伯也不是普通的庄稼汉,很可能是乡里镇上的大夫。 药铺掌柜现在的脸上有一些纠结,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气定神闲,捋着胡须的手不由地加快了频率,不像之前那样慢悠悠的。 两个孩子都瞪着一双闪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药铺掌柜的犯了难,一时间难以抉择,只得面上维持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坏就坏在是同时说出来的,偏那小女娃虽是年幼,却能猜得出来,掌柜常年经手各种药材,更有一手深藏不漏的独门绝技,看着小女娃天资聪颖便不觉起了爱才之心。 “这个嘛……”掌柜的看了一眼花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判定将花灯给谁,心里不由叹了一声,早知道就命人制作两盏好了。 不待掌柜的将后面的话说完,飞儿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可爱的兔子花灯,嘴里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花灯应该是小妹妹的,我比小妹妹说出答案时候略晚了那么一徐徐。” 飞儿边说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飞儿这话一出,众人眼中神色皆是惊诧,唯有耶律德尔略微赞赏的点点头。 一直将视线看着自家孙女儿的老伯闻言目光如炬看了一眼飞儿,心中不住暗暗点头,年纪虽幼,却能有这份心胸,实属难得。 顾清临很是惊讶飞儿能率先开口将花灯让给小女娃,他听得真切,是飞儿比小女娃快了那么一点点,原本他以为像飞儿这种王孙贵胄会不依不饶呢。 想到这他不由看了一眼闵柏衍,七八岁时候的闵柏衍可是能为了一把身为大将军的父亲为他亲制的袖箭而放开脸面在院子里撒泼打滚耍无赖的。 正在扫视人群中那一两道人影的闵柏衍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一缕视线,疑惑的转头打量几人时,却发现并无人看他。 闵柏衍皱了皱眉,便压下心头的疑惑,他是武将,感官超乎常人,这一道视线不会是他的错觉。 “呵呵,既然如此,那这盏兔子花灯便归小女娃所属吧。”药铺掌柜的干笑两声,便取下花灯递到了小女孩的手中。 掌柜的说完后又对着飞儿道:“小公子可以任意挑选我们这里的任意一盏花灯,就当老伯我送你的。” “不了,谢谢老伯好意,猜灯谜重在猜的乐趣。”飞儿对着药铺掌柜微微颔首,婉拒了他的好意。 虽然他心里有些恋恋不舍,这盏花灯他本想送给王兄,但姐姐和王兄说过的话他都记得,更何况柔弱的兔子并不适合王兄,只有草原上翱翔的雄鹰才配得起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王兄。 小女孩松开了一直紧拽的老伯衣角,提着花灯走到了飞儿面前,认真的福礼道:“谢谢大哥哥。”随后小女孩将花灯举高用白嫩的手指轻轻拨动灯罩。 投在地上的暗影便呈现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小兔子随着花灯的转动开始扭着身体跑动跳跃。 几人陪着飞儿看了一会儿花灯,便继续向前走一路游览,期间虹玉和碧玺各赢了一盏花灯,两个丫头提着花灯笑的合不拢嘴跟在众人身后…… 而和几位姐妹好友同游花灯节的孔采薇有些心不在焉,满眼的明亮花灯也不及她心中的那一颗夜明珠耀眼,但奈何夜明珠虽光亮,却照不亮她的内心。 想想一周前她厚着脸皮递了帖子到顾大人府上邀请清临表哥同游花灯节,回帖上清临表哥委婉的表示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前来,她心中便一阵气馁。 花灯节再绚丽,没了清临表哥,在她眼中也变得失了颜色。 “小姐,您快看,那是不是顾二少爷!” 出神的孔采薇被侍女的惊呼声唤回了神,顺着侍女的手臂看过去,果然华灯下面长身玉立面带浅笑的人正是她心中所念。 孔采薇一双略显暗淡的瞳仁在看到顾青临时瞬间迸出明亮的光彩,她就知道,清临表哥一定不会错过这么热闹的节日。 “清临表哥!”孔采薇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惊喜。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锦瑟重弹 眼看着孔采薇兴高采烈地提着裙裾向着顾清临的方向跑过去时,跟在孔采薇身后的小厮见状连忙拔腿跑了过去。 花灯节虽是人多热闹,但每年都有被拐走的少女和儿童,若是今儿他家小姐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不用在孔府混了,小厮一边在拥挤的人潮中挤出一道缝隙,一边呲牙咧嘴。 留下两名侍女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紧接着两名侍女忙向站在一旁诧异的诸位小姐告罪一声,也提起脚步追了过去。 一名身穿青穗色夹袄的侍女看着不顾一切追过去的小姐,两道弯眉紧拧,也不知道这顾公子有什么好,惹得她家小姐都丢掉了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 小姐每次都这样,一见到顾二少爷就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偏顾二少爷也不拿她们家小姐为重,这都不知道让自家小姐在那些贵小姐们面前丢了多少颜面。 而人群中正走在叶婉茹身前的顾清临听见这道娇滴滴脆生生的喊声时,整个后背僵了一下,随后有些烦躁的挑了挑眉毛。 他太大意了!原以为婉拒孔采薇的相邀便不会在花灯会上偶遇,可谁知道这人山人海的,孔采薇眼神会这么好使! 叶婉茹恰好看到顾清临那一瞬间的不自然,眼带疑惑的看了一眼顾清临,要是她没看错,刚刚顾清临好像脊背抽搐了一下。 这人不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疾吧?叶婉茹不由开始上下打量着顾清临,眼里的审视意味深重。 越想越觉得可能,她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种病症,有一种隐疾是在人的经脉上形成的,不发病时与常人无异,若是发起病来,便会变得暴躁异常,肢体抽搐。 想起以往与顾清临的数次接触,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可不就跟此隐疾有几分相似之处? 本就没想好如何应付孔采薇的顾清临察觉到后背如芒的目光,心里苦笑一声,婉儿刚才不会听见这声喊叫了吧?当下便走起路来颇有些不自然。 虽然刚刚听到孔采薇的声音传来时,他下意识的就像拔腿逃跑,可花灯节上人实在是太多,他要是跑了,这么多人他又怕婉儿被挤到。 抬起的脚步便又落了下来,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叶婉茹观察一下无果后便收回了视线,微微低头给飞儿将一些花灯节上的趣事,自从让出去那盏兔子花灯,飞儿虽脸上没表现出来不开心,但眼里始终有点心不在焉。 叶婉茹不忍飞儿难过,更何况飞儿还这么懂事,她一边和飞儿说话,一边细心的寻找一盏适合送给兄长的花灯。 孔采薇看着等下长身玉立的青年挑着笑转身后,便更是焦急,顾不得提着裙摆,双臂端起,横在身前阻挡着蜂拥的人群,看着那道背影,脚下慌乱。 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影,孔采薇心下焦急,奈何人流太多,她被阻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焦急的声音里不知不觉便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 “清临表哥!” 孔采薇大喊的声音震得她身前和夫君同游花灯节的妇人耳朵一阵发疼,那妇人面有愠怒,扭头看去就见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眼带婆娑。 看着少女如此情形,妇人到了嘴边的责难拐了个弯,心中想这姑娘大概是和心上人走散了,怪不得这么着急,遂开口安慰道:“姑娘莫急,何不叫小厮去寻一寻人?花灯会上人员繁多,可别叫拍花子的花姑子拐了去。” 孔采薇听后一愣,眼中随后升起意思后怕,花灯会上被花姑子拐了的姑娘不在少数,大多是卖到偏远地方做了婆娘,要么是卖到青楼技访一类的烟花地。 “多谢这位夫人提醒,我家小厮就在后面,刚跟二哥走散了,便有些着急。”孔采薇对着善意提醒的妇人福一福礼。 这时又一次听见声音的顾清临转身回头,便看见孔采薇正低头和一位妇人说着什么,妇人脸上带着点揶揄的笑意,顾清临心中一惊。 这妇人不是拐卖姑娘的花姑子吧?他虽只心悦婉儿一人,更不想与孔采薇成亲,但也不能看着孔采薇这样一位心地纯善的姑娘陷入险境。 正抬脚要过去时,便见到两名小厮急匆匆的赶到了孔采薇的身边,顾清临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随即转过身继续听着叶婉茹和飞儿的谈话。 因为顾清临的驻足而走在他身后的几人都微有停顿,闵柏衍看着顾清临转过去的背影哼笑一声,若是刚才他没看错,那位呼喊顾清临的便是孔大人之女。 闵柏衍冷眼看着,他心里看不惯顾清临的纨绔做派,自是不想让此人留在这里碍眼,更何况顾清临还有事没事在婉儿面前卖弄诗词歌赋。 “姐姐,你看那盏花灯!”飞儿语气有些激动,摇了摇叶婉茹的手臂。 叶婉茹顺着飞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在一众缤纷艳丽的花灯中一盏玄色雄鹰花灯格外引人注目。 花灯不过一尺长短,做展翅状,两只宽大的羽翼上纤毫毕现,在烛火的照耀下隐约发出黛蓝色的哑光,尖锐如钩的鹰喙染成了鹅黄色,如炬的一对鹰目嵌了两颗闪亮的黄琉璃。 形态模样逼真的好似一只在空中盘旋已久的雄鹰被炫彩夺目的花灯所吸引,现在驻足落在这片璀璨之上。 叶婉茹对着飞儿会心一笑,向着那处花灯的方向走去。 几人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家绸缎庄,店里的两名伙计正站在一排排的花灯下正看着几位站在那里猜灯谜的人,而那盏玄色雄鹰花灯正是用了上好的云锦所制。 伙计问清是哪盏花灯后便那么长竹竿将花灯取下,挂在众人头上高的地方,以保众人能看清楚花灯的每一处细节,伙计从袖口里抽出一沓纸笺递给飞儿道:“只要连答对十个,这盏花灯小公子自可取走。” 顾清临就着飞儿摊开的手扫了一眼纸笺上的灯谜,只看了一眼,便身如雷击,整个人动弹不得,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叶婉茹。 少女白皙的脸上在花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婉的笑意,一头墨发轻绾,额前的刘海随着微风浮动,露出眉心处一点嫣红的胭脂痣,似是一颗红宝石,为不施粉黛的少女增添了一份明媚之色。 “锦瑟重弹再结丝。” 顾清临猛地听到身后一道略带娇羞的声音轻轻念出了这句灯谜,他身体僵硬的转过了身,就见发髻稍有散乱的孔采薇正站在他身后目光灼灼又有些欲语还羞的看着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有所属 顾清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孔采薇,他内心无力的叹息一声,孔采薇对待顾清临太过执着,而他所谋之事很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管是对于忠心耿耿的孔大人,还是一颗真心扑在顾清临身上的孔采薇,他都不能将孔家拖入到泥沼之中。 叶婉茹等人正要等着飞儿猜灯谜,因为孔采薇的突然发声而停了下来,都将视线看向突然出现的人身上。 叶婉茹看了一眼面前微微有些气喘的姑娘,看了几眼便认出是谁,竟是鸿胪寺卿孔大人的嫡女,因为叶婉茹素来喜静,甚少参加贵女们的聚会,对孔采薇也仅仅有过几面之缘。 此刻见到孔采薇她微微有些惊讶,随后眼角瞥了一眼神情冷淡的顾清临,心里便有些为这姑娘不值得,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当街大喊一位表兄,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此时的孔采薇衣衫微微有些凌乱,发髻稍散,额前更是垂下一缕发丝挡在圆润小巧的耳边,浅粉的绣鞋上已经被踩出了一个深深浅浅的灰色鞋印,许是因为跑得急了,面色红润,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向来注重仪表端庄的秀丽女子此时看上去甚是狼狈,但却挡不住那一双闪亮亮的明眸,孔采薇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清临,仿佛此刻天地间唯有她面前穿着雪青色锦袍的男子能映入她的眼中。 事实上也恰恰如此,顾清临能从孔采薇晶亮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微有诧异的神情,他淡淡的收回打量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轻斥一声:“女孩子当街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没看到瑾王爷和两位耶律王子吗?” 因为顾清临的这声不咸不淡的斥责,孔采薇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一瞬,而后便双颊铺满红霞,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并不是也因为顾清临的斥责,而是因为这么多人面前她的失礼之处引得清临表哥不快。 孔采薇也不敢看众人,连忙对着几人福礼道:“见过瑾王爷,见过两位王子殿下。” “孔姑娘免礼吧,今夜是万民同乐,不必拘泥那些俗礼。”瑾王爷闵柏衍看了一眼浑不在意的顾清临。 孔大人之女与顾言二子有婚约之事他有耳闻,前段时间更是听说孔大人有悔婚的言谈,但此刻看孔大人之女的神情倒像是十分心悦顾清临。 只是观顾清临的冷淡神情,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闵柏衍不再看顾清临,眉头轻蹙了一下,本来赏过花灯之后再去城门上观完烟火,便会去湖上游船。 现在看孔大人之女的神情怕是会跟定了顾清临,毕竟前些日子孔大人之女追人追到了琴轩楼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连他这个向来不关注京中女眷的人都有所耳闻。 孔采薇缓缓抬首,此时她脸上虽退去了红霞,但仍旧铺满一层淡淡的桃花粉,有些慌乱的看了一眼众人,却发现一位明艳少女正站在灯下带着浅笑看着她。 叶婉茹见孔采薇的视线投过来时,微微颔首笑了一下,随后和孔采薇互相见礼。 虽然孔采薇爱而不得,但却也是比她幸福的,不管怎样,她心中所念所爱之人都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有血有肉,虽有些冷心冷情,但也比一个只能永远活在回忆里的人甜蜜许多。 叶婉茹不是自怨自怜的人,想想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便觉得心中无比踏实,各人自有各人的福缘,以孔采薇的相貌才情想必定会觅得如意郎君。 而孔采薇和叶婉茹福过礼后,微垂的眼眸里霎时现出星星点点水雾,更是满心的欢心犹如坠入了北地寒冰之中。 怪不得,她收到清临表哥的帖子时说是有要事,不能前来花灯会,可现在清临表哥却陪在叶小姐身边,更遑论那眼中的神色温柔,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那样明亮的温柔浅笑清临表哥从来都吝啬与她,数次相见也都是她不顾颜面的主动示好,可清临表哥的神情从来都是淡淡的,大多数时都是不耐烦。 虽然清临表哥平日里总是挂着轻佻的浅笑,但她却能从那一丝浅笑中辨别出他的心情是好是坏,从前她总以为清临表哥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现在看来是她大错特错了。 可她又怎么与京中贵女中最近人人谈及的叶小姐相提并论呢?她没有那样满腹经纶和国家大义,更不能因为外邦王子的青睐而有幸和清临表哥同游卓阳国。 想到这里,孔采薇内心一片黯然,她虽琴棋书画都擅长,却没有一样精通,满心满眼也唯有这一人,自从那年赛诗会上见识到清临表哥不拘于世俗潇洒风流的一面,这么多年来似是习惯了追随着他的脚步。 这次贸然下帖相邀同游花灯会不过是听闻清临表哥再过几日便要前往卓阳国,此去往来时日颇长,路途遥远,她的一颗心更是无限担忧。 只是如今只得空欢喜一场。 孔采薇听着那位小王子清亮的嗓音在和叶小姐亲密的说话,再想想此时身边所处之处,和她这幅不像小姐的狼狈样子,便觉得脖颈上的头似有千斤重,压的她抬不起来。 “是合欢!”飞儿沉稳的道出灯谜答案,绷着小脸看着伙计。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孔采薇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随后眼中黯淡的神色悠然转明,她苦笑一声,自己单相思多年,即使清临表哥心有所属,但也不妨碍她欣赏他倾慕于他。 只是这种单相思有些苦涩罢了,孔采薇敛去眼中泛起的泪光,不着痕迹的看着这个让她倾心不已的男子。 “小少爷聪慧,请看下一个。”绸缎庄伙计眉开眼笑的赞了一声。 顾清临没看孔采薇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放空目光,看向遥远的夜空。 这次飞儿的速度极快,只消片刻便接连答对了十道灯谜,压抑着兴奋的笑脸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雄鹰花灯,拿在手中转了两圈后便送给了耶律德尔。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飞儿又在一家米铺前连答对十道灯谜为叶婉茹赢来一盏惟妙惟肖的枣红色小马花灯,马是叶婉茹的属相,飞儿拿到手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期间孔采薇一直不声不响的跟在众人身旁,叶婉茹看着和谈笑的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孔采薇,不禁心生怜惜,便相邀孔采薇一起同游。 孔采薇走在叶婉茹身侧,看着身前身形挺拔伟岸的男子挡住纷杂的人潮,一时间心中甜蜜与苦涩齐齐涌上心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招蜂引蝶 走在二人身前的顾清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来自背后的两道视线,一道灼热、一道冰冷,他处在这种水深火热当中便也没有了看花灯的心思,只是专心的挡住拥挤的人群。 突然缓慢前行的人群出现了涌动,游览的行人纷纷向两侧闪避,将街道中央空出来一条宽约五尺的道路来,在花灯街的街尾有几队伍舞龙、舞狮的人正在慢慢舞动前行。 数十丈长的金龙被数十名大汉高高举着,巨大的火龙在大汉的舞动下上下穿行,时而腾起、时而俯冲,变化万千,间或有几朵绚丽的烟花燃放,舞动的火龙大有腾云驾雾之势。 四只雄狮紧随其后像是忠实的护卫一样,守护着前方上下翻飞的火龙,狮口中的玲珑绣球不时被抛出,飞至高空时,雄狮便一跃而起,稳稳接住并含在大张的狮口中。 游览的人群纷纷簇拥着这一队舞龙舞狮者,队伍中锣鼓齐鸣,喧天的锣鼓声盖过了嘈杂纷乱人群的喧哗声,这种场面蔚为壮观。 舞龙舞狮队要从街尾舞至街头,最后在宁安门前的空地上为前来观看的轩帝和皇后与诸位王爷皇子最后表演。 这也是为什么人群都会簇拥在这支队伍后面的原因,百姓里有许多人都想一见天颜,毕竟寻常百姓平日连皇城下都不得靠近,一年一度能得见帝颜的机会可不多见。 走在前面的顾清临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众人道:“依我之见,咱们就不必前行至宁安门了,不若现在就去江中泛游?” “去画舫上观看烟火也是一样的,我的画舫就在岸边等候,你们可先行前去,安宁门城楼上那里我要去点个卯。”瑾王爷闵柏衍看了一眼耶律德尔,而后视线落在叶婉茹身上,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里带了一点无奈。 “帝后二人会在城楼上观看表演,诸位殿下们也都在,当然不能少了兄长。”叶婉茹笑着看了一眼闵柏衍。 “耶律王子,本王先失陪了。”闵柏衍对着耶律德尔略带歉意的拱拱手。 “瑾王爷大可先行一步。”耶律德尔略一颔首。 闵柏衍点点头后带着两名侍卫甩开大步向着宁安门的方向走过去。 花灯节上帝后二人会率诸皇子在城楼上,一是鼓励万民,二是观赏盛大的场面,这种时候诸位皇子都会前去,新晋封为瑾王的闵柏衍当然不能不露面,那时定会惹得轩帝不快。 舞龙舞狮的队伍距离众人已经仅有几丈之遥,蜂拥的人群似潮水一般叠叠涌至,黑压压的一群人头,还伴随着阵阵香风吹了过来。 顾清临扫了一眼他们身后,先前那几名身形鬼祟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同时那名悄悄离去的闵柏衍护卫也已经悄无声息的回来,正站在不远处。 顾清临心中暗暗好笑,闵柏衍的机敏性比以前强了很多,看来军中还真是一个锻炼人的好地方。 “走吧,不然一会人全都来了,不好走出去了。”顾清临看着不远处一股黑潮水般的人头挤过来,抖了抖脖子。 孔采薇听见顾清临说这话,微低了头手心有些发凉的手一抬便抓在了叶婉茹的手臂上,好似恐怕顾清临再开口赶她走一样。 叶婉茹察觉到手腕上有些颤抖的轻微力量,偏头看了一眼孔采薇,就见孔采薇的眼中带着一丝欣喜和忐忑,她猜想欣喜大概与顾清临有关,而忐忑可能是怕她甩开她的手吧! 而叶婉茹心中却是有些犯了难,若是平时她定会相邀孔采薇一同前去游江,但今夜不同,一会儿还有要事相商,今夜他们一众人出行,定会有人暗中关注。 若是孔采薇也一同前去,大约会给孔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若要是开口拒绝有一颗赤诚之心的孔采薇,叶婉茹又有些于心不忍,是以,心中便对顾清临有些迁怒。 叶婉茹抬头对上顾清临灼热的视线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轻轻拍了拍孔采薇的手,心中想,若不然正事就晚些再谈好了。 顾清临对上怒冲冲的目光时,勾了勾嘴角,吹了一声口哨,浑不在意。 “本王看着江中的画舫已经在泛起了,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荣幸听妹妹一曲?”耶律德尔目光和煦的看了一眼,随后将视线越过层层人潮,投到远处江心中灯火通明的画舫上。 叶婉茹顺着耶律德尔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江心上一艘艘二三层高的五彩画舫缓慢游动,心下了然,耶律兄长知道她心中所想,这是想告诉她画舫够大,他们谈事情也足够避人耳目。 “不知道能否邀孔小姐一同游江?”叶婉茹询问了一声孔采薇。 “愿意的,愿意的!谢谢叶姐姐。”孔采薇眼中的忐忑退去,只剩下无尽的感激。 闵柏衍留下的几名护卫走在前方为众人开路,跟在几人身后的是一众小厮和侍女,耶律德尔的两名护卫走在最后,一大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人群,向不远处的江边走去。 人潮拥挤,待众人行至江边时,耶律德尔和顾清临二人手中不知何时被塞了不少的花灯,顾清临甚至从后脖颈的衣服里掏出来一枚绣工精巧的荷包。 二人相貌出众,身材高挑,大耀国的民风又比较开放,再有花灯节本就是未婚男女向心上人表明心迹的大好时机,有大胆的姑娘给耶律兄长和顾清临塞下花灯并不奇怪。 看着手中的东西耶律德尔有些无奈一笑,转手便递给了身后的护卫,而顾清临颠了颠手中的荷包看着耶律德尔揶揄道:“耶律兄,长的太出众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幸好没有强抢民男的事。” 孔采薇看到顾清临手中的一堆东西,眼神暗了暗,她追赶的太过匆忙,竟忘了买一盏花灯送给清临表哥,她看向那枚精巧的荷包,心里微酸的同时又升起一种想法。 震惊的同时也给她开阔了想法,她女红不好,从来没想过自己亲手绣制荷包,若是她好好练习女红亲手给清临表哥绣制一枚荷包挂在他的腰间,也是一种亲密的表现。 想到这她心中又叹了一口气,以清临表哥对叶姐姐的在意,怕是不会将其他女子送的这一类贴身物件。 顾清临说罢啧啧两声,将花灯和荷包不甚在意的丢在了小厮怀里。 看到顾清临的动作,孔采薇脸色有些微发白,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所送之物被弃如敝履。 顾清临自是不知孔采薇心中所想,他心中只有婉儿一人,即使婉儿不知他的身份,但他也绝对不会收下其他姑娘的东西,更何况婉儿所绣的荷包一直他都贴身放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江中泛游 码头上已经有不少船只离开,见到几人过来时,一名站在盘龙画舫的佩剑侍卫纵身跃至岸边,走到几人面前时,躬身抱拳道:“我家王爷已经安排好船只,几位请。” 三层的木质画舫静静停靠在岸边,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立于船头,紧挨着的便是三层楼宇,一层中空,四周围设着美人靠,往上两层是雕刻着花窗的阁楼。 十根粗大的盘龙漆柱支撑着这三层楼宇,透过缥缈的纱帐和美人靠隐约可见里面摆放着软垫和茶桌椅,每一层的檐下都挂着数十盏明晃晃的灯笼。 龙柱上的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精细的刻工使盘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细细可数,弧线优美、高高翘起的船尾刻成龙摆尾的模样。 船尾的雕花栏杆与美人靠和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四周贴着浮雕祥云龙纹,船头四角亭子里有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悬挂其中,上面刻了一个瑾字,这也是表明此艘画舫是瑾王所属。 整艘画舫富丽堂皇,龙的造型又显出皇家身份的尊贵,造一艘画舫的时日可不短,由此可见这画舫大约是早就造好的。 叶婉茹看着这艘雕梁画栋的精致画舫,用这艘船招待势力相当的大国王子的确不失规格,难怪不见鸿胪寺卿也就是孔采薇的父亲相邀耶律兄长,大约是轩帝授意的。 据叶婉茹所知,今夜孔大人已经邀请沧澜国宇文大殿下和风行国的宋扶杰二殿下一起江中泛游,同赏大耀国盛大的花灯节。 而这艘稍稍有些逾制的画舫轩帝赐下究竟是何意呢?是知道耶律兄长今夜将与他们同行还是每位王爷都有此赏?她心里越发的感觉轩帝的心思不仅深沉而且极其难猜。 若是后者那便无可厚非,若是前者,那轩帝的意思就值得深思了。 顾清临环顾了一会儿,眼角眯了一下,颇有些可惜道:“画舫精致,但依瑾王爷的性子船上怕是没有弹琴煮酒的红颜啊!”说罢他背着手率先登上画舫。 一行人紧跟着先后上了船,走到船上后纱帐里面的侍女们上前撩开纱幔,待众人纷纷落座后,船尾的八名船工便在侍卫的示意下缓缓开船。 画舫缓缓驶离码头,几人坐在临近花灯街这一侧的美人靠上看着岸上人头攒动,隐约可见簇拥在人群中的舞龙舞狮队已经舞至街道中央。 侍女们奉上茶盏后便悄然退至一旁,三层的画舫上数十名佩剑侍卫静静矗立,叶婉茹几人听着船桨拨动江水的哗啦哗啦声,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说话。 浩瀚的江面上被画舫上的烛火映出一片波光粼粼,江水泛着凉气和着厅内淡淡的花香气和茶香,这一刻的叶婉茹似是感受到在波涛暗涌下难得的片刻安宁。 她轻轻嗅了一口几种味道混合的香气,心神皆是轻松,她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孔采薇看着泛起的江水上晃动的暗影微微出神,她犹记得方才清临表哥那句话,也能听出他话里对这画舫上没有名伶妓子抚琴煮酒的惋惜,心中又开始泛酸。 自古才子多风流,难道清临表哥也是如此吗?趴在美人靠上的孔采薇不由叹息一声。 “顾老弟可懂音律?”耶律德尔立在美人靠前,对着坐在美人靠上踢腿的顾清临问了一句。 顾清临坐在窄窄的美人靠上,悬起的脚下就是滔滔的江水,两名小厮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家二少爷在上面优哉游哉,丝毫不敢分神,唯恐二少爷一个不稳,就摔进了江水中。 虽说打过了年后天气回暖,但夜晚的江水依旧寒凉,一名嘴角有颗黑痣的小厮不知道想到什么,打了个冷颤,又悄悄靠近顾清临一步。 坐在栏杆上的顾清临微微偏头,檐下灯笼里的烛火照映在他的侧面上,微勾的唇角,半挑起的墨眉,明明暗暗的烛火中叶婉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祥和楼大红招幌下的顾清临。 那日的顾清临也是这样投在一片暗影下,火红的暗影映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似是一位身披猩红斗篷的将士,可这样一个轻佻的玩世不恭之人,当初她怎会有一种这人似是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士呢? 顾清临扯着嘴角轻轻一笑,随后便转头看着泛起的江面,双手扣在栏杆上,大长腿伸直,不停地用靴子尖轻轻划动泛起的江水,口中道:“略通一二。” “为兄也以为顾老弟应当擅长音律,这画舫上想必会有乐器,不知一会为兄有没有幸能闻顾老弟一曲?”耶律德尔看了一眼大半个身子已经悬空的顾清临,抬眼看了一下侍立在一旁的护卫。 那护卫微微点头快步都到顾清临身后站定,两名顾清临的小厮见此人来到,都舒了口气,虽是夜里,但这一会儿的功夫,二人额上已经沁出了一丝薄汗。 两名小厮感激的看了一眼高大的护卫,而后对着耶律德尔躬身颔首以示谢意。 “好,那今天小弟就在耶律兄面前献丑了!”顾清临痛痛快快的应了下来,随后头也不回的召唤到:“二狗,把少爷买的河灯拿来。” 孔采薇听后眼中猛地放光,她从来还没听过清临表哥弹奏音律呢,想必以清临表哥的才华,定然也是颇为精通的。 那名嘴角有黑痣的小厮嘴唇抖了抖,脸色蓦地变红,二狗是他小名,自从少爷知道他的小名后便总喊他二狗,小厮一脸的悲哀,若是这小名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找婆娘? 小厮虽心有嘀咕,但还是麻利的拿出一个大布兜,走到顾清临身边恭敬的递了过去。 顾清临手紧紧攥在栏杆上,双腿哆哆哆嗦的收了回来,气定神闲的站在几人面前,扫了一眼叶婉茹而后对着飞儿道:“带你放河灯和飞天灯好不好?” 滔滔的江水中,有几艘画舫悄悄驶离航道,渐渐靠近瑾王爷闵柏衍的这艘画舫。 “姐姐,你去吗?”飞儿没有先回答顾清临,反而瞪着一双兴趣十足的大眼看着叶婉茹。 顾清临看着飞儿这个举动心中没有不悦,反而非常高兴,飞儿此举甚合他意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兄弟情深 船上的侍女听见几人要去放河灯和飞天灯,悄然走到二楼,取了笔墨纸砚恭敬的放在一旁的书案上,而后又悄然退至一旁。 “采薇妹妹也一起吧?”叶婉茹微微偏头询问了一声有些蠢蠢欲动又苦于顾清临不开口邀请的孔采薇。 孔采薇连连点头,收回不时看向顾清临的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激动的看着叶婉茹,连声道:“谢谢叶姐姐相邀,今日能与叶姐姐相遇相知,是采薇的荣幸。” 叶婉茹与飞儿和孔采薇相携起身,行至书案前,在一叠宣纸上有一沓五彩的寸长的纸笺,方便写好心愿放在河灯中,叶婉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备好这些的那位侍女。 侍女已经退至在一旁的角落里,相貌普通,身形偏瘦,站姿恭谨,行事有速且有度,更是个心细之人,模样稍有陌生,以前兄长府上的几位侍女叶婉茹都记得长相,想来这几位应该是是兄长封王皇后娘娘新赐下的侍女。 且这几位侍女应该是在兄长那里颇为得脸的大侍女,不然也不会放在画舫上来侍奉耶律兄长这样的贵宾。 叶婉茹、飞儿和孔采薇分别执笔写下心愿便施施然向着船头的四角亭子走去,留在原地的顾清临毫不在意的撇嘴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的冲着耶律德尔摊摊手。 明明是他发出邀请的,反而他是被冷落的一人,更何况这装着花灯的布兜子还在他手中,想必有今天孔采薇这一出,日后婉儿定然会更加疏远于他。 耶律德尔站在船上负手而立,看着顾清临晃着身子走向船头,微微摇头叹息一声。 他能看得出来顾清临心悦婉儿,可婉儿心中只有段恒毅,更何况顾清临与孔姑娘还有婚约在身,若是顾清临没有婚约在身,他倒是乐见其成,但现在看来到底不是良配啊! 闵柏衍带着两名侍卫匆匆赶到宁安门城楼上时,瑞王闵柏涵和玥王闵柏淳还未到来,只有四皇子闵柏渊、六皇子闵柏灏、七皇子闵柏澜三人带着各自的侍卫正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越来越近的舞龙舞狮队。 见到闵柏衍走过来,三位皇子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三王兄。” 四皇子闵柏渊行礼颇有些不太甘愿,微微垂下的头带着脖颈弯出一条倔强的弧度。 六皇子闵柏灏倒是非常高兴,连声音里都带着愉快,而七皇子闵柏澜不见热络倒也不显疏远,抿唇笑了一下,行礼也是中规中矩。 闵柏衍上前一步,扶起三人口中笑道:“不用那么正式,虽然封了王爷,但咱们不还是兄弟么,何必这么见外?” “嗳,三哥!” 闵柏灏和闵柏澜痛快的喊了一声,方才无形中拉远的距离仿佛又被这一声寻常的三哥拉近了不少。 四皇子闵柏渊看了一眼老六和老七,也硬扯着笑叫了一声三哥。 “话虽如此,可是三哥,今日不同往日,你本就比我们年长,现在又封了王爷,这种场合上相见,当然是礼不可废。”闵柏澜一本正经的说着,语气里稍稍有些严肃。 闵柏衍大手覆在闵柏灏的头上拍了拍,失笑道:“七弟说得对。”说完又啧了一声道:“不过,过了年你也刚刚十三,这性子可越来越沉稳了,都是跟太医院那帮老家伙在一起待的。” “臣弟喜欢呆在太医院,那医书看都看不过来。”说到医书,闵柏澜的声调微微扬高了几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喜爱。 “堂堂皇子整日泡在太医院里也不怕人家笑话。”四皇子闵柏渊不冷不热的酸了一句。 七皇子闵柏澜听到这话眼眶有些泛红,两颊微微鼓起,本有些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面上带着一丝不屑的闵柏渊,最后赌气的转过身辩驳道:“不要四哥管,父皇都允了我的!” “是是是!父皇允你去还不是看你扶不上墙,你年纪又最小,父皇还能强求你吗?”四皇子闵柏渊挑了挑眼角,语气里有些不忿,这老七是抬出父皇压他呢。 “行了老四,说这话是你作为一个兄长该说的吗?老七向来身子弱些,若是学好了医术,能把身子调理好,又有何不可?”闵柏衍眉心微拧,斥责了闵柏渊一句。 闵柏衍看着梗脖子毫不知错的老四闵柏渊就生气,开口间带了点命令的味道,“老四你去给七弟道歉。” 老七从出生就小病不断,身子偏弱,现在都十三了,个子也不见长,才堪堪到他的胸口位置,不知不觉间闵柏衍心中对闵柏澜就起了几分疼惜。 “是,三王兄。”被点了名的闵柏渊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句。 “有大哥、二哥和三哥在,日后我们几兄弟还怕吃不上饭吗?七弟喜欢学就学呗,四哥说这话六弟我听了也要伤心的。”老六闵柏灏笑嘻嘻的对着闵柏渊抱怨了一句。 往闵柏澜那里走的老四闵柏渊听见后,上下扫了一眼闵柏灏,口中嘲弄道:“过个年,你看看你又胖了多少!” 说着老四闵柏渊走到老七闵柏澜身边,伸手搭在闵柏澜的肩上,他也心知不该把对三王兄的气撒在最小的皇弟身上,口中忙道:“好了七弟,别跟四哥生气了,四哥嘴巴坏,有口无心、有口无心!你看你六哥就从来不跟我生气。” “对对对,我不跟四哥生气,你说我胖就胖吧,我要是跟你生气都对不起我吃过的那些佳肴。”老六闵柏灏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背对着闵柏渊的老七闵柏澜抽搭了一下肩膀,耸开闵柏渊的手,带着鼻音道:“我不要你假好心,你不也天天不务正业。” 说着闵柏澜从袖子中抽出锦帕擦了擦脸。 看到老七这个动作,闵柏渊心中有些震惊,脸上一片懊恼又有些无措,略显茫然的回头叫了一声闵柏衍:“三哥,老七……,老七哭了!” “老四,你可真行啊,都把七弟气哭了!” 一道男子的声音带着点责问从不远处响起。 走到闵柏澜身边的闵柏衍抬头就见瑞王闵柏涵和玥王闵柏淳正走了过来。 “我没哭,四哥少在那羞臊我!”老七闵柏澜听见声音后迅速的抹了抹脸,口中带了点恼意。 老四闵柏渊一脸苦笑,看着仅到他肩膀位置的少年在那暗自垂泪,心想的确是他有些过分了,口中连忙认错道:“是我哭了,七弟不理我,我哭了还不行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东风夜放 玥王爷闵柏淳说完那一句话后,就不再说话,而是面带的温和的笑意朝着几人走过来,眼神里有着对幼弟们的宽和和包容,嘴边的笑又略带一点无奈。 闵柏衍几人也不再说话,老七闵柏澜也擦干了眼泪,只是面色上还隐约有几分恼意,闵柏衍兄弟四人站在那里看着慢慢走近的两位兄长。 “几位皇弟来的都挺早啊,在说什么,这么热闹?”瑞王爷闵柏涵背着双手,慢踱步的走了过来,好似没听见刚才几人的谈话一般。 老六闵柏灏抬头快速的瞥了一眼闵柏衍,随后带着点调皮的揖礼笑道:“六弟见过瑞王兄、玥王兄。” 闵柏衍和眼角发红的老七闵柏澜也都颔首揖礼,“三弟、见过大王兄、二王兄。” “七弟见过大王兄、二王兄。” 闵柏衍看了一眼面如春风拂柳般和煦的闵柏涵,自从年后兄弟几人在各府上小聚后,已有数天不见,大王兄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刚刚距离如此之近,他不会听不到刚才的争执,却偏偏不开口询问一声,而是先暗讽了一句几位弟弟比他这位大王兄来的还早。 闵柏衍看了一眼不远处挂着明晃晃灯笼的城楼里,想必这时父皇和母后早已经到了,他们几人在外面所发生的事情,现在很可能父皇和母后已经知晓。 并且看大王兄的样子,对他和二王兄封王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大王兄是真的急了吧,若是从前,大王兄定然会做一个温和的和事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话里夹枪带棒的。 “行了,不必将那些虚礼。”瑞王爷闵柏涵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随后偏头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闵柏衍道:“三弟不用去陪耶律王子吗?” “大王兄说笑了,三弟与耶律王子并不熟稔,但耶律王子身份尊贵,三弟确实将父皇赐下的画舫借与婉茹妹妹和顾清临来招待两位耶律王子去江中泛游。” 闵柏衍心中并不惊讶瑞王闵柏涵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却诧异今晚闵柏涵的咄咄逼人。 是以他搬出与耶律德尔交好的婉茹妹妹和顾清临,虽说婉茹妹妹向来与他亲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顾清临此人与他并不交集,更何况顾清临投到瑞王爷门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闵柏衍这么说也是有些恼怒闵柏涵的针锋相对,提出顾清临来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他先前派出的侍卫将暗中盯梢的几人擒住后,一番拷问才得知那几个小喽啰不过是被人花钱雇下来跟踪他的,而据小喽啰交代花钱雇佣他们的人都蒙着面并不清楚雇主身份。 这是银货两讫的一种交易,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不过到此时,闵柏衍心中倒是对这位神秘雇主的身份知晓了,但这不至于让一向面上和善的大王兄如此有失风度。 到底是哪里被他忽略了呢?闵柏衍心中暗自疑惑,封王一事过去已有半月,闵柏涵再无城府也不至于做出方才的行径,更何况闵柏涵一向善于伪装。 “呵呵,是吗?看来是王兄会意错了。”瑞王爷闵柏涵负手而立站在城墙边,看着越舞越近的舞龙舞狮队,嘴里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王兄此话甚是诛心,三弟万不敢当,若论身份相当也该是大王兄,而非我这个瑾王爷,但三弟没甚大才能不比顾清临能入耶律王子的眼。”闵柏衍声音沉了沉,心中的火气被闵柏涵不咸不淡的语气激怒。 闵柏衍说完这话后就有些后悔,若是平时他可能也就打个哈哈混过去了,但闵柏涵的针锋相对和疑似是他的暗中盯梢,让他想起了那日婉茹妹妹遭受的暗巷刺杀。 若是不满于他光明正大的针对他就好了,却无端牵扯婉茹妹妹进来,这让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二人的言语间针锋相对,对于其余的四兄弟来说只有惊骇,兄弟间有所争斗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平日里也都是面上和煦,像这样搬到明面上来却还是第一次。 玥王爷闵柏淳的视线隐晦的看了一眼门扉紧闭的城楼里,嘴边挂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矗立在城墙边向下看的瑞王爷闵柏涵此时正被一种登高望顶的孓然之感包围着,心中正在细细体会向下俯瞰众生的悠然之感,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有一种大权在握的错觉。 瑞王爷闵柏涵听见瑾王爷闵柏衍略带怒气的话语,轻垂眼眸,背后交握的双手用了一分力气,心中暗道不能惹急了略有莽撞的老三,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属下回报的事情他已经知晓,看来在军营之中历练过,且上过战场淬过鲜血的人警惕性就是不一般,在人群之中不紧不慢的跟随竟然都能被发现。 一直以来是他太小看这个默默无闻的三弟了,想到这里闵柏涵轻叹一声道:“今夜如此良辰美晨当不辜负。” 竟是对前面的唇枪舌剑翩然翻过,而满心怒火的闵柏衍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之外,也有些释然,毕竟在城墙之上,若是闹的太僵,的确不好看。 玥王爷闵柏淳抬脚缓步上前,同样站在城墙边上,向下俯瞰着,明晃晃的花灯街上人头攒动,鳞次栉比的商铺店面已经被层层叠高的各色花灯掩映住。 当真是繁华盛世一片,闵柏淳看着下面的盛况口中高声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瑞王爷闵柏涵在玥王闵柏淳站过来的时候,上扬的嘴角略微一僵,身旁站了他人的这种感觉真是不妙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听见玥王闵柏淳的吟诗后,瑞王爷闵柏衍的高涨情绪彻底跌落谷底。 闵柏涵沉了沉眼底升起的一丝戾气,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瑞王的椅子还没坐稳,父皇就接连为老二、老三封王,若此时他们二人出了什么事情,即使不是他所为,但朝臣和父皇定当皆会以他所为。 从前以为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渐行渐远,难道真要向顾先生所言那般,不仅现在不能动手,还要暗中对他二人相互,做出一番兄弟和睦,心胸宽广的举措吗? 但只要一想还要暗中相互争权夺利的对手,瑞王爷闵柏涵的心中就跟吞了一只恼人的苍蝇般恶心。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寒料峭 “看到诸位皇儿兄友弟恭仍像儿时一般亲密无间,父皇就觉得当初将你们都留在京中的决定甚是英明。” 吱呀一声门扉的响动,轩帝略微高扬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中的喟叹和欣慰之意甚是明显。 兄弟六人听见声音后齐齐回头,只见一身盛装的轩帝携皇后娘娘封于馨正眼含欣慰笑意的站在打开的大殿门前,在帝后二人数位内侍和宫婢们皆是躬身颔首侍立着。 兄弟六人皆迈动脚步迎上前去,站成一排纷纷行礼问安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兄弟几人心中同时闪过一道念头,看来父皇对殿外几人发生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以‘兄友弟恭’这个词来警告他们。 说到底不论是天家也好、权臣也罢,抑或是寻常百姓家,都逃不过一个脸面问题,万人瞩目的城墙之上若是轩帝斥责众人,怕是在今夜将传得人尽皆知。 轩帝虽然现在有些昏聩无道,但按照他前十年便下诏书成年皇子虽赐下封地,但不居在封地之举,便可知他想营造的是一种天家父子、乃至兄弟间都是一种血浓于水,其乐融融,和睦非常的假象。 若今日因为一点小事而斥责几位成年王爷,那天家的颜面将在这些贱如草芥的百姓面前丢了个彻底,这更有损于轩帝治家不严的英明神武形象。 一家不治,何以安邦定国? 这种有损和颇带挑衅天子威严的事情,轩帝是如何是不会做的,轩帝神色不变,只面带满意至极的笑容。 若是顾清临在此,看到轩帝和顾言老狐狸如出一辙的欲盖弥彰,恐怕会对此举嗤之以鼻,不屑的哼笑一声。 “哈哈,免礼,免礼吧!”轩帝站在不远处笑着摆摆手。 初春的夜里虽有些微凉,但转暖的天气只着一身厚锦袍即可,但轩帝不仅穿着厚龙袍,甚至在龙袍外还披了一件同色的墨色海龙大氅。 轩帝裹在大氅中面目慈祥的看着几人,领口紧系,柔软的皮毛随风簌簌,似是十分畏寒一般。 “梓童,你看,诸位皇儿如今各个生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这是咱们的福分,更是大耀国数万万子民的福气啊!” 轩帝轻拍与皇后娘娘交握的手,满眼的欣慰之情,语气中带着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既有欣喜又有不舍。 这一时刻,是轩帝难得的慈父形象,好像抛弃了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威,只似寻常百姓家的严父一般,看着面前长大成人的儿子们眼里流露出了不甚常见的感慨。 诸位皇子中却没人将轩帝的这话当真,几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是福是祸还难说得很啊,毕竟这登天之位注定要有流血牺牲。 一时间众人纷纷呐呐,竟然无一人上前答话,反倒是老七闵柏澜几步走到轩帝身前道:“儿臣能得父皇和母后的照拂与眷顾是儿臣的福分。” 当老七闵柏澜上前时,老四闵柏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当听到闵柏澜的话后,他的一颗稍稍悬起的心忽又放下,他以为老七气不过去父皇那里告状了,若是那样一顿斥责是免不了的。 轩帝两道浓眉微拧,面带不悦,抬眼扫了一眼皆是穿着一身厚锦袍的儿子们,随后收回这一眼略带责备的目光,对着老七嗔怪了一句。 “你这个老七,春风刺骨最是寒凉,你穿这么少,若是染了风寒,还要父皇替你担心。” 在场诸人中,几位成年皇子就闵柏衍三人封了王爷,都穿着织造局新制王爷蟒袍,其余几人皆是一身厚锦袍竟无人身披大氅。 轩帝想要开口责难几位兄长不懂照拂体弱的幼弟也找不到宣泄口,遂伸手解下身上所披海龙大氅披在了老七闵柏澜的身上。 老七闵柏澜眼中略带惊慌,发凉的指尖扣在大氅领口的带子上就要解下,口中道:“要父皇为儿臣担忧,是儿臣不孝,父皇最近身体不好,一会儿父皇还要站在城墙上与百姓们大放天恩,城墙上风大,父皇惦记儿臣,但儿臣亦心系父皇。” 轩帝尚未撤回的手触碰到了老七闵柏澜略带寒气的指尖,紧皱的眉头深锁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的高博吩咐道:“去,拿一盏手炉来给七殿下。” “再为陛下拿一件薄些的披风来。”皇后娘娘同样对着高博吩咐了一句。 “是娘娘,还是娘娘您体恤陛下。”高博忙笑着应了一声,对着身旁的内侍低声交代一句后,转身走向身后的城楼大殿中。 一直面带微笑,眼含慈爱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微微偏身,将老七闵柏澜大氅的领口系好,而后摸了摸闵柏澜的发顶,口中道:“长者赐不可辞,你身子骨向来羸弱,莫要学诸位哥哥们不要温度要风度,你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儿臣谢谢父皇、母后。”被摸了脑袋的老七闵柏澜鼻尖泛红,连忙对着帝后二人躬身行礼。 距离仅有几步之遥的几位皇子看着轩帝的举动,心中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想法,随后这种想法又消散于无形。 瑞王爷闵柏涵眼神闪了闪,父皇在糊涂也不可能拿整个大耀国的国运开玩笑,一个病秧子加上整日沉醉医术的书呆子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单此重任的。 若真如此,只怕那时将会发生父皇最讨厌的外戚专权乃至宦官专权,向来视至高无上的皇权和倾力打造繁荣盛世为己任的父皇绝对不会让此事发生。 玥王爷闵柏淳看着走过来的老七闵柏澜身上的大氅直坠在地,低垂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凝,想不到书呆子老七竟能有此殊荣,这件披风真是刺眼的很呐! 这件海龙大氅披风是去岁风行国所贡,是来自于南海所得,怕是诸国之中也仅有这一件,相当之珍贵,父皇都没有将此物进奉给年事渐高的皇祖母,如今却将它披在老七的身上。 看来以后要防范的人又将多了一个,真是烦不胜烦,若是只有他一人就好了,不用争不用抢,再或者这些碍眼的家伙们有点眼色,倒也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随着越走越近的帝后二人,玥王爷闵柏淳敛起心中的这点杂想,专心的侧耳倾听周遭的风吹草动。 第一百九十章 鸾凤和鸣 闵柏衍有些暗自懊恼,老六和老七向来与他亲近,老六身体不错,说到底是他将老七疏忽了,他陪婉茹妹妹他们逛过花灯街后去马车上换了蟒袍却忘了拿一件大氅回来。 身体羸弱的老七唤起了父皇难得的舐犊之情,他心中只有高兴,他认为专心做学问的人心思都是单纯的,所以他也更愿意接近从小就爱粘着他的老七。 “高处不胜寒啊!穿再多的锦衣,也无甚大用,梓童对朕的心,朕知道。” 站在城墙边上的轩帝看着下方的繁花一片,喟叹一声,随后转身看向皇后娘娘的眼中无限情深,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唯有皇后始终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览盛世,荣辱与共。 看着夜灯微风中娇颜不再的皇后,两缕墨发微扬,被风吹到了轩帝的面颊上,轩帝心头一软,展臂揽在皇后娘娘的肩膀上,拥着她一起俯瞰脚下万民。 分别打着明黄龙盖和凤盖的宫人静静侍立在帝后二人身侧,华盖上垂下的五彩流苏随着夜风轻摇慢曳。 皇后娘娘封于馨被轩帝揽着,也并不阻止,这是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刻,这么多年来兜兜转转,各色的莺莺燕燕旋转于轩帝身旁。 可到头来能与轩帝并肩,携手俯瞰万民的也唯有她这个元后发妻,这一刻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心中感叹颇多,更是懂得了夫妻之间彼此敬重才能走的更远。 已经舞道花灯节尽头的舞龙舞狮队远远的看见矗立在高高城墙之上华盖下相拥的两道身影,心中热烈异常,同行的锣鼓手捶打的更加卖力。 在这冗长的舞龙舞狮对后面簇拥的如潮人群,看着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激动万分,城墙上燃着的火把和大红灯笼,照耀在那二人龙袍与凤袍的金线上,一道道金光恍若流星。 “是轩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人群中有声若洪钟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如潮的人群纷纷抬头向上仰望着帝后二人相携相拥的身影,帝后二人同观花灯节自陛下登基以来从未缺席,这也使得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数万人涌至金陵城。 只为一见天颜。 “陛下和皇后娘娘鸾凤和鸣,有如此帝后二人荫庇我等黎民百姓,当是我大耀国万千子民之幸事!” 人群中又是一声高呼。 随着这一声高呼,无数人跟着振臂高呼‘鸾凤和鸣’,一时间高呼声竟盖过了震天的锣鼓声声。 瑞王爷闵柏涵和玥王爷闵柏淳二人,看着城墙边上相拥的帝后二人,不知不觉便想到了此时此刻他们苦坐宫中的母妃。 大耀国律法甚严,这种时刻天子之妃是没有资格来与万民同乐、一览盛世的,若是晋了贵妃娘娘得陛下和皇后恩典,倒是能一同前往。 只是他们虽已封王,但各自母妃却不曾晋位,不过是多了些赏赐罢了,瑞王爷闵柏涵和玥王爷闵柏淳心中同时闪过一道悲凉。 倒不是他们对一向公平相待的皇后娘娘有什么别样的看法,只是有些为了各自的母妃不值,城下百姓人人只知帝后,后宫之中那些多如江鲫的妃嫔们又有谁人记得? 大约想要母妃得万人朝拜的方法只有一种了吧! 但同时一个更加深刻的认知也在二人心中升起,父皇眼中的温柔深情不似作伪,只怕在父皇心中也唯有母后能配于父皇并肩受万民朝拜景仰。 他们兄弟虽有相争,但却是都十分敬重这位母后,然而母后膝下无子,只有一位长姐远嫁…… 瑞王爷闵柏涵和玥王爷想到此竟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股跃跃欲试和势在必得,二人相视一笑,随后便转开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高博一手提着暖炉、一只手臂上搭着一件滚了墨狐皮毛的暗金龙纹披风快步走来。 高博恭敬的将手炉塞在老七闵柏渊的手中,而后轻步走到皇后娘娘身侧,恭敬的轻道一声:“皇后娘娘,老奴将大氅拿来了。” 头依偎在轩帝肩上的皇后娘娘轻拍轩帝的手臂,带笑道:“陛下,您也将大氅披上吧,若是染了风寒,臣妾心中也要担忧的。” 轩帝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城下越来越近的舞龙舞狮队和黑压压的人群,那一声叠过一声的高呼让他久不悸动的心里涌出了一些青年时期的汹涌澎湃。 “梓童为朕披上吧。”轩帝声音温和,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只有寻常夫妻的心心相印和夫唱妇随。 皇后娘娘接过高博奉捧过来的大氅,展开后披在轩帝的肩上,并细心的为轩帝整理好领口,轩帝温柔的牵住皇后的手。 舞龙舞狮队在城门前的偌大空地上开始狂舞,威风凛凛的翻飞金龙似是要脚踏祥云飞入九霄之中,与漫天的飞天灯遨游于广阔天地间。 舞龙舞狮队伍中央的空地上架起了丈高的木柴,一支火把投入其中,不多时,窜天的火焰熊熊燃烧,围观的游人纷纷上前拿起火把。 游人们高举着火把在队伍外围随着锣鼓声翩翩起舞,男子舞姿阳刚粗犷、女子舞姿纤细优美,万人同舞的场面蔚为壮观。 轩帝站在城墙之上,手握发妻细腻的柔夷,身后站着或能文或能武的诸位皇子,看着城墙下万民狂欢的盛况,眼中流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且满意的笑容。 大耀国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有此繁荣昌盛的盛世之景,夫复何求? 震天的锣鼓声渐渐声弱,一舞终了。 舞龙舞狮的壮汉们额头上大汗淋漓,脊背也早已被汗水浸湿,但他们看向城墙上帝后相携的身影时双眼中却熠熠生辉,好似漫天的繁星。 轩帝携着皇后娘娘走出华盖之下,走到了城墙边上,朝着下方的百姓朗声道:“ “元宵佳节乃是狂欢之夜,万家灯火齐齐绽放,点亮了这个不寻常的夜晚,今夜朕和皇后能与朕的万千子民们共同欣赏这盛世美景,朕心甚慰。朕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如此良辰美景朕愿诸位子民万事顺遂,平安喜乐,更愿今夜有情人终成眷属,当不辜负如此良辰和如花美眷。” 随着轩帝的话落,城墙之下的人群中轰然一笑,他们并不能看得清楚轩帝的样貌,但安静的氛围下轩帝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许是轩帝的最后两句话太过亲切,似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盼与祝愿,让人们暂时忘记说话之人乃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陛下。 随后人们纷纷跪下,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的万岁声与千岁声如排山倒海之势响起。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与天比肩 轩帝看着脚下匍匐在地高呼万岁的万千百姓们,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一声落下后又响起一声,“如果能够长生,那该多好啊!”轩帝心中对长生之道更加向往。 唯有长生才能永揽盛世之景!唯有长生才能与天比肩!也唯有长生才能与日月星辰共享永世之辉! 轩帝胸膛里的一颗心变得火热,咚咚咚的心跳声已经隐约盖过了万民同呼的高喊声,一时间,轩帝的双耳有些听不清楚城墙下的声音。 他双眼熠熠生辉,火热的视线中有着对追求长生和掌控权利的执着光芒。 轩帝举臂挥手,山呼声霎时静默下来。 人人都睁大着眼仰首看向城墙之上,这种被万民仰望的感觉,轩帝异常欢喜,这也是每年他都会参加上元节花灯会与万民同乐的重要原因。 而同时微微落后于帝后二人一步的六位皇子中,瑞王爷闵柏涵和玥王爷闵柏淳面色上也有些激动,不时的垂眼看向城墙之下。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若是此时,站在那里被万民景仰的是他,又会如何? 一阵凉风吹过,只穿着一声厚蟒袍的瑞王与玥王不禁打了个激灵,连忙收起那一丝不小心外露的激动,玥王闵柏淳闭了闭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尔等平身吧!今夜不宵禁,自是应当享受这良辰美景。”轩帝声音里难掩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 这时大批的内侍们有些笨拙的搬出来无数的烟花爆竹,摆放在城墙边上数百名佩剑侍卫的身后。 轩帝揽着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肩头退到不远处的城楼殿门前,看着内侍们忙碌的搬动着一箱箱的烟花。 待内侍们搬好烟花后,一名穿着穿着铠甲手拿弓箭的侍卫从城楼一侧走来,走到帝后二人面前微微躬身颔首。 “开始吧!”轩帝吩咐了一声。 随后那侍卫一跃至远处的墙上之上,他站在墙垛上,能看见一排如白杨矗立的侍卫侧脸,在众侍卫身后一步之地便是摆放的成排烟花。 侍卫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头缠了油布的箭矢,掌心中火石微微一擦,缠着油布的箭矢被点燃,拉满弓,箭矢搭在弓箭上。 咻的一声利刃划破夜空的声响,随后这支箭矢飞速掠过一整排烟花,霎时间成百上千朵绚烂的烟花齐齐飞上夜空,而后攸的绽放。 一时间百花齐放,爆竹炸响。 六位皇子站在成排烟花的后几步地方,当那支带火箭矢如一条火线点燃数百座烟花时,瑞王闵柏涵眼中带着惊奇。 随后的轰燃声和爆竹声响起,蹦起的火星已经燎到了瑞王的袍脚,更有刺鼻的火药味扑了满鼻子,这让瑞王忍不住想要退后一步。 当他眼角余光瞥道不动如钟的玥王闵柏淳时,他点在地上的脚尖蓦地收回,而在玥王后一位的瑾王闵柏衍正面色如常,带着笑意和老六、老七低声的说笑。 瑞王看到这些,不只将脚步收了回来,更是隐隐的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超出了呈一条直线而站的五位兄弟,这一步更像是战胜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怯意。 “三哥,你的箭法能达到这种地步吗?”老六闵柏灏看了一眼自己摊开的微胖手掌,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些苦恼。 瑾王闵柏衍听后有些失笑道:“三哥可没那么好的箭法,这种箭法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是达不成的,不过三哥百步穿杨倒也可以。” 闵柏衍态度坦然,一点没有技不如人的羞愧感,反倒惹笑了有些不善骑射的闵柏灏。 “三哥能沙场斩敌,箭法当然错不了呢!”老七闵柏澜语气中带着钦佩。 朵朵缤纷的烟花开在夜空中,城墙下的百姓们开始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载歌载舞。 而此时的江中画舫已经慢转回游到靠近宁安门这边,叶婉茹等人矗立在美人靠前看着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而在一侧船头上的顾清临正指挥着小厮拿着一支丈长的竹竿在江水中捞着什么。 在画舫周围的江面上飘着一盏盏各色的河灯,顾清临眉头微拧,半蹲在船头上,懒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一一扫过这些河灯。 每看一会儿顾清临就会站起身来看向美人靠那里的几人,当他看到叶婉茹抬头仰望夜空并没有分神将视线看向这里时,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庆幸。 倒是同样抬头仰望夜空的孔采薇似有感应一般,回首朝顾清临遥遥一笑,随后便转过头去,看着盛开的烟花。 转回首的孔采薇嘴角上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今夜的花灯节是她最难忘的夜晚,有清临表哥相伴,还放了河灯和飞天灯。 她轻呼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看到孔采薇的笑脸,顾清临来不及瞪回去时孔采薇便收回了视线,这让顾清临有些气馁,随后叹了口气,又蹲在小厮身边努力搜寻那一盏在他心中别样的河灯。 小厮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寒凉江水,苦着脸道:“二少爷,您看清了吗?那河灯真的往这飘过来了?” 小厮心里苦啊,好好的烟花不看,非要捞什么河灯,这江里的河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天知道他手都有点冻麻了!这得捞到什么时候。 “少废话,赶紧给爷捞,捞到了,银子少不了你的,你不想去琴轩楼看姑娘吗?”顾清临踢了一脚小厮的屁股,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颠了颠,银子相撞的清脆声响听得小厮精神一震。 被踢了一脚的小厮扑在船帮上,垂在船头下大张的嘴正好喝了一口扑起来的江水,小厮连忙爬了起来,吐掉嘴里的水后抹了抹嘴,一迭声的保证道:“好叻少爷,您擎好吧!” 许是银子起了作用,也许是喝了半口透心凉的江水,小厮精神亢奋,卖力的挥舞着竹竿将一盏盏顺水而动的花灯往船头扒拉。 不过小厮总觉得哪里不对,二少爷怎么会知道他想看琴轩楼的姑娘呢,一定是铁柱偷偷告密的!小厮咬了咬牙,这个铁柱竟然学会打小报告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地悠悠 叶婉茹站在美人靠后面看着夜空中一朵朵竞相绽放的绚烂烟火,想在被照亮的夜空中寻找那一点闪亮的星,却赫然发现夜空里的星子在漫天的焰火照耀下已经悄悄隐匿了光芒。 燃放飞天灯也好、让一盏载着人们心愿的河灯随波逐流也罢、更甚是那一个美丽的传说,‘逝去之人的灵魂会变成天上一点闪亮的星’,她知道这都不过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罢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这句话成了无数个不眠夜里支撑她坚定走下去的强大信念,但令她心碎的事,那个如斯少年却从不曾走进她的梦中。 半蹲在船头的顾清临手伸进冰冷的江水中捞起一盏盏小厮二狗推过来的河灯,每一盏河灯里都被写着一句或隐晦青涩的爱恋或是祈愿家人身体健康的美好祝福。 他没认真看那上面的写的是什么,只要一打眼看着不是那熟悉的字迹,那些河灯便又会被他推放进江水中,脚下的锦袍已被浸湿了大半。 两只手的手指被寒凉的江水冻得发麻,手指的骨节上也有些麻疼的感觉升起,他却好似不知一样,一下一下重复着简单的动作捞起又放下。 小厮二狗本有些玩笑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二少爷的狼狈相他看在眼中,他也知道了二少爷心中对那盏河灯的执念,看来二少爷是真的心悦叶小姐。 二狗攥了攥有些麻木的手指,手中不停地将河灯扒拉回来,他现在心中有些后悔没在叶小姐将河灯放进江水中时,便一把捞起,也免得向来衣不伸手、饭来张口的二少爷受这种罪。 突然二狗回头看了一眼半天不说话的自家二少爷,却见顾清临正手捧着一盏河灯笑的有些傻,看来这次是找对了! 二狗将竹竿顺手仍在一旁,一屁股坐下,仰着头看着夜空中盛放的烟花。 “哈哈!”顾清临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已经被打湿的河灯,手指缝里淅沥沥的躺着微凉的江水,全都滴在了半湿的锦袍下摆上。 巴掌大桃花粉的莲形河灯,在片片莲瓣里一张折成一寸见方的鹅黄纸笺夹在其中,只是一张轻如鸿毛的纸笺,捏在顾清临的手里,却犹如一件稀世珍宝。 他压低着嗓音低低的笑了一阵,而后眼中渐渐弥上一层感伤,笑声里的失而复得那样明显,但眼中的伤情却更为深重。 他把手中的河灯放在身前,从袖口中抽出锦帕擦了擦湿淋淋的手后,他才小心翼翼眼中带着一丝期盼的将小小的纸笺打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当这行墨染的字迹映入他漆黑的眼眸时,他的心中狠狠的震荡了一下,忍不住扭头看向立在船边的叶婉茹,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他知,他全都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呢? 因为这种相思也无时无刻不再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将这份深入骨髓的思念压在心里。 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在脑中、在心里品尝着甜中带苦的思念,也只能在寂静的夜里,把深深埋在烙在心上的名字,放在口中无声的念着。 想、念、爱、恋,这四个重如千斤的字带着深不见底的感情,他只能等四下无人之时,才能默默且无声的赋予无限的缱绻温柔在口中慢慢咀嚼回味,待白日醒来后,又将深藏于心。 但这一刻,苦涩的同时又有满心的甜蜜涌上心头,世间又有什么比两情相悦的感情更加令人心醉不舍呢? 半蹲着的顾清临手里握着纸笺,痴痴的看着叶婉茹衣袂翩跹孓然立在船边的背影。 或许是顾清临的视线太过执着,叶婉茹不经意的回头一瞥,额前的碎发被风拂乱,眉心的胭脂痣裸露在夜风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这也是今夜二人第一次对视,只是一眼叶婉茹便收回了视线,但他心中却无比的满足。 他起身将半湿的莲形河灯吹灭,而后折叠起来,装进腰间的荷包里,又将那枚小小的纸笺叠好放在衣襟里,他的手掌用力的按在胸口上。 在里衣上那枚婉儿埋在竹林衣冠冢里的荷包静静的贴在他的胸口上,温热的温度让他一颗有些发冷的心渐渐回暖。 如今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婉儿身边,只能默默地拿到婉儿的一些亲笔亲手之物聊以慰藉相思之苦,也好支撑他在无数个寒夜里生出的孤独感。 他在顾府中甚至连一张婉儿的画像都不曾画过,顾言太过狡猾多变,他从不敢掉以轻心,前有狼,后有虎,只能委屈婉儿了。 他闭了闭眼,敛去眼中的苦涩与甜蜜,仰首高唱道: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几位仰望夜空的人被这一声带着无限悲伤的高唱吸引了视线,而发生之人却恍若未闻,独立在船头之上,一身雪青色锦袍在光影中散发着清冷的光晕。 顾清临从腰间抽出一管尺长的竹箫,呜呜咽咽的箫声伴着滚滚逝去的江水回响在画舫上。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叶婉茹看着顾清临的背影,只觉他好似被悲怆和孤独包围着,箫声里的萧瑟和凄凉更是感染了几人。 连和前面那句带着悲悯的高唱声,一时间,画舫上的几人已无心再去观看漫天绽放的绚烂烟花,半空的热闹景象和船上的呜咽箫声竟然形成了两种鲜明的对比。 叶婉茹不知道在顾清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这种情绪似乎不该出现在一个玩世不恭之人的身上,而此时两种极端的性格相叠在一起,竟不觉矛盾。 就好像,这才是顾清临的本心,而那些都是他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见过言语轻佻的顾清临、见过异常机敏的顾清临,更见过无所畏惧的顾清临、而现在带着化不去感伤的顾清临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到底哪一面才是顾清临?抑或是顾清临想让人看到哪一面他便是哪一种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撕破脸皮 城墙上的轩帝揽着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肩膀一边看烟花一边轻声说话,不知皇后娘娘说了一句什么,轩帝眼神中略带无奈的看了一眼皇后,随后轩帝愉悦的低笑几声。 轩帝低笑了两声随后就开始压着喉咙咳嗽,像是戗了冷风一般,嘶哑的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 “陛下,可是夜里风大,着了凉?”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含忧。 “陛下、娘娘,起风了,依老奴看,不若起驾回宫吧?”躬身站在后面的高博半抬眼看了一眼帝后二人,轻声建议道。 “岁月不饶人啊!想陪梓童看一场热闹的花灯会都不行,到底是朕老了!”轩帝叹息一声,喘息了半天,压下喉咙上涌上的痒意,看向皇后的眼中过着一丝歉然。 皇后娘娘封于馨拢好轩帝的大氅领口,又接过宫婢奉上来的手炉,塞在轩帝手中,轻声安慰道:“陛下哪里会老,臣妾观您越来越年轻了才是!” 轩帝看了一眼依旧熙熙攘攘的花灯节上,眼中略有遗憾,沉吟了须臾后方道:“好,回宫吧,再有一时三刻各国花灯比试也该出结果了,定要设宴的。” 说罢轩帝又抬头看了一眼正看过来的六位皇子,开口吩咐道:“你们也自去吧,朕和你们母后先回宫中。” 说着不管六位皇子作何反应,携着皇后娘娘的手在数十位内侍和宫婢的簇拥下离开,在帝后二人前后各有数百名侍卫守护。 “陛下、娘娘起驾!” 留在原地的高博一甩臂弯里的拂尘,口中高唱一声,随后对着六位皇子微微拱手,才转身小跑着朝着帝后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儿臣恭送父皇、恭送母后!” 六人皆躬身行礼高唱了一声。 “也不知父皇的风寒为何断断续续了这么多时日还不见好,诸位兄长,我先回去去太医院找找医书,看可有此症,时好时坏实在叫人忧心!” 老七闵柏澜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仪仗队,有些忧心和焦急,对着几人匆匆撇下一句后连忙抬步追了上去。 跟随七殿下的侍卫见状对着几人告罪一声大步追了上去,四名宫婢稍稍一愣,也福了福身,提起裙裾便小跑着追了上去。 被这一连串慌里慌张的行径看呆了的五兄弟面面相觑,还能听见已经跑远了的宫婢声带担忧的喊了一声:“七殿下,您小心些!” “和老七相比而言,我们几位兄长倒显得有些不孝了!”老四闵柏渊看着北侧城门外直通皇宫的大道上已经停下的龙舆,口中不咸不淡的念叨一句。 瑞王爷闵柏涵听罢脚尖微动,似是要向着帝后二人离去的方向追过去,但垂眼看向城墙下的街道上,龙舆已经缓缓而行。 他心知已经错失了表孝心的先机,若是此时追上前去反而让父皇反感,于是,脚步转了个弯,面向城墙南面一侧站定。 “四哥这话就不对了,老七最小,又是热衷医术的,比咱们兄弟几人多有担忧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孝心并不一定体现在嘘寒问暖上,等兄长们为父皇分了忧,何尝不是以示恭孝之心!” 老六闵柏灏团着微胖的圆脸一脸认真的对着老四闵柏渊反驳。 老四闵柏渊眼带嘲讽的上下看了一眼宽了不只一圈的闵柏灏,口中不屑的哼了一声,像是在说就你这体格儿,想追上去也怕是跑不动。 “既然父皇和母后已经起驾回宫,我等留在这里吹冷风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早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玥王爷闵柏淳搓了搓微凉的指尖,说完转身对着几人拱手道:“我先走一步,约了人在画舫上喝酒听曲儿。” 说完也不待几人说话,便带着侍卫离去。 瑞王闵柏涵转身看着闵柏淳离去的背影,嘴角勾着一丝笑意,老二现在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他这个大哥还在这,竟然能做到无视他的地步。 看来也不必顾忌那最后一丝兄弟情义了,论长幼有序,他这长兄的身份足以压过玥王一头,看来父皇的这个玥字封号已经让老二有些目中无人了! 露出马脚就好,若是老二对他恭恭敬敬他才要小心应对了,小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口腹蜜剑之人。 似乎之前他们二人对视那一眼,便已经割舍掉了那一丝薄弱的兄弟亲情,现在只剩下对手之间的较量,大家都不是嫡子,不存在尊卑有别,太子之位空虚,大家各凭本事,那么放手一搏吧二弟,别让大哥小瞧了你! 闵柏涵微微抬起下巴,眼中带着势在必得。 瑾王爷闵柏衍站在一旁看清了闵柏涵眼中的算计,也看清了闵柏淳眼中的满不在乎,他隐约觉得这两人好像已经达成了某种协定般。 将兄友弟恭这层伪善的面具彻底掀了下去,只留下赤裸裸的唇枪舌剑和明嘲暗讽。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这两位携手前来时谈成的?若真如此,那他的阻力岂不是更大! “三哥,作为东道主,把耶律王子留在画舫上让两名身份不匹配的人留在那里作陪,似乎有失我大耀国的宫仪和待客之道啊!” 眼见着接连走了两位兄弟,老四闵柏渊又把矛头对准了面无表情的闵柏衍。 听见这话闵柏衍来不及细品这话中的含义,就被那句身份不匹配激起了怒火,口中带着厉声喝道:“话不要说的太过自满,叶大人之女即将成为卓阳国独一无二有至尊封号的义公主,以后相见,只怕我这个王爷都要先行行礼!” 闵柏衍双眼含着怒气直视着闵柏渊道:“若说身份不匹配,顾大人之子比我等皇子贵胄都能入得了耶律王子的眼,四弟如此说,是在说我等都比不上一个纨绔子弟吗?” “你……!”老四闵柏渊被闵柏衍一顿抢白,又被那双淬过鲜血的眼冷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听见这话,作壁上观的瑞王闵柏涵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一面暗暗自得他具有一双慧眼,早早的将顾清临招到麾下,一方面又在担忧顾清临此人生性太过跳脱。 往北前往卓阳国路途遥远,顾清临心中又有些心悦叶大人之女,一路上的朝夕相伴,难免不会倒戈,看来得想个办法彻底将顾清临栓牢在他的船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种下怀疑 城墙之上只有瑞王爷闵柏涵和老四闵柏渊还站在那里,城墙下的舞龙舞狮队也早在帝后二人走后便停了下来,只有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百姓们依然不知疲倦的跳着。 瑞王闵柏涵负手而立站在那里,站在闵柏涵身边的闵柏渊微怒的脸上还带着点不甘,闵柏涵悠远的目光看向被数名侍卫簇拥着离开的瑾王闵柏衍和老六闵柏灏。 当看着这一众身影走出宁安门南门,坐上马车之后,闵柏涵的眼角才微眯了一下,收回了视线,对着闵柏渊道:“老四,你知道吗?父皇赐给老三的画舫可是逾制了的。” 闵柏涵并没有从老四闵柏渊的眼中看出惊讶的神色,好似他已经知晓了一般,随后闵柏涵心中有些了然。 当时他府中侍卫回报时已经说了,还有一伙人远远的缀在后面暗中观察着耶律德尔一行,看来那伙人极有可能是老四派出去的。 看来老四和他也有同想,幸好事先他花了几两银子找了几名无业游民,来以此掩盖,才没让跟随在后的侍卫暴露出来。 “大哥,别说了,四弟知道,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时,四弟都要被气死了!虽说那艘画舫不是亲王制,但也绝对超出王爷的规格了!” 老四闵柏渊脸上未退去的怒容重新涌起,一脸的怒气冲冲,说完闵柏渊又走近闵柏涵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大哥,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将第一个封王的荣宠给了你,随后却又抬起二哥和三哥,二哥别有深意的封号已经让有些摇摆不定的人认定了他,现在又将这艘堪比亲王制的画舫赐给三哥,还有那件披在老七身上的海龙大氅,皇祖母都不能得的东西,现在却披在了老七身上!” 闵柏渊顾忌着城墙上的侍卫,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将声音提高了不少。 然而第一句话听在闵柏涵的耳朵里却异常刺耳,在他脑里已经自动将后面那些话全部忽略掉了。 什么叫第一份荣宠给了他?难道不该是他赈灾有功父皇才封他为瑞王的吗?当然这里也少不了正王妃的功劳,但归根结底还是他出众能力博得了父皇的欢心吧! 瑞是什么?是吉祥如意,是祥瑞之兆! 老四如此说,不单单抹去了他赈灾之功,更像是在暗讽他得到瑞王之封号名不副实,闵柏涵的心中升起隐隐的不满,眼中更是有一丝恼意浮现。 他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眼隐晦的看了一眼城墙边上戍守的士兵,心中沉了沉刚刚的那一丝怒气,他知道老四也是为他好,看到父皇的摇摆不定和渐渐势起的老二和老三,他们心中都有些着急。 “老七体弱又年幼,父皇多疼爱些也是应当的,怎么,四弟你都多大了,还想争风吃醋!”瑞王闵柏涵口中笑侃了一句,拳头轻轻捶在闵柏渊的肩上。 他这句话声音不小,他甚至看到身前最近的那名士兵动了动耳朵,他心知不妙,习武之人向来比常人耳聪目明,可见刚刚老四的话全被听了去。 闵柏涵心中微有叹息,老四是一心为他,但往往有的时候太过沉不住气,如今不过是党争刚刚开始,老四就已经对各位兄弟纷纷拔出箭矢,如此不知收敛,恐会招来祸根。 老四闵柏渊也自知刚刚失言,连忙借着闵柏涵的话顺了下来,随后动作夸张的将手捂在肩膀上,口中笑道:“大哥教训的是,老七年幼当得父皇和兄长们的宠爱。” 瑞王闵柏涵心中略有忐忑,如今父皇的一系列举措已是对他之前的太过招摇表现出强烈不满,而今又有老四今夜对诸位兄弟的唇枪舌剑,大概不出今夜这些事情将被禀报到父皇耳中。 但也别无他法,他不过才封王不久,势力还不稳,手更是没有那么长能伸到卫城军中,这个暗亏他只能默默吃下了。 他不自觉的苦笑一下,百姓们常说的‘虱子多了不怕咬’大概就是此意吧!父皇已经为他树敌不少,想要挽回那一丝好印象谈何容易! 他心中蓦地闪过一道舍弃老四的念头,随后他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现在不可,老四虽行事鲁莽,但他外家却是他现在亟需的助力。 “走吧!都走了,咱们再不走别人该以为本王舍不得这城墙之上的风景。”瑞王闵柏涵声音极低,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但距离极近的老四闵柏渊却是听了个真切,他自知今天太过莽撞失言,恐怕会给大哥带来诸多麻烦,脸上和眼中的歉意就升了起来。 “城墙之上的风景再美也敌不过太子之位,待到那时大哥看到的风景才是秀丽无双的。” 同样是耳语般的声音,闵柏渊带着歉意的眼神和话语中的宽慰、笃定之意明显。 当瑞王闵柏涵看到闵柏渊眼中的歉意时,心中微软,老四一向与他交好,他拿老四也如亲弟一般相待,他甚至在心中暗暗自责方才那不该有的念头。 但老四的这句话,听在他的耳中却有一丝异样,老四的外家现在虽然必不可少,但终究能不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却也是未可知的。 “大哥知道你的意思,日后的路不会太平,四弟谨记言多必失,今日之事大哥不会怪你的。”瑞王闵柏涵伸出手臂拍了拍闵柏渊的肩膀,眼中带着深深的信任和期盼。 在微凉的夜风中呆的久了,蜀锦料子的锦袍上也染了一身的寒气,闵柏涵微热的掌心触碰到这一丝凉气的时候,眼角忍不住缩了一下。 至此,一道缝隙出现在瑞王闵柏涵的心中。 而此时江中的画舫之上,顾清临一曲略带沧桑悲凉的箫声刚刚随着靠岸的画舫落下,画舫上一片静默,只有凄凉箫声的余音和着浪涛拍岸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婉茹目光有些微征的看着伫立在船头上的那道背影,心中的疑惑更甚,箫声里的凄凉和沧桑之感不该出现在一个世人皆知的纨绔子弟身上。 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彷徨无助又是何意呢?难道说顾清临也在犹疑该不该站在瑞王一侧吗? 若真是如此,那一路北上卓阳国当是拉拢顾清临的最好时机,叶婉茹心中为那位伤感青年人微有同情的同时又隐约升起一丝雀跃。 若能将顾清临收到兄长麾下,那那些能制出绝世好弓的稀有材料都将为兄长所得,虽无谋逆之心,但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更何况若是能将此弓装备给边陲守军中精良的弓箭手,以御外敌,何尝不是大耀国的一大幸事!想到司徒雷,叶婉茹眼中升起浓浓的恨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英雄有梦 如狼似虎的司徒雷登上皇位至今已一年有余,孤墨城那里至今毫无动作,就连当初被大将军运行一举夺下的原属云帆国边城泗水城都能漠然置之。 有谋而不露则必有大谋也,以司徒雷睚眦必报的性格应该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然而纵观现在的朝堂之上,能挂帅披荆斩棘之人已经寥寥无几。 大将军已逝、恒毅哥哥也已……,还有大将军的那些旧部下,也已被调离孤墨城,唯一熟悉那里地形的人也唯有昔日的三殿下,如今的瑾王爷。 叶婉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忧心,若真是司徒雷举兵来犯,为了大耀国或者为了私心,到那时,瑞王和玥王的拥护者想必也会举荐兄长来披帅前往。 而以兄长的性格来说,也定然会亲自前往前线,在刀剑无情的战场之上,尤其对手还是阴狠诡谲的司徒雷,到那时能完好无损的回京想必都是万幸之事! 不过司徒雷一直毫无动作,倒也足够兄长休养生息,那现在那一批至关重要的制造檍翔弓的材料就必须要握在手中,且这件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沙场啊,那是无数人成就英雄梦、满腔热血的倾洒之地,然而也是无数人望而却步、血溅三尺的修罗地,而她曾经心中的那位俊挺少年郎便是那般的无所畏惧! 叶婉茹仍旧看着顾清临的苍凉背影有些怔怔出神,她不知道少年征战沙场的恒毅哥哥是否也曾彷徨无助过,但她知道恒毅哥哥也好,大将军也罢,一腔热血洒沙场、保家卫国,为大耀国的百姓换来一片宁静之地的初心从不曾退缩过! 孔采薇目光痴痴的看着顾清临玉树临风的背影,衣袂翩跹的背影被无形的孤独包围着,但她心知,若是清临表哥不愿,别人是走不进他的心里。 孔采薇抬手擦了擦脸上的一片冰凉,心中哂笑一声,清临表哥就是如此出色,只一曲呜咽悲凉的箫声竟让她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的泪水。 但她心中同时又有心痛的感觉升起,她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叶婉茹,她自知她不是能抚慰清临表哥的那个人,那叶姐姐能不能走进清临表哥的心呢? 她不怨清临表哥不喜她,她只愿能有人能走进清临表哥的心,让他不再那么孤独,若那个人是叶姐姐,那么她愿意放手成全。 孔采薇手掩在唇上,才能忍住不失声痛哭在贵宾面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但她不愿也不想再看到清临表哥出现这种阴郁的情绪,她想看到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一曲终了,独立船头的顾清临听着一声声浪涛拍打在岸的声音,感受到背后不同的目光,他挑了挑眉毛,这首哀伤的曲子是他养伤那端时日所创。 许是今夜触景伤情又或是种种情绪压在心上始终不得释放,他才在今夜这个本该万人欢聚的时候,不知不觉吹了出来。 他扬臂将手中的箫扔进了江水中,竹制的短箫带着一撮蓝璎珞在江水中浮浮沉沉,最后汇集在无数盏五颜六色的各式河灯中掩去了踪影。 躺在船板上的小厮二狗好像痴傻了一般,他竟不知道自家二少爷还有这般才艺,若是老夫人知道二少爷还有这手绝活,想必会更拿二少爷跟眼珠子似的那么护着! 二狗正在这想着,以后他们淮清院里一干伺候二少爷的下人们恐怕又要涨月银了,突然见到二少爷就这么将那管箫扔进了江中,二狗忍不住咧嘴,二少爷还真是视金钱如粪土,不想要了赏他也好呀!拿去还能当了换点银子。 二狗一个前扑扑到船帮边上,伸手向前抓了抓,忽觉小腿被人踢了一脚,他回头就对上自家二少爷略带戏谑的眼神,二狗觉得不妙啊,二少爷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都会有人倒霉! “二狗,你是要下去将少爷不小心掉下去的竹箫捡回来吗?”顾清临勾着嘴角要笑不笑的。 二狗瞥眼看了一下在冰冷江水中打了一个漩涡卷进五颜六色花灯中的竹箫,打了个冷颤,讪笑了两声,口中忙道:“相逢就是缘分,少爷您的竹箫和这么多姑娘的花灯聚在一起何尝不是缘分呢,没准还能给少爷您招来桃花!” “哼,那花灯可不都是姑娘放的,男子的、妇人的可都有,你家少爷我不好龙阳亦不好大龄妇女!”顾清临佯装微有怒气,抬脚踹了一下二狗。 二狗趴在甲板上的身体顺着这股力道下滑,两只手臂全都伸进了冰冷的江水中,二狗呸呸两声,他知道方才说错话了,二少爷心悦叶小姐,哪里还需要恁多烂桃花呢! 这厢顾清临将刚才情绪外露稍有失态的窘迫感都宣泄在小厮二狗的身上,现在已经心平气和下来,他牵了牵唇角,吹了一声口哨。 抖着腿向叶婉茹几人那里走去,双手抱了抱拳,略有害羞道:“耶律兄,小弟献丑了、献丑了!” 耶律德尔看着又恢复常态的顾清临,眼角余光瞥过泪痕未干的孔采薇,他口中赞叹道:“不论顾老弟在音律上的造诣如何高超,就这份意境已实属难得,悲伤的曲子无数,但能听之闻者落泪的怕是少之又少,看来,一路上咱们不会太寂寞了!” 顾清临总是这样能带给人出其不意的惊喜,耶律德尔面容和煦,一双蓝眸里带着兴味,他越来越期待这次归途之旅了! “在师承名家的叶小姐和技艺超绝的耶律兄面前班门弄斧,小弟当不得如此盛赞。”顾清临走到几人跟前一撩袍脚,毫无形象的倚靠在美人靠上。 他的眼神落在耶律德尔身上,而后又目光灼灼的看着叶婉茹,视线里有叶婉茹熟悉的轻佻火热。 半湿的袍脚随着顾清临的动作,有几滴冰冷的水滴被甩起,像淅淅沥沥的雨点般落在叶婉茹和孔采薇身上。 叶婉茹避开顾清临的视线,看着目光有些痴迷的孔采薇心中叹息一声,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怕也是这世上最为苦涩的爱恋吧! 孔采薇察觉到脸上的凉意,看向顾清临发暗的雪青色锦袍袍脚,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水滴,登时站了起来,略有慌张的道:“清临表哥,方才可是落水了?” 话一出口,她就险些被自己的蠢话羞得无地自容,明明她一直默默注视着清临表哥,也见到了他蹲在船头捞河灯,想必是被浪头打湿的。 孔采薇捂了捂脸,悄声退了回去,坐在美人靠上,脸朝着江水,对着船头顾清临的小厮吩咐道:“宝莲,还不快快上岸给你家少爷拿备换的衣服来,若是沾了凉气,回头染上风寒,你怎么当得起!” 嘴角有颗黑痣的小厮二狗连连称是,抬步跳上岸边,拔腿就跑,他突然发现大名还不如小名好听。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情薄于纸 顾清临看着小厮二狗听到孔采薇的吩咐当真像一条野狗窜出去的时候,略有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也没出言讽刺孔采薇多管闲事。 他本身自幼习武,又有内力傍身,仅仅是半湿的锦袍对他来说还真的不觉寒冷,但顾清临的身体却是承受不住,这份好意他只能承受。 他更没有因为衣摆上的水珠甩到孔采薇和叶婉茹的身上而露出尴尬的神色,反而神情坦荡,仿佛那几滴水珠真的是落雨一般。 这时瑾王闵柏衍和老六闵柏灏带着侍卫正向码头这边走来,闵柏灏脸上带着点雀跃又有一丝忐忑,他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画舫。 “三哥,我如此来是不是有些鲁莽了?”闵柏灏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表情有些纠结。 闵柏衍有些失笑,拍了拍闵柏灏的肩膀笑道:“怎么了老六,平时你也不是这么扭捏的性子啊,画舫上热闹,更何况也没有生面孔,都是熟人。” 闵柏衍和老六向来亲近,方才在城墙之上不愿承认的事情,在此时与闵柏灏说话间也就没有了那么多顾忌,他前去赈灾时灾银短缺,老六能变卖了不少家当相助于他,这份恩情他始终铭记在心。 忽的闵柏衍心中闪过一道想法,会不会当初他会错了意?老六虽然相助于他,也隐晦的提起要他相争太子之位,但却并没有明确表示他自己会参与其中。 他以为老六是站在他这一侧的,那日后与婉茹妹妹和耶律王子的接触就不会少,不如借此机会让大家彼此认识熟悉一下。 “老六,你跟三哥交个底,你是不是怕上了船与耶律王子相见,恐旁人议论你是三哥一派?”闵柏衍也停下脚步,收起笑容,满脸的严肃认真。 话问出后闵柏衍心中忽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无端也放松了不少,原来在他心底是不希望老六参与进来的,皇子争权夺位,少不得流血牺牲,自古至今成王败寇。 史书向来都是胜利者所著,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便是,他夺权失败,史书上会为他记载寥寥数笔,也不过是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抑或是不顾血脉亲情残暴不仁的刽子手。 而老六生性散漫,他只愿老六将来能做个闲散王爷,富贵一生,便也好了。 “三哥,是六弟表达的不够明确吗?说句不好听的,大哥和二哥那样,若日后他们当了权,那大耀国那如何恢复往昔的繁荣昌盛?更何况大哥二哥本就嫌我好吃懒做,将来他们不得将我的封地发到边疆的苦寒之地吗?” 闵柏灏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说到被人嫌弃能吃时,更是不自觉的摸了摸有些鼓起的小肚腩。 闵柏衍看到闵柏灏脸上的落寞,便想到在城墙上老四对老六和老七的言语讥讽,心中对老四闵柏渊的怒气又升了起来。 这时闵柏灏眼神坚定的看着闵柏衍道:“三哥,六弟坚决站在你这一侧,不为别的,我生性散漫,最不爱理这些俗务,将来三哥当政,赐给六弟我一块富庶之地好让我继续过潇洒日子就行。” 说到最后闵柏灏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后叹了口气道:“耶律王子是客,我因为好热闹就这么贸贸然前来恐失了礼数,万一耶律王子回国后谈论起我,只记得是个冒失鬼和贪吃鬼,岂不是要给三哥你丢脸了!” “不会的,耶律王子各方面都很出色,更是见多识广,值得与之相交。”闵柏衍心中对老六站在他这一侧仍旧有些顾虑,但却仍旧认真的向闵柏灏解释道,不论权利相互,他也很敬佩耶律德尔行事坦荡的君子之风。 “好,那就听三哥的!”闵柏灏痛快的应下,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兴冲冲的指着前方的几艘画舫道:“三哥,哪艘画舫是父皇赐给你的?” 向前迈步的闵柏衍闻声抬手指了指靠在岸边的那艘三层画舫道:“就是那艘。” 这时闵柏衍也看到了两艘规格相似但只有两层的画舫,画舫船尾是龙尾形状,当是皇家所属,正想着,便看到玥王爷闵柏淳推开窗户向外望着。 看着闵柏淳出现在这艘画舫上,那另一艘两层画舫不用多想,便能肯定是大王兄瑞王爷所属,闵柏衍也清楚了为何今夜闵柏渊的一再咄咄逼人。 原来是父皇赏赐给他的画舫规格超出了两位王兄,难怪老四向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想来是这艘画舫刺激的他有失言行,只是苦了老六和老七因他遭受到无妄之灾。 看来那一位跟随在远处的窥探之人便也知道是何人所指派了,大王兄和老四这两人倒是齐心,只不过大王兄所派之人只是几个喽啰,而老四所派之人身法灵活,应当是皇子府上的侍卫,这才让他派出的侍卫始终不得近其身。 但让闵柏衍心起疑惑的却是,父皇为何会赏赐给他一艘超出两位王兄规格的画舫,若说父皇赐‘玥’字给而王兄当封号是属意玥王将来进封太子之位。 那这一艘不似王爷又达不到亲王规格的画舫是何意?闵柏衍苦叹一声,父皇肯定不会属意于他就是了,若是真的属意他,早在他领了军功的时候便会封王,而不是在想要制衡大王兄之后。 先是大皇兄封王,变成整个大耀国独一无二的王爷,而后除夕夜宴上又敕封他与二皇兄为王,且二王兄的封号足以让人心中动摇,现在这艘堪比亲王规格的画舫在江中泛游,不出明日各个府中都将收到消息。 大概父皇是想看戏吧?看这些儿子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更想看朝堂之上究竟有哪些自诩忠臣良将的人最终真的只是效忠于父皇本人。 闵柏衍眼中露出一丝伤感和怀念,天家父子兄弟虽不说亲密无间,但到底血浓于水,可如今父皇的种种行为可能不过是在下一盘大棋! 而棋盘上的棋子便是他们这些皇子王爷、和满朝的文武百官,不忠不义于父皇之人,想必都将会被父皇踢出局外,可待到那时,朝堂之上又有几人可用? 想到此闵柏衍心中升起一股悲凉,父皇如此作为,难免不会让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那置大耀国的百姓于何地?他们的生死在他眼中真的一文不值吗? 难道铲除所谓的异己,真的如此重要?重要到父皇不惜赌上整个大耀国的前途与未来? 闵柏衍心头升起一阵悲愤与怒火,胸口处压抑的泛着痛苦,一股腥甜自喉咙处升起,他咽下嘴里的血腥气,才勉强与老六说笑了几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并驾齐驱 眼见着闵柏衍面色有异,闵柏灏眼中升起担心,口中疾呼道:“三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咱们走吧!”闵柏衍勉强笑了一下。 闵柏衍知道他这是急火攻心,让气血翻滚,才导致于此,他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现在事情还不到最坏的时候,不过是刚刚拉开序幕,若是他这么弱不禁风,实在有违大家的期望,更是枉称为男儿! 画舫上的叶婉茹几人也已经看到了正慢慢走过来的闵柏衍和闵柏灏,叶婉茹心中虽有诧异,但也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她与六殿下闵柏灏接触的甚少,印象最深那次莫过于赏花会上被他瞥见暗中对闻语兰使坏。 但闵柏灏与闻语兰这个表姐关系好似并不亲近,起码当时闵柏灏并没有拆穿她的小把戏,反而与大家一起嘲笑闻语兰。 这份小情,叶婉茹仍旧记得,更何况兄长前去赈灾之时,六殿下更是出了不少的力,于情于理,六殿下能支持兄长,叶婉茹都是乐见其成的。 同样停靠在岸边的二层画舫上,玥王闵柏淳靠在窗边,向下望着,当他的眼扫到那艘三层画舫和画舫上的几人时,面色变了一变。 “呵!”闵柏淳抬了抬头,有些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下方走过去的二人,他原以为那艘画舫是瑞王的,却想不到竟是老三的,看来他对几位兄弟的关注还是少了点啊。 一艘超出两位兄长规格的画舫到此时他亲眼所见方才知晓,父皇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玥王爷,可是看到什么有趣儿的了?”画舫里一道青年的嗓音响起。 “没什么,不过是看戏罢了。”闵柏淳收回视线,神情倨傲的转过身,心中暗道,老六那个死胖子上了老三的船,但这船能不能站的稳就两说了。 画舫缓缓驶离码头,从始至终玥王闵柏淳都不在回头看那艘刺痛他双目的画舫。 但画舫也仅仅是一艘能在江中泛游的船只而已,画舫再华丽又能如何?能当成太子仪仗出行吗?说到底,那不过是个玩乐的物件。 倘若老三常常坐着此画舫在江中泛游,恐怕那时御史弹劾瑾王纵情声马玩乐的奏折便会接二连三的飞到父皇的龙案之上。 闵柏淳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的目光不会那般短浅,不会因为一艘画舫就乱了心神,像老四那般失了分寸。 目光短浅之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得失,而看不到远处,但往往远处的风景才是最独一无二的,成大事者没有一点大格局怎行? 玥王闵柏淳想到今夜城墙上老四那副逮谁咬谁的嘴脸,就忍不住无奈摇头叹息,有他在瑞王身侧‘出谋划策’想必到时会事半功倍啊! 丝竹声阵阵响起,数名身着薄纱体态曼妙玲珑的舞姬踏乐而来,闵柏淳神情放松的仰靠在摇椅上,今夜他在瑞王爷那里占了上风,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 而老三更是不足为惧,现在看似风光,有耶律德尔这个强外援,但他不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吗?且看日后他如何站在高处,让他们俯首称臣! 父皇说的不错,当不辜负此良辰美景!更何况还有如花美眷作陪,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看着舞姬跳着略有柔媚妖娆的舞蹈,闵柏淳放声大笑,随后端起酒盏与几名青年对饮起来。 这厢闵柏衍带着闵柏灏与众侍卫登上画舫,闵柏灏先对着耶律德尔微微躬身道:“见过耶律王子。” 耶律德尔本身对六皇子闵柏灏的印象并不深,也仅止于除夕夜宴上见过一面而已。 但观六皇子与瑾王闵柏衍兄弟感情甚深,他一国王子,未来的皇权执掌者,就冲着他与瑾王交好,他自是愿意给六皇子这个面子。 “六殿下不必多礼。本王本是客,客自当随主便,更何况上元节本就是欢聚团圆的时刻,六殿下能前来一聚,才更显热闹。”耶律德尔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带着两分热络。 “就算是客,耶律王子也是贵客,谢谢诸位不计较我不请自来。”闵柏灏对着众人笑呵呵的拱了拱手。 叶婉茹站起身来,想要行礼,但被闵柏衍的手轻轻按在肩上所制止。 叶婉茹知道兄长的意思,她即将成为卓阳国义公主,本不该向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行礼,若是行了礼又有损于卓阳国的颜面,但她目前没有那层身份,若是不作出姿态,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自大。 她第一次觉得这层身份让她有些为难。 闵柏灏对着叶婉茹拱了拱手道:“老六见过叶姐姐。”随后他又连忙制止了站起身欲要行礼的孔采薇和顾清临,闵柏灏冲着他二人连连摆手道:“大家快别礼来礼去的,太过麻烦。” 叶婉茹听见这声叶姐姐时稍有怔楞,随后便释然,六殿下向来与兄长亲密无间,如今她站在兄长一侧世人皆知,六殿下如此称呼,是在表明一种认可和亲近。 这种亲近不会让人不舒服,反而心中会暖意融融。 “六殿下客气。”叶婉茹对着闵柏灏微微颔首。 “好了,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不要拘于俗礼了,今夜相聚本就是缘分一场,何不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呢?”顾清临双手抚掌,轻轻一击,随后摊摊手耸了耸肩。 “哈哈哈,顾老弟说的在理,繁文缛节有时候难免会成为一种负担,随心随性便好,像顾老弟这般才是真性情!”耶律德尔轻拍掌心,甚为赞同顾清临的话。 此时闵柏衍已经收敛好翻滚的心绪,丝毫看不出之前急火攻心的模样,但胸中隐隐泛起的痛苦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不日婉茹妹妹就要启程,他不想让她过多担忧,更不想被顾清临看出端倪被告知道大王兄那里去。 闵柏衍看着一眼侍立在角落的侍女,侍女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不多时一众舞姬伴着琵琶声声翩翩起舞,随之而来的还有美酒和各色佳肴。 瑞王爷闵柏涵和老四闵柏渊赶到码头时,便看到远处江面上两艘相距不远的画舫并驾齐驱,周围散落着不少各式画舫。 这副看似寻常的画面看在闵柏涵的眼中,却有些让他气血翻滚,并驾齐驱才能相互角逐争斗,而那些零散画舫便像是附庸的臣子。 但他的画舫孤零零的停靠在岸边,似乎被人遗弃了一般。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雄心壮志 金陵城外官道上,数十辆马车缓缓驶离,在一队马车前后各有二十名身着异装的佩戴弯刀侍卫,带刀侍卫骑着棕黑色高头大马。 侍卫们本就生得体魄强健,骑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威风凛凛,更有一股隐隐的煞气四溢出来,其中在一辆马车旁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蓝眸的孩童。 蓝眸孩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额前一缕桃心发向后梳着变成了一缕辫子,不过两三寸长的辫子尾端系着一束宝蓝色璎珞。 虽是八九岁的模样,但骑在骏马之上却非常稳健,一双浅淡蓝眸中带着神采飞扬,对着旁边马车掀开的窗幔口兴奋的喊着:“姐姐,你看我骑的好不好?” 叶婉茹所乘马车前方的一辆马车中,耶律德尔正盘膝而坐,脊背挺得板直,手里拿着一本看了大半的书籍,听到这声问话后,摇头失笑。 他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童骑马,且脚尖将将能勾住马镫的事情一点担心的神色都没有。 飞儿从四五岁开始就练习骑马,且只骑大马,耶律德尔还记得飞儿第一次骑马时的场景。 那时候飞儿太小,站在地上也仅仅超过马儿小腿,却趁着马儿卧地时偷偷爬了上去,小小的个子只能趴在马背上,被狂奔的骏马吓白了脸也不哭,只是回来时却紧紧攥着缰绳被甩在马腹一侧。 事后飞儿还向他们几位兄长邀功般的展示过这一独门绝技。 飞儿从来都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或者自己喜欢的都会向亲近的人展示,大约小孩子表达亲近的方式只有这一种。 他是拿婉儿当亲妹妹看待,不然父王见他信中如此夸赞一位妙龄女子,想要他娶婉儿为王妃时,他也不会建议父王将婉儿封为义公主。 飞儿虽然年岁小,但将来的成就也定然不低,他自是乐意飞儿和婉儿亲近,情似亲姐弟才好,等到了皇宫大殿时,也免得被有心人看轻。 耶律德尔一想到被父王不断催婚和那几位对他穷追猛打的姑娘,就有些犯难,思及此,他轻摇头,将心思重新放在手中的书上。 大约两情相悦的爱情是求之不得的,但繁衍子嗣却是未来一国之主的重要之责,耶律德尔素来和煦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道哀伤。 他见过不少两情相悦之人共结秦晋之好,像父王和母妃、像叶大人和叶夫人,但他见到更多的却是一对对怨偶、数不清的妃嫔姬妾和众多庶子庶女。 就如大耀国国主,后宫之中妃嫔无数,导致众多皇子更是相互争斗,无论是天家兄弟还是权贵之子乃至平民百姓,大概兄弟阋墙都是大忌。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若是这些人能相互取长补短,何愁不会创造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他此番前来大耀国确实为考察大耀国国力,虽为联盟所来,但更深一层却是起了吞并之心,不止是大耀国、甚至周边数国。 试问皇室男儿,或是现在的各个国家的执掌者,谁没有一统天下,创下霸业的雄心壮志? 他耶律德尔权谋之术和治国之道皆具,又正是满怀雄心壮志的年纪,但到来以后,接触到顾清临和婉儿便改了心思,不为别的,只为不愿看到那个情路坎坷胸怀天下的女子再度伤心落泪。 因为他知道若是到了兵临城下的那一天,只怕那个娇弱女子会选择最惨烈的一种方式保全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不忍、也不能,耶律德尔彻底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深蓝色的眼眸中神情坚定,只要他在,他便会一直护着这个姑娘。 他们卓阳国最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 “飞儿的骑术非常熟练,姐姐可做不到。”坐在马车里的叶婉茹看着窗外的飞儿,脸上和眼中都带着夸赞之色。 同坐在车厢里的虹玉和碧玺趴在窗口略带羡慕的看着窗外纵马驰骋的飞儿,虹玉叹了一声道:“估计我这辈子都不敢骑马,看看那高头大马就觉得吓人!” “就你胆子小,你看小姐……”碧玺口中啧了一声,话说了一半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手拄在下颌上看着窗外的自家小姐停住了。 碧玺的神色有些懊恼,她家小姐从前也不过是偶尔在马场内练过骑射,还都有段小将军同陪,可那次小姐却是从金陵城一直骑马赶到苍崖山。 近千里的路程,自家小姐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她本想借此打趣虹玉两句,却不想提起了这件事。 和段小将军有关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但她却不想惹得小姐伤心,她知道旧事重提,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虽说一直围在小姐身边转的顾公子配不上小姐,但耶律王子如谪仙般的人物,又温柔体贴,更是对自家小姐好的没话说,她私下里还和虹玉谈论过此事。 若是耶律王子娶了自家小姐,想必会让自家小姐走出那段伤心,若是小姐能敞开心扉接纳耶律王子,以后不是又多了一段佳话? 但现在……,碧玺抬眼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 正在看着飞儿在那里显示骑术的叶婉茹自是不知道身边的贴身侍女已经在乱点鸳鸯谱,但碧玺欲言又止又带着懊恼的神情她却看得分明。 城外的长丰亭内叶洵夫妇和任梦瑶三人伫立在亭内,看着这一队人马渐行渐远,直到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的时候,佟安卉才叹息一声。 叶洵双手负立站在亭下,带着暖意的春风拂过他的衣摆,连带着下颌上的胡须也随着轻轻摆动,听见佟安卉的叹息,叶洵看了一眼佟安卉。 叶洵开口对身旁的两位妇人劝慰道:“此去卓阳国是福非祸,夫人不必叹息,也请嫂夫人放心,婉儿是个稳重懂轻重的,何况还有耶律王子相护,想必不会出了差错。” “这道理我们都懂,可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此去路途遥远,此时金陵城中以见春色,但北地以外卓阳国怕还是被白雪掩盖着,我只担心婉儿的身体会承受不住。”佟安卉叹了一声,眼中有散不去的担忧。 自从恒毅出事以后,从前乖巧伶俐的女儿一次次外出远行,叫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忧心?可是这话她不敢说,怕伤了将军夫人的心。 更何况恒毅已逝的事情一直隐瞒于将军夫人,因为婉儿说得对,不能让将军夫人没有了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期盼。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敢遗忘 暗自懊恼的碧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见自家小姐面上和眼中并没有一丝伤情后,又在虹玉的一连眨眼暗示中还是静静开口道:“小姐虽然以前只与段小将军和瑾王爷在马场中练过骑射,但小姐的骑术也非常出色。” 碧玺说出这句话后,宽大的车厢内同时听闻三声叹息,一声叹息是松了一口气、一声叹息是略含有恨铁不成钢的喟叹、而另一声叹息里却带着点无奈和感叹。 松口气的不必说自是碧玺,要知道话憋了半句说不去的滋味真的非常难受,她也知道她心直口快,思考的也少,但这毛病已经在慢慢改了。 喟叹声是虹玉,虹玉只觉得碧玺这丫头是没救了,不只思想简单,就连眼神也有些出了问题,连她不断使的眼色都看不见,难为她眨眼眨的眼珠子都酸了。 这一声无奈和感叹是叶婉茹发出的,她收回看向策马奔至队伍前方飞儿身上的视线,落在碧玺的身上。 她很高兴碧玺能将涉及到恒毅哥哥的这句话说出来,虽然恒毅的事情在她心中是一道伤疤,但她却不愿周围的人恐她伤心而人人避之如猛虎。 恒毅哥哥在她心中如同一棵长青松柏一般,挺拔俊朗且坚韧,但人人避而不谈,有时会让她有种错觉,难道那年桃林下的相遇只是她的一场梦境吗? 抑或是这多年的相伴相知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她怕若是再无人提及那个少年征战的小将军,他便会被人彻底的遗忘。 他曾经来过这个世上,年少征战沙场,更是仅率两百余众士兵立下夜袭敌营烧毁大量粮草立下奇功,然而他现在不明不白的逝去,尸骨无存。 这片大耀国的国土内竟然没有留下他的丝毫印迹,而西郊竹林里的衣冠冢前也不过是一块无字碑,那里不像一处坟茔,倒更像是她的心灵寄居地。 她更怕自己也终将在念念不忘中便慢慢忘却了,那时大概只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偶觉心中空了一块,却不知曾经丢失过什么。 然而那些丢失的,便是她曾经年少时所拥有的最纯美且忠贞不渝的爱情。 大概是恒毅哥哥从来不曾走进她的梦里、又或是最近所遇之事颇多,让她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更是唯恐有一天便突然会将恒毅哥哥遗忘。 这也使得她现在反而愿意听人提及与恒毅哥哥有关的点点滴滴,哪怕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恒毅哥哥自幼跟随大将军习武,骑术更是远超同龄孩童,最早的时候恒毅哥哥便教习过瑾王爷骑术,那是大概我是胆子最小的。” 叶婉茹似是陷入回忆一般,唇角微扬,悠远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怀念和眷恋。 一个日后只能活在她回忆中的人,大概只有常常提及才能终不忘却吧! 虹玉和碧玺二人听见自家小姐的轻言慢语和脸上的浅笑,不禁同时松了一口气,虹玉眼珠转了转,突然福至心灵,语中带笑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小将军和瑾王爷常常为了叫小姐一声‘婉儿’而大打出手。” “对呀对呀,那时候瑾王爷身手不如小将军,常常被小将军按在地上问‘你服不服,以后还是乖乖叫婉茹妹妹吧!’”提起旧事,碧玺快速的接过了话头,甚至是模仿起了段恒毅的声音。 碧玺的嗓音清脆,虽刻意压低了嗓音变得有些粗噶,但仍旧学的不伦不类,惹得虹玉不住的笑话碧玺。 叶婉茹听着虹玉和碧玺的叽叽喳喳声,谈论起的幼年旧事她便在脑中回想,然而她却发现这些陈年旧事在她脑中只剩下模糊的片段。 最清晰的景象莫过于一纸婚书,和那些个十里红妆,随后扑面而来似是那十里红妆是由鲜血渲染而成,直朝她迎面扑来。 若不是碧玺二人提及此事,她都要忘了这件事,只记得后来兄长便一直唤她婉茹妹妹,而为何不叫婉儿之事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叶婉茹突然感到一阵悲伤,而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绪也更加明显,她知道若把得失看得过重非常不利于她未来所行诸事。 但她不是参透佛法的禅师,做不到六根清净,她虽能看破红尘了却情爱,可唯一做不到的便是忘却。 叽叽喳喳了一会儿的虹玉和碧玺见自家小姐暗自出神,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苦笑,便都默默住口,只是眼带关切的看着叶婉茹。 马车外赶车的怀瑾和怀瑜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怀瑾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段小将军的大小事迹,上到沙场征战,下到军中苦练,而怀瑜在一旁默默配合。 他们兄弟猜测,大概小姐是想知道关于小将军的事情,不然也不会临行前画了一张画像随身携带。 在叶婉茹马车后行驶的青色帷幔马车中,顾清临依旧倚靠在背后的引枕上,身旁拉开的数十个匣子中装着各色的水果点心。 他静静的听着前方车厢里的声音,婉儿那一声叹息他听得分明,也听到怀瑾他们谈论他的一些旧事,他便知是婉儿又在思念他。 这种思念甚至达到了至高点,若不然以虹玉四人的性格,断然不会若无其事的在婉儿面前提及他这个伤心人。 他心中痛苦的同时有些些无力感升起,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喜,抱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甚至连喜欢都只能掩盖在一副轻佻的皮囊之下。 顾清临唇角勾起,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和着欢快的曲调悠扬传出,他什么也做不了,唯愿此曲能缓解婉儿心中之殇,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金陵城外叶洵三人的两辆马车向着回城的方向缓缓行驶,而在官道上一个粗大的树枝上有一男子脚踩在只有手指粗细的枝桠上。 男子身形高大且壮硕,但拇指粗细的枝桠却不见折断,反而随着春风微微拂动,由此可见此人不仅武艺高超,更是身轻如燕。 男子站在枝桠上,直见着叶婉茹一行的车队转弯后看不见踪影才收回阴翳的目光。 随后男子勾着嘴角阴冷一笑,轻若鸿雁的身形在丈高的树上不断跳跃,向着京中的方向奔了回去。 第二百章 策马扬鞭 叶婉茹一行的车队在官道上不快不慢的行驶,打头的孩童不时策马奔至前方,而后便又会疾驰回来到马车旁骄傲的扬起下颌,笑的弯了一双浅蓝大眼。 火红的朝阳掩在一片飘渺的云层下,千万缕金红色的光线调皮的穿透云雾照耀在大地上,在他们身后的金陵城被掩映在一片金色朝霞中。 官道两旁树梢上的点点红褐色杨絮亦被镀上一层金粉色,曲折勾蔓的枝桠带着点点杨絮,斑驳的影子映在地上便似是一副不加渲染的水墨画般形神皆具。 叶婉茹回头看了一眼金陵城的方向,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妍妹妹便会戴着凤冠霞帔嫁给如意郎君,这也是他们为何会选在清晨便出城的原因。 赵侍郎之女嫁给去岁的探花郎,二人郎才女貌,已在金陵城中被传为一段佳话,想必探花郎骑着高头大马走过街道时,定会引来不少的百姓围观。 本想着远远的看一眼妍妹妹出嫁的情形,但种种原因也只能作罢,她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妍妹妹性情温厚,探花郎人品端正,想必二人婚后定会举案齐眉。 在叶婉茹马车后面的顾清临视线穿过打开的马车帘幔,看着叶婉茹回头向着金陵城的方向浅浅一笑,挑了挑眉毛,情绪高扬,看来欢快的曲调竟然真的能让婉儿放松心情。 顾清临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坐在了马车旁边,在他身旁赶车的小厮二狗看见少爷出来,以为少爷要和他说话,变扭头对着顾清临憨笑一声。 心情正有些转变的顾清临近距离的看见二狗带着黑痣的脸和那灿笑,翻了翻白眼,伸手推开二狗的脑袋,嘴里哼了一声:“给爷好好赶车。” “得嘞!”二狗扬起长长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一声响鞭,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清晨官道上的宁静,带着阵阵回声传到远处,二狗学着顾清临那样挑了挑眉毛,眼中带着点得意。 顾清临不去理会自作多情的二狗,只一心专注的吹着曲调欢快的口哨,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引起林间歇息的鸟儿跟着叽叽喳喳的啾啾鸣叫。 更有几只在看空掠过的鸟儿突兀的转弯,扑棱着翅膀落在顾清临的车顶上,歪头打量着这个发出清脆鸣叫的‘同类’。 叶婉茹的马车中虹玉皱着眉头对着碧玺耳语道:“这顾公子可真讨厌,从出了城就在那炫耀口技,好似多了不起一般,还不就是那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纨绔少爷的一些小手段。” 愤愤的声音里又带着一些鄙夷,男儿要做的如同段小将军那样才不枉为男儿,不说上阵斩敌,但起码也要有武艺傍身,就像怀瑾和怀瑜那样。 起码能保护好小姐,顾公子四体不勤、五谷也肯定不分,又常常做一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搅家不宁,这就样的还想追求自家小姐,简直痴人说梦! 虹玉翻了翻白眼,好心情都被这一路上不断响起的口哨声打乱。 “那顾公子一个世家少爷,估计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个了,想凭这个获得咱们小姐的芳心简直是不知羞耻!”碧玺撇了撇嘴,同样小声的跟着虹玉咬耳朵。 叶婉茹对坐在角落里两位侍女互相咬耳朵的事情自是不知,只看着窗外神采飞扬的飞儿不知疲倦的来来回回策马奔腾。 耳边响起的曲调虽有些扰人,但却也能在接受的范围,此去北上,前途未知,叶婉茹已经收起了心中的情爱之心,只放松的感受着春天和煦的气息。 虹玉和碧玺咬耳朵的悄悄话任顾清临习过妙音之法却也是听不见的,他只以为婉儿听见欢快的曲调缓和了心情,又引来鸟儿在一旁歪头聆听,正是得意的时候。 顾清临更加卖力的吹响曲调,和缓的口哨声伴着阵阵鸟鸣,仿佛让人置身于青翠的林间,伴着潺潺流水,悠远宁静。 却不知刚刚还在笑话二狗自作多情的他,又何尝不是在自作多情? 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些风景秀丽的地方,众人便会停下来游玩两天,只是越往北走,那股还未散去的冬意便越加明显,叶婉茹等人已经又披上了薄些的披风。 今日的叶婉茹一改往日的坐在马车中,已经骑在骏马上和耶律德尔几人在官道上驰骋,正午的艳阳下仍旧有些料峭的寒风吹起。 豆青色的撒花披风在叶婉茹身后高高扬起,像是一抹迟来的春色般明亮耀眼。 少女的墨发飞扬,又随风落在撒花披风上,叶婉茹驾着马和飞儿似是赛跑般并驾齐驱,两头黑棕色的骏马并驾齐驱,耶律德尔骑在马背上不快不慢悠闲的跟在后面。 又跑了一会儿,叶婉茹拉紧手中的缰绳,马儿前蹄高扬,咴咴嘶鸣两声,打了一个响鼻儿,便在叶婉茹的驾驭下转过头甩着尾巴不紧不慢的走着。 叶婉茹的额上已经布下一层亮晶晶的细密汗珠,她看了一眼双眼明亮的飞儿,只见同样策马奔腾的飞儿仍旧气息平稳。 在刚刚路过的县城酒楼吃的酒足饭饱的顾清临,仰靠在马车门框上,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嘴里叼着一只枯萎的狗尾草。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头骏马上的叶婉茹,这样神采飞扬的少女虽是深刻在他的心中,自信且耀眼,但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婉儿这样开心的笑着。 不过婉儿的骑术较以前进步了很多,骑在比她高出一尺多的大马上也不见丝毫胆怯,甚至他能感觉到婉儿骑在马上驾驭大马心里的那一丝征服感和自豪感。 想必这骑术就是前去苍崖山的一路上锻炼出来的,他也能体会婉儿心急如焚的心情,越想变越觉得对不起婉儿,婉儿的成长他都看在眼中。 大概是他太差劲儿了吧?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出色,甚至隐瞒死讯现在这件事更让他觉得愧对婉儿。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他终究是对婉儿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骑在马上驰骋,快意洒脱的感觉是真的很好,他内心之中有些蠢蠢欲动,很想骑在马上快马扬鞭,和婉儿并驾齐驱感受着环绕在他二人周身的温暖气息。 想必在即使在寒冬里亦会觉得温暖。 第二百零一章 血染黄沙 他看着前方延伸到远处的官道,最迟明日就能到达临水镇,也会通过望朔城,他曾经随父驻扎的地方。 故地重游他心中难免想起了那场屠杀,对,是屠杀,单方面的屠杀,甚至连厮杀都算不上! 他闭了闭眼,压下眼中泛起的血色和恨意,但颤抖的睫毛仍旧出卖了他心中的最真实想法。 那些他从来不敢想的事情突然重新浮现在眼前,更让他心中的怒气和恨意翻滚如海浪。 那日午后他带领三百余人的小队押送粮草回程路上,碰上两千余人的伏击队伍,所有的人都是一身黑衣且蒙面,辨不清身份,但训练有速的行事作风能看得出来定是行伍之人。 那些人目标明确,更像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必经之路和准确的押送时间,那个本是艳阳漫天的午后变成了血染的天地。 他永远忘不了身边的人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都是身手出色的士兵,但在那场屠杀之下竟毫无还手之力。 他还记得他拼死拽下一个人的面巾,和翻遍那个人身上能刻下印记的所有地方,却仍旧是一片空白,丝毫没有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存在。 那些人不为粮草而来,当他被身边的亲卫拼死推下山崖之时,他看到一名蒙面人将手中带火的箭矢射在粮草之上。 躺在崖底的碎石上他最后的记忆便是漫天的滚滚浓烟和满眼的鲜红。 那是将士们鲜血的颜色,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的灼热感仍旧清晰,他不自觉的抬起手轻抚的一下面颊。 触手微温的细腻感,让他不自觉的缩回手,这终究是一张别人的假面。 那些人不似寻常的山匪狂徒,更不是外国敌袭,他们去调取军粮一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一带有父亲镇守,向来太平。 曾经的山匪狂徒早已经投到军中,彻底从良,而这里虽距离卓阳国较近,但与卓阳国一直交好,更不存在外敌侵袭。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军营之中有细作存在,而且这细作也不是敌国所派,看来问题还真的是出在自己人身上。 但究竟是谁呢? 这个人可能是很多人,也可能是一个人。 突然轩帝的身影在他眼前闪过,他又轻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是轩帝,若是轩帝的话,在父亲称病请退的时候轩帝就应该赞同,而不是驳回后便避而不见。 父亲无法后才又回到边关驻守,但这也不能排除是轩帝的可能,挽留苦守边关二十载的大将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抚百官的帝王驭下之道? 但若真是轩帝暗中命人下手,那真是一大损失,父亲并没有拥兵自重之心,更无居功自傲和功高震主的举动,边关安宁是一直有父亲镇守。 自从他们父子二人相继出事后,他听霜痕说边关早已不见往日安宁,只剩下满城的流民和衣不蔽体的饥民,大概在瑾王爷的施压下已经能恢复些往昔的常态了。 瑾王爷闵柏衍、父亲和他,这三个人的身影不断的在他脑中来回旋转,他是瑾王爷伴读,而瑾王爷又是师从父亲学的骑射武艺, 有父亲这个大将军在,那日后瑾王爷再立下军功,只怕将来晋封太子之位不过是顺应朝堂上的百官之心,但若是父亲出事,便相当于剪掉了瑾王爷最有力的羽翼。 那此事瑞王和玥王的嫌疑便是最大,成年皇子中只有这两位同样封王,而年幼的皇子中并看不出谁有夺嫡之心,四皇子闵柏渊又是瑞王的绝对拥护者。 六皇子闵柏灏与瑾王爷交好,这他是知道的,七皇子尚且年幼,又一心钻习医术,对权力掌控并不感兴趣,那可疑之人只剩下瑞王和玥王。 他们的事情虽然查出了一些事情与顾言有关,但顾言在其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甚至顾言可能都不知道他曾经被人利用过。 而顾言又没有明确的立场,虽然现在有他站在瑞王一侧,但顾言仍旧抻着没表明立场。 那件事情的线索被斩断,线索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他伤好之后曾回到他和父亲出事的地方搜寻过,一丝线索也无。 就连父亲运回京中的尸身都被劫走,他不知是何人要做的如此狠绝,但肯定的是父亲手中曾经留有重要的证据,足以调查出幕后黑手的重要证据。 但现在只怕早就已经毁尸灭迹,猛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失败,作为未婚夫婿,他辜负了婉儿的一片真心,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用一副别人的皮囊相处。 作为人子,他连父亲最后的尸首都看护不住,更甚的是到现在也只是查到一些凤毛麟角,距离查出真相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距离望朔城越近他心中翻滚的亲切感和浓浓的恨意便越加旺盛,这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的青葱年华大多洒在这片边关土地上。 他的欢笑和汗水曾尽情的倾洒这片土地之上,他甚至记得王婶家调皮的孙子,这里不仅有他张扬肆意的记忆,更有一个血染噩梦的开始。 他长叹一声,这里不仅是他的噩梦,更是婉儿的噩梦,这里葬送了她的未婚夫婿。 此刻他心中隐隐有些庆幸,幸好不是在和婉儿大婚之后出事的,若是那时一位年华正好的少女变成了新寡,那样对婉儿太过不公。 不只是不公,只怕以婉儿的刚烈性格,大约会随他而去,黄泉之下做一对相伴永远的鬼夫妻。 幸好!幸好他和婉儿没有大婚,幸好他大难不死,幸好有顾清临这个人能让他这么近的看着婉儿,幸好他还能借此身份慢慢调查。 此时,已经快要日暮黄昏,吹了一天微凉的风此时也已经渐渐停了下来,荒寂的郊外官道上只剩下满目的枯黄和疾驰而过的路人。 叶婉茹将骏马的缰绳交到高大侍卫的手中,坐回到马车上,虹玉和碧玺忙递过温水让叶婉茹擦洗。 骑了近半日的马,叶婉茹并不觉疲累,反倒有些前所未有的畅快,难怪恒毅哥哥喜欢策马扬鞭驰骋在无疆的沙场上。 这一通策马奔腾,似是将心中的郁结之气都跑了出去,更将临近望朔城的那一丝恐惧从心底驱走。 第二百零二章 魑魅魍魉 夜幕悄悄降临,满天的繁星挂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上,闪烁着莹亮的光芒,叶婉茹一行的车队还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行驶。 车队前后的侍卫手中都各举着火把,夹在队伍中央的数十辆马车也都在车厢旁边竖起一支火把,明明暗暗的一大排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官道,像一条会行走的火线。 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掩映在夜幕下,像一只只候在夜里黑黢黢的怪兽,夜风吹过,只有枯枝发出的飒飒声,偶有几片尚未凋零的残叶被风一吹终于脱离了枝桠,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 官道上已经被一片残枝败叶覆盖,马蹄哒哒哒的踏过和车轮的碾动带起一阵干树叶碎裂的声音。 清冷的月光照在林间,盘曲嶙峋的枝干映在官道上,被行驶过马车上的火把照亮,树干的暗影像一只只魑魅魍魉张牙舞爪的要冲过来一样。 虹玉掀开窗幔一角望着漆黑的树林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树影,蓦地打了个激灵,本来黑暗就容易带给人不好的幻想,今日又听怀瑾讲过不少的鬼怪之事,虹玉心里一阵突突。 车厢内叶婉茹已经躺在铺着柔软毛皮的榻上睡的正香,一下午的纵马让她有些困倦,碧玺也正躺在叶婉茹身边打着轻微的鼾声。 虹玉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自家小姐和碧玺,默默地放下帘幔,向叶婉茹的方向凑了凑。 她想起了怀瑾下午给她和碧玺将的山间鬼怪化形专门出来吃过路人的事情,好像她一闭眼就能看见青面獠牙的鬼怪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 但因为自家小姐正睡的香,虹玉又不能和外面赶车的怀瑾二人说话,虽说外面有武艺高超的护卫,可她心里还是一阵的直打突突。 马车平稳的行驶,车厢角落里燃起的烛火连晃动都不曾有,寂静的车厢里能听见叶婉茹的轻微呼吸声和碧玺不时轻微响起的呼噜声。 而赶车的怀瑾和怀瑜知道小姐在睡觉,兄弟二人也并无交谈,只是默默的赶路。 车厢里的东西在烛火的照耀下变的影影绰绰,夜风拂过,吹起帘幔,连着映在车厢壁上的影子也随着跳动了两下。 虹玉瞪大着双眼看着熟悉的车厢,突然间喉咙发紧,不知不觉便屏住了呼吸,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面色有些发白。 虹玉哆嗦着泛白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轻呼,飞快的躺在叶婉茹身旁,她将头深深的埋进叶婉茹身上盖的软毯一角。 睡梦中的叶婉茹被这轻微的动作吵醒,但她仍旧没醒,只是动了动,随后翻了个身,面朝着碧玺的方向又睡了过去。 碧玺一个人蜷缩在那浑身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仿佛那些影子就是鬼怪所化。 正在埋头的虹玉没发现这片山林早在她们跟随叶婉茹前去望朔城时便经过过。 在管道左侧的一座高山上,虽无化形正等待过路人的妖魔鬼怪,但却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山匪正在黑暗中潜伏着。 茂密的林间数百双冒着精光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远处缓缓驶来的车队,在黑暗的夜里,那一串行走在路上的明亮火把格外耀眼。 “大哥,这,这一行人,怕是,押,押镖,镖的!” 整个身体都趴在枯叶上的青年有些激动,还摇了几下手中没有几根鸡毛的破羽扇,青年微微仰起头偏过去对着身旁的一名络腮胡大汉大声说着。 络腮胡大汉耸了耸两条长长的黑眉毛,抬手拍在青年的头顶上,又抹了一把青年喷在他脸上的吐沫星子,压低嗓音道:“小点声,恐怕他们听不见吗?” “大哥,军师说的有理,我看这夜里还赶路的不是押送重要货物的就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出手也算替天行道了!”一名有些瘦弱但很结实的青年对着一脸高深的羽扇青年拱了拱手,脸上有些敬佩。 “那,那是,本,军师,什,什么,时候,看走,走眼过!”摇着羽扇的青年头上戴着布巾,这次压低了声音,但声音里骄傲却甚是明显。 “对对对,咱们替天行道!” “那是,要是没有虎哥和军师,咱们山上的几百兄弟能过上吃肉喝酒的日子吗?” “是啊,军师神机妙算,又有虎哥带领咱们兄弟布阵,哪一票失败过?” “最开始不是也失败过吗?那俊俏的小娘子可不就是给跑了!” 几名青年嬉笑附和着,但其中一人极会说话,既夸了军师,又显出虎哥的英勇。 但那一声略显丧气的声音夹在这赞美声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虎哥,栓柱这小子想要婆娘了!”那会说话的青年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听见那一声丧气的嘀咕便开始嘲笑不过十五六的栓柱。 “咱们,现在,不,不干,那些,奸淫掳,掠的,事情了,也,别,别,打扰,大哥思,思考!”结巴青年压了压羽扇,示意有些蠢蠢欲动的众人。 络腮胡大汉沉着脸看了一眼山下越来越近的一队明亮火把,又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结巴的青年。 这小子是个磕巴结子,但毕竟以前念过私塾,考过乡试的,据说还中了个什么圆的,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加入到他的卧虎山当了一名山匪。 但就是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磕巴结子为他们卧虎山立下过两次汗马功劳,干了几桩大买卖,让他们山上过了几个月的酒肉生活,从此就被数百兄弟推举为军师。 结巴军师虽不是神机妙算,但确实有些谋略,不说屡战屡胜,失手的时候也很少,更何况自从军师提出不要抢夺婆娘以后,他们卧虎山也算是在这一片闯出了一些名堂。 匪名虎哥的络腮胡大汉收回视线,也不言语,只是看着那一队在林间隐隐现现的明亮火把,突然虎哥瞪大了双眼,他发现其中数量马车行驶时略有沉重,且那几辆马车都是由四匹马所拉。 看来马车上必定装了什么特别沉的东西,虎哥嘴角咧开,莫不是金疙瘩?那玩意儿最沉,若是干了这一票,怕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三百虎将 虎哥朝着递到嘴边的拳头吹了一口气,赤裸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遒劲结实,黝黑的脸上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笑意。 他们卧虎山的四百余位兄弟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军心溃散的一帮乌合之众,现在不说人人能打能杀,但临阵脱逃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这也要感谢结巴军师,若不是军师看汇集的这一帮乌合之众只会欺软怕硬,有几次遇到强敌就会逃跑,之后抓回两人斩首示众,以威吓众人,怕他们还是难成气候。 虽然手法有些狠厉,但效果却出奇的好,难怪军师说他不该妇人之仁,这半年多他们在军师制定的训练下,那些个弱鸡崽子也强了不少,就连栓柱那半大小子都能撂倒一个壮汉。 这一众镖队不过是百十余人,他们卧虎山此次出动的兄弟可来了三百多号,还怕拿不下吃不下那些个宝贝金疙瘩? 就像军师说所,富贵险中求,狭路相逢勇者胜,想要金疙瘩,就别怕掉脑袋! 虎哥满脑子都是那一车车的金疙瘩银块子,黝黑的脸上因为太过兴奋有些汗津津的,他一拳垂在身前的枯叶上,有些气息不稳道:“兄弟们,干了这一票,怕是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到时候去想娶几个婆娘都行!” “既然大哥都如此说了,还等什么!那到时候我可要给樱桃和小桃红都赎身了!”一个圆脸胖子笑的眯起了一双眼睛,咧着的嘴角挂着一丝略显猥琐的笑。 “矮冬瓜就是没出息,那时候娶几个勤快能干好生养的良家女又有何妨?”一个魁梧大汉口中不屑的嗤笑一声。 “娶几个婆娘再置办几亩良田,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再追随大哥干点大事,岂不快活!” 一个满脸麻子坑的壮汉抻了抻扎在腰间的布带,翻了个身,仰躺在枯枝落叶上,看向星空的眼中带着憧憬。 “二麻子,跟兄弟们说说,在山下是不是找到相好的了?” 外号矮冬瓜的胖子伸手捅了捅壮汉,一脸的笑侃。 那结巴青年军师摇着破烂的鸡毛羽扇,脸上带着些胸有成竹的高深莫测,看着调笑的众人也不说话,只倾身凑到虎哥身边,低声道:“大,大哥,您也,看,看出来,那是,黄白之,物了吗?” 虎哥抬起眼皮撩了一眼说话磕磕绊绊的结巴军师,下意识抬到半空的手又默默的收了回去,每次军师磕磕巴巴的说话,他都想揍他。 但军师说过,他也需要威信,虎哥有些烦躁的搓了搓粗糙的指尖,粗粝的皮肤摩擦声像是手碾过糙纸一样沙沙作响。 “哼,看那重量不是金疙瘩就是银块子,这么多人押送的镖队,又特意选择在夜晚赶路,肯定不会闲的装几大马车的、石头蛋子!” 虎哥深褐色的瞳仁穿过茂密树林间的空隙看向不远处官道上不紧不慢缓缓行进的车队,眼中冒着贪婪的精光,啐了一口唾沫。 正趴在地上潜伏的众多山匪一听见金疙瘩、银块子,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瞬间,零零散散分布的三百多号山匪人人皆知。 原本出现过片刻静默的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自打过了年后他们便时常出来活动,但来往的大多是些小鱼小虾,所得银钱和物品寥寥无几。 山上存的余粮不多了,就连那混合了麸子皮的糙面拢共也没几袋子,去年秋天开垦的山地因为迟来的春天也不到耕种的季节。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是能干下这一票,不说顿顿有肉吃,起码能喝点粳米粥也是好的! 大家交头接耳的低语声甚至传到了趴在最前方的虎哥耳边,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男人也能这么聒噪,看来不只一个婆娘顶五百只鸭子! 糙汉子们聒噪起来更让人受不了,耳边呜呜的风向夹着干枝落叶的飒飒声,再和着这群糙汉子的低语声,虎哥只觉得像是身边围着一群嗡嗡嗡的绿头苍蝇。 让人心里烦躁不已,虎哥沉了沉眼里的兴奋,若是能拿几个人头换下那数车的金疙瘩也算是为山上的兄弟们造福了! “众虎将听令!”虎哥一个鲤鱼打挺,从满是枯叶的地上翻身而起,半蹲在地上,沉着嗓子喝了一声。 “有!” 一帮山匪听见虎哥的粗噶嗓音都停下低语声,他们知道大买卖要来了,声音里难掩激动,三百多人同时发出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气势。 “五十人一队,分两侧在前方十里进行埋伏!”虎哥又是一声喝令,说罢拎起身旁放着的丈长大刀。 三百多号山匪迅速从地上爬起,动作迅速的按照虎哥所说整治好队伍,六个小队排好后便在林间借着清冷的月光开始向着埋伏的地方飞奔。 结巴军师赞同的点点头,前方十里处在高大的松树间有不少低矮茂密的灌木丛生,那里便于隐蔽,山边又有许多碎石,正是打埋伏的好地方。 “孺子,可教也!”结巴军师看了一眼穿着狼皮坎肩赤着膊的虎哥低语一声。 “犊子可救?我看你是没救了,结结巴巴的一天少说点!”正在奔跑的虎哥听见军师的低语声,转头横了横眉有些不悦的骂了一句。 结巴军师愣了一下,随后很是失望的摇头叹息一声,“鸡同鸭讲,果然是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 感叹完军师提着破鸡毛扇子磕磕绊绊的跟在虎哥身后奔跑。 这一伙山匪正是叶婉茹前去望朔城路上所遇那伙山匪狂徒,不过较之前那次这伙山匪各方面都提高了不少。 哒哒哒在官道上行进的车队还不知已经被卧虎山的山匪们给盯上了,前方马车中的耶律德尔正坐在灯下看书,身旁睡着飞儿。 中间马车里的叶婉茹和碧玺正睡的香甜,有些自己吓自己的虹玉也在恐惧中慢慢睡着,但偶尔会不时的抽搐一下腿脚,似是在梦中还在逃避吃人鬼怪的魔爪。 而顾清临正靠在车厢壁上,手中握着一壶酒不时的啜饮一口,这烈酒是下午在镇上所买,正是他在驻地外常喝的烈酒,当地人都叫这酒为半壶多。 第二百零四章 收买人心 半壶多此酒极为烈性,寻常酒量的人往往饮了一两杯便会现出醉意,但他常年在军中混迹,西北之地气候严寒,平日里他们去山上寻些野味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两壶驱寒用。 军中律法严明,是严禁饮酒的,此酒虽烈,但却是这严寒之地最好的驱寒物,往往只能外出的时候才能喝上一壶半壶的。 半壶多虽甘冽,但却不是他最爱饮的酒,他偏爱女儿红,也曾央着管家关伯教他酿酒之法,他十三岁开了窍便酿了六坛子埋在了院中的梅树下。 只等他和婉儿大婚之日取出,饮了合卺酒,做一对恩爱的结发夫妻,但此事怕是遥遥无期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与婉儿共饮合卺酒…… 顾清临摇了摇搭在膝盖上的手,手中的酒壶里发出几声酒浆的清冽撞击声,忽然他的耳朵抖了两下,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两侧的山峰之上。 寂静的夜里只闻风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和吹动落叶的飒飒响,连寒鸦都不曾飞过。 他挑了挑眉毛,收回视线,放松身体半躺在车厢前面的木板上,抬头仰望着星空,眉头微微蹙起,莫非刚才那山林间的响动是他听错了? 他眼神孤疑的看了一眼右前方官道旁树影阴暗的山林里,眼神清明,丝毫没有醉酒之意。 “二少爷,夜里起风了,您还是回到车厢里吧?”专心赶车的小厮二狗看了一眼只穿着一身厚锦袍的顾清临,略有忧心的劝了一声。 虽然能跟随少爷前去卓阳国长长见识是一种荣耀,但这种荣耀的前提是保证二少爷毫发无损,天气这么冷,二少爷又金贵,要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二狗伸手揩了揩鼻子,在顾清临略带嫌恶的眼神下将手上蹭到的一点清鼻涕擦到鞋底上,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二少爷,二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多事!”顾清临带着酒意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含糊的念叨了一句,仍旧躺在那里不动。 二狗甩了一下长长的马鞭,马鞭同时落在两匹马身上,马儿嘶鸣一声,倒腾着马蹄快跑了起来,这时间二狗躬身钻进车厢里拿出大氅盖在顾清临身上。 而后才专心赶车,二狗裹了裹身上的棉袄,看了一样黑黢黢的山林,下午小耶律王子说要晚上露营在林间打些野味尝一尝,这都跑了一下午,也不见前面喊停。 小厮二狗想到烤的金黄冒着香味的烧鸡野兔烤狍子,不禁咽了咽口水,偏头瞄了一眼夹在二少爷指尖的酒壶,若是再喝上一两口烈酒…… “咕噜!”一声,二狗正了正身体,面色有些尴尬,想得太过投入,这一声咽唾沫声太大了,只盼着二少爷听不见才好。 顾清临斜睨了一眼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小厮,低声哼笑道:“出息!” “嘿嘿,嘿嘿!”小厮二狗讪笑了两声,也觉得有些丢人,连忙收起脑中那些飘着诱人香气的野味,开始专心赶车。 顾清临看着夜空,嗓子里发出一阵略有愉悦的低笑声,他想起临走的前一天瑞王闵柏涵请他到王府一叙时所谈及的话。 瑞王承诺于他待他从卓阳国归来便会组建一支府兵教由他来训练管理,名义上是府兵不如说是想养私兵来的准确些。 大概是瑾王爷闵柏衍的那艘逾制画舫真的让瑞王心里越发的不安了,才能起了养私兵之心。 不,也许养私兵的心思早就有了,不然瑞王爷不会大肆敛财和让他研习太公六韬。 当初他以为瑞王让他看太公六韬怕是动了探查之心,现在看来那么瑞王还真是‘器重’他,不过这份器重不过是向顾言示好的一种手段罢了。 倒是自从第一次被请去瑞王府,经过那件事之后,瑞王对他的信任也多了起来,但还做不到完全信任,更谈不上是瑞王的心腹。 训练府兵和暗中培养私兵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桩桩件件也不过是瑞王在不断的考验他的忠心以及他有多大可被利用的价值。 临行前瑞王急急的请他过去,大概更怕他临阵倒戈投到瑾王麾下,才抛下了一个大大的诱饵,以显瑞王的诚意和器重之意。 瑾王爷闵柏衍为人正直,最是瞧不上顾清临这一类的纨绔子,除夕夜宴上他凭着一番阿谀奉承谋取官职一事早已在京中传开。 人人都私下里传顾大人二子‘拍龙腿’拍出了至高境界,明面上却奉承他年轻有为,不过二十的年纪便官拜大理寺主薄一职。 这话里面带着的调侃和鄙夷,向来不被瑾王和叶大人一类正直的人所喜。 瑞王知道他心悦叶大人之女,也明知一路北上他们二人少不了接触,但即使他倒戈归到瑾王麾下,但凭着顾清临此人的种种行为,在瑾王那里定然不会受到重用。 但瑞王就不同,不仅请了先生来教习他太公六韬,更是许诺让他来培养府兵,将整个王府的安危都交到他的手中,这里面的信任和器重更不必说。 若是顾清临以培养私兵为由对瑞王倒打一耙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发生,也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两相权衡之下,顾清临的立场问题大概瑞王会非常有把握。 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大家虽是心知肚明,但不可谓不让人心中一暖,更会迸出一种‘感激’之情。 一个在权臣家里地位尴尬不受父喜的二公子,反倒成了瑞王府上的座上宾,更是得了陛下钦点的大理石主薄。 向来不受关注的纨绔子,乍一行走在众人的钦佩目光中,大概都会些飘飘然,难免不会对伯乐一样的瑞王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追逐于他。 若是顾清临本人怕是瑞王的目的就达到了,怕是经此一事顾清临定会全心全意的辅佐瑞王,直至瑞王登至最高点。 可他不是顾清临,虽然都想得到瑞王的器重和绝对信任,但他们的最终目的绝对会有着天差地别。 不过都是算计和互相利用,那么就看最后谁能将谁算计进去吧! 府兵、私兵,两种不同意义的话语不断的在他脑中徘徊,蓦地,他眼神紧了紧,府兵即可是私兵又可是简单的府兵,那伏击他们的人会不会是谁人府上的府兵呢? 若是能私下养着那么多的私兵,又能避人耳目,那么此人的势力必定不小。 第二百零五章 郎入梦来 瑞王闵柏涵的心思颇为深沉,抛下诱饵的同时又挖了一个陷阱,若是顾清临真的凭借瑞王欲养私兵一事高发瑞王,以此凭借在瑾王那里获得一席之地。 那前方肯定会有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待瑾王和顾清临,诱饵和陷阱同时设下,关键看顾清临如何选择. 若是真的高发瑞王,不一定能奈何瑾王,但是顾清临怕是会成为卖主求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受人唾弃和鄙夷。 所以瑞王闵柏涵才会放出此话后便痛快的放他离开王府,是因为瑞王已经十分笃定他是懂得如何选择的,更不怕顾清临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想到瑞王的种种行为,他心中便觉得好笑,笼络人心的手段瑞王并不缺乏,缺乏的只是耐性和足够的沉稳,这一点玥王闵柏淳的手段就比瑾王高明不少。 若论沉稳,怕是谁也比不上圆滑世故的老狐狸顾言,事已至此,他竟能沉得住气,始终在观望着,一直未表明态度。 顾清临看了一眼隐藏在黑暗中寂静无人的山林间,以瑞王想要掌控他们一行人一举一动的心思,此时怕是山林里隐藏着不少跟踪了他们一路的人。 毕竟花灯会时,瑞王就曾派人尾随了一路,直到被瑾王爷闵柏衍发现,现在应该不止瑞王,玥王和瑾王肯定也都会派人跟随。 只是瑾王闵柏衍是为了保护婉儿,而玥王和瑞王的目的怕是为了破坏这种明显有利于瑾王的势头。 此去卓阳国,婉儿被卓阳国国主封为义公主之事已成板上钉钉,那日的暗巷刺杀幕后之主大约会再次选在路上动手。 虽是木已成舟,但无舟可行大约水还是翻不起来浪花。 一路上他都在暗中静静聆听着周围轻微的风吹草动,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再有两日便出了大耀国境内,若是那幕后之人想要动手,大约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眼中带血的杀机一闪而逝,便又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他定然不会让那暗中之人得手,婉儿由此身份日后字大耀国内便是多了一层保护屏障,若是婉儿有什么意外,便是国与国之间的问题,而非私人之间的利益恩怨。 此时正被他心心念念的叶婉茹也在前方的马车中悠然转醒,她抬起手臂搭在尚未全睁开的眼睛上,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周围。 “呼!”她轻呼了一口气,略显甜蜜的抿唇一笑。 她竟然梦到他了! 梦到那个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他们二人骑马到郊外踏青,杨柳依依的岸边微风拂过,将二人印在江水中的影像轻轻浮动,轻柔的柳枝拂过面颊时像是恒毅哥哥温暖的手。 叶婉茹忍不住将手下柔软的薄毯轻轻拉起,在脸上蹭了两下,似是在感受段恒毅指尖上的余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是能夜夜在梦中相见,聊以慰藉相思之苦,她怕也是万分欣喜的。 只是好梦不长有,这还是她第一次梦见恒毅哥哥。 碧玺和虹玉因为叶婉茹的起身也从睡梦中醒来,虹玉睡眼迷蒙间见叶婉茹正坐在窗边撩起窗幔,连忙拿起角落里的斗篷,细心的为叶婉茹披好。 许是虹玉还对睡觉之前的幻想心存恐惧,竟然一眼都没看向亮有微光的窗外。 碧玺坐在角落里直打着哈欠,又按了几下有些咕咕响的肚子,对上虹玉略带责备的眼神,碧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此时虎哥已经带领三百余名“虎将”埋伏在略显狭窄的谷口处,怪石嶙峋的山峰树木后掩映着这些山匪狂徒的身影,他们贪婪的眼神在黑夜中泛着恶狠狠的光芒。 树林间一道人影快速的在其中穿梭,这人边跑边嘴里边发出夜猫子的叫声。 “咕咕喵!咕咕喵!” 拉长的叫声在静谧的林间回荡,让人无端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大哥,飞毛,腿,腿,传,回信儿,来了,肥羊快,快到了!”结巴军师手拿着破鸡毛扇子扇了扇,被风一吹,一根黄褐色的鸡毛从羽扇上脱落。 虎哥将那根飘到眼前的脱落鸡毛拈起塞在了腐叶下面,扭头瞪了一眼话最多的结巴军师,张嘴也学了几声夜猫子叫,不过这叫声较之前略有不同。 “咕咕~喵!咕咕~喵!” 躲在两处官道两旁的六个小队听见这两回夜猫子叫声,都开始摩拳擦掌,屏住了呼吸,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了日后吃香的喝辣的。 若失败了,留下些绿林好汉的传奇佳话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这接连响起的夜猫子叫声本也寻常,夜猫子本就是昼伏夜出的东西,但这叫声又略有不同,顾清临和随行的众侍卫都不约不同抖了抖耳朵。 前方开路的侍卫有几人眼神警惕有冷血的扫视了一眼周围黑黢黢的山林,胯下的骏马仍旧不紧不慢的奔跑着。 第一辆马车中的耶律德尔挑起一边眉头,动了两下耳朵,随后变若无其事的继续看手中已经看到最后的书籍。 飞儿被这声音吵醒,趴在软毯上扭头看了一眼耶律德尔,声音略有沙哑的睡意道:“大哥,还没找到夜里露营的地方吗?” 耶律德尔闻声头也不抬温声道:“不急,再睡一会儿,过了前面狭窄的山口,就有一片平缓坡地。” “好。”飞儿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反倒是叶婉茹马车中的虹玉听见夜猫子叫声,不禁靠近了碧玺,虹玉打了个哆嗦,脸也有些煞白,这叫声太过渗人,夜里又传的极远。 “呼隆隆!呼隆隆!呼隆隆!” 一连串地动山摇的声音响起,随后接连的大小石块从山坡滚落。 马儿受惊纷纷扬起前蹄开始发出不安的嘶鸣。 “小姐,是山崩吗?”虹玉有些求救的看向自家小姐,声音有些发抖。 这时整个车队已经停了下来,叶婉茹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渐渐宽敞的山谷出口,眼中带着冷意嗤笑一声:“不是雨季,如何来的山崩?” 队伍前后的众多侍卫纷纷策马围到前方的三辆马车旁,这些马儿只是一开始收到惊吓嘶鸣了一声,随后便安静下来,在原地踏着马蹄。 一名身材壮硕的侍卫下马走到耶律德尔的马车前,隔着帘幔禀报道:“殿下,怕是有不长眼的小鱼小虾出来拦路了。” “嗯。”耶律德尔声音不变,简单的应了一声,连眼神都没从手中的书页上抬起。 骨碌碌的大小石块带着落叶从山边滚落,却连一人一马都没有砸到。 “大,大哥,好,好像,碰到,山,山老虎了。”躲在巨石后的结巴军师手不停的抚在心脏上,声音有些哆嗦。 第二百零六章 二虎相争 “山老虎”就是遇到比较棘手的、强劲对手的意思,这时他们卧虎山山匪自创的暗语。 说来也有点讽刺,他们所占的山头因形似一只卧虎而取名叫卧虎山,扛旗的领头大哥又因山名而叫虎哥,现在却又碰到了山老虎。 那么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虎哥眼神略有凶狠的看了一眼山下不见动乱的镖队,这一伙镖队看上去虽然不过百十余人,但这种情况下仍旧能如此镇定,丝毫不见骚乱,可见定是押送极为珍贵之物。 不然也不会出动这么多的高手相护,虎哥喉咙间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似是要跳出来一般,既有些激动兴奋又有些遇上强敌的忐忑不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卧虎山余粮不多,不能放了这个肥羊轻松走过,若是一口吃不下,留下一马车值钱的东西也是好的。 虎哥沉了沉眼中的贪婪,沉声道:“扔石头,造成混乱时就放箭!” 蹲在结巴军师身旁的飞毛腿看了一眼山下,便对着对面的山坡咕叽咕叽的叫了几声。 两面山坡上的山匪狂徒收到信号都搬起了地上的石头,随后接连的石块从山坡上被投掷过去。 这叫声一响起,刚才禀告耶律德尔的侍卫眼神转了一圈,随后视线凌厉的看向虎哥等人的藏身之地。 侍卫嘴边挂着一抹冷笑,抬起手挥了一下,其中几名侍卫略一颔首。 只见这几名侍卫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随后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几人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向着虎哥他们的藏身地飞了过去。 其余众侍卫仍旧尽职尽责的围在叶婉茹和顾清临的马车旁,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格挡着飞来的石块。 其中一名侍卫有些面熟,背对着顾清临的马车,正面带浅笑的看着另一侧山匪们的藏身之地。 顾清临看了一眼那侍卫,对着不断袭来的乱石也不见丝毫害怕,仍旧优哉游哉的不时啜饮一口。 “大哥,来,来了!”磕巴军师把破烂的羽扇挡在脸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在虎哥的肩膀上。 虎哥耸了一下肩膀,没甩开军师的手指,声音里有些气急败坏的狠戾喊了一声。 “放箭!” 随着虎哥的一声令下,官道两侧隐藏的山匪狂徒们手中的羽箭像是被风吹散的落叶,毫无章法的齐齐飞向停在官道中央耶律德尔等人的马车。 虎哥两条浓黑的长眉紧紧拧着,脸上的表情因这一动作显得有些狰狞。 平日里他们做些拦路的勾当,也不是没碰到过硬茬子,但他们人多势众,往往几番试探下去,再造点声势,让过路人分不清他们什么来路又有多少人马。 那些硬茬子往往会选择花钱消灾,事后也大都会息事宁人,但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虎哥还是第一次见。 像雨点一般密集的箭矢飞过去,却全都被侍卫们格挡在了马车三尺开外的地方,车中的耶律德尔仍旧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继续看书。 叶婉茹就着半掀起的窗幔看着外面被打落在地的箭矢,脸上带着些冷笑,眼神却有些凝重,她预料到此去一路上不会太平。 但她却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沉不住气,再有两日便出了大耀国,若在此时耶律兄长出了什么状况,哪怕只受到一点伤,这件事情都不会善了。 叶婉茹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些人看着并不像一般的死士或者暗杀者的作风,这些不痛不痒的手段,只在一开始惊了几匹马,其余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都没造成。 这些小打小闹倒有些像是在过家家般的不成气候,叶婉茹眼中一动,不会是去年碰上的那伙山匪吧? 因为有侍卫相护,坐在前面赶车的怀瑾和怀瑜也坐着没动,只是用身体挡住了不断被风撩起的帘幔。 这时一直瑟瑟发抖的虹玉也从恐惧中走了出来,但仍旧有些后怕,紧紧拉着碧玺的手,挡在窗口处,自言自语道:“果然最可怕的是人,并不是会吃人的鬼怪。” 忆起去年的那伙山匪,叶婉茹就不可避免的响起那一股窜到鼻息里若有若无的冷荷香,和那位躲在暗中不肯示人的侠士。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她一直没有留意到太远处的情况,可那冷香味绝对不是她的臆想,她也曾想过那仗义出手的侠士会不会就是恒毅哥哥。 但若真是恒毅哥哥的话,他为什么不出来与她见面呢? 大将军出事以后,西北驻军将领被快速的换人,地方官府也被连续清洗,那些与大将军有关的旧势力接连被调职或是下放,以至于这一代的匪患到现在竟然有了越来越猖獗的发展势头。 轩帝的身影在叶婉茹眼前闪现,轩帝称病久不上朝,这西北边关又距离京中遥远,怕是有那么一二忠谏直言的奏折也不能直达天听。 望朔城守军将领是荣妃表弟,可荣妃又不曾亲近于哪位殿下,但只凭着荣妃和她表弟也做不到只手遮天,这其中还掺杂着哪些势力呢? 盘膝坐在车板子上的顾清临手肘拄在腿弯上,手里不停地晃动着只剩下一壶底的酒壶,眼神玩味的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箭矢。 当箭矢飞过来时,他便凭着那力道和准头以及破空声辨别出这些人不是任何一股势力的,看似来势汹汹的箭矢,其实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若是瑞王或者玥王找了一帮这种货色来伏击他们,也太瞧不起耶律德尔了,耶律德尔虽一直不曾展露过身手,但凭着一两次的小动作,他还是看出来耶律德尔有武功傍身。 且武艺不会在他之下,凭他的眼力都看不出耶律德尔的功夫具体达到什么程度,更何况那些个身形彪悍的侍卫也都不是吃素的。 不然路途遥远,何以耶律德尔就敢只身带着幼弟一路远行?据他了解,这些侍卫还是耶律德尔抵达大耀国之后,卓阳国二王子为了不想他大王兄在排场上落了下乘派过来的。 顾清临挑了挑眉毛,怕是那伙山匪吧?当初他回去调查线索,夜宿林中,恰巧遇到婉儿几人,本是一路尾随,却不想碰到了想要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 他攥了一下拳头复又松开,经历那一场死里逃生,再面对那些山匪,发现里面有几个面熟之人时,他的心似乎也软了一些,竟然只是恐吓了一下,而没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这伙山匪来的好巧,他已经为这些山匪寻到了一个好去处。 第二百零七章 小贼带到 他记得去年所见的山匪之中有两张熟面孔,那是军营里的士兵,还有一个曾经跟着他和柏衍一起去野外山林里打过猎的。 那是他的伤还没养好,便急急忙忙的回来找线索,一路上听说了不少军营大调动的事情,后来粮草和军需不能及时发放,军营之中士兵们填不饱肚子。 便出现了不少士兵趁着夜里逃跑,逃兵被抓回来要斩首示众的,想必那两名士兵怕被抓,反而去当了山匪吧。 但这一带匪患横行,不知道这伙山匪是不是去年所遇到的那伙,总之不管那伙,今夜他都不会继续放任他们。 父亲镇守边关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逃兵,而国库再穷也不至于连军饷都不拿出去。 只怕又是中饱了某些要员的私囊,真不知道这样现出颓败的大耀国又能在这幅‘和平盛世’的假面下粉饰多久。 顾清临挑起一边眉毛,摇头轻叹一声。 这叹息并不是幸灾乐祸,虽然他心中背影如山、肩扛家国太平的将军父亲死于非命,虽然那五千英魂葬送在沙丘地上,虽然他差点死于那一场大概蓄谋已久的阴谋当中。 可他不恨大耀国,不恨每一个不明真相却仍旧会为他们感到一丝惋惜的人,他更不恨这片他曾付出过血汗誓死捍卫的家园,他只恨那幕后之人! 小厮二狗对着不时飞来的碎石和箭矢,本就有些胆战心惊,他从前不过跟着少爷调戏下街上的美人,最坏也就是暗中做点不伤大雅的坏事。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二狗心中有些后悔不该为了那点银子跟着二少爷出来‘游山玩水’,现在二少爷又在一旁表情变幻莫测的。 二狗心里更加紧张,从傍晚到现在二少爷没少喝酒,怕不是喝多了英雄胆作祟要冲上去吧? 就二少爷这身手上去还不是被人打的料? 二狗一脸紧张兮兮的往顾清临身边凑了凑,低声带着哀求道:“二少爷,您喝多了去里面睡一觉吧?” 他是真怕一个不留神,二少爷就冲上前去,若是被乱石和箭矢伤到,那可真是二狗要变成死狗了。 顾清临闻言微微侧头睨了一眼小厮二狗,面上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对二狗的哀求置之不理,这伙山匪不论是不是那伙他都要做出安排的。 躲在高处山坡上的虎哥面上带着狠戾和一丝挫败感,这帮护镖的人太多强悍,他们这‘三百虎将’放到人家面前,明显有些不够看啊! “事情有点辣手啊!”虎哥粗粝的拇指捻过身旁放着的丈长大刀。 结巴军师因为害怕背靠在石头上正在那倒气,听到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破鸡毛扇子盖在脸上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才略有无奈道:“大,大哥,那是,是棘手!” “是,是挺,棘手的。”虎哥的声音有些哆哆嗦嗦,不知不觉也带上了点磕磕巴巴。 正半蹲着的虎哥看了一眼身前跟小塔似得站在那里的人,这幅打扮像是外邦之人,这三人浑身都冒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煞气。 怕是军中之人,又带着这些个金贵货物,怕不是边境不太平,趁机进来了外邦的探子?虎哥眼神转了转,若是能侥幸活命,不知道去举报能不能得些个银钱。 不待虎哥动作,啪的一声,冒着寒气的刀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任谁被刀架在脖子上,大概也镇定不了了,一股冷汗顺着后背滑向他的腰际,虎哥想扭动一下都不敢,只能稍稍屏住呼吸唯恐惹怒了这伙山老虎。 结巴军师正在纳闷儿,难道结巴这毛病也会传染吗?正想回头看一眼,裸露在外的脖颈就被冰凉的金属压在了上面。 军师看了一眼下巴前面带着花纹的刀鞘,沉重的弯刀压在他的侧颈上,军师心中反而有些平静,口中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大概今夜是摸到老虎屁股了,现在想必大当家的也被擒住了,看人家连刀都还没出鞘呢,就把他们的‘山大王’擒住了,果然是擒贼先擒王。 四名侍卫一句话不说,在众多山匪惊惧的目光里,伸手抓住虎哥和军师几人的衣领,将他们提着飞了起来。 被抓起来的虎哥和军师几人,都是成年汉子,也就是军师身形偏瘦些,看着就是个文弱书生,但这几人被提起来时竟不见侍卫们显出吃力。 被提在半空的虎哥看了一眼在面前飞速掠过的树木倒影,心如死灰,这一次下山毫无还击之力,他在半空中艰难的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来的诸位兄弟。 按军师的话就是出师不利,对不住了兄弟们!虎哥回头看了一眼,这次怕是要下去吃黄土了。 这伙山匪狂徒比之前确实强了太多,遇上劲敌,现在大当家的又被抓了去,也不见人逃跑,都呼呼啦啦的站起身来向着叶婉茹等人马车的方向聚集了过去。 虽然他们心里怕的要死,但领着大家伙填饱肚子不让他们变成流民的大当家被抓,这个时候他们要是跑了,也太有点不是人了。 山匪之中原本有两个游手好闲奸淫父女的耗子屎,也早都被虎哥斩首示众,现在他们不说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但也绝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走上这一步,还不是被世道所逼?若是风调雨顺的光景,又有军队镇守,官府也是为百姓做实事的,他们何至于抛家舍业躲到这深山老林里? “噗通、噗通!”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虎哥和军师四人被摔在的耶律德尔马车前面的碎石上。 跪在地上的虎哥忍痛扫了一眼围在马车边的一片狼藉,又看了看被风微微吹动的马车帘幔,霎时间万念俱灰,连心中隐存的那一丝侥幸也跑的无影无踪。 “主人,小贼带到了!”侍卫走到马车前沉声禀报道。 “嗯。”耶律德尔温润的低沉嗓音略带着一丝笑意,低低的应了一声。 听见声音同时看过来的叶婉茹和顾清临都是稍微有些怔楞,这领头人颇有些面熟啊! 怀瑾、怀瑜两兄弟也看清了虎哥的面貌,怀瑾狠狠的将手中的剑抽出来一段又用力的塞回剑鞘。 这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显清晰,哆嗦的结巴军师手里仍旧紧紧握着那把破鸡毛扇子,听见声音后,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虎哥还在那句小贼里有些转不过神,他们一向自诩绿林好汉,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小贼? 耶律德尔捏了捏眉心,轻阖眼皮,心中暗道,车里果然不是看书的好地方。 随后他掀开帘幔,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位小小毛贼。 这时顾清临已经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手里仍旧不忘拎着那壶所剩无几的酒壶。 第二百零八章 如何处置 顾清临明显带着醉意的模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走到叶婉茹马车旁边时对着半掀开的窗幔内吹了一声口哨,迷蒙的醉眼向燃着烛火的马车里瞟了一眼。 车内的叶婉茹看着这样的顾清临眉头微皱了一下,顾清临似真似假的心悦示好,和时不时的轻佻行为,让叶婉茹心中感到一阵烦躁。 顾清临心思深沉,且性格多变,似真似假间又演绎的太过真诚,这会让她造成一种困惑和给她带来的一些困扰。 顾清临对她的种种示好是想推拒与孔采薇的婚约也不无可能。 因为檍翔弓的事情她少不得与顾清临接触,虽然她心中只有段恒毅一人,顾清临的种种虚实难辨的作为不至于让她乱了心神,但这种感觉她非常不喜欢,只能硬着头皮与之接触。 这些困扰无外乎京中女眷们口耳相传的流言和权臣间对父亲的言语试探和猜测,这些事情叶婉茹可以不在乎,也可以刻意的忽略掉。 但孔采薇的态度,叶婉茹却不能假装视而不见。 孔采薇心思单纯,一心只为顾清临,就连她这个似真似假的情敌,孔采薇都能以真心相示,更是言语间嘱托她一路上照顾些顾清临。 临行前一天孔采薇跑到叶府给她送了两件厚披风,同时也拜托她将一件厚披风和一只荷包转交给顾清临。 然而这些东西交到顾清临手上时,她却亲眼所见顾清临是怎样对待这两件东西的,不说顾清临的眼中带着弃之如敝履的嫌弃。 却也没将孔采薇的礼物认真对待,而是让小厮随意的放在了押送货物的车厢里。 这两件东西看似只是寻常物件,但叶婉茹却知道那是一颗姑娘对待心上人的真心。 她不知道孔采薇顶着多大的压力又承受了多少,才能背着孔大人备下这些东西。 毕竟上元节花灯会上孔大人上画舫来拜访瑾王爷和耶律王子时,看到了同在的孔采薇和顾清临。 当时孔笙因顾及外人在场,压住了火气,但看向孔采薇的眼神却是深沉如水,脸色也一片漆黑,想必那夜孔采薇回到府上孔笙不会就那么算了。 想到那日孔采薇拜托她时眼中的殷殷期盼和一丝藏不住的黯然,叶婉茹喟叹一声,她不知道顾清临为什么不喜欢那个一心待他的好姑娘。 可怜孔采薇的一颗真心被摔在了泥地里,可敬孔采薇不放弃的执着与大胆追求的勇气。 叶婉茹静静的听着前方的说话声,她不知道这个时候顾清临走过去是想做什么。 但这伙山匪出现在这里叶婉茹虽然有些感到意外,却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去年他们望朔城一行,直到后来兄长到来,他们不过是妥善的处理了流民和查封了两家强卖强买妇女儿童的青楼,因为驻军军营之中的大调换,一时间也无法派兵剿匪。 只不过是将事情上报到官府那里,府衙的人碍于三殿下身为皇子的威严,虽满口应承且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他们心中却知官府大约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官匪勾结、官官相护这一弊病大概是哪里都会发生的,只看上首执权者如何处理了。 但这件事于兄长也别无他法,西北边陲许多相熟的官员都被调到别处,兄长又不过是一个无实权的皇子,能查封那两处青楼又向官府施压安置流民已是兄长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 这样一个千疮百孔、从上而下开始腐烂的国家,叶婉茹不知道在这层泱泱大国、繁荣盛世的外衣下掩盖多久。 届时若是外敌入侵,又有几人能率领千军万马布阵杀敌?难道真要靠着那些只会唇枪舌剑诋毁武将的文官们披挂上阵吗? 就像顾清临所言耶律兄长别院里的那棵梧桐树一样,虽然轩帝和诸位皇子王爷是整个大耀国的中流砥柱,朝堂之上也不乏忠谏直言的朝臣。 可自上而下开始出现的衰败,又有几位忠谏直言的朝臣落得了好下场? 上元节开朝后言官的鲜血怕是还在乾元殿上未干透,这又何尝不是伤了一帮忠臣良将的心? 那些被大将军调教出来的下属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但这些人在军中并不是掌握着绝对权力,上头都有新任大将军压着,已逝将军的旧部,又有几人能得到重用? 别院里顾清临的大树喻事和她的已画明示不过是为了绑牢耶律兄长这个强劲友邻,同时也是他们心中的一种自我安慰和期盼。 期盼着大耀国能恢复往昔的国泰民安和龙腾虎跃之势。 “顾老弟可是在车里待的乏了?”耶律德尔步下马车对着走过来的顾清临笑着问了一句,眼睛看了一眼顾清临手中的酒壶。 顾清临闻言勾唇一笑,带着一些明晃晃的讽刺,口中道:“竟然敢有小鱼小虾来打劫耶律兄长的车队,小弟过来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听见耶律两个字,结巴军师的眼珠转了转,耶律这个姓氏可是卓阳国的国姓啊!并且他们也听闻耶律大王子带着小王子出访大耀国。 可怎么就这么巧呢!他们怎么就不是寻常的镖队呢!为啥耶律王子一行的马车上没有标识呢! 结巴军师面色现出一丝心死的灰白之色,传闻耶律王子骁勇善战,更是杀人不眨眼,他们这一代的山匪哪个没听过耶律王子的大名? 这次可不是摸了老虎屁股,是碰到了龙屁股啊!寻常人冒犯天颜怕都是要凌迟处死午门问斩,可再看看这满地的碎石和箭矢。 今日大约是有去无回了! 跪在地上的军师拿着扇柄悄悄的捅了一下虎哥的腰,虎哥打了一个激灵,也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不是简单的打劫镖队,而是上升到有刺杀他国王子之嫌。 耶律德尔和煦带笑的眼神看向顾清临,口中略有兴味道:“哦?顾老弟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耶律德尔心里是希望总是出人意料的顾清临能为他解决掉这件小事的。 现在还未出大耀国境内,而这伙山匪人不在少数,这么多人他不可能下令全部诛杀,虽然没有伤害到他们一行,但这种事他绝不能姑息。 若是真的将这些人放了,怕是不出明日卓阳国大王子被几个小贼恐吓的名声就会传了出去,而他们一行人也会变成这些小贼口中耀武扬威的谈资。 第二百零九章 主簿审匪 耶律德尔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戮机器,三百余名山匪狂徒的性命他不可都取,但若将这伙拦路虎就这样毫发无损的放回去,也有伤卓阳国王子的威势。 更何况耶律德尔能被指定为下一任国主继承者,治下的雷行手段定然也不会少,面容上的和煦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心肠柔软之人。 若是寻常这类小事早就不用他亲自出面处理,但现在不行,大耀国境内的事情,他若是出手处置,不仅有越俎代庖之嫌,更何况婉儿妹妹还在这里,传出去不利于婉儿的名声。 但若是顾清临出手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他既是轩帝亲封的大理寺主簿又是身为大耀国的子民,且往往出其不意,由他出面最为合适不过。 那几位抓人的侍卫听见耶律德尔的话纷纷后退一步,站在虎哥四人身侧,顾公子并不是习武之人,而他又是大王子邀请的贵客,他们必须要小心应对。 这时躲在官道两处的众多山匪也都渐渐走了过了,他们面上带着一丝惊惧之色,同时眼中又都流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担当感和一丝隐隐的期盼与乞求。 他们乞求闻名已久‘杀人如麻’的耶律王子能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如若不能,最坏也不过是一腔热血洒在这卧虎山之下,只是苦了婆娘和老娘,如今这世道,没了他们这帮汉子,要让那些妇人该如何生存? 半大的少年栓柱走在人群中,静默的人群中无形之中散发着一股压抑绝望的气息,栓柱眼带一丝茫然,他在想他究竟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 以前他在山上放羊,看到的那些英姿勃发的士兵策马飞驰时,他记得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的有多厉害,那是一种崇拜和向往。 可惜后来家里的牛羊被那些军营之中的人掳走,就连爹娘也被杀,从此之后他那些来不及喷薄而出的崇拜就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怕和仇恨。 顾清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的四人,余光又瞥到那些渐渐靠近的山匪,他一样手臂,手里的酒壶砰的一声摔在怔神的虎哥面前。 飞溅的酒浆和酒壶碎片嘣在虎哥和军师的身上,一股浓香的酒气在夜风中弥散,虎哥被这突如其来的炸裂声惊的抽搐了一下。 抬眼略显茫然和恐惧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位面带讥笑的贵公子。 结巴军师也同样看清了顾清临,火把下微弱的火光照的那公子面上清冷如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意,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反而会让人生出一种他本就该如此放荡不羁的感觉,结巴军师有些自惭形秽的看了一眼手中没几根毛的破羽扇,他不禁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时他虽不是世家公子,却也是能穿得起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他也并不是天生结巴,若没有那场意外,他如何会落草为寇又落下结巴的毛病呢? 杀红了眼的蒙面人在他眼前闪过,若不是那日他骑牛踏青赏夏日胜景,是如何也看不到那些汇集成河的鲜血。 他加入卧虎山为山匪,也是机缘巧合,那日受到如此大的惊吓,他躲在一处山洞中差点就要将自己窒息而死,后来疯魔了一段日子方才清醒。 赶回家中时却发现原本富庶的府邸已经被烧毁了大半,他听人说是夜里遭了山匪进宅。 他入卧虎山一是为了查找仇人,二也不过是为了谋条生路罢了。 结巴军师惨然的咧了咧嘴,仇人还没找到,自己便先要身首两处了。 顾清临转回身对着耶律德尔略一拱手,张嘴要说什么却打了个酒嗝儿,他半抬起眼皮笑了一下,随后摆摆手转过身去。 耶律德尔长身玉立站在马车旁,双手背在身后,带笑的脸上隐隐有些期待。 顾清临从袖中掏了半天,拿出一块鸡蛋大小的官印,慢慢悠悠的在虎哥四人面前划过,他看到其中一人眼带惊悚时勾唇一笑。 虎哥他们三个并不识字,结巴军师却看得清楚,大理寺的名头即使他不闻政事也是知晓的,他心中害怕的同时又升起隐隐的期盼。 不知家门惨案,大理寺受理吗? “嗝儿~!”顾清临一张嘴,又打了一个响亮绵长的酒嗝。 满嘴的酒气直接喷到了虎哥的脸上,虎哥已经震惊在那块不知道什么印下,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虎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摇摇晃晃的顾清临转了一圈,随后坐在了地上,面对着跪着的虎哥几人,那三百余名山匪静静的站在十尺开外的地方。 他们想走上前去却迈不动脚步,那些侍卫身上的煞气震慑的他们不敢抬腿,这股气势远远超出他们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 “本官且问你们,善战为王多少时日?所占山头唤名为何?”顾清临盘膝坐在地上,手拄在侧脸上,半挑着眉毛,像是拉开架势唠家常一样。 这一番略有些文绉绉的问话听得虎哥三个大字不识一筐的莽汉直发愣,都将眼神递向结巴军师。 结巴军师稍稍垂下视线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他坐在那里远比跪着的他们四个要稍稍矮一些,身上也没有那股为官凌人的气势,但就是不能让人轻视了去。 “回,大,大人,话,不,不敢,称,称王,占山,不,不过一年,山名,卧,卧虎山。”结巴军师深呼了一口气,磕磕绊绊的回了顾清临的问话。 这话一说口顾清临便勾了勾嘴角,一副忍笑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带着乐不可支却又强忍的笑意。 结巴军师看着年轻的大理寺官员这幅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刚才他在心中沉了又沉,想努力的不结巴,可还是做不到。 那也经过惊吓之后他有一阵脑子不太好,后来清醒过来便落下了结巴的毛病。 “一年倒也不太久哈!只不过卧虎山嘛,这个可就名不副实了!”顾清临带着笑意似是自言自语般,却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虎哥几人身后的那名侍卫。 “可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沾过人血?可奸淫过大姑娘小媳妇?”顾清临一敛笑意,声音里带着一丝凌厉,一声问的比一声大。 听到人血两个字,结巴军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人便开始双眼放空,四肢也抽搐起来。 第二百一十章 此话当真 顾清临看见这结巴青年如此模样,心中有些震惊,他也没问什么太过惊世骇俗的事情啊?这也不过是县衙大牢那一套例行询问之事。 莫不是这青年曾遭受过重创以致于听不得血?那倒是有些奇怪了,这伙山匪看似强横,实则毫无战斗力,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 以他们的实力和胆魄不至于做下那等惨事,可这结巴青年又是在哪里见过血呢? 顾清临微微倾身,从袖笼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扎在抽搐青年的足侧金阙穴上。 这一针扎下去,眼见着抽搐的青年渐渐平稳下来,整个人却仍旧躺在那里有些许茫然,眼神空洞,粗喘急促的呼吸声像拉破的风箱。 面容平淡的耶律德尔见此和煦的面上露出些微讶然,随后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淡淡了扫了一眼虎哥三人。 原本正眼带担忧看着结巴军师的虎哥三人被这眼神一扫,都默默的收回了手,老老实实地的跪在那里。 顾清临又伸手将银针拔下,随手扔在了一旁,眼睛瞟了一眼跪在中间的虎哥。 虎哥长满横肉的脸抽动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能回话的军师已经晕倒在一旁,而到现在他们还没回答大理寺官爷的问话。 入山当山匪之前,他也不过是平头百姓,见到县衙的官差都要点头哈腰,何时见过京中的这种勋贵之人?一年多来练出的那点匪气,到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一说话,虎哥就露了怯,口中磕磕绊绊又带着点讨好道:“回,回官爷话,我们只谋财,不害命,也没有奸淫过大姑娘小媳妇。” 虎哥说完偷偷的长舒了一口气,问话的年轻官爷虽年纪轻轻又坐着,可身上的气势比起县老爷来那可是绰绰有余,他本就胆怯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哦?是吗?”顾清临挑了挑眉毛,压着喉咙发出一声低问。 跪在虎哥身侧的二麻子看年轻的官爷似是不满,以为他们之前干的那些个勾当已经被人调查了个干净,连忙张口,半点不敢隐瞒。 “大半年前兄弟们第一次下山干活,碰到一位小娘子,半路遇到了侠士,没,没掳成,后来山上有两个瘪犊子窜到山脚下的村子奸淫了两个妇人,大当家的和军师知道后那俩人被斩首示众了,那血溅了三尺高,咱们兄弟们早就勒紧了裤腰带。” 二麻子边说还像有些后怕似的,眼中带着些恐惧,又有对那被斩首二人的厌恶,二麻子说完不由地拽了一下腰间扎紧的布带。 顾清临带着戏谑的眼神一一扫过虎哥三人,随后远远的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的那三百余名山匪。 夜里清寂,他们又没有刻意的压低说话声,是以那距离不过十尺的三百余名山匪对他们的问话和答话听得个真切,当他们看到顾清临的眼神时,都齐齐的点头。 只是一淡淡的瞟了一眼,顾清临就看清了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两张熟面孔,那二人面上有些麻木,早就不见了在军营之中的神采奕奕。 顾清临心中一时间有些感慨和担忧,去年他听霜痕说几大军营之中都出现了不少士兵出逃的事情,这些经过磨练的士兵与寻常的山野百姓不同。 若是这些人都走投无路凑到一起,再像这些人一样占山为王、或是对朝廷不满,煽动一些同在水火之中的人,做出些谋逆举兵的大事,到那时才是一发不可收拾。 看来要把这些逃兵重新搜寻到,然后重组新兵之事已经刻不容缓了,事情多拖一天,便是一天的威胁。 他不能放任这些上过战场斩过敌人首级的士兵走入歧途,更不能让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大耀国在外患蛰伏的同时又有内忧的隐存。 这山匪说的应当是实话,连那次他碰巧遇到婉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可见不曾隐瞒过什么,况且他上过战场,沾过血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煞气和血腥气。 这煞气和血腥气会随着杀人越多而积累的越多,而这些人身上一丝血腥气也没有,更不同提煞气了,狐假虎威的气势倒是挺足。 但也不过是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但假日时日,这些人必定会有大用处。 怀瑾和怀瑜听见那声‘小娘子’时,眼中同时闪过厉色,但也隐忍了下来,此次出行,不单单只有她们自己的人,更还有顾公子的人。 若是去年小姐曾和山匪相遇,且差点被掳去的事情传扬出去,小姐的名节怕是保不住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顾公子的样子是不打算严惩这帮山匪狂徒,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山匪们的山头所在,他日再来寻仇也为时不晚。 坐在马车里的叶婉茹听到此时大约也明白了顾清临心中所想,他怕是不会对这些山匪使用雷霆手段,反而大有宽大处理的阵仗。 若是不然仅凭这些山匪的行径大可押送官府,而不是询问那些细小之事,顾清临虽为大理寺主簿,但以顾清临的才能,用在这里不免有些大材小用。 不过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上任的主簿刚去大理寺报道便随着耶律兄长一路北行,至今还未经手过任何案件,以顾清临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想要调查他们为何为匪一事也说不定。 只不过这个理由有些太过让人难以置信,叶婉茹怎么想都觉得顾清临的目的不在于此,可他到底目的为何呢? “若是不再为匪你们可愿意?”顾清临问出这话时放开了嗓音,脊背也不知不觉挺直。 疏朗又带着些醉酒后的沙哑声音在夜风中飘荡,一时间三百余名山匪人人噤声,似是不敢置信一般,都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虎哥、二麻子和矮冬瓜三人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虎哥甚至狠狠的拧了一把大腿,他唯恐自己听错了、更唯恐自己会错了这位年轻官爷的意思。 “官,官爷,可是当真?”虎哥激动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有些激动的跪行几步,粗粝又染着尘土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想要抓顾清临的袍脚。 已经跪行到顾清临面前的虎哥,看了一眼面前青年那在昏暗中仍旧泛着光泽和花纹闪现的衣料,虎哥讪讪的收回双手,背到身后在狼皮坎肩上蹭了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另有图谋 顾清临半挑的眉毛、略带笑意的眼神淡淡的在跪在他身前的络腮胡汉子身上打了个转儿,轻轻一抚掌浑不在意道:“本官说话向来当真!” 满脑子都是死里逃生又能不再当山匪这一念想的虎哥等人一脸的兴奋,听到年轻官爷的保证,忙不迭的连连点头,甚至连问一句怎么安排这四百多号兄弟的事情都没问。 这时躺在地上恢复清醒的结巴军事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再问旁人道:“不,不当,山,匪,还能,干,干什,么。” 顾清临垂眼扫了一下躺在那眼袋迷茫的结巴青年,青年虽神智恢复过来,面色却还有些青白,一身粗布袍因为刚才的抽搐挣扎也有些凌乱。 躺在散乱的箭矢上,头发有些散乱,破鸡毛扇子丢在一旁,身上还沾了不少的散碎枯叶,结巴青年现在的模样十分狼狈,不过他总觉得这青年身上有值得让他深究的事情。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结巴青年听到血就会失控抽搐,一定是曾经见过很多的血,而这伙山匪不曾见过血,那一定是加入山匪之前的事情。 来日方长,循序渐进,且让这结巴青年放下防备,再慢慢克服对血的恐惧,只是以结巴青年的小身板扔到军营中怕是有的受了。 顾清临勾着嘴角略带着点嘲弄的笑了一声:“本官身为朝廷官员,自是不会让你们去干那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也不会再放任你们占山为王去做拦路狗。” 听到“拦路狗”这个词儿,虎哥、二麻子等人面上闪过一丝难堪,躺在地上的结巴军师嘴里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嗤笑,向来自诩为绿林好汉,大概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令人痛恨的拦路狗吧! 虎哥面有挫败的抬起粗粝的双手抚过黝黑的脸,他占山为王已经有许久不曾归家,只是不时的派人悄悄给爹娘送些米肉和银两。 他没那个脸回去,可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为了不饿死,一直自欺欺人说是劫富济贫,却干着一些敲诈勒索的事情,现在这层伪善的面纱被年轻官爷揭开,虎哥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如今官爷给指了一条出路,再坏也坏不过当山匪,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跪在地上的虎哥对着顾清临深深长揖一礼,而后手撑在地上脚步踉跄的站起身来,转头操着沙哑粗犷的嗓子吼了一句:“官爷给了一条生路,你们愿意吗?” 原本静默的三百余名山匪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爆发出一阵类似轰鸣的呐喊声:“愿意!我们愿意!” 三百余名山匪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振臂高呼,他们眼中的激动和喜悦似乎感染了面容浅淡的耶律德尔。 耶律德尔双手抱臂嘴角微微上扬,笑着看了一眼顾清临,他心中对顾老弟的这种做法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但这些良莠不齐的山匪们顾老弟又会如何确保他们能有用处呢? 顾清临仍旧坐在地上,转回身笑着问了一句耶律德尔,“小弟如此处置耶律兄可还满意?” “顾老弟如此处理合情合理,现在倒是有些为官的模样了!”耶律德尔笑着调侃了一句。 “哈哈哈,见笑了,见笑了!”顾清临面有微赧,略有蹒跚的站起身来。 顾清临一身的酒气在夜风中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醉意却越发的明显,看人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朦胧,他摇摇晃晃的向着耶律德尔几人的方向走过去。 后面的虎哥极有眼力的微微躬身上前搀扶住顾清临,虎哥虚扶着顾清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现在这年轻的官爷也没说如何安置他们这几百号人。 他唯恐是官爷喝醉了酒说的是醉话,上前一步一是感激,二就是有意提醒了。 顾清临也不出声,只是低低的笑了两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略微扬起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带着一种心旷神怡,甚至勾起嘴角轻声的吹着口哨。 路过叶婉茹的马车时,顾清临甚至一个不稳撞在了马身上,他眼角瞥道掀开一角的帘幔快速落下,口中响起一连串轻快的鸟鸣。 快要走到马车旁边时顾清临才对着虎哥吩咐了一句,“把你们弄乱的这段路收拾干净就回山头等消息吧!” 小厮二狗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连忙跳下马车接过顾清临的胳膊,二少爷今夜的种种行为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前的那股凌厉气势,震慑的二狗冷汗直流。 二狗也清楚的认识到自家少爷和耶律王子的关系远比他以为的要好,贵为一国大王子遇到这种事情能将此事全权交由自家少爷处理。 也说明了耶律王子对自家少爷的信任和尊重,原本二狗还以为少爷的行为会惹得耶律王子不快,可见上从耶律王子下到那些骇人的侍卫对此无一人表现出不满和质疑,二狗也算彻底放心了。 虎哥躬着肩膀半抬着头对着登上马车的年轻官爷喊了一声:“官……”。 听到声音,正迈向马车的顾清临眼中带着冷意回头看了一眼络腮胡大汉,略有不耐的挥了挥手。 虎哥被这眼中的冷意看的打了一个激灵,心道,这年轻官爷年岁不大,官威却不小,连忙退后一步抱了抱拳,转身几步和二麻子等人搀起腿软的军师走到一旁。 三百多号山匪开始收拾他们制造的乱摊子,满地的石块和箭矢,这些人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来。 端坐在车厢里的叶婉茹也大致猜到了顾清临的做法,她也听顾清临无意中提起过瑞王似是要将一支王府护卫队交由他训练。 看来顾清临是不打算用瑞王的人,而是将有这些山匪们拿去培养,观现在这些人对顾清临的感恩戴德,那日后这些人必定将会以顾清临马首是瞻。 由此可见顾清临对瑞王也并不是没有私心的,只是顾清临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瑞王的诚意还不够吗?还是顾清临所谋更多? 叶婉茹越发觉得顾清临的做法让人探不清虚实,要说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攀上瑞王,看他的种种行为又不像,但若要说顾清临一心要为瑞王培养势力他大可以明说,也好给这些山匪吃下一颗定心丸。 顾清临的心思真是千回百转难以猜测,究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是顾清临另有所图呢? 叶婉茹眉头微蹙,慢慢在脑中回响与顾清临接触的种种情形。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角逐开始 不多时三百余名山匪便手脚麻利的收拾完路面上的一片狼藉,但因为顾清临话中的含糊之意,这些人想要开口问却也知道此时那年轻官爷似是不太想搭理他们。 虎哥看出众人的有口难言,但刚才那官爷明显的冷眼和烦躁情绪让虎哥心中又生出一丝怯意,他怕要是再啰嗦就惹得这喜怒无常的官爷厌恶。 “按照官爷吩咐的办。”虎哥压低了嗓子低低的对着有些蠢蠢欲动的众人警告了一声。 现在的虎哥人也冷静了下来,心中开始千回百转,他虽大字不识几筐,偶尔也会意气用事些,可又不是真的没脑子,不然怎么统领卧虎山的四百多号人? 那官爷喝了不少的酒,虽是京中大理寺的大官,可他们远在西北边陲,比他小上不少的官爷能力再大,还能管到这里的事情? 天高皇帝远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准儿这官爷不过是醉酒说大话了。 敷衍了事的事情他看得太多,虎哥现在满腔的激动过去后,心中对此事也没报多大的希望了。 就算那官爷说大话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此次下山一名兄弟都没伤到,碰上强敌还能落得个完好无损,能有命回山,官爷不派人来,大不了继续当土匪呗。 到底是当过近一年山匪头头,虎哥这声压低的警告声,让原本有些坐立不安的人群停下了窃窃私语,全都噤了声看着虎哥。 “多谢耶律王子不怪不杀之恩,多谢官爷饶小的们一命并给小的们找了一条出路。”虎哥站在众多山匪前头,对着耶律德尔等人的方向躬身抱拳朗声道。 由这一句话可以看出虎哥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计思量的,耶律德尔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处置他们的事情插过手,但因为耶律德尔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虎哥他们忽略了别国大王子,就未免有些太不知轻重了。 更何况他们本就处在西北边陲,又经常活动,对国与国之间的风吹草动往往比别人早知道的早些,虎哥这一句话可谓是谁都没有得罪,还念了耶律德尔的恩情。 虎哥暴露咋夜风中的赤膊因为他的动作而青筋盘结、肌肉暴起,和着粗犷的声音让他看上去不似之前面对顾清临的那般唯唯诺诺,多了几分阳刚和血性。 “多谢耶律王子不怪不杀之恩,多谢官爷法外开恩。” 三百余名山匪随着虎哥的动作都齐齐呐喊了一声,也跟着躬身抱拳。 耶律德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受了众人一礼,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此时他心中那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已经完全消散,剩下的只是好奇顾老弟会如何安排这些人了。 半躺在马车中轻轻闭着眼的顾清临听到虎哥的话,轻扬了一下嘴角,这个大汉倒是个识趣之人,话也说得颇有技巧,为此他更是放下心来。 胆小不要紧,懦弱不要紧,鲁莽也不打紧,最怕的是没脑子,他要做的事情关乎项上人头,这大汉若真是个莽汉没城府不懂得迂回,他就要重新考虑了。 同在马车里的叶婉茹听见这声大喊,轻嗤一声道:“倒是个会说话会做人的!” 说完便闭上了眼,今夜这一场闹剧最大的获益人便是顾清临了,她不认为顾清临那句‘回山上等消息’是玩笑话,可见顾清临后面的安排是不打算让她知晓的。 卧虎山的山匪都归到顾清临的麾下,而他又有瑞王的大肆放权和那句暗示般的话语,得以让顾清临顺理成章的培养自己的势力。 想必瑞王大概还会以为顾清临是一心为他,殊不知顾清临的私心比起瑞王也不遑多让,毕竟顾清临现在还未在瑞王那里站稳脚跟,就急着培养自己势力的事情若是被瑞王知晓怕是会让他二人生出一条嫌隙。 不管顾清临此行为为自己或是为瑞王都拭目以待吧,只是可惜了这股为众不少的山匪不能为兄长所用,有些可惜了,但此事她实在不好出面。 叶婉茹转了转漆黑的眼眸,嘴角微微上扬,她不好出面,倒是可以让她手中的那股势力出面,祖父留下的令牌迄今为止也不过寻找恒毅哥哥下落时动用过一次。 现在几大边关匪患横行更是有不少的饥民四处流窜,更有那些隐姓埋名的逃兵,若是将这些人集中起来,不怕不能暗中给兄长培养些势力。 这件事兄长不易出面而她的身份更是不易,他们二人都太过显眼,怕是暗中盯着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被人得知,即使没有妄动,那时候也是有口难辩。 还会将兄长和整个叶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由那些回归到平民百姓当中的隐侠士出面,又有谁能想到是他们在暗中出手呢? 山匪大多是附近的山民没了出路才落草为寇,流民更是饥不果腹,若是能提供给他们一个安定的场所又像军营之中人人有饷银可拿,不怕他们不效力。 想到此,叶婉茹上扬的嘴角微微下垂,刚才还熠熠生辉的一双凤眸也黯淡下来,她有些唾弃这样算计人心的自己,但她又别无他法。 安置流民、减少匪乱本是一件大好事,可掺入了算计人心,便多了些充满阴谋诡计的别有用心。 叶婉茹轻轻闭眼,颤抖的睫毛就像她此刻不平静的心绪,她厌恶这样工于心计的自己,厌恶心中不时升起的那一丝怜悯和软弱。 也许也唯有不拘小节这样的话能安慰自己了! 而依顾清临的行为,怕是不会止于这三百余名山匪,这一众山匪事小,此时,怕才是她和顾清临互相角力的真正开端。 顾清临不会因她是女子便下手轻柔,更不会因为那似真似假的心悦而弃瑞王转投到兄长麾下,更不会为了整个顾家放弃瑞王这条大船。 群雄逐鹿中,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那么,唯有放手一搏。 叶婉茹敛起心中波澜不平的心绪,握了握有些微凉的掌心,心中重新燃起昂扬的斗志。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发现暗号 因为山匪劫道这件闹剧的发生,耽搁了他们的行程,待官道上的一地凌乱被收拾好以后,耶律德尔一行在三百余名山匪的注视下缓缓前行,向着既定好的目的地离去。 飞儿大概是真的累了,刚才的这一番吵闹竟然没有吵到他丝毫,仍旧在马车中睡的正香。 三百余名山匪默默的看着这十余辆马车缓缓驶离,此时他们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对车厢中物品的觊觎之心,他们已经看清楚,即使那里面装着金疙瘩、银块子也不是他们所能享受的。 虎哥等人待整条车队走过后,这条车队中除了那十多辆不知装着什么的马车耀眼以外,大概就是那六十多名高大健壮的带刀侍卫了。 侍卫虽然不多,但他们身上凛冽的杀气却骇人的很,直到他们走远后,虎哥和军师才长出一口气,方带着这三百余人翻身钻进山林之中。 有人按耐不住,凑到虎哥身边想要说话,却被虎哥一个眼神制止,他知道习武之人武功越是高强耳力越超乎常人,这种背后议论人的事情还是等到回山里再说。 一路上众人心中纷纷惴惴,脚下一刻不敢耽搁,直向着卧虎山的方向奔袭回去。 等他们跑回卧虎山的时候叶婉茹一行人已经在那坡地上搭起了帐篷,侍卫们留下大半在此警戒和搭建帐篷,其余侍卫带着飞儿去了林间狩猎。 微微带着凉意的夜风渐渐停了,叶婉茹披着薄披风步下马车看着侍卫们手脚麻利的支起帐篷,又拾来干柴点燃篝火,虹玉和碧玺清洗锅子煮起了汤。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叶婉茹坐在摆放在篝火前面的矮凳上,赤红的火苗映在她的面庞,一股融融的暖意渐渐覆在微凉的手心上。 耶律德尔坐在篝火旁吹起了笛子,悠扬的笛声在静谧的夜里低回婉转,清冷的月光窜出几缕薄云的掩盖,淡淡的月芒洒在这片视野开阔的平缓坡地上。 这期间顾清临一直不曾走下马车,耳边没有了顾清临喋喋不休的恼人话语,只闻舒缓的曲调,叶婉茹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虎哥等人一路上各自沉默,一开始是为了防止被人听见,后来就是只顾着狂奔,众人又都是各自心事重重,大家也渐渐忘了说话。 直到他们跑到卧虎山山脚下,都有些气喘吁吁时,才吐出一口压在胸口浑浊的气,也可能是耶律王子一行人身上的气势太过让人感到压迫,直到了他们自己的山头才完全放松下来。 一路上被半架半拖回来的结巴军师看见两扇木头山门时,顿时萎靡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瘫在那里,那柄象征着军师的破鸡毛扇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 “大,大哥,你,你说,能,能,当真么?”结巴军师抚了抚胸口,那里疯狂跳动的心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躁动不安。 军师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等待虎哥的回答,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想,毕竟年轻官爷的话太过含糊其辞,若是他为了稳住他们,而暗中报官可如何是好! 虎哥沉着黝黑的面庞望着漆黑这片形似卧虎的山峰,口中道:“一会儿和其余的兄弟们知会一声,最迟等到清晨,若是还不见来人,咱们便弃山另寻山头。” 结巴军师眨了眨眼,听到虎哥这话放下心来,他真怕虎哥死心眼在这苦等那喜怒不定的官爷,卧虎山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百十里路。 若是此时他们去报官,一来一回,最快也得清晨能到,这期间正好也能验证那官爷话中的真伪。 “听,大哥,安排。”结巴军师躺了半天仍旧有些气喘吁吁。 二麻子等人听后纷纷应下,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着,矮冬瓜口中发出一阵叽咕声,很快山上也传来两声回应。 随后就见漆黑的山上亮起了通明的火把,和一片欢呼声。 守在卧虎山的一百多名山匪除了围着山寨巡逻的小队,其余众人全都一窝蜂的向山下跑了过来,这些人口中不时发出几声痛快的吼叫。 此时在官道不远处的平缓坡地上,叶婉茹等人正围在篝火旁听着狩猎归来的飞儿略带得意的口气讲述方才打猎的种种。 坡地下两三里地左右有一条小溪,侍卫们正在小溪边熟练的给一只狍子放血剥皮,清理完内脏以后就在清澈的溪水中将狍子清洗干净。 “哇——哇!” 一声粗劣嘶哑的寒鸦叫声在林间响起。 半躺在车厢里的顾清临听见这叫声悠然睁眼,眼中清明一片,早不见了先前的醉眼朦胧,他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似是刚睡醒般,略显迟缓的步下马车。 “咕——咕咕!”顾清临半仰着头似是在寻找那一只偶然掠过的寒鸦,嘴里发出两声斑鸠的叫声。 数十辆马车围成一个圆形,叶婉茹、耶律德尔和飞儿三人正坐在篝火旁有说有笑,六十多名侍卫有的藏在不远处的树上警戒,有的则矗立在马车外守卫着。 耶律德尔听见这声斑鸠的叫声,眉尾微挑,眼神似不经意的掠过正和飞儿谈笑的叶婉茹。 两处篝火熊熊燃烧,松枝特有的松脂味和着浓汤的香气扑鼻而来。 另一处篝火上架着小牛犊般大小的狍子,隐隐的香气一经传出,顾清临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哈欠向几人走了过去,一双漆黑的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顾老弟可是醒酒了?”耶律德尔半回身看着身形散漫走过来的顾清临。 正抬手擦着眼角沁出一滴眼泪的顾清临闻言手臂顿了一下,随后嬉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耶律兄。” 叶婉茹听到这里顿了一顿,微微动了动耳朵静静的听着他们二人的交谈,她猜测顾清临刚才口中发出的鸟鸣大约是一种暗号吧! 耶律德尔并不作答,只是面容带着浅笑看着顾清临,眼中带着一抹促狭,顾老弟这关子卖的够久了,婉儿又一心想知道顾老弟的真实想法。 亲疏远近,于情于理,耶律德尔也要从顾清临口中挖出他的真实想法。 叶婉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顾清临的眼,婉儿这幅别扭模样看在他的眼中,颇觉得可爱。 “耶律兄,小弟想跟您借个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借鉴一二 顾清临脸上的表情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里却有些郑重。 叶婉茹看了一眼面容浅淡的耶律德尔,眼中有些许焦急,耶律德尔眼中略带笑意看了一眼叶婉茹,这一眼中安抚的意味甚是明显。 随后耶律德尔对着顾清临略有兴味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顾老弟用到借这个字。” 叶婉茹眼角余光专注的看着顾清临,她期待顾清临接下来对耶律兄长的回答,这也好证实她心中的猜测是否正确,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这是她和顾清临正面交锋的开端。 顾清临本就心思难测,叶婉茹并不想刚刚开始角力就落了下乘。 “这个嘛……”顾清临眉心微微隆起,似有犯难般,拉长了强调,狭长的眼尾不经意地扫过叶婉茹,好像因为叶婉茹在场而不愿提及一样。 耶律德尔看出了顾清临这是故意之举,若是他真不想让婉儿知道,大可不必现在就与他提及此事,况且刚刚那两声呼应的鸟鸣声,应当是在传达某种信号。 既然已经知晓顾清临的举动为何,耶律德尔面上不为所动,只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叶婉茹和飞儿坐在篝火旁,这时架上的狍子已经烤的表皮金黄,一名侍卫上前撒了一些盐巴,将狍子翻转起来,叶婉茹借着这个空档微微侧身,耳朵对准了顾清临的方向。 叶婉茹的举动都被顾清临收纳眼底,他不禁轻勾唇角,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现在不仅吊足了婉儿的胃口,更是一览婉儿难得一见的种种细微情绪变化,他心下满足,于是便开了腔。 “小弟想借一名侍卫去训练那些山匪。” 看着耶律德尔和煦却不发一语,顾清临只得继续道:“这些山匪虽然现在还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但他们人数众多,日后难免为害一方,不如趁早解决掉这个麻烦。” “虽然这不在小弟的职责范围,但为官一日就要承官之责,若是能将这个山匪训练成一名合格的士兵,护佑这一方太平,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若不然到那时小弟开一家镖局,这些人的去处也算安置下来了,边关往来运送货物,也可由他们护送,路途遥远,小弟也能放心些。” 顾清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点忧国忧民的哀思,看上去煞有介事。 耶律德尔看着顾清临这幅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婉茹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从顾清临口中说出时,丝毫不觉的意外,她就猜到了顾清临不会将真实目的说出来,所谓镖局也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而已。 叶婉茹轻叹了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她佩服顾清临,不论顾清临的真实目的何在,但若是能将这些山匪组建成镖局,既妥善了安置了山匪,又让他们有了一份光明正大的差事。 相比较而言,她之前的想法就有些太过于阴暗晦涩,其实他们二人的目的相同,都是想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中坚力量,但同样的目的,顾清临的做法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她的想法却是找一处隐秘的山林将流民和山匪安置,有家眷者也大可同行,但长年处在深山老林里也少不得出去采办一应用品。 届时采买数量过大,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盯上,大约也会招来祸端,而顾清临的想法却没有这种后顾之忧。 从边关一路南下直到金陵城中,路途遥远,所经过的各州部和县郡等不在少数,这其中更是能得到不少各地的消息,更不会引人注意,可谓是一举两得。 之前是她思虑不周,见顾清临收服山匪,心里不免焦急,但顾清临却是心思缜密非常,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出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可见其心思聪慧敏捷。 不过这也倒给叶婉茹提了个醒儿,办法虽是顾清临想出来的,但她大可以拿来借鉴一二。 越想叶婉茹越觉得此事可行,无事时便只是一支寻常的镖队,运镖的过程中既能收集些各地情报,又能在打通官府各地官府环节时了解到各地大小官员的情况。 若是到了必要时,这些镖队就能迅速摇身一变,变成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 只是地点却不可与顾清临相撞,不然就太过显眼了,此事还应当给爹爹去封信,定下一个详密的计划,就先不知会兄长了,虽是组建镖队,但难免还有风险的存在。 叶婉茹心中有了决定,方才略有些紧张冷肃的面容也缓和了不少,眼中更是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顾老弟能对边贸之事如此上心,为兄心中甚慰,这些侍卫中你随便挑一个,一个不够就两个。”耶律德尔伸手一指周围分散着的六十多名侍卫。 “好,那小弟就不客气了。”顾清临站起身来,歪歪扭扭的对着耶律德尔一抱拳,随后随意的伸手指了指刚才转动烤狍子的那名侍卫。 “就这位侍卫大哥吧。” 耶律德尔微微挑了挑眼角,顾清临随手一指的侍卫名叫骨力合,虽然骨力合身形不若其他侍卫那样强健,为人也有些冷淡少言,但骨力合的箭法精准,更是善于布阵排兵。 顾老弟不善骑射,更不是习武之人,一路上与侍卫们更是没有过言谈交流,难道真的只是随意之举吗? 这个疑惑在耶律德尔心中悄然滑过,不过转瞬之间便想了个大概。 那一路上远远尾随在后的林中之人武功不弱,观其身法,当与他不相上下,可见应该是授意于顾老弟,故意让他知道的。 在暗中护卫之人故意暴露给他,这是一份源自于顾清临的信任,若是有了那人的指点,顾清临选出骨力合也不足为奇。 至此,耶律德尔心中的那一点怀疑彻底消散。 而此时,和顾清临对完暗号的肖离渊足尖踏在树枝上,在林间穿梭飞跃,几乎在虎哥等人进了山门时,他便落在了山脚下。 肖离渊双手抱臂,怀中抱着一柄缠着布条的剑,站在山门前看着刻在山门上歪歪扭扭的‘卧虎寨’三个大字,扯起一边嘴角扬了扬。 随后他足尖点地,身形轻如飞燕腾空飞起,几个起伏间人便像一只飞鸟,落在了寨子中央。 肖离渊听着半山腰上的咋呼声,掏了掏耳朵,随后转身迈进大门敞开的聚义厅,老神在在的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异域风情 经过望朔城后一行人继续一路北行,官道两旁绵延的山峰和渐现新绿的树木不在,随之而来的是远处山巅隐在云雾中且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官道两侧可见起伏的褐色草地。 褐色的枯草地上还能看见尚未融化的几处积雪,但这并不能阻碍那些已经吐露芬芳的各色野花,在褐色的枯叶下面隐约能看见几许萌发的新绿,略有些寒意凛冽的空气中带着一股青草特有的清新芬芳。 绵延到远处,一望无际的褐色枯草下面发出的新绿,在远处望去像一大张缀着点点绿意的褐色地衣,微风拂动,几许青草和顶着积雪的黄色小花便在风中轻摇慢曳。 远处的山坡上成群的牛羊和马匹悠然趴卧在上,牧马人拉动潮尔发出的深沉粗犷时而激昂的曲调随着微风送到众人耳边。 现在已到卓阳国境内,明显的异域风情随处可见,最明显的首先便是地势上的变化,那些在驰骋在草原上的人穿着卓阳国特有的服饰,在马背上神采飞扬。 叶婉茹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听着耶律德尔低沉的嗓音,和着飘过来的粗犷曲调用卓阳国的话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后面车厢里的顾清临仍旧吹着婉转的口哨。 和煦的阳光伴着微风拂面,鼻息里到处都是青草的芬芳,耳畔只闻丝竹之音,叶婉茹心中前所未有的轻松。 闭上眼她仿佛看到奔驰的骏马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上飞驰,振翅高飞的鸟儿在湛蓝的天空里自由翱翔,她也越发觉得这种宁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自从那天夜里被顾清临要去的名叫骨力合的侍卫,第二日便不见了踪影,骨力合大约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听从顾清临的调遣。 三日前到达望朔城时,叶婉茹修书一封派暗中保护的鹰羽卫将信送到叶府,她在信中已经向爹爹说明将山匪归纳组建镖局这件事,想必爹爹也会大力支持的。 一路上相安无事,又过了半月有余一行人才到达卓阳国的都城那日城。 这个相安无事是有些出乎叶婉茹和顾清临的意料的,以瑞王和玥王对叶婉茹的防备之心,不该错过这个大好时机,毕竟一旦叶婉茹进入都城,面见到卓阳国国主。 那叶婉茹的身份便已经不同往日,错过这个机会,日后恐怕再想对叶婉茹出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不知道瑞王和玥王是有些投鼠忌器还是被什么别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抑或是他们各自另有阴谋。 顾清临摊开掌心,右手食指在掌心的纹路上一条条划过,他提了一路的心直到进入那日城时才算真正放下,这也是他为什么这次远行请肖离渊肖大哥跟随的原因。 处理这些山匪的事情纯属巧合,不过据肖大哥所言,那四百余名山匪已经彻底被骨力合驯服。 虽是一路太平,不过顾清临心中却升起另一团疑惑,会不会暗巷刺杀之人并非瑞王或是玥王的人,而是另有其人呢? 以他和瑞王的接触来看,并不曾见过有特殊之人出入王府,他曾多次多方面的试探,瑞王毫不知情略带诧异的神情也不似作伪。 但若不是瑞王或者玥王,那有会是什么人想要婉儿的命呢? 那条暗势力隐藏的太深,不过,所有的事情起源大约都逃不过党争。 “啧!”顾清临撇撇嘴啧了啧了一声,无事总好过有事,不过还是要小心防范的,他不信这么好的时机,那暗中之人能按捺住不出手。 那日城的守城士兵见到是大王子的车队,连忙放行,守城将领得到消息后也快步走上前来,但那光头穿着铠甲的将领只是站在耶律德尔马车三尺外的地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守城将领对着马车内的耶律德尔低语一句。 “嗯!”耶律德尔听闻将领的话后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但尾音略有上扬,暗示着他愉悦的好心情一般。 那将领听后半抬着一双圆睁的虎目看了一眼在耶律德尔马车后面的那辆雪青色帷幔的马车,眼中带着明显的兴奋好奇之意。 那将领对着叶婉茹的马车遥遥一礼,随后恭敬的退到一旁。 坐在车里的叶婉茹自是不知整座那日城已经对她这位即将成为卓阳国独一无二的至尊义公主好奇到哪种地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城内百姓,无人不再期盼一年一度的祈青节到来。 有不少百姓见到骑马走在最前方的侍卫,认出是他们卓阳国最得百姓拥戴的大王子殿下回国,纷纷侍立在一旁躬身揖礼。 一礼过后人们便该做什么做什么,但眼中都纷纷带着好奇和期盼的看向第二辆马车,可让他们失望的是,那雪青色的帷幔始终紧闭。 那守城将领走在人群一侧,心想若是有一道劲风吹过就好了,他也好一堵大王子殿下认下的义妹芳容如何。 这关乎着一个赌约,前几日他曾和西城门将领打赌义公主的相貌,他言义公主殿下必定是仙人之姿,可西城门那个蛮横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向来德才兼备有大智慧的女子相貌大都是平平无奇,甚至是丑陋的’。 又跟在人群中走了一阵,却仍旧不见那辆马车帘动,守城将领懊恼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城门方向。 顾清临伸手掀开窗幔,半挑着眉眼看着窗外的景致,街上的商贩操着一口听上去有些晦涩的语言在卖力的吆喝着,随处可见摆放着动物皮毛和鹿角的小摊。 身形高挑的姑娘带着侍女站在卖兽爪制成的首饰摊前,顾清临探出头去对着那姑娘的背影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随后睨着眼神扫过拥挤的人群。 还不待那姑娘回头,人群中便发出一阵惊呼声,随后数道破空声直向着顾清临的方向飞来,这中间还带起一阵阵香风。 十几枚香囊带着手帕纷纷砸到顾清临的马车上,有的姑娘手中准头好点,香囊手帕直接飞进窗口掉到顾清临的怀中。 人群中的姑娘纷纷低声议论,方才那匆匆一瞥却也让他们看清了那公子的模样白皙的面色似上好的玉石,两道墨眉微扬,狭长的凤眼淡淡的一瞥间自有风流。 这样自带玩世不恭的贵公子与他们尚武的卓阳国男子大为不同,向来爽直的姑娘们纷纷显出爱慕之意,手中的锦帕香囊都不禁扔了过去。 马车里的顾清临抖落掉在身上的香囊和手帕,呲了呲牙,大耀国民风开放,想不到卓阳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外面给顾清临赶车的小厮二狗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帕和香囊,脸上的笑已经快要咧到耳朵边了,想不到自家少爷在异国也这么受欢迎,连带着他也能一饱眼福。 第二百一十六章 感情一事 顾清临脸上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想他以前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军中渡过,向来少见女儿家,回京之后大半时间也是和婉儿在一起。 因为久在军中的缘故,他面目间不自觉的便会带着些肃然冷意,而且他心悦婉儿,对那些面带娇羞的少女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也唯有那次随父出征孤墨城大胜云帆国回京,大军入城时,百姓们夹道欢迎英雄归来,有大胆的姑娘扔过来几枚香囊,那也是对守家卫国军人的一种敬仰。 那时他重伤初愈,穿着冷硬铠甲骑马随大军入城不过是强撑着,心中又担忧在苍崖山尚未归来的婉儿,面对百姓时强扯着笑容应对。 素来冷硬的段小将军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若是从前的他,大约会在心中对这种不懂含蓄的女子,明目张胆对男子表达爱慕的行为嗤之以鼻。 但是他历经种种,又顶着顾清临的假面苟活于世,他便发现这种大胆的表示爱慕却有些让人羡慕,能勇敢的表达心中所喜所念,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的那些羡慕,也不过是因为不能与婉儿相认,他本人内心还是十分抵触的,他心中只有婉儿一人,对这些姑娘的大胆示爱唯恐避之不及。 虽然他顶着顾清临的身份,可若是与其他姑娘有丝毫瓜葛,婉儿并不会吃味,但他觉得都是对他和婉儿两小无猜深厚感情的一种亵渎。 又因为顾清临本身风流成性,更是与众多花楼里的姑娘们暧昧不清,看到好看的姑娘总要言语上轻薄一番,他虽厌恶这种行为,但有小厮二狗的存在,他又不能做的太过明显。 他皱眉看着脚下的两块帕子和一只香囊,咧了咧嘴角,心里直念叨着:罪过啊罪过!婉儿莫怪! 他一只手抚在胸口的衣襟上,那里贴身放着婉儿绣制的荷包,另一只手只伸出两指勾起一块绣工有些粗糙的手帕,重新掀开帘幔。 人群中的姑娘们原本正有些失望不能再一睹公子的风采,正都有些失望的看着那落下的帘幔,谁知那俊朗如玉的公子竟然重新掀开来。 “呀!” 人群中又是一声惊呼。 顾清临挑了挑一双墨眉,眼尾掠过人群轻轻一扫,手中捏着的手帕便飘出马车外,那只拿着手帕的手掌骨节分明,手指纤长,在阳光下似是要白的透明。 伸手抬臂间说不出的优雅,淡淡的眼神轻扫间又有一股风流倜傥的韵味,顾清临在众多姑娘的灼热视线下,将小指微勾,放在唇边。 一声响亮且悠长的呼啸从他的唇边溢出,随后收回手臂,落下帘幔,他端坐在马车中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一番拿腔作调的行径他从前最是看不上眼,想不到现在整套做下来颇有些行云流水,丝毫没有障碍,他抖了抖耳朵,心中喟叹一声。 不知在京中势力相抗勾心斗角中,会不会将他心中那一丝火热血气磨灭掉。 他虚握了握掌心,复又摊开,光滑细嫩的掌心中不见了常年拿弓握剑留下的硬茧,那里的茧子被削掉措平后又被蒙老头摸了上好的雪肌膏。 就连身上的大小伤疤也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在他的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将门虎子的痕迹,大概唯有从不弯曲的脊梁能看出一二。 叶婉茹双眼微阖,心中有一丝紧张,再过一时三刻就要到了异国的皇宫之中,国主和王后二人提议将她封为义公主一事,绝大部分是因为耶律兄长的夸赞。 耶律兄长已经告知与她,今夜会在宫中设宴,为她接风洗尘,而宴会上更是会有百官出席。 她如何将这一步迈好,事关多方,这其中首要便是不管宴会上诸臣反应如何,她都要做出最得体的处理,万万不能让一国百姓拥戴的大王子殿下在百官前落了颜面。 这些百官虽然拥戴耶律兄长,却不会盲目地去遵从她这位外来的义公主。 车窗外发生的一切叶婉茹只听了个大概,不过却对卓阳国热情如火的姑娘也有了几分了解,今夜的宴会也有几名爱慕耶律兄长的姑娘会出席。 据耶律兄长所言,她们虽不会向岚湘郡主闻语兰那样言语上咄咄逼人,甚至口出狂言,但却会选择一些骑射功夫来与她较量。 耶律兄长告诉她,若是有人提出比试,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无视就好,可她若真是那么做了,怕就会落下个目中无人狂傲的风评。 她心知耶律兄长是为了她好,但若是不能让那些人心服口服,更是会有损耶律兄长在百姓心中的威严,届时尚武的卓阳国百姓和官员们怕是会以为兄长的眼光不过如此。 而她恐将会落下个以色侍人的名声。 虽然这是她最坏的打算,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但她更不会逞强,那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这顾公子就是孟浪!连孔小姐那样的未婚妻都能抛之不顾,却跑到这异国他乡来招蜂引蝶,这行为实在让人不齿!呸!” 快言快语的碧玺耳朵贴在窗幔上听了半晌,突然有些气冲冲的嚷了起来,声音大的足以打断正在思考的叶婉茹。 一旁的虹玉脸上也带着些义愤填膺的怒气。 都在为孔采薇不值,那日孔小姐去府上拜访小姐时,她们就在屋内伺候,也亲眼见到孔小姐提起顾公子时闪亮含羞的眼睛。 书上说,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观孔小姐的神情也知道她必定是爱极了顾公子,才能不顾颜面的四处追逐,甚至是带着一丝哀求来找的自家小姐。 可再看顾公子,在大耀国到处拈花惹草、寻花问柳也就罢了,来到卓阳国也不知收敛,竟然还如此的放浪形骸! 叶婉茹对顾清临的花心成性虽然嗤之以鼻,但无奈孔采薇是个专情的姑娘,那种感情她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于她,恒毅哥哥在她心中便是这样的存在。 而于孔采薇而言,大概顾清临便是这样的存在。 感情一事,何其复杂难明,又岂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为她造势 一路上耶律德尔和顾清临的马车又被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群扔了数不清的香囊和手帕,而塔拉塔娜义公主也在随行车队中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少百姓都盯着第二辆马车,期待马车帘幔掀起,他们好一睹芳容,男子们大多是怀了这种看看义公主风姿的心态,而那些姑娘们却起了比较之心。 国主和王后二人没有帝女,但宗室王侯中并不缺少郡主,她们十分好奇这位来自大耀国的女子有何德何能、抑或是真具有仙人之姿? 前方耶律德尔的马车整个帘幔被掀开,耶律德尔盘膝端坐在马车中央,面带和煦的浅笑不时对着躬身行礼的百姓们点头致意。 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身为位高权重大王子殿下的傲气,反倒显得平易近人,而观百姓们的神情,这种情况大约是习以为常的,并没有见到王子殿下的那种好奇,反而都带着一股由衷的敬仰之意。 出够了风头的顾清临坐在车厢门口,两只脚死死的踩在帘幔两边,任它风动或是有香囊袭来打在帘幔上,帘幔却是纹丝不动。 他第一次觉得应付这种场景远比在老狐狸们中勾心斗角要累心得多。 人群中有一青年男子看了看有些蠢蠢欲动的围观人群,略显调皮的转了转眼珠,随后解下腰间的玉佩饰品,带着长长的璎珞划出一道弧线直向着第二辆马车飞去。 赶车的怀瑾和怀瑜嘴角抽了抽,真想伸手将那东西扫落。 不过民风如此,他们也没得办法,这是百姓们表示欢迎和倾慕的一种方式,小姐刚来卓阳国,万不能落下个目空一切的名声,要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 “咻”的一声这块带着宝蓝色同心结的玉佩就被甩在了帘幔前头,落在马车上“咚”的一声响。 那扔出玉佩的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紧领紧袖口的锦袍,一头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行动间可见男子右耳上带着一只黑色耳环。 男子见玉佩只是落在帘幔边上,而不是飞进马车中,眼中略有些遗憾失望之色。 随后男子对着看过来的耶律德尔咧嘴一笑,略有些尴尬的摊摊手,复又右手抚在胸口遥遥一礼。 耶律德尔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这二弟不好好在宫里呆着等着,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飞儿坐在窗口边也看到了混迹在人群中的青年男子,他睁大了眼睛,带着惊喜的拽了拽耶律德尔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惊呼道:“是二哥!” 殊不知马车中虹玉正背对着帘幔,将帘幔坐在身下,一脸的严肃。 围观的众多男子纷纷将视线投向那勇敢的青年,毕竟这青年可是第一个敢往义公主马车上扔东西的,虽然刚才他们就想那么做了,但毕竟不知义公主脾性如何,这要是吓到了独一无二尊贵的义公主可如何是好! 这一看不要紧,这可是他们卓阳国的二王子殿下啊! 有几名青年男子略有些僵硬的举着手中的物件,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抛出去时,就看到眼神有些鼓励的二王子殿下正对着他们眨眨眼。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一种讯号一般,轰的一下,如开了闸的洪水,数道不同物件划出的残影在人群中闪过。 噼里啪啦一阵轻响落在叶婉茹的马车上,有几串子兽骨雕刻的手链砸在了马车顶上,甚至有一张雪白的小狐狸皮被仍在了怀瑾的肩上。 面目冷峻严肃眉宇间甚至是带了一点苦恼的年轻侍卫,肩头上搭着一张头脚皆具的狐狸皮,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违和。 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由地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而车厢里一个压着窗幔一个压着帘幔的虹玉和碧玺,颇有些坐立不安,这卓阳国的百姓也太过热情了,她们险些招架不住。 “时候不早了,想必父王和母后还在等着见婉儿。”耶律德尔对着前面骑马的侍卫淡淡的说了一句,眼神瞟过混迹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二王子。 “是!”侍卫听到耶律德尔的命令后,双腿一夹马腹,坐下的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些速度。 二王子收到耶律德尔的警告,悻悻的转回身走到不远处的侍卫那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带着十二名侍卫不远不近的缀在车队后面。 围观的群众听到大王子这句话,高涨的热情降下来些许,但他们可是听见了公主的名讳,‘婉儿’,听上去就温柔美好,想必容貌自是错不了的。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语声,虽然对于今日没能看见塔拉塔娜公主的容貌有些遗憾,但他们都开始无比期待半月后的祈青节。 到那时国主与民同乐,所有的王公贵族都会参加,届时公主殿下也会前来。 百姓们带着些许遗憾和隐隐的期待对着耶律德尔一行的车队默默的行着注目礼,当车队走过喧嚣的街道后,人群又恢复了之前的有秩有序,只不过言谈间三句不离神秘的塔拉塔娜公主。 甚至有几名男子眼带得意的像旁人吹嘘刚才他们向公主殿下的马车上投送礼物时的英勇,换来旁人的一声赞叹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车外没有了喧哗热情高涨的百姓,顾清临掀开帘幔一角透了口气,抬眼便看见身前婉儿马车顶上挂着的那一堆东西。 雪青色的车顶上,一张灰褐色狼皮歪歪扭扭的铺在车顶上,甚至还有几串狼牙和熊爪制成的手链,他嘴角抽了抽,心中隐隐有些泛酸。 他不会承认他是有些吃味的,虽然他知道这不过人们表达热情的一种方式,更甚是婉儿也不会收下这些东西,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气。 他轻吐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儿女情长,经此一遭他明白了耶律兄的用意。 本可选择出城的西门入城,那里距离皇宫不止距离近些,这个时间段上出城的百姓更是不多,但耶律兄选择绕远从都城的东门而入。 其用意之一便是,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更有主人之意,而卓阳国向来崇拜太阳,这无端是显示婉儿的身份尊贵,更是昭告百姓皇室之中对这位义公主的重视。 其二,也是为了给婉儿造势,还不曾谋面,便引起了百姓们对婉儿的极度关注,而这份神秘感将一直持续到祈青节开幕。 他现在十分好奇,祈青节上耶律兄会选择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让婉儿出现在上万的百姓面前。 第二百一十八章 死生契阔 叶婉茹正襟危坐在马车中,眉眼间仍旧带着一丝心有余悸,当马车外彻底没有了喧嚣声,只有马蹄哒哒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时,她才轻轻吐了口气。 大耀国本就民风开放,更不限制闺阁小姐和妇人不能抛头露面,如今在卓阳国内她虽然心里也很喜欢这些热情的百姓,但若是让她在这么多双热情如火的眼睛下泰然自若的面对,她心中还是有些放不开。 说到底是和她的性格有关,更是深入骨髓的闺阁小姐那些教条束缚着她的思想,温婉含蓄,符合她的名字、更符合大耀国女子的特点。 虹玉和碧玺收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两位侍女收回压着窗幔和帘幔的手脚,脸上丝毫不见自家小姐受欢迎的欣喜之色。 近几个月来跟着小姐读书的她们二人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暗巷中未得逞的刺杀已经是一个开端,那凭着现在小姐在卓阳国的风头,怕是更会引来多方不怀好意的窥探。 性格有些内敛的虹玉在叶婉茹看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随后对着车外的兄弟二人轻语道:“怀瑾,待会停车时你们记得将那些礼物收集起来,这是他们对小姐的一份心意,不可随意忽视。” 怀瑜脾气有些执拗倔强,怀瑾一个男子更是想不到这些,细心的虹玉连忙嘱咐了一句,若是等到了皇宫院墙外,他们随着小姐进宫,而对马车上的物品却弃之于不顾,恐怕会惹得百姓心中不满。 虽然大多会畏于皇家威严而敢怒不敢言,但心中难免会留下怨气。 听见这声轻语,叶婉茹不禁看了一眼虹玉,这丫头最近进步非常快,心思也越发细腻,大约是存了想要帮她的心思,才和碧玺耐心的跟着她读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所追逐的也不过是名和利,她虽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但若想要为兄长谋划更多,她就不得不谨慎行事,行将踏错,恐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 要想获得百姓的拥戴,不得不拥有一个好名声,这不只是兄长该做的,更是他们谋事之臣该拥有的。 世人重名和利,若是从前的她待字闺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坐在闺阁之中品丝竹练书法,再偶尔与闺中密友做些赏花赛诗等风雅之事。 只待嫁于恒毅哥哥,安心在内宅之中相夫教子即可,权谋一事远不在所顾及的范畴,她是不会在乎这些虚名的。 如今她所肩负的与以往不同,名和利便与她息息相关。 所行的每一步都必须要谨言慎行,听得那些权臣之间的言谈,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都会再三思索,唯恐错失了什么。 这样心思深沉又有些虚伪的自己,叶婉茹深感厌恶,更让她身心疲乏,但她却从来不敢说一句累,唯恐那个字说出口后,她心中积蓄的力量便会轰然倒塌再难重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简单的心愿却也成了一种永远达不成的奢望,她惟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耳畔,辘轳的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也悠然而止,叶婉茹心中微动,掀开帘幔向外看了一眼。 巍峨耸立的皇宫楼宇静静的矗立在眼前,不同于大耀国的金色琉璃瓦顶,更不似大耀国的建筑处处透着雕梁画栋的精致。 这片宝蓝色圆顶的宫阙楼阁外形粗犷雄浑,就像是卓阳国百姓的性情那样热烈奔放,宝蓝色的屋顶在耀眼的太阳下,发出的光芒与湛蓝的天空似是要融为一体,这种稍显冷意的颜色看上去那样纯净美好。 巍峨耸立的整群蓝色宫殿又不失皇家威严和肃穆之感,但这白墙蓝顶的宫殿却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似乎住在着宫殿里的人都是心灵美好之人。 叶婉茹轻合眼眸,深深的呼吸一口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鼻息里满是清新的味道,眼前浮现似是要与天空融为一体的蓝色瓦顶,这种纯粹的美好好像洗涤了她心中的那一丝阴霾。 守卫皇宫的侍卫看见是大王子殿下的车队,便收回手中的长枪,只除去两名侍卫退后一步,打开了通往皇宫内院的正门,其余侍卫都只是微微颔首一礼,便岿然不动的矗立在那守卫着这座草原深处的宫殿。 而同时,与耶律德尔一行人同行的众多侍卫都停留在皇宫大门外,只一人上前打开左侧宫门,让随行的十余辆货物车辆通行后便悄然退下。 与卓阳国千里之遥的金陵城内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甚至是百姓们都津津乐道的事情。 于三日前,瑞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余波还未平息。 事情起因源于瑞王荷侧妃郑荷华,十月怀胎的荷侧妃终于二月二十日这天有了临盆的征兆。 子嗣单薄到姬妾众多却无一人诞下皇嗣的瑞王和瑞王妃早早便进宫请了太医和经验老道的接产嬷嬷,就连瑞王母妃炜妃听到消息都去轩帝那里求了恩典出宫视探。 瑞王府上的一干姬妾更是早早的守候在门外,不论真心或是假意,毕竟荷侧妃是第一位诞下瑞王子嗣的人,且不论男女,日后她的身份在王府中都会水涨船高。 这个时候若是不开眼不趁早来献殷勤,那她们在王府中这么多年的日子岂不是白混了? 本事喜事一桩,但谁知荷侧妃绞痛了半日就是生不下来,接产嬷嬷稍显严厉的声音不时响起,候在中间的几位太医一道道催产、进补精气神的方子往屋外传出。 整个王府中的婢女小厮们忙得热火朝天,厨房的伙计烧水烧的满头大汗。 急的等在殿外的炜妃、瑞王爷、正妃郑风华和一干姬妾等人坐立不安,炜妃甚至轻捻手串,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文,姬妾们却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起来。 就这样,一碗碗汤药端了进去,被折磨了大半日的荷侧妃郑荷华早没了叫喊的力气,人参汤喝下去才让苍白的面色添了几分红润。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子风波 一碗参汤下去,面色苍白被汗水浸湿的郑荷华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双杏眼中水雾迷蒙,微微垂下眼眸看着肚皮上偶尔的一块凸起,她心中泛起一阵森森寒意。 怕是有人巴不得她生不出来,当她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窗前案几上摆放的玉雕小人儿时,眼中迸射出一道浓烈的恨意,随后满眼戒备的打量着屋内的几名婢女和接产嬷嬷。 当郑荷华看到从娘家带来的侍女时,心才稍稍放下些,但略有迷蒙的眼神看向床侧映在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时,心中又有一丝恐惧涌上。 虚弱不已的郑荷华挣扎着起身,却又重重落下,口中发出的声音嘶哑凄厉,“王爷……!” 门外听到这叫喊声的瑞王闵柏涵从圆杌上站起,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着,但脚步却始终不曾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正在诵经祈祷的炜妃动作略一停顿,微眯着一双平和的双目,眼中一道不悦闪过,心中却对不曾走上前去的瑞王略有满意。 产房血腥极重,涵儿贵为瑞王,进了产房见血光不仅不吉利,更是有些分不清轻重,若真是进去那可真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了! 炜妃对郑荷华的不满已经因为这一声凄厉的呼喊达到了顶点,果然郑荷华太过小家子气,她在心中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个时候喊涵儿有什么用呢? 是想让涵儿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才满足吗? 一个胸怀天下大业的男子就不该只惦记着儿女情长,更不能因为一个妇人而失去该有的冷静,若是今日涵儿进了产房,陛下和那些支持涵儿的大臣怕是要重新考量了。 她不禁侧头看了一眼眼中带忧,却仍旧沉稳的郑风华一眼。 虽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但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性情却也大不相同,作为姐姐的郑风华对于与亲妹妹妹共侍一夫之事看的开明。 作为王府当家主母,不仅没有苛待过怀有身孕的妹妹,更是不曾处置过涵儿的任何姬妾,还将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炜妃心中对涵儿的正妃郑风华这份沉稳的气度越发的满意,只有这样美貌、才情和气度兼备的女子才能让涵儿无后顾之忧。 “荷侧妃,省省力气,使劲儿,再不出来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接产嬷嬷按下想要挣扎坐起的郑荷华,语气严厉的警告一声。 接产嬷嬷没有错过荷侧妃眼中的戒备,心中升起浓浓的不悦,她是炜妃娘娘的陪嫁侍女,因以前习过医术,娘娘当年生下大殿下时,便由她经手。 就连从前的大殿下如今的瑞王爷都对她礼敬三分,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侧妃也敢给她使脸色。 虚弱的郑荷华躺在被汗湿的豆绿金钱蟒引枕上,听到这声刺耳的‘荷侧妃’,心中暗恨升起,大概过不了今夜,她便会母凭子贵。 那些给过她屈辱的人,日后她定要让她们加倍偿还! 郑荷华狠狠的咬着一口银牙,秀眉紧蹙,一头墨发凌乱的散在引枕上,有些扭曲的脸上带着一抹狠戾。 又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已经快要到了日暮时分,夕阳温暖的余晖洒在门外焦急等待的众人脸上,这期间炜妃只简单的用了些茶点,便一直守在门外。 突然房内响起一阵初生儿弱小的啼哭声,但这一声啼哭听在众人耳中却犹如惊天响雷,直震得从圆杌上站起的瑞王和炜妃晃了一晃。 郑风华眼疾手快的扶住炜妃,屋外等候的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口气。 “恭喜娘娘、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小王子!”接产嬷嬷带着喜意的声音向着门外禀报一声。 一声小王子,候在门外的众人神情不一,炜妃脸上带着淡淡的喜色,瑞王眼中却是迸出一道极喜的光芒,甚是眼角有些许泪光闪现。 两名同样等在外面的太医连忙起身直道恭喜,得了管家递上的丰厚喜银,推辞一番后才退出王府。 郑风华神情虽喜,但眼中却隐隐有一些失落,而那些姬妾们却是神情晦暗,脸上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同样喜极而泣的模样。 “恭喜王爷。”郑风华莲步微动,缓步上前,眼中闪着一丝泪光走上前去握住瑞王有些发抖的双手,温温柔柔的福了一礼。 瑞王爷闵柏涵心中正有些激动的无所适从,看见同样激动却仍旧冷静自持的郑风华时,心中一动,手臂揽在郑风华近月因为担心侧妃而有些消瘦的肩上,口中低喃一句:“辛苦你了。” 已经累到昏迷的郑荷华若是听见这一句本该说给她听的话,却说给了郑风华怕是要气死了。 然而这一句低喃听在那一干姬妾的耳中,她们不约都抬头看了一眼温情的王爷、王妃,王妃与荷侧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们都看在眼里。 本以为荷侧妃诞下皇嗣,怕是要母凭子贵,孰不料,王妃在王爷的心中怕是无人可撼动的,即使她膝下无子。 不等众人收拾好心中的各种情绪,屋内却传出一声惊惧的喊叫,“大不详啊!” 随后一声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传了出来,甚至屋内的骚乱声和惊骇的凄厉喊叫声直击在众人的耳上。 “丁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炜妃甩开宫婢搀扶的手,走上前一步,站在正房门外,语气严厉的问了一句。 屋内的接产嬷嬷丁香目光阴翳的看了一眼被婢女压在地上的王府侍女,侍女嘴里被塞了一块带血的布巾,那侍女被押着跪在地上,神情呆滞,好像被吓傻了一样。 丁香听到娘娘的问话后,眼神狠厉的一一扫过屋内伺候的婢女们,这一眼含着浓浓的警告之意。 她在温水中洗去满手的血污后,才快步走向外间,微拧的眉头配上她那双略显刻薄的吊稍眼,此刻看上去更显得阴狠。 丁香倾身附耳到炜妃耳边轻语一句。 炜妃听后大惊的转过头,“可是当真?” 丁香垂首不语,炜妃身体不自觉的向后仰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狰狞的狠绝,同时心中默想,这仙荷园内伺候的侍婢们怕是留不得了。 这一夜瑞王府秘密处置了一批手脚不干净的侍婢们,花园一角的血腥气直冲云霄,石板上的鲜血经过一夜大雨的冲刷仍旧留有一丝印记。 但瑞王爷侧妃诞下一名血瞳王子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血瞳极为不祥之兆,嗜杀嗜血似妖魔,轩帝听到这一消息勃然大怒,令瑞王禁足于王府之中。 而那些拥附瑞王的臣子也都人人心中惶惶不安,自顾不暇,唯恐轩帝将这股怒气烧到他们身上。 第二百二十章 瑞王隐秘 那日听见卧房内那一声惊恐的喊叫,在联合接产嬷嬷的密语,郑风华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垂在腰侧捏着锦帕的手不自觉的发抖。 她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一丝愧疚,轻声安慰了一句有些怔神的瑞王爷,便独自一人进了仙荷园郑荷华的主屋。 郑风华刚把脚步迈进去,便被冲鼻的血腥味儿熏得直皱眉头,偌大的屋内静悄悄,只能听见像小奶猫一般细小的啼哭声。 她站在中间外定了定神,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六位婢女,裙下的腿有些微微颤抖,刚才接产嬷嬷的声音太低,她没听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屋内的那一声极惊的声音还在她的脑中回响,郑风华脚下有些踉跄,伸手扶住上好的黄花梨雕花隔断,里间雕刻着百子千孙的步摇床上一片狼藉。 跌落的水盆倒扣在地上,混合着血污的温水漫延在地面上,紫檀木的花架也倾倒在地,花盆里的泥土也洒了一地,一支曲折遒劲的海棠斜躺着。 她的嫡亲妹妹郑荷华面色苍白的躺在桃红色的被褥里,清浅的呼吸声听上去虚弱不堪,汗湿的墨发一绺一绺的随意散落在引枕和被褥上。 失去血色的双唇,紧闭的杏眼,看不出一丝往日的骄傲模样,被褥上染了大片的血迹,桃红色已经被一片殷红代替,染血的布巾堆满了床榻和脚下。 郑风华站在床榻前的矮凳上定定的看着郑荷华,她的眼中闪过一到痛苦,发抖的双手颤颤巍巍的伸向昏迷的郑荷华,但伸到一半的时候,郑风华像被针扎了一样攸的收回,紧紧的攥着衣襟下摆。 她想去抚摸一下妹妹毫无血色的脸颊,可瑞王爷温柔抚上这张脸的画面在她眼前闪现,手却怎么也不能再伸出去了。 怪谁呢?若不是有贪图富贵的爹娘,和妹妹自己的妥协,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郑风华心中不是不恨的,去岁她和殿下去到尚书府,因太晚便被爹爹留宿,可谁知她刚刚从母亲房里回到院子,还不到亥时,便听到侍女火急火燎的来报说殿下闯了妹妹的闺房。 那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嫁于殿下两年有余,她肚子里却一直没有动静,几次回府探亲娘都要催问一番,更是时常在她耳边念叨: 女人终要有子嗣傍身的,若是将来殿下位置更高时,就算殿下再宠爱于她,但碍于满朝文武的谏言,她也会地位不保。 那时她只当娘是担心她,她是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席间父亲不断的给殿下劝酒,母亲更是以要说体己话之由拉她回房。 但那夜的那件事情发生,她便想通了白日里看似平常却处处透着诡异的种种,她未出阁时的院子与郑荷华的院子在两个方向。 更何况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能随意见外男,即使是姐夫也不行,是以那日席间只有他们四人,宴后就算殿下醉酒可再糊涂也不会走错院子,更何况还有小厮贴身伺候着。 这不过是爹娘的算计罢了,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以二位嫡女侍一夫,想出了这个下下之策,她虽恨爹娘,但她更恨的却是这个在府中向来跋扈的妹妹。 若没有她的点头同意,以爹娘对她的宠爱是万万不敢算计殿下的,这叫她如何不恨? 更何况爹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这关于殿下的隐秘,她从来不曾对旁人说过,皇子府中除了她这个正妃,还有诸多姬妾,娘只以为是她这个王府主母见不得庶子庶女先出生于嫡子女,殊不知她从来不曾插手过这件事。 她和王府里的姬妾们身体康健,王爷更是经常宿在她的屋中和姬妾的院内,但这几年,哪位的肚子有点过动静?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出在王爷身上。 这也是她难以启齿的,但这身关殿下的雄心伟业,她嫁给殿下,便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关重大,她也只能默默咽下,若不然凭什么殿下始终宠爱于她? 殿下不是不能人道,只是患有元气精血不足之症,这是一次她趁着殿下醉酒熟睡时请了名医来诊治时所得知的,但她对任何人都隐瞒了下来。 一个注定不能有子嗣的皇子将来如何继承大统?是以有两次她不惜以害喜又小产来替殿下遮掩,但让她想不到的却是这种令人心寒的结果。 从她得知妹妹有身孕时,不是不惊的,但那名医说过此症是不治之症,以无药石可医,那荷侧妃肚中的孽种来源何处? 她不过是在补药中动了手脚,倒是产下的也不过是死胎而已,却不料想这孽种如此命大! 千算万算不如人算,谁能想到呢?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殿下,郑风华看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郑荷华,脸上有些许狰狞闪现,她苦心经营了那么久,又怎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孽种来取代她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这也怨不得旁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她怜悯妹妹,可谁又可怜过她? 郑风华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涩感,拭了拭眼角不自觉流出的眼泪,勾着鲜红的唇角讥诮的无声笑了一下。 “哇~哇!”一声弱小的婴儿啼哭唤回了郑风华飘远的思绪。 她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一丝好奇,抬步上前,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犹如雷击,动弹不得,胸口提着的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悬在喉咙里,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郑风华眼中的惊骇之色翻滚,直到有些窒息的感觉涌上时,她才有些狼狈的跌坐在脚踏上,发抖的手紧紧的按在猛烈起伏的胸口上。 床榻上郑荷华身侧一个不大绣着百子千孙的锦被散乱着,在锦被里一个只有小臂长短的婴儿浑身发抖的躺在那里,满身的血污尚未洗去,已经结成了血痂粘在婴儿有些发紫的皮肤上。 而最让她感到惊恐的便是那一双血色眼眸,大大的杏眼随了郑荷华,但那满目的赤红看上去去那样令人胆战心惊,她也终于知道母妃的脸色为何那样难看了。 血瞳乃是不祥之兆,传闻是十八层地狱的厉鬼偷生转世,会给人间带来大灾祸,血瞳之人嗜杀戮,唯有鲜血才能抚平他心中的戾气。 郑风华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呆坐在脚踏上片刻,仍旧心有余悸,她手拄在地上,跌跌撞撞的起身,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这股浓重的血腥气好似浸到了她的心里。 “但凭母妃处置。”沉了再沉,想想方才所见,仍旧有些不寒而栗的郑风华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她对着炜妃福一福礼。 再抬眼看面带焦急和疑惑的瑞王时,郑风华已是泪眼朦胧,似是此刻才找到了主心骨和倚靠,又似是在为这在她眼中风华无双的男子感到凄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失势之兆 一心盼子的瑞王爷知晓事情原委后,压住了想看一眼那天生血瞳婴孩儿的念想,不是原于炜妃娘娘的命令,而是败在了他心里对血瞳传言的恐惧中。 血瞳婴孩最后被接产嬷嬷的一双迎接过数名皇子皇女的手掐死,说来也是可笑,这双手可以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也可以是一个新生命的结束。 瑞王爷因这件事被盛怒又有些担忧噩运降临的轩帝禁足于瑞王府,轩帝严令瑞王闵柏涵在府中修身养性,言语间隐晦的说瑞王是作孽太多,上天要惩罚于他。 黄昏时分血瞳婴孩儿降生,只不过存活了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便因为那可怕的传言而被狠心的扼杀。 瑞王府为了将此事隐瞒,以手脚不干净之名处死了仙荷园当天院内的侍婢们,收到消息的轩帝甚至不曾诏瑞王进宫详细询问,仅仅只是命人传了口谕。 这期间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瑞王一颗原本心花怒放的欢心便坠入了寒冰池内,而拼死剩下婴孩儿的荷侧妃郑荷华仍旧昏睡着。 瑞王闵柏涵有口难辩,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消息还是在京中权臣之间传开,之后再由权臣的家眷们口耳相传,最后竟然弄得金陵城中人人皆知。 几名原本支持瑞王夺嫡的大臣因为轩帝的这道口谕而有些举棋不定,此事可以表明瑞王爷已经在陛下那里失了心,更何况还有那令人惧怕的血瞳男婴一事。 虽然男婴已死,但谁知道这种不详是不是已经降临到瑞王府,更何况因为这个不祥之兆,日后怕是瑞王也难再重获帝心了。 思及此,原本有几位犹豫不决的大臣,都纷纷临阵倒戈投靠到玥王麾下,甚至有两名大臣私下里寻上了瑾王爷闵柏衍。 在府中闭门思过忧心忡忡的瑞王爷闵柏涵自轩帝那道口谕传来,便已经料到会是这种情形,但心中不免升起了怒火,这些人不过是些墙头草,实在是靠不住。 这种时候他分外的想念前去卓阳国的顾清临,此人心思缜密更是诡计多端,若是此人在,怕是他的处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岌岌可危。 因为他相信凭借顾清临的谋略,肯定有扭转乾坤之力,更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柳暗花明,只是可惜现在瑞王府被轩帝的人看守,整个王府宅第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不同于瑞王爷闵柏涵在王府中怅然若失,感受着世态炎凉,玥王近两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数位权臣的暗中示好,让玥王闵柏淳甚为得意,这些权臣虽然之前投靠大王兄一事让他心中略有不满,审时度势下又转投于他,但这并不影响他将他们招归麾下。 老臣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是那些新提拔起来的青年官员不可比拟的,老臣更懂得世故圆滑和审时度势,他和那些趋炎附势的老东西们不过是与他互相利用罢了。 老臣势力广,在朝中的影像更深,能给他带来最切实的好处,更能在他登上大宝的路上助他一臂之力,而他只需让老臣们已有的荣耀继续延续即可。 只穿着一身蟒袍的玥王爷闵柏淳心情大好的在窗前挥毫泼墨,大王兄失势,那些墙头草都飘到了他这里来,即使有一两个不开眼的东西跑到了老三那,但也不影响他的势力远超老三这一事实。 闵柏淳写完最后一笔,带着满意至极的笑容凝神看着书案上占满一大张宣纸的四个字:蓄势待发。 龙飞凤舞的狂草呈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之势,但最后一笔却在笔锋处堪堪收回,又带了几分隐忍之意。 “王爷的一手书法已到出神入化之境,潇洒飘逸的同时又不失百弩待发之意,下官佩服!” 一名青年站在玥王爷闵柏淳的身侧,眼中带着一丝惊艳,满脸的敬佩之情,对着闵柏淳拱手。 “哈哈哈,是本王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若是从前可写不出这种大气磅礴的字来!”玥王爷闵柏淳哈哈一笑,对这明显的阿谀逢迎毫不谦虚的应承下来。 看字体玥王爷是个懂得收敛锋芒之人,可又对这明显的奉承之言并无不快,甚至是自夸起来,可见这位青年官员及受闵柏淳的信赖。 “下官先恭喜王爷心愿终将达成。”青年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玥王闵柏淳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但嘴角仍旧上扬,带着笑意淡淡的问了一句:“此话何解?” “血瞳之事只是人人口耳相传的谣传,甚至愈演愈烈,下官觉得并不可信,异国之人多异瞳,耶律王子的蓝瞳何人敢说其是灾星降临?” 青年一手轻端在胸前,一手虚背在身后,轻言慢语,带了几分儒雅之士的气息。 “这么说来,你是再为那个死去的孩子感到惋惜吗?”玥王爷闵柏淳眼睛眯了眯,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 “王爷误会,下官并不觉得可惜,是感到瑞王失势已经定局,这个孩子没了,对瑞王爷来说无异于双重重击,因为据下官所知,瑞王爷可不止是子嗣单薄,而是子嗣艰难,众所周知,瑞王府上姬妾众多,但到现在都没有个一男半女,试问,谁人会让一个子嗣艰难之人继承大统?” 玥王爷闵柏淳听完青年的话,眼中略有疑惑的神色渐渐明朗,是了,大王兄虽不说风流成性,但府上的姬妾确实不少,可就是没听说过有一男半女生出的消息。 不过前年瑞王妃小产一事可闹的沸沸扬扬,甚至还打杀了一名姬妾,但不管什么原因,大王兄确实没有一儿半女的。 以前他的心思从来没放在大王兄的后宅上,现如今看来,后宅之间也不比前朝少些事端。 青年官员点到为止,看到玥王爷渐渐明朗的眼神,青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与此同时,怀揣着叶婉茹迷信的鹰羽卫也已经抵达尚书府,并将信件亲手交到叶洵手中。 叶洵原本凝着的眉头随着一个个墨染小楷的字迹渐渐缓开,手指一下下的拈着下颌上的胡须,不时的点点头。 看完信件的叶洵,铺开宣纸,同样回了一封信给叶婉茹,用蜜蜡封好后,交到鹰羽卫的手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贩卖私盐 鹰羽卫怀揣着叶洵的密信离开叶府,又去瑾王府上向闵柏衍禀报叶婉茹已经安全抵达一事,但这名鹰羽卫却对密信的事情只字不提。 鹰羽卫虽原是瑾王爷闵柏衍的暗卫,但从瑾王爷将他们几人派去保护叶小姐时,他们便要忠于叶小姐,叶小姐只让带了口信,他照做就是,其他的他不会多嘴多舌的去禀报给瑾王爷。 即使瑾王爷仍是他的主子,但暗卫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保护谁便要忠心于谁,更何况,叶小姐与他家主子感情笃厚,他若是自作主张说出密信的事情,怕是王爷必定会对他失望。 这两日闵柏衍正对张信达不断在暗中相邀一事烦不胜烦,他已经连续两日不曾出府,就为了躲避狗皮膏药一样的张信达。 正在习读兵书的闵柏衍听人来报鹰九儿回来时,心中因张信达而积起的不悦一扫而空。 婉茹妹妹一路北行,路途甚遥,虽是和耶律王子一路同行,又有他的鹰羽卫暗中保护,但他难免还会担忧。 召来鹰九儿进了书房细细问话后,闵柏衍的神情愉悦,随后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鹰九儿。 京中最近无大事,若说有怕也就是瑞王府上的事情了,他知道婉儿想借此行拉拢顾清临,但以顾清临的聪明狡猾,怕是会想的通透。 他对婉儿拉拢顾清临一事,本就不看好,如今有了这件事,拉拢顾清临的希望基本渺茫,婉儿又最是不喜顾清临那样的纨绔做派。 他不能让婉儿为了他而牺牲更多。 大王兄因侧妃产下血瞳婴孩儿一事被禁足,这些个曾经极其拥护大王兄的人便纷纷落井下石。 从前大王兄得势时,这些人便蜂拥而至,瑞王爷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如今,仅仅是被禁足于王府,他们又连忙敬而远之,一副唯恐避之不及受到牵连的模样。 他闵柏衍行的端坐得正,最是看不上这些如蚁附膻之人,若是他们能对大王兄不离不弃,他闵柏衍倒也能对这些人礼敬三分。 但现在嘛,这个见风使舵的张信达,可是彻底的被他厌恶了。 血瞳传闻暂且不论真假,但父皇虽然动怒,处置下来也不过是将大王兄禁足一月,若是父皇真的对大王兄离了心,怕就是要褫夺王爷封号了。 血瞳一事传得人尽皆知,百姓们议论纷纷,父皇将大王兄禁足,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若是没有这个禁足口谕,对大王兄而言仅仅是死了一个孩子,伤心一阵子,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怕是大王兄还会像从前一样游走于几位大臣之间谈笑风生。 但这种谣传已经在百姓们心中造成了一种恐慌,众口铄金,若是再被有心人煽动一番,联合年前的雪灾和边关骚乱,那时怕是瑞王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闵柏衍嘴边一抹讽笑溢出,怕是此时禁足在王府中的大王兄还会埋怨父皇不通人情,不念他丧子的心痛呢! 闵柏衍看着鹰九儿将收好后吩咐了一句:“事不宜迟,还是尽早出发吧。” “是。”鹰九儿应了一声,随后躬身退出。 这边鹰九儿刚带着两封密信离开京城前往卓阳国,而远在卓阳国的顾清临已经收到了霜痕命人传过来的消息。 并没有因昨夜醉酒影响的他早早便离开皇宫中,乘马车缓慢驶在街道上,一是为了看看这些商铺中哪些货物较为紧俏,二来嘛,就是为了临行前顾言老狐狸交代的事情。 他一直都知道顾言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但他却十分懂得隐忍,顾言官拜御史大夫,又善于钻营,在朝中已经是权势滔天。 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想谋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并不奇怪。 让他意外又惊喜的是,顾言将调查丞相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一事交由他办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终于获得了顾言的信任和认可。 走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他从以顾清临的身份回京后,便苦心经营,一边扮演着纨绔的一面,又要苦心经营,让他在一众京城才子中脱颖而出,这些都是为了颠覆顾言对顾清临玩世不恭只会寻花问柳、惹是生非的观念。 以此来得到顾言的重视,只有获得家族的倚重,才能让他变成炙手可热的人物,才能让他走近京中权利的漩涡中心。 接触的勋贵之人多了,才有可能能得到更多的线索,这样他才能对父亲的事情展开调查。 可现在首要之事是他要查出丞相李宏源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证据或线索,但此事甚难,因为老狐狸顾言语焉不详,只说据线报说曾看见李生桐在卓阳国出没过。 仅凭着这句话便让他找到确凿的证据,何其难为?但他必须将此事办好,以此来得到顾言的极为看重,不然他在顾言心中还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又只会溜须拍马的‘逆子’。 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商铺生意红火,面上有些百无聊赖的顾清临半倚在窗口看着外面,看到好看的姑娘还会吹上一两声轻佻的口哨。 赶车的皇宫侍卫面无表情,但心中对待大王子的这位座上宾又有了一种看法,他不明白英明神武的王子殿下是如何与这样一位放浪形骸之人结为挚友的。 “侍卫大哥,停车吧!”顾清临看着几家客人络绎不绝的布庄,拍了拍车厢板,招呼了一声。 他此次前来带了不少的绫罗绸缎、瓷器和盐巴,绫罗绸缎和瓷器只是为了遮掩盐巴的障眼法,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调查李生桐贩卖私盐。 贩卖私盐是死罪,事关重大,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足以扳倒李宏源这位丞相,若是仅凭一句含糊不清的怀疑便去告发丞相之子。 那时他这位刚刚得到轩帝青眼的大理寺主薄就要成为阶下囚了。 但他携带的一车盐巴却不同,他与耶律王子达成边贸共识一事,轩帝不仅知晓,更有这一车盐巴也是轩帝特允的,但贩卖盐巴的利润却大半都进了国库之中。 他在心中甚至怀疑过轩帝是不是也对丞相起了疑心,毕竟盐巴一直都是由朝廷直接掌管,而去年一年与卓阳国边贸关系断裂,却不见卓阳国那些商人有什么不满。 大约这些商人是有别的渠道买入盐巴,那这个渠道就有些值得怀疑了。 是以他现在伪装成一个商人的身份来接触这些商铺最为合适不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举两三得 顾清临步下马车后,并没有进入任何一家商铺,手拿折扇像一位游人一样沿着街道慢慢游走,这时有不少的姑娘都驻足停下看着这位玉树临风穿着一身与卓阳国服饰不同的锦袍男子。 其中有不少人发现他就是昨日那随着大王子殿下进城的公子,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但却无人上前,有几位姑娘对上顾清临带笑的视线时,甚至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 顾清临对被人围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双手抱拳,对着那些男男女女遥遥的施了一礼。 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穿着一身玄青色暗纹锦袍,站在人群中温文尔雅的一礼,坦然的态度反倒让这些围观的热情百姓有些不好意思。 不少的汉子爽朗一笑右手抚胸还了一礼后便各自离去,热闹的街道上因为顾清临引起的骚动又恢复平静,这时一位不起眼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 走过去后,他手心中并拢的扇子骨缝中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他会心一笑,指尖夹起纸条塞进了袖口中,随后继续游走。 从他回京后,霜痕便联系起父亲的一些旧部,这些旧部大多都是因伤退役,已经不在编制内的人员。 事关重大,霜痕并没有向他们隐瞒他的身份,他甚至亲自面见过两位从前的将领,现在队长,不然死而复生听起来神乎其神,不以真身示人,谁又会相信呢? 他对这些父亲的旧部,内心之中是完全信任的,因为这些旧部都是父亲亲手建立的玄云铁骑中的精兵,是以他从不担心他们会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 走走停停,不时对着商铺匾额上的店名评头论足一番,他眼角瞥道跟随在后保护他的侍卫错神时,将藏在袖中的纸条展开。 指长的纸条贴附在他的手腕上,短短的两行字他不过扫了一眼便看完。 顾清临挑了挑眉头,勾起一边的唇角,面上似笑非笑,瑞王被禁足,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大好时机。 旁观者清,瑞王因血瞳男婴一事被禁足在王府中,看上去是轩帝动怒安抚臣民之心的举动,实则也是对瑞王的一种保护。 百姓虽然畏惧权势,但更怕的却是那些超乎常理带点迷信之言的鬼神之说,异瞳之人在大耀国本就被视为一种不祥之人,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转世。 如今这样一位天生血瞳的男婴降生,伴随而来的却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血色,本就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颜色,更有那嗜杀戮、唯有饮人血才能抚平其心中的戾气之言。 京城的百姓距离皇城最近,一直是安居乐业,皇子们的争权夺利,搅弄风云影响不到他们,但若是上天降下这种魔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瑞王府之中血瞳男婴降生,无异于在这种安逸的环境之中降下一道晴天霹雳。 大约人都是这样自私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是瑞王府降下一名痴傻男婴,顶多会在京城百姓中成为一时的谈资。 而带着诅咒降生的男婴,却能让他们失去这片表面安逸内里风起云涌的家园,这如何不叫人心中惶恐不安? 只怕那时京兆尹府前的鸣冤鼓和言官府的大门会不断被敲响,而一向自诩‘爱民如子’的轩帝,无论是迫于官民之声还是为了安抚动荡的民心,都会严惩瑞王。 只怕那时瑞王登顶之望才会呈无力回天之势。 现在的瑞王怕是会沉浸在丧子、被轩帝冷落斥责和大臣们倒戈的疑难情绪当中,不见得能看清这道禁足口谕背后的意义。 不过以轩帝的疑心病,对待这种传言定是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更何况,轩帝追求长生之道,自是信了鬼神之说。 无论哪种原因,日后闵柏涵想再得到轩帝的重视怕是不太可能了,顶多做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 现如今远不到瑞王失势的时候,若是此时瑞王势微,那瑾王爷便会成为玥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玥王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玥王爷而后快。 他要做的就是赶在瑞王想通之前安抚好瑞王,并给闵柏涵想出一道可以重获帝心的计谋,这样瑞王将会更加的倚重于他。 因为唯有他能在这人人落井下石的时候挺身而出,在瑞王孤立无援的时候,他的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上无,这种铭记于心的温暖和坚定,瑞王必定对他全心信任,他再帮闵柏涵于倾墙之下的局里翻转回风光无限的瑞王爷,也更能显示他技高一筹的谋略。 届时,无论他是否查出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证据,老狐狸顾言都会对他另眼相看,而他也必定会引起轩帝的重视。 瑞王府一事,于他而言,可谓是一举两三得。 想到此,他反而不急着查找李生桐的罪证了,若是此行查出李生桐的犯罪铁证,那么回京之后朝中必然掀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得利的只会是老狐狸顾言。 但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达哥张信达,这个老狐狸素来与顾言交好,却想不到他转投到瑾王爷那里,人人都知他是瑞王府上的座上宾,而顾言虽然态度暧昧不明,但无疑也已经被归类到瑞王一派。 张信达此举怕也是试探之多,诚意并无。 身在皇宫之中的叶婉茹穿着一身大红的戎装,身披洁白的狐裘大氅,手中牵着一匹身形高大毛色乌黑锃亮的铁背烈马。 近一年之久只穿素色衣衫的叶婉茹乍一穿上这种艳色服饰,清冷的面容间无端的多了几分娇艳,一手执马鞭,一手牵着缰绳,又让她多了几分英气。 一头墨发高高竖起,发尾散落在雪白的狐裘上,眉眼间英气勃发,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位征战归来的女将军。 飞儿同样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不同的是,在他身后背着羽箭,飞儿看向叶婉茹的一双浅淡蓝眸中带着兴高采烈。 这身戎装是王后早就叫人备好的,今晨一起送来的还有数套卓阳国的裙裳,其中有一套华丽非常的裙裳,是结合了卓阳国女子服饰和大耀国女子服饰特意改作的。 想必是为了让她在万人期待的祈青节上隆重出场,王后的善意之举,她不好拂了王后的好意,更何况她也不想再穿素色衣衫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恒毅哥哥已经离她而去的事实。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耶律昱辰 叶婉茹和耶律齐飞各牵着一匹铁背烈马走在前方,二王子耶律昱辰悠闲的背着手跟在身后,不同的是,他身后一匹枣红色的铁背烈马不用缰绳牵引,马儿自己散漫的走在耶律昱辰的身旁。 耶律兄长离开京都三个多月之久,今日便早早被国主抓去处理政务,二王子自告奋勇的要带她和飞儿出城纵马打猎。 叶婉茹看着形态相似的一人一马,不觉好笑,听飞儿说那匹腾云是二王子亲手养大的,大约是随了二王子的脾性,此时看上去都是散漫悠闲的。 耶律昱辰目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昨日他抛在马车上的那块同心结玉佩,已经经过大哥的手转交给他了,当然飞儿这小子发现玉佩是他的。 他当时抛出去同心结玉佩并没有多想,也不是倾慕义公主,只是他得到消息大王兄进城时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别的东西。 哦,还有一把佩刀,总不至于把刀扔过去吧?若真是那样做了,恐怕大王兄就会揍他了。 耶律昱辰抖了抖肩,看似和煦的大王兄小时候可没少收拾他们,以前他和老三调皮,少不得要捉弄长兄,大王兄的罚人手段真是层出不穷,揍他们更不会手软。 也就是飞儿小又懂事些,才没受到这些,耶律昱辰半垂着头抽了抽嘴角。 “二哥,你在想什么?”飞儿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疑问。 耶律昱辰听见飞儿的声音,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面前是一堵白色的高大柱石,若是他再往前走上一步,就要撞到上面了。 “嚏~!”枣红大马腾云站在柱石旁边,想看热闹一样打了个响鼻儿,甩了甩几乎垂到地上的尾巴。 “呵呵——,哈哈!”耶律昱辰讪笑了两声,瞪了一眼不提醒他的腾云,还有飞儿这小子也忒坏,让他在义妹前出丑。 耶律昱辰今年二十一岁,比叶婉茹足足大了五岁,他还想在义妹前树立起一个好兄长的形象,可昨日的同心结玉佩和今天的糗事。 他努力表现的好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了,他们母后只生下他们四兄弟,这次得个妹妹,耶律昱辰别提多高兴了,更何况还有大王兄提起义妹时的钦佩之意。 是以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义妹十分好奇,只有他们兄弟知道,看似和煦的大王兄,实则内心里是有些孤傲的,这种孤傲并不是看不起人。 而是大王兄本就天资聪颖,又生于帝王之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治国谋略更是常常得到父王的赞赏,这种天子骄子让他很多时候是不屑于去接触那些才思不如他的人。 当他从父王那里得知他和大王兄决定封大耀国权臣之女为义公主时,别提心里有多震惊了,他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才能让大王兄做出如此决定。 昨日他急急出宫,情急之下抛出玉佩不过是想见一见这义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遗憾的是,并没有得逞罢了。 昨日一直等回到宫中时他才终于得见,尚未长成的少女穿着一身冰蓝色绣花长裙,身披同色披风,未施粉黛的脸上容貌明艳亮丽,凤目流转间带着坚毅自信,眉心处的胭脂痣似是一颗红宝石,让她的素面上多了一份艳丽。 若论容貌,义妹并不是绝色之人,但上乘的容貌和这份泰然自若的气度还是非常容易让人获得好感。 十六岁不过还是小孩子的年纪,不过当她站在巍峨的皇宫大门前时,却不见丝毫胆怯之意,反而气度沉稳,耶律昱辰不禁为这份气度也要高看一眼这个义妹。 他现在也相信大王兄挂在书房里的那幅画是出自义妹之手,也更加相信那一席话并不是由他人教导,而是义妹自己的想法。 “二哥,我和姐姐问你,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策马打猎,你怎么又走神了?”飞儿略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的看了一眼叶婉茹。 飞儿在心中轻叹,平时鬼精鬼精的二哥,怎么今日老干这种走神儿的蠢事。 “哦!哈哈,二哥正在思考去哪里比较好。”耶律昱辰回神后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随后一副沉思状。 叶婉茹心中一动,她倒是有个想法,只不过若是说出来,就显得太刻意着急了,不过昨夜宴饮藩王德玛加王呼延泰寿并未出席。 虽未出席宴会,不过德玛加王恭贺国主喜得义公主和送她的见面礼却是不少,已经派人送到了专门辟给她的宫殿之中。 她此次前来身上还背负着一个责任,不日就要到祈青节,那时人员纷杂,也不会是一个谈话的好场所,只怕拜访德玛加王的日期还要再往后推延了。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昨夜醉酒的顾清临竟然早早的就拿着兄长的腰牌出了宫,她虽然有心想看看顾清临有什么事情要办。 虽然她有些厚不下来脸皮要求一起出行,但她内心更怕顾清临对待孔采薇那样对她,领她去一些烟花之地。 “咱们就去城外的行远林吧,那里草场宽阔又连着一片山丘,离京中又不算太远,趁夜之前也能赶回来。”思忖了一会儿耶律昱辰想出了一个地方,说到正事时神情带了几分认真。 说罢耶律昱辰又看了一眼叶婉茹解释道:“临近祈青节,会有不少人涌入那日城,等祈青节过后二哥带你去德玛加王叔那里,他的封地上才得见辽阔无际的草原,在那纵马驰骋才是真正的肆意快活!“ 叶婉茹听后不由睁大了眼睛,耶律昱辰的话与她心中想法不谋而合,若不是通过短暂的接触对他有些许了解,她都要以为他会读心术了。 “好,妹妹先谢过二哥了。”叶婉茹痛痛快快的应下,声音里带着些兴奋期待之意。 耶律昱辰看见义妹高兴,不由地也双眼晶亮,脸上更是带着些洋洋得意的神采,叶婉茹看着这样的耶律昱辰,不知怎么的就与印象中的顾清临重叠起来。 大约是这两人的脾性有些相似,都带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淡然。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宫门,一众佩刀侍卫候在宫门外,一名侍卫将一柄稍小些精巧的弓箭和鹿皮箭筒恭敬的递给叶婉茹。 一行人策马直奔西城门而去,此时不过辰时末,西城门是出城的方向,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带着一种侍卫毫无顾忌的开始策马驰骋。 清晨凉意还未散去,但梢头草叶上的雪水已经被赤色的朝阳融化,微风拂过,一丝痕迹也无。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练习骑射 在叶婉茹一行人策马出城时,顾清临已经手敲折扇,脚步悠闲的向一家名为“千万尺”的布庄走过去。 店名可是口气不小,但也足以见生意的红火,不然一天卖出去一两匹布,叫这种名字岂不是有自吹自擂之嫌? 门面虽然有些老旧,但这家布庄所占面积却不小,在这片寸土寸金的都城主街上能盘下这么一大块店面,可见这布庄背后不仅资金雄厚,背后之人更是有些实力的。 匾额上的店名分别用两种文字书写,一种是大耀国的文字,一种是卓阳国的文字。 悬在上面的匾额更是有些许沧桑,带着历经风雨的厚重感,字体雄浑古朴、苍劲有力,配上上好的红木,可谓是相得益彰。 这是他几乎走遍了整条主街,留心观察后才选定的店铺。 这家店铺大约是一家百年老店,这种老店传承下来至今仍旧屹立不倒,可见背后的主人非富即贵,若是李生桐真在此地贩卖私盐,大约会选择这种有实力承担风险的商家。 更有据他观察,从清晨鳞次栉比的商铺陆续开张后,唯有这家布庄进店三十一位客人,其中有二十位客人都是带着一两匹布出来的。 更有三位猎户摸样熟门熟路带着皮子进了店门,再从猎户出店门时脸上的笑容可以分辨出,那些皮子应当卖了个好价钱。 从店家并没有因财大气粗而压榨猎户的银钱,也能看出布庄之间布庄掌柜的是一位和善、从不压榨百姓之人。 能做到这样童叟无欺的商家,在大多惟利是图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中实属不多见,更有甚者,一些店铺掌柜往往看见略显寒酸的猎户进门便会让店小二将他们轰出去,或者将价钱一压再压。 这也是他选中这家店铺的主要原因,毕竟他所带来的绫罗绸缎价钱远远高于那些细布粗布,大店往往能有实力和财力承接这样的大买卖。 而另一点就是与和善且圆滑的掌柜谈生意远比与一些奸诈之人来的痛快些。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段恒毅虽然成功的伪装成了顾清临,并将顾清临那些贵公子的纨绔做派学了十成十,可骨子里还是带了一些将门虎子行事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的作风。 这时顾清临收起了身上散漫的气息,抬步间优雅又风度翩翩,脸上带着些不符年龄的老城,迈进了这家名为千万尺的布庄。 “哟,客观,您看看选点什么料子?” 顾清临刚一进店门,站在门口的迎客小二便洋溢着笑脸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他在心里不禁点了下头,迎客小二这样的做派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宾至如归的感觉,不错!这也难怪店家生意红火。 他对着店小二点点头算是应下,随后便抬眼打量了一圈,店里的所有商品和人员情况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店里共有四位迎客小二,这些小二专门负责迎客,站在大开的两扇门前,无论衣着华贵或是粗布短衫,这些小二都会同等相待。 店铺一层分别靠着三面墙壁摆放着三种不料,一种是颜色单一且深色居多的粗布;一种是颜色鲜亮的粗细均有的布匹,大多适合女子裁衣;另有一种就是各色的布匹上都绣有精美花纹。 在柜台上的一个个笸箩里整齐的摆放着制好的璎珞穗子、荷包、手帕、鞋垫、腰带等小物件,分门别类归置整齐,让人一打眼就能看得分明。 临近柜台旁有一道通往楼上的楼梯,顾清临微微抬眼看了一下。 小二看着一身华服的公子站在那里四处打量也不说话,又眼尖的看见那不经意的一眼,心道这公子怕不是来买布的。 更何况这工资长相清俊儒雅偏偏眉眼间又带着一丝邪气,来来往往的客人都不时的看上几眼,着实有些耽误生意。 小二略一沉吟便上前道:“公子不若去楼上继续看看?楼上的布匹想必更符合公子的身份,且还有一些上好的皮子制品,春寒料峭,买来送给夫人可是不错的选择。” 顾清临挑了挑眉头,睨了一眼方才的迎客小二,心知小二是嫌他妨碍生意,但这番略显恭维的话听起来却不那么刺耳。 大约最打动他的是那最后一句,夫人,可不就是嘛,若无意外发生,现在婉儿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夫人了。 卓阳国出现春意,正是乍暖还寒之际,卓阳国无论男女皆尚武,婉儿这位突然出现的别国义公主祈青节上想必会有人与她比试一番。 而今日二王子带着婉儿去打猎,想必是想在这几日让婉儿多多练习些,看来这位二王子也是真心实意相待婉儿,他心中不禁有几份高兴。 练习骑射,初学者除了手臂酸痛以外,就是手指容易受伤,若是有柔软的小兔皮倒是可以买一张给婉儿缝制一副手套。 不过小兔皮,昨日他们进城时,那张扔在婉儿马车顶的小兔皮倒是不错,只是那是别的男子的东西,他心中觉得甚是泛酸。 想着他便抬步走向楼梯,木质的楼梯上铺着蓝白相间的地衣,脚部落下去轻巧无声。 城外的辽阔草原上一众人策马飞驰,跑过一段后渐渐趋向一片树林,再过半月就到了飞鸟走兽的季节,到那时整个草原上都会禁猎一段时间。 是以祈青节上狩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整个草原腹地深处的国家经过漫长冬日的最后一次狂欢。 耶律昱辰打马与叶婉茹同行,口中不时讲着一些骑射的技巧,以明珠郡主的性格,大约会在祈青节上与义妹一较高下。 他看的出来,义妹虽然骑马可以,但骑射功夫肯定就不行了,义妹已经被他全然接受,那么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羞辱义妹。 叶婉茹骑在马背上墨发飞扬,眉眼间带着明朗的笑意,微冷的春风中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抬手豪气的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认真的听着二王兄的话。 因为之前耶律兄长已经透漏给她,现在二王兄的做法她都看在眼里,甚至她能看得出来二王兄眼中的那一丝隐隐的急迫。 她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出分毫,明明二王兄想借此机会让她熟练的掌握骑射技巧,偏偏装出一副想带她看草原风光和品尝野味。 “都记住了吗?”耶律昱辰说完后打马走到叶婉茹身侧,探身从她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递给叶婉茹。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别哭啊 叶婉茹接过耶律昱辰递过来的箭矢,看着他不容拒绝的神情,她心想无论她回答记住与否,这一箭她都必须要射出去。 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下,几只灰褐色毛皮的野兔正在树根下抖动着三瓣嘴啃食着鲜嫩的草芽,尽情的感受着春天的气息,它们丝毫不知危险即将逼近。 “我尽力一试。”叶婉茹轻声答了一句,恐惊扰了那几只正在觅食的野兔,但语气里却透着坚定不移。 她说尽力是真的尽力而为,而不是自谦的说法,骑射原本就比立射要难,更何况还是猎不停移动的活物。 骑着马脚不踩着地面,叶婉茹隐隐有种找不到支撑的感觉。 她深呼一口气,在飞儿和耶律昱辰的鼓励目光下,一手握弓,一手执箭矢,手臂和双肩持成一条直线,微微低于视线之下。 她坐在马背上,背部微微弓起,箭矢搭在弦上,冰冷的弓箭头搭在虎口上时,自手上传来的冷意让她猛烈跳跃的心渐渐沉稳下来。 铁背烈马安静的站在齐腰高的枯草中一动不动,叶婉茹捏着箭矢的手指扣在弦上隐隐有些发抖,她随着野兔的跳跃不断地调整着箭矢的方向。 那只被她瞄准了半天的野兔突然仰躺在地憨态可掬的打着滚儿,叶婉茹突然有些下不去手,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偏了偏箭头,对准了另外一只正在啃树皮的野兔。 一旁指导完毕等着观察战果的耶律昱辰趴在马背上,手一下下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他看见叶婉茹的犹豫后心中暗自摇头。 有些后悔选择带义妹来狩猎小动物,他忘了这些无害毛茸茸的小动物最容易博得女孩子的欢心,但心慈手软绝不会成为一个好的狩猎者。 不然,下次去猎狼?耶律昱辰转了转眼珠,这种凶狠的食肉动物不知道义妹会不会害怕。 叶婉茹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只已经绕着树干将树皮啃掉不少的野兔,盯得太久以致于她的双眼有些发酸,她忽略掉想眨眼睛的感觉,猛地一拉满弓。 “咻”的一声利刃破空声响起,她手中的箭矢脱手飞出,“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射在野兔的短尾巴旁边,同时她眼中因酸胀感沁出的眼泪也滑了下来。 几只野兔受惊,慌忙四处逃窜,那只先前在地上打滚晒太阳的野兔跑的最快,三两下便窜进了枯草中不见了踪影。 “姐姐,你是故意放走小兔子的吗?”飞儿拍手欢呼一声,语气中带着惊喜和意外。 叶婉茹有些汗颜,她哪里是故意放走的,分明就是准头不够,因这半年来没有落下师父教的拳脚功夫,这一箭力道是有了,但是精准度却是远远不够。 不过射出去的箭矢堪堪落在野兔尾端,斜着插进地面,箭矢的尾端还随着余力抖动了几下,看上去可不就像是故意惊动野兔一样? “是姐姐手抖,瞄的不准。”叶婉茹收回弓箭,叹了一声,有愧于二王兄喋喋不休的讲解了一路。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而同时趴在马背上偏头看过来的耶律昱辰正好看到她的这个动作。 耶律昱辰不禁从马背上坐直了身躯,他瞪大了双眼,微微张口,有些哑口无言。 心中震惊的无可比拟,他没想到这种在他们看来最寻常的狩猎会对义妹造成这种伤害。 而这种情况都是他一手逼迫造成的。 是他太过急于求成,本可以循序渐进的事情,他也忘了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只一心想着义妹无法拒绝他人的比试邀请,便心中急躁。 “义妹,你别哭啊……”耶律昱辰张嘴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 叶婉茹看到耶律昱辰眼中的后悔和痛惜便知道他恐怕是误会了,连忙笑着开口解释道:“二王兄,我这是睁眼睛看的太久有些酸胀流的眼泪。” “别说了义妹,是二哥做错事了,走吧,咱们回城喝点酒压压惊!”耶律昱辰沉痛的闭了闭眼,脸上带着歉疚,抬手止住了叶婉茹。 “二哥,我真没事,看一个东西看久了眼睛酸涩流泪是正常的。”叶婉茹忍笑又耐心轻言细语的解释了一遍,随后还征求了一下飞儿。 飞儿对着耶律昱辰抿嘴一乐,开口道:“姐姐看了那只野兔大约半刻钟,眼睛能不难受吗?二哥你这是关心则乱!” “可当真?”耶律昱辰似有不信,又问了一遍。 看着一脸紧张的耶律昱辰,叶婉茹感受着真实毫无作为的关心和爱护,心中暖意融融,她双腿一夹马腹打马上前几步。 “当真,我不会骗二哥,也不会做逞强的事情,二哥放心好了。”叶婉茹展颜一笑,扬了扬握着弓的左手。 耶律昱辰神情严肃的打量了一番叶婉茹,随后视线对准她的双眼,观察了须臾后没有发现她的丝毫勉强,才轻轻一抚掌道:“那好,咱们继续。” 放下心来的耶律昱辰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抽出踏在马镫上的双脚,整个身体后仰,平躺在马背上,双手交叠枕在头下,脚尖不是轻踢马腹,催促着同样有些懒洋洋的马儿。 此时在“千万尺”布庄里的顾清临已经和布庄掌柜初成谈成了买卖,二十匹的绢丝全被初掌柜收下。 银货两讫后,顾清临得到了初掌柜的一份馈赠,礼物就是那块他相中的小兔皮。 顾清临告别初掌柜,并带着初掌柜‘下次再有什么好货物一定要先紧着他们千万尺布庄’的嘱托离开。 他手里惦着小兔皮,爱惜的摸了两下便揣进怀中,随后一展折扇,端在胸口处轻轻的扇了几下,方才房间里燃着的熏香太过浓郁,身上鼻息间都缭绕着这股香味。 他边步下楼梯边在心中暗笑,明日就会再相见的。 这初掌柜的口风极严,言谈间他几次试探都被初成偏开话头,明日他只好带着别的货品再来拜访了。 商人重利,只要他利用好这一点,不怕撬不开初成的嘴,还与一种方法便是初成虽然为人圆滑,但也是位性情中人,若是能和初成结为朋友,也不怕他不吐露一二。 但现在首要的是他要回宫将这块小兔皮缝制成手套,再想办法让婉儿收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穿针引线 顾清临带着侍卫,心情愉悦的哼着小调在众人不时的好奇打量中走出千万尺布庄,二楼上掌柜的初成正爱惜的看着那二十匹绢丝。 这些绢丝虽然不是上上品,远远达不到供给皇家所用的标准,但卖给富贵人家的女眷们必然会成为抢手货。 去年断了一年的边贸关系,再加上边关骚乱不太平,这些个紧俏货物早就在他们布庄断货了,现在二楼摆的也不过是些个从前屯下的陈年旧货。 初成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颜色有些暗沉的几匹绢丝,手下轻轻摸着手感丝滑的新绢丝,怕是明日这些绢丝一经上架,就能卖个不错的好价钱。 初成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绢丝,听到外面打了一声响鞭后,才慢慢抬起脚步走到临窗的窗口前。 初成皱了皱眉头,干瘦的脸上摞出一层褶子,眉头间的褶子更是多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能有皇家侍卫随行护卫,更是由那侍卫担起了小厮的职责,昨日他虽不在布庄,但那些传闻他可是听了不少。 能成为大王子殿下的座上宾,又受到如此礼待,想必此人的身份不简单,初成捋着下颌上稀疏的胡须,目光不紧不慢的跟在那辆驶离的马车上。 这样身份的人大多是不能得罪的,更何况那公子几次提起盐巴的事情,不论他是试探也好,还是真心想牟取暴利也罢,他都还需要再观察几日。 毕竟事关重大,若是他办不好这件事,岂不是给东家捅娄子? 至于那人吗?对他来说可是无关紧要的,不过是利益驱使,才保持着往来,谈不上交情。 在商言商,若是能正大光明的贩卖盐巴,有稳定的货物来源,又有大王子殿下这座大靠山,而不必再担着任何风险,何乐不为呢? 初成捋了捋稀疏的一把半白胡须,在看到那辆马车窗幔微动时,一闪身躲进了窗户旁边的墙壁旁。 马车里的顾清临察觉不到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后,才放下拉动窗幔的手臂,他放松的靠在引枕上,勾着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现在已经引起了初掌柜的注意,大约距离撬开初成的嘴也不会太久了。 他心情甚好的吹起了口哨,手中摆弄着那张小兔皮,洁白柔软的皮毛擦过手背时带起温暖柔和的触感,想象着婉儿戴着他亲手缝制的护手练习骑射的场景,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回到皇宫后得知大王子殿下仍旧在处理政务,顾清临便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偏殿里。 正呆在院子里看着宫人们洒扫的小厮二狗难得地头一回体验了一把少爷的感觉,正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恰好看到殿门里出现的人影。 “二少爷!”小厮二狗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嘴里忙不迭的喊了一嗓子。 顾清临正是心情正好的时候,看见二狗要哭出来的表情咧嘴一笑:“一边呆着去。” 满腔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二狗有些讪讪的退后几步,给顾清临让开了路。 “去给我找些针线来。”顾清临便向屋里走便吩咐了一声候在门口的宫婢。 宫婢听后很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随后有些怔楞的低低应了一声,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院子。 院子里一应干活的宫婢和小厮二狗都怔楞的看着顾清临,二狗实在不知道二少爷大清早的出宫一趟碰见什么事了,这怎么回来就要上针线了呢! 顾清临不理会身后众人惊讶、诧异、探究的目光,脸上带着笑意,背着双手踱步进了屋里,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不多时宫婢拿着一个针线笸箩回来了,里面有各色的线团,甚至还细心的准备了不少绣制荷包用的布料。 顾清临接过针线笸箩把眼带好奇的婢女赶了出去,他拿起一块藕荷色的布料抖了几下,嘴角抽了抽,真以为他会女红吗? 常年在军营之中,能穿针引线缝几针粗糙的针线已经算是不错了,那么精细的活计他可做不来。 他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发,缝制护手可不能线脚太过粗糙,要是那样也太拿不出手了。 没办法,只能先做几个练练手了,他又拿起了那鲜嫩的藕荷色布料,看了半天才拿起剪刀按照叶婉茹手掌大小来剪裁。 骨节分明的大手拈起细小的针,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的布片,脸上是有些过分的认真。 他忽略了屋外二狗和宫婢们好奇的嘀咕声,全身心的投入到给婉儿缝制护手当中。 而此时被他惦记的叶婉茹正在西城外不知疲倦的练习骑射。 叶婉茹端坐在马背上瞄准了不远处一簇灌木丛下的一只野鸡,这只五彩尾羽的野鸡肥大,已经被飞儿点名要拿来当野味的。 她伸手利落的将羽箭搭在弦上,调整方向后,拉满弓,羽箭带着破空声攸的飞出。 噗的一声羽箭扎在野鸡翅膀上,受伤的野鸡扑棱着翅膀一瘸一拐歪歪扭扭的挣扎了几下,口中不时发出一声悲鸣。 出手干净利落,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可见两个多时辰的练习已经颇见成效。 “姐姐真厉害!”飞儿兴高采烈的大呼一声,打马上前将那只野鸡拎了起来。 耶律昱辰声音高扬的赞了一声:“不错!练习骑射的要领义妹已经基本掌握,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无事咱们再来。” “好,听二王兄的。”叶婉茹浅笑着应了一声,努力的忽略掉有些酸痛的手臂和那只瘸了腿的野鸡。 刚才就在她手中的箭射出去的同时,在她身旁一道小小的破空声同时响起,若是她没看错,是耶律昱辰用小石子打在了野鸡腿上。 她猜想是二王兄不想打击她的信心又担心她初练骑射掌握不好时间和力度的话,容易伤了手臂,这种暗暗的关心,她当做不知道就好了,但这份关心的温情她会记在心里。 从正午的艳阳高照一直到日头偏西,已经快要到日暮西沉时,整个时间里顾清临没有出房间一步,始终紧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捏着针线在被裁好的小兔皮上穿针引线。 打了一个小结收针后,又剪掉线头,皱紧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额头上已经布下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针线活真难做,堪比在军中训练时的劳累了!他轻叹一声,看着两只做好的护手,又看一眼已经要坠入西山的太阳。 揣在怀里后走出了房门。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表里不一 卓阳国的皇宫虽大,但住在里面的人其实不多,卓阳国国主不好女色,只有一位王后和两位夫人,而那两位夫人并没有子嗣。 是以这偌大的威严皇宫内大多时候都是比较安静的,顾清临怀里揣着做好的小兔皮护手,心里十分激动,一向懒散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不少。 为他领路的宫人察觉到他紧促的脚步声,连忙倒腾着小碎步向前走。 他心急的是,再不快点送出去就怕婉儿他们回宫了,以婉儿的性格知道是他送的,肯定不会收下。 脚下步履生风,顾清临眉头轻皱,在宫人的带领下向着国主专门辟给婉儿的宫殿走过去,这期间他心中想了数个威逼利诱能让怀瑾他们手下护手的办法。 因为有宫人的领路,又因为顾清临是大王子殿下的好友,是以他一路畅行无阻直到进入到姮妧殿,他看着悬挂的匾额上这三个字时,心中微动。 姮,传说中的月亮女神;妧,美好之意,而拟给婉儿的封号亦是‘塔拉塔娜’,草原上的明珠,看来国主一家对婉儿真是真心实意对待。 这些美好的祝福之意,无上的荣耀和用心的关怀全都毫不吝惜的给了婉儿。 直到中殿时,顾清临要穿过殿门却被院里练武的怀瑾拦了下来。 “顾公子,我家小姐不在。” 怀瑾语气冰冷一点敬意也无,未出鞘的剑就抵在顾清临的腰上,大有他再往前迈一步,怀瑾就会出手一样。 “嗤!”顾清临挑着一边眉毛,勾起一边嘴角,嘴里冷笑一声。 “本少爷不找你家小姐,来找你的。”顾清临睨了一眼卡在腰间的剑鞘,对怀瑾有些恶劣的态度并不在意,反而神情悠然, 怀瑾有些诧异之余外眼神中又带了点戒备的看着顾清临,心中打定主意,无论顾公子如何的花言巧语、巧言善辩,万不能让他溜进小姐的内院就是了。 “顾公子有话请说。”怀瑾收回抵在顾清临腰间的剑,却横在身前将顾清临隔在门外。 顾清临退后一步,将迈进门槛的一只脚收了回来,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后,语气攸冷,眉眼间更是带了几分阴郁之气。 “你家小姐今日去练习骑射,你和怀瑜身为她的侍卫,为什么不一起随行?” “因为……” 顾清临伸手打断怀瑾的话,薄唇快速翻动,一连串的质问责难吐口而出:“别说什么有二王子的侍卫随行,你要记住你和怀瑾的职责,若是你家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和怀瑜担得起责任吗?” “哼,本少爷看你和怀瑜的忠心也不过如此,是不是被富丽堂皇的皇宫闪花了眼,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了!侍卫最重要的是忠心护主,异国他乡,她随陌生人外出,你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待在这里赏花练剑,可真是好本事啊!” 中殿里并没有其他的侍卫和宫婢,只有叶婉茹带来的怀瑾、怀瑜、虹玉和碧玺四人,但顾清临还是压低了声音,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一声声的责问刁难直接逼问的怀瑾哑口无言,听到动静的怀瑜赶过来时恰好听见最后半句,脸上有些青青红红,本以为顾清临是来挑事的,脸上还带着点怒容。 这会儿却又有一种内疚感升了起来,顾公子说的不错,但他们看二王子殿下和那些伸手不错的侍卫对小姐颇为礼待。 更何况是小姐吩咐他们不必跟随的,但顾清临的一顿抢白,让怀瑾和怀瑜陷入了自责当中,一时间呐呐无言,无法开口反驳。 顾清临将他二人的懊恼神色纳入眼中,心中偷笑一声,这两人就是好骗,脸上却有些痛心疾首,口中长叹一声道:“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你们作为她最亲近的人怎能如此粗心!” “练习骑射本就异常艰辛,尔等能泰然自若的待在皇宫之中,实属愧对她对你们的一片善心。” 说着顾清临煞有介事的摇摇头,好像对怀瑾和怀瑜的做法甚为失望一般。 “顾公子教训的对,是我们兄弟失职。”怀瑾虽然一直不满于顾清临对自家小姐偶尔的轻佻行为,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顾公子考虑的就是比他们多,语气也放缓了些。 “知道就好,我看你们也是忠心耿耿,只是太过粗心了,这是本少爷今早去商铺中买的护手,回来记得交给你家小姐。”顾清临从怀中拿出捂得温热的护手,装在布袋中交到了有些怔神的怀瑜手里。 怀瑜的目光带着些许疑惑,心中暗自纳闷今天顾公子的行为怎么与以往大有不同,当看到这被塞在他怀里的护手时,才慢慢转过弯来。 这种种责问刁难都是为了送出这幅护手吧?怀瑜不禁看了一眼顾清临。 被洞穿心思的顾清临面上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清了清嗓子道:“这此本少爷就为你们代劳了,下次这等物件你们作为她的服侍之人当早早备好才是。” 说罢顾清临一摆手,不理会怀瑾、怀瑜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心情愉悦的吹着口哨向姮妧殿外走去。 几乎同时,顾清临刚刚离开姮妧殿,叶婉茹一行人便进了皇宫大门,这个时间刚刚好,不早不晚,若是顾清临晚去那么一会儿,怕是就和叶婉茹撞上了。 远在金陵城中的那间暗室之中,一人站在那副巨大的山水画前,在他身后跪着一人。 “主人,果然不出您所料。”跪在地上的人声音里略带一丝谄媚。 “这些个阿谀奉承的话就不必对我说了,回去哄你的主子比较管用。”站着的人也不回头,只是不冷不热的丢下这句话。 跪着的人略微上扬的嘴角听见这话微微有些僵在脸上,随后连忙轻轻一叩首道:“陛下虽然将瑞王禁足于王府之中,但私下里却暗中派人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以示陛下体恤瑞王丧子之痛。” “呵呵,远远不到瑞王倒台的时候,那些个没眼力的东西怕是要后悔莫及了。”这男子冷嘲热讽一番后,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名男子,口中道:“军师,都将事情安排下去了吗?” “主人放心,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事情安排好,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穿着一身灰色暗纹细布长袍的男子带着点邪佞的笑,恭敬的一颔首。 第二百二十九章 酝酿阴谋 被称作军师的布衣男子躬身站在一旁,眼中精光闪过,带着点阴谋算计即将得逞的兴奋之意。 “好,只等着看好戏了,这一出戏怕是今年的重头戏了,甚是期待啊!”站着的男子轻轻一抚掌,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期待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主人,那些准备对付瑞王的谣言属下看也不必让人四处散播了吧?”布衣男子颔首询问了一声。 男子视线落在那副山水画上,有些阴毒的目光看着象征着卓阳国的地方,仿佛淬了毒的阴狠目光来回在金陵城与卓阳国之间旋转。 听到这声询问,男子轻嗤一声道:“撤了吧,陛下不在意的事情,再宣扬下去,只会造成百姓的恐慌,于瑞王却是么有什么损失的。” “是,主人,属下这就命人着手去办。”布衣男子应了一声后轻步退下。 轻动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后,静谧的暗室内只能听闻一道清浅的呼吸声,跪在地上的男子又不太抬头,只能暗自揣测主人的情绪是好是坏。 暗室中久不见天日,虽然燃着恍如白昼的烛火,但时间久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心中压抑,更何况这种带着压抑的静谧氛围让跪在地上的人无端惶恐起来。 主人本就喜怒难测,心思更是深沉阴狠,他作为主人的一条走狗这么久,还是难以猜测一二,他的呼吸不由地急促了几分,脖颈后一滴冷汗滑了下去。 站着的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兀自的看着巨画出神,目光深邃悠远,但藏在眼中的阴暗狠戾却让人不由地心惊胆寒。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男子才问了一句:“长生不老的仙丹陛下最近服用的可还顺畅?” 听到这一声语气甚轻的问话声跪在地上的男子心中一颤,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出神而错过这句问话,若是他出神没有即使回答主人的话,怕是一顿责罚免不了了。 “回主人话,陛下服用的很是顺畅,前几日还宠幸了一名宫婢,且连续三日都招了这名被封为美人的宫婢侍寝。” “哈哈哈,陛下还真是龙精虎猛啊!”男子听完回话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了一声,才又满含讽刺的道了一句。 跪在地上的男子听见这笑声也跟着硬是挤出一丝笑容附和道:“可不是龙精虎猛吗,真当自己是少年郎呢!” 这句话里带着点羡慕、嘲讽和隐晦的恨意。 站着的男子听完后目光扫向他的下体,随后别开眼,眼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口中道:“你且退下吧,好生服侍着陛下,用处大着呢,既然他这么龙精虎猛,不若再加点虎狼之药好了。” 跪在地上的男子听到‘虎狼之药’时身体不由地抖了抖,随后连忙应道:“是,主人,属下回去就安排。”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离开,直到听见那一声机关闭合的声响过后,站着的男子才慢转回身,现在偌大的密室之中只有他一人。 他轻踱步走到那张纯金的龙椅前,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痴迷,白嫩的手指不由的抚上闭目狰狞的纯金龙首,掌下用了几分力气,本就白嫩的手指更显得苍白。 慢慢踱着脚步围绕纯金龙椅转了几圈后,男子来到一旁挂着的明黄九龙袍前,金线绣制的九龙口含珠玉,在烛火的掩映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男子伸出手指慢慢描绘着金线的走向,直到轻轻滑过金龙口中所含的石榴子大小的东珠时,才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看来穿上你还有的等了,不过我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卓阳国皇宫中叶婉茹刚刚回到姮妧殿中,脚步略有虚浮,骑了大半日马,她双腿内侧已经被磨破,之前一直忍着,回到自己的宫中后才能看出几分不适。 偌大的宫殿中除了殿外守护的一众侍卫,便是王后拨过来伺候她的十六名内侍和十六名宫婢,虽然现在她还没有正式被册封为义公主,但一切礼遇大从住所,小到服侍之人,已经等同于公主的礼制。 看着这富丽堂皇但布置上又不失清雅的宫殿,叶婉茹不由再一次感叹王后的细心,很多细节上大都按照了她的喜好,这些归根结底都要感谢耶律兄长的。 “公主,您回来了。”一名宫婢看见叶婉茹回来,先是颔首揖礼,而后看出她脚下略显不适,便快步走了过来。 叶婉茹略一点头,便将手搭在宫婢伸过来的手臂上,自从她跟随师父习武之后,只要细心观察,便也能看出此人是否是个练家子。 这宫殿的宫婢们虽然身形高大,但纤细的身形和走路轻盈无声,隐约能看得出来这一批宫婢都是经过训练的。 她在心中感叹耶律兄长的细心之处,虽然她身在卓阳国皇宫之中,守卫森严的宫中她未必会有危险,但耶律兄长还是层层保护,将那仅有的一丝危险都杜绝在外。 两只手臂酸痛不已,大腿内侧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丝丝拉拉的疼痛,左手虎口处被磨得一片红肿,右手中指、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也已经肿胀了几圈,看上去和别的纤细手指格外不搭。 浑身上下,大概除了头,没有不痛的地方,从外殿到中殿,一条路走过去时,叶婉茹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走过中殿大门,看见内殿时,叶婉茹轻呼一口气,这时等在院里的怀瑾、怀瑜、虹玉和碧玺四人连忙迎了上来。 宫婢将叶婉茹的手臂交到虹玉手中,便一福礼后退到了中殿。 叶婉茹走到内殿时几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甚至没心思去问眼中喊着自责的几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绕过屏风,木桶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蒸腾的热气中隐约有股苦涩的药味,她褪尽衣衫,整个人泡在热气氤氲的热水中,才颇感舒适的喟叹一声。 她轻闭着双眼,感受着带有一丝凉意的药浴带来的舒适感,被磨破的大腿内侧露出一片粉嫩的血肉,丝丝凉意从破开的伤口进入到身体里。 大半日的练习所带来的疲惫和倦意在此时涌了上来,背靠着浴桶,一阵阵的倦意袭上心头,叶婉茹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便睡了过去。 恍惚间,好像听见一声门响,接着便是两声低语声,叶婉茹眉头轻蹙,缓缓睁眼,便看到虹玉和碧玺一人端着药膏一人拿着布巾一脸心疼的站在木桶前。 第二百三十章 你来我往 叶婉茹出了浴桶擦干身体后,由虹玉和碧玺二人服侍着擦了伤药,这些伤药是耶律昱辰派人送来的,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看来是二王兄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就命人送了来,沁凉的药膏擦在灼热的伤口上时,叶婉茹舒服的喟叹一声,有些疲累的轻阖着眼。 想到练习骑射时二王兄不苟言笑的表情和严肃的神情,她不由抿唇一笑,二王兄大多时候会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随性,但碰到正事就会格外认真。 且是个心软又心细的人,这药膏配合药浴同用,现在各处伤口已经变得不那么难受的,只是她的指尖还在有些微微发抖,指尖红肿的像胡萝卜一样。 一旁的虹玉和碧玺有些欲言又止,二人不由地对视一眼,都在心中犹豫要不要将药浴是顾公子吩咐准备的事情告诉小姐。 两个丫头沉默着给叶婉茹擦完药膏,又为她穿上柔软的绸缎里衣,虹玉拿起药膏和布巾细心地给她受伤的手指上药。 到底是碧玺沉不住气,看着闭着眼的小姐,碧玺鼓了鼓腮,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却被叶婉茹的声音打断。 “到底怎么了?从我回来,怀瑾你们四个就有些不正常。”叶婉茹也没睁眼,声音有些沙哑疲惫,甚至带上了一点鼻音。 从她回宫后,怀瑾他们四个前所未有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倒不是说从前他们四个不关心她,而是这种关怀中带着明显的歉疚之意。 那会儿她整个人难受非常,实在是没精力去问,横竖在皇宫中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便没去管,现在这两个丫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都替她们憋得慌。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药浴是顾公子吩咐为小姐准备的,是奴婢们太过粗心。”碧玺快人快语,将叶婉茹包好的手指放在软榻的扶手上,而后便站在一旁,声音里带着懊恼和一丝丧气。 想要阻止的虹玉还没等开口,便被碧玺一顿抢白全说了出来,无奈下虹玉只能默默不发声。 叶婉茹听完整个人精神一震,穿着柔软里衣的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身体也坐直了,一双凤目大睁带着惊诧,随后便有些脱力的靠在了软榻上。 药浴泡都泡完了,再说别的有些太过矫情,叶婉茹眉头轻蹙,顾清临早在他们出宫前就先离开的,而他们本是以狩猎之名离开的。 那顾清临又是如何得知他们是去练习骑射的,又是如何知道她会受伤的呢? “去把烤好的兔子给顾公子送过去一只。”叶婉茹声音平静的吩咐了一声,心中却在暗自纳闷儿,难不成顾清临派人跟踪她了? 只是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二王兄本身的功夫不说,就那些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真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他们定然会有所发现。 想不通顾清临到底是如何得知的,又一想到这带着凉意舒适的药浴是顾清临吩咐准备的,叶婉茹心中一阵烦躁升起,便伸手托腮。 这一托手上的伤碰在脸上,一阵扎心的痛又袭上心头,她轻轻嘶了一声,强压下这股痛意,又把手放回到扶手上。 虹玉去吩咐厨房将烤好的兔子给顾清临送过去一只,碧玺去而复返,手里拿着那副雪白的小兔皮护手走了回来。 “小姐,这是顾公子给您买的护手。”碧玺咬了咬嘴唇,将护手轻轻的放在榻上。 叶婉茹看着放在一旁的护手,微微叹息一声,没受伤的拇指轻轻滑过柔软的皮毛。 护手做的精巧,长短只到手指的指缝处,又不会妨碍手指的灵活,却恰好能护住虎口和大拇指外侧等容易受伤的地方。 “要奴婢说,顾公子也真是有心了,奴婢看了,这护手的大小正合适小姐戴。”碧玺拿起护手在叶婉茹的手腕上虚虚的比划了一下。 原本正在想着要还礼给顾清临什么东西好的叶婉茹听见这话,将视线重新落在这幅兔皮的护手上,她忍着红肿手指上的痛意将护手拿了起来。 细细的翻看一会儿后就发现了端倪,这幅护手根本不是买来的,缝合的针脚看似细密,实际上有大有小,一看就不是出于擅长女红之人的手。 再有最后半圈的针脚略有潦草,像是赶时间一样,最重要的是皮毛护手不似荷包手帕可是绣制一批出售,像护手这一类东西往往需要店家量尺寸定做的。 莫不是这幅护手是出自顾清临之手?这个念头一闪过,叶婉茹便被这个想法惊诧的有些瞠目结舌,顾清临那样的富家顽劣少爷,怎么看也不像会拿针线的样子。 大约是吩咐宫婢做的吧!叶婉茹在心中这样安慰了自己一句,却也有些苦恼,本想着和顾清临拉开距离,偏偏又拉不开撇不清。 这一来一去你来我往的送还礼物,倒像是青年男女互送信物一样,顾清临本就真真假假的纠缠于她,这幅护手要是再收下,真的是说不清了。 “把这幅护手……,不了,先收起来吧!” 叶婉茹本想着将护手送还回去,转念一想她和顾清临之间的联系和关系不会因这幅护手发生任何的改变,而这幅护手恰恰是她需要的,索性便收下吧。 “把大王子殿下送来的雪缎挑一匹颜色素雅些的给顾公子送过去,就当护手的谢礼吧!”吩咐了一句后,叶婉茹有些疲惫的摆摆手。 这厢顾清临正倚着檐下的蓝色漆柱上喝着酒,垂在腰间的左手指尖微捻,细看下,指尖上布下一层密密麻麻的针眼,乍一看却是有些骇人。 每一次捻动,都会带来细密的疼痛,他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渐升的星子,不禁苦中作乐的想,如今他和婉儿也算是共苦了。 他在心中暗恨自己的无能,不仅保护不好心爱的女子,甚至要她历经种种磨难,承受着大多女子都不该承受的东西。 他狠狠的一掐指尖,一阵锥心的疼痛袭来,他轻呼一口气,低低的笑了几声。 声音里难掩落寞和哀伤。 右手拎着酒壶,浓烈的酒香四溢,这种柳林烈酒是卓阳国特产,比起大耀国所卖的更多了几分猛烈,此时的顾清临一身酒气,脚下已经堆了几个酒坛子。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了无痕迹 “你家少爷在吗?”虹玉压下心中的那点不情愿,语气也轻缓了不少,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抱着一大匹布。 小厮二狗站在殿门口眼中带着惊喜和惊讶的看着虹玉,二狗眼珠转了转,叶小姐身边的丫头平日里可没少给少爷脸色看,今儿态度怎么这么出奇呢! “在呢,在呢,可是叶小姐有事找我家少爷相商?”二狗以为他家少爷终于打动了叶小姐,要守得云开见月明能抱得美人归,连忙一叠声的应道,顺便奉送上一张大大的笑脸。 虹玉垂眸啐了一声:“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再说我家小姐与你家少爷能有什么事商量。” 说罢虹玉不理会小厮的惊讶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两样东西塞给二狗,口中道:“这是我家小姐感谢顾公子的谢礼。” 二狗拎一个抱一个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抬头,虹玉已经走远了,“哎呀,这稀里糊涂的!” 二狗嘀咕了一声,连忙小跑着进了内殿,看到在廊下喝酒的顾青临时,略带显摆的举了举手中的两样东西道:“二少爷,这是叶家小姐派人送来的谢礼。” 顾清临此时正在仰望着渐渐被星子点亮的黑色天幕,听见这话后,眉头一挑,带着些微暖意的眼神扫向二狗手里的东西。 极品月白色的雪缎在烛火下发着清冷的幽光,这泛着冷意的幽光就像是天上那轮皎皎朗月所洒下的月辉,无论什么季节,都会始终带着丝丝凉意。 “哈哈哈哈!”顾清临喉咙里发出一声辨不清情绪的低笑声,笑了半天,直把二狗笑的脊背发毛时,他才止住了笑声低叹一声。 “放屋里吧!”他沙哑着嗓子情绪不高的吩咐了一句后便转身走回屋内。 这雪缎是昨夜国主赏下的,一共不过五匹,雪缎向来只供皇家人专用,何等珍贵? 他不过是送了一副小兔皮护手,婉儿便以贵礼相谢,大约在婉儿心里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的。 虽然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婉儿定然不会接受他,但这种明显的拒绝甚至厌恶之意,他心中还是会痛苦难捱。 最近时常与婉儿接触,他便越发的察觉有时候会压抑不住心底翻涌的情感,这种情感被藏匿压抑的太过深沉,每一次与婉儿相见,便会忍不住悸动。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嫉妒和恨自己,嫉妒婉儿对他的一往情深,暗恨自己在婉儿心中藏得太深,已经容不得任何人靠近。 这种矛盾的情绪近日常在他心中上演,他不知道这件事到什么时候才能了结,而他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光明正大的以本来的身份相貌出现在婉儿身边。 “二少爷,这个食盒里装的什么呀,可真香!”二狗跟在后面,吸了吸鼻子,甚至咽了一声口水。 “是烤野兔。”他早在二狗走过来时便闻到了香味,这种野味他在军营之中时常外出时拿来打牙祭,是以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过熟悉。 “二少爷您可真厉害,不用看都知道,哈哈……,能赏给小的一点尝尝吗?”二狗先是舔着笑脸谄媚的奉承了一句,随后讪笑了一声才厚着脸皮讨赏。 “嗯,看在你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待会赏你个兔子尾巴尝尝。”顾清临煞有介事的考虑了一会儿,随后语带笑意的回了一句。 进了屋二狗将那匹雪缎放在了矮榻上,便眼巴巴的盯着食盒,笑的见牙不见眼道:“谢谢二少爷,谢谢二少爷不嫌小的贪嘴。” 顾清临戏谑的挑了挑眼角,在二狗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食盒打开,手上轻轻一拽,不过拇指大小的兔子尾巴扔进了二狗手里。 “二少爷……”看着这么大一点还有些烤焦的兔子尾巴,二狗真是欲哭无泪,也才反应过来刚才少爷为什么答应的那么痛快了。 顾清临一手执着酒壶,脚步稳健的走到窗前的书案前,声音低沉道:“拿着兔子退下吧,再送两坛酒来。” 听到前半句二狗眼中迸出一道兴奋的光,听到后半句时目光有些黯淡下来,担忧的劝慰道:“二少爷,您少喝点吧,已经喝了四五坛了。” “少啰嗦,快去。”顾清临一瞪眼,略有不耐的摆摆手。 站在书案前,他面色平淡,只隐约可见眼底翻滚的浓烈情绪,左手研磨,右手执酒壶,不时的往口中倒一两口烈酒,又不时向砚台里滴几滴酒浆。 不出片刻细腻泛着乌光的墨水便像一泓湖水盛在浅浅的盘龙砚里,浓烈的墨香味混合着淡淡的酒香气说不出的好闻。 二狗送来了两坛柳林酒放在顾清临脚边,一步三回头的叮嘱着:“二少爷您少喝点,叶小姐貌似不喜饮酒之人。” 话说完后二狗一溜小跑奔到门外,他也是在没有办法了,空腹饮酒太过上身,二少爷又是个执拗的人,希望以叶小姐之名能多少对二少爷起点作用。 站在桌前的顾清临恍若未闻,听见脚步声远去后,方执起挂在笔架上的毛笔,清蘸墨水,一道道混合着酒香的墨染线条便在洁白的纸上晕开。 他紧抿着唇角,下颌处绷出一条刚毅的弧线,高挺的鼻梁在烛火下投出一片暗影映在脸上,全神贯注的眼神中带着炙热的光芒。 下笔如行云流水不曾有过停顿,仿佛每一笔每一个线条都刻在了心上,不离手的酒壶已经被搁置一旁,仿佛他的眼里只容得下这幅画。 不多时叶婉茹笑靥如花的画像便跃然于纸上,一双凤眼喊着浅浅的笑意也十分灵动,嘴角微弯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一头墨发纤毫毕现,连簪在鬓边的茉莉小簪都画的分明。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画像,灼热的视线一点点描绘着画中女子的样貌,伸出的手指有些微颤抖,轻轻的抚在纸上女子的墨发间。 入手温润却不带丝毫温度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顿,随后痛苦的闭了闭眼。 “婉儿……”张口无声,只有唇间微动了两下。 他如老僧入定般站在书案前看着这幅画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叹一声,抬手将整幅画纸拿起,凑到一旁的灯笼旁。 看着炙热的火舌一点点吞噬着纸张,画上的人像也随着付之一炬。 他红着眼眶脸色颓败的拎起酒坛走到一旁的矮榻。 第二百三十二章 称兄道弟 接连几日顾清临每日清晨时分离开皇宫,准时的带着为数不多的货物去千万尺布庄,有时是一两匹丝绸、有时是几件精美的瓷器,有时甚至只拿了一两盒上等的香料。 这些东西不过是他从那十多辆马车里随便挑了一两样拿出来的,但仅仅是这几样已经足够掌柜的初成双眼放光。 这一日顾清临一改往日的早早离开,而是站在距离叶婉茹所居住的姮妧殿不远的小花园里,清晨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在唇边和鼻息间化出一团团白雾。 顾清临一身月白锦袍外披着一件玄色披风,长身玉立在枝头绽放点点寒梅的梅树下,如玉的脸上神情淡然,偏偏勾起的嘴角带着一抹不太正经的笑容。 端的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充当了四五日顾清临小厮的侍卫札木合站在五六尺开外的地方,耐心的等待着越发让人看不透的顾公子。 顾公子每日都携带甚少的物品前去千万尺布庄,他看得出来,这些东西一经大量在商铺中出售必定会成为那日城中贵妇们趋之若鹜的东西。 但偏偏每次顾公子出门前都会让他去库房中随便拿个一两样,那十数量马车里的统一卸到了一个库房里,堆得跟座小山一样。 都是贵重物品却也不见顾公子如何的小心对待,反而粗放在那,札木合不禁抽了抽嘴角,心中暗想,顾公子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但就是这样一个财大气粗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偏偏还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大约顾公子已经吊足了千万尺布庄掌柜的胃口。 怕是顾公子今日迟迟不出宫门就是为了让布庄掌柜的焦急难耐,以谈个好价钱吧! 魁梧壮硕只穿了一件单薄衣衫的札木合抬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心中赞了一声,顾公子真是高啊,不过这与他们卓阳国的人谈生意却是两番模样。 卓阳国的人大多直来直往,行就行,不行就找下家,像顾公子这样欲擒故纵的可不多见,札木合挺了挺硬邦邦的胸脯,跟着顾公子这几日,也算长了见识。 顾清临像一棵生了根的墨竹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漆黑的瞳仁幽深似寒潭水,双眼微眯,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波动。 自从那夜醉酒画了画像又烧毁之后,他已经连续几日不曾见过婉儿,一是他想稍稍沉淀一下日渐压抑不住的情感,二是他要吊足了初成的胃口,往往在街上逗留到宫门快要落匙时才回来。 那个时辰,婉儿一行已经早回了宫中,这就样接连数日的不曾相见,他发现心中的情感不仅没压抑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索性便遵从内心,即使不能说话,能见一面也是好的,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股淡淡的梅香缭绕在指尖。 他轻嗅了一口这寒梅的香气,淡然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暖色。 “义妹,今日去稍远些的地方,能受得住吗?”一道略有清冷的男子说话声传了过来,虽是询问,但声音里却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是不是二王兄吃腻了这附近的野味?”一身赫赤色戎装的叶婉茹笑着打趣了一声。 赫赤色的戎装在领口滚了一圈绒白的皮毛,肩上披着同色的披风,手上雪白的护手配着这翻飞的披风,让叶婉茹看上去像是一团跳动的炙热火焰,而那两点白又像是落在火焰上的一团白雪。 耶律昱辰听后噗哧一笑道:“可不是吃腻了,天天野鸡兔子,早想换换口味了!” 每日他们练习骑射打下来的野物都会作为中午的吃食,倒不是他真的吃腻了,而是义妹的骑射进步惊人,他想带她去更远的林子里尝试狩猎一些稍大型的动物。 这不仅能锻炼人的毅力,更能锻炼人的胆魄,大王兄已经和他细谈过义妹的事情和大耀国现在的国情,他们都不能常伴在义妹身边。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会变得刀枪不入,不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一旁的飞儿忍不住煞有介事略带忧愁道:“唉,我都怕我一张嘴变成兔子叫。” 耶律昱辰展臂伸出大手在飞儿的头上呼噜了一下,口中笑道:“怎么着,二哥逗你的话你还记得呢!” “姐姐,你看二哥,又掀我的帽子!”飞儿惊叫的一声,便开始向叶婉茹告状。 “中午还给二哥吃烤野兔好了!”叶婉茹笑着打趣了一声,伸手扶正飞儿头上的瓜皮小帽。 这边顾清临二人躲在隐秘的花园一角,并没有现身,是以叶婉茹三人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人在暗中窥探她。 顾清临站在梅树下听着渐行渐远的嬉笑玩闹声,方才的匆匆一瞥间,他看到婉儿手上戴着他亲手缝制的护手,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更有婉儿那一身似火焰的戎装衬得婉儿的样貌越发的英姿飒爽,顾清临心情甚好的吹着口哨抬起脚步亦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正在暗自揣测用意的札木合连忙抬脚跟上,不由看了一眼远去的公主背影,暗暗的咬了咬牙,顾公子领着他大清早的站在这吹冷风,怕就是为了看公主一眼吧! 札木合撂下眼皮,士农工商,以顾公子的身份怕是还配不上他们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 叶婉茹一行出了宫门骑马还是走的西城门,不过出了西城门之后便一直向着西北方向行进。 接连几日的骑马行进和练习骑射,叶婉茹已经小有所得,现在骑在铁背烈马的背上,她甚至已经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的防止摔下去,而是能和飞儿一起在辽阔的草原上策马赛上一程。 这边顾清临坐上马车向着城东的方向行驶,相比往日的甚少商品,今日一反常态,他两手空空,车厢里也仅仅只是备下了不少的零食茶点。 “哎呀,顾老弟,可让大哥我好等啊!” 顾清临刚一下马车,等在布庄门口的初成便快步迎了上来。 正脚踩在木凳上下马车的顾清临闻言抬头带笑的看了一眼须发皆黑白参半的初成,口中笑侃了一声道:“这声老弟可担不起,不过今日确实有事耽搁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尔虞我诈 “如何担当不起,我虚长你几岁,托大一回当顾老弟的老大哥,莫不是顾老弟不愿?”初成故意板着脸装作惊讶又有些失望的模样。 虽然从他等在店门口就能看出顾清临的晚到让初成的一颗心提了又提,已经焦急的不行,可言语间丝毫不显露,反而与顾清临寒暄起来。 站在马车旁的顾清临抬手拍了拍初成的肩膀,看着面前这张布满褶子的老脸,挑了挑眉毛,心中暗道:这年纪看着都和老狐狸顾言不相上下了,现在为了那么点货物开始跟他称兄道弟,两日前还一口一个贤侄叫的顺口无比呢! “不过是个称呼问题,叫什么无所谓,初掌柜的高兴就好!”顾清临的态度不冷不热,倒叫热情非常的初成面色有些讪讪。 初成不愧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的掌柜,仅仅只是怔楞了一瞬间便连忙跟在不紧不慢踱步的顾清临身边笑道:“今日老哥哥泡了一壶上好的冻顶乌龙,就等着老弟来呢!” 初成心知这几日他也考察试探够了顾清临的实力和财力,万万不能再吊人胃口了,若是今日再不吐露一些顾清临想知道的东西,怕是这只脾气不太好的游鱼指不定就便宜了谁。 他也知道今日顾清临的迟来也是想敲打他一番,那句‘有事耽搁了’不过是托词而已,且今日万万不可托大了,否则这到嘴边的鸭子怕是要飞了。 抬脚迈进千万尺布庄的顾清临背着手,脚步略带着不情不愿,看初成的神色怕是这老家伙要兜不住了,他反而不着急,再抻上一抻也无妨。 要怪就怪初成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害得他日日清晨离宫,月朗星稀之时才得以返回,天天对着一张老菜帮子脸,心里别提多腻歪了。 听见初成说泡好了冻顶乌龙等着他,顾清临也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似是冷哼的鼻音,初成心中一惊,怕是他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唉,他怎么就忘了,顾清临本就出身于权贵之家,又是大王子殿下的座上宾,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区区冻顶乌龙虽价钱昂贵,但也不是什么难得之物,恐怕在顾清临眼里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初成的热情不减,一拍大腿,带着些恍然大悟的模样口中笑道:“唉,是老哥哥见识短了,以老弟的身份对这等口腹之欲的东西想来是不甚在意的,倒是老哥哥我年岁大了,对这些身外之物却越发的看重了,老弟的这份心性甚是对老哥哥胃口啊,只可惜你我不能早几年结识,甚是可惜!甚是可惜!” 初成这话说的颇有水平,既不甚明显的奉承了顾清临受大王子殿下看重,又表明了他自己对顾清临手中货物的在意之心,最后又将关系拉回到结交挚友的心思上,而不仅仅是利益相关的商人间的往来。 顾清临翻了翻眼皮,再早几年,无论是他还是顾清临本人都还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那时就算手握商道,又岂会真正入了这些老奸巨猾的狐狸们眼中? “心意到了,什么时候结识都不晚,初大哥的这份沉稳才是老弟羡慕不已的,这份气度没有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可不会有。”顾清临避重就轻也开始夸赞初成,只是语气中略带了几分调侃。 这话说的虽是隐晦,可也算是相当不客气了,初成心急不想错过顾清临等在商铺外面不说,又早早的泡好了茶,也是料定顾清临会来,但偏偏顾清临迟迟不到,这才把初成急的站在外面等人。 就这心急的态度和行径与气度沉稳是万万也搭不上边的,顾清临不过是在暗讽初成。 初成布满褶皱的眼角随着笑意有些舒展开,心中暗笑道:顾清临对这几日的空等心中有些怨气在所难免,但到底是年少啊,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他略有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但笑容还未散尽时,初成的目光便落在顾清临空空如也的手上,微扬的嘴角便有些僵硬,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如此沉不住气,这不已经让人抓住了小辫子在手中。 连续几日顾清临都会捎带几样货物来他这里闲坐,但今日空着手来的,也不见那侍卫前来,初成眯了眯眼,看来今日顾清临是胸有成竹啊! 初成仰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前高大挺拔的青年背影,心中暗道,刚才还耻笑顾清临年轻藏不住心事,殊不知藏不住心事的原来是他自己。 一想到此,初成便感到一阵郁卒,他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略有无奈的叹了口气,常年打鹰,一招不慎,想不到反被鹰啄了眼。 如此这般,和被人牵着鼻子走没什么两样,明明是他占上风,是顾清临想从他这里得知线索的,怎的到了现在竟是如此这般呢! 顾清临气定神闲的拾级而上,来到了千万尺布庄的三楼,这三楼是专门辟出来给初成招待客人的用地,与喧嚣的一楼二楼不同,这里带着一份宁静的雅致。 刚刚一到三楼,顾清临便闻到了冻顶乌龙的茶香气,他勾了勾嘴角,初成所言不假,看来是时候了。 “茶香气浓而不烈,初老哥这茶当得上上品!”顾清临轻嗅了嗅,有些冷肃的眉眼缓和了不少。 “顾老弟不愧见多识广,仅凭着香气便可识得,这份眼界令老哥哥着实佩服啊!”初成张嘴又是一声奉承话。 带笑的顾清临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拇指和食指拈起紫砂小杯,先放到鼻端嗅了一下香气,随后再递到唇边慢慢啜饮。 滋味醇厚回甘十足,算得上是上上品了,一口茶水饮尽后,顾清临茶杯一放却变了脸色,略有些不悦道:“初老哥,咱们也别再兜圈子了,太极打久了人也是会累的。” 初成刚要坐下,听到这话讪讪的苦笑了一下,口中道:“顾老弟所言极是,老哥哥这颗心可是被顾老弟折腾的七上八下啊!” 商人嘛,在商言商,这诸多足够让人趋之若鹜的货物比起那些盐巴,所能带来的利润是相当可观的,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再拖拉的了。 打定主意后,初成起身走到靠墙一侧的多宝阁前,从腰间掏出了一小串钥匙。 端坐的顾清临心中砰砰直跳,他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猎杀草原狼 一行人打马在春色渐起的草原上疾驰而过,奔腾的马蹄踏过时卷起一溜飞扬的尘土,偶有躲在枯草从中絮窝的莺雁被惊起。 “嘎——嘎!”的鸣叫两声后,便扑棱着翅膀向着高远的天空中翱翔,更有野兔和肥肥的鼹鼠被马蹄声惊动,蹿逃出去老远后才站在土坡上看着这一群人。 无边的旷野上,叶婉茹骑着高头大马肆意的疾驰,接连数日的练习,她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前所未有的肆意畅快让她暂时忘记了心中对诸多毫无头绪事情而升起的苦闷感,整个人都好像是那天空中自由的飞鸟,不必被束缚在狭小的牢笼里。 耶律昱辰看着策马飞驰你追我赶了一路的飞儿和叶婉茹,心中不觉也感到一阵肆意畅快,不由一勒缰绳,疾驰的铁背烈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低低的嘶鸣一声。 随后铁背烈马放慢脚步,悠闲的慢踱步起来,耶律昱辰已经唱起了曲调高亢悠扬的长调。 而前方已经打马误闯进了齐腰高草丛里的叶婉茹却正有些胆颤心惊,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匹皮毛灰褐色的草原狼正双肩微耸,呲着雪白的犬齿看着这突然闯入的入侵者。 齐腰高的荒草只到高大骏马的腋下,坐在马背上的叶婉茹更显的居高临下,但她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有些入了狼口的危机感。 飞儿和侍卫们就在与她相距不过三四丈远的空地上,但这一片草木丰盛,一连片的齐腰高深草,在外面根本就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若不是她误打误撞进了这里面,也根本不会知道这里会有草原狼栖息于此。 灰褐色的狼足有五尺多长,脊背上的毛要褪未褪,风一吹动,能看见灰褐色毛发下泛起的青色狼毛,眼神凶狠且凶残,一瞬不瞬的看着叶婉茹。 相比于比较平静的铁背烈马,叶婉茹就显得有些慌张,她努力的平复呼吸,好让自己不那么恐慌和害怕。 “吼——!”灰褐色的草原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恐吓声。 叶婉茹慢慢的松开抓紧缰绳有些泛着青白的手,她努力镇定自己,带有惊惧的眼中慢慢弥上一层冷色,她眨也不眨地和泛着凶狠光芒的狼眼对视着。 她想等一个时机,给予草原狼致命一击,她的手肘慢慢的回转,背上的箭筒里装满了羽箭。 狼是阴狠且狡猾的动物,更是具有坚韧毅力的掠食者,若是今日她被这只狼恐吓住,那这么多天的苦练也就没有了多少价值。 这时距离不远的侍卫们也都听见了那一声低低的吼声,飞儿更是先一步发现了叶婉茹这里的异常,飞儿警觉的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轻轻的驱马前行。 这时一直在后面唱着悠扬高亢长调的耶律昱辰也渐渐靠近了过来,看见众人一副静默的模样,正有些诧异的时候,他突然一偏头朝着叶婉茹的方向吸了吸鼻子。 一股腥味钻入他的鼻腔,他抬起手揉了揉鼻子,眼中带着一抹诧异却也相当平静。 众侍卫纷纷抽出佩刀脚下无声的靠上前去,耶律昱辰抽出踩在马镫里的双脚,身体轻轻一跃,整个人居高临下的站在马背上。 他看见还算镇定的叶婉茹已经慢慢将手搭在背后的箭筒上,正在和那只躲在高草深处的灰褐色草原狼对峙着。 耶律昱辰朝着近身的侍卫招了招手,侍卫递上一柄精钢弓和一支羽箭到他手上,他轻撇嘴角,双目冷漠的盯着那只草原狼。 拿着羽箭的手轻轻搭在弦上,泛着幽幽寒光的锋利箭矢对准了那只目露凶光的狼。 他虽然希望义妹能亲手猎杀这只草原狼,但诸多外在因素他都要考虑进去,为了以防万一发生,他还是有必要做最后的准备。 这时的叶婉茹额头上已经有滴滴冷汗滑落,急促起伏的胸脯更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放在背后已经搭在箭筒上的手心里也变得汗津津。 草原狼察觉到危机感,双肩压的更低,脊背上的毛有些竖起,像一根根银针那样直立着,两只前爪深深的抠在泛青的草皮上,喉咙里不断发出一声声恐吓的低吼声。 草原狼抖了抖两只直立的耳朵,风吹过枯草发出的沙沙声响也掩藏不了那些骏马略显粗粝的呼吸声,但它仍旧目光凶狠的盯着叶婉茹。 长长的冒着寒光的犬齿外翻,更是有一两滴粘稠的口水顺着半张的狼嘴流淌下来。 被这目光盯紧的叶婉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自脖颈处有一两滴冷汗划过,顺着脊背流向腰际,汗津津的手心变得有些发凉。 她颤抖的长长的睫毛轻阖了下眼,不由轻呼一口气,抓在羽箭的上的手指不由紧握了几下。 突然草原狼一直不动的脖颈微微动了一下,狠戾的眼中瞳仁不由深眯了一下,咻的一声,草原狼平地跃起,带着一股浓烈腥臭的风向叶婉茹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叶婉茹动作迅速的收回背在后背的手臂,手中的羽箭搭在了弦上,这时,草原狼已经快要飞跃到她的头顶。 她能看清草原狼大张的血盆大口和锋利的獠牙,甚至有一两滴咸腥粘稠的口水被甩落在她的脸上。 不远处观望的众侍卫正要纷纷出刀时被耶律昱辰制止,看似古井无波的耶律昱辰此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泛着寒光的箭矢更是已经搭在了拉满弓的弦上。 只待一触即发,可他还想再等等,他看到义妹手中的箭矢同样正搭在弦上,他对自己有信心将草原狼一击即中,更对义妹有信心。 义妹不是寻常的女子,从她这么多天的坚持苦练和刚才的冷静对峙就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次绝佳的锻炼机会,他想看看义妹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耶律昱辰抿了抿唇角,若是此事被大王兄知道了,怕是会念他心狠,但别人的帮助终究只是一时,没有人能始终护着义妹安稳一生。 他不能,大王兄亦不能。 “啪”的一声重物坠地声响起,叶婉茹放下有些微颤抖的手臂,握着弓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汗津津的手心里不再是一片冰凉,反而有些火热。 叶婉茹转头朝着耶律昱辰等人展颜一笑,少女微微泛白的面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朝阳火红的光芒中那样耀眼。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祈青开幕 转瞬之期便到了三月三祈青节,卓阳国境内刚刚现出初春草长莺飞的景象,想必如今的大耀国境内大多已是一片初夏草木繁盛百花齐放的盛景, 两国虽然相距千里之遥,时节上却是相同的,但卓阳国的春天却比大耀国整整迟了一个月有余。 卯正刚过,天也过是蒙蒙亮,泛着青蓝色的天幕下沉着一片乌黑的厚重云层,而姮妧殿内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殿外守卫的侍卫们刚刚换过岗,精神抖擞的一众侍卫踏着晨露换下另一班侍卫,尽忠职守的守护着这座辉煌弘历的宫殿。 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今日这些侍卫面上少见了往日的冷峻严厉,眼中多了一些带着暖意的光芒,就像那初升的朝阳,生机和暖意勃发。 院内洒扫的内侍和宫婢们也都带着收敛不住的笑容,扫地浇花擦拭的时候甚至有两名宫婢内心太过雀跃,而不由地轻哼着悠扬的曲调。 中殿院里怀瑾和怀瑜穿着一身短衫在晨练,兄弟二人各自执着一柄利剑,你来我往打的好不快活,一旁更有两名会武的内侍眼中也有些跃跃欲试。 卓阳国的内侍与大耀国内侍不同,大耀国的皇宫内侍多是阉人居多,而卓阳国的内侍却不如此,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汉子。 有这种情况大概也是因为卓阳国国主的后宫之中妃嫔不多的缘故,这些内侍往往只在外殿和中殿之间干些粗活,真正居住的内殿里完全是由宫婢们服侍的。 这两名内侍扫完院子后,又将数十盆海棠花和腊梅盆景浇完水归回原位后,便一人拿了一根干树枝,摆起架势也和怀瑾、怀瑜两兄弟一起比试起来。 内殿里叶婉茹正坐在梳妆台前,明晃晃的铜镜里少女的面容姣好,穿着一身改良后的华丽宫装礼服,粉白色的雪缎料子,上面绣着一只精巧五彩尾羽的金凤。 金凤尾上用着五彩的丝线绣制,一颗颗小米粒大小的珍珠和宝石串在上面,裙摆上是蓝白相间的祥云图案,眨眼看去,五彩尾羽的金凤似是踏着祥云在空中翱翔。 晨曦的微光透过大开的雕花木窗照在裙摆上,一片耀眼的五彩光芒闪闪烁烁,似是九天之上闪烁的繁星。 两名宫婢、虹玉和碧玺四人分别为叶婉茹绾发、整理裙裳、戴耳坠、戴发饰,分工明确,丝毫不显慌乱。 两尺多长的梳妆台上堆满了装满各色珠宝首饰的妆筐匣子,其中一副雪白的兔皮护手放在红缎面盒子里摆在梳妆台上格外引人注意。 叶婉茹挺直了脊背端坐在梳妆凳上,任凭她们四人为她梳妆打扮,这身经过改良结合了两国服饰特色的裙裳虽然华丽贵气,但丝毫不显累赘。 裙裳下摆看似是一个整体,实则分成前后两部分,在裙裳里面她仍旧穿着一条同色的马裤,脚下的靴子仍旧是鹿皮马靴。 微微翘起的鞋尖上各簪着一颗鸽子卵大小的东珠,珍珠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芒,卓阳国地处草原腹地深处,不临海,这种东珠向来是贵重之物,如今却毫不吝惜的镶嵌在她的鞋上。 看似繁重的宫装礼服,穿在身上却轻巧的很,想到这她不禁心中感叹,王后娘娘是真的用了心思,今日祈青节上她不仅要展示骑射技艺,还要射出开幕式上重要的一箭。 她眼神扫到盒子里的那副护手时,不由微微垂眸看了一下已经布上一层薄茧的掌心,自从戴了这幅柔软的小兔皮护手,左手拇指外侧和虎口处已经没有再受伤过。 无论怎样,这些都要归功于顾清临的,不过最近这些时日,倒是不曾见过顾清临,她倒是听说他每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整日里都在宫外忙碌些什么。 两国边境互通商贸之事会在今夜万人共庆祈青节时才会宣布,那顾清临又是在忙碌什么呢?叶婉茹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蓦地她想起了前来卓阳国时,从顾府行驶出来满载货物的十数量马车,她心中不禁冷哼一声,顾清临还真是连这个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一旦商道正式开通,所有货物的价格基本处于半透明的状况,到那时所有货物交易时所得的利润将有数股分红,而现在这些利润所得将完全是顾清临一人所得。 而顾清临又是瑞王闵柏涵的座上宾,那么最终这些大把的银钱还是会流入到瑞王府,从而为瑞王招兵买马提供了强有力的后援。 顾清临还真是好手段啊!叶婉茹心中不由一阵气馁,她来时除去带给国主、王后以及两外两位王子的见面礼,也带了三车的货物。 但由于她近日来天天出城练习骑射,无暇分身,是以到现在这些货物还安然的摆放在库房内。 “公主殿下,可以启程了。” 一声宫婢的低语声唤回了叶婉茹渐渐飘远的思绪,她抬眸看了一眼明晃晃的铜镜,妆容淡雅毫不艳丽,一头墨发半束半披在肩上,头上一只雪莲花形状的玉冠将那半束头发束起。 半束起的那一半墨发辫成了一根根辫子的模样,在发尾端系着一颗颗指甲大小的红珊瑚,同样额前的短发被撩起,带着一抹垂着米粒大小的红珊瑚流苏。 红珊瑚珠串的末端刚好垂在她眉心的那颗胭脂痣上,珠串轻动间,分不清哪颗是她的胭脂痣,哪颗是红珊瑚,看起来都那样的耀眼夺目。 玉冠束发在大耀国往往是及冠的男子所用,但雪莲花形状的玉冠戴在叶婉茹的头上显出一丝男子英气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美。 简洁大方丝毫不繁复累赘的头饰让叶婉茹很是满意,今日她也要骑马,想必宫婢们也是知晓的,若是太过累赘,骑马时妨碍视线不说,恐怕等到了目的地,大约绾好的发髻已经狼狈不堪。 那样就违背国主和王后几人想让她在祈青节上,以极其耀眼的方式出现在卓阳国百官和百姓面前,尤其是这开幕式上的第一箭。 往年都是由大王兄和二王兄两位成年的王子执行,如今让她这位义公主执行,也是显现她在皇宫中所受到的重视等同于国主和王后的亲生血脉。 这种种的举动都是不想别人看轻她这位别国身份的义公主,这如何能叫她不感动?是以她今日定会谨慎对待,万万不会在百姓和百官面前丢了皇家的颜面,更不会有任何的失礼之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借花献佛 叶婉茹带着包括怀瑾、怀瑜、虹玉和碧玺四人在内的内侍和宫婢各八名离开姮妧殿,她穿着改良后的华丽宫装被众人簇拥着向宫门走去。 这种排场叶婉茹是不大喜欢的,但大王兄再三叮嘱,这是一位公主该有的气势,另则这些内侍和宫婢们也想要看看万人祈福的祈青节。 若是叶婉茹不带上这些王后拨给她的内侍和宫婢,只带着自己身边的四人,显得有些防备不相信王后娘娘一样,那样恐怕就和一心待她的王后与国主离心了。 说到底还是她心中对这尊贵的公主身份有些不适应罢了,使唤起这些内侍和宫婢的时候不是那么的心安理得,总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想到这她不禁抬手捂了捂脸,柔软的兔皮护手擦在面颊上,带着一点柔软的温度,她要尽快的适应这种身份,国主和王后如此礼遇于她,恐怕也是为了减轻她的这种不适感。 “咻——!” 在叶婉茹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佻口哨声,尾音狭长悠扬,带着顾清临惯有的那种轻浮感。 叶婉茹抚在脸上的手不由僵了一僵,戴着顾清临所赠的护手贴在面颊上,这种举动若是被顾清临看在眼中,这孟浪的登徒子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她若无其事的抬手擦了擦眉毛,随后放下手臂垂在身侧,轻呼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有十六位内侍和宫婢跟在她身后,顾清临不一定能看到她的这个无心之举。 但天不遂人愿,偏偏顾清临开了口。 “叶姑娘,不,公主殿下,可是喜欢在下所赠的这幅护手?”顾清临的口气轻浮,甚至嘿嘿笑了几声。 这笑声听在叶婉茹的耳中有些刺耳,仿佛顾清临在嘲笑她一般,向前迈进的脚步一顿,随后脚尖转了个弯,站定后开口道:“虽还了谢礼给顾公子,但这护手用起来甚是方便,还没当面致谢,确实是我的失礼之处。” 叶婉茹话落后,侍立在一侧有两名性格直爽的宫婢看了一眼叶婉茹,对外人公主殿下怎么能自称“我”呢! 虹玉收到宫婢的眼神后悄悄拉了拉叶婉茹的袖子,用唇语提醒了一下自家小姐。 顾清临站在那里看着前方不过数尺之遥的叶婉茹,带笑的眼中闪过一道惊艳,如今这身华丽的改良宫装穿在婉儿身上,让她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更有头上的那只雪莲形玉冠配上婉儿淡雅的妆容更显得冰清玉洁,而那一抹红珊瑚的流苏恰好点缀了这素雅的妆容,多了一份娇艳和灵动。 他走过来时,恰好看到婉儿的侧颜,开口叫住婉儿,不过是为了看她一眼。 现在心愿达成,又看到婉儿脸上升起的一丝恼羞之意,他当然知道不能在这件事上纠缠,若是惹急了婉儿,不仅她不会再戴着这幅护手,恐怕日后他想送点什么东西也会被拒之门外。 “公主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区区一副护手,在下看合适就买了,护手自是由绣娘缝制,在下也不过是在借花献佛,倒是殿下的礼物颇重,在下受之有愧啊!” 顾清临装模作样的略一颔首,话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是借花献佛,那婉儿拿了贡品雪缎相赠于他,岂不更是借花献佛? 他略有平静又担忧的抬眸看着叶婉茹,漆黑的双目中目光灼灼,带着一丝叶婉茹看不懂的情绪,只有勾起的嘴角上依旧挂着一抹轻浮的笑意。 叶婉茹听到这话脸上迅速飞上一片霞红,有一丝恼意在眼中浮现,她当日以贵礼相还,就是想和顾清临互不相欠,不过礼物再重,也的确是有借花献佛之嫌。 但顾清临所言护手是买来的,她也只是猜测是顾清临亲手缝制,可这种想法太过荒诞,更有她心中也不愿承认顾清临会为了她而去做女红。 既然是得不到证实的猜测,那么便装作不知道好了,叶婉茹展颜一笑道:“顾公子不必客气,无事的话,本宫就先走了。” 说罢叶婉茹不等顾清临做出反应,便转身带着一众内侍和宫婢离开,转过身的一瞬间,不用再面对顾青临时,叶婉茹好不容易端起的公主气势便散了。 顾清临看着叶婉茹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情甚好的学了几声鸟鸣。 这样的婉儿看在他眼中甚是可爱,不熟练的端着公主的架子想要压他一头,偏偏还有些气势不足,他越发的爱上了这种不时逗弄一下婉儿的情形。 他能看到婉儿更多的情绪变化,恼怒的、喜悦的、忧伤的、神采飞扬的种种情绪,而不再是开始接触婉儿时她眼中那散不去的哀伤。 又往前走了数百步,已经快要追到叶婉茹一行走在最后面的侍卫时,顾清临才又扬高了声音朗声道:“在下恭送公主殿下。” 顾清临这人脾性多变,一路走来,叶婉茹一直提防着他说些什么语出惊人的话,好在一路走来相安无事,谁知道最后关头他却阴阳怪气的要恭送她。 好似他不去参加祈青节一样,同样出宫前往苍仁神山,道路都是相同的,这恭送一词语意何在? 叶婉茹脚下微顿,看了一眼正等在星月门的耶律昱辰和耶律齐飞时,绷紧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也不回头,她快步的向着第二道宫门的方向走过去。 这时一直忙于政务与他们甚少相见的耶律德尔也走了过来,看到顾清临嘴角带着的熟悉坏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顾老弟可是又和婉儿斗嘴了?” “嘿嘿,耶律兄神机妙算,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顾清临拱手一礼,嬉笑道。 “今日祈青节,届时会举行一场万人狩猎的活动,顾老弟可要下场一展身手?”耶律德尔和煦的眼中带着些玩味,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一身锦袍的顾清临。 顾清临挑了挑眉毛,连连摆手道:“耶律兄快别寒颤我了,吟诗作对老弟我还能展示一二,狩猎就算了吧,我怕我成了那猎物,不过骑马倒是可以尝试一番。” 他这话不假,一直以来他都是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富家少爷模样,而那些铁背烈马却是从前他在军中就闻名已久的,早就想驾驭铁背烈马驰骋一番,不过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铁背烈马,卓阳国最好的战马品种,他心里的征服欲早就在蠢蠢欲动,今日是万人祈福的祈青节上,天家与民同乐,在外人看来他骑马不过是应景之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 颇有难度 苍仁神山位于卓阳国西北方向,距离都城那日城四百六十多里,苍仁神山是这个地处草原腹地伸出国家的最高山峰。 苍仁神山高约一千三百余丈,山顶高耸入云端,飘渺似烟霞的薄云终年缭绕在神山山顶,又有极其珍贵的苍仁雪莲不畏严寒生长在圣山上,为这圣山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是以一年一度的祈青节大会都会在苍仁神山山脚下举行,在距离圣山不过百余丈处有一处幽深湛蓝的苍仁湖,苍仁湖同样被誉为圣湖。 圣湖苍仁湖平日里除去偶有野马野牛豹子等动物牲畜前来饮水,放牧的百姓们是不会靠前一步的,他们对庇佑他们的神山圣湖保持着一种敬畏的心里。 卓阳国的人们只有在祈青节这一天才会从圣湖中取水洁面、净手、烧沸饮酌,以涤荡心中所有的罪恶,来洗涤净化心灵。 叶婉茹一行骑马从皇宫出发赶到苍仁神山附近时,已经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在晃动,山脚下的平地上已经搭建起了六尺多高的高台,高台上明黄色秀墨龙的帘幔随风鼓动。 在高台前的空地上一根高约十几丈的木桩顶端垂挂着一个五彩丝线编制的绣球,绣球上缀着数股蓝色璎珞,随风轻轻晃动着。 高台周围伫立着像松柏一样挺拔的佩刀侍卫,但这些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侍卫丝毫不能消减百姓们的热情,人们围着空地中央高台下搭建起的巨大木堆开始载歌载舞。 悠扬嘹亮的草原长调配上音色洪亮恢弘的潮尔,沐浴在温暖的春风里,站在辽阔的草原上,下了马的众人不禁闭目静静聆听。 仿佛此时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上驰骋,奔腾的马蹄、青青的草地、泛着涟漪的湖水、呼啸的狂风一一从眼前闪现,偶有自雪山之上吹下来带着凉爽的风带走心间的一丝燥热。 叶婉茹心中不由被这份直爽的热烈所感染,眼中的欣喜之意油然跃出,而顾清临已经先几人一步加入到了正在跳舞的队伍当中。 这些人无论是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穿着极其隆重的服饰,卓阳国的服侍大多颜色艳丽,且色彩单一,纯粹的湖蓝色、似成熟杏子的杏黄色、鲜艳的石榴红、娇嫩的桃花粉、艳丽的石榴红等种种颜色的服饰汇集在一起。 乍一看上去五彩缤纷甚是夺目,妇人们额上头上大多带着珊瑚、玛瑙、砗磲等饰品,甚至叶婉茹看到有两位妇人的颈上带着一圈兽骨所制的项链。 百姓们看到这位盛装容貌艳丽的少女走在三位王子中间,都纷纷驻足朝着几人的方向颔首揖礼,而后便又归入到队伍当中,踏着起伏的长调开始舞蹈。 “婉儿,看到前面那根高杆了吗?”耶律德尔抬起泛着青胡茬的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被众人围住的那根高大木杆。 叶婉茹顺着耶律德尔的视线看过去时,不禁微微仰起头看着那根格外引人注目的高杆,这高杆长约十几丈,尤其上面还垂挂着一只五彩绣球,她走过来时便已经注意到了。 她收回视线时恰好看到混在人群中胡乱跳舞的顾清临朝着她做鬼脸,有些扭曲的眉眼说不出的滑稽,她转开头忍住笑意道:“可是要骑马走过去然后射下那只绣球?” “哈哈哈,义妹说的不错,不过有一点错了,不是走过去,而是要在骏马奔跑的途中。”消停了一路的耶律昱辰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两日前叶婉茹误入荒草深处遇到草原狼之事耶律德尔当晚便知晓,向来和煦的耶律德尔对着这个有些不着调的二弟已经冷脸了两天。 原来从回国后便一直忙于政务的耶律德尔每当叶婉茹一行回宫后,便会招来当天随行的侍卫事无巨细的问询,侍卫当然不敢隐瞒草原狼的事情。 且这两天耶律昱辰被他抓去处理那些政务,而陪着叶婉茹练习骑射的改成了耶律德尔,相比于耶律昱辰的散乱式教习,耶律德尔显得更加细致温和。 大到姿势小到角度力度,耶律德尔会根据风向的力度大小和不同猎物的大小做出相应的调整,是以这两天下来,在耶律德尔精心的指导下叶婉茹的骑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耶律德尔虽然向来温柔和煦,但他在几位兄弟中的威压已经堪比国主,如今万人同乐的祈青节上耶律昱辰便巧借此机会求得兄长原谅。 见兄长并没有阻止,而义妹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耶律昱辰心下高兴,呲了呲牙笑道:“看见没,从那头骑马跑过去,然后跑到中央时你就用手中的箭矢把那绣球射下来。” 边说他边抬手指了指左边,用手在叶婉茹面前划过,划出一条长长的弧度,这弧度代表了叶婉茹所奔袭的路线。 叶婉茹看着高高悬挂在高杆顶端大约六寸左右的绣球,心中有些拿不准,那么高的高度,且半空中的风力远远大于地面。 她不由地抿了抿唇角,眼中的犹豫神色变得坚定了几分,越怕越会射不准,况且她知道一向护短的二王兄若是看她射不准定会暗中相助于她。 就像那只瘸了腿的野鸡,二王兄还以为自己做的隐秘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她早就看得清楚。 “尽力一试,做不到也无妨,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左右不过是个乐子,讨彩头罢了。”耶律德尔拍了拍叶婉茹的肩膀,眼中冷静温和的神色清晰无比。 对上这样一双似是湛蓝湖水的眼眸,叶婉茹有些不平静的心里渐渐沉稳下来,就好像初次相见时,也是这样一双温和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能让人浮躁的心沉缓下来,不疾不徐,不骄不躁,仿佛什么事情在大王兄眼中都不过是小事一桩,处置起来游刃有余。 “三哥回来了!”耶律齐飞惊呼一声后,匆匆扔下众人向着不远处走过来的少年奔了过去。 叶婉茹抬头看过去,便见一神采飞扬的少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站在地上扎了个马步,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飞奔过去的飞儿。 少年的模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高挑的身形已经能看出几分青年的样子,一头微微卷曲的墨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起,不同于耶律德尔三人的蓝眼,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里带着浓浓的喜色。 叶婉茹知道这少年便是一直在深山之中随归隐的隐士习兵法学治国之策的三王子耶律明德。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狼牙项链 耶律明德穿着一身松柏绿的锦袍,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领口的扣子更是没系,微微敞开着,甚至能看到里面雪白的锦缎里衣。 一头微卷墨发半束半披着,长长的蓝绸带同样松松垮垮的系在头发上,一双微棕的剑眉微扬,行走间发带随风舞动,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这样的耶律明德看起来与耶律齐飞口中的三哥形象不太相符,叶婉茹心中微讶,飞儿口中的他是一个做事非常严谨之人,甚至有些一板一眼。 但耶律明德的外貌衣着上看起来甚是潇洒不羁,甚至有些那些江湖浪子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和归隐的隐士呆久了的缘故。 叶婉茹不禁偏头看了一眼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他们二人同样拜师于那位隐士,却不见他二人如此妆容,大约是回到都城后改了过来? 这时耶律明德已经放下耶律齐飞,向这边走了过来。 “大哥、二哥。”耶律明德先是对着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行了礼,随后琥珀色的目光转向叶婉茹,眼里略带着一点审视,眼神快速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叶婉茹。 这一眼看的极快,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却被正直视他的叶婉茹收入眼中,叶婉茹毫不畏惧的任由他打量,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从妆容到饰品再到裙裳,没有发现一丝不妥时耶律明德才面露笑容道:“想必这位就是婉儿妹妹吧,初次见面,三哥回来的匆忙,也没备下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个拿去玩吧!” 说着,耶律明德有些粗鲁的从半敞开的领口中拽出一条项链,随后不由分说的戴在了叶婉茹勃颈上。 原始自然的狼牙项链配上刚才耶律明德粗犷豪放的动作,再和着散乱不羁的衣衫和头发,让耶律明德看上去充满一种野性魅力和桀骜不驯。 墨色的线绳上编着精巧的梅花结,每隔一寸便串着一颗石榴子大小的玛瑙珠子,项链底端缀着一颗长约两三寸的狼牙。 在狼牙根上包了一层银皮,银皮刻成狼头的模样,兽齿光亮温润,像是被人体温养许久才养成了这般模样。 被戴上项链的叶婉茹有些怔楞,对耶律明德这一巨大的反差变化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耶律明德倾身过来的那一瞬间,一股浓浓的汗味随之扑面而来。 怕是耶律明德为了赶在祈青节开幕之前回来,连夜奔袭才造成这幅模样,想到这她不禁相信了飞儿所说的这人向来严谨。 从他打量她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不然一个不注重自身形象的人又怎么会去挑剔他人的衣着妆容是否合乎规矩呢? 勃颈上的项链却隐约散发出一股梅花的幽香,叶婉茹下意识的抬手就要将项链取下,这兽齿养的温润莹白,想来是耶律明德带了多年。 君子不夺人所好,无所谓见面礼,她又不在意那些,更何况这是男子贴身所佩戴的饰物,他们虽有兄妹之名,但到底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叫她如何收的下? 还不待叶婉茹将项链摘下,耶律昱辰的手臂就伸了过来,她朝着叶婉茹眨眨眼道:“你三哥给的见面礼,你就收下吧,别再谦来让去。” “婉儿收下吧,你若是不收下,老三怕是不会安心。” 不止耶律昱辰阻止了她的动作,就连耶律德尔都在那帮腔,又有一旁的飞儿和耶律明德在一旁双眼盯着她,一时间,叶婉茹进退两难,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要让她将这串还略带温度的项链同样塞在衣领内,她是如何也做不到的,她放下手臂,正了正这串项链挂在胸前,随后微微躬身福礼道:“婉儿谢过三哥厚爱。” 见到叶婉茹不再拒绝后,耶律明德有些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随后不甚文雅的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先忙吧,我去洗漱换身衣服再来。” 耶律昱辰抬脚踢在了耶律明德的屁股上,口中笑骂了一句:“赶紧走,这股子汗味,离老远都能闻到,你也不怕把婉儿妹妹熏跑了。” 耶律明德古铜色的脸上升起一丝不太明显的红晕,讪笑着捶了一拳耶律昱辰的肩膀,随后微微欠身便小跑朝着远处搭建的帐篷跑了过去。 “这颗狼牙是老三在十二岁时单独猎杀狼王时所得的战利品,一共四枚狼牙,当时我们兄弟四人一人一颗,我和大哥的是苍峰和拔天,他和四弟的是血凌和血刺。” “如今老三将这颗血凌送给你,是真心的接纳你为妹妹,你就安心收下。” 耶律昱辰看着走远的耶律明德背影,语气中带着自豪和欣慰。 看出叶婉茹眼中的疑惑不解,耶律昱辰继续道: “苍峰的寓意是,大哥是我们几兄弟中的将来要执掌天下的王者,像苍仁神山一样伫立不倒的象征,而拔天是要辅佐兄长坐稳江山,有开疆辟土之意,血凌和血刺就是王者手中的一柄所向披靡的染血利剑。” 听到这叶婉茹眼中有些凝重,手不自觉的抚上垂在胸前的狼牙吊坠,锋利的狼牙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血槽,里面有一丝暗色的纹路,像是血的颜色。 耶律昱辰看叶婉茹的严肃神情,带着笑意安抚道:“血凌虽然是这种象征,但是婉儿你却不比担此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含义,狼是凶猛顽强的动物,而它身上最坚硬的就是牙齿,我们卓阳国人坚信狼牙内蕴藏着一种神秘强大的力量,戴上它可以辟邪保平安,更会给佩戴者带来无穷的力量,让你能够勇敢的面对一切。” 耶律昱辰语气稍有严肃,双眼极为认真的看着叶婉茹,带着一种长兄对至亲之人的关爱、叮嘱和期盼甚至有些语重心长。 “二哥,婉儿知晓,定然不会辜负所望,也请大哥和二哥放心,有此血凌守护,婉儿定然不会叫那些奸佞邪祟近身。”叶婉茹郑重一礼,一双明亮的眼中已是积蓄了莹莹的泪光。 若说和耶律德尔的信任和欣赏是由那幅画引出,那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对她的爱护和关心则完完全全是凭着短短几日的相处和一面之缘。 耶律明德能将如此贵重之物送给她,这份没来由的信任和守护之意如何不叫人感动?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丧子之痛 金陵城内瑞王府中由于瑞王闵柏涵被禁足于王府中,整座王府都被笼罩在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中。 自从荷侧妃郑荷华九死一生产下血瞳男婴后,昏迷了两日后醒来却不见心心念念的骨肉,整座王府上下都向她隐瞒了血瞳一事,只说是产下来便是死胎。 因为事关重大,整座王府里的人都被下了死命令隐瞒此事,更有那仙荷园内被处死的一杆内饰婢女,现在更无人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是以整座王府中人人三缄其口,每当郑荷华问起孩子一事,便会有人告诉她男婴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原本一心指着这王府中唯一血脉翻身做正妃的念头被无情打碎,连日来郑荷华好像痴傻了一般浑浑噩噩,整日里抱着一个布老虎呆坐在窗前。 这一日的郑荷华好像被点醒一般,扔下数日来被她视若珍宝的布老虎,天不亮的时候便命人送了热水洗漱一番,换上了一身娇艳的桃粉色裙裳,苍白略显浮肿的脸上也扑了一层胭脂。 看上去竟比先前还美艳了几分,许是经历过大悲大喜,眉眼间流转着一丝淡淡的哀伤,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郑荷华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些日子她浑浑噩噩,只沉溺在丧子之痛中,而王爷却一直不曾露面,她却忘了大约比她更要伤心难过的该是王爷才对。 王爷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子嗣艰难,而她这一胎又是男婴,若是活下来,那将来就是世子,更甚是……,想到这郑荷华眼中的恨意闪过。 她不会记错,昏迷之际她分明听到一声娇弱的啼哭,虽然声音弱小,可她是不会听错的,十月怀胎、母子连心,可怜她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骨肉。 若说这阖府上下最见不得她产下子嗣的大约便是那位戴着伪善仁慈面具的好姐姐了! 她不信这其中没有郑风华的手脚,郑风华是一府当家主母,若是她发了话,满府上下谁还敢对她这个丧子的侧妃说一句真话。 更何况如今这仙荷园内,上上下下伺候的人哪里还有一张熟面孔? 王爷最是心软之人,若是见了她这幅带病的面容定会唤起怜惜之心,郑荷华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手习惯性的要去轻抚一下隆起的腹部。 入手是丝滑冰冷的蚕丝料子,郑荷华怔了一怔,眼角蓦地泛红,随后她抬起颤抖的手指拭了拭眼角,脸上带着似悲似喜的笑走出了房门。 瑞王闵柏涵的院子里大婢女听到在外院伺候的粗使婢女来禀报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黛蓝色天幕上挂在天边的太白星。 这才不过寅时,天还未亮,荷侧妃就盛装打扮来了王爷院子,都说荷侧妃自那日后便有些疯疯癫癫,原本她还不信,现在看来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唉,也真是个可怜人啊,生下一个天生血瞳的男婴害的王爷被禁足于府,失去了王爷的宠爱不说,满府上下人人都对着仙荷园退避三舍,也怪可怜见的! 大婢女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走到外院温声劝慰道:“荷侧妃,清晨风凉,您的身子还未大愈,请回吧。”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郑荷华的内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从前她怀有身孕时,来到王爷的院子不用通报不说,哪一次这些个看门狗不是笑脸相迎? 如今她不过是卧病在床,人人便都以为她失宠,现在连一个下贱胚子生的婢女都敢来跟她推三阻四的不让她见王爷! “春月妹妹,你就再给我通报一次吧,这病了许久也不曾见过王爷,今晨特地做了王爷爱吃的莲子羹,只怕一会儿再不吃就凉了。”郑荷华面上带着有些虚弱的笑,眼中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乞求。 她掐在食盒提手上的手指已经狠狠的抠进了掌心的嫩肉里,一阵锥心蚀骨的痛让她的头脑越发清明。 说出这些话就像是把她的脸皮仍在地上任人践踏,毫无尊严可谈,从前无论在郑府中还是在王府中,她何曾如此低三下四的跟一条狗这么说话? 这些个伺候人的下贱胚子惯会捧高踩低,她身怀六甲之时,整个府中上上下下何人见到她不是一副紧着巴结的死相?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她现在不过是一个丧子又失宠的侧妃,不能获得王爷的宠爱,不能掀开郑荷华伪善的可恶嘴脸,她要着没甚大用的面皮有什么用! “荷侧妃您折煞奴婢了,晨起露气重,若是不嫌弃,您先在奴婢说住的偏殿中稍等片刻,奴婢去里面通报一声。”春月态度恭敬的行了一礼,眼中神色平淡,并没有因为那句‘春月妹妹’而出现得意的神色。 在富贵人家伺候主子的最主要的是要有眼力,更何况是这天家的王爷府第,春月知道做下人的很多话万万当不得真的,若是当了真恐怕离掉脑袋也就不远了。 “不劳烦春月妹妹了,我就在这等吧,咳咳……”郑荷华婉拒了春月的好意,拿着锦帕的手半掩在唇上低咳了几声。 虽是夏日,但晨起的凉风带着一夜的露水,湿气和寒气颇重,此时她脸上已经隐约泛着青白的颜色,就连那一层胭脂都掩盖不了。 春月半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瑟瑟发抖的郑荷华,心里无奈的叹息一声,没有比较的话真是看不出来荷侧妃如此的没有眼色。 哪像他们王妃,不仅连日来变着样儿的做些特色吃食时不时再讲一些奇闻趣事来开导王爷,更是将府中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母同胞的姐妹,荷侧妃比照王妃可逊色了不止一点点。 先不说被禁足的王爷整日呆在府中又岂会早起,就说那一碗莲子羹,送点什么不好偏偏送莲子羹,这次王爷被她连累差点丢了差事,还送莲子羹,是嫌王爷心里还不够苦吗? 春月轻步走到内院,却见王爷的房里已经掌了灯,这下正好,她也不用受王爷被无端叫醒而升起的怒气了。 “王爷,荷侧妃在院外求见,还亲手做了羹汤带来。”春月轻轻扣了扣门后禀报了一声,她隐去了那莲子羹几个字,荷侧妃也是个可怜人,只为了见王爷一面,大清早的就等在那里,她有些于心不忍。 第二百四十章 忍字当头 春月敲过门后屏气凝神躬身颔首的站在门边等着里面的传话,听着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春月蓦地心有些发紧。 若是王妃宿在了王爷院里,叫她怎么面对一向对她不薄的王妃?是人都会有亲疏远近的心思,更何况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下人? 王爷身边的大婢女说出去的好听些,在王府里无论是王爷那还是王妃那都有几分的脸,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 若是因为荷侧妃得罪了王妃,可就有些不值当了,春月垂了垂眼,荷侧妃一向不如王妃识大体明事理,先前荷侧妃仗着有身孕,没少给王妃脸色看。 怎么的刚刚她就动了恻隐之心,怜悯起荷侧妃来了,再不得宠那也是个主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宫婢可怜。 想到这春月暗自恼悔起来,从台阶上退后了两步到屋檐下轻语道:“王爷若是没起,奴婢这就请荷侧妃先回去。” “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闵柏涵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还未睡醒的沙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是。”春月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身便向着院外走着。 她心道:算起来王爷也有大半月没见荷侧妃了,如今听见荷侧妃来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喜,可见王爷心里大约还是恼着荷侧妃的。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昨夜守在外间值夜的宫婢秋霜走了出来。 “春月姐姐。”秋霜压低嗓音低低的唤了一声春月,随后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春月笑着点了定秋霜的额头,带着笑意低声啐骂道:“死妮子,可是睡的太死了?姐姐我敲门都不见你回话。” 秋霜抬手捂在额头上,伸手抱住春月的手臂撒娇道:“姐姐快别打趣我了,王爷一宿没睡,我在外间竟听到王爷翻身的声音,天刚放亮,王爷就起来看书,我哪里还能在那躺着,这不在里间伺候着研墨了嘛。” 说着秋霜翻开掌心,几道清晰的墨痕粘在手上,袖口处甚至染黑的一片。 春月看了看秋霜通红的双眼,心中有些心疼,捏了捏秋霜圆润的脸蛋叮嘱道:“这话可不能和旁人说,不然还以为你再抱怨,不愿意伺候王爷,这内院的位置,外院多少人抢破了头都挤不进来。” “知道了春月姐,这不就是和你唠叨唠叨嘛,我哪有那么傻。”秋霜鼓了鼓腮,胖嘟嘟的脸颊说不出的可爱,像一只小松鼠。 “王爷心情怎么样?”春月连忙又问了一句。 秋霜皱了皱眉,略想了一会儿,眼神中带着些困惑迷茫道:“看不出好坏,王爷一直没说话,刚刚吩咐的这句,是第一句。” 春月眉头微拧,秋霜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平时粗枝大叶惯了,惯不善于察言观色,但心思单纯,不然也不会被王妃特例将她分到王爷的内院伺候。 “行,姐姐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当差值夜小心着点伺候。”春月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句才匆匆离开。 外院门口的郑荷华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本就身体没太恢复好,整个人又刚刚从混沌中恢复清明,现在穿着一身单薄的裙裳,尚且丰腴的身形看上去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娇弱。 守护在外院的侍卫们不禁看了一眼郑荷华,之前的传言他们都有所耳闻,但他们是习武之人,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 但他们亦不会去怜悯这个害得王爷被禁足的罪魁祸首,他们身为瑞王爷的王府亲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也只不过冷眼旁观罢了。 郑荷华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垂在腰间,不顾外院门口侍卫们的诧异目光,连起来洒扫的内侍们都不时带着意味不明的眼光打量她。 她垂在腰间的手紧紧的抓住那块温凉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他们成亲时王爷所赠,如今她这幅打扮不过是为了唤起王爷心中那一点怜惜之意。 王爷定然是在恼怒她没照顾好他们的孩子,一定是的!郑荷华微微抬高了圆润的下颌,脸上带着从前惯有的高傲神色。 “荷侧妃,王爷请您进去。”走过来的春月对着郑荷华福一福礼道。 郑荷华眼中带着浅笑,略一颔首道:“有劳春月妹妹了。”说着她褪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玛瑙镯子塞进了春月手中。 冰凉的手碰到春月时,春月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手像是死人手一样冰冰凉,感受不到一点活人温热的气息,春月脸色发僵,将玛瑙手镯归还给郑荷华。 “荷侧妃,您太折煞奴婢了,这不过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当不得您的如此重礼。”说完春月退后几步,给郑荷华闪出路来,同时距离也稍远些,防止郑荷华再塞给她东西。 春月端着双手,双肩微微耸起,躬身颔首站在一旁,她们当奴婢的最重要是忠心,且要清晰的知道自己忠心于谁,她是王爷母妃炜妃娘娘从宫中派来侍奉王爷的。 宫里那位娘娘向来不喜荷侧妃,她若是收下这镯子,可不就是和娘娘过不去嘛。 看春月似是面有惶恐之色,郑荷华眼中带有一丝得色,顺势收回玛瑙镯子戴回手腕上,迈着袅袅婷婷的脚步向内院走去。 内院里瑞王爷闵柏涵独坐在中间的书案前,宽大的书案上一本翻开的兵书摆在那里,闵柏涵正一手扶额,目光定定的看着宣纸上一个墨染大字。 笔锋凌厉的“忍”字写的有些狂放不羁,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可见闵柏涵心中的怨气何其深重。 但现在又别无它法,顾先生不远千里传信给他,劝慰他要‘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字,心头之上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可如今的情形他除了忍也别无他法。 待顾先生从卓阳国回来带着大把的银钱,那时想要收买多少朝臣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几个墙头草的老家伙却是要不得了。 闵柏涵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却又升起一丝欣慰,想不到看着最不稳重轻浮的顾先生却是唯一一个不会落井下石之人。 想到郑荷华,闵柏涵皱了皱眉,眼中有一丝厌烦闪过,这个女人害得自己被禁足失了父皇的宠爱,竟然还有脸来见他! 第二百四十一章 草原明珠 卓阳国苍仁神山山脚下,盛装的国主和王后在一杆大臣和侍卫们的簇拥下缓缓下了马车。 原本正在载歌载舞的百姓们纷纷停下动作,都躬身朝着国主和王后的方向躬身行礼,口中高喊着一些叶婉茹听不懂的话语。 不过看他们面上的喜悦神情,极有可能是一些祝福的话,百姓们高喊完纷纷高扬手中的稻米和面粉洒向空中,划出一道道像是彩练一样的弧度。 甚至有人解下腰间的酒囊,将囊中的柳林烈酒高高的抛洒向半空中,甘冽的酒香气混合着麦香和米香味在四周弥散开来。 几种食物的芬芳混合着春天特有的青草气息,不远处苍仁神山上吹下来带着冷冽的风雪凉气,数种味道掺杂在一起闻起来沁人心脾。 抛洒谷物一类有祈福之意,祈福新的一年里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她看着半空中纷纷落下的谷物,好似下了一场稻米雨。 上万人聚集的广场上中间闪出一条长长的道路,从人群中走过的国主、王后和数位大臣身上不可避免的被洒上不少的面粉和稻谷,国主玄色的衮服上和王后同色的凤袍上留下一道道面粉的印迹格外明显。 然而相携走上高台的国主和王后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反而国主一张充满威严的脸上盛满了笑意,王后的一双眼中满是慈祥和蔼。 百姓们眼中亦无惧怕之色,反而各个眼含满感激景仰,他们不断抛洒手中的稻米和面粉,麦香米香扑了人一鼻子。 这一刻的国主和王后并不是高高在上充满威严令人不可靠近的帝后二人,只是一对受万民景仰和爱戴的夫妻在接收着百姓们最真诚的祝福。 他们亲民、爱民,更是视民如子,大概只有如此,才能心中毫无芥蒂的从上万百姓围观的人群中穿过。 叶婉茹站在人群中间看着这样的国主和王后,心中喟叹一声,这些百姓们眼中的景仰和敬佩太过真诚,这种祥和热烈的氛围让人不禁为之一动。 反观大耀国上元节花灯会时,高高站在城楼上的轩帝和皇后就显得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亲近,只怕人人心中只有敬畏而无景仰之意。 轩帝却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大国盛世之中无法自拔,如何不叫人寒心? 反观大王兄兄弟四人,都是能文能武胸怀治国谋略的王子,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人民若是举兵反向相戈,如何不叫人担忧? 突然叶婉茹手中被塞了一把东西,她定睛一看,早前混在人群中胡乱跳舞的顾清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并将一把面粉塞在她手里。 同时叶婉茹的身上也被顾清临洒了不少的稻谷,颗颗谷粒饱满的稻谷落在身上似是小雨点滴落下来,恍然间,隔着像雨幕般落下的稻谷,她有些看不清顾清临的眼。 那一双漆黑的眼中带着炙热的爱恋和歉疚之意,正当她微讶时,偏头再去看,顾清临还是平常的那副轻佻模样。 借着拥挤的人群,顾清欺身到叶婉茹身边,压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道:“怎么样?我的祝福多不多?” 耳畔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周身更是被陌生男子的气息包围,叶婉茹腾地一下面颊绯红,双目怒视着毫无正形的顾清临。 叶婉茹脚步一措狠狠的踩在他的靴子上,随后她快走了两步,有样学样地同百姓们一样,将手中的面粉抛向走过来的国主和王后二人。 “塔拉塔娜!”王后温柔的唤了一声叶婉茹,而国主也停下脚步,眼含慈爱的看着她。 同时从人群中走出的四位王子也来到叶婉茹的身边,在几人鼓励的眼神中叶婉茹走出人群同四位王子一样走在国主和王后二人的身后。 人群中欢呼一声后,又纷纷开始扬起手中的稻谷和面粉,她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走在人群中闪出的道路上接受着铺天盖地的面粉洗礼和百姓们的祝福。 待他们走过这条长长的通道时,国主和王后二人已经快要身上衣服原本的颜色,而叶婉茹和耶律德尔几人更是,头上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面粉。 国主和王后携手站在高台中央,叶婉茹和四位王子站在他二人身后,国主抬抬手,喧闹的百姓们瞬间静默下来。 叶婉茹站在高台上听着国主用卓阳国的语言说着祝词,砰砰跳动的心跳得更加狂烈起来,国主祝词之后大约就是由她骑马从西侧跑至东侧,跑到中央时射下那只绣球。 她不由地攥了攥掌心,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心静气,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出丑。 几人身上的面粉被风一吹后簌簌落下,像是一阵烟雾一样飘走,高台上竟然多了几分飘渺的仙气。 她静静的聆听着祝词,长长的一段祝词,她能听懂的少之又少,然而塔拉塔娜四个字她却听得分明。 国主和王后正眼神温和带着鼓励的看着她,而高台下的百姓们更是发出一阵欢呼声和抚掌声。 “别怕!” “别紧张!” 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同时开口,而耶律德尔却眉目温和,无声的鼓励着叶婉茹。 耶律齐飞绷着小脸上前一步拍了拍叶婉茹的手背道:“没事的,姐姐。” 叶婉茹看了四人一眼,随后对着国主和王后微微颔首,便走下高台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 接过缰绳的一瞬间叶婉茹的手臂有些僵硬,她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咴!”马儿打了个响鼻,随后在叶婉茹的驾驭下开始蹽蹄狂奔。 待一人一马跑到西侧站定接过侍卫递上来的一柄弓和一支箭时,围观的百姓中已经纵向闪出一道宽约一丈的小路来。 在最中央那根挂着绣球的高杆随风轻晃,人们眼中的热情不减,纷纷目带探究和好奇的看着叶婉茹的方向。 其中有两道女子看了一眼那高杆后,眼里带着挑衅和一丝轻视的看着叶婉茹。 艳阳下叶婉茹身后披在马背上的裙摆发出一阵阵绚烂夺目的光芒,头上的玉冠亦发出温润的光,使背着光的她看上去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这一身妆容和容貌当真不负“塔拉塔娜”,草原上的明珠这一盛名。 第二百四十二章 河阳郡主 “河阳郡主,您看咱们这位‘塔拉塔娜’公主能射中那绣球吗?”说话的女子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和讥讽,看向叶婉茹站定的方向,眼神中带着轻蔑。 讨好之意自是讨好那名被称为河阳郡主的女子,讥讽,自是讽刺叶婉茹这位外来的义公主。 站在这女子旁边的一位女子身形高挑,容貌脱俗,穿着一袭大红的戎装,衣领和袖口处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脚踏同色的马靴,一头墨发变成数股麻花辫,发尾端系着一颗颗闪耀的玛瑙珠子。 头上带着同样滚了一圈狐狸毛的帽子,帽子一圈有数串约一尺长短的珠串,珠串上串着玛瑙珠子、绿松石和珊瑚等珠宝。 随着她的轻微转动,帽子上便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玉石声音,宛如清泉击打在青石上,清脆悦耳。 “能当上我卓阳国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本郡主认为她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二王兄和三王兄岂会坐视不理?”河阳郡主双手抱臂,眼神中带着孤傲,手中一柄枣红的马鞭搭在腋下。 听到这话,之前问话的女子原本带着嘲笑的脸上露出一丝讪色,随后开口附和道:“郡主说得对,不然二王子和三王子殿下又怎会凭大王子殿下的一面之词便善待这位番邦女子。” “谁给你胆子说我大王兄坏话的?”河阳郡主声音冷了下来,双眼带着些许怒意。 那女子当众被训斥,脸色猛地涨红,垂着眼眸喏喏地为自己辩解道:“郡主您误会了,我……”。 河阳郡主有些不耐烦的抬手打断说话的女子,“行了,好好看着吧!” 也不知河阳郡主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的手臂恰好是握着马鞭的那只手,挥舞时马鞭恰好指在了那女子的鼻子前。 那女子暗恨的咬了咬唇后退一步,避开这有些不长眼的马鞭,垂着的眼中带着一丝怒火,这河阳郡主向来目中无人惯了。 想她也是朝臣之女,平日里在府上也是被爹娘娇生惯养的,若不是她一心想嫁给大王子,如何会跑到河阳郡主这来受气? 她不过是想利用一向好争强好胜的河阳郡主去挑衅一下那位外邦女子,坊间都在传闻将来这位公主怕是要嫁于大王子殿下为大妃,那时她岂不是要屈居人下? 这名身量略有娇小的女子在那里心中千回百转,有些娇蛮的脸上一会儿泛青一会儿又泛着似是娇羞的红晕,好不热闹。 河阳郡主见她不再说话,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粗鲁,但她刚才唧唧歪歪的确实饶人烦心,可她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伸手拉了拉那女子道:“看公主的动作,不像是不善骑射之人。” 然而河阳郡主暗带着示好的话却没有得到女子的附和,反而在女子的心里吹响了带着危险讯号的号角。 若是这位外邦的义公主当真有真才实学,那她岂不是要被比下去了?她还如何嫁给风度翩翩英雄伟岸的大王子殿下? 不行,一定不能让她这么容易就得逞!女子咬了咬牙,一道带着阴谋的光闪过眼角。 这边叶婉茹骑在马上,将弓挎在左肩上,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握着一只箭矢,脊背挺直的看着前方远处那名挥旗示意的侍卫。 一名侍卫站在东侧的终点,手握一杆两三丈长的大旗,一声号角响后,侍卫开始左右挥舞手中的旗子。 这是要开始的讯号,坐在马背上的叶婉茹身体微微前倾,双腿夹紧马腹,只待侍卫将旗子插在地面上时便一冲而出。 “呜——!”又是一声号角响起,随后侍卫手中的大旗咻的一声插进三尺开外的草地里,一面三角的明黄大旗迎风猎猎招展,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的耶律二字随风舞动。 “驾!”叶婉茹脚跟轻磕马腹,口中同时喊道。 铁背烈马收到叶婉茹的命令先是打了个响鼻,抖了抖半垂着长长鬃毛的脖颈,随后便如离弦箭一样窜了出去。 奔袭的马蹄踏在泛着天青色的草地上带起一阵尘土和草屑,高头大马背上的粉白色身影略显娇小,但任谁都不会忽略。 少女骑马掠过时,身后除了被带起的一丝尘土和草屑,最耀眼的大概便是女子身后的裙摆,裙摆刚好搭在马背上,那只五彩尾羽的金凤踏在蓝白相间的祥云上似是要振翅高飞,星星点点的珠玉宝石好似天幕上的繁星点点,耀人心神。 说不紧张是假的,叶婉茹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这时的她眼中只有竖立在空地中央的那根高杆,道路两旁围观的众人已经被她暂时的忽略掉。 耳畔只除了呼呼的风声,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有那砰砰的心跳声如雷如鼓般在耳边响起。 围观的众多朝臣和百姓们都凝神看着这位来自外邦却被破例封为他们卓阳国尊贵公主的女子,传言这女子胸怀宏图伟略,更有忧国忧民之心,但这些终归是传言。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不见见义公主的才能,如何能叫人心服口服? 高台上国主和王后二人脸上依旧带着温和慈祥的笑意,不见担忧之色,眼神跟随着叶婉茹的身影不断移动,看到叶婉茹唇角紧抿,一副认真非常的模样,国主甚至略微赞赏的点了点头。 耶律德尔三兄弟面容平静,视线胶着在叶婉茹身上,唯有今日方归的耶律明德平静的眼中难掩担忧之色,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握紧,好似上场的人是他一般。 同样站在人群中的顾清临目不转睛的看着背着光渐渐奔袭而来的一人一马,眼中不由地现出一份痴迷和骄傲,这样明媚耀眼的女子便是他的心上人,如何不叫人生出骄傲之心? 河阳郡主孤傲的眼神中渐渐露出一丝欣赏,不过同时涌上眼中的亦有些跃跃欲试,她咧开唇角粲然一笑,手中的马鞭一下下敲打在掌心中。 “我很期待接下来的狩猎活动,本郡主一定要和你一较高下!”河阳郡主低喃一句,随后专注的看着叶婉茹。 而旁边那位女子看着不断奔袭过来的人影时,呼吸有些微急促。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可应战 越来越近了,叶婉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箭矢的手指尖微微发抖,呼吸也越发的急促起来。 马快奔袭到顾清临那里时,顾清临突然扬起手臂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随后高呼道:“塔拉塔娜公主!” 围观的人群静默了一瞬,随后百姓们都跟着振臂高呼道:“塔拉塔娜公主!塔拉塔娜公主!” 高呼声像浪起叠涌般纷沓至来,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呐喊声震耳欲聋,震得叶婉茹猛跳的心更加惊心动魄起来。 她不禁在心中低啐了一声,这个顾清临真能出其不意,刚才那乍然响起的一嗓子大喊声,险些震得她有些心神不稳。 叶婉茹唇角微微扬起,暗暗较劲道:顾清临你想看我出丑,我偏不如你愿! 疾驰的马儿一掠而过,地面上两道不起眼的小石子击在一起,转了弯后落在地上,只激起一点尘土便再无其他。 那名女子无心观看这位公主如何意气风发,而是双眼不停的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刚刚她朝着马腿的方向打过去一颗石子,想让这外邦女子出丑。 没想到却被人半路截了胡,她如何能不气?女子脸上戴着虚假的笑意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四处打量,去让发现人人都在抻长了脖子看那一人一马的背影。 站在对面的顾清临眼角瞥到那女子的小动作,勾着嘴角不屑的哼笑一声,这样的下三滥手法真是恼人的很,不过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这个日子对婉儿来说很重要,为了这一箭,婉儿更是苦练多日,有他在,他不会让任何宵小之辈破坏。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用力,夹在指缝中一颗不大的石头子被碾成了细沙状从他指缝流走。 随后他不再关注那不知名的女子,眼神专注地看着叶婉茹的背影。 叶婉茹一勒缰绳,铁背烈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随后疾行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百姓们停下呐喊声,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看着已行至高杆附近的一人一马。 只见叶婉茹手中的箭矢带着气贯长虹的气势,“咻”的一声破空响划过,带着寒芒的箭矢直奔着高杆上随风轻动的绣球。 一箭射出后叶婉茹悬着的一颗心忽的放下,将弓收好后,打马继续前行,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是否射中。 箭矢穿过悬着的绣球后,径直向着后方继续飞行,直到力道尽了之后才斜插在草地上,百姓们不禁瞪大了一双眼睛,都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公主竟然没射中绣球吗?可看刚才那气势可是足得很啊! 高台上的国主眼中微有惊讶,不由地看了一眼始终面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耶律德尔,随后转回视线。 耶律明德看向高杆上的绣球,双眼瞳仁深眯了一下,随后嘴角挂上了一抹略显骄傲的笑容。 不待人们多想,随后“轰”的一声炸响,绳子已经断裂的绣球被一股大力猛地冲上天空,随后无数道绚丽的彩带从绣球中飞出,飘飘忽忽的向着地面上的人群中飘落。 “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百姓们有些怔神的仰头看着天上飘落下来的彩带,这时才纷纷转回神来,原来刚才不是没射中,而是箭矢射断了连着绣球的丝线。 细如麻绳的丝线挂在高处,人在下面看只隐约能看见一道痕迹,甚至辨不清楚那丝线是什么颜色的,这得什么样的箭法才能在低处射中? 大概百步穿杨已经不能形容公主出神入化的箭法了! “塔拉塔娜公主!” “塔拉塔娜公主!” …… 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响起震耳欲聋如雷鸣般的呐喊声,百姓们的热烈情绪达到了空前的地步。 耶律昱辰悄声凑到耶律德尔身边耳语道:“大哥,你是怎么教的,我指导了那么多时日怎么不见如此神速的进步?” “力道很足,但稳头还是差了一些,若不然箭矢发出去后就会完全将丝线斩断,而不是藕断丝连要在风的鼓动下才能触发机关。”耶律德尔答非所问,反而点评起叶婉茹的箭法。 已经快要奔袭到东侧终点侍卫那里的叶婉茹,听见那声炸响时不由地扬了扬嘴角,还好,自己没丢脸,不然也枉费大王兄和二王兄连续数日的悉心指导。 等叶婉茹下马时,等在终点的侍卫小跑着过来恭敬的接过缰绳,眼中带着炙热的崇拜神情对着叶婉茹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便转身牵着马小跑着离开。 两名等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递上备好的温水和布巾,叶婉茹接过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头看着不断欢呼呐喊的人群。 各种颜色单一的彩带像是高悬在空的长虹落入凡间,人们纷纷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飘落下来的彩带,他们坚信由王室中人射下的绣球会给他们带来福运。 两名婢女目光灼灼,眼中带着浓浓的崇拜之情和由衷的敬佩,卓阳国无论男女皆尚武,他们会对强者产生发自内心的敬仰之情。 “小姐,您太厉害了!您没看见那些人都疯狂成什么样了!”跑过来的碧玺一脸兴奋,到叶婉茹身边时才耳语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豪。 就连一向内敛情绪不怎么外露的虹玉脸上也挂满了骄傲和敬佩的神色,这份荣光小姐付出了比常人艰辛数倍的努力。 异国他乡即使有了尊贵的公主身份,但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还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才行,如今小姐这第一步迈的何其稳重扎实,如何能不替小姐开心呢! “小姐,您真是好样的!”虹玉走过去替叶婉茹捏着手臂,衷心的赞赏一声。 一道火红的身影渐渐走近,女子手中甩着一条赤色彩带玩耍着,如软的彩带在她手中好似一柄利剑、又如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不断变换方向攻击着。 “公主殿下,我要和你比试一场,你可敢?”女子走过来先是行了个礼,随后下巴微扬,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挑衅和不可一世的高傲。 叶婉茹目光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位像火焰似的女子,不自报家门就放话要和她比试?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无礼,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岚湘郡主闻语兰。 皇宫中跟出来的两名婢女去帐篷里送水和布巾,现在她身边只有虹玉和碧玺,她们和她一样,对卓阳国这些官家小姐都不认识,自然也没人为她解答来人是谁。 她站在那里但笑不语,一会儿的围猎是百姓们自愿参加,狩猎物多者可得国主的赏赐,方才由她射出祈青节上的第一箭已经为她造足了声势,现在她才不想去出这个风头呢。 女子看着叶婉茹不应战反而疑惑的看着她,她后知后觉到自己没表明身份,她脆声道:“我是河阳郡主,想要和你比试一场,你可应战?” 第二百四十四章 舍命陪君子 叶婉茹打量着面前这位身形似火少女的同时,少女也在打量她。 在少女自报家门时,她便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了,河阳郡主乃是德玛加王呼延泰寿的掌上明珠,而德玛加王正是她要去拜访的人。 之前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现在德玛加王的掌上明珠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虽然这举动带着挑衅意味,但并不妨碍她有求于德玛加王。 德玛加王性情孤傲,河阳郡主分明像极了她父亲,若是能让高傲的河阳郡主敬佩于她,那她有求于德玛加王的事情大约已经有了三分把握。 见叶婉茹一直不说话只是眼中带着一丝浅笑看她,河阳郡主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以为自己身上的衣着有哪里不妥。 河阳郡主快速的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裙裳,用手拍落一块卷起的裙子边,随后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正要开口催促。 “我练习骑射不过短短数日,恐怕箭法没有郡主的好,不过郡主性格直爽现在且兴致高昂,又是我在这里结识的第一位朋友,自当舍命陪君子。” 叶婉茹语气中带着认真非常的口气,眼中却带着一点笑意,说完朝着有些怔神的河阳郡主眨了眨眼。 被无形当中夸赞的河阳郡主有些怔神地看着面前的塔拉塔娜公主,她方才因为那第一箭已经对塔拉塔娜公主有了几分欣赏。 现如今听到这话只以为是公主的一种自谦说法,心中正暗道,不骄不躁当真有公主的典范,且还夸自己箭法好,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心中不由对这位公主又高看了几分。 只不过才见第一面说了两句话,就说是朋友,也未免太…… “谁和你是朋友!”河阳郡主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过眼神中却带了几分笑意,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在意,反而很高兴一般。 “什么?”叶婉茹只看到她在那嘴唇翕动,却没听见声音,以为是自己想事情入神,不由地问了一句。 河阳郡主避而不答,压下不自禁弯起的嘴角,抬了抬下巴道:“既然如此,那一会儿便以鼓声为号,比试谁猎到的猎物最多好了。” “可以。”叶婉茹痛快的应道,不过看着河阳郡主一副色厉内荏故作高傲的模样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笑。 但却也有些犯难起来,看河阳郡主势在必得的样子怕是箭法一事上尽得其父真传,她这个只练习了短短数日的新手怕是赢得机会不大。 是要尽力搏一搏胜了河阳郡主,让她产生佩服之心以此在德玛加王那里获得好感,还是顺势而为输掉这场比赛呢? 有她先前的话在,若是输了也不会太丢脸,只是卓阳国人尚武,向来只敬强者,要是输了大约会被人道一句真性情,明知自己技不如人还应战,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这份勇敢却也是让人佩服一二的。 两相比较下,还是尽力一搏比较有利于她现在的情势,若是不能在德玛加王那里得到稻谷种子,就不能为兄长创下政绩。 几位成年王子虽都在京中,但各自的封地早已经赐了下去,兄长瑾王的封地正是土地肥沃雨水丰沛的江南之地,但临来卓阳国的前夕,兄长封地那里却遭遇了水患。 待水患处置妥当后,想必今年的收成也会大大降低,若是能顺利从德玛加王那里引进这种丰产的稻谷,想必不仅能让兄长在封地百姓那里获得足够多的威望,更能解决百姓的燃眉之急。 而这种稻谷一经试种,若是能适应大耀国的土地,能为百姓带来切身实际的收获所得,那将来定会在整个大耀国内推行种植。 但要想在全国范围内顺利的推行种植,这其中的难度不亚于夺鼎之争,难度虽难,但循序渐进总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也正符合目前兄长韬光养晦的策略,等将来一经事发,必定会一鸣惊人,而这其中所创下的种种伟绩都将归功于兄长一人。 “咚——咚——咚——!三声振奋人心的击鼓声响彻在苍仁神山脚下。 “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比试!”听见鼓声,河阳郡主丢下这一句就匆匆的向着东侧临时搭建的马厩跑去。 可见其内心之中有多迫切的想和叶婉茹一较高下。 百姓们欢呼一声后纷纷向着远处的山林方向奔跑,数名官员已经在听到鼓声乍响时便骑上高头大马,向着山林的方向疾驰。 还没到正式比赛,人人便像是在赛马一般你争我夺,争先恐后的争当第一位到达山林的人。 耶律德尔几人牵了马向着叶婉茹的方向打了一声唿哨,便一跃而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艳阳下,四位风度翩翩性格不一的王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当真耀眼的很,吸引了数名少女的目光。 叶婉茹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和弓箭,也动作利落的坐上马背向着耶律德尔几人的方向跑过去。 这时叶婉茹看见顾清临正动作笨拙地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背,她撇撇嘴暗讽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少爷也想学人一样去狩猎,也不怕被当做猎物。 她目光一偏,就看到顾清临身侧正围着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离得太远听不清说的什么,不过看那几名少女一脸的崇拜和痴迷,怕也是被顾清临的翩翩君子模样吸引了。 顾清临此人性格多变,为人狡猾,又生性风流,但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这样一幅好皮囊往往会给他带来更多招蜂引蝶的机会。 叶婉茹想到在金陵城中苦等的孔采薇,不禁感到唏嘘,即使顾清临再风流成性,孔采薇还是认定了这样的顾清临。 大约在孔采薇心里最期盼的便是,‘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可观顾清临的种种作为,怕是注定了要顾府孔采薇的一片真心。 “可是答应了雪莹的挑战?” 叶婉茹打马过来时耶律德尔便问了一句。 雪莹?她眼神转了转,怕是河阳郡主的闺名吧,想不到河阳郡主性情如火率真,却起了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甚至带些冰雪冷意的名字。 “是的大哥,我已经答应她了。”叶婉茹笑着答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她赌对了 金陵城中瑞王府里,闵柏涵正坐在窗前看着渐渐走近的女子身影,他的一张脸上带着一些倦意,双眼有些猩红,带着一丝阴郁之气。 “王爷。”郑荷华略有虚弱却更显娇嫩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门没锁,进来吧。”闵柏涵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出神的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声音淡漠的开口道。 门外的郑荷华听见这低沉的声音时眼眶一红,面上带了两分委屈之意轻语道:“是,王爷。” 现在的郑荷华较之前少了几分骄纵,多了几分拘谨慎,若是从前她会带着肆意张扬的笑声走进瑞王爷的院子,更会似娇似嗔的抱怨闵柏涵两句。 经此一事,如今的她却不会那样做了,枪打出头鸟不是没有道理的,整个王府中唯有她一人怀有身孕,虽说膳食方面她一向格外注意,可到底还是没防住。 生产那日她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脉象一直平和,而她又身强体健如何就会差点死了呢! 这其中恐怕少不了这府上莺莺燕燕的功劳,更有郑风华怎能如此狠心,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啊,那么弱小的婴孩都能下得去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虽是她的孩儿又何尝不是她的亲外甥,郑风华事情做得太绝,是她不仁在前,就别怪她这个做妹妹的不义。 经过这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她发现有无子嗣没那么重要,府上的众多姬妾都没有子嗣傍身,她出那个风头有何用?结果还不是自己遭罪。 现在的她算是看清了,唯有王爷的宠爱才是立足于王府中经久不衰的根本,也唯有重获网页的宠爱才能让她在一杆姬妾中脱颖而出。 郑荷华拢了拢飘散开的衣襟,单薄的衣裙上已经被朝露打的有些潮湿,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脸上挂着几分忧心。 上前一步轻轻推开房门,吱呀一声门响,像是同时打开了郑荷华心中那扇关闭已久似是布满了尘埃的爱恋心思。 郑荷华轻轻闭了闭眼,闵柏衍神采飞扬爽朗大笑的模样在眼前闪过,她蓄着泪光的眼中带上点倾慕袅袅婷婷的向着内室走去。 闵柏涵就靠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视线掠向房门的方向,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在扶手上,当视线中出现郑荷华渐渐走近的身影时,他手上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闵柏涵的眼中闪过一道疑惑,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对这位姨妹生出了那种心思呢?前几年他和正妃成亲时,姨妹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渐渐的,小丫头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少女,堂堂工部尚书的嫡二女,却以侧妃一礼嫁进了王府,若是那夜他不曾误闯,只怕这位姨妹定会寻得一门好亲事。 说到底是自己对不住风华良多,同时却也亏欠了荷华许多…… 闵柏涵坐在那里想东想西,不过都是一些陈年旧事,加上他最近阴郁的心情和整宿整宿的熬夜,整个人有些暮气沉沉,看上去整个人似乎消沉不少。 郑荷华抬眼看了一眼面前有些出神的闵柏涵,心中更加肯定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王爷丧子如此悲痛之时,郑风华居然不在,那就别怪她趁虚而入了。 “见过王爷。”郑荷华站在距离闵柏涵一尺开外的地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声音里带着些努力压抑的颤抖。 听到声音后回过神来的闵柏涵看着面前有些畏首畏尾不似从前明美娇艳的郑荷华时,略有怜惜的叹了一声道:“你的身子还没大好,大清早的怎的就起来走动了。” 闵柏涵话虽如此说,眼中和脸上的怜惜之情也表露的恰到好处,却始终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郑荷华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闵柏涵虽然不是她心悦的男子,但心高气傲的她不屈以侧妃之礼嫁入王府,又是闵柏涵对不起她在先,她当然希望获得闵柏涵全部的注意力、关怀和宠爱。 但现在情况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起码她从闵柏涵的眼中看不出以往的怜爱之情,大约还是恼她没有照顾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吧! 想到这本就虚弱的郑荷华声音不由地又柔了三分道:“臣妾有罪,浑浑噩噩数日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却不曾来侍奉过王爷,却忘了逝去的幼子又何尝不是王爷的第一位孩儿,是臣妾不好。” 说到最后,郑荷华虚弱娇柔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哽咽,一张有些苍白的面上现如今梨花带雨,多了几分病如西子的娇柔美,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闵柏涵听到那句孩儿时波澜无惊的眼中迸出一道不甚明显的恼火之意,眼神凌厉的扫向犹不自知的郑荷华。 可当他看到郑荷华尚带圆润却难掩病态,站在那里有些哽哽咽咽,手中却紧紧拎着食盒的模样时,眼中的怒火退了大半。 罢了,事已至此,再去怪罪她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再多一个伤心人罢了。闵柏涵站起身来,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孩儿日后还会再有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养好身子,不要劳心劳神。” 郑荷华冰凉的手被攥在一只温暖的大手中,一股暖意自手心流入到有些发凉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得意道,她就知道王爷最是心软之人。 “王爷,臣妾斗胆一问,咱们的孩儿被葬在了哪里?”被闵柏涵揽着坐在软榻上,头靠着闵柏涵肩膀的郑荷华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闵柏涵的脊背僵了一下,闭了闭眼敛去眼中的恼怒,眼神平静的看着枕在他肩上的那张侧脸,若不是他知道府中上上下下都瞒着郑荷华,他真的以为郑荷华是来羞辱于他! 之前向她隐瞒真相一是不想让她濒临崩溃的情绪稳定下来,二是不想造成恐慌,现如今事情渐渐平息下来,而郑荷华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初,或许,该把真相告诉她了。 思忖了一会儿后闵柏涵沉声道:“孩儿已被焚烧,因为……” 闵柏涵没说完的话,被突然听到焚烧二字的郑荷华打断,只见她仿佛受到莫大惊吓般,整个人从闵柏涵怀中弹起,眼中惊恐莫名同样跟着重复道:“焚烧……” “因为那男婴生下来天生血瞳,是位不祥之人,而我,因为此事被父皇禁足于王府之中。”闵柏涵无力的靠在引枕上,口气平淡且略有阴沉的将未说完的话说完。 “都怪臣妾……”站在地上怔楞的郑荷华猛地扑进闵柏涵怀里,泣不成声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认错人了 闵柏涵揽着郑荷华的手臂有些微僵硬,若是从前他不会拒绝这温香软玉在怀,可现在因为郑荷华生下血瞳男婴一事,不仅让他在父皇那里失了心,更甚至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颜面失了威信,现在要让他心无芥蒂的重新接纳郑荷华他如何能做到? 但一直态度暧昧,并没有明确表明支持哪位殿下的郑端,却在人人都对他瑞王落井下石之际站了出来。 这其中是真的看好他瑞王能荣登大顶,还是郑端觉得因为郑荷华的事情亏欠他不得不站队于他,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哪种情形,他现在都亟需有朝中有权威的权臣支持他,他被禁足,玥王和瑾王已经得利不少,朝堂之上情形何其凶险,只怕若是无人在外替他活动,他不被父皇放弃也会被这些朝臣们先放弃。 血瞳男婴一事,几乎毁了他花了无数银钱、煞费苦心拉拢经营一年的成果,瞬息万变的局势,一个月时间已经太久。 若是他再一直默默无闻,恐怕就会被百官们所遗忘,那时他才真的成了只能风光一时的瑞王,而不是一直活跃于朝堂之上,势力越来越大的瑞王爷。 闵柏涵心中转了数转,忍下心里的那一丝恼火不适将手臂虚拢在郑荷华的背上,轻轻的安抚着。 趴在闵柏涵怀中的郑荷华眼角得意的挑了挑,孩子的事情她会追查到底,但现在重新俘获闵柏涵的心才是重中之重。 淡淡的温情在他二人周身环绕,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郎才女貌、鹣鲽情深,但看似甜蜜的二人实则各自心怀鬼胎。 而另一边涵华院内的郑风华刚刚醒来便收到婢女传来的消息,郑风华听后眼神闪了闪,白皙的手指按在翠色的引枕上变得苍白。 她就知道郑荷华不会老实多久,且在容忍她一段时日,若是所有的事情都揭开露出丑陋的一面,只怕郑荷华定会被王爷处死,而尚书府那边也会闹的太过难堪。 刚要起床的郑风华重新躺在了那里,出神的看着窗棂上的雕花图案。 远在卓阳国的苍仁神山脚下的山林中却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人们或骑马或奔跑着窜入山林之中四散开来,追寻着自己中意的猎物,或是趴伏隐藏在树木后面静静的等候猎物的经过。 这一场万人狩猎的盛大活动不仅仅是百姓和大臣们参加,甚至连国主和王后都带着侍卫一起参与其中。 与众人像是比赛一般的进程有所不同的是,国主和王后二人像是外出游玩一般,十分悠闲的骑着马在林间漫步。 数十名侍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国主和王后二人身皇后,守护着他二人的安全,正在和王后说笑的国主突然耳朵动了一下,随后看也不看的便将手中的箭矢用投掷的方式向左前方的草丛里掷了过去。 这种投掷的方法不仅对自己的箭法十分自信,且手臂的力量也堪比拉弓张弛的力道,可以看出国主虽年过六旬,但身体强健不亚于年轻人。 草丛中有活物挣扎了一下,碰到枯草发出‘哗啦’一声后便没了声音。 王后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辉,朝着国主温婉一笑赞道:“大王风采依旧不见当年。” 王后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仿佛又看到当年的那个丰神俊朗、孔武有力的大王。 等国主和王后二人骑马走过时,一名侍卫打马上前拨开草丛,地上一只野兔已经被一箭封喉。 几名年长的侍卫对此见怪不怪,倒是一名年轻的侍卫看见那只被一箭毙命的野兔时,眼中迸出强烈的崇拜敬仰之意。 进入到山林中的叶婉茹刚刚甩开一直尾随着她的顾清临,正驻足在一处小溪边让马儿饮水,溪流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不足一寸的小鱼在水中畅游。 一路上为了避开横斜生长的树杈,又要以防顾清临的伺机靠近,可谓是劳心劳神。 叶婉茹两颊上因为强光照射和气恼已经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站在树荫下歇了一会儿后来到小溪边将锦帕打湿后洁了洁面。 万人狩猎已经开始了大约一刻钟,因为顾清临的纠缠捣乱她所猎得的猎物到现在不过才两只野鸡,可谓是少之又少了。 以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眼中的势在必得,这会儿恐怕河阳郡主已经收获颇丰了。 看着鱼儿畅游的叶婉茹虽有些着急,但也难得的起了玩心,拾起一颗不大的石子投到远处的溪水中,咕咚一声石子沉入水底,溅起一阵水花。 近处的鱼儿并没有收到波及,反而四处蹿游在马儿落进溪水里的长长鬃毛间,乌黑发亮的鬃毛像一簇簇丰茂的水草在水中飘荡。 突然自叶婉茹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她心头不由一阵恼火,好不容易甩脱了顾清临,这才不过让她清闲片刻就又追了来。 “你这无赖,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边转回身叶婉茹边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道了一句。 待来人映入眼帘时,她原本已经降下温度的面颊突然升起一阵臊红,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 “哦?本王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无赖的名号。”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就像是再说一件寻常的事情,可语气中的稍有不悦却是明显的很。 中年男子双目精亮,脸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即使身材并不似一般卓阳国男子那般高大魁梧,却也不能让人忽视掉。 不远处躲在树上的顾清临看到这一幕和听见叶婉茹的话,坐在树丫上的笑的直用手捶打树干。 叶婉茹不了解山林地形,但他长随军中对地势颇为了解,这一带地处稍微偏僻些,已经接近山林边缘,而这里又靠近水源,难免有大型野兽前来觅水。 他佯装被甩开后又悄悄尾随回来,将马匹放走让它自行去一边吃草,自己则躲在树上为婉儿放哨,殊不知婉儿这个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趴在树干上笑的双肩不断耸动,眼角处甚至已经笑出了眼泪花。 溪边的叶婉茹则一边因为认错了人有些羞愧难当,又因为来人而有些心中激动难平。 第二百四十七章 乃父之风 “婉茹见过德玛加王叔,请恕婉茹刚才的无礼,方才那席话并不是针对您。”叶婉茹压住心中的激动和害羞,走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德玛加王呼延泰寿打量了一眼叶婉茹,眼中那一丝不悦渐渐退去,敛起浑身散发的威严淡淡道:“本王和乃父是至交好友,而今汝又贵为公主殿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敢对你不敬!” 躲在树上不长眼的小毛贼听到呼延泰寿的话撇了撇嘴角,伸手从松树枝上摘下一颗小松塔在掌心中转动着。 他倒是不知道叶大人竟然和德玛加王是旧识,可看婉儿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分明就是有事相求,难不成婉儿是想凭着这份交情让德玛加王相助于瑾王爷? 顾清临挑了挑眉梢,这事胡乱猜测没意思,他更想知道婉儿会如何回答德玛加王,闲适的靠在树干上,静静地听着远处溪边的说话声。 叶婉茹看呼延泰寿的神情认真,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更是微微眯起,大有问出是谁后好秋后算账的意思,与方才气势全放言语犀利的样子判若两人,她也摸不清呼延泰寿的脾性如何,而这话中的真真假假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事一桩,就不劳烦王叔出手了,婉茹能应付得了。”叶婉茹思忖须臾后,脸上一闪而逝露出些恼恨,随后干脆的拒绝了呼延泰寿的好意。 “哦”听罢呼延泰寿有些意外道,他没错过叶婉茹脸上稍纵即逝的恨意,心中明了,仇人吗自然还是亲手解决掉会心中比较舒坦。 但叶婉茹能拒绝他这份好意确实让他有些意外,女孩子嘛,在外面受了委屈,肯定会想找人帮忙,就像雪莹一样,不过放眼整个大耀国刚让雪莹受委屈的男子应该还没有出生。 “本王听闻殿下和小女约定狩猎比赛,但本王看你似乎胸有成竹啊,如若不然怎能在这里游山玩水惬意非常呢!” 呼延泰寿看了一眼叶婉茹尚且拿着锦帕的手,随后轻笑道:“还是不要轻敌的好,雪莹自幼跟我练习骑射,不说百发百中,但也是箭无虚发的。” 说完就见他捋了捋下颌上卷曲的胡子,脸上的神情骄傲的很,与呼延雪莹向她发出挑战时的模样非常相似。 真不愧是亲生父女啊,大约不只神情相似,只怕连脾性也是十分相近的,呼延泰寿与爹爹的脾性还真是大相径庭,她好奇的是,这样的两个人怎会是至交好友呢! 叶婉茹听出呼延泰寿话语中是在暗讽她未将他的掌上明珠看在眼中,笑她狂妄自大,且不论他与爹爹是不是至交好友,就一位长辈对着晚辈明嘲暗讽,这份心胸气量就不够宽广。 她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呼延泰寿何以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若说是先前她认错人的失礼行为,应当不至于此,方才呼延泰寿分明还想问出是谁好替她出头。 莫不是她这份淡然的态度激怒了这位护女心切的德玛加王?但不管为何,呼延泰寿的气量都太过狭小。 “若是能胜自然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若是不能自然更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如此良辰美景既然遇到何不欣赏一番?”叶婉茹眼中带着淡漠,敛去脸上的浅淡笑容,声音有些微发冷。 一位长辈如此挖苦晚辈,她做不到视若无睹,更不能将自己的尊严仍在地上任人践踏,那样她不仅丢了自己的颜面,更是丢了爹爹的脸。 虽然她有求于德玛加王,可这份有所求却不是凭着他与爹爹的交情,况且呼延泰寿如此讥讽她,她若是做出笑脸相迎的姿态,才真真是落了下乘。 躲在树上的小毛贼顾清临眉头微蹙,不是说未来岳丈和德玛加王是旧相识嘛,这怎么突然开口讽刺婉儿了呢? 溪边二人剑拔弩张好似要吵起来的紧张气氛好似影响到他一般,捏在手中的松塔坚硬的叶片随着他指尖的动作簌簌掉落。 为老不尊竟然出口暗讽一位至交好友的女儿,当真是不要脸皮,他暗暗的啐了一声。 叶婉茹的冷脸被呼延泰寿看在眼中,他目光犀利的打量着叶婉茹,负手而立,不发一语。 叶婉茹就顶着这样压力甚大的目光还不怯懦的对视着,今日她若是服软认输,那日后爹爹在他面前都会矮了三分,更何况一个长辈欺负晚辈到底算不上多光彩的事。 二人对视了须臾,大约是被叶婉茹眼中赤裸裸的鄙夷刺激到,呼延泰寿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随后眼中略带赞赏不住地点头道:“脾气倔强不畏强权,有乃父之风。” “且你的这份处变不惊的心性恰恰是雪莹所缺少的,雪莹自幼丧母,被我娇生惯养长大,性格直爽且有些骄纵,但是心地单纯,叔父希望你能和雪莹做一对亲如姐妹的至交好友,就像我和你爹爹一般。” 这个转折太出乎叶婉茹的意料,她一时间有些呐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合着刚才突然‘性情大变’的德玛加王是在考验她性情到底如何,好确定该不该让自己接近呼延雪莹? “方才是叔父语气过重,但还请侄女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我是手掌重权的藩王,有很多接近雪莹的姑娘心思不够单纯,我又时常忙于公务,不能时时刻刻看顾小女,有不妥之处还望侄女见谅。” 说罢呼延泰寿对着叶婉茹微微一颔首,以为自己方才的失礼之处道歉。 叶婉茹面容平静的受下一礼,随后更为庄重的对着呼延泰寿还过一礼,口中道:“王叔言重了,来日方长,若是性情相近自然会成为至交好友。” 虽然方才呼延泰寿的行为她是万万不敢苟同的,但呼延泰寿为了女儿能去给一个晚辈行礼,且对自己女儿事无巨细且关怀备至的这份心情她可以理解。 只是她能不能和呼延雪莹成为朋友,那就另说了,更何况呼延泰寿的这番话听在她耳中确实让她有种心虚的感觉,虽然不是她主动接近呼延雪莹,但接下挑战,确实有她自己的目的所在。 两相权衡下,她只能回答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算是回答。 第二百四十八章 由浅而深 似是已经料到叶婉茹会拒绝一样,听到这话呼延泰寿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失望的样子,反而略有赞同的点点头。 随后呼延泰寿牵过已经喝饱了水的马,态度略显慈祥的叮嘱道:“贤侄无事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这里是水源地,难免会有些凶兽过来饮水,你又没带侍卫,以你目前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十足的把我射杀掉稍大些的猛兽。” 说话时,呼延泰寿的视线在叶婉茹的手臂和手掌间来回扫视。 “多谢叔父提醒,婉茹稍后就会离开。”叶婉茹对呼延泰寿知道她练习骑射时间不长一事并不意外,是以对着这份善意的提醒报以浅笑回应。 “好。”呼延泰寿点点头牵着马就想来路返回。 叶婉茹看着呼延泰寿牵着马走上一道缓坡时,突然开口叫住了离去呼延泰寿,“王叔请留步。” “殿下有何事?”已经翻身上马踏进林间的呼延泰寿停了下来。 “侄女听闻叔父的封地里盛产一种丰产的稻米,想从叔父那里买些谷种回去。”叶婉茹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现在就将此事说出来好。 若是经此一事无论她能不能和呼延雪莹成为朋友,再去找呼延泰寿说此事,都有心思不纯的嫌疑,本想祈青节过后自去拜访,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且今日他们又能偶遇于此,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也好。 已经驻足停下来正在往缓坡下走的呼延泰寿听罢勒住缰绳止住了前行的马,眼风凌厉的扫向叶婉茹,须臾后方道:“买回哪去,若是大王赐了封地给你,买回那里自然无妨,但若是想带回大耀国可就免谈了。” 封地?这件事叶婉茹倒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前两日飞儿曾和她说过,只是她一直没有当真,一位他国来的义公主种种礼遇下已经是莫大的荣耀,难道还能真的和王子一样赐有封地吗? 但德玛加王呼延泰寿首先就是一位异姓的藩王,若是他也如此说那此事怕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她不常住在卓阳国内,要来封地有何用? “实不相瞒叔父,婉茹确实想带回大耀国。”叶婉茹并不打算隐瞒此事,这件事也隐瞒不了,和被人发现下前来质问,还不如坦诚相待的好。 “贤侄可知我封地里的丰产稻谷是卓阳国特产,先不说因水质土质等原因此稻谷尚且不能在卓阳国内遍植,就单论此稻种也是一直被严控防止流入他国的,叔父如何能违背百姓意愿将此稻种给你呢?” “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理?因为我卓阳国内特有的铁背烈马和檍木等珍贵物品,云帆国不断骚扰我卓阳国,云帆国土地大多贫瘠,若是此稻种经大耀国之手流经入云帆国,待云帆国的那些虎狼之人填饱了肚子,岂不是要大举进犯?” “我卓阳国虽不惧怕司徒雷这个狼子野心之人,但却不想破坏掉百姓们自由自在相安无事的生活,若我将稻种相送与你,你如何能保证稻种不会流入到云帆国?” “一旦流经云帆国,届时司徒雷壮大以后定会大开杀戮之门,曾让云帆国丢了城池的大耀国便是首当其冲的杀戮开端,不是叔父看不起大耀国,试问现在的武将,又有谁能有段大将军的才能?” “还不如慢慢让司徒雷逐渐走向末路,将此狼子野心之人扼杀在摇篮里,也免去百姓们惨遭生灵涂炭,落得个国破家亡的境地。” 呼延泰寿这一番话可谓是分析的十分透彻且明明白白的告诉叶婉茹,他们不怕大耀国坐大,而是为了防范云帆国的司徒雷。 云帆国国主司徒雷是一位胸怀大略且心狠手辣之人,孤墨城镇守将军周良都尉曾在他手下吃过大亏,若不是以死相抗怕是脸孤墨城都守不住。 最后还是段大将军奉旨亲自率兵前往,不仅夺下云帆国的一座城池一洗血耻,更有恒毅哥哥和兄长率兵烧毁了司徒雷积攒多年的粮草大营。 这对于睚眦必报的司徒雷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若是待司徒雷修养过后,为了震慑他国首先开刀下手的便是大耀国。 放眼大耀国如今的朝堂之上,人人各为其主,权臣之间都在为各自扶持的王爷力争太子之位,届时真的开战,谁又能抗下帅旗坐镇军中指挥千军万马与之相抗? 恍然间,叶婉茹好似看到狼烟四起时,在司徒雷的大军铁蹄下被踏破的山河,明亮的眼中布满了一层莹莹的泪光。 培养一名像大将军一样出色的将领,所历经的时日不会短,不仅要靠个人领兵率众能力、个人习武的天赋,更要经过大大小小的实战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和积攒的威望。 这数种缺一不可,若是单有实力而无威望,不能统领千军万马,让众将士听命于此人,那等到上了战场仍旧是一盘散沙。 届时溃不成军不仅大伤士气,更会激进司徒雷的进犯之心,因为曾经叱咤沙场能令人闻风丧胆的段大将军已经不在了。 云帆国不会给大耀国一个这样修生养息的机会,一旦司徒雷恢复元气定会如饿虎扑食般大举进犯大耀国。 她不能保证兄长封地里的百姓们能不在利益驱使下死守丰产的稻种,因为人心最复杂难测,且威逼利诱之下,能守护住命之根本的人少之又少。 她也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稻种后面竟然牵连出如此严重的事情,自己不能为了兄长封地的百姓吃饱穿暖暖和将来能给兄长带来的威望就赌上整个大耀国。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将来大耀国能够恢复往昔的繁荣昌盛,和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生活,若此愿违背了初衷那她便没有理由在坚持下去。 “谢谢叔父点醒,婉茹受教了。”叶婉茹虽心有失望,但呼延泰寿的一番话确实让她看到了自己没有想到的,她恭恭敬敬的对着呼延泰寿行了一礼。 “贤侄能想通就好,不是叔父小气舍不得那点稻种,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过大王若是赐了封地给你,叔父倒是可以送些稻种给你带回封地去试种一下,叔父对卓阳国的百姓还是很有信心的。” 呼延泰寿说到卓阳国的百姓时脸上的自豪油然而生,嘴角眉梢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话虽是无心之举,但却是像打在叶婉茹脸上一个响亮的耳光,她不能为大耀国的百姓作担保,不是她对大耀国的百姓没信心,而是云帆国已经和大耀国势不两立。 更有司徒雷此人行事太过狠辣,暗藏在大耀国内的奸细怕是少不了,一旦稻种的事情传出,怕是先遭殃的就是那些百姓。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谋而合 “若当真如此,婉茹就先行谢过叔父了。”说着叶婉茹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一封信双手捏着信封交给呼延泰寿道:“这是婉茹临行前家父让婉茹交给叔父的。” “哦?叶老弟还记得给我这个大哥送一封书信,一晃间,可是有多年未见了。”呼延泰寿脸上带着意外和显而易见的惊喜,言语间有些唏嘘感叹。 薄薄的信笺被呼延泰寿拿在手中,随后也不避讳的便打开来看。 渐渐的呼延泰寿脸上的申请由喜悦慢慢转为稍有凝重,眉心更是挤出了一道深深的川字纹。 信笺上写的什么叶婉茹事先并不知晓,但看着呼延泰寿的表情变化,她不由地对信笺的内容猜度起来。 她一边在心中猜度一边暗暗观察着呼延泰寿的面部表情,不过薄薄的两张纸,呼延泰寿看完后紧皱的眉心却没舒展开。 叶婉茹静静地陪着呼延泰寿沉默着,她在等呼延泰寿开口,好以此推测信笺上写的是什么。 那边躲在树上偷听两人说话的小毛贼顾清临还沉浸在先前他二人说话的内容里,丰产稻谷若是能引进大耀国,那就是造福百姓的大事。 但德玛加王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司徒雷不过而立之年已是一国之主,能从众多兄弟当中脱颖而出荣登大宝,其人可见手段非常。 司徒雷不是一个安分之人,虽然那次战事他没能与司徒雷正面相遇,但孤墨城一事便可知此人心思深沉更是心狠手辣之人。 因云帆国土地多贫瘠,历来云帆国国主从没断了扩张的心思,只是前几任国主都没有司徒雷这股破釜沉舟的气势罢了。 司徒雷确实是个大麻烦,防范司徒雷的重中之重,若是给了此人可乘之机,那么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这种丰产稻种却也实在难得,今年初春之际雨水颇大,南方多地亦有洪涝之兆,若是能将稻种分拨给受灾的地区,那今年甚至是以后将会少了许多食不果腹的流民和难民。 衣食无忧,又有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四处流浪呢? 不过种植的地方他倒是有一处可选之地,那些被他收归麾下的从良土匪已经将妻儿老小接到深山之中,若是把优质稻种在那里种植,不仅大大的解决了众多士兵的粮草问题,更减少了外出大量购置粮食时所承担的风险。 但丰产稻谷一事他是偷听而得知,算不上光明正大的君子所为,更有此事他出面亦不会得到德玛加王的首肯。 可若是他去拜托婉儿必定要将缘由说清楚,婉儿会认为他是在为瑞王私下养兵,两端对立,婉儿一定不会看着瑞王势力坐大。 那边沉默了良久的呼延泰寿眼中带着无奈和怜惜叹了一声,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大耀国人最是风雅,你只管吟风弄月、弹琴绣花,女儿家家的管那些烦心事作甚,再不济,像雪莹一样策马驰骋岂不快活!” 叶婉茹听到这话心中已经对信笺上内容有所了解,大约是爹爹已经向呼延泰寿讲明了所有的事情。 “叔父所言不假,从前婉茹亦是那样觉得,那些生死攸关的大事一直离婉茹遥远得很,想必家父已经和叔父说了,自从婉茹的未婚夫死得不明不白,婉茹便无法在置身事外。” “婉茹虽是女子不能持枪持剑上阵杀敌,婉茹能做的亦不多,但还是想尽我所能的进些绵薄之力,国若是破了,哪里还有家?” 呼延泰寿目光略微不赞同,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就被叶婉茹接下来的话打断。 “或许您会说卓阳国有我容身之地,可大耀国是生养了婉茹了地方,那里有婉茹的根,若是失去了根,婉茹便如随风飘荡的浮萍。” 说到这里叶婉茹忍不住泪目,晶莹的泪水在眼中滴溜溜打转,却一直强忍着不落下,这幅倔强的模样看在呼延泰寿眼中一阵心痛。 他一直都认为女儿家应该像雪莹一样无忧无虑,随心做事,但仅仅比雪莹大了六个月的叶婉茹却默默的背负良多,这样的女子让他感到怜惜的同时也生出了敬佩之心。 树上的顾清临听到这里不由地也陷入沉思。 是了,人都有根,他的根在金陵城、在大将军府、更在婉儿心里,若是守护不好大耀国,不只他和婉儿变成无根的浮萍,整个大耀国的黎民百姓都将迎接同等的命运。 但浮萍虽无根且渺小又随波逐荡,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仍旧不能小觑了它的力量,浮萍能在暴风雨下安然无恙的在水中到处漂逐,又何尝没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性格在里面? 这种坚忍不拔正像如今的婉儿,风霜雨雪的洗礼与磨难不会让她一蹶不振,反而给她积聚了足够多的养分,等阳光普照时,便会开出耀眼的花。 “此事暂时先不谈,叔父回去后会好好考虑一番,你不要分心和雪莹的比赛,雪莹在一帮贵女中骑射功夫虽不是最拔尖的,但能胜她的也不多见,若是今日你输了,那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将不得安宁。” 呼延泰寿说到最后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叶婉茹被那些姑娘们轮番邀请比试的情形。 叶婉茹不知呼延泰寿是不是被自己的话打动,话中留了三分的余地,经此一事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更亲近了些,说起话来也随意许多,更是催促起她赶快去狩猎。 “无论成与不成,能有叔父这席话,婉茹已经感激不尽,比赛我会正视的,还请叔父放心,侄女最怕麻烦,还是一次解决的比较好。” 叶婉茹先对着呼延泰寿行了一礼,随后略有调皮的笑道。 “既然贤侄这么有信心,叔父就拭目以待了,若是你能赢了雪莹,叔父有礼物相送。”说罢呼延泰寿便打马先一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叶婉茹虽然不对稻种一事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呼延泰寿的话里总归是留了余地了,更有那句有礼物相送做底。 她刚到卓阳国国主夜宴群臣时,呼延泰寿有事没能参加已经命人送了一马车的东西,她想不出若是赢了河阳郡主,德玛加王还会送什么礼物给她。 不过稻种一事还是要力争一番的,方才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虽然不能在兄长的封地里大面积种植丰产稻谷,以免为他们带来灾祸。 但四处寻找流民和山匪一事想必爹爹已经命人着手去办,届时,自可寻一处稳妥之地一边练兵一边种植稻谷,若是那地方被发现,也有试种丰产稻谷一事作掩护。 她不知道这个想法和树上的小毛贼正不谋而合。 第二百五十章 虚惊一场 叶婉茹牵着马向着缓坡上走去,看来这场狩猎比赛自己还真是要拼尽全力去赢取,且不论礼物的事情,就是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来轮番找她比试就让人烦不胜烦。 她不能将逗留在卓阳国的日子全拿来应付这些贵女们,那就得找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足够可以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贵女。 打定主意后叶婉茹骑上马在林间奔袭,偶有路过的小动物,便被她射杀在箭矢之下。 躲在树上的顾清临看着叶婉茹走远后又继续观察了一会儿,见无人前来后才一跃跳到树下,同时将手指含在唇间口中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马儿的“咴咴”声,随后一阵马蹄奔腾的哒哒声便远远的传来。 顾清临倚在树干上手中摇着一根小树枝,静静地等着马儿归来,这马虽是马厩里的无主之马,但凭着他在军中学来那一套降服烈马的本事,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将这匹铁背烈马驯服成听命于他。 因为是春季正式来临来临之际的最后一次狩猎,这山林间不仅仅有野生的动物,更是放了不少豢养起来的动物在林间,以供人们尽情的狩猎。 而此时远在山林中央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已经猎杀到了不少的猎物。 只听“咻”的一声利刃破空声后,呼延雪莹面带骄傲的收回手臂,在她不远处的林间草地上赫然躺着一只一尺多长头上长有两只短角的狍子。 呼延雪莹傲然一笑,眼中带着笃定,好似这场和塔拉塔娜公主的比赛她已经胜券在握。 最后看了一眼那猎物,呼延雪莹继续打马前行,地上的猎物自有侍卫前来收取,而王公贵女们的箭矢上都有各自的记号,这样也不至于弄混。 一路上叶婉茹走走停停,背上箭筒里的箭矢已经没了大半,在她走过的地上猎物也已经不少,不过大多是些小型的兔子野鸡一类。 像呼延雪莹那样的狍子一类却是没有,比赛最终不单要比总数更要比大小。 未时初以鼓为号示意狩猎开始,申时末以角为号示意狩猎结束,现在已经快要申时初,叶婉茹若是不能猎到稍大型的猎物,那么这场比赛怕是就要输定了。 叶婉茹脸上神情放松的在林间四处搜寻着猎物,心中却在暗想着派回金陵的鹰羽卫算算时日大约也该回来了,只是不知这一段时日京中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树的枝桠上冒出一点点新绿的嫩芽,温暖午后的林间说不出的静谧,只能听见马蹄踏过长满枯草和落了一地的干枝腐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片静谧的山林里危机四伏,上万人的狩猎已经让那些动物察觉出危险气息纷纷藏匿起来,叶婉茹不得不付出十分的认真四处搜寻着猎物的藏身地。 她侧耳细细听着林间传来的细微声响,虽说现在手脚功夫在每日的坚持练习下也不过是仅仅能够防身,但耳力眼力上却较从前提高了不少。 突然她听得前方远处传来一阵动物慌乱逃走的声响,更有动物喉咙里发出的低低呜咽声,她不由地坐直了身体勒住缰绳。 动物四处逃窜发出的这种呜咽声不像是被人追赶,更像是碰到大型猛兽时所发出的屈服声音,这时,坐下的铁背烈马两只前蹄有些不安的不停踩踏在地面上。 瞬间叶婉茹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上次碰到草原狼这匹马都安静的很,而这次却发出这种不安的举动让她内心中更加紧张惊惧。 “去!”她脚跟轻磕在马腹上,小声的催促的一句马儿掉头往回走。 猎杀草原狼时她虽有把握却也是侥幸居多,更有数名护卫守在周围,无论如何她也出不了事,现在则不然,方圆数十里之内恐怕只有她和众多动物。 动物们已经四处逃窜,她若是再不逃,难道要留下来和猛兽拼死一搏吗? 这时已经隐约听见动物们奔跑的声音,正在向这边传来,“驾!”叶婉茹狠狠地一勒缰绳,喉咙有些发紧,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尖锐。 马儿打了个响鼻儿,“咴!”一声便开始撒开蹄子在林间穿梭奔跑。 哗啦哗啦挂断树枝的声音自她背后不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凄厉惊恐的野鸡和兔子发出的惊叫声让叶婉茹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数值狍子凭借矫健的身形快速的从她身侧跑过,这时她已经无心拉弓射箭,只一心顾着逃命。 这野兽来的太过凶猛,她一颗心已经半提在嗓子眼,手心里更是沁出了一层有些发凉的冷汗,握在缰绳上有些滑腻腻的。 几只尾羽颜色艳丽的野鸡扑腾着翅膀飞起又落下,嘴中不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这种兵荒马乱四处奔逃的场景让她心中更加没底。 她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自她身后带起的劲风里夹杂的腥气已经传了过来。 猛地一股凉风自她背后的斜后方由上而下传来,她飞快的将箭矢搭在弦上,一转身间,箭矢还没来得及射出去,一道雪白的身影直接扑了过来。 “嘶嘶!”马儿发出两声惧怕的惊叫声。 叶婉茹连同她手中尚未射出去的箭矢都被面前巨大的猛兽打落在地,摔落在地的瞬间她甚至看到身边有两只野鸡将头深深的埋在草丛里,只留下绚烂羽毛的尾巴在瑟瑟发抖。 “喷儿!”趴在她身侧的庞然大物亲昵的用大脑袋拱了拱叶婉茹。 趴在地上的叶婉茹翻了个身仰躺在草地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仍旧心有余悸而有些发抖在手摸在那颗不断拱她的大脑袋上。 这时的她都知该是怒还是笑的好,半大的雪虎已经长成了成年猛虎,若不是刚刚雪虎速度够快,恐怕她的箭就要射在了雪虎身上。 而造成她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罪魁祸首此刻正亲昵的蹭她撒着娇。 见叶婉茹认出它,甚至不断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雪虎餍足的眯了眯眼,喉咙里发出猫一样舒服的呼噜声。 而不远处树上的顾清临硬生生连发两箭,第二道箭将第一道箭打偏出数米后,才眼中带着好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人一虎。 第二百五十一章 雪虎助阵 两丈多长的成年雪虎趴在叶婉茹身边撒着娇,斗大的圆脑袋一下一下又拱又蹭,树上的顾清临看着忍不住感到好笑,什么时候这丛林之王也跟家养的猫一样了。 幸好刚刚婉儿即使发现这雪虎是认识的,否则他的第一箭一定会要了雪虎的命,现在那被打偏的两只箭正斜插在十丈开外的树干上。 怕是这雪虎就是婉儿前去苍崖山为他求药时那位婆婆所豢养的,只是如今雪虎出现在在此,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是否已经到了呢? 有了雪虎陪伴在侧林间已无野兽能威胁到婉儿,那位婆婆怕是武功高强,他躲在这里极容易被发现,想到此,顾清临无声的落在树下。 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骑着马向相反的方向返回,他不会骑射,还是早些归去饮酒作乐比较适合他。 顾清临悠闲的骑在马上吹着口哨,伴着临近日暮时分温暖的太阳光慢慢前行。 时隔半年再次看见雪虎还是在这卓阳国境内,叶婉茹惊喜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惊讶。 位于沧澜国境内的苍崖山距离卓阳国距离可不算近,雪虎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片他们狩猎的山林中,是巧合,还是师父她们也出山了? 不待呼吸平稳她便坐起身来向身后张望着,像是在问雪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既然雪虎能出现在这,那师父她们是不是也在附近?” 雪虎眨了眨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抖了抖耳朵,对着叶婉茹“喷儿”了一声。 “问你你也说不出。”她为自己的自言自语感到好笑,随后揉了揉雪虎的大脑袋。 若是师父她们与雪虎一同前来应当会献身一叙,又或者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但此时围猎已经快要结束,她亦不能等在原地。 但愿师父她们也一同来了,而师父她们若是有事,怕是会想办法连络到她。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眼看就快到狩猎结束的时间,要是再跑到远处只怕不能按时回去,她只能去追赶方才被雪虎吓跑的那些动物。 雪虎自小养在师父身边,对人虽不是十分亲近但也够不成威胁就是,更有雪虎能听得懂她的话,她不放心留下雪虎单独在这山林之中。 雪虎虽聪慧又是丛林之王,就算是猛兽也毕竟是动物,雪虎不常见,难免被猎人围杀,她与雪虎的感情甚好,她不愿意雪虎遭遇不测。 所以她想把雪虎带回宫中,等到师父她们来了再将雪虎交给师父,若是师父她们不来,就等回去时绕道沧澜国境内将雪虎送回到苍崖山上。 “你跟我一起走吗?”她站起来看着面前坐着的雪虎,雪虎即使坐着身高也已经比她的腰还高些,恰好她稍稍低头就能看见雪虎一双漆黑的虎目。 雪虎晃着大脑袋亲昵的用湿乎乎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手心,这算是答应了吧?叶婉茹在心中想。 “你要乖乖的,不要乱叫,更不要对人呲牙。”她叮嘱了一句雪虎后又摸了摸雪虎的圆滚滚大脑袋。 之前被吓得有些双股战战、几欲先走的马此时也恢复了往常的镇定,只是还是不肯挨着雪虎走,叶婉茹骑在马背上走在前面,雪虎甩着尾巴走在前面。 遇到来不及逃跑的动物叶婉茹便飞快的射出箭矢将其猎杀,待一人一虎一马快要走出山林时,她背上箭筒里的箭矢已经所剩无几。 看着雪虎迈着优雅的虎步走在身旁,叶婉茹突然抿唇一笑,由此雪虎,怕是这场比赛她赢定了! 黄昏时分的太阳光线亮的不那么明媚耀眼,带着暖融融的昏黄光线笼罩在这片初春的草原上,走在草原上的人马都被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是洒下了大把大把的金粉,微风佛动时便仿佛是九天之上星星点点的繁星在闪烁,归林的倦鸟偶有几声鸟鸣从头上飞过。 这等一望无际辽阔的草原风光处处带着原始的粗犷美,与大耀国精致的水榭假山雕梁画栋不同,看在眼里,身处其中,心仿佛也变得更加高远辽阔。 叶婉茹心情大好的唱起了卓阳国人张口便唱的长调,悠远嘹亮的歌声伴着不时的虎啸声惊起了一片飞鸟。 “呜——呜——呜——!”这时三声号角声响起,已经到了申时末。 坐在篝火旁的顾清临手里正摆弄着一把潮尔,身边一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伯正在一脸慈祥的耐心地给他讲解着。 听到那远远传来的歌声时,他眼中闪过一道诧异,随后便盛满了笑意。 “谢谢老伯。” 顾清临对着老伯略一颔首,放在弦上的手指轻轻拨动,低缓的音调慢慢响起,音调渐渐高扬,浑厚的潮尔音远远伴着那悠扬的歌声缭绕在背夜色笼罩的草原上。 这时渐渐归来的人们看到走在塔拉塔娜公主身侧的高大雪虎时,都露出崇拜又羡慕的目光,纷纷对着雪虎恭敬行礼。 骑在马上的叶婉茹看见这种情形十分诧异,莫非雪虎这种猛兽对于卓阳国人来说还有别的含义不成? 甚至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伯看见雪虎时神色并不见害怕,反而激动无比,甚至颤颤巍巍的对着苍仁神山的方向双手合十跪拜。 叶婉茹在几位老伯跪拜时快速的拽着缰绳躲开,虽然她听不懂老伯口中的话,可他们眼中的激动神色她却看得分明。 “这就是婉儿所说的那只被你师父豢养的雪虎吧?”耶律德尔一身戎装的打马过来,看到雪虎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欣赏。 “对,就是那只雪虎,只是不知道它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师父她们并不在这。”叶婉茹如实道来后便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他们在说什么?” “相传雪虎是山神的使者,山神是掌管一方土地福运的所在,而使者是传达这些福运的,能在祈青节上有雪虎献身,这是山神对这一方百姓福荫庇佑的昭示。”耶律德尔和煦的目光远远看向山巅笼罩在一层金粉中的苍仁神山上。 第二百五十二章 山神化身 听完这话叶婉茹有些怔楞,垂眸看了看正微微扬着下巴站在她身前的雪虎,现在她越发觉得雪虎出现在这不是偶然,而是师父她们带来的或者是派来的。 大概是想借闪身使者之名来给她助阵?她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会不会太过夸张了些?原本她想着借雪虎胜出和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的比赛就好,哪知道雪虎被这些百姓视为山神的使者! 现在她颇有些后悔带雪虎下山来,这声势未免造的太过浩大,她这位义公主在祈青节上献身射出第一箭已是大出风头。 此时又有雪虎的陪伴在侧,今夜任谁狩猎多少也都将被雪虎献身这个风头所盖过,而她将会一时间风头两无。 师父虽与她相距甚远,却一直关心着她的事情让她心中一热,越发的有些想念起师父来。 “原来是这样。”叶婉茹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耶律昱辰、耶律明德和耶律齐飞三兄弟并肩走了过来,三人眼中同样带着惊讶,飞儿更是双眼明亮,带着浓浓的兴奋。 “这雪虎倒是乖巧的很。”耶律昱辰说完就想上手去摸摸雪虎。 “吼!”雪虎压低了一声吼了一声,一双漆黑的虎目中带着警告之意,挪了挪庞大的虎躯靠近了叶婉茹。 耶律明德脸上挂着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目光有些好奇的在雪虎和叶婉茹之间来回打转。 耶律昱辰被雪虎吼退,有些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但目光始终在雪虎身上黏着不肯挪开,口中好奇道:“婉儿,这宝贝你从哪弄来的?” “姐姐,我想去摸摸它。”飞儿抬头看着叶婉茹,一双闪亮亮的淡蓝色眼瞳中带着期盼和隐藏不住的兴奋。 雪虎一听又有人要摸它,当下便将大脑袋靠在叶婉茹腿上,喉咙里鼓动了两下,还想发出警告声喝退要靠上前的人。 叶婉茹险些被雪虎的这一靠靠的站不稳,被眼疾手快的耶律德尔扶住才没倒在地上,她带着警告的看了一眼仰起头来的雪虎。 “唔!”雪虎闭着嘴在嗓子里咕哝了一声,旋即好像有些无奈般妥协的闭上了眼睛。 决定要带它回来时叶婉茹已经告诉它不要吼叫不要对人呲牙,方才它压低了声音吼耶律昱辰那一嗓子,更是吸引了众多正赶回来百姓的目光。 数百名百姓已经向先前那几位老伯一样,目光虔诚的看着苍仁神山的方向行跪拜大礼,口中念念有词,看着叶婉茹的目光也更加炙热起来。 百姓们中有很多人都是牧民和猎人,他们常年游走在草原和山林之间,更相信山神一说。 是以此时看到山神的使者乖巧地蹲坐在塔拉塔娜公主身边,都在互相交头接耳的说着塔拉塔娜公主亦是福星,是山神化身一类的话。 耶律齐飞兴奋的笑脸发红,甚至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几步,手试探着摸在雪虎的下颌上,见雪虎没睁眼也没动时才放开胆子一下下挠着雪虎的下巴。 站在一旁的耶律昱辰见此也有些跃跃欲试,还不待他走近时,便被一双漆黑的虎目凝视着将他的脚钉在原地。 数百名侍卫已经将山林中被猎杀的猎物收集出来,分门别类的将猎物放好,各种大小动物摆了一地,远远的看去像一座座小山一样,煞是壮观。 河阳郡主呼延雪莹正骑在马上走在湖边,当她看到被几位王兄围着的叶婉茹时脸上露出一抹胜利的喜悦笑容,正要策马上前时,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的刮在嘴角。 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山神的使者!呼延雪莹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叶婉茹,这个塔拉塔娜公主到底什么来头,她真的只是大耀国的权臣之女吗? 那为何这山神的使者能乖乖听命于她,甚至是亲昵的靠在她的身上? 紧跟在呼延雪莹身后的女子正一脸兴奋的说着什么,然而当她的目光顺着呼延雪莹的视线看过去时,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耶律德尔穿着一身蓝灰色的戎装,脸上带着能溢出水的温柔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整个人仿佛是一颗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珍珠。 这便是她的心上人,整个卓阳国最耀眼的男子!乌力吉宝珠的眼中视线火热,带着浓浓的深情和倾慕。 突然她的目光攸冷,大王子殿下虽然温柔,可这份温柔却是对她,这让她怎么能不恼怒!当她的目光看到倚在塔拉塔娜公主身边的雪虎时,整个人有些惊惧的晃了几下。 随后乌力吉宝珠垂眼看着身前的地面,这个畜生方才在林间不仅仅赶跑了她的猎物,更是给她带了不小的惊吓,只是想不到这畜生竟然是塔拉塔娜所养。 这怕是塔拉塔娜在报复她之前没打中的那颗小石子之仇,乌力吉宝珠恨恨的咬了咬牙,难怪她之前四处搜寻无果,只怕那暗中击中的石子就是塔拉塔娜自己扔出来的。 塔拉塔娜公主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是位心如豺狼虎豹之人,她不过是扔了一枚小石子想看她出丑,可塔拉塔娜却派出雪虎想要她的命! 乌力吉宝珠恨不得现在就立刻上前拆穿这位公主的假面,好让大家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抬起的脚步迟疑着不肯落下,那畜生实在太过凶猛。 河阳郡主呼延雪莹丝毫不知这位好友的心思,看见雪虎依偎着塔拉塔娜公主时,她虽然知道胜出无望,但更多的却是钦佩。 “公主殿下,我输了。”呼延雪莹走上前去态度坦然且语气真诚的对着叶婉茹行了一礼。 河阳郡主能过来直接承认自己输了有些出乎叶婉茹的意料,她以为以呼延雪莹的性格大约会像闻语兰那样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却想不到她如此的直率。 “输赢都不重要,今日是万民祈愿的祈青节,又是最后一次狩猎,我们能尽兴便好,不过我看郡主可是猎到了狍子,不知一会我能不能有幸尝一尝?”叶婉茹一颔首,神色温和的征询了一声。 呼延雪莹楞了一下随后爽朗的笑道:“当然可以,是那只狍子的荣幸!”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它认出了他 这话一出后,除了专心给雪虎挠痒的耶律齐飞,叶婉茹和耶律德尔兄弟三人听后都有些忍俊不禁,耶律昱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叶婉茹没想到呼延雪莹说话竟然这么直白逗趣,本来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够光明磊落,想借着雪虎之名赢了这场比赛从而省去那诸多麻烦。 反观呼延雪莹不单心中毫无芥蒂反而也敛去了那一身的敌意和傲气,似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叶婉茹彻底放下心中的那一缕担忧。 呼延雪莹被众人的笑声弄得有些微赧然,双手绞着手中的马鞭眼神略微不自然的不敢看几人。 那边不远处站着的乌力吉宝珠则狠狠的跺一跺脚,想不到被她视为统一战线的盟友这么快就叛变了,看来指望一根筋的河阳郡主去帮她试探塔拉塔娜的事情是不成了。 但她绝不能眼看着塔拉塔娜与大王子殿下越走越近,得赶快让额祈葛去探探国主的口风,若是国主能将自己指给大王子殿下做大妃,那以塔拉塔娜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屈于人下。 她要尽快把这件事情和额祈葛商量一下,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打定主意后乌力吉宝珠远远的站在那里,带着算计的目光隐晦的看了一眼叶婉茹的方向,随后便心情甚好的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寻找着额祈葛的身影。 这时的空旷草地上已经燃起了数百道篝火,数百道篝火同时燃起,照的苍仁神山山脚下的这片空地上恍若白昼。 篝火上已经架烤的上了各色的野物,甚至有巧手的妇人煮起了浓汤,炙烤野物散发的浓郁香气和浓汤发出的诱人味道让人忍不住感到腹内空空。 靠在叶婉茹身上的雪虎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有些不适的甩了甩大脑袋,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几人不住的发笑。 围坐在篝火旁的顾清临怀里端着潮尔,身旁放着一坛子柳林烈酒,透过重重火光看着叶婉茹,他的视线仿佛都带上了火焰的热度。 手指偶尔拨弄两下琴弦,一连串的音符发出后,他便会哼出几句音调,再拎起酒坛喝上一口烈酒,心上人就站在不远处笑靥如花,这种感觉惬意至极。 这音调不似卓阳国的长调那样辽阔悠扬,反而带着些缠绵的呢喃,似是情人间的低语,带着说不完道不尽的缱绻温柔。 三月三在卓阳国是祈青节,而在大耀国确是上祀节,上祀日之时正是大耀国穿暖花开、风和日丽的的好时节,京城之中的青年男女会在这一日选一处依山傍水之地。 赏着山上初开的桃花,男男女女分坐在流水潺潺的小溪边,取一酒杯置于流水上,盛在托盘里的酒杯顺着蜿蜒的河道顺水而下。 曲水流觞在这一风雅之事不仅在金陵城中盛行,更是各地的公子小姐都非常推崇的节日,男女们即可吟诗作对,又可抚弄琴弦。 这一日的未婚青年男女们大可借着一首相思的情诗或是一首凤求凰来向心上人暗暗表达情愫,是以,这一日也会促成不少美好的姻缘。 从前在京中之时他和婉儿便去参加过一次瑾王爷闵柏衍举办的曲水流觞宴,当日婉儿所弹奏的那曲长相守成了他在军营之中想念时的寄托。 这首曲子他早就用笛子吹得熟练无比,方才所哼唱的曲调亦是那首长相守,无数个夜里那笛音便随着他的相思飘荡在军营上空久久盘桓。 此情此景虽不像大耀国那样文雅,但却另有一种豪迈泳荡在心头,许是军营之中待久了,他自身难免沾染上武将那一套直来直往,对那些风雅之事只觉得腻烦的很。 倒是这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策马扬鞭驰骋在辽阔草原上的自由自在更适合他。 整片山脚下都散发着浓郁的炙烤香气和柳林酒的甘冽酒香,雪虎闻到酒香后睁开了虚闭的虎目,耸了耸鼻翕,站起身来迈着优雅的虎步走进人群中。 一直给雪虎挠痒的耶律齐飞有些意犹未尽的在那捻着手指,目光紧紧追随着雪虎的身影。 “雪虎!“叶婉茹有些焦急的开口唤了一声雪虎,连忙抬起脚步追了过去。 雪虎虽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但到底身躯太过庞大,今日祈青节上更有不少的孩童在四处窜玩,若是雪虎不小心伤了哪个孩子,那她便是纵虎伤人的罪魁祸首,更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噗!哈哈哈哈!这‘使者’不会是馋酒了吧?”耶律昱辰看着雪虎闻着酒味到处走忍不住笑道。 听到这话紧紧跟着雪虎穿梭在人群中的叶婉茹忽的放下心来,可不就是,在苍崖山上时,每当师父她们喝酒雪虎便会撒娇讨酒喝。 更有她拜别三位师父那天雪虎就曾用爪子推她想讨酒喝,到底是师父养在身边的,这嗜酒一事真是像极了师父。 但现在雪虎走在人群中只是闻着酒味并没有现出讨要的动作,反而人们有看出雪虎意图的将酒坛摆在雪虎面前时,雪虎反倒不屑一顾的从鼻腔里喷儿了一声。 到处都燃着篝火,雪虎也并不惧怕,反而从容的走在人群中,倒是走在雪虎身侧的叶婉茹有些好奇,雪虎的举动有些异常,她倒是要看看它究竟想干什么。 不一会儿,雪虎就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了这片临时广场的中央,只见它吸了吸鼻子,便抬脚向着篝火旁边摆弄潮尔的人走了过去。 叶婉茹抬起的脚步又落了回来,站在原地看着被火光映红了面庞的顾清临在那轻弹潮尔,而雪虎走过去先是围着顾清临闻了闻,随后便趴在顾清临身旁。 轻阖着眼眸的顾清临早在雪虎走过来时便有所察觉,这种猛兽的气息他身为习武之人格外敏感,但他意想不到的是雪虎竟然靠在他身侧。 仿佛醉了一般的顾清临两颊上有一团酡红,一双眼更是有些迷蒙,将酒坛的酒倒在瓷碗里摆在雪虎面前后便一下下拨弄着琴弦。 借着低头拨弄琴弦的时候他使劲的对着自己的衣服吸了口气,一丝咏心荷的味道也无,那雪虎为何对他如此亲近? 同样疑惑的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叶婉茹,雪虎不是容易亲近人的动物,就好比那两位师父的徒弟,雪虎从不允许她们靠近,更有二哥耶律昱辰也无法靠近,而飞儿能摸雪虎也是她的警告之下。 没有理由雪虎会对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莫非顾清临以前曾见过雪虎? 第二百五十四章 殊途同归 会不会是因为动物的嗅觉远比人要敏感,莫非雪虎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咏心荷味道了? 顾清临借着迷蒙的醉眼观察着雪虎,雪虎正伸出长有倒刺的舌头汲酒,模样慵懒且惬意,对他丝毫没有戒备之心。 他心中打起了鼓,七上八下的,一时间难以确定到底是不是因为咏心荷的缘故,但蒙老伯给他制药时分明说了会完全去除他身上的冷荷香。 他眯了眯眼,装作醉酒似得展臂搭在雪虎勃颈上,他观察雪虎反应的同时浑身的肉也都在紧绷,雪虎毕竟是凶兽,若是他失算了雪虎反过来扑咬他,他也能挣扎一二。 雪虎对搭在脖颈上的手臂丝毫没有反应,反而因为他的亲近而得寸进尺起来,开始用肉呼呼的爪子往顾清临那边推喝光了的酒碗。 他拎起酒坛哗哗哗的注了满满一碗酒后,狠了狠心,对着低头汲酒的雪虎胡须就揪起来一根。 这时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紧绷,微微弓起的背部甚至已经做出防范的准备,然而雪虎只是略有不耐的撩起眼皮、抬起收回利刃的肉掌打落顾清临的手臂。 力道不大,甚至称得上温和,推在身上丝毫不像雪虎这等凶兽该有的劲道,他心中已经可以确定雪虎定是认出了他来。 世人都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但却不知老虎的胡子最是碰不得,方才他狠狠的揪了那一下,雪虎仅仅只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而并没有攻击他,这足以说明为何雪虎会亲近他。 震惊的同时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他和雪虎素未谋面,仅凭那颗雪虎时常看见的咏心荷,便能认出他如何能不叫他感到兴奋? 不远处的叶婉茹已经彻底震惊了,从雪虎穿过层层人群找到顾清临,并向他讨酒喝,直到现在她亲眼所见顾清临揪了雪虎的胡须。 这种种怪异现象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但雪虎到底是为什么呢?它怎么会容忍一个陌生人去侵犯它的虎威? 顾清临彻底放开了,一手揽着雪虎,一手拎着酒坛,倚靠在雪虎身上,他喝一口便会往雪虎口中倒一大口酒,一人一虎喝的好不惬意。 他抬起晶亮带笑的眼眸看着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叶婉茹,嘴角挂着一抹坏笑,眼神仿佛带了钩子似的直直的看着她。 这轻佻的眼神和不正经的笑容叶婉茹太熟悉不过,若是以往她定会转头就走,一点都不想和顾清临犯话,但这件事她却想弄明白。 顶着顾清临这种极度让人不舒服的目光,叶婉茹渐渐走了过去,此时雪虎已经有些醉意,斗大的脑袋在慢慢晃着,一双慑人的虎目也有些散漫起来。 “雪虎!”看着这样不知敌我胡乱亲近登徒子的雪虎,叶婉茹心中一阵气恼,低喝了一声。 听见这声低喝的雪虎抖了抖毛茸茸的两只耳朵,不但没有因为这声召唤站起身来,反而亲昵的蹭了蹭顾清临的手臂。 “公主殿下。”顾清临对着叶婉茹挑了挑眉尾。 看似正经的一句话却因为顾清临的语气和行为变得轻佻无比,短短的四个字更是起伏转换了几个音调,变得有些阴阳怪调起来,偏偏声音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没了往日里那种不易见的清冷,似是多了几分烈酒的醇厚,更多了些温柔在里面。 “顾公子和雪虎曾经见过吗?”叶婉茹看雪虎如此不争气的去亲近这个人,声音里难免带了些恼怒,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有缘千里来相会,认识与否也就不重要了,话说我和公主殿下的缘分倒是不浅呢!”顾清临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倒是又习惯性的调戏起叶婉茹来。 这种赤裸裸的调戏彻底让叶婉茹本就烦躁的心怒火猛地升腾,顾清临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除却那次在兄长别院,再很少能见到顾清临正经的时候。 她因为心中的疑惑走上前来想要问出个答案简直是来自取其辱! “缘浅缘深岂能由顾公子你一人定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想必顾公子自是知晓的。”叶婉茹毫不留情的驳了嬉笑的顾清临一句。 “殊途同归。”顾清临听罢轻语低喃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带了些落寞。 这时高台上国主已经朗声说完了祝词,台下的上万人同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顾清临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虽是距离不远,但那句低低的话语被欢呼声盖过,叶婉茹耳边只有一阵嗡鸣。 她蹙了蹙眉,似乎刚刚顾清临的表情和那句没听到的话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问也问不出什么,雪虎又不跟她走,这一趟她不仅白来还闹了一肚子气,叶婉茹转身便走。 百姓们开始欢呼着围绕着篝火唱歌跳舞,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神情,有不少互相爱慕的青年男女甚至互相眉目传情起来。 热情的青年围绕在心悦的女子身旁跳着类似求爱的舞蹈,若是女子答应男子的示爱便会与之共舞。 虽然祈青节与大耀国的上祀节不太相同,但这种万民同乐举国欢庆的日子往往会促成多对美好的姻缘。 叶婉茹垂下眼眸,转身的瞬间她的手臂被人猛地大力拉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身体失去重心的感觉让她心里升起一丝惧怕,心更是腾空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抓住身旁的东西,一只带着滚烫温度手握在了她有些发凉的手上。 这滚烫的温度仿佛要把她的手烫伤般,叶婉茹想要挣出手,却发现已经被牢牢握紧,力道大的甚至捏的她手背有些发疼。 随后她砰的一下倒在一个带着甘冽的酒香气和淡淡檀香味的怀中,在她耳畔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笑声里带着无比愉悦的心情。 带着灼热酒气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顾清临的脸有些模糊的映在叶婉茹眼中。 “呜!”已经趴在地上打起了酒盹的雪虎听见响动抖了抖耳朵,一双虎目看到抱在一起的二人时,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欢快的呼噜声。 第二百五十五章 解语花 “喔!” 身边围着篝火纵情欢唱跳舞的男男女女看到他二人的情形口中发出一声惊呼,随后便传来一阵轰然的善意笑声。 似是在笑他们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与心上人竟然如此的热情奔放,原本因为叶婉茹再次还有些放不开的一对青年男女甚至面对面跳起了让人有些面红耳赤火辣辣的求爱舞。 应景的时坐在那里弹奏潮尔的老伯手指轻轻拨弄,一连串激荡人心的激昂曲调传出,男男女女们跳得更加热情,悠扬的长调伴随响起。 被顾清临半抱着的叶婉茹双颊绯红,自顾清临身上传来的滚烫温度似乎也将她点燃起来,眼中似是都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近在咫尺的两张脸距离不过一尺左右的距离,顾清临一双漆黑的眼眸被火光照映的如同天上的星子般璀璨,从他带着似水柔情的眼中,叶婉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带着恼怒的脸。 “啪!”叶婉茹反手打向顾清临,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随后她连忙从顾清临怀中起身,慌忙逃离这个让她大失颜面的地方。 脸上火热,似是烧灼了起来,叶婉茹觉得自己连呼吸似乎都带着顾清临身上的酒香气和檀香味道,垂在身侧的左手臂仍旧有些发抖。 顾清临还真是她的克星,每次与顾清临交锋似乎她从来都没占过上风,但奈何她是位女子,顾清临可以不要脸面,但她不能不要。 偌大的空旷草原上是上万人共同的尽情狂欢的情形,他们豪放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跳着原始粗犷的舞蹈,此起披伏的潮而声连成一片飘荡在草原的夜空。 微风拂过,欢歌笑语伴着潮尔声被风传出去很远很远。 叶婉茹一颗心难以平静下来,心中的怒气并没有因为打出的那一巴掌而消散,处处燃着的篝火她不想靠近,似是那火焰的温度能将她脸上渐渐退去的温度重新点燃起来一样。 有几位好事的人眼带诧异的看着顾清临,但同时他们心中对塔拉塔娜公主又有了一个别样的认识,看来公主的脾气并不太好。 顾清临丝毫没有被人看见被打耳光的尴尬难堪,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意,坦然的神情让那几位好事者转开了头继续回到跳舞的队伍当中。 顾清临目光一直追随着叶婉茹,看她恼羞成怒的离开、看她有些慌张的穿过人群,他抬脚踢了踢雪虎的大屁股。 “你跟上去看看,保护好她。”顾清临对着醉眼朦胧看过来的雪虎交代一句。 苍仁神山山脚下现在虽说是有上万人共同狂欢,又有数百名的侍卫在周围守护着,但这里炙烤的肉香味太过浓郁,难免会招来猛兽。 有雪虎在一旁跟着,别的猛兽即使想要靠近也会因为忌惮猛虎的气味远远离开。 “嗷呜!”雪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抖了抖毛迈着沉稳的脚步向着叶婉茹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清临双手仍旧保持着刚才抱着叶婉茹的姿势,“唉!”他有些意犹未尽的喟叹一声,随后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尽情唱歌跳舞的人群中,有一人目睹了叶婉茹被抱着后又甩耳光直到最后落荒而逃的全过程。 “看来我们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还是位水性杨花的人呢!”乌力吉宝珠放下手中的匕首,慢慢的咀嚼带着血丝的狍子肉后,才慢条斯理的将匕首插回到靴子边的刀鞘中。 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她不信那位公子求爱不成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了耳光会大度的不去记恨这位塔拉塔娜公主。 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她就不信那位公子不会对她生出倾慕的心思,乌力吉宝珠脸上带着一抹自信的笑容起身离开,向着顾清临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清临丝毫不知有人对他起了心思,他看到雪虎追上婉儿,一人一虎坐在湖边时,才收回了有些僵直的手臂,拎起一边的酒坛慢慢饮酌。 “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乌力吉宝珠站在顾清临身边搔首弄姿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这位面若冠玉的公子有反应,最后按捺不住先柔声开了口。 而其实早在乌力吉宝珠走过来时顾清临便有所察觉,但他正看着婉儿靠在雪虎身上赏月的模样,哪有心情搭理这暗中使坏的人,更有他也懒得去猜这姑娘接近他的意图。 听到声音后他形容散漫的转回头瞥了一眼说话之人,面前的姑娘容貌姣好,的确算得上是位美人儿,可她眼角的得意算计却隐藏的不太好。 同时乌力吉宝珠也在打量顾清临,方才离得远并不能看的太清楚,如今走近她才发现面前的这位公子面色如玉,一双墨眉横斜,高挺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煞是迷人,浑身温润的气质竟然不输大王子殿下。 尤其是那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邪气的笑,让这位谦谦公子看起来带了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乌力吉宝珠心中更是满意,与一位容貌上乘的人交谈要比那些五大三粗的莽汉要愉快得多。 “咻~!”顾清临挑了挑眉毛,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乌力吉宝珠听见这声尾音悠长上扬的口哨声不仅没有害羞,反而抬了抬下巴,脸上露出一丝略有得意的笑容。 她就知道没有人能不败倒在她的绝美容颜上,什么草原上的明珠、什么冰清玉洁的河阳郡主,都不及她乌力吉宝珠容貌的一半。 “公子可是有心事?”乌力吉宝珠明媚的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又轻言轻语的追问了一句。 顾清临不屑的够了勾唇角,能当他心中解语花的人唯有婉儿一人,怎么,这位对着婉儿暗中使坏的姑娘是想当起了他的解语花吗? “如此良辰美景,实在是寂寞难耐啊,就连想要喝酒跳舞都找不到同路之人,如何不感到可悲可叹!”顾清临说罢情绪甚是低落的长叹一声,随手拿起酒坛豪放的往口中倒酒。 从坛口倾泻而下的酒浆洒了不少在他的下颌和衣领衣襟上,浓浓的酒香溢了满身。 这幅粗犷豪放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的模样,看在乌力吉宝珠眼中却没有以往看见别的男人豪迈饮酒时让她感到的厌恶,反而有些赏心悦目。 “公主殿下那是何等的高贵,公子倾慕殿下也是情有可原,可万万不该如此的糟蹋自己的身体。”乌力吉宝珠毫不嫌弃的坐在地上,劝慰了顾清临一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戏耍宝珠 顾清临半挑着眉毛睨了一眼自说自话偏偏又显得温柔善解人意的乌力吉宝珠一眼,这话看似在安慰他,实则有意误导他塔拉塔娜公主是一位高傲且目中无人之人。 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若是他听不出来,那这项上的脑袋也就白长了,而且他现在也能认为这个女子把他和婉儿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在了眼里。 这倒是有意思了,她先对婉儿使坏在先,自己没去找她的麻烦,现在她竟然还主动送上门来,而且还一直追问他是否有心事,他倒是要看看这女子意欲何为。 “这点酒还伤不了本公子,不过姑娘看起来似乎也心事重重呢!”顾清临毫不在意的又仰头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口酒,随后倾身到乌力吉宝珠身边,带笑的眼睛盯着她的脸认真的看了起来。 他凑过去时立马屏住了呼吸,浓浓的脂粉味和熏香味道呛得他险些咳嗽起来,他强忍着没动,而这女子却因为他满身的酒气的突然靠近而往后躲了躲。 顾清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让你靠过来,这点酒气就受不住了?更难过的可在后面呢。 “嗝!”他对着女子的脸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只见浓郁的酒气熏得她直皱眉头,顾清临却忍不住笑了。 这话仿佛说进了女子的心里,她挂着温婉笑意的脸上有一些不自然,眼角更是闪过一丝嫉恨。 自从婉儿进到卓阳国每日都随几位王子出宫练习骑射,根本无缘接触到外人,更不会无缘无故与未曾谋面的女子结仇。 莫非是女子的嫉妒心作祟?顾清临心中孤疑的同时又感到骄傲,如今的婉儿比从前更加耀眼,这女子感到自惭形秽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若仅仅只是婉儿比她优秀便对婉儿生出嫉恨之心又有些太过牵强。 “公主殿下明艳大方又有山神使者相伴,现在人人都传公主时山神化身,这是我大耀国的福气。”乌力吉宝珠口不对心的夸着叶婉茹,说到福气时甚是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 “呵呵!”顾清临看着这道行甚浅,不懂得收敛情绪的女子忍不住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声。 这样的女子手段太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此刻他已经失去了逗弄套话的兴趣,于是脸色不变眼神犀利的看向女子道:“想必这位姑娘是心悦某位殿下吧?” 本是试探的一句问话,却不料女子一副被看穿心事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看着他,“本公子能掐会算,不要太过惊讶。” 乌力吉宝珠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位公子,她虽然不信那什么能掐会算,但这位公子猜测的无疑很准确,那她是否能和他结为盟友呢? 咬了咬嘴唇,乌力吉宝珠心中有些纠结,她已经跟额祈葛说好今晚就去国主那里试探一下口风,但此时若是能让这位公子毁了公主的清誉,只怕这事就成了大半。 但这位公子言谈间并未表露出对公主有多大的敌意,他是不在乎那一巴掌,还是将恨意隐藏了起来呢? 乌力吉宝珠大眼珠转了几转后下定决心道:“不瞒公子,我和大王子殿下有婚约在身,且情深意长,而公主殿下与大王子太过亲近,百姓们心中已经认定了公主将来是要许给大王子殿下做夫人的,我看公子对公主一往情深,何不取娶了公主殿下做一位侯爷,公主的千金之躯如何做得那低人一等的夫人。” 说到最后乌力吉宝珠甚至有些为公主感到惋惜一般,语气中甚至带上了点怜悯。 听到这里顾清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看着面前女子半低着头一副为婉儿感到伤心难过的样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与大王子耶律德尔相交甚深,他从未听过耶律德尔说过有婚约在身,倒是有几位女子对他死缠烂打的事他听了不少。 只怕面前这位女子就是其中之一,先不说婉儿不会嫁于耶律兄,就算是真的嫁了,以婉儿的身份、以耶律兄对婉儿的欣赏和疼爱也万万不会让婉儿去做夫人。 更何况耶律兄明确表示过对婉儿并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义,耶律兄是位真君子,断不会说假话欺骗自己。 况且耶律兄心中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不会像别国君主那样后宫之中满是莺莺燕燕,这女子自说自话的能力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顾清临在心中暗暗鄙夷时,半低头的乌力吉宝珠正时不时的抬起眼皮偷偷看着顾清临的反应,见顾清临一直不说话,她心中有些打起鼓来。 侯爷之位难道还不能打动这位公子?她已经派人调查过了,这人不过是一位商人,能娶了公主当上侯爷对商人来说该是莫大的荣耀了吧。 还真是不识好歹!乌力吉宝珠在心中暗骂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本公子与姑娘相遇真是莫大的缘分,良辰美景,咱们不说那些扫兴的话,邀姑娘一舞如何?” 顾清临佯装思索了半晌后才装作甚为失意的皱着眉头,一脸的烦闷。 乌力吉宝珠想让这位公子伺机去毁了公主清誉的话还没说出口,而周围的人又太多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站起身来应邀走进了跳舞的众人中。 顾清临脚下略有不稳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乌力吉宝珠身边,二人随着众人一起围着篝火跳舞。 期间每当乌力吉宝珠伺机靠近顾青临时,他便会接着醉酒装作脚下不稳狠狠的踩在乌力吉宝珠的脚上,不管乌力吉宝珠贴进他的目的为何,这陌生女子身上的气息都让他相当不舒服。 踩过几次后,乌力吉宝珠只剩下满心的气闷,已经忘了刚才要说的那句话,反而开始还击起来。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体灵敏非常,虽是装作醉酒,但脚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有迟缓,每当乌力吉宝珠踩过来时,他便会抬腿旋转。 几次下来后,乌力吉宝珠一次顾清临的脚都没有踩到,反而踩了无辜的人好几脚,向来骄傲的她是不会向这些平民百姓道歉的。 慢慢的众人都远远的躲开这没有礼貌的女子,他们虽是普通百姓,但几位王子殿下对他们从来都是和颜悦色,这位不知名的女子竟然如此目中无人。 他们虽然惹不起,但是躲得起呀,渐渐地乌力吉宝珠身边空无一人,而顾清临身边却热闹的很,乌力吉宝珠见此恼怒的看了一眼顾清临后便怒气冲冲的离开。 第二百五十七章 知己难求 乌力吉宝珠走出去数十步后才发现不仅没有套到话,更是没有机会将自己的安排说出去,反倒新穿的靴子被踩了一层的土。 她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和人跳舞的顾清临,眼中有怒气升起,这公子看起来聪明伶俐想不到也是位痴傻之人。 哼,竟敢耍我,等着瞧好了,把你心上人毁了,看你还如何戏耍我! 乌力吉宝珠勾起两边嘴角甜甜一笑,似乎看不出她心中正藏有了一个非常恶毒的念头。 叶婉茹正靠在雪虎身上坐在圣湖旁,夜风拂过,迎面吹来带着凉爽的湖水腥气,又有些树木刚发嫩芽时带有的一丝丝苦涩味。 雪虎饮了酒,那股酒气随着它的呼吸喷薄出来,让叶婉茹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刚刚跌入顾清临怀中的一刹那。 她不禁又是一阵恼怒,脸上好不容易褪去的温度再度袭来,攸的一下她坐直了身体,略有嫌弃的推了推雪虎的大脑袋。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吹冷风了?可是不习惯百姓们太过热情?” 一道少女爽朗的笑声伴随着这声打趣声在她背后响起。 叶婉茹转身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河阳郡主呼延雪莹正一手端着一个木盘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位两手拎着酒坛的婢女。 那婢女身形略有纤瘦,但两大坛子酒拎在她手中却丝毫不费力气一般,走起路来竟不比河阳郡主慢。 “夜晚湖边的景色不错。”叶婉茹笑着答了一句,抬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随后站起身来向着河阳郡主的方向走了过去。 呼延雪莹不疑有他,将托盘交给叶婉茹后,又接过婢女手中的酒坛,挥退婢女后才似是抱怨似是亲昵的撒娇道:“你倒是会躲清静,说好了要吃我猎的狍子,狍子肉烤好了却找不找你。” 这话让正端着托盘的叶婉茹不由感到一阵内疚,之前虽然说的那句话并不是一句托词,但因为顾清临的事情已经让她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更没有了心思去品尝鲜美的狍子肉。 让她想不到的是呼延雪莹不仅记到了心里,更是到处寻找她,面前托盘里的狍子肉已经没有了多少热气,但这香气闻在她的鼻息却是异常的鲜美。 “是我错啦,不该到处乱跑,害得你到处找我。”叶婉茹歉然一笑,抬起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扭过头不看她的呼延雪莹。 呼延雪莹本就佯装生气,现下叶婉茹来哄她自是借坡下驴,扭头大度地一笑道:“那好吧,我就原谅你了,谁让我们既是姐妹又是朋友呢!” 两人挨着坐到了湖边,雪虎在一旁重新打起了瞌睡,呼延雪莹将一坛酒放到叶婉茹面前后,手又按在了坛口上,歪头疑问道:“你会喝酒吧?” 一手按在酒坛边上的叶婉茹一挑眉毛,随后无声的笑了一下,在呼延雪莹的注视下,一掌拍在泥封的坛口上,揭开一层红绸,甘冽的酒香气溢了出来。 看倒叶婉茹的动作呼延雪莹一愣,随后手拍在大腿上爽朗的笑道:“想不到姐姐也是位性情中人,我喜欢!” 叶婉茹虽然个子不算矮,但在一帮骨架稍大的卓阳国女子中就显得娇小柔弱了不少,呼延雪莹没想到她不仅会喝酒,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手劲能拍开酒坛封口,当下更是心情大好。 “有酒、有肉、有知己又有美景相伴,值得庆祝!” 看到呼延雪莹的眼神,叶婉茹眼中闪过笑意,自从每天练习骑射,她的臂力和腕力较从前大了不少,这一掌下去,她又下了七八分的力气,坛口能开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 已经犯了醉意正在酣睡的雪虎闻到酒香翕动了两下肉呼呼的鼻翼,粗如铁棒的尾巴扫了扫叶婉茹的腿。 叶婉茹推开雪虎的尾巴,捧起酒坛轻轻撞在呼延雪莹的酒坛上开口道:“妹妹性格豪爽且骑射技法超群,实在让人佩服。” “但到底是姐姐技高一筹,我心服口服。”呼延雪莹眼中不掩饰的敬佩显而易见,捧着酒坛喝了一口。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慢慢聊开,一口酒一口肉的吃喝着,性格豪爽热情的呼延雪莹很会调动气氛,不一会人便逗得叶婉茹开心的笑起来。 不远处的顾清临身边堆了四五个酒坛,此时正是酒意上涌的时候,他半躺半靠地坐在地上,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正抬眼看着叶婉茹的方向。 “啊呀呀,顾老弟你可让我好找!”初成有些大着舌头挡在了顾清临的眼前,语气中带着点可惜又有些惊喜,好像找了好久才找到顾清临一样。 “哈哈,这不是初老哥么!”顾清临也不起身,半抬头打了个哈哈算是招呼了一声。 初成布满褶子的老脸上已经喝得两颊酡红,眼中更是醉意大盛,坐下后正要说什么却见顾清临的眼神没有看他,遂顺着顾清临的视线看了过去。 须臾后初成拉了拉顾清临的衣袖,一脸神秘兮兮的小声道:“顾老弟,你也在看那头威风凛凛的雪虎?我听说啊,咱们这位公主殿下是山神的化身呢!” 顾清临一口酒险些没喷出来,眼中的醉意也变成了笑意,他半挑着眼角对着初成道:“初老哥,你都活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这些以讹传讹道听途说的话你也信呢!” “你不信?现在这里的人都在这么传,不然为何那雪虎就乖乖的听命于公主,怎么不对你我温顺呢!” 喝醉了的初成不仅固执而且脑子似乎也没了平常的精明。 “咻!”顾清临也不说话,抬手含在唇间对着雪虎的方向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别白费力气了,省省力气咱们好喝……”初成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雪虎绕过人群向这边奔来,初成的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满脸的震惊看着顾清临,眼中甚至带着点惊惧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这边德玛加王呼延泰寿背着手慢踱步着向叶婉茹二人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微微皱着眉头,眼中带有一丝犹豫不定,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决心。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兑现承诺 德玛加王呼延泰寿眉头微皱,叶洵老哥的信中半句都没有提起让他帮助叶婉茹的事情,只是拜托他这位尽量照顾一下这位侄女,但他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浓浓的关切之爱。 呼延泰寿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他想不到一向耿直的叶老哥竟然也能为了女儿拜托人了,想当年的叶洵什么时候和人说过软话。 不过大抵是再强硬倔强的父亲,碰上有关掌上明珠宝贝女儿的事情,都会柔软了三分,比如叶洵,再比如他。 圣湖边上的两位少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悦耳的笑声倒是传出了老远,向那边走的呼延泰寿看到这一幕不禁心里宽敞了几分。 之前狩猎时大王子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本有些游移不定的心渐渐安稳下来,现如今有雪虎的献现身,他虽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能驯养雪虎的人又岂非是一般人。 有这样的相帮于叶婉茹,那他这位叔父若还是举棋不定,倒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这个原因当然不是主导他做下决定的主要原因,关键是他想看看能得到国主认可和支持、还有数人相帮的叶婉茹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这样满腔装满了爱国情义胸怀天下的女子不多见了,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司徒雷虽然阴狠诡谲,但他呼延泰寿最勇猛的勇士名号也不是白来的! 呼延泰寿眯了眯精光闪烁的眼睛,一道带着戾气的光划过眼角。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已经将那一大坛子酒喝下去了小半,此时两人脸上都显出一丝醉酒的红晕,叶婉茹尚且保持着五六分的清醒,但呼延雪莹已经靠在叶婉茹身上开始指着星星大笑起来。 这样无忧无虑且天真活泼的模样逗得叶婉茹也忍不住笑起来,呼延雪莹笑过一阵后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手比平常要热得多,而呼延雪莹的手更热,伸过来时,她甚至感觉到带起了一股热风。 她差点误以为又是顾清临那个浪荡登徒子,下意识的就想甩开呼延雪莹的手,还好呼延雪莹嘴里有些模糊不清地叫着她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顾清临酒后无状行为失礼,一边又有些恼怒自己先前下手太轻了,但都怪顾清临,才害得她今夜有些情绪失常。 而因为顾清临的举动,也让她今夜格外的想念段恒毅。 这边呼延泰寿慢慢走了过来,远处的顾清临看见呼延泰寿渐渐走过去时,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个时候德玛加王亲自前去怕是有要事相商。 醉酒的初成因为他能召唤雪虎一事,现在对他已经是五体投地,敬佩之中又带了意思敬畏之心。 初成那日将账本毫无保留的交给他后,他便对初成多了几分容忍之心,会审时度势的人不见得是小人,但却是最能看清楚处境也最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聪明人。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花费太多七转八转的心思,大耀国的事已经够让他绞尽脑汁的去应付,能和初成坦诚相待他自是愿意的。 现在不仅初成将他引为知己,他内心里对这个忘年交也多了几分敬佩,初成不愧是驰骋商场多年的老狐狸,人情世故上远比他要懂得多。 与初成相处这些时日,他也算收获不少,但现在已经酩酊大醉的初成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却让有心事的他有些疲于应付。 之前将婉儿拉紧怀里借酒装疯的举动他也觉得有些过了,明明知道婉儿心中所想,他偏偏挑战了婉儿的底线,这无异于在羞辱婉儿。 现在他的一颗心早飞到了叶婉茹那里,还哪有心思应付初成这个醉鬼? 再一次啰里啰嗦后没有得到回应的初成伸手几次,才终于把手搭在顾清临的肩膀上,他扳正了顾清临的肩膀,迷迷蒙蒙的看了一会儿后大着舌头笃定道:“顾老弟,你有心事啊!” 顾清临相当意外的挑了挑眉头,想不到初成醉成这幅德行,但心里却似乎还留着一丝清明。 “顾老弟可是心悦公主殿下?” 初成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这句话就更让顾清临惊讶了,到底是狡猾的商贾,眼睛确实毒辣。 “不瞒初老哥,老弟确实心悦于她。”顾清临也不否认,态度坦然的承认下来。 听罢初成有些涣散的醉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当他看到顾清临眼中掩不住的深情时,想说的那句没戏变成了:“啊,那初老哥只能祝你心想事成了!” 心想事成?顾清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若是能心想事成恐怕他和婉儿也不错蹉跎岁月,浪费大好的时光了,但这份祝福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借初老哥吉言!”顾清临抓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 初成摇摇晃晃的拎着酒坛道:“好兄弟,干!” 顾清临只听咕咚一声,初成已经抱着酒坛仰躺在地上,坛子里所剩无几的酒洒出几滴在初成的衣襟上,再听初成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把初成拖到离篝火稍微近些的地方,又拜托一位壮汉帮忙照顾一下初成后,顾清临才带着雪虎起身离开。 “雪莹和贤侄倒是相处的很愉快,这么多年她虽然衣食无忧又是尊贵的郡主,但雪莹自幼丧母,别看对谁都亲近,其实她心里始终留着一份距离是任何人也不能靠近的。” 呼延泰寿走过来时看到自己的掌上明珠靠着叶婉茹的肩上睡的正香,忍不住感叹道。 说罢,不待叶婉茹说话,呼延泰寿略有失落又有些欣慰道:“就连我这个做额祈葛的都不能,但想必贤侄已经做到了。” 脖颈间呼延雪莹热乎乎的脸紧紧贴着她,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她和呼延雪莹能如此的亲密无间不仅仅因为她们互相欣赏,更因为她们两人志趣相投。 叶婉茹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那里,偏头看了一眼呼延泰寿道:“叔父是来兑现承诺的吗?” 正面对着圣湖心中感慨万千的呼延泰寿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失笑道:“难得叔父感慨一回,偏偏你这小丫头最会煞风景。” “本王还想听听公主殿下的真实想法。”呼延泰寿敛起笑意,神情严肃非常,就连称呼都变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无言感激 有些醉意的叶婉茹听后仅仅只是怔愣了一瞬,随后便轻呼初一口带着浓浓酒香的气,敛起稍稍有些涣散的心神,轻合眼眸在心中思索着如何打动德玛加王。 看叶婉茹陷入思索当中呼延泰寿也不催促,自顾自的坐下,拿起随身携带的酒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圣湖边上一片静谧,只有黢黑的湖面上偶尔掠过几只南来的雁,而距离圣湖不过十数丈外却是一片载歌载舞尽情狂欢的场面。 坐在这里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安然,似是连心都跟着沉淀下来,呼延泰寿眼角余光一直观察着叶婉茹,看她一会儿锁眉一会儿摇头的煞是有趣。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现在有些嫉妒起叶洵了,想不到那个木头疙瘩生出的女儿不仅连酒量都比他的女儿好,更是个巾帼女子,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叶老哥做的比他要好。 睡熟的呼延雪莹丝毫不知道她额祈葛来的事情,正靠在叶婉茹的肩上睡的正香,剩下叶婉茹和呼延泰寿二人,一个沉思、一个慢慢饮酌,安静的很。 那边顾清临领着雪虎躲过吵闹的人群,鬼鬼祟祟的溜到了圣湖对岸。 圣湖成一个鹅蛋型,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恰恰是距离最短的地方,但距离十数丈的距离对他的妙音法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偷听本就是不甚光彩的事,虽然混迹在人群中更有利他藏匿身形,但太过嘈杂纷乱的声音却不能让他专心听到婉儿和德玛加王的谈话声。 是以,他只能跑到湖对岸来,本来心中还稍有些郁卒,但他抬眼就能看见叶婉茹被火光照的明明暗暗的脸时,心情却攸的好转。 与火光冲天的对岸不同,这里仅有一人一虎,安静的很,正和他意,雪虎已经懒洋洋的瘫倒在岸边的卵石上。 随后他也侧身躺着,头枕在雪虎柔缓的肚皮上,静静地肆无忌惮的看着叶婉茹,更是耐心的等待对岸的二人交谈。 圣湖这边的叶婉茹思索了良久还是决定将集合山匪和流民之事隐瞒下来,此事过于重大,又仅仅是开始阶段,多一个知道便多了一份风险。 况且此事兄长尚且不知,若是被有心人知晓,自然而然便会将事情牵扯到兄长头上。 “德玛加王叔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为何还要考验婉儿,事关重大,王叔还是不知晓的好,少了一份秘密多了一份保障,婉儿知道王叔身法高强,又有亲兵守护,但雪莹则不同。” 正在慢酌慢饮的呼延泰寿没想到叶婉茹能给他这么一个回答,正想反驳时却闭了嘴,叶婉茹说的不错,雪莹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鹰,他不会为了雪莹的安全而去折断她飞翔的羽翼。 既然事关生死的秘密他不知道也罢,但左右不过是那些兄弟阋墙、各为其主的事情,他猜也能猜出几分。 “贤侄为何如此笃定叔父会答应你?”呼延泰寿虽不问秘事,但这个还是让他挺好奇的。 “婉儿若说是猜的,叔父可信?”叶婉茹调皮一笑,眨了眨眼。 看着这样不似白日里精明样有些小女儿态的叶婉茹,呼延泰寿有些失笑道:“信,如何不信,不过贤侄倒是比你父亲狡猾的多。” “侄女先谢过叔父了。”叶婉茹不便起身行礼,对着呼延泰寿抱了抱拳,带着些醉意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丰产稻种一事事关百姓安危,叔父给你想出来一个方法,等叔父回去后写出一个详尽的流程制度,待你过几日去叔父封地做客时一并交予你,详细的事情你回去后问你爹就好。”呼延泰寿的声音不重,但却掷地有声,更是深深的砸进了叶婉茹的心中。 她满眼感激的看着呼延泰寿,她想不到呼延泰寿能做到这步,能冒着被司徒雷进犯的风险将丰产稻种给她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此时又能有一份详尽的流程制度,这样不仅能让那些百姓们能中上丰产稻谷,更是将他们的危险降到了最低,这如何能不让她新生激动? 叶婉茹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德玛加王这位叔父,总觉得说出口的感谢对此事来说都显得太过轻飘飘。 呼延泰寿看出叶婉茹眼中的感激和脸上的稍有为难,摆了摆手,调开话题道:“闵盛轩近几年身体如何?”说罢他攒了攒眉头,脸上带有些许凝重和怀念之色。 听此言怕是德玛加叔父与轩帝大约也是相当熟稔的,不然也不会直呼其名讳,更不会那一丝怀念,而且叶婉茹听得出呼延泰寿问话时关心居多打探之意甚少。 “近一年轩帝陛下龙体微恙并不时常上朝,除夕夜宴时更是止不住的低咳,怕是患了什么隐疾。”叶婉茹将此事如实相告。 呼延泰寿听后眼中闪过一道不甚明显的悲伤,随后便张口挖苦道:“想不到一向争强好胜的闵盛轩竟也沦落到缠绵病榻的地步了!” “听叔父的意思好像和陛下甚是熟稔。”有些喝多了的叶婉茹说起话来也没了那么多顾忌,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呵呵,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呼延泰寿轻笑一声。 随后便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像是在回忆他与轩帝如何结识的过往。 对岸的顾清临听到两人的交谈声便知道丰产稻种一事已经板上钉钉,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更是算计到无论如何也要从婉儿那里搜刮些稻种拿去山沟沟里种植。 想到婉儿到时候认为他会拿去为瑞王招兵买马时的恼怒和不妥协时的倔强样子,他心中更感到开怀,只觉得这次北上卓阳国实在是来的太值了。 圣湖对岸又响起说话声,顾清临抖了抖耳朵静静听着,两边嘴角却越勾越大。 金陵城中瑞王府里虽已是夜晚,但整个偌大的王府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气派辉煌,多了几分孤寂潦倒之意,就连每当夜里便会燃起案的一串串大红灯笼都早就撤了下去,只燃着寥寥数展散着幽幽红光的宫灯。 从瑞王爷闵柏涵院子离开走回自己院中的郑荷华眼带恨意和悲凉的看着那如同鬼火的灯笼,王府中有王爷的骨血逝去,管事的却畏于流言连一盏奠灯都不点,这让她这个做娘的如何能不恨? 她不信她的孩子会生来就是天生的煞星,一定是某个贱人从中做了手脚!她定要将此事调查到底,还她苦命孩儿一个公道。 郑荷华此时面色煞白,走在明明暗暗的林径小路上,像一个怨气冲天的幽魂一样。 第二百六十章 简单难得 郑荷华不过比叶婉茹大一岁,但现在看起来竟一丝少女该有的朝气灵动都没有,整个人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她面色发白又穿了一身桃粉色的长裙,娇嫩的颜色在朦胧宫灯的烛火下看着有些发白,衬着那样飒白的一张脸,就像是厉鬼散不去的魂魄一样游荡在王府里。 应付了瑞王爷闵柏涵一整日,入夜后郑荷华本以为瑞王爷会留她在院中歇息,却不料一句:“你身体尚未大好,还是早些回去安眠吧!”将她打发了回来。 虽然王爷说这话时眼中和脸上都带着怜惜,但郑荷华知道此事已经在王爷心中留有芥蒂,只是想要将这芥蒂消除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概只有再次怀上王嗣,为王爷诞下一子,才能重获王爷的心。 郑荷华无比丧气的叹了一声,扯着嘴角惨淡一笑,手抚在有些丰腴的小腹上,这一遭已经伤了身体,王爷又对他心怀芥蒂,想要再怀一胎谈何容易? 但她怀不上的时候却也不能让那些个贱胚子钻了空子,可她院里的婢女小厮都是郑风华新分过来服侍的,整个府中已没有她的可用之人。 想到那两位从府中带来的侍女郑荷华眼中一片痛惜不已,但更多的却是愤恨,郑风华好狠的心啊,杀人灭口从小跟她长大的婢女也就罢了,就连奶嬷嬷她竟然也下的去手。 郑荷华停步驻足回望了一眼燃起了烛火的王爷院里,王府里说到底真正当家作主的还是王爷,她郑风华算个什么东西! 至于她院里那一众新换的婢女小厮,也不过是一些难缠的小鬼,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她郑荷华连几个下人都驾驭不了也枉费她占了那么多年京中才女的名声。 郑荷华攸地收回看向闵柏涵院内的视线,眼中带着沉着冷静的目光,配上煞白的面色,看上去阴沉无比,但较于之前却多了不少的生气,恢复了以往的两三分美艳。 今天这一趟总算没白来,虽然她现在不能消除闵柏涵心中的芥蒂,但她征求来明日回娘家的荣宠却也是除却正妃以外其他人不可得的。 而她的好姐姐郑风华一定不会错过在王爷失意时陪在身边的大好时机,但要想让瑞王爷这样的男人敬重仰仗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他眼前的困境。 什么朝夕相处嘘寒问暖,这些都抵不过一个男人对权势的渴望,从前她在荣妃和郑风华那里吃过一次亏,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一次就够了! 更何况明日回尚书府,也好让娘找一位可靠的大夫给她把脉调养,这王府虽好,但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的手段到底还是太嫩了,否则也不会保护不好自己的孩子。 “啪”的一下,一根斜长出来的树枝刮在郑荷华梳好的发髻上,几缕柔顺的发丝缠在嫩绿的叶片上,她抿唇嫣然一笑,随后伸手将那根带着花苞的枝头折断。 粉嫩的花苞带着鲜嫩的绿叶被扔在加下的土地上,轻盈的脚步走过去后,被丢弃在地上的花苞和绿叶已是被踩踏过后的一片残败之象。 看着手上沾染上一抹绿褐色泛着苦涩味道的树枝浆液,郑荷华脸上一片厌恶之色,好像手上沾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眼中满是嫌弃。 抽出袖口中的锦帕狠狠的擦了擦掌心后便将蜀锦料子的手帕丢在了地上。 在郑荷华走后不久,一位婢女打扮的人从这里路过时恰好看到地上的锦帕,这蜀锦料子极其昂贵,对她来说向来是看别人穿用的,如今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好运捡到一块。 婢女丝毫不嫌弃锦帕上沾染的尘土,甚是爱惜的抚摸了几下后揣进怀里,才喜滋滋的离开。 卓阳国苍仁神山山脚下仍旧是热闹非凡的景象,百姓们好像不知疲倦一样,仍旧在尽情的唱歌跳舞、喝酒弹琴,整片山脚下弥漫了一股浓浓的肉香味和酒香气。 祈青节要连续狂欢半月之久,但只有第一天最为隆重,半个月后大概就到了春耕时节,是以,人们也将这持续半个月的隆重节日当成是农忙前的最后狂欢。 圣湖边上只剩下叶婉茹和已经醒酒了的呼延雪莹,前来商谈的德玛加王呼延泰寿早就已经走了,自始至终呼延雪莹都不知道她的额祈葛来过。 心中所求已经达成的叶婉茹心情大好,甚至连之前顾清临轻薄她所升起的怒火也已经被她故意的抛之脑后。 “额格其,什么事这么高兴?”刚睡醒还没恢复清明的呼延雪莹声音里带着些软糯。 “等姐姐回大耀国的时候妹妹也一起同去吧?去看看那里的江南风光,还有姐姐的两位娘亲,你不是也想见吗?”叶婉茹抬手拢了拢呼延雪莹有些散乱的头发,开口邀请道。 “真的吗额格其?你真的愿意让我认她们当我的额赫吗?”呼延雪莹连连惊呼,一双眼睛更是瞪得老大。 先前她们聊天时她只不过说过一句羡慕额格其有两位额赫,而她却自出生开始便失去了额赫,有两位额赫疼爱的孩子如何不叫人羡慕?但她却没想到额格其愿意将额赫的爱分享给她。 “当然是真的,姐姐不会说谎骗你。”叶婉茹看着这样的呼延雪莹有些感到心酸,即使德玛加王叔贵为一国藩王,又与国主结为安达,位高权重,但一再寻常不过的母女之情对呼延雪莹来说却是王叔无法给予的。 而平常的母女之情也是呼延雪莹求而不得的。 “呜呜,额格其,我要有额赫了!”呼延雪莹看到叶婉茹认真的点头,忍不住喜极而泣,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现在她倒是真的有点相信百姓们传的‘塔拉塔娜公主是山神化身’这话,山神不仅能保一方百姓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更能听见人们心中最诚挚的祈求,从而帮助人们达成心愿。 额格其一定是山神派来的福星!呼延雪莹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头扑进叶婉茹的怀里,高兴的直叫着:“额格其,额格其!” 到最后声音里带着的哽咽变成了啜泣,叶婉茹肩头上传来一片温热。 湖对岸的顾清临枕在雪虎柔软的肚皮上,脸朝着叶婉茹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情无比满足,两声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原来这一人一虎已经睡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事出反常 肩头上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叶婉茹的衣衫,这样柔弱卸去了一身尖刺防备的呼延雪莹让她感到一阵心疼。 通过之前的一番交谈,她和呼延雪莹已经成为知己好友,心中对这个性格直率有些倔强女孩挑衅她时的那一丝不满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心疼。 不大习惯有人和她这么亲近,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她便放软身体,让微微端起的肩膀放松下来,这样呼延雪莹也能靠得舒服些。 抬手轻轻揽在呼延雪莹的后背上,一下下拍着呼延雪莹的后背,这种时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慰,微微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一样。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正当她诧异时,一声带着鼻音的鼾声从颈间传来,呼延雪莹这是睡着了? 叶婉茹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心也是够宽敞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哭又笑的,现在又睡着了,可她们总不能在这边坐一夜吧? 出来时她们身边都没带婢女,而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鹰羽卫和耶律兄长派的暗卫因为今天的隆重节日被她给了一天的休沐。 现在那边围着篝火放声唱歌正是浓时,她甚是看见有几个临时组建的拔河队正在热火朝天的比赛,呐喊助威的声势震天响。 这种纷乱嘈杂的环境下她想喊人还帮忙都喊不到,夜晚坐在湖边一开始不觉得怎样,当白天积攒的温度彻底降下去后,阵阵袭来的冷意还是忍不住让人身体发冷。 叶婉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边火光冲天的篝火,心里更是将顾清临又从角落里提出来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切的缘由都是由顾清临这个登徒子引起的。 河对岸靠着雪虎睡的正香的顾清临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从鼻子上拿掉一根掉下来的雪虎毛后,他抬眼看了一下河对岸的方向。 这才发现夜色已经很深了,但一直尽情狂欢的人们仿佛忘记了时间一样,连带着这火光冲天的篝火将山脚下这一片空地照的恍若白昼,让人有些辨不清昼夜。 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刮起了衣摆猎猎,他有内力护体,又靠着雪虎这个暖炉般的热源,睡了一觉也未觉得冷,但恐怕此时婉儿不会太好过。 他抬脚踢了踢雪虎的屁股,被打扰的雪虎不耐烦的用大爪子抵在他腿上无声的抗议着扰虎好眠的人。 “嗤!”看到雪虎的反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接连又踢了两下,口中道:“起来了,你倒是挺好吃懒做的,给婉儿弄件披风去。” “嗷呜!”躺着的雪虎睁开眼睛看了看顾清临,又向湖对岸看了一样,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的起了身。 “雪莹,雪莹?”叶婉茹抬手推了推呼延雪莹想要叫醒她,但只闻一声顺畅许多的鼾声后便没了动静。 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刚才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声音却不小,几乎是贴在呼延雪莹的耳边,这样都不醒过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轻叹一声后,她默默的收回手臂,端直着脊背坐在那里,兀自的看着湖面出神。 这边一人一虎脚下略有些急促的在暗影笼罩的山林边缘穿梭,当雪虎走过时总能听见林间枯草从里发出的响动,大约是兔子野鸡一类的小动物畏惧雪虎的气味,望风而逃了。 在停靠在一旁众多的马车中找到自己的那辆马车时顾清临松了口气,赶车的二狗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想也知道怕是跟着一起玩乐去了。 他跳进车厢中找出一件新的披风转身要出车厢时犹豫了一下,随后便将披风扔在了一旁,又跳下马车。 以他先前对婉儿所做的事,怕是婉儿宁可在湖边挨冷受冻也不会要他的披风。 “啧!”他皱了皱眉头,口中啧了一声,眼中有些犯难,停在这里没有车夫只有几名侍卫把手的马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从中找出他的马车已是十分庆幸,想要找到婉儿的马车更是难上加难。 他又转身走向马车边,撩开帘幔,长臂一伸,将刚才胡乱扔下的披风搭在臂弯上,嘴角挂着一抹熟悉的坏笑,他还就不信了一件衣服还能送不出去? 雪虎蹲坐在一旁歪着大脑袋看着面前这人走来走去的不明所以。 这边正当叶婉茹也有些昏昏欲睡时,却听见一道久违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她整个人都精神了,来去已经大半月的鹰九儿终于回来了。 “主人,这是尚书大人和王爷让属下转交给您的信。”鹰九儿看着这样抱在一处的主人和另一位陌生姑娘,眼中难掩的好奇诧异,但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叶婉茹接过信件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脖子,别扭的扭过脖颈对着火光较亮的一面展开信笺,“这是德玛加王的掌上明珠河阳郡主,亦是我的知己好友。” 没有错过鹰九儿眼中的诧异和好奇,垂眼看着信笺的时候她声音不大的说了一句。 这些鹰羽卫虽然是王兄的人,但他们受命保护自己,她就应该让他们知道她所亲近之人的身份,而不是让他们去打探去调查,这是一种坦诚,更是一种信任。 “是,属下明白。”鹰九儿似乎没料到叶婉茹会解释这一句,稍稍有些怔神,不过很快便躬身走上前两步,拿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后举到叶婉茹旁边,并将头转开,一点窥探信笺上内容的意思都没有。 很快两封信笺她便看完了,内容基本相似,都讲了同一件事情。 离京已经一个月余,让她想不到的是郑荷华生下天生血瞳男婴的事情,她虽与郑荷华私交不深,但心中仍旧不由地感到一阵怜悯。 她仍记得去岁纳福礼时郑荷华孕肚高挺时脸上溢出的母性光辉和骄傲之色何等耀眼,但想不到世事弄人,一名血瞳男婴便将她打落谷底。 而瑞王府已经因为这件事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瑞王闵柏涵又被禁足在府中,这个时候那些投靠瑞王的官员已经纷纷另择良木,但有一个人却反常的很。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还不住手 “你去找大王子殿下或者二王子殿下,让他们带着婢女过来把河阳郡主带回去睡吧。”叶婉茹看了一眼收回火折子后站在一旁的鹰九儿。 “是,属下这就去。”鹰九儿应了一声后转身向人群中走了过去。 这些暗卫虽然大多时候隐在暗处不轻易暴露人前,但大王兄和二王兄知道她身边有这批人,何况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留意到鹰九儿。 派走了鹰九儿后她僵直的坐在这里等着来人解救她,整个脊背和脖颈已经有些僵硬发酸,若真是这么坐一夜,恐怕明日她就得卧床休息一天了。 这件事得到解决后,有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顾清临,兄长信中告知,那些附庸瑞王爷闵柏涵的人纷纷另择良木,甚是张信达那样一心要辅佐瑞王的人都想投靠到兄长那里。 但为什么不见顾清临有什么动作呢?若是他得到了消息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闲情逸致喝酒玩乐吧? 是他没收到消息还是他早已经做出了应对之法?难道初到卓阳国时顾清临的日日清晨离宫就是去给瑞王笼络人脉了吗? 事情发生几乎与他们到达卓阳国同时发生,她也不过现在才收到消息,若真是顾清临一早便知,那顾清临的消息网该有多四通八达? 叶婉茹心中震惊的同时又感到脊背上一阵发冷,顾清临到底隐藏多深?她不信一个从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即使收敛锋芒却仍旧能背地里布下这几乎遍布全国的情报网。 他要着情报网有何用处呢?只是贩卖情报还是只是为己所用?若真的是顾清临经营下来的情报网,那此人有些太可怕了。 一面将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演绎到极致,一面又有着非凡的智慧和谋略,暗中培养一张几乎遍布全国的情报网。 从金陵城到达边关望朔城,几乎贯穿了整个大耀国的各大城镇,此人,当真是一心为顾府谋划将来吗? 能布下此网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再往前几年,那时的顾清临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难道那个时候的顾清临就起了这种心思、又有这个手腕和能力了吗? 若真如此,那顾清临的心智和谋略已经远非常人可比,恐怖如斯,此子不可留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顾言能有此心思还差不多,但从前的顾清临在顾言面前并不受重视,若顾言有这势力和手段恐怕大多会交在长子顾从云手中而非不受待见的次子顾清临。 而临近崛起慢慢崭露头角的瑞王爷闵柏涵更没有那个手段和能力,若是闵柏涵有这个手段,以他的性格恐怕早会成为第一位封王的皇子而绝非要等到靠贪了玥王和兄长的功劳之后。 更何况就算闵柏涵有这个手段,观除夕夜宴上他对顾清临的态度,恐怕闵柏涵也不会将这样一个几乎关乎着王府命脉的暗势力交给顾清临。 叶婉茹正在心中揣度猜测顾清临时,顾清临正手拿着披风带着雪虎一步三晃的渐渐走了过来。 “嗷呜!”雪虎站在叶婉茹身边一双虎目满是好奇的看着她。 被雪虎叫声拉回思绪的叶婉茹正要开口训斥雪虎先前听见那登徒子的哨声便跑走的事情,一瞥眼,却见那人正面目含笑的看着自己。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在心中念了一句后就打量着顾清临的神情。 “公主殿下是被本公子的容貌风姿所倾倒了吗?” 顾清临站在那里搔首弄姿,抬手撩了撩飘在肩上的一缕墨发,口中带着惯有的轻浮调笑,看到叶婉茹看过来时还挑起墨眉对着叶婉茹飞眼。 “除夕夜宴上顾公子的大袖之论让人惊诧,但想不到顾公子的颜面之厚才是炼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叶婉茹横眉冷对,言辞甚是犀利,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嘲讽。 顾清临拿着一缕头发的手臂顿了一下,心里已经忍不住的发笑,婉儿被激怒的这幅样子他从前可没见过,和他在一起的婉儿大多时候都是温婉贤淑又有些鬼机灵的小丫头模样。 像方才这样不留颜面言辞犀利的去讽刺一个人的时候,他却是见也没见过的,甚至他能从婉儿身上察觉到那一丝丝升起的怒气。 “能得姑娘殿下如此盛赞是某之幸!某之幸啊!”被讽刺的顾清临并不见一丝不悦,反而脸上带着难掩的得意自豪劲儿,偏偏又做出一副愧不敢当的模样,嘴里的称呼更是不伦不类。 什么姑娘殿下,这称呼她可是闻所未闻,这一刻叶婉茹真想看看顾清临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明显的讽刺挖苦以顾清临的聪慧不会听不出来,但他偏偏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来。 和顾清临较真儿真是太过乏力,叶婉茹蹙了蹙眉,不住的在心里念叨着鹰九儿去叫人怎么还不回来。 “你想干什么!”叶婉茹一抬眼就看到面前矗立的黑影,顾清临身上的酒味和熏香味更是扑了满鼻,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嘴里又惊又怒的喊了一声。 顾清临低垂着眼眸看着双眼怒视她的叶婉茹,这样的眼神太过陌生,偏又有些刺痛他的心,他偏过视线不去看那双眼睛,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嗬!” 随后他双手将湖蓝色的印花披风展开,不由分说态度强势的将展开的披风将叶婉茹裹了个严严实实,披风的系带在顾清临手里已经被抓的有些褶皱变形。 满带着顾清临身上味道的披风被兜过来时,习习吹来的冷风在一瞬间便被阻隔起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周身已经被熏香味道笼罩,发顶上更是有顾清临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落下。 她一阵头皮发麻,心也不安的狂跳起来,这时也顾不得会惊动趴在她怀中睡熟的呼延雪莹,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口中厉声喝道:“登徒子,还不给我住手!” 由于一直坐着,有许久未动,叶婉茹的腿本就有些酸麻,这一动酸痒的感觉更是从双腿蔓延到全身,行动起来更是迟缓,抬起的腿还没踢到顾清临便被他抓住了脚腕。 第二百六十三章 威逼利诱 顾清临的手抓在这纤瘦的脚腕上时,脸上忍不住的泛起一阵红晕,心中更是跳如鼓雷,这样太过轻浮的举动让一直秉承在礼教之下的他有些不适。 他和婉儿自幼相识,懵懂时是兄妹之情,等稍大些有了那份心思之后便成了互相爱慕的男女,虽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但他们一直恪守礼教从不曾做出这等出格的举动。 藏在假面之下的脸上滚烫火热,他本就喝了不少的烈酒,现在心中难掩激动害羞,更感觉燥热的很,他想放手却又舍不得放开。 酸麻的脚腕被被顾清临握在手里,叶婉茹脸上一会儿泛白一会泛红,眼中升起的腾腾怒火好似能将人点燃,但偏偏这种酸麻感又让她有些想笑。 顾清临本就是纨绔浪荡子,若是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只怕顾清临都会做出更加厚颜无耻的举动。 咬了咬舌尖,她强忍这这股难耐的感觉,厉声呵斥道:“登徒子,你还不放手,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如此无礼!”边说边使劲的想要抽回被拽住的脚腕。 而睡熟的呼延雪莹好像昏迷了一样,这番争吵和挣扎偏偏吵不醒她,还趴在她的怀里睡的正香,叶婉茹无奈的叹了一声,她又认识了呼延雪莹的另一面,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和她喝酒了。 顾清临不为所动,稍显迷离的漆黑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叶婉茹,上扬的嘴角带着抹恶劣的笑,拇指更是轻轻捻动了几下。 他的这个举动让叶婉茹面色发白,心里更是惊恐无比,她真的怕喝醉的顾清临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想指望他顾忌场合能收敛几分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呼延雪莹身上。 裹在披风里的手使劲的推了推呼延雪莹,但让她心凉的是呼延雪莹只是轻声哼了一哼,便没了反应,看来她是真的醉了。 “你放手!”叶婉茹声音带着森然的冷意,双眼直视着顾清临一字一顿道,细听之下就能发现她声音里有些为微微发抖。 顾清临闻言忍不住顿了一下,心道刚才本想给婉儿按摩一下酸麻的脚腕,这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出了神呢。 若不是她太过了解婉儿恐怕就会错过她声音里的那一丝恐惧,不由地对自己方才的孟浪举动后悔起来。 他干咳一声不敢看叶婉茹的眼睛,握在脚腕上的手倒是规规矩矩的收了回去,可一直拢着披风带子的手却是没放开。 “放手!”叶婉茹声音里带上了些轻微的鼻音,但冷意和怒气却甚是明显。 顾清临听到后两道墨眉拧了起来,他放手后婉儿一定会撇下披风不要,但冬春交替时节最易引发风寒,尤其卓阳国的气候与大耀国相差甚大。 午时时分气温太热,傍晚时分的凉意舒适的很,等到了子夜是时分又在湖边,已经能感觉到丝丝冷意入骨了。 这德玛加王的掌上明珠还真是雷打不动啊,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的这么香,他心中一阵腹诽。 “要想给瑾王争取到那匹檍翔弓就乖乖的别动。”顾清临微微俯身,慢条斯理的将披风的带子系紧,语气还是平日里的那副模样,但却多了一些不容拒绝和威胁在里面。 整个过程中叶婉茹一直怒视着顾清临,当听到他的这句话时,眼眶却有些忍不住泛红,这个混蛋登徒子,竟然拿这件事威胁于她! 这批檍翔弓对于兄长分外重要,瑞王暂时失意但有顾清临的出谋划策相比很快就会扭转局面,若是檍翔弓再落到瑞王手中,只怕瑞王的势力将一时间无人可以比拟。 不就一件破披风吗,她有什么不能忍的,只是顾清临那只手却实在让人恨的牙痒,叶婉茹咬了咬牙,该如何扳倒此人呢? 顾清临系完后温热的手指挑起叶婉茹的下颌,明亮眼中闪烁着的盈盈泪光有些刺痛他的心,但仍旧用了两分力气把叶婉茹偏过去的下颌掰转过来。 拇指轻佻的在叶婉茹下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看到叶婉茹轻轻阖眼脸上带着倔强却又忍了下来时,他才像满意至极似的轻笑一声,随后攸的放手转身干脆利落的离开。 整个过程中雪虎一直微微眯着一双虎目静静地看着,今天的雪虎异常的很,叶婉茹有些迁怒的看了一眼对着顾清临背影“嗷呜、嗷呜”直叫的雪虎。 待顾清临的身影彻底淹没在狂欢的人群中时,全身紧绷的叶婉茹才像脱力一般的彻底放松下来,口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舌尖已经被咬的伤口狰狞。 方才那个登徒子如此轻薄于她都不见雪虎动作,反而像一位看官一样甚至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你也走吧!”对于这样的雪虎叶婉茹除去无力之外又有些嫉妒。 她和雪虎在苍崖山上朝夕相处,雪虎一直很依赖和维护她,但今日却很黏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这让她感到不平的同时又有些恼怒升起。 雪虎站起身来亲昵的蹭了蹭叶婉茹的脸,毛茸茸的耳朵刮过她的脸上时带起了一阵柔软,“呜”一声从雪虎的喉咙里咕哝出来。 似是委屈似是懵懂的一双漆黑虎目看着她,叶婉茹心中不由地软了几分,但却是难以抵消她心中怒气。 顾清临!顾清临!还真是她的克星一般,在口中咬牙切齿的将这三个字念了几遍后,眼中的怒火稍降,这时候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但即使这样都难以抵消顾清临给她带来的屈辱。 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事的雪虎不断地用大脑袋蹭着叶婉茹,叶婉茹为自己和雪虎的斤斤计较有些失笑,雪虎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只猛兽,它又如何能懂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呢。 “嗝儿!咱们河阳郡主这时喝醉了吗?”姗姗来迟的二王子耶律昱辰打着酒嗝笑侃了一声,不见叶婉茹回答后又轻笑一声道:“婉儿可也是醉了?” 叶婉茹冷着脸看着醉酒后与顾清临有几分相似的二王兄耶律昱辰,平日里就有几分吊儿郎当,这喝了酒以后就更有些不着调。 她抬眼看了一眼耶律昱辰额头上的一层薄汗,沉了沉心中的怒气,“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随后便招呼着跟过来的婢女们搀扶起昏睡不醒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 有些醉意上涌的耶律昱辰虽然有些察觉出叶婉茹不太对劲,但一时间有说不出哪里不对,啧了一声后便把这一点点疑惑抛到了脑后。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德行之重 把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安顿在帐篷里后叶婉茹也回了自己的帐篷。 原本喧嚣热闹的苍仁神山山脚下只剩下数百处将息未息的篝火仍旧噼啪噼啪的燃着,赤红色的木炭在黑夜里看着像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宝石般在火焰里经受着千锤百炼。 王室成员、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帐篷分成三侧占据着偌大的空旷草原,数千顶大小不一的帐篷搭建在这里看上去蔚为壮观。 这个时候只闻夜风静静袭过,六队巡逻的士兵腰间佩刀背上背着弓箭在尽忠职守的守护着这里的安全,叶婉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本想安顿好呼延雪莹便和国主二人一起回宫,但大王兄说明日带她去摘雪莲,她这个想法也只能作罢,但愿明日顾清临那个登徒子不要再去了。 身上这件披风还是顾清临的那件,虽然她看得出料子簇新不是顾清临穿过的,但顾清临的态度和轻佻行径却大大的挑战了她的底线。 哼,若是明日顾清临敢去,就给他点苦头吃好了!叶婉茹扬了扬眉毛,不能打杀但是搓一挫他的嚣张气焰还是可行的。 帐篷里虹玉和碧玺几人已经备好了热水,一名宫婢上前为她解下披风,当整个人泡在氤氲的热水中时满身的疲惫才渐渐褪去。 她舒服的喟叹一声,之前有些昏昏沉沉的头也清明许多。 丰产稻谷一事已成,余下的事情就等着回京之后再去处理安排,想必那时人员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现在只等着看这种丰产稻种能不能在大耀国适应得了。 瑞王爷闵柏涵、顾清临,这两个名字来回的在她心中闪现,瑞王爷被禁足在府中,看似失势,而顾清临则一点点焦急忧虑都没有表现出来。 是顾清临已经另择明主还是死忠于瑞王爷闵柏涵还不可知,但无论哪一样从顾清临的言谈之中一丝口风都未曾流露,可见此人心机城府之深。 若她是瑞王爷或者顾清临,要怎么去扭转这种随时面临着失去轩帝信任的困局呢? 是孤注一掷的做出一番一鸣惊人的举动,将轩帝和百官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瑞王爷闵柏涵身上,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扭转这种不利重获天恩呢? 若是以瑞王爷闵柏涵贪功冒进的性格来说怕他这个时候是会沉不住气,毕竟从云端跌入到泥潭这个巨大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而若是顾清临怕是会选择后者,循序渐进的慢慢让人改观毕竟要比第一种更能让人不设防备,倘若瑞王爷闵柏涵当真有扭转乾坤之力,怕是第一个怀疑他的人就会是轩帝陛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国之主尚且犹在,瑞王爷闵柏涵已呈孤立无援之势,若是这种时候,他还能凭着一己之力扭转困局,这种手腕、这种能力,一定会让性格多疑的轩帝忌惮。 现在只看瑞王爷闵柏涵如何动作便好,只是这次瑞王府发生的事情倒是让玥王爷闵柏淳不声不响的得了渔翁之利。 如今朝中恐怕就属玥王势力独大了,后起之秀和朝中元老全加起来,恐怕支持玥王爷闵柏淳的已经占了不少的人数。 而兄长拒绝张信达的示好虽是看不惯此人墙头草的处事风格,但看在轩帝和瑞王爷闵柏涵的眼中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于轩帝而言,瑾王爷不拉拢权臣,甚至对暗中投靠的权臣不假辞色,这是对轩帝的忠。 于瑞王爷闵柏涵而言,瑾王爷不收受兄长的暗中支持者,不落井下石的举动是对兄弟的义。 假以时日,瑞王爷重新回归往日的荣耀时,首先便会对胃口甚大的玥王爷闵柏淳下手,到那时只怕瑞王爷还会假惺惺的对着瑾王爷感念一下兄弟之情,感谢他的这份兄弟义气。 “哧!”叶婉茹轻笑一声,兄长的直爽性格有时候虽然会得罪人,但这个时候却能看出好处来了。 这个大约就是傻人有傻福吧,不管怎么说,能暂时让瑞王爷放下心中的防备猜忌,而将全部的矛头都对准玥王爷也是好事一桩。 只不过这次瑞王爷闵柏涵却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因这一事那些他苦心经营的势力竟然不过在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由此可见,若不是因为一个人的德行和能力让他人心生扶持和敬佩的势力,是经不住风雨考验的,不过是几句流言,便让那些人纷纷放弃瑞王爷而令投玥王爷。 与叶婉茹所住的帐篷相隔数丈外的一顶帐篷里,顾清临枕着双臂躺在榻上双眼出神的看着帐顶,帐篷里光线暗淡,只有角落里燃着一盏闪着幽幽烛火的小灯。 躺在大帐之中,听着外面巡逻士兵走过时的轻微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金属声,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边关大营中。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一个死人是无法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倘若那时候的他不是假借顾清临的身份、而是以真身回京,怕是会招来一场更大的祸端。 那时的自己恐怕将会躲避一次又一次的暗杀,幕后黑手,待我查清真相抓到你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层血色,这是恨到了极致、也痛到了极致却要始终压抑在心中郁郁不得发的缘故,而且最近他发现自己的性格越来越有些像顾清临本尊。 那种阴郁的气息始终缠绕在自己的心头上,挥散不去。 反倒是被他留在小镇上的顾清临本尊醒过来后有些不像从前,也不知道他是接受事实认命了还是见无机可逃便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现在的顾清临已经不会整日的作妖,今日唱戏明日练杂耍的,反而能静下心来研墨练字、习读诗书,甚至央求看守他的侍卫教他练武。 当他收到侍卫上报来的书信时,心情是有些复杂莫名的,顾清临是一位无辜之人却被他拉扯进这场权力争斗的漩涡当中,放顾清临走是不可能的,便只能是物质方面对他进行些弥补了。 养尊处优浪荡不羁惯了的少爷现下成了囚禁在笼中的鸟儿,他能泰然自若的承受下来,这份心性不得不让人佩服。 倒是丞相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证据,要什么时候交、交出多少给老狐狸顾言就得另说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知你心 清晨时分天还未大亮时,叶婉茹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有些失神的望着帐顶,脸上带着一抹略显甜蜜的笑容,轻轻合上眼,仿佛还能闻到恒毅哥哥身上的冷荷香。 自从恒毅哥哥出事后梦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这每一次的郎入梦来都让她感到分外的留恋和珍贵,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恒毅哥哥骑马离去的背影。 草原上的清晨并不十分宁静,帐外已经能听到鸟儿欢快的鸣叫声,更有远远传来的谈笑声。 祈青节连开半个月之久,这也使得有不少头脑活泛的商贩在这里支起了摊子,当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时,叶婉茹甚为扫兴的皱了皱眉。 “日上三竿咯!”抻完懒腰的顾清临,站在帐前中气十足的向着叶婉茹的帐篷方向大喊了一声。 “哈哈哈!”顾清临心情大好的长笑一声,昨夜他心绪翻滚的难以入睡,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悄潜入婉儿的大帐里,呆坐在床前静静的看了一个时辰,甚至还听到几声呓语。 呓语声里带着的一点委屈和撒娇响起时却让他平缓的心绪再次翻涌起来,而这情绪与之前郁郁寡欢所不同的是多了许多的甜蜜和苦涩,直到天色渐明时他才回去。 一夜未眠却因为心境的不同让他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很,想到今日能和婉儿一道登顶苍仁神山一堵雪莲的风采就更加期待了。 搓了搓手掌后,他把双手扩在嘴边放开嗓子大吼道:“啊!啊!!” 回声像石子投进湖中泛起的水波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蔓延,空旷的草原上只闻一阵阵的回音同响。 “这顾公子真是讨人厌的很。”虹玉端着铜盆走过来时白了白眼。 “可不是,大清早的就撒癔症!”服侍叶婉茹穿衣的碧玺低啐了一口。 这接连几声的叫喊并没有影响到叶婉茹的好心情,顾清临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跟他置气恐怕先会把自己气个半死。 多次的交锋自己都没有占过上风,可不就是太认真的缘故,若是自己也能像顾清临那样顽劣蛮横写,怕是谁输谁赢还未可见呢! 不过世俗大多对女子太过严苛,《女诫》、《女儿经》、《烈女传》等等都是在要求女子如何的三从四德去做一个贤妻良母。 若是自己真的做出些违背这些约束女子言行举止的举动,怕是会被人道她是个不守妇道、伤风败俗的女子。 好在自己有一双好父母,爹爹又不是迂腐之人,从不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谬言,更甚是以她的才华展露而骄傲。 有了至亲的理解和支持,别人如何去评价自己都不那么重要了,若是能用些手段让顾清临不再三番几次的调戏轻薄自己,又又何妨? “小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端着铜盆走到帐口的碧玺回头调皮一笑。 “想到今日能看到某些人出丑心情当然好!”叶婉茹心情大好的回了一句。 昨日四体不勤的顾清临拼了命的要随他们一起登顶苍仁神山,她心中就有了对付顾清临的办法。 苍仁神山堪比师父所住的苍崖山,但不同的却是苍仁神山没有暗道通行,只能凭借一己之力攀登而上,就顾清临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样子和贪生怕死的性子怕是还没上山就会临阵脱逃。 那时就是报复顾清临的最好时机,还有什么比打击一个人的自信让他颜面尽扫更能羞辱人呢? 用过早膳后,换了一身浅蓝色的戎装,戴上兔皮护手叶婉茹便带着怀瑾、怀瑜和雪虎离开。 让她有些诧异的是先前在帐外大喊的顾清临已经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在远处的山脚下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影中看到了他。 今日就让你彻底丢了颜面,看你还如何再耀武扬威!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一点坏笑,接下来的事情真是让人期待啊! 一想到能让一向泰然自若的顾清临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就让人心里解气。 顾清临站在山脚下和耶律德尔四兄弟正在说笑,不经意的抬眸见便看到那道翩跹而来的身影,婉儿脚下轻快的步伐正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昨夜自己强烈要求一起登顶苍仁神山时没有错过婉儿眼中的算计,夜里在自己这受到了这么大的屈辱,婉儿这丫头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回去。 更有婉儿甚是帮自己说服耶律兄,那时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猜到了婉儿打得什么主意,若是看着自己在众人面前因畏惧高山雪寒而出丑、颜面尽失便能博得婉儿一笑,又有何不可呢? 这些种种都抵不过昨夜婉儿的那几声呓语,直到现在仿佛那一声声似是低喃的“恒毅哥哥”还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走在叶婉茹身侧的雪虎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一般,不再像昨夜里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反而恢复了活泼好动,甚至围着她前窜后跳起来。 一年一度的祈青节上登顶苍仁神山也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活动,但这项活动据大王兄所言参加的人几乎寥寥无几,只有极为勇敢的勇士才会参加。 相比登顶苍仁神山百姓们更喜欢赛马、拔河、摔跤等活动,登顶苍仁神山的人不单单要求胆量气魄更对自身的体魄有着一定的挑战。 她仍旧记得前去苍崖山求药登到半山腰时的呼吸苦难,那种窒息感曾数次潜入过她的梦魇里,但现在却不同了,练习过简单的武功术法和骑射后她的身体已经远超从前。 “姑娘殿下似乎来得迟了,可是畏惧这高山之高?”顾清临下巴微微扬起,眼神中带着调笑。 走过来的叶婉茹再一次听到这声不伦不类的称呼时却没有发怒,哼,现在在这里逞些言语上的威风算什么能耐,等等就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一会儿还望顾公子不要太叫人失望的好,毕竟苍仁雪莲不是开在山脚下的。”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山巅上缭绕着的飘渺云层,语中带笑的回了一句。 一名身材魁梧壮硕赤着膊的大汉闻言后脸上略有些骄傲的睨了一眼顾清临,大汉甚至扬起手臂握了握拳头,赤裸的手臂上肌肉虬扎,青筋暴起。 那赤裸裸的挑衅差点激起顾清临心中的斗志,但面上却好像没看见一般直对着叶婉茹温和有礼的点点头甚为赞同道:“某很庆幸能一睹姑娘殿下的巾帼风姿。”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限忧思 苍仁神山从半山腰往上才被白雪覆盖着,半山腰以下的山峰上满是裸露的岩石和被风侵蚀留下的薄土,薄土和山石缝隙上已经隐约可见一层泛着青色的嫩草。 甚至在更高的地方能看见开着黄色和白色的不知名野花,微风吹拂,野花纤细的腰身便随着微风轻摇慢曳招揽枝条。 高山虽是残酷的,却是是分外仁慈的,山脚下贫瘠的土壤不能阻止花草的生长,山巅之上的终年白雪和严寒更不会阻挡雪莲花开。 叶婉茹看着那些纤细的枝条随风摇摆不禁心生感慨,绝地逢生何尝不是一种挑战和对生命际遇的敬畏。 对于顾清临和叶婉茹每次见面的言语交锋耶律德尔、耶律昱辰和耶律齐飞早已见怪不怪,倒是耶律明德对他二人的相处模式颇为感到惊讶。 这二人看似不和处处针锋相对,但细看之下竟然不难看出顾清临眼中的宠溺和宽容,耶律明德皱了皱眉,抬眼审视的看着顾清临,明明是心悦的女子,为何要这么对待呢? 只看了几眼耶律明德便对上顾清临带着调侃笑意的眼神,耶律明德有些尴尬的调开视线后轻轻摇了摇头,真是搞不懂大耀国男女的相处模式。 耶律明德收回视线后,顾清临仍旧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他,这位三王子殿下虽然年纪只不过比他小几岁,但心思却也是通透的很。 卓阳国国主的这几位王子都乃人中龙凤,且兄弟和睦没有自己的私心,想看到卓阳国的几位王子兄弟相争怕是不大可能的。 相比较而言大耀国的那几位王爷皇子当真是差了不止一截啊,瑞王和玥王虽然手段和心思都不缺,但是私心太重,这样的人当不了贤君明主。 而瑾王爷闵柏衍虽然心中有过有家有百姓,可心思还不够沉稳,从军征战让他已经不太愿意去考虑权谋争斗里的弯弯绕绕尔虞我诈。 在心中无奈的轻叹一声后,顾清临便仰起头看着矗立在面前的巍峨高山,洁白的山顶上映着晨曦的灿烂光芒,看上去无比的圣洁高远,人站在山脚下渺小的似是蚂蚁一般。 弱肉强食不止适用于丛林里的野兽,更适用在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最近探子回报云帆国的司徒雷正在大肆的在民间搜刮粮食,怕是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待司徒雷养精蓄锐后怕是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内忧外患之际,他只盼着现下朝局中的文臣武将们能不互相推诿,勇敢应战。 只是那时以闵柏衍的性格怕是一定会向轩帝请战,上一次他和柏衍趁夜带人烧毁了司徒雷积攒了两年的四十万石粮食,司徒雷一定会对他们二人恨之入骨。 若那时柏衍前去,恐怕司徒雷一定会旧恨新仇一起结算,而边关军中已经不是当初的边关大营,柏衍这位新晋不久的王爷怕是镇不住那些将士。 此事现在愁也没有办法,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只能等事发之时再作筹谋吧! 最坏的打算便是他现出真身,联合起父亲的旧部以御外敌,若是能守住边关城门,马革裹尸又有何妨? 只是他和婉儿怕是再也永无相见之日。 顾清临微微仰头看着苍仁神山微微怔神的时候,叶婉茹恰好也在打量着顾清临。 因雪山之上与山下的环境差异,他们这一行人并没有穿着单衣,除却那位身体异常壮硕强健的大汉赤膊外,她和大王兄几人都穿着厚戎装。 反倒是顾清临明明知道今日要登顶苍仁神山,依旧那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仅仅只着一身单衣,蓝灰色的锦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会儿顾清临一改之前的兴致勃勃,反而一副沉思的模样,她本想着出言讥讽几句,却在发现顾清临浑身都被一种无形的忧虑和感伤笼罩时打消了这一念头。 数名佩刀侍卫肩上搭着一捆捆的绳子无声的站在一旁,想来绳子是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准备妥当,咱们就出发吧,现在出发若无意外大约午时方可到山顶,等雪莲花开后,在下山来想必夜色已经渐浓了。” 扫了一眼侍卫后耶律德尔发了话,说这话时眉眼间略有不赞同的看了一眼顾清临,草原上的初春时节在清晨仍旧有些寒凉,等到了半山腰更会觉得寒冷,顾老弟这一身衣衫实在不适合爬山。 “耶律兄请放心,老弟不会拖大家后腿的。”顾清临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保证道。 一名侍卫接到耶律德尔的眼神示意后一躬身离开。 “嗤!”叶婉茹不屑的轻嗤一声,大王兄口中的意外分明就是在说顾清临,偏偏顾清临不知难而退,还一再的保证,这种保证在她看来太过虚假无力。 偏偏最是贪生怕死,却还要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端着贵公子的做派也不嫌累! 在心中腓腹了几句后,眼见着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叶婉茹挑衅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的顾清临,跟在耶律明德的身后开始向着苍仁神山脚下行进。 雪虎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肆意畅快的玩耍一番,看到众人拔开脚步行动起来时,一个起跃雪虎像一道白色旋风从众人身侧刮过。 清新的泥土味道掺着青草特有的芳香和从山上吹下带着白雪凉意风拂过面颊,眼前不过一尺便是褐色的岩石和泥土,叶婉茹沉了沉有些激昂跳动的心。 虽然嘲笑顾清临畏惧高山之高,但自己的内心之中仍旧有一种面对高山时悠然勃发的敬畏之心,丝毫不敢懈怠。 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已经运起了轻功一掠几丈远,手脚并用的攀爬在岩石上,不过眨眼间便远远了超过了自己。 找到了能落脚的凸起岩石,叶婉茹和耶律齐飞一同行进起来,雪虎早已经窜到了半山腰上,正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刚刚爬到山脚的众人。 “吼!”雪虎高扬着头颅仰天长啸了一声。 “轰隆”一声炸响,随后山巅的积雪和碎石块便如流星坠落般带着一股强劲的风簌簌朝着山下急速飞来。 众人连忙把身体紧紧贴在岩石壁上躲避碎石和落雪,刚刚站在山脚下的顾清临躲避不及,一颗鸡蛋大小的碎石直接砸到了他的脚上。 看的清楚的叶婉茹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雪虎虽然亲近他,但也总算为她出了口气。 第二百六十七章 担心多余了 顾清临半仰着头向山上望着,叶婉茹含笑的眉眼映入他的眼中,当那块碎石滑落时以他的身手大可躲过,但为了让婉儿散去心中的郁结之气,也为了不暴露身份,他生生的受了下来。 看似砸的不轻,实则石块落下时,因他脚背的用力,这石块的力道已经被卸去不少,砸在脚上不痛不痒,却能博得婉儿一笑,也算是好事一桩。 可却不能再纵容雪虎的肆意妄为,虽然山上的积雪不算太厚,造不成雪流沙,但山上被风侵蚀风化的碎石绝不在少数,雪虎再吼几嗓子这些碎石难免砸到谁身上。 他抬眼警告的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雪虎,眼中的凌厉气势震得雪虎抖了抖耳朵。 看到雪虎收敛些后,才往拳头上吹了两口气,搓了搓掌心,待掌心升起一团火热时,手脚并用的开始往上慢慢攀爬。 耶律德尔站在一旁看着动作笨拙的顾清临若有所思,恰好此时那名被他派走的侍卫走了过来。 “大殿下,属下已经备好了。”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的侍卫一颔首。 “好你们几个机灵点,出发吧!”说完这一句耶律德尔脚尖点在地上,身形已经远远的掠了出去。 只见他脚尖轻轻的踢踩在岩石上,不过眨眼间便掠到了与耶律昱辰等人相同的高度。 叶婉茹看到他们轻轻松松的便用轻功掠了上去,心里不是不羡慕的,但师父说她错过了最佳练武的年纪,更何况闺阁小姐学那些没什么用,只学些简单的防身术便可。 当时的自己听到这种说辞是有些哭笑不得的,还曾想过是不是师父不想教自己,但后来师父的尽心教导让她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小人之心了。 顾清临眼看着一道黑影从头上掠过时,心中有些了然的诧异,虽然早就在心中猜测耶律兄会武功且身手不错,但当真的看到时,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若是有机会能与耶律兄切磋较量一番就好了,他在心中暗道,不过他和耶律德尔交情之深怕也是因为这份惺惺相惜之心。 等到叶婉茹几人快要追上雪虎的高度,顾清临也已经不露痕迹的慢慢追上来时,数十名背着绳索的侍卫们才开始用轻功追赶上来。 不过也是不远不近的守在下方,这种守卫更像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防止哪位登山者出现意外,而他们在下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和营救。 等快到半山腰时耶律昱辰几人便不再施展轻功,而是同叶婉茹一样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之所以开端用轻功不过是节省体力和不在容易攀爬的地方浪费时间。 高耸入云端的苍仁神山在清晨微暖的阳光中静静矗立,岩石壁上数位攀爬者已经拉起了一条长长的战线,众人高低错落的贴在岩石壁上不断向上攀爬着。 上脚下围了一群对着深山跪拜祈祷的老人,还有不少的孩童眼中带着一丝恐惧紧张和难掩的向往盯着岩石壁上的众人。 叶婉茹整个身体贴在石壁上稍作休息,微微仰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天空中一丝云雾也无,通透的蓝色干净纯粹,就像飞儿毫无杂质的眼睛般纯净。 轻轻地吐出几口气,有些微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扭头垂眼看了一下正在往上爬的顾清临,她心中还是有些惊讶的。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生惯养的纨绔公子哥儿竟然也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啊! 只是现在才不过爬了一个山脚,更难的还在后面呢,等等就有你好看! 叶婉茹转回头继续向上爬着,手上的兔皮护手已经有些磨损,边缘的柔软兔毛也被磨掉了不少,但却大大的减少了尖锐石头划破手掌的可能。 怀瑾和怀瑜分散在叶婉茹两侧不紧不慢的爬着,顾清临的位置恰好在叶婉茹正下方,爬着爬着顾清临就发现总会有一些榛果大小的碎石和尘土不时落下。 这些尘土落了他满头满脸,榛果大小的碎石更是一下下打在肩头和略微弓起的后背上,咧了咧嘴,他在心中为婉儿有些幼稚的打击报复感到有些无奈和好笑。 昨夜他的轻薄,今日的小惩大诫,婉儿的这种小坏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心不够狠、不够绝,难免会被人捉住软肋胁之以迫。 不过这些也不妨事,婉儿本就是心地纯善的女子,害人之心从不存过,但所图谋之事和那尚未揭开的迷雾容不得人心慈手软。 对敌人的宽容可能会是自己陷入绝境之地,从而在永无翻身的机会,落得个尸骨无存。 那些个手染鲜血的肮脏事就让他来好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便也枉称为男儿,更枉为段家铁骨铮铮的儿郎。 正在顾清临感叹叶婉茹心慈手软、又在心中慷慨激昂的时候,头上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石块不断的簌簌落下。 颗颗石头从四面八方不断砸向顾清临,那一道道厉风响在耳中时,他才发觉方才的担忧太过多余,婉儿早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转变。 他形容狼狈的躲闪过石块后,脸上身上已经落下了不少的尘土,身上的锦袍更是被一块尖锐的石块划破,硕大的破口迎风招摇着。 灰头土脸的顾清临往一旁吐了口带着沙土的唾液,抬手擦了擦脸,如玉的脸上已经被蹭的黑一块白一块,像是画了粉墨的花脸一般。 在上方的叶婉茹垂眼看到顾清临的狼狈样子后,敛了敛脸上的笑容,又开始向上攀爬,而且她心情甚好的发现,每当有些疲累时捉弄一下顾清临,心中的疲惫便会一扫而空。 顾清临等到叶婉茹开始攀爬时,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后便也开始行动,只不过这次他却横向的开始向一旁攀爬,方才那些石块虽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他若是心生恐惧恐怕就会大喊大叫的跌落下去。 下方又有侍卫们接着万万不会让人出了事,恐怕婉儿也是算计到了这一点才能心无顾忌的对付他。 只是他却不想这么早就出丑,勾着一边唇角扬起一抹坏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口哨尾音上扬,似是非常愉悦一般。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杏花苦雨 越往上爬便越加的艰难,被风侵蚀的岩石壁上到处是锋利的石块凸起,每一次攀爬之前都要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后,再用手在山石壁上摸索一下,尽量避开那些尖锐的石头。 相比如履平地的耶律德尔几人,叶婉茹此时的速度已经下降了不少,接近半山腰的地方已经稍稍有些呼吸不畅,与她速度相当的那位壮汉仍旧面不改色。 叶婉茹轻吐了两口气,砰砰的心跳声清晰无比的映在耳朵里,稍稍垂眼看了一眼下面,地面上的人看起来不过一寸大小,突然一阵眩晕感随之而来。 身体轻轻的晃了一晃,心里突然猛地发慌起来,她连忙紧紧的贴在石壁上,双手丝毫不敢松懈,露在兔皮护手外的手指用力的抓在岩石上。 急促的呼吸喷薄在山石壁上,虚浮的一层尘土随着呼吸喷了一脸,幸好闭眼睛闭的及时,否则尘土一定会吹进眼睛里。 正在她为自己及时闭眼有些庆幸和刚才的举动感到后怕时,在叶婉茹右侧不远的顾清临一颗心已经悬了又悬,最后又放下。 那一晃刚才差点把他的心惊的跳出来,登高者若是有些晕高的话最忌讳向下看,高山上的空气本就稀少些,会造成人有一种眩晕感,若是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失足跌落下去。 收回迈向左侧的脚,顾清临趴伏在崖壁上放缓着刚才紧张过度的心,夜袭敌营烧毁粮草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但刚才剧烈的心跳带起的一阵抽痛却让他浑身紧绷起来。 越爬越高现在已经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攀登山石时发出的响动,耳畔是猎猎的风声和雪虎不时的啸声。 当顾清临趴伏在崖壁上发出的低笑声响起时格外的明显,有了先前的教训本想看看顾清临又在撒什么癔症的叶婉茹抿了抿嘴,打消了这个念头。 捉弄报复顾清临一事现在在她心中已经变得不那么强烈了,登顶苍仁神山不是玩乐之事,容不得有什么闪失,眼下最重要的是爬到登顶静候雪莲花开。 只要顾清临手握商道一天,自己和顾清临的接触就一天都不会断,和此人的牵绊更不会因为这一点点戏弄的报复而终止。 而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城中一片繁花盛景的景象,朵朵花蕾伴着似是初夏一般的烈火骄阳纷纷绽放,走在庭院里、街道上,各色花儿绽放的香气不时的便会钻进鼻腔里。 几株两三丈高的桃树杏树静静的在街头巷尾竞相绽放,远远看去,颜色粉嫩清香中又带着一点甜香气的便是桃花。 花色又红又白,胭脂万点,花繁姿娇,那一树的雪白中带着一点胭脂似得红花香气略苦涩的是杏花。 似苦似甜的花香味道纠缠在一起,便向人生一般,往往是苦涩伴着甜蜜相拥而至,又如苦尽甘来的期盼和美好。 同赶车小厮坐在车厢外的一名婢女闭目轻轻嗅了一口又苦又甜的气息,微笑的脸上带着些美好的憧憬。 然而坐在马车里的郑荷华没有心思去观赏春日百花齐放的美景,甚至当这一缕缕花香从帘幔钻进车厢里时,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 那泛着苦涩味道的杏花味却像是在嘲笑她丧子又失去了瑞王爷闵柏涵的宠爱一般,她甚是恼怒的掀开窗幔,眼里带着一丝丝怒气。 当她的眼角扫到静静伫立在街道旁开了满枝头的娇艳花朵时,怒气稍减,随之而来的却是蓦地红了眼眶,股股酸涩更是涌上了心头。 “春风吹落杏花雨,陌上独立,谁家风流少年”,从前的她也是饱读诗书诗词歌赋样样不在话下的京中贵女,如何就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郑荷华看着那一树繁花有些怔然,一滴清泪划过面颊。 若是,当初,没有“瑞王爷闵柏涵夜闯闺阁”这一遭,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若是,当初,她坚持守住自己的心,不去妥协,会不会如愿嫁给自己心中的少年郎? 泪眼朦胧中,恍然间,好似看到一袭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杏花树下垂头沉思的模样,郑荷华忍不住伸出手臂探向窗外。 嘴唇翕动了两下,张口无声,抬起的手臂带着希望,却又失落无比的落下。 没有机会了,从她以侧妃之礼嫁进瑞王府,她与心中那翩翩少年郎已经再无可能。 身不由己啊!若是她能活的自私一点,会不会离心中的他更进一步呢? 女子的命运多像那被风从枝头带走的花瓣,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郑风华看着枝头上簌簌落下的花瓣更觉满心的悲伤凄凉,若是不生在权臣之家,不会被爹当做谋取权势荣耀的工具,会不会好一点? 也许她们这些所谓的京中贵女中有一人就活的比较肆意,虽说未婚夫死了,但却不曾见过她爹娘迫不及待的要把她嫁出去,更甚至是拒绝了皇后的好意。 这样的维护与爱护从前她也有的,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眼看着熟悉的街道渐渐映入眼中,郑荷华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烦,回去又有什么用?她丧子之痛爹娘都不曾体恤过她,那里还是她曾经温暖的家吗? “调头吧!” 郑荷华声音攸冷吩咐了一句。 “侧王妃,再往前走几里就到郑尚书大人的府邸了。”小厮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尚书府邸,心中感到差异无比。 “少罗嗦,让你走你就走!”郑荷华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点歇斯底里。 “是是是,小的该打,王妃您消消气!”小厮连忙道歉,一勒缰绳将马车调转了头。 “四处转转吧,春日里百花齐放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也许咱们主子心情还能好些。”婢女压低声音对着小厮吩咐了一句。 坐在车厢中满心阴郁之气的郑荷华将婢女的话一字不差的听进耳朵里,她闭了闭眼,这婢女是郑风华新拨过来的,原本以为是她的人,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不过能不能为己所用,就有待观察了,倒是这份细心和体贴是从前的婢女所没有的。 马车吱悠悠的在街道上慢慢行驶,温暖的阳光和微风带起一阵阵的花香,沁人的香气钻进五脏六腑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第二百六十九章 赤脚大夫 春日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商铺前的人声鼎沸、街头杂耍卖艺人的精彩表演、围观群众们的掌声和叫好声接连响起。 这种种听在郑荷华的耳中都让她感觉嘈杂无比,当一声稚嫩的童音映在耳中时,她的脸色蓦地一白,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起来。 郑荷华紧紧的闭了闭眼,眼泪像绝了堤的潮水一样落了满脸,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粉嫩的指甲已经毫无血色。 “呵呵!”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随后她抬手小心的掀开帘幔一角。 一名四五岁粉雕玉琢的男童正站在一处做糖灯影儿的摊子前,男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清澈无比,像是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郑荷华痴痴的看着那男童,直至马车缓缓驶过时,仍旧从窗幔的缝隙中看着。 一手抚在空荡荡的腹部,脸上失落和恨意同时升起,她虽然不爱闵柏涵,但那孩子却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她如何能不恨? 天生血瞳是地狱归来的恶鬼转世?若真的是恶鬼转世,那她是什么,为什么她的孩子没有杀了她这个做娘的? 这话叫她如何相信! 她曾感受过他在腹中时强有力的心跳,更感受过每一次的踢腿抬手,甚至她们母子二人说过许多的悄悄话。 她听到过他虚弱的哭声,像小猫一样脆弱,想必孩子会有一双她这样的大眼,将来也定会长成玉树临风一般的少年。 若是孩子还在,大约再过几年也能围绕在她膝下,央着她出府玩耍,更会软软糯糯的叫她一声“娘”,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被扼杀。 温暖的春日里,郑荷华却感觉一股彻骨的寒冷笼罩在心上,更是袭遍了全身。 “嘤!”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痛苦无比的嘤咛后,郑荷华蜷缩在软毯上,双臂紧紧的抱着弯起的膝盖,脸埋在软毯里无声的痛哭起来。 “孩儿,娘对不起你,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娘忘了深宅大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娘错了!”郑荷华在口中低语喃喃着,从前灵动的一双杏眼已经被燃着仇恨之火的瞳仁所替代。 渐渐的甜中带苦的花香其中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味掺杂进来,郑荷华长舒一口气后神色如常的从软毯上坐起身来。 镇定自如的理了理裙裳和发髻,又用锦帕拭了拭面颊,甚至从车厢旁的抽屉中拿出了一盒胭脂慢慢的擦在苍白的脸上。 待郑荷华整理好妆容时,飘进帘幔里的味道已经是药香多而花香少。 “停车吧!”拿起幕篱戴好后,郑荷华才语气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吱呀”一声,马车停下,此时外面已是寂静无声,只闻一阵阵悦耳的虫鸣,先前的热闹纷杂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 待马车停稳后婢女率先跳下了马车,站在车下掀开帘幔,伸出一只手臂,微微躬身颔首恭敬的站在那里等着。 郑荷华将手搭在婢女的手心中,踏着小厮摆好的木凳缓缓步下马车。 收回手臂的婢女站在一旁忍不住搓了搓掌心,荷侧妃的手太凉了,搭过来时像是一块冰似的,半垂着头的婢女眼中带了一点怜悯。 郑荷华环顾了一眼四周,眉头微微蹙起,这种偏僻的暗巷她从前从未曾涉足过,在她眼中这种地方就是脏乱差,更是住着一帮穷人乞丐和流民。 而方才闻到的浓浓药香味已经被一股酸腐的臭味所代替,手上捏着的锦帕捂在了口鼻上,眼中的厌恶被垂下的睫毛所掩盖。 此是郑荷华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本想找处医馆询问病症,但这种地方又能有什么像样的大夫呢! 不发一语的郑荷华转身走回马车,脚刚刚踏在木凳上时犹豫了一下便又撤了回来。 她忍着心头泛起的恶心感重新仔细的环顾了一眼四周,当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前晾晒着不少装满草药的笸箩时才轻吐一口气。 “你们留在这里等着。”郑荷华吩咐一句后,便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踏过地上坑坑洼洼泛着绿褐色臭水的水坑。 “主子,人生地不熟的,奴婢陪您去吧?”婢女轻步上前柔声的问了一句。 “不必,谁会对一个身无长物的妇人出手?况且那院子简陋,里面的情况站这里可以看得清楚。”难得的郑荷华停下脚步解释了一句。 婢女抬头眺望了一下那座隐藏在一片破旧房屋中毫不起眼的茅草屋,见真如侧王妃所说那般才应了一声:“是,主子。” 婢女垂了垂眼,若是没看错,那是一处乡村赤脚野大夫的家,真想不通侧王妃怎么不在京中寻一处医馆,或是让王爷请宫里的太医不是更好? 见到婢女和小厮眼中虽有担忧却也停下来没有紧跟的意思时,郑荷华略微满意的点点头,懂进退又细心体贴,若是好好培养一番倒是可以成为她的得力下人。 对这里她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呆在这种地方的大夫往往是一些赤脚大夫,能医治一些简单的疾怕就是不错了! 但她今天能偶然的碰到这里又何尝不是天意呢?若真像王爷说的京中无人不在传天降血瞳煞星一事,那就算她去了大医馆又有谁肯为她诊治呢? 宫中的太医更是请不动的,陛下因此事已经将王爷禁足,若是这时她提出请太医来为她请脉诊断,怕是会被炜妃那个老虔婆道一句她不识大体。 郑荷华提着裙摆就不能用手捂着口鼻,那一股股恶臭的酸腐气钻进了鼻腔时,让她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好在路程不远,眼看着就到了那破败的茅草屋,郑荷华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慢慢的鼻息里全都是草药的清香气,这种感觉较方才已经舒服许多。 几块木板上绑着一根根麻绳便是一处简陋的门扉,门扉一角上一个烧灼出来的“医”字已经有些辨识不清。 放下裙摆后,郑荷华垂头理了理裙摆,当她看到葱绿的裙摆上一颗泛着酸腐味道的污渍时强忍着心头泛起的恶心感用锦帕小心的拭了拭。 擦过污渍后那块上乘的蜀锦料子便被丢弃在臭水坑里,郑荷华上前一步叩了叩破烂不堪的院门。 “祖父,有人来医病啦!”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 “小冰,你去给客人开一下门,请进屋里喝杯茶,祖父忙完这点就过来。”一道老人的声音随后响起。 原本满脸不耐的郑荷华听见那道女童声音时,面色稍缓,眼中不觉便带了些慈爱。 第二百七十章 院内看诊 郑荷华站在简陋的木栅栏门外听着祖孙俩的对话,原本因为这周围破败不堪的环境而不悦甚至恼怒的心情已经缓和许多。 她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期许。 不过须臾,一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草绿色衣裙的小女童就出现在郑荷华的视线里,女童脚步不疾不徐,走起路来颇为稳重。 郑荷华看着女童渐渐走过来,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点好奇也在打量着自己,不由地露出一个温柔可亲的笑容。 这小女孩应该叫小冰了,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水汪汪,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随着她的走路时一摇一摆,看上去煞是可爱。 小冰走过来后微微踮脚解开套在门柱上的一个绳套,而后福了一礼道:“夫人您请进。”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郑荷华一瞬间又有些忍不住泪目,面前的女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是彬彬有礼,福起礼来也有模有样。 若是她的孩儿能活下来,定然也会被她教导的温和有礼,大约更会像他一样穿上戎装驰骋在沙场上,毕竟他们身上到底流着同根同宗的血脉。 “小冰真乖。”郑荷华收起心头的万千思绪后温柔的夸赞了一句小冰,说着又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就要塞给小冰。 “这个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拿去玩吧!” 郑荷华捏在手里的玉镯子玲珑剔透,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芒,一看就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小冰双手背到身后躲过递过来的玉镯子,眼里有一丝无措口中忙道:“谢谢夫人的好意,我不能要。” 小冰的举动并没有惹得郑荷华不悦,若说之前的和蔼可亲是因为想到了自己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那现在却是真的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爱。 但她心里又一边忍不住暗想,大约这孩子并不知道这玉镯子的价值,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会这么干脆的拒绝掉。 毕竟这样一枚玉镯子随便拿去典当铺里当了都能在城中买一处不错的宅子,看这破败不堪的简陋草屋想也知道这祖孙俩生活拮据的很。 正在郑荷华要说什么的时候,一道老人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冰,可是有失礼之处冲撞了客人?” “祖父,我没有!”小冰对着郑荷华匆匆一礼后便向着院里跑了过去。 这时一位五六十岁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粗布长衫走了过来。 郑荷华收回手里的镯子,抬眼看了一位这老伯,只见他面色红润双眼中目光矍铄,满头的白发梳的一丝不苟,长衫的下摆上甚至打了一块不太明显的补丁,但却干净的很。 “夫人里面请。”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时老者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 郑荷华微微一颔首算是应答,便抬起脚步像院里走过去。 说是院子也不过是一处不过几丈宽的空地,院子一角一颗两三丈高的银杏树翠绿的枝叶随风轻动着,院子两侧摆着几座木架子,上面晾晒着数十个装着草药的笸箩。 因为有这些摆满草药的木架子,让人并不能一眼就看进院子里,而真正的进到院子里后满鼻息的草药香闻在五脏六腑时,让人心中忍不住熨帖了几分。 走过这几排木架子才真正的到了茅草屋前,一张圆木桌就摆在屋前的空地上,桌子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还未褪去鹅黄色嫩毛的小鸡仔在地上叽叽叽的叫着。 小冰正蹲在一旁手里抓着一把草籽在给小鸡仔喂食,看到郑荷华走过来时,略显局促的站了起来。 “请坐。”老者率先坐在圆桌旁的木椅上,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块木质的脉枕放在了桌上。 郑荷华看着简陋的桌椅,心中一片嫌恶,但既然已经进了来,好与不好总归要试上一试,好在桌椅虽简陋些,倒是没有什么明眼可见的油腻污渍,这让她的心里也舒坦了几分。 而老者的态度却是然她略感舒心的另一方面,她只身前往,而大夫又是一位男性,虽然是一位老者,但却是不得不防人口舌的。 在露天的院子里又有女童小冰站在一旁,甚是站起身来便能看见街角停靠的马车,车前站着的小厮和婢女亦能看的清楚。 打消了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郑荷华微微提起裙裾,坐在了木椅上,把手腕搭在了木质的脉枕上,出乎她意料的是,脉枕虽是木质但却不是触手冰凉,反而有些温润。 就在郑荷华迟疑的时候,老者好像并不在意一般,只用一双带着宽容温和的眼看着郑荷华。 她不由地看了一眼脉枕,淡紫色的木料中隐约可见一丝丝闪着光华的金丝在流转,竟是一块上了年头的金丝楠木。 郑荷华心中惊讶不已,金丝楠木一块料子就不下千金,更有普通百姓是用不得此等珍贵的木料,但观这老者态度坦然,似乎并不拿这块金丝楠木的脉枕有多为重。 老者将郑荷华眼中的变化全然看在眼里,却也不多说话,只在她把手放在脉枕上时,又拿出一块布巾搭在郑荷华手腕上。 布巾搭在郑荷华手腕上时,老者伸出右手三指伸将过来,但手指并没有落在郑荷华的手腕上,而是虚浮在布巾之上。 看到这一手法,郑荷华的心中不由地起了几分敬佩之心,就这个手法宫中的太医能做到的人都是寥寥无几,这老者若不是真的医术高明,就是一套糊弄人的骗术把戏。 真也好假也罢一会儿诊脉后看他说什么也就知道了,郑荷华略微垂着眼眸静静等着老者诊脉。 寂静的院子里只能听见风吹过银杏树时的沙沙声,连那十数只小鸡仔吃完东西也安静的趴在一起晒着温暖的太阳打起了盹儿。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微微闭目的老者收回手指睁开了双眼,声音略沉道:“夫人生产不久却又丧子以致于心中郁结,但夫人体内气血旺盛,当是吃了什么大补之物,大补之物用的适当是补,用的不当那就是毒。” 郑荷华听完老者的诊言,整个人都有些呆滞,心中的震惊无可比拟,但又有一丝疑惑升起,难道真凭着诊脉便能看出这么多?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种下怀疑 “夫人生产时甚是艰难,曾用参汤吊命,但这支参与夫人孕期所服用的参汤却是相克的,以致于夫人生产以后不仅没有气血两空反而气血大盛,这些气血都沉积在脏腑内,若不能及时疏散,恐怕夫人体内的气血会乱窜。” 老者诊脉以后便收起了脉枕,随手放在了一旁打开的药箱里。 “想必老人家是知道我的身份了吧?这些事你知道不足为奇。”郑荷华心中虽惊但还是有些不相信,若这乡野大夫真有这本事还会住在陋巷之中吗? 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的是近日来她时常觉得心肺间燥热的很,而手脚却越发的冰冷,春日里她更是常常觉得寒冷无比。 “夫人信则已,不信则罢,只是沉积的气血还是早日疏散的好,虚火旺盛对身体有害无益,老夫言尽于此,该如何办想必以夫人的身份自当会处理好。” 老者见郑荷华不信也并不见恼色,面色依旧温和,说完就起身离开走到一旁的药碾子旁轱辘轱辘的开始碾药。 半信半疑的郑荷华坐在木桌旁面色有些讪讪,老者明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接了诊,但也只是号脉并没有趁机开药方更甚是索要诊金。 但更让她心生疑惑的却是那句,“这支参与夫人孕期所服用的参汤是相克的”。 老者说出她服用参汤并不奇怪,勋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人参燕窝的滋补着,更何况她这样有孕在身的侧王妃呢? 郑荷华眼中闪过一道冷凝的光,难不成有人早在她的饮食中动了手脚,但她对膳食上格外注意,更没有吃过那些姬妾们送过来的东西,何以就气血大盛了呢? “谢过老先生。”郑荷华眉头微蹙,缓缓起身离开木椅后微微一颔首。 “小冰,送客。”碾药的老者声音温和的唤了一声正站在木架子旁翻药的孙女小冰。 “知道了,祖父。”小冰高兴的应了一声,随后便放下手中的草药并拿着一旁放置的布巾擦了擦沾了药沫的手。 “夫人,请。”小冰站到木架一侧,面对着郑荷华时眼中不自觉的便又带了些拘谨,神情有些腼腆。 心事重重的郑荷华对女童小冰此时已经没有了心思去逗弄,而她没有留下诊金一事似乎这祖孙俩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也的确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这里大多是贫民乞丐的聚居地,又有几人能出得起诊金呢! 郑荷华出了院门时闻到那恶臭的酸腐味迎面扑来过来,她已经没了心思去捂口鼻,一直在心中疑惑着何以人参与参汤还会相克? 有道是:“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人无功。”大约是有人在她那时候服用的人参中动了手脚。 “人参、人参”,郑荷华边走边喃喃自语,蓦地她想起了为肚中孩儿所办的纳福礼时叶婉茹所赠的那支百年人参,那人参品相甚好,更甚是不常见的深红色。 是以她每次服用乌鸡参汤时都会让婢女切上几片放进汤里,若真是这支参害得她如此,那叶婉茹这个小贱人未免也心思太过深沉。 她们二人虽然不是亲密的闺中密友,但同为权臣之女交集也并不少,她对叶婉茹甚至是有几分钦羡的,只是想不到她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 她与叶婉茹无仇无怨,她为何要如此的害自己! 郑荷华满眼阴翳,甚至弥漫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气,看上去就如那名咧着嘴哭的天生血瞳男婴一样,看上去又诡异又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等在原地的赶车小厮和婢女见到郑荷华回来时忙迎了上去,但当他二人看到那样一双冰冷泛着血色的眼瞳时,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侧王妃太让人感到心惊胆寒,那一身的戾气震慑的他们二人不敢靠上前去。 “去给那老大夫送点诊金。”郑荷华冷冰冰的声音吩咐一句后便抬步进了马车车厢中,一甩手放下帘幔。 有心想要探究一二的小厮和婢女被阻隔在马车帘幔外,婢女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微拧,方才那院子中的情形虽看不大真切,但观那老大夫却是位坦荡之人,应该不会唐突了侧王妃,那究竟是何事惹得侧王妃如此呢? “是,侧王妃。”婢女应了一声后抬起脚步带着疑惑向着那处藏在陋巷的茅草屋走过去。 车厢里的郑荷华满心的仇恨之火彻底被点燃,想不到一向清高的叶婉茹手段竟然如此狠辣,想当初她还为心情不好时摔了叶婉茹所送的梅花翡翠头面而内疚过一阵儿。 但万万料想不到,最狠毒的竟然不是郑风华,而是叶婉茹这个贱蹄子! 那时候不过五个月余,叶婉茹的心思还真得藏的够深,那时候就已经预谋好了! “叶婉茹,你等着,别让我查出事情的确和你有关,否则定叫你给我儿陪葬!”郑荷华蒙上一层血气的双眼狠狠的盯着窗幔,按在软榻上的手深深地陷进软毯中。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苍仁神山上显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上的叶婉茹更不知道金陵城中有人不仅把她怀恨在心,更是把她当做了杀子仇人。 “小妹,还能坚持住吗?”耶律明德拧着眉头大吼着问了一句又在休憩的叶婉茹。 吐出一口飘进嘴里的雪沫叶婉茹才微微一仰头同样高喊道:“三哥放心吧!” 耶律明德看了一会儿后也觉得没什么大碍才又开始继续向上攀爬。 山最高的地方一道雪白的身影正在漫天的飞雪中狂奔跳跃,甚至躺在雪地中打滚,沾了满身的雪后又开始抖动毛发,玩的不亦乐乎。 半山腰上的风很大,更是从山顶吹落了不少的浮雪,叶婉茹几人穿的颇多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每个人头上发间会有一丝丝的白色雾气漂浮。 只穿着单衣锦袍的顾清临就没那么好过了,虽然有内力护身并不觉得太过寒冷,但这里的山风吹得太过猛烈,每次他一张嘴两颊上的肉皮都会跟着剧烈抖动。 弄的他总会时不时的去摸自己的脸,总怕把那一层假面吹掉了,虽然知道这种担忧过于多余,但心中一旦有了怀疑,就总会忍不住去想。 他现在离婉儿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十几尺的距离,每次自己摸脸皮时,都会收到婉儿嘲讽讥笑的眼神。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人想要他的命 顾清临抬手搓了搓被风吹的有些发木的脸,果不其然他正把冰凉的脸皮搓的发热,就又收到婉儿的嘲弄讥讽眼神。 大概现在他在婉儿心中很好的诠释了一个只在乎好皮囊的纨绔子弟形象。 “顾公子皮肉这么嫩,还是早点下山吧,吹皱了还咋能吸引小娘子了!”距离不远的赤膊大汉停了下来,声音洪亮如滚雷,眼中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意。 正打算朝叶婉茹吹一声口哨的顾清临听后愣了一下,这莽汉当他是什么了?他又不是卖皮卖肉的那么在乎皮囊做什么! “咯咯咯!”叶婉茹听后止不住的一连串笑声,她早就想说这话了,但碍于男女有别不好这么说顾清临,但想不到这魁梧大汉倒是说出了她的心声。 “你这为大哥,不厚道了啊,兄弟我穿的少,脸冻得有些疼!”顾清临也不恼,对着叶婉茹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而后话音一转煞有介事的对着大汉挤了挤眼睛道:“怎么着听上去好像是同道中人啊!” 说完手上脚下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直奔着大汉的方向爬了过去。 “说说呗,那日城中有哪些好地方!”顾清临贴着岩石壁上用胳膊弯捅了捅大汉的胳膊。 赤膊的魁梧大汉腼腆一笑道:“嘿嘿,公子可别瞎说话,我不好那种地方,家里的婆娘管的严。” 顾清临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卡在山腰上速度慢下来的叶婉茹,漫天的飞雪吹动她身上戎装的皮毛滚边,更吹动了那一头的墨发,冻得发红的两只耳朵看的他心里一疼。 不过看不出来这高壮的汉子竟然还真是一位好寻花问柳之人,虽然他说家里的婆娘管得严,可眼里的那一丝侥幸顾清临却看得分明。 “看来大哥不只是同道中人,更是位疼娘子的好夫君啊!来给兄弟说说。”顾清临收回了视线后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大汉的胳膊。 “你看你这公子……”大汉有些无奈随后稍稍压低声音道:“就是城中……” 听到这里叶婉茹就不在听了,从风声里飘来的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带了一点猥琐的笑意,她也能猜到这两人绝对没说什么好话。 这时耶律德尔已经遥遥领先的快要爬到了山峰峰顶,峰顶的风势倒是稍缓了些,但刮落的雪却不少,他的肩上身上已经落下了薄薄的一层。 耶律德尔垂头向下看了一眼,视线穿过缭绕的稀薄云雾和风雪看到山石壁上的数道人影,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一年一度的祈青节每次他们四兄弟都会登顶苍仁神山一次,多年的习武、更有他们卓阳国的饮食习惯和体魄所致,攀登苍仁神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他有些担心婉儿和顾老弟。 “哈哈哈!——咳咳!” 不知道魁梧大汉说了什么惹得顾清临一阵放声大笑,迎面吹来的风雪灌了他一嘴,更是让他不住的咳嗽起来。 顾清临眼角沁出的一滴眼泪很快便被劲风吹干,他抬手掩在嘴上不住的咳嗽起来,但他却忘了此时是在怪石嶙峋的山峰上。 随着他的动作踩在山石上的脚下一滑,整个人都不稳起来,身体猛地晃了几晃,抓在石头上的左手狠狠的抠进了山石缝隙中。 听到笑声后叶婉茹偏头看了一眼,眼中快速的闪过一道担忧,厉声喊道:“小心!” “公子小心!”大汉吼了一声,立马伸手抓向顾清临。 顾清临本就冻的有些青白的面色更加惨白,一向带着浅笑好像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眼中更是盛满了惊恐,口中嗷嗷的大喊大叫着。 “嗷嗷嗷,快、救命啊!” 顾清临像一片只有一丝连在枝桠上随风飘荡的叶子,双脚已经完全腾空,只有一只手紧紧的抓在岩石上,另一只手正在胡乱的挥舞着。 听到声音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侧头向下张望着,耶律昱辰几人眼中带着担忧,但更多的却是对这种行为的不赞同。 一看这顾清临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一点常识和经验都没有,这种时候最忌慌乱。 “莫慌!”快要登顶的耶律德尔带着内力的和煦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好似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叶婉茹跟着提起的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就连大喊大叫的顾清临也闭了嘴,却还是能听见他嘴里的乌鲁乌鲁的念叨着什么。 这时不远不近缀在他们下方的数名护卫中的两人像一只壁虎一样,手脚并用的弓起身体快速的向着顾清临的方向掠去。 同时两道飞起的绳索一左一右的直接甩向了顾清临,其中一条绳索打了个结,直接套在了顾清临胡乱摆动的手腕上。 现在的顾清临有了这股力道的拉扯,又有近身魁梧大汉递过来的手臂,他已经能稳了下来,脚尖踩在岩石上时他有些后怕的轻舒了一口气。 垂眼看了一眼脚下方才踩着的地方,那里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划痕,风吹雪落后,痕迹很快便被掩盖起来。 若说之前他是存了逗弄婉儿的心思,但此时的状况可就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了,脚踩空并非他所愿,而是有人往他脚下打了一块雪团。 这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啊!高山之上失足跌落死个把人太正常不过,但若是在这里出了事就有些太过不寻常。 到底是谁呢,方才他只顾着和大汉说话,眼神又始终留意着婉儿,并没有看清是哪里飞过来的雪团,而耳边的风声太过轰隆,更是没听清楚。 不过暗中动手之人倒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山腰之上风大雪多,这人能想到捏个雪团打在他的脚下确实不容易被人发觉。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开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一定是想要他的命,但会是谁呢?他好似并没有得罪谁呀?今日同行之人除了四位皇子另有几位百姓再就是那数十名护卫了。 到底是谁想对他不利呢?顾清临眉头微拧,眼中划过一道冷光,被人暗害的事情经历过一次就够了,他不会再做稀里糊涂的枉死鬼! 这回他不敢大意,只装作后怕的不行的样子,贴在石壁上闷声道:“刚才真是要吓死我了,顾某先行谢过诸位,让大家为我担心,是某的错,待明日某请各位去百花红楼里压压惊!”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登高望远 “顾老弟没事就好,山上不必地面,还是谨慎些好。”耶律德尔微皱着眉头向下扫了一眼,声音里带了一丝丝不甚明显的凉意。 “耶律兄请、请放心。”顾清临微微仰头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好像还没从刚刚的惊魂中走出来一样。 众人见只不过是虚惊一场便都放心的继续向上爬,但接下来的动作都较之前多了几分谨慎。 毕竟身手再好在这高山之上也有万一出现,更何况那些侍卫虽然耳聪目明,但若是一时稍有不注意岂不是拿命在开玩笑? “公子啊,你真没事吧?不然就别爬了。”魁梧大汉看着顾清临面色灰白,眼神有些恍惚,担忧的问了一句。 顾清临抬头眼神犀利的扫了一眼前面不过咫尺的魁梧大汉,这大汉距离他最近,也更容易下手,会是他吗? 但他又有什么理由害自己?更何况那是自己先接近他的。 被顾清临有些阴翳的眼神盯着,赤着膊的大汉一脸懵懂,不禁地打了个冷颤,随后有些结结巴巴道:“公子啊,瞅瞅把你吓得,其实、你要继续登也行,就是可千万别再乱动了,等下了山你满地打滚撒欢都行。” “啊,没事,本公子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你先走吧。”顾清临木着脸,眼中也没了笑意,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便把脸贴在山石壁上。 本还想再劝两句的大汉见这公子脸上言语间也没了先前的热络便闭了嘴,上下的看了一眼便以为是顾公子还没从惊魂中走出来,也不再开口,向上看了一眼,便见到大王子殿下已经快要登到了山顶。 “那顾公子多保重吧,我先行一步了。”大汉说完一这句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开始向上爬,不过须臾的功夫,就远远的超过了顾清临和叶婉茹二人。 一边耳朵贴在岩石上的顾清临,静静的听着呼啸的风声和人手脚攀登在山石上传来的一声声细微响动,微微隆起的眉心紧锁着。 对自己下手之人应当不是这素不相识的大汉,他刚才观察过大汉的神情并没有虚心慌张的表现,更有大汉离他最近,若真是他,自己也会发现些蛛丝马迹才对。 那会是谁呢?猛地他心头一震,一路上三王子殿下耶律明德总会时不时的眼中带着审视的视线看着他,更是略带了一些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自己与三王子耶律明德从前并未见过,自己以前的身份常年在边关军营之中并无缘得见外邦王子,难道是顾清临吗?但给顾清临吃下秘药之时,并未听他提起过。 也更未曾听耶律兄提起过一星半点,更有卓阳国的王子成年前大都会去归隐的隐士那里拜师学艺几年方能归来,那就更不会有见面的可能了。 若不是出在耶律明德身上,难道会是那些侍卫吗?这些侍卫都是王子亲卫,应该还没有人那么大胆将手伸的这么长吧? 但世事无绝对,那么问题又转回到了原点,到底是谁想对他不利?又因为何事呢?他有信心自己的伪装术能瞒天过海,更是将此事保护的密不透风,难道引起怀疑了吗? “顾公子若实在害怕就先行下山吧,没必要在这里冥思苦想,我相信没有人会笑话公子怯懦的。”叶婉茹向上登了几米后发现顾清临还是紧紧贴着山壁,开口沉声说了一句。 声音里带着些几不可察的怒气,说完叶婉茹已经有些怔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发怒,更不知这怒气是对着谁。 叶婉茹的声音却唤回了顾清临飘远的思绪,他抬起头侧对着叶婉茹挑眉一笑道:“哈哈,姑娘殿下是在等顾某吗?顾某可不是会怜香惜玉之人,若是一会儿超过了你,可别躲起来偷偷哭鼻子。” 他记得刚刚婉儿发现他差点摔下去时的厉声提醒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但现在嘛,这话里的担忧虽然犹在,可更多的却是羞辱。 顾清临性格阴翳喜怒不定,即使对着心悦的姑娘也少有怜香惜玉之心,他对婉儿不能一味的讨好,得多多少少流露出些“本性”才能不叫人怀疑,若是转变太快,难免会叫人起了疑心。 “顾公子好大的口气啊,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叶婉茹反讽了一句后就开始向上攀爬。 靠近山顶的风势渐渐和缓些,但飞雪却更加肆虐,随之而来更多的却是和煦的阳光,还有那被风送来的一股清雅的馨香味道。 似冰似雪、若梅若荷,一股淡淡的清幽冷香味渐渐袭来,这大约就是只开在苍仁神山上的苍仁雪莲了吧! 对着山壁叶婉茹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再有一时三刻雪莲花就会绽放,今日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一睹雪莲花绽放的美好,万万不能因为顾清临这个登徒子而错过。 几乎同时顾清临也闻到了这股淡淡的幽香,但心里却又升起了另外的想法,他记得蒙老伯说过,苍仁雪莲是炼制一种秘药的一味不可缺少的药材,但因为苍仁雪莲生长之地太过险峻,又千金难求,往往用别的药代替,但药效上却大大了不如苍仁雪莲。 今日他有幸碰上,何不如采几朵带回去也算报答蒙老伯照顾他良多的一份心意。 这时的耶律德尔已经早就登上了山顶,正负手而立的站在风雪中俯瞰着脚下泛着青色的大地,山脚下的一顶顶帐篷像是一朵朵白色的蘑菇错落有致的点缀在青色的地衣上。 那驰骋的马儿更像是奔跑的蚂蚁一般大小,圣湖边上打水煮饭的人影晃动着,不过寸长,远处悠扬吃草的牛群看起来更显得小和精致。 猎猎的风吹动他的衣摆,耶律德尔望向远处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多见的狠戾。 这份祥和宁静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去打破,这片平静的山河家园他更会用尽一生去守护! 登高望远,俯瞰众生,世间万物小如蝼蚁,就连远处可见一片穹顶辉煌的皇宫大殿都不过手掌大小,他的心中豁然开朗,胸中一片平静。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出了内鬼 “风大不会闪了本公子的舌头,倒是姑娘殿下小心点别被风吹走了,哈哈哈!”说完顾清临仰头怪笑起来。 叶婉茹听见后脚下略微一顿,这个顾清临实在是不可理喻,方才他还吓得面色灰白,这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又开始没了正形。 叶婉茹不再理会距离不远怪笑连连的顾清临,手上脚下都加快了不少。 顾清临见叶婉茹加快了速度,脚下也开始发力,一时间二人像是比赛一般开始你争我夺的谁也不让谁。 耶律四兄弟中已经有三人登到了顶峰,只有最小的耶律齐飞在叶婉茹不远的地方不紧不慢的爬着,像是在等叶婉茹一样,而那位在冰天雪地的山峰上赤膊的大汉也已经快到了山顶。 余下的就是那数十名护卫,但观他们之前的身手,若不是想保护他们几人也早早的就能登顶了,现在见他们二人加快速度,侍卫们也都迅速的向上攀爬。 “老三,刚才你可察觉出什么异样了吗?”俯瞰着远方的耶律德尔突然问了一句。 静静的山顶只闻呼啸的山风吹过,飘扬的飞雪似是漫天飞舞的精灵一般调皮的从头上跳到肩头,最后又被风带走吹向山下。 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正微微拧着眉头看着山石壁上只露出一点点身影的叶婉茹,眼中带着些担心,闻言都抬头看了一眼正目眺远方的耶律德尔。 “大哥,怎么了?”耶律昱辰有些迷茫的四处看了看,眼中满是惊讶。 耶律明德听完看向下面的视线收了回来,扫过正有些发懵的耶律昱辰,眼里略带一点无奈,声音不大不小道:“大哥可是再说刚才顾公子的事吗?” “顾清临?他怎么了?不就是刚刚乐极生悲了吗?险些掉下去,不过后来不是没事了吗?” 不等耶律德尔说话,耶律昱辰先沉不住气了,他觉得大哥和三弟像是再打哑谜一样,偏偏他没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 “昱辰,你怎么一到正事就有些绕不过脑子来?”耶律德尔声音冷凝,带着点训斥的味道,说完视线仿佛带着刀子一般咻的看向正微微皱眉的耶律明德。 “老三,你和顾公子有什么过节吗?” 耶律德尔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但他若是真的动了怒气,这两兄弟还如何看不出来?毕竟他多年的长兄威严在那里。 被耶律德尔森冷视线看的浑身有些发冷的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二兄弟视线不自觉的撇开,被训斥了的耶律昱辰脚步更是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耶律昱辰看了一眼老三耶律明德,嘴唇无声的嗫喏了几下。 “你怎么惹大哥生气了?” 看懂了耶律昱辰口型的耶律明德也是一头雾水,他不过昨日才回来,还没怎么和大哥坐下来好好说话,哪里能惹到呢! “并没有过节。”耶律明德虽然惧怕有些发怒的耶律德尔,但还是如实作了回答。 “没有过节你为什么对顾公子有敌意?你难道不知道顾公子是大哥的知己吗?”耶律德尔直视着耶律明德的眼睛,不容他退却丝毫。 一旁玩耍的雪虎早在他们几人说话时便安静了下来,趴卧在雪地里,歪着大脑袋看着站在那里的三兄弟。 “没有过节,我对他有敌意是因为他对小妹不怀好意。”耶律明德也不隐瞒,说着话时仍旧有些气愤。 “仅仅如此,你就动手伤人?这高山之上每年上山采药丧命之人何其多?你是嫌这里的白骨太少,想亲手添上一具吗?”连续三句问话里耶律德尔的声音冷如冰窖,甚至是带上了点逼问的意思。 耶律明德因为这一连串的质问而眼眶有些发红,顶着耶律德尔发冷的目光上前一步。 这时躲避耶律德尔怒火的耶律昱辰也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几步,挡在了大哥和三弟之间,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老三,难道事情跟老三有关? “大哥,三弟我做事光明磊落,还不至于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只是看不惯那样的浪荡公子对小妹有不轨之心,昨日我还看到顾公子对别的姑娘亲热的跳舞,今日却又对小妹献殷勤,这样的人配不上小妹。” 耶律明德虽然有些伤心大哥怀疑自己,但却也知道大哥的处事原则,更理解大哥这份长兄如父的心,怕离家五年的自己变坏。 耶律德尔听罢态度稍缓,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定定的打量了半晌耶律明德,见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有对他尊敬和崇拜,目光真诚且毫无躲闪这才彻底放了心。 “不是你就好,是大哥多虑了。” 耶律德尔说完这一句调开视线看向山峰下数道快爬上来的身影,略带嘲弄道:“看来是出了内鬼啊!” 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听完不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怒火,今日的侍卫是他们的亲卫,若是真有人想要顾清临的命,那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 “大哥,你放心……” 耶律明德的话没说完就被耶律德尔的手势打断,耶律德尔已经快步像山峰边走了过去。 “累不累?”耶律德尔伸手把叶婉茹拉上来声音温和的问了一句。 倒是一同上来的耶律齐飞没有这种待遇,耶律齐飞脚尖蹬在岩石上,上身一个用力便纵身飞跃上来,稳稳的站在山顶上。 “没事大哥,还不累,就是有点冻耳朵了。”叶婉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答了一句,伸手揉了揉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 说罢叶婉茹又探身到山峰边上,眼中带着一抹胜利的笑容向山下揶揄道:“顾公子技不如人稍逊一筹,一会儿可不要躲起来哭鼻子的好啊!” 还有一丈左右就登上山顶的顾清临抬眼就看见叶婉茹带着骄傲的脸,心中一阵激动,本有些郁闷的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雪虎端坐在叶婉茹身边歪着大脑袋看着下面的顾清临,睥睨的眼神中带了点挑衅和藐视,最后一扭头从鼻子中喷出一大团白气转过了头,似是不忍直视一般。 一大团白气带起了一小股的风雪直接吹落山崖,掉在了顾清临的脸上。 叶婉茹双眼狡黠的转了转,弯起了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挂在脸上,伸手抓起地方的薄雪团成小球一颗颗的砸向顾清临。 “你……,阿嚏!”顾清临一张嘴正好一个雪球落进了口中,冰冷的雪球激的他直接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七十五章 雪莲花开 冰凉的雪球进了嘴里后顾清临被这瞬间袭来的寒冷激的直打喷嚏,到了嘴边的话断断续续的也没说完整,同时心中又忍不住的想笑。 “你……你真是,哈哈哈!”顾清临的笑声里带着宠溺和无奈。 站在崖边的耶律德尔和煦的目光扫过耶律明德,带着调侃笑意的目光甚是明显,看的耶律明德面上闪过尴尬的神色。 一个个松垮的接连从叶婉茹手中飞出,直击顾清临,呆在一旁的雪虎看着有趣,也卷起尾巴不断向下扫着浮雪。 “姑娘殿下,我投降了,是我略逊一筹,是风大闪了我的舌头!”认输的话想不要钱一样从顾清临嘴里一连串蹦出,大呼小叫声里还带着点乐不可支的笑意。 微微闭着眼睛的顾清临侧着头躲闪飞袭过来的雪球,但头上肩上还是落了不少被雪虎扫落的薄雪,看上去像是迟暮的老人一般。 叶婉茹手中正团着一个拳头大的雪球,听见顾清临这一叠声的话语,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莹白的雪球在她两手中颠来倒去的玩耍着。 正在这时,先前那名被耶律德尔派走又返回后的侍卫从背上解下包裹,从中拿出一件狐裘的连帽斗篷和一只精致的手炉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侍卫恭敬的双手捧着递到了叶婉茹面前。 听到声音后叶婉茹转身回头站了起来,对着侍卫略一颔首,温声道:“有劳了。” “殿下您、您太客气了。”身高体壮的侍卫微微有些羞赧,有些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接过斗篷穿戴好后又接过手炉端在手里,耳畔肆虐的风雪被阻隔在外,几乎是瞬间全身便被包裹在温暖中,侍卫对自己并不熟稔,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 “谢谢大哥了。”叶婉茹左手拎着手炉,右手仍旧攥着那枚雪球,偏头对着耶律德尔浅浅一笑。 耶律德尔眼角扫到她手中的雪球,又动了动耳朵,看着叶婉茹的眼神像山崖边一扫。 收到眼神的叶婉茹会心一笑,向前一步看也不看便将手里的雪球扔了出去,谁知还不等她转身,左脚腕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哈哈哈哈,还想坏我,刚才我那不过是诱敌的计谋。”半边身子趴在崖边的顾清临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笑,甚至得意的吹了一声口哨。 叶婉茹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清临,有心想抬起右脚去踩他的手,可当视线落在那只冻得红肿的手上时,却怎么也下不去脚。 叶婉茹不说话,顾清临也不说话,只半趴在那里仰着头看叶婉茹,眼中的戏谑明显,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好了顾老弟,别再逗婉儿了,婉儿也别和顾老弟计较了,再耽搁下去咱们就要错过雪莲花开了。”以拳抵在唇边笑了一会儿的耶律德尔看着僵持不下的二人便做起了和事佬。。 “若不是大哥开口……” “若不是耶律兄开口……” “你们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耶律昱辰轻轻一抚掌,大笑道。 对视的二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前半句却又都住了口,叶婉茹愤愤的看了一眼顾清临后,狠狠的一跺脚,把被他攥住的脚踝抽了出来。 不可避免的叶婉茹脚下带起的飞雪溅了顾清临一脸,顾清临也不擦脸上的雪,只是盯着叶婉茹的背影呵呵直笑,在侍卫的帮忙下才爬了上来。 之前的魁梧大汉被顾清临犀利的眼神打量后,直到现在仿佛仍旧心有余悸。 现在看顾清临爬上山顶,站在一旁的大汉有心想上前几步,却犹犹豫豫的始终没迈出去脚步。 等顾清临上来后,山壁上的余下侍卫们才纷纷快速的爬上山来。 山顶并不是一马平川的平坦之地,更多的却是低矮起起伏伏的岩石,甚至一块岩石缝隙上长着一棵丈高的柏树,墨绿的枝桠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虬扎盘曲的数根蜿蜒的深深扎在岩石上。 顾清临同样接到一件侍卫递过来的斗篷,但手炉的待遇却是没有,同样的已经披上斗篷的只有年纪最小的耶律齐飞,其余人等还是上山时的那副装扮。 顾清临晃着脚步走到大汉身旁捶了一拳大汉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笑模样,丝毫不见先前的阴沉狠戾。 “大哥身体真是壮如牦牛啊!” “嘿嘿,还行吧,悄悄跟你说啊,百花红楼的翠姐就喜欢俺这胳膊!”大汉一见顾清临热络的过来说话,也没了先前的顾忌,攥了攥拳头显摆自己肌肉遒劲的手臂。 顾清临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了两下,看不出来这木讷的汉子又有些怕婆娘,倒还是长了一副花花肠子。 “哈哈,好福气,好福气!”干笑着附和了两声后顾清临眼神不经意的快速扫了一眼所有人。 现在所有人都上了崖顶,每个人又都在视线之内,他想辨别出谁是那暗中对他下了杀心的人。 短短的一瞬间数种念头在心头闪过,甚至连远在金陵城中的顾从云都被他暂列为怀疑对象,但顾从云远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买通邻国的王子亲卫。 前方的叶婉茹几人在侍卫的带路下在狭窄的山间小径上缓缓行走,脚下的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凛冽的空气中渐渐多了些清幽的香气。 “快看!”耶律齐飞跳了起来兴奋的大喊一声,随着这一声喊叫,伴随的还有一声雪虎有些不悦的警告叫,“吼!” 耶律齐飞收回视线,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拍在雪虎背上的手收了回来,刚才一激动,竟然不小心拍了雪虎一掌。 “你别生气了啊,我不是故意的。”耶律齐飞安抚的捋着雪虎下颌的毛发,也顾不得看前方不远处长在雪地里的白中泛着浅碧色的雪莲。 “飞儿不用给它道歉,不过是看你喜爱它、总顺着它,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叶婉茹按捺住看见雪莲的激动,伸手弹了一下雪虎的耳朵。 前方不远处一片洁白的雪地上生长着数十朵莹白中又带着些浅碧色的雪莲。 朵朵雪莲还未绽放,却已经可以闻到清幽的香气弥散在风雪中,空气里满满的都是这种味道,轻轻的嗅一口,仿佛这朵花便开在了心中,五脏六腑里都充满了雪莲花清幽的香味。 第二百七十六章 雪山双绝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那数十朵生长在冰天雪地中的雪莲所吸引,就连一向神情淡然的大王子殿下耶律德尔眼中都罕见的流露出些许激动来。 雪莲花生长在这气候恶劣的苍仁神山山巅之上,生长过程极其缓慢,往往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渡过从生长到开花结果的这个缓慢过程。 所以并不是每年的祈青节登顶时都有幸能观赏到雪莲花开,雪莲花生长在极寒之地,这种坚忍不拔的性格更像是卓阳国人们的性格,是以苍仁雪莲一直被卓阳国上下认定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更有能看到雪莲花开是一种吉祥如意的征兆,苍仁雪莲本就是被百姓们认定为是山神老爷对这一方百姓的一种恩赐,更是被当成圣物来对待。 它纯洁、坚韧,圣洁,又茕茕孓立于冰雪苍茫的天地间,曾经最疯狂的时候曾被当作神物来对待,有不少的人认为饮过苞叶上的露珠水滴就可以驱邪除病、延年益寿。 虽然苍仁雪莲并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但入药的功效却并不小,是以雪莲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更是一度被传扬成了一种包治百病的奇药。 在卓阳国内苍仁雪莲不仅仅一味药,更是百姓们心中心怀美好的象征,虽然价格奇高,但这种重金利益的驱使下并没有多少人肆意的去采摘。 再往前走不过十数步,那数十朵落着一层晶莹雪花含苞待放雪莲便清晰的映入眼里,更远的地方或连成一片或独立在风雪中的雪莲花便闯进了视线中。 裸露的岩石上一朵包裹在淡黄色花苞中的雪莲迎风独立,粗壮的根茎随风轻轻晃动,带着拳头大的花苞也随之摇曳几下。 数年的等待,只为花开的那一刻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这种厚积薄发,到更像是人们为了心中的理想而慢慢积蓄力量。 叶婉茹静静的站在风雪中,视线再也无法从那些生长在冰天雪地里的雪莲身上移开,心中更是不禁生出些唏嘘感慨。 岩石缝隙、碎石之上都能成为它们的生长地,数年的严寒和风霜雨雪都不能阻止它们在这里生根发芽,直至绽放。 大王兄曾将她比喻成最美的苍仁雪莲,但当真正的看到苍仁雪莲时还是不禁为它们顽强不服输的性格所吸引,对比这些雪莲,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直到此时,自己方才明白大王兄让自己前来观赏雪莲花开的真正用心。 花开有期,漫长的等待却是遥遥无期,她知道距离心愿达成的路途还很遥远,只要自己动摇过分毫,怕是就不会迎来绽放的那一日。 世人常道寒梅迎着风雪绽放自有一身铮铮傲骨和凌寒独立的气节,但能生长在极寒之下岩石之上的雪莲更不遑多让。 大王兄为了自己的事当真是用心良苦,心中懂了这种真正的用意,再观雪莲时就不仅仅是观赏了,更多的却是另一种“欣赏”。 “花开冰雪里,绝世有红颜。尘世逍遥梦,天涯几度还。”顾清临看着这些傲然伫立在苍茫风雪中的雪莲、又看到那驻足在含苞待放雪莲旁的心上人不禁有感而发。 说完后他便有些怔然的看着面前的人与花儿,这诗虽是他有感而发赞誉婉儿和雪莲,但却有他自己的真实心境。 这其中的感慨和唏嘘听得叶婉茹眉头微蹙,顾清临一个长尊处有的少爷,虽说不得顾言喜爱,但却享尽了顾府太夫人和夫人的宠爱,他这诗句里的沧桑感由何而来呢? 疑惑的同时心中不得不为顾清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才华所折服。 此人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个疑虑在她心中闪现。 “好诗!妙哉!”耶律德尔轻轻一抚掌赞了一声,随后又失笑道:“顾老弟总是这样语出惊人,接触越多为兄对你的欣赏就越多。” “耶律兄谬赞了,小弟不过是见此情此景有感又发,有绝景又有绝色,能一睹双绝风采,实是小弟之幸。” 顾清临摆了摆手一副愧不敢当的模样,说到后面时一双带笑的眼睛不断的瞟向叶婉茹,脸上带着惯有的调侃笑意。 耶律明德看顾清临又用这种眼神看叶婉茹时,面色有隐隐的怒气升起,这个人太过不正经,怕不是小妹的良配,虽然有几分才气,但人实在是轻浮孟浪的很。 一想到大哥之前的警告和方才的一席话,耶律明德又略有些不甘心的收回了怒气。 耶律德尔和煦的眼神淡淡的扫过顾清临和叶婉茹,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但同时眼角又扫过脸色有些不善的耶律明德,似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飘忽的飞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正午的艳阳普照在山巅之上,地上的薄雪被照耀的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好似九天的繁星洒落人间。 “啪”的一声轻响在顾清临耳际闪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能浓烈带着一股股寒凉的清幽香气扑鼻而来。 他还未为自己能听见雪莲花开而感到诧异时,便被眼前接连绽放的雪莲花所吸引。 再观众人皆已经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数朵雪莲接连绽放的奇景。 片片莹白中带着些浅碧色的花瓣缓缓打开,股股浓郁的清幽寒香随之扑面而来,随着花朵的绽放,花苞下浅褐色的叶片却随之有枯萎的征兆。 点点鹅黄的花蕊点缀在花心上,小小的花蕊在寒风中瑟瑟抖动,那一片片晶莹薄如蝉翼的花瓣洁白无瑕,花瓣下端却又呈现出一点鲜嫩的浅碧色。 为这苍茫风雪的苍仁神山上添了一抹璀璨的春色,那朵朵雪莲花更像是九天之上误落入凡间的精灵,空灵通透,高雅纯洁。 “云岭冰峰素色寒,雪莲典雅峭崖欢。娉婷仙韵无尘染,蕙质冰肌献玉兰。”悠悠的话语从叶婉茹口中缓缓吐出。 “好诗,妙句!姑娘殿下蕙质兰心,才华横溢,与这苍仁雪莲当成双绝!”顾清临双眼有些放光,不由地伸出了大拇指赞叹一声。 第二百七十七章 心有所属 顾清临灼灼的目光落在叶婉茹身上,这明晃晃的眼神太过坦率直接,让叶婉茹有些不敢直视,这个眼神里少了平日里的轻浮,多了几许真诚的赞赏。 她心中早就把顾清临当成了对手,之前见顾清临出口成诗,心中更是难免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但盛开的雪莲太过圣洁无暇,这种单纯的斗诗反倒像是对雪莲的一种亵渎。 是以诗句出口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一较高下的心思,只是想赞美雪莲盛开的美景。 但此时顾清临眼中的赞赏太过赤裸直接,让她心中有些羞愧生出,大王兄才真是谬赞了,像她这样心思不单纯满是阴谋诡计的人如何和这圣洁的雪莲花相提并论呢? “顾公子出口成诗,又潇洒倜傥当是风流才子。”也不回头叶婉茹有些口不对心的夸了一句顾清临。 “哈哈哈,既然姑娘殿下如此盛赞某,那才子配佳人,岂不是佳话一段、美事一桩?”顾清临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故作潇洒的扇了扇。 “顾公子休要胡言乱语!”沉了再沉耶律明德看顾清临的那副轻佻样,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气,不顾耶律昱辰的再三拉扯示意,上前一步横挡在了叶婉茹身前。 耶律明德双目中带着怒气直视着顾清临,近到身前时,他看清了顾清临眼中的倾慕和那一丝丝戏谑,胸中的怒气更盛。 老三这幅老母鸡护仔的样子看的耶律德尔不禁有些莞尔,但又感到有些头疼,老三生性耿直甚至有些死性,本就有些不善言辞,偏偏又遇上能言善辩的顾老弟。 “老三,退下。”耶律德尔声音平淡,但不难听出里面的不悦。 耶律明德梗着脖子横挡在那,目光也不闪避,仍旧直视着顾清临,仿佛他是能勾人心魄的妖魔一样。 “顾公子,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你不是我的良配,且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心已有所属,你又有婚约在身,这种话大为不妥。”叶婉茹伸手拉了拉耶律明德的衣袖,上前一步。 看到叶婉茹冷肃的眉眼,顾清临心中微动。 “难道一个死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句话堵在心口想说却说不出口,话若是出口伤的定然是两个人。 并不接叶婉茹的话,顾清临只是笑看着耶律明德,将折扇并拢,一下下敲打在掌心中,眼中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绕着耶律明德转了两圈。 嘴里‘啧’了一声有些可惜又有些调侃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三王子殿下遇见心悦之人便能体会到某的心情。” 被这带着戏谑调侃看的浑身有些不自在的耶律明德张了张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但偏偏顾清临又毫不惧怕他眼神中的威严。 要知道他十二岁就能单枪匹马的猎杀狼王,自从手上沾染过狼王的血气,他周身总是环绕着那看不见的狼王威压,曾经他行走于山林中,诸多动物曾趴伏在地,发出呜呜的低鸣。 不仅仅是寻常小动物的对他屈服,甚是碰上草原狼的时候,草原狼都对他臣服在地,更会像忠实的守卫一样护送他走出山林。 他身上的这种煞气和凌厉的眼神,别说是寻常野兽,就是那些身手不凡的侍卫都有些惧怕,但顾清临一个富贵公子哪里来的这份毫不畏惧的胆魄呢? 此人还真像是大哥所言那样,接触越多看到不同的一面就会更多,但他总觉得此人身上偶尔流露出的东西与他的身份不大相符。 但到底是什么他又有些说不清楚。 “不劳顾公子操心。”碍于种种原因败下阵来的耶律明德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只是仍旧执拗的站在叶婉茹身边不肯挪动脚步。 看着这样一心护她的耶律明德,叶婉茹心中闪过暖流,手指不自觉的握住胸前的那枚温润的狼牙在手中,能遇上耶律兄长并结识几位耶律王子恐怕是她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客气了三王子。”顾清临一脸假笑的摆摆手,眼神不经意的回转间便看到叶婉茹手中的东西。 什么时候有的这枚狼牙项链?他怎么不知道?顾清临有些懊恼的抬起折扇敲了敲额头,看来昨夜的酒的确喝的有些过了头。 不过这项链归属何人倒也明显的很,只是不知道这三王子殿下对婉儿是存了哪种心思。 但卓阳国人好像对猛兽所制的饰品有着非一般的喜爱,不论是街上的商铺里抑或是那些商贩的挑子中都不难看到这些东西的影子。 更有当初和耶律兄相识商讨重开商道后,耶律兄就曾给他一枚熊爪项链作为信物。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这些猛兽兽骨或牙齿所制的项链手串在卓阳国非常受到推崇,但若是带些回去拿到大耀国贩卖呢? 那些个王公贵族子弟们更是崇尚这些猛兽饰品,但无奈兽骨所制的项链、手串和戒指等在大耀国并不常见,大都是玉器和金银饰品。 若是能带回去贩卖给京中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子弟们,怕是这其中的利润并不会比正经商道上所得的银钱要少。 手上所收敛的山匪流民和出逃士兵越多,手中所存的银钱就有些捉襟见肘,待日后再要像军中那样配备武器和铠甲,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如今的商道上银钱所得已经分成了数股,待回到京中能到他手中的恐怕不过是九牛一毛,要想供养私兵,这点银钱还远远不够。 想到这时他又忍不住有些想笑,本来看见婉儿戴着狼牙项链心中不禁醋意横飞,这不过片刻,思绪却又转入到了由此赚些银钱的事情上。 看来自己还真是有当一位商贾的天赋,想过正事以后,这股醋意早就烟消云散了,看梗着脖子的耶律明德也有几分顺眼起来,但最耀眼的还是那伫立在风雪中的心上人。 呼啸的山风静静吹过,绽放的雪莲花随风轻轻摇曳,阵阵清幽的香气弥散,风撩动叶婉茹的斗篷下摆,几缕垂在胸前的墨发调皮的跳动着,整个人似是要乘风归去一般。 顾清临双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儿,眼中不由有些恍惚起来,一句话想也未想的脱口而出,“姑娘留步!” 第二百七十八章 做贼心虚 众人因为顾清临的这句话再一次把视线从雪莲花上移开,落到了顾清临的身上。 原本还想戏谑顾清临生性爱玩闹的耶律昱辰见顾清临脸上竟然真的有几分焦急之色,便默默住了口,直觉告诉他似乎方才那句话是顾清临的肺腑之言而非玩笑。 “留步?顾公子可真是会开玩笑,你以为我家小姐会飞下山吗?大白天的撒癔症可是昨夜的酒还没醒?”怀瑾转过身后眉头紧皱,毫不留情面的出言讥讽道。 同样转身皱眉看着顾清临的叶婉茹并没有制止怀瑾有些无礼的举动,只是沉默的看着他,话已经挑明了不止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顾清临还会对她一再的纠缠不休。 被众人注视的顾清临也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懊恼,刚才可不就像是在撒癔症,不然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中流露出些不自在来。 不过怀瑾和怀瑜这两个崽子,现在防他防的厉害,好像他是虎狼之人一般,但大多时候碍于身份的差别会忍耐下来,可总会在背后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报复他。 那想要他命的会是怀瑾或怀瑜兄弟的其中一人吗? 怀瑾怀瑜虽然身手不错,但性情他还是了解几分的,若真是怀瑾或怀瑜,那当初在耶律兄别院门前怀瑾就该暗中下手打他一顿,而不是损坏他的马车出气了。 今日若是不能揪出谁想要的命,他内心中就不会安稳,这样一个藏在暗中的人太过危险。 若是单单对他出手也就罢了,毕竟他有武功在身,但若是对婉儿出手,可就防不胜防了,毕竟公主宫殿的内殿侍卫时不得进入的。 “小子此言差矣,姑娘殿下本就天生丽质,宛若仙人之姿,如今在这飘渺的风雪中,又有风声猎猎,衣袂翩跹中似是要乘风归去的广寒仙子,某本就心悦姑娘殿下,有此心情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啊!”顾清临说完后摇头又是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似是对自己方才失语的行为有些无奈。 他并没有去反驳怀瑾的话,甚至不曾出言教训这个讥讽他的小厮,到显得他大度能容人,甚至对心仪女子的下人都多了几分宽容。 “无赖之徒!”怀瑜小声骂道,这个顾公子总是这样,言语上总将心仪小姐挂在嘴边,这种轻浮的行径有哪个正派公子做的出来? 这顾公子口口声声说是心悦小姐,可这孟浪的言语行为又哪把小姐真正的放在心上?若是把小姐放在了心里断然不会做出这有损小姐闺誉的行为。 比起小将军,顾公子可就差得远了!想着怀瑜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便带了鄙夷。 “归去与否就不劳顾公子费心了。”叶婉茹冷硬着声音回道。 她不想再与顾清临再做多纠缠,本来好好的观赏雪莲花开,但现在大多时间用都用在和此人的唇枪舌剑上,当真是既浪费口舌又败掉了好心情。 顾清临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的时候视线扫过众人时却发现其中有一名侍卫正微微低着头双肩不断的发抖。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顾清临啧了一声,慢踱步到那名侍卫身边。 耶律德尔几人有些诧异的看着顾清临,不明白他的举动意欲何为,大约以顾清临的心性不到震怒的时候是不会为难一个侍卫的。 “笑够了吗?”顾清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测测的,脸上甚至也带着点笑意,但眼中却是寒凉一片。 “呃……”侍卫乍一听到声音后惊诧的发出一声,随后脸上出现些尴尬的神色。 “真的那么好笑吗?”顾清临双手负立站在侍卫面前,声音严肃的又问了一遍。 虽然侍卫比他高出了一头,但此时顾清临身上的发出的气势竟隐隐的盖过了这名侍卫。 听见顾清临的问话,侍卫先是抬眼看了一下面前有些咄咄逼人的顾清临,随后又快速的垂下了头,眼神有些游移躲闪,口中却呐呐无言。 虽然这一瞥的速度极快,但顾清临还是将他眼中的闪躲看得清楚,更甚是离得太近,他能听见侍卫有些起伏不平的呼吸。 一个淡淡的疑惑在脑中闪过,似乎这名侍卫有些心虚呢?若真是因为嘲笑他,应该不至于吧? 顾清临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将折扇一下下的在掌心中敲着,一下下“梆梆梆”的闷响声像是槌落鼓响一样听在耳中清晰无比。 “不、不好笑。”吭哧了半天的侍卫从紧闭的嘴中挤出了几个字。 “是你吗?”听罢后顾清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侍卫听到这话后又抬起眼皮飞速的看了一眼顾清临,嗫喏道:“不是我。” “呵呵呵,这倒是有趣了,你都不知道本公子问的是什么,就这么肯定的说不是你?”顾清临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猛地收住笑意,口气中多了几分严厉。 “我……”侍卫不敢抬头,只低着头站在那里。 人高马大的侍卫站在比他矮小的顾清临面前一副被训斥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 众人也都被顾清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的一头雾水,可似乎那侍卫好像听懂了顾清临所问。 但在场中人却无人开口,叶婉茹和耶律德尔不敢说十分了解顾清临的性情,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顾清临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刁难一名侍卫。 更有顾清临虽然有些喜怒无常,却断然不会将这股被揶揄讥讽的怒气撒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众人看着这打哑谜一样的两人,雪莲花已经彻底绽放,这个山巅上都飘荡着雪莲花的清幽香气,但这二人间的气氛与整个山上的祥和氛围却大为不符。 打量了几眼面前的这名侍卫,见他一直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自己,甚至在自己问出那句话后,呼吸更是急促了起来,顾清临已经能肯定的这名侍卫有问题。 “是你吧!”顾清临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笃定。 侍卫听到这话手臂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头也压的更低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巴赫尔图 看到面前这高大侍卫的反应,顾清临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确定知道是这名侍卫后,他反而轻舒了一口气。 眼中的怒气稍减,但疑惑却同样涌上心头。 事情发展到这里,耶律德尔已经率先反应过来顾清临所问的是何事,更明白了侍卫为何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怒火。 “是兄长我驭下不严,让顾老弟担惊受怕,请受兄长一礼。”说罢,耶律德尔对着顾清临右手抚胸一颔首。 耶律德尔如此的郑重道歉让一头雾水的叶婉茹察觉到事情并非眼见的这么简单。 “大哥!” 叶婉茹、耶律昱辰和耶律明德三人不禁同时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 顾清临脚下快速的几步奔了过去,双手扶起耶律德尔的手臂,口中笑道:“耶律兄不必为他人的过错向小弟道歉,谁人的罪责当由谁人承担。” 侍卫始终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也不为自己辩驳,但垂在身侧的两手却不断紧握,更是有些颤抖起来。 耶律明德双目狠戾的扫过那名侍卫,心中恼意大盛,大哥在他心中仿佛这巍峨的苍仁神山般矗立不倒,什么时候为这等事情弯过身躯? 如今因为一名侍卫,大哥要郑重的给人赔礼道歉,这看在他的眼中便是一种屈辱,让他如何忍得下? 耶律明德狠狠的攥紧了拳头,飞身一脚踹在了那名侍卫的身上,带起的飞雪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在艳阳下像是一条荧光闪闪的飘带。 侍卫被踢的连连倒退,更是差点跌倒在地上,猛地后退了几步后,才用后腿撑在地上,侍卫仍旧不抬头,只是抬手擦了擦嘴角沁出的一丝暗红血迹。 “巴赫尔图,你可知罪?”耶律明德上前几步一只手攥住巴赫尔图的衣领,沉声问道。 眼见着侍卫被一脚踢出了血,可见刚才耶律明德那一脚用了多大的力气,耶律昱辰看看侍卫似是有些不忍一样别开了头。 “押回去处置吧,别脏了这神山之上苍仁雪莲的生长地。”耶律昱辰转开脸后语气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耶律明德听后抬眼扫了一眼洁白的雪山和绽放的朵朵雪莲,闭了闭眼后愤愤的伸手一推,将巴赫尔图推出去几米远, 两名侍卫听到这声命令毫不迟疑的大步上前,虽然这两人眼中仍旧有些疑惑不解,但还是不由分说的将巴赫尔图双臂拧在了背后,把他本就低垂的头压的更低了。 跌倒在地的巴赫尔图听到二王子殿下的那声吩咐时浑身不自由的抽搐了一下,心中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懊恼不已,回去后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谁又能想到那顾公子在几位王子心中那么重要,更想不到的是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手段那富家公子是如何察觉的? 想到这巴赫尔图一双如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里闪过后悔、害怕和疑惑。 巴赫尔图被压在地上也不挣扎,只是蹲起身后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梆的一声磕在岩石上,口中道:“属下知错,还请顾公子饶小的一命。” “呵!”听到这声求饶顾清临勾起嘴角,嘴里发出一声轻笑,这倒是有趣了,方才木讷不肯开口的侍卫此时认错认的倒是痛快。 更是看清了自己在耶律兄心中的地位,现在竟然开口求道自己头上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倒是能看出头脑活泛了,可惜了了,他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只怕早就跌下高山摔成了肉饼,别人只会道是他不小心,有哪里想得到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呢? 叶婉茹看着地上的巴赫尔图皱了皱眉,顾清临自来到卓阳国便开始每日早出晚归像是忙着什么事情一样,应该无缘与一名侍卫结仇。 但从方才二哥的耳语中得知,先前顾清临的意外并不是大意,而是有人暗中出手,那这巴赫尔图就不值得可怜了。 顾清临在山上惊魂的一幕从眼前闪过,她仍记得那时跟着提起的心,高山之上造成失足跌落山崖,这份阴狠毒辣的心思就有些太过可怕了。 由己度人,叶婉茹不禁轻叹一声,原本想着远离京中的是非之地,便会远离威胁和暗中黑手,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只是不知道顾清临是得罪了谁,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买通王子亲卫。 赤膊的大汉见到这等场面已经彻底萎靡起来,也不嫌冷的蹲坐在雪地里,双眼直直的看着他眼前的一朵雪莲花,似乎对一旁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一样。 大汉哭笑不得的咧咧了嘴,他不过是个以狩猎为生的汉子,不过的生的壮些,力气也比旁人大些,便被村长推举年年来替全村人一观雪莲带个福运和好兆头回去。 可哪知竟然碰上了这种阴谋诡计的腌臜事儿,唉,先前那顾公子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怎么偏偏就惹了麻烦呢! 赤膊大汉蹲在地上看着怔怔的看着雪莲花,带着常年拿弓留下硬茧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地上胡乱画着。 众多侍卫都冷肃着脸冷眼旁观着,侍卫的职责便是忠诚,很显然巴赫尔图已经背叛的这一条。 更甚至有两名魁梧侍卫看向跪在地上求饶的巴赫尔图时,眼中都带着些鄙夷和唾弃,不忠不义之人哪里来的颜面求生?山神老爷给的脸面吗? 若是敢作敢当倒也能敬他是条汉子,可如今竟然不顾廉耻的求饶起来,其中一名与巴赫尔图有几分交情的侍卫脸上现出一丝羞愧的神情。 耶律德尔四兄弟听到这声求饶时不禁同时皱了皱眉,年纪最小的耶律齐飞连鼻子都皱了起来。 “把嘴堵了带下山,事情查清之后再行处置。”耶律德尔沉声吩咐了一句,随后便转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那趴伏在地的巴赫尔图。 巴赫尔图是他的亲卫,十五岁时因为骑射出众被选拔上来,时至今日已有六年之久,此人平时木讷寡言,从不会阿谀谄媚那一套,做事又本分。 但他为何今日会做出这番举动呢?背后的推手又是谁?他们又筹谋多久了?连连的疑问在他心中闪过。 第二百八十章 我非圣人 巴赫尔图被两名侍卫用绳子捆绑起来,嘴里塞着一团布巾,像货物一样被拖拽着,地面上凸起的锋利石块划破巴赫尔图的衣服。 鲜艳的红色浸在莹白的雪地上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有两名侍卫虽然厌恶巴赫尔图的这种行为,但当看到曾经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如此狼狈时,还是有些不忍心的扭开头别过眼。 整个期间顾清临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他不是圣人,不能眼见着别人对他起了杀心,一见到这幅有些凄惨的场面就去替要杀他的人求情。 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买凶杀人这么简单了,王子亲卫里出现了这种不忠不义之人,那几位王子身边的亲卫也是相当不安全的。 若是没有十足的忠心,且应该明白自己忠于何人的侍卫要来也没用,更甚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 这次只是简单的被人买通来对付他这个外人,这样的搅锅之鱼若不肃清,难免会有人将心思放到几位王子身上。 叶婉茹同样没有开口说话,她心中甚至隐隐的升起了一些恼怒,侍卫的阴沉心思可怕,但背后的买通侍卫之人又何尝不可恨? 躲在暗处指手画脚甚至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情她也经历过一次,更甚至连大将军和恒毅哥哥的事情也是有人在幕后动手。 幕后,暗中,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有多少?见得不得人的人只能在暗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这种找不到头绪的无力感让她心中大为恼怒。 看不见的凶手、找不到的线索、接二连三的阴谋诡计,这种种都始终积压在心中,却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甚至是爆发点。 她不会去可怜那已经鲜血拖了一路的侍卫巴赫尔图,更不会去为一个想要他人性命的刽子手去求情。 王子亲卫的职责便是守卫王子的安全,他的忠诚应当是忠诚于几位王子,而非金钱抑或是其他,若是连这份起码的忠诚都没有,这样的人留着也无甚大用。 经此一事众人已经没有了观赏雪莲花开的心思,更有在这期间数十朵雪莲花已经接连全部绽放,山巅上凛冽的山风拂过时满鼻腔的花香气盖过了那一丝丝血腥味。 这期间赤膊大汉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在盯着眼前的那几朵雪莲观看着,一直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耶律德尔视线扫过赤膊大汉时略含赞赏,亲卫中除去一人就会出现空缺,还要再选拔人填补上,这大汉也有几年连续登顶了,也是个不多话的人。 若是可行,不若就补上巴赫尔图的缺,但眼下还是要把这件事处理了。 只落在大汉身上一瞬耶律德尔便错开了目光。 那洒落在皑皑白雪上的点点殷红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的很,像是片片落花缀在雪地上,不同的是这血迹落在那里毫无美感,更甚至心中会忍不住升起一丝厌恶。 叶婉茹别开头不再去看那一连串触目惊心的红,为自己逐渐冷硬的心肠感到些微惊讶的同时又有一股悲凉涌了上来。 “若是被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知道圣山上染了不忠不义之人的鲜血,怕是这小子也不会落得好下场,被送去……”耶律昱辰看着向远处趔趄行走的三人时眯了眯眼角,语气平淡。 耶律明德听到这话时皱了皱眉,视线扫过叶婉茹时带上了一丝暖意,随后推了一下耶律昱辰的胳膊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接下去的话就太过血腥不适合小妹听了,况且那些打呀杀啊的,实在不适合在圣山上谈论。 叶婉茹听见这话时有些别扭转不过弯的心神慢慢回转,这大约就是男儿与女子的差别,也是自幼生长在帝王家和不谙世事的谋臣之女的区别。 这份处变不惊的淡然心境和雷霆手段正是她所缺少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说的没错,若不然恒毅哥哥也不会…… 听二哥的意思恐怕是要将巴赫尔图所做之事公之于众,那巴赫尔图想活命怕是不可能了,更有那买通巴赫尔图的人知道事情暴露,再有什么动作也会束手束脚起来,更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拳头是否够硬来挑战王子威严。 若是今日巴赫尔图害人不成反被揪出来并未得到惩罚那他日后恐怕会变本加厉,而王子的威严也将不复存在,更甚若是处罚的重了,难免不会在巴赫尔图心中留下怨恨,这份怨恨就是祸根,他日定会惹火烧身。 星星之火尚可燎原,那一点深种心中的怨恨种子待有朝一日破图生根发芽,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愿是她想多了,眼下只盼着下山后审问巴赫尔图能审问出买通之人,把这种不安定的种子从身边彻底清除掉。 顾清临看了一眼说话的耶律昱辰,在他的印象中耶律昱辰和顾清临的性格有些相似,都带了一些玩世不恭,对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太伤心一样。 让他意外的却是耶律昱辰的这种处理手段,他未说出口的话自己是能猜到几分的,以前常年在边关军营之中,军营之中有身体里流着卓阳国血液的士兵曾经说过。 他们卓阳国对待叛徒就是将人捆绑在山石上,让其面对圣山跪在圣湖边上,等有山间的猛兽前来圣湖边饮水时便会将这叛徒撕咬吃其血肉。 跪在圣湖边面对圣山实在恕罪,能有猛兽食其血肉便是在涤净叛徒的肮脏心灵。 让野兽活生生将人撕碎啃食听起来残忍无比,但在卓阳国内确实比较盛行的,对比大耀国对待叛徒斩立决的处置手段,这种手法更像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杀鸡儆猴的效果应当也比斩立决要好得多。 但这种方法却并不适用于大耀国,这大约就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不同的环境造就了不同的人,更有不同的风土人情和律法约束。 此时山下的人们正都在热火朝天的比试骑射,更有热火朝天的赛马和拔河比赛。 而不远处一顶帐篷里的乌力吉宝珠正在端坐在矮桌前,桌上放着一壶早已经凉了的奶茶,手指更是有些不安的绞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事情败露 乌力吉宝珠穿戴整齐,头上更是戴着一顶石榴红绸面镶着翡翠、珊瑚、黄蜡玉等宝石的帽子,像尖塔一样的帽顶上镶嵌着一颗鸽子卵那么大的珍珠。 帽檐周边数串珊瑚珠子的珠串垂在编好的辫子上,九颗垂下的绿松石点缀在光洁的额上,帽檐两侧垂下两条长长的丝带飘在胸前。 乌力吉宝珠相貌本就明艳,眼角眉梢轻瞥流转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高人一等的傲气,如今又这幅盛装打扮,让她看起来更是光彩照人。 只是昨日盛大的祈青节上都不见她装扮的如此隆重,现在她仿佛是去参加比祈青节还要隆重的宴会一样。 但她有些气定神闲的神情中偏偏不时流露出会些焦急来,更有些忐忑不安,像是在等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或是人一样。 矮桌上鎏金铜壶里的奶茶早就失去了温度,甚至壶底下的一圈水印也早已经干涸,看样子这铜壶从端上来乌力吉宝珠就不曾动过。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又绞了一阵儿后,乌力吉宝珠定定的视线从桌角一旁移开,开始不断的看向紧闭的帐门。 看向厚厚的帐门时乌力吉宝珠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随后这股狠辣很快就被一抹怨毒的笑容代替。 正在这时一串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坐在桌边的乌力吉宝珠听见这道脚步声慌忙起身,嘴角更是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起身时太过匆忙,乌力吉宝珠一脚踢在矮桌的桌腿上,疼的她脸上直抽,明艳的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撤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变得有些扭曲。 “晦气!”乌力吉宝珠弯下腰来揉了揉脚尖,靴子上的一团白色绒球被踢得都有些歪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挺好的心情已经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狠狠的抬起一脚踹翻矮桌,桌上装满奶茶的鎏金铜壶咚的一声闷响掉在了铺着大红色厚厚地衣的地上,股股浅褐色的奶茶洒了一地。 乌力吉宝珠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大红的地衣已经被浸成了殷红色。 乌力吉宝珠踩过浸满奶茶的地衣时,杏红色的裙裾被溅起的奶茶沾上一串污渍。 “怎么样?” 还不等来人走进帐房里,乌力吉宝珠就先着急的问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欣喜之意。 帐外的婢女脸上有些泛白,更是不时的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苍仁神山那边,听到这声音后,婢女像是收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猛地打了个激灵,脸色也更加的苍白。 婢女抬起有些发抖的指尖掀开帐房的门帘,忽然暗下来的帐内让婢女一时没看清小姐在哪站着,不过还是很快便对着黑暗中福了福身。 婢女结结巴巴道:“小姐,并没有人、从圣山上跌落,反而听说、一名亲卫犯了错被关起来了。” 乌力吉宝珠听后瞪大了双眼,脸上闪过一丝阴沉,随后失声大叫道:“怎么可能!” “小姐,千真万确,奴婢打听清楚才回来的,况且奴婢在山下徘徊许久都不曾见到有人跌落,却亲眼见着有两名亲卫绑着一个人下了山来。”婢女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完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直接低垂着头跪在那里。 乌力吉宝珠听到这里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一丝怒色爬上明艳的脸,咬牙切齿咒骂道:“一定是巴赫尔图这个蠢货手脚不够利落,这个蠢货!” “小姐,那、那现在怎么办!当时有人看见您和巴赫尔图在一处说话,现在事情败露大王子殿下一定会追查到底的,那年不会查到您的身上来,更有巴赫尔图他……” “你个贱婢还不住口!” 婢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乌力吉宝珠厉声喝住,看见婢女瑟瑟发抖后,乌力吉宝珠继续大声道:“谁说本姑娘和巴赫尔图说话就一定只指使他杀人的,更有就算大王子殿下真的追查到我身上,以我额祈葛的地位,你以为大王子想处置我容易吗?” 说到最后乌力吉宝珠的声音已经小了不少,听起来像是有些底气不足一样,但脸上仍旧带着一股不服输不认罪的倔强和侥幸。 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被偷偷抬眼的婢女看了个正着,婢女只看了一眼便快速的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屑又无奈的想到。 小姐这幅样子还真是……,喜欢大王子殿下,一心想做大王子的大妃,但偏偏要去买通王子亲卫去对付大王子殿下的贵客,就这样还如何能讨得大王子殿下的欢心? 若是她的话,她肯定会……,想到这,低垂着头的婢女两颊上飞上一层红霞,随后眼眸又黯淡下来,她身份低微自知是配不上仙人之姿的大王子殿下。 乌力吉宝珠眼珠转了几转,一丝恐慌布在了脸上,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看见仍跪在地上的婢女大吼了一声:“还像个木桩子似得杵在这里干什么!滚开!” “是、是,奴婢这就退下。”婢女连连认错,跪行在地上像旁边挪了几步,将帐门的方向闪了出来。 乌力吉宝珠恨恨的看了一眼木讷的婢女,气哼哼的快步离开大帐,此事还得先找到额祈葛通个气儿的好,若不然塔拉塔娜公主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惩治她的机会! 离开帐篷的乌力吉宝珠深呼吸了几口气,当眺向远处圣山时发现那数道黑点的人影正在向山下来时,不由地有些慌了神儿。 “额祈葛!你在哪!”乌力吉宝珠忍不住大声喊道,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似是包含了无限的委屈和后怕。 与卓阳国的艳阳高照不同的是今日的大耀国都城金陵城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瑞王府中仙荷园里的郑荷华正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失神的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洗刷一新,就连树叶都透着清亮的碧绿。 阴沉沉的天空中不时闪过几道光亮的闪电,不久后便会有一声声轰隆隆的闷雷在空中划过,斜风伴着细雨洒落在窗前院落里。 不远处的拱月门里,出现一道翠色衣衫打着油纸伞的身影时郑荷华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 脚步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声落在郑荷华耳中,苦等了两个时辰,这时候反而能沉得住气了,调整了一下坐姿后郑荷华将脸对着房门的方向静静等待。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寄情于物 一袭素色裙裳的郑荷华倚靠在石榴红金线花开富贵引枕上,娇艳的石榴红衬得她这一身似是孝服一样的素白更显苍白。 郑荷华的手不断抚摸着袖口上一处用银丝线绣制的不甚明显的图案,随着她的指尖慢慢游走,袖口上的图案便显露出来。 一个胖乎乎穿着肚兜的男婴伸出藕节似的白嫩手臂趴在袖口上,张开的双臂正像是抱着她的手腕一样,圆润的脚趾下踩着一片荷叶。 不过几寸长的图案,却绣制的惟妙惟肖,好像这个娃娃正脚踩在荷叶上在荷花池里嬉戏一般。 抚着这个图案的时候,郑荷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爱和痛心,阖府上下无人敢提她死去的孩儿,更无人祭奠,她这个做娘的也只能以这种方式默默的怀念她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的孩儿。 “从前是自己太过心善,才落得个被人赶紧杀绝的下场,孩儿,是娘对不住你,你别急,等娘找到害你的凶手,就让她们下去陪你。” 摸着稍稍凸起的银色丝线,郑荷华语气温柔的说着令人心惊胆寒的话语。 脸上流露出的温情和慈爱像是真的在和活生生的孩童说话一般,可她的眼中已经渐渐弥漫上一层血气。 这幅神情和那番自言自语的话语看上去颇让人毛骨悚然。 不远处雕花隔断外侍立在两侧的两位婢女听到后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其中一位脸色更是白了几分,端着的双肩有些微微发抖,似是怕极了一样。 “吱呀”一声门扉的响动传了过来,那名脸色发白的婢女猛地抬头,眼中露出无比的惊恐,随后看清来人时,眼中的惊恐退去,但却是有些忍不住眼眶泛红。 仙荷园侧王妃这里的月银比别处高些,本以为是侧王妃得王爷宠爱才如此,但哪里想到是因为侧王妃着了魔啊!眼眶泛红的婢女不禁后悔起来。 那几两银子哪有命重要啊,婢女掐了掐指尖,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翠色衣衫的婢女一手里抱着五个木匣子,一手打着油纸伞,进了外间后只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迎过来的婢女,怀里抱着的木匣子却是亲手放在了眼前的花架旁。 婢女拿出帕子掸了掸衣裙上上沾染的一丝水汽后,才又拿起那几个木匣子向里间走过去。 坐在矮榻上的郑荷华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时,抚摸着袖口的手指最后用力的摸了一下后便收回了手指,随后衣袖一甩便压在了手腕下。 脸上和眼中的慈爱退去,一双杏眼里弥漫上的血气也恢复了清明,只留有几许似是迫切的等待。 走到近前时婢女将脚步放缓躬身上前几步将怀里的五个木匣子一一摆放到矮几上,随后福了福礼后躬身退到一旁。 “侧王妃,这是您曾经服用过的补品,奴婢都从库房里取了来。” 郑荷华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五个木匣子,当她看到那个雕刻着鱼儿戏莲的紫檀木匣子时,视线凝滞了一下,随后便吩咐道:“打开吧!” “是。”婢女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半蹲半跪在矮几旁,伸手将五个木匣子一一打开。 木匣子打开的瞬间,几种淡淡的药香味先后飘了出来。 郑荷华阴沉的双眼一一扫过血燕窝、冬虫夏草、阿胶、石斛和人参,当那支被切掉一小半的紫红色人参映入眼中时,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人参、相克……”低声呐呐一句后,郑荷华倾身向前拿出锦帕包在剩下大半的人参上,拿到面前仔细端详着。 虽然这支紫红色人参被切掉了少许,但仍旧能看出这支人参的品相极好,巴掌大的人参泛着淡淡的紫红色,尺长的金黄色须根也仅仅被剪断了几根。 眼中意义不明的端详了半晌儿手中的人参,郑荷华又把人参凑到鼻端前轻轻了嗅了一下,只是一下郑荷华便忍不住一脸嫌恶的将人参拿开扔进了紫檀木匣子中。 这人参苦苦的味道中带着一点甜味,那浓烈的土腥气实在太过难闻。 她皱了皱眉头,昨日那赤脚老郎中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本想着凭己之力看能不能查出有什么端倪,但现在怕是不能了。 “自己对药理并不通,只怕这事还得去找那老头一解心中疑虑了!”郑荷华咬了咬牙,咽下心中升起的恼恨。 “去吩咐一声备马车,我要出府。”郑荷华冷凝着声音吩咐了一句。 正在把木匣改合上的婢女听到后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垂珠似的雨幕,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大了,唰唰唰雨声伴着风声和雷鸣电闪带了几分阴霾之气。 “侧王妃,雨势渐大道路且滑,您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沾不得雨气,不若等雨停了明日再出府吧?”婢女福了福身温声建议道。 已经将视线看向窗外的郑荷华闻言满转回身,也不说话,只用一双阴沉的眼睛看着说话的婢女。 半蹲着的婢女保持着福礼的姿势,感觉到郑荷华的凝视时蹙了蹙眉。 雨势渐大,本来王爷就被禁足在府上,冷清的门庭早已不复往日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若是此时侧王妃一意孤行的强行出府,不是在向众人明示有重要的事要办吗? 况且现在府里上下谁人不知对侧王妃产下天生血瞳男婴一事要管好自己的耳目,侧王妃如此动作岂不是明着再和王爷作对? 她既然跟了侧王妃这位主子,当然要事事替侧王妃考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侧王妃没了王爷的恩宠,那她们这一众服侍的下人在府中的地位也将变得卑微。 但现在看来侧王妃似乎对她还没有全部的信任,像她这样被卖了死契的下人想要有出头之人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主子身上。 思来想去后婢女两手掐起裙裾跪在地上,轻轻一颔首道:“侧王妃,雨势太大,这个时候恐怕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今日出府恐怕会传到王爷耳中。” “呵呵,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郑荷华还好好的活着,那些奸佞小人害我儿惨死,就等着被报复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真丢人啊 婢女闻言半抬着眼轻轻一瞥说话的郑荷华,随后压低了肩头温声应道:“是,奴婢这就亲自去吩咐。” 起身后婢女慢慢后退几步才转身向外间走去,边走婢女的两道弯眉不由地紧蹙起来。 如今府中的形势并不利于侧王妃,但此事侧王妃主意已定,她多说无益,且行且看吧,实在不行想办法换个主子就是。 婢女咬了咬嘴唇,她总不能一辈子为奴为婢,况且荷侧妃这样在这府中想要得宠怕是永无天日了,想着婢女脸上便带了一丝埋怨。 “都怪没生在好人家,否则自己也不会被卖来卖去的。”想归想,但眼下为奴一日就要守好做奴婢的本分,这样想着婢女脸上又恢复了一丝笑模样。 眼见着翠色衣衫的婢女走了过来,守在门口的一名婢女连忙上前几步,将角落里杵着的油纸伞递了过去,并小声道: “春杏儿姐姐,外面雨大小心着别着了凉。” 翠色衣衫的婢女春杏儿看了看眼前的婢女,上前一步接过油纸伞,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内心之中不由地有几分得意。 她们几人一同被买进瑞王府里当差,当时王妃考问她们几人谁会识文断字时,唯有从前在举人府里当过差的自己最出挑。 因此被王妃拨过来仙荷园内做了大婢女,大婢女本就比寻常婢女的月银多三两,如今荷侧妃对自己又渐渐放下疑心,想来好日子怕是不会远了。 现在不过是跟着荷侧妃出府办过一次事,在她们眼中便认为自己在荷侧妃这里得了脸,这院里的下人谁见到她还不得恭敬的叫一声“春杏儿姐姐”。 这样看来似乎做下人也没什么不好,但首要的是跟对了主子,荣华富贵和地位便也会随着主子水涨船高。 走在雨幕里打着油纸伞的春杏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不由地轻快了几分,“重新帮荷侧妃夺得王爷恩宠才是重中之重啊!” 春杏儿低声念叨一句后便走出仙荷园向着王府侧门的门房方向走了过去。 ……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泛着青色的草原上,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是一道天然屏障一样矗立在那,雪山顶端缭绕的云层将苍仁神山一分为二。 半山腰上裸露的褐色岩石上覆盖着一层薄雪,再往山巅之上,透过稀薄的云层能看见在骄阳下闪着晶莹雪光的皑皑白雪。 半山腰下是灰褐色的岩石,岩石上布满了黄绿色的青苔,更有数处风化的薄土上长出了一小片的青草,青草上开出或黄色或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 山石壁上不断向下移动的数道人影看起来分外显眼,其中那道浅蓝色的的身影在灰褐色的岩石上远远看去最是耀眼。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叶婉茹这次才真的深有体会,先前过于陡峭的山坡若不是雪虎驮着她走过,真不知道会不会也像顾清临那样丢脸的被用绳子拖拽下来。 想那时候在苍崖山时,下山所走的路又是那条暗道,更有雪虎驮负,她只知上山的艰辛,却从不知下山会如此的艰难。 “耶律兄!耶律兄!把老弟我放下来吧,这里我自己能走了。” 被绳子捆在腰上,被一上一下拉拽着的顾清临又是一声大叫。 蹬在顾清临下方一丈左右远的耶律德尔听到后放缓了手中的绳索,而攀爬在顾清临上方一丈左右的耶律昱辰听到后嘴里戏谑的打了一声唿哨,随后同样放缓了手中的绳索。 下山的路太过陡峭,而顾清临有些微畏惧胆怯,不得不用这种办法将他捆住,让两位耶律王子一拉一拽以确保顾清临不会掉落山下。 经此前巴赫尔图的事情后,耶律德尔现在没有办法把顾清临再交由亲卫保护他的安全,而老三耶律明德又对顾老弟心存芥蒂,为了让顾老弟少吃些苦头,只能让和顾老弟性情相似的二弟帮忙了。 这声戏谑调侃的口哨声听在耶律德尔耳中时,他一点都不意外,挑了挑两道剑眉轻吐了一口气。 下山不比上山,若是他一个人那会快上不少,但带着一个人,即使他身手再好,也不由觉得有些吃力。 距离不远的叶婉茹听到这声大喊大叫时忍不住停了下来,偏头看过去,恰好看到顾清临手忙脚乱的拍着胸口,脚踩在不足尺宽的岩石上歇息。 她嘲讽的笑了一声,真是恶人自有天惩罚啊! 顾清临平日最爱装模作样,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什么天气都折扇不离手,现在好了,经此一行,他这回算是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听到笑声的顾清临拍着起伏不平胸口的手停顿了一下,咧嘴苦笑一下,他也不想这么丢人,但是没办法啊。 顾清临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富家少爷,能坚持着爬上山已经是奇迹了,若是再能安然无恙的凭一己之力下了山不叫人起疑心才怪。 而且,目前怕是三王子耶律明德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不然那不断落在身上的探究目光作何解释? 他虽然知道就算耶律明德再疑心,也不会把段恒毅的名字和身份联想到顾清临身上,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亲卫中谁知道还有哪股势力的? 更有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婉儿眼中,暗巷中那次恐怕婉儿就对他有些怀疑,他万万不可在此时就暴露出来,否则将前功尽弃。 与苍仁神山上轻松气氛不同的是,山脚下一顶蓝白相间的大帐中就显得极为紧张和压抑。 乌力吉宝珠正满脸泪痕眼带焦急和迫切的瘫坐在椅子中,两手无力的垂在两侧。 “额祈葛,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又过了片刻,乌力吉宝珠沙哑着嗓子失神的问了一句,抬起的泪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翼。 “糊涂啊!我女宝珠向来聪明伶俐,怎的一碰上大王子殿下的事情就失了分寸、乱了心神呢!”一位身材魁梧额前光秃,后脑勺梳着发辫的中年男子大手一拍桌子,叹息一声。 “女儿哪想到那巴赫尔图会失手啊!额祈葛,现在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开导宝珠 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话眼神凌厉的扫向一旁满脸泪痕的乌力吉宝珠,低声喝道:“巴赫尔图是王子亲卫,又怎么会因为你的一句承诺就做出背叛王子的事情?你又怎会知道巴赫尔图不会出卖你?” “糊涂啊!”乌力吉夺巴尔吉说完转过去的眼中略带一丝失望的又是一声叹息。 “不会的,巴赫尔图不会出卖我的!不会的!女儿曾经救过他的命啊!”乌力吉宝珠连连喊道,说到最后声音降低了许多,眼中打着旋儿的眼泪簌簌落下。 “背叛之罪是头等大罪,我女宝珠真的天真的以为巴赫尔图为报多年前的一饭之恩去触犯天家威严吗?”乌力吉夺巴尔吉皱了皱眉,开口反问了一句,说话时太过激动圆乎乎的脸上有些涨红。 乌力吉宝珠听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扑到中年男子身前,跪倒在男子腿边,哭喊着摇头道:“女儿没有!女儿从来没有想过要触犯天家威严,我只是想给那个戏耍女儿的人一点教训。” “昨日汗王在祈青节上宣布顾清临与大王子殿下重新开通边境商道,我女可知,自从大耀国边城换了驻军主帅又多发流民乱匪以来边境商贸便已经关闭,如今大王子殿下能因为顾清临一人便决定重新打开边境商贸,这就可以看得出来大王子殿下对此人的欣赏。” “能让大王子殿下对他欣赏有加,可见此人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我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用王子亲卫去惩治一个这样有着至关重要关系的人。” 乌力吉夺巴尔吉宽厚的大手摸在乌力吉宝珠的头顶上,眼神温和的看着趴在膝盖上的女儿。 “额祈葛,那现在怎么办?女儿没想到那样一个混不吝的人会真的入了大王子殿下的眼,更有那个混不吝对塔拉塔娜公主动了心思,而大王子殿下与塔拉塔娜公主……,到时候女儿可怎么办?” 乌力吉宝珠现在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不断的问着她心中无所不能的额祈葛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乌力吉宝珠说到塔拉塔娜公主时眼中闪过的阴谋诡计没有逃过乌力吉夺巴尔吉的眼。 “我女宝珠切莫在动那些小心思,大王子殿下光明磊落,额祈葛看大王子对塔拉塔娜公主并没有男女之情,而昨夜额祈葛也曾问过汗王,虽然汗王不曾给过确切答复,但汗王的意思大约也并没有将塔拉塔娜公主嫁给大王子殿下为大妃的心思。” 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话像是一道雷击在乌力吉宝珠的心上,她眼神躲闪开乌力吉夺巴尔吉的目光,呐呐道:“女儿知道,女儿、没有想害塔拉塔娜公主的心思。” “你没有最好,若是有的话也赶紧扼杀掉,想让大王子殿下那样清俊朗逸的男人为一个女人倾心,单凭相貌是远远不够的,而你若还一意孤行的背后做些小动作,只会将大王子殿下越推越远。” 乌力吉夺巴尔吉说到这里宽厚的手掌抬起乌力吉宝珠的头,双眼认真又严肃的看着连带泪痕可怜兮兮的女儿,问了一句:“宝珠,额祈葛说的这些你明不明白?” 乌力吉宝珠被自己额祈葛这样严肃的看着,内心里有些慌乱,昨夜她还曾想过要给塔拉塔娜公主下点蒙汗药,再把那戏弄人的顾清临想办法弄到公主的营帐,成就一番好事。 只不过还未付诸于行动的事情如今便仿佛已经被额祈葛知晓一般,乌力吉宝珠心虚的垂下眼眸低若蚊喃道:“女儿明白的。” 看着这样明显没听进心里的女儿,乌力吉夺巴尔吉有些无奈,这个宝珠自小便认定了大王子殿下,但大王子殿下对待宝珠吗,恐怕不仅没有男女之情,更甚连普通男女的那一点温和都不存在。 想到这乌力吉夺巴尔吉叹息一声。 这声无奈的叹息落进满脑子后怕的乌力吉宝珠耳中时,她猛地打了个激灵,以为事情必定败露无疑,那日后恐怕大王子殿下更不会理会自己。 “额祈葛,您不能以您的权势买通审讯之人,为女儿保留点颜面吗?若是巴赫尔图将女儿供出来,那贵女们还有谁会和女儿交好?而大王子殿下怕是更讨厌女儿了。” 乌力吉宝珠这话一出,乌力吉夺巴尔吉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蠢到了这种地步! 事情已经败露不想着怎么去挽回印象,反而有将事情越办越糟的趋势。 “唉!”乌力吉夺巴尔吉痛苦的闭了闭眼,长叹一声,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无奈。 “我女宝珠啊,你以为额祈葛是只手遮天的汗王吗?还是以为额祈葛是占据一方的尊贵藩王?” “额祈葛在朝中权利再大,那也只是一位臣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一位臣民之女?更有为人臣子是要为汗王和王子殿下开疆扩土守护黎民百姓太平,起辅助功效而非去做阻碍的拦路石,这些你可知道?”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是汗王和大王子殿下一向的行事准则,更是衡量一个臣子的标尺,额祈葛磊落一生,又岂会去私自买通审讯之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到底这天下是汗王的,而审讯之人更是汗王的臣子,今日恐怕只要额祈葛踏入被审讯的范围之内,不过片刻便会传到汗王耳中,额祈葛的名声将一落千丈。” “我女宝珠,你这是在害额祈葛于不忠不义之地,更是在害你自己,你知道吗?”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魁梧的中年汉子乌力吉夺巴尔吉已是满脸的疲惫,眉头拧紧,不住的扪心自问道,难道是一直对宝珠太过娇惯了吗? 这种不分轻重的话宝珠是如何想出来有说出口的? 乌力吉宝珠听完这些话彻底的瘫坐在地上,刚才满心的侥幸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没想过事态会这么眼中,不过是出手教训一下混不吝的顾清临,怎么就牵着到额祈葛在朝中的地位了呢? “额祈葛,女儿没有!女儿没想过害您!没有的……”乌力吉宝珠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只喃喃的重复着没有。 乌力吉夺巴尔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后眼神失望的看向乌力吉宝珠道:“我女宝珠应该多读些圣贤之书来充实自己,这为期半月的祈青节就在大帐之中研读吧,这件事额祈葛会处理。” 若是经此一事能让宝珠改改性子何尝不是好事一件,只是他要舍出这张老脸去给人赔礼道歉了!但女儿是自己养的,养不教父之过,这个责他担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流连忘返 听到被额祈葛禁足在大帐中习读圣贤书的乌力吉宝珠眼睛惊恐的睁大,她是草原女儿,天生就该策马扬鞭驰骋在无疆的草原上。 读那劳什子圣贤书大王子殿下就会心悦她了吗?大王子殿下是草原上的雄鹰,帐中的淑女怎么能配得上那样惊才绝艳器宇不凡的大王子殿下。 还不待乌力吉宝珠从震惊中走出来反抗额祈葛的这个决定,便发现她的额祈葛已经掀开了帐帘走了出去。 “额祈葛!你去哪?”乌力吉宝珠仓皇失措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大喊道。 已经走到帐外的乌力吉夺巴尔吉一手落下帐帘随后便用双手狠狠的按在帐帘两侧,不让里面的乌力吉宝珠掀开帐帘。 他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后对着帐内长叹一声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还能去哪?额祈葛去给大王子殿下赔不是,祈求大王子宽恕我女宝珠的不当行径。” “只盼着大王子殿下能看在额祈葛这张老脸的份上,能原谅我女宝珠啊!” 帐内的乌力吉宝珠察觉到施压在帐帘上的力量消去后,本想就势掀开帐帘的她听见这话和渐行渐远的沉重脚步时,手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红着眼眶落了下来。 是自己太不争气、不懂事,才让额祈葛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去弯下挺直的脊背,收拾自己闯下的烂摊子,但追根结底还是要怪顾清临。 若不是他先戏耍自己,自己又怎么会想到要去惩罚他一下。 想到额祈葛有可能会给这个混不吝的顾清临低三下四的道歉,乌力吉宝珠心里悲愤和愤怒同时翻涌上来。 “呜呜呜,额祈葛,是女儿不懂事,呜呜呜,额祈葛……” 愤怒渐渐被悲愤、委屈和屈辱所掩盖,乌力吉宝珠坐在地上蜷起腿抱着膝盖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口齿不清的一直喃喃着‘额祈葛’。 都怪她,才让位极人臣的额祈葛去给一个混不吝的外邦公子去道歉。 乌力吉夺巴尔吉就在大帐不远处的地方负手而立,听到那一声声的“额祈葛”和压抑不住的失声痛哭,脸上的神色几经转变,最后咬了咬牙,狠狠心的扭头走掉。 宝珠的性子有些天不怕地不怕,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位额祈葛都能替她解决,但殊不知有些事可以,有些事不能。 像这种关系到两国之间安定团结和为人臣子本分的事情,他这个权利在握的额祈葛也是不能含糊的。 若不能让宝珠吃点苦头长长教训日后难免会闯出什么大祸来,虽然这次的事情也有些棘手,但好在没出了人命。 若是顾清临真有什么意外,怕是他这个额祈葛出面求情,宝珠都得不到饶恕的。 乌力吉夺巴尔吉看向那被人群围住的侍卫时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巴赫尔图是流浪到都城的,那时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饿得成了皮包骨头。 因受了宝珠随手的一次施舍,便铭记在心,想不到宝珠今日竟能用此事来请巴赫尔图对大王子殿下的贵客出手。 这样一来即使巴赫尔图不是出自真心想要暗害王子贵客,怕是日后也不得到重用了! 糊涂啊!这么多年的艰辛操练毁于一旦,又落得个不忠不义的下场,可悲可叹! 摇摇头悲悯的叹息一声后乌力吉夺巴尔吉转开头看向远处的苍仁神山,山峰上的数道人影已经快要临近山脚下。 “若是有可能替那孩子求求情吧,也是个苦命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看了一眼,被众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辱骂的巴赫尔图自言自语道。 说完后乌力吉夺巴尔吉又看了一眼苍仁神山的方向,抬起脚步便向着王子大帐的方向走了过去。 “该来的就快来了,与其等着被传唤,不如先去请罪,这样宝珠也能在大王子殿下心中留下个敢作敢当的好印象!”乌力吉夺巴尔吉自嘲的笑了一下。 苍仁神山上的顾清临正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下攀爬着,在他周身有四名侍卫分布在他的上下左右分别谨慎的保护着。 此时的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已经在快要到了山脚下时便用起了轻功,兄弟二人你追我赶的玩闹起来。 耶律明德更是带着最小的耶律齐飞转到另一侧的山壁上采起了药,北坡处长着不少的不死仙草,去年登顶苍仁神山时还不够大,想必今年应该到了能入药的时候。 下山不想上山时那样急匆匆,众人都有闲暇的时间和心思去做点其他的事情。 叶婉茹自从过了半山腰往下便已经放弃了自己去攀爬,而是骑坐在雪虎背上,由雪虎驮着她窜上蹿下的四处游览起来。 雪虎驮着叶婉茹也不见吃力,行走起来巨大的虎爪落在岩石壁上仍旧悄无声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才是飞窜起来,遇到平缓坡地时便会放慢了脚步。 坐在雪虎的地上,她只需搂紧雪虎的脖颈不被甩下下即可,恰好有机会能观赏一番苍仁神山的景色。 雪虎常年在高山上行走,攀爬力远不是自己能比,若不是今天天时地利她也没有机会登顶苍仁神山,明年的祈青节想必自己应该是不会前来了。 微微抬头仰望着被薄云笼罩缭绕的山巅,那里依旧巍峨的矗立着,皑皑的白雪在夕阳下散发着一片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威严又神圣。 丝毫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曾经登顶过,闭目轻轻一嗅,温热的空气里带着青草的芬芳,细嗅之下鼻息端仿佛还缭绕着那一缕缕清幽的雪莲花香。 高山依旧矗立,而她们这一行登顶之人对于屹立天地之间的高山来说不过是匆匆过客。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大抵如是。 叶婉茹怔怔的看着被云层笼罩的山巅,一阵风过,薄云散去,落日金芒所照耀的闪闪发光的山巅,她的脸上溢出自信的笑容。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再大的阴谋、隐匿再好的幕后黑手,终有一日会暴露在这艳阳下。 “啊!想不到啊,本少爷竟然是第一位下山的人,可喜可贺啊!”一身锦袍有些破烂的顾清临站在山脚下的平地上仰头大声得意道。 “姑娘殿下,可是山上的风景独好流连忘返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雪虎戏人 心情正好的叶婉茹垂眼便看见顾清临站在山脚下得意洋洋的样子,顾清临还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能炫耀的机会,仿佛刚才在山上被吓得大呼小叫的人不是他一样。 此时顾清临洋洋得意的样子还真是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小人得志。叶婉茹无视的哼笑一声后便把视线从顾清临身上错开,看向了不远处的地方。 火红的太阳已经快要沉到了山下,草场上渐渐有篝火接连点燃,升起的炊烟袅袅,带着阵阵各色食物的香气远远飘来。 欢歌笑语狂欢了一天的人们此时也渐渐消沉起来,都围聚在不少的吃食摊子前等待着美味的做成,养精蓄锐好参加夜晚的篝火舞会。 而其中一处角落里热闹的有些非比寻常的地方,却最是吸引叶婉茹的。 衣衫褴褛脸上带着血污的巴赫尔图被反绑着双手站在那里,由四名侍卫把守着。 周围围了不少的人正七嘴八舌的吵闹着,其中最前面的五六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正用手指点巴赫尔图,一脸的愤然。 更甚至其中年纪最大的老者正用手中的拐杖敲打着巴赫尔图的腿,而巴赫尔图始终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打任骂毫无反抗。 巴赫尔图能被选中为王子亲卫,可见其自身的实力也是相当出色的,仅凭着四名普通侍卫应该奈何不了他,更何况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 可见巴赫尔图正在用这种方式忏悔着他所犯下的过错,毫无反抗之心的承受着人们对于背叛者的愤怒。 叶婉茹看了一会儿后便收回了视线,不论巴赫尔图此时看上去有多狼狈不堪,那也不过是他为了自己做错事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但顾清临是如何察觉出有人想要暗害他,而不是因为他自己太过张扬导致的没有站稳抓牢呢? 单凭着巴赫尔图的笑声便能试探出巴赫尔图正是要害他的人,可见其心思的缜密程度。 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只凭着简单的怀疑便去质疑王子亲卫,这种行为无疑是在挑战王子威严和天家权威。 顾清临不是鲁莽之人,断然不会因为觉得好玩而去怀疑和质疑王子亲卫,从而和大王兄之间产生嫌隙。 “顾清临、顾清临,你还真是像个谜一样”,叶婉茹一句低语后视线掠过仰头向上张望的顾清临。 这时耶律明德和耶律齐飞已经采完了药正在山石壁上向下飞跃着,另一边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已经从西侧的山峰下了山。 “咱们也走吧!”叶婉茹拉了一下雪虎毛茸茸的耳朵轻声道。 雪虎正歪着头看着山下的顾清临,听到叶婉茹的话后甩了甩大脑袋,嘴里“嗷呜”一声,便向一道旋风一样冲下了山。 坐在雪虎背上的叶婉茹早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搂紧了雪虎的脖子,但这飞一样的速度还是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劲凉的风从两颊旁刮过,吹在柔嫩的脸上时像是刀割一样刺痛,她手上搂的更紧了,把脸也埋在了雪虎柔软的皮毛里。 在雪虎身后耶律明德和耶律齐飞兄弟二人正飞快的掠起,两道劲风声响起时,雪虎侧头抖了抖耳朵,随后抓在岩石上的虎爪猛地一用力,巨大的虎身像一道白光一样掠向山下。 站在山下的顾清临,仰头看着山上雪虎和耶律明德兄弟俩像是比赛一样,他勾了勾嘴角,不由地感到一阵好笑,想不到这雪虎的好胜心还挺强。 浑身皮毛雪白无杂色的雪虎像是一个巨大的雪球正向山下飞跃,粗如铁棒的虎尾上只有尾端有几道黑褐色的环纹,飞跃间粗壮的虎尾扫落了不少的碎石。 远远的看上去,平日里毫无威胁甚至有些可爱、会讨酒喝的雪虎此时才展现出丛林之王的威风凛凛。 笑着笑着顾清临脸上的上扬的嘴角就有些僵硬起来,这个畜生东西,枉他刚才还夸赞它一番,想不到现在竟然正直奔着他的方向飞扑过来。 “好你个……”来不及骂完嘴里的话,顾清临已经能清晰的闻到雪虎身上的气味,更甚至是他从雪虎一双漆黑的虎目中看到了一丝狡黠。 抽了抽嘴角,咽下那后半句话,顾清临拔腿就跑,雪虎身躯巨大,本身的重量已经不容小觑,何况还驮着婉儿。 这股从上而下的巨大冲击力别说现在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就是本身的他恐怕也招架不住,这种时候不跑那就等着被雪虎撞到出丑吧。 也不用回头,只凭着背后的风声他便知道雪虎距离他还有多远,拔腿狂奔出数米后顾清临正在诧异背后已经悄无声息,想要回头看一眼时,咻的一声劲风在背后袭来。 “想不到雪虎还挺狡猾!”顾清临念了一句后,眼角余光扫向身后地上的影子,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歪,而后快速的弯腰低头。 “真是太调皮了!”叶婉茹坐在雪虎背上,点了点雪虎的头,笑看着顾清临的狼狈摸样。 一道阴影从顾清临身上掠过,正当顾清临以为危机解除时,猛地察觉到脚腕一紧,瞥眼看去,就见雪虎的尾巴正缠在脚腕上。 来不及说话,抬眼间便看到身前不过三尺远的地方雪虎已经无声的落在地上,正回头看着他,见到他看过来时雪虎像是示威一样扬了扬下颌。 而婉儿正端坐在雪虎背上脸上带笑看着热闹,顾清临勾了勾嘴角,大约雪虎戏弄他也少不了婉儿的命令,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去!”叶婉茹趴在雪虎耳边轻声命令道。 这个极轻的话语没有逃过顾清临的耳朵,不由地他浑身紧绷起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不寻常对待。 雪虎听见这声命令后眯了眯虎目,抬起巨大的虎爪便开始奔跑,而被虎尾卷住脚踝的顾清临不可避免的被这股强劲的拉力拽了一个趔趄。 顾清临被拽倒在地,整个人仰躺在草地上被拖拽着,雪虎的速度并不快,又偏偏往人多的地方跑。 当雪虎拖着顾清临昂首阔步的从耶律德尔几人面前走过时,顾清临无奈的抬手捂在了脸上。 第二百八十七章 猜测来意 被拖着走了一路的顾清临可以不顾其他人的戏谑目光,但却不能无视掉四位耶律王子的视线,尤其是这其中还有与他不太对盘的耶律明德和耶律齐飞。 耶律齐飞已经彻底被雪虎俘获,现在看着被雪虎戏弄的他,眼里竟然还有些跃跃欲试,毕竟这在飞儿看来也是雪虎亲近人的一种方式。 但耶律明德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就有些刺眼了,可他又想讨好婉儿,只能捂住脸不让自己更丢颜面了。 耶律德尔目光里有些微讶看了一眼地上被拖拽着的顾清临,但看到雪虎背上的叶婉茹对他调皮的眨眼时,便了然的一笑,随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婉儿和顾老弟还真是像一对欢喜冤家,你戏弄我、我戏弄你,偏偏顾老弟还有些乐此不疲,态度也甚是宠溺。 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小妹,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顾公子好福气啊!”耶律昱辰笑着调侃一句,随后扫过整片草原的眼神便停顿了一下,随后指着远处轻声道:“大哥,你看。” 耶律德尔把视线从玩闹的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身上移开,顺着耶律昱辰手臂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想要谋害顾清临性命的巴赫尔图正低垂着脑袋站着,在他身边围绕着数十名孩童,孩童正蹲在巴赫尔图眼前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更有两名调皮的男孩手里拿着土块、石块朝巴赫尔图身上打着,原本在山顶被拖行了一阵的巴赫尔图本就衣衫被刮得破烂,后背上更是血迹淋淋,混着沙土粘在伤口和衣衫上。 现在又被孩童们扔土打骂,脸上身上的血迹污渍和土痕让他更显得狼狈不堪,恍然间耶律德尔好似看到当年那个自卑胆怯却双眼明亮的少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耶律昱辰看出长兄眼中的动容和恍然,沉着声音感叹了一句。 “走吧,晾了这么长时间,苦头也吃得差不多了,该去审问一下了,我倒是想知道究竟谁这么大的胆子把手伸到王子亲卫里去了。”耶律德尔面目冷肃下来,眼中寒光闪现。 耶律齐飞跟在昂首阔步的雪虎跟前,一脸羡慕的看着端坐在雪虎背上的叶婉茹,虽然他也想骑一骑雪虎,但方才姐姐不过刚开了个头,雪虎就眯着一双虎目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哎!”耶律齐飞有些苦恼的低叹一声,昨夜他分明与雪虎亲近的很,但哪知雪虎还是不肯让他骑在背上。 “顾大哥,好玩吗?”耶律齐飞将视线落到躺在地上的顾清临身上,声音里有一丝好奇。 躺着的顾清临闻言伸手摸了摸依旧紧缠在脚腕上的虎尾,很是有些哭笑不得,随后他坐起身来,一脸惬意的看着耶律齐飞道:“好玩的很,雪虎这是亲近我呢,小王子要不要也试试?” 耶律齐飞偏头看了一眼叶婉茹像是在征求叶婉茹的同意一般。 “飞儿,别听他胡说八道,雪虎那是看不惯他的行径在作弄他。”看到飞儿眼中的渴望时,叶婉茹很是有些忍俊不禁。 叶婉茹拍了拍雪虎的头后跳下虎背落在地上,对着雪虎轻声道:“好了,放开他吧,你带着飞儿跑一圈如何?” 雪虎听后先是松开了缠在顾清临脚腕上的虎尾,又走了几步到顾清临身边亲昵的用大脑袋蹭了蹭顾清临沾满了草屑的后背。 不计前嫌的顾清临对雪虎的撒娇也只是佯装生气的“哼”了一声,接着便伸手捋着雪虎的下颌和胸脯上的毛发。 等在一旁的耶律齐飞听完叶婉茹的话便一脸期待的看着雪虎,一双浅蓝色的眼眸中因为太过兴奋闪闪发亮,垂在身侧的两手不停地在戎装上擦着掌心的汗。 “出息!”耶律明德看着这样的小弟颇觉得有些无语,雪虎固然威风凛凛,但怎么就把小弟迷成了这幅德行呢! 顺毛被顺舒服的雪虎从嗓子里咕哝一声,随后昂首阔步的走到了耶律齐飞面前。 “哈哈哈!姐姐,太好啦!”耶律齐飞兴奋的跳了起来,双眼灼灼的看着叶婉茹,说完后嘴唇有些腼腆的抿了起来。 飞儿在叶婉茹三人的注视下心绪激动的骑到了雪虎的背上,脸上兴奋之余又带着些谨慎小心,好像生怕惹怒了雪虎一样。 雪虎扬了扬头,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后,便开始奔跑起来。 叶婉茹三人站在夕阳中看着那一道雪白的身影在草原上奔驰,飞儿兴奋的叫声清晰地传入几人的耳中。 “年少就是好哇,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便能如此的兴高采烈。” 没了雪虎尾巴的束缚,顾清临盘膝坐在草地上,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了折扇,就着夜晚的微风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感叹道。 “莫非顾公子有什么愁事吗?我看顾公子胸怀宽广应当没有什么烦心事才对。”耶律明德木着脸说着打趣的话。 顾清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耶律明德看似老实寡言,想不到竟然也能出言讽刺他,这话不过是在暗讽他没心没肺罢了! 没心没肺的人可不就是没有烦恼忧愁吗? 叶婉茹早在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背过身去笑了起来,想不到说话直来直去的三王兄竟然也能揶揄人了。 这边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向着看守巴赫尔图的方向慢踱步走着,到了半路时,一名侍卫走了过来。 “禀告大王子、二王子二位殿下,乌力吉大人正在大王子殿下的大帐中等着您,特遣属下一见到殿下您回来就请您先回帐中。”侍卫躬身行礼后便禀明来意。 听到是乌力吉大人,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诧异。 “你先过去禀报乌力吉大人,本殿下和二王子殿下稍后会回去一见。” 耶律德尔皱了皱眉吩咐了一句。 待侍卫走后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仍旧站在原地没动,耶律德尔的目光看了一眼大帐的方向,又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站着的巴赫尔图。 他眼中的诧异渐渐退去,闪过一丝明了,轻笑道:“怕是乌力吉大人来为乌力吉宝珠赔罪来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负荆请罪 “大哥是想说乌力吉夺巴尔吉是来为巴赫尔图求情的吗?”耶律昱辰听后疑惑的皱了皱眉。 他想不通乌力吉夺巴尔吉是如何与王子亲卫扯上关系的,若说是亲卫队长来给属下求情倒还说得过去,至于乌力吉夺巴尔吉,那可是和巴赫尔图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 “求不求情不好说,但乌力吉夺巴尔吉肯定是为了巴赫尔图的事而来。”同样有些怀疑的耶律德尔说完便抬脚向着大帐的方向走了过去。 “哼,就算乌力吉想要给巴赫尔图求情,这个面子也是不能卖的,王子亲卫,事关卓阳国未来继承人的安危,若是乌力吉想要在这件事上参一脚,可是糊涂的不轻啊!” 耶律昱辰冷哼一声,眼中带着些坚决。 此事不论谁出面求情都是万万不能含糊的,若是含糊下来,不严惩背叛之人,置皇家颜面于何地?又置王子安危于何地? 耶律德尔听后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难得认真起来的耶律昱辰,往回走了两步,拳头轻轻击在耶律昱辰的肩上,耶律德尔轻笑道:“乌力吉不会如此糊涂分不清轻重的,二弟不用这么愤然。” “大哥,也就是你能沉得住气,什么事情都认为不算什么大事,你说,今日要是顾清临出了什么意外,他爹能善罢甘休吗?” “更有他又有官职在身,且带着大耀国轩帝的友好合作意向而来,说是使臣也不为过,若是使臣在这里出了意外,只怕是大耀国的轩帝再大事化小也会为了天家颜面大动干戈,到时候一场战争是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越说耶律昱辰的情绪越激动,脸上现出怒容,显然这件事把他气得不轻。 这次耶律德尔听后没有反驳和安慰耶律昱辰,有些事不怕深究,就怕深究起来其中的含义太过不怀好意,不过既然他们已经下了山来,审问巴赫尔图一事也可以进行了。 这边等在王子大帐中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来来回回的在大帐中走来走去,每听到帐外有脚步声响起时便会停下脚步向着大帐外张望。 他已经命侍卫前去请大王子殿下回来,但侍卫这已经去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回来,如何不叫人心急难安? 被招供报出来是何人指使被找到头上和自己率先投案认错,这其中的区别有很大,更有自己是朝中重臣,代女前来认罪这其中的含义可就重大多了。 想法是好的,但不知道大王子殿下能不呢过给他这个机会呀,再说大王子殿下看上去和善好相与,实则心思最难捉摸。 更有大王子殿下不像汗王那样对他们一帮老臣多有宽容,反而大王子,这位未来的皇权执掌者比汗王更多了些果决。 “唉!”想到这,乌力吉夺巴尔吉又是心事重重的长叹一声。 “呵呵,不知何事让咱们的乌力吉大人如此犯难啊?”走到帐外还没掀开帐帘耶律昱辰便听到这声苦恼困惑的叹息声,脚步毫不停顿的率先走进了大王兄的帐中。 耶律德尔看着毫不客气进去的二弟有些摇头失笑,不过虽然他们四兄弟性格各不相同,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藏在骨子里的倔强是完全相同的。 他原本想让二弟回去沐浴一番再过来,毕竟登顶苍仁神山这一遭虽说不太吃力,但毕竟也历经了四五个时辰,沾染了一身的尘土不说,人难免也会有些疲惫。 更有乌力吉夺巴尔吉苦等在自己大帐中并派士兵前去山脚下请自己,怕是有二弟在场这位老臣的面子是保不住了。 只有一帘之隔帐内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句话时面色僵了一下,抬起宽厚的手掌抚在额头上,又滑过两颊,略有无奈的搓了搓脸。 “哈哈,二王子殿下说笑了,不过犯难倒是有些犯难,不然我也不会如此鲁莽的等在大王子的帐中。”乌力吉夺巴尔吉苦笑一声。 二王子殿下这话中的质问意味太过浓重,他想含糊都不行,本来就是为女请罪而来,都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早晚二王子殿下也是要知晓的。 “乌力吉大人也知道擅自进入王子大帐是鲁莽吗?”耶律昱辰冷肃着面容走到乌力吉夺巴尔吉面前,沉着声音问了一句。 耶律德尔听到后忍不住皱了皱眉,二弟这话说的可谓是丝毫情面都没给乌力吉夺巴尔吉留,不管怎么说乌力吉也是朝中重臣,二弟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太重了。 但乌力吉夺巴尔吉在他们都不在的情况下进了王子大帐中确实太过失礼,甚至更严重些也可以说是别有用心了。 虽然现在是在祈青节这样举国欢庆的隆重节日里,但他的帐中也方有一些奏章,甚至有些是机密一般的存在,也就是乌力吉夺巴尔吉没有异心,若是换了一个人怕是早被拉出去砍了。 耶律德尔也不说话,只对着颔首行礼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点点头便绕过屏风走进大帐内里。 大帐内里距离床榻的不远处放着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旁边的铜盆里装着温热的水,耶律德尔挑了挑眉,沐浴是来不及了,只能净面洗去些许疲惫。 看来乌力吉是真的很着急啊,否则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耶律德尔嗤笑一声脱去戎装,只穿着里衣掬起一捧温水开始洁面。 外面的耶律昱辰顾自的坐在椅子上喝起了桌上温热的奶茶,爬了一天的高山,说不累是假的,但事关重大,若不弄个一清二白他实在是心火难消。 被兄弟俩晾在一旁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站在一旁面色讪讪,他也知道此行为大为不妥,但为了闯祸的宝珠,他这个额祈葛的也是没有办法了。 “呵呵,事出有因还望大王子殿下和二王子殿下海涵,乌力吉在这先给两位殿下赔不是了。”乌力吉夺巴尔吉干笑一声,便右手抚胸颔首又是一礼。 “既然事出有因,现在我和大哥已经回来了,乌力吉大人有什么事还是赶紧说吧,否则这晚膳的时辰就要错过了。”耶律昱辰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放下茶碗后抬头瞥了一眼乌力吉夺巴尔吉。 第二百八十九章 雨天验药 窗外的斜风细雨渐渐变成了绵绵细雨,整座金陵城被笼罩在一片黛青色的雨幕中,远处的天幕似是和着绵绵细雨连成了一片,分不清哪里是雨幕,哪里是天际。 吱悠悠的马车驶过青石板路时溅起的水花复又落在地上,与不断洒落的雨滴融成一片。 坐在车厢里的郑荷华穿着薄棉衣裙,身上披着厚披风,更甚盖在白狐毛毯下的手里还握着一个滚烫的手炉。 在她身旁一侧摆放着五个木匣子,木匣子旁边放着一座炭炉,炭炉上的紫砂壶里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清淡的茶香味溢了满车厢。 可虽说春夏交替时节又是雨天稍有些凉意,但郑荷华的这身打扮已经快赶上秋冬时节的装扮了,坐在车厢一角的婢女春杏儿垂眼看着皮毛毯子一角兀自出神。 郑荷华倚在靠枕上一脸悲戚的歪头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温柔的风带着细密的雨幕洒落在赭红色的马车上,又吹落进车窗。 郑荷华的脸上有些湿痕,分不清是雨还是她的泪。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有些沙哑声音带着无限凄怆的诗句从郑荷华口中幽幽吐出。 郑荷华悲戚的脸上划过一丝失落抑或是恼恨的复杂神色,她遣婢女去请示王爷能否出府,虽被应允,但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 但春杏儿回禀时分明说有两位姬妾入了王爷内院,而她的婢女却只能站在雨中等着下人传话,这不是在拒绝她的婢女,而是在落她郑荷华的颜面。 如今的王爷,已经不是那个时候能在隆冬时节里遣人从南方送名贵花卉、送珠宝和绫罗绸缎来讨她欢心的人了,到底是个薄情之人。 “若是他的话,想来定然不会让心仪之人受这等委屈吧!”郑荷华凄惨一笑,眼角里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滑落。 她后悔、她恨、她怨,但这些也都只能掩藏在心中,从前每天睡在那人身边时,因为他们相似的面貌也曾幻想过躺在身边的是他。 忍着心底的厌恶于他肌肤相亲直至怀了骨肉,她又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未出世的孩儿身上,盼着同宗血脉能有几分相似之处,也算全了心中的念想。 但谁知好好的孩儿就这么没了,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如今更让她心灰意冷的却是瑞王爷闵柏涵的态度。 “哈哈哈,你们终究是错算了!”沉默了一路的郑荷华突然发狂似的讽笑一声。 怔怔出神的春杏儿被这声悲怆凄厉的喊声惊得回过了神,抬眼便见到荷侧妃双眼通红,眼泪一串串的划过苍白的脸,滴落在雪白的狐皮毯上。 “侧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回过神儿后顾不得震惊的春杏连忙扑了过去,哆嗦着手拿着锦帕想要给郑荷华拭泪。 木然坐在那里的郑荷华没有拒绝春杏儿的靠近,只满心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工部尚书郑端郑大人她的父亲算计来算计去,赔进了两个女儿,本想指望着有了子嗣他们郑家便能拴紧瑞王爷闵柏涵这只大船,殊不知,瑞王这样冷心冷肺之人又岂能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若是这孩子痛失当真有她的好姐姐郑风华的手笔,那郑端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哈哈哈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满脸泪水的郑荷华疯癫似的大笑一声后又嘶哑着声音感叹了一句。 春杏儿看着突然癫狂脸色狰狞的荷侧妃本来心中还有些惊恐,可那后半句话却激起了春杏儿眼底沉积的一丝倔强,更是想到了自身。 若是能不为奴为婢,有一处栖身之所遮风挡雨她也便知足,但好赌成性的哥哥和精明算计的嫂嫂偏偏容不得她这个失了双亲的妹子。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雨夜年仅八岁的她便被兄嫂卖给了老癞头,而老癞头又反手将她以五倍的价格卖进了好养年幼女童的郡守府邸。 那几年的生不如死仍旧历历在目,但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活着,若不是为了活着报仇有哪里有今日的春杏儿呢? 当初若是举人老爷李郎的娘能容得下她,怕是她也能被人称一声“夫人”了! 现在大约当年的举人老爷早就高中了吧!奈何命运弄人呢?春杏儿敛去眼中的一丝感慨,开口劝慰道: “侧王妃,事在人为,您何苦折磨自己呢?” 郑荷华听后放在狐裘下的手顿了一顿,有些意外一个婢女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意外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郑荷华的情绪又被这连绵的细雨带起了满心的悲情。 路还是昨日的那条路,人也还是若日的那几个人,但今日的街上已经不见了昨日的喧嚣繁华,清寂的街上了无行人,就连街角的那几株杏树都被风雨打落了满地的落红。 点点粉白带着一点胭脂色的花瓣洒落一地,混进了泥水中,丝毫看不出昨日的娇美灿烂,当真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啊! 郑荷华目光幽怨又带了几分怜惜的看着街角地上的一地落花,仿佛看到了此时的自己,更是悲从心来,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滑落。 穿着蓑衣赶车的小厮绕过街角后便转进了小巷子,昏沉的巷道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了不少的雨水,车轮碾过时带起的黄褐色泥水飞起四溅。 再往深处走,那混着清新雨水味道扑面而来的仍是那股熟悉的酸腐味,更甚是在这雨天里又多了一丝难闻的腥臭气。 赶车小厮皱了皱鼻子,强忍着这股难闻的味道赶车马车,而倚靠在车窗旁的郑荷华脸上丝毫不见厌恶之色,反而装满悲戚凄凉的眼中多了几分焦急。 今日她冒雨前来,一来是想让老郎中为她辨别一下这几位补药中到底是哪味药伤她至此,也好找出害她苦命孩儿的凶手。 二来则是老郎中的诊治却是属实,今日连绵的阴雨天她难捱的很,不若也不会穿了这么多的衣衫,若是不调理好身子怕是以后不能再孕了,但她更怕不能活命到亲眼看着害她孩儿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九十章 人小鬼大 马车轱辘辘的蹚过地上坑洼不平的水沟,停在了那座破旧的院子前。 院门口两扇破旧的木栅栏门扉被小雨滋润的泛着温润的黑褐色,更有一支深埋进土里的木桩上冒出了一点新绿的芽苞,瞧着却比昨日多了些生气。 门扉虚掩着,被雨水浸湿的泥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可见今日那祖孙俩并没有外出过,亦没有人来寻医问诊过。 虽是门上没落锁,但这么多年在大户人家做奴婢的春杏儿是极守规矩的,没得到主人家的同意,即使门扉大敞她也不会入内院一步。 现如今在王府中当差,一言一行更是代表了王府的脸面,若是没了规矩怕是荷侧妃也容不下她。 春杏儿打着油纸伞站在破烂的门扉前,用小厮马鞭的木柄敲击着木门。 “梆梆梆”的敲门声响混在雨声中被消减了不少,春杏儿连续敲了十几下之后依然没听见院里有脚步声响起,心里便觉得今日一行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春杏儿回头望了一眼正向这边张望的荷侧妃,心里叹了一声,又抬起马鞭的木柄“梆梆梆”的敲打着木门板。 一直注视着院门口动静的郑荷华见始终不见人出来便有些心急如焚,今日若是不能见到老郎中,明日她再出府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更有已经等在了院外,若是不能一解心头疑惑,她如何安枕? “你去喊几声试试,也许敲门声太小了听不见。”郑荷华语气略显焦急的吩咐了一声小厮。 “是,侧王妃。”小厮忙应了一声后跳下车辕几步跑到院门口。 “家里有人吗?有人来问诊啦!”小厮站在雨幕中扯开喉咙大喊一声。 一旁的春杏儿被这似是咆哮的大吼声震得一个激灵,心里对长相斯文但行为粗鄙的小厮不禁感到有些厌恶,到底是没读过书的,不像李郎那样温和有礼。 这厢茅草屋里的祖孙俩正一个碾药一个抓药打下手,“轱辘辘”的药碾子声在小屋里响起,小冰抓了一把药放进药槽子里后歪头听了一会儿。 “祖父,外面好像有人再喊。”小冰手搭在药碾子上有些不确定的说了一句。 老头儿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向着窗外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孤疑,随后站起身来叮嘱小冰道:“你在屋里呆着,祖父出去看看。” 老头儿心里隐约知道来人是谁,但又有些不太确定,这阴雨天若是没什么急病一般时候不会有人来问诊,更有住在这附近的邻居即使来看病大多时候并不敲门,而是直接走进来。 并不是说这样不好,相反的是从前在皇宫内院守的规矩极多,现在年岁大了他反而喜欢这种邻里邻居的直率爽快,虽然这附近大多是穷人,但他们亦有感恩之心。 寻常看病抓药,没有几人能付得起诊金,但他们大多会送些自家种的菜或是鸡蛋等来作为交换,更有几位年轻人时常帮他上山去采药。 远离皇宫内院的是非地以后他已经不想为富贵人家看诊,后宅大院中多是腌臜龌龊之事,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已将名利看淡,不然也不会搬到这偏僻之地。 昨日为她诊治也不过是看到她眼中的了无生气才动了恻隐之心。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这份仁爱的正义之心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让他做不出将一个走投无路的病人拒之门外,更有传言他虽听说过,但作为医者的他向来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论。 这种雨天又是有着良好教养之人,大概除了昨日的夫人也再无他人了! 老头儿依旧是昨日的那身衣衫,走到外屋拿起挂在门边的蓑衣披在身上开门走了出去。 还没走出狭小的院子老头儿便听见“梆梆梆”的敲门声和接连响起的大喊声。 这厢郑荷华早在吩咐完小厮后便抱着那五个木匣子下了马车,这种苦等和阴雨连连的天气让她有种暗无天日看不到希望的感觉。 春杏儿接过郑荷华手中的盒子抱在怀里,有腾出一只手艰难的打着油纸伞,以防雨水打湿了郑荷华的衣衫,而小厮早就有眼力的接过马鞭一边敲门一边喊。 好在没等多久便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郑荷华提起的心不由地松了口气,敛去眼中的焦急神色看向院内。 不大的院子里那几排木架子上早就空空如也,小院的内貌也更加通透起来,院子一角的银杏树扇形的碧绿叶片随风轻舞,带起一连串的飞溅水珠,像是珠帘一样。 当那道穿着蓑衣的身影渐渐从木架空隙显露时,主仆三人不约地同时舒了一口气,小厮收回马鞭后退一步,将靠近门扉的位置闪了出来。 “今日冒雨来访,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老人家海涵。”春杏儿瞥了一眼退后一步的小厮,对着走上前来的老头儿歉意道。 郑荷华对于春杏儿的率先开口致歉略感满意,老郎中虽有超凡的医术但到底也不过是平民百姓,不说从前的她是官宦人家的嫡小姐,就她现在的侧王妃身份也不可能让她去向一个百姓说出歉意之话。 虽是找老郎中看诊,但她也是付了诊金的,又不是她有求于人,她心里的傲气让她做不出对一个平民百姓低三下四的事情。 “无妨,医者医者,看病问诊不应因天气好坏儿决定医否。”老头儿摆摆手打开了虚掩的木门。 “今日雨天不便在院中看诊,几位请进屋里吧。” “有劳了。”已经敛起了心中想法的郑荷华对着老头儿略一颔首,轻道一句后便抬步向院内走去。 屋里的小冰正趴在窗户上向外看着,整个家里就他们祖孙俩,虽然身处京中并没有强盗匪徒,但难免会有坏人将主意打在他们祖孙身上。 正当小冰有些担忧祖父时,打着好看油纸伞的身影便映入了眼中,小冰连忙跳下火炕,规矩的站在地上摆弄着笸箩里的草药。 祖父说过,她们虽穷,但是礼貌教养不能少,昨日那漂亮姐姐极有规矩,虽然面目温和,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感觉。 第二百九十一章 补药问题 小冰站在草药笸箩前心不在焉的摆弄着草药,昨日那漂亮姐姐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是什么她说不太清楚,但总觉得有些让人不舒服。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小冰吐了吐舌头,抓了抓梳好的发髻便不再去想,祖父说过,有些事想不明白不用一直费尽脑筋去想,等时候到了自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若是老头儿在这怕是能知道小冰为什么会感到困惑。 那是一种疏离之感,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自认为京中娇女的郑荷华从小便养尊处优、处处受人逢迎,自是不屑去与那些地位卑贱的人打交道。 昨日她面对小冰的和善也不过是想起了她自己没机会长大的孩儿,更有郑荷华虽然掩饰的很好,可她发自内心的对这种肮脏之地的厌恶、鄙夷和唾弃是怎么掩饰也会流露分毫的。 小冰少接触人又心思单纯,对这种掩饰极好的疏离感却恰恰最能感受的清楚。 春杏儿一手怀抱着五个木匣子,一手费劲儿的打着油纸伞挡在走在前面的郑荷华头上,穿着蓑衣的老头儿落后二人几步,而赶车小厮则回到了马车上等候着。 “二位屋里请。”走到屋门口时老头儿上前一步拉开房门。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沉,但随着屋门打开,屋内一股浓浓的草药香味扑鼻而来,混合着清新的泥土味道说不出的好闻。 郑荷华看着阴沉沉的屋里心闪过鄙夷,这种穷酸之地若无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半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嘲笑她此时的落魄一般。 她眼角瞥过角落里的米缸和锅灶,还有靠墙一侧放着的干柴时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这老郎中日子过得如此艰难,处处显着穷酸相,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认为他能帮到自己呢? 病急乱投医也不该如此的作践自己,想到这郑荷华又是一阵心酸涌上。 反倒是春杏儿闻到这股草药香时忍不住轻轻嗅了几口,朴实的院落,干净整洁的摆设,虽然入目之地仅是草药,但这份返璞归真的平凡和宁静却是她曾经拥有过,而现在也是最渴望的。 “见过夫人。”小冰站在外屋和内屋的门帘处福了一礼。 这声夫人落在郑荷华耳中时心中闪过浓浓的不悦,夫人在王府中不过是王爷的姬妾,地位远不如她这位侧王妃。 她两次前来都没有表明身份,想来那老郎中是心知肚明,可这小女童确是不知晓的,虽说不知者不怪,可她这心中的不悦还是难以消散。 “嗯。”郑荷华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态度敷衍的很,丝毫不见昨日的热络和慈爱之情。 春杏儿在王府里当差也有半个多月,对王爷后院的一杆姬妾早已弄的明白,当下变察觉出荷侧妃为何不悦,但她对这对祖孙颇有好感,看不得这么懂事的女童受到冷落。 更有现在是有求于人,荷侧妃的态度极有可能引起老郎中的反感,本就是相依为命的祖孙俩,感情自是不一般,幸好老郎中在关外门而荷侧妃这句话的声音又不大,若是老郎中听见恐怕不将她们主仆二人赶出去就算好涵养了。 “寻常人家的主母才能被人尊一声夫人,想必是女童看见侧王妃您梳着妇人发髻才叫您夫人的。”春杏儿借着为郑荷华拂去肩头雨滴的动作倾身上前小声道。 本就被那句“夫人”弄的满心不悦的郑荷华听见春杏儿的话后猛地一回身,燃烧着怒火的双眼目光凌厉的看着春杏儿。 她就知道这个贱婢对她服服帖帖的谄媚示好不过是分拨过来没了法子,现如今这才不过给了几分好颜色便蹬鼻子上脸竟然敢出言讽刺她不是王府主母。 春杏儿不敢再看这样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垂下了头,这时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春杏儿连忙开口似是有些焦急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是有些不大舒坦。”半转身的郑荷华恰好看到老郎中将脱下的所以挂好走过来,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方才春杏儿为何出言提醒。 更有她不过是被满心的悲情蒙蔽了心,在尚书府中,下人们可不就是如此称呼母亲的,只是入了王府做了侧王妃之后,满眼满眼都是正妃之位,却忘了寻常人家的“夫人”才是敬称。 “乖!”郑荷华脸上挂了点点慈祥和蔼的笑容,对着小冰假笑道。 小冰听后似是有些羞赧的摇了摇头,垂下头后退了两步,小冰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郑荷华,她不明白这位夫人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 屋里的摆设也极其简陋,青砖地面上稍稍有些起伏不平,靠南边的窗户下摆着一张木桌四把木椅,桌椅上的漆面剥落不少,留下一片斑驳的破败痕迹,正对着门帘那里一个顶棚高的木药柜,再往北一铺不大的火炕用帘子隔成两个小炕。 “唉!”郑荷华扫了一眼后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不管为何,这辈子她是真的不愿意在踏足半步这种地方了。 好在屋子虽然简陋但却干净整洁,更有满屋子的清新草药香像是洗去了心里的那一丝阴霾,抑或是她又看到了些希望的火苗。 郑荷华也不见外的坐到椅子上,将手腕搭在搁置在方桌上的脉枕上,春杏儿将怀抱的五个木匣子依次放到一旁而后回到郑荷华身后站好。 “诊脉先不急,病症还需从根医治,否则治标不治本还是会留有隐患。”老头儿做到方桌前伸手将木匣子一一拿到面前而后打开。 五种大补灵药映入老头儿眼中,老头拿起血燕窝递到眼前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后又凑到鼻息前轻嗅了几下,老头儿轻摇了摇头后将血燕窝放回到木匣子里盖好盖子放到一旁。 老头儿又一次闻过冬虫夏草和石斛后都放到了血燕窝木匣的那一侧,最后老头儿分别拿起了阿胶和那支不多见的紫红人参仔细观察起来。 郑荷华看见老头儿的动作,放在桌下的手狠狠的掐在了膝盖上,果然叶婉茹那个贱人早就存了害自己的心!想到这她的呼吸不由地有些发紧发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参是好参 老头儿先是拿起了一块阿胶仔细端详着,看了半晌后又把手里捏着的阿胶递到嘴边轻哈了一口气后才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淡淡的清香味冲进老头儿的鼻腔里,他又反复的看了几遍后复又闻了闻最后才将阿胶块放回匣子中,又将匣子盖好放到石斛匣子那一侧。 一共五种补药,现在已经检验完了四种,只剩下最后叶婉茹在纳福礼里时所送的那支百年紫红人参孤零零的摊开在桌子上。 郑荷华眼神凶狠的盯着老头儿的动作,她眼见着老头儿小心翼翼的将这根须根完整的人参拿起来时,牙齿紧咬,有些睚眦俱裂,脸上表情狰狞的很。 老头儿看着眼前的人参眼中露出些惊讶来,随后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苦中带甜混着一股土腥味窜了过来,但细闻之下,又有点别的味道掺杂在其中。 老头儿皱了皱眉,像是不确定一般又闻了几下,最后才面色有些凝重对着道:“小冰,去把祖父的剪子拿过来。” 郑荷华盯着被老头儿拿在手中的人参,一双眼睛已经慢慢的浸上了一层血色,脸上的狠戾让站在她身后的春杏儿有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站在一旁观看的小冰走到正对门帘的大药柜前打开熟门熟路的打开其中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把指长的金色小剪快步走了回来。 “祖父,给您。”小冰略胖的手指攥着剪子尖端这一方将有柄那一侧对着老头儿递了过去。 一直凝眉的老头儿也不抬头伸手接过剪子后剪掉了一点须根,随后把那一小截儿须根放在指尖上用力碾碎,后又反复揉搓,直到那点须根完全成了粉末时老头儿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简陋的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老头儿指尖摩擦响起的轻微沙沙声,这声音听在耳中特别刺耳,似乎这声音已经盖过了窗外沙沙的风雨声。 郑荷华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耳边沙沙的声响变成了婴儿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声,眼前的景物渐渐变成弥漫的大火,赤红的火舌带着能吞噬一切的霸气和毁灭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渐渐的那一声声凄厉的婴儿哭喊声消弱下去,就仿若是生产那天昏迷之前听到的羸弱哭声,随后一具黢黑面目全非只有双眼血红的男婴艰难的朝她爬了过来。 脸色煞白的郑荷华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后坐在椅子里的整个人像是陷入极度的恐惧中有些瑟瑟发抖,眼中浮现出惊恐、怨恨、悲伤、慈和等复杂的情绪。 “啊!”突然郑荷华厉声尖叫一声,抬起双手捂在了脸上,白皙细嫩的手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颤抖的手指上根根筋骨狰狞凸出。 “夫人,您怎么了?”春杏儿被这一声尖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扑到郑荷华身边,双手按在郑荷华的肩上轻轻的一下下安抚着情绪失控的侧王妃。 一旁的小冰被这声尖叫吓得睁大双眼一下子窜到了老头儿的背后,只露出半个头盯着郑荷华看。 而原本抬起手指正要闻人参粉末的老头儿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震的指尖一抖,些许粉末便洒落在漆面斑驳的木桌上。 “哎!作孽啊!”老头儿看了一眼相对而坐明显情绪失控的郑荷华,声音极低的叹了一声。 老头儿反着左手背到身后拍了拍被吓到的孙女,又抬起右手指尖凑到鼻息前轻轻闻了闻。 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掺杂在人参的味道当中,老头儿眼中的瞳仁眯了一下,随后喟叹一声,又反复的闻了几次后,眼中闪过一道冷凝,最后才将指尖上的粉末抖落在地。 “可惜了,好参是好参,只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大补的好东西也就变成了害人于无形的毒物。”老头儿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木盆里掬了清水净手后感叹道。 已经在春杏儿的温声细雨中渐渐平缓下来的郑荷华站起身来对着老头儿福了福礼,声音虚弱沙哑道:“方才想起一些事情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老先生切莫介意。” 低垂着头的郑荷华眼中的恨意满溢,回想前尘种种,那些笑着喝人参乌鸡汤的场景,其实都是在害她的孩儿,更是再害她自己。 枉她将叶婉茹当成了人畜无害的好人,甚至毫无戒心的去食用她送来的东西,殊不知,那个贱人早就存了害人之心,她们本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老先生,这人参中可是掺了什么?”抬起头的时候郑荷华眼中满溢的仇恨丝毫没有掩饰,只是声音里却透着沙哑无力。 “人参苦凉又甘温,泻火益土复生金,大补肺中真元气,虚劳内伤脉绝生。” “这是说人参的药性温和,味甘、微苦,归心经、肺经、脾经、肾经,有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之功效,是大补之物,素来有神草之称。” “但冰魄草却恰恰与人参药性相克,甚至是极为相克。” 老头儿先说了一段关于人参药性的话,说的语速不快,不仅是在向郑荷华解释药理和功效,更像是在教导小冰认识人参的药性一般。 而静静聆听的郑荷华听到这里,“冰魄草”三个字映入耳中时像是一道闪电击在她的身上,她有些坐不稳似的晃了一晃。 她知道就是这个素未听闻过的冰魄草害她至此,她更是急得叶婉茹的外家是经营药草生意的,而这支百年人参也定是从那来得来。 郑荷华拧紧了交握在桌下的手,心中的怨恨之火熊熊燃烧,就是叶婉茹这个贱人害得她生下血瞳婴儿,更害得她未曾见面的孩儿葬身于火海之中。 此时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叶婉茹面前将她碎尸万段,好为她死去的孩子陪葬,更让她一命偿一命! “冰魄草药性极寒,本身的寒毒身为强劲,但若是运用得当也可称为救人一命的神草,更有冰魄草生长在极寒之地,据老夫所知,我大耀国境内并没有适合冰魄草的生长之地。” 老头儿声音低沉的缓缓说着冰魄草的药性,说完后看了一眼郑荷华,略一沉吟后方道:“据老夫观察,这冰魄草是后期人为的放进了装有人参的匣子中,而冰魄草霸道的药性自然而然的浸染进了这支百年人参当中。”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无妄之灾 老郎中的这句话信息量极大,郑荷华一时间有些转不过神来,这话明显是说冰魄草不是送参之人所放。 原本已经认定了是叶婉茹要暗害她和她腹中孩儿的郑荷华失去了怨恨的对象,现在竟然有可能不是叶婉茹,那又会是谁呢? 她在仙荷园内有自己的库房,而纳福礼上所有的礼物连带着她当日嫁进王府时的嫁妆都被收进了库房中,能接触到自己库房里东西的人也不外乎从前的奴仆。 但那些原本在她院中当差的奴婢和小厮早已经没了性命,要想查起谈何容易? 更有那些已经死去的小厮和奴婢中不见得就没有各房中安插过来的眼线,这些眼线也最是有可能下手的人。 整个孕期她每隔半月便会喝一次人参乌鸡汤来补身子,而这整个期间也是那冰魄草将寒毒沁入到人参当中的最好时日。 日积月累,这冰魄草的毒性已经和人参的药性完全融合,而大补的仙草已经变成了夺人性命的毒草,这份心思,何其歹毒! “两生相克,你服用过的含有冰魄草寒毒的参汤始终停留在你体内,日积月累,这些寒毒和人参的温补便都沉积在五脏六腑乃至血脉之中。” “人参本就是补血补气之灵药,气血长久凝滞不得疏散,久而久之毒性便顺着血脉侵入到你腹中胎儿的体内,这也是为何你会九死一生却生下天生血瞳男婴之根本所在。” “然而这毒性只随着婴孩排除体内一小部分,其余毒性仍沉浸在你体内,若不根治,长久以往下去,怕是会上了身体的根本,以后再难有孕。” 老头儿早已经恢复了平和,眼中只剩下慈祥和一丝不易发现的怜悯,能对一名孕妇动手的人可见其心思之歹毒,高墙大院内的腌臜龌龊却又一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有劳老先生为我诊治了。”郑荷华站起身深深一礼,声音有些哽咽不成调子。 “治病救人乃是医者只根本,侧王妃不用如此大礼。”老头儿点明了郑荷华的身份,但却并不行礼,态度依旧平淡,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向一旁的药柜前走去。 “小冰,过来给祖父抓药。”老头儿叫了一声还处在愣神儿中的孙女。 “哎,来了!”小冰脆生生的答应道,小跑着走向药柜时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桌前的漂亮姐姐,这个称呼她以前从未听说过,不过“侧王妃”这个名头应该是比夫人还要高很多的称呼吧?” “白术一钱、细辛两钱、炙则两钱半、乌药半钱……” 老头儿一样一样边说边在纸上写着,老头儿没说一样,小冰便会从大药柜中抓出相应的药在戥子中称量,称好后就放在桌上的桑皮纸中。 郑荷华只沉浸在抓出害她孩儿的凶手,无心理会周围的一切,而春杏儿却对这么小的女童能准确的抓药有些诧异。 几乎占了大半面墙的药柜有一人多高,药柜下放着一把凳子,女童每听到一味药名的时候便会极其熟练的拉开抽屉从中抓出草药。 可见这些事情女童也是做惯了的,更有女童大概也是会些浅显的医术的。 不多时老头儿便念完也写完,也不言语,只看着小冰一味一味的抓药,每当小冰露出一丝困惑时也不开口,只等着小冰自己回想记起之后便会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 一包药抓好后,小冰就接连抓了两包药,都包好后用牛皮绳捆好才放在老头儿面前。 “煎服之法已经写在了上面,明日起开始服用就行,一副药之后才来诊脉再另行开药,不过侧王妃还是放宽心中郁结的好,有些病药石可医,而心病却是需要心药医的。” 老头儿拎着药包放到木桌上后叮嘱了一句。 满心疑惑到底是谁在暗中施以毒手的郑荷华在脑中将王府上上下下的男女老少全都想了一遍,一张张人脸在脑中眼前闪现。 当她听到老头儿的叮嘱时,脑中回想的人脸恰恰定格在她的好姐姐郑风华笑靥如花的脸上,这一刻的郑荷华心中除了滔天的恨意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从前她和姐姐也是可以说知心话的,大约这感情变了就是在那件事之后吧,那时虽然姐姐依旧会对她笑,可那笑容中的疏离她感受的很清楚。 可这件事归根结底要怪就怪爹和娘吧,若不是他们想出这么一个下三滥的手法,让她们姐妹至此反目成仇,更是可能将毒手伸向了她的孩儿身上。 “作孽啊!”郑荷华在心中叹息一声,爹娘作下着孽缘、郑风华作孽谋害亲妹妹的骨血,但这一切都不该由她和她腹中的孩儿承担。 “多谢老先生。”郑荷华在春杏儿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福了一礼。 “有劳老先生和小小姐了。”春杏儿屈膝行礼对着小冰甜甜一笑,随后拿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放在了桌上道:“老先生请笑纳,给小小姐拿去买些小玩意儿好了。” 老头儿也不拒绝,面容平淡的点了点头。 虽然解决了到底是哪种补药是害人之药,但同样到底谁是下手之人又同样让人疑惑。 郑荷华心事重重的来又心事重重的离开,离开小院后坐上马车中时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冰魄草并非大耀国内所有之物,能顺利带回此冰魄草的人应该会是在王府中有一定话语权、且能自由出入王府的人,更有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冰魄草放进人参匣子中的人也定是用了手段接近自己院里的人。 而最后一环,近身服侍自己的极为亲近、信任之人,要么是被收买要么是被威胁,苦口婆心的劝自己服下拿毒汤。 郑荷华敛去眼底泛上的泪水和那些翻滚不止的恨意,现在有了明确目标,再难她也要查个清楚。 不过虽然叶婉茹不是下手之人,但也着实可恨,若她不送百年人参也就不会给了小人可乘之机,更有就算有了可乘之机,也不会产生这种极为相克的药性,才让她的孩儿天生血瞳被当成地狱归来满身戾气的妖魔一样被活活烧死! 第二百九十四章 驭下之道 空旷的草原上夜幕已经降临,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似是连成了一片布满璀璨宝石的珠帘一点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呼啸的夜风从苍仁神山上吹过,又吹响山脚下那万人狂欢的热闹之地,吹动成百上千处篝火的火舌随风舞动,火星四溅,像一只只萤火虫似的一飞而逝。 叶婉茹的帐中气氛祥和又欢乐,火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响,火炉上砂锅中煲汤的香气弥漫,碧玺和虹玉正坐在火炉前往里面加着食材。 沐浴过后的叶婉茹正躺在榻上小憩,今日一行着实是让她有些身心俱疲,但雪莲花开的清新脱俗和那股绝世独立的美好却是别处见不到的,也算是收获颇丰。 更有登顶苍仁神山对她内心里偶尔会否定自己,和那不经意间跑出来的不自信和软弱无助也有很大的帮助。 经此一行不仅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更是在心中树立起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信心。 就像生长在苍仁神山山巅之上的苍仁雪莲一样,不经历数年的冰雪严寒和风霜雨雪,又怎会开出那样夺人心魄的浅碧色莲花? 躺在榻上的叶婉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虹玉和碧玺小声的说着今日的见闻和有趣之事,雪虎趴在她的床榻之下呼噜呼噜的打着鼾声。 这样宁静祥和的氛围十分美好,若不是心中一直惦念着审讯巴赫尔图的结果,也许她可以安心的睡上片刻。 砂锅中的香气是熟悉的薯蓣羊肉煲,是碧玺的一道拿手菜,这两日来多是食用些烤肉和奶茶,叶婉茹十分想念这一点腥膻味儿没有的汤水。 香味愈加的浓烈,叶婉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躺在床榻下睡觉的雪虎煽动了几下肥厚的鼻翕,微张的嘴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雪虎最还挺馋。”听见声音的虹玉回头看了一眼雪虎小声嘀咕道。 背对着二人侧躺的叶婉茹听见虹玉这声对雪虎的嗔怪时面色不由一红,虽然知道虹玉不是在调侃她,但自己方才忍不住的轻嗅和雪虎又哪里有区别呢? 暗暗为自己的行为有些忍不住脸红起来,她也不是饿了,下山回来沐浴之前已经吃过了虹玉准备好的食物,但自从来大耀国以来虽说皇宫的御厨会为她准备一些大耀国的食物,可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相比于这里祥和宁静的氛围,耶律德尔的大帐中气氛就显得颇为紧张和尴尬。 耶律昱辰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和着温热的奶茶,也不让乌力吉夺巴尔吉落座,只是轻啜一口香浓的奶茶后带着笑意的瞟一眼乌力吉夺巴尔吉。 而此时大帐的主人耶律德尔正在屏风后面热气氤氲的木桶里洗去一身的疲惫,他惬意的靠在木桶边上,微眯着双眼,蒸腾的热气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双耳动了几下,随后裂开嘴角轻嗤一声,外面略显急躁的脚步声有些心事重重,他心知乌力吉夺巴尔吉定是为了巴赫尔图的事情所来,但让人意外的却是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迟迟不开口。 是在等他吗?呵呵,他早就说过,朝中的大事小事都可禀报到二弟那里,若是他沐浴的这段时间里乌力吉夺巴尔吉还是闭口不言,那可就真要敲打一番了。 有些臣子自有心中最属意的未来君主人选,但卓阳国上下早就知道他是既定的未来汗王,且他们兄弟四人分工明确,并不会生出嫌隙。 这种一奶同胞的亲密兄弟情有时候却也架不住下面人的一些小动作,他们表面上毕恭毕敬,但仍旧难免会做出一些阳奉阴违的事情。 长久这样下去,兄弟间稳固的情义将会松动,更有若想让朝廷中的文武百官人人敬重,难免会起了抢夺之心,最后的结果就是兄弟阋墙,卓阳国内战乱不平,百姓们就是政治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这些事父王和他们兄弟四人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从小的时候父王就就告诉他们兄弟四人未来的使命和各自的职责所在,更教导他们要兄友弟恭。 唯有这样,才能带着大耀国这片土地上月亮的儿女走上更加辉煌的道路。 乌力吉夺巴尔吉看了一眼端坐在椅子里的二王子耶律昱辰,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又无奈的叹息一声。 “行了,乌力吉大人,别走来走去的,走的本殿下眼晕心烦,到了现在还不说吗?”一碗奶茶饮尽,耶律昱辰不轻不重的放下瓷碗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闻言乌力吉夺巴尔吉有些尴尬的收回了又抬起的脚步,向回转身坐到了耶律昱辰的下首,他攥了攥掌心,长叹一声。 见到乌力吉夺巴尔吉不在眼前走来走去坐下后耶律昱辰反倒是不着急了,伸手拎起鎏金铜壶将乌力吉夺巴尔吉面前的瓷碗注满了奶茶。 他猜测乌力吉夺巴尔吉定是有些难以启齿,所以才迟迟不肯开口,更有自己平日里最不愿打理这些个政事,估计乌力吉是在想和自己说能不能顺利的解决吧? 但他愿不愿意管是一回事,而乌力吉夺巴尔吉愿不愿意对他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四兄弟彼此间毫无隐瞒,有什么事都会互相通气相商。 若是乌力吉夺巴尔吉不对他说,那就是在心中已经否认了他这位二王子殿下的政治手腕和处事能力,但以乌力吉夺巴尔吉的精明圆滑,应当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 况且从他和大哥回到大帐,给乌力吉夺巴尔吉的难堪已经够多了,再怎么说也是为卓阳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臣子,不能因为一个亲卫的事情而上了老臣的心。 “老臣谢过二王子殿下。”乌力吉夺巴尔吉双手捧起面前装满奶茶的瓷碗,眼中有些泪花闪现,似是被耶律昱辰的举动感动的有些热泪盈眶。 耶律昱辰也不说话,只是手肘撑在桌子上纤长的手指抵在额头上,眉眼间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看着乌力吉夺巴尔吉,另一只手更是抬起来掏了掏耳朵。 已经端起茶碗将奶茶一饮而尽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眼角余光瞥道耶律昱辰的动作时,手上微顿,他知道二王子殿下这是等的不耐烦了。 “唉!”乌力吉夺巴尔吉在心中长叹一声,看来今天这人是肯定丢定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老臣有罪 屏风内木桶里的耶律德尔听见耶律昱辰的话后放心的温和一笑,原本他还有些担心二弟会一直给乌力吉夺巴尔吉难堪,但此时看他的担心是在多余了。 二弟看似和蔼可亲但实则性子是有些孤傲的,对处理这些琐碎事情颇有些不耐烦,对犯错之人更是毫不含糊,现在看来二弟的驭下之道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更有二弟虽然有些像顾老弟一样玩世不恭,看似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尤其是对朝中的政务,更是能躲则躲,实则怕也是存了避嫌的心思在里面吧! 尤其是他这次大耀国之行归国后,二弟的这种行为较以前更加明显,若不是有人和二弟说过什么就是二弟自己存了这种心思。 但这种心思与他时常将二弟拉去处理政事的事情有些背道而驰,若是二弟自己想的也就罢了,话说开心结自然就没了,但若是有人在二弟面前说些个闲言碎语的可就另说了。 “这个二弟啊!”耶律昱辰摇头叹了一声,总是这样让他操心,看来该要找个时间和二弟、三弟好好聊一聊了。 以二弟的性子他若是开口问了,开始二弟并不一定会说实话,可不管怎样,二弟最终还是会说出口。 虽然有更快的方式是他去派暗卫调查一番,但二弟不是臣子,是兄弟,那些个手段永远都不能用在最亲近的人身上,那样难免会触动二弟的隐私,这不是一个兄长该做的。 虽说长兄为父,这么多年来教导三位幼弟已经习以为常,但他万万没想到已经成年的二弟还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看来是他把心思放在年幼的四弟身上太多,更甚有认了婉儿当义妹以后,难免偏疼些年岁不大但胸怀宽广的婉儿,从而稍有些忽略了二弟和三弟,看来年岁再大弟弟也始终都是弟弟。 正在这时,外面想起了乌力吉夺巴尔吉有些磕磕绊绊的说话声,耶律德尔停下脑中回想三位王弟幼年的趣事认真的听了起来。 乌力吉夺巴尔吉喝下一碗奶茶后心中舒畅许多,这大半个下午以来他滴水未进,早就有些口干舌燥,如今一碗奶茶下去,凝滞的思绪仿佛也跟着顺畅许多。 乌力吉夺巴尔吉放下茶碗后站起身来,走到耶律昱辰面前站定。 耶律昱辰的视线原本就盯着乌力吉夺巴尔吉,现下看到他的动作,就知道这个老狐狸终于要开口,遂跟着调整了坐姿,正面对着乌力吉夺巴尔吉。 乌力吉夺巴尔吉今日的言行实在太过异常,他倒是要听听他一个朝中官员到底是怎么和王子亲卫扯上关系的,若是说辞不能服人,就别怪他翻脸了! “啊!大王子殿下,二王子殿下,老臣今日鲁莽前来实则是往二位殿下恕老臣教女无方之罪!”乌力吉夺巴尔吉先是仰天高叹一声,随后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又看了一眼耶律昱辰,最后说完后右手抚胸颔首就是一礼。 端坐的耶律昱辰被乌力吉夺巴尔吉的一惊一乍弄的有些惊讶,坐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个坐姿,将右腿搭在了最腿上,晃了晃脚。 “呵,这倒是有意思了乌力吉大人,咱们不是在说巴赫尔图的事情吗?怎么又和您的掌上明珠扯上关系了?” 耶律昱辰说完指尖点在桌上轻叩了几声揶揄道:“莫非宝珠小姐不爱慕我大王兄,转投到大王兄的侍卫身上了?” 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句调侃面色有些涨红,正在这时耶律德尔温和又带些无奈的声音传了出来,“昱辰,说正事,让乌力吉大人把话说完。” 有了这道声音原本面色涨红现出尴尬之色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回过了神儿,忙对着耶律昱辰摆手道:“二王子殿下说笑了,宝珠虽爱玩闹,但岂是那种轻浮之人!” “既然如此,那乌力吉大人请讲吧,本殿下倒是要听听乌力吉大人怎么个教女无方了!”耶律昱辰轻笑了一声。 “是这样的二位殿下,老臣确实是为巴赫尔图暗中对殿下贵客下手一事而来,但事情的缘由却出在老臣之女宝珠的身上。” “巴赫尔图少年之时流浪到都城,而那时宝珠恰好在街头游玩,看见骨瘦如柴双眼似狼的少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施以援手,从此巴赫尔图就把小女宝珠当成了救命恩人般对待。” 听到这里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两兄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一定是乌力吉宝珠以救命之恩相胁,指使巴赫尔图在登顶苍仁神山的过程中对顾清临暗中下手。 但让他兄弟二人费解的是,顾清临是怎么和乌力吉宝珠扯上关系的,或者是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乌力吉宝珠。 不容他们兄弟二人过多猜测,乌力吉夺巴尔吉便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昨夜篝火大会上贵客顾清临醉酒调戏耍弄了小女宝珠,令小女宝珠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而小女宝珠自幼好强,羞愤离去后这股心头之火始终未消。” “所以……” “所以就找到本王亲卫去暗害本王的贵客吗?” 乌力吉夺巴尔吉未说完的话被沐浴完毕踱步出来的耶律德尔沉声打断。 “不不不,大王子殿下您误会了,小女宝珠心地纯善又岂会罔顾他人姓名。”被突然的出声吓一跳的乌力吉夺巴尔吉连连否认并解释道。 宝珠心悦大王子殿下已久,若是被大王子殿下知道这种狠毒的心思是出自宝珠,那恐怕宝珠嫁给大王子的梦想是要破灭了。 他隐去了宝珠嫉妒塔拉塔娜公主一事,大王子殿下本就不喜宝珠,更甚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几位王子殿下对待塔拉塔娜公主的态度十分亲密,与亲兄妹并无异。 他在心里又叹道,宝珠真是太过糊涂,才让他这为额祈葛现在骑虎难下。 乌力吉夺巴尔吉面色恳切道:“宝珠一时气不过,恰巧遇上了回来取东西的巴赫尔图,便请求巴赫尔图给顾清临点苦头吃吃,但万万没想到顾先生险些失足跌落,都是老臣教女无方啊,害得在外宾面前我们卓阳国失了礼数,更害大王子殿下您失去了一名忠义的亲卫!” “老臣有罪啊!”说完乌力吉夺巴尔吉便痛心疾首长叹一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暗害使臣 看着乌力吉夺巴尔吉这幅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不由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好笑和一丝无奈。 乌力吉夺巴尔吉也是朝中老臣,如今跑到这王子大帐中大呼小叫、一脸的歉疚和羞愧,也是豁出去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不要颜面了。 虽然没有半分为巴赫尔图求情的意思,但句句话不离对乌力吉宝珠的教导无方,乌力吉夺巴尔吉颇有大包大揽承下所有罪责的意思。 但乌力吉夺巴尔吉是朝中老臣,更是父王的左膀右臂,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乌力吉夺巴尔吉本可以将罪责推在巴赫尔图一个小小的亲卫身上,可他现在是代女来赔罪,若是严惩的话恐会伤了一杆老臣的心。 更有乌力吉夺巴尔吉豁出颜面在这赔礼道歉,若是太不开情面的话就会显得他们兄弟二人太过冷漠无情。 传扬出去定会被人说成还未当权便已经容不得老臣,而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到事情的根本上,只会将这件事升华到另一个高度上。 可话虽如此,但乌力吉夺巴尔吉如此这番行径,又何尝没有做戏的成分在里面? 说来说去,都绕不过一个情面问题。 耶律德尔在心中苦笑一声,现在他才是真的骑虎难下,若是严惩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若是就这么轻松放过,又对不住受惊一场的顾老弟,更是有损他们王子的威严。 宽厚大手抚在脸上的乌力吉夺巴尔吉从指缝中偷偷的看着两位王子的反应,他如此的积极认错不要颜面在两位王子面前又哭又嚎,说出去真是太过丢人。 “是老臣教女无方才让宝珠动了教训一下贵客的念头,更是让巴赫尔图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小女宝珠一时蒙心蒙眼从而犯下大错,老臣已经将小女宝珠禁足在大帐之中,等老臣回去后便遣人给贵客送些补品压压惊,都是老臣的错啊!” “若是实在不行,老臣亲自去向贵客赔礼道歉,事情归根结底是老臣的错,若是将小女宝珠教导的像塔拉塔娜公主那样出色,老臣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步入两难的境地。”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老臣娶妻多年如今只得一长女一幼儿,老臣忙于公务疏于管教,才让小女宝珠有些无法无天,竟然敢在祈青节上冲撞贵客,老夫回去定要严惩宝珠!” 乌力吉夺巴尔吉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疚之意,但说到最后就变得很是恼怒一样,气汹汹的脸上一片怒红。 “呵呵,乌力吉大人言重了,既然是宝珠小姐的过错,不若就让宝珠小姐去向顾先生亲自道歉吧,若是顾先生宽恕宝珠小姐还得他险些跌落山崖惨死在异国他乡,那我们兄弟二人便既往不咎。” 看够了乌力吉夺巴尔吉一会儿演苦情一会儿演愤然的耶律昱辰笑呵呵道。 耶律昱辰在心中冷哼一声,乌力吉这个老狐狸亲自出面已经将事情架到了另一个高度上,虽然父代女过有情可原,但顾清临也不是好相与的。 尤其他与大哥的知己情分,可远比乌力吉宝珠那个蛇蝎女人要重要的多,若是就此放过乌力吉宝珠,恐怕大哥在顾清临那里也不好交代。 且乌力吉夺巴尔吉只字不提顾清临的另一重使者身份,开口闭口大哥的贵客,若单单只是大哥的贵客那么处置一个微不足道的王子亲卫便也无妨,但使臣出使他国他背后代表的却是整个大耀国。 大耀国虽然现在有些呈现颓败之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说,更有顾清临在大耀国也是权臣之子,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那两国建邦的友好往来必定受损。 而大耀国轩帝多疑的性格必定会认为是卓阳国毫无诚心重新建交,难免在心中留有芥蒂,人与人之间的嫌隙都会造成仇恨的来由,更何况国与国之间? 若是得不到妥善处理,那么这根刺会一直埋在大耀国轩帝和顾清临之父这位权臣的心中,待他日时机成熟,那么这根深埋的尖刺便会破土而出。 耶律昱辰能想到的事情耶律德尔自然也能想到,而且想的要比耶律昱辰更加深远。 “乌力吉大人可知道顾先生此行不仅是本王的至交好友来游览卓阳国的人土风情,更是肩负着大耀国轩帝重修两国之好的使命而来,且顾老弟聪慧超群,更有过人的谋略,本王决定重新恢复与大耀国的边贸关系很大的原因是与顾老弟有关。” “恐怕乌力吉大人有所不知,顾先生之父乃是大耀国的权臣,若是顾老弟此行在我卓阳国伤到一丝一毫,乌力吉大人认为大耀国会就此作罢吗?” “我卓阳国虽然物资丰饶又有檍翔弓等重要战略物资,但东有云帆国司徒雷虎视眈眈,东南又有与大耀国有着姻亲关系的沧澜国,若是真的开战乌力吉大人以为我卓阳国众乱之下有多少全胜的成算?” “不用本王说乌力吉大人也知晓司徒雷早已起了吞并之心,且试问天下执权者,谁没有一统江山的心思和打算?但目前国力和经济都不足以支撑长久的战争,目前的和平相处和相安无事也不过是在养精蓄锐,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以乌力吉大人的睿智不会参不透。” “若说是乌力吉宝珠一时糊涂犯下暗害使者的大错,那乌力吉大人你的言行才更是将事情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耶律德尔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站在屋子中央,一头微卷墨发披散着,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关系,发梢上还在滴着水。 面容和煦,披散的长发敛去两道剑眉飞扬的凌厉气势,但这话一出,乌力吉夺巴尔吉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压在肩头和心上。 原本乌力吉夺巴尔吉还有些打算含混过关,但依现在来看,想含混过去怕是不可能了,这些他都懂,原本他以为没有这么严重,但听完耶律德尔的话,乌力吉夺巴尔吉脸色猛地涨红又开始快速泛白。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滑落,他沉痛的闭了闭眼躬身揖礼道:“是老臣考虑不周,只想着为宝珠承下罪责,女儿家颜面薄,更有……,更有宝珠心悦大王子殿下您,老臣不忍宝珠日后在您面前抬不起头来,才有了这莽撞的言行,还望二位殿下恕罪。” 第二百九十七章 当面致歉 “乌力吉大人,本王和大人之女宝珠之间清白的很,且本王并不心悦宝珠小姐,还望大人注意言行,本王倒是不在意,只是恐怕会坏了宝珠小姐的名声,日后嫁娶的时候难免会成为别人的把柄。” 耶律德尔面色依旧温和,说出口的话中仍旧带了一点笑意,但乌力吉夺巴尔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悦。 虽然从没有正式提出过婚事的事情,但现在被耶律德尔如此义正言辞的拒绝,乌力吉夺巴尔吉面上还是露出一丝难堪,更有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宝珠自年幼时便崇拜这位卓尔不群文韬武略的大王子殿下,情窦初开之后这份崇拜慢慢转变成了倾慕,甚至曾和他这位额祈葛说过,非大王子殿下不嫁。 可如今要他这个做人额祈葛的怎么办才好? 此时在他的心里为巴赫尔图求情的事情和认错一事已经没有了这件事情重要,若是被宝珠知道大王子殿下明言拒绝,宝珠还指不定要怎么伤心欲绝。 若是他到汗王那里替宝珠表明心迹,强求一道圣旨赐婚也不是不可能,可那样虽然遂了宝珠的心愿,但难免会在几位王子殿下心中留下一道嫌隙。 从而乌力吉家族恐怕会被越推越远,而宝珠也永远的不到真正的幸福,更是体会不到两情相悦的甜蜜和美好。 虽然乌力吉家族的荣耀是靠着手中的枪和箭矢真真实实得来的,而他又不是卖女求荣的混蛋额祈葛,相比于虚无的权利、地位和金钱,他更希望他捧在手心里十六载的掌上明珠能够安然幸福一生。 看来,是该找个时机告诉宝珠,让她彻底对大王子殿下死心了,免得最后越陷越深,到时候佳偶不成反倒会结下仇怨。 “是老臣失言,还请大王子殿下放心,等老臣回去后便会和小女宝珠说清楚,并让她约束言行,不会再给大王子殿下您带来困扰。” 乌力吉夺巴尔吉一张长满横肉的圆脸上满是无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辛酸,更多是的歉疚之意。 “乌力吉大人疼爱长女本王可以理解,只是本王并非心仪宝珠小姐,今天说出来也是不想耽误了宝珠小姐的碧玉年华,更有本王与宝珠年岁相差太大,与宝珠小姐也实非良配。” 看到乌力吉夺巴尔吉的样子耶律德尔心中略有歉疚,他能理解一位额祈葛疼爱女儿的心,但婚姻大事岂非可怜就可成全? 他耶律德尔不需要联姻去巩固皇权,他虽不喜乌力吉宝珠,但他却不会也不能去让一个妙龄女子将一生的时光都浪费在不可能之人的身上。 就像婉儿一样,婉儿心中只有段小将军,但段小将军已经远在黄泉之下,每每想起婉儿的未来恐将会只有一副画像作伴,他的心中便会疼痛难当。 爱而不得已是世间最苦情之事,但天人永隔与之相比何其惨痛? 爱而不能的可怜女子世间只有一个就够了,何必再添一位可怜人! 耶律德尔的悠远视线透过耶律昱辰看到了顾清临,心中的想法开始有些游移不定,大约,能有一人会心甘情愿的陪在婉儿身边。 只是依婉儿和段恒毅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来看,婉儿大约是不会接受顾老弟的。 想到婉儿和顾老弟相处时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两个人单独的时候都是心智聪慧的人中龙凤,但凑到一起的时候都会变得有些幼稚起来。 这一声轻笑让原本正在心中思忖该如何回答的乌力吉夺巴尔吉面上更是涨红难堪,他抬头看了一眼眼中透着暖意的耶律德尔,发现大王子殿下并非在笑他时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才算放下。 不过今日他丢人算是丢到家了,且里子面子一起丢了个干净,不过又能怨谁呢,若不是从前他就明确的告诉宝珠不要肖想大王子殿下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事的发生了。 乌力吉夺巴尔吉在心中苦笑一声,大约从前他也是存了想把宝珠嫁给大王子殿下,将乌力吉家族带上更高一层的想法。 财帛动人心,但与权力地位相比,财帛的诱惑也就不那么大了,更有有了权利和地位,财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物事,且财帛也来得更容易的多。 “此事本王已经知晓,本王不会去追究乌力吉宝珠的责任,但还望乌力吉大人约束好自己的女儿,这次幸好没有出现不可挽回的事情,若是出了,这个责任乌力吉宝珠担不起,而乌力吉大人你更是担不起。” “虽然本王不追究宝珠小姐的责任,但恐怕还要宝珠小姐亲自去顾公子那里诚挚的道个歉才好,若无其他事,乌力吉大人先回去吧,巴赫尔图的事情本王自有定夺。” 耶律德尔看着怔神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皱了皱眉后便开口下了逐客令。 沉在自己思绪中,颇觉得有些对不住掌上明珠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话中的冷意时心中震惊不已,但他无法反驳大王子殿下的话。 顾清临本就代表着大耀国出访卓阳国,倘若是在卓阳国内出了意外,而又不能给大耀国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那么私人恩怨必将上升到国与国之间。 两个实力相当的大国开战,劳民伤财暂且不提,严重的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而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云帆国必将坐收渔翁之利。 是宝珠目光太过狭隘,只看得到眼前的情情爱爱和恩怨,却忘记了顾清临被后站着是却是整个大耀国。 “是,待老臣回去后就会让小女宝珠携带礼物前去顾公子的帐中道歉,只是巴赫尔图实在是冤枉了……” “巴赫尔图的事情就不劳乌力吉大人操心了,本殿下和大王兄会处理此事。”耶律昱辰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肩膀。 已经被下了两次逐客令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知道事情如何处理已成定局,再多纠缠下去恐会遭人反感,只是如何劝慰脾气高傲且执拗的宝珠去道歉更是让他感到头疼! 乌力吉夺巴尔吉刚刚走出耶律德尔的大帐,便听到帐中传来一声命令。 “来人,去顾公子的帐中请顾公子来一趟,就说本王有事相商。” 乌力吉夺巴尔吉知道这是大王子殿下给他劝解宝珠的时间,原本不舒服的心里忍不住熨帖了几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假面之下 乌力吉夺巴尔吉眉头紧拧,巴赫尔图的事情如何处置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种预感,大王子殿下并没有要处死巴赫尔图的意思,但也仅仅是免去了死罪。 死罪好免,但,恐怕是活罪难逃了,可这已经是大王子殿下法外开恩的结果了,否则以巴赫尔图的所作所为大约早就没命了吧! 能帮的他已经帮了,也算是为女儿宝珠还债吧,能有多大的福运和造化就看巴赫尔图自己了! 现在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如何说服宝珠前去顾清临的帐中当面道歉,大王子殿下能不追究宝珠买通亲卫暗害使臣一事也算是给他了几分薄面。 但若是不能说服宝珠,那就有点太过不识相了,唉!无论如何也得说服宝珠去道歉,就算绑也要把她绑去!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抱住,他知道宝珠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哪里做错了,现在大概宝珠也不会反思,而是回去怨恨巴赫尔图的手脚不够利落被人抓住了把柄。 乌力吉夺巴尔吉眉头紧拧,宝珠在他眼前一点点长大,到底是什么时候宝珠变得这样有些心狠手辣了呢?他为官多年虽说不全然是光明磊落,但从来都不都做出枉害他人性命之事。 他们是草原的儿女、更是苍仁神山的儿女,他们这片草原国度向来对万物的生命十分敬重,更是信奉万物皆有生命、万物皆有灵,即使一只渺小的蝼蚁,也该得到尊重。 这种对生命的敬畏,让他们更加珍惜生灵万物,是以他们卓阳国的法度很少有处以极刑之事,而是会选择让有灵的万物去结束一名背叛者的生命。 万物源于天地,最后又会回归于广袤的天地间,但这份对于生命的敬畏却无时无刻不刻印在每一位卓阳国人的心中。 他犹记得幼小的宝珠梳着可爱活泼的羊角辫看着被草原狼吃掉的野羊残骸时的痛哭流涕,但现在宝珠竟然可以毫无愧意的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以毒手。 难道这么多年的娇生惯养真的错了吗?还是他对宝珠太过宠溺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他不敢想若是今日顾清临真的失足跌落,宝珠会不会被铁面的大王子殿下严惩,这是一个额祈葛不能承受之痛! 乌力吉夺巴尔吉站在距离他大帐不远的地方,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帐怔怔出神。 自乌力吉夺巴尔吉从王子大帐中离去后,耶律德尔又命人抬了一桶热水来,此刻耶律昱辰正身体放松的靠在木桶边上。 “以乌力吉的智谋不会看不出顾公子背后所代表的权利,他今天跑到这闹着一出意义何在呢?” 耶律昱辰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屏风外坐等顾清临来的耶律德尔能够听得清楚。 听到这声疑惑的问话,耶律德尔放下手中的酒壶轻嗤一声,“有何意义? “被供认出来谁是主谋和由乌力吉这位额祈葛主动来承认你说哪个更得人心和更显诚挚?” “当然是后者!”屏风内的耶律昱辰想也没想的喊叫一声。 “这个乌力吉还真是老狐狸,不过依照我看巴赫尔图木讷老实的性格,仅凭着一饭之恩便能让自己陷入不忠不义的地步,定然不会说出是乌力吉宝珠指使他这么做的。” “虽然巴赫尔图不会说,但是那时看见的人并不少,随便问问也能问出个大概,乌力吉狡猾是狡猾,不过这件事情上恐怕也只是一个额祈葛维护自己女儿的心,并不见得有什么阴谋诡计。” 耶律德尔眉头轻皱,复又松开,他心中有个想法,不过这个想法能不能成还要看顾老弟,毕竟他才是直接的受害人。 “这倒也是,不过恐怕乌力吉宝珠是要辜负她额祈葛的一片苦心了,话说回来,大哥你且离乌力吉宝珠远些,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们耶律家族是不能让她当大妃的。” 耶律昱辰撇了撇嘴,一脸的厌烦和嫌弃。 “二弟放心吧,暂且不说她是不是蛇蝎心肠,就这年岁也相差的太大了,况且乌力吉宝珠这样的姑娘还入不了你大哥的眼,竟操些没用的心。” 耶律德尔对于耶律昱辰的劝告摇头失笑,而后语气中带了几分严肃道:“这段时日你留心些乌力吉宝珠,百姓们的传言你也知道,她这么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免会将主意打到婉儿身上。” “大哥放心,若是她敢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到小妹身上,别说是她额祈葛来求情,就是乌力吉说动父王来讲情面,我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耶律昱辰挑了挑眼角,轻笑的语气中带着些不屑,一丝狠戾在脸上闪现。 “你知道就行,别太张扬了。”耶律德尔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 这厢帐外的亲卫走到顾清临的帐外禀明来意后,便静静的站在帐外听着里面的回话。 “顾公子,大王子殿下请您去一趟有事相商。” 大帐内只有顾清临一人,沐浴过后的他正穿着一身里衣站在木桶边,他左手中拿着一柄铜镜,右手中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正怔神的看着铜镜里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 铜镜里的人面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看上去似乎带了几分病态一般,他忍不住抬起那只捏着面具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脸上的皮肤光滑细嫩,早不见了久经沙场风吹日晒的粗粝,更有原本又被铜褐色的面容变得白皙非常。 怔怔的看着铜镜里的脸,他忽然有些记不起自己从前的样子。 听到这声音后,他下意识的张口应了一声:“好……”。 话一出口他猛地回过了神,这声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而非顾清临。 他快速的伸手抹了一下铜镜上的一层雾气,连走两步将手中的铜镜搁置在木架上快速的将手里的面皮贴在脸上,属于顾清临的那张脸模糊的映在铜镜里时他忽的舒了口气。 清了清嗓子道:“稍等片刻,带本公子收拾好后便会与你一同前往。” 这是属于顾清临的声音而非他段恒毅的声音,这一刻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儿,仿佛从前的声音和样貌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黑真身 他一边收拾好自己心中外露的情绪,一边拿起架子上叠放整齐的锦袍穿起来,方才是他太过大意,竟然没听见外面有人走近。 此时他有些庆幸来的是耶律兄的亲卫,若是二王子耶律昱辰前来恐怕就会直接掀帘而入,那样就有可能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暴露出来。 “耶律兄可交代是什么事情了吗?”像是为了熟悉声音一样,清了清喉咙后,他开口问道。 系好锦袍领口的盘扣后又有些不放心的对着铜镜照了照,铜镜里的人挑了挑眉毛,勾了勾嘴角,微微张嘴,一声轻佻的口哨便传了出来。 还是熟悉的顾清临,他勾唇一笑,拿起搭在木架上的布巾擦起了头发。 “属下不知。”帐外王子亲卫字正腔圆的憨厚嗓音传了过来。 顾清临挑了挑眼角和眉梢,无声的笑了一下,他也没打算这亲卫能知道什么,他刚才不过是在确认一下自己伪装的嗓音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他有考虑过到底要不要向耶律兄坦白身份,坦白与否事关重大,他现在还在犹豫. 耶律兄胸怀坦荡,而他却是藏在别人的一副假面之下,与耶律德尔相处时间越久,他心中的愧疚之感就会越深。 “顾公子请。”亲卫见顾清临走出来后恭敬的道了一声。 对着这名亲卫略一颔首后,顾清临便背着双手慢踱步的走在前面几步,心中对耶律兄的邀请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邀请他前去不外乎与暗害他的巴赫尔图有关,大约是审问出了什么结果,想要知会他一声,更有或是想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怎么样处置巴赫尔图。 走着走着顾清临突然吸了吸鼻子,一股浓浓的香气飘传过来,他抬眼望了一眼周围的数座大帐,突然眼睛一亮,脸上带着笑意的将原本向前迈起的脚步转了个弯。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大概又是婉儿的侍女虹玉或者碧玺正在帐中给婉儿开小灶,他抬手揉了揉肚子,吧唧了一下嘴,仿佛口中已经吃到了美味一样。 从前在军营之中吃着做法粗糙的大锅饭,若是碰上行军打仗更是凉水、肉干就着梆硬的干粮,但自从以顾清临的身份回到京中以后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精细又精致。 以前粗糙的肚子现在竟然也跟着精细起来,连续数日的烤肉和烈酒下去,现在乍一闻到这股带着大耀国风味的浓汤竟然有些口舌生津、饥肠辘辘起来。 只是能不能讨到一碗浓汤就难说了!顾清临口中吹着悠扬的口哨向着叶婉茹的大帐慢慢走了过去。 而大帐中的叶婉茹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桌前一手端着精致的雪莲花描金汤盏,一手拿着纯银汤匙小口小口的喝着香浓的薯蓣羊肉汤。 一盏温热香浓的汤下肚后,好似满身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最后将盏中的薯蓣和羊肉吃下后,又用清茶漱了口,叶婉茹才满足的喟叹一声。 榻边上的雪虎正头也不抬的啃着满是大肉的羊排,煮熟的羊排带着浓烈的香气,雪虎正吃得津津有味,就连骨头都被它嚼的嘎嘣嘎嘣响。 虹玉和碧玺二人各自端着一个瓷碗在一旁就着精致点心喝着羊汤,另外两名卓阳国婢女同样闷着头喝汤,边喝边对着碧玺竖起了大拇指。 帐外的怀瑾、怀瑜和另外几名守帐侍卫人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同样的瓷碗,正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顾清临晃悠到叶婉茹的大帐前这股浓烈的香气反而有些淡了,但这些侍卫手中的瓷碗却最是吸引他的主意,他在心中轻笑一声。 想不到虹玉和碧玺竟然也开始学会了糖衣炮弹,不过现在看来这些糖衣炮弹的功效见效实在是快得很。 哎!怕是自己连这些侍卫都不如。顾清临看吃的丝毫不顾形象的高大侍卫叹息一声。 “都言酒好不怕巷子深,某不说遍饮天下美酒,但却从未闻到过这么美味的香气,某向来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想不到现如今竟被这佳肴的香气吸引至此,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殿下海涵呐!” 顾清临无视帐外侍卫的诧异目光,顾自的在那里装模作样,说罢还煞有介意的狠狠吸了吸鼻子,一脸的陶醉。 帐内的叶婉茹正拿着锦帕擦嘴,闻言后有些不雅的翻了翻眼皮,顾清临还真是属于愈战愈勇型的,今日山上的险情本以为他会消沉两日,想不到现在又四处的张扬起来。 “顾公子还真是会之乎者也,想吃就直说,干嘛说得这样文绉绉!”碧玺嫌弃的翻起了白眼,赌气似的放下手中的汤碗发出哐的一声。 “顾公子的鼻子倒是很灵敏,比奴婢从前见过的大黑鼻子还好使。”虹玉说完后忍不住抿嘴偷笑。 大黑是以前叶府里门房刘伯养的一条大黑狗,大黑嘴馋,每次闻到肉味都是抬爪子作揖讨肉吃,偏偏眼神里还露出急迫和渴望。 可不就跟现在的顾公子相差无几,要差的话大概也就是顾公子说的委婉些。 叶婉茹听完虹玉的话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虹玉这丫头还真是越来越调皮,竟把大黑和顾清临放在一处比较。 顾清临听见这声大黑时,沉在胸中的这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从前倒是没看出虹玉是个牙尖嘴利的,若他真是顾清临不知大黑的真身还以为是夸赞呢! 但偏偏他不止知道大黑的真身是条狗,更是和大黑一起玩耍过,如今虹玉将他和大黑相提并论不过是在讽刺他嘴馋。 “大黑可是什么人的别名吗?倒是够别出心裁,不过这也是做膳之人的心灵手巧,才得以让这香气远飘数里,某被吸引而来不足为怪。” 顾清临也不和虹玉计较,只是把话往美味上带,他担心再不吃美味就被那帮五大三粗的侍卫们吃光了。 “挑个大碗给顾公子盛一晚吧。”看着雪虎吃肉的叶婉茹忍住笑意吩咐了一声,为了吃食顾清临能放下身份死皮赖脸的站在大帐前不走也是够难为人了。 碧玺不太情愿的拿着大碗盛了满满一碗的连肉带汤,最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支干草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碾碎加了进去。 第三百章 豪爽做派 碧玺加了一小支干草后用汤匙搅拌了几下才掀开帐帘走出去,脸上是忍不住的坏笑。 叶婉茹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掀帘出去的碧玺,有些纳闷今日碧玺怎么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下来,若是往日以碧玺对顾清临的厌恶,十有八九会和她争论几句才会照做。 对于碧玺的突然转性,虹玉也有些诧异,但更让她有些气愤的是,碧玺这个妮子这么快就叛变的,怎么着也要刁难顾清临几句才能给他呀。 帐外等候的顾清临听见叶婉茹的吩咐声时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还好啊,婉儿没有让他太难看,否则他一位翩翩佳公子说出去岂不还还没有大黑有颜面?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搓了搓手掌,自下山回来后因为等着那边的结果,一直没心思吃东西,也不过是喝了一碗奶茶,现在眼见着浓汤即来,他才觉得腹中早就空空如也。 “顾公子,请吧。”碧玺脸上难得的带了点笑意,说着将木托盘递了过去。 顾清临有些怪异额看了一眼对他笑的碧玺,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笑里有些不怀好意,但美味当前,也来不及多思虑些什么。 “有劳碧玺姑娘了。”顾清临接过木托盘时温和有礼的对着碧玺致谢,随后又扬声对着大帐内喊道:“某多谢姑娘殿下的赏赐。” “请慢用吧顾公子,这汤可是熬了两三个时辰才熬好的,精华全在汤里,可别浪费了。”碧玺板着面孔收起了笑意,半垂着的眼中带着些狡黠和不怀好意。 顾清临孤疑的看了一眼碧玺的背影,随后在帐外侍卫的呼噜呼噜喝汤声中再也忍不住的执起了汤匙开始喝汤,入口温润,汤汁香浓,几口下肚,整个人都开始发暖。 喝了一半汤他把汤碗里的羊肉和薯蓣片也吃了个精光,最后端起汤碗将剩下的小半碗汤汁一饮而尽,一碗汤肉下肚,顾清临终于有了饱腹的感觉。 他吃的虽快,可动作丝毫不粗鲁,甚是文雅的很,连喝汤时都没有一丝声音发出,他的举动让两位守帐的亲卫也斯文了不少。 “啊,人间难得如此珍馐美味,顾某再谢姑娘殿下。”顾清临把汤碗连带着木托盘塞进了有些不情愿的怀瑾手中,对着大帐内长身揖礼。 碧玺站在帐帘处掀开一道狭小的缝隙,看着顾清临都吃光时,脸上忍不住的挂上笑意,哼,本姑娘的汤也是那么容易喝的吗? “顾公子多礼了,不过是一碗汤。”叶婉茹声音平淡,对着帐外的人影道一句后便开始逗弄雪虎。 吃饱喝足的顾清临心中甚是熨帖,也不在乎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叶婉茹下了面子,瞪了一眼拿着木托盘站在那里不走的怀瑾,抬脚迈步离开。 羊肉温补,更是驱寒,顾清临此时通体舒泰,今日登顶苍仁神山他穿的最少,只能用内力一直暖身,到了山顶之后才从要谋害他的人手中拿了一件披风。 现如今吃了这碗与婉儿一样的羊肉薯蓣汤,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愈发觉得暖融融。 一路上心情愉悦的吹着悠扬的口哨向着耶律德尔的大帐方向走去,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的亲卫在人少的地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不到被殿下分到公主殿下那里的兄弟竟然待遇这么好,还能吃到公主殿下侍女亲手做的珍馐,方才他陪顾公子在帐外等着,那两个臭小子竟然吃的头不抬眼不睁。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高大的亲卫抬着沉重的脚步低头丧脑的走着。 在大帐内的叶婉茹听着脚步声离去的方向时勾了勾眉尾,方才她还纳闷儿顾清临怎么会走到她帐前来,现在看来只怕是大王兄邀请他前去的。 定然是巴赫尔图的事情有了眉目。只是不知道是谁这么长的手腕,竟然敢在王子亲卫中动下手脚。 她抬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到现在大王兄还没通知他,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请顾清临前去怕也是想要询问如何处置。 要么是买通巴赫尔图的背后之人身份太过敏感,不意外养,要么就是巴赫尔图到现在还没开口。 一阵倦意涌了上来,叶婉茹抬手掩在嘴上打了个呵欠,停下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无论是哪种情况最迟明日也会有结果了。 “留下两人守帐就行,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你们自去玩耍吧!”洗漱完叶婉茹对着虹玉、碧玺四人吩咐了一句后便躺进了床榻中。 早就吃饱喝足的雪虎正一脸餍足卧在榻边舔着爪子,看到叶婉茹躺好后雪虎也把头躺了下去,开始闭眼假寐起来。 “是,小姐。” “公主殿下。”虹玉她们四人齐声应了一句。 四人退到一旁小声的商议起来,最后决定虹玉和其中一名婢女留下,碧玺和另一名婢女去外面看热闹,大帐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才恢复平静。 躺在榻上的叶婉茹听见脚步声响起和帐帘的掀开又落下,才转个了身安心的睡去。 “禀报二位王子殿下,顾公子到了。”高大亲卫站在大帐门口朗声禀报了一句。 “顾老弟快请。”耶律德尔的声音传了过来。 而这时的顾清临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帐帘上,还未掀开时,帐帘便从里面被掀开,耶律昱辰带笑的脸出现在顾清临眼前。 “顾公子可让我好等啊。”耶律昱辰笑着抱怨了一句,随后猛地倾身过来吸了吸鼻子道:“顾公子可是去哪里吃了什么美味佳肴?” 顾清临在耶律昱辰靠过来时微微后仰,随后错开身从耶律昱辰身边走过,张口否认道:“哪里有什么美味佳肴,不过是小厮做的粗鄙汤食,本公子不忍辜负了二狗的一片心意才强忍着食用了一点。” 耶律昱辰有些怀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顾清临,最后有些负气的哼了一声才走到椅子前坐好,他有感觉顾清临没说实话,但现在不是争执珍馐美味的时候,他也只能忍忍了。 “耶律兄,可是有什么进展了吗?”坐下后顾清临问了一句。 “顾老弟,你和乌力吉宝珠有什么过结吗?”耶律德尔没回到顾清临的话,开门见山的问道。 第三百零一章 孰能无过 耶律德尔问完便看着顾清临,一旁的耶律昱辰也同样等着顾清临的答案。 事情的起由他虽听乌力吉夺巴尔吉说过,但这其中难免掺杂了乌力吉宝珠的个人情绪,之所以再问一遍,他是想听听顾清临是怎么说的。 虽说他从前亦不喜乌力吉宝珠,但之比飞儿大几岁的乌力吉宝珠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天真的姑娘,可现在他十分怀疑这个天真姑娘口中的话有几分可信。 毕竟只不过是言语上起了冲突,就能想到去害人性命的人怎么看也和天真善良是不挨着的,不然他也不会嘱咐二弟去留意乌力吉宝珠的举动。 顾清临何等聪慧,听完耶律德尔不答反问的话语,当下眼珠一转,便知道事情因何而起了。 那样袭胸狭隘的女人仅凭着几句流言蜚语就能对着婉儿下手,想让婉儿这位万众瞩目的公主在祈青节大会上公然出丑。 能对他下手,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他虽然在心中猜测那个狠毒的乌力吉宝珠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但却如何也没想到乌力吉宝珠竟然能买通王子亲卫亲自对自己动手。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让老弟意外的是长相甜美可人的乌力吉宝珠竟然是为蛇蝎心肠之人。” 顾清临看了一眼他们兄弟二人,脸上的毫无意外,甚至隐约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哦?这倒是让人意外了,我们兄弟二人与乌力吉宝珠相识十余载也不过今日才看清她的真面目,怎么好像顾公子早就有知一般,而且据我所知顾公子这也是第一次来到我卓阳国。” 相比于神色淡然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的耶律德尔,有些急性的耶律昱辰听后犹感诧异的问道。 “耶律兄知晓,老弟有官职在身,虽说此次随你出行卓阳国是私人交情,但大耀国轩帝陛下还是派了两名侍卫暗中相护于我。” “昨日祈青节大会上,姑娘殿下从西侧骑马奔至东侧、行至中央时须弯弓搭箭射下高杆上的绣球作为祈青盛会的开幕仪式。” “某的侍卫却恰好在姑娘殿下刚刚行至中央时看到有一颗石子直奔着马腿袭去,轩帝派来的侍卫怎能容忍有人想要在如此盛会之上看着我大耀国的官家小姐当众出丑?遂直接拦了下来。” “事后侍卫禀报给老弟,老弟感到十分诧异,且不论叶姑娘的身份为何,但祈青节盛会是关乎着新一年的美好期盼和祝愿,能有人从中破坏,实属不该啊!” “事后老弟得知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时还颇有些怀疑,以为会不会是侍卫看错了,但昨夜篝火舞会上侍卫亲自指出是哪个姑娘,并得到了老弟的亲自验证才不得不信。” 顾清临摇晃着手中的茶盅,但却一口未喝,说这些时脸上带着惯有的轻狂笑意,口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似乎实在惋惜那样美貌的姑娘却生了一副黑心肝! 端着茶盅放在鼻下轻嗅了几口,浓浓的茶香气钻进他的鼻息。 “可惜啊!”顾清临轻叹一声,把手里的茶盅放回了桌上,这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在叹人还是叹茶。 他隐去了是自己发现乌力吉宝珠的事情,推到了侍卫身上,反正耶律兄不会去侍卫那里求证。 更有离京前日轩帝确实曾召见过他,欲要派一队侍卫与他随行保护他,不过他仗着除夕夜宴上的那点青睐推诿了过去。 一则是他的身边有人暗中保护,根本用不着轩帝的人,二来则是这些人保护是假、监视是真。 有轩帝的人在一旁做什么放不开手脚不说,更恐怕日夜相处难免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惹人怀疑,身边只有安插进自己的人才是最安心最稳妥之法。 “哼!那个人就是乌力吉宝珠吧!”耶律昱辰冷哼一声,紧握的拳头攥的咔嘣咔嘣响,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更有些后悔就这么轻易的放走了乌力吉夺巴尔吉。 祈青节是卓阳国最隆重的节日,堪比大耀国的除夕,而祈青节上骑射绣球这一活动更是流传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一招击中才会现出漫天丝带飘飞的盛景。 更有这是预示着新一年的吉祥兆头,百姓们期盼着新的一年可以牛羊肥壮、五谷丰登,更期盼着卓阳国会日益强大,带给他们安稳和平的盛世。 若是昨日小妹真的出现意外而跌落下马,那一定会被百姓们认为是噩运降临的前兆,更会认定小妹是身带灾祸之人。 实在可恶!这个乌力吉宝珠太过可恨!耶律昱辰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狠狠的咬着牙,掌下用力一拍,上好的黄花梨木桌角便被硬生生的拍碎了一块。 “看来乌力吉夺巴尔吉对本王有所隐瞒啊!”耶律德尔轻瞥一眼震怒的耶律昱辰,见他手掌并没有受伤便收回了视线,口中轻笑一声。 “顾老弟来之前,乌力吉宝珠的额祈葛乌力吉夺巴尔吉刚刚从为兄的帐中离开,他的来意便是替女请罪,但他却从未和本王提起昨日之事,可能是乌力吉宝珠对他这位额祈葛隐瞒了下来,又可能是乌力吉夺巴尔吉对本王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嗬,原本本王还打算从轻发落乌力吉宝珠,但现在看来本王不得不亲自出手替乌力吉大人教导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乌力吉宝珠了!” 耶律德尔面容冷峻,一双始终带着温和笑意的深蓝眼眸中一片冰霜,似是落了皑皑白雪的湖面,见着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来人,去请乌力吉大人和他的爱女宝珠到本王的大帐中来。” 耶律德尔沉声吩咐了一句帐外的亲卫,说罢后他微微蹙眉走了几步到顾清临面前略一思忖道:“顾老弟,为兄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与否。” 顾清临被耶律德尔的稍显郑重弄的也坐直了身体,口中磕绊道:“兄长、请讲。” “巴赫尔图幼年曾受过乌力吉宝珠一饭之恩,今日我派巴赫尔图回来取些御寒衣物和伤药时,恰巧被乌力吉宝珠遇见,乌力吉宝珠便已救命之恩相胁,让巴赫尔图对你暗中下手。” “巴赫尔图当为兄的亲卫已有数载,且不说人老实本分,就是身手也是这些亲卫当中比较出色的,尤其骑射功夫更是与为兄不相上下……” “兄长,你也知道老弟最近正在四处联合那些逃兵乱匪,想让他们步入正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单凭骨力合一人恐怕有些太过操劳,这样重情重义的汉子虽然一时走了错路,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若将巴赫尔图也暂借小弟用一段时日吧?” 话听到一半顾清临就猜出了耶律德尔的意图,遂开口道。 第三百零二章 知心知己 顾清临说这话时心中没有半点不情愿,与耶律德尔相识以来都是耶律兄帮他良多,他从没有为耶律兄做过什么。 如今耶律兄能为一名亲卫跟他开口,可见耶律兄是位极其惜才爱才之人,他不忍耶律兄为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搜集的山匪和流民逃兵越来越多,骨力合一个人难免有些分身乏术,他那里需要人手也是真的。 他看的出来,巴赫尔图看着身材魁梧壮实,但身形却是这些亲卫中最灵活的几位之一,更有巴赫尔图木讷寡言,也不是心思繁多狡猾之人。 这样的人往往最会保守秘密,不用担心他多嘴多舌的去把此等大不违之事传扬出去。 再有巴赫尔图意图谋害他,现在他大度的宽恕了巴赫尔图的罪行,紧紧是一饭之恩巴赫尔图都能自毁前程的去背叛耶律兄。 而如今自己救他一命,他心中定然会存着感激和内疚,这样就不怕巴赫尔图日后不对自己死心塌地。 更有一饭之恩已经偿还了乌力吉宝珠,以后他们再无瓜葛,也大可放心的用巴赫尔图。 不过,宽恕他一回事,但要想真正的为他所用还得摔打一番,也算是出了他心中的那口恶气! 巴赫尔图这个死脑筋,一饭之恩就能让自己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更是自毁前程,如果不是耶律兄是位爱才之人,恐怕巴赫尔图往后就要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了。 若是能真的让巴赫尔图这样的猛将为他所用,帮他去操练那些个流民和山匪,那他组建的“镖队”将会是一支勇猛的队伍。 骨力合和巴赫尔图两人各有所长,综合起来操练出来的队伍将会是不逊色于任何一支军队的恐怖力量。 顾清临的话说完耶律昱辰十分惊诧的看了过来,大哥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能猜到意图,可见此人当真是聪慧机敏非常。 若不是事先大哥和他商讨过此事,他从来没想过巴赫尔图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他已经认定了巴赫尔图会成为被遗弃的一员。 “如此,为兄先代巴赫尔图这个二愣子谢过老弟的不杀之恩,为兄更要感谢老弟的宽容之心。”耶律德尔对着顾清临便是一礼,他深深颔首,眼中有些愧疚之情。 他不舍亲自教导的下属被处于天刑,但恨铁不成钢也是真的,更有他了解几分顾老弟的为人,更是猜度了顾老弟的心思。 这件事是他不够磊落,利用了顾老弟的内心去帮巴赫尔图谋到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顾清临站在那里生生的受了耶律德尔一礼,而后才上前一步手拍在耶律德尔的肩上,口中道:“兄长无需为一个犯错的下属道歉,老弟能再得一名这样优秀的侍卫为老弟所用是我之幸。” 他受这一礼是因为他知道耶律德尔不止猜度他的想法,更是把他的心也计算了进去,而耶律德尔的愧疚之意他更是知晓。 这就跟当初他画下大饼算计耶律德尔一样,他们都清楚彼此的计算,但却又都能懂对方的真正用意,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相识不久却能成为知己好友的原因。 耶律德尔直起脖颈时了然一笑,他的意图和心思已经被顾老弟看穿,能得如此一位玲珑心思之人做为知己相交,大耀国一行收获良多啊! 看破不说破,但却又能彼此心意相通,又不会在彼此心中留下芥蒂,这种相处之法甚是奇妙。 耶律德尔同样抬起手臂轻握成拳,只用了一两分力道捶在顾清临的肩上。 两人相视一笑,其余的话无须多言,便都已经知晓。 男人之间的交往大抵如是,感激的话不用挂在嘴上,因为他们都懂。 一旁的耶律昱辰再一次看的目瞪口呆,大哥那是未来的国主,卓阳国的最高权力执掌者,大哥能放下身价去赔礼道歉已经令他惊讶万分,而顾清临能坦然的受下一礼又能泰然自若的说笑,就更令他感到诧异! 若说小妹和顾清临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让他感到惊奇,但大哥和顾清临之间的相处才真的让他心中震惊无比。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多说什么,但却能明白彼此的心里所想,更能读懂对方心中的心思,这份通透,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现如今他才算真正的明白为何大哥此去大耀国一行为何独独会对这样一个纨绔公子另眼相看,可见顾清临玩世不恭的表面之下也绝对有让人为之蛰伏的魅力所在。 与这样一位玲珑心思之人相处起来不会太累,因为他能想你所想、思你所虑,更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去小心的逢迎。 现在,他倒是真的羡慕大哥能得此知己好友了。 “兄长,乌力吉夺巴尔吉手上可有什么特别点的资源吗?”顾清临佯装受不住这股力道,口中“嘶”了一声,就势后退两步坐到椅子上,端起有些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耶律德尔闻言轻瞥一眼神情放松的顾清临,有些摇头失笑,顾老弟不仅是一个心思通透的人,更是一个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乌力吉宝珠是乌力吉夺巴尔吉的掌上明珠,而乌力吉夺巴尔吉又是父王的左膀右臂,这件事追究下来也只能处罚乌力吉宝珠,但乌力吉夺巴尔吉又是极其护女之人,这个惩罚只怕最后还会落到乌力吉夺巴尔吉的头上。 但顾老弟初来乍到,无论出于哪种考虑定然不会去冒犯父王的威严,那就只能让乌力吉夺巴尔吉忍痛割肉了。 “特别的资源倒是没有,不过乌力吉家族手里掌握着一条资源甚广的情报网。”耶律德尔也不隐瞒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这条情报网虽然掌控在乌力吉家族,可直接领导的最高人却是每一代的皇权执掌者,而乌力吉家族世代忠良,更是一心一意的效忠每一代国主。 如今他把这件事告知顾老弟,也是因为他知道顾老弟现在正在图谋的大计,一支出色的情报网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组建。 现在顾老弟刚刚崭露头角,正是用人之际,若能让乌力吉夺巴尔吉松口将此势力暂借顾老弟三分,也算是帮了顾老弟的大忙。 更有顾老弟图谋大业肯定会自己组建情报网,而有了一个现成的完整情报网也能给顾老弟提供一些借鉴的机会,让他自己的势力组建的更加完善。 “哈哈哈,那既然这样老弟我就要让乌力吉夺巴尔吉忍痛割肉了,倒是乌力吉宝珠一个小丫头片子小小惩罚一下就算了,其他的老弟就不去计较了,毕竟好男不跟女斗么!” 顾清临心中震惊非常,国家级的情报网相当于一国最高的秘密武器了吧,若能让乌力吉吐口那他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第三百零三章 一波未平 乌力吉夺巴尔吉站在帐外良久,看着明明灭灭的火把心中思绪翻飞,从前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童拽着他的袍脚脆生生的叫着“额祈葛”在他眼前闪现。 大帐里灯火通明,乌力吉宝珠纤细的影子映在大帐上,影影绰绰的影子映在泛青的草地上,看上去那么可爱。 这个时候的宝珠应该是在听他的话在习读诗书还是在焦急的等待结果呢?他要怎么和宝珠开口?大概在宝珠心中以为此事定会就此揭过,因为他这位额祈葛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现在…… “乌力吉大人,大殿下请您和宝珠小姐前去一趟。” 乌力吉夺巴尔吉的惆怅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他有些僵硬的转回身就见到王子亲卫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 嗬,看来大王子殿下已经料定他说服不了宝珠,现在亲自派人来请了,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去他绞尽脑汁的去想如何说服宝珠了。 大王子殿下的邀请不论是好是坏,想必那丫头听后一定会欣然前往,他这个做额祈葛的比不过一个心上人说话管用,说起来,也是够可悲的。 “唉!儿大不由额祈葛啊,女儿家大了有心事,额祈葛终究也抵不过能与她相伴一生的人重要。”乌力吉夺巴尔吉心中怜惜又悲伤的叹息一声。 他看了一眼那名亲卫后略一颔首道:“有劳在此稍等片刻。” 乌力吉夺巴尔吉疲惫的抬手搓了搓脸迈着稳健的脚步向着大帐走去,布满倦容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几乎在他掀开帐帘时一道娇俏的人影便窜了过来。 “额祈葛,大王子殿下可是怪罪女儿了吗?”乌力吉宝珠脸上泪痕未干,红肿的眼中带着惊喜和期盼。 乌力吉夺巴尔吉扫了一眼被搬到帐门口的矮桌上,那里一本诗经摊开着,但只是翻开了寥寥几页,这一刻,他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 “啊……,”他错开视线不去看乌力吉宝珠一双哭红却带着期翼的眼,那句让她去道歉的话有些犹犹豫豫的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一时间竟让他有些失语。 满心满眼都是担忧耶律德尔会怪罪于她的乌力吉宝珠发现了她额祈葛的异样,心中威震失声尖叫道:“额祈葛,怎么样了,您倒是说话呀,可是大王子殿下他不原谅宝珠吗?” “那女儿去道歉好不好?女儿去跟顾清临道歉还不行吗?女儿真是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没想过真的要他的命啊!额祈葛!” 乌力吉宝珠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无助的抓住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衣袖,开始语无伦次的说着歉疚的话。 乌力吉夺巴尔吉看着失态的宝珠心中微痛,是他这个做额祈葛的太过娇惯宝珠,才让宝珠犯下大错,更让宝珠在大王子殿下面前无比难堪。 他的宝珠那样骄傲,如今……,不过他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宝珠虽然心系大王子殿下,但能有此觉悟也正和他意,倒是免去了他开口。 “宝珠,大王子殿下正有此意,并且只要你去道歉就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了。”乌力吉夺巴尔吉怜爱的伸出大拇指揩掉了乌力吉宝珠眼角的泪滴。 “好好好!我去,女儿去,只要大王子殿下不怪罪女儿,道个歉又能怎么样呢!” 乌力吉宝珠连连点头,但眼眶却猛地泛红,泪水更是像决堤一样冲了下来,好似有多委曲求全一般。 “好了,你去净面梳洗一番,女儿家造这么狼狈成何体统。”乌力吉夺巴尔吉嗔怪的念叨了一句便走到一旁的矮几旁坐了下去。 “呀,额祈葛!”乌力吉宝珠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摸了摸头上的发饰,娇羞的叫了一声一跺脚便小跑着躲进了与大帐相连的那座小账之中。 “去叫人备下一车金银布匹和上好的药材,一会儿有用。”乌力吉夺巴尔吉对着旁边侍立的婢女吩咐了一声。 “是,大人。”婢女应了一声后轻步走出大帐。 安静的帐中只有乌力吉夺巴尔吉一人,炉里的炭火烧的通红,偶尔发出一声噼啪噼啪的声响,像是敲在心上一般,震得他心弦跟着一跳一跳。 “不对,大王子殿下了解自己的为人,自己断然不会做出言而无信之事,但为何自己前脚走大王子殿下后脚就派人追来了呢?” “会不会是顾清临并不打算这么轻放?应该也不能吧,顾清临初来乍到,虽有大王子殿下做靠山,但应该不会这么不开眼的和自己作对。” “要知道自己虽然不主管商贸一块,但自己为官多年,各方势力不说都有交情,但几分薄面还是有的,顾清临只身前来他们卓阳国,若是小人些给他点苦头吃吃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变故了呢?” 清净下来后,乌力吉夺巴尔吉心中泛起了嘀咕,坐在桌前自言自语着。 “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安静哦,今年的祈青节他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乌力吉夺巴尔吉长叹一声,略感苦恼的拿起桌上的鎏金铜壶,也不倒进杯里,直接用不大的壶嘴往喉咙里倒着微凉的马奶酒。 心中的燥火似乎只有这凉酒能减去几分,乌力吉夺巴尔吉一口气咕嘟嘟的喝了大半壶才放下。 “额祈葛,咱们走吧。”收拾妥当的乌力吉宝珠掀开两顶帐篷相连的帘幔轻道一句。 这个时候的乌力吉宝珠脸上和眼中已经不见了先前的委屈和屈辱,只有要见到心上人的娇羞。 一张俏脸粉面含春,微红的眼中水光流转,看上去自带了几分娇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兄长,此事老弟插进去一手是不是不太稳妥?”略思忖了一会儿顾清临颇有顾虑的开了口。 “哈哈哈,顾老弟啊,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为兄知道你心中所想,况且你早晚要组建自己的关系网,现在借给你两三分,也不过是暂时的,况且能不能拿下乌力吉还要靠你的本事。” 对于顾清临看似顾虑但实则掩不住眼中的笑意时耶律德尔有些无奈失笑。 “殿下,乌力吉大人到了。”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禀报。 顾清临止住了话头,他们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第三百零四章 诚心刁难 顾清临歪靠在椅子中,手支在下颌上,眉头微挑,双眼中带着点点浅淡笑意看着帐帘处,心中哼笑一声,“嗬,正主来了!” “请乌力吉大人和宝珠小姐进来吧。”耶律德尔声音冷淡的吩咐了一句,丝毫不见之前和顾清临相谈甚欢的带笑模样。 “大人,请。”帐外的亲卫上前一步掀开帐帘,身体又后退一步。 乌力吉夺巴尔吉察觉到耶律德尔声音里的冷意,心中只以为是大王子殿下嫌弃他动作慢,也并没有多想。 原本有些扭捏的乌力吉宝珠听到这道低沉好听的嗓音后,抬起的眼中带着火热的倾慕,双手有些不安的绞在一起,咬了咬嘴唇,向乌力吉夺巴尔吉更靠近了一步。 她的倔强和骄傲坚持到此刻,当真的要面对耶律德尔时才真正的感到害怕,她不是大王子殿下的心上人,更不是大王子殿下未来的大妃。 所以大王子耶律德尔一定会对她不假辞色,甚至会冷言冷语,乌力吉宝珠绞在一起的双手之间泛白有些微微颤抖。 若说是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倒也无妨,这么多年她在耶律德尔面前做的丢脸事也不止这一见,但在一个外来人面前可就是让她颜面尽扫了。 更甚本就是顾清临有错在先,她能猜想进到大帐里是什么场景,顾清临一定会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并且咄咄逼人的不会宽恕她。 可是额祈葛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虽然最后这种结果不是她想要的,但已经无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否则她乌力吉宝珠的骄傲岂不是要被打的七零八落? 再怎么惧怕大王子殿下的威严和怒气、再怎么不甘心去向一个纨绔子道歉她都要忍下来,已经很给额祈葛丢脸了,她不能再让额祈葛在大王子殿下面前矮了三分。 “额祈葛,走吧。”乌力吉宝珠深呼了几口气,长叹一声舒出压在胸口那一股沉积的郁气。 乌力吉夺巴尔吉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他恍惚间好像感觉到捧在手心里的宝珠身上有种以往没有的气势,大约是宝珠终于体会到他的苦心和了解到现在的难处了吧! “走吧。”乌力吉夺巴尔吉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坚定和从容,说罢抬脚率先走进了大帐中。 乌力吉宝珠跟在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身后迈出的脚步抬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复又落下,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一握才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王子大帐中只燃着几支烛火,明明灭灭的火光随着他二人走进时带起的风紧跟着摇曳了几下,几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有些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 一直垂着头的乌力吉宝珠看着这张牙舞爪的影子吓得整个人不禁后退了一步,脸色也有些泛白。 “嗬,怎么,心狠手辣的乌力吉宝珠小姐也怕恶鬼索命吗?”顾清临看着这样面甜心狠的乌力吉宝珠开口讽笑一声。 乌力吉夺巴尔吉刚刚帐内有些昏暗的光线,听到这一道不太友好的声音时便望了过去。 就见一位面若冠玉相貌出众的公子正姿态悠然惬意的坐在椅子上,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浅淡的嘲讽笑意,这人丝毫没有身处王子大帐中该有的拘谨和规矩,可见和大王子殿下必定关系极好。 “老臣乌力吉见过二位殿下。”乌力吉夺巴尔吉先对着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施礼问好,随后才对着顾清临道:“想必这位就是顾公子了,老夫带女宝珠前来给顾公子赔罪了,还望顾公子饶恕小女的失礼不妥之处。” 说着乌力吉夺巴尔吉对着顾清临便是长身揖礼,态度语气都诚恳无比。 顾清临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手指依旧支在下颌上来回勾动着手指划过冒着青色胡茬的下颌,一脸玩味的看了一眼怔楞的乌力吉宝珠后又把视线落在乌力吉宝珠身上。 耶律德尔对于顾清临的这番坦然接受丝毫不意外,这件事若是换了别人,对于一位权臣放下脸面如此郑重其事的弯腰道歉,大概会有些坐立不安。 但唯有顾清临不会,顾清临看似顽劣,可他心中是有一杆秤、有一把尺子的,什么事怎么做不会过界,这个度他掌握的非常好。 看似纨绔又放浪形骸,但内里十分有原则,这份泰然处之、宠辱不惊的心放眼望去,能做到的人怕是少之又少。 顾老弟而今不过弱冠之年便能有这份气度和肚量,日后的成就恐怕远非现在可比拟,也就是生在了权臣之家,若是生在帝王之家,怕是会成为雷厉风行又诡谲多变的一方霸主。 垂着眼的乌力吉宝珠抬头瞥了一眼耶律德尔又快速落下眼眸,对于顾清临的言语挑衅也不答话,只跟在乌力吉夺巴尔吉身后一副认错的态度站在那里。 乌力吉宝珠张了张嘴,喉咙间动了几下,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先红了眼眶,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感觉到屈辱。 这份屈辱却不是来自于她,而是挡在她身前的额祈葛,额祈葛高大的身影微微躬身,挡在她的身前,似是回到了以往那个为她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额祈葛。 “顾公子,对不起,我不该让巴赫尔图在那么艰险的时候还去戏弄你,害得你险些跌落山下。”乌力吉宝珠沉了沉眼中的心酸和痛恨哑着嗓音道。 她痛恨顾清临招惹她、恨巴赫尔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更恨的却是她自己,恨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恨自己让额祈葛要去弯下挺直的脊梁去给这样一个顽劣公子赔罪。 乌力吉夺巴尔吉携女诚挚道歉的这番姿态做的十分足,顾清临不开口说原谅,乌力吉夺巴尔吉便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顾清临眼角一直留意着乌力吉宝珠,见到她此刻的样子心中丝毫没有怜悯,只有渐渐汹涌的恨意翻滚而出。 他从死人堆里九死一生的逃了出来,又改头换面换了新的身份回到京中,肩负查明真相为父报仇,更为那死去的三千忠魂讨一个说法。 历经磨难他活了下来,大业未成,还没与婉儿相认,更是连一点皮毛都没有查到,却险些丧命于一个蛇蝎心肠的小女子手里,他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呵呵,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乌力吉大人当真是爱女心切,可本公子观乌力吉宝珠小姐早以及笄礼,便也算是大人了,若是乌力吉宝珠小姐连这份敢作敢当的担当都没有,也枉费你父代你赔罪的一番苦心了!” 顾清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虚扶起乌力吉夺巴尔吉,话虽是对着乌力吉夺巴尔吉所说,但略有侵略的轻佻视线却始终看着乌力吉宝珠。 第三百零五章 惺惺相惜 顾清临语气中有些喟叹之意,似是感叹乌力吉宝珠年幼不懂事白瞎了她额祈葛的一片苦心,又像是一位长辈对一位晚辈的恨铁不成钢之心。 这话若是耶律德尔或者耶律昱辰说出来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二人年长乌力吉宝珠数岁,说这些话也无妨。 但顾清临不过刚及冠的年纪,脸上青涩稚嫩,偏偏又做出一副说教人的姿态。 乌力吉宝珠听罢这话心中更是委屈愤怒不已,若是没有顾清临,她和额祈葛也不用在这丢脸,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做出一副说教的模样,让她心中更加气恼! 更让她感到羞愧且无地自容的是,自从她进到大帐中大王子殿下的目光从来就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过,好像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 顾清临这话乌力吉宝珠不喜,但却真真正正的说到了乌力吉夺巴尔吉的心坎里,他就盼着宝珠能懂事些。 更有他对这位顾清临的印象很好,虽然做派些目中无人,但句句属实在理,想必顾清临的爹一定是位有福之人啊! 这样年纪轻轻就懂得体谅做一个额祈葛的心有多么不容易,怎么能不叫他感觉到心里熨帖,这样想着,乌力吉夺巴尔吉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欣赏和欣慰。 之前顾清临的傲慢无礼已经被他忽略掉了,毕竟年轻气盛,有些傲气是好事,更何况,本来这件事就是宝珠做的不对。 乌力吉宝珠不知道的是,在她额祈葛的心中已经开始倾向于顾清临。 顾清临看清乌力吉夺巴尔吉眼中的欣赏,心里忍不住偷笑一声,“很好!已经成功走出了第一步。” 软硬兼施可谓多一分则显得刚硬易折,少一分则显得软弱可欺,他既要表现出年轻人该有傲气傲骨,又要显出能容人的肚量和理智处事,不会因为乌力吉宝珠的事情而去迁怒一个已过中年的父亲。 看到乌力吉夺巴尔吉的模样,他在心中忍不住有些欢呼雀跃起来,现在的他和这些个官场老狐狸们打起交道来是愈发的游刃有余了。 “顾公子说的对呀,为人父母者便是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可小树迟早有一天是会长大的,更有大树虽能挡去风雨,但也会有碍于小树的生长,更会让它错过许多风雨雷电的美。” 乌力吉夺巴尔吉抬起宽厚的大手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说着说着便有些语气哽咽,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乌力吉宝珠仍旧不说话,只是乖巧的站在乌力吉夺巴尔吉身后,低垂着头,听到声音后,便附和的点头。 顾清临虽然十分嫌弃乌力吉夺巴尔吉的做戏,但心中却对他的这一席话触动颇深,更像是再说他自己一样。 从前的他可不就像是在父亲宽大羽翼下的雏鹰,能遮挡风雨的雄鹰已经飞走了,而雏鹰必须尽快学会飞翔、捕猎,躲避猎人锋利的箭矢,才能翱翔于蓝天之上。 他就是那只被迫快速成长壮大的雏鹰,那些躲在暗中的人便是伺机而动的猎手。 他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不敢放松警惕,因为那些藏在阴暗处的猎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将冰冷的箭矢射向他。 “乌力吉大人不仅见解独到,且与某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啊!” 感触颇深的顾清临怅然的长叹一声,语气中淡淡的沧桑感听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心中一惊。 乌力吉夺巴尔吉想不通这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贵公子为何会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忽然他转念一想,大耀国权贵人家往往都会三妻四妾,甚至更多。 想必像顾清临这样风采卓然的公子在权门贵府中只怕过得也不尽人意吧! 本就对顾清临有了几分欣赏,现在想到其处境,乌力吉夺巴尔吉对顾清临的感觉又多了一份慈爱。 顾清临本是有意引导乌力吉夺巴尔吉,但现在因为方才那番话心中有所感念,情绪不免有了几分低落。 一时间两人相对唏嘘起来,竟是隐隐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一旁的耶律昱辰已经记不清今夜是多少次自己目瞪口呆了,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想不到这个心思诡谲难测的顾清临竟然抓住乌力吉夺巴尔吉内心,打起了他重感情的主意,更是摸准了乌力吉夺巴尔吉总替乌力吉宝珠善后,虽然为人额祈葛,但内心中偶尔泛起的无奈和疲惫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耶律昱辰看着相对无语,但似乎又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顾清临和乌力吉夺巴尔吉二人相当哑口无言,这个顾清临还真是够出人意料! 乌力吉宝珠却更是诧异无比,她想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额祈葛便开始和颜悦色的对待那个顽劣之人,难道额祈葛不该替她出一口恶气吗! 虽然这样想着,但碍于现在身处何地,乌力吉宝珠还算有眼力的没开口说话,心中又同时舒了口气,不过简单的一句道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说出来也不过须臾的功夫,真是白白浪费了好几个时辰的眼泪! 乌力吉宝珠紧拧的心神放松,便又有了闲暇时间想去看那心心念念的大王子殿下,她略有娇羞的抬手捂在了有些烧灼的脸颊上。 好似很久没有站在离大王子殿下这么近的地方了,甚至连大王子殿下身上好闻的冷香味她都能清晰的闻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环绕。 会是他吗? 毕竟近日自己可是盛装打扮,比昨日要耀眼的多,更有自己帽饰上可是缀了不少的宝石珠串,如今这昏暗的帐内肯定无比耀眼。 忍住狂跳不已的心鼓起了勇气,乌力吉宝珠一抬眼便看到心中倾慕已久的心上人正坐在对面的椅子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 深蓝色的眼眸像是苍仁神山下的圣湖一般,湛蓝悠远,好似有股魔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乌力吉宝珠目光有些痴迷的看着第一次这样和颜悦色对待她的大王子殿下,两颊飞满了红霞,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耶律昱辰看着这样的乌力吉宝珠扭开脸无奈的叹息一声,伸手捅了捅耶律德尔的胳膊,小声道:“大哥,这种时候能不用美人计吗?这丫头本来就被你迷的不清,现在你还笑……” 第三百零六章 大放厥词 耶律德尔听见耶律昱辰说他用美人计,当下便眉眼中带了警告意味的瞥了一眼这个胡乱说话的二弟,他笑不过是在笑顾老弟这个怀柔策略已经将乌力吉夺巴尔吉成功的吸引住了。 那么只怕接下来,顾老弟多半是会成功的从乌力吉夺巴尔吉手中借去情报组织的两三分势力,想不到本来要废多番口舌的事情就被顾老弟如此轻易的解决了。 耶律德尔垂下眼皮,端起桌上宫婢新奉上来的茶碗,轻轻的吹了一口,啜饮一口后,撩起眼皮凝视着乌力吉宝珠问道:“你可知罪?” 乌力吉宝珠本来已经被耶律德尔的笑迷得七荤八素,现在看到他动作优雅的坐在那里喝着清茶,烛光下他的面目都柔和了不少,这幅温文尔雅的模样,更是让她的心狂跳不止。 如今被这样一双似是深蓝湖水的眼眸注视着,乌力吉宝珠眼中只剩下怔忡,无论何时,大王子殿下从来没这么认真的看过她。 想必是今日她的装扮吸引了大王子殿下吧,乌力吉宝珠心中狂喜不已,一定是大王子殿下道如今才发现她的美不输任何人。 乌力吉宝珠眼中蓄满了泪水,险些喜极而泣,而那句声音不高的问话却被她真真切切的忽略掉了,眼中只有面前幽幽烛火下轻啜香茗的心上人。 耶律昱辰看道乌力吉宝珠一脸娇羞的只是盯着大哥看,当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推了推耶律德尔的手臂有些讽刺道:“大哥,我看不如你先出去吧,这乌力吉宝珠看到你已经有些神魂颠倒了,还哪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你少说两句吧!”耶律德尔嗔怪的看了一眼这个看热闹挑事的二弟,伸手推开耶律昱辰笑的有些碍眼的脸。 耶律昱辰也不在意,反倒把脸扭向一边趴在桌子上险些笑的直不起腰来。 乌力吉宝珠没听见耶律德尔的问话,倒是一边和顾清临颇有些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却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听了个明白。 本来乌力吉夺巴尔吉就在这话里话外的探着顾清临的口风,现在听到这声明显的质问,当下心中发颤,冷下面孔沉声喝了一句:“乌力吉宝珠!”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喝声唤回了乌力吉宝珠遐想中的神智,乌力吉宝珠猛地打了个激灵,心也跟着颤了几颤,额祈葛从来没有这么严厉的叫过她。 是她看大王子殿下看的痴了惹得额祈葛不高兴了吗?乌力吉宝珠羞赧的垂下了头,双手绞着手帕有些扭捏起来。 额祈葛说过,女儿家要矜持,尤其是在心仪的男子面前,千万不能让大王子殿下觉得她形容豪放粗犷。 “宝珠,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额祈葛、瞒着大王子殿下吗?”乌力吉夺巴尔吉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女儿,心中颇有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惦记着儿女情长! 刚才他试探顾清临的口风,但偏偏顾清临说的含糊其辞,甚是语焉不详,那现在他只能给宝珠提个醒,让宝珠从实招来了。 “啊?没、没有的额祈葛。”乌力吉宝珠甚是茫然的抬起头连忙否认道。 乌力吉宝珠说完见额祈葛还是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似是不相信一般,她连忙将脸偏到耶律德尔的方向,一脸的无辜茫然,连连摆手道: “大王子殿下,请您相信宝珠,除了这一件事宝珠真的没有再做过什么了。” 她这幅极力否认的模样落在一众知情人的眼中颇有些惺惺作态,更甚是让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兄弟俩感到十分厌烦。 从前还真是这个不大的姑娘了,想不到事到临头她还能演的这么逼真,若不是知道顾老弟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们险些就信了乌力吉宝珠,更不会想到乌力吉宝珠的心思这么恶毒。 “哈哈哈,乌力吉宝珠,你可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话?”顾清临看着乌力吉宝珠一脸的无辜模样,只觉心头恶意翻滚,当下便抚掌轻笑一声。 “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本小姐做过什么岂会不认?倒是你顾公子,堂堂七尺男儿却在这里揪住不放为难一个小女子算什么真男人!” 乌力吉宝珠本就压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如今见顾清临再三的挑衅,当下也不顾场合,伸手直指顾清临口中怒喝道。 顾清临听后不怒反笑,白皙的手掌啪啪啪的拍在桌子上,笑的前仰后合,眼角更是沁出了两滴笑泪。 静谧的帐中只听顾清临一人爽朗的大笑声,耶律昱辰眼珠转了转,便背过身去笑的直耸肩,耶律德尔看着这二人的形态心中只有无奈。 原本严肃非常的事情,怎么弄到现在就变得轻松诙谐了呢,这个顾老弟还真是! 想必乌力吉夺巴尔吉碰上顾老弟这样的人,肯定会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挫败感。 乌力吉宝珠被顾清临的笑声弄的尴尬不已,脸色更是涨红,顾清临的这幅模样落在她的眼中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你……!”乌力吉宝珠一跺脚,手背向身后,唰的一下抽出别在后腰上的马鞭,啪的一声就甩向顾清临。 “放肆!”乌力吉夺巴尔吉本就心中恼怒,现在见到宝珠这么没有分寸,心中更是怒火腾升,站起身来一把抓住直击顾清临面门的马鞭。 乌力吉夺巴尔吉猛地一拽又一松,乌力吉宝珠被这股力道便搡到了地上。 “额祈葛!”跌倒在地的乌力吉宝珠娇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明明顾清临都一再的挑衅她,为什么她不能还击,难道就因为顾清临是大王子殿下的贵客吗?那她还是宝珠小姐呢!论身份顾清临哪里有她高贵! 风轻云淡坐在那里的顾清临笑够了才伸手揩了揩眼角的两滴眼泪,勾了勾眉尾对着乌力吉宝珠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口中嬉笑道:“本公子是不是真男人就不劳宝珠小姐操心了,哈哈哈!” 本就在强自忍笑的耶律昱辰听到顾清临的这句揶揄调戏,也顾不得乌力吉夺巴尔吉面色会有多难看,当下便猛地拍着椅子扶手,笑的前仰后合。 乌力吉夺巴尔吉一张老脸猛地涨红,转脸便有些怒容的看着顾清临,可他看进顾清临那样一双风轻云淡甚至有些清冷的眼中时,气势不由地矮了三分。 乌力吉夺巴尔吉一甩衣袖,坐回到椅子上,沮丧无比的抬手捂脸,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第三百零七章 苦肉计 乌力吉夺巴尔吉手捂在脸上,有些无地自容,刚才顾清临已经为他解惑,虽然他心里还有些怀疑,可又发觉顾清临特别的有恃无恐,好像手里握着什么证据一般。 更有这等场合顾清临就算再顽劣,也不至于诬陷宝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现在好了,一罪未平又来一罪,还要让他如何舍出老脸去求情?况且事情涉及到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和祈青开幕的重要仪式,只怕他求到汗王那里也会受到些惩罚的。 宝珠还真是被大王子殿下迷了心魂,连他的暗语和颜色都没看出来,还天真的以为大王子殿下会倾心于她。 不是自己自谦,也不是自己看轻宝珠,像大王子殿下这样的人物,当真不是宝珠能配得上的。 乌力吉夺巴尔吉十分后悔先前离开王子大帐时没有及时的向宝珠说明大王子的心意,否则宝珠早就该有准备的。 他原本还想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和宝珠说,却忘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没有什么是最好的时机,当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可因他自己的一念之差错过了,才有了现在的难堪尴尬处境,不止是他自己,更有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宝珠。 乌力吉宝珠被顾清临的这句话羞臊的满脸通红,身上的嚣张气焰消减了不少,耶律昱辰的笑声听在耳中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而额祈葛和大王子殿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谁都没有要帮她一帮的意思,又气又羞乌力吉宝珠把脸埋在膝盖里小声的啜泣起来。 耶律德尔怒视了一眼大笑不止的二弟耶律昱辰,又眼神带着警告的看了一眼顾清临,这两人不知道轻重,竟然一点颜面都不给乌力吉夺巴尔吉留。 日后还怎么相处,只怕今日事一过,乌力吉夺巴尔吉一定会称病几日不上朝。 渐渐停下笑声的耶律昱辰听到乌力吉宝珠低低的啜泣声,又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乌力吉夺巴尔吉,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言行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先不说自己年长乌力吉宝珠数岁,这样确实有点合起火来欺负人的嫌疑,就自己和乌力吉夺巴尔吉日日朝中相见,只怕以后就会有诸多尴尬。 “你是在说本王大放厥词吗?”耶律德尔皱了皱眉,淡淡的声音里充满了威压和不悦。 “大王子殿下,无论宝珠犯了什么错,我乌力吉夺巴尔吉都会担下,求大王子殿下放宝珠一条生路。” 乌力吉夺巴尔吉听见这声质问,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乌力吉宝珠身前对着耶律德尔恭敬的躬身行礼。 “呜呜呜,额祈葛,你们都欺负我,我都承认了我不该去找巴赫尔图去暗害顾清临,我也道歉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小声啜泣的乌力吉宝珠听到耶律德尔的这声冷冰冰的质问,满心的欢乐喜悦瞬间被浇了一桶凉水,更觉得满心的委屈。 整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的指控着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宝珠,不得无礼!”乌力吉夺巴尔吉沉痛的闭了闭眼,沉声喝道。 “嗬!宝珠小姐看看这个可还认得吗?别以为全天下就你最委屈,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你认为本公子会有时间在这和你胡搅蛮缠吗?” 顾清临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乌力吉宝珠心头厌烦的很,当下便收了笑容冷下脸来,一直在掌心中团玩着的东西被“梆”的一声仍在了桌子上。 一颗不大而且极为普通的灰褐色石子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乌力吉宝珠抬着朦胧的泪眼看到桌上的石子时,表情既不屑又有些疑惑。 抬眼便对上顾清临一双了然且又带着讽刺的眼,乌力吉宝珠山神飞速的闪躲开,不敢去直视顾清临。 怎么会!这颗石子是她在地上随便捡的,能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印象这么深,还要全赖于这一片草原上石子很少,要么很大,要么很小,她找到这颗合适做暗器的石子还费了好一会儿功夫。 万万想不到,一颗小小的石子竟然是害她暴露出来的罪魁祸首,今天对她来说还真是相当晦气的一天! 不,不是昨天,大概昨日与塔拉塔娜公主相见,便已经是自己霉运的来临! 乌力吉宝珠心中恨意升腾,昨日失手没能让塔拉塔娜出丑,反倒还被抓住了把柄,一定是塔拉塔娜那个灾星去向大王子殿下告状了。 而且是在知道自己买凶杀人以后才去高发的自己,想不到塔拉塔娜公主心思这么恶毒,昨日不告发自己,偏偏今日自己被抓了现行又来罪加一等! 她是大耀国的富贵小姐,而且据额祈葛说她的爹还是个什么官,只怕塔拉塔娜这样做,也是想把额祈葛拉下水吧! 乌力吉宝珠在心中划算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有些蹊跷。 “非我族类,其心果然险恶!”乌力吉宝珠咬了咬牙厉声道:“一定是塔拉塔娜公主诬陷我的!” “混账!你赶紧给我道歉!”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个指控心头一震,抬眼快速的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耶律德尔,扬手“啪”的一声甩在了乌力吉宝珠脸上。 “啊!”乌力吉宝珠尖叫一声,整个人飞快的向后退去,退出去两三米后才跌倒在地。 摔倒在地的乌力吉宝珠被这突然的变故吓的白了脸,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嘶吼道:“额祈葛!你打我!” 事情发生的非常快,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但现在乌力吉宝珠的右脸已经完全红肿起来,五个分明的大手印映在乌力吉宝珠脸上。 乌力吉夺巴尔吉眼眶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更是控制不住的在颤抖,他捧在手心里长了十六年的女儿宝珠,今日竟然被自己亲手打了! 打在宝珠身,痛在他这位额祈葛的身上。宝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责任攀扯到塔拉塔娜公主身上。 他若不打的狠些,只怕大王子殿下几人心中定然会意难平。 “乌力吉大人,想教训女儿的话等回去以后再教训吧,现在本王只想知道,昨日乌力吉宝珠小姐为何要向塔拉塔娜公主飞出这颗能害她跌下疾行马儿的石子。” 耶律德尔厌烦的抬手捏了捏眉心,乌力吉夺巴尔吉这一巴掌力道不小,可更多却是再给他演苦肉计。 第三百零八章 绝无怨言 本来简单的事情遇上这对会做戏的父女变得拖沓无比,耶律德尔早就失去了应付的耐心。 自山下归来回到大帐,一直没有歇息的机会,这对父女惹出来的麻烦事让人心生厌烦,已经足足耽搁了两个时辰,若是再耽搁下去,他怕今夜都不能安眠了。 被看穿心思的乌力吉夺巴尔吉面色讪讪,但心疼却是真的,他强忍着想上前一步去看看宝珠伤势的心思,站在那里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一巴掌的力道他自己知道用了多大,这一下别说是宝珠了,就是成年男子都难以承受,宝珠那肿的老高的面颊让他心中疼痛不已。 但事到如今除了自己动手严惩宝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再不舍得也要忍痛下手的。 “大王子殿下您教训的对,是老臣教女不严,才让宝珠……”乌力吉夺巴尔吉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眼眶通红说不出话来。 “乌力吉大人稍坐片刻,待本殿下问清事情缘由,你再教训不迟。” 耶律昱辰看到乌力吉夺巴尔吉这幅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但更多的却是刚才大哥的语气太过强硬。 虽然事情涉及到小妹,他心中也气愤不已,可大哥是未来的国主,乌力吉宝珠的错不能归咎到乌力吉夺巴尔吉身上,若是把这怒气转移到乌力吉夺巴尔吉身上,恐怕会被人说成是非不分。 “呜呜呜……” 乌力吉宝珠梳好的发辫和头上珠光宝气的帽子被打得有些散乱,坐在地上委屈又愤怒的呜呜直哭,红肿的面颊让她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听上去呜呜咽咽甚是悲伤可怜。 “乌力吉老哥,先坐下吧,这件事已经不是宝珠小姐要害我这么简单了,害我的事情我可以原谅她,只是宝珠小姐要对塔拉塔娜公主在祈青节开幕上动手,这事情就严重了啊!” 顾清临上前两步拉着站在那里难堪无比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回到椅子旁,虽然乌力吉宝珠不值得可怜,可她的父亲极力维护她的样子却让他的心触动不已。 乌力吉宝珠既是可怜可恨的,又是幸福的,可恨的是她不自量力的对自己和婉儿下手,可怜的是她的愚蠢枉费了她父亲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 她幸福的是即使她的种种行为让这个两鬓有些斑白、又手握重权的魁梧大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在这里拱手作揖,但她的父亲乌力吉夺巴尔吉从没有想过要把她推出去置之不理。 能有如此维护她的父亲,乌力吉宝珠幸运非常,至少她父亲没有把她当做维护权利的牺牲品。 顾清临这个不算台阶的台阶给了乌力吉夺巴尔吉一个缓和事情的机会,他就势有些颓败的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一副懊恼至极的模样。 “乌力吉宝珠昨日在祈青节开幕上射出这枚石子企图击中正在疾行中塔拉塔娜公主坐骑的马腿,以达到让塔拉塔娜公主当众出丑的目的。” “可好巧不巧,你的这个举动被顾老弟的暗卫阻拦下来,妨碍了你的好事,你便心生怨恨,今日又找到欠你恩情的巴赫尔图,指使他在登山途中对顾公子下手,乌力吉宝珠,你的心何其狠毒!” “本王说的没错吧?乌力吉宝珠你可知罪?”耶律德尔站在乌力吉宝珠面前,居高临下面带愠怒的看着她。 “我、我……”脸肿的说话有些困难的乌力吉宝珠支支吾吾的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耶律德尔声音沉了几分,微微弯腰对视着乌力吉宝珠,语气中浓浓的质问之意。 看着这样的耶律德尔,乌力吉宝珠瑟缩了一下,不敢与他对视,将头偏向一旁嘴里呜呜咽咽的哭着。 耶律德尔看着哭哭啼啼的乌力吉宝珠心中的厌烦更深,他看见这样娇柔的女子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外表娇弱的女子却生了一颗黑心。 这样的女子好比娇艳鲜美的花朵,外表艳丽甜美,其实内里却十分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被它所释放的毒气伤身伤神甚至丢了性命。 “乌力吉大人,本王要处罚乌力吉宝珠你没意见吧?”耶律德尔直起身来看着乌力吉夺巴尔吉问了一句, 正垂头丧气坐在那里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要处罚自己的女儿宝珠,猛地抬起了头看了宝珠一眼,又嗫喏着嘴唇眼带乞求的看着耶律德尔。 嘴张了又合上,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乌力吉夺巴尔吉不忍看宝珠那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更不忍去看宝珠眼中浓浓的失望,他转过头去长叹一声强自撑着朗声道:“但凭大王子殿下处置,老臣绝无怨言!” 说罢乌力吉夺巴尔吉站起身来走到耶律德尔面前,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深深一揖首。 耶律德尔看着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跪倒在自己脚下,做着最后无声的乞求,心中微酸有些不忍看。 那个在云帆国铁骑前面不改色的将军如今为了他的女儿弯下挺拔的脊背和高昂的头颅,都是为了求自己手下留情,留给乌力吉家族一丝颜面,更留给乌力吉宝珠一条生路。 耶律德尔一语不发的扶起满面沉痛和愧疚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卓阳国律法不实行连坐之法,更言祸不及妻儿,如今乌力吉宝珠犯的错,也没有道理连累到乌力吉夺巴尔吉。 他心中有些犯起了难,若是处罚轻了不足以威慑住乌力吉宝珠,若是处罚重了恐怕会伤了乌力吉夺巴尔吉这样一员虎将的心。 这件事情恐怕婉儿还不知晓,本想叫人去请婉儿来商讨一个对策,可这个时辰恐怕婉儿已经歇息了,更有若是叫了婉儿前来,只怕心胸狭隘的乌力吉宝珠更会将这怨恨之气转移到婉儿身上。 对付这样心高气傲的乌力吉宝珠,那只能去抹杀她的傲气了,这可能比给她皮肉上的惩罚更严重些。 “殿下,属下有事要报。”帐外传来一声禀报声。 耶律德尔眉头微动,是审讯巴赫尔图的人来禀报了,现在可好,正好主使人也在,那就一起听听吧,不过他总觉得以巴赫尔图的为人并不会将乌力吉宝珠这位主使招供出来。 “进来回话。”耶律德尔吩咐道。 第三百零九章 惩治之法 顾清临、耶律昱辰和乌力吉夺巴尔吉三人的视线都随着耶律德尔的目光看向帐帘。 亲卫走进帐中目不斜视的站在耶律德尔面前躬身颔首道:“禀报大王子殿下,罪臣巴赫尔图一口咬定就是他看顾公子的纨绔做派不顺眼,想要惩治一下顾公子,并且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这名亲卫说完帐内几人的脸上表情变幻,其中最属乌力吉夺巴尔吉脸色变的最是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哼!”顾清临翘着腿坐在椅子上鼻腔中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个巴赫尔图长的本就憨头憨脑,想不到更是个死脑筋。 向来大帐这边的动静没有传过去,不然这边早已经不打自招他那里还秉持着忠义之心死保着乌力吉宝珠。 只怕巴赫尔图的这份忠义之心落在乌力吉宝珠这样的人眼中,也不过是见事情败落,还不若留的个好名声。 对于巴赫尔图,他也只能说一句自作自受了!活该这样死心眼死脑筋的人被乌力吉宝珠这样的人利用,更活该他受到惩罚。 “哦?是吗,这倒是有趣儿了,呵呵。”耶律德尔气急反笑,他虽然有所预料,可当真的听说巴赫尔图到现在也没有攀咬出乌力吉宝珠,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这样愚蠢的做法也当得起一个“义”了,只不过忠却用错了地方,这样讲义气讲知恩图报已经不能单论对与错了。 听到这声禀报乌力吉夺巴尔吉心中是有些后悔的,后悔不该不打自招的前来认罪,否则怕是不会牵扯出这后续的事情。 但他一贯做事的章程不允许他蒙蔽双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更不会去包庇犯了大错的宝珠,只怕这事了了后,若是宝珠能体会到他的苦心会理解他的做法。 若是宝珠不能理解,那此事恐怕将会在他们父女之间留下一道天堑鸿沟。 毕竟宝珠歆慕大王子殿下多年,毕竟这件事已经彻底绝了宝珠嫁给大王子殿下的可能,哪怕是个卑贱的夫人之位。 宝珠岂能不恨他这个额祈葛?乌力吉夺巴尔吉抬眼带着期翼的看着仍旧跌坐在地的宝珠。 只见乌力吉宝珠左脸肿的老高,五个分明的大手印已经显出紫红色,连带着左眼都有些肿的看不清眼珠,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 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裙已经沾染了尘土,既狼狈不堪又楚楚可怜。乌力吉夺巴尔吉看的心中一阵抽痛。 这时他捧在手掌心上宠爱了十六年的爱女,如今却被自己亲手打成了这幅模样。 “宝珠……”乌力吉夺巴尔吉嘴唇颤抖着叫了一句。 宝珠的这幅模样没有人会比他这个额祈葛更加心痛,可宝珠实在是胆大妄为,若是昨日被她得逞,那承受的就将是汗王之怒,而非大王子殿下了。 是他做个做额祈葛的没有教导好宝珠,更没有保护好宝珠,是他愧对宝珠,更愧对汗王的信任。 接风宴上他记得汗王有多欣赏和喜欢这位他国来的义公主,若是他早些关注宝珠的内心想法,怕是宝珠也不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 “巴赫尔图玩忽职守、知错不改赏一百军棍!”耶律德尔声音冷凝压抑着腾起的怒气吩咐道。 “是,属下领命。”亲卫应了一声,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一百军棍打下去起码巴赫尔图还能有一条命在,最怕的就是赏了天罚。 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话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宽厚手掌不由紧握了一下,处置了巴赫尔图这个从犯,接下来的就是要处置宝珠了。 这一百军棍下去巴赫尔图那样苦练多年筋骨结实的亲卫恐怕都要躺上一个月,宝珠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怕是五军棍都挨不了。 “大王子殿下,老臣没有管教好宝珠,愿意与宝珠一同受到惩罚,这是一个失败的额祈葛应该承受的。”乌力吉夺巴尔吉站起身来长身揖礼道。 耶律德尔看了一眼乌力吉夺巴尔吉,伸手制止了上前一步还要劝慰的耶律昱辰,他能猜到乌力吉夺巴尔吉的几分心思。 不过是想分担一下他的怒气,更有是想减少一下乌力吉宝珠心中的怨怼之气。 他能如乌力吉夺巴尔吉的愿,却不能让乌力吉宝珠体会和了解到他这个额祈葛的护女之心和这番百般维护的良苦用心。 “乌力吉宝珠为人女却不能体谅一位额祈葛的心视为不孝,作为臣民对塔拉塔娜公主暗中出手视为不忠,买通本王亲卫对他国使者暗下毒手是为不忠不义。” “今看在尔父为国效忠多年免去你的皮肉之苦,祈青节这段时日就去打扫马厩吧,不得假于他人之手,本王会派人看着,并且会有专人查探。” 耶律德尔负手而立站在那里不理会请罚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只是道出乌力吉宝珠所犯之罪和惩治之法。 这件事情不能说乌力吉夺巴尔吉一点错没有,但教养不善之错不是他一个王子能管辖之事,他不能因此事而去杖责乌力吉夺巴尔吉。 若是今夜在帐外杖责乌力吉夺巴尔吉,那打落的不只是乌力吉夺巴尔吉这位良臣虎将的脸面,更是再打父王的脸面。 不过此事虽已处置,但他还是会向父王一一禀明,正好也绝了父王想把乌力吉宝珠给他聘娶为妻的念头。 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这声处罚的命令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喘息困难。 宝珠向来骄傲,大王子殿下这种惩罚相当于要了宝珠的半条命啊!不过大王子殿下确实正中要害,这样不仅没有驳了自己的颜面又能彻底的惩治宝珠。 不得不说此法真是太过……,太过狠辣。 顾清临和耶律昱辰听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办法真是太过阴损,祈青节上不止有赛马的马匹,更有各个王公贵族所骑的骏马。 整个马厩中大概有五六千匹马,打扫整个马厩一个熟练的马夫都需要一天的时间,只怕乌力吉宝珠那样娇滴滴的弱女子没个一天半宿根本完成不了。 更有天气日渐温暖,马厩中的气味可想而知……。 乌力吉宝珠恍若没听见一样,只是木呆呆的坐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一块绣着精致花纹的地衣。 而叶婉茹早已在温暖的帐中伴着雪虎的呼噜声安然入睡,这里的风起云涌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第三百一十章 长夜漫漫 “老臣谢过大王子殿下开恩,谢过二王子殿下不怪罪老臣,多谢顾公子饶恕小女,塔拉塔娜公主殿下那里,老臣明日一早就会带着小女前去请罪。” 乌力吉夺巴尔吉站起身来对着他们三人的方向长身揖礼。 “乌力吉大人请起,塔拉塔娜公主那里就不必前去了,这件事本王并不想告知塔拉塔娜公主,本王并不是想替乌力吉宝珠遮掩什么,而是不想让小妹知道卓阳国中有人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耶律德尔说着双眼冷若冰霜的看了一眼木然的乌力吉宝珠,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看的一直发呆的乌力吉宝珠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他这番话说的冷漠无比,可谓是一点情面都没留,足以见得虽然处置了乌力吉宝珠,但他心中之火仍旧未消。 乌力吉夺巴尔吉面色一僵,随后便躬身又是一礼,也不再说话,大王子话中的意思他懂,以往他也最是瞧不上这种暗地里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但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儿,他的底线已经一退再退。 更何况今日能有这种结果,已经是二位殿下格外开恩了,做人要懂得知进退,乌力吉夺巴尔吉沉默着走到乌力吉宝珠身边。 “宝珠,跟额祈葛回去吧!”乌力吉夺巴尔吉半蹲在地上伸出宽厚的手掌,像哄孩子一样语气轻柔。 乌力吉宝珠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旧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块兀自发呆,只是整个人有些瑟瑟发抖。 这幅失去了先前明艳动人模样的乌力吉宝珠看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心中一阵抽痛,有些后悔那一巴掌打的太重了,伸出去的那只手掌指尖颤抖。 “宝珠……”乌力吉夺巴尔吉又是一声低语。 乌力吉宝珠木然的慢慢抬起头,一边脸俏妍如花,一边脸红肿骇人,一只眼睛也已经肿的看不见黑白分明的眼眸,另一只眼眸中蓄满了泪水。 乌力吉夺巴尔吉沉痛的闭了闭眼,不忍看宝珠的这幅凄惨模样,却在心中不断的责备自己,都是他这个额祈葛害得宝珠如此狼狈,让宝珠在大王子殿下面前颜面无存。 “额祈葛!您打了宝珠……”乌力吉宝珠嘶哑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嘶喊了一声,声音到最后显得无助可怜。 似是她一直沉浸在当众被额祈葛掌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中一样,直到此时乌力吉夺巴尔吉温柔的呼唤,才唤回了她的神智。 乌力吉夺巴尔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就见乌力吉宝珠脸色一白,瘫倒在了地上,呼吸平缓丝毫不见之前的激动难平。 “宝珠!”乌力吉夺巴尔吉惊呼一声,颤抖的手指探到乌力吉宝珠鼻息前端才长舒一口气。 “乌力吉老哥不用紧张,宝珠小姐只是情绪大起大落心绪收到了冲击,回去喝点安神汤睡上一觉就能恢复了。”顾清临语带轻笑安慰了一句乌力吉夺巴尔吉。 “好,那就依顾老弟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对着顾清临点点头,语气低沉难掩悲伤。 乌力吉夺巴尔吉动作轻柔的将地上的乌力吉宝珠抱起来,宽厚的大手带着怜惜的轻轻拂过乌力吉宝珠半边被他打肿的脸。 “咱们回家了宝珠。”乌力吉夺巴尔吉轻语低喃一句,抱起乌力吉宝珠便向着大帐门口的方向走去。 “老臣就先告辞了,明日定会送、送宝珠去打扫马厩。” 临走出帐门时乌力吉夺巴尔吉沉声道了一句,说到后略有停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似乎像是在做着保证一般。 “乌力吉老哥慢走,明日顾某去帐中叨扰半日。”顾清临对着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背影喊了一声。 乌力吉夺巴尔吉听见后脚步一顿,侧着头微微点了两下算是应答。 “顾公子好本事,只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就能和乌力吉大人称兄道弟,我实在是佩服得很啊呐!”耶律昱辰神态放松的调侃了一句。 “哈哈,谬赞、谬赞!”顾清临打着哈哈也不谦虚。 “兄长,既已无事,老弟先回去了,这一天又累又怕的,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先回去休息休息。”顾清临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一双漆黑的眼中布上了一层水雾。 “好,明日的事为兄不会帮你,全要靠你自己了,不过为兄对你甚有信心。”耶律德尔站起身来忍笑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 就像二弟说的顾老弟本事是不小,不过才片刻功夫就能和乌力吉夺巴尔吉开始称兄道弟,并且也不见乌力吉夺巴尔吉反驳,反而像是默认了一般。 这其中虽不乏乌力吉夺巴尔吉想从顾清临口中套出话来,但更多的怕是欣赏之意,乌力吉夺巴尔吉本就不是感情用事之人,方才他和顾清临相谈甚欢的模样颇像一对忘年交。 不过乌力吉夺巴尔吉的年纪与清临之父顾言的年岁好像差不多,顾老弟能管一位与其父年岁相当的人叫一声“老哥”,可见顾老弟并不是个吃亏的人,甚至连口头上的便宜都不愿意让人占了去。 他与乌力吉夺巴尔吉称兄道弟,那日后只怕就更有资格去教训“晚辈”乌力吉宝珠了。 哈哈哈,不得不承认顾老弟这一招实在是妙啊! “告辞了!”顾清临眨了眨眼当当正正的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一甩衣袖潇洒的迈着大步走出帐外。 顾清临走出帐外的时候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正燃烧着的成百上千处篝火,昨夜已经狂欢了大半夜的人们正在围着篝火大口大口的喝着烈酒,青年男女跳着求爱舞。 漫天的繁星点点,悠扬的潮尔声在草原初春热闹的夜晚传的老远,鼓乐声、欢呼声、交谈声已经远远盖过了大帐不远处的杖责声。 “梆、梆、梆”一声声木棒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声清晰入耳。 静静地站在风中,侧耳听去,他甚至能听见行刑者发出的粗喘声,却始终未曾听闻巴赫尔图的叫声。 “倒也是条真汉子!”撇了撇嘴角,顾清临瞟了一眼那在暗处承受着处罚的巴赫尔图。 这一百军棍下去,想必巴赫尔图一定会牢记血的教训,日后定然不会再做出背叛之事,大约今日巴赫尔图能答应乌力吉宝珠未尝没有还恩的心思。 他收回视线后抬脚向着叶婉茹大帐的方向慢慢踱着步伐,这个时候想必婉儿已经进了梦乡,不知今夜还会不会有自己的身影入梦。 不过,也还很长,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变成有可能。他勾了勾嘴角,口中吹着欢快的曲调,间或有几声鸟鸣响起,悠扬婉转似是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 第三百一十一章 药效发作 乌力吉夺巴尔吉双手托举着乌力吉宝珠,一步一步迈着沉稳的脚步向着自己的大帐走着,他脸上神情悲痛又带有一丝强撑着的无措。 他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手刃敌人首级从来不会手软,可宝珠现在因为他的举动而伤心过度昏了过去,他如何对得起他宠爱的宝珠? 从前这样一只能握上百斤大刀的手一直是他的骄傲,就像有宝珠这样贴心乖巧的女儿一样,让他感到自豪。 可现在他无比痛恨这只手,都是这只手伤了他最宠爱的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剁下这只手为宝珠报仇。 可是他不能,假如没了这只手他便没有办法去保护他心爱的女儿,更没有办法拿起刀剑去保家卫国。 他想不明白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究竟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路,为什么宝珠会变的这么残忍怨毒,明明从前的她是那样的心地纯善。 如果宝珠不是心善之人也不会施舍给巴赫尔图一顿饭和银钱,更不会给巴赫尔图指出一条生路,但若是没有这一饭之恩,恐怕宝珠也不会做出今日这样的举动。 兜兜转转,大概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就像宝珠注定与大王子殿下无缘一样。 乌力吉夺巴尔吉长叹一声,耳边传来一声声闷响,他偏头看去,光线昏暗的地方两名亲卫正在执行杖责。 那杖下之人必是巴赫尔图无疑,乌力吉夺巴尔吉无声的叹了口气,一百军棍下去巴赫尔图不死恐怕也会伤的不轻,都是宝珠连累了他。 他能代替宝珠恕罪的怕也只能是派人送去一些上好的伤药罢了,再多就已经逾权了。 虽然心中不舍,但自今日起宝珠他是要严加管教了,否则酿成大祸,他这个额祈葛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这一片营地上每隔三五丈远就有一处火把和把守的士兵,然而最令他心安的还是前方那座燃着通明烛火的大帐,只有在那里他只有额祈葛的身份,而无其他。 顾清临慢悠悠的踱步到叶婉茹大帐前只见到两名把守亲卫,他侧耳细听了一下。 大帐中有一道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熟睡中婉儿的,不时响起的轻微鼾声是雪虎的,另外两道有力且均匀的呼吸声是守夜婢女的。 想到此刻婉儿正在与他不过几丈远的帐内安然入睡,他的心便觉得满足无比。 他和耶律兄同时选择将此事对婉儿隐瞒,并不是想用这种保护婉儿,而是婉儿这一年多来已经见多了人心丑陋难测,卓阳国一行美好无比,他们不想因为乌力吉宝珠的事情在这美好上留下腌臜的印迹。 婉儿已经不是从前不谙世事心思单纯的姑娘,她现在知道了人心险恶,不是每个人都是表面那样友善无害,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这一点早已经不用他和耶律兄操心,这种被迫成长看似残忍,实则又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对陌生人设防能更好的保护她自己,他和耶律兄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在婉儿身边,而那些暗卫也难免有不便跟随之处,吃一堑长一智,婉儿会越来越小心谨慎。 而自己和耶律兄也能更放心。 静静地站在帐前听了一会儿清浅的呼吸声,顾清临抬手勾起小指半含在嘴中对着大帐里打了一声唿哨。 “顾公子请回吧,公主殿下已经睡了。”一名带刀亲卫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 “看看就走。”顾清临好心情的多说了一句。 这亲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了一眼身后只亮着一盏烛火的大帐,黑漆漆的帐中安静无比,哪里能看清什么,更有若是想看风景也不能在这黑漆漆的晚上啊,要看的话,他们草原上的日出才是真的美, “顾公子明日要是没事可以早起些,草原的日出那才是最好看的,红彤彤的太阳像秋天熟透了红果。”亲卫小声的建议道。 “唔!”帐内传来一声雪虎的低叫声,像是撒娇又像是人呓语一样。 顾清临原本听到这亲卫如此描述朝阳时就有些忍不住想笑,但碍于面子正强忍着不想发出笑声,当听到这声雪虎的撒娇时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军营之中大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能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在军营之中都会格外受到尊重,因为他们往往会帮他人代笔为不识字的士兵修一封家书。 这些亲卫更是大多都是各地流浪过来的苦难之人,他们经历的多,心也格外敏感,他不能让亲卫感觉到他收到了嘲讽和侮辱。 因为父亲的缘故,他很尊重那些为了保家卫国远到千里之外的士兵,更敬重他们那一份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只为守护国土安宁的决心和忠心。 而这些守护着未来国主和王子的亲卫他则更加看重,就像柏衍身边的那些暗卫一样,他们大多默默无闻的守在暗处,看似无事,却要时刻提防着暗处的冷箭,这与战场之上面对面的厮杀有所不同。 面对面厮杀拼的是勇气、魄力和武力,而暗卫不止这三样俱全,更多的却是智谋,但他们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忠心护主,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份胆气和胸怀如何能不让人尊敬? 想他以前的调皮捣蛋,若不是那年御花园与婉儿相遇,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夸赞婉儿,才痛下决心习读那些晦涩难辩的诗文曲谱。 在那之前他只认为男人注定要像父亲那样穿着铠甲,骑着战马驰骋在沙场之上,只要能读兵书就行了,学那什么咬文嚼字酸掉牙的之乎者也有什么用呢? 现在看来那时学的并不全然无用,起码他能更好的扮演顾清临的这个纨绔却喜爱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儿。 “好,明日就去看看这草原上的太阳,若是不看看,也算是白来一趟卓阳国了。”顾清临笑着对这名亲卫拱了拱手。 “好!顾公子慢走!”亲卫听到顾清临竟然真的把他的建议听了进去,脸上和眼中都迸出兴奋的神采。 “好好守着,别分心。”顾清临走出去几步又倒了回来,又叮嘱了这亲卫一句。 “是是是,顾公子您放心。”亲卫连连应道。 “你……”顾清临原本想说那么多的薯蓣羊肉汤总不能白喝了,刚说出一个字,肚子却一阵绞痛。 这股痛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上更是冒出一层白毛汗,“你……” “顾公子,你……”亲卫见到他这幅模样也有些着急,一着急便说出了卓阳国的话。 疼痛难忍的顾清临也没心思听亲卫说什么,本来还想问问就近的茅房在哪,可他现在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不多短短须臾的时间,他脸上额头上已经布下一层细密的汗珠,肚子里更是咕噜咕噜的开始闹腾起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会错了意 顾清临面色煞白,额头上已经是汗水淋漓,一脸痛苦地双手捂在腹部上,弓着身体半蹲在那里。 “顾公子,你、你到底怎么了?”亲卫看见刚才还好好说话的顾公子眨眼间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当下便眼神警惕的看着周围,别在腰间的弯刀也拔出了鞘,以为顾清临是受到了暗器的袭击。 “宵小鼠辈,竟然胆敢在大帐前欲行不轨,还不出来受死!”亲卫手握弯刀厉声大喝,眼神警惕的扫向四周。 随着侍卫的这一声大喝,周围不远处的几名把守士兵纷纷拔出腰间的刀,眼神不断的打量着四周。 疼痛难忍的顾清临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想找一个就近的茅房,想不到这亲卫竟能想到有人暗杀他,也不看看这方圆十里层层守卫哪里又会有刺客呢。 大帐周围更是守卫森严,更有六支巡逻卫队在来来回回的巡逻着,帐前通明的火把照的这片大帐区域毫无藏匿之处。 只不过是贪嘴吃坏了肚子,再让亲卫这么喊下去,难免会把巡逻的卫兵招来,倒是再惊动耶律兄,他岂不是要闹了大笑话。 “别喊了,我没事。”强忍着腹中绞痛和不断的下坠感,顾清临强撑着站了起来,装作没事人一样摆了摆手,呲牙一笑。 “那您刚才……”亲卫有些不相信,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清临。 “咳,本公子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想看看你们的警觉性,不错,不错!”顾清临干咳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说罢便抬腿向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双腿发软打着摆在一样摇摇晃晃的走着,顾清临眼神瞟了一眼四周,最后又回头瞥了一眼叶婉茹的大帐。 那两名守帐亲卫还一脸担忧的看着他,而他看的却是那两名亲卫有没有异常。 若说是薯蓣羊肉汤有什么不对,那比他早吃的亲卫也该发作了,但亲卫毫无反应,那中招的就只是他自己了。 难怪今日碧玺那丫头这么痛快的就端了汤出来,还一直盯着自己喝完才走回去,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就是不知道婉儿知不知道此事。顾清临走出去几步后再也保持不了风度,跌跌撞撞的弯腰捂肚子朝着营帐的方向狂奔。 “还说没事……”那亲卫的嘀咕声清晰的传到顾清临耳中。 一路上各个帐前把守的侍卫都惊诧的瞪大双眼看着翩翩有礼的顾公子毫无形象可言的狂奔,在顾清临像一阵旋风一样跑过去后,又都会不约而同的向后看一眼,以为有什么猛兽在后面紧追着。 顾清临七转八拐的跑到自己营帐前已经是大汗淋漓,牙关紧咬紧绷的腮上汗水已经像一条小溪一样成股的往下淌,脚下不敢停,直接向着最前方靠着马厩旁边的茅房方向狂奔。 路过他的营帐时,小厮二狗正吧唧吧唧的吃着小零嘴儿,看见自家二少爷像一阵风一样从自己面前跑过去,二狗还以为自家少爷喝多了找不到营帐,连忙拔腿跟着追了过去。 “二少爷,咱们的营帐在这呢!二少爷!”二狗边跑边大喊道。 “纸纸纸!”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的顾清临连忙回了一句,继续脚下不停地快速奔跑。 小厮二狗听见“止止止”的这声吩咐,连忙停下了脚步,惊诧过后转了转眼珠怪异一笑,想不到二少爷这么急色,不知道自家风流的二少爷又看中了哪个绝色。 “二少爷您先忙,小的懂!绝不坏您好事!”二狗坏笑一声,对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顾清临背影大喊一声。 前方奔跑的顾清临听到小厮这自作聪明的回答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作孽啊!都怪以前的顾清临太过风流才会给小厮留下这么个印象。 跑过了一会儿,四下无人时顾清临便没有了顾忌,脚尖点在地上运起了轻功,不过须臾便到了茅房。 “这个碧玺,害我害得这么惨!”顾清临蹲在味道非常浓烈的茅房里忍不住念叨起来害他至此的碧玺。 而一边被吩咐去拿纸的小厮因为会错了意此时正一脸怪笑的蹲在营帐前,目露诡异的光看着隐入黑暗中自家少爷消失的地方。 又吃了几颗零食,二狗吧嗒吧嗒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二少爷早已经尝遍了万花丛,自己却连女人的香味都没闻过。 不过想不打二少爷倒是入乡随俗的够快,现在竟然这么豪放起来!回去后有的和臭蛋他们几个吹嘘的了。 小厮二狗蹲在营帐前学着顾清临那样吹着口哨,在间或有一两声鸟叫响起。 二狗学的不像,鸟叫声听起来有些粗噶沙哑,不像顾清临口中发出的鸟鸣似是黄莺出谷般清脆婉转,他发出的声音像是乌鸦叫一样难以入耳。 甚至在黑夜中衬着随风晃动的呼呼火舌多了几分诡异气息,吹了几声二狗也发现有些不伦不类便停了下来,却面对着南方而坐。 千里之外便是他的家乡,那里是他的故土,他不像二少爷走的地方多,更是见多识广,这才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已经想念顾府中的爹和娘了。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二狗垂头丧脑的低喃一句。 马厩旁茅房里的顾清临待一阵一泻千里的畅快过后,腹中那种难以忍耐的绞痛感也随之减轻了不少,等这个愚笨的二狗来是不能了。 等回去以后可以考虑一下换个机灵点的小厮了。 顾清临抽出藏在靴子里一柄不顾巴掌大小的匕首,把锦袍下摆割成了数块。 乌力吉夺巴尔吉抱着乌力吉宝珠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的大帐,还未掀开帐帘便被从里面打开。 一位衣着朴素长相与乌力吉宝珠有几分相似的妇人一脸焦急的正等在那里。 妇人张了张嘴还没等说话便被乌力吉夺巴尔吉打断。 “别问了,宝珠做错了事受到惩罚是应该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声音低沉,难掩悲痛。 妇人拉住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衣袖,瞪大双眼看着乌力吉宝珠红肿不堪的脸尖叫一声,随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卓阳国语。 “嗯。”乌力吉夺巴尔吉情绪低沉的应了一声,放下乌力吉宝珠后又是一声长叹。 第三百一十三章 分久必合 耶律德尔的帐中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的矮桌上放着一大盘冒着热气的手把羊肉,冒着浓浓香气的羊排肉鲜嫩多汁,上面撒着颗颗分明的细盐巴。 装满羊肉的大木盘旁放着两碗同样冒着热气的羊汤,两坛柳林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耶律昱辰端起汤碗一口气将碗中的羊汤喝了下去五脏六腑瞬间暖了起来,他熨帖的喟叹一声,随后拿起托盘中的匕首割开热气腾腾的整扇羊排。 割好一条一条的带肉肋骨后放到耶律德尔面前,已经饿坏了的兄弟二人也不说话,只是吃着羊肉,间或各自拎起酒坛对饮一口。 待一大盘羊肉见了底只剩下一根根养肋骨整齐的码在木盘中时,他们兄弟二人不约同时拎起了酒坛轻碰在一起。 “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也好久没这样和大哥一起吃肉喝酒了。”喝下一大口酒后耶律昱辰懒散的向后一靠,倚靠在铺着羊绒毯子的木靠背上。 “二弟是怨大哥去大耀国太久了吗?”盘膝端坐的耶律德尔闻言抬起头挑了挑眉毛笑问道。 “怎么会,大哥能带回来如此出类拔萃的小妹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从前咱们哥仨就盼着额吉能给咱们生个妹妹,可谁知道又是个弟弟。”想到过去耶律昱辰整个人非常放松,陷入回忆里的神情带着愉悦。 “啊,好久没这么和大哥聊天了。”仰躺着的耶律昱辰又拎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笑着感叹道。 “还不是你太懒不帮着父王处理政事,若是你能分担一二,我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耶律德尔站起身来走到耶律昱辰身边,也放松的靠躺在那里,似是抱怨似是嗔怪的抬起手肘搡了一下耶律昱辰的手臂。 “啰里啰嗦太过复杂繁琐的事情我懒得理会,这些事哪有骑马打猎快活!”耶律昱辰一脸不耐烦的撇了撇嘴角。 “这些事情是躲避不过去的,我们是亲兄弟,这个天下将来你我注定要扛起来,你也知道父王一直都放手的打算,只不过碍于老四年纪尚幼,父王昨日和我提过想等明年就送老四去先生那里,待老四学成归来,父王就会把这些俗事全都交到咱们手中,那时你想跑也跑不了了。” 耶律德尔枕着一只手臂在头下,仰望着帐顶一根根分明的原木凛,三十二根原木凛构成的帐顶最后汇集到帐顶中央,围绕在大帐中央那根水桶粗的支柱周围。 这就好像是这天下一样,数股势力占据一方独子成国,但最终是会出现一方强国统一各国,壮大势力,这样才能成为这天下唯一的霸主。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各国之间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内里无不起着吞并的心思,财帛动人心,但没有比统一天下霸业更加能鼓动人心了。 那些碍于形势所迫不得不向大国俯首称臣的小国,哪个不是在暗中慢慢的养精蓄锐,等着厚积薄发的机会便会一雪前耻。 相比于这样阳奉阴违的国主他更欣赏司徒雷那样的人,司徒雷想要一统天下创下霸业的心思各国皆知,这样的人不能说他是痴心妄想,雄心伟略皆具,差得怕只是时机而已。 这样坦荡荡的做法比那些居心叵测的阴暗心思多了几分光明磊落,虽然此人狠戾的做法让人不齿,但能与这样的人做对手心中也会畅快些。 一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远不如一个坦荡荡的真小人让人佩服,起码真小人赤裸裸的昭示着他的野心和心中对掌握天下大权的征服欲。 若是能助瑾王爷闵柏衍登上皇位,那么两国会在他在位期间相安无事,若是不能,那他耶律德尔便要向司徒雷一样,将手伸向周边各国。 统一天下创下霸业的雄心他从来都不缺乏,因为卓阳国的铁骑有这种能力! “等逃不过再说,能潇洒多久是多久,等逃不掉了再扛起来也不妨事,毕竟前面有你这个大哥顶着么!” 耶律昱辰毫不在意,边说边坏笑起来,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说完后他“啧”了一声,便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耶律德尔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想说什么就说,你我兄弟间用不着说一句话还左思右想的,你小时候做的混蛋事多了,大哥从来都不会怪你,现在和以后都一样。” 耶律德尔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眼角余光瞥道二弟的神色便知道他有话想说,但碍于什么原因却有些犹疑该不该开口。 “嘶!”耶律昱辰轻嘶一声,转了转眼珠,仍就有些犯难的模样。 耶律德尔也不急,只是右手拎起地上的酒坛,慢吞吞的喝着酒等耶律昱辰的开口。 耶律昱辰皱起了眉头,他心中的这个想法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只是他有些不确定,不说出来憋在心里总觉得难受。 但说出来倒也不妨事。打定主意后耶律昱辰喝了一口酒靠着这股辛辣的酒意压了压怦怦狂跳的心。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顾清临偶尔瞬间的状态与他这个人并不太相符。”耶律昱辰转过脸对着耶律德尔一句话毫不停顿的说完。 耶律德尔挑了挑眉头,二弟原来是想说这件事吗,他还以为二弟会说乌力吉夺巴尔吉的事情。 “二弟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与他不太相符?”耶律德尔稍稍垂了一下眼眸,低沉愉悦的声音里带着柳林酒的醇厚。 “就是有的时候顾清临身上会有一种与他贵公子身份不符的气势,那不像一个整日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该有的。”耶律昱辰眉头微拧,指尖点在酒坛上一下一下甚有韵律。 “顾老弟有很多面,每一面都不相同,他胸怀宽广,心中所学涉猎颇深,像是一本古籍一样,虽然是同一本书,但是每次翻阅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耶律德尔对于二弟这样的疑惑有些感到好笑,但说起顾清临来,他的语气中带着弄你浓浓的欣赏。 第三百一十四章 细雨无情 耶律昱辰听后思索了一会儿,略有困惑的抬头看了一眼耶律德尔后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顿了一顿,又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本来这个发现就是他的一种偶然感觉,这种感觉他也不太确定,现在大哥这样说,大概也真的是他和顾清临相处时间不长,对这个人不甚了解的缘故。 那边被耶律昱辰怀疑的顾清临解决了五脏庙的闹腾后,正神清气爽的从茅房里走出来,可才走出去不过数米,腹中便又是一阵绞痛。 “这个碧玺到底下了多少的大黄啊!”顾清临声音有些虚弱的低语一句,便弯腰捂着肚子又步履蹒跚的跑回茅房。 他瞥了一眼被割掉一大截的锦袍下摆,略感无奈的抿了抿嘴,碧玺那丫头够狠,要是这么折腾一宿,怕是明天这件价值不菲的锦袍就变成一堆破布了。 蹲在四处漏风无顶的简陋茅房中,顾清临非常后悔经过自己营帐时没有选择进到营帐中,帐里都配有恭桶,他先前觉得太过难为情才选择来到这茅房里。 现在看来有些自讨苦吃了。 各个营帐中都燃着温暖的烛火,烧着木炭的火炉上还会坐着一只煮着茶或是汤水的锅子,温暖的床榻上铺着松软的锦被。 顾清临想想这些更觉得碧玺这招实在是太狠了,夜里风大,嗖嗖的冷风透过木板缝隙钻进来吹在身上带起了一股凉意。 他搓了搓汗毛立起的手臂,心里苦笑一声,若不是自己嘴馋怕是就不会有这一遭了。 帐前的二狗蹲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自家二少爷回来,脸上诡异又猥琐的笑了一声,二狗站起身来朝着远方黑漆漆的地方看了一眼。 “二少爷这样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恐怕一顿鞭子是免不了了。”低喃一句后二狗猛地睁大眼睛,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 这次前来卓阳国二少爷只带了自己,这些事自己不说定然不会传到老爷耳中,但万一若是被老爷从他人那里得知,二少爷定然会认为是自己这个“知情人”说出去的。 二狗想到这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任务艰巨啊! 想必二少爷是对自己非常信任才会在那么多小厮中选中了自己,他一定会为二少爷保密的! 二狗咬了咬牙,头也不回了进了帐中,不断在心中想着,“今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二少爷正在睡觉、正在睡觉。” 这样想着二狗进到帐中后吹灭了帐中的烛火,只留下一盏昏暗的灯在顾清临床榻旁,便和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夜里的金陵城中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偌大的瑞王府中一片漆黑,院中的宫灯被斜风细雨浇灭都没有侍女前去点燃,整座王府中只有几座院落里燃着为数不多的幽幽烛火。 瑞王府落了一层灰尘的屋顶窗棂、院落里的亭台楼阁和那满院子的芭蕉树都被雨水冲刷的焕然一新,翠绿的芭蕉叶在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中泛着黄绿色的光,看上去充满生机,为这有些幽暗寂寥的瑞王府增添了不少的生机。 通往仙荷园中那座汉白玉石桥上八盏六角莲型花灯中已经熄灭了七盏,只有桥头右侧那座石笼里的灯还亮着忽明忽暗的光。 去年冬天满荷塘的残枝败叶早已经长出了新绿的荷叶,袅袅婷婷的荷叶矗立在水面上,随着风雨轻轻摇曳。 蓄了一汪雨水的莲叶随风轻轻一晃,那一兜雨水便咚的一声洒进了莲叶下的池塘里,溅起的一点涟漪混合着雨滴融入到那一泓清澈的池塘水里,分不清你我。 郑荷华坐在靠窗的榻上拥着厚锦被正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 她现在在这瑞王府中仿佛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回来或是出去没有人理会,没有人询问,更没有人会关心。 伺候的人早已经让她打发下去了,就连守夜的侍女都没留,窗外细密的雨幕唰唰响着,整个房间里漆黑一片。 远远地向外望去,只有那片荷塘边上燃着一支烛火,在暗夜绵雨中看上去那样的孤独寂寥,恍若漂浮无助的秋风扫落叶一样,随风漂逐不知所终。 就好像她自己一样,从前的尚书府她的家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愿相信她是那泼出去的水,可自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并没有人来探望一二。 现在看来那么多年的宠爱中又掺了多少的虚情假意呢? 那其中就算有的几分真情大概也是寥寥可数的,虽然她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只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可以用来争权夺利可用的棋子,一个随时准备被牺牲的棋子。 如今的仙荷园早没有了往昔的热闹,虽然当日瑞王为了迎接自己这位侧王妃所建造的仙荷园繁华依旧,但入眼之处处处无不显露出寂寥和落寞。 她不想做一个深闺怨妇,从前她也想过嫁给倾慕的心上人做一个知书达理相夫教子的后院妇人,但从她步入若王府那一刻起便已经远离了心中所想,心中所念。 那样丰朗俊逸的人怕是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敢从心底悄悄想念一下,嫁为人妇的自己早已是残花败柳,更是早已经配不上那样的天之骄子。 她永远忘不了那年大军北行她在酒楼临窗雅间所见的那一幕,神采飞扬的俊逸少年一身冷硬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翻飞的猩红披风似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不止烧灼了她的眼,更是深深的点燃了她的一颗少女心。 只会在房中玩弄权术的闵柏涵如何能与那样硬朗俊逸的人相提并论呢? 不过这一切都是拜那儒慕的爹娘所赐,若没有他们从中作梗,自己堂堂工部尚书的嫡女也不会以侧妃之礼嫁进这深宅大院。 说的好听是侧妃,难听点不也就是个小妾吗?匆匆忙忙的六礼只在短短一个月内便完成了,那摆满整条街道的红妆也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想到以往种种郑荷华觉得无比的失落和伤心,心中对瑞王爷闵柏涵的不闻不问和冷落也多了几分怨恨。 若是没有他,她也不会是现在的她。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什么姑娘 东方的天空中渐渐显露出一缕缕金红色的霞光,漆黑的夜空逐渐明朗起来,闪烁了一整夜的星辉与一弯新月渐渐失去了光芒,慢慢隐匿在天幕里。 晨曦的草原上一片静谧,狂欢了大半夜的人们还都在熟睡中,就连那马厩里的马儿都在打着盹儿。 燃了一整晚的篝火早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和尚未燃尽的木头冒着缕缕白烟。 换过岗的侍卫们各个精神抖擞,依然腰挎弯刀守卫着安静的大帐。 早起的鸟儿振翅欢快的鸣叫着从巢穴中飞出去寻觅食物,圣湖边上有一群野马和几只梅花鹿在湖边汲水喝。 泛青的草地上根根吐露新叶的嫩草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松柏树上也挂着浅紫色心生的松果,一两只顽皮的松鼠正倒立在枝桠上瞪着豆大的眼睛看着山下这一片片白蘑菇。 初春清晨的草原上处处透露着生机勃勃,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新草新叶特有的芳香气,让人看之闻之便忍不住心中为之振奋。 然而相比那也狂欢了半夜现在正在温暖的帐中安然入睡的人们,此时的顾清临就显得可怜的多。 “碧玺,我跟你势不两立!”脸色虚弱泛着青白的顾清临正双手撑在马厩旁的木杆上,双腿微弯正在瑟瑟发抖,一身锦袍早已变得七零八落破烂不堪。 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已,就连这句狠话听上去都没有多大的声音,更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可言。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顾清临扶着马厩前的一排木栏杆慢慢移动着,拉肚子拉了整整一夜,到现在他早就没了力气。 想不到碧玺这丫头竟然这样厌恶他,下了这样的狠手,这可比什么蒙汗药毒药什么药折磨人的多。 整整一夜每当他觉得好了很多要往回走时便会腹痛难忍,往往走不到数米便又会折回到茅房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他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一身上好料子的锦袍外罩已经被他割成了马褂,只剩下绸缎的里衣里裤子,在晨露凉风里瑟瑟发抖,这幅狼狈样子若是被婉儿知晓怕是会暗地里偷笑不止。 不远处恰好有一队巡逻的士兵正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渐渐靠过来,顾清临正了正只剩下衣襟和后背的锦袍,放松身体倚靠在马厩栏杆上等着他们过来。 拉了整整一夜,现在的他虚弱无比,极度想念温暖的大帐柔软的床铺,若是再有一碗热汤……,热汤就算了吧,都是热汤害得他这幅惨样。 “咳……,啊……”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而非虚弱不堪。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行走时铠甲擦过的金属声音他已经可以清晰的听见。 “顾公子您起的好早。” 巡逻的侍卫队长挥手让其余士兵继续前行,他停下脚步走上前来行礼问候。 “早、也没有你们早。”顾清临一张口说话嘶哑的声音里还是透着一股虚弱无力。 侍卫队长孤疑的打量了一眼顾清临破烂的衣衫,“顾公子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本公子昨夜闲来无事入林中赏月,谁知碰上不长眼的凶兽,缠斗了一夜,月朗星稀之时方才赶回,如今走到这里确实是没了力气。” 顾清临没事人一样也不在意自己衣衫破烂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模样,说到“凶兽”时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气和愤怒。 不过他也不算说谎,确实是一夜,而那大黄和碧玺可不就是害他的凶兽嘛,他是不能和士兵说实话的,否则岂不是闹的人尽皆知? 侍卫队长听后大惊,满脸疑惑的重新打量了一下顾清临身上的衣衫,那破烂的衣衫切口整齐,明显是利器所为,可远不像顾公子所言那样是凶兽所致。 若是碰上凶兽顾公子的衣衫就会是另一份模样了,更何况顾公子身上脸上并没有明显可见的伤痕。 可见顾公子所言不实,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吧! “啊……,顾公子果然勇武。”侍卫队长垂下头干巴巴口不对心的夸赞了一句,随后道: “既然这样属下送顾公子回营帐吧,若是殿下们知晓顾公子在这里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定然会怪罪属下等巡逻疏忽。” 此言正合顾清临的意,以他现在这幅拉虚了的身体想要一步一步挪回营帐恐怕太阳已经老高了,那时候人们都起来活动,他的事情一定会人尽皆知。 “既然如此,就有劳了。”顾清临站在那里满脸的风轻云淡,态度从容,笑着对侍卫队长微微一颔首,仍旧是那副翩翩有礼温和的贵公子模样。 侍卫队长右手抚胸颔首道:“顾公子得罪了。” 说罢侍卫队长上前一个大跨步,双手提在顾清临的腰上,脚下点地便虎虎生风的提着顾清临向着营帐的方向奔掠过去。 被侍卫队长像老虎钳子一样的大手掐在腰上时顾清临呼吸一滞,一口气憋在胸口上吐不出来咽不回去,这样被半扛半托着不比他自己走回去要光彩多少。 幸好这个时辰起来的人不多,起码没有他认识的人,否则这风流倜傥潇洒无边的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顾公子到了。” 顾清临只听见耳边一声若洪钟嗡鸣又似炸雷惊现的一道声音响起,来不及腹诽什么,顾清临便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落在了地上。 位置恰好在大帐门口,侍卫队长的声音太大,顾清临甚至灵敏的听到旁边耶律昱辰帐中传来的呓语声。 “有劳了。”顾清临轻道一句,抱了抱拳,转身僵直着脊背向前几步掀开大帐的帐帘。 侍卫队长看着顾清临的背影,刚正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昨夜顾公子只怕遇上的不是凶兽,而是小野猫啊! 看顾公子现在那虚浮的脚步……,啧啧啧!侍卫队长连连啧叹着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进了大帐顾清临再也顾不得维持着翩翩公子的模样,蹒跚着脚步跌跌撞撞的直奔着床榻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脚踢在屏风前木架上的铜盆发出“梆”的一声响。 酣睡的二狗被这声响动惊醒,跳起来大叫道,“谁!” “你家二爷……”趴在床上的顾清临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唉,是您啊二少爷,昨夜的姑娘是什么样的美色啊,竟然您彻夜不归。”小厮贼贼一笑,上前给顾清临盖好锦被,一脸的好奇。 “哪有什么姑娘……”顾清临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和困倦。 第三百一十六章 早有预谋 “对对对,哪有什么姑娘,是小的还没睡醒呓语了,少爷您好好休息啊!”小厮二狗站在床榻边搓了搓手,一脸的神秘兮兮。 困极累极虚弱无比的顾清临没空理会二狗,不耐烦二狗在耳边嘀嘀咕咕,哗的一下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二狗见到自家少爷这幅模样心想二少爷定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以防自己嘴不严给说了出去,心中有些颓败,看来自己并没有让二少爷完全信任。 “二少爷您相信小的,小的一定会替您保密的。”二狗语气凝重一脸的认真,说罢上前两步把顾清临蒙在头上的锦被往下拉了拉,以防他呼吸不畅。 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的顾清临半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二狗,心中有些好笑,不就是嘴馋中招了吗,有什么值得二狗这幅样子的。 “嗯。”顾清临鼻腔中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应了二狗。 他若是不答应一声,恐怕二狗会在他身边嘀咕不休,折腾了一夜他只能小憩一会儿,晚点还得去找乌力吉夺巴尔吉。 他必须尽快的恢复元气,今日谈话不见得会畅快,也定然要费一番口舌的,这么一想,顾清临马上就陷入了睡梦中。 暗搓搓站在一旁的二狗踮着脚向床榻里看了一眼,看自家二少爷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怕是已经睡了。 “这么快就睡了……”二狗站在一旁低语一句,语气中稍稍有些失落,他还没表完忠心呢,唉! 与顾清临营帐相距不算很远的叶婉茹帐中先自爱只有她一人在安然睡着,塌下的雪虎早在帐外响起脚步声时便坐了起来。 而虹玉和碧玺两个丫头正站在帐外开心的压低声音笑个不停。 很凑巧,顾清临不像让熟悉的人看到他这幅狼狈样子,但偏偏早起的碧玺和虹玉恰好看个正着。 原本早起的碧玺想要到帐外去透透气正好去湖边提桶水回来烧热,却没想到刚刚掀开帐帘,却恰好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一闪而过。 还以为有刺客潜入的碧玺连忙退了回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趴在缝隙上向外看着。 等她回过了神发现那是巡逻卫队士兵的服饰,正纳闷儿那侍卫扛着什么人时,就听见那侍卫的说话声。 那侍卫声若鼓雷嗡嗡作响,藏在帘子后面的碧玺听得真切,出去看便发现顾清临正脸色灰白的站在大帐门口。 再联想到侍卫的话,碧玺已经能猜到事情的经过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真是让人解气。看你以后还胆敢吃本姑娘给小姐做的汤。”碧玺站在帐外乐的直跺脚拍手。 “大清早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出了大帐的虹玉有些诧异要去圣湖边提水的碧玺怎么还站在这里。 碧玺强忍着笑凑到虹玉耳边轻语道:“昨儿我给顾公子的汤里加了一小支干大黄,那顾公子拉了一夜肚子,今早让巡逻侍卫送回来的。” 虹玉听后皱了皱眉低语道:“你这丫头净胡闹,没听说过那句‘好汉架不住三泡稀’吗?”说完虹玉便羞红了脸颊,一脸的难为情。 “呀,虹玉姐姐,你还会说这么粗俗的话呢,哈哈哈!”抓不住重点的碧玺把注意力放到了一向不耻言语粗鄙的虹玉那句话上。 “你这丫头这个重要吗?我是想跟你说,顾公子那样文弱的公子哥儿岂不是要被你害惨了,若是他告到小姐那里看你怎么说,还有若是顾公子若是有什么麻烦还不是要把账算到小姐头上!” 虹玉顾不得羞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手点着碧玺的光洁额头。 “哼,谁让她嘴馋,又时不时的在言语上轻薄咱们小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若不是碍于身份,我就不只是放一支大黄了!”碧玺不以为意,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真是不知悔改!”碧玺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把虹玉气的不轻。 “哎,我的好姐姐,别生气了,不过是前几天我在林子边上看到的小苗,药性不烈,顶多就是拉拉肚子,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又怎么会给咱们小姐找麻烦。” 看虹玉真的动了气,碧玺收起了笑容认认真真的解释,又扮起了鬼脸哄虹玉。 “你有分寸就行,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给咱们小姐惹麻烦,你我同时小姐的侍女,一言一行那代表的都是小姐的脸面,尚书府的脸面,甚至是塔拉塔娜公主的脸面。” 虹玉也知道碧玺的性子爱玩闹,这些话她时常在碧玺耳边念叨,想来碧玺也能听进去几分,从这支当年的大黄草药也能看出一二。 若是碧玺真的想害顾公子也就不会用大黄了,有毒的草药数不胜数,但能让人小小的遭一番罪,又不伤其根本的也只有泻火去燥一类的草药了。 “你没看到顾公子的模样有多狼狈,那一身价值千金的锦袍已经成了破布条不说,脸色飒白的站在那里,哈哈哈!” 见虹玉神色缓和下来,碧玺又带着得意的笑给虹玉讲着她一早的所见所闻。 顾公子惯会装模作样,能看他出丑的时候可不多见,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开心呢! 虹玉和碧玺嘀嘀咕咕小声笑着一起提着木桶向圣湖边走去。 帐内的叶婉茹在听到二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时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果然大帐中只有她一人,帐外两道人影正凑到一起鬼鬼祟祟的说着悄悄话。 床榻旁的雪虎见她醒了过来便站起了身体,张大虎口打了个哈欠,叶婉茹伸手揉了揉雪虎的头顶,“也不知道师父她们什么时候来……” 叶婉茹看着雪虎懵懂的一双漆黑虎目低语一句,再过几日她们便要启程回大耀国,可师父她们一直不现身也没有来找她,雪虎的去留是个问题。 正想着是把雪虎送回苍崖山还是带回金陵城时,她听见了外面两个丫头的说话声。 将事情经过听完的她心中松了口气,有了这个小小的教训只怕日后顾清临有一段时日将不再敢靠近她的大帐。 就说嘛,昨日碧玺那丫头怎么会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惜才之心 火红的朝阳跳出地平线时,染红了半边天的朵朵云霞退去了赤金色的光芒,一瞬间光芒万丈,整片草原都被笼罩在一片金红色的光芒里。 青青草尖上的露珠被这驱走黑暗带来光明的朝阳一照便发出璀璨的晶光,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珠嵌在青青春草上。 沉睡了一夜的人们迎着火红的朝阳开始了新的一天,卖早点的吃食摊子已经支了起来,燃烧的炉火让架在上面的大锅里的水开始沸腾。 热气腾腾的香味开始弥散在草原上,唤醒人们沉睡的嗅觉,不少早起的人已经开始在吃食摊子前排起了长队,还有不少的人打着哈欠在各处摊子前游走,待找到中意的食物时便会停下来静静地等着。 初成初掌柜正指挥着小二搭起了货架子,旁边一辆车厢中装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精致玩意。 较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成匹布基本没有,反而多了不少各式各样的成品儿童服饰,料子也都用了上好的锦缎布料,这样一件用料不多的衣服往往能卖上四五两银子。 而一匹布可以裁制出相同规格幼童服饰大约五六十件,就连那些剩下的边角料也都绣制拼接到一起做成了荷包、鞋子、手帕等小物件。 这样一匹布下来就能卖上将近五百两银子,若是单卖一匹布能卖上两百两都是碰到富贵人家了。 而前来参加祈青节的百姓们有富贵人也有平民百姓,百姓们往往自己舍不得穿一件锦缎料子的衣裳,但给孩子买一件衣服也不过是卖一件皮子的钱,人们往往会慷慨解囊。 货架子搭好后初成指挥着店小二将做好的衣裳分门归类整齐的摆放在货架上,颜色鲜亮,做工精巧,在衣服下还摆放着各类鞋子,手帕等。 这边热火朝天的忙碌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人们纷纷把视线从即将出锅热腾腾的食物上挪到了初成的货架子上。 从前绸缎庄布庄里多卖的的是大人衣裳,还从来没有过小孩的服饰出售过,家里有手不巧的婆娘给孩子做的衣服针脚粗的还不如糙汉子的手法。 现在有了绸缎庄里裁缝和擅长女红的绣娘们亲手制的衣裳,又不用额外等上几天,买了就可以给自家崽儿换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人群中有几个汉子有些蠢蠢欲动,眼神不断瞟着这边,但好不容易排了长队在这等吃的,一时又舍不得离开,只能干瞪眼看着。 “初掌柜的,稍等啊,正好我家小四儿换季的衣服还没做呢,想不到你竟然把生意做到这来了,真是省了许多麻烦!” 人群中有熟悉初成,开酒楼的张掌柜一手接过摊主递过来的包子一边扭头朝着初成大喊道。 “哈哈哈,张老弟啊,不急,这几天都会在的,先忙!”初成捋了捋胡须,淡然的眼神扫过有些躁动的人群,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 顾老弟的这个主意不错,想必等祈青节结束后他们千万尺绸缎庄这个月的盈利将会翻上几番。 这一切都要感谢顾老弟啊,年轻头脑就是活泛,不服老的自己到底是比不过年轻的顾老弟有想法。 只是顾老弟心思不在经商之上,否则将来定然会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巨贾! 不过就算顾老弟志不在此,但以此人心思和头脑,即使走那条争名逐利的角斗场也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相比于那个年轻人,顾老弟要优秀的多也难以看穿的多,初成深远的目光看向苍仁身上的方向,他现在庆幸自己早早的下了那条贼船,与顾老弟结识是人生之一大幸事。 “小姐,新鲜的热羊奶,加了一点龙井,一点膻味都没有,一会儿您尝尝看。” 虹玉掀开帐帘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鎏金铜壶。 “好。”正在净面的叶婉茹应了一声,随后接过碧玺递过来的细盐,沾着竹叶开始洁牙,她轻瞥一眼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笑意的碧玺。 心中有些感到好笑,想不到能让顾清临吃一次暗亏碧玺就能高兴成这幅模样。 不过昨夜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想来到现在事情应该早就水落石出了,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派人来找她。 “昨夜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用清茶漱了漱口后,叶婉茹便拿着柔软的布巾拭面一边轻问道。 “啊?没、没有啊小姐。”做贼心虚的碧玺以为自家小姐知道了她干的好事,当下说话边便有些结巴起来,眼神也开始游移躲闪。 碧玺不断在心中打起了鼓,小姐怎么会知道的?不会是虹玉说出去的吧!唉,就不该和虹玉说,现在要怎么和小姐解释才好呀! 碧玺站在一旁手里端着装着布巾、茶盅,盐碟的托盘,紧张的腾出一只手来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沉了又沉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等了一会而还不见碧玺回话,叶婉茹正在纳闷儿时偏头看了一眼碧玺,她发现这丫头已经紧张的鼻尖上都冒出了一层汗。 “昨夜大王子殿下可有遣人来过?”叶婉茹好笑的转过头去,抿了抿嘴重新问了一遍。 碧玺有时候率真又有些莽撞,但现在已经比以前进步了很多,且也懂得分寸,自己若是因此事斥责这丫头恐怕她会伤心不已。 更何况能看到顾清临吃点无伤大雅的苦头,自己也是乐见其成的。 “噢,没有,昨夜安静的很,只有最东面靠近树林的地方梆梆梆打人的声音响了好久。” “据说是个犯了什么错误的侍卫,小姐,您是没看到啊,那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了,被抬回去的时候早就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了!” 一听不是顾清临的事情,碧玺重新振奋起来,滔滔不绝的讲着她昨夜所见的那血腥一幕,边说边龇牙咧嘴,像是回想起来仍觉得十分害怕一样。 “碧玺,大清早的你和小姐胡乱说什么呢!”走进来的虹玉听见碧玺的话,有些感到恶心的皱了皱眉,看到自家小姐有些出神的模样以为小姐被惊吓到。 “好,知道了。”叶婉茹放下茶盅,慢慢走到桌前坐下。 昨夜碧玺所见的应该就是巴赫尔图被杖责时的场景,唉,若真像碧玺说的这样,巴赫尔图怕是重伤免不了了,只盼着别留下什么病根。 否则巴赫尔图也着实对不起大哥的惜才之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失望至极 昨夜不止是顾清临因为吃了放入大黄的薯蓣羊肉汤而折腾了一夜,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乌力吉夺巴尔吉。 乌力吉夺巴尔吉因为乌力吉宝珠的事情心中愁绪和思绪万千,心中更是想了许多,而让他既无法改变又头疼的事情就是这为期半个月的祈青节。 以往祈青节除去第一日有隆重的开幕和汗王祈福外,其他的日子里便是百姓和朝中官员们的狂欢时刻,在这里不用顾及身份、地位,每个人都只是期盼新年美好祝愿的卓阳国子民。 他乌力吉夺巴尔吉人人熟知,宝珠更是在以往的祈青节上现出过过人的风采,爱慕的青年更是多如繁星,但宝珠心系大王子殿下一人,从不另眼相看他人。 如今宝珠要去打扫马厩,这让骄傲的宝珠该如何自处? 自从从大王子殿下的大帐中归来后,醒过来的宝珠便像牵线木偶一样,躺在那里只是默默的流泪,不看人也不说话,这样的宝珠看的他这位额祈葛的心疼痛万千。 乌力吉夺巴尔吉坐在帐中看着天色由漆黑渐渐明朗。 昨夜股清丽说要来找自己叨扰半日,虽然之前只是说了几句,但他隐约从顾清临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用意。 作为一个他国之人的顾清临能对此等秘事知晓,可见是得到了大王子殿下的首肯,否则顾清临不会在当时便提及此事。 看来之前到底还是有些小看了顾清临,想不到大王子殿下竟然如此看重此人,而此人年纪轻轻为人处事甚是老练圆滑。 今日所谈及之事到底如何解决,自己还真是要好好斟酌一番,虽然昨日顾清临宽恕了宝珠,这个人情他必须接下,但事关国之重事,他不得不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唉!”乌力吉夺巴尔吉长舒一口气,一夜未眠又加上昨日的心力交瘁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颓败之感。 火红的朝霞照在大帐的帷幕上,透进来的一丝丝明亮光线让乌力吉夺巴尔吉猛地闭了闭眼,阖起的眼中有一丝水光一闪即逝。 天亮了,宝珠就该要去打扫马厩了。 希望此事能让宝珠收敛些吧,否则他乌力吉家族的荣耀怕是要止在他这里了。 “额吉……” 与乌力吉夺巴尔吉大帐相连的小帐中传来一声轻呼。 紧接着响起一道妇人语速极快的低语声。 乌力吉夺巴尔吉有些僵硬迟缓的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两帐相连的帐帘处慢慢走了过去。 “额吉,怎么办……”乌力吉宝珠低低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还能怎么办,就按照大王子殿下的命令办。”乌力吉夺巴尔吉掀开帐帘沉着声音走了进去。 榻上坐着的乌力吉宝珠看到乌力吉夺巴尔吉进来便红了眼眶将脸扭了过去,显然还在为昨夜挨打的事情生气。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难道你想违抗命令不成吗?”乌力吉夺巴尔吉闭了闭眼,在睁开时脸上带了几分严厉。 “额祈葛,您怎么能答应让我去打扫马厩,那是贱奴才做的事,您让女儿以后还怎么做人!”乌力吉宝珠沙哑着嗓子嘶吼着。 “凭什么塔拉塔娜公主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以被耶律德尔保护起来,连这等小事都要隐瞒不告诉她,凭什么女儿只是小小的戏弄一下她就要受到这种惩罚?” “凭什么!凭什么耶律德尔要这么对我!枉我一片真心,他还不是被狐狸精勾去了魂儿!” “凭什么额祈葛您也因为这个贱人打了我!” 好像忍耐到极限一样的乌力吉宝珠站在床榻上边喊边哭,满心满脸的愤怒不解和委屈。 “呜呜呜……,都欺负我,都是这个贱人害得,现在耶律德尔连正眼都不看我,难道女儿不该恨她吗?” 抽抽搭搭的乌力吉宝珠满脸眼泪,昨夜那红肿不堪的半边脸已经消肿了不少,但分明的紫手印仍旧清晰的印在她的面颊上。 “够了!乌力吉宝珠你太过放肆!大王子殿下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谁给你的这么大胆子?” 原本内疚不已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听到此时变得怒不可遏,本已经有了几分心软的他听到这些大不敬的话,心逐渐变得硬了起来。 想不到一向乖巧懂事的宝珠竟然如此是非不分,蛮横无理,竟敢口出狂言辱骂公主和大王子殿下。 若是这话传了出去,就不只是打扫马厩这么简单了! “公主殿下和大王子殿下的事情更轮不到你来置喙,你只要守好你的本分即可,其余的事情按命令照做!” “从前是我太过娇惯你,才让你养成了骄横无力的性子,你这性子若是不知收敛,将来大祸临头的就是咱们整个乌力吉家族!” 乌力吉夺巴尔吉看乌力吉宝珠还要辨别什么,便狠了狠心道出那句昨日就该说出的话,他沉声道:“大王子殿下从未正眼看过你,且你并不适合做王子的大妃,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等祈青节已过我就会为你寻一门亲事。” 哽咽的乌力吉宝珠听到这话如雷击一样,站在床榻上的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那里,一瞬间便又泪流满面,苍白的唇嗫喏着说不出话。 “宝珠……”乌云赛罕瞪了一眼乌力吉夺巴尔吉,上前一步拉住了乌力吉宝珠的手。 “额吉……,额祈葛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伤心失望的乌力吉宝珠想要寻求乌云赛罕的安慰。 昨夜和乌力吉夺巴尔吉详谈过的乌云赛罕已经从丈夫那里得知大王子殿下对宝珠并没有心思,而宝珠这么多年的痴心爱慕不过是一厢情愿。 宝珠的年岁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会成了老姑娘。 乌云赛罕看着这样的宝珠心中有些不忍,便别开了眼,手却不断的轻轻抚摸着乌力吉宝珠的手背,做着无声的安慰。 乌力吉宝珠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只眼睛瞪得溜圆,而另一只还有些肿的眼睛里更是充满了血丝,看上去狰狞无比。 “不!“乌力吉宝珠猛地挣开她额吉乌云赛罕的手臂,沙哑着嗓子嘶吼一句。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要嫁人!我就要嫁给大王子殿下!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乌力吉宝珠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在床榻上开始乱跑乱叫,跌倒后双手捂在耳朵上猛地摇头大喊着。 乌力吉夺巴尔吉眼角抽动了一下,脸部的肉抖动了两下,狠了狠心咬咬牙,失望至极怕是他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写照。 第三百一十九章 用情至深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昨夜大王子殿下已经警告过我,若是再约束不好你,收到处罚的就不止是你乌力吉宝珠,而是整个乌力吉家族。” “我乌力吉家族世代忠良,才能守住这上百年一代又一代的荣耀,我就算再宠爱疼惜你也不会因为你而葬送整个乌力吉家族的前程,那样他日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乌力吉夺巴尔吉冷着面孔,说出的话更是冷酷至极,丝毫看不出昨夜他因为宝珠的事而彻夜未眠。 “额祈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的对我!”乌力吉宝珠冲着乌力吉夺巴尔吉大声喊叫道。 “够了宝珠,他是你的额祈葛,你连这点敬重都没有的话也不配做你顶天立地额祈葛的掌上明珠!” 这回出声的是乌云赛罕,她语气严厉的斥责着乌力吉宝珠,一双新月弯眉紧拧着。 她可以宠爱宝珠,给她最优渥的锦衣玉食生活,可以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和择婿的自由,但却不能容忍宝珠去诋毁为了两个家族付出诸多的丈夫。 她的丈夫乌力吉夺巴尔吉肩扛着乌力吉家族和乌云家族的荣耀前程,更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若不是丈夫曾踏着铁骑守家卫国,用鲜血换来的这份荣耀,宝珠去哪里能过上这种人人羡煞的锦衣生活? 做人要知道感恩,即使对生身父母也一样,宝珠怎么对她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可唯独对这位顶天立地的顶梁柱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绝对不可以。 更有丈夫对宝珠的宠爱远远超过希吉尔,而宝珠却远不及年仅八岁的希吉尔要懂事,如今宝珠的错虽不能全怪宝珠,但宝珠的这种想法却是不应该生出的。 无论如何宝珠这样对她额祈葛说话实在太不应该。 “额吉,连您也这么对我……”伤心失望的乌力吉宝珠看着乌云赛罕喃喃低语。 “来人,伺候小姐梳洗,一会儿完事后就去打扫马厩,我会派人看着你,别想偷懒耍花招,这是大王子殿下对乌力吉家族的仁慈,宝珠你别毁了这番好意。” 乌力吉夺巴尔吉的语气稍缓不像之前那样生硬,但话语里的毋庸置疑还是听得乌力吉宝珠一怔。 “好,我去,如果额祈葛和额吉不怕丢了家族脸面的话,我会去的。”乌力吉宝珠没肿的那只眼睛下一条泪水悄然滑落,像是认命了一般,沙哑低语甚至带了一点嘲讽的笑。 “你……”乌力吉夺巴尔吉只说出一个字便止住了话,现在的宝珠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沉浸在自怨自艾中,他虽有心去安慰几句,但心中压抑的怒气恐怕会再升上来,那时恐怕他们父女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算了,好自为知吧宝珠,你要知道额祈葛和你额吉永远都不会害你。” 同样非常失望的乌力吉夺巴尔吉摇摇头失望地叹息一声,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向着帐外走去。 “额祈葛……”怔神的乌力吉宝珠看着向帐外走去的额祈葛背影带着落寞和孤寂,喃喃道。 她心中猛地一阵酸软,她也知道她说的这些话不对,可她心中也非常难受啊! 昨夜大王子殿下的话她都有听在耳中,可那时的她根本已经伤心的说不出话来,心中这股对于大王子殿下、对于塔拉塔娜公主、对于顾清临他们三人的怨气她不知该向谁去撒。 若是连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额祈葛和额吉都不能包容她,又有谁会是真正的爱她之人呢? 乌云赛罕看出宝珠的心中所想,也知道宝珠是一时难以接受大王子殿下不喜她才有些口不择言,现在宝珠这样的举动不也正说明在宝珠心中家人的重要性吗? 缓了缓语气,乌云赛罕放柔了语气劝慰道。 “听你额祈葛的话,你做的这件事远比巴赫尔图所犯下的错要严重的多,昨夜杖责巴赫尔图的声音足足响了一个时辰之久,此事已经是大王子殿下看在你额祈葛的面子上网开一面,若是你还不能理解你额祈葛的苦心……” “宝珠,那样你就真的太不懂事了,也枉为乌力吉家族的女儿。” “乌力吉家族的荣耀从来不是依靠女人得来,而是汉子们靠着过人的智慧和勇猛有力的臂膀扛起来的,大王子殿下并非你的良人,天下男子何其多,何必将心思放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呢?” “大王子殿下将来会是汗王,以大王子殿下的性格一定会娶一个与她心意相通的大妃,而非是有仗可依的氏族之女,更有大王子殿下英勇皆备,是不需要氏族权利去稳固王权的。” “这些你明白吗?从前额吉一直以为你还小,对大王子殿下也不过是一时的崇拜之情,想等你遇到真心喜爱之人便会分清景仰和倾慕的区别,现在看来是额吉错了,额吉早该告诉你的。” 乌云赛罕坐在床榻边拉过乌力吉宝珠,手轻轻的将宝珠垂在脸颊一侧的头发挽到耳后,红肿青紫的面颊虽然看上去骇人,但丝毫不影响宝珠的美。 “额吉,您别说了,女儿都懂,女儿会按额祈葛的意思去做,只是,女儿是真心倾慕大王子殿下,也早就将大王子殿下视为女儿的未来丈夫,所以女儿一看到大王子殿下对塔拉塔娜公主百般温柔呵护便心生怨愤,更有那些百姓间的传言更是叫女儿坐立不安。” “世间男子千千万,可像大王子殿下那样风姿绰约似仙人的人物又有几个呢?额吉,只要大王子殿下一日不娶妻,您就让女儿继续做这美梦吧?行吗?” 乌力吉宝珠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滑过脸颊,语气中带了几分乞求,攥在一起的双手泛着青白的颜色。 乌云赛罕听见这样的话语劝慰的话堵在了喉咙中,喉咙里更是一阵鼓胀的酸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她伸出双手揽在乌力吉宝珠的肩上。 手温柔的放在宝珠的头上按向自己的肩膀,乌云赛罕眨了眨眼让眼底泛起的一层水光慢慢褪去,“我的宝珠是个痴儿啊!” 带着一丝心酸哽咽的叹息和这些低语交谈声,听得帐外站立始终没走的乌力吉夺巴尔吉心中一紧,可怜他的宝珠用情用错了人呐! 第三百二十章 宝珠悔悟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但却也最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起来,宝珠是个痴情人儿,但愿她能守住这份相思,不要再做出让大王子殿下困惑犯难的事情。 一次是警告,第二次恐怕就不会这么和善了,到那时闹的人尽皆知,丢脸的还是宝珠自己,而却不会对大王子殿下产生任何影响。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男子寻花问柳会被人道一声少年好风流,而若是女子与陌生男子多说一句话恐就会被人说成有失德行甚至是水性杨花。 他乌力吉夺巴尔吉虽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但活在当下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在乎就不会发生的。 为了宝珠将来能够觅得良人,嫁给一位真心待她之人必须要约束宝珠的言行了。 像大王子殿下那样丰神俊朗且文韬武略皆备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他看那个顾清临就不错,只是可惜了宝珠和此人的仇怨已经结下,怕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更有据宝珠所说顾清临对塔拉塔娜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 想着想着乌力吉夺巴尔吉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有些感到好笑,一人不成马上开始为宝珠寻找下一位如意郎君,如此的慌张行为可不像自己的一向处事风格。 哎!还不是太过担忧宝珠越陷越深,到时候难以自拔,伤心失意的还是宝珠自己,而他却也时无能无力的。 不过能听到宝珠有忏悔之意他心中还是很感到安慰的,宝珠是他一手教导的孩子,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只不过是一时钻进了牛角尖。 就像宝珠说的,他作为宝珠的额祁葛,至亲之人,若是他都不能包容理解宝珠,那宝珠还能指望谁呢? “进去吧!记得给小姐找个幕篱戴。”乌力吉夺巴尔吉对着站在帐边的侍女吩咐一句后便脚步轻快的离开。 “是,大人。”侍女微微屈膝应了一声便端着铜盆走进了大帐。 戴上幕篱能遮挡面容,这样能保留住宝珠最后的一点骄傲和自尊,也让有心人不能窥探到宝珠的容颜,那样即使他们怀疑却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既能维护宝珠的颜面也不违背大王子殿下的命令。 听完乌云赛罕的话后乌力吉宝珠沉思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自己的言行恐怕让额祁葛伤心失望透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额吉,您说额祁葛会原谅我吗?” “会的,你是额吉和你额祁葛最骄傲的孩子,不管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额吉和额祁葛都会原谅你,只是你不要仗着这份宠爱在做出让你额祁葛为难的事情了。” 乌云赛罕温婉一笑,手轻轻抚在乌力吉宝珠的面颊上,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 “知道了额吉,宝珠以后不会乱来了。”乌力吉宝珠将了脸在乌云赛罕的掌心中轻轻蹭了两下,话语中有些怅然若失的感叹。 追逐在大王子殿下身后像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知疲倦的追随在那道伟岸温和的背影身后,可走在前方的人却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大约大王子殿下还会怪罪她追得太近而踩到他的影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美玉的大王子殿下就像她心中的一个甜美的梦想。 她曾幻想过有朝一日穿上火红的嫁衣嫁给大王子殿下,结墨发为夫妻共白首,执笔共描一抹远山黛,在额间画一朵盛开的雪莲,让深若圣湖的蓝色眼眸中只盛有她一人。 今日方梦醒,这些不过是她自己一人的一厢情愿与臆想,大王子殿下的脚步太快且始终不曾为她驻足,她追的十分疲累,况且梦总归是梦,终有梦醒的一日。 大约爱不是拥有占有,而是看着他好就好,从今往后她会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不会给似是雄鹰一样翱翔天际的大王子殿下造成负累。 昨日额祁葛的卑躬屈膝刺痛她的眼,更刺痛她的心,这远比额祁葛打她那一巴掌要痛得多。 额祁葛心疼自己,自己又何尝不心疼额祁葛呢? “放心吧额吉,我晚点就去给额祁葛道歉。”心定决心的宝珠勉强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心酸苦涩。 那样风华无双的人不能倾慕自己,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和不甘的。 可就算再不敢,她也不能做出让额祁葛犯难的事情了。 “好,我女宝珠长大了,想必你额祁葛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乌云赛罕看着懂事的宝珠,眼中沁上一丝欣慰感动的泪光。 “去梳洗吧,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好,这样才不枉为乌力吉家族最出色的女儿。”乌云赛罕看了一眼走进帐中静静侍立在一侧的侍女。 一语双关的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乌云赛罕走后,坐在榻上的乌力吉宝珠紧紧拥着锦被团坐在榻上,双眼出神的看着抓在锦被上的白皙手指。 说到容易,做到难,对大王子殿下的一腔景仰倾慕之情难以割舍,舍下颜面去打扫马厩更让她骄傲的心难以承受。 这双手从来只会拿弓,但箭法却连只苦练了几日的塔拉塔娜公主都比不上,想要的爱情更是不曾握住,如今要去握着扫帚去打扫马厩,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乌力吉宝珠,双手空空的你除了双亲的感情你还曾握住过什么?”喃喃低语一句后乌力吉宝珠叹息一声。 “您说什么?”端着温水走过来的侍女没听清那句低语,轻声询问了一句。 “没什么。”乌力吉宝珠放下锦被摇头低语一句,随后抬头看着忙碌的侍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正拿着鎏金铜壶往茶碗里倒奶茶的侍女闻言猛地一愣,手腕一抖茶褐色的奶茶便倾泻如注的洒了满地。 “奴婢、没,没有。”侍女顾不得滚烫的奶茶烫的手背通红,连忙放下铜壶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没有你慌张什么,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起来吧,去涂点药,免得别人以为我苛待下人。” 看着瑟瑟发抖的侍女乌力吉宝珠心中是有些失望的,这也能看出她有多失败,这个时候连一位说真心话的朋友都没有,连最寻常的一句问话都将伺候了她三年的侍女吓成这样。 “小姐,您,您做那些事只会将大王子殿下越推越远。”侍女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快速的说完便小跑着退出大帐。 乌力吉宝珠一怔,空无一人的大帐里寂静无声,沉默良久后只闻一道低语:“是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情根深种 原来是自己一直太过愚笨,连着么浅显的事情都看不明白,想不到从来都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侍女看的都比自己要清楚明了。 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大王子殿下现在大约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自己,毕竟自己险些害得塔拉塔娜公主丢失颜面,又险些害的大王子知己好友坠落山巅。 难么高的苍仁神山跌落下来定然会粉身碎骨,想到这里,乌力吉宝珠猛地打了个了冷颤,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双纤细柔嫩的手险些就沾上了再也洗不掉的鲜血,她已经在追逐大王子殿下的这条路上渐渐迷失了自己,难怪大王子殿下不喜自己。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就连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有仙人之姿的大王子殿下又岂会将视线分散到脏如暗鼠的自己身上呢? 咎由自取便怨不得旁人,没有了塔拉塔娜公主还会有别人,总归不是自己,怨来怨去最后伤的不过是至亲之人,于他人是毫无威胁可言的。 从前是自己太蠢只是一味地去追逐,去防备,却忘了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起来,光有美貌远远不够,大王子殿下不是肤浅之人,不会单凭着出众的相貌便会去倾慕一个人。 天下女子千千万,拥有绝色之人更是不在少数,卓阳国内倾慕大王子殿下的女子已经不在少数,德行与容貌兼备的人更是有之,但那样的人尚且不能入大王子殿下的眼,自己又何德何能呢? 洗漱完的乌力吉宝珠看着铜镜里自己惨不忍睹的脸自嘲一笑,青青紫紫的痕迹鲜明的映在脸上,连眼角都还有些红肿,昨日她就是用这幅容貌来面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的。 两行清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乌力吉宝珠缓缓伸出手指抚在铜镜上,为铜镜里的自己擦拭着泪水,而镜外的她确已经是泪流满面。 顶着这样一张脸,想必定会让大王子殿下厌烦至极,白费她之前打扮的一番苦心不说,更是颜面无存。 自从见识到大王子殿下对塔拉塔娜公主的似水温柔后,自己便乱了分寸,才气急败坏的做出了这些错事来。 大王子殿下已经深深的种在她的心中,那情爱的种子也早就在心中生根发芽,多年来,经过一腔热忱和那些自以为是的臆想,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若要割舍,定会伤筋动骨。 已经融入骨血的念想如何能轻易剔除?剔除不了那便只能苦苦捱着,若是运气好,捱到爱情花开心想事成,若是运气不好那便自己尝自己亲手酿下的苦果。 总不过是一辈子!乌力吉宝珠最后看了一眼镜中自己模糊不清的脸,便心有厌烦的转过身去。 她看了一眼放在木凳上的幕篱,拿起来刚要往头上戴时又犹豫着放下。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就不怕丢人现眼,否则大王子殿下又怎会看到自己改变的决心? “小姐,这个是大人特意吩咐奴婢准备的,您不戴上吗?”赶回来伺候梳洗的侍女恰好看到这一幕,眼中有些惊讶。 “不了,我知道额祁葛是为了我好,可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吗?” 一改以往的傲慢目中无人,乌力吉宝珠难得的耐心解释道。 侍女对着这样温言和她说话的小姐有些陌生,正愣神不知道怎么接话时,更让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烫伤的严重吗?可涂了药膏?”乌力吉宝珠上前走了两步后又止住了脚步。 内心之中隐隐有种抗拒和不适,虽然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可以接近一个她从未放在眼中的下人,还是让她感到万般的不自在。 “不、不、不严重。”以为自己做错事惹得小姐不高兴的侍女脚步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说起话来也是战战兢兢。 “恩,那就好。”侍女畏畏缩缩的模样让努力想要改变的乌力吉宝珠火热的心中泼下一盆冷水,热情大减,刻意放缓的声音里不知不觉的又带上了点冷漠和高傲。 看到小姐恢复正常,侍女半垂着头轻轻吐了口气。 乌力吉宝珠不再看侍女,站起身来拿过搭在一旁的戎装穿好后便离开大帐。 而乌力吉夺巴尔吉特意吩咐准备的那顶幕篱,正安静的躺在木桌上,风透过打开的帐帘吹进来撩起垂在桌下的长长薄纱,像是晃动的蝉翼。 乌力吉宝珠站在帐外看着已经变得有些静悄悄的营地时,跳入鼓雷的心中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帐门口一名手里握着一柄长扫帚的侍卫见乌力吉宝珠出来后微微一颔首,双手恭敬的将扫帚递给乌力吉宝珠。 乌力吉宝珠沉默着结果沉甸甸的扫帚,半垂的眼眸中失望的神色被掩盖住,这名侍卫是额祁葛的士兵,自己曾经见过。 想不到额祁葛说会派人盯着她竟然是真的,额祁葛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她乌力吉宝珠虽然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自己既然答应了额祁葛,就定然不会让额吉和额祁葛失望的。 乌力吉宝珠本就悲痛的心里有些失望渐渐涌了上来,她拖着长长的扫帚慢慢向着马厩的方向走过去。 等走出营帐的这片地方时乌力吉宝珠已经累得满头是汗,更是有许多人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和怪异的看着她,更有好事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卓阳国从来没有女娃子去做这么脏且及需要体力的活计,看这姑娘的衣衫也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不会是犯了什么错吧?” “不好说啊,昨夜那杖责的声音可是响了大半夜,哎,听的我这个心里呀跟着七上八下的!” “这两天怎么都犯错啊,真是奇怪!” “少说两句吧,咱们平头百姓安稳度日有酒喝,有肉吃就行了,操那些闲心做什么?达官贵人家的事少掺和!” “话虽如此,只是这么貌美如花的女娃去扫马厩总归是有些不知怜香惜玉啊!” …… 种种声音接连不断的在乌力吉宝珠耳边响起,她抓在扫帚上的手背已经泛着青白的颜色,而指尖更是深深的掐在自己的指腹上。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抽出腰间的马鞭挥向这些口无遮拦的贱民,但是今日她必须要忍耐下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知情人士 那群谈论的人们见这姑娘怎么说也没反应,便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轻浮的言语中多了几分调戏的话,更甚至有两名打扮了流里流气的青年摩拳擦掌,有跃跃欲试的想要靠上前去。 乌力吉宝珠深呼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几名青年,想要看清他们的相貌,虽然现在的她不能做出什么举动,但不代表她不能过后算账。 她乌力吉宝珠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等侮辱! “啊!看侧脸貌美如花,看正脸吓我这一跳,还以为山神座下的罗刹下山了!” 那名之前想要上前调戏乌力吉宝珠的青年看到她的正脸夸张的大叫一声,更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右手不断的在胸口上拍着,好像受到多大的惊吓一样。 一向对自己的相貌有着极大信心的乌力吉宝珠看到青年这幅模样,备受打击,心中更是怒火腾升。 一个她看不起的贱民现在也敢明目张胆的来嘲笑她,这叫她如何能忍? “哼,不知死活!”乌力吉宝珠将手中的扫帚啪的一声扔在地上,口中低语咒骂一句。 “啊!母罗刹要发威了,我好怕呀!”青年装作怕极了的模样,腾空跳了起来,嘴里阴阳怪气的大呼小叫着。 “放肆!”一声怒喝,随后只见一道人影闪过,而原本跳起来不过离地三尺的青年已经被来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乌力吉宝珠看到来人默默收回背在身后的右手,那里正别着带着一束红色同心结璎珞的马鞭。 “小姐,您没事吧?”高大的侍卫将青年踹飞落在地上后走到乌力吉宝珠跟前轻声问道。 “你怎么能打人呢!”看青年被踹飞,他的一名同伴脸上有些怒容,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 “还不快滚!这一脚已经算轻的了,若是再胆敢放肆,就不是这一脚这么简单了!”侍卫眼神凌厉的扫过那名青年,声音冷冽。 “你……”这人还要再说什么就被另一人拉住低语了几句。 “你、你等着!”青年面有不甘的看了一眼乌力吉宝珠和侍卫二人,死鸭子嘴硬的丢下一句话就跑过去扶起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的青年离开。 “小姐,这些人不过是些地痞,以您的身份用不着亲自动手,更有他们这样的无赖,动用了您的马鞭也会脏了您的手。” 侍卫眼神轻轻瞥了一眼乌力吉宝珠腰后的马鞭手柄,那束同心结红缨络还在轻轻晃动。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回去告诉额祁葛,我乌力吉宝珠说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更不用你假好心来帮我!”看到侍卫的眼神,乌力吉宝珠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道。 “您误会了小姐,并不是大人派我来的。”侍卫垂眸扫了一眼乌力吉宝珠左脸上的手掌印,飞快的皱了一下眉头,温言轻语解释道。 “那你还站在这里碍事做什么,还不快滚!”只勉强维持了一会儿和颜悦色的乌力吉宝珠,在遇到刚才的那几名青年后彻底保持不住平和的心态。 “是。”侍卫眼神迟疑了一下,视线飞快的扫过地上的大扫把,应了一声后一手提起扫把纵身跃起,飞身到马厩旁将手中的扫把放在栏杆上才离去。 “多事!”乌力吉宝珠低语一句抬起脚步向着马厩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阵风过,马厩里难闻的气味随风遥遥飘了过来,乌力吉宝珠厌恶的皱了皱眉,随后便眼眶有些泛红。 “额格其!” 正在喝着奶茶的叶婉如听到帐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放下手中的茶碗,当她抬头时,就见一道火红色的人影已经走了进来。 “额格其!”呼延雪莹一脸笑容,快步走过来温柔的唤了一句。 “今天怎么这么早?可是彻底醒酒了?”叶婉茹看着呼延雪莹笑着打趣了一句。 前天夜里被叫醒的呼延雪莹听见她们攀登仓仁神山便嚷着要一起去,可哪知昨天清晨她根本就没起来。 这不今日倒是赶的早,这才不过用早膳的时间便来了。 “河阳郡主……”虹玉几人见到呼延雪莹走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吧,若是本郡主呆在额格其这一整天,你们岂不是什么也不用做了?”呼延雪莹对着虹玉四人摆了摆手走近叶婉茹身边。 “额格其,你快别拿我寻开心了,那酒那样烈,醉了也不奇怪。”呼延雪莹有些羞赧,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对,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醉了一天一夜。”看着抓住自己手现出小孩子模样的呼延雪莹,叶婉茹忍不住又打趣了一句。 现在的叶婉茹一点都看不出其情节上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再是模样高傲地要和她笔试骑射技艺的郡主,只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额格其,你还说!昨日我午后醒过来王父已经训斥过我了,在帐中思过了一晚上,额格其你还笑我。”呼延雪莹有些羞恼,拉着叶婉茹的袖子开始撒娇。 “烈酒的确不宜多饮。”叶婉茹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呼延雪莹打了个哈欠把头从叶婉茹肩上抬了起来,嘟了嘟嘴道:“什么嘛,我王父是说我样样都比不过你,让我少在你面前卖弄。” 叶婉茹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德玛加王一把年纪还这么争强好胜,连这点事情都要分出个高低。 想必以前德玛加王和爹爹相处时,怕是没占过上风,所以到现在内心中仍旧十分介怀,才会对雪莹说出这番话。 “对了额格其,你知道吗宝珠竟然被大王兄派去打扫马厩了,虽然那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事,但谁让她……”呼延雪莹话说了一半看到叶婉茹有些疑惑的目光时便渐渐收了声音。 “宝珠是谁?你的朋友吗?大王兄为什么会罚她去打扫马厩?”叶婉茹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 她只知道昨夜巴赫尔图被杖责,那雪莹口中的宝珠又是何人呢?她和顾清临的事情也有关系吗? “乌力吉宝珠就是乌力吉夺巴尔吉大人的女儿,是我的朋友,因为是她找到巴赫尔图让他暗中对顾公子下手的,还有她祈青节上曾经对你下手过,只不过是没得逞罢了,这件事也怪我,若不是当时我说想要和额格其你比试一番,大约宝珠也不会这么做。” “现在可好,宝珠这么一做,只怕大王兄会更讨厌她了。” 呼延雪莹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说,把自己知道的和听来的都说了出来,最后有些惋惜的喟叹一声。 第三百二十三章 疑点重重 “此事原因并不一定在你身上,你也不必自责了。”叶婉茹听完乌力吉宝珠的话思忖一会儿后断言道。 就算当日雪莹言语中透露过想要和自己一较高下的心思,乌力吉宝珠作为雪莹的好友,大可光明正大的来找自己言明,而非在暗中对自己下手。 若只是因为顾清临的暗卫发现并制止了乌力吉宝珠的暗中动作,她便心生怨愤而去买通王子亲卫又去对顾清临下手,可见此女心思并不单纯。 起码买凶杀人的事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能做的出来的,那如今她被大王兄惩罚去打扫马厩也是她咎由自取了。 而这种惩罚只怕大王兄还是碍于她父的颜面,做出最能让乌力吉宝珠长到教训的一种手段。 更有乌力吉宝珠大约就是对大王兄穷追猛打的那个姑娘,这个姑娘自己可是不止一次从各人口中听说过,她对大王兄的疯狂程度的确有些让人却步。 最近百姓们的传言自己也有所耳闻,怕是极为关注大王兄一举一动的乌力吉宝珠也早就有所耳闻,那她想要对自己下手的心思恐怕早就存下了。 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很好的契机,而恰好雪莹的话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呼延雪莹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听完叶婉茹的话,她眼珠调皮的转了几转,有些气咻咻道:“我就说嘛,她以前和我也不是特别好,就是总感觉有些距离,她总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还总喜欢跟我打听大王兄的行踪。” “我就察觉出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那日祈青节上相遇也是好久不见忘了她以前的行为,这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额格其,你不会怪我吧?”呼延雪莹皱着鼻子,怯生生的问道。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又怎么会怪你,乌力吉宝珠听到我和大王兄可能会成婚的事情能坐得住才怪,没有这件事她在别的事情上还是会对我下手。” “她越早的显露出来,我也好做出防范来,不给她可乘之机。” 呼延雪莹做出的担忧模样不过是在向叶婉茹撒娇,但叶婉茹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温言安慰道。 “额格其不会怪就我好,害得我好一阵担心,不过你千万不要和大王兄说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因为大王兄不让告诉你,说是不想让你此行看到卓阳国并不像你所见到的那样美好。” 呼延雪莹微微凝眉,这次才是真的有些担心大王兄会怪罪她,毕竟事情自己是从王父那里听说的,而自己转头就管不住嘴巴跟额格其说了出来。 “放心,我会保密的,既然大王兄不想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叶婉茹伸出手指轻轻的弹在呼延雪莹的额头上。 “呀!”呼延雪莹轻呼一声,便捂着额头痴痴的笑。 叶婉茹跟着抿唇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 顾清临的暗卫,若是自己没有记错那名暗卫早在边城一带遇到山匪时便被派走了,安顿山匪一事繁琐复杂远非短短几日便可安排妥当。 那暗卫一事便值得推敲了,要么顾清临身边不止一名暗卫,要么顾清临在这件事上说了谎。 而鹰九儿他们曾向自己禀报过,除了那名不会武功的小厮,清临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随。 若不是顾清临身边的暗卫武功高强到不能被鹰九儿他们发现,那便是顾清临此人隐瞒了他会武功的事实。 乌力吉宝珠像大多数卓阳国的女子一样,熟于骑射,手上的力道自然也不会小,那么多人中顾清临的“暗卫”能发现并拦截下,可见此人功夫定然不弱。 越想越觉得疑点甚多,再有那次酒楼门前坠落的花盆,暗巷中的刺杀,那时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一次酒楼门前顾清临恰好挡在自己身前,而第二次距离自己不近的顾清临也是恰好将自己撞飞出去,才躲过暗器。 这次又是顾清临的暗卫所发现,否则自己一定会在第一次出现在卓阳国百姓面前便出丑,而之前大王兄为自己造的声势便也会功亏一篑。 可若说这些都是顾清临又有些让人难以相信,毕竟暗巷中那次顾清临表现的太过胆小懦弱。 那副贪生怕死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是做不得假的。 更有大王兄与顾清临接触的时间不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想必大王兄应该能看得出来。 难道真是是顾清临口中的“暗卫”所为吗? 叶婉茹轻轻阖了阖眼,顾清临这个人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 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又不准确,明明昨日在山上已经被吓破了胆,又一副要对巴赫尔图秋后算账的模样,但想不到他竟然能轻飘飘的答应不给巴赫尔图治罪。 这里面虽然有大王兄的情面在,但顾清临混不吝的性格并不像会为了情面而对欲要伤他姓名之人网开一面的人。 “额格其,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呼延雪莹伸出推了推叶婉茹的手臂,脸上有些被忽略的不高兴。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还想不通。”被打断思路的叶婉茹也不隐瞒,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这个简单,想不通的事情暂时放在那不要管,说不定什么时候自然就想通了!”呼延雪莹站起身来一拍手,语气轻快道。 “有道理!先不想了。”叶婉茹对呼延雪莹的话大为赞同。 “对了额格其,我王父请你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要和你说。”呼延雪莹一拍额头一副懊恼的样子,一看到额格其险些将正事给忘了。 “好。”叶婉茹欣然应道,想来是德玛加王叔已经将那日说好的事情写出了详细的章程。 想不到德玛加王叔如此重视这件事,前天夜里刚刚说完,这不过一天的时间便已经有了眉目。 突然叶婉茹眉头一挑,心中一道想法忽闪而过,自己好像知道顾清临为什么会宽恕巴赫尔图了。 王子亲卫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顾清临先前在边关时已经借走了大王兄的一名亲卫,若是顾清临手下招揽到的流民和山匪越多,那一名亲卫远远不够。 那现在巴赫尔图就是现成的人选,巴赫尔图一定会对顾清临感恩戴德,势必会替顾清临效劳。 而顾清临既在大王兄那里卖了一个情面,又得到一名得力干将,两全其美。 他还真是好算计啊! 第三百二十四章 何其珍贵 “劳烦小哥给通禀一声,我这兄弟要见你家少爷。” “这个、这……,侍卫大哥,不是我不给你通禀,实在是我家少爷刚刚入睡没多久,眼下这会儿睡得正熟呢,我也不好去打扰……”二狗站帐外看着几名高大侍卫,一脸的犯难。 看着被四名侍卫抬着的那人,二狗心中闪过一道不妙的想法,莫不是二少爷惹事了吧?把人打成这样来算账了? 这几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若真是二少爷惹了什么事,只怕自己还要去耶律王子那里求援才行。 小厮二狗站在大帐外脚步不漏痕迹的慢慢向着帐口移动,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小体格能挡住多久。 “让他们进来吧!” 一道清朗带着些慵懒的声音淡淡传了出来。 坐在榻上的顾清临眼中清明,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模样,只不过睡了短短一个时辰,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只是脸上还有些倦意。 毕竟昨夜折腾了一宿,也就是他身体底子好,若是换了顾清临的身体,只怕要躺上三天了。 在那几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大帐时他便醒了过来,这种时刻警觉留有两分清醒已经是多年的习惯,在军营之中时要时刻提防突发状况,尤其是行军打仗的时候。 巴赫尔图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来得早,昨夜他折腾了一宿,而巴赫尔图却是足足挨了一百军棍,滋味比他要难受许多。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如此一来巴赫尔图能因为一饭之恩而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不足为怪了,只是人有的时候太过耿直不懂变通是会害了自己的。 另有巴赫尔图虽然知恩图报,但也有些毫无原则,这样的人大多不能委以重任,否则当一个于他有恩之人提出一个类似这样的要求,那对委任之人将是致命一击。 这样忠耿又知恩图报的人不能说他不好,只是这个好是要建立在足够大的恩情之下,才能放心的去任用他。 说白了巴赫尔图这样有些死性的人若是用好了将是一柄利刃,若是用不好,那就是一柄箭矢回搭的良弓,说不准什么时候,箭矢就会射向自己。 能不能对巴赫尔图完全放心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和考验,毕竟事关重大,不能因一人而全盘皆输。 “二少爷,这……”二狗看了一眼面前高出自己一头多的几人,眼神有些瑟缩,向帐内喊了一声。 “啰嗦!”顾清临走到一旁脱下破烂的外袍,拿起一件鸦青色的锦袍慢条斯理的穿着,听到二狗的声音后笑骂道。 这个木头疙瘩,这时候倒是现出忠心来了,昨夜害的自己吹了一宿的冷风,又白白浪费掉一件上好的衣服,自己还没找他算账呢。 “我家少爷请你们进去。”二狗声音里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挪开脚步将帐门闪了出来。 不管怎样,自己就守在帐外,想来这几个人也不敢太放肆,若是情况不对,自己就立马去找耶律王子,打定主意后二狗身体紧挨着帐门站定。 “多谢顾公子。”高大侍卫睨了一眼小厮二狗。 轻瞥间侍卫眼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恼怒之意,好似二狗阻拦不让他们见到顾清临一样。 “顾公子,属下来给您赔罪了。”巴赫尔图趴在门板搭建的简易抬架上,刚一进大帐便虚弱的开口。 顾清临看了一眼趴在那里动弹不得的巴赫尔图,也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慢条斯理的把领口的最后一颗盘扣扣好。 巴赫尔图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药味道,这种味道曾经的他很熟悉,现在闻来却是刺鼻的很,这种血腥味曾经一度成为他的噩梦。 想不到过去了一年之久,这种味道他仍旧有些适应不了。 仿佛一闭上眼,就会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瞬间,满目的鲜红,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还有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系好扣子的顾清临优雅的拿起一旁的半湿布巾细致的擦着手指,擦过丢到一旁后坐在椅子上才缓缓开口。 有些发凉的指尖和渐渐被寒气弥漫的心让他情绪有些不稳,鼻息间萦绕的血腥气更是让他没来由的愤怒起来,说出口的话便有些咄咄逼人。 “怎么不把伤养好了再过来?就算赔罪也不用急于一时吧?况且昨日你笑的很开心嘛!罪又从何而来呢?” “啊哈,嘶!”巴赫尔图听完顾清临的话也不恼,反而好像忆起昨日顾清临的窘迫模样,当下便轻笑出声,挥舞的手臂拉动腰背上的大片伤口,让他咬牙嘶了一声。 先前在帐外求见的那名侍卫一见到巴赫尔图的这幅模样,视线飞快的扫了一眼顾清临,心中咒骂了一句,“这个巴赫尔图不止死脑筋还有些缺脑筋,来赔罪的不是吗?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顾清临微微倾身,指尖颤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压在膝盖上面,一脸探究的看着想笑不能笑的巴赫尔图,问出了昨日便已经问过的话。 “不、不好笑。”面色苍白的巴赫尔图不敢直视顾清临的双眼,轻撇过头去结结巴巴道。 “我的命只有一条,何其珍贵!巴赫尔图你觉得你有权利剥夺我活命的机会吗?就像你一样,你能因为一饭之恩活到现在应该知道生命不易,所以本公子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又有何颜面去耻笑我的胆颤心惊?” 顾清临伸出白皙的手指用力的捏在巴赫尔图的下颌上,将他偏过去的脸扭转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双眼。 “顾公子,对不起。”巴赫尔图被顾清临冰凉的指尖激的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的肌肉跟着剧烈抖动一下,疼的他面部有些扭曲,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已经是大汗淋漓。 巴赫尔图双眼紧闭咬着牙齿双肘撑在顾清临面前的地上,肘部用力拉动全身,慢慢的撑起了整个身体跪倒在顾清临面前。 顾清临看着面前地上泅下的一小洼汗水和哼哧哼哧喘气的巴赫尔图吗,微微眯了眯眼。 “属下谢公子不杀之恩,从此以后属下的命便是公子的,但凭公子吩咐。”强撑着的巴赫尔图腰背上已经被鲜血浸湿,浓重的血腥味在大帐中弥漫。 咬牙说完这句话巴赫尔图重重的一叩首,紧接着人便晕了过去。 “你……,算了,抬回去吧,醒了告诉他好好养着。”顾清临抬手掩住眼睛,手心里荷包上的香气舒缓了不少这刺鼻的血腥味。 第三百二十五章 命不久矣 “定会将公子的话转告给巴赫尔图,若是巴赫尔图有什么冒失的地方,还望顾公子海涵,属下等告辞。” 带头侍卫说完后一抱拳对着顾清临深深揖礼,其他三人随着带头侍卫的动作,齐齐的对着顾清临深深一礼。 巴赫尔图所做的事情他们已经知晓,虽然他们也很不耻他这种不忠不义的做法,但肝胆相照生死相依这么多年的交情让他们无法割舍掉这种兄弟情义。 更有他们了解巴赫尔图的为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执拗且有些死心眼,但作为同伴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弃他于不顾,而是会选择拉他一把。 拉他走出泥淖,重新归于正途,不过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顾公子的大肚能容和殿下的恩赦。 所以他们这些顶天立地的汉子,愿意弯下挺直的脊背去敬重这位给了巴赫尔图新生的顾公子。 虽然顾公子的语气和态度并不太好,但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换成他们,恐怕不揍巴赫尔图一顿都难以消除心头的怨气。 顾公子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不过也是,顾公子长得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只怕就算真打,巴赫尔图这个皮糙肉厚的家伙也感觉不到疼。 腹诽了一阵后带头侍卫对着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抬起昏迷的巴赫尔图放在抬架上,动作迅速的退出大帐。 “啊!哈!” 几人出去后,端坐在椅子上的顾清临痛苦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双眼凝滞在地上沁出的一小片殷红上移不开视线。 胸腔里跳动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紧,让他有种被炙烤的窒息感,同时那萦绕在鼻息里挥散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又让他感到寒冷无比。 “啊!啊!啊!” 一声声惨叫、利刃抽出时渐洒出的滚烫鲜血落在脸上的滚烫烧灼感仿佛尽在耳边和眼前闪现。 顾清临青筋暴起的手紧紧地抓在胸口的衣襟上,新穿的上好贡缎料子锦袍在他手下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张大着嘴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干涸的鱼努力的喘息着。 “爹!”嘶哑着嗓子低吼一句,他便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 “咣”的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上,倒在地上的顾清临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捂在耳朵上,嘶吼出那一个字后,便咬紧了牙关不发出一丝声响。 苍白无血色有些扭曲的脸上布满水珠,眼睑下两道清晰的水痕正慢慢下滑,分不清是泪是汗,静静蜷缩在地上的他看起来有些单薄无助,跟平日里顽劣的温润公子形象大相径庭。 “二少爷!”帐外的小厮二狗听见这“咣”的一声响动,连忙惊呼一声跑进了帐内。 当二狗看到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顾清临时心中猛地一惊,想不到那几人看上去仁义说的话也仗义却在最后留了一手。 把少爷打成了这副模样,这满屋子的血腥气也不知道少爷伤到哪了,二狗颤颤巍巍的不敢挪动顾清临,倒是一下就红了眼眶。 “都是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二狗朝着大帐外面的方向低声咒骂一句。 “二少爷,您伤哪了,倒是说句话啊,小的去给您请大夫,二少爷!”二狗跪坐在顾清临身边,急红的双眼里透着焦急,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 顾清临呼哧呼哧的紧着喘了几口气,心头的窒息感不仅没有减缓,反而越发的强烈,那些过往的画面在脑中挥散不去。 无论他睁眼还是闭眼,那个血染的温暖午后都会在他脑中眼前出现,更甚至爹和那五千轻骑被围歼的场景也一同出现在他眼前。 一片焦土上今年已经长出了新的草芽,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丝毫痕迹,就连那里的风都清新无比,没有人会知道当日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修罗场。 “你……”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字后心中剧烈的抽痛便让他止住了话语。 “二少爷,呜呜……,您别吓小的呀,您说,小的听着呢。”二狗看顾清临的模样又急又怕,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去、请——叶姑娘。” 简短的一句话顾清临说完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已经汇成了一小股一小股往下淌,鸦青色锦袍的领口和后背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 二狗怔楞了一下,随后便点头如捣蒜,口中哽咽着连连道:“是,二少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去请,就算抗小的也给您抗来。” 二狗抬起袖子粗鲁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忙大步跑出帐外。 “快去请大王子殿下!”对着把守的卫兵吩咐一句后二狗便撒开脚步向着叶婉茹的大帐方向跑去,边跑脸上的眼泪边甩落出去。 他不明白明明都受了这么重的上二少爷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找大夫,偏偏去找叶小姐,而且,少爷、少爷的模样实在是吓人的很。 就好像,就好像命不久矣一样。 “啪”的一声脆响,二狗抬起手臂狠狠的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叫你瞎想,二少爷好人好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二少爷……”打完后二狗有止不住哽咽的低语一句。 二狗走的慌张帐帘被甩到了帐上没有落下,守帐的侍卫听到小厮的话又见他行色匆忙以为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只是匆忙的向帐内看了一眼,便拔起脚步向着耶律德尔的大帐方向飞掠。 “额格其,王父找你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告诉我。”呼延雪莹拉着叶婉茹的手一脸的好奇。 “也没什么,不过是叔父和我爹以前是至交好友,多年不见,只偶尔有书信往来,大约是想念老友想从我口中多听些我爹的事。” 叶婉茹伸手点了点呼延雪莹的鼻子,浅笑着回道。 虽然有所隐瞒,但也不算是撒谎,毕竟正事以外,他们聊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爹爹。 大好的春光、温暖的太阳、青青的草地、和煦的春风,一切都那样美好,就连积压在心头的事情也得到了解决,叶婉茹忍不住轻轻闭眼嗅了一下青草的芬芳。 “叶小姐,求、求您快救救我家少爷,少爷、他、他快不行了!”刚跑过来的二狗看到叶婉茹双眼一亮,还不到近前便上气不接下气大喊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道魔障 叶婉茹被这一声吼叫惊得立时睁开双眼,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二狗,声音有些颤抖道:“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我家少爷、他,他快不行了,让小的来请叶小姐。呜呜……”二狗跑的面红耳赤,脸上全是眼泪,听到叶婉茹的问话又止不住的低声哭起来。 叶婉茹心头一惊,下意识的转回身看了一眼自己大帐的方向,不会是碧玺这丫头粗心大意认错了药,在汤里下的不是大黄而是其他的毒药吧? 这可怎么办才好,若是一般的毒药恐怕早就解了,万万不会等到此时。 更有顾清临怕是已经知晓汤里被动了手脚,找自己来怕是也兴师问罪的。 “雪莹你先回去和叔父说一声,我晚点过去。”叶婉茹拍了拍呼延雪莹的手交待一句后便神色焦急的问二狗:“可找了大夫?” 呼延雪莹看了一眼泪流满脸的小厮,对着叶婉茹点头安抚道:“额格其你别着急,我先回去和王父说一声,再去大王兄那里派人去请大夫。” 虽是那夜醉酒,可醒来后仍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是以她对那位看似无心实则情深的顾公子印象颇好,现在不免也带了几分着急。 匆匆说完一句后便向着自己大帐的方向跑了过去。 “没、没请,少爷让小的来请您,”小厮二狗大名罗宝莲止住了眼泪,开始抽抽搭搭,满脸乞求焦急的看着叶婉茹。 “那还啰嗦什么,你还不快去请大夫。”叶婉茹低喝一声这木讷的小厮,忠心也得分时候啊,这个时候顾清临的小厮倒是听话得很,但自己又不是大夫救不了他家少爷啊。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那您可千万去看看少爷啊,小的怕少爷他……” “闭上你的乌鸦嘴,还不快去!”叶婉茹喝止住小厮的喋喋不休,提起裙裾便向着顾清临大帐的方向跑去。 二狗罗宝莲对着叶婉茹的背影像是在在回应一样连连点头,随后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向着相反的方向开始奔跑。 叶婉茹边跑边忍不住有些心中焦急,只盼着事情没有小厮说的那样严重,若是顾清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心中将会愧疚万分,而这份愧疚也将会跟随她一生。 顾清临虽然不是恒毅那样的少年将军,不曾征战沙场,不会一腔热血洒黄沙,马革裹尸,但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死于一碗被下错了药的薯蓣羊肉汤 这样对于顾清临来说太过不公平,就好像那日仓仁神山上发生的事,所以她才会那样的愤怒。 风流才子不该死在宵小之辈的手里,更不能葬于一碗温补的汤,这些死法对于顾清临来说太过龌龊,她心中接受不了。 可这次的事情却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倾尽全力,她也会去救他。 哪怕他是自己强劲的对手,会在以后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祸患,可自己还是不愿他就这样刚刚崭露头角便默默无闻的死去。 叶婉茹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礼仪,提着裙裾飞快的向着顾清临的大帐方向跑着,剧烈跳动的心让她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如玉似的面颊上一片潮红。 她有些恨自己不能像亲卫兵那样用轻功飞,那样就可以加快些速度,而不是这样奔跑却还是到不了终点。 “你那么善变,这次也一定会挺住的。”叶婉茹在心中不断这样安慰着自己。 此时的耶律德尔正坐在桌案前处理公务,坐在一旁的耶律雨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幸灾乐祸。 “大哥,你知道吗乌力吉宝珠当真去打扫马厩了,并且没戴幕篱遮面,看不出来,这丫头对自己倒是也挺狠的。” 耶律德尔视线始终落在桌上摊开的奏折上,细细的批注着,闻言头也不抬道:“她若是不去,难堪的就是她的额祁葛,她虽心胸狭隘但却十分知道心疼她的额祁葛。” “这件事终归会传扬出去,遮面与否不过是个心理安慰。” 说完耶律德尔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手来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你要是闲得慌不如来帮帮忙。” 耶律昱辰一听要批阅奏折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口中连连拒绝道:“哈哈,我想起来,昨夜约了老三今日去狩猎,这会儿也该到时辰了,我就不打扰大哥您忙了啊!” 说完耶律昱辰就连忙摆手作揖要告辞。 “等等……”耶律德尔坐直了身体开口叫住要溜走的二弟。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告。” 帐外传来一声声音不小的禀告声。 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听出亲卫声音里一丝急迫,对视一眼后,耶律德尔沉声道:“说。” “殿下,顾公子的小厮让属下请您过去一趟,而且属下匆匆看了一眼帐内,顾公子不知为何倒地不起。” “大清早的顾公子不会是醉酒了吧?”耶律昱辰听闻后一惊,随后便带着笑意调侃了一句。 顾清临嗜酒,且极好烈酒,尤其是他们卓阳国的柳林酒,顾清临颇为喜爱,但今日不是要去找乌力吉夺巴尔吉商讨正事吗? “不会的,顾老弟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 丢下这一句否定的话后耶律德尔的身影身影一掠从耶律昱辰面前闪过,直奔到帐外,掀开的帐帘被这股风鼓动起来还未落下。 “还真是了解啊!”耶律昱辰颇有些不是滋味的低语一句后便抬腿走出大帐。 而此时闹得众人人仰马翻的顾清临已经忍着心头的窒息感,像一位垂暮的老人一样,艰难地挪动脚步躺到了床榻上。 帐外的清新空气缓缓流动到大帐中,带走了不少的血腥气,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场屠杀中走不出来。 明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又知自己现在是谁,但被满屋子血腥气激起的回忆却不甘心就这样退去。 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利剑的父亲正向从前一样板着脸在看他,而下一瞬父亲的身影便会满脸鲜血,种种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他知道这件事是埋在自己心里的一道魔障,而他现在陷入魔障之中无法自拔,更恨的是,爹和那五千轻骑死不见尸,毫无进展的调查,始终是埋在他心中的一个结。 这个结一日不打开,他便会一日畏惧鲜血,畏惧那些看不见的亡魂,更畏惧自己内心之中的软弱。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似曾相识 安静的大帐帐帘半敞着,帐外不远处原本有两名的守帐侍卫只剩下了一名,正在目不斜视的手持着长矛尽忠职守的站在那里。 拂面的微风不知何时已经静止,只有脚下的青草在随着她快速奔跑时的脚步微微拂动,叶婉茹站在安静的大帐前心中有些怯意萌生。 她怕帐里的场景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 急促的呼吸让她心有些发慌,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颤抖着,脚下似有万金重,想要迈出一步都艰难无比。 只要向前简单的迈进一步,她便能走近大帐之中一探究竟,可是她有些不敢,蓦地心头一紧,眼眶便泛了红。 “啊……!” 一生痛苦嘶哑的低吼声在大帐中响起。 听到这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嗓音叶婉茹怔了怔,想起来那是顾清临的声音后心中一块巨石悠然落地。 “顾公子,你怎么样了!”脱口而出的声音里有些微微颤抖,带着内心之中掩饰不掉的恐慌。 放轻缓的脚步无声的踩在草地上,又迈过被撩起的帐帘,直到她走近帐中都没听见一句回应,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传进耳朵里。 这急促的粗喘声听的叶婉茹心中恐慌万分,胸腔里强烈跳动的心让她指尖也跟着变得冰冷,泛红的眼眶里晶莹的泪水在打转。 “顾清临!”攥了攥发凉的指尖,叶婉茹边走边大声呼喊道。 顾清临的帐中没有侍女伺候,而她因为要去德玛加叔父那里也没带侍女,现在整个大帐之中只有自己和未曾见面的顾清临。 顾不得男女大防的礼教,叶婉茹便一声声轻呼着顾清临的名字,一边快速的向前走着。 越往里走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便越发浓重,叶婉茹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若是吐血了恐怕毒早已经浸到了五脏六腑了心肺之中,顾清临难道真的会像小厮说的那样命不久矣了吗? 绕过屏风,又向前走了数步,蜷缩在一起趴伏在低矮床榻上的人影便闯入她的眼中。 蜷缩着的顾清临整个脸都埋在锦被中,双手紧紧的捂在耳朵上,垂在床榻下的双腿无助的挣扎着,像被什么困住脱不开身一样。 “爹!”一声带着无限悲凉和绝望的嘶吼声从被子中闷闷传来。 走到床榻前刚要查探顾清临情况如何的叶婉茹手指停滞在半空中,想不到顾清临看似处处和顾大人作对不服管教,但想不到心中仍旧十分孺慕他的父亲。 这大概就是血脉牵连的缘由,即使顾言不喜顾清临,即使顾清临以和顾言作对为乐,但这种时刻在他心中最牵挂的仍旧是他的父亲。 这份孺慕之情已经被顾清临深埋起来,大约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清楚顾清临的内心。 “顾清临,你醒醒。”叶婉茹走上前一步,伸手搭在顾清临的肩上推了两下。 “嗯”痛苦地呻吟一声后顾清临猛地把脸从锦被中抬起,像溺水的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开始睁着迷蒙的双眼大口大口的喘气。 “呼!呼!”顾清临仰躺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双眼迷蒙毫无聚焦的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看着好像梦魇一般的顾清临心中松了几口气,顾清临的脸色除了苍白以外,嘴角和鼻孔并没有鲜血流出,那就说明帐里的血腥气不是顾清临的。 没有吐血那就说明情况不算最坏,只要医治得当顾清临修养一段时日也就能恢复如初了。 “顾清临。”叶婉茹微微俯身轻唤一声。 “婉儿!”顾清临低喃一声,猛地一抬手抓住叶婉茹伸在半空中尚未抽回的手。 叶婉茹被这冰凉且湿漉漉的手指激的打了个冷颤,像寒冰一样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攥紧她微凉的手指。 “顾清临放手。”以为顾清临已经从梦魇中醒过来现在借机耍无赖,叶婉茹声音沉了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躺在那里的顾清临毫无知觉,仍旧嘴唇一张一翕无声的念叨这这两个字。 顾清临染着鲜红血丝的眼中一片迷茫且痛苦,紧攥着叶婉茹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叶婉茹挣扎不开只得僵直的站在床榻边,懊恼又无奈地低叹一声,更气的是前去寻人的小厮还不见回来。 若不是顾清临这副模样不像装出来的,她真的要以为是顾清临使诈要创造独处的机会。 躺在榻上的顾清临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这股若无若无的甜香气渐渐冲击掉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嘶喊和血腥味。 眼前和脑中闪现的不再是鲜血飞溅满地断臂残骸的修罗场,而是种种相处的过往,从幼时的桃林相遇,再到渐渐长大。 每一幅相处的画面都在眼前闪过,直到那日暗巷中他躲在暗处叫人送出那一封遗书。 闻着叶婉茹身上淡淡的香气,顾清临迷蒙的眼中渐渐恢复清明,那些染血的回忆重新退回在脑海深处,被重新压在心底。 “呼!”他轻轻地长舒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 但掌心中那带着微凉的温度却让他舍不得放手。 正在回身向着隔断镂空屏风外张望的叶婉茹听见这声轻呼转回身,她认真的端详了一下双眼紧闭的顾清临,这声轻呼较之前的略有不同。 但她一时之间又不确定顾清临是否已经清醒过来,只能低声唤道:“顾清临?” “娘!”闭着眼的顾清临手腕发抖吗,手上也加了两分力气,悲戚又怀念的低喃一声。 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眷恋和孺慕,听的叶婉茹心头一酸。 这一声呼喊喊出来后,顾清临心中一震,眼中便有些泛酸,虽是有使诈留下婉儿的意思,但他确实是想他娘了。 自他以顾清临的身份回到金陵城,也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在霜痕的掩护下悄悄的潜回府中两次,站在娘亲的房门外听着娘在黑夜里的低叹声和祈祷声。 再往后他便不敢再回段府,他怕听见那些绝望的叹息声和卑微的祈求上苍声会让他会忍不住。 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渐渐回温,贴在一起的掌心和手背间的温度变得滚烫无比,叶婉茹双眼染上一层怒色,压低声音怒喝道:“顾清临你梦魇了,放手!” “婉儿,别走!”顾清临浑身抽搐了一下,翻身重新将脸埋在锦被中,沙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祈求,手仍旧紧紧的攥着叶婉茹的手。 叶婉茹抽到一半的手臂僵硬的停滞在半空中,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样不得动弹,猛烈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咚咚直响。 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叶婉茹清了清酸涩胀痛的喉咙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近在咫尺 脸埋在锦被里的顾清临在被子上蹭了蹭眼中不慎滑落的眼泪,嗓子里酸胀的痛感又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舍不得婉儿离开,舍不得手中的温度,让他不得不卑鄙的发出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声音拖住婉儿不让她走。 可这种时刻他真的很想婉儿留在他身边,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活生生的段恒毅,而非顾清临。 他们拥有共同的回忆,拥有那些抹杀不掉的过往,拥有至死不渝的美好爱情,甚至是深入骨血之中的亲情。 虽然这些都不能宣之于口,但只要她在,他就能安心,胸腔里跳动的心让他能体会到自己仍然活着,而且就活在朝思暮想的人儿面前。 他是活着的段恒毅,而不是那个早已死去多时的段恒毅。 他还是他,可他又不是他。 “婉儿,别走!”顾清临闷闷的嗓音从被子里传来。 叶婉茹听到这声音眼眶中打转的泪忍不住轻轻滑落,这一刻她说不清心中到底是失望还是什么,只觉得一颗心飘飘忽忽的找不到着落点。 像一具木偶人似的站在床榻边,思绪飘飞的很远,方才是她听错了,顾清临怎么会有恒毅哥哥的声音呢,一定是自己太过思念恒毅的缘故。 冰凉咸湿的眼泪划过面颊,顺着微微上扬的嘴角滑进她的口中,苦涩便蔓延在口中,蔓延进心里。 泪眼朦胧中叶婉茹仿佛看到,那日送别时的恒毅穿着一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出城的队伍中,他回首朝着站在人群中的自己挥手。 再转过,她仿佛看见恒毅穿着大红的新郎服骑着头戴红绸花的高头大马打马而来。 那件压在箱子里的大红嫁衣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机会穿上了,没有恒毅,又有谁能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嫁了呢? 可是,这个时候的恒毅怕是早就在九泉之下已经入了黄泉道,饮了那一碗忘却前尘往事的忘川水。 若有来生,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他还会记得那年的婉儿一直在等他吗?他还会记得穿上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自己吗? 上穷碧落下黄泉,唯望君不忘;生死两厢皆不知,盼君知相思。 “漠北风雪寒,劝君多添衣。金戈铁马踏,马革尸未还。念君盼君归,迟迟归不还。城南夕阳别,生死两不见。” 默默道出这首诗后,叶婉茹轻轻闭上眼,两行清泪唰的一下划过脸颊,无声的落在衣襟上,沁出一朵不甚明显的泪花。 同样听见这声低语的顾清临趴在锦被里动弹不得,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喉咙里酸胀的痛感让他感觉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块巨石。 只要移动分毫便会刮破血肉,体会着切肤之痛。 婉儿诗里所述有当日离别时的场景,又有深深入骨的惦念相思之意,更有生死两茫然的绝望无措。 这叫他如何能不心痛?大约只需要紧紧的一拉手臂,他便可以拥她入怀,但若真是如此,他又如何能留下婉儿。 “婉儿……”顾清临的声音里似是沁了血一般,带着悲伤和痛苦又是一声低唤。 念完这一句顾清临便身体僵硬呼吸紧促,整个人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已经染上温暖的手一瞬间变的冰凉,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动一般。 他连呼吸都不敢喘,只静静地等着婉儿的追问,也再想着若是婉儿起疑问起该如何搪塞过去。 因为刚刚失神陷入回忆中的他,不小心用了本声。 仿佛停止了跳动的心过了那一瞬间便开始猛地狂跳起来,趴在那里的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正在怔怔出神的叶婉茹并没有听见他的那一声低语,甚至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忽略掉了身边周遭的人和事。 她眼前的是那日城门下赤金色的夕阳里,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对着她回首灿笑,眼中带着期待和浓浓的爱恋。 银色的铠甲也被镀上一层炫目的赤金色,就连那被风霜吹打的有些粗粝的面容亦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这暖意仿佛能驱走心底的寒,仿佛能始终温暖着她渐渐冰封起来的心,但唯一,却带不回那个曾经温暖的少年。 陷入悲伤与甜蜜共存回忆里的叶婉茹双眼轻闭,长长的睫毛无助的颤抖着,脸上布满泪水,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似苦若甜的笑容。 顾清临回头便看见这样的一副场景,这时他的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但更多的却是痛,远比切肤之痛要痛苦许多的抽筋剥骨之痛。 他痛,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 他痛,不能光明正大呼喊一声她的名字。 他痛,不能拥住这个弱小又强大的女子入怀,不能轻言一句,“我在,我始终都在。” 帐外急匆匆赶来的耶律德尔无声的从半空中落下,刚刚踏入帐内的一只脚又无声的退回出来。 他有些无奈又烦恼的皱了皱眉,想不到为了接近婉儿,顾老弟连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肉计都用上了,顾老弟对婉儿倒也是痴心一片。 而他烦恼的却是明知婉儿心中只有段恒毅一人,自己却还这样放纵顾老弟接近婉儿。 一来他是想婉儿能收获一份不那么苦涩看不到尽头的爱情,二来他担心婉儿这样执着将来恐会孤独终老,若能有一人陪伴左右,生活便不会充满绝望的相思。 大帐中两道呼吸声均匀且有力,一道稍稍细长且缓慢的一定是婉儿,那另一道有些粗重且均匀的就是顾老弟。 凭这呼吸声他敢断言顾老弟并没有侍卫说的那样严重,只是不知道顾老弟用了什么法子才把小厮吓成了那副模样。 “呜呜,耶律王子您怎么不进去呀,是不是我家少爷他……”后赶回来的二狗罗宝莲一见到耶律德尔站在大帐外一脸沉思便忍不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想不到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救少爷,这让他回去以后如何向老夫人和夫人交代啊!想到这一边惋惜二少爷英年早逝一边可怜自己的处境,罗宝莲更是悲从心来。 “别吵!”耶律德尔回头对着罗宝莲低语一句。 随后他对着一脸懵懂的耶律昱辰和罗宝莲招了招手,走到一旁低声道:“你家少爷没事。” “去把我帐中的婢女叫过来一起陪着婉儿。”吩咐完耶律昱辰,耶律德尔便一脸有所思的慢慢踱步离开。 第三百二十九章 漠北黄沙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妹在里面?”耶律昱辰眉头蹙起,向着大帐内看了一眼便紧跟在耶律德尔身后追了上去。 “大哥,总不能……”追上去的耶律昱辰有些不死心的开口道。 “那古贺河齐老伯怎么办?” 对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耶律昱辰又喊了一声。 “让老伯先回去吧,等晚点再过来给顾老弟瞧瞧就行了。”耶律德尔的声音不大,带着些心不在焉。 “您老先请回吧。”耶律昱辰转身对着一旁直呼哧呼哧喘个不停的老者歉意的抱了抱拳。 “哎,你们太调皮!”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喘匀了气才笑呵呵的点了点微微躬身的耶律昱辰额头一下,说完便拎着药箱慢悠悠的离开。 被这兄弟俩提着飞了一路,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这番折腾,还是脚踩在实地上心里才踏实啊! 不过自己好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已经长大成人的兄弟俩这么调皮过了,看来那位帐中的青年还是挺有本事的,搞出来这么多鸡飞狗跳的事。 “现在的年轻人呐!”古贺河齐慢慢悠悠的摇头叹息一声。 耶律昱辰慢慢追着前面的耶律德尔,微微蹙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放开。 虽然顾清临此人的确出色,无论谋略还是心智都是这个年纪当中的佼佼者,可若是说他和小妹在一起,他并不太看好。 顾清临这个人有些看得见却看不透,身上始终像缭绕着一层雾气一样,始终看不清他的本性本心。 往往你看到某一面以为这是他的真面目时,他就会跳出来否定你的想法,告诉你,这也不是真的他。 这样看不真切的人并不适合真实的小妹。 况且此人太过风流,而小妹是坚如磐石的性格,若是一旦动了情,那便不可更改。 他绝不会让这样一个浪荡的花花公子去伤了小妹的心。 打定主意后耶律昱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走在前方不知想着什么的大哥背影,脚尖点在地上快速的向着大帐的方向奔掠回去。 别的事他可以听大哥的,可事关小妹的幸福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的将小妹交给一个玩心甚重的人,此事必须要他亲自坐镇才行。 留在原地怔愣的二狗罗宝莲一脸茫然,半截眼泪挂在脸上不上不下,张大着嘴惊讶无比,这番模样看上去相当滑稽。 帐内床榻上的顾清临一颗心起起落落,最终听到帐外安静下来后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这回当真是要万分感激耶律兄了,若不是他悄声拦住他们几人,只怕自己得来的这片刻温情也会消失不见。 只是婉儿的这个状态可算不上有多好,浑身弥漫的悲伤和绝望仿佛又把他带到那日那时暗巷中,当日婉儿收到他的绝笔书只怕比现在还要难过千百万倍。 叶婉茹被帐外那一道喊声惊得回了神,声音平淡道:“顾公子,既然清醒了,就请放手吧。”说着,想要往回抽出被攥紧的手。 “婉儿,能给我讲讲段小将军吗?”顾清临从锦被中抬起了头,偏过头看着叶婉茹,手却紧紧攥着仍旧不放开。 他说完这句话便忍不住有些唾弃自己,明知道自己的名字最能触动婉儿的内心,但却仍旧卑鄙的说了出来,这无疑于在戳痛婉儿的心伤。 但他不让想婉儿走,起码此时此刻他想让婉儿留在身边,留在视线可及之内。 看着她,听着她,便仿佛回到了回不去的过去。 听完顾清临的话果然,叶婉茹挣扎的手臂止住了动作,睁着尚未清明的双眼冷冷的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怎么,锦衣玉食的顾公子也要披甲上阵杀敌吗?” “你,咳咳……,我有自知之明,自知不能与段小将军相提并论,也不过是想听听段小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念念不忘至此。” “常言道,知彼知己方百战百殆,若是我连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那还哪有机会赢得美人儿的芳心呢?” “姑娘以为本公子说心悦于你只是嬉之于你吗?本公子的真心难道姑娘你真的看不到吗?” 恢复清明的顾清临面色苍白,较于以往的轻浮孟浪多了几许深情款款,一双漆黑的眼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人。 说出口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叶婉茹听不懂的怅然。 叶婉茹探究的看着将下颌垫在肩头上的顾清临,这个时候的他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凄凉和哀伤在他眼中清晰分明。 似是经历过大悲大喜后沉淀下才能有的那股沧桑感,眼中更有她不懂的深情,似是在看她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在看着什么人。 更像是在回忆着让人既怀念又感伤的过往。 顾清临只是静静的等待叶婉茹开口。 他不知道在婉儿心中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且如今以另一种重身份和婉儿谈论着自己除了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外,还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就好像在重新认识自己一样。 “嬉之与否于我都不重要,因为在我心中恒毅无人可替。”叶婉茹悠远的目光穿过眼前的顾清临,看到同样年轻意气风发的一张脸。 少年将军初战便立下大功,仍旧能做到不骄不躁,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只是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见识过那些断臂残肢堆积成的尸海。 赫赫战功不是他骄傲的倚仗,而是督促他不断前行,只为守家卫国护边关安宁的一腔热血,凭着这一腔热血,他将自己永远的留在了漠北的风沙中。 漠北的风沙中没有如花的四季,只有苍劲挺拔的高山和松柏;漠北没有烟雨朦胧和小桥流水,只有漫漫的黄沙和大漠落日;漠北没有翻飞的大红嫁衣,更没有等他的姑娘,只有入手冰冷的铠甲箭矢,和那军营大帐。 但自己知道他不会后悔,他的报复不在高高的庙堂之上,而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之上。 他的选择同样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等的心甘情愿,更无怨无悔。 “这些过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叶婉茹慢慢抽回被攥的发白的手,微笑着对顾清临道一句。 第三百三十章 谨言慎行 顾清临听到这句话便知道自己打的算盘不灵了,婉儿这幅淡然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能继续用顾清临死皮赖脸的方式继续下去。 掌心里的温度骤然降低,顾清临轻叹一声,空着的右手扣在一起,手指放在一起搓了搓,掩住心中的那股失落。 但也的确不能再多留婉儿了,卓阳国就算民风开放,可男女单处一室难免会被人说出闲话,虽然自己并不介意,可婉儿若是听到风言风语定会羞愤无比。 “某多谢婉儿姑娘殿下,不过这还要感谢你的侍女,否则某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顾清临的视线在叶婉茹脸上巡视了一圈,才带着惯有的调笑口气慢慢吐出。 叶婉茹看着这样熟悉的顾清临,眯了眯眼角,心中也确定下来顾清临时真的没什么事了,而碧玺放的也确实是大黄而非什么其他的致命毒药。 想到刚才顾清临提出恒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占自己便宜,现在看他这幅模样神态,心中的愧疚感便慢慢降了下去。 “顾公子,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奉劝你一句,谨言慎行,告辞。”叶婉茹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带着一点舒心的微笑。 “谨听婉儿姑娘殿下良言。”顾清临趴在床榻上,看着叶婉茹走出去后拉长着声音抑扬顿挫的大声道一句。 已经走到帐外的叶婉茹听到这句回话脚下步伐顿了一下,瞪了一眼扔就傻呆呆站在原地的小厮二狗一眼,随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厮的话言不符实,偏自己还轻信于他,哼,看不出来顾清临倒是会装模作样,竟然跟真的一样。 已经耽搁了多时,怕是德玛加叔父定然会等的着急了,毕竟此时早实施便早一天安心,更是在和顾清临抢时间。 已经被他抢占了先机,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落后于他了! 叶婉茹加快脚下的步伐,连忙向着德玛加王呼延泰寿的大帐方向走去。 站在原地已经怔楞许久回不神来的二狗罗宝莲被叶婉茹一瞪,不知怎么的便有些心虚起来,脚步游移着不知该不该进到帐中。 脸上的半截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二狗罗宝莲无奈的叹了一声,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二少爷了。 大清早二少爷就闹着一出只是为了请叶小姐来看他自己的狼狈相吗?可那会儿看着确实瘆人啊!害得自己还以为少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难道是心病?不然怎么叶小姐一来少爷就好了呢,就连耶律王子都说不用大夫了。 看来少爷对叶小姐还真是痴心一片啊!但昨夜的事…… 二狗罗宝莲站在帐外低啐一声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叶小姐那样的姑娘二少爷也不能全心对待。” “哈哈哈!”寂静的帐内传来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甚至还响起两声清脆的哨音。 顾清临仰躺在床榻上,举起刚刚握过叶婉茹手的那只手掌,在脸上方细细端详着。 纹路清晰的掌心中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温暖细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心生愉悦,不过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若是没有这一遭,只怕婉儿也不会踏进自己的大帐半步,这短短的片刻相守,已经能让自己心满意足了。 更会让自己偶尔出现的迷茫心态变得更加坚定,自己会记得始终有一个可爱的姑娘在无怨无悔的等着自己,而这也将会是催促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动力源泉。 他怎么会舍得这样的好姑娘孤独一生呢! 把右手轻轻覆在眼睛上,瞬间的黑暗让他平稳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掌心的温度透过双眼直传到了心里。 轻眨了眨眼,睫毛划过掌心时带起的一阵温痒,像是婉儿最后的那句话一般,划过心底,带起一阵波澜。 婉儿还真是可爱的很,就连警告的话说出来都那样的温婉动听。 “少爷、少爷,您没事啦?”听到笑声,二狗瞬间忘了刚刚心中升起对二少爷这种做法不满的事,拔起脚步奔进了帐中。 一颗心起起伏伏,二狗乍一听见这爽朗的笑声忍不住有些眼睛泛酸,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尚存的恐慌和哽咽。 “嗯,本少爷还死不了,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顾清临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哼。 他知道今天给这小厮吓得够呛,语气中也没有不悦,没有气势的话到更像是抱怨一般。 “是是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少爷您……”二狗说到一半便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连忙撇过脸去。 “呸!呸!呸!小的说错话了,二少爷您别介意,您知道小的不是想……” “行了行了,别在这杵着碍事了。”仰躺着的顾清临不耐烦的挥了挥左手。 “那、那小的在外边守着,有事您吩咐。”二狗蹭了蹭脚不太情愿的走了出去。 等掌心里的那一点温度渐渐褪去,就连那一丝属于叶婉茹的香气也消散时,顾清临才把右手从眼睛上方移开。 翻了个身,他将右手紧紧的贴在胸膛上,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手掌清晰的传进耳中。 他还活着,这心跳就是最好的证明,这颗心会始终为婉儿而跳,这便足矣。 带着婢女急匆匆赶来的耶律昱辰看了一眼站在大帐外的小厮一眼,他好像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小厮就是这幅模样,怎么这会儿还是这么呆头呆脑的架势? 真是想不明白顾清临那样的人精,怎么会有这么死性的小厮。 “婉儿,二哥来陪你了!”心有不悦的瞪了一眼小厮,耶律昱辰边喊边带着两名婢女走进大帐。 “哈哈哈,别白费力气了,婉儿早走了,辛苦二王子殿下跑一趟了。”顾清临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嘲讽一声。 这耶律昱辰还真是竟然来亲自坐镇了,以为自己会对婉儿心怀不轨吗?防自己还真是跟防贼一样,对,还有一个三王子耶律明德。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磨了磨牙。 “哟,顾公子这病还真是来去如风啊,想不到这么快竟然无恙了,你该不会是装的吧?”走进来的耶律昱辰四处在帐中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叶婉茹的身影后便走到了床榻前。 第三百三十一章 以假乱真 耶律昱辰俯下身来,在脸快贴到顾清临脸的时候才停下来,满脸探究的看着他,语气中的不悦和嘲讽意味甚浓。 耶律昱辰看着眯眼装睡的顾清临毫不客气的上手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被子下顾清临身体蜷缩的躺在床榻上,一身锦袍被压发的尽是褶皱,右手紧紧地贴在胸口上。 在他看来顾清临除了脸色白了点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妥,除了是装的大概没有什么病可以来去如此之快。 “顾公子好计谋啊!只是手段太过拙劣,只骗过了大哥,却骗不过本王子和聪慧的小妹。” 在离顾清临脸两尺左右的地方,耶律昱辰冷哼一声。 心情跌宕起伏许久才归于平静的顾清临十分享受这静谧的气氛,却被接二连三打断,如今又恰恰是疲惫感涌上心头的时候。 “二王子殿下多虑了,某对婉儿并没有什么不轨之心,若说有也只是倾慕心悦之情,为人兄长者不会连这些都要管一管吧?” 顾清临平淡的声音里透着慵懒和一丝明显的倦意,但更多的却是不满和恼气。 “为何不管?你以为本王子会和兄长一样放纵你接近小妹吗?”耶律昱辰沉着声音质问了一句。 “二王子殿下,你不觉得你管的有些太宽了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某从没听说过有兄长掺和进来的道理,此事,就不劳二王子殿下费心了吧!” 顾清临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恶劣,更轻慢的是他始终没睁开眼正经的看一眼面前的人,只是张开一条小缝睨着面前的耶律昱辰。 态度轻狂傲慢,丝毫没有把耶律昱辰这位二王子殿下放在眼里,对他的话更是没有放在心上。 想到一会儿还要拖着这幅疲惫的身体和不甚清明的头脑去见乌力吉夺巴尔吉,顾清临就满心的烦躁不堪,而且他觉得现在他有些头晕眼花吗,辨不清眼前的东西。 “看也看过了,王子殿下请回吧,我实在是没力气招待你了。”疲惫不堪的顾清临说话声里带上了点鼻音。 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听不见,若不是站的近,恐怕都会忽略掉这几不可闻的声音。 耶律昱辰第一次被人如此怠慢正当,心中颇感不爽觉,心头不免积压住了一些火气。 “你别不知道好歹,有些人你能招惹、有些人却是你不能招惹的!”咬了咬牙,耶律昱辰恶狠狠警告道。 ‘嗯!”顾清临模模糊糊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 耶律昱辰看了一眼被自己甩在一旁的锦被,又垂眸看了一眼面颊有些泛红的顾清临。 “啧!你又装是吧!”对着不发一语的顾清临耶律昱辰满心的火气,忍不住伸手向前推了一把。 入手滚烫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眉心蹙起,这怎么……。 耶律昱辰对着侍立在一侧的婢女沉声吩咐道:“去请古贺大夫来,快!”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怀疑顾清临到底是不是在装病了,只是有些感叹顾清临的身体太过虚弱,刚才还好好的说话,这会就发热到了这种程度。 持续不下的高热很有可能会让他变成痴傻人,若是这样一位聪颖且富有才华的公子哥变成了呆子他也会感到惋惜,更严重的是大哥那里没法交代。 “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大王子殿下过来!”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婢女,耶律昱辰的脾气也坏到了极点。 “殿、二王子殿下,又怎么了!”守在帐外的二狗接连见两名婢女从大帐中跑出去,难得聪明一回立马跑进大帐中惊慌问道。 这时候榻上躺着的顾清临整个人开始蜷缩起来,双臂紧紧的抱紧自己的肩膀,苍白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浑身瑟瑟发抖,口中模糊不清的喃喃着什么。 “真是报应!”一脸阴晴不定的耶律昱辰审视地看了几眼顾清临,低啐一声,一脸嫌弃的拉起被子盖在顾清临身上。 也不知这声报应是说自己还是再说顾清临。 “风寒,别在这大呼小叫的,出去去,去去去!”烦躁不已的耶律昱辰憋了一肚子火气,而引起这一切的顾清临现在又一副病倒的模样,让他只能把火气撒到了小厮身上。 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再一次因为顾清临而闹得人仰马翻。 这边怀着心事的叶婉茹不过刚刚才走到德玛加王的营帐附近,守帐的士兵见到她走过来,远远地便开始俯身行礼。 “顾公子可是无恙了?”德玛加王呼延泰寿开口并没有先说正事,而是询问了一声顾清临。 “看样子是已无大碍了。”叶婉茹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双眼好奇的看了一眼大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雪莹怎么就不在大帐中了呢? “不用看了,雪莹被我打发出去了,有些事既然决定隐瞒就要从开始隐瞒,否则激起她的好奇心自己去查反而危险。”呼延泰寿了然呵呵一笑,眼中带着一丝宠溺。 “叔父说得对,不过这件事的确有劳叔父了,请受婉儿一礼。”婉茹站起身来对着呼延泰寿微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这事先不急,叔父要问你一个人你可认识?”呼延泰寿摆了摆手,手肘下压着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甚至画了不少图的纸张。 “是什么人让叔父这么慎重的问出口?”叶婉茹微微拧了拧秀眉,心中打起了鼓。 “李生桐、这个人,你可曾听闻过?”呼延泰寿一字一顿轻缓吐出。 “嘶!”叶婉茹听后轻嘶出声,这个名字怎么如此耳熟,好像在哪里听闻过一样,但脑中却没有对于此人相貌的一点点印象。 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后叶婉茹还是记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但这个名字她却是听人提起过的,“听闻过,却是不曾见过,怎么了叔父?” “顾清临两日前曾派人调查过此人,但此人与千万尺绸缎庄的渊源颇深,而顾清临现在与千万尺绸缎庄掌柜初成走的很近。” “若是你与顾清临交好,大可提醒他注意点别中了别人的圈套,若是不好,自然可当做不知。”呼延泰寿说着将手肘下压着的几张纸递了过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忘初心 接过纸张的叶婉茹一颗心猛烈跳动,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切切实实的为这件事付诸的努力,培养私兵一事非同小可。 成,关键时刻可是派上用场,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败,则一败涂地,全盘皆输,这其中牵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怀着这种激动甚至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叶婉茹轻舒一口气展开手上折叠的纸张,但一目扫过后她渐渐拧起了眉心。 接连把手中这看似薄薄的,却又逾有千斤重的几页纸张看完,微凝的眉心又缓缓放开,带着疑惑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一抹了然和感激的笑容。 “婉儿谢过叔父。”叶婉茹重新站起身来对着一旁喝茶不语的呼延泰寿深深揖礼。 “可是明白了?”轻轻放下茶盏后呼延泰寿赞赏的看了一眼叶婉茹。 “侄女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叔父如此小心谨慎能免去此中诸多麻烦和不必要的祸端,晚点我会派人将这些送回金陵城亲手交到爹爹手中。” 叶婉茹将手中的几页纸按照原有的折痕叠好,放进随身携带的锦囊中随意的挂在腰间。 “贤侄虽为女子,但这份心性和聪颖机敏的心智不输任何男儿,此事叔父能做的不多,但却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丰产谷种我已经命人回到封地去取,大概明日就会到达,这些亦可先行派人护送回去,毕竟已经快要到了播种的季节。” 呼延泰寿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目光透过敞开的帐帘向着正南方眺望。 穿过无垠的青青草原和层峦叠嶂的山峰,那里便是千里之外的大耀国国都,金陵城。 那里有他多年不见的老友,更有他亦敌亦友的人,若无可能,怕是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踏足金陵城半步,因为自己的身份,一旦踏入,恐将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而这种情况是老友和婉茹都不愿意见到的,此生,不知还能否与老友雪水煮茶论剑看今朝忆往昔! 顺着呼延泰寿的视线叶婉茹向帐外看了一眼,春光明媚的青青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各色小花,随着轻柔的微风轻摇慢曳。 一副置身事外的安然恬淡,大约就算战火连天,这些花草树木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仍旧会在温暖的春风里生长绽放。 相比这些生灵好,人却是会脆弱许多,一场战火会让许多人流离失所痛失所爱,甚至是葬身于战火之中,而这些山石树木和花草却不会。 它们见证着这片土地上曾发生的一切好与不好的事情,但却不会对它们产生丝毫的影响。 待捱过寒冷的冬日、待温暖的春风吹拂大地,它们便会被唤醒生机,绽放出它属于它们独特的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的生命却脆弱的很,难怪那些人会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不断的追寻,追寻那飘渺无痕的一丝可能。 相比于人生短短几十年,长生不老的确能唤起皇权执掌者心底最深的欲望,但纵观古今,又有哪一人真的成功过呢? 说到底也不过是对死亡的畏惧,对执掌天下的掌控欲,让他们不能坦然面对。 现在的轩帝陛下痴迷‘仙长’的丹药,已经达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状态,这样的大耀国又能在‘不倒强国’这条路上走多久? 有这样的皇帝陛下,又何尝不是这片土地上百姓们的悲哀? 叶婉茹收回落在帐外的视线,将目光重新放在腰间的锦囊上,这里装着他们的一切希望,而这也是一切希望的源头所在。 那几页纸上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话,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写的一封书信,其中有不少回忆的往事,更甚至是有许多太过虚假嘘寒问暖的话语。 这其中应该是为了保险起见,只用了爹爹和德玛加叔父能看懂的暗语。 也许能看懂这些暗语的还有一人。只是若不出意外,那人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封手书的。 满满的五页纸张,上面别说连一点点至关重要的事情都没提,就连那些可能涉及到庙堂之上的词语都没有。 任谁拿到手中也会认为这是一封无甚大用的书信,而非是关乎着许多人身家性命、甚至是直接关乎着大事成败的谋划书。 她心中虽然好奇这件事德玛加叔父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但她亦知道隔墙有耳之说,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她便起身告辞离开。 “婉儿先行告辞,此事宜早不宜迟,这就派人送回到爹爹手中,放在身上总觉得不安心。”叶婉茹稍稍有些羞赧,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呵呵,去吧,不用担心流落到外人手中,只要你爹看见自会明白,我不过是提了几点建议,完善整件事直到落实实施还是要靠你爹和你的。” 呼延泰寿笑呵呵的挥了挥手,眼中带这些慈爱和怜惜。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聪慧睿智的女子若是男儿定然会创下一番丰功伟业,但幸之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呢? 他宁愿自己的女儿没有这种才能,才不会将自己卷进权利争夺的漩涡中心。 庙堂之上的权利斗争远比硝烟弥漫战场上的厮杀来的更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看不见摸不清的敌人时时躲在暗处寻着可乘之机。 可能一句话、一个举动便会让自己甚至全家陷进万劫不复之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朝历届,哪一位皇权的执掌者不是踏着鲜血铺就、累累白骨堆积成的天梯才踏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就如大耀国多疑深沉的轩帝闵盛轩,就如云帆国狡诈狠厉的司徒雷,他们谁人的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 谁人年少时都曾心中充满豪情壮语和雄心壮志,但真当坐上那座至高无上的龙椅时,又有几人能保持着这份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的初心? 权利远远要比财帛更能动人心,许多人会在权利这条道路上渐渐迷失,能保持初心不忘初衷的人大概十不足一。 不管叶老哥和贤侄所选定的人选是大势所趋亦或是形势所逼,都但愿他能守住初心,否则他呼延泰寿不介意发动一场战争去换取更长远的和平。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丞相长子 直到那道有些纤细柔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时,呼延泰寿才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也让眼中浮现的狠绝和血气渐渐消散。 但愿,未曾谋面亦不了解的瑾王爷闵柏衍真的能扛起这杆大旗,不负所望。 否则不只大耀国的朝堂上会搅起一片血雨腥风,而是整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各国之间都会发生一连串的动荡不安。 这种和平之下的假象一旦被打破,整片土地上都再难有安宁之日。 到那时依附大国生存的小国便会打破这种传统,完全被覆灭掉,率先成为权力争夺和鼓舞士气的牺牲品。 而真正具有毁灭性的将会是大国之间的斗争,稳定势力被全盘推盘,直到政权被重新建立。 那时,无论胜败都会是一个历经战火洗礼,千疮百孔却又百废待兴的崭新国度,届时会有更多杰出的青年才俊来辅佐新皇。 活到他这个年纪的人心中已经对那些丰功伟业看淡了许多,若无意外,在闭眼之前他都不愿再看见流血和牺牲,但现实中是不太可能的。 有人就有斗争,更何况狼子野心的司徒雷是个不安分的人,这样的人存在一日便是一日的潜在危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要么屈服要么抵抗反压,否则他们这些正在渐渐老去的虎将只会成为他人丰功伟绩上的一笔,还是屈辱的一笔。 也许应该给叶老哥亲自写封信详谈一番才好。呼延泰寿眯了眯眼,眼尾扫过动了一下的大帐帐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宠溺。 他的雪莹十分懂事,不让她知道的事或是靠近的人,她绝对会听从建议,而这次事关婉茹,雪莹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种惺惺相惜或互相吸引、相互欣赏大约是会有心灵感应的,否则自己和雪莹又怎么会对叶家父女欣赏有加从而引为知己呢! 看了一眼大帐后显露出来的人影,呼延泰寿恍若不知一样,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低咳一声,站起身后整理了一下衣袍便抬脚向着帐外走去。 帐帘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让刚才想了许多心情颇有些沉重的呼延泰寿立时轻松了不少,仿佛只要看到雪莹,心里再烦再难的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帐布后的呼延雪莹手捂在嘴上,眼睛瞪的老大,眼见着她王父的身影越走越远时,才把手从嘴上移开,轻呼一声。 想不到额格其和王父谈话这么快就结束了,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嘛,不过,李生桐是谁呢?为什么王父会问出来而额格其却并不相识此人。 和呼延雪莹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已经离开的叶婉茹,李生桐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而此人又和顾清临有着间接的关联,那此人必定与顾清临所做之事有着某种联系。 顾清临——千万尺绸缎庄掌柜初成——李生桐,叶婉茹在脑中念着这三个名字,在每个名字上划了一道线,想要找出其中的关联。 顾清临带着多种上好的大耀国特产瓷器丝绸而来,甚至是茶叶盐巴等贵重商品,而初成恰恰是绸缎庄掌柜,那顾清临想要卖出手中的货物绝对不会只单单的卖瓷器和丝绸。 被掌握在官府手中的盐巴顾清临能大张旗鼓的贩卖,一定是得到了轩帝陛下的允诺,而贩卖盐巴所得的利润要大于瓷器丝绸等物。 在商言商,绸缎庄掌柜初成不会错过这个赚的盆满钵赢的机会,而新贵顾清临带着诸多货物,一定会让这些商人们纷至沓来。 李生桐,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卓阳国人士,那便是大耀国人,能把生意做到卓阳国,足以见得此人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大耀国朝中李姓官员并不少,官员下还有家族分支,若单凭自己的力量去调查李生桐这个人怕是要到猴年马月。 但德玛加叔父所言,此人与千万尺绸缎庄掌柜初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到底要不要告诉顾清临呢? 会不会是顾清临来此抢了李生桐的生意,而李生桐想要对顾清临不利呢? 有些打不定主意的叶婉茹恍然抬头,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快要走到了仓仁神山山脚下,而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雪虎正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看着她。 “嗷呜!”见自己终于被发现了,雪虎有些兴奋的朝着叶婉茹张开嘴巴撒娇似的叫了一声。 “鹰九儿!”叶婉茹扫了一眼四周,见并没有人留意她,便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小声喊了一句。 喊完便心中有些懊悔,这里四周空旷,并没有什么适合这些暗卫的藏匿之处,只怕他们一行鹰羽卫也是无可奈何的。 正想着往回走到大帐再吩咐时,只见一道黑影从大帐相连的暗影中脱身飞出,像一只鸿雁一样落在叶婉茹面前。 叶婉茹又惊恐又感到新奇的张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鹰九儿,一时间竟然有些忘了要吩咐他去做什么,眼见着鹰九儿出现的惊恐还在眼中尚未褪去。 “鹰九儿叩见主人。”一身寻常素色衣衫的鹰九儿单膝跪在叶婉茹面前。 “你、你派人将这封书信亲手送到我爹手中。”只差异了须臾,叶婉茹便回过了神,解下了腰间的锦囊递给鹰九儿。 “是,主人。”鹰九儿双手接过这枚锦囊揣进怀里后,抬起的脚步微顿一下道:“主人不用太过惊讶,我们暗卫就是要保护主人的安全,我们会找到适合藏身的任何地点。” “好。”叶婉茹稍微有些许被看穿的尴尬,随后想道什么事微蹙起眉心,“李生桐此人可曾听闻过?” 鹰羽卫向来守护皇子安全所培养,那他们对于朝中的个股势力应该相当了解,所知道的人远比自己要宽广许多。 “李生桐是丞相李宏源长子。”鹰九儿说完一句后便对着叶婉茹一躬身,几个起伏间身影便又隐匿不见。 来不及再次惊讶鹰羽卫来无影去无踪的诡异身法,叶婉茹便被这个消息所惊讶到,同时一道更让人震惊的想法在心头现出。 第三百三十四章 穿针引线 德玛加王叔说顾清临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而设下圈套之人无疑是叔父提起的李生桐。 顾清临带着这些货物来此探路,那么多商铺不一定会挡了李生桐的财路,但能让李生桐联合别人设下圈套让顾清临钻,那必然是比财帛要严重的事情。 比财帛更重要的便是人命,而最大利润的便是盐,贩卖私盐! 卓阳国地处草原腹地,不靠海,所以盐是一种比较紧俏且价格高昂的货物。 大耀国则不同,南部沿海地区盛产海盐,更有内地盐井,所以大耀国并不缺乏盐巴,这也就能说通为何李生桐会想要给顾清临下套了。 贩卖私盐是死罪,难怪李生桐急的跳脚。 不过顾清临所携带的盐巴是经过轩帝陛下应允,过了明路的,若是被顾清临知道李生桐贩卖私盐,再状告到轩帝那里,就不仅仅是挡了财路这么简单。 而是杀头重罪! 想起来了,叶婉茹手指不禁紧攥了一下,终于记起在哪里听过李生桐这个名字了。 年前曾听爹爹提过一句,李生桐在距年关不足一月的时候升任的礼部郎中,不过而立的年纪便能官拜正五品郎中之位,出去本身便是一位青年才俊,恐怕这其中也有丞相李宏源的关系在里头。 难怪当时爹爹提起时语气中的鄙夷甚明,想来以爹爹的性格一定是看不惯这种仗着家族势力在朝中加官进爵的人。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李生桐利用职位之便贩卖私盐,从中牟取暴利。 而顾清临此行不单单截断了李生桐的财路,甚至有可能已经将李生桐的身家性命悬在了刀剑之上。 这也不怪李生桐会狗急跳墙,生死攸关前又有谁能保持住风度呢! 不过顾清临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够狠,若真是有什么举动,只怕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顾清临去顺藤摸瓜的调查了。 怪不得一到卓阳国顾清临便日日出宫忙的不见踪影,想必定时调查这件事了。 原本不受待见的顾清临知道此等秘事怕也是受了顾言的授意,而若是能因此事将丞相搬倒,那其中的受益人便是顾清临之父顾言。 只是不知道李生桐贩卖私盐一事是不是李宏源授意的,或是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但不论此事最得利最受益的人是谁,这件事捅出来必定会重伤其中的一股势力。 她不信李宏源不会留后手,那李宏源在朝中为官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根深蒂固,想要搬倒李宏源岂非一朝一夕可行。 丞相李宏源若是失势,那无论是大到庙堂之上还是小到县丞衙役,被牵扯出来的官员必定深广,而这些空缺出来的各处大小职位便可安插人手。 若是顾言、或是顾言背后的瑞王爷闵柏涵胃口足够大,那这些势力便可清洗一番换成自己的人手,若是不够大恐怕就要被各方势力瓜分。 但无论是哪种,如此一来,瑞王爷闵柏涵的势头都会焕然一新,更上一层楼。 难道这就是瑞王爷被禁足在府中,顾清临仍旧有恃无恐的原因吗? 若真如此,那顾清临还当真是赌对了,区区禁足不过伤了几分颜面,若是能将丞相李宏源的势力连根拔起,那伤的就是其背后之人的根本。 无论事态怎样发展,现在这源头都在顾清临身上,就要看顾清临怎么处置了。 若是顾清临真的手握证据,以他的性格怕也是不会如此莽撞的就抖落出来,而是会像猫捉老鼠一样,让李生桐有所警觉,或是明确的告诉他自己知道他做的事。 这样一来,一柄利刃便悬在了李家父子的头上,至于何时落下,就要看顾清临的意愿了。 此事还是要早早通知爹爹和兄长知晓才好。 若是顾言真的能凭借此事搬倒李宏源,那兄长和爹爹也好借此机会安插进自己的人手,坐享一回渔翁之利。 若是不能,那也算给他们提了个醒儿,日后自然会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李生桐早晚还会路出马脚,到那时收敛锋芒的兄长便能顺利接手李宏源的旧势力。 如此一来,无论哪种于他们都是没有损失的,有损失的只会是李宏源之辈,而顾言最多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个暗亏也足够顾言恼火。 也不知鹰九儿派出去的人走了没有,这么想着,叶婉茹便忍不住唤了一声:“鹰九儿!” “嗷呜!”雪虎仰着硕大的头颅跟着嗷呜一声。 “主人,有什么吩咐?”鹰九儿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飘飞过来,落到地上后单膝点地。 “可派出去人了吗?”抬眼撩了一圈四周,叶婉茹稍稍压低了不少声音。 “已经吩咐十三前去,这会应该已经出了那日城。”鹰九儿毫不迟疑道。 “那行,现在随我回大帐,还有件事也需要告知我爹和兄长知晓。”话音一落,叶婉茹便招呼着雪虎急匆匆的向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的鹰九儿见到她这幅神态,也知道必定是请紧急,便不再隐匿身影,而是抬起脚布不紧不慢的跟在叶婉茹身后。 这边顾清临的帐中,收到消息的耶律德尔已经急匆匆赶了回来,就连古贺河齐大夫也一同被请了来。 耶律昱辰站在顾清临的床榻边拧着眉头,眼神落在古贺河齐搭在顾清临手腕上的手指移不开视线。 “老伯到底诊出来没有?顾公子可是患有什么隐疾?”耶律昱辰有些急躁,就连语气中都少见往日的平稳。 老大夫古贺河齐从打进了大帐到坐下,这刚刚把手搭上顾清临的脉搏,还没诊断出什么便被催了三回,本就气还没喘匀,这回又被催促一次。 “闭嘴!”古贺河齐翻了翻眼皮瞪了一眼急躁的耶律昱辰,毫不留情面的斥责道。 古贺河齐是皇宫中的老人,早已经不给寻常人等看病诊治,也就是国主和王后用惯了古贺河齐不让他走,这才一直留到宫中颐养天年。 而几位王子更是古贺河齐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会儿大帐之中没有外人,说起话来自然少了顾忌。 短短一个时辰里被提着飞两次,换谁谁脾气也好不了,更何况年纪越大脾气越古怪的古贺河齐呢! “我错了,您老别生气。”耶律昱辰被训斥了也不恼,佯装打自己一巴掌,然后退后两步闭了嘴。 第三百三十五章 何来郁结 “顽皮!”古贺河齐无奈又纵容的叹息一声,随后古铜色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深色便有几分凝重。 这期间耶律德尔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和煦的眼中有几分懊恼神色。 到底还是自己太多笃定大意了,仅凭着那道呼吸声便断定顾老弟身体并无大碍,是自己的放任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顾清临躺在榻上呼呼睡着,呼吸清浅,像是熟睡一般,但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且睡得极其不安稳,像是陷入某种梦魇中一样。 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时便会紧握,口中更是模糊不清且语速极快的念叨着什么。 “老……”沉不住气的耶律昱辰张张嘴,便在两人两道制止的眼神中噤了声。 耶律昱辰看了一眼带着懊恼神色的大哥,又看一眼皱眉不语的古贺河齐,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便有些站不住脚的开始在帐中来回走动。 “顾公子昨日曾服食过下了大黄的薯蓣羊肉汤,昨夜下痢不止,造成了今日的体虚无力,夜里风凉是造成顾公子温病的主要原因,而顾公子又受到了某种刺激,让他有些失去心神,更有顾公子心中郁结之气凝滞已久,若是再不……” 还不等古贺河齐把诊言说完,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顾清临便动了。 “这……”手指下的手腕快速抽回,古贺河齐被吓了一跳,未说完的话便停在了口里,咽回到肚中。 “嗯!”昏迷的顾清临喉咙里呻吟一声,迷蒙的双眼睁开后便清明无比,但神志却尚未清醒,他看了一眼大帐身前的老头和帐中的几道人影。 抬手轻抚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摸到掌下那张有些光滑过分的面皮仍旧在时,才几不可查的轻舒一口气。 “咳咳,耶律兄你们怎么都在?”刚刚张口说话,顾清临的声音沙哑无比,虽是问话,视线扫了一圈后最终却定格在耶律昱辰的脸上。 因为在自己昏睡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耶律昱辰,现在头脑尚未清明的顾清临只能看着耶律昱辰,希望他能为自己解惑。 只记得那会自己倦意上涌抵不住困意,敷衍两句后便睡了过去,难不成是耶律昱辰看不惯自己和婉儿独处,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对自己下黑手了? 这么想着顾清临便抬起手臂在身上四处摸摸捏捏,看不能找到伤口或者痛处。 “你!”看出顾清临用意的耶律昱辰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小人之心!”耶律昱辰气哼哼的吐出一句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闭口不语。 耶律德尔看着这两人斗气的模样敛去眼中的懊恼和担忧,愉悦的轻笑一声,不过顾老弟确实这股非常谨慎的样子倒是有些…… “顾老弟,昨夜下痢又吹冷风导致你今日温热,昱辰担心你便请了古贺老伯来给你瞧病。”耶律德尔温言解释道。 “有劳二王子殿下,现在好多了,昨儿贪吃,怨不得旁人。”顾清临虚弱的苦笑一声,手臂无力的抬起半掩在脸上抑制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看着情形,再想到先前的场景,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兄弟二人对于顾清临在哪里吃了有大黄的薯蓣羊肉汤已经有了猜测。 还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顾清临不仅没有半点怨言反而带着几分宠溺的高兴,这份汤来自哪里自是不必言说。 不过让耶律德尔颇感意外的是顾老弟这样玩世不恭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心中郁结之人,难道是顾府里其父和他大哥太过压迫于他? 可怎么看顾老弟都不是让自己吃亏的性子,更不可能因为顾忌身份便忍气吞声多年,更有若他是隐忍的性格也不会在金陵城中闹了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情。 金陵城中提起顾家二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这郁结之气就来的有些怪异了。除非在他心中还压着一些不愿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但一个纨绔的、满腹才华的富家公子虽然不得其父喜爱,可也活的肆意潇洒,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压抑自己呢? 耶律德尔心中疑惑的同时,低笑不止的顾清临掩在手臂下的眼中毫无笑意。 这次是自己太过大意,忘记耶律昱辰不会像小厮二狗那般听话,幸好自己脸上的面皮还在,否则这一年来的隐忍布局便要功亏一篑。 因为太过虚弱导致自己完全的昏睡了过去,就连平时那留有两分的警觉性都消失殆尽,若不是这老大夫说话时间稍长,恐怕自己还清醒不了。 想到此,顾清临身上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然有向耶律德尔全盘托出的打算,但却并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现在绝对不是个好时机,并且不是个好地点。 古贺大夫的话自己听了大半,只是那时困顿无比无法醒来。 郁结之气在胸中积压已久,今日闻到巴赫尔图身上的血腥味便不可控制的爆发出来,幸好有婉儿在此。 若是没有婉儿,今日的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尚未可知,大约走火入魔坠入心魔之中走不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强大,还不足以战胜心中那挥不去的梦魇,染过血的双手和眼眸怎可畏惧鲜血! 他畏惧的不是敌人的鲜血,而是那些忠骨英魂的鲜血,前一刻还是肆无忌惮的说笑,下一刻飞溅的热血便溅了满脸满身,这样的场景每当想起便会让他不寒而栗。 “麻烦您了古贺大夫。”顾清临略一偏头看着古贺河齐语气真诚眼带感激的轻道一句。 “无碍,一会儿开两剂药补补元气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人精儿的古贺河齐见顾清临这番模样闭口不提郁结一事,而是直接开药补元气。 说完后古贺河齐尚有一丝不确定的抬起手放在顾清临的额头上,原本烫手的额头此刻已经变得正常无异,实属怪异。 “啧!”收回手腕的古贺河齐凝眉啧道,这等怪异体质他行医多年还从未碰上过。 “我看补药也不用开了,现在说话就这样呛人,要是恢复了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还有些赌气的耶律昱辰轻瞥一眼讥讽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 格局不同 “好了昱辰,别不依不饶的了,好生送老伯回去吧!”耶律德尔扫了一眼在那怏怏不乐、小声喋喋不休的二弟。 二弟和顾老弟性子相近,能说到一起,但往往也会因为一件小事争执不休,他这个做大哥的大多时候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情况不同。 顾老弟的身体状况和倦怠神情是无法忽视的,所以他不能再一次放任二弟在这里插科打诨。 “哼,好大的颜面,竟然要劳动本殿下亲自去取。”耶律昱辰坐着不动,有些赌气似的看着顾清临冷哼一声。 狠话虽然说出去了,但耶律昱辰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的,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跟大哥因为别人这么的无理取闹,他也不知道这样忤逆大哥会不会让大哥生气。 虽然帐中现在就他们四人,可帐外耳力甚佳的侍卫和守在外面的小厮婢女们却都能听的清楚,他的这种无理取闹无疑在挑战大哥的威严。 耶律昱辰用眼角余光细心的留意着耶律德尔脸上的细微变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大哥露出一点点不悦,他便立马抬腿走人。 “二王子殿下怎的如此吝啬,竟然连这点补药都舍不得给顾某吃,不若派人去请婉……” “去就去!到时候补得你流鼻血,只怕又得用大黄了。” 病恹恹的顾清临坐起身来慢声慢语,带着浓浓的挑衅,说到婉儿时便被耶律昱辰当即打断。 恶狠狠的丢下这一句后耶律昱辰甩手起身就走,他可不能再给顾清临可乘之机。 虽说顾清临“无缘无故”病倒和小妹有关,但谁叫顾清临嘴馋呢! 哼,活该他! 走到外面的耶律昱辰看着光线暗淡的帐内气哼哼的低啐一句。 帐中留下的耶律德尔和坐在床榻边的顾清临都一脸的有所思,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耶律德尔再想要不要开口询问之事,但君子之交淡如水,顾老弟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也不太好张口过问,有窥探他人隐秘之嫌。 但古贺老伯的话还在他耳边和脑中回想,实在是有些担忧顾老弟的身体。 顾清临想的却是若是耶律兄开口询问,到底要不要现在就和盘托出,还是找个可信的借口搪塞过去。 这样想着想着,二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顾清临对上耶律德尔和煦包容的目光,登时心中有道惭愧闪过。 “顾老弟不愿意说的事自不必提,但古贺大夫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几分,一生之中不顺遂之事恐会有许多,男子汉大丈夫,能扛起的便扛起,扛不起的便要暂时放下,何须心中郁结?” “况且郁郁寡欢也不像顾老弟的一贯做派,为兄还是喜欢看你鲜衣怒马昂扬自信的模样。”话一说完,耶律德尔便有些忍不住感到好笑。 这样带这些防止触碰到对方心底隐秘的小心翼翼实在不像他自己,可古贺老伯那句话他确实是听进了心里。 顾清临听出耶律德尔话语中的担忧和眼底坦荡的神色,对比之下,隐瞒身份带着目的接近的自己与他相比便相形见绌。 “劳烦兄长为小弟担忧,不是小弟不愿说,而是现在还不是一个好时机。” 顾清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歉意一礼。 “好,既如此,那为兄便静候洗耳恭听那一日。”耶律德尔扶起顾清临,沉声道一句。 叶婉茹坐在桌前提起笔后略一思忖又放下,压低了声音深情凝重的对坐在椅子上有些浑身紧绷僵硬的鹰九儿吩咐道。 “鹰九儿,现在我说的话你直接记下来便是,不得传于他人之耳,传口信给我爹和兄长,让他们留意便好,毕竟现在还只是一个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是,属下明白。”僵直着身体只坐了半边椅子的鹰九儿听到吩咐当下便站了起来,脊背微微躬起向前倾身。 “多留一些李生桐的踪迹和关系往来,此人可能在贩卖私盐。”叶婉茹提笔将这句在心中揣度了上百遍的话写在了面前的纸上。 轻轻推到鹰九儿面前,示意他看纸上的字迹。 虽说现在帐中只有自己和鹰九儿,外加一只雪虎,虹玉她们几人已经被打发到了帐外,但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格外谨慎。 鹰九儿看着面前隽秀的墨染小楷,视线快速一扫、而后眉间一凝,对着叶婉茹默契的点点头示意他已经记了下来。 叶婉茹见鹰九儿记下后便拿起桌上的纸张,想要找一柄烛台将其点燃,但青天白日里大帐中光线明亮,一时间也找不到火折子。 鹰九儿猜到叶婉茹的意图,沉默着上前一步拿过纸张,也不见什么动作,便有一团火苗在他指尖燃起,随后那张纸瞬间被点燃。 看着鹰九儿的举动,叶婉茹有些惊讶,不过也知道这只是一些习武之人皆会的小把戏,从前恒毅也时常这样给自己变戏法。 果然纸张燃烧成灰烬后,鹰九儿将骨节粗大的手掌放到叶婉茹面前,指缝轻轻张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打火石夹在指缝中。 “属下告退。”展示过后鹰九儿恭敬一礼便退出大帐。 交代完这件事叶婉茹心中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有几分沉重,若李生桐真的贩卖私盐,那顾清临来卓阳国这段时日想必早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 山匪、流民和逃兵的处置问题已经被顾清临占了先机,想不到这件事又让他占了上风。 叶婉茹十分懊恼,自己怎么总是落后他一步,总要在他那里得到提示才能有所察觉! 和顾清临的交锋,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赢过,难道真的是自己技不如人吗? 叶婉茹看着面前研开的墨碟有些出神,顾言在朝为官多年,又为人圆滑善于钻营,现在崭露头角的顾家儿子顾清临正在一步步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 那顾清临的大哥顾从云,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纨绔的二弟一点点夺走他父亲的关注吗? 若顾从云是个好相与的,恐怕顾清临也不会隐匿才华多年,只做出一个风流少爷的假象。 不过顾清临这个人虽然顽劣但自身处事的格局却要比他大哥顾从云大的多,顾从云眼里只有顾家宅邸的一方天地,而顾清临却是胸怀天下的真男子。 虽然顾清临是自己的对手,但并不妨碍自己欣赏他,现在该去试探一下顾清临到底有没有掌握到什么真凭实据了。 叶婉茹缓缓起身离开桌前,脸上扬起一抹自信且坚定的笑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后怕不已 想到此时顾清临可能是哪种状态,叶婉茹不禁蹙了蹙眉头。 顾清临难缠且又狡猾多变,就算他掌握了丞相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证据,以他们敌对的立场来看,顾清临怕是不会对自己吐露半分。 而且他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又是碧玺所害,自己还见到了他不为人知软弱无助的另一面。 以他睚眦必报不吃亏的性格,和最爱在人前端着的那副贵公子模样,被自己看见那副狼狈模样,即使不怀恨在心也会羞愤难当。 这种情况下,他便会闭口不言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是不会让自己如愿的。 走出大帐不过数十步,叶婉茹便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的虹玉吩咐道:“你回去取些补药来,算是咱们的赔礼吧!” 虹玉应了一声福一福礼后便原路折回到大帐。 这样带上些礼物也算是有个很好的借口,否则还真说不清楚为什么再次前去顾清临的帐中。 且不论顾清临今日的狼狈模样是不是咎由自取,就先前发生的事情,她心中是有些不太想面对顾清临的。 想必这个时候,顾清临也是不想看见自己的。 不过自己还偏偏就要在此时出现,人只有在病的时候才会现出脆弱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之前顾清临口中无意识呢喃的那几句“爹”。 清醒时他和顾言水火不相容,但身处异国他乡的顾清临生病后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孺慕的爹。 人病了不止心里敏感脆弱,在这个时候也是防范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 如果今日不能从顾清临口中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不过德玛加叔父所说之事,自己倒是可以告诉顾清临,毕竟李生桐之父丞相李宏源也算是共同的敌人。 若是他承下这个人情,和自己吐露一二那是最好的,互取所需,皆大欢喜。 若是不能,顾清临便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什么时候还可就是自己说了算了。 “拿好了小姐,取了一盒子上好的茯苓膏和两支五十年的野山参。”虹玉手里捧着三个锦盒走了过来,说完后眼中略有些不安,不时的抬起眼睛看着叶婉茹欲言又止。 “小姐,顾公子病的很厉害吗?”沉默着走了几步,虹玉到底还是没沉住气,毕竟碧玺和自己情同姐妹。 “嗯?”叶婉茹听后一怔,随后便想到当时小厮来寻自己时的慌张模样,外面指不定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便也不奇怪虹玉为何这样问,毕竟自己还没和虹玉她们透露。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下痢后有些虚弱而已。”说完叶婉茹看了一眼虹玉。 “小、小姐,您知道了呀?”知道顾公子并没有传闻的那样病入膏肓,虹玉放下心来,刚要松口气,便看到小姐了然的眼神,当下便有些心虚起来。 自己也算知情不报吧,按理和犯错的碧玺也是一样的。 “猜的。”轻语一句后叶婉茹便喟叹一声,如何也想不到看似纨绔的顾清临心中他爹顾言的分量如此之重,那他做那些鸡飞狗跳搅顾家不宁的事又是为什么呢? 只是为了让顾言关注他重用他吗?可他若是将满腹的才华展露出来,还怕顾言不会注意到他吗? 难道是为了防他大哥顾从云?但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何至于就将目光锁定到顾府的一方天地了呢? 大帐里帐帘边碧玺一脸忐忑不安的趴在门缝中向外张望着,顾公子病了事情已经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小姐又亲自送礼物看望,怕是知道自己做的好事了。 而且这次小姐出去又回来就没理过自己,恐怕已经恼了自己,都怪自己太笨了,想给顾公子吃点苦头,但怎么到最后却给自家小姐添麻烦了呢! 刚才若不是虹玉提醒儿,只怕这会儿自己还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呢! 昨日不过只是下了一株大黄,竟然就真的把顾公子害得卧床不起且神志不清了吗? 那岂不是就真的成害人凶手了?想到之前几位围观之人的言谈,再有现在的情景,碧玺越想越以为自己是害顾清临疯魔的凶手,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但她更怕的是给自家小姐和老爷惹麻烦,顾公子的爹、顾大人,本就和老爷不对付,若是逮到机会,恐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老爷别看面冷刚硬,但其实人最是善良心软,当年娘带着年幼的自己逃难,若不是老爷好心收留她们母女在叶府做活计,恐怕她们母女早就饿死街头了。 昨日得逞时笑的有多开心,现在她心中就有多恐慌。 碧玺扒在帐帘上的手指有些颤抖,心中恐慌万分,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毫不迟疑的一把掀开帐帘追了出去。 “小姐,是奴婢错了,不该借此暗算顾公子害他疯魔,要是追究下来,奴婢一人承担,绝对不会连累老爷和您。” 追过来的碧玺扑通一声跪在叶婉茹身后,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和决然。 叶婉茹和虹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虹玉甚至浑身打了个冷颤,就连怀里的三个锦盒都跟着晃了一晃。 叶婉茹忙转回身看着碧玺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缓步上前一步扶起眼泪在眼圈打转的碧玺,伸手点了点碧玺的鼻尖。 “你这丫头,看你还胆大调皮,索性这次顾公子并无大碍,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能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吗?” 惊魂未定一心只沉醉在自己闯了大祸中的碧玺并没有留心听叶婉茹说什么,只是有些怔楞的站在那里,见小姐举止依旧亲昵,当下忍了好一会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你这傻丫头,小姐都说没事了,你还哭什么哭,这回长记性没?”虹玉又心疼又好笑的上前推了推碧玺。 “真、真的吗小姐?奴婢没害得顾公子痴傻吗?好多人都传耶律王子的贵客发癔症好似疯魔了一般。”回过神的碧玺破涕为笑,但仍旧有些担忧。 “你也说了是传言,咱们小姐都说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了。”虹玉将自己的手帕递给碧玺,笑着安慰道。 “你这糊涂丫头,自己下的大黄,又并非毒草,怎么还就信了外面的传言。” 叶婉茹有些感到无奈,碧玺一向好动且有些鲁莽,幸好识得一些寻常草药,否则当真会酿成大祸。 第三百三十八章 热血未冷 “奴婢听到那样的传言早就慌了神儿,心中也有些不敢确定了,呜呜,可吓死奴婢了!”碧玺后怕不已的拍着胸脯,又有些委屈害怕起来。 “碧玺,下次可别这么鲁莽了,幸好顾公子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咱们府上也讨不到好果子吃,你虽然不是成心的,但一旦顾公子出了事,顾府定然会将矛头对准咱们老爷和小姐。” 安慰过后,眼见着碧玺知道害怕了,虹玉便冷下脸来训导碧玺,这丫头越发的胆大妄为,蔫蔫儿的很有主意,当日若不是自己发现异常,定然不会想到碧玺竟然这么大胆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顾公子得理不饶人一定要处置一个胆大妄为的丫头,也不是不可以,但小姐的脾气一定会将事情揽下来,那最后闹得难堪的还是小姐的脸面。 更有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不利,治下不严连自己身边的奴婢都约束不好,会让人怀疑小姐的能力,更有若是顾公子再嘴碎一些,说是小姐教唆下人害人,那小姐的名声恐怕就要一臭千里了。 虽然小姐不在乎自己被外面传言的得有多难听,就像那时候大将军府出事,京城里就流传着小姐是克星灾星的传言。 小姐不在乎,可她们心疼自家小姐,这样的事情断然不能再发生一次。 “我再也不敢了,这一次就吓得半死,还哪敢再来一次。”碧玺是真吓得够呛,这会又哭又笑的心情大起大落,人也蔫了下来。 “若真是给小姐和老爷惹了麻烦,添上奴婢的命也换不回来。” 碧玺又怕又愧疚的低下了头。 “长记性就行,先回去歇着吧。”叶婉茹抬手安抚的摸了摸碧玺的发顶。 虹玉已经把她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而碧玺也正在慢慢成长,虽然这个成长的过程缓慢了些,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她也不想让碧玺压力太大。 这些事情间千丝万缕的关联碧玺也不是不懂,只是她性格使然,让她做不到做一件事情之前思前想后,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捋顺一遍。 不过恰恰也是这样直爽的性格为她在生活中添了不少的乐趣,当然也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麻烦事。 自己已经在这么多的意外中慢慢转变成了心思深沉之人,她不忍心再看到纯真的碧玺这变成这副模样。 “谢谢小姐不怪奴婢闯祸!”碧玺见自家小姐脸上并没有不悦,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的忐忑不安,高兴的上前抱着叶婉茹撒娇。 顾清临坐在床榻边狠狠的长舒几口气,吐出积压在心口和喉咙里的郁结之气后,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今日的事情本没有多大,但偏偏他没有战胜心中那股对血腥气的厌恶和一丝惧意,才让他变成了这番模样。 上一次气血翻滚还是除夕夜那天,这些事情他不敢时常回想,只能压在别人看不见的心底最深处,将这股郁结化成不断催促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动力。 看不见的凶手,查不清寻不到的线索,这些无疑都是压在他心头上的巨石,只要他稍稍一懈怠,这块巨石可能就会无情的落下,将他压得再没翻身的可能。 他一边苦撑着一边不断压抑自己,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这种痛苦的煎熬。 在这煎熬中反复翻滚,心就会渐渐变硬,变得冷血无情。 这种大仇不得报,数千英魂在天之灵死不瞑目,甚至连凶手是谁都弄不清楚的绝望远比不能喝婉儿相认更加痛苦。 婉儿就活生生的在他身边,自己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和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能猜想到她的计划是什么,虽然不能相认,但相处的过程却也能让他感到一点点甜蜜。 这种偷来的甜蜜时刻便是他慰藉绝望内心的上好良药,也更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而这种美好与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英魂相比,却又像是在嘲笑他的苟且偷生一般。 他无能,以顾清临之身回到金陵城许久,也只查到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皮毛,别说真正的幕后黑手没查到,就连爹和那三千轻骑的尸首都杳无音讯。 他懦弱,紧紧是一点血腥气的刺激便让他失了心神,陷入梦魇心魔中无法自拔。 他无情,明知婉儿为她心死,却仍旧选择隐瞒,看着婉儿憔悴上神,又将所有的心思都转到扶持瑞王爷登顶大宝之上。 夺嫡之路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入再难后退,只能扛着向前走,直到走向那条铺满鲜血的康庄大道。 抑或是夺嫡失败,被新皇记恨在心,落得个满门抄斩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没有三头六臂去挡那些明枪暗箭,更不会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有的只是这一腔尚未冷却的热血,和滔天的杀父杀友之仇! 更有那位如花的好姑娘再无怨无悔的等着他,等着黄泉之下再相见。 他不能确保自己的计划最终能不能达成,一切都充满着未知。 他只能让自己更加强大,把满身的皮肉都变成坚硬的铠甲,这样才能大仇得报,才能保护心爱的姑娘。 林林总总,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都积压在尚未成熟坚硬似铁的心中。 耶律德尔转身间便看到顾清临已经站起身来,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那满身的悲凉和绝望震的嘴唇无声的蠕动了两下。 深深的看了一眼扶着桌角怔神的顾清临,耶律德尔凝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悄无声息走出大帐。 大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顾老弟身上的这个秘密似乎很重很重,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绝望的窒息感。 真是印证了二弟的那句话,顾清临偶尔流露出的神态不像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贵公子,难不成顾府还是吃人血肉的龙潭虎穴吗? 看来自己对顾老弟的认识和了解还是过于片面。 那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满腹才华的青年才俊不该有这幅模样,这不应该是他。 耶律德尔再一次满怀心事的离开顾清临的大帐。 而站在那里不动的顾清临恍然未觉。 第三百三十九章 拒不承认 好像过了很久了,又好像不过眨眼之间,顾清临轻吐一口气,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 “耶律兄,我……” 转过身他才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帐中只有他自己,无声的张了张嘴,将那些话咽回到肚子里。 无声的苦笑一下,其实他刚才也不知道叫耶律兄自己想做什么,那些深藏于心的话有过想要倾吐的时候,而刚才也动了想说出来的心思。 但叫了一句后又有些不想在此时说出来,也幸好此时耶律兄已经走了,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大约这就是时机不对吧,否则怎么会在自己刚要开口的时候就找不到想要倾吐之人呢? 耶律德尔可能是自己全然信任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与这样坦荡的君子相交,可以少去很多的顾虑。 像是垂暮老人似的,顾清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缓缓迈动脚步向着大帐门口方向走过去。 帐外明媚的阳光毫无障碍的穿透湛蓝的天空照耀在大地上,仿佛带着火似的炙热光芒洒在帐前绵延到远处山脚下无边的青草地上。 走到帐门口的顾清临看着这明晃晃刺眼的太阳光,忍不住抬起手遮在额头上,骨节分明曾布满刀剑留下老茧的大手早已经变得细腻无痕。 在这明亮的光线中,薄厚均匀的手掌和细长的手指变得有些透明,似乎能看到皮肉里缓缓流动的鲜血,温热的鲜血。 而不是冰冷的、凝固的、殷红的,属于死人的血液。 因这一个慌乱无比的早晨,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去找乌力吉夺巴尔吉的事情已经被耽搁了,宜早不宜迟,等过了晌午也该动身前去了。 “二狗,去给少爷端点吃的来,要有酒和肉!”顾清临垂眸瞥了一眼正蹲在艳阳下守着炉子煎药的小厮,中气十足的吩咐一声。 小厮虽然有些木衲,但对顾清临倒是忠心的很,对顾清临的大小事情也都很上心,就是脑子不太活泛,否则自己又怎么会吹了一夜的冷风! “二少爷,您饶了小的吧,大夫吩咐了,近几日您都得吃些清淡的。”拿着一把大蒲扇扇着药炉的二狗皱着脸闻着砂锅中飘出来的苦药味。 哎,少爷也怪可怜的,风流一夜现在竟然病倒了,可怎么不见那姑娘来瞧少爷呢? 难道不是两情相悦,而是露水姻缘?二狗骨碌骨碌的转着眼珠四处瞟看。 “无酒无肉,人生谈何欢愉!”顾清临滚烫的掌心贴在眼皮上,渐渐暖着有些酸涩的眼。 还未走近,叶婉茹便听到顾清临的这一声喟叹。 “顾公子这段时日的确需要调养,还是按照大夫嘱咐的做吧!” 顾清临听见这道声音,垂下手臂向前走了两步,果然从相隔不远的大帐看见一道忽隐忽现的身影。 “好,就依婉儿姑娘殿下的意思办。”顾清临笑呵呵的朗声道一句,说罢瞪了一眼蹲在地上无动于衷的二狗,口中轻斥道:“你这木头疙瘩,还不给你家少爷我去拿点填肚子的吃食!” “哎!小的这就去。”二狗罗宝莲鬼祟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自家少爷,便小跑着向那些忙的热火朝天的小吃摊子方向跑了过去。 也怪自己粗心大意,竟然忘了少爷到现在还滴水未进,不过少爷这样支走自己,怕也是想和叶小姐独处一会。 边跑罗宝莲边回头张望一眼,转过身后有些开心的笑了一声,少爷和叶小姐在一起真是般配的很,看,少爷多听叶小姐的话。 “婉儿姑娘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担心顾某?”顾清临眯着眼睛看着逆光渐渐走过来的叶婉茹,开口轻佻的笑了一声道。 “确实是有些担心,毕竟像顾公子这样深藏不露又有趣的对手可不多见,在尚未分出胜负之前,顾公子可要多保重啊!” 见惯了顾清临的轻佻口吻,叶婉茹现在已经能做到不恼怒,保持平稳的心态来应对他。 “还真是牙尖嘴利!”顾清临似是无奈似是宠溺的轻叹一声,随后视线落在叶婉茹身后两步怀抱锦盒的虹玉身上。 “哼,暗中下药害本公子的怕是另一名丫头吧?她怎么不来,可是惧怕本少爷的惩罚?” 方才还嬉笑的顾清临转眼间便冷下脸来,鼻腔中带着不屑和傲慢冷哼一声。 “顾公子您真会说笑,奴婢们哪能有那么坏的心眼给您下药呢,这是我们小姐想着您病了特意拿来的补药,想不到您非但不感激,还倒打一耙!” 虹玉上前几步,将怀中抱着的三个锦盒放到大帐门口,脸上带着被误会的委屈和无辜。 “好啊!你这丫头比你还牙尖嘴利,本公子这次就活该倒霉认栽呗?”撩了一眼地上整齐摞在一起的三个锦盒,顾清临看着叶婉茹不冷不热的嘲讽一声。 “顾公子说笑了,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害病的,想必是换了水土,顾公子一时不适罢了。”虹玉站在叶婉茹身后低语道。 “呵!”佯装冷脸的顾清临忍不住笑了一声,看来婉儿和她这两个丫头是不打算承认这事了,不过也无妨,本来自己也没打算揪着不放。 重提这件事也不过是先前闹那一出现在面对婉儿,心里面上难免有些尴尬罢了。 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婉儿面前露出的软弱模样太过有损自己在婉儿心中的形象,虽然婉儿并不知道顾清临就是自己,可这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别扭着。 “顾公子可是和千万尺绸缎庄掌柜的有来往?”叶婉茹及时的拦住了话头,否则再说下去不善言辞的虹玉定然不是能说会道顾清临的对手。 “顾某至交好友遍布五湖四海,在这里又怎么会没有朋友!”顾清临脸上现出些得意的模样,虽没承认但也算是默认了。 看着他好不自知仍旧一副吹嘘不已的模样,叶婉茹皱了皱眉,压下心头的厌恶。 “那顾公子可认识李生桐?”叶婉茹看着顾清临带笑的一双眼睛,追着又问了一句。 顾清临脸上的笑顿了一下,挑了挑眉尾,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他凝视着叶婉茹反问道:“婉儿姑娘殿下可是知道什么吗?” 第三百四十章 真心错付 乌力吉宝珠顶着炙热的太阳光,站在气味冲天的马厩旁迈不动步,里面地上一堆堆粪便让她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干呕。 仅仅是看着闻着便让她承受不住,若是真的走进去,用手里这把大扫把去打扫,岂不是要要了她的半条命? 那些腌臜污秽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沾在衣衫上,更有那挥之不去的难闻气味,更是让人无法接受。 “怎么!怕了吗?”一直跟在乌力吉宝珠不远处的侍卫见到她这幅模样,双手抱臂鼻腔里冷哼一声,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黑古奴,你怎么还阴魂不散的跟在这里,连你也想看本小姐的笑话吗?”本就有些呼吸困难的乌力吉宝珠听到这话气的胸脯剧烈起伏,一张嘴说话,险些吐出来。 撕心裂肺的连连干呕几声后,乌力吉宝珠殷红的眼眶里浮现浓浓的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侍卫听见这声“黑古奴”时,微微扬起的嘴角僵硬在刚硬的侧脸上,眼神也猛地缩了一下。 “黑古奴”这声称呼已经有很多年没听人说过了,那些肆无忌惮嘲笑他的人也早死在了自己的铁拳之下,但只有这一人自己是奈何不了的。 不是碍于身份,而是…… “我并非想看你的笑话,而是在……” “在看着我对吗?你口口声声说不是额祁葛派你来监视我的,那你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的守在这?你堂堂金吾卫首领黑古煞神来马厩这里也不嫌自降身份!” 黑古煞神金乌梼话没说完就被乌力吉宝珠厉声打断。 眯着一双冰冷的狭长眼眸,金乌梼嘴角紧绷的肉抖动了一下,似叹似怒道:“我为了什么难道宝珠小姐真的不清楚吗?你又何必作践自己,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人!” “你的真心换来了什么?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若是我不在这,这些人会怎么样嘲笑你你自己不清楚吗?” 金乌梼向前走了几步,欺身上前,高大的身影将乌力吉宝珠整个笼罩在身前一尺的地方,沉声质问着乌力吉宝珠。 这些话说出口的同时,金乌梼眼中有些心痛划过,这些话说出来会伤了宝珠小姐的心,但何尝又不是在他自己的心伤割着刀子! 他金乌梼早已摆脱剑奴身份,凭着自己的实力成为掌握着千军万马的金吾卫首领,如今谁人还敢唤他为“黑古奴”? 这个耻辱的名字早就被他亲手打碎,但他还是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宝珠小姐。 他心痛宝珠不懂得爱惜自己,一颗真心被人随意的践踏踩压,更恨自己不能让宝珠倾心,这样自己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保护她。 “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你一日是黑古奴便终生都是黑古奴,你以为你成为金吾卫首领便能抹去那些为奴的日子吗?” “你错了,你的骨子里淌的就是卑贱的血液,凭你也想肖想我,诋毁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怒极的乌力吉宝珠将满腹的怨气都撒向这个面前的高大男子,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乌力吉宝珠喊完最后一句话,眼神便有些躲闪,不敢直视金乌梼彻底冷下来的面孔,可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 金乌梼一双狭长的眼眸怒睁,鼻腔里喷出的热气打在乌力吉宝珠头顶,他猛地扬起手臂,在他身前的乌力吉宝珠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宝珠,正在自己身前有些瑟瑟发抖,金乌梼心口一痛。 宝珠半边脸仍未消肿,眼眶通红,打转的泪水倔强的不肯落下,对着这样一张偷偷爱了三年之久的脸,狠狠扬起的手臂却怎么也落不下。 “砰!”的一声巨响,马厩棚子碗口粗的木桩在金乌梼的拳头下应声断裂,碎了一地的木屑。 那半根木桩飞出去数米远,砸倒了两个看热闹的地痞后才骨碌碌在地上滚动出去。 “啊!”受到惊吓的乌力吉宝珠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扫把,抱着胳膊蹲在地上,脸紧紧的埋在膝盖中。 金乌梼眼中疼痛一闪而逝,伸出去想要抚慰乌力吉宝珠的手臂在要碰到乌力吉宝珠的时候便缩了回去。 他不配!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吗?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从虎口熊爪下逃脱,只是为了能有一个配得上宝珠的身份。 他所有的拼命,也都是为了宝珠,但到现在,仍旧还是配不上! “你好好打扫马厩吧,日头已经快要到正午了,再耽搁下去,今日你怕是做不完了。”金乌梼冷着声音说完后便起身飞跃着离开。 顾清临的大帐里,叶婉茹看着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眼中却有些微冷意浮现的顾清临。 心中的猜度已经有了几分肯定,顾清临这份态度必定是知道些什么事情,而这事情也是她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我知道的肯定没有顾公子知道的多,若是顾公子不介意,大可以说出来听听,不过有人要我提醒你一句,小心别中了他人的圈套。” 叶婉茹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一眼顾清临,说完后眼神认真的凝视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和眼中的细微变化。 “难道我说介意,你就不会在试探虚实了吗?婉儿姑娘殿下,你这样可不好,不够真诚啊!”顾清临挑了挑眼尾,对是谁透露的消息并不感兴趣一样。 表面上毫不在意,实则内心中已经将叶婉茹这几天接触到的人在脑中快速的回想了一遍,猜想谁最有可能是得消息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几位耶律王子,否则早在之前耶律兄便会告知于他,而不是通过婉儿来警告他。 突然间,狩猎那日林间小溪边的一道人影闪现在眼前,应当是此人无疑。 “不是我不够真诚,而是顾公子实在太过狡猾,还是坦诚些比较好,因为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叶婉茹淡笑着回应顾清临,挑眉轻问一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想必婉儿姑娘殿下也是听过的,你和我分站两队,互相为敌,你说,那这个朋友到底是谁和谁呢?”顾清临轻勾嘴角,邪邪一笑。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互相试探 “哼!还真是一点点亏都不吃,什么话还没吐露出来,就想先开始试探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叶婉茹脸上带着浅笑心中冷哼一声。 现在的顾清临应该已经掌握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李生桐贩卖私盐,这些证据掌握在顾清临手中,他定然会吝啬的不给自己透露分毫。 还真是不见到兔子不撒鹰,顾清临这种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性格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体现出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先前那般脆弱无助的人,是面前这带着轻狂得意笑容的顾清临。 真后悔那会儿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趁着顾清临心里脆弱的时候想要套话肯定比现在容易得多! 这才不过一个时辰顾清临恢复过来,便又成了以前那种熟悉的状态。 永远不会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和这样的人交锋,要时刻保持着警惕,否则太容易被他牵着走。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是自己先发问于顾清临,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接连抛出问题让自己作答。 当真是狡猾的狐狸,若说其父顾言是老狐狸,那么顾清临就是心机手腕都不缺乏的小狐狸! 叶婉茹只是垂眸浅笑不语,心中一阵腹诽,已经把顾清临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么说来顾公子是认得李生桐的,而且怕是与此人颇有些过节。”叶婉茹避而不答,又把话题引到了第一个问题上。 实则顾清临的那句到底谁和谁是朋友,答案在他二人心中也是心知肚明的。 李生桐乃丞相李宏源长子,而李宏源是站在玥王爷闵柏淳背后的,顾清临乃至顾家都是支持瑞王爷闵柏衍,而自己和爹爹却是支持兄长的。 三股势力各为其主,就这件事情上不可能达成同盟,因为手握证据的人是顾清临而非她叶婉茹。 换成是自己手握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证据,也是不可能拿出来与他人共享的。 若是能成功搬倒李宏源一脉的势力,那从上至下数个亏空出来亟待新人上位的职位便是掌握住朝中大局的稳定势力。 能不能吞下这股势力就要凭着自己的本事了,吞不下全部,也不过是舍弃些毛麟角的职位,若是与人共享这份资源,那势力就要平分。 无论是瑞王爷还是顾清临都不是将到手的势力外推的人,不过换成谁都是一样,到那时吞下这整股势力的才真的是一家独大。 “婉儿你还真是啊,不见着兔子不撒鹰,要我交你实底也不是不可行。”顾清临手腕支在下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摩挲着长出青胡茬的下颌,泛起一阵沙沙的声响。 顾清临嘴角勾起轻佻的笑,火热的视线黏在叶婉茹的脸上,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她。 “哦?那我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顾公子说出你的要求,我也提出我的要求,若是能达成一致,那么两厢皆大欢喜。” 顾清临对于到底是谁提醒他提防小心中了圈套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那自己孩子很不知道顾清临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有意一件可以很肯定的就是,顾清临绝不会借此机会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比如说要自己嫁给他这样的话。 别看顾清临时常将心悦自己挂在嘴边,但他也不过是占些口头便宜,且不说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在,就二人立场不同,筹谋许久的顾清临好不容易获得闵柏涵的青睐,若是因为此事失去闵柏涵的信任,那就是得不偿失。 顾清临这样的人万万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是以叶婉茹很放心很大胆的要听一听,顾清临到底会有哪样的要求才肯拿出些有用的东西。 “我听说德玛加王的封地里盛产一种丰产稻谷,而据我所知尔父与德玛加王曾是至交好友,若是婉儿能从德玛加王那里为某买一些丰产谷种,那这些东西拿给你看也是无妨的……” 顾清临说到这里对着叶婉茹抛了一个轻佻且风骚无比的媚眼,眼中带着些暧昧不明的笑,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 “毕竟你我不分彼此嘛!” “顾公子饱读诗书,想必‘夏虫不可语冰’的话一定是听过且了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二人之间注定不能成为朋友,其他的就更没有可能。” 叶婉茹微微扬起下巴,浮起浅笑的脸上带着骄傲和笃定。 虽是佯装出笑意,但她心中却暗自打起了鼓,自己和德玛加王叔商谈丰产稻谷一事应该没有第三人知晓,且顾清临也没有可能认识王叔封地的百姓。 那这中隐秘的信息他是从哪里知晓的呢?会是大王兄吗? 可大王兄不是多嘴之人,万万不会无缘无故向顾清临提起此事。 而顾清临想要得到丰产谷种的缘由恐怕与自己的目的是一致的,并且也定然想用此物为被轩帝冷落的瑞王爷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那时瑞王爷将以雷霆之势重新回到朝臣面前和轩帝的眼中,届时,瑞王爷闵柏涵将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王爷,而是一位手握重要资源人人奉承的贵胄。 难不成顾清临派人暗中跟踪自己?可兄长和大王兄派在身边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那顾清临到底是从何得知的呢? 他的势力又到底有多大? 这一疑窦在心头挥之不去,叶婉茹看向顾清临的眼中泛起了点点冷意,审视的看着他。 “婉儿姑娘莫恼,恕顾某才疏学浅,只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证据我有,也能给你看,现在某不过是想看看婉儿的诚意够不够大。” 顾清临摇头失笑,充满深情的眼中带着宠溺,好似叶婉茹在无理取闹而他足够宽容大度一般。 叶婉茹按在扶手的手指用了用力,顾清临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在眼中着实刺眼的很,若当真有说的那样好听,又岂会在这里与自己讨价还价? 哼!明明就是想从自己这里骗取丰产稻谷,再献到瑞王爷那里邀功,偏又说的一片赤诚,就是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害得多少人以为他心悦自己。 而身在其中的自己确实知晓,顾清临对自己没有半分真心,只有利用,而这些看似倾慕的靠近只怕也不过是一道计谋,为瑞王爷获取更多有关兄长消息的计策。 这种被拿捏、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着实让人非常恼火! “我与德玛加王叔并不熟稔,顾公子太过高看于我,现在还是拿出些足以服人的真凭实据吧!”叶婉茹冷下脸来,将桌上始终未动的茶盏拿起又放下。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宽衣解带 顾清临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叶婉茹桌上纹丝未动的茶盅,心中感到好笑,婉儿这是在暗示他再不说正事,就要抬腿走人了。 李生桐贩卖私盐的事情虽然现在他手里握着初成拿出来的往来账本,可他并没有打算将这些账本交给顾言或是闵柏涵其中一人。 若是自己把账本全都交给顾言或是瑞王爷闵柏涵,那这其中得利的最终都只会是闵柏涵和顾言,所有空缺出来的官职最终会填充上闵柏涵的势力。 只要账本一交出,事情闹到轩帝那里,彻查下来,自己再想插手安排进自己的势力,已经是触手不及的事了。 那样事态发展到了自己不能控制的地步,这一番心血才真的是白费了。 账本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慢慢的把这件事情牵扯涉及到的人员一点点纠出错来从官位上除掉,这样才能一点一点吞噬掉李宏源的势力。 而不是一把掀开这层面纱,那样不不足以搬倒李宏源不说,也是打草惊蛇给了他足够洗脱罪名摘除嫌疑的可能。 毕竟账本上可没有李生桐的名字,能确认是李生桐还是自己所画的画像拿给初成看,才确认是此人。 凭着一本名字作假的账本找出来的也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根本不能伤到李宏源的根本,顶多是断了他的财路而已。 而这一事,自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李生桐又慢了自己一步,审时度势的初成早已经成功倒戈,并没有联合起来给自己下套的可能。 能和婉儿谈及此事的,怕就是德玛加王呼延泰寿,但呼延泰寿为什么要和婉儿说呢?是想提醒婉儿李生桐一事还是想间接卖自己一个好? 可自己和呼延泰寿并没有打过照面,更没有往来,所以不存在卖好一说。 看来德玛加王还真是和叶大人的关系很好,对婉儿也很关照,否则不会特意和婉儿提起李生桐一事。 想必李生桐或是李生桐的人近期在那日城出现过,而且引起了德玛加王的注意,或是德玛加王一直在关注着李生桐的动作。 这些账本给婉儿看也无妨,无论是婉儿还是叶大人都不会跳出来去指证李生桐贩卖私盐,只会私下里暗中调查。 这样一来婉儿和叶大人也能借此机会慢慢将这些势力除去,再一点点化成自己的人,也能省去自己很多力量,毕竟现在自己手里可用之人并不多。 一旦事情爆发,那些千丝万缕的势力定然会被多方吞食,能落到自己手里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职位,更甚至是不能将李宏源一方的势力连根拔起。 这也是他选择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也没有什么足够的证据,不过是几本记录往来的账本。”顾清临轻笑一声,毫不在意自己说出的话有多让人感到震惊。 叶婉茹诧异的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浅笑的顾清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说,有账本在手还不是足够的证据吗? 还是说顾清临已经把账本递到了瑞王爷闵柏涵的手中,而要给自己看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或是几本手抄本? 副本可没有原账本有用,即使字迹可以模仿,印章却是模仿不来的,一验便知道真假,还有纸张的用料等。 若是在细心些的,用些特殊手法处理过的纸张和墨迹,倒是拿出来就真的成了一本诬陷朝臣的假账。 诬陷朝臣的罪责可是与贩卖私盐是同等杀头重罪。 只见顾清临缓缓离开椅子站起身来,对着叶婉茹意义不明的轻勾唇角,挂着一抹坏笑,白皙修长的手也抬起来搭在领口间的盘扣上。 看着顾清临的动作,叶婉茹不由地瞪大双眼,这人要干什么? 眼见着顾清临嘴角挂着轻佻的笑容,指尖慢慢动了两下,领口的盘扣便被解开,露出凸起分明的喉结。 叶婉茹有些羞恼,脸颊瞬间便铺满红霞,更是蒸腾起恼人的热气。 但她隐约觉得顾清临好像要拿账本出来,因为有些人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贴身放着,这样很安全,可偏偏顾清临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很容易让人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毕竟现在这大帐之中就他们二人,虽说帐帘并未落下,站在帘外一眼就能看清帐内的情况,可心中还是觉得别扭无比。 毕竟除了亲近之人,自己并没有和男子独处的习惯,似乎仅有的这两次独处时也都是顾清临。 也不能算是独处,这个时候暗卫们极有可能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若是顾清临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他们就会跳出来将他擒住。 叶婉茹按捺住想要走出去的心,将头转开不去看顾清临。 “哼!”顾清临看到叶婉茹羞红的面颊和强装镇定的模样口中哼笑一声。 解衣扣这种轻浮孟浪的举动也是非他所愿,但偏偏这两日不常在帐中便包起来随身携带着,现在婉儿要看,他也只能在这里宽衣解带了。 接连解开四颗盘扣,此时的顾清临已经是衣衫大敞,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衣,坚硬的胸膛将里衣撑起,仔细看去,在心口位置有一块不大的凸起。 那里的轮廓是一枚荷包的形状。 叶婉茹一边羞恼一边耐心的等着顾清临拿出账本,手指紧紧的按压在椅子扶手上,帐中安静无比,只能听见两道轻浅的呼吸声。 和放大数倍手指摩挲衣料的沙沙声响,这一刻,帐中安静的氛围里有些微尴尬在淡淡弥漫。 顾清临脸上原本带着些孟浪的调笑,但解着解着脸上就有些不自在,勾起的嘴角慢慢也挂不住了。 婉儿因为害羞的脸就在眼前,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似是一朵初开娇羞的兰,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去一亲芳泽。 这种场景他曾幻想过无数次,若是没有那些灭顶的变故,他和婉儿早已成亲,在婉儿面前宽衣解带也再正常不过,可现在他心中渐渐浮现的难为情一点点的占据了他故作出来的毫不在意。 手上解扣子的动作渐缓,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灼热,一缕璎珞在里衣胸口的位置静静躺着,垂眼一看,连忙有些慌乱的塞回到衣襟里。 终于从腹部上拿出绸布包裹的账本时,顾清临额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拿着账本的手因为心虚也有些颤抖。 “咳!婉儿请过目。”顾清临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甩手将绸布包甩到叶婉茹面前的桌上。 第三百四十三章 非礼勿视 “好。”叶婉茹应了一声,却仍旧保持着脸朝着大帐外的姿势没动。 她能听见顾清临解扣子的声音,却没听见系扣子的声音,若是回头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可就是说不清了。 更有她心中也怕回头真的看见顾清临一副袒胸露乳的模样,他这样放浪形骸惯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脸皮更比寻常人要厚的多,她不得不防。 静等了须臾,叶婉茹还是没听见系扣子的声响,便微微蹙眉开口提醒道:“顾公子还是先把一副穿好再说吧!” “嗬!本公子都不怕被看,你害羞什么,吃亏的可是我!”顾清临轻笑一声,带着惯有的轻佻不正经。 论脸皮厚她还真的比不过顾清临,叶婉茹吸了吸气,也不作答,抬起手臂在身边的桌子上摸索着。 看到叶婉茹的举动,顾清临便猜到了她的意图,这是想拿着账本出去啊! 账本仅此一份,拿出去可就拿不回来了,也不再调戏叶婉茹,轻笑道:“帐外现在阳光太过强烈,会伤了眼睛,婉儿还是在这大帐里安心看吧,我早就把衣服穿好了。” 话音一落,果然听见两声沙沙响动,接着便是一阵脚步轻移的声音,随后又是茶盏碰撞在茶托上的一声脆响。 直到听见顾清临张嘴吹着热茶又响起啜饮声时,叶婉茹才将信将疑的转过头。 视线首先落在身边木桌上的小绸布包,叶婉茹按捺不住有些狂跳的内心,如果这里真的是丞相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账本,那对于她们来说可是大好事一桩。 余光瞥见顾清临坐在相邻的椅子里翘着腿惬意的喝茶,叶婉茹伸手拿起小绸布包看了一眼,口不对心道:“顾公子仁义,果然说到做到。” “噗!”正在喝茶的顾清临一个没忍住,将口中的茶水喷了满地。 “婉儿什么时候也学会昧着良心说话了,你这样明着夸我,暗地里偷偷骂我,顾某十分的不适应啊!”顾清临夸张的大笑,手掌直拍打在椅子扶手上,一阵砰砰作响。 叶婉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心思被明明白白毫不留情的拆穿,让她一时间有些无言,遂浅笑着反驳道:“顾公子说笑了,我并非言不由衷之人,此事重大,若是真的账本顾公子能拿出来作为交换,该当得起仗义二字” 说着叶婉茹便打开这薄薄的一层绸布,蓝色封皮的账本便映入眼中。 刚要打开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便按在了账本上,只掀开一个封皮还来不及看一眼里面的账目往来,账本便被这只大手的主人用力的按在了桌上。 “顾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心有不甘的叶婉茹抬头看了一眼顾清临,声音里带着不悦和诧异。 “婉儿姑娘,有件事你是不是弄错了?”顾清临漆黑的双眼微微眯着,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叶婉茹。 婉儿这话说的很有技巧,若不是自己有注意听每一个字,恐怕就要被婉儿绕进去了,而这恐怕也是婉儿的最终目的所在。 “什么事弄错了?还请顾公子明示。”叶婉茹的手也按在账本一角,二人像是角力一般,谁也没放开按在账本上的手。 “账本我是给你看,而不是与你交换。”顾清临也不拖沓,直接一字一顿清晰的吐出。 叶婉茹冷哼一声道:“顾公子可真会说笑,丰产稻谷一事暂且不论你从哪里道听途说的,就是我去和德玛加王讨要也要花上人情,再有丰产稻谷若当真能在大耀国种植,那可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想必倒是顾公子的声望会远高于现在。” “那时,只怕不只是瑞王爷更加青睐你,只怕是其他几位王爷和轩帝陛下都会对你另眼相看,除夕夜宴顾公子凭着过人的口才得到那一官半职,若是始终毫无建树,也终将会被遗忘。” “这件造福百姓的事情若真是被顾公子做成,那你在轩帝陛下面前才真的是露了一手过人的手段,而非是只会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 “这里孰轻孰重想必顾公子要比我看的清楚,也想得明白。” “如今这几本无关紧要的账本顾公子若是舍不得那就不要打丰产稻谷的主意了。” “顾公子不会真的以为凭着这几本无用的废纸就能搬倒丞相一脉吧?” “这些账本的作用顶多就是断了李宏源一脉暂时的财路,根本伤不了根基,顾公子还真是不做赔本的买卖啊!” 说完叶婉茹讥讽一笑,毫不留恋的把手从账本上拿开,又从袖中抽出锦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 狠话放出来后叶婉茹面上一片淡然,但实则心中已经开始有些忐忑。 她无疑在赌,赌丰产稻谷的重要性,更在赌顾清临对丰产稻谷势在必得的心。 账本虽然有用,但却并不是能搬倒丞相一脉最有力的证据,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若单单只是看看账本是真是伪就要拿出到手的丰产稻谷匀给顾清临一些,怎么看自己都是吃亏的。 顾清临不做赔本生意,自己更不是吃亏的人! “婉儿的口才也不比顾某逊色,我方才只说了那一句话,你就说了这么多,真是叫顾某有些哑口无言呐!” 顾清临无奈一笑,手也从账本上拿开,他知道此时的婉儿心中定然恼怒无比,但自己若是不把姿态做足,婉儿定然会以为自己留了后手。 因为就在这之前他已经决定要把账本分给婉儿两本,一共五本账册,他打算自己留两本,给婉儿两本,交到顾言手里一本。 他此次前来卓阳国,若是不能办成顾言交代的这件事,那即使他在外面的地位眼见着水涨船高,但在顾言的心中他仍旧是那个无所事事只会招猫逗狗扶不上墙的败家玩意。 要想参与到顾府中的大事,就必须要给顾言一点甜头,这样顾言才会慢慢的倚重他。 “哎,果真是女人的脸草原的天,说变就变!”顾清临唉声叹气道,说着伸手把账本向着叶婉茹面前推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讨价还价 “这么说顾公子是同意我的提议了吗?”叶婉茹看也不看被推到眼前的账本,只是凝着声音问了一句。 她虽然有些心急想要知道账册中到底记录下哪些往来账目,可若是此时不讲明白、说清楚,她怕顾清临出尔反尔。 “给你两本。”顾清临说完后顿了一下看着叶婉茹,略一思忖便也不隐瞒开口道:“调查李生桐一事是家父交给我的任务,我不能空手而归,必须得交给他两本账册,而我自己需要留下一本。” “瑞王爷虽然现在重视我,但重视多久还要看我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和成效,若是我不能为瑞王爷创造出一些价值,最终也难免会落得个被弃用的下场。” “我如此做法想必婉儿也是能理解的,两本可以拿捏住丞相的把柄交换一石丰产稻谷也算公平,你不亏我也不赚,不知婉儿意下如何?” 叶婉茹垂下眼眸在心中思忖,顾清临所言非虚,恐怕这也是他的最大让步了,不过他并没有说要将账册交到瑞王爷闵柏涵的手中。 他怕是想要将这些人慢慢剔除换成自己的人手,好为己所用,不过怎么隐约有种感觉顾清临投到瑞王爷麾下并非一心为了瑞王爷呢? 还是顾清临小心谨慎惯了,做什么时候都要留后手? 自古以来上位者绞杀扶持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顾清临现在就开始留后手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若是不全力以赴的去扶持,他凭什么就那么笃定瑞王爷闵柏涵最后一定会登上大宝? 顾清临这个人对自己和瑞王爷的信心还真是足的很! 会不会顾清临早已经在暗中投靠到了玥王爷或是其他皇子那里,而效力于瑞王爷闵柏涵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这件事还有待验证,不过一石的丰产稻谷有些太多了,德玛加王叔给自己也才不过五石,而这五石谷种恐怕还不一定能够。 两本账册就换走一石谷种,顾清临何止是不亏呀! “一石的稻谷,顾公子可真会说笑,既然你知道丰产稻谷一事,也应该知晓丰产稻谷对于卓阳国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些并不作为买卖的商品你张口就要一石,德玛加王叔肯定不会同意的。” 叶婉茹冷笑一声婉拒了顾清临所提议的一石。 先前被他二人争夺的帐册现在已经变成了无人理会,安静的放在叶婉茹手边的桌子上,就连薄薄的绸布也仍旧保持着半包裹着半打开的模样。 “只怕不是德玛加王不同意,而是婉儿你太过吝啬。”顾清临哼笑一声,伸手将叶婉茹面前冷掉的茶盏倒干净又重新续上温热的茶水。 叶婉茹双眼凌厉的看向顾清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好似已经知道不日丰产稻谷就会抵达那日城一般。 无端地叶婉茹自自脊背处升起一股寒凉,顾清临到底还知道多少自己的事情,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自己身边已经潜伏着顾清临所安插的高手吗? 看来有必要让鹰九儿他们彻查一下身边的防护了,顾清临还真是无孔不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恕我耳茁,并不解其意。”叶婉茹看也不看顾清临递过来的茶杯,只冷凝着声音质问顾清临。 递出去的茶盏叶婉茹不接,顾清临也不觉尴尬,无声的撇嘴一笑,轻轻放下后轻笑道:“没什么意思,顾某只不过是猜的,今春南方多地雨水丰沛,已经造成了洪涝,丰产稻谷这等尤物我不信你不会为瑾王爷争取到。” “只要丰产稻谷能在瑾王爷封地里种植,那今年的灾情必定减少许多,而瑾王爷这一智举也定然会得到轩帝陛下的嘉奖。” “你我二人虽然立场不同,但也不过都是为了造福百姓,纵然你看不惯瑞王爷,但王爷封地里的百姓说到底也还是大耀国的子民。” “一石不成,那八斗如何?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若是不成,那今日就当你没见这账册,而我们也没有这番谈话。” 顾清临这一番话并不虚假,句句真心真意,他并不完全是为了瑞王爷闵柏涵讨要这些丰产稻谷,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那些隐居山中逐渐壮大的士兵们。 而一小部分原因则时为了瑞王封地里的百姓,虽然这也会给瑞王带来不小的政绩,但他不得不为之,今年洪涝,属闵柏涵和柏衍封地里的灾情严重。 若是没有这丰产稻谷,又将会有许多人流离失所,甚至饿死在逃难的途中。 有了丰产稻谷能减缓一半的灾情,让这些人不至于四处流浪,造成其他地方因为难民流入而带来的疫情。 这些事情婉儿也都懂,他们二人都不是心狠之人,说到底也都是为了大耀国,为了这片他们热爱和所生活的土地。 “成交!”这一次叶婉茹答应的非常痛快,八斗谷种和她心里预期能剩余出来的所差无几,匀给顾清临八斗换取两本账册,稳赚不赔。 “嗬嗬嗬!”顾清临看到叶婉茹眼中一闪而过的小得意,忍不住愉悦的低笑起来。 “那婉儿现在把茶喝了吧,说了这么久我嘴巴都干了。”顾清临双手同时动作,一手将茶盏递到自己嘴边,一手重新拿起茶盏放到叶婉茹面前。 叶婉茹轻抿薄唇,无声的笑了一下,这还是与顾清临的交锋上第一次自己完胜,如何能不叫人欢喜! “有劳了顾公子。”轻道一句后,叶婉茹拿起茶盏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了手边的账册。 翻开账册后一排排的墨染自己映在眼中,叶婉茹的心又有些止不住的砰砰跳着。 翻开纸张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这上面所记载的往来账目之大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 李生桐背后还有谁?凭着他自己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能避人耳目至此,这其中又牵连着谁? 叶婉茹静静的翻阅着手中的账册,顾清临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坐在一旁安静且专注的看着叶婉茹的侧颜 听风吟、看烈阳,身边的人安静若素,如果可能,这大约便是他和婉儿大婚以后平常的相处时光。 在温暖的春风里骑马驰骋在青青草地上,在微凉的夏雨中煮一壶香茗,观雨赏荷,在萧瑟的秋风里烫一壶温酒,舞上一段剑、奏一曲琴声轻和…… 第三百四十五章 潜移默化 足足看了半个时辰之久,叶婉茹才将这五本账册全部翻阅完毕,而且也将这些账册上的数目牢记于心。 她从来没想过贩卖私盐的利润竟然有这么大,难怪有人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刀刃上行走,去牟取暴利。 这些银钱堪比国库存银,甚至要更多,李生桐或者丞相李宏源要这么多的银钱有何用处? 众所周知丞相府吃穿用度并无骄奢淫逸,甚至在一众朝臣中算的上清苦,而李生桐在京城贵公子中风评一向甚好,从不花天酒地。 那这上万两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子都用到哪去了呢?丞相李宏源看上去并不像视财如命的守财奴。 曾经有一年国公府举办的赏花会上丞相夫人穿了一件旧料子的裙裳,被不少眼皮高抬的夫人们暗地里好一顿嘲笑。 若是李宏源都将这贩卖私盐所得的巨额金银收入囊中,何以让原配夫人如此寒酸? 更何况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丞相李宏源爱妻如命,虽说当年母命难为纳了几房小妾,可传闻那几名小妾并不得宠,反而李宏源对日渐衰老的原配夫人爱戴不已,敬重有加。 难不成这些都是丞相府故意掩人耳目放出来的风声?那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么一大笔银钱不可能一点音讯全无,而最让叶婉茹震惊也有几分猜测的便是那账册中人名的落款。 果然如她猜想那般,账册中并没有李生桐的名字或是印章出现,五本账册吗,上万笔往来,没有一处出现过李生桐的名字和印章。 若不是这纸张上的墨迹闻起来是陈年墨迹的味道,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顾清临拿了一个假账册给自己看。 账目往来至今已经长达七年之久,这么一大笔银钱若是都用来招兵买马,那丞相李宏源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且这背后的目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银子若是都用来组建私兵,怕是举兵谋反都有可能! 如今的金陵城又有多少权利是真切的掌握在轩帝的手中? 难道说皇后娘娘当初交给自己的金凤令牌还有另外一种目的存在? 不,不可能的,若真如此,皇后娘娘定当会早做筹谋,而不是选择闭目塞听。 想到这叶婉茹脊背上升起一阵寒凉,千防万防,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几位王爷身上,却从没有想过朝臣之中居然也有如此不安分之人。 夺嫡之路纷乱残酷,却恰恰也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看来日后需要防范之人又多了一个。 叶婉茹轻吐一口气,放下账册后问道:“这名号为无双公子的人怕就是李生桐吧?” 叠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有些发抖,这个消息太过震惊,远比得知李生桐贩卖私盐,甚至连同账本已经被顾清临掌握在手里要更加让人震惊。 无双公子,无双、无双,便是独一无二的意思,李生桐此人还真是无比自信。 他的德行、才华和相貌在人才济济的金陵城中远不是最出色的,且不说他人,就连和顾清临比他都相差甚远。 能说出此话的人也足以见得他是多么的自负。 “婉儿的猜想和我不谋而合,虽然有画像能确定是李生桐本人,但每次最后账目交接时并不是初成,而是另有其人,所以这账册上的字迹是不是李生桐亲笔所写也还未知。” 顾清临手肘拄在桌子上,单手撑着面颊,微微侧脸对着叶婉茹道。 话落顾清临眼神微微闪躲了一下,略一停顿沉声道:“世上有一种易容术,就是所谓的人皮面具,可以伪装成任何人,而且若是做的精巧,毫无破绽可言。” “还有如此神奇之物?”叶婉茹稍稍坐直了身体,语气十分惊讶,一双漆黑的眼瞪得大大的。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也不过是一些江湖把戏,婉儿久居府中,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叶婉茹看账本多久,顾清临就看了叶婉茹多久,如今说到人皮面具,顾清临却偏偏转开了头,将视线透过雕花屏风看向大帐外面那一片明晃晃刺眼的太阳光。 这样的眼让此刻的他十分内疚,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难不成还能有人易容成李生桐的模样背地里贩卖私盐去陷害他不成吗?京城之中那么多权贵之子,为何不易容成别人,偏偏伪装成李生桐?” 叶婉茹秀眉微蹙,心中因为之前的猜想而有些烦躁不安,说起话来语气也带了几分强硬,像是在质问一般。 “呵呵!”顾清临低笑一声,随后沉声道:“这也不无可能,若真是有人存了心思想要陷害丞相一脉,还有什么比丞相嫡长子贩卖私盐更严重呢?这是在断丞相的后路,可谓是杀人不见血啊!” “不过只要能看到李生桐的字迹便能确认了,又或是若当真是李生桐的话,这条财路被莫名斩断,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本来听到前面的话叶婉茹心中更是纷乱无章,可听到后半句却又有了定夺。 就像顾清临说的,若当真是李生桐所为,他不会不露出一丝破绽,虽然由此一事可以看出他做事十分谨慎,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顾清临这只拦路虎截断了李生桐的财路,而他又在卓阳国里招摇过市,丝毫没有避人耳目,只要李生桐到卓阳国一查便知。 那接下来就看着李生桐或是丞相府是否会有动作便可知那无双公子是不是李生桐了。 不过顾清临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他身为瑞王爷闵柏涵的座上宾,初到卓阳国便毁了李生桐的财路,那李生桐和丞相府必定会认为他是受到瑞王爷的指使。 而丞相府也定然会将矛头对准瑞王爷,那接下来便是两方势力互相角逐了。 而自己就可以再一次坐得渔利,如此说来,还当真是要感谢顾清临了。 叶婉茹没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顾清临已经时常称呼他为“婉儿”,而她也并不似之前那样反感,更有她和顾清临已经可以安静的坐下来谈及政事。 这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唇枪舌剑和讽刺鄙夷,而是像一对老友一样,多了几分淡淡的温情。 第三百四十六章 似苦若甜 叶婉茹能想到的,顾清临自然也想得到,这些种种猜想和假设在他脑中已经来回转了数遍。 他不是对自己的安危不在乎,而是经历过一次生死大劫的他远比从前要惜命的多。 男儿志在沙场,可以把命葬送在守家卫国中,可以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不能让自己的性命死于奸佞小人的手里。 这不仅是对他的一种莫大侮辱,更是对那些忠臣良将的一种亵渎。 李生桐和李生桐背后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他不怕,这次虽然他仍在明处,但却已经对周围身边所接触的人有了防范之心。 那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付出的惨痛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再来一次这样的灭顶之灾,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这么幸运的夹缝求生苟活于世。 而且他猜想即使李生桐知道事情是自己所为,也不见得就马上对自己下手,那样的做法太过愚蠢。 李生桐若真那样做了,无异于把他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不确定变成了证据确凿。 他很期待李生桐到底会怎样做,正好他也看看李生桐当不当得起这“无双”二字。 李生桐年长他数岁,是以他并不了解李生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应该很熟悉李生桐,毕竟他们有同窗之谊。 要想不露痕迹的得到李生桐的字迹一事,也就有了着落。 顾清临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看来顾从云这个‘好大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只会窝里斗,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处的。” “账册我就先收下了,谷种过两日就会抵达那日城,顾公子信得过吧?”叶婉茹从其中拿出两本,抬头笑问一句。 顾清临有些摇头失笑似真似假道:“话已经谈到这个地步了,顾某以为婉儿能看到我的真心。” 叶婉茹抿唇不语,对顾清临话中的意有所指装作不知道一样。 “哼,当真是似真似假,你看似为瑞王爷效力,但实则处处为自己留后手,看你为瑞王是假,为自己谋权才是真。” “顾公子说笑了,叨扰了半日实属不该,顾公子好好修养,告辞了。”叶婉茹把两本账册卷起塞在袖笼中,站起身来微微颔首。 顾清临看到叶婉茹手上的动作,眼角微微眯起,若是他没记错,婉儿拿走的那两本是其中两本涉及数额最大的两本。 若当真是李生桐所为,凭着这两本足以让李生桐头断市井,血洒菜场口。 不过他不会和婉儿计较这些,他所筹谋的也是为了柏衍,如今兵分两路下去反倒是更能将此事得到最大的利用。 手中外泄的权利越少越有利日后的行事和部署,这样两方人马互相不知道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斗智斗勇的时候才更加逼真,足以让人信服,也更能迷惑闵柏涵。 “若是不嫌弃,不知婉儿能否赏脸共进一餐?”瘫坐在椅子里的顾清临口中打出一声呼哨,偏偏头,脸上挂着放荡不羁的笑,丝毫不见之前的稳重认真。 “哈哈,我若说是嫌弃呢?”叶婉茹畅心一笑,毫不停顿的抬脚向大帐外走去。 “那……”顾清临没有料想到叶婉茹会这样直白的拒绝他,本也就是没话找话想多留婉儿待一会儿,他知道婉儿会拒绝,但没想到拒绝的这样直接、丝毫不留情面。 “那就算了呗!”顾清临不死心的对着即将迈出大帐门口叶婉茹的背影高喊一声。 “少爷,什么算了啊?这药可是大夫嘱咐过的,一定要喝,您不能因为怕苦就算了,到时候遭罪的还是您。” 帐外的叶婉茹没有回答他,反倒是一直恪尽职守在太阳下守着熬药的小厮罗宝莲高声回道。 离开有一段的叶婉茹听到这句怕苦后足下微顿,有一个人也同样怕苦,从前病了喝药都会吃下一两颗蜜饯才算了事。 若不是曾经亲眼见到过,她无法想象出那样一个铮铮铁骨的少年郎竟然极为怕苦,最怕的就是苦药汤。 然而,怕苦的他却选择了最苦的一条路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 大漠风沙无情肆虐,苦;寒冬漠北冷风刺骨,苦;行军千里风餐露宿,苦;风霜雨雪守夜巡逻,苦;大约只有他的坚持和信念是甜的。 同数万军中守家卫国的将士一样,既苦又甜,苦的是他们戍守边关数载不得归家,苦的是眼里只有漫天黄沙而无家乡的小桥流水和烟雨朦胧,但甜的是他们是保家卫国击退敌人的大英雄。 每当有战事告捷之时大军班师回京,金陵城中的百姓们无不蜂拥而至夹道欢迎,欢迎那些身披铠甲手握长枪长刀的英雄归来。 大概,那一刻,看到百姓们脸上的笑和这和平盛世,他们所遭受的所有苦也都变成了甜。 他们分别的太匆忙,都未曾想到,那日城门一别竟然是最后一面,尚未来得及好好道别。 若是有来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遇见他,若是有来生,他已经不怕苦了,自己又凭着什么去寻找他? 若是有来生,过了奈何桥,饮了那一碗忘川水,忘却前尘往事,自己还会记得他吗?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想到待那时彼此可能已经忘却彼此,叶婉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她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尚未来得及穿上的凤冠霞帔、她所倾慕的翩翩少年、那阳光里灿烂的笑脸,深情和缠绵着思念的眼。 难道真的就再也无缘相见了吗?哪怕是来生…… 垂在腰间的手微微抬起,紧紧地抓在腰间的荷包上,那里装着他曾贴身佩戴的龙形玉珏,另外半块凤形玉珏在那次打碎后寻了专门给宫中娘娘们做首饰的老匠人修补。 缠绕着细细金线的凤形玉珏也同样在荷包里,两块玉珏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圆,好像彼此陪伴,不离不弃一般。 两块玉珏是自己和恒毅的定情信物,如今玉珏犹在,只是另一半玉珏的主人早已经走上了魂归处。 一个人,两块半月玉珏,相伴相守,而她何其孤独! 第三百四十七章 误会加深 “少爷,这药真的没有那么苦的,小的刚才尝了一口,您放心吧!” 久久听不见回应,小厮罗宝莲以为顾清临的少爷脾气上来了,连忙好声好气的哄道。 罗宝莲咽下口中的苦药,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真是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比不了,他们这些做下人干着小厮的活计,操着当老妈子的心。 像少爷不喜欢吃苦药若是在府中,老夫人和夫人就会想别的办法,把这些难以入口的苦药做成略带甘甜的药丸,而穷人家的孩子要是生病了,只怕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 真是人比人得死啊!他们这种人这辈子怕是也就这样了,要是能做到府中的大总管也算相当风光了。 “啰嗦!好好看着药罐,别给熬干了!”顾清临有气无力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传出大帐。 “哎!您放心吧少爷!”听见声音后罗宝莲连忙丢开脑子里不切实际想法,高兴的应了一声。 少爷不是没有能力的人,论头脑恐怕不知道要比大少爷高出去多少,反观大少爷处处针对二少爷。 他们这淮清院里上上下下伺候的人,只要把少爷伺候好了,以后的日子也定然错不了! 这么想着罗宝莲心中充满了干劲,连手中的扇子扇起来都比先前猛烈了许多,呼呼的火舌在药罐下四处乱窜,浓浓的汤药味窜了满鼻。 顾清临瘫坐在椅子里,手里摇晃着茶盏,口中惬意的吹着口哨,眼见着溢出杯沿的茶水洒了几滴出来沁进衣袍中也恍然未觉一般。 桌上的账册已经被他重新用绸布包裹起来贴身放好,他从其中挑出一本往来数目最小的账册打算回京以后交给顾言。 交给顾言便算是很好地完成了顾言交代他的事情,想必这次回去顾从云一定会气个半死。 他追查了半年之久,也只得到一些零星线索,却在半路途中被自己摘了胜利的果实,只怕顾从云更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不过这些他都不怕,顾从云顶多和顾言说些自己的坏话,在府里给自己下些绊子,除了这些把戏他根本奈何不了自己,更阻挡不了日渐闪耀现于人前的“顾清临”。 回想今日和婉儿相处的种种,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婉儿的得意、诧异、若有所思,种种表情都在眼前一一闪现。 人皮面具啊,他抬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触手温热,丝毫没有破绽露出,就好像这面皮已经长在了脸上一样。 都以为军医蒙老头医术高超,但他最厉害的怕是要属制作人品面具这一项技艺,只不过隐藏的太深而已。 人皮面具并非是用人皮所制,而是最寻常的猪皮,制作过程极其繁琐复杂,割下猪皮后要取中间的那薄薄的一层,浸泡在秘制药水中。 泡足一月后在刻画成想要伪装的人,最后再用另外一种秘药泡上三天才算完成。 猪皮切割起来甚是麻烦,往往几张猪皮也才能制作成一张面具,此次若不是他一再坚持,恐怕蒙老伯也不会花大力气来制作。 这猪皮面具轻薄透气,直接敷在脸上并没有异样,反而带着一些人脸的温润触感,所以他才不怕顾府的老夫人时不时摸他的脸。 一张面具最长时间只能佩戴半年,再过两个月怕是要再去蒙老伯那里一趟了,正好也去看看顾清临本尊,看看这个被兄长打压父亲不喜的公子哥过的如何了。 想到顾清临,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与顾清临有着婚约的孔采薇。 这姑娘实在是难缠且执着的很,只希望孔笙孔大人动作能利落些,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顾府的颜面他才不在乎呢,与他何干? “少爷,药煎好了!”小厮罗宝莲满头大汗的端着一个装满黑黢黢汤药的瓷碗走了进来。 顾清临抬眸轻瞥一眼桌上散着苦味的药碗,眉宇间几不可查的轻皱一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颗银元宝扔给了罗宝莲。 “赏你的!” 罗宝莲正在一旁用袖子粗鲁的擦着脸上的汗水,见到这银锭子当时便有些傻眼。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少爷当真是阔绰出手大方,别看只是一枚银锭子,这可比少爷平时赏人的钱袋子要值钱的多。 毕竟那看似鼓囊囊的钱袋子里有一大半是石子,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块碎银子加一起也没有三两。 这十两银子都赶上他一年的工钱了,毕竟他们小厮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八百文。 如今他不过是煎个药少爷就给了这么大的赏,那日后少爷…… “诶,小的谢谢少爷!谢谢少爷的赏!”罗宝莲一张惊讶的脸喜笑颜开,鬓间的汗水顺着脖颈子往下淌。 “少爷,这是小的给您买的蜜饯,说是是去年冬天腌制的海棠果。”罗宝莲呲着一张笑脸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一小包打开放到顾清临的面前。 顾清临瞟了一眼那纸包,又瞥了一眼满脸带笑的罗宝莲,轻哼一声,“还算你尽心,记得你家少爷爱吃什么,等回去了,我娘少不了给你赏钱。” 罗宝莲一听还能再赏,登时被晒的通红的脸更加红了,眼中更是激动不已,憨笑了两声,手也有些无措的搓了搓。 “哼,好你个二狗,见钱眼开,本少爷亏待你了吗?瞧你那副守财奴的样儿!” 顾清临拿起那枚银锭子在桌上敲了敲,调侃道。 “哪儿能啊,能伺候少爷是小的福分,小的又不是为了夫人的赏钱才尽心尽力的,纯粹是少爷您人好!”罗宝莲一脸谄媚的连忙拍起了马屁。 “不是就好,若是老头子问起来接触过什么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给本少爷拎清了!”顾清临冷笑一声,甩手把银锭子摔进了罗宝莲怀里。 “啊?”罗宝莲有些呆愣,少爷这话转的太快,他还有些跟不上,随后便想到昨夜和今天的事情,心里明白少爷这是在警告自己回去不能乱说少爷一夜风流又病了的事,否则老爷定会家法伺候。 “您放心二少爷,小的回去后就变成哑巴!”罗宝莲一脸严肃的站直了身体,怀里揣着那枚银锭子,语气郑重。 顾清临丝毫不知罗宝莲的心中所想。 第三百四十八章 默默守护 临近正午,温度不断升高,泛着新绿的草地上隐约能看见一股股热浪,拂面的微风不知何时也停了,还算干净的马厩里酸臭的粪便味道已经可是说得上是臭气熏天了。 乌力吉宝珠手抓着大扫把扶在木桩旁边不断的干呕,晒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已经被乌力吉宝珠赶走的金乌梼就双臂报剑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防止那些宵小鼠辈靠近他心中的明珠。 当再一次看见乌力吉宝珠不停地干呕时,金乌梼眼中一痛,抱着利剑的双臂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他宁愿受辱的是她自己,也不想再看到宝珠小姐受这等苦罪,肮脏的马厩只配他这样流淌着卑贱血液的人,而宝珠小姐让是一颗耀眼的明珠。 明珠生来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置于高雅的殿堂楼宇里,而不是这臭气熏天的腌臜地。 听着那一声声呕心沥血的干呕声,金乌梼心中抽痛,站在枝丫上的双脚忍不住有些颤抖,沉痛的闭了闭眼,金乌梼别开脸不忍再看。 耳畔的声响却仍旧清晰的传来,满腔的心痛和无奈都化作怒气,他站在高处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煞气,怒视着地上有几名想要借机靠近的无赖之徒。 如果他们胆敢在靠近半步,他不介意这柄剑染上滚烫的鲜血。 地上那几人正是先前调戏乌力吉宝珠的几名无赖,他们看到树上像铁塔一样的高大侍卫时,心忍不住颤了颤,歪嘴子已经被那人踢断了好几根肋骨。 他们本想着这人早该离开,却没想到像个黑煞神似的仍旧守在这里。 本想侮辱那姑娘几句也算是给歪嘴子出了一口恶气,谁知道这人也是个死心眼的痴情种,明明那姑娘十分厌恶他,偏偏他还在这里自讨没趣。 “大哥,咱们撤吧,我看这事不成,你想想歪嘴子就被踢了一脚已经断了好几根肋骨,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再去,恐怕也没命爬回去了。” 一名看上去贼眉鼠眼青年眼神四处乱瞟,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不大的声音。 模样稍稍端正些的一名青年眯了眯眼角,眼角处一块没入鬓边的紫色胎记跟着抽动两下。 青年恶狠狠的低啐一声道:“哼,算那小娘们儿走运,不过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 几人站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乌力吉宝珠,嘴里声音不大的叽里咕噜一阵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那黑煞神,心有不甘的愤愤离开。 “窝囊废!”金乌梼看见那几人跑远,低骂一句,眼中的鄙夷甚明,若不是祈青节期间神山附近不允许杀人,他早就取了那几人的狗头! 吐出了一口泛着黄色的苦水后,乌力吉宝珠扔掉手中的扫把蹲在地上,掩面无声的哭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到头来还是接受不了,这肮脏的马厩里她一刻都不想多呆。 这远比打她板子要难堪的多,可见大王子殿下是有多么厌恶自己! 整整五十间马厩,她才不过扫了两间就已经难以忍受,那接下来的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想必大家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吧?恐怕就连大王子殿下也定然料到自己完成不了,所以是再用方式再告诉自己,他和自己永无可能,让自己断了这非分的念想。 大王子殿下这招太狠了,让自己清楚地看到自己和之间的差距,如今的自己好像低贱的烂泥,而他依旧是矗立云端高高在上如谪仙的翩翩公子。 这种云泥之别,她不知道需要向前迈进多少步才能靠近。 哪怕,只要他看自己一眼,自己便会无比的知足。 如今的自己没有半分颜面可存,往日维持的高傲更是被践踏进尘埃,最糟糕也不过如此了。 换一种想法,这有没有可能是大王子殿下给她的考研呢?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如何能做得王子大妃? 这样自我安慰着,乌力吉宝珠抿了一口滑进嘴角的泪水,苦涩的味道便在嘴里蔓延开来。 乌力吉宝珠趴在膝盖上无声的哭了一会儿后,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来重新拿起被她丢开数次的大扫把。 费力的挥动着扫把清扫马槽附近掉落的粮草,打扫完粮草之后乌力吉宝珠轻呼一口气,便开始抬着脚步走进那摞起来的粪便堆里。 听着又开始响起的沙沙声,背对着而站的金乌梼脊背一僵,不可思议的转回身就看到那略显娇俏的身影费力的挥动着扫把认真的打扫马厩。 这一瞬间,金乌梼眼角有水光一闪而逝,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一抹心疼和酸涩。 心疼宝珠小姐能放下高傲和脸面做着最下等人做的活计,酸涩的是自己即使高为一军将领,却还是不能与大王子殿下在宝珠心中的地位相比拟。 更无法替代大王子殿下,只能站在远处,像现在这样默默守护。 金乌梼由站改坐,曲起一条腿坐在树杈上静静的听着那一下一下响起的沙沙声,温柔的眼神落下那道娇小的身影上,移不开眼。 叶婉茹回到大帐后将那两本账册锁在了妆匡匣子最底层,锁好后放进了装着厚衣裙的箱子里才算了事。 这两本账册本该现在就派人送回京城交到爹爹手中,但此时的李生桐怕是已经知晓,暗卫们每次都是单独行动,若只派一人回京有些不太稳妥。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等自己回京之后亲手交给爹爹最为安全,反正再有几日便也该启程回京城了。 再过两日谷种一到,若无其他事情就应该立刻动身了,她虽不急着离开,这账本一事不等人,更有兄长封地里受灾的百姓也等不得。 叶婉茹看了一眼贴过来在她腿上蹭着撒娇的雪虎,再等几天师父他们若是还不现身,只能把雪虎一同带回金陵了。 “不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吧?”叶婉茹抓着雪虎的两只耳朵困惑道,不然为何独独雪虎出现在卓阳国,而师父她们却始终不见踪影? “嗷呜!”雪虎软软的叫了一声,从鼻翕中喷出两股热气。 第三百四十九章 流年不利 地处江南四季温暖如春的金陵城中一连多日阴雨缠绵,今日虽然没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幕,但天空中依旧昏昏沉沉。 整座繁华的金陵被这压得极低的灰黑色的云层笼罩着,那金色的琉璃瓦屋顶在这昏暗的天气里少了几分炫彩夺目的庄重和威严,多了几分寂寥和苍凉。 天气阴沉,似乎连人都懒得走动,偌大的瑞王府中除了洒扫的下人们忙碌着,就连王府守门的门房都懒洋洋的坐在那里打着哈欠。 银色闪电在云中忽隐忽现,云层中呼隆呼隆的闷雷声接二连三响起,无端听的人心中烦躁不安。 而,这雨却迟迟不落下。 郑荷华站在庭院里的一棵桂花树下,略显丰腴的白皙手指一下下木然的揪着桂花树叶,在她脚下已经落了一地。 脸上带着浓浓的恨意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想不到瑞王竟然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来。 不过再有两三日王爷的禁足便被会解禁,那些守在王府大门外的羽林卫就会撤离,王爷也能自由出入王府。 谁能料想他却在这个时候做下这等丑事,不过王爷还真是不嫌脏呢,那么卑贱的婢女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郑荷华冷笑一声,充满鄙夷唾弃的人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 王爷宁可去碰那些卑贱的贱奴,也不…… 不过这里也未尝没有郑风华的手笔,毕竟被王爷破了身的可是她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 这事情若真是郑风华、她的好姐姐指使婢女去做的,还真是蠢到家了! 想必是看自己这几日出入王爷的院子几回,怕自己重新夺得王爷宠爱,急红了眼吧! 当真是蠢到药石无医! 论学识、论身段、论相貌,郑风华你又哪里如我?就连这脑子也是蠢透了的! 郑风华和她最大的区别就是,郑风华爱瑞王,而她不爱,嫁入瑞王府也不过是为了将郑家更加稳固的绑在王爷的船上。 待有朝一日王爷夺得大宝,郑家之女便能一后一贵妃,母仪天下,这将是何等的荣耀? 爹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万万没料到嫡亲的姊妹竟然先争的头破血流。 可是、如今,她已经并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爹娘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又被当做一颗随意摆弄可以舍弃的棋子。 多年的宠爱都是虚情假意。 郑家的荣耀又与她有何干系? 这份荣耀她要来又有何用? 爱能蒙蔽双眼,郑风华现在不恰恰就是吗?如今那贱人一夜春宵被抬了姨娘,活该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爷宠爱谁自己又岂会在乎?她在乎的不过是想要郑风华难堪! “呵呵呵!”郑荷华微微仰头透过疏密有致的桂花叶间看了一眼大朵大朵黑漆漆的云朵。 这事还要从昨夜说起。 本就因为禁足心中郁结的瑞王爷闵柏涵又因为这连续多日的阴雨天变得暴躁压抑,而足智多谋的顾先生除去那句让他忍耐的话吗,便再无一句交代。 没有说明归期,更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这让他如何能不心急如焚? 心情郁卒的闵柏涵对着一盏幽幽烛火自饮自酌,一不小心就醉了酒,恰巧这时房里的婢女进来送沐浴的热水。 昏暗的烛火下,迷蒙的醉眼中,闵柏涵将那婢女认成了郑荷华。 醉酒中的闵柏涵乍一看到郑荷华当真是又爱又恨! 郑荷华风华正茂,模样也美,美的不媚不俗,又会使些小性撒娇,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疼爱一番。 可这个女人嫁了自己却不爱自己,别以为他忘记了,有两次这贱人躺在自己身下叫的却是老三的名字! 这也是这两天他猛然间想起来的,当时还以为是叫自己,现在想想那分明是老三的名字! 那柔情媚意却不是对自己,让他如何不恨! 现如今又生下天生灾星让自己被禁足在这座王府的华丽牢笼中! 只是她何时有老三有了私情?这顶不光彩的帽子又是从何时戴在自己头上的? 郑荷华这样的浪蹄子他舍不得杀,老三却是万万留不得了! 那日他顾忌着郑荷华的身体没有成就好事,想不到这贱人自己作践自己,那他有什么可顾忌? 怒恨同生的闵柏涵瞪着血红的双眼,踉跄着脚步冲过去一把揪住“郑荷华”。 一边掌掴在那张俏脸上,一边口中大骂着“贱人!”。 最让他气愤的却是“郑荷华”的投怀送抱,只打了两巴掌,当那娇软的温热身体撞进怀里后,闵柏涵扬起的手臂怎么也落不下。 随后二人便稀里糊涂的倒在了床榻上。 今日一早,大婢女春月站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里面有动静,担心王爷有什么事情发生,便擅自做主进了闵柏涵的正房。 床榻上的场景让春月既羞又惊,忍不住大叫一声。 随着这声大叫,床榻上的二人醒了过来。 “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个规矩了!”被搅了好眠的闵柏涵声音低沉沙哑。 春月以为坏了王爷和哪位夫人的好事,心惊胆战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磕头认错。 “请王爷恕罪,奴婢不知昨夜您召了夫人过来,求王爷责罚。”春月梆梆梆的在地上磕头,心里却把那几个死丫头骂了个狗血淋漓。 昨夜她不当差,今日一早也并没有人向她禀报说有夫人过来侍寝,本来王爷就在禁足中,按礼法来说,这一个月内是不能近女色的。 她也就没有多想,谁知就鲁莽的犯下了错。 “哪是什么夫人……”闵柏涵带着睡意的声音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随后勃然大怒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本王的床上!” 也不怪闵柏涵没认出来身边之人是平时端茶倒水的婢女,他本就没把心思放在王府里的婢女身上,又哪会留意她们的相貌如何呢? 春月听到这声怒吼,心中便知坏事了,怕是有哪个贱蹄子趁机爬上了王爷的床,抬眼看去心中的恼火更盛。 “冬雪还不快滚下来!”站起身来的春月怒喝一句。 说巧不巧,也该着闵柏涵倒霉,若是在禁足期间忍不住宠幸个把婢女,压下来封住了下人们的嘴,再秘密处置了这婢女也就算了相安无事了。 可哪知王爷母妃炜妃娘娘昨夜梦魇,梦见一支冷箭射中了正在悠闲吃草的一匹黑色骏马,偏偏瑞王爷又属马。 心中忧思万千的炜妃娘娘一夜无眠,等时辰到了宫门打开,便早早的派人来看望瑞王爷。 来人是炜妃娘娘身边得力的内侍,紧赶慢赶,站在正房外恰巧听到这一出。 第三百五十章 何人指使 这名内侍服侍炜妃娘娘已有多年,自是对炜妃娘娘极为忠心,但这忠心也只是为了炜妃娘娘。 现在他在门外听见这么一桩糊涂事,心中是很恼怒这个不知轻重的瑞王爷的,内侍眯了眯眼,也不进门直接派人回宫向炜妃娘娘禀报这件事。 内侍怒瑞王爷闵柏涵的不争气,眼见着再有不过两三日禁足解禁,想干什么不行?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档口发生这档子事! 偏着他们娘娘在宫里吃不香睡不安稳,谁想到瑞王爷在府中到底红被帐暖逍遥快活! 瑞王爷真是当不起炜妃娘娘的这一番苦心了! 这内侍制止了下人要进去禀报,就守在门外,这事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若是他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偏偏被他赶上了,只能等炜妃娘娘的话儿了。 屋内的瑞王爷闵柏涵自是不知门外有人等着,这一变故让他又怒又惊,头脑也变得清醒无比。 “说,你是怎么跟本王睡在一起的!”闵柏涵赤裸着坐在床榻上,满面的怒容,眼神阴沉。 他明明记得昨夜是他的侧王妃郑荷华,这怎么就变成伺候的婢女了呢? 同样赤身裸体的冬雪早在春月那一声怒喝中就有些慌了手脚,如今又被闵柏涵这阴沉的眼神一盯,当下便打了个激灵。 手忙脚乱的抓起有些破碎的衣裙勉强穿上便连忙扑倒床榻下跪在地上,只是嘤嘤嘤的啜泣着。 冬雪双唇红肿,眼角眉梢都泛着红晕,身上的的衣裙被撕的不成样子,穿在身上露出不少白皙的皮肤,那上面的一块块红痕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春月看了一眼便羞红了脸,别开眼不敢再看。 “说话!”春月恼怒的推了一把只知道哭的冬雪。 垂头侧着脸看冬雪的春月很快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冬雪的这身衣裙和她们婢女的衣衫略有改动,款式更像是主子们穿的裙裳。 她知道冬雪的女红一向好,但却不知道这婢子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 就算有心思爬床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怎么就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在害王爷吗? 春月越想越气,看着冬雪这幅一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艮样,抬手狠狠的掐了一把冬雪的胳膊。 闵柏涵本就烦躁的心被这一出变故和嗡嗡嗡的哭声弄得暴躁无比,眼神狠厉的看着爬自己床榻的女子。 这会儿他的酒意早就清醒了,昨夜的事情也如潮水倒灌一样全都涌了上来。 他勾了勾嘴角抬手制止了春月,只是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冬雪。 这婢女样貌与荷侧妃并无相似之处,模样最多能算得上清秀,但昨夜自己怎么就把她当成荷侧妃了呢? 就算自己在饥不择食也不会选在这档口做下这种糊涂事,去宠幸一个伺候的下人! 闵柏涵赤裸着身体坐在那里,锦被松松垮垮的盖在腰间,不发一语的看着地上哭声不断的冬雪。 很快的他便发现哪里不对,冬雪的衣裙明显和春月的不同,这件衣裙的款式更像是那日清晨荷侧妃穿的那件。 闵柏涵咬了咬牙,嘴角挂着一抹阴恻恻的笑容,看来这贱婢爬上自己的床是早有预谋,而非自己一时情急造成了这档子荒唐事。 眼神轻瞥,床榻一角一块蜀锦料子的手帕映入闵柏涵的眼,看着这块帕子闵柏涵脸上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若是他没记错这绣着鸳鸯戏莲样的手帕是属于荷侧妃的,况且这样料子的手帕也不是一名婢女能用的。 那帕子上沾满了白浊,褶皱的像一块廉价的破布堆在床脚,更昭示着他昨夜醉酒的丑行。 到底是谁指使这贱婢这样害自己的?闵柏涵怒从心生,向前一探神伸出手臂一把掐在冬雪纤细的勃颈上。 “说,是谁指派你如此害本王的!” “嘤嘤嘤!”冬雪被掐着脖子,被瑞王爷这幅凶狠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喉咙里的窒息感更让她心中恐慌不已。 闵柏涵稍稍松了一点手上的力气,松开的手指下冬雪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清晰的映下五根分明的大指印。 “咳咳咳!没、没有人指使奴婢,是、是奴婢,倾慕王爷,自愿为王爷您暖床的。” 呼吸得到自由的冬雪泪眼朦胧的看着床榻边的闵柏涵,婆娑的眼中不掩爱慕。 “不知羞耻的丫头,还敢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听到冬雪不知死活的在这个时候表明心迹,春月气的厉喝一声。 “春月,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爱慕王爷,若不然你又怎么会私藏王爷淘换下来的旧衣衫,如今不过是看我抢先得了王爷的宠爱气不过罢了!” 冬雪一改之前的哑口无言,微微仰着下巴一脸的高傲。 “你别胡言乱语!”春月有些惊慌,垂下头不敢看闵柏涵。 坐在床榻上的闵柏涵看了一眼地上的二人,听到这话感到有些头疼,审问冬雪,怎么又牵扯出春月了? 春月人机灵且忠心,虽然相貌学识都不错,可他从来没动过那种心思,什么人能纳入后院,什么人就是伺候的人他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他长得相貌堂堂英俊潇洒,又是皇长子如今贵为王爷,府里的一杆妙龄婢女到了春心萌动的时候,他知道会有人不安分,却没料到有人胆子这么大! “王爷,奴婢对您的一颗爱慕之心天地可鉴,没有受人指使,就是奴婢看您日日借酒消愁心疼您……”揭完了春月的短,冬雪又泪眼婆娑的向闵柏涵表达爱意。 闵柏涵哼笑一声,心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这婢女是留不得了,否则这桩丑事定然会传扬出去,倒是父皇对自己会更加失望。 但那块帕子的具体来源就值得耐人寻味了。 荷侧妃不过最近这几日才出入自己的院子几次,如今就发生的这样的事情,容不得人不多想啊! “来人,拖下去闷了吧!”闵柏涵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到门外。 春月听到这声闷了,当下便吓得浑身一颤,惊慌的抬头看了一眼闵柏涵,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冬雪身上时,脸上不由地有些放松。 还好不是针对自己,看了一眼冬雪,春月张了张嘴后便垂头不语。 “王爷……”冬雪已经被吓傻了,只是木然的看着闵柏涵。 第三百五十一章 血气方刚 这个时候的春月心里已经很死了冬雪,她刚才明明还想救冬雪一命,却想不到她反咬一口,将自己攀咬出来。 现在自己私藏王爷旧衣一事还不知道王爷要作何处置,已经自身难保的她,自然不会为罪魁祸首求情。 虽然是冷下了心肠,但一想到再过片刻冬雪便会被捂死,还是让她脊背泛寒,双肩忍不住发抖。 闵柏涵喊完那一句后,门外却迟迟不见来人,甚至连一声应答都没有,当下心中的怒火更盛。 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失势,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时间的事情,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现在竟然连他的话都敢不听! “都聋了吗?本王的话都听不见吗?”闵柏涵抓起里裤胡乱的穿上,一脚跳在地上,对着门外怒吼一声。 “不急,王爷再等等吧!”门外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声音有些尖细又略带沙哑。 这声音听的闵柏涵一愣,眉宇间飞快的紧皱起来。 跪趴在地的春月也是怔楞一下,若是没记错,这声音的主人可不是王府里的人,反倒是宫里面那种人特有的声音。 春月转了转眼珠,低道一声:“请王爷恕罪。” 闵柏涵紧皱的没有没有松开,看了一眼春月后点点头便一矮身又坐在床榻边上,冰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冬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月压下心中的惊怕,知道事情已经不是王府里能压得住的,深呼一口气后起身轻步向着外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绕过屏风又悄悄的走过雕花隔断,春月直接向着摆设书案的窗口走去。 将食指放在舌尖上轻舔了一下,抬手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春月把眼睛贴在那破开的小孔上向外面看去。 当她看清外面那人所穿的服饰和侧脸时,眼睛蓦地瞪大,口中忍不住轻呼一声。 他怎么会在这?春月连忙捂住嘴,一张脸也有些发白。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骇,春月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动的连忙向里屋走去。 迟公公是炜妃娘娘身边的得力内侍,是炜妃娘娘身边的老人,更是红人。 自从王府里诞下一名天生血瞳男婴一事,炜妃娘娘对王爷已经颇有微词,更是劝解过王爷不能因女色误了大事。 今天的事若是被娘娘知道指不定怎么对王爷失望呢!而且听迟公公话里的意思,这会怕就是再等宫里那位娘娘的定夺呢! 这可如何是好,全段时间因为荷侧妃生下血瞳男婴一事,王爷被禁足在王府中不得外出,大门口又有陛下的羽林卫把守,外人更是进不来。 今日这事闹到现在恐怕陛下定然已经知道,想瞒怕是已经瞒不住了。 都怪冬雪这个浪蹄子,发浪选择什么时候不好,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王爷,门外的是迟公公。”走到闵柏涵身边,春月小声的禀报道。 “他怎么来了!”闵柏涵又惊又怒。 这个问题春月给不了回答,连忙转身去拿了准备好的衣衫服侍闵柏涵换上。 仍旧跪在地上的冬雪无人理会,眉目含春的她听见他二人的对话,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的同时又感到一丝绝望。 她知道现在她的命已经不在王爷手中,而是在宫里那位娘娘那了,是生是死,全凭娘娘的一句话。 生便能一跃飞上枝头成为这王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死便是在这王府中再添一具幽魂,多她不多,少她不少,毕竟前段日子…… 冬雪想起那日的情景浑身一颤,便委顿在地。 穿好衣衫的闵柏涵阴沉着脸走向外门,母妃知晓此事,那守在府门口的羽林卫定然也能从其中嗅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恐怕这个时候父皇也已经知晓此事了! “这个老不死的阉人忒过多事!”阴沉着脸的闵柏涵低声咒骂一句。 “迟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门里的闵柏涵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但脸上的阴狠已经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有些惊慌的模样。 说着,便一手拉开了紧闭的门扉,迟公公一张木然严肃的脸映入闵柏涵眼中,看见他,闵柏涵心中的厌烦更盛。 “洒家若是不来也不知道让娘娘夜不能寐的王爷您在这府中花天酒地。”迟公公耷拉着眼皮,嘴角讽刺的冷哼一声。 “你可知道你的行径会将本王重新推上风口浪尖!你当真是为了本王好、为了母妃好吗?” 心中早已经害怕不已的闵柏涵看见这老阉人这幅样子,心中怒气横生,顾不得维持温和的模样,迈下台阶上前一步狠狠的抓在迟公公的领口。 经闵柏涵这么一说,迟公公也觉得自己派人进宫禀报有些鲁莽,但仍旧死鸭子嘴硬道:“老奴当然一心为娘娘,老奴要让娘娘看看她担忧的好儿子都做了哪些混账事!” “本王做什么事情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谨记你的本分才是。”闵柏涵一耸手将迟公公推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闵柏涵都不知道该去怪谁,怪自己吗?怪荷侧妃吗?怪冬雪那个贱人吗?还是该怪面前的这老阉人? 眼看着这一个月就要熬出头了,顾先生那边也肯定有了对策,如今有要怎么处理? 那些弃自己而去纷纷转投老二麾下的墙头草们会不会感到十分的庆幸? 外面的人又会怎么看待自己?父皇又会怎么看自己?他一定认为自己备受打击就此一蹶不振,现在又破罐子破摔了吧? 先前父皇已经命人悄悄送了东西过来,想必心中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如今之事,又要作何解释! 那始终支持自己的顾先生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老二和老三他们听闻此事必定会在背后嘲笑自己管不住裤裆! 种种情形一一在闵柏涵脑中闪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却把冬雪和迟公公恨了个半死,还有罪魁祸首的荷侧妃。 若不是那块手帕、若不是那件相似的裙裳,恐怕自己也不会失控! 在迟公公派回去禀报的人还未达到炜妃娘娘的宫里时,羽林卫已经先一步把事情禀报给了正坐在龙案后看奏章的轩帝。 听完羽林卫的禀报后轩帝从奏章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名羽林卫,声音毫无起伏道:“你说瑞王爷昨夜宠幸了一名婢女?” 单膝跪在地上的羽林卫拿不住陛下是喜是怒,只能应道:“是。” “呵呵,到底是血气方刚啊,那便赏个夫人的位分吧!”轩帝面上似有愉悦,淡淡的抛下一句后便把视线重新落到奏章上。 “是。”羽林卫应了一声便要起身离开,谁知上首的轩帝又发了话。 “一个月太短,再来三个月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无处立足 瑞王府里闵柏涵站在门外和迟公公两看两相厌,都心有怒气的看着对方。 尤其是迟公公,也发觉自己的做法会招来外面陛下的人侧目,心中担忧的同时又怨起瑞王爷来,若不是他做出这等出格的事,自己怎么会…… 迟公公心中后怕便不敢再去看怒目圆睁的瑞王爷,眼神飘开盯着脚下的一块青石地板,心中却焦急不已,派出去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等娘娘的处置来了,他也就能回宫去了,瑞王爷的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 瑞王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不过才发生不久的事,闵柏涵后院里的那些个姬妾们就都已经知晓,就连瑞王爷正妃郑风华都已经听闻。 这个时候的郑风华刚刚洗漱过后等着婢女们把早膳摆上来,一名婢女却脚步急匆匆的走进来到郑风华身边附耳轻言一阵。 “当真?”郑风华听完后满脸的惊诧,搭在桌子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绞着手中的锦帕。 “千真万确,您让奴婢去给王爷送枣泥小点,奴婢看见宫里炜妃娘娘身边的迟公公正在门外和王爷争执。”婢女半垂着头低低的回道。 郑风华脸上一僵,轻阖的眼中有浓浓的恨意一闪而逝,这王府后院里大大小小的姬妾已有二十多位,难道王爷还不能满足吗? 况且那婢女再美貌也不过是些个粗鄙的下人,王爷他怎么就…… 竟然动起了身边人的念头,郑风华睁开眼眼中带着冰碴似的冷硬视线一一扫过这屋子里伺候的婢女,这些婢女们各个样貌上乘。 若真是瑞王爷再对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也是拦不住的啊! 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满屋子的婢女被郑风华淡淡的眼风一扫,都有些不寒而栗,正在一样样摆布各色早点和小菜的婢女手抖的拿不稳勺子撞在瓷碗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这声脆响在安静的屋内被无限放大,像是敲打在人心上一样。 婢女们瑟缩了一下,便都跪在地上不语,那名失手摔了勺子的婢女更是无声的开始抽泣起来。 郑风华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烦,尤其是那道枣泥小点,更是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枉费她心疼王爷心中苦闷,早早的起来亲手做了这道他爱吃的点心,哪知却没真的了解他心中的苦闷来源,简直是太过讽刺! 郑风华强忍着胸口的苦闷和呕吐感,恹恹的推开手边的梗米粥站起身来。 前面的事情掺和进炜妃娘娘,已经不是她这儿我王府主母能管得了的事了,这个时候去会让王爷更加没脸,只能装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人人都以为这王府正妃的位置坐上去风光无比,而实际呢,酸甜苦辣尝了个遍,更是时常的满嘴酸涩。 因为始终不能留住王爷的心,等将来若是王爷登上大宝,那天下的女子何其多,后宫之中也不再仅仅是这二三十人,而是更多。 恐怕还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相敬相爱到白首。 “王妃您、您不吃了吗?”伺候郑风华的大婢女温言询问了一声。 “吃什么吃,火都已经烧起来了,哪还有心思!”郑风华头也没回,脚步略停捏着锦帕拭了拭唇角,冷漠着语气感叹一声。 “都起来吧,你们又没有错。”郑风华微微侧头语气低沉的吩咐一声,随后又狠了很语气道:“以后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奴婢们万万不敢有不该有的念头,伺候王妃是奴婢们的本分。” 得到恩赦的婢女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异口同声的表着忠心。 郑风华视线看着窗外,脸上一道讥讽闪过。 是啊,她们只是守好她们的本分,为奴为婢的本分,但当有一天能不再为奴为婢翻身跃上枝头做凤凰,又有谁还记得本分二字呢? 郑风华不发一语的走了出去,走到栽满了绿树开着繁华的庭院里,然而这阴沉沉的天气也十分让人烦闷。 真是没有一处能让人顺心的地方! 郑风华悠远的目光越过那些高矮错落有致的树木,直接落到那座相隔不远庭院的琉璃瓦上。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但同时也是别人的心上人。 她从来都知道王爷不是一个专情的人,这个当她决定嫁给他那天起就已经知道了,但没有想到一个低贱的婢女竟也能被宠幸。 是她想的太过简单,只以为控制住这王府里的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别让王爷迷了眼,却忘了家花永远没有野花香这一俗语。 似乎从郑荷华嫁进这王府里怎么就总不得安生呢?事端一件连着一件,总是不能太平。 莫非连郑荷华也是灾星吗? 凉风呼啸而过,郑荷华眼前蓦地闪现出那个血瞳男婴看这个她笑的模样。 “啊!”郑风华口中惊呼一声,浑身打了个冷颤,整个人也有些瑟瑟发抖起来,那是深藏于心的恐惧和厌恶…… “王爷,还是坐下等吧,想必这个时辰应该也快回来了。”迟公公顶不住瑞王爷闵柏涵不阴不阳的逼人视线,后退了两步微微一颔首。 这还是迟公公今日见到瑞王爷行的第一个礼,且这礼行的并没有多大的敬重,反而有些敷衍了事。 “王爷!”一名士兵小跑着进来,低呼一声。 闵柏涵把阴沉的目光从迟公公身上移开,看向那名慌里慌张的侍卫,脸上攸冷,刚想要开口训斥,在他看见侍卫身后的身影时脸上闪过一道难堪。 他最怕最不敢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恨恨的盯了一眼迟公公,闵柏涵一甩衣袖迈下台阶向前两步走了过去。 “属下谨遵陛下口谕,瑞王爷府内繁花盛景,既如此,就再多待三个月吧!” 羽林卫一板一眼的传完轩帝的口谕,而后微微一拱手便迈着大步向院子外面走去。 这时,迟公公派回去的小内侍也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 闵柏涵听到这声口谕心中已经不可抑制的翻滚着怒火。 再禁足三个月,他可真就成了金陵城中的笑话了! 三个月以后,金陵城中的朝堂之上恐怕已经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处! 第三百五十三章 留下不满 这一瞬间的闵柏涵心如死灰,父皇一定是对自己失望之极,就连训斥的话都懒得说。 “瑞王府内繁花盛景”,多么讽刺啊!父皇这是在说他贪恋女色,连着几天都忍耐不了。 而其中的深意就不止这个了,明着是在说他没有毅力,没有恒心,没有持之以恒的忍耐力。 成大事者若是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胸无城府被女人绊住手脚又如何担当得起重任,父皇又如何会放心的把这个国家交给自己? 况且父皇已经扶持起老二和老三来制衡自己,不让权利被自己一人掌握了,以防一家独大。 其他且不论,就这接连的事端已经让他自己和这瑞王府呈现颓败之势,人人都会认为他瑞王同样是个不祥之人,甚至是不得帝心。 禁足一个月已经让那些攀附自己的权臣们放弃了自己另投他人,如今再来三个月,那外面的情形又将会变得如何严峻? 顾先生他当真有扭转乾坤之力,助自己重夺圣心,重新在百姓和朝臣面前树立威信吗? 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如今冬雪这个婢子已经杀不得了,父皇派人赏赐下来的一匹锦布说明了是赏给新纳的雪姬。 雪姬、雪姬,当冰清玉洁,洁白无瑕,她的这份龌龊心思当得起这个雪字吗? “儿臣,谢父皇隆恩!” 闵柏涵声音里带着悲凉,几个字说的沉痛无比,嘴角却仍旧硬扯出一丝笑容,一撩衣袍跪在地上向着着皇宫的方向行叩拜大礼。 起身后双手接过宫中内侍手中的那匹锦布,绣着松柏的雪青色锦布刺痛了他的眼。 这锦布不适合女子做裙裳,是给男子裁制锦袍所用,且这料子算是最末等的锦布,往年这样的布料通常会赏给那些侍卫们。 这料子不是给皇子王爷所用,父皇这是在敲打他还不如那些侍卫用起来顺心,更不如侍卫让他省心。 而最深的含义怕就是若是再这么惹是生非胡作非为下去,就会褫夺了他的王爷封号。 若真是那时,他又和废人有什么区别?胸中的雄心报复又如何来实现? 难道真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吗? 闵柏涵脸色蓦地泛白,更是被自己心中偶然升起的念头惊了一惊,他不想…… “王爷,好自为之吧!”内侍后退一步,躬身颔首对着闵柏涵一礼,语重深长的道一句。 “有劳戚内侍跑一趟。”闵柏涵略一颔首,春月便上前塞给戚内侍一个满满的荷包。 这戚内侍是父皇身边大总管高博的徒弟,不只有品级在身,在父皇和皇后娘娘面前也甚是得脸。 若无意外,这名高博亲自培养的徒弟便可以是未来掌握大权之人可以重用的人。 戚内侍能亲自来这一趟并说出这句话,闵柏涵心中还是有些感激的,由于戚内侍的特殊身份,他从前不是没动过收买他的心思。 若是有了戚内侍做内应,那宫里父皇的举动和心思便也能知晓一二,只是戚内侍寡言少语,更是少在人前出现,大多时候都是在暗处帮着大总管高博处理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他不能明说什么,但买个好却是可行的。 “奴才告辞。”戚内侍接过鼓囊囊的荷包塞在袖子里,略一躬身,一甩手中的拂尘吗,搭在臂弯上便带着两名内侍离开。 “还没看够本王的笑话吗?” 待戚内侍走远以后,闵柏涵才怒视着迟公公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老……”迟公公又恼又悔,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那名传话回来的内侍一直没得到机会说话,如今被这样狠厉的眼风一扫,当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道:“娘娘、娘娘说,王爷您子嗣单薄,留、留着,也,无妨。” 闵柏涵泛白的脸上猛地涨红,子嗣单薄一直是他的痛处,他并没有什么隐疾,但在子嗣上却一直不得,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却还是个天生的灾星。 如今母妃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他的颜面有何存? 小内侍脸都快贴到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直道,今天这趟差事可算不上好差事,别说赏钱得不着,千万别触了王爷的霉头就好。 自己可没有迟总管在娘娘面前得脸,王爷都能如此对待娘娘身边的迟公公,自己恐怕更会被当成撒气筒。 “若是没有你这一出,就不会有本王的三个月禁足,还不走,等着本王给你赏钱吗?” 气急败坏又有些心如死灰的闵柏涵冷眼看着迟公公,阴阳怪气的说完一句后便拂袖离开院子。 闵柏涵边走边心中苦闷无比,外面出不去,现在这府中定然也是人尽皆知,偌大的王府之中竟然也找不到一处让他清心之地。 这边宫中的内侍一走,瑞王正妃郑风华和侧妃郑荷华那里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 郑荷华听完侍女的禀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郑风华听后一失手折断了开得正艳的一只杜鹃花,枝头上数朵鲜红的花在她手中被碾碎,鲜红的汁液染了满手,像是沾满了血污一样。 她今后竟然要开始忍受下贱的奴婢、争夺自己夫君的人共享一夫,甚至要装出一副大度能容的样子不去苛待她。 郑风华只要一想想那个场景,便仿佛有千万柄刀剑在割着她的心。 阴沉沉的天空中一道明亮的银色闪电划过,随后一声惊雷落下,瓢泼的大雨呼啸而至,远处的天幕上落下一片灰白色。 “这雨,终究是下了啊!”空气中已经有潮湿的水汽袭来,郑荷华看着渐渐逼近的灰白色雨幕叹息一声。 闵柏涵走出院落后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现在的他不想面对任何人,他怕看到她们眼中的鄙夷和嫌弃。 如今他不再是风光无限的瑞王爷,而是一个接连被禁足于府的失败者,这样被连续禁足,别说当朝当代没有过,只怕再往前数个一朝两朝怕也是鲜有听闻。 如今自己也算是开了先河呢! 闵柏涵狠狠的咬了咬牙,自嘲的冷笑一声。 同时在他心中因迟公公一事对他的母妃炜妃娘娘也有了一些不满和埋怨。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丝善念 瑞王府的事情不过发生在清晨,然而那些内侍们从皇宫中一来一去,还是让不少人都知道了瑞王府有事情发生。 瑞王在禁足期间因贪恋女色惹怒了陛下,一气之下又接连禁足三个月的消息很快便在王公大臣们之间传开。 不到晌午,只短短两个时辰,便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府门大关的瑞王府除了采办的管事能出去以外,其他人都待在这王府的一方小天地里,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知晓。 闵柏涵虽然出不去府中,但外面肯定会有传闻一事他早在看到戚内侍时便已经有了预感。 父皇身边虽然没有他们几兄弟安插的眼线,但那些小内侍中并不完全都是父皇的人,如今这事,早都已经传到了他的几位兄弟耳中。 闵柏涵坐在小花园的假山旁,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呼啸而至,豆大的冰冷雨滴打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不过眨眼间,便被浇的像个落汤鸡一样。 雨水打在这一小片池塘上,溅起一片水花,闵柏涵木然的坐在那里,锦袍下摆垂进了池塘里兜起了一小汪水,一只一寸多长的小鱼儿在他的衣摆上来回游动。 哗哗的风雨声隔绝了闵柏涵臆想出来响在耳边不断的嘲笑声,重重雨幕也阻挡住那些狰狞着嘲笑的面孔,渐渐的闵柏涵眼中充满了血气和怒色。 更有一丝颓唐在他周身笼罩。 枉他苦心营造多年出来为人谦和、不好女色、兢兢业业的形象全都毁于一旦,朝臣和百姓们再谈论起瑞王爷时,一定会讥讽一笑。 而后便把他与那些常去妓馆里狎妓的人们放到一起谈论,变成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桩风流韵事。 床笫之私被那拿出来,晒到人前,成为人们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叫他如何去面对? 他从来都不想当一个闲散的富贵风流王爷,只有登上那最高的位子,掌握住天下的生杀大权才能为所欲为,才能让那些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称自己为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皇! 而今的形式也容不得他去当闲散王爷,老二老三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绊脚石。 他一日没有彻底失势,他们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直到把自己彻底的摔进泥潭之中,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那时候他也不会有命能苟活于世,老二心思阴沉一定不会做养虎为患的事情,老三看似心慈手软恐怕狠下心来也不会输给老二。 说到底一只脚早已经踏上了夺嫡之路,早就没有了全身而退的可能。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有自己当政的那一天,自己也不会将一头猛虎饿狼养在身边,去日日提防、日日怀疑,只为得一个眷顾手足之情的名声。 天下已经尽在手中掌握,史官说什么写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而天下的悠悠众口就更好解决,只要给他们一个安稳盛世,又有谁会在乎掌管着天下的皇曾经做过什么,又是怎样登上皇位的呢? 到那时名声于他不过是一块鸡肋!人们只会对自己歌功颂德,而那些陈年旧事只会被淹没在颂赞声中! 他们这几兄弟看上去谁的性格都不像父皇,但其实他们骨子里流淌着的却是相同的鲜血,伪装的再好也挡不住胸中蠢蠢欲动的心和追逐太子之位的跃跃欲试。 太子之位空虚,同为皇子王爷都不是中宫皇后娘娘所出,又有谁会甘心的落后于人,去向他人俯首称臣呢? 闵柏涵就垂着头坐在池塘边上,任由狂风暴雨的来袭,他眯着眼看那条小鱼在自己的袍角上挣扎。 那条小鱼就仿佛是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场暴雨,一个意外,便已经陷入了难以翻身的绝境之地。 只要自己轻轻一抬手,或是抽回掉进池塘里的锦袍下摆,这条小鱼便能游回池塘里,待有朝一日长成大鱼任意的游弋在这片款阔的水域里。 只是,自己能救它,又有谁来救自己呢? 如今又有谁会愿意给已经众叛亲离的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闵柏涵抬手擦了一下被雨水打湿有些发凉泛疼的面颊,豆大的雨滴打在手背上,带着丝丝络络的疼痛让他惨然一笑。 “放你一条生路吧!本王已经这样了,有你作伴,也不算孤独。”说着闵柏涵猛地一抽衣袍,寸长的小鱼便被甩进了池塘里。 相比于瑞王府闵柏涵的愁肠寸断,玥王府中闵柏淳却是十分惬意。 此时的闵柏淳正和一名青年男人相当有闲情逸致的坐在院落里的凉亭中听风观雨。 他二人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阵营分明的棋子,在他二人身边一只煮着香茗的红泥小炉里咕嘟咕嘟的冒着一缕白色雾气。 雾气中飘散出来的香气渐渐盖过雨水带来的腥气和凉意,闵柏淳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颗碧绿的玉石棋子,脸上带着一抹轻松惬意的微笑,毫不迟疑的堵住了对方的去路。 二人之间并没有言谈,只有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和耳边生生不息的风雨声。 对面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衣袍,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上,手里执着的棋子迟迟不落下。 过了半晌,那青年男子无奈苦笑一声,抬手将棋子放进了棋笥中。 “王爷棋艺高超,属下甘拜下风。”青年男子微微垂头,双手一抱拳。 “你太过谦虚了,开局明明是你占了上风,有两步走错了致使以后的路你都没有了扭转的可能,错失的机会是你自己丢失的,就不能怪本王攻城略池。” 闵柏淳轻笑一声,身体放松的窝进椅子里,手里捏着红泥小杯啜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底是王爷您技高一筹,属下心思头脑都不如您,输的心甘情愿!”青年男子喟叹一声。 “如今瑞王爷被禁足在府中三月不得外出,你说,三月过后,这京城之中的风会吹到哪去呢?”闵柏淳放下杯子,双手交握在腹前,摇晃着椅子,看着连天的重重雨幕。 “这风向现在基本已经掌握在王爷您的手中,吹向何处你大可控制一下,只要风不太大,您自然是不惹眼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红袖添香 凉亭下一丝风雨都没吹进来,就连这暴雨狂袭带来的寒气也被那烧着炭火的红泥小炉驱走不少。 “风吹的越大,火势便会愈加凶猛,这火只要不少到本王的头上,他人如何又与本王有何干系呢!” 闵柏淳脚尖点在地上,摇椅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摇晃,他的脸上一片胸有成竹的淡然。 “王爷言之在理,火势烧的猛烈届时恐怕就连着风雨都无法阻止火势的蔓延,您做一位隔岸观火的看客,看他们在熊熊烧身烈火中挣扎求生岂不快哉!” 青年男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隐约的一丝奉承。 一道明亮的银色闪电划过,天空中一声炸雷声响,这声音这气势,似是要把昏沉沉的天空撕裂一般,连成串的雨滴在闪电中带着一点亮闪闪的光一闪而逝,混进万千雨幕中。 不知何时,风向变了,倾斜的雨帘从八角亭顶倾泻而下,轻柔的玉珠吹进了凉亭中。 “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不太可能,火若是当真烧了起来,定然也要燎一燎本王的袍脚。”闵柏淳歪了歪头看着倾斜过来的雨幕,抬手掸了掸飞溅在袍袖上的雨珠。 青年男子听罢,挂着幸灾乐祸笑容的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随后起身对着闵柏淳长身揖礼,双手作揖道:“王爷高智,属下敬佩。” “若是这火势当真蔓延起来,他们都在火中炙烤,而王爷您却能独善其身的话,恐怕没有人会认为王爷您未卜先知有先见之明能趋吉避凶,他们只会将怀疑的目光对准您,也一定会认为是您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只有与他们同在水火之中,才能远离是非,因为本身就要处在是非之中。” 青年男子说完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略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好似能把闵柏淳的心思看透和能推想出他所想,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一样。 “王爷,不知属下说的可对?” 闵柏淳拿着红泥小杯往嘴边送的手臂微顿一下,随后送到唇边轻啜一口,低笑一声却是不作答。 “呵呵!” 听到这声低笑,青年男子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虽说他早就搭上了玥王爷这条船,但能否成为这条船上举足轻重的一员还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是以他才有些存了卖弄的心思。 他寒窗苦读数载,至今方才熬出头来,若是不能把自己牢牢的捆在玥王爷这条船上,繁华的金陵恐怕再无他立足之地。 可他忘了上位者从来不喜他人擅自去揣摩他的心思,这是每一个上位者都忌讳的事情,何况是玥王爷这样的人呢? “属下造次,还请王爷恕罪。”青年男子一撩衣袍,咚的一声双膝便直接跪在了被雨打湿的青石板上。 闵柏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看着斜风细雨慢慢吹打在廊前檐下,他慢慢咽下含在口中已经变得温热且有些略苦的茶水,当那一丝回甘渐渐在喉舌间蔓延的时候才哼笑一声。 “这是做什么,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无君臣之分,只有知己之仪,大雨倾盆寒气湿气颇重,若是染了风寒,你要本王去给嫂夫人赔罪吗?” 说罢闵柏淳一脸揶揄的笑起来,刚才紧张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万万使不得,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内子粗鄙,万万当不得王爷您的一声嫂夫人!”青年男子一脸的诚惶诚恐,就连语调都有些心惊胆颤的力虚。 “你夫人虽说不是京中最出色的大家闺秀,但却是个温婉知书达理的名门小姐,你这么说可是太过自谦了啊!” 闵柏淳站起身来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笑着拍了拍青年男子的肩膀调侃道。 轻松的语气,脸上温和的笑意,看上去仿佛多年的知己老友,可以毫无间隙的说着任何想说的话。 但青年男子心中知道刚才的他已经逾越,现在万万不敢托大,更没有了那一丝想要卖弄自己才思敏捷的心思。 “王爷谬赞了,属下替内子谢谢王爷嘉赏!”青年男子语气中少了几分略显虚浮的奉承,满脸的诚恳。 滚滚的雷声已经带着漂浮游移的压顶乌云向远处的天边远走,倾盆的大雨化成了绵绵细雨滋润着大地万物。 一阵急雨过后,铺着青石板的路上有的地方已经有了存水,汇成一小片水洼,半身的人影清晰的映在上面。 “窗外斜风细雨,临窗焚香煮茶,执笔于案前挥毫泼墨,又有如花似玉的红颜在一边红袖添香,如此,才不枉费这大好时光!” 闵柏淳将手臂伸出到亭前,轻柔的细雨温润的落在掌心上,双眼微眯,嘴角上翘,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王爷高见,这等怡然自得的生活是属下可遇而不可求的,属下这就告退,回去感受一下共和诗画、共弹琴瑟、共剪西窗的美妙之处!” 青年男子听到玥王爷闵柏淳如此说少了许多拘谨,连语气也较之前放松不少。 “去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本王若是在拘着你恐怕你的娇妻会对本王有意见的!”闵柏淳转过身来脸上带笑拍了拍青年男子的肩膀。 当他视线扫过男子被雨水浸出一片暗色和污渍的锦袍上时,眉头微蹙了一下,随后道:“来人,取一件新的锦袍来,再去库房拿几匹父皇赏赐的蜀锦布料和一斛珍珠。” 青年年子听后看了一眼小跑着离开的侍卫,已经到了嘴边拒绝的话却没有说出口,他垂眼看了一下自己膝盖前脏了的袍子。 “属下多谢王爷赏赐!”青年男子恭敬且语带感激的躬身一礼。 他这幅样子走出王府,定然会有人认为他做错事受到了玥王爷的罚跪,不仅仅不利于他初立足于京城正在慢慢展露才华,更会让人以为玥王爷不体恤下属。 施之、受之,都不是没有缘由的!若是真的拒绝,恐怕他面前这位心思多虑的王爷定然会以为自己是要暗讽王爷苛待下属。 更有他不想让任何人轻看自己,以为自己在玥王爷面前并不受重用。 第三百五十六章 徒有其表 此时瑾王府中的闵柏衍正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的一本本奏章,这些奏章都是封地呈上来的,令人忧心的是不止金陵城中连续多日的阴雨缠绵,封地里更是暴雨不止。 初春之际封地里已经出现洪涝耽误了春耕,灾情刚刚得到一些控制,如今又出现更大的暴雨来袭,只怕今年封地中的百姓们要遭受疾苦了。 若是不能得到妥善的处理,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饿殍遍地,届时也会疫情肆虐! 合上手中的最后一本奏章,闵柏衍疲惫的抬手捏了捏眉心,双肘拄在书案上,两手抵在额头上,微微垂着头,一脸的倦容。 书案一角摆放的烛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铜制灯座,灯身上不少干涸的烛泪流淌出一片似飞瀑般的模样,白色烛泪摊在书案一角像一小片温润的羊脂玉般发着温润的光。 看他这幅模样像好似是彻夜未眠。 “哎!”闵柏衍拿开手后背往后轻轻一靠靠在了椅背上,苦闷的叹息一声。 天灾人祸不可抗力,能做的指使将灾祸带来的伤害降低到最小,而他如今虽然贵为王爷,但手中能握住的权利并不多。 今年灾情户部虽然拨下来了赈灾银两,但那些银两对于封地里大面积的受灾百姓来说,只能解决一时之渴,远远达到不到能让百姓们安然度过一整年的需求。 户部中并没有他的人马,而今年虽然受灾,但百姓们所要上缴的田赋却半分都没有减少。 那里虽然说是他的封地,但封地里所得的田赋厘金等还是要上交到国库之中,他并没有得到一分一毫,这封地也只是暂时性的属于他。 若是将来能夺得太子之位坐上大宝,那这大耀国天下的土地都属于他,若是不能,他们自然也不会留给自己一条生路,放自己前去封地。 无论以后这封地属不属于他,只要现在封地是他瑾王爷的,他就不能弃封地里的百姓于不顾。 那样泯灭良知和人性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他做不到事不关己,更不忍心让百姓们饱受疾苦。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如何让百姓们渡过难关,尽可能的控制洪涝带来的灾害,更要防止疫情的发生。 双手搓了搓紧绷了一夜的脸,闵柏衍轻呼一口气,提笔饱蘸浓墨开始在空白的奏折上奋笔疾书。 向户部申请继续拨款赈灾、安排封地的主事官员组织抗洪、安排大夫监管疫情的发生,有效控制疫情的蔓延、安排医馆和药商加派大夫和送草药……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等着他定夺和安排,他可以等,但是封地里的百姓等不起,而那些洪涝更是不等人! “启禀王爷,属下有事要报!”门外一道士兵禀报的声音传来。 闵柏衍听到这道禀告的声音时眉心忍不住皱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却见窗外的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 紧蹙的眉心微微松开,但脸上和眼中的愁绪依然没有消退,闵柏衍垂下眼帘继续写着奏折,口中道:“进来。” 那年轻士兵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厚重的铠甲,戴着头盔,进来后,抬眼看了一下正在垂头书写的瑾王爷闵柏衍,张了张嘴便又像是难以启齿般的闭上了嘴。 等快走到近前时,年轻士兵脸上闪过一道羞赧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袖口硬邦邦的铠甲,沉了一口气道:“禀报王爷,今晨瑞王爷他、他……” “嗯?他怎么了?”闵柏衍从桌案上移开视线,满脸的疑惑不解,难不成大皇兄禁足期到出府了? “瑞王爷他、他因为破戒近女色惹怒陛下,又被禁足三个月。”深呼吸了一口气年轻士兵眼睛盯着地面。 闵柏衍听后一愣,随后便被士兵的话逗的有些想笑。 大皇兄又没有出家像净空一样当僧人何来破戒一说? 不过禁足期间的确应该是不沾女子的,眼看着一月之期就要到了,大皇兄就算再情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更何况大皇兄一向惯于隐忍伪装,就算当真做出了这种事,应该也可以控制在王府范围内,不让事情外传。 再禁足三月,只怕用不了多久,大皇兄就会彻底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因天生血瞳男婴一事被禁足的这一个月里,那些原本支持大皇兄的人已经另投到二皇兄那或是自己这里,剩下一些没投靠的也不过是无足轻重小虾米般的角色。 那些人大多通过种种渠道和关系才搭上大皇兄这条大船,在这过程中已经搭了不少的财力,他们就算想要放弃也没得放弃了。 再想搭上任何一个王爷的船,就不是财力这么简单了,是以,还不如拼死一搏,和大皇兄同进退,将来等到大皇兄翻身,心里便会对他们多一丝感激和眷顾。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凉薄的人情世故中,能得见一份共患难的真情足以让人心生感动! 到那时便是他们随着大皇兄一同翻身的机会。 只是现在大王兄又被禁足三个月,不知这些人是否还能坚持住自己所选,心中的坚定会不会有一丝动摇。 还有那位纨绔的风流少爷,他还会站在大皇兄身边吗?而一直没有明确目标的顾言又会如何选择呢? 他的立场又是什么? 再次被禁足三个月,于势头正盛的二皇兄可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那些权臣大多转投二皇兄麾下,如今自己势弱,放眼整个朝堂之上,已经是一家独大。 相比于眼看着二皇兄势起,他更希望慢慢崛起的是大皇兄,因为二皇兄心思深沉,太过难以琢磨,大皇兄虽然也惯会伪装的和善可亲,但他骨子里的狠辣是不会改变的。 大皇兄的心思自己还能琢磨出几分,而二皇兄却是完全猜不透,虽然现如今的形式看似得利的是自己和二皇兄,实则当今朝堂上一边倒的形势并不太有利于自己。 不过这也无妨,最难猜的便是父皇那里,父皇手眼通天,他们几人的动向恐怕没有父皇不知道的。 父皇为了打压大皇兄而扶持起自己和二皇兄,如今二皇兄一家独大,父皇又会怎么处理呢? 是放任还是阻挡?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亲情凉薄 闵柏衍猜不出看不透一向谨慎行事的大皇兄,他怎么就会在这紧要关头犯下这种错误。 难道真的是被打击的意志消沉,从此一蹶不振了吗? 这不像是大皇兄会做的事情,更不是他的本性,他若当真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那他也就不会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去铺就这条艰难非常的道路。 大皇兄费尽心机的做了那么多,如今看来反倒是都为二皇兄做了嫁衣,若换成是谁,恐怕都要郁卒不已,但这恰恰也最能看清人心。 谁忠谁奸,危难关头方见真晓,若他是大皇兄,只怕这个时候应该要感到庆幸的。 庆幸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早早的便露出了真面目,否则日后定然会成为坏事的害群之马。 未来的三个月里又会发生哪些事情基本上是可以预料到的,但这其中又存在着一个最大的变数——顾清临。 若是此人能想出奇招让大皇兄成功翻身也不是不可能。 当大皇兄卷土重来之时,朝堂之上恐怕早就会是另外一幅场景。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重,最主要的还是要看父皇会如何做。 无论是朝臣还是他们皇子王爷,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揣测父皇陛下的心,更是猜测他究竟属意于谁。 风吹向谁,他们便会闻风而动,毕竟从龙之功辅佐之劳重大,若是没有犯下诛灭九族的重罪,这份功劳足以光耀门楣福荫子孙数代。 朝堂之上的风吹草动想必父皇尽然掌握在手,他又会怎么做呢?还会继续扶持其他兄弟来打压二皇兄吗? 如今的朝堂之上怕是已有过半的大小官员或明或暗的投到二皇兄麾下,想必再过不久怕是就会有人提出上奏给父皇提议立太子一事。 届时,父皇是会顺应群臣之心、还是会一意孤行的继续放任他们兄弟为了那个位子争的头破血流呢? 天家父子兄弟间的情分难道天生如此凉薄吗? 父不似父,兄不是兄。 夺嫡之路上染满的鲜血,恐怕有大半都是那身体里流淌着的相同血脉所渲染。 现在争夺太子之位初现端倪,他们兄弟间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处之,并没有真正的撕破脸皮去针锋相对。 等争夺太子之位到了最猛烈的紧要关头,这层和善相处的假面便会被无情撕开,那时争夺的就会是你死我亡!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时只怕是已经没有人会去顾忌那一点可怜的兄弟之情去手下留情。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闵柏衍交握在一起叠放在书案上的双手不由地紧握了一下,内心中忽然有些感到悲凉。 手足之情弥足珍贵,然而这弥足珍贵的兄弟情在皇权面前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若是恒毅在就好了,起码能有个懂自己的人陪伴,诉一诉心中的苦闷和烦恼! “唉!”闵柏衍看着窗外长叹一声。 “王爷?”一道有些带着疑惑不解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 闵柏衍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猛地响起进来禀报的净空还一直在屋里站着。 “嗯!”闵柏衍为自己的兀自出神有些感到尴尬,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低咳一声。 “王爷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没吩咐的话属下先告退了。”说着净空双手利落的一抱拳颔首。 闵柏衍把面前书案上几封写好的书信叠好装进信封里,随后道:“这几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封地里,交给陆大人。” “是,王爷!”净空接过信后塞进怀里,扬高了声调痛快的应了一声。 “去吧!”闵柏衍淡笑着吩咐了一句后便从椅子中站起身来,慢慢的活动手脚。 做了一夜,整个脊背都有些发僵发硬,真怀念在军中那段随心所欲肆意快活的日子啊!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那样的挚友今生恐怕也唯有一人而已。 他如今不过才是弱冠之年,这条路要走到何时还未可知,虽然内心之中的信念和决心不曾动摇过,但偶尔冒出的苦闷无人诉说,实在令他心烦不已。 这让他会感觉还未登上大宝,便已经是孤家寡人。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他会去封地当一个富贵王爷,而恒毅一定会实现理想,当一个像大将军一样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 闲暇时,他们二人可以煮酒论剑,而那时的婉儿便可以在一旁和之以琴,或是带着他们二人的孩子坐在一旁展露幸福满足的笑容。 只可惜啊,这样的场景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了! 大约到了盛夏之时,婉儿便能抵达金陵了吧! 闵柏衍顶着牛毛细雨走出房间,脸对着西北方,遥遥的目光仿佛穿越千山万岭看见那道窈窕的身影。 “额格其,你天天在这帐内待着有什么意思,我们出去起码狩猎吧!” 呼延雪莹半趴在桌案上双手拄着下巴,眼中带了些央求。 叶婉茹看了一眼被呼延雪莹压在手肘下翻开的书籍,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这本兵书是恒毅亲手誊写的,这上面的字迹有的一板一眼,有的狂放潦草,看着这些字迹仿佛能看到恒毅当初抄写时的心情一样。 她有些无奈失笑道:“现在外面日头最烈,易伤眼目,且正午燥热野兽早就寻了背阴地纳凉,有哪里会出来四处跑动。” “哎呀,那就这么干坐着大眼瞪小眼的多没意思,不然你再给我讲讲你们那边有趣的事吧!”呼延雪莹转了转眼珠,嘟了嘟嘴,模样有些不开心。 “叔父可有同意你到时候随我去大耀国游玩?”叶婉茹轻声问道。 呼延雪莹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巴,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容道:“哼!我王父才不管呢,他乐不得把我这闯祸精给送走!” 叶婉茹听后抿唇不语,她就知道呼延雪莹提议狩猎是假,想听故事才是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讲述的再过动听也没有亲眼所见有趣,等你去到大耀国,便自然会见识到许多不同的人和事。” 说着叶婉茹对着呼延雪莹眨了眨眼,其实不是她不想讲,而是肚子里的故事总共就那么些,早都讲了好几遍,她实在是不想再讲下去了。 只怕再讲一次,呼延雪莹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若是恒毅在就好了,他在军中定然有许多趣事,更有他征战走过许多地方,所见所闻定然比自己要广阔许多,若是他在,自己也不用找一个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终有一别 时间飞逝,又过了四天,为期半月盛大隆重的祈青节还有八天才到结束的时候,叶婉茹和顾清临便要启程返回大耀国。 早在两天前接到德玛加王派人送来的丰产谷种,叶婉茹便心急如焚的想要赶回大耀国,但耐不住国主和王后的再三挽留,勉强多留了两日便要急急启程。 叶婉茹着急回去是因为有事在心中,待在这里也不安心,顾清临也同样着急回去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以为顾清临会在卓阳国好好的游玩几日,但偏偏自己提出启程的时候,顾清临也同样要离开。 只是不知道顾清临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想要为瑞王爷闵柏涵出谋划策。 大耀国和卓阳国相隔几千里之遥,带着数量马车的货物远行,已经大大的拖慢了行进的速度,若是不早些启程,她怕赶回去的时候这丰产稻谷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最让她心动的还是顾清临那一行马车上的檍木和铁矿石,那些是铸造檍翔弓的原料,而这些东西只要一带回大耀国,顾清临肯定就会着手铸造。 这批檍翔弓一旦铸造完成,除却顾清临自己留下的,其他成品檍翔弓便都会卖给兄长,来悄悄的装备给他自己的亲兵。 更有大王兄答应给兄长的一千匹铁北烈马也会派专人一同护送回大耀国。 此一行,无论是她还是顾清临都算得上是收获颇丰。 接连等了这几日仍不见冷珏师父她们几人的踪影,叶婉茹已经托付大王兄耶律德尔,一旦她们在卓阳国现身,便将她留下的书信交给师父。 带着这七辆马车的丰产稻谷和随行的一千匹铁北烈马,已经不容许她绕道去沧澜国境内的苍崖山将雪虎送回去。 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已经征得德玛加王的同意,随叶婉茹一行前去大耀国游玩,且随行的护卫足有百人之多,如此庞大的队伍不可能都绕路去沧澜国。 昨夜他们一行人回到了皇宫之中,国主和王后为他们几人举行了践行宴会,宴会上没有朝臣出席,只有他们兄弟四人和德玛加王父女。 昨夜顾清临在践行宴会上喝得酩酊大醉,且即兴赋诗几首,和大王兄耶律德尔斗诗斗酒好不快活,看他今日的模样仿佛仍旧有几分宿醉未醒。 叶婉茹一行人已经在皇宫大门前站了好一会,耶律齐飞始终拉着叶婉茹的衣袖不肯放开。 再过半年左右耶律齐飞便会去他们的老师那里去学治国之道和武艺,得要三年五载的方能归来。 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方能再相见。 别说耶律齐飞舍不得叶婉茹,就连叶婉茹看着飞儿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心中也十分难过和不舍。 今日送别国主、王后和德玛加王并没有前来,只有四位王子殿下为他们几人送行。 “飞儿,放开你姐姐让她走吧,再耽搁下去,只怕这城门还没出去,天就已经黑了!”二王子耶律昱辰说着拽了拽飞儿的后衣领。 耶律齐飞只看着叶婉茹不说话,一双浅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失落。 但他也知道阿姐有阿姐的责任,不可能永远留在卓阳国,就像大哥说得,每个人生来肩上都会扛着一份责任,位置越高,肩上的责任便会越加重大。 此一别虽说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但总归还会有书信往来,而且他也想让阿姐看到更加强大的自己。 耶律齐飞抿了抿嘴,紧绷着脸道:“阿姐,保重!”说着转过身很快的拥抱了一下叶婉茹,便快速的放开手头也不回的朝着皇宫大门里跑去。 顾清临半眯着眼眼睛翘着一只腿站在一旁,嘴里叼着一根树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耶律德尔说着话。 一旁的三王子耶律明德正虎视眈眈的看着顾清临,眼中有些愤懑的不满。 这路途遥远,虽说有河阳郡主同行,但保不齐那顾清临会动什么花花肠子,若不是被大哥派去军营之中整顿军务这两日就要动身,他一定会亲自把小妹送回大耀国! 耶律明德狠狠的盯着顾清临的后脑勺,沉默着不发一语。 偏偏顾清临还要气耶律明德,和耶律德尔说话的间隙不时便将半睁着略显迷离的目光看向叶婉茹。 这样的顾清临看上去除了放荡不羁以外又多了几分猥琐气息。 叶婉茹看着皇宫大门的方向,飞儿奔跑的身影渐行渐远,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款阔且顺直的大道上只有飞儿那道小小的背影,背影中透着无言的倔强,仍旧背对着站在那里不肯回头。 “走吧,咱们该启程了。”叶婉茹收回看向飞儿的目光,轻叹一声。 她知道飞儿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在为她送别,因为不舍,所以不忍亲眼自己离开。 若是她不走,恐怕飞儿也会一直站在那里,始终用背影对着自己。 “啊哈!本公子还以为得明日方能出城呢!想不到婉儿姑娘倒是个狠心的!” 顾清临没睡醒似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抻了抻胳膊又踢踢腿,才对着耶律德尔和耶律昱辰动作潇洒利落的一抱拳。 顾清临自从那日仓仁神山上归来以后,始终和三皇子殿下耶律明德两看两相厌,互相看对方不满意,这不,现在竟然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叶婉茹不理会顾清临的话语,就算她再舍不得飞儿,终归也是要走的。 “小妹一路保重,回去以后若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大可派人送信回来。”耶律明德走到叶婉茹面前郑重道。 “好,我会的,兄长们也多多保重。”叶婉茹说着便对三位耶律王子深深地福了一礼,垂下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大王兄对自己恩重如山,另外两位兄长更是待自己如亲生兄妹一般,他们为自己所做良多,而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却太少了。 这塔拉塔娜公主的名号是当日除夕在皇宫大殿上为了打压岚湘郡主闻语兰大王兄当众宣布的,而自己能借着着公主的名号做太多事情。 自己不仅不能久居卓阳国,且日后来的机会恐怕也不多,一是路途遥远耽搁的时日太多,二来,往来太过频繁的话多疑的轩帝陛下定然会起疑心。 第三百五十九章 回京之路 骨碌碌的马车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 三位耶律王子骑马将叶婉茹一行送到城外仍旧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驿站的十里外官道旁的亭子下看着官道上这庞大的队伍渐渐远去。 耶律齐飞到底是没有送叶婉茹出城,但是他在叶婉茹一行出了皇宫大门时,却忍不住回头狂奔了数百米,当他看到那扇巍峨的大门缓缓关闭时还是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从两扇门的缝隙中看到了阿姐对她遥遥的摆手,只要知道阿姐同样牵挂着他,他便知足了! 总归还是会再相逢的!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远远看上去甚为壮观,那一千匹铁北烈马尤为打眼,耶律德尔派了一百名士兵护送,否则他还是有些担心路途中会有意外发生。 按说这一千匹铁北烈马原本可是走水路运走,但天气渐渐炎热,恐铁北烈马适应不了气候,怕等到了大耀国已经折损许多。 一匹铁北烈马就堪比千金,若当真折损些许,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瑾王爷,都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更有水路沿途会经过有沧澜国和云帆国境内,沧澜国虽无大患,但云帆国岂会看着这些宝马而无动于衷? 云帆国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将到嘴边的鸭子放飞不是司徒雷的做事风格,而他亦不愿冒这个险去在这时便挑起事端。 一路远行,不安定的因素太多,在卓阳国范围内他还可以控制,婉儿他们亦会畅通无阻,再远的地方就算他也是鞭长莫及的。 走陆路玩儿他们一行只需绕过几座绵延的高山峻岭,再过一片荒漠便可抵达到大耀国的边城,那里曾是婉儿心上人段恒毅和其父段大将军的驻军之地。 且不管现在的情境如何,想必那里的军营之中总归还是会有一些可用的旧势力存在。 如此安排,也是他再三思虑才做的决定。 虽然到了大耀国以后婉儿这一行也许并不会太安全,但顾老弟机敏聪慧,想必一定能化险为夷。 耶律德尔坐在高大的马背上,看着前方的目光悠远绵长,又残存着隐隐的担忧。 这一行与婉儿和顾老弟同行的马车上装着檍木、铁矿石和丰产稻谷,再有那一千匹铁北烈马,足以找人侧目。 这些东西无论哪一种单拿出来都足够让人心生邪念,更何况是这么多的货物一起。 耶律明德看着前方的车马人影渐渐变成只有手指大小,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道:“大哥,你真的就放心小妹他们带着这么多的货物远走吗?” “有何不放心?你和你二哥不是各自派了五百精兵暗中随行吗?”耶律德尔轻叹一声,笑着反问道。 “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和老三做的很隐秘的呀,就连小妹和顾公子都没有察觉。”耶律昱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耶律德尔。 “告诉你们的亲兵,只能送到边境之地,这一小股精兵不能踏入大耀国半步,否则大耀国多疑的轩帝一定会认为我们有不轨之心想要挑起事端引发战争。” “从而会把在朝为官的叶大人列为首要的怀疑目标,若是再受奸人挑拨给叶大人扣上一顶叛国通敌的帽子,就有悖我们的初衷了。” 耶律德尔没有说他是如何只晓的,只是语重心长的嘱咐着。 “哼!我不放心的就是小妹他们国家,小妹在距离尚书府不远的巷子里都能遇到暗杀,这一路上我不信会太平,看那顾清临就不是个可靠之人!” “再有,那样昏聩无道的狗皇帝为什么不一举起兵起将其推翻!” 耶律明德眯了眯眼,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冷硬,话语中透着厌烦和担忧。 “皇子继位讲究个名正言顺,若是真的举兵便会被扣上谋逆之罪、弑父之名,不止这样的罪名会跟随新帝一生,更会有史官为他在史书上添上浓重的一笔,背负着千古骂名。” “且现在他们三位王爷的势力还不足以强大到一手遮天,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去冒这个天下大不违。” “再有若是大耀国内乱,虎视眈眈的云帆国司徒雷又岂会善罢甘休?到那时战争便是一触即发,大耀国便会处于内忧外患之境,你要小妹如何自处?” “在暗中保护婉儿的暗卫足有百人,德玛加王叔派了一百亲兵,护送马队的还有一百亲兵,小妹的仪仗队里还有六十名护卫伪装成的随侍,加起来快有五百人之多,只要不是军队突袭,想必应该可以安全抵达金陵城。” 耶律德尔细细的盘算着,话虽这样说,但在他眼中还是有些隐不去的担忧。 深蓝色的眼眸中不笑的时候,少了几分温润的气质,多了几分忧郁。 那次暗巷刺杀若不是顾老弟身边的人出手相助,只怕当日婉儿和顾老弟其中一人定会出事。 那幕后黑手一日不除隐患便一日存在着,而且婉儿一行在明,刺杀之人在暗,只能多加防范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难道就要看着小妹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吗?这样的局面又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彻底打破?” 耶律明德听后不仅没有宽慰,反而更急忧心忡忡,甚至有些急躁起来。 “这些事情急不得,等时机到了自然会现出端倪,那时若是那两位王爷得势,咱们便也趁势去乱上一乱,若是瑾王爷势盛咱们便助他一臂之力,总归是要护着小妹周全的。” 耶律德尔看着已经变成蚂蚁大小的人影消失在一条弯道后时,说完这句话便双腿一夹马腹向着原路返回。 而此时马车中的叶婉茹虽然双眼透过撩开的窗幔一直看着窗外,但窗外的春色却并没有入到她的眼中。 她心中的担忧与三位耶律王子所担忧的事同一件事。 来的途中遇到一伙不成气候的山匪不足为据,但这次所携带的都是贵重之物,若当真有什么不测肯定不能弃车而逃。 她不是对这些亲兵没有信心,而是她心中存着恐惧,幕后之人始终没有现身,能找到的线索寥寥无几。 甚至已经这么久了,她都不知道那幕后黑手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若当真是一些小角色大将军又岂会…… 窗外无垠的青草地蔓延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叠嶂中,叶婉茹闭上眼隐去眼中的担忧。 而在她后面的那辆马车中,说好要补觉的顾清临正盘腿坐在马车中央,在他膝盖上摊着一张羊皮地图。 顾清临同样微微蹙着眉头正用右手食指在地图的线条上来回勾画着。 第三百六十章 未雨绸缪 食指划过柔软地图上的一支支墨色线条,这些线条又地势不平起伏的山峦叠嶂、有波光粼粼蜿蜒曲折的河流小溪、有地势平坦广阔无垠的沙丘草地。 顾清临食指顺着这些线条一一划过,每一条路线都会来回的勾划数遍,每次的终点都是地图上标注的金陵。 静坐了片刻,顾清临便把羊皮地图卷好塞进了靴帮的夹层里,这张地图是他以前在军中时为了行军打仗所画,基本上每一处都是经过实地勘测的,所以精准度上基本没有差别。 这张地图一直在他身上随身携带着,发生这么多事情,身上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这地图便算一件。 这些路线都能到达金陵,然而每一条路都有优点和缺点,又每条路线的距离长短不用,而他们一行带着这么多的货物同行,着实有些不太让人放心。 他顺着撩开的窗幔向外面看了一眼,那些轻微的且集中的脚步声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可以辨别出来。 卓阳国境内不会出任何岔子,但只要一过了卓阳国境内就不太好说了,毕竟那里现在自己能用的人不多,而且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动用这股力量。 自己身边肯定会有瑞王爷闵柏涵和轩帝的眼线,这个时候若是显露出来无疑是在暴露自己。 到了大耀国以内从边城抵达国都金陵城,途经的所有城镇和荒山野岭都是不安全的。 他们这一大队人马不似寻常的商队马帮,但却带着数量马车的货物,虽说每辆马车上面都用寻常的布匹做了掩盖,但难保有敌人的探子窥探一二。 再者这一千匹铁北烈马就足以掀起轩然大波,这一千匹铁北烈马太过惹眼,要想不被人盯上是不可能的。 走崎岖的山路不行,会拖慢进程,且山路多是贫瘠之地,一路下去,婉儿身娇骨弱自己也舍不得她受这份罪。 水路更是不行,这么多的人和货物贸易一条大的商船便只能分成数只小船行进,且这一千匹铁北烈马若是分成五十匹一只船的话那就更加的不稳妥了。 且不说这些生在草原腹地的马儿适不适应得了长时间在水上运输,就是那水路的必经之地就危险非常。 一旦走水路进入云帆国境内,司徒雷必定会立马收到消息,届时不止这一千匹铁北烈马送到了司徒雷的囊中,就连那些谷种和檍木也半颗都留不住。 两条路都不行,那唯有从城镇之中招摇过市了,此举不避人耳目虽然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但风险的同时又提供了多一重的保障。 顾清临头枕着双手忍不住勾了勾一边嘴角,想必耶律兄对此事也是再三思虑,是以才为婉儿加派了一支公主殿下的仪仗队。 那仪仗队里的人虽然伪装成了寻常鼓手琴师的样子,但他们行走时偶尔流露出来的动作和眼神便可以看的出来他们都是练家子。 这样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让婉儿亮出卓阳国最尊贵的公主身份,打着仪仗队慢慢行进。 但即使这样也并不是万全之策,毕竟这众多物品太多让人惊心动魄,若是走路风声定会引来各方人马相互争夺。 “且行且看吧,现如今已经是走一步看三步了,能做的事情也都已经做好,其余的事情已经不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顾清临看着马车车顶轻叹一声,只要自己把婉儿保护好,其他的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在顾清临马车前一辆的车厢中,叶婉茹挺直着腰背坐在那里,呼延雪莹正靠在她的肩上眼中有晶莹点点的泪光闪现。 虽说一直在心中想着一路上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情,叶婉茹还是极其敏感的察觉到呼延雪莹的情绪变化。 从一开始坐上马车兴奋的叽叽喳喳道现在的默默不语,呼延雪莹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叶婉茹都看在眼里。 叶婉茹坐在那里给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撑,毕竟这是呼延雪莹第一次离家远行。 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少女,其实有一颗柔软无比的心。 虽说她一直吵着嚷着要离开卓阳国去外面看一看,但当马车缓缓向前驶进,那身后巍峨的皇宫越来越远,城门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时,呼延雪莹心底还是涌出一些不安来。 那是一个她感到新奇又没有见到过的地方,那里并没有她所熟识的人,只有身边的额格其可以依靠。 这个依靠不仅仅是把头靠在额格其的肩膀上,汲取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温热气息,而是一种心灵上的依靠。 呼延雪莹知道,即使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那里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有许多陌生的事情,但唯有身边的额格其还是她的额格其。 虽然有点拗口,但是这么想着呼延雪莹心中那股不舍和不安便渐渐消散了下去。 官道两旁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已经铺满了新绿色,像是一张巨大的绒毛地衣,上面点缀着连成片的不知名花朵,彩蝶环绕着飞舞,偶尔几只迁徙的雁从空中掠过。 远处的山峰点点苍翠,满眼都是一片初春的新绿,一片生机盎然,在远处那座映入眼帘的仓仁神山山巅之上依旧白雪皑皑。 山顶笼罩在云雾中,太阳金色的光芒穿透云雾洒在那一片皑皑白雪上,照耀出一片耀眼的银光,那里看似了无生机,却生长着最圣洁的仓仁雪莲。 “额格其,你是在担心这一路上不安全吗?”敏感心思的呼延雪莹靠着叶婉茹轻声问道。 叶婉茹有些惊讶呼延雪莹的反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摆弄着手指的呼延雪莹,轻笑一声道:“是啊,这一路上恐怕不会安宁,有刺杀也说不定,你怕不怕?” “我不怕,王父给派来的那百余名亲兵会守护咱们俩的安全,那些亲兵都是王父一手教导出来的,更何况我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呼延雪莹微微扬了扬脸,语气中满是不在乎的骄傲。 叶婉茹在心中苦笑一声,他们这一行目标太过庞大,况且那些暗杀之人身法诡异,她俩这种三脚猫功夫倒时候早就派不上用场。 若真是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些护卫也只能护她们二人安然无恙,可铁北烈马和谷种怎么办? 第三百六十一章 借故装病 金陵城中连日的暴雨过后天空终于放晴,湛蓝的天空透着被雨洗过的透亮,像碧玉一样澄澈纯粹。 远远的看过去天空中纤云不染,远处的山峰山含黛,处处都是一片被雨洗过的清新感。 街道市井里的商贩和货郎们开始推着车、挑着挑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着,各家商铺都打开大门开始迎客做生意,一改前几日的萧条气象。 天空初始放晴,走在街上人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孩童们提着裤脚在尚有存水的水洼里来回的跑跑跳跳,看着蹦起的水花溅湿裤管时便会响起一阵欢快的清脆笑声。 这些欢乐的气息似是通过清新的空气传到了不远处的瑞王府里。 今日的瑞王府一改连续一个月以来的萧瑟景象,偌大的王府中可是看到下人们正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映衬着满庭院的繁花绿树,看上去生气盎然。 但这种种景象都不能驱走瑞王爷闵柏涵心底的阴霾。 自从那日被大雨淋过以后瑞王爷闵柏涵便病倒了,且固执的不让人进宫去禀明皇上和请太医。 只是双眼失神木然的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吃药,新纳的雪姬也不知是为了表现自己还是真心爱慕闵柏涵,这几日里反倒是衣不解带的侍奉着。 如今已成了这王府后院中众多女人之一的冬雪可算是改头换面了。 这王府主母瑞王正妃郑风华即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事情已经发生,且成定局,还不弱做个大肚能容的主母。 她倒也没过分的苛待新人,倒是赏了几匹新布,一匣子珠花和一支翡翠簪子。 后院中其他的夫人们都前去送了薄礼,雪姬看着满眼的绫罗绸缎和翡翠珠宝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从前她只能看着却不能拥有,现在这些都是属于她的,谁都抢不走! 现在她不管大小也算是这王府里的半个主子,哪里还用看人脸色,她也能指使春月那个浪蹄子做事了呢! 从前她了没少指派给自己活计做,做的最多且不说,半点赏赐都没有,凭什么春月那样的货色能当上一等婢女,而自己就要低人一等? 雪姬端着一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装满药汤子的冰裂碗,迈着轻缓的莲步雪姬微微抬着下巴瞟了一眼站在外面的春月。 轻步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 今日的雪姬穿着一身杏红色的裙裳,略施粉黛,头上簪了两朵珠花,含着笑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这么一打扮起来倒也是个标致美人。 只是她那股小人得志的做派让人看了心中不甚舒坦。 躺在床榻上一副病恹恹模样的闵柏涵听见这刻意放轻缓的脚步声厌恶的皱了皱眉,有些蜡黄的脸色更难堪了几分。 这个女人十分粗鄙偏偏还刻意去学名门闺秀的做派,且她还是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胆子倒是大,日日来自己面前献殷勤! “滚下去,本王没病!”看见雪姬就满心烦躁的闵柏涵抓起身边的鸳鸯戏水瓷枕朝着来人便猛地摔了过去,口中中气不足的怒骂一声。 焕然一新满脸带笑的雪姬被这声怒骂吓得抖了一抖,眼见着那一尺长短的瓷枕在脚边碎裂炸响,惊得她整个人都瞪大眼睛开始哆嗦。 手中的药碗随着她的摇晃轻溢出来不少,滚烫的药汁顺着她的手腕淌进看见不的袖口里。 药汁滚过,在她手背和手腕上留下一片红痕,压住心里的惊惧,雪姬勉强镇定下来,但手腕却仍旧让她痛的有些颤抖。 托盘里的药碗和汤匙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叮叮当当声。 “王爷,婢子扶您起来喝药吧,再这么拖下去,人就要垮了啊!” 跟在雪姬身后进来的春月看着闵柏涵这幅模样严重泛红,说出话里带这些哭腔。 “本王没病。”躺在床榻上盖着厚锦被的闵柏涵痛苦的皱着眉心,有气无力道。 端着药碗尴尬的站在一旁的雪姬已经被吓得不敢靠上前去,如今见到王爷对着春月这个贱婢和颜悦色,当下便愤恨的转头瞪了一眼春月。 “贱蹄子!”雪姬喉咙里压着声音对着春月咒骂一句。 这声音非常轻,轻到她自己都不能听见,只有面对着雪姬站立的春月能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动着。 春月咬了咬牙偏过头去不看冬雪这幅可恶的嘴脸,如今王爷都病成了这幅样子,她还有心思争风吃醋! 当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王爷,您把药喝了吧,不然贱妾这心中甚是不安,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伤的确是我们这群姐妹的心。”冬雪强摆出一副笑脸,袅袅婷婷的向前走去,语气温柔的都可以掐出水来。 一旁的春月听的忍不住搓了搓手背上直立的汗毛。 “滚!”躺在床榻上的闵柏涵恼怒的咒骂一句,这个不开眼的贱婢,坏自己一次好事不成还要再坏第二次吗? 他一向身强体壮,寻常的病根本不得,那天在大雨中淋了一两个时辰他不过就是有些着凉,打了几个喷嚏而已,谁知道这个贱蹄子小题大做说自己染了风寒。 当天夜里便有些高热起来,只不过清晨时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他却打算将计就计起来。 如今他装病卧床不起,不吃药不请太医甚至不让人禀报道父皇那里去,也不过想让父皇看看他真心悔过的心,更想唤起父皇心中的怜惜之情。 躺了这几日不吃不喝又在大热天里盖着厚锦被,如今也算有几分病容了,现在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若当真来了御医,岂不是要穿帮了? 这贱婢就是不如春月懂自己啊,每次雪姬带来的药春月都会悄悄倒掉,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字迹没病呢? 闵柏涵的声音沙哑,听上去颇有几分气若游丝。 而端着药站在床榻前的雪姬听见这声音,心里颤了几颤,自己不过刚刚才坐上主子,若是王爷有个好歹,这阔气的王府肯定是容不下她的。 说什么也要让王爷把药喝了,否则自己才刚刚开始的富贵日子便要到头了! 雪姬在心中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壮着胆子坐到了床榻边上,柔声道:“王爷……” “滚!听不懂吗?”闵柏涵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咬牙切齿的看着探身过来的雪姬,抬手掀翻了那装着药碗的木托盘。 第三百六十二章 别无他法 被掀翻的药汤子扣了雪姬满头满脸,黑褐色的汤药汁顺着她涨红的脸淌了一身,杏红色的裙裳上沾满了一股股的黑褐色汤药汁,看上去狼狈不已。 雪姬面色涨红讪讪的站在那里,难堪至极,她在春月面前被王爷落了面子,她没胆子和王爷摆威风,只能咽下折扣闷气,吃下这难堪。 “是,贱妾、告退。”雪姬满脸的梨花带雨,哽哽咽咽道。 雪姬福一福礼,挺直着脊背迈着莲步慢慢的向外走,走到春月身边时,端着的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春月。 “你……!”春月恼怒的瞪着趾高气扬的雪姬,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看见闵柏涵紧皱的眉头后,便止住了话语,抬脚踩在雪姬桃红的鞋面上便迅速的闪开身。 雪姬恨恨的看着春月,但也不敢再在闵柏涵面前放肆。 “哼,这个暗亏先收着了,你是奴婢,我是主子,害怕收拾不了你吗?”雪姬在心中暗啐一声,顶着这满头满脸难闻的汤药汁子走了出去。 躺在床榻上的闵柏涵听着脚步声走远,又听见房门被一关一合的声音,才舒展身体仰躺着轻叹一声。 春月忙走到一旁多宝阁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紫檀木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端了过来。 “王爷,您把这碗燕窝进食了吧?” “不能吃一碗,只要吃些许垫垫肚子就行了。”躺着的闵柏涵也不含糊,忙坐起身来接过金镶玉小碗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眼见着还剩小半碗的时候闵柏涵意犹未尽的放下羹匙递还给春月,又接过一碗飘着干银杏叶的茶盏漱了漱口,最后才又躺了回去。 为了唤起轩帝陛下的怜惜之情,瑞王爷闵柏涵可算上是无所不用了,一面躺着装病不让人去请太医,亦不服食汤药,每日只偷偷的服食半碗燕窝,还要用泡了银杏叶的水漱口。 一口银杏叶水下去,满嘴的苦味,喉咙里都满是苦涩感,说话的时候仿佛那股苦气都从他嘴里四溢出来一样。 “消息传出去了吗?”闵柏涵说完话吧唧了一下嘴,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春月把东西归回到原位后又开了窗子通风散出去这股银杏叶的味道,才走回来福一福礼道: “回王爷,这两天您一直压着不让进宫去请太医,管事和侍卫们也并没有离府,宫里应该还没收到消息。” “嗯,不急,再抻上一日也无妨,明日若是再有人出府,象征性的拦一下即可,总得让着消息传到宫里,否则本王的苦肉计不是白费了!” 闵柏涵拿着一面铜镜左右来回照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吩咐道:“还有明日这燕窝换成蜂蜜水,在这么吃下去恐怕气色也不像久病之人。” “王爷,奴婢瞧您这几日已经清减了不少,换成蜂蜜水您熬得住吗?”春月收起铜镜回头看了一眼闵柏涵。 “哼,熬得住也得熬,熬不住也得熬,否则不仅会前功尽弃,还会在陛下那里落得个装病博同情的印象。”闵柏涵轻哼一声,语气中有几分怅然。 这是他实在无法之下想出的下下之策,说什么也不能禁足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再出府,这天下已经不知被谁掌握在手中了。 他派出人给顾先生送消息,最快也要七八天能抵达卓阳国,而顾先生的消息再传回来,还要这么多的时间,一来一回耽搁的太久。 他只能先这样,若是能唤起父皇的一点怜惜之情,这三个月禁足说不定就会减去一半,若不能,就老老实实等着顾先生回来再想计策。 总之,现在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几日荷侧妃那里没有消息吗?”沉吟了半晌,闵柏涵声音消沉的问了一声。 也不怪他问这一句,他也不是真的关心郑荷华在做什么,只是接连发生这两件事连正妃和那些个夫人都露面前来探病,唯有郑荷华那个女人一次都没有前来,好像根本不知道一样。 可他知道现在府里早就闹得沸沸扬扬,郑荷华那里不会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再者说仙荷园离自己的院子并不远,她没道理不知道的。 “荷侧妃那里没有消息,这两日也不见荷侧妃院子里的下人们出来走动。”春月屈一屈膝摇了摇头。 “哦!知道了,你退下吧。”闵柏涵拉长着声音道一声,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恨意。 他就知道这些个女人都是会攀权附贵的,如今他又被禁足三月,他的夫人们都只是象征性的露了一面,便再无人前来,尤其是郑荷华那个竟然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 哼,郑荷华是不是就盼着自己早死,好嫁给老三呢?她可真敢高估自己,就那样的残花败柳老三又岂会稀罕! 她们也别忘了,只要自己活着一天,瑞王府一天不倒,她们就是死也得死在这瑞王府! “是,奴婢告退。”春月福一福礼,脚步轻缓的退了出去。 闵柏涵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阴沉的看着窗外,如今这府中他出不去,外人进不来,像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大耀国开过至今连续被禁足在府中的皇子王爷怕也是唯有自己,这笔账他要算到谁的头上呢? 自己为什么就会走到了这一步,明明自己作为皇长子本就比他们几个尊贵些,又是第一个封王的王爷,如何就沦落至此? “顾清临啊顾清临,你何时能归!” 此时的郑荷华正在仙荷园的小书房中翻着古籍,冰魄草的生长之地她只知道不是大耀国所产,但具体生长在哪还是一头雾水。 只有查到源头,才好顺着慢慢往下查,否则害她孩儿之人便会一直躲在暗处肆无忌惮的嘲笑她,笑她无能,不仅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还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这王府里满后院的女人每个人都有嫌疑,还有叶婉茹,若不是她送了百年人参,那毒手又岂会动了歹毒之心! 偏自己轻信他人,每隔半月便服用一次乌鸡参汤,更是她自己害了那苦命的孩儿! “侧王妃,奴婢打听到当时常去库房取参的是您以前身边的侍女小莲,但小莲已经在当日便被处死了。”春杏儿走进来附到郑荷华耳边轻语道。 第三百六十三章 人仰马翻 事情是这样的结果郑荷华一点也不意外,本也没报多大的希望能从这王府中人的口里打听出些什么。 王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王爷,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谁敢不听?这府里不只是下人们三缄其口,就连那些个女人也都装作毫不知情,对此避而不谈。 如今知晓整件事情经过的恐怕也就只有王爷和她的好姐姐郑风华了。 唯二的知情人中并不会有人向她说出事情真相,虽然瑞王爷向她解释过,可她始终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若不然又怎么会处死这满院子的下人?那么多条人命啊,他们不就怕这些枉死的冤魂午夜梦回时前来索命吗? 下人被处死,究竟是谁想要害自己一时半会儿已经无法查证,幕后主使将事情做得隐秘且狠绝,借着自己孩子的手一同将那些人杀害,何其狠绝! “知道了。”郑荷华低低的应了一声后便开始一阵猛咳。 咳起来的声音听上去肝肠寸断,一脸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连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侧王妃,您没事吧?”春杏儿连忙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郑荷华的后背给她顺气。 咳嗽了好一会儿,郑荷华才换过这股劲儿来,这回就连鼻尖上也都是汗珠,脸上的虹玉退去后面色显得更加苍白。 “回去吧,这事只能秘密查证,千万不能大肆的传扬,如今咱们王府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郑荷华拿着锦帕拭了拭眼角咳出来的眼泪。 “您放心,奴婢会小心行事的。”春杏儿福一福礼,拿着郑荷华手中的古籍搀扶起郑荷华两人便向外面走。 郑荷华心中讽笑一声,现在别说王爷自顾不暇没办法管这件事,就算他能管他也不会管,先前的态度不就表明了他的立场吗? 可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毕竟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他可曾看过那可怜的孩子一眼? 想必是没有的,那日王爷对自己说的时候,没有提起过他有走进过房间半步,可见,在他心中,那样天生异瞳的孩子他也是惧怕的! 一个孩子没了,他迫不及待的就想再让其他女人生一个孩子,连在禁足期间都忍受不了,而那死去的孩子还尸骨未寒,他怎么做的出! “侧王妃,您这样心中郁结不利于修养,这两日你又总是夜里梦魇,还是少思虑些为好。”春杏儿慢走一步小心翼翼的扶着郑荷华。 “呵呵,这身体依旧垮了,不如垮的彻底些,我也好下去陪我的孩儿,我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郑荷华一双杏眼里噙满愤恨的泪水,脸上带着些难以解开的忧愁之色。 听罢这话春杏儿眉宇之间飞快的额皱了一下,张张嘴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荷侧妃日日将那死去的孩子挂在嘴边,本来还有些许同情心,然而听的多了,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心中感到厌烦。 那孩子依旧没了,可还是要往前看的啊,荷侧妃若是想要重新获得王爷的宠爱首先就要调养好身子。 见侧王妃这模样也不像心中没有王爷的,何苦要这般糟践自己身体呢? 自那日满府都在传王爷宠幸了身边的婢女,荷侧妃便有些不对劲,已经有一阵没梦魇了,可自那夜开始,又连续的梦魇,偏还不让人请大夫。 那老大夫开的药虽说还能服食几回,可也不对症呀! “听说王爷这两日身体也不太舒坦,偏还不让人进宫里去请太医,且这两日好似一直滴水未进,这么苦熬着只怕王爷的身体也要垮的。” 春杏儿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哼!王爷可跨不了,快活着呢,如今新得红颜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又岂会不舒坦。”郑荷华心中泛酸又带着恨,说起话来自带着一股阴阳怪气。 春杏儿默默的叹了口气,她的本意是想再提醒一下荷侧妃,如今王爷病了这几日荷侧妃一直没有前去探望,且若真想查出点什么有用的,最关键的人不还是王爷吗? 王爷在这个时候宠幸婢女,荷侧妃心中不舒坦拈酸吃醋也是有情可原,可若是再这样一直不冷不热的下去,岂不是把王爷越推越远? 现在的荷侧妃一心就是装着仇恨和对王爷的失望,整日沉浸在郁结中无法自拔,连身边的人和事都有些辨识不清。 如今王府这种情况王爷已经是自身难保,还哪有心思去…… 对于听不进去劝告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况且她不过是一名婢女,主子如何吩咐她如何做就是了,并没有她多嘴的份儿。 现如今荷侧妃给了自己几分脸面,让自己在仙荷园一杆婢女们中高她们一等,自己不能恃宠生娇便开始对着主子指手画脚起来。 虽然这些话都是为了荷侧妃好,可若是荷侧妃想偏了,又有冬雪那样的例子在先,再将自己发卖出府就得不偿失了。 春杏儿在心中肺腑一阵后,便识相的闭了嘴。 瑞王爷闵柏涵的院子里春月出了正房们便一脸焦急,眼眶泛红,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慌慌张张的向着外面跑。 跑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侍卫身上时还有些精神恍惚,眼中却焦急不已。 守门的侍卫都是瑞王亲兵,自然对伺候王爷的春月也有几分善待。 侍卫连忙搀扶起春月,惊讶道:“春月姑娘,咱们王爷可是有事?” “王爷……,王爷他刚才又昏睡了过去,却还是不让请大夫,再这么下去我怕……”春月哽咽着说完便抬起脚步向着涵华院的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小声的嘀咕道:“奴婢去找王妃,王妃一定有办法劝说王爷的!” “不行,我得去外面说一声,再这么扛着别说王爷那娇贵的身子,就咱们这样的大老粗也是受不住的!”小魏听完抬起大长腿便向外面狂奔。 有些命令能听,有些命令却是听不得的,王爷要真是把小病拖的严重了,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他们这一府的人都要跟着赔罪,更何况王爷现在虽然犯错被禁足,但到底还是王爷的! 由着春月和亲兵小魏二人慌慌张张的在府里跑动,不过片刻,满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瑞王爷病倒昏迷。 第三百六十四章 稍有偏颇 小魏站在王府大门外一脸焦急和愤怒的看着那名羽林卫队长,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他已经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谁知道这卫队长是个死脑筋,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进宫里请太医。 小魏一双圆目怒瞪,语气强硬有十分激动气愤道:“我家王爷现在病倒昏迷,若是无大碍则罢,若是有什么大碍,这罪责你当得起吗?恐怕你的项上人头都要不保,还不让开!” “请回,禁足期间任何人等不得出府,我等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卫队长冷肃着面孔,一使眼色让那两名手持长枪格挡着小魏的士兵收回手中的长枪。 “本将现在派人进宫向皇上禀明,你且回去禀告王妃稍安勿躁。”卫队长仍旧板着面孔,但语气中已经有些缓和的余地。 无论真情真与假,都不是他能担当得起,他只是一名卫队长来此奉命行事,天下父子的争斗轮不到他插手,况且这次的事情虽然不大,但影响确是相当严重,可皇上并没有褫夺了瑞王爷的封号,可见不过是在小惩大诫。 他虽是直属皇上,但瑞王爷也不是他能得罪的,卫队长按下心中所想,对这一旁的侍卫吩咐了两句,便一摆腰间的佩剑大刀阔斧的站在王府大门前。 眼见着那名士兵骑着马向皇宫的方向奔驰时,小魏才一脸愤然的怒哼一声后转身回到府内。 那边春月已经急急忙忙的跑到了涵华院向王妃郑风华禀明,而几乎同时郑荷华也收到了消息。 郑风华顾不得其他,便慌里慌张的带着侍女急匆匆的向闵柏涵的院子跑去,边跑边吩咐小厮去请大夫。 那厢郑荷华听到后心中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呢?前两日还龙精虎猛的宠幸婢女,这才不过几天时间,怎么就会病的起不来了? “可是当真?”郑荷华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了一句。 她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王爷一向身体康江,去岁大雪前去赈灾王爷回来时还胖了些许,如今不过是淋了一场雨怎的就…… 如果瑞王爷真的去了,那便再无可以束缚她的牢笼,可离开这里她又能去哪呢? 她的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便要如此葬送吗?倘若王爷归西,她和郑风华争夺的意义何在?且她们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又都是偏房妾室,府中还哪有她们的立足之地? 且母家府邸也不会收留她这样丧夫之女,又有那天生灾星的流言蜚语,人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才能容己之身? 郑荷华心中升起一股悲凉和绝望,难道女子注定只有依附男子才能存活于世,才能在这世间容得一席之地吗? “快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王爷那里!”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郑荷华这声嘶喊中带上了些许哭腔和悲痛。 不明所以的春杏儿以为荷侧妃终于开了窍,连忙应道随后抓起一旁的薄披风披在郑荷华的肩上。 郑荷华想明白了,一旦嫁入王府,她这辈子便只能和王府和瑞王爷拴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办法解开。 大耀国不是没有寡妇再嫁的事情发生,可那大多数都是在寻常人家才有的事情,像她们这种高门贵府之中的女子一旦和离或是丧夫便十有八九寻一处荒山古庙、余生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如若不然又有谁会愿意娶一个高门贵府中出来的女人呢,寻常人家自觉高攀不起,权贵之门又会弃如敝履,高不成低不就,便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她如今才不过桃李之年,难道大好的年华真的就要葬送到荒山古庙里吗?论才气、论相貌、论学识,她郑荷华在京中贵女圈子里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况且,若真的去了,此生,自己与他就真的再也无缘相见。 许是当初瑞王爷闵柏涵修建仙荷园的时候便存了私心,到底是郑荷华先赶到了他的院子,而郑风华略晚了一步。 郑风华急匆匆带人赶来时,便见到郑荷华身边的春杏儿正守在正房门外,而正房里传来的低低啜泣声和那道略显沙哑的抚慰声更是清晰的传进了耳中。 听见那道朝思暮想的声音,便可想出此时是如何的柔情蜜意,郑风华心中止不住的泛起酸楚。 王爷看似一碗水端平,可到底还是存了私心,更偏爱她的,自己多年来的相伴还是比不上新人啊! 春月见郑风华止住了脚步,一脸怅然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妃,您不进去看看王爷吗?” “不了,现在这等着吧,等过一会儿本宫再进去。”郑风华微微抿唇勉强笑了一下。 跟着来的四名婢女和春月看见这强颜欢笑都是心中一酸,王妃是王府主母,即使这个时候心中焦急的不行却还是要端着王妃该有的气势和度量。 王妃乃一府主母,更是后院那些女人们的表率,身为王爷正妃,让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正妃该有的仪态。 春月几人都知道郑风华话中的意思,现在屋内是何人她们也都心知肚明,不由地对郑风华更佩服了几分。 荷侧妃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正妃对她更加怜惜了,就连虽然心中担忧王爷的安慰,却仍旧不愿前去打扰王爷和妹妹的相处。 这份气度怕是没有几个能做出来的。 屋内的郑荷华坐在床榻边看着一脸病容的闵柏涵,心中不可抑制的泛起一阵酸痛,哽哽咽咽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前几日明明你……,怎么就病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可还是在怪我?”闵柏涵抬手拭了拭郑荷华脸上的眼泪,一双严重毫无神采。 “如何不怪你?你明明知道我想再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可你却……,这个孩子没了,我几度伤心欲绝,每每想起便痛的不能呼吸。” 几重思虑和忧虑下,郑荷华心中悲痛的不能自已,现在看到意气风发的闵柏涵躺在床榻上一脸病容,更是忍不住悲从心来,又极为担忧,怕他就此一病不起。 一段话郑荷华哽咽了数次,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更是紧紧的握住了闵柏涵的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冰释前嫌 闵柏涵看着郑荷华红肿的双眼和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眼中升起怜惜,忍不住抽出左手轻轻的覆在郑荷华柔顺的发顶,右手用力的将她拉进怀中。 “本王心里怜惜你,那次忍着没有碰你,这几日甚是思念于你,那夜醉酒恍惚间竟把人错认为你,一时情急才……” 闵柏涵下颌垫在郑荷华的发顶上,右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郑荷华听见这声解释,心中仍旧有些意难平,但更多的却是被冷落的委屈和瑞王可能归西,而她将无处可去的悲哀和绝望。 “嘤嘤嘤!”委屈害怕不已的郑荷华趴在闵柏涵怀中压抑着哭出声来。 这声音浓浓的悲凉之意听的闵柏涵心中一痛,要是早知道她如此的在意自己,就率先把这个计划知会她一声好了,那样也不会惹得她如此伤心落泪。 看来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闵柏涵揽在郑荷华肩上的手臂用了几分力气,手更是大力的抓在郑荷华的肩头,像是有某种报复的快感一样在闵柏涵心中蔓延。 还以为她心中只有老三那个混账,却想不到还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自己为了博她欢心所做的那些事便也不算是一厢情愿。 不过,这一星半点儿在乎他可不稀罕,身为他瑞王爷的女儿就要有一种自觉,无论身还是心他要的都是绝对忠诚! 这一下按的哭泣中的郑荷华忍不住轻嘶出声,同时一道疑惑在心中闪过。 “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对吗?”郑荷华坐正了身体,凝视着闵柏涵问道。 “哼,怎么,你还盼着本王身体有碍不成?”心中正不爽的闵柏涵听到这声有些质问的话语时,心中压抑不住的烦闷,抬手掐在郑荷华光洁的下颌上,迫使她扬起下巴眼中带着惊惧的看着他。 郑荷华看见闵柏涵这幅模样便已经知道他身体并无碍,就算有也没有传言的那般严重。 再想想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对瑞王为何这般做法有些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只是不知道瑞王爷想钓的人是谁,但一定不是自己。 想明白的郑荷华心中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开始在心中泛酸,她这般火急火燎的赶来,是不是在他眼中自己仿佛像是跳梁小丑一般? “本王不过说句戏言,怎的你又开始哭上了?”闵柏涵也发觉自己有些太过于阴阳怪气,看见郑荷华哭的伤心,他便低声的劝哄。 “不管你有什么计谋,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我心中有多着急?”郑荷华哭的不能自已,手握成拳一下下捶打在闵柏涵的前胸上,宣泄着多日来心中积压的委屈、不满和惊慌。 这次郑荷华是真的没有什么身份上的顾忌了,不再秉持着这段时间里怒不敢言的做派,同时她也是在试探闵柏涵所能包容的底线。 从前怀有身孕那段时间王爷对她真的体贴关怀无微不至,但上次相见后她明显察觉到他的冷漠和一丝丝厌恶,可现在他的一句话又让她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对自己总是有那么一两分特别的,只要有着一两分特别,她就不怕他不能全心全意的对自己,只要有了这独一份的宠爱,她郑风华又拿什么和自己争? “本王知道,都知道,再也不瞒你了,不过这次我也真是走投无路了,因着那件事父皇又将我禁足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出府,到那时这天下的势力怕是有多半都被老二掌握在手。” “而一直看似蔫声不语的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届时天下朝中势力已经被老二和老三瓜分,又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到时候别说本王,只怕连这王府都难保了。” 闵柏涵低沉着声音安慰着郑荷华,而重新把郑荷华抱在怀中,闵柏涵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带来的淡淡温情无关欲望,只像是两颗孤寂的心在慢慢靠近,贴在一起取暖,他需要她,她在意他,这种认知让闵柏涵心中无比熨帖。 虽然新婚之期他们也曾举案齐眉如胶似漆过一段时日,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和那句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话语,以至那天生的血瞳男婴还是让他们二人心中留下了一道鸿沟。 现如今仿佛冰释前嫌的二人自然无比珍惜,又有许多话要和对方讲。 听到“老三”时,郑荷华的心忍不住猛烈的跳动了几下,随后压着这股难以忽略的悸动,焦急的问道:那被你极为赞赏的顾先生呢?难道他就没有什么好的谋略吗?你这样做若是被父皇知晓,恐怕会罪加一等。” 嫁入王府后,王府的荣耀便与她息息相关,她没有机会也无可能抛下这层身份去独善其身,那与其看着玥王爷登上太子之位,她更在意的还是身边之人。 至于他,她自是不可以见得他登上太子之位,而后便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大婚,那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这样的场面她不愿意看,也不想看见! “唉!顾先生此次背负皇命,奉命出使卓阳国重开两国边关商道,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抵达金陵,那么长的时间,本王等不了,他们也不会容许本王等下去。” 闵柏涵坐在那里揽着郑荷华,详细的说给她听,从前这些事情他不会向这府中任何的女人说起,因为在他心里女人目光短浅,难以顾全大局。 但有一个人让他改变了这种观念,起码叶婉茹看的比一般女人要长远的多,而且恐怕连稍稍逊色一些的男子都比不上那样的女子,难怪顾先生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对她倾慕有加。 “哦,一同前去的还有兵部尚书叶大人之女叶婉茹,本王记得你们曾是手帕交吧?”闵柏涵似是猛地想起一般,语气淡淡的提起这件事。 然而这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在郑荷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贱人叶婉茹害她至此,竟然还能毫无愧疚的四处游玩! “不曾是什么手帕之交,不过交集泛泛有数面之缘。”郑荷华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淡漠。 闵柏涵听得一皱眉头,他怎么记得下人禀报说纳福礼的时候兵部尚书之女还曾进送过一只难得的百年紫参? 第三百六十六章 蓄谋已久 郑荷华说完这句话后,心中便开始千思百转,她要不要说出有人下毒谋害?说出来了闵柏涵会当真吗,他会插手管这件事吗? 她还能相信他吗? 可此时时机尚好,若是这时候不说出来怕是日后再说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人人都会以为自己丧子之痛下人变得有些癫狂了。 不如趁热打铁…… 正当闵柏涵纳闷是不是自己记错的时候,躺在他怀中的郑荷华悠悠开口说了一句话,一瞬间闵柏涵有些不敢相信是不是自己错听了。 “你再说一遍。”闵柏涵搬过郑荷华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压低着声音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王爷,有人谋害咱们的孩子,我找大夫看过,是中了毒,所以才会天生血瞳,看上去骇人无比。”郑荷华一字一顿说的极慢,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闵柏涵心中一动,几乎在瞬间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看来是有人借着孩子的手在一点点蚕食自己的势力,而且已经筹谋已久。 门外的郑风华听见这句话后心中颤了一颤,随后搭在一起的手不由地用了几分力气,一颗心狂跳不已。 一时间脑中更是混乱不已,她竟然知道了!她还知道多少,自己做的应该极为隐秘,不会有露出破绽的地方吧? 郑风华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腰肢,按捺住想要拔腿起身逃离的冲动,强自镇定坐下来细细的听着。 这里不仅有她自己的婢女,更有郑荷华的婢女,若是自己举动有什么反常之处,怕是自己会被作为第一个怀疑目标。 虽然现在自己大约已经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但她不能落实了这个罪责,无所出又谋害王爷子嗣,这等罪责会让她落得个下堂妇甚至是关进牢狱中。 虽然她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了保全王爷的颜面,但一心想要子嗣的王爷恐怕不会相信她。 郑风华轻轻吐出一口气,但心中仍旧紧张不已,她怕听到接下来的话。 “属实吗?”闵柏涵盯着郑荷华语气凝重。 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心机不可谓不深,自己成亲多年无子,且后院中的女人们均无所出,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皇上不会立一个尚无子嗣的王爷做太子,而臣子们也绝对不会让这样子嗣单薄的人坐上皇位。 天家讲究的是子嗣旺盛,那样才能带着一国走上更加繁盛的路。 这也是为何天生血瞳男婴一降生之后,那些个老不死的全都弃他于不顾的主要原因。 这下毒之人可谓是一箭双雕啊,这次不仅除去了他的骨血让他仍旧无子嗣,也让他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势力土崩瓦解,更让他几乎绝了太子之位的可能。 “如何不属实?我会用这件事诓骗王爷吗?”郑荷华语气有些激动,有些赌气似的扒掉闵柏涵握在她肩头上的手。 闵柏涵一把抓住郑荷华推他的手,把人重新扣进怀里,轻声安慰道:“本王没说不信你,只是事关重大,本王想要确凿的证据。” “你可有想过,那下毒之人并不是想单纯的除掉咱们的孩子,而最终的目的是在谋害本王。” “你想想,从孩子生下来,直到现在,这瑞王府发生了多少事。”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怕都是事先有所预谋,且主要目的都是针对于我。” 闵柏涵略一沉吟,想到刚才郑荷华提起叶婉茹时语气中的淡漠,眉头一拧脱口问道:“此事可是与叶大人之女有关?” “有关、也无关,叶婉茹送了一颗难得的百年紫人参,而下毒之人恰好利用这颗人参的难得,日日用冰魄草蕴养着,日积月累,那冰魄草中的毒素便慢慢浸入到了人参当中。”郑荷华语气悠悠,带着难以开解的浓浓恨意。 “如此说来,那毒是在咱们府上被下的,可有查……”闵柏涵话说到一半对上郑荷华有些埋怨的眼神便住了口。 当日,仙荷园满院子的下人都被处死,事情确实一时难以查起。 现在想想当时的决定确实有些冲动了,本想堵住悠悠众口,却没想到到底还是传的人尽皆知。 致使现在竟然无法快速的查出谁是下毒之人。 “你放心,本王绝不容许害咱们孩儿的人逍遥快活!”闵柏涵温柔的亲了亲郑荷华的发顶,掷地有声的承诺着。 门外的郑风华听了半天只听到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乍一听到这道有力的声音惊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幸好,郑荷华只是知道有人下毒,却并不知道是谁,放下心来的同时心中又升起一阵担忧,王爷怕是不会对此事轻拿轻放了! 有些心神不宁的郑风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现在的她心乱如麻有些不敢面对王爷,怕在王爷面前露了马脚,更在恼恨自己不应该向王爷隐瞒他的病情。 否则又会像现在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她种下的因,难道果也要她自己来尝吗? “王妃,宫里派了太医来,已经到府门了。” “王妃,太医已经到府门了,现在大约到二门了。” 来禀报的人见王妃一脸恍惚,便又提高声音禀报了一声。 郑风华回神的同时屋内的闵柏涵和郑荷华也听了个真切。 闵柏涵快速的放开郑荷华躺进了被子里,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敛了起来,只剩下一脸的憔悴病容,他开口压低了声音想要嘱咐郑荷华。 “你……” “王爷,您……,臣妾不过两日没见您,怎的就病成了这幅模样,臣妾心中犹如千刀万剐,实在难受的很。” 郑荷华心领神会,当下便放声压抑着哭了起来。 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这眼泪却全是真的,她哭自己天之骄女不能嫁给心爱的男子,哭自己苦命的孩儿,更哭若是王爷没了,她将会无家可归。 哭的真切,且压抑不敢放声的哭听的人心中忍不住泛酸,看着郑荷华通红有些浮肿的眼,闵柏涵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虚弱的抬起了手臂轻抚郑荷华的脸,虚弱无力道:“别哭了,本王、这不是没事嘛!”短短的一句话,闵柏涵喘了几口才顺利的说完。 外面的郑风华擦了擦眼角被惊吓出来的眼泪,起身向着外面迎了出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子债父偿 巍峨的皇宫大殿里,轩帝闵盛轩正站在宽大威严的龙案前逗弄着一只鹦鹉,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孔雀尾羽,一下一下的撩着鹦鹉的脖颈。 “啾啾、啾啾!”闵盛轩口中发出两声不伦不类的叫声,试图让鹦鹉开口说话。 被扰了半天不得消停,这只红头蓝鹦鹉早就有些烦躁不安,扑闪着翅膀拍掉一直在脖颈上逗来逗去的那根长杆,张嘴粗嘎的叫了一声:“嘎!” “哼,这个畜生东西,竟然跟朕发脾气呢,脾气还不小,喂养了这么些日子还是没喂熟啊!”闵盛轩轻哼一声,也不见恼怒,反倒是又捏了点鸟食放了进去。 一旁的高博弯腰捡起地上的孔雀尾羽交给旁边的内侍,微微躬身轻笑道:“陛下您别急,这才不过三日如何就能开口说话了,且得让训鸟师驯养一段时日才成。” “才三日吗?”闵盛轩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了一眼高博,随后轻语低喃道:“朕怎么觉得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高博半抬着眼看了一眼轩帝,随后拱了拱手道:“看老奴这记性,可不是记错了日子!” “你个老东西就别敷衍朕了,就你那鬼精鬼精的还能记错日子?”闵盛轩半抬眼睨了一眼高博,哼笑一声。 “陛下您……” 闵盛轩摆了摆手止住了高博要说的话,沉吟了须臾后道:“涵儿这病你怎么看?” 高博听后对着轩帝深深一颔首,口中道:“听闻瑞王爷那日淋了大雨后便一直高热不下,连吃了药也不见好。” “你亲眼所见吗?”闵盛轩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博。 “陛下您真会说笑,老奴日日跟在您身边,又哪里会亲眼所见呢,不过是今日听人来报时才知晓的。”高博微弯的脊背又压低了些许,语气有些诚惶诚恐。 闵盛轩提起龙案上的鸟笼子伸出一只手指拨弄着鹦鹉的尾羽,慢悠悠的向着大殿外走,口中不经意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怎么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陛下,老奴惶恐!”紧追上来的高博躬身擎手接过轩帝手中提着的鸟笼。 “还算你有眼色。”轩帝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把手中的鸟笼子递了过去。 高博干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心的跟在轩帝身后慢慢的走。 又走了几步走在前面的闵盛轩突然停下了脚步,半回头吩咐道:“你亲自去把这调皮玩意儿送到驯养师那里,朕先回宫。” “陛下,您是有哪里不舒坦吗?要不要叫御医来?”高博跟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轩帝的脸色。 “不打紧,朕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自个去吧!”闵盛轩摆了摆手,一甩宽大的袖摆转身向着大殿内走去。 “是,老奴恭送陛下。”高博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啪的一甩臂弯里搭着的拂尘,躬身颔首对着轩帝的背影高唱一声。 垂着头的高博眯了眯眼睛,心中暗道,看来陛下是有事要避开他呀! 闵盛轩背着手昂首阔步的走在空旷且绵长的汉白玉石阶上,两旁戍守的侍卫们像一棵棵挺拔的松柏手持长矛腰间佩剑森严的竖立两旁。 一层层的台阶由低及高,中间是一大块雕刻着巨龙在龙纹和祥云纹间穿梭飞翔图案的御路陛石,闵盛轩微微昂首望着正前方巍峨耸立的太极殿。 金色的琉璃瓦在艳阳下散出一片耀眼的金芒,远远的看上去威严而又庄重,脚下的九十九阶汉白玉石阶便可通往那至高无上的纯金龙椅。 闵盛轩站在那里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而后微微转头,目光远眺看向被高高的宫墙所阻拦的外面。 “朕不死,尔等、终究只能为臣子!”闵盛轩说完这话冷笑一声,毫不留恋的转回头迈着矫健的步伐向着皇宫大殿走去。 坐在龙椅上的闵盛轩微微闭着眼,龙案上一只打开盒盖的红木盒子静静的躺在那里,里面并排放着两只拳头大的瓷瓶,其中一支已经被打开放在了龙案上。 默默的缓和了一会药力后闵盛轩长吁一口气,轻瞥一眼那支打开的瓷瓶,这两次仙长所炼制的“长寿丹”果然比前几次提升了不少。 仙丹入口即化,略有回甘之气,滋味又悠远绵长,服下后整个人通体舒泰,心情愉悦,就连刚刚升起的那股不满和恼怒都已经烟消云散。 闵盛轩甚为满意的连连点头,口中赞了一声:“看来这仙长果真是有些真本事的!” “龙五。”坐在龙案前的闵盛轩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唤一声。 随后便见一道黑影自高高的穹顶上无声的落在地上,口中道:“臣在。” “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闵盛轩翻看着龙案上摊开的奏折,漫不经心道。 “回禀陛下,瑞王爷近日来缠绵病榻且不让人进宫请太医和只会陛下,前段时日有几位大臣与玥王爷来往密切,但这几日并无一人前往玥王府,瑾王爷已于前日亲自前往封地赈灾,一同前去的还有从兵部尚书叶洵那里筹借的白银五万两充当赈灾款项。” “哦?老三到还是个有心的。”闵盛轩略微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冷笑道:“封地中的百姓是不是已经不知陛下只知瑾王爷了?” “据臣所知瑾王爷一直都在以朝廷和陛下您的名义在封地赈灾,款项来源也吩咐人说是从陛下您的金库里拿出的。”侍卫跪在地上单膝点地抱拳颔首。 听完这些话闵盛轩陷入短暂的怔神,随后叹息一声道:“是吗?这个孩子倒是从没和朕提起过,难怪那日进宫请安只稍作了片刻就离开,只怕是来辞行的。” “既然如此,那就从朕的私库中拿出白银十万两送去封地吧,老三已经把名号打出去了,朕这个做父皇的总不能让他自掏腰包。”闵盛轩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离开龙案前走到一旁的多宝阁上,抽出一卷明黄丝绢。 他没有对瑞王爷和玥王爷的事情做出任何回应,似是他们二人的做法会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不是瑾王爷自掏腰包,而是向兵部尚书叶大人筹借的。”跪在地上的龙五见陛下意会错了,随后耿直的又澄清了一遍。 在明黄丝绢上提笔龙飞凤舞的闵盛轩闻言后抬头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人,摇头无奈道:“朕知道,那些银两是叶大人向耶律王子筹借作为军饷的,朕作为父皇替儿子还债也是天经地义,否则亏空军饷叶大人又会日日来扰朕不宁。” “派人去把这道圣旨和十万两银子一同送到瑾王爷手中。”写完圣旨盖上玉玺大印,闵盛轩卷起圣旨扔到龙五怀中吩咐道。 第三百六十八章 生死有命 一道谁也不知道写了什么的圣旨、连带着十万两白银兑换成的银票被人快马加鞭的追赶着送往瑾王爷的封地。 那边瑾王爷闵柏衍正带着一队亲兵在官道上疾驰前行。 三日前闵柏衍接到封地里传回来的消息,封地里今日里暴雨不断,河堤被冲垮,上万顷良田被淹没成一片汪洋,牲畜更是顺着这股洪水被冲出去上百里。 好在封地官员早早接到消息在高地筑建了不少简易民房,这才基本没造成人员的伤亡。 但赈灾银两早已用尽,数座乡镇的百姓只能日日稀粥果腹,且还要不断的抗洪筑造堤坝,连日来已经累到了不少的壮年男子。 暴雨连天,洪水迟迟不退,又缺粮少衣,却迟迟不见皇家之人前往至此。 不少的百姓都在互相传言,朝廷已经把他们放弃了,放弃了他们这一片已经变成汪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 这洪水退不下去,今年的收成也是没有指望了,百姓们双重绝望之下便有不少人带着妻儿老小逃难去了,可谁知翻滚的洪水眨眼间便将他们吞没。 这一来,人心更是动荡不安,封地官员急急地便送了信鸽过来,闵柏衍一看到信便慌忙动身前去宫中想向轩帝直接申请拨些赈灾银两。 谁知那日闵柏衍急匆匆的进宫,到了御书房中殿便不能再进一步,而轩帝也始终没有宣召他进去。 听着内殿中的说笑声闵柏衍心中一阵恼怒和失望,静坐了片刻后便匆匆离开。 父皇已经不是那个心系百姓胸怀天下的父皇,他再苦等下去害得只会是更多的人命! 走出皇宫大殿的闵柏衍回望那巍峨又金碧辉煌的楼宇宫殿,翻身上马时怒急攻心的他呕出了一口鲜血。 “王爷!前方的路已经被淹没了,路况不明,属下建议明日再走!” 前方探路回来的士兵在暴风雨中嘶吼着。 漆黑的云好似要压到地面上一样,狂风骤雨闪电雷鸣,闵柏衍一行已经在这样的天气中疾驰了一天一夜。 开始还好些,地势稍高,路面即使被淹,但看着官道两旁的高大树木也能前行,但水早已经淹过了战马的小腿,行进起来吃力且速度慢。 越往难走地势便趋于平缓,被谁淹没的路谁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有多深,况且滚滚的洪水中夹杂着不少被冲断的树木和杂物。 地势稍高的山路不可行,暴雨连天,山石早被浸泡冲刷的松动,山啸暴洪常有发生。 闵柏衍坐在战马上看着前面的一片汪洋,被暴雨打湿的脸上一片冷峻,前方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根本无处下脚。 若是冒然前行恐会人畜受伤,那样更是给行进增添了负担。 闵柏衍眉头紧锁着,两道墨眉被雨水打得湿透,一条条水迹顺着皱起的眉头和眉毛间躺过脸颊。 抬手擦了一下满脸的雨水,闵柏衍大声嘶吼着命令道:“弃马徒步前行,身上不必要的东西全都丢掉减轻负重!” “王爷,弃马前行多有不便,长期在水中泡着身体会成熟不住,且这两日奔袭您已经疲惫不已,属下……” “别说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可行,拿出绳子都捆在腰上,拉着彼此的手前进,否则这大水会把人都冲走!” 闵柏衍打断了亲卫没说完的话,这些担忧也都在他的脑中思虑过,但是他们现在没有时间等洪水退去,必须要和这大雨抢时间。 晚一个时辰恐怕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丧命! 连续两日他们都不曾修整过,饿了吃些被雨水打湿泡发的干粮果腹,渴了就张大嘴吧喝些雨水,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再这么耽搁下去,他怕没到封地他便率先倒下,而万一他倒在路上的消息传到了封地百姓的耳中,无疑是更大的一重打击。 不过再有两日的路程便能抵达,就算爬他们也要爬去! “属下遵命!”亲卫哑着喉咙朗声应下,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洪水无情,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过了一个浪头下头腰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被大水席卷而走,不过眨眼间便给淹没。 数丈高的大树都如此,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呢?王爷身体已经出现不适,有两次甚至连吞咽干粮食都会干呕,却还是为了补充体力强吃下去。 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为了这样一心为民的王爷死他们心甘情愿! 在暴雨不断的天气中淌水前行,无疑将命悬在绳索之上,是生是死,便都由一根绳索联系着。 生,一起生,死,九泉之下也不会亡魂一个,而是有了数位可以一起喝酒的兄弟,更有还能继续为王爷效劳,一命并不足惜! “所有将士听令!”亲卫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手中高居佩剑大喊一声。 “丢弃重物,只留些干粮伤药,弃马徒步前行,拿出绳索拴在腰上,以防被大水冲走,现在开始。” 连成一片的暴雨冲刷着亲卫的嘶吼声,也冲去了他眼角沁出的眼泪。 说罢亲卫一纵身跃下马背解开身上的铠甲,拿出包袱中的绳索走上前去到闵柏衍身边将手中的绳索紧紧的系在闵柏衍的腰上。 闵柏衍沉痛的闭了闭眼,泛红的眼眶被掩在眼中,现在不止亲卫的性命握在他的手中,更有那些封地里百姓的身家性命,背负着这一条条性命前行,闵柏衍感觉到肩上的负担前所未有的重。 他不敢弯腰,他怕一弯腰这负重便会将他压垮。 只能挺直了脊背在这泛滥的洪水中举步前行。 从下命令到全员整顿完成,不过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些战马站在没过小腿的洪水中一声声嘶鸣着不愿离去。 “禀报王爷,整顿完毕,随时准备出发。”亲卫腰上系着拇指粗细的绳索,手中的长枪拄在水中。 “出发!”闵柏衍一声令下便率先迈开大步在水中淌行着向前迈进。 穿成串的一众将士每个人都手持着长枪在水中探路,身体微微前倾紧绷着身体阻挡洪水巨大的冲击力。 暴雨继续无情的冲刷着这片土地,坡地上头是一群驻足在洪水中嘶鸣不断的战马,汪洋中是一群站在齐腰深洪水中举步维艰的将士。 灰白色的雨幕渐渐隔绝视线,耳边只有轰鸣不断的雷声雨声在嘶吼着。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甚是乏累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在叶婉茹和顾清临各自的提心吊胆中渐渐远行,离身后卓阳国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原越来越远,离四季如春的金陵城越来越近。 见过连绵起伏的青青草地、见过终年不化的巍峨雪山、见过漫天黄沙的赤红落日,她发现最思念的还是那个四季如春、梅雨连绵的金陵城。 当斜风细雨飘洒时,整座金陵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中,雨滴落荷叶上时,会惊动池塘里的蛙和游鱼,秋风萧瑟,吹动那片竹林的飒飒声响,像是他在耳边低语轻喃。 暖风拂过时透过车窗,叶婉茹仿佛能闻到久违的属于金陵的花香,那是一种熟悉的味道,更是一种让人无比眷恋的家乡的味道。 那里有她的爹娘,有她青梅竹马未婚夫的衣冠冢,更有她割舍不掉的种种牵挂。 不过离开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叶婉茹从没有如此想念过这片土地,当身后的高山和草地都被甩在马蹄踏踏声后,叶婉茹忍不住激动的有些眼眶泛红。 快了,再有不足一月便会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那个无数学子向往的地方,也是高门贵府子弟纸醉金迷的富贵地,更是搅弄风云的漩涡中心。 叶婉茹搭在车窗的上手轻轻的敲击着木窗棂,不知为什么,越靠近大耀国这片土地,她的心中便越发的不安。 绕过前面的这道蜿蜒曲折的山梁便会离开卓阳国境内,踏入大耀国,而这片熟悉又让人眷恋的土地现在让她心中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虽然心生恐惧,但她不得不一直勇往直前。 同样心生担忧的还有顾清临,这些日子的风平浪静不仅没让他放松警惕,反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一直都在紧绷着,端正的坐在马车中央的顾清临透过车窗看着远处前方的那道山梁有些怔怔出神。 高高的山脊在这片草原上突兀起伏,高山向阳的一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苍翠树木,而向北的背阴面裸露的山岩上只长着及膝高的低矮灌木,且这些灌木不过刚刚吐出带着嫩黄的新芽。 只是一道山岗便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一阴一阳,两厢世界中的植被不同,生长环境和速度都不相同,但是它们却享受着同一片天下的风和雨。 往前一步是荆棘遍布的起伏山地,往后一步是绿草如茵的开阔草原,行至此,他和婉儿只能顶着暴风骤雨踏进那片荆棘之地。 满地的荆棘不会自动消散,那便只有手握利刃,披荆斩棘,开出一条平坦之路! 顾清临摊开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掌,轻轻描绘着掌心中清晰的纹路。 他这双手能握住的不多,但他希望能用这双手护住婉儿一生的安危。 哒哒哒连成一片的马蹄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轱辘轱辘的车轮碾过碎石时发出声咯哒咯哒声听上去有些咯牙,好像那沙土被含在嘴里一样。 听的本就有些心神不宁的顾清临心中一阵难受,嘴里更是牙碜的很,忍不住把头探到窗外吐了几口唾沫。 谁知顾清临抬头不经意的轻瞥间就看到叶婉茹也正回眸看着不断向后远移的山峦。 自从他们出了卓阳国都城走过大城小镇之后基本都是宿营在荒郊野岭,一来是方便那一千匹铁北烈马的安置,二来也的确能节省不少的时间。 但连续这几日没有新鲜的瓜果和时令蔬菜,又风吹日晒日日提心吊胆,婉儿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他用冰雪保险封了一马车的瓜果蔬菜,本想着一路上给婉儿补充营养,可哪知婉儿不忍那郡主和两个丫头受罪拿出来一起给瓜分了。 叶婉茹看向身后的目光深邃悠远,似乎又带着一丝怅然和留恋,是以并没有留意到顾清临。 若有所思的顾清临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后便坐回到了马车之中。 他从靴子的夹层中拿出那张羊皮地图,白皙的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两下。 过了这道山岗,那些王子亲卫便不会再往前一步踏进大耀国的土地,这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更是给多疑的轩帝吃下一颗定心丸。 卓阳国并无举兵侵犯的意图,而是诚心诚意与之交好。 顾清临收好地图后有了一个临时起意的决定,他打算今夜在路巫山下的村子里借宿或是在村外安营扎寨。 因为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他们在日落之前赶不到边城望朔城,且他也不想带着这么多人的人马车队在望朔城住店过夜。 那样一来变故实在太大,且风险极高,只能等白日经过望朔城,再派人在望朔城中购买干粮和水等一应补给。 这样即使这一千匹铁北烈马引起驻军主帅的注意,等到他派兵阻截时他们也早已经走远,不会做那瓮中之鳖。 现在的边城将领什么事情都会的出来,这里天高皇帝远,且他背后又有宠冠后宫的荣妃撑腰,他极有可能做出先斩后奏之事。 出到城外境况就会大不相同,他昨日就已经飞鸽传书给肖离渊肖大哥,到时他会带着那近五百余人的将士在暗中护送他们走过这片危险之地,正好也能检验一下这一个多月来那些山匪们的训练效果。 若无战事,驻守将领不会大肆无缘无故的调动军队,顶多分成小股士兵打埋伏,这对他来说就好处理的多。 “日落之前找个最近的村子安营扎寨或是进村借住在老乡家里,本公子身体乏累亟需休息。”顾清临撩开车连半躺半靠在马车中懒洋洋的吩咐了一句。 车幔一掀开,迦南香香料被炭火熏烤出的甜腻香气便飘散出来,就连相距不远前一辆马车中的叶婉茹等人都闻了个真切。 “还真是个阔气的少爷,连这行进途中都不忘享受,迦南香料指甲大小的一块便值一两黄金,这哪是在焚香分明是在烧金子。”叶婉茹在心中略带鄙夷的一阵腹诽。 “额格其,我好像闻到瓜果的香味了!”躺在一边看着游记的呼延雪莹闻到这股香味一下便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使劲的嗅了两下鼻子。 “这顾公子还真是娇气,咱们小姐和郡主还没说受不住了,他一个大男子汉竟然还敢嚷累!”碧玺略有愤愤低声啐了一口。 第三百七十章 村中借宿 叶婉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脑子中转了几转,便也知道顾清临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原本她还在想着一会儿要怎样才能拖慢行程。 按照她们正常的行驶速度,黄昏时分刚好赶到望朔城,但他们这一大队人马太过惹人注意。 望朔城已经不是曾经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望朔城,这里是她们回到金陵城所经过的第一个大城,也是最不稳定、潜在危险最大的一座城。 这里有让人不敢也不愿回想却又不能忘记的事情发生,几经周转,来来往往每次路过时心中都会一阵刻骨的痛。 现在的军营之中驻军将领是荣妃的表弟,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若是知道这么多珍贵的铁北烈马在此过夜,定然不会放他们就这么离去。 因为顾清临的这句话,前方打头阵的侍卫们明显把速度降了下来,一大队人马在路上开始匀速前进。 这几日来快速奔袭,沿途的风光谁都没有心思去看,现在难得的慢了下来,呼延雪莹已经忍不住开始唱着卓阳国嘹亮悠远的长调。 后面车厢中的顾清临听着这长调摇头晃脑一边用手轻轻和着节拍,一边吹起清脆的哨音,偶尔有几声嘹亮的鸟鸣响起。 “额格其,你会唱歌吗?”趴在车窗边唱了一会的呼延雪莹一脸笑容的回头问道。 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打在呼延雪莹的半边脸上,又透过窗子照进马车中,叶婉茹看着呼延雪莹这样明媚灿烂的笑容有些怔神。 洋溢着似火一般热烈的笑容带着无上的暖意,纯粹且真挚的笑让叶婉茹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呼延雪莹对她的依赖和信任让她无比感动,仅有数日的相交便能离家千里跟随她前去陌生的国度,这样深厚的信任和毫无防备让她的心也变得滚烫。 悠扬婉转的哨音戛然而止,随后听到的便是顾清临带着浓浓笑意的调侃。 “婉儿姑娘若是唱歌,某可以为你伴一阵清越的笛音。” “额格其不会唱歌。”叶婉茹轻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唱给你听!”呼延雪莹趴在胳膊上对着叶婉茹灿烂一笑,调皮的眨了眨眼,随后把头探到窗外对着后面的马车喊了一声。 “不知本郡主能否邀顾公子合奏一曲?” “哈哈哈!”顾清临没说行还是不行,只微顿一下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来。 呼延雪莹也不在意,心情大好的对着窗外的斜阳落日开始哼唱悠远绵长的曲调。 渐渐的,一道低缓且清越的哨音婉转轻和,伴着踏踏的马蹄声和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在往来匆匆的官道上缓缓响起。 叶婉茹趴在另一边的窗口向外面远眺着,已近黄昏,无数的倦鸟正要归巢,就连官道上的过客都匆匆的骑着马在疾行。 像他们这样缓慢悠闲的绝无仅有,难得的安逸时刻让她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缓些许。 渐渐的,悠远绵长的长调不再只有一道女声,数道粗犷宽厚的男声接连响起,不少卓阳国的士兵也跟着唱了起来。 叶婉茹无声的抿唇一笑,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而为,现在他们这一行人马看起来颇有些出巡游玩的悠闲样子。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被渐渐袭上的夜色淹没时,他们终于赶到了那座小村庄外。 两处山坳间有一片不大的村庄,只有百十户人家,整座村庄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青色雾气中,看上去静谧且安逸。 远远的便听见一阵阵的鸡鸣狗吠,袅袅的垂眼直直升起,直升到高处时才有些飘散,柴火的馨香和丝丝缕缕飘来的饭香随着微风阵阵远远送来。 不知疲倦的孩童们嬉笑玩闹的声音传到耳畔,或和蔼或严厉的妇人唤孩童们回家的声音接连响起。 这样一幅幽静祥和且极有生活气息的村庄,让叶婉茹心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也彻底的放松下来。 这里安逸、宁静且祥和,远离纷争、喧嚣和纸醉金迷,他们淳朴善良,简单快乐。 叶婉茹不知不觉间心中便升起了隐隐的羡慕,若是还有来生,她和恒毅便寻一处这样的世外桃源平凡一生共白首可好? 护送马队的数百名侍卫已经在村外开始安营扎寨,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带着马数量马车的货物缓缓的向坡下的村庄驶进。 最前方已经有侍卫打马率先进了村子,顾清临他们的歌声早就停了下来。 村民们虽然淳朴,但常年生活在边关一带的他们同时也对那些异国语言异常敏感且非常排斥。 支悠悠的马车缓缓驶过小小的山坡走上通往村庄不宽却整洁的一条土路,到了村外的时候,叶婉茹一行便停车下马。 “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去村子里问问情况。”顾清临到叶婉茹身边温言嘱咐一句,便手摇折扇带着小厮罗宝莲向着村子里走去。 叶婉茹看着前方不足五十米的村庄心中一片宁静,这座村庄虽然不大,但一排排的屋舍整齐干净,半掩着的柴扉、院里绿意葱葱整洁的菜畦,檐下挂着的动物皮毛,悠闲吃草的牛羊,无处不在昭示着这里的生活有多么的祥和宁静。 和风云渐起的金陵城相比,这里仿佛真的是一片世外桃源。 有好奇的孩童见到生人进了村子,都踢踢踏踏的跑过来远远的张望着,见到她们看过去,便有些羞涩的一扭头又呼啦啦的都跑开了。 “他们可真可爱!”呼延雪莹摇了摇叶婉茹的手臂。 叶婉茹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孩童双眼明亮清澈,还未染上历经世事的老练和沧桑,更未染上那算计人心的阴谋诡计,只有一片纯真。 就好像飞儿的那双眼睛,看见他的眼便可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这样明亮清澈的眼忍不住让人想要去守护,守护他一生都不会见到那些残酷和黑暗。 顾清临带着罗宝莲摇摇晃晃的进了村子里,像一位妇人问清了里正家住何处,道谢过后便看似随意的四处走走看看,不过数百步便去到了一户人家。 “你在这等着,本少爷进去问问情况。”顾清临吩咐一声,便推开了木门。 第三百七十一章 人生地熟 “少爷,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小的陪您进去吧?”小厮罗宝莲手扒在一人多高的木栅栏上对着走进院子里顾清临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汪汪汪!” 回答小厮罗宝莲的是一阵粗犷的狗吠声。 虽然他的小名叫二狗,但他却非常害怕狗,罗宝莲听闻这声狗叫吓得整个人抖了抖,手也把拉开一条缝隙的门扉轻轻关上,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小厮的脸有些发白。 悄默声的退到一旁,罗宝莲心道,二少爷这样的人一定可以搞定这穷乡僻壤里的小小里正。 顾清临进了院中也没看见人,也不着急,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东瞅瞅西看看,甚至对着院子一角的几棵正挂着指甲盖大小果子的果树一顿评头论足。 宽敞整洁的原理厢房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看不出模样的干菜,几张兔皮狐皮,网筛上晾着不少的蕨类和一些止血草。 方才那狂吠的大狗看见来人在自家院子中闲庭信步,歪着头疑惑的打量着来人。 毛色青灰双耳直立,长的有些像狼的大狗也不咬顾清临,只是歪脑袋看着,厚厚的鼻翕轻轻耸动乐两下。 顾清临扭头向外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果树和厢房挡住了看向外面的视线,同时也阻挡住外面人看向里面的目光。 “小冬子,怎么的不认识我了吗?”顾清临半蹲在地上伸手兜了兜大狗肉呼呼的下颌,同时另一只手也开始拨弄大狗身上的青灰色毛发。 “呜!呜!”狼青小冬子对着顾清临欢快的摇了摇尾巴,嗓子里发出了两声低低的呜咽声,显然是认出了顾清临。 “嗬!”顾清临咧嘴轻笑一声。 “里正、里正,您在家吗?我是外来的客商,赶到贵地想借宿一晚啊!”蹲在地上和小冬子玩儿的顾清临对着院外扬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小冬子肉滚滚的身子开始在地上欢快的打滚,毛绒绒的大尾巴像扫把一样在地面上沙沙扫着,卷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 “呸,呸!调皮鬼!”顾清临抬手抹了一把喷在脸上的土,又吐掉嘴里蹦进来的沙子,弹了一下狼青小冬子的脑袋笑骂一声。 静静的院子里只有狼青小冬子欢快扑腾的声音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里正?我是外来的客商啊,想在你们着借宿一晚!” 顾清临站起身来又是一声大喊,同时迈着脚步向正屋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屋的房门大敞着,煮肉的香味远远的飘了过来,顾清临轻嗅了两下便略一皱眉。 他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虽说他这两声都是喊给守在院外的小厮听的,但这么大的声音若是家里有人足以听见,可为何迟迟不见来人呢? 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可那些村民们的神情又不想有事情发生的样子,那里正一家又去了哪呢? 整个院子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都井井有条,且饭菜正是香浓,明显是到了饭时、却突然发生了什么让他们都离开了家。 但能有什么急事,能让这一家老小都有出去了呢? 压住心头的疑惑,顾清临在院子中四处转了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便抬脚走到房子东面,那里有一处简陋的牛棚。 进入牛棚以后正对着的北面有一处通往后面菜地的小角门。 里正家在村子里位置处于中心地带,前面的院子看上去和别的民宅并无两样,但后院却大不相同。 别人家的后院是一块菜地,而里正家的后院连着菜地的却是一小片山林。 这片山林是里正千年承包的,改种了不少的果树,又在临溪的地方挖了一池鱼塘,果子和鱼可是拿到五十里以外的县城去卖。 一年下来也能这卖个十两八两银子,再加上卖皮子和干湿山货,一年总收入差不多能有五十两银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片出在两处山坳中间平缓地带的村子生活还算富足,依山傍水,山货和皮子就不少得,只要不是懒汉,还没见过哪家汉子和婆娘挨饿的。 他在这里养伤的那段时间,池塘里的大黑鱼他可没少吃,顾清临吧嗒了一下嘴,还真有些想念大炖大黑鱼的滋味儿。 晃过菜园子里长到小腿那么高的菜秧,顾清临顺着院子中的一条小茅道走进那片果林。 刚一上到缓坡,顾清临便发现有些异常,近两日这里可能下过雨,地上一串有些急促的脚印清晰的映在泥土上。 他把手中的折扇一回手插进了后衣领中,一撩锦袍下摆,蹲在地上伸出手指在那脚印上轻轻刮了一下,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粘在手上的土。 土还有些潮湿未干,显然这些脚印的主人刚刚进过此地不久,且脚印虽然凌乱,但还是能看的出来只有一趟出去的脚印,可见里正他们一行人并没有回来。 顺着这趟脚印继续往前走了数丈,顾清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这里脚步凌乱也纷杂,更有方圆两三里的果树多数都被拦腰折断,甚至有不少的已经被连根拔起,且有不少刀斧砍出来泛着白茬的割口。 脚步太过纷杂凌乱,几乎找不到一个完整的脚印,顾清临心中疑惑更甚,这里就在刚刚的不久之前,可能就在他们到达村庄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混乱的争斗。 担心里正一家安危的顾清临焦急又仔细的蹲在地上搜寻着有用的线索,猛地,一棵手腕粗细的梨树下一个脚印映入他的眼中。 快走了几步,看清那道脚印时顾清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不过是畜生下山祸害庄稼了,他还以为是什么人追到了这。 “呼~!”顾清临轻呼一口浊气,随后便迈着悠闲的脚步顺着地上的脚印慢慢走着。 这里的村民闲暇时大多是以狩猎为生,这头并不算很大的野猪里正他们足以应付,看来今晚能有口福了! 估计婉儿还从来都没有吃过野猪肉呢,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惯那个味道…… 顾清临一边在果林中慢悠悠的走着,一边在心中想着。 正在这时远处前方通往山林间的那里突然传来一阵猎狗的吠叫声,更有数道男子爽朗的笑声和两个孩童叽叽喳喳的声音遥遥的传了过来。 “看来晚饭有着落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亮出真身 顾清临抽出别在后衣领中的折扇,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身雪青色的暗纹锦袍配着如玉浅笑的面容,让他看上去仿若翩翩贵公子一般,与这遍地的残枝败叶看上去格格不入。 缎面的锦靴雪白的鞋边已经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就连锦袍下摆也挂上了一片草叶和零星泥土,但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气度。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山林中已经亮起了数道火把,幽幽的火光伴着舒畅爽朗的大笑声渐渐靠近。 一阵阵杂乱的说笑声传到顾清临耳中,顾清临听了几句后低笑出声,看来果然猎到了野猪,且他们一行人追赶着野猪竟然还找到了一窝野猪崽子。 看来今夜不仅能吃到烧野猪肉还能吃到香喷喷烤成金黄外焦里嫩的乳猪。 再配上那么一壶入口辛辣绵长的烈酒,才算是相得益彰啊! 院外的小厮罗宝莲干等着也不见他们家少爷出来,心中有些焦急,开始来回的在院门外徘徊,想进院子里又畏惧那只大狗,若不是进去又怕二少爷发生什么意外。 心慌意乱的罗宝莲在里正家外面走了几圈,没想到没等着他家少爷,却引起了几个归家汉子的注意。 那几个汉子看罗宝莲鬼鬼祟祟的在里正家门前绕来绕去也不说话,看起来又相当眼生,便站在各家门口不远不近的看着他。 叶婉茹几人站在村口眼见着顾清临进了一户人家,却始终不见出来,且那小厮一直在院外徘徊着。 “小姐,这顾公子不会丢下咱们大家自己去吃独食了吧?”碧玺用手摸了摸肚子,嗅了几下空中送来阵阵诱人的饭菜香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语气担心顾公子吃独食还不如担心他是不是与村民们起了冲突,顾公子虽说不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但骨子里的贵公子习气却始终还是有的,让他去村民家里询问借宿一事,恐怕会引起争执。” “小姐,您觉得奴婢说的对不对?”虹玉说完后征求意见似的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对虹玉和碧玺说的这两件事情都不担心,因为她感觉以顾清临的性格这两件事他都做不出来。 顾清临虽然有富贵少爷的纨绔习性,且风流成性,但他这样的外表之下又有一颗赤诚的牵挂着百姓和家国前途的心。 但迟迟不归的确让人心生疑窦。 “这样,咱们不如进村子去找找顾公子吧?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好解决。”叶婉茹询问了一下呼延雪莹。 “好,咱们走吧,这都去了一刻钟多了,眼看着天就黑了,顾公子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手脚了吧!”呼延雪莹扫了一眼四周渐渐袭来的夜色和那接连亮起烛火的院子,不由地向叶婉茹身边靠了靠。 一直坐在马车里等着的雪虎有些不安的把硕大的虎头探出了车厢,嘴里对着叶婉茹的方向呜咽一声,又被怀瑾和怀瑜给推回了车厢里。 雪虎应该是在车厢里待的不耐烦了,打从过了山坳,叶婉茹唯恐雪虎惊吓到这里的村民,便一直要求雪虎坐在马车中。 雪虎不愿意坐马车,而拉车的马就畏惧虎威走起来胆颤心惊,在路上且耽搁了一阵雪虎和马才双双妥协。 说话的功夫,天色又暗淡了两分,长庚星已经跃出夕阳的余晖,在空中闪烁着明亮的星芒。 虹玉拿出火折子点燃提灯走在前方为几人照亮,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挽着手走在后,碧玺提着另一盏灯紧随其后,四人便拔开脚步向村内走去。 而这时后山的顾清临恰好刚刚与追猎野猪回来的里正等人碰面。 长身玉立的顾清临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在他一丈开外便是一群高举火把虎视眈眈的壮汉,一头肥壮的野猪被四名青年吃力的抬着,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呛得人头晕。 其中一位身材中等头发浓黑,下颌一把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看着出现在这里的顾清临皱了皱眉。 这时在中年男子身后闪出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这人生的横眉冷目,额头上一条三寸多长的狰狞疤痕斜入鬓边,虽是平平无奇的相貌却让他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村子?”青年男子边说边晃了晃手中丈长的柴刀。 “里正,我是过路的客商,路过贵地,想要借宿一晚。”顾清临并不理会青年男子的质问,收起折扇,双手抱拳,对着中年男子微微一颔首。 “客商?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还从未有过客商落脚,再往前不过五十里便是县城,那里有多家客栈,不知这位公子为何选在我们村落脚。” 里正也不阻止青年男子的示威动作,只是背着手眼神怀疑的上下打量着顾清临。 “连续赶路多日,人困马乏,路过此地便想休憩一下,多有打扰了。”顾清临看也不看快要逼近脖颈的雪亮柴刀,只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这位公子不老实啊,客商往来可不会下土路绕进我们村子,而是会选择宽敞的大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要是还不说实话,可别怪我……” 青年男子放出的狠话没说话便被一道有些陌生又熟悉带着些沙哑的醇厚男音打断。 “富贵兄,一别数月功夫见长了啊!” “你……”青年男子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顾清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口中喃喃道:“爹,是段……” “是我。”顾清临嘴里发出一道与先前说话声不同的男音,醇厚的嗓音中略带一丝沙哑,像是一坛开封的陈年老酒。 “小兄弟,你怎么是这幅模样?”青年男子还是有些不解,收起手中的柴刀,另一只宽厚还带着血迹的大手就往顾清临的脸上伸了过来。 “既然是路过的客商,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在这里住一宿吧,就怕我们这里的粗茶淡饭你们吃不惯。”里正拽回了青年男子不安分的手,严重难掩激动的说着客套话。 “里正您客气了,那今夜某便和未婚娘子叨扰诸位了。”顾清临声音又变成了熟悉的总是带着一丝轻佻笑意的声音。 “好好好!”里正有些激动的上前拉住顾清临的手臂便迈着大步往回走。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太过刻意 里正拽着顾清临抹黑顺着小路往家的方向走着,里正激动的握着顾清临手臂的手都有些在发抖。 尚在原地的青年们对于顾清临的来回变声虽然眼中都有些诧异,但面上又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那道声音他们熟悉,可那张脸却陌生的很,但是他们知道一年前在他们村子养伤的少年与他们并非是一路人,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不了解也是应当的。 那些不知道不了解人家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们不会刨根问底的去打听,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都管好自己的嘴!”富贵盯着几名青年语气慎重的叮嘱道。 “放心吧虎哥,咱们这些人没有大嘴巴,况且咱们山里汉子有肉吃有酒喝就快活了,管那些做啥子。” 一名与富贵身量相仿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抬着野猪的几名青年扫了一眼。 “就是、就是,快走吧,再不回去,这野猪怕是要不新鲜了,正好也给那些城里来的贵客尝尝野味儿!” “那可是,咱们这村子别的没有,就野味多!” …… 抬野猪的几名青年你一言我一语的岔开了话。 走在后面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名男童,手里还牵着一名稍大些的男童,妇人眼中有些水光在火把下清晰的显映,她看着富贵,眼中带着疑惑和不敢肯定。 富贵看着妇人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却又快速的摇了摇头。 年轻妇人带着眼泪欣慰一笑,随后便怀里抱着、手里领着两名男童快速的向着家的方向疾步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里正和顾清临二人脚步匆匆,顾清临手臂上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始终没有松开,那只紧握的大手甚至有些攥痛了他的手臂。 顾清临能听得见里正有些急促的呼吸,和欲言又止嘴唇间嗫喏的声响。 “大叔,我没事,好好的回来了。”他用着属于自己的声音,轻言安慰道。 “你个小子主意忒正,没事、没事咋变了个人?”里正并不领情,语气有些严厉但并不难听出其中的关怀和挂念。 “这个只是面具,你看。”说着顾清临从下颌处抠弄几下,一张薄薄的面皮便被揭开,露出里面一个弧度刚毅的下颌。 “快贴回去!”里正低喝一声,抬手止住了顾清临手上的动作。 里正一个偏远山村的农夫眼见着从脸上扒皮,已经忘记了害怕,眼中只剩下浓浓的担忧。 他的身份只有他们一家人知晓,且从前受到过那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恩惠,虽然事情的详情他并没有和他们说,但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是小事。 若是寻常的小事,谁会愿意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呢?只是他们不过是乡村野夫,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次若不是富贵去打猎恰巧碰到,指不定恩人的血脉早就…… “好,大叔不懂你的事,也不会过问,你只要知道,这个村子永远都会欢迎你且不会出卖你就够了!”里正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语气仍旧有些激动难平。 “谢谢大叔。”顾清临停下脚步对着里正深深一颔首。 “你这孩子瞎客气,又不是多大的事,大叔没能耐,帮不了你什么忙,能做的怕也就是让你在这吃顿热乎饭睡个热炕。” 里正笑着白了一眼顾清临,语气中有些遗憾。 “大叔您别自谦,这对小子来说就非常难得了,能让小子有一个放心的地方安稳的睡上一觉已经是天大的忙。”顾清临语气真切,甚至有几分唏嘘。 “快走,一会儿让你大娘把野猪收拾收拾,好煮上点给你下酒吃,正好我也能借你的光喝两盅。”里正对着顾清临挤了挤眼睛。 里正忙颠颠的向前走了几步又猛地站住了脚,一脸喜意和调侃的看着顾清临,“我才想起来,刚才你说带了未婚妻来?可是定亲了?” “确实是我的未婚妻,但又不是我的未婚妻。”顾清临只这么说了一句,平淡的眼中便渐渐的浮现出一丝笑意。 “哦……”里正迟疑的应了一声,便一脸若有所思的往前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我明白的,是以前你的未婚妻,但不是现在的你的未婚妻,你现在只是普通客商……” 顾清临在后面听着里正的自言自语有些摇头失笑,不过整个人却是轻松无比,这里的人他差不多都认识,且底细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在这里无论是身还是心都非常放松,在这里他不用担心有人怀疑他的身份,更不用去担心有人会打那些铁北烈马和檍木的主意。 进了院子后里正便开始大声喊道:“婆娘、赵家媳妇生了没有,生了的话你就快回来,看看谁来了!” 笑呵呵的顾清临突然动了动耳朵,朗盛道:“如此,我们就叨扰里正您了,您放心,我们明日便走,不过还要有劳里正您为我们做些饭菜了!” 里正喜气洋洋的脸上乍一听到顾清临这些假把式的客套话当下便有些不悦,但看到顾清临向院外指着的手边明白了几分。 大约现在外面有人,且还是段小将军不能暴露身份的人,里正一脸神秘兮兮且郑重的点了点头,又扬声重新喊道:“老婆子,有路过的客商想要借宿一晚,等会儿你和张家和李家的媳妇儿多给备些饭菜。” 这时邻居家的门响了一声,一个和蔼的妇人应了一声。 “生了、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们马上就准备,刚才你说谁来了?” “啊,没谁,就是路过的客商嘛!”里正和顾清临挤了挤眼睛。 “我还以为你认识呢,高兴成这样!” 邻居的院里传来一声嘀咕。 这时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已经站在里正家院外等了一会儿,叶婉茹有心进院去找顾清临,但那只大狗的两声吠叫着实让她有些害怕。 正担忧顾清临会不会有什么事的时候恰好便听到了顾清临的说话声。 院子里面被树和厢房挡着,天又黑了下来,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但叶婉茹总觉得顾清临这一句声音大的好似有些太过刻意。 刻意的就好像故意说给谁听的一样。 第三百七十四章 说来话长 小厮罗宝莲听见里面顾清临的声音后,疑惑的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少爷一直在院里吗?那怎么我的喊声少爷听不见呢?” “唉,莫非又哪里做错事惹得少爷不高兴了?” 叶婉茹听到罗宝莲的自言自语后孤疑的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落和透过树叶间能看到的零星亮光,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 只说借宿一事用得了半个时辰之久吗?且顾清临若非没有背人的事情为什么会留下小厮独身进入陌生之地?顾清临相当惜命且最好摆贵公子的架子。 只身一人并无簇拥之人相随,如何能显示出来他的纨绔少爷身份? 况且若是顾清临一直在院子中又怎么会对小厮的声音置之不理,还是说顾清临并不是一直都在这座院子中,而是去了别处秘密谈些事情? 又能是些什么事呢?莫非这里顾清临曾经来过?难道这里顾清临暗中势力的冰山一角吗? 由着这些难以忽视的种种疑虑在心中蔓延,叶婉茹看着在夜色下更显静谧祥和的村庄心中不由地多了几分防备之心。 虽然现在此时顾清临和她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但他和自己终归是两个阵营的人,对待顾清临始终不能完全的放下防备。 “快快快!搭把手。” “这么大的家伙,可够吃上一阵子了!” “这怎么还有小的,你们不会给连窝端了吧?” “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寂静的只能听闻虫鸣和飒飒树叶响的院内突然传出来一阵纷杂的说话声和数声略显粗犷的狗吠。 听着这些话叶婉茹收回看向院内带着探究的目光,刚刚紧绷起来的心也放了下来,心头的种种疑惑也烟消云散。 看来这些男人们是猎到了什么大些的猎物,而顾清临又好事,想必是去看热闹了,这么一来他为什么听不见小厮的话便也解释的通了。 “少爷,是什么大家伙啊!” 一旁的小厮罗宝莲好奇又畏惧院内的大狗,趴在院门上向着院里大喊一声。 “是野猪!” “他们猎到了祸害果林的野猪。” 两道声音同时回答了小厮罗宝莲的问话,一道声音属于顾清临,一道声音是个温和的女声,两道声音一远一近。 对于另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小厮罗宝莲诧异的偏头向叶婉茹几人看了过来,而叶婉茹、呼延雪莹,虹玉和碧玺四人也有些面面相觑。 她们四人比小厮来的还晚,又岂会知道院内到底是什么猎物,且那道温和的女声并不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额格其……”呼延雪莹紧紧的抓住叶婉茹的手,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 这时一道沙沙的声音响起,且那道声音越走越近,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叶婉茹几人的身边。 虹玉壮着胆子高举了一下手中的提灯,看清来人时,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四周黑灯瞎火的,还真以为碰上什么诡异事件,叶婉茹本来不害怕,但呼延雪莹的样子不由地让她也感觉到几分诡异。 “你们是里面那位公子的家眷吗?快进屋里坐,在这站着干什么!”头包布巾的妇人从黑暗处走来,热情的招呼着叶婉茹几人。 “打扰了夫人,我们并不是他的家眷。”叶婉茹对着和蔼可亲的妇人福一福礼。 妇人打量了一眼叶婉茹几人,便偏头捂嘴笑了一下,以为是这姑娘害羞不肯承认,不过这几个姑娘可都够水灵,只是不知道谁才是那客商的家眷。 “快,姑娘别客气了,晚上山间风大,最容易着凉,男人们今天打到了野猪,正好一会儿让你们尝尝,这野猪啊总来糟蹋果林,眼看着都挂果了,这一下子有要损失不少了,本来还指望着这片果林能给家里的娃子们买写个零嘴嚼头。” 笑呵呵的妇人推开了轻掩着的院门,热情的招呼着几人进到院里。 “谢谢夫人。”叶婉茹笑着对妇人道了谢后又看了一眼虹玉。 她们一行本是为了寻顾清临而来,并没有携带礼物,现在要去到人家里吃饭,怎么也不好空着手去,正好车上有不少的零嘴和小玩意大可以拿来送给孩子。 “是,小姐。”虹玉应了一声随后对着顾清临的小厮招呼了一声:“二狗,你赔本姑娘走一趟。” “我的虹玉姐姐,麻烦您别叫我的小名。”小厮罗宝莲咧嘴苦笑,双手开始作揖。 有了妇人的带路叶婉茹三人便跟在其身后走进那看了半天却看不真切的院子。 此时的院内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几位汉子卸下野猪,便开始手脚麻利的到院子一角搭起了灶台,架上大铁锅开始烧水。 手臂粗细的干木柴架到锅下,不过眨眼间便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顾清临始终站在院子中看着热闹,年轻的妇人把野猪崽放进自家猪圈后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 年轻妇人看着顾清临这幅模样虽然还有些不敢认,但她家相公已经确认过了,且那道声音她也听得真切。 “嫂夫人。” 没等年轻的妇人开口,顾清临便率先开口,微微一颔首轻笑道。 “真的是你,小兄弟你怎么……”年轻妇人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和熟悉的声音有些疑惑不解。 顾清临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饴糖和一包枣糕蹲下身来递到两个孩童手中。 “这事说来话长,嫂夫人切记,我现在是一名客商,且是第一次来。”顾清临抬手逗弄着两个孩童,轻声对着年轻妇人嘱咐道。 “你能回来看看真好,我知道的,放心吧!”年轻妇人擦了擦眼角,郑重的点了点头。 去年眼前这位小兄弟在这养伤的时候,有一天他们全村的差不多都去田里忙着秋收,谁知道山上下来了两条饿极了的野狼。 而他家的大和二正和一帮伙伴在村头的谷场玩闹,若不是少年出去散步,看到了野狼并出手猎杀,只怕这些孩子早就让狼掏了。 “见到大兄弟高兴还来不及,做什么哭哭啼啼的。”刚给野猪放血回来的富贵看到自家婆娘哭唧唧的样便笑骂一声。 “富贵兄,婉儿也来了,只怕一会儿还得委屈你乔庄打扮一下别被她认出来。”顾清临上前轻轻捶了富贵的肩膀一下。 “不会吧?就见过那一面……”富贵有些惊讶,抬手挠了挠头。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里正夫人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菜园里这种的丝瓜那种的豆角。 “快快快!”顾清临嘴里低喊一声,随后连推带搡的推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富贵进了屋里。 第三百七十五章 他叫什么 “看你紧张的,哪能有那么好的记性,匆匆见过一次,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看呐,段兄弟你就是做贼心虚。” 富贵被顾清临推进了屋里,就着厨房灶台下灶膛里燃尽的木炭,在脸上胡乱的蹭了几下。 话虽如此说,富贵也知道既然段兄弟如此谨慎小心,肯定就有他谨慎小心的道理,不能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坏了段兄弟的好事。 富贵手里抓着一块燃尽且尚有余温的木炭不管不顾的在脸上胡乱的蹭着,额上那道斜入鬓边的疤痕被着重的照顾了几遍,黑漆漆的脸上已经彻底看不出来。 顾清临站在门边看着走进院里的几人,听了几句后一转回身便看到脸涂成了黑炭色的富贵。 “哈哈,行了富贵兄,你这样子出去别把大家伙儿吓住。” “没事,回来的时候都告诉他们要管好自己的嘴了,我这副样子出去,他们最多诧异一会儿不会多问什么的。”富贵看了一眼外面,安抚的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 “你这次去了哪,又怎么会走这条路?是要避开什么人吗?”富贵凝了凝眉,黑漆漆的脸上带着些慎重,声音压得极低。 靠在门框上的顾清临听到后勾了勾嘴角无声一笑,修长的手指击打在门框边上,轻声道:“此次身负皇命前去卓阳国事关重开边关商道一事,带了重要的物资归来,至于为何走这条路嘛。” 说到这里顾清临顿了一下,慢转回身离开门口向内走了几步,看着富贵道:“一的确是为了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参军。” “参军?”富贵漆黑一片的脸上闪过一道惊讶,同时眼中划过一道兴奋的光芒,但随后又暗淡了下去。 富贵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苦笑一声道:“段兄弟你知道的我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且翠莲现在又怀着孩子,我若是走了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就都要落到我爹一个人的身上。” “以前年轻的时候想要出参军,可我爹拦着不让,怕我客死他乡,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更何况以前我偷偷背着我爹去应征过一回,那时候家里穷,拿不出钱来打点,便被刷了下来。” “再后来成家生了娃,心思便也淡了下去,如今想去可心中又有了牵挂,想走也狠不下心来。” 富贵的声音里透着懊恼和沮丧,碗口大的拳头砰的一声落在墙壁上。 顾清临拍了拍富贵的肩膀,轻笑着开口道:“那要恭喜你了,希望你这次能有个贴心的小棉袄,不过嫂夫人有孕在身你确实不能走开,女人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个时候你若是不在,嫂夫人心中恐怕会失望无比,况且大叔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你留下是对的。” 他只觉得是自己之前考虑不周,忘记了富贵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的重担都抗在这个只比他大了三岁的汉子身上。 他之所以说出这番话也是因为富贵的一手自创刀法非常了不起,要知道富贵不过是个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猎户,但却能和他只凭手脚功夫打的不相上下。 这种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练习的毅力和悟性让他十分佩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只想着不让富贵一身的次啊能被埋没,却忘了富贵身上的担子。 “段兄弟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真羡慕你,能骑着战马在沙场上驰骋,那是我做梦才能梦到的场景。”富贵沮丧的抬手搓了搓脸,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惋惜之意。 “别气馁,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真本事在身,在哪里都能有所建树,况且谁说保家卫国一定要参军的!” 顾清临双手重重的按在富贵的肩上,他知道富贵的心愿,同时也知道富贵的责任,除了安慰,现在他别的什么也说不出。 院外叶婉茹几人随着里正媳妇田婶进了今夜要住的房间。 这间房与正房并行而建,但中间又有一处仓房夹在中间,不细看的话便以为是一所大房子,实则是两栋独立的住所。 “这间房是小娥和富贵的房子,要是不嫌弃的话今夜你们就和小娥住这间房,让富贵跟我们老两口住,那些那人们住厢房就行。” 说着田婶推开了房门,就着院子里微弱的火光进屋点燃了油灯。 叶婉茹几人笑着点点头便跟着田婶的脚步进了屋。 屋里分了四间,进屋便是厨房和一块隔出来的小厅,厨房东侧是两间房,西侧是一间房,窗户上还贴着有些褪了色的窗花,看来西侧这间是富贵他们夫妻的房间。 东侧两间各有一铺大炕,屋内只有简单的家具,没有过多的摆设,但却是窗明几净,这可以看出来女主人是个干净利落的人。 “谢谢婶子了,我还从来没睡过这种火炕!”呼延雪莹看着那铺散发着暖融融热意的大炕迫不及待的坐了上去。 “这火炕啊睡上去最是舒服,阴天下雨的时候坐在炕上做些针线活唠唠嗑,别提多舒坦了,再有这炕看上去虽然硬邦邦的,但是睡久了对身体特别好。” 田婶乐呵呵的给叶婉茹几人介绍着这个她们从来没见过的大火炕。 有些心不在焉的叶婉茹被呼延雪莹拉着一同坐在了炕沿上,感受着火炕上传来的阵阵暖意。 进了院里后她四处看了一眼,到处都是忙着割肉煮肉的人影,并不见顾清临其人。 这顾清临还真是自来熟的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又不见了人影,不知怎么回事,叶婉茹心头闲散的疑惑又渐渐的重新凝聚。 “你们是不知道啊,去年有一个小伙子在我们这养伤……”田婶说了一半就止住了话头,随后略显尴尬道:“姑娘你们先歇着啊,婶子出去看看饭菜,想必你们赶一天路早就饿了。” 说着田婶放下手中的一笸箩炒熟的南瓜子放在炕边脚步略显匆忙的向着外面走去。 正在出神想神出鬼没的顾清临到底有没有什么阴谋的叶婉茹猛地站起身来,追着田婶的脚步走了出去。 “婶子,您说什么养伤的人,那人长什么样子,他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七十六章 刨根问底 问完这一句后,紧紧跟在田婶身后的叶婉茹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这咚咚咚强有力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个不停。 以致于她有些听不清周遭的声音,更有些听不清始终没有回头的田婶到底有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将田婶口中那个养伤的小伙子和恒毅联系到一起,而当时她接到猎户大哥送的恒毅绝笔书时太过悲伤忘记了询问是在哪处村子,当她回去后醒悟过来,再派人去找那猎户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这里距离边城望朔城不远,而田婶说了一半又止住话头明显是有意隐瞒,大约是这两种原因加在一起才让她如此失态追了出来。 有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呢? 顾清临为了躲避望朔城驻守军队的注意才临时决定在这处村庄落脚,若这里真的是恒毅曾经的养伤之地,那她才要真的怀疑顾清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而决定在这里过夜更是他的有意为之。 顾清临种种行迹已经非常可疑,若在这里养伤的那个小伙子真的是恒毅,那顾清临此一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额格其你怎么了?”见到叶婉茹的异状,呼延雪莹利落的从炕上一跃而起,紧追了出来。 “没什么,有些事想问问田婶。”叶婉茹没有回头,反手拍了怕呼延雪莹的手背。 “田婶?”叶婉茹双眼直直的看着田婶略显急促的背影轻唤了一声。 “哎哟,你这个小姑娘,晚上风冷,想听故事待会儿婶子忙完了给你讲……”田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似嗔似怒的抱怨一声。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这里站着呢?”顾清临一手领着稍大些的男孩,一手抱着稍小点的男孩走了过来。 叶婉茹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院里的顾清临,目光中不知不觉间就带了些审视和探究。 两个小男孩好像跟他很熟稔一般,没有一般孩子对待陌生人的防备,被顾清临抱在怀里稍小些的男孩一手拿着饴糖趴在他的肩膀上正懵懂的看着她。 “怎么了,婉儿姑娘,可是某的这身衣裳不合身?”顾清临好像没看到叶婉茹眼中的审视一样,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粗布短打。 他的锦袍虽说沾上了些许泥土,但他长时间不出现,总要找个很好的借口为自己开脱,这身衣裳是富贵的,富贵和他身量差不多,衣裳的尺寸也挺合身,就是刚才出来的太急腰带有些没扎紧,现在正松松垮垮的搭在胯上。 若不是听到婉儿和田婶的说话声,他也不至于这么急急忙忙的出来,田婶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唠叨,最喜欢和人聊天,他是真的怕田婶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想必这位公子就是我家老头子说的客商吧,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田婶看到顾清临后双眼放光,上下打量了一眼后,赞了一声。 说罢田婶又偏偏头看了一眼叶婉茹,笑眯眯道:“男才女貌般配、般配!” 说着田婶便乐呵呵的念叨着这两个字走进了厨房。 “田婶!”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叶婉茹忍不住抬腿又追了两步,口中急切的喊了一声。 “怎么了婉儿姑娘,可是要和田婶一起给大家做晚饭?话说回来,与婉儿姑娘相识许久,竟然还没尝到过婉儿姑娘的手艺,既如此,看你今日某有口福了!” 顾清临蹲在地上,放下怀里的小男孩,抬起脸来看着叶婉茹笑侃道。 叶婉茹停下了想要追进厨房里的脚步,虽然只要再向前迈进一脚她就能找到田婶问个究竟,但厨房里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和忙碌的锅碗瓢盆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现在里面正忙着,好几十人的饭菜做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她进去一点忙帮不上不说,反而会添乱,时间还早,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回头盯着顾清临看了一眼,见他仍旧是那副吊了郎当的模样,心里边总觉得他突然出声是故意的一样,故意的打断了田婶的话。 就像先前她们在院外顾清临在院里时的那句声音很大的话语,都像是故意的一般。 叶婉茹眼神孤疑的看着顾清临,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进了村子以后顾清临的行为里处处透着怪异。 “大姐姐漂亮吗?”顾清临带着笑的漆黑眼眸看着叶婉茹,话却是对着稍大些的男孩说的。 “漂亮!”男孩模样有些腼腆,说完后便趴在顾清临肩头,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看着面前这位好看的大姐姐。 屋里的富贵站在门口看着站在外面始终不走开的几人有些感到困扰,刚才段兄弟火急火燎的穿上他的旧衣服却告诉他少在“婉儿姑娘”面前走动。 现在他们几人站在那里迟迟不走,而院外又有一堆事等着他做,他有心想就这么出去却又怕真像段兄弟说的那样,被认出来。 要是万一真的被认出来,以他的笨口拙舌肯定说不了两句话就会露出破绽,那就太愧对段兄弟了。 “富贵啊,你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娘跟你说啊,那位客商可带了不少的护卫你可都要给安排妥当了,别在咱们村子在咱们家出什么岔子!” 端着一大盆两合面的田婶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站在厨房门口人高马大的富贵,不放心的叮嘱道。 “哎呀,娘您放心吧,不过今晚人多嘴杂,去年的事情你可不要和别人提起。”富贵稍稍倾身附到田婶耳边嘱咐着,他娘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啊!娘知道,还用你小子教训我吗!”田婶脸上有些讪讪,之前她差点就说漏了嘴,好在及时止住了,这会儿又被稍有木讷的儿子不放心的嘱咐,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去去去,忙你的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田婶转过身对着富贵的屁股狠狠的踹了一脚。 “哎哟!我的亲娘啊!” 富贵哀嚎一声,他本就站在门边,现在被田婶这一脚的力道一下子就推出了门外。 已经往回走了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听到这声喊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微弱的火光下那人黑漆漆的脸上带着乌光,只是一眼便快速的窜走了,留给众人一道背影。 第三百七十七章 想起来了 顾清临看着富贵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又强忍了下来,他能察觉到婉儿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断不能在此时将富贵暴露出来。 “走,本公子带你们去玩。”顾清临站起身来,展开臂膀拉着大的,抱着小的远远地对着叶婉茹微微一颔首,便肆意的大笑了两声。 叶婉茹站在原地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那道背影有些出神,这人怎么行径也有些怪异呢?好像怕被人看到一样,只打了一个照面便急匆匆的跑掉。 这幅落荒而逃的架势和村子里热情好客的人们大为不符,难道是相貌丑陋不愿见人? 但那两名孩童都长的很可爱,那他们的爹应该也不是貌丑之人…… “额格其,你看什么这么出神。”呼延雪莹推了推叶婉茹的手臂,有些好奇的看着院子延伸向外的那条黑漆漆的道路。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叶婉茹轻舒一口气,摇了摇头便收回了看向黑暗处的目光。 “哦……”呼延雪莹有些迟疑的应了一声,跟着叶婉茹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散尽的黑暗处。 怎么到了这里不只额格其变得有些奇怪,就连顾公子也变得奇怪了呢? 角落里黑灯瞎火的,顾公子带着两个孩子能有什么好玩的?这么想着呼延雪莹又回头看了一眼。 等她再看时角落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倒是有两声孩童的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角落里富贵一张漆黑黑的脸彻底隐没在黑暗中,他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低声道:“段兄弟,不会被发现了吧?” “还真是像你说的,我这才不过露了一面,叶姑娘便盯着我看了半天,真是太险了!” 顾清临也躲在树影中,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着院子里那道渐渐走远的身影,略细忖度道: “现在应该没有怀疑,不过你再这么鬼鬼祟祟的,婉儿怕是一定会对你起疑心,今夜和明天一早你尽量别在婉儿面前出现就行了,只要这一遭能躲过去,日后相见的机会少,她自然就把你忘了。” “行,听你的。”富贵低低地应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 “爹爹,咱们是在玩藏猫猫吗?”大点的男孩拽着富贵的衣袖,一脸隐秘的小兴奋,躲在富贵腿后露出一双眼睛向院子里张望着。 “咱们不玩躲猫猫,我带你们看大猫好不好?”顾清临伸手刮了一下怀里小孩肉肉的下巴。 “大猫?看,要看!”大点的孩子兴奋的不行,跳起来抓住顾清临的衣袖开始使劲的摇晃。 “大猫?你还带了豹子来?”富贵诧异的不得了,眼中同样迸出兴奋又惊奇的目光。 这父子俩一大一小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做出相差无几的表情,顾清临不禁莞尔一笑,轻咳一声解释道:“不是豹子,这只雪虎是婉儿的,怕吓到乡亲们,一直在车上呆着呢。” “雪虎?那不是更珍贵吗?这叶小姐当真是女儿家吗?哪有女儿家养这等凶兽的!”富贵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的老大,足以看出这件事有多么让他吃惊。 “我的未婚妻是男是女你觉得我还能弄错了吗?”顾清临眯了眯眼,抬手捶在了富贵的肩上。 这一拳他用了两三分的力道,捶的毫无防备的富贵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脚跟。 “段兄弟手下留情,是我说错话了。”富贵装痛揉了揉肩膀,连忙告饶。 不是他怀疑段兄弟的未婚妻是男是女,而是他实在是从未听闻过有人能把极其珍贵且稀有的雪虎豢养起来,更何况还是个女儿家,这事听起来着实够惊世骇俗的。 “看大猫、看大猫!” “看、看!” 两个孩子一起嚷嚷着要看雪虎,分别拽着富贵的衣袖和拉着顾清临的衣领,那趴在顾清临怀中的小孩甚至开始用仅有的那几颗乳牙开始啃着他的领子。 “这事你打算一直这么瞒着吗?” 两大两小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眼见着要出了院门时,沉默的富贵突然开了口。 抱着孩子的顾清临闻言手臂一僵随后苦笑道:“瞒着吧,我身边的危险一日不除,我就不能喝婉儿坦白我的身份,那样会给婉儿带来难以预料的危害,就像我、就像我父亲那样,说不定哪日一个不留神就……” “段兄弟,别气馁,现在你回去了一切就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只是,当初你让我送信时,叶小姐伤心欲绝的模样实在是看的人心里难受。” “我还以为你早就……” “唉,不提了,等明年三儿能离手,我就去找你,大忙帮不上,小忙我会竭尽所能!”富贵说了几句后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心中苦闷便岔开了话。 最后这句话不是他的一时冲动,更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在刚才经过屋里的那真谈话后他认真想过后才下的决定。 生为男儿世上走一遭,他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与山林为伍,况且他身强力壮又有武艺傍身,想必进了军营之中也定然能有所作为。 村子中少有偷鸡摸狗之人,邻里邻居又都熟识,自己若不是不在家爹便把那些水田租出去好了,那片果林和鱼塘的产出足以够一家子一年的花销。 若是能在军营之中有所建树也算报答了爹娘的养育之恩,更能让小娥在娘家面前抬起头来,而自己也能一了心中的梦想。 不过这事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和家里说,小娥怀着一胎已经十分辛苦,若是这个时候说出来,怕是一家子都不能安心。 他更要在这一年时间里多赚些银钱留给爹娘和小娥,以备不时之需,况且大和二眼看着就到了能上学堂的年纪,到时候送学堂里也得要花银子。 对于富贵的这个决定顾清临毫不意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我便虽时恭候了!” 回到屋里坐在炕边的叶婉茹微微凝着眉头,心中却始终再想顾清临的可疑之处和田婶儿子的怪异行径。 款阔的背影、黝黑的脸庞、一闪而逝额头上的一块微微凸起……叶婉茹皱着眉轻轻闭了闭眼,“在哪里见过、在哪见过……” 轻语低喃了两声后叶婉茹猛地一拍炕沿,她想起了,当日去叶府后门送恒毅绝笔书信的人额头上有一道二指宽的疤痕,且那身量也相似的很。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一个地方 “啪!”的一声脆响,叶婉茹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面走。 呼延雪莹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浑身一颤,嗫喏道:“额格其……” “小姐这是怎么了?”端着温水走回来的虹玉正好碰上紧追出去的呼延雪莹和碧玺,一脸的茫然。 “不知道,小姐方才一直心事重重的,现在又突然跑了出去,这黑灯瞎火的小姐能去哪?”碧玺一把夺过虹玉手中的铜盆放在了木架上,拉着虹玉紧追了出去。 “额格其!”跑到门外的呼延雪莹却没有看到叶婉茹的身影,这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人却找不到了。 院子中临时搭建的锅灶里飘出煮肉的浓烈香气,一旁的乳猪也烤的表皮金黄,灶膛里的木柴冒着零星的火光,侍卫们和几位村里的年轻人正坐在火堆旁闲聊着。 数道或忙碌或悠闲的身影中就是没有叶婉茹。 呼延雪莹三人不禁有些焦急起来,虹玉急的已经有些眼圈泛红,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小姐出了什么意外,她们要如何和老爷夫人交代! “分头找,不要太过声张!”呼延雪莹拉过虹玉和碧玺低声吩咐一句,便对着一旁的护卫招了招手。 侍卫听后有些怔然的伸手向外指了指,“属下刚才看到公主殿下向外面跑过去了。” “你这呆子,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不跟着公主殿下过去看看!” 呼延雪莹松了口气,白了呆头呆脑的侍卫一眼,心中暗啐道:这就样的呆子,还能指望着他们保护自己和额格其吗? “郡主放心,公主殿下身边有人保护。”侍卫单手捂胸躬身行了一礼。 “哼!”呼延雪莹气咻咻的哼了一声。 而这时的叶婉茹已经跑到了院子外面,这个时候的村庄已经彻底沉寂下来,远处蛙鸣一片,偶尔响起两声狗吠。 宽敞的沙土路上漆黑一片,道路两旁的一栋栋房屋里都已经燃起了昏暗的油灯,远远看去,好像萤火虫的光束一样,幽暗且渺小。 沙土路的尽头延伸到黑暗深处,那里便是他们进村的村口,只有那里燃起了数把通明的火把,赤金色的火焰在黑暗中默默烧着。 马车前有两大两小的身影,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刚才那名男子的脸现如今看来确实有几分熟悉。 已经走到这里叶婉茹反而没有刚才的那般心急了,她先前只是想确定一下那人是不是去年送书信的人,也想知道恒毅最后除了那封书信有没有留下别的什么话,更想听他讲讲恒毅那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现在她已经能肯定这人就是去年送信的猎户大哥,相仿的身量,相似的相貌,还有那块额头上的疤痕,若不是猎户大哥有意隐瞒又怎么会在脸上涂上锅底灰? 那段日子只怕是恒毅最艰难的时光,身边无亲无故只有孤身一人,又碰上那样的事情,他是有多绝望?那封绝笔书信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写的? 叶婉茹微微扬起了脸,但眼中的泪水还是忍不住轻轻滑落,最艰难的时光她都没能陪在他身边,他走的时候会不会带着遗憾? 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叶婉茹一步一步的向停靠在那的马车渐渐靠近。 而马车那里正带着富贵父子三人看雪虎的顾清临在叶婉茹追出院门外时便发现了,他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想不到婉儿的直觉这么敏感,而观察力更是细致入微。 富贵已经画成了这般模样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鞋底踩在沙土路上带起的一阵沙沙声,在这村庄寂静的夜里听的格外分明,富贵兴冲冲看雪虎的眼向身后瞥了下。 “段兄弟,我是暴露了吧!”富贵有些自责。 顾清临拍了拍富贵的手臂,轻语道:“不要紧,按之前交代的说就行。”说罢他慢转回身,提起车辕上挂着的提灯便迎着叶婉茹走了过去。 “婉儿姑娘,天黑路滑,怎的也不带着侍女出来,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可是看不见顾某,心中有些不安?”顾清临提着提灯的手臂高举,开口调笑了几声。 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这个时候的他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婉儿会不会相信,不知道富贵能不能把这个谎言圆回来。 本来叶婉茹看见这盏亮着微弱火光的提灯渐渐走过来,心中对黑暗的恐惧渐渐消散,不由地对顾清临这个举动感到心中一暖,却在听到后面那句戏言后彻底冷了下来。 “顾公子倒是自来熟的很。” “婉儿姑娘谬赞了,你知道顾某一向与人和善的。”顾清临看着走得慢,实则脚下很快,不过两句话的时间便走到了叶婉茹身边。 “婉儿请,能做一盏照亮婉儿黑暗中前行的明灯是某之幸事。”顾清临温文尔雅的施了一礼,随后便侧开身体向前迈了一步。 叶婉茹看了顾清临一眼,却是没有说话,越靠近她的心便跳的越发猛烈。 她极有可能会从猎户大哥的口中听到有关恒毅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她曾经幻想过无数遍,现在听来,无异于将合拢的伤口重新扒开,变得鲜血淋漓。 再听一次也好,也能让她的心变得更加坚硬,让她始终记得恒毅是如何…… “猎户大哥,是你对吗?”叶婉茹走到富贵面前细细的看了一眼后深呼一口气,难掩激动的声音里带着些不自觉的颤抖。 始终对着车厢而站的富贵闻言脊背僵硬了一瞬,随后捏了捏拳头,转过身道:“没想到被叶小姐认出来了,我本想着不想让你再触碰到伤心之事,才掩盖面目,没想到叶小姐双眼明亮早已看穿。” “对不起了叶小姐。” “猎户大哥客气了,是我莽撞,还望大哥见谅,我只是想……” 叶婉茹福一福礼,温言道。 “不用说了,叶姑娘,待用过晚饭后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富贵说着偏过了脸,声音里有些沉痛,眼睛却偷偷的看了一眼顾清临。 第三百七十九章 荒山孤坟 热气腾腾的野猪肉和半个烤的表皮金黄外焦里嫩的乳猪被端了上来,新杀的鸡炖干蘑菇,蕨菜炒肉,滑嫩的豆腐,金黄的鸡蛋炒韭菜,野黄花炒肉…… 一样样的菜端了上来,虽然卖相不精致,但胜在都是春季里难得的山野菜,又有烤乳猪这等美味,呼延雪莹早早的坐在桌前等着。 呼延雪莹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叶婉茹,今夜的额格其太过奇怪,但额格其现在这幅满怀心事的样子又有些让她问不出口,最后那句猎户大哥的话她也听见了,想必是与额格其心中的那人有关吧! 呼延雪莹垂下头轻叹了一声,这样的额格其让人心疼无比。 坐在那里的叶婉茹心不在焉,她猜到富贵大哥要带她去哪,想必是恒毅的埋身之地,一想到要面对恒毅的埋骨地她便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不能魂归故里怕也是恒毅临走前的交代,毕竟大将军和那三百骑兵的尸骨在运回京城的途中被人劫持后便下落不明。 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当时传的沸沸扬扬,别说这偏远的山村能有所耳闻,就连千里之外的卓阳国都人尽皆知。 生前便随大将军征战戍守边疆,死后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埋在故土,要永远的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何其悲哀! 她心中永远的少年,便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之下,这里没有江南的烟雨朦胧、没有江南的富庶繁华、没有亲人朋友,只有荒山野岭孤坟一处。 究竟是谁做的如此狠绝,才让恒毅忌惮如此,连尸首都不敢让人运回京城,只敢埋在这异土他乡! 叶婉茹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怨恨席卷全身。 她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不得将那幕后之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恒毅,既然你选择留在这里,为了保全娘,为了保全叶家,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意愿,等着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若婉儿还能有幸活命,一定会将你迁回故土。” 紧紧咬着牙关的叶婉茹逼回眼中的泪水,半垂着的清冷眼眸中一片血红,那是愤怒又悲伤到极致却不能宣泄的无奈。 幕后之人一日查不出,恒毅便只能一日日的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伴着荒山野岭看日出日落,等待魂归故里。 “额格其,你吃点东西吧!”呼延雪莹拿起竹箸塞在叶婉茹手中,柔声劝慰道。 而触手的冰冷和僵硬让呼延雪莹心中一惊,这样压抑的额格其有些陌生,浑身的冰冷气息让她不由地用力按了按叶婉茹的手。 “额格其,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你想做的事。” 她知道额格其身上肩负的重任,也知道额格其心中的血海深仇,更知道深埋在额格其心中的少年将军便葬身于此。 她都知道,从偷听的话中、从无意间听到的话、从额格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感伤,种种串联起来,她便知道了所有。 “好。”叶婉茹哑着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木然的拿起手中的竹箸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呼延雪莹面前的碗里。 喉咙间有一种堵着大石块的痛,又似是有烟火在熏烤着,每吞咽一下,叶婉茹都不得不用力的咽下去,否则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无声的眼泪混着口中的食物被咽了下去,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叶婉茹便迫不及待的走到了院外。 今夜有云,本该是满月的夜现在只有几颗疏朗的星子在闪耀着,不知疲惫的虫鸣蛙叫响彻寂静的夜,徐徐的清风拂过,带起一片水汽的腥湿。 驻足在冷风中的叶婉茹毫无知觉,再冷也冷不过彻底冰冻的心。 “小姐,您把这件披风披上吧!”虹玉抖开披风搭在了叶婉茹肩头。 “你们回去吧,放心我没事,一会儿和富贵大哥看完后便会回来,身边有暗卫保护着,出不了事的。”没有回头的叶婉茹语气稍有低沉的交代了一句。 她今夜的不寻常已经让呼延雪莹有些不安,明天,等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她会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强大,像曾经的恒毅一样! “额格其,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呼延雪莹看见走过来的富贵和顾清临制止了想要跟上前去的虹玉和碧玺。 “叶姑娘,咱们走吧!”富贵走过来后叹息一声。 叶婉茹对着富贵福一福礼道:“有劳富贵大哥带路。” 轻瞥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一身玄色锦袍的顾清临,叶婉茹想拒绝他一同前去的话堵在看来喉咙里。 若是她开口,顾清临一定会有反驳的借口和理由,而她现在没有心思和顾清临去争辩。 今夜的顾清临有些不同以往,没有了插科打诨,更没有借机和叶婉茹逗贫,只是高举手中的提灯,无声的走在叶婉茹身前,为她照亮前路。 三人从后面的菜园子穿过,走进果林,夜晚的湿重露水沾了叶婉茹一身,更有被惊奇的蚊虫环绕飞行,叶婉茹恍若不觉,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带路的富贵一直往前走。 已经走到叶婉茹身后的顾清临看着这样脚步仓皇的叶婉茹眼中一痛,从荷包中拿出一个驱虫丸无声的扔进了叶婉茹披风的帽兜里。 他会给婉儿看她想看的,更会让富贵告诉婉儿她想知道的,既然从一开始就打算隐瞒,做戏又如何会不做全套? 若是不能骗过婉儿,又如何骗得过那幕后黑手? 顾清临苦笑一声,再一次面对自己的坟墓,他心中只剩下一片平静,但婉儿的状态却让他十分不放心。 这样紧绷着的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将那一根弦绷断,而那时只怕才是婉儿不能承受之时。 “快强大起来我的婉儿,恒毅哥哥会和你并肩作战,会以一种你不知道的方式一直陪伴着你。” 跌跌撞撞的不知走了多久,富贵在一片长满松树的山谷里停下了脚步。 高大挺拔的松树林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茔耸立,墓前一块简陋的石碑上镌刻的字清晰的映入叶婉茹的眼中。 那碑上的字迹叶婉茹再熟悉不过。 “恒毅!”叶婉茹在心中无声的默念了一声,便一步一步脚步坚定的走了过去。 第三百八十章 再见凌霄 “婉儿姑娘……”顾清临横身过来,斜挡在叶婉茹身前,张口低低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一只手臂虚浮的抬起又落下。 看着叶婉茹脸上的沉默悲痛,顾清临心中一阵绞痛,他有些后悔这样残忍,残忍的要婉儿再一次直面他的死亡。 叫这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以他现在的立场和身份说什么也都不对,只怕这个时候的婉儿也不会想听任何与“他”无关的事情。 顾清临叹息一声让开路,叶婉茹双眼始终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孤零零坟墓,脸上的深情带着深深的怀念。 叶婉茹伸手轻轻的抚摸在坟茔前墓碑上熟悉的名字和那熟悉的字迹,那上面的一笔一划都像是深深的镌刻在心上。 她微微提着裙裾坐在了墓碑前,面对着墓碑,口中温言轻笑一声:“恒毅哥哥,婉儿来看你了。” 轻语低喃,语气中带着轻松和一丝喜悦,仿佛段恒毅从未离开,而这里也不是他的坟茔一般。 “恒毅哥哥,你怎么走了这么远,这里真的很难找。”叶婉茹目光痴痴的看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轻言抱怨一句。 站在叶婉茹身后不远处的顾清临目光深远的看着那一人一坟,坟前的人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那是女儿家看到心上人独有的娇羞,眼中又有一丝欣喜,终于能在这里相遇,哪怕只是一座孤坟。 富贵不忍看叶婉茹好似和活人聊天一样的语气和神情,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对着顾清临低语道:“你这么做是不是太绝情了?” “绝情吗?”有些怅然的顾清临请问一声,而后目光便落在坐在那里的叶婉茹身上,他长叹一声道:“或许吧!” 紧绷着脸的富贵看了一眼看着墓碑的叶婉茹和看着叶婉茹的顾清临,他心中浮起一种深深的负疚感。 叶小姐要找的人就在她的身后,而那座坟墓中也不过是别人的白骨一具。 这样的场景他不忍再看,而他也越来越觉得这些话他也不该听,富贵略有尴尬的轻咳一声,背过身去。 “恒毅哥哥,你知道吗,我这次去卓阳国登上了仓仁神山,看到了盛开的仓仁雪莲,若是你在,也一定会觉得雪莲绽放当真是美极。” “几位王兄待我都很好,三王兄还把他的‘血凌’送给了我,那是三王兄十二岁是猎杀狼王所得,三王兄好武,若是你在,想必你们二人会切磋一场也说不定。” “卓阳国特有的潮尔和长调悠扬高昂,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奔驰,听潮尔音起,看风吹皱绿草如波……” 手中执着一壶烈酒的叶婉茹端坐在墓碑前面,对着墓碑轻语温言的说着话,手中的酒壶不时的便会在墓碑前洒一趟,偶尔自己也轻啜一口。 顾清临站在叶婉茹身后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些婉儿和“他”说的事情、听着这些他和婉儿共同经历过的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不过发生在不久之前,但现在当他以另一种身份来听时,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舍不得闭上眼睛的他嘴角微微上扬,在脑中想着婉儿口中描绘的场景。 微凉的夜风吹过,树叶一片飒飒声响,飞过的鸿雁在低空中飞过,惊起一片飞鸟。 林中寂静的夜被这一片飞鸟扑打翅膀和咕咕的叫声打乱,坟前的轻语低喃也被掩盖。 “恒毅哥哥,婉儿现在很好,你要等等婉儿,别急着走,我怕你过了奈何桥饮过忘川水便会彻底的忘记婉儿……”叶婉茹指间流连在墓碑上镌刻的字迹,无奈的苦笑一声。 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水晃动撞击在瓷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 “酒不多了恒毅,剩下这些婉儿就不让你了,悄悄跟你说,那次醉酒后你曾出现在婉儿的梦里过,婉儿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你说话,梦便醒了,甚是可惜!” 说着,叶婉茹执着酒壶“咕嘟”一声喝下壶中所剩不多的酒。 喝下壶中的这一点酒,叶婉茹带着一抹浅笑的眼始终看着墓碑,手却固执的紧紧攥着酒壶不想扔掉。 握着这个酒壶,就好像还能握住恒毅的手,好像还能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和眷恋,若是就此放手,才是真的一别两宽。 她的恒毅,永远的在这里,而她,能陪伴的也只有这片刻,剩下的日子他还是会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人,一座坟。 在她身后的顾清临听到叶婉茹所说的梦境,忍不住脸上盘上一抹绯红,那夜是他潜入婉儿的营帐,坐在床榻前,听着婉儿一句句的呓语轻喃。 这样的事情于婉儿时梦境,于自己又何尝不是? “……”还想说什么的叶婉茹嗫喏了一下嘴唇,但喉咙里升起的烧灼感和堵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瑟缩的双唇颤抖着,强忍着眼泪的她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张了张口,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半刻说不完,又不知从何说起,此刻,她只想扑到恒逸面前,放声痛哭。 然而能承载她眼泪的肩膀和怀抱已经不在,她的泪又该飘向何方? 叶婉茹好似睡着了一般静静的坐在墓碑前面缓和着心中的情绪,已经僵硬的手指终于松开的一直紧攥的酒壶。 解下腰间的荷包,叶婉茹拿出两块缠在一起的玉珏,怜爱的摩挲了两下后便解开其中一块缠着金丝的凤形玉珏。 “这个留给你。”把玉珏埋进墓碑下的土壤中,叶婉茹哑声道。 “若是有来生,还望能与君相遇、相知、相伴,青丝结发共白首。”叶婉茹伸出手指一一划过那熟悉的一笔一划。 顾清临脚下仿佛定住了一般,站在那里始终未挪动半步,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攥到发白。 “不用来生,此生定不负你!” 不知道是不是看的久了,三个深刻在心的字迹看上去有些陌生,陌生的让她期盼那墓里并不是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 “望君珍重。” 站起身来的叶婉茹对着墓碑福一福礼,微笑着道别。 “叶小姐,既然您来了,这里有一物,便交于您,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沉默良久的富贵走过叹道。 富贵走到一棵树下挖了一会腐叶和浮土,取出一支盖满了土的丈长木匣子。 第三百八十一章 物归原主 眼见着富贵从土中拿出这个长长的木盒,叶婉茹双眼猛地凝滞了一瞬间,随后便像是被施乐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而顾清临却双眼始终盯着墓碑下面的那块浮土,那里刚刚被婉儿埋了一块玉珏,他和婉儿的定情信物。 这一刻,顾清临觉得婉儿不只是埋了一块信物,而是彻底的将她自己埋葬,与墓中的“自己”永远相伴。 背在身后紧攥成拳的手虚放开,又紧握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顾清临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情深几许,唯有他知。 这份深情,唯有一生相携当得以报!顾清临紧紧的闭了闭眼,逼回眼底弥漫上的一层水光。 他,想上前拥住她,给她一个坚实的臂膀,让她依靠! 富贵手捧着木盒走过来后轻瞥了一眼站着不动的顾清临,仿佛带着某种仪式般郑重的交到叶婉茹手中。 普普通通的松木盒子,叶婉茹捧在手中却觉得似有千斤之重,这盒子里装着恒毅的遗物,且是他从不离身的凌霄剑。 寻常的松木,且年份不久远,拂去盒子上的一层浮土,叶婉茹甚至看到有腐朽和被虫蚁啃食的痕迹。 抽出盒盖,那把恒毅终年佩戴的凌霄剑便跃然于眼中。 银色的剑鞘上刻着几道云纹,剑柄上系着一条有些褪了色的同心结,这枚同心结还是叶婉茹亲手编织。 忍了又忍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无声的从眼眶中滑落,若说从前,在她心底始终残存着一种幻想,幻想恒毅还活着,只是活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罢了。 而至此、到如今,叶婉茹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彻底的破灭。 凌霄剑便如恒毅的左右手,从不离身,若是恒毅活着,这柄剑一定不会就这样舍弃。 “物归原主、物归原主,主不再了,又哪里是归呢?” 丢掉那有些破烂的木盒子,叶婉茹费力的提着凌霄剑。 “恒毅在这里,就有劳富贵大哥关照了。” 说着,叶婉茹一手拄剑对着富贵深深的福了一礼。 一句话,说的顾清临和富贵都不由地浑身一抖,尤其是顾清临。 这一瞬间,他差点真的以为那里面埋葬着自己。 富贵整个人一瞬间的僵硬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顾清临,眼中有不解和丝丝埋怨。 这样的好姑娘,怎忍心伤她如此之深? 他不懂什么家国仇恨,但段老弟做出如此之举,怕也是无奈至极下才不得不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吧? 情和义,终究是两难全。 “您客气了叶小姐,能和段兄弟相识一场便是缘分,他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已深感歉疚,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做得的。” 富贵深邃的目光掠过叶婉茹,落在始终看着墓碑下面那块浮土出神的顾清临身上,一语双关道。 同样的夜晚,这里寂静一片只闻风声,而相距九百多里的江虞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江虞城是瑾王爷闵柏衍的封地,向来有鱼米之乡的富庶之地,更是盛产丝绸,然而今年自从立春以后便开始大雨不断。 连绵的暴雨天气让河堤一决再决,百姓们一撤再撤,现已经快要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深夜里大雨虽然已经停歇,但滚滚的洪水发出的轰鸣还是让人一阵胆战心惊。 闵柏衍一行人双手紧紧抱着树干不敢松懈分毫,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一天一夜。 昨日闵柏衍一行人决定弃马徒步前进时不过走出去短短十数里,便遇上了山洪暴发。 滚滚洪水带着杂草山石树木倾泻而下,闵柏衍他们纷纷逃到粗壮的树干上,大雨接连下了一夜又一个白天,到今夜方才停歇。 白天时,他们眼见着封地派来送信的信使被滚滚的洪水吞噬却无能无力。 抱在树干上的闵柏衍眼窝深陷,一双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布满凝重和疲倦,消瘦的脸颊上颧骨凸起,脸上沾着早已干涸的泥浆。 前去封地骑马正常情况下只需七天便可到达,如今已经过了四五天,他们才仅仅走了一半的路程,这里已经如此情形,封地中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扒在树干上深深抠进树皮中的手指被雨水冲泡的发白浮肿,身上的衣服很身体烘干后便很快又被大雨浇湿,此刻湿淋淋黏答答的粘在身上,风一吹,便是一阵让人瑟瑟发抖的寒冷。 漆黑的夜里仍旧乌云遍布,滚滚的闷雷已经走远,远方天际偶有一道闪电划过,随后便是一声咕隆隆的雷声遥遥传来。 脚踩在枝丫上,整个身体紧贴在树干上,闵柏衍看向前方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头更是一阵阵的犯晕。 已经整整一日,他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就连水也仅仅只是润了润干涸的嘴唇,现在暴雨骤停,呼啸的山风倾斜而下,闵柏衍只觉得通体透寒。 又一阵眩晕让他不由地晃了晃,闵柏衍倾吐一口有些灼热的气息,心中不住的想,他怕是要撑不到封地了。 可若是他不能亲达封地抚慰民心,几座城中的百姓和官员定会民心不稳,怕是会有大事情发生。 这种面对着不可抗力的天灾最容易让人生出的悲伤和绝望的心,更何况赈灾银两迟迟不下和不见踪影的瑾王,都将会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自己不能前去,怕是这件事就会落在二皇兄玥王爷身上,万一百姓们真的暴动起来,这种民乱看在二皇兄眼中怕就是刁民无理。 而他一定会选择杀一儆百,用以暴制暴的方式来用最快的方法解决问题。 这样一来只会暂时的用武力来压制,却做不到真正的让百姓们信服,更有会让百姓们对皇家之人失去信心和信任。 而二皇兄又不用担任何的责任,毕竟这封地是属于三皇子瑾王爷闵柏衍他自己,而非是玥王爷闵柏淳,于闵柏淳来说他不过是临危受命。 届时回到京城之中二皇兄一定会被父皇和百官们大加赞扬,受到伤害的只会是自己和封地的百姓。 大皇兄被接连禁足,二皇兄得到的实惠已经够多,朝堂之上还真是瞬息万变,从前风光无限的瑞王爷倒下了很快玥王爷便崛起。 自己绝不会让二王兄去伤害封地里的百姓,更不会拿封地百姓的命来给玥王爷搭建攀登太子之位的阶梯! 闵柏衍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一阵刺痛过后他半天舌头都已经毫无知觉,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后他努力的吞咽着亲卫递过来泡发的干粮。 第三百八十二章 病倒昏迷 硬邦邦像是石头一样的干粮经过雨水浸泡后已经肿胀变软,用手轻轻一捏便会松散开,这样让人难以下咽的食物是近日来闵柏衍他们的主要食物。 看着手中的大半个馒头,闵柏衍心中苦叹一声,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怕是他们最后的干粮了,吃过这一顿,下顿恐怕连这种泡发的干粮也没有了。 “王爷,属下先去前面探探路吧,这水一时半会儿恐怕难退下去。”这名亲卫担忧的看了一眼状态非常不好的闵柏衍。 虽然此时他们在树上趴着并无太大的性命之忧,但王爷这两日已经病了,若是再得不到医治的话,恐怕会加重病情。 他们虽然能用轻功在树上飞掠,可经过昨日的山洪暴发,这些表面上看着直立生长的树木很可能已经根基被冲垮,那样的树是难以承受他们的重量。 洪水之中可能隐藏着折断的树枝和坚硬的碎石块,若是一不小心坠落在洪水中,不被冲走的话也极有可能会受伤,更严重些只怕是会开膛破肚。 种种隐藏的危险让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将可能带来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不妥,这种天气下一人前行极有可能丧命,再等等吧,午夜之前若是不再下雨,这洪水便会慢慢消散些。”闵柏衍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无力。 眼前的东西看起来虚影重重,闵柏衍知道,此刻的他怕是已经撑到了极限。 “我先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无论什么情况都叫醒我……”闵柏衍越说声音越低,话还未说完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是,属下遵命。”亲卫压低声音应道,随后便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闵柏衍,踩在树杈上向前走了两步到闵柏衍身边。 “王爷要紧吗?”另一棵树上的亲卫喊了一声。 这名亲卫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对着其他众人摇了摇头,随后便站在闵柏衍身旁站定。 王爷此时的状况并不好,身心俱疲下又有些高热,现在只盼着洪水消退些,也好赶到下一座城镇寻一处医馆先为王爷诊治。 他们是王爷的亲卫,效忠于王爷吗,虽然封地里百姓的性命同样重要,但相比于王爷的安危,对于他们来说就要略逊一筹。 寂静的夜空中渐渐明朗起来,透过稀薄的云层甚至已经能看到几颗星子在闪烁着。 脚下淹没大半树干的洪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去,地面上裸露出混合着杂草残枝和碎石块的淤泥,许多的杂物堆积在上面。 褐色的树干上露出一大截被水泡的有些颜色发黑的树皮,再往下就看不真切,浑浊似泥浆的水依旧掩盖着,但这种情况已经较之前好上许多。 站在闵柏衍身边的亲卫队长对着夜空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后口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众多侍卫被这一声打破夜空的呼哨叫醒,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侍卫队长对着众人接连打了几个手势,随后便有八名亲卫身形掠过树梢奔向前方。 其余众人纷纷跃下树枝,落在石块上后,脚试探着向前方迈进,踩了几块都没踩空也没陷进淤泥中后才对着树上的亲卫队长点点头。 亲卫队长向前走近一步,平衡身体后把靠着树干昏睡的闵柏衍背在背上,稳稳的从树上跃下,亲卫队长便背着闵柏衍跟在头兵身后在及膝的污水中稳步前行。 这一连串的动作,虽说亲卫队长已经刻意放缓身形,但颠簸仍旧不可避免,可他背上的闵柏衍依旧毫无反应。 亲卫队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吗,打在脸上的呼吸灼热无比,亲卫队长的眉头不由地紧锁起来。 “尽量先寻找一处医馆或是找到一位郎中,王爷高热不止,若是在我们没到达驿站时又下雨,恐怕王爷的病情会加重。” “是!属下识得一些草药,先去山上搜寻一些回来。”一名年轻的亲卫听后急急的说完这一句便掠起身形向山上飞去。 金陵城中一片月朗星稀,夜空中连一丝薄云也无,圆圆的明月盛着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片土地上。 金色的琉璃瓦顶在月光下散发着一层轻浅的光晕,茂密的叶间随着风轻轻晃动映在地上一片斑驳的光影,殿前侍卫们身上所穿的铠甲都映射出幽幽冷光。 虽已是深夜,但极清殿内此时却仍旧是一片通火通明,并伴有阵阵悦耳的丝竹声响起。 轩帝穿着一身明黄里衣正坐在软榻上看着手中的书籍,矮几的另一边一位样貌端庄但年虽不大的姑娘正眉眼间带着羞涩的垂眸弹琴。 手指一弹一挥间便带着风情万种,又有似水的柔情包含在叮叮咚咚的琴音里,双颊好似含苞待放的花蕾般粉嫩羞怯。 而坐在另一端的轩帝恍若未觉一般,视线始终看着手上的书籍,只有搭在膝盖上的左手会不时的和着琴声敲打两下。 太监总管高博臂弯中搭着拂尘,身体挺直的站在大殿门外。 高博微微扬起下颌看着空中的朗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近两日陛下宠幸后宫的妃嫔们时,总会让他在外面把守。 这种时候早在几年之前陛下便会放他回去休憩,像现在这样几乎寸步不离的时候已经很久没遇到了,且近日来陛下服食“不老仙丹”的时候也都会避开自己。 会不会是陛下已经起了疑心? 如果真的是这样,还是要尽快通知主子知晓才好,这样才能把事态控制住,更能掌握住所有。 像昨日那样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失职。 还好主子没有怪罪下来,否则自己定然躲不过一顿皮肉之苦。 想想昨日自己赶回来时听到的消息高博心中便是一阵愤恨,哪里能想得到陛下竟然会在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便赐下了一道谁都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圣旨。 “哼!”神在在站在那里的高博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想要扮演父慈子孝,也得看瑾王爷领不领情。 瑞王爷被禁足,玥王爷闭门谢客,瑾王爷之身前往封地赈灾,剩下的都是些还未成年且都拘在皇城的皇子。 瑞王爷暂时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玥王爷的闭门谢客也正是在为了避嫌和削减锋芒,这些都在主子的掌控之中。 现在唯一的变数便是那道秘密写下但却大张旗鼓传出京城的圣旨。 不过,以主子的处事手段,想必定然不会让瑾王爷顺利达到封地吧? 月光下高博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第三百八十三章 他就在这 夜色渐浓,一层淡淡的雾气渐渐笼罩弥漫在林间,林中一片寂静,就连偶尔啼叫几声的鸿雁和绿头鸭也安静下来。 顾清临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叶婉茹,而叶婉茹就怀中抱着他的那把凌霄剑沉默的站在墓碑前,不发一语。 富贵已经去附近查看下的套子有一会儿了,而这个期间顾清临几次想要开口打破这股有些令人心疼的沉默,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托词。 即使他学的再像顾清临,但有些早已经融入骨血里的习惯和性格却还是难以改变,大约这个时候,若是顾清临的话,一定不会像他这样欲言又止。 这是独属于他和婉儿的时刻,不容被外人打扰,而又不是他的时刻,他像一位旁观者,站在这里,看着婉儿和他的故事。 听着他和婉儿的点滴过往。 这个时候的婉儿在想些什么他大约能才出几分,应该就像此刻的他一样,回想过去,幻想未来,属于他们的未来。 但不同的是,在婉儿的心中,未来中已经找不到自己。 走路巫山这条路是为了躲避望朔城驻军将领的侧目,也是为了回来看一眼他曾经养过伤的里正一家,当时,若不是富贵外出打猎救了自己回到村子里,他怕是早就成了野兽的腹中餐。 而此一行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拿回凌霄剑,养伤的那段时日他对任何人都充满了防备之心,联系霜痕也是在他伤好的七七八八之后才下的决定。 无论是父亲还是他,出事都太过蹊跷,让他不得不多了几重戒备之心。 正在他在思虑要以怎样的身份重新回京,站到众人面前时,霜痕偶然发现了他可以伪装的,而和段府又有些趄 当初伤刚好的七七八八,霜痕便偶然的发现了与段家向来水火不容的顾家二子顾清临。 顾清临不受顾言重视,且一向行为乖张,从不听管教,是京城之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选择假扮顾清临,并且以他的身份回京,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因为以顾清临的性格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太引人注意,且不会暴露的太快。 当时走得急是一个,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在听闻父亲和三百骑兵尸首被劫之后才想造一座假坟。 假坟中确实有一具尸身,但却不过是一个死去的流浪汉,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下了自己的那柄剑。 现如今他决定取回这柄剑一是为了不荒废武功,二来则是这柄剑终有一日一定会取下幕后之人的项上首级,为父亲和那三百余位死于的冤魂报仇雪恨。 这柄剑是他年幼之时,父亲特请名师打造,待他十三岁时能拿动这柄剑时才赠与自己。 有这柄剑陪在他身边,他便会心中更加坚定,且勇往直前! 现在凌霄剑重见天日,虽然与他最初的打算有些背道而驰,不过关系不大,由婉儿拿着,才更能让人信服。 毕竟,据富贵所言,自他走后,村子里曾经前后来过两批面生之人,暗地里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刚才他也留意到,富贵挖出凌霄剑时,那封土上的痕迹并不是当初他亲自埋土时候的样子。 想必婉儿面前的那座墓中,怕已经是空坟一座。 可是幕后之人已经将他们不知不觉的置于死地,要尸身又有何用处呢?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想不通、看不透、更猜不出。 顾清临看了一眼弥散上来的浓重雾气,轻步靠近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叶婉茹身上,劝慰道:“婉儿,夜深露重,若是段小将军在此,也定然不舍你如此的不顾惜自己。” 叶婉茹幽幽的转回身,拍了拍怀中的凌霄剑。 “他在呢,就在这里,一直没有离开。” 顾清临听后眼睛四处乱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好像被叶婉茹的话吓到了一样。 “婉儿姑娘……” “谢谢你顾公子,陪我站了这么久。”叶婉茹抿唇微微笑了一下,随后目光落在怀中的凌霄剑上,开口道:“顾公子莫怕,恒毅一直在婉儿心中,所以他不曾离开。” “哈哈,是吗,我还以为你看见那个了吗,吓得我毛骨悚然!”顾清临干笑一声,搓了搓手臂,趁机又向叶婉茹靠近了一步。 “顾公子,止步吧!”叶婉茹双手提剑,目光攸冷,三尺多长的剑横档在二人之间。 带着剑鞘的剑尖直接戳在顾清临胸前,那束编织的同心结璎珞晃动了两下。 无端地,顾清临的心痛了一下。 这柄横档在二人之间的剑便是永远也无法逾越跨越的距离,只有一臂之遥,却又犹如天堑鸿沟般存在着。 只要这重身份、这张假面一日不揭开,他和婉儿便一日不能相认,他始终不能拥婉儿入怀,而婉儿亦不会投入他的怀抱去依靠他。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顾清临抬起一只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手抓握在剑鞘上,双眼微眯,稀薄的光线中,剑鞘上简单的云纹映入眼中,入手的冰冷是他再熟悉不过。 只要他用力一拉一拽,婉儿便会脚下不稳跌进他的怀中。 轻轻扭动了一下剑身。 叶婉茹手腕猛地一用力,剑身快速的翻转了一下,剑尖直接顶在顾清临胸口旋转了一圈。 同心结璎珞在空中画了一圈后轻轻晃动了两下。 “停停停,我后退,你收回,我们彼此各让一步。”顾清临口中怪叫一声,飞快的收回了手,脚也后退了一小步。 “婉儿姑娘你应该知道,某绝不是乘人之危的卑鄙之人,况且某虽倾慕你,但也会遵循媒妁之言,三聘六礼后才……” 这一次顾清临没说完的话语被递到喉咙间的剑堵在了喉咙里。 “顾清临,你若是再在恒毅面前胡言乱语一句,我不介意让这柄剑尝尝鲜血的味道,想来这凌霄剑封在这里多日早已渴望鲜血的味道,毕竟这柄剑曾随着恒毅斩过数百的敌人首级。” 叶婉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说出话却带着森森冷意和一股淡淡的杀气。 “是四百零五。”顾清临在心中默默的补了一句。 第三百八十四章 心意相通 顾清临心中默念这一句后,再看到叶婉茹眼中浮现的骄傲时心中一阵暖流淌过,内心之中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种血腥的事情自己从前从未和婉儿说起过,每次讲起的时候也都是避重就轻捡些有趣的事说一说。 虽说他是为了守家卫国,护一方百姓安宁,但毕竟手上沾满了鲜血,浑身的戾气和煞气会随着杀戮而越发的加重。 他一度害怕婉儿会惧怕这样沾满血腥的自己,所以便隐瞒了那些血腥的事情。 却从没有料想过婉儿不但一丝惧怕也无,反而会因为这样的他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婉儿脸上的与有荣焉让他的心彻底化成一股暖流,顺着血液流进了四肢百骸。 说到底还是他从不曾彻底的了解过婉儿,更没有真正的走进婉儿的内心之中看一看,看看婉儿心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 一直以来他都下意识的把婉儿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让她远离那些血腥杀戮和黑暗龌龊。 却从来没有想过当他不在、而这尚未丰满的羽翼亦不足以护佑住婉儿时,无论是血腥的杀戮还是那些腌臜龌龊的黑暗便会一股脑的出现在婉儿面前。 幸好有叶大人、幸好有柏衍、幸好有耶律兄,否则这些婉儿不足以承受的一切定然会将她压垮。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与婉儿心意相通,且十分了解的。 现在看来是他自己自以为的了解太过肤浅,不过这一切也并不足为奇,像叶大人那样刚正不阿忠正耿直的人教导出来的女儿又岂会是一般女流? 若是一般女流早在听到那些血腥的战争时想必不是一脸的嫌恶就是满眼的惊恐惧怕,而从前的婉儿只会顾忌的只会是自己的安危。 此时,顾清临方觉得真正的雨叶婉茹心意相通,这种心意相通不是男女之情的心意相通,而是他真切的看到了叶婉茹的内心、和她内心之中自己的形象。 自己在婉儿心中不是一个毫无人性沾满血腥的刽子手,更不是一柄染血的利刃,而是她心中的英雄,一个她为之骄傲的英雄。 “这柄剑可以借我看看吗?”顾清临稍有怯意的眼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叶婉茹抬眼看了一眼顾清临,轻哼一声把手中的凌霄剑递了过去。 顾清临接过剑后对着叶婉茹微微一颔首致意,随后便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的打量着手中的凌霄剑。 “嗯,好剑!”顾清临赞了一声。 沉甸甸的凌霄剑被他握在手中时,他心中忍不住喟叹一声。 熟悉的重量、熟悉的温度,就连剑柄上一道细微的伤痕在他拇指摸索下都清晰的刻在心中。 叶婉茹的眼始终紧紧的盯着顾清临,准确说是顾清临手中的剑,好像生怕顾清临把那柄段恒毅留下的凌霄剑给看坏了一样。 顾清临半抬眼眸看了一脸紧张的叶婉茹,勾起一边唇角坏坏一笑。 手上用力一拔,“唰!”的一声轻响,伴着一道寒光划过。 “你干什么!”叶婉茹有些恼怒似的低喝一声,便抬步走了过去。 “嗬!”顾清临不为所动,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握剑,手腕一抖,快速的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随后唰的一声将剑准确的插回到剑鞘中。 “怎么样?这一下子有没有段小将军的风范?”顾清临把凌霄剑拿在手中,微微侧着头脸上的神情和语气都有些略显轻浮。 “花拳绣腿!”叶婉茹上前夺过凌霄剑,不屑的冷哼一声,眼睛淡淡的瞟过顾清临裹在锦袍下有些瘦弱的手臂。 “哗啦哗啦”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顾清临双眉一凝,一个侧身横挡在叶婉茹面前,对着黑漆漆的林中大喊一声。 “谁!给本公子站出来,少在那里鬼鬼祟祟,本公子手中有剑,又岂会怕尔等宵小之辈!” 叶婉茹被顾清临突如其来的大喊声吓得浑身一抖,随后便把手握在剑柄之上,双眼盯着那黑暗林中的声音来源处。 叶婉茹一边听着黑暗中的响动,一边分神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顾清临。 暗卫就在身边守护着,应该不会有危险靠近,否则早就会有打斗声传出来,更有这声音也不像是野兽奔袭的声响,反倒像是人走在林中树叶挂在身上时候的响声。 对了,富贵大哥呢?叶婉茹收回手中拔出鞘两三寸的剑,都是顾清临的咋咋呼呼、大惊小怪害得自己也跟着如临大敌。 恰巧这时富贵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了过来,“顾公子,是在下啊!” “啊,哈哈,是富贵大哥啊,可有收获?”顾清临略显尴尬的干笑两声,随后便不知从哪里抽出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在黑暗中呼哧呼哧的扇着风。 听着这近在耳边的动静,看着眼前之人有些模糊的轮廓,叶婉茹心中升起一阵厌烦。 就算她十分欣赏顾清临的才华,但顾清临身上纨绔公子的陋习她实在无法忍受,剑花挽的再像模像样,也与恒毅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恒毅从来都不会耍这些花架子招式,他只会一攻一守间剑锋都带着凌厉之势,虽不说招招都是必杀技,但绝对不会这样提剑之手绵软无力。 黑暗中渐渐走过来的富贵手中提着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他抬眼聚目看了一眼前方的二人,在黑暗中无声一笑,随后配合道:“收获尚可,明日一早便可吃上野味。” “如此甚好,本公子最好这一口野味,夜深了,我看没什么事吗,咱们就回吧!” 顾清临说罢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似已经困极累极,下一刻便能陷入昏睡一般。 “心宽体胖这话也不见得是真。”叶婉茹冷笑一声,便抱着凌霄剑率先迈开步伐第一个往来路返回。 顾清临此言仿佛他们三人今夜一行,只是为了这几只野味一样,叫人如何不恼! 走在最后的顾清临听到这一声嘲讽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仰头对着夜空中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扭回身看了一眼墓碑之下的浮土,便一步三晃悠悠闲闲的跟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失而复得 叶婉茹三人离开之后不久,一道灰色的人影从树梢上忽然飘落下来。 来人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无声的笑了一下,随后便伸手拨开墓碑下面的一层浮土,拿出那块凤形玉珏后又重新把土掩盖好。 此人正是收到顾清临消息前来保护他的肖离渊。 肖离渊之前一直在望朔城这一带搜寻山匪和流民,并将他们成功说服并带到了山中,交给骨力合一同训练。 原本卧虎山四百余位土匪改头换面变成了拿饷银的士兵,且继这一个月余肖离渊的不断搜寻,队伍已经壮大到了有六百七十人之多。 这六百多人由骨力合统一管理和严格的训练,已经初具雏形,现在每个人都与那些军营之中的士兵所差无几。 且这些人还要比现在望朔城驻军军营之中疏于训练的士兵要强上不少。 别看骨力合沉默寡言,但训练起士兵来却非常严厉且铁面无私。 肖离渊此次秘密下山就带了三百余名士兵,者三百余人此刻就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各个隐秘之处,若无意外发生,肖离渊打算一旦顾清临一行顺利的通过望朔城便会带着他们撤回山中。 三百余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即使分批分次的进城,也可能会引起守城将士的注意,若是万一暗中有眼睛盯着他们,那么必然会暴露无遗。 训练私兵不过刚刚步入正轨,万万不可在此时夭折,且这件事情一旦暴露,便会是诛九族的重罪,这个罪责谁都承担不起。 他更不会让这一丝侥幸成为了让他们前功尽弃的祸源,且只要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便马上会有人联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段恒毅在这件事上的打算并没有错,但他肖离渊既然与段恒毅互为好友,就不得不为他筹谋的更加深远一些。 肖离渊静静地站在墓碑前面,微微垂着头,像是在缅怀一样,但实则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容。 “还真有你的,假死都死得这么真!”肖离渊对着墓碑上“段恒毅”三个字笑侃一声,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块锦帕,将那块凤形玉珏包好。 肖离渊伸手弹了一下墓碑,口中轻嘶一声,真后悔没早些过来,也好看看段恒毅看着自己墓碑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始终绕不过一个情字啊!”肖离渊对着空无一人寂静的林中叹息一声。 无论是他还是段恒毅都始终绕不过这个“情”字。 段恒毅是为了父子间的亲情、和瑾王爷闵柏衍之间的伴读之情、似兄似友之情、和叶婉茹之间的男女之情。 种种情义让他不能选择隐姓埋名,而是要重新回到京城之中这一块是非之地。 而他为还蒙老头救母之命的人情,放弃做一个潇洒不羁浪迹天涯的剑客,踏上这样一条九死一生的夺嫡之路。 世间种种,都因一个情所牵引,而后被羁绊。 他一向独来独往,这种从前一直被他视为枷锁的羁绊,如今正紧紧的套在他的身上,即使能抽身,但心却已经不再自由。 有了牵挂,便不会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或者说是从前的他想法太过狭隘,活的比较自我,从前的他一直认为国家之事不是他们斗升小民可以管可以参与的,但自从与段恒毅结识以来,听得他的言谈,对他的触动颇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这个国家亡了、败了,他即使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独善其身,但那样苟延残喘又与卑贱的奴隶有何区别? 就像段恒毅所言那样,“苟利天下生死以,*******”。 国之所以称为国,是因为有无数个小家所组建而成,若是这些小家都只顾扫门前雪,那国将不复存在。 就像现在的这支队伍一样,若是人人都疲于训练,那么便是一盘散沙,一旦御敌便会溃不成军。 若是没有蒙老头医好他娘,他也不会与段恒毅有任何的交集,自然也不会转变想法。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呜……咕咕咕!” 肖离渊站在地上对着空寂的林中打了一声长长的哨音。 随后便掠起身形向着叶婉茹三人离开的方向飞掠。 叶婉茹三人回到里正家时,满院子的侍卫们早已经进屋歇下,空旷的院子中只留了一盏随风轻摇慢曳的幽幽烛火。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回城的路上顾清临始终走在最后,且在快要进到他们男人们今夜所住的厢房时,他猛地站住了脚步大呼一声。 “啊,我的折扇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那柄折扇是美人所赠,若是不小心遗失,岂不是要伤了美人的心!” 顾清临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上上下下拍打着身上。 而听到声音后驻足回头的叶婉茹确实没有看到那把顾清临始终拿在手中的折扇。 “今夜风大,想必顾公子的折扇是忍不住随风而去了!”叶婉茹有些幸灾乐祸的哼笑一声,怀抱着凌霄剑便向着西边那所房子走了过去。 黑灯瞎火的山林之中扇着折扇,装风雅给谁看? 顾清临眼看着叶婉茹走进屋子,有听到空中有几声极其细微的波动声后,才有些火急火燎的急急忙忙沿着路向院外寻去。 衣袖下,一柄褐色的檀木扇柄正牢牢地紧贴着他的掌心,并拢的扇骨和扇面恰好隐藏进衣袖之中,丝毫看不出痕迹。 走到院外的顾清临伸手从门前那棵老榆树的枝丫上拿出一块包裹着东西的锦帕,一股新翻的泥土味扑面而来,他把锦帕攥在手中紧紧一握。 另一只手手腕轻轻一抖,折扇便掉落在他手上。 “哈,终于找到你了,顾某风流无双,又岂会伤了美人的心!” 夸张的大喊一声,语气中带着失而复得后的狂喜,声音之大,就连在屋内的叶婉茹几人都能听见。 顾清临手中慢摇着折扇,另一首夸张的抚在胸前,包裹着凤形玉珏的锦帕便顺势被塞进怀中,紧紧的贴在胸膛上,和那枚荷包仅仅只隔着一层里衣。 原本打算寻过来的富贵听见这声大喊,咧嘴一笑站住了脚步。 段兄弟身边有高人他也能放心些,更何况他早就知道以段兄弟对叶小姐的深情定然不会让那等定情信物被埋在土下。 第三百八十六章 修身养性 叮咚的泉水流淌过山石搭建的假山,在深约一尺左右的塘中汇集成一泓潭水,清澈见底的潭中铺着寸长的光滑鹅卵石,一条条颜色鲜艳的锦鲤在其中游弋。 丈高的瀑布飞溅,带起的一片片细沙般大小的透明水珠,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虚幻的七色虹。 身后的竹林被风吹起一阵飒飒,翠绿欲滴的叶子随风轻轻摇摆,地面上映出一片曲折勾蔓的暗影,像是一幅上不用过多勾勒便已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竹林之中一名身着浅碧色纱裙的女子正素手抚弄琴弦,叮叮咚咚的琴声伴着流水声环绕。 背对苍翠挺拔的竹林幽幽,面对着假山飞瀑的流水叮咚,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在这有些闷热的天气里不由地让人心中清凉一阵。 几近夏日炎热的正午时分,能在这样寸金寸土的金陵城中寻一处这样的纳凉地,实属不易。 玥王爷闵柏淳端正的坐在石桌旁边,轻合双眼神情惬意的摇头晃脑听着琴声和流水,石桌上一壶价比十金的冻顶乌龙茶香四溢。 而闵柏淳的心思却不在这极其难得的冻顶乌龙上,微眯的双眼睁开一道狭小的缝隙,清明中又带着一些迷离,正看着那弹琴之人曼妙的身影。 那浅碧色薄纱下的曼妙身躯被风一拂过便朦胧可见,盈盈一握的腰肢,纤细修长的白皙脖颈,回眸浅笑间微嘟的樱桃唇,眉眼间的风流妩媚…… 无一不再撩动着闵柏淳的心弦。 瑞王爷闵柏涵被禁足,他这位玥王爷为了不太过出风头也不得不跟着“修身养性”了数日。 但一向奢靡惯了的闵柏淳又怎么会受得住王府中的枯燥无味,为了给父皇和朝臣们留下一个不贪恋女色的印象,他府中后院的姬妾和正妃加起来也不过一个巴掌的人数。 后院之中人这样的皇子王爷除去老三那个榆木疙瘩,王爷之中也就是他后院的人比较少了。 别说像他们这种天之骄子的皇子王爷姬妾夫人数不胜数,就连那些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世子们和各大侯府家的世子里有十数位姬妾的都不在少数。 王府中的花儿他早就看腻了,这府外的花花世界中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既能落得个好名声又不会在后院中起火,何尝不是一举两得?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闵柏淳睁开眼睛后,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竹林中的弹琴之人,喟叹一声后便站起身来向着那弹琴之人走了过去。 闵柏淳边走边解下腰间巴掌宽的大带,许是有些过去急切,刻着龙纹的玉带扣解了两下才解开。 背对着闵柏淳的女子听见这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时,白皙的两家迅速染上一层绯红,眼中渐渐有朦胧的水雾升起。 在她身前不过数丈远的茂密竹林间隐约可见一座飘着洁白细纱翠竹搭建的竹楼,那里便是她的承欢之地。 每次王爷来都会先听上一曲瑶琴,然后便会携她进入竹楼之中…… 指下的琴声有些杂乱无章,甚至一度有些断断续续无法衔接。 “叮叮叮——咚咚咚!”弹琴的女子双手按压在琴弦上,抬手扫过琴弦,发出一连串略有些急躁的嘈杂琴声。 “痴情女、薄情郎,您虽贵为王爷,但素衣亦是血肉之躯……” 素衣面上有些悲戚,语带凝噎,弦上的手指有些颤抖。 “嗡”的一声嘶哑嘲哳的刺耳琴声响起,素衣的拇指被锋利的琴弦割开一道伤口,连成一串的血珠从指尖划过,滴落在琴面上。 在她身后已经脱去外袍的闵柏淳听到这难以入耳的琴声和素衣的这番话,正在解开里衣领口的手停下了动作。 在闵柏淳身后,束腰的大带玉腰扣、腰间的香囊玉佩、外衣锦袍,甚至是脚下的锦靴已经散落了一地。 “呵呵!”闵柏淳冷笑一声,面上眼中都闪过一道讥讽。 看吧,世间的女子大都一个模样,即使再貌美如花,但总会想要的更多。 素衣原本只是琴轩楼里弹琴的姑娘,虽是清倌,但到底是身份卑贱配不上他尊贵的王爷身份,即使抬为王府中最卑贱的侍妾也是不够格的。 他还记得相识之初素衣便对他倾心不已,不要名分、不要金银,只求能陪在他身边。 后来他便花重金为素衣在琴轩楼与竹韵楼间另辟一块清幽之地,只为金屋藏娇,更为了素衣能更好的为他打探消息。 “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毕竟素衣却是不祥之物。 冷哼一声后的闵柏淳便不再言语,已经解开一颗扣子的手利落的将领口的扣子系好,转身大步的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胡乱的披在身上。 素衣听见身后的声音和那渐渐远走的脚步声,带着委屈的眼中慌乱毕现。 “王爷,素衣错了!”素衣慌忙站起身,坐下的琴凳被她带倒后又把她绊倒在地。 “王爷!”素衣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凄厉。 手中抓着玉腰扣和香囊玉佩等物,一手提着锦靴的闵柏淳停下脚步,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东西全都丢在了地上,大跨步的向着跌倒在地的素衣走了过来。 以为闵柏淳回心转意的素衣眼中忍不住沁出了有些欢喜的泪水,王爷还是在意她的,她也不过是气王爷已经有近月余不曾来探望她。 她一人在这偌大的竹林中久居,不可避免的会感到孤独,更会担心王爷是不是哪里冒出来的狐媚子迷住了眼,早已经把她彻底遗忘。 走过来的闵柏淳一身锦袍胡乱的穿在身上,衣襟大敞着,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弯腰看着趴在满地落叶上的素衣。 “王爷,您别怪素衣,素衣只是……” 不待素衣的话说完,闵柏淳便猛地伸出一只手狠狠的掐在素衣的下颌上。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只不过是卑贱的妓女,真的以为本王会把你抬进王府吗?你以为以你的伎俩就算进了王府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是你自己不惜福,就别怪本王无情!”闵柏淳的声音里有些气急败坏,本想来这里清净清净,却没想到如此让人扫兴。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冷漠旁观 “王爷,您不能这么待素衣……”素衣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奢求太多,蓄满泪水的眼中满是祈求。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王爷对她是特别的,她曾经天真的以为王爷不让她进王府真的是为了她好,可当她发觉自己既走不住这一方院落,又进不到王府大门时才猛然发现,王爷想要丢弃她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虽然说她和王府后院中的莺莺燕燕们都是王爷的女人,可那些女人却远比她要幸运得多,即使王爷再忙,也终究是回到王府中的。 而自己这里则不尽然,王爷可能十天半月来一次,可能一天来三次,也可能一两个月不来看她一回。 这种不安让她渐渐的不满起来,都是王爷的女人凭什么她就要在这里苦等,连见一面都如此的困难。 “忘记你的本分了吗?你真的以为本王把你养在这里只是为了取乐?” 闵柏淳冷哼一声松开了紧紧掐在素衣下颌上的手指,在素衣白皙的下颌上留下几枚清晰发红的指印。 “素衣没有忘记……,没有。”素衣眼中的光彩因为闵柏淳这这一句话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她是玥王爷闵柏淳包养的妓女,更是为了更好的留在这琴轩楼中为王爷打探消息。 这便是她的本分,那些看似温情无限的柔情蜜意不过是王爷闲暇时打发时间的无心之举罢了。 “既然你那么不想留在这清静之地,便回到琴轩楼中继续接客吧,想必以你的美貌,定会有人愿意为你赎身纳你为妾!” 脸上挂着笑的闵柏淳抬手拍了拍素衣的面颊,手上的动作温温柔柔,但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说出的话更是让素衣一颗心犹如坠入冰窖。 炎炎夏日,素衣竟觉得遍体生寒。 王爷说的接客便是真的接客,而不是只弹曲做一名清倌,向她这样曾经被人长期包养不接客的姑娘一旦重新在琴轩楼挂牌,定会有无数的风流嫖客趋之若鹜。 而没有了玥王爷的这一保护层,鸨子九娘也绝不会再去得罪那些恩客,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无非是染上花柳病,最后一卷草席包裹着拉到郊外的乱葬岗,被野狗分食! 想到这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素衣一张脸更加苍白,甚至浮现出一层带着些死气的灰白,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脊背上一阵发麻,好似现在就有无数只野狗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只要她一倒下,便会一拥而上。 “王爷,奴错了,请求王爷您原谅奴这一次。”素衣跪倒在地,朝着闵柏淳卑微的跪了下去,双手正好贴在穿着雪白袜子闵柏淳的脚面上。 脸紧贴在地面上的素衣不敢哭出声来,只能任由眼泪溢出眼眶滴进地上的落叶中。 “晚了,你好自为之吧!”闵柏淳不为所动,看着这样匍匐在他脚下的素衣他没有觉得心疼,只是由内心之中升起一股无法阻挡的愤怒。 敬酒不吃吃罚酒,人就是贱啊! “素衣愿意、去委身于,任何一位不投到王爷麾下的大人,愿意做王爷手中一柄可用的利刃。”素衣挺直脊背抬起头又一次深深的拜了下去。 这一次素衣的手并没有放在闵柏淳的脚上,而是放在了额头之下,额头用力的抵在手背上,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但脊背却绷成了一条直线。 已经准备要转身离开的闵柏淳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的转身看了一眼素衣,眼中瞳仁猛地一缩,心中升起一阵滔天的怒火。 这个贱婢,自己不留她,她便要如此的作践自己,她不是最想嫁人吗?哪怕只是妾室,果真是贱骨头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连一点苦头都吃不得! “贱人!随你吧!”闵柏淳怒极反笑,语气淡淡的抛下一句后便转身要离开。 跪趴在地的素衣心如死灰,放任便是不在意,今后她如何都不会再入王爷的眼。 竹林上空一道人影飘落下来,侍卫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玥王爷,便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过来说话。”张口的闵柏淳语气中难掩怒火。 “是,王爷。”侍卫抬眼瞥了一下素衣姑娘,随后快步走到闵柏淳身边一阵耳语。 只见闵柏淳一张脸上猛地涨红又有些怒紫,一双有些阴狠的眼中更是升起了腾腾的怒火和恨意。 “消息属实?”闵柏淳咬牙切齿的问了一声。 “回王爷,属实,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圣旨传出后几乎过了半天这消息才传出来。”侍卫深深的一颔首。 “呵呵,看来父皇当真是对咱们的瑾王爷另眼相看啊!”闵柏淳冷笑一声,一道杀意从眼中掠过。 以为威胁最大的便是瑞王爷他的好皇兄,却没想到老三不声不响的却多得了父皇的关爱。 这份关爱实在太过刺眼扎心,大约老三也是留不得了,不过这样一位将来能征战四方的马上将军倒是有些可惜了啊! 闵柏淳拾起地上散落的玉腰扣和锦靴等物,沉着脸不发一语的穿戴好后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这座庭院。 近日来皇宫之中人人皆知陛下喜爱鹦鹉,后宫之中有不少的妃嫔们为了能引起轩帝的注意,也都开始在各宫中养起了鸟。 一时间后宫之中刮起了一阵养鸟的热风,什么鹩哥、八哥、画眉、黄鹂、百灵鸟、黄莺等等,名贵的便宜的,只要能叫出声的都有人养。 造成的后果就是无论轩帝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各种类型的鸟叫。 轩帝手中提着装着鹦鹉的鸟笼子走在御花园中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一声声鸟鸣,心中一阵厌烦,眼中更是不悦的轻眯了一下。 “陛下,如今这宫中到处都是鸟语花香,走在其中老奴都颇感心旷神怡。”高博脸上堆着有些谄媚的笑。 “哼!”轩帝提着鸟笼斜睨了一眼高博,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你先退下吧,朕自己走走,心烦的很。”轩帝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高博看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便是荣妃的荣极殿,眼中溢出一点了然的笑,想来是陛下今日来对荣妃娘娘多有冷落,此番前去探望,自己在身边跟随当然多有不便。 “是,陛下。”高博后退一步,一甩臂弯里的拂尘,深深的一颔首。 轩帝独自提着鸟笼悠闲的在花园中走着,转过了几个弯,在一处高大的假山旁时站定,并将手中的鸟笼挂在枝丫上,负手而立慢慢的欣赏着。 假山之中响起一阵微微的响动,随后便是一阵低语声。 “朕知道了,不需要施以援手,能不能渡过这道难关就看他的造化吧!” 语气悠然的轩帝脸上一片淡然,甚至有些冷酷的漠不关心。 第三百八十八章 另眼相待 “陛下,瑾王爷他连续高热,人已经昏迷了两……”假山中又传来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 “龙五,你想要抗命不成吗?难道朕现在还不能命令你了吗?你要知道是朕一手建立你们翼龙卫,当然也能一手毁掉。” 轩帝的声音有些冷凝,甚至带上了点点的威胁。 假山之中传来扑通一声,连带着响起咔的一声闷响,像是骨头撞在了地上的碎石块,龙五开口道:“陛下,臣……” “龙五,翼龙卫的选拔和训练如何残酷你应该知晓,强者生存,弱者淘汰,不止适用于训练营,更适用于世间万物。” “如果瑾王连这点病患都无法战胜的话,他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张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龙椅?” “如果瑞王不能从死地翻身寻得一线生机,他又拿什么去和玥王斗?” “如果玥王不能让臣子心服口服,又如何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所有的皇子都是朕的骨肉,该有的恩赐朕会一样不少的赏赐下去,但他们究竟能用手中的权势做到什么地步那便是各凭本事了。” “你真的以为朕老糊涂了吗?还是你自以为是的认为只凭着这一道圣旨朕便属意立瑾王为太子?” 轩帝站在空无一人的假山旁边,在旁人看来便像是对着悬挂在树枝上的鸟笼自言自语一般。 “是属下乱自揣测圣意,还望陛下责罚。”假山中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听声音像是龙五在叩头请罪。 轩帝站在那里目光幽幽的看着笼中的那只鹦鹉,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仿佛没有听见那道声音一样。 假山之中也再无声音传出,只能听闻一道清浅的呼吸声响起。 “龙五,朕怎么记得从前的你并不关心将来究竟是谁掌权,现在怎么会插手此事,甚至是对老三刮目相看了呢?” “陛下!属下现在仍旧不关心将来谁才会坐上皇位,属下只是以为陛下您对瑾王爷是有些特别的,便……” 龙五有些惶恐急急辩白的声音被轩帝的一道轻问打断。 “现在这翼龙卫朕还能相信吗?你们都一如当初那般对朕忠心耿耿,只效忠朕一人?” 轩帝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但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听得藏身于假山之中的龙五遍体生寒。 因他的一句多嘴,陛下便从心底里生出的怀疑,极有可能会让他们这些翼龙卫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让他们游离在陛下的信任之外。 他们翼龙卫的职责便是效忠陛下,为陛下办事,但如今这份忠心被质疑,那么,陛下再如过去那般全权信任已无可能。 陛下更有可能会收回亲自赋予他们的无上权力,这对于他们这些翼龙卫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龙五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能因为一己之事而害了真个翼龙卫,若当真如此,那么他死不足惜。 如今这种紧要关头,他要做的便是打消陛下心中的疑虑,消除陛下心中升起的怀疑。 他无二心,更没有对哪位王子、皇子另眼相待,他自始至终都谨记自己的职责。 “陛下,龙五代表翼龙卫在此向您发誓,今生只效忠陛下您一人,绝无二心,若生异心,便如这断掌一般。” 龙五重重的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拔出靴子中的匕首,毫不含糊的对着自己的手腕斩了下去。 “咻”的一声破空响,一颗拇指大的鹅卵石飞速掠过击在龙五手中的匕首上。 削铁如泥的匕首被打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但龙五胳膊上的衣袖已经被匕首凌厉的刃风割裂,就连只有薄薄一层肉皮的手腕也已经被划出一道伤口。 龙五有些诧异,但心中却有些不安升起,他轻瞥了一眼流血不止的手腕,静静的等着轩帝开口。 “朕年纪越大越发见不得血腥,这只手掌暂且留着吧。”轩帝淡淡的吩咐一句,眼神凌厉的扫了一眼假山之中的暗影处。 “属下多谢陛下不罚之恩,定当铭记在心。”龙五深深一叩首。 “如若不然,下次流血的便是你们整个翼龙卫的项上人头。” 鼻腔之中有股血腥味四窜,轩帝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冷哼一声便取下树上的鸟笼悠闲在花丛中走走停停,闲适的赏花逗鸟。 轩帝走后,一位与龙五同样装扮的人无声的落在地上,走进假山中后拿出一瓶伤药倒在龙五的手腕上,随后撕下龙五还连着一半的袖子为他包扎。 “五哥,圣意不是我等可以揣测,今日陛下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他日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别说你这只手保不住,就连我们所有翼龙卫的性命都将堪忧。” 来人为龙五包扎好后,沉默了须臾后开口道。 “五哥知道,老十一你放心吧!”龙五按了按泛着钻心疼痛的手腕,咬着牙承诺道。 他知道老十一这是在有意警告他不要拿整个翼龙卫的性命开玩笑,因为这药虽然止血效果神速,但这股钻心的疼痛却会持续两个时辰之久。 龙十一看着已经疼的一脑门汗的龙五轻叹一声道:“忍忍吧五哥,这是陛下吩咐的。” …… 竹韵楼中往日接待的大多数都是这京城之中有名的公子少爷,原因不外乎于这里优雅清净,极富诗情画意,且有流水潺潺。 在这初夏暴雨过后闷热的天气中,到竹韵楼里小坐吗,听琴音袅袅、看荷风帘动、赏美人素手煮一壶解暑气的绿茶,无一不是惬意的享受。 但今日的竹韵楼中有一人却在雅间里独自喝着闷酒,不过午后,雅间内已经是酒气熏天,桌上地下更是散乱的摆放着不少的酒坛、酒壶。 顾从云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四样菜肴兀自出神。 执着酒壶的右手紧紧的攥在壶把上,有些迷离的眼中闪过迟疑不定和一丝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再有月余他的好二弟顾清临便会抵达金陵,这次顾清临满载而归,在父亲那里地位定然会超过自己,若想踢掉他独占父亲的注意力和全心的栽培,大约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可到底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是顾清临出了事,恐怕祖母那个瞎老太太第一个就会怀疑自己。 喝的双眼带着红血丝的顾从云恨恨的一摔手中的酒壶,他恨自己狠不下心来,更恨自己的迟疑不定,若是再下不定决心,等顾清临回京之后,一切便都迟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如此甚好 “顾清临,你为何就不能安分的做一个纨绔少爷,闲散富贵一生不好吗,非要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有些醉了的顾从云眼前出现一道幻影,他有些恼怒的看着对面的椅子,口中愤恨的低喝一声。 骂完这一句好似仍旧不解气一般,拾起手边倒扣在桌上的酒杯,对着相对而坐的“顾清临”便砸了过去。 “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争强好胜的和大哥我争什么争!” 顾从云口中骂骂咧咧,迷蒙的眼中恨意和恼怒全然升起。 这时雅间外的走廊间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说话声,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 顾从云紧紧的皱了皱眉,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便微微侧头听着外面的声音。 “你们几个近日都在哪里逍遥快活,怎的去府上寻人竟没有一次寻到的!” “哼,你小子,还真以为少爷我仍旧像过去一半整日无所事事?那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哟,是吗,李兄你竟然这么狠心,也不怕那琴轩楼里的素蕊姑娘害了相思病!” “哈哈哈,别打趣我,少爷早已经洗心革面了!” “那还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李兄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若不是大哥点醒我们,恐怕我们还会整日里浑浑噩噩度日,与混吃等死的彘又有何分别?” “大哥此次北上卓阳国已过月余,怕是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倒是一定要为大哥……” 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削弱下去,而坐在雅间中的顾从云却是坐直了身体,正冷着脸狠狠的盯着雅间的那扇门。 方才那几道高声谈论的声音他听的分明也识得清楚,更对那些人口中“大哥”知根知底。 顾从云一张脸上红红白白,带着血丝的双目怒睁欲裂。 这些曾经与他的好二弟顾清临同样为京城中有名的顽劣子弟,如今竟然在顾清临的带领下都已经改邪归正。 虽说这些与顾清临交好的公子少爷大多是像他自己一样不受重视的嫡次子或是庶子,但能让他们改邪归正走上正途,这其中的功劳肯定要归功于顾清临。 那这些公子爹们见到自家孩儿痛改前非,定然会将顾清临视为有再造之恩的恩人,那么,顾清临在庙堂之上便会比自己占据更有优势的资源。 如此一来,直到现在。在仕途上仍旧毫无建树、且只能靠父亲的关系下被提拔的自己便会显得黯淡无光。 顾从云手上猛地用力,掌中的酒壶便砰的一下应声而裂,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浆液顺着他的指缝四处流窜,有一块锋利的瓷片更是扎进了他的掌心中。 混合着鲜血的酒浆顺着手腕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痛更是通过掌心清晰的传到他有些犯晕的脑中,布满醉意的眼中渐渐清明几分。 顾从云狠狠的咬了咬牙,牙齿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声音,好像他恨不得将顾清临拆骨入腹、啖其肉,饮其血一般。 心中那道呼之欲出的想法彻底清晰的浮出水面。 若是顾清临在此,一定会诧异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顾从云为何会对他有如此滔天的浓烈恨意。 与此同时,仍旧是那间永远暗无天日、辨别不出白天还是黑夜的暗室中一人正单膝跪在地上向上首坐在纯金龙椅上的人禀报着。 “主人,属下得知昨日从宫中有一道圣旨秘密传出,且是轩帝亲自拟写,并屏退了身边之人,而这道圣旨被直接送往几日前离京前去封地赈灾的瑾王手中,但瑾王已经在前去的途中感染风寒,现下正在一处乡镇的医馆中养病。” 地上的人一口气不停歇地将自己所收集到的消息向上首之人一一禀报出来。 “叩——叩——叩!”一阵手指敲击在金属上发出的响动传出,坐在龙椅上的人听闻后沉默了须臾,甚至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 “哦?那也就是说现在这道圣旨还并没有传达到瑾王手中,且除了轩帝并无人知晓圣旨上的内容,对吗?” 暗室中漆黑一片,只有纯金龙首上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亮光,照的这暗室中有些暗影重重,似是鬼魅一般。 纯金龙椅上的人背对着光亮,更是看不清样貌,但语气中的不悦却听得地下之人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请主子责罚,恕属下无能,并不能窥探圣旨上的内容,属下回来时瑾王仍旧昏迷不醒,那道圣旨已经被送往封地,并没有传到瑾王手里。” 地上之人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按在地上的掌心中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看来这道圣旨也并非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了,否则又怎么会不直接传到瑾王手中而是千里迢迢的送到了封地呢!” 这一次地下之人听的分明,主人的语气中分明有些轻快,甚至他能清晰的辨别出那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主人,属下不明。”地上之人有些疑惑不解。 “呵呵,圣旨直接传到封地,那便要看这位瑾王能否安全抵达封地了,若是他能顺利的到达封地中,圣旨便顺利地得以赐下,但,若是不能,这圣旨又有绢布一方有何分别?” 龙椅上的人愉悦一笑,淡淡的语气中带着讥讽。 地上的人听完后疑惑的眼中渐渐明朗,有些低沉的语气也带了几分轻快。 “是,主人,属下明白,定不会让瑾王顺利到达封地。” 说罢,地上之人便轻轻一叩首,而后起身就要离开。 “此事不急,更没有多么重要,瑜城一带水患成灾,赈灾一事无论好与坏,瑾王都不会得到轩帝的赞扬,且十有八九会落得个罪名担着,我们就不要趟这摊浑水了,此事会有人出的。” “那件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不希望到时候会有纰漏生出,必定要确保能一举置他于死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龙椅上的人语气淡然,但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中却有森森杀意毕现。 “回主子,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待猎物跳进陷阱之中,定然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再无翻身的可能,更不会再继续给主子您添堵。” “如此甚好。” 第三百九十章 趁势作乱 闵柏淳一脸阴沉的回到了玥王府中,本以为这次瑞王失势,受益最大的人便是自己,谁知道老三不声不响的却得到父皇一道秘密圣旨。 最让人恼火的是圣旨传出去近一天的时间消息才走漏出来,可见是父皇下了命令不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这又何尝不是在保护老三? 闵柏淳一张脸有些扭曲,一双狭长的眼中凶光毕现,老三那个死脑筋何德何能能得到父皇的如此之重视。 看来花灯节那次父皇给老三赐下的逾制画舫并不是无意之举,而是有意为之。 怪只怪自己一直都将大王兄视为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阻碍,却忘记了老三这个瑾王。 逾制画舫只不过是一个开端,那这次的秘密圣旨恐怕才是重中之重。 “圣旨上会不会是父皇欲要立老三为太子?” 这个想法一冒头,很快便被闵柏淳否定掉,父皇不会如此急迫的立老三为太子,毕竟现在的老三不在军中亦毫无战功,于庙堂之上也无甚大的成绩。 那么,只会在瑾王赈灾之后回京述职之时,才会以赈灾有功,安抚百姓、能力出众一类的嘉奖将老三擢封为太子。 这样也才算是名正言顺,更能堵住那些有异议的臣子。 瑜城一带水患非常,不是短短数日便可安抚妥当回京领赏,以瑾王的性格一定会在受灾严重的封地中将百姓们妥善的处理好之后再回到京城。 那么,中间的这近月余时间,便给自己提供了有利的机会,只要瑾王不能成功的安置好封地的百姓,只要他的封地中出现事端,那么父皇便会对老三的能力产生质疑,从而也会动摇他欲要立老三为太子的心。 而父皇这次传下去的圣旨怕也不过是一些鼓励的话语,于自己暂时够不成威胁,也不会给瑾王提供多有力的保障。 闵柏淳凶光毕现的眼中渐渐的浮出一些带着阴谋的笑意,而那颗有些急躁的心也渐渐的沉稳了下来。 刚刚听说时差点乱了阵脚,好在他及时的分析出父皇的意图,否则自己一怒之下定然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及的事情,而这事情定会惹来父皇的猜忌。 得不偿失的事情,自己怎么会做呢? “呵呵!暂时先便宜你了,兄弟有难,本王这个做二哥的要是不伸出援手别人定然以为本王是位冷血之人!” 一改之前的焦躁暴怒,闵柏淳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掸了掸绣金线的蟒袍。 这身蟒袍穿在身上都如此的玉树临风,只怕那绣着四龙纹五爪金龙的玄色太子服饰更加耀眼夺目。 这不仅仅是服饰上绣品的不同,而是身份地位的不同,一旦能穿上玄色四龙纹的五爪飞龙服,那他玥王爷便是未来的一国之主,地位更远远超出这几位兄弟。 “来人,提十万两白银以本王的名义送到瑜城的瑾王爷手中,记住,十万两白银一定要用箱子装,而不是银票!” 来人原本还有些诧异,但听到后面的话脸上却露出一些有些了然的坏笑。 他就说嘛,他家王爷怎么会改性去帮瑾王渡过难关,原来也不过是在花钱买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如此一来不仅陛下那里对他们王爷刮目相看,而这雪中送炭的恩情也会让瑾王爷铭感五内。 区区十万两白银,换来如此的一箭双雕,王爷真是好计谋啊! “是,王爷,属下遵命,这就去着人经办,王爷您的所作所为,定然会叫许多人感动非常。” 来人深深一颔首,眉目含笑道。 “瑜城距离京中路途遥远,而水患未除,这一路艰辛不已,赈灾银两到达瑾王爷封地之时怕是城中的百姓们已经在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这个时候的人呐,最容易生出反抗之心……” 闵柏淳手中端着茶碗,轻轻的吹动着茶盏中的一层浮茶,语气悠闲。 来人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一下,嘴角的笑容越扯越大,眼中会意一笑,忙一揖首道:“王爷放心,属下明白,定会把事情办妥。” “嗯,那就去吧!”轻啜了一口温热的香茗,闵柏淳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慢踱步走到大开的窗前。 窗外阳光明媚、绿树如茵、繁花盛开,一片耀眼的金芒下叶片上闪烁着斑斑点点的光晕,美好的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只要此事一成,就会暂时断了瑾王的太子之路,而一旦父皇对老三的能力产生怀疑,这份疑虑就不会轻易的消散。 朝堂之上的情势瞬息万变,瑞王仍旧被禁足在府中,三个月之后等瑞王出府,怕已经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模样,届时的瑞王早已经远离了权利中心。 那时,谁又能与自己匹敌? 也许,该是时候让人提一提册封太子一事了! 双手拄在窗边的闵柏淳眼中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快跑!婉儿快跑!快跑!” 床上的人口中发出一阵呓语,双手和双脚更是不安分的挣扎着,一声声急迫低哑的吼叫惹得在一旁守护的人连忙奔到窗边。 侍卫队长俯身听了一下王爷口中的呓语,抬手拿着布巾擦了擦闵柏衍额头上的一层汗水,但触手后仍旧有些滚烫的触感却让他眉头紧拧了起来。 这一日里王爷的高热时退时涨,总是反反复复,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恐怕王爷会加重病情。 “去,快去请大夫,王爷高热不下,现在又开始不断的梦魇。”侍卫队长对着外间吩咐一声后便开始轻声的呼唤道:“王爷吗,您醒醒,咱们现在在客栈之中,而叶小姐正在回京的途中。” 床榻上的闵柏衍似是听到了一般,挣扎挥舞的手脚渐渐放了下来,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缓缓睁开眼后,轻轻了吐出了一口胸中的沉郁之气。 “呼!” 抬眼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闵柏衍有些迷蒙的眼中渐渐恢复清明。 躺在床上的闵柏衍疲惫的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虚弱的沙哑,一连串的问题便抛了出来。 “距离瑜城还有几天的路程,这几日来可有再下雨?银两有没有派人先送过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道关卡 “咳咳咳!”问完后,闵柏衍便止不住的一阵低咳,颜色黯淡有些病容的脸上浮现出一阵潮红,眉头更是痛苦的拧在了一起。 “王爷,您别急,现在距离瑜城不过还有三日的路程,且属下已经派人先行前往瑜城,不会耽搁赈灾款项的分拨,这两日来亦没有下雨,且有捷报传来,灾情已经得到控制。” 亲卫队长一一禀报道。 “咳咳,那就好,不能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而耽误瑜城的百姓。”听到这样的答复,闵柏衍放下心来,强撑着起来的半个身子也脱力似的躺了下去。 躺下去的闵柏衍刚才聚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便散了下去,整个人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灼热无比。 “留下二人即可,其余的人先都赶到瑜城吧,这里留下这么多人也无用,封地之中现在肯定已经乱成一团。”闵柏衍大喘了几口气,手抵在唇上低咳了几声后才断断续续的说完。 “王爷,您先把药喝了吧,他们会协助官员将赈灾一事妥善处理好,我们留下一是为了照顾您,二来则是为了保护王爷您的安全。” 亲卫队长一撩衣摆,单膝点地后朗声道。 “我这次出行是打着瑾王爷的旗号前来赈灾,应该不会有人在此时暗害于我,若是本王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了,只怕父皇那里于公于私都会将事情彻查清楚,倒是封地中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闵柏衍躺在床榻上,轻轻的闭了闭眼,语气中有些自嘲,又有些难掩的担忧和无奈。 亲卫队长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闵柏衍,应声道:“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知道王爷担忧什么,这个时候的百姓最容易受到鼓动,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引起民乱,那王爷这一路上所遭受的罪就都白费了。 王爷此次前来赈灾并没有秘密行事,有大将军和段小将军的前车之鉴,他们这个亲卫始终担心会有人暗中想要谋害王爷。 毕竟赈灾一事非同小可,若是此次能够妥善的处理好封地水患一事,那王爷无论在朝中还是在百姓们中的威望和声望都将更上一层楼。 到那时只要有人借势提上那么一提,王爷被嘉奖一事便指日可待。 虽说太子之位不会这么轻易夺来,但在王爷之上再封亲王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封了亲王,那就离太子之位更近一步,而王爷的能力和手腕也远远的超出了同为王爷的几位皇子,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届时如果陛下真的有意立太子,只怕首选之人就会是他们王爷。 亲卫队长走到外面吩咐了一声,留下了十余位护卫,其他人便微微一颔首,闪身间人便窜出了客栈外。 留下的这十余位都是亲卫中的个中高手,他们亲卫的职责便是守护王爷的安危,只要一日不达到封地,他们的这种谨慎小心就不会解除。 毕竟王爷此行影响深重,远不是一般的论功行赏可比,能深入灾区不顾危险亲**问灾民,不仅在封地之中造成深远影响,更会在朝堂之上深得人心。 此次初夏水患非常,瑞王爷的封地中也患了严重的水患,而瑞王爷接连被禁足,不能亲身前往封地赈灾,但他封地内的官员也并没有将此事处理妥善。 虽然瑞王爷事出有因,但两厢对比下来,瑞王爷就显得太过差强人意。 凡事就怕对比,无论在百姓心中、官员心中还是陛下心中,都是有一杆秤的。 这杆看似平衡的秤会慢慢的倾斜,倾斜到民心所向之人那里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一来,不论是瑞王爷还是玥王爷只怕都不会让他们王爷安全的抵达封地。 而他们势必要守在王爷身边保证王爷的安全,其他的事情相比于王爷的安危便是次之,毕竟有王爷才有他们,继而才有这封地中的百姓。 闵柏衍模模糊糊的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要挣扎着起来,但到底是没敌过这股强大的睡意,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亲卫队长看着在此陷入昏睡的闵柏衍有些担忧的拧紧了眉头,王爷这两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别染了瘟疫才好,否则,他们这一干亲卫当真是死不足惜。 亲卫队长对着一旁的士兵摇了摇头,口中“嘘”了一声,几声便走到门外。 这几名亲卫走起路来都有些怪异,每个人的裤腿都高高的卷了起来,且都敷着一层灰褐色粘稠的草药。 “什么事不能这么着急,王爷才刚刚入睡。”亲卫队长稍有严肃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些斥责。 “队长,前方来报今日有一道圣旨已经到达封地,但宣旨之人因王爷不在并没有宣旨。”一名亲卫低声禀报道。 “哦?真有此事?”亲卫队长眉宇间一凝,语气凝重。 那位亲兵郑重的一颔首,便不再言语。 侍卫队长略一思忖便拔起脚步向屋内走去。 此时的叶婉茹一行已经告别富贵一家走在了望朔城的主道上。 大越是农忙的时节,望朔城的主街道上往来行人并不是很多,但该有的各类商贩并不少,且各家酒楼门前停靠的马车也是络绎不绝。 由此可见,现在的望朔城已经不是当日那个饿殍遍地,到处都是卖儿卖女之人的现象,看着这样虽不繁华但亦不萧条的望朔城叶婉茹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兄长的雷霆手段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人就怕无所畏惧,只要有所惧怕,就好拿捏,若他们真是光棍一条,兄长虽然贵为王爷却也是鞭长莫及的。 那么,现在只需要平安的通过前面的这道城门,他们此一行的第一道关卡便算得上是无忧了。 哒哒哒的马蹄、骨碌碌的车轮,每一下都像碾在叶婉茹的心上一样。 目前他们并没有打出卓阳国塔拉塔娜公主的仪仗队,因为一旦打出这公主的仪仗队在大耀国内同行,只怕用不到子夜便会传到轩帝耳中。 这种怀疑便会根深蒂固的深入轩帝心中。 叶婉茹不想冒这个险,更不想赌上整个叶家和兄长,去揣度轩帝心中的信任有几分。 “停下!” 守城的士兵手持长枪和刀剑哗啦啦一下子便涌到了城门边上。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视同仁 眼见着这些守城士兵一下子全都围了过来,叶婉茹按在软垫上的手不由了加大了力气,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的闭了闭眼,深呼吸的一口气。 先前便察觉到叶婉茹紧张非常的呼延雪莹看到此时叶婉茹的异状,便也跟着紧张起来,而不明所以的虹玉和碧玺二人同时坐直了身体,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下车检查,这么多的马匹货物,我看你们不是一般的商队吧?可是私带了什么违禁品?” 守城士兵队长一手握在腰间的佩剑上,斜眼面色不善的打量了一下紧跟在队伍后的那上千匹铁北烈马。 叶婉茹听到这一声严厉的话语,轻吐了一口气,便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她制止了虹玉想要掀开帘幔的手,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守城士兵队长围绕在众人的车马前来回的走了一遍。 这一行人马太过让人怀疑,若说是镖队行驶往来,且不说他们都熟悉,就说这数量包裹严实的马车和那一大批的骏马就不符合常理。 镖队往来还从没见过有人护送过这等活物不说,就这些随行之人也远不是一般的镖队之人。 这些人虽然腰间都没有佩戴武器,但衣服下隐约可见遒劲隆起的肌肉一看就是练家子,甚至要比他们这些半吊子的士兵强上许多。 而且最近大将军下令一定要彻查边城往来人员,毕竟这一年来边关不太平,时常便有偷偷过境的人士到城中寻衅滋事。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若是万一混进了敌过的小股奸细,那他们这里的边境防线将不再是固若金汤。 若是万一真的混进了奸细,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大将军一定会将他们一杆兄弟推出去当替罪羊。 守城士兵队长想到这里,眼角的肌肉猛地一缩,口中厉声喝道:“下车!通通下车接受检查!” 随着守城士兵队长的一声厉喝,十余位手持长枪的士兵呼啦啦一下子围到了第一辆马车周围。 城门更是一下子紧紧的关闭上,就连想要出城的百姓们也都被阻拦在城门里。 然而马车上的人却始终不见有动作,更是连一丝声音也无。 都等着出城的百姓们出不去城门,而马车内又不见人下来,就连赶车的车夫和走在最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士兵都不见有任何的言语和动作。 拥在一起的人群中渐渐传来不满的声音,而守城士兵队长一行更是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 听着外面百姓们不满的吵吵嚷嚷声,叶婉茹更是有些坐立不安,唯恐守城士兵拿这些无辜的百姓撒气。 而虹玉和碧玺二人更是紧紧的贴到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身侧,一是真的害怕,二来则是若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能更好的保护她们二人。 士兵队长对着地面狠狠的啐了一口粘稠的唾沫,浑身的肌肉开始紧绷,看来今日碰上了硬茬子,来人不露面不说话,十有八九是敌过的探子。 若是能成功的逮住这伙奸细了,那么他们这一行兄弟的官职都能再提一提,也不用每日守着城门,虽说油水大,但总归是风吹日晒太过遭罪。 “上!”士兵队长一挥手,咬牙命令道,同时搭在剑柄上的手唰的一声抽出闪着寒光的剑。 “额格其,好像要打起来了,怎么办?” 听到外面响动的呼延雪莹紧紧贴在叶婉茹耳边低语一句。 “别急,看顾公子如何处置,他不让我们露面自然有他的道理,再等等看。”叶婉茹强忍着心中的一丝不安,轻声安慰道。 早在进入望朔城之前,叶婉茹便和顾清临调换了马车顺序,且顾清临再三嘱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让她们几位女子坐在马车中不要出来,全凭他处置。 叶婉茹大约知道顾清临为何担忧,因为守城将领是一位极其好色之人,传言他后院中的女人竟有百人之多,更有传言他会一种“房中秘术”,能采阴补阳,已经祸害了不少清白人家的姑娘。 先前那位守城将领刘胖子便是容妃娘娘的表兄弟,自那次事发之后刘胖子被兄长处决,不料荣妃娘娘竟然对此事不提不问,只不过又提拔了另一名表兄弟史光达。 城中百姓们间都流传着一句话,“走了刘扒皮,又来了光达军。” 由此可见这史光达如刘胖子一样甚至不得民心,甚至是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然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远居京中高坐龙椅之上的轩帝所赐。 若不是他任人唯亲,又岂会置这一方的百姓于水火之中? 上一次是事出有因,叶婉茹和瑾王爷闵柏衍出手处置了刘胖子,轩帝也并没有怪罪下来,这次情况不同,并没有抓住史光达的把柄,所以他们也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若是一味的去处决这望朔城的守城将领,那么多疑的轩帝陛下定然会认为是兄长对此地势在必得,甚至会认为是瑾王爷在质疑他这位父皇的用人能力。 现在的兄长势不足以去抗衡轩帝,更没有大到任意打杀一城将领。 “呵,本官还不知道守城士兵官威居然如此之大,竟然敢阻拦本官同行。” 一声带着冷笑的淡淡嘲讽声从第一辆马车中传出,那声音里不见丝毫紧张胆怯,只有一股淡然悠闲。 守城士兵队长闻言怔楞了一下,提剑的手也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便冷哼道:“哦?本官还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路过此地,怎的不见通关文牒?这边关重卡别说是朝廷大员,就算是皇子王爷同行,本官都会一视同仁。” “哦?本官还从未听闻这望朔城中有如此刚正不阿之人,如此,本官倒是要开开眼界了,看看是何等人物能胆敢拦本官的车马队伍。” 马车中传来一声调侃的轻笑声,但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却谁都听的真切。 就连那些吵吵嚷嚷想要出城的百姓们都渐渐安静了下来,毕竟他们受欺压已久,从前往来城外每人只要交纹银二十文便可,如今已经涨到了每人五十文。 五十文虽然听起来不多,但对许多人来说这五十文足以维持一家子半月的吃穿用度。 “光说不练假把式,若真是什么皇亲贵胄不妨下来看看,下官职责所在,若有得罪也是无奈之举。”士兵队长眼角狠狠一缩,但语气中却稍有放缓。 第三百九十三章 本官家眷 “呵呵,一个小小守城卫,口气倒还不小,你真当本公子会怕你吗?”顾清临冷笑一声,言语中极尽讽刺之意。 守城士兵队长听见这句嘲讽面色有些涨红,双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狼狈,眼角猛地一缩,手中的剑刷的一下直指向纹丝不动的车帘前。 “若非宵小之辈又岂会藏头露尾,本官官职虽然低微,但却不会做出有损家国之事,这些马匹一看就不是寻常马匹,尔等打算把这些马匹带到哪去?呵呵,西出边关城门可就是卓阳国之地,你们这一行人怕就是从卓阳国而来吧?” 士兵队长一双微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更是有些笃定。他的话一落,十数位士兵便齐齐的向前迈进一步,手中的枪剑等物已经险些要戳破那厚重的帷布。 赶车的小厮罗宝莲浑身有些发抖,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大阵仗,进城之前若不是少爷一再警告甚至还许诺只要进城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在这坐着,顺利通过后便能赏他十两银子,否则他早就跳下去了。 虽说有十两银子作保,但此时那带着劲风的利刃从脸侧劈过来,罗宝莲还是一阵心惊担颤,险些吓得他尿了裤子。 “少、少爷!”罗宝莲微微偏头,鼻尖擦过冰冷的枪头,让他说出口的话都带着瑟瑟。 “额格其,怎么办,顾公子好像解决不了。”呼延雪莹趴在叶婉如耳边低语一句,同时落下掀开了一条缝隙的马车帘幔。 这个时候的叶婉如也觉得事情仿佛超出了顾清临的估计,但临进城之前顾清临的再三警告她还是记得的,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硬闯了,不过硬闯之下所付出的代价肯定要大得多。 “再等等看。”叶婉如按住有些不安的心,低声安慰道,但同时一丝丝紧张和不安开始在心中蔓延。 “本公子还以为你们这些蛀虫只会鱼肉乡里,想不到竟然还懂得家国大事,到是本公子小瞧你了。”顾清临冷笑一声,半抬着眼皮满是嘲讽的瞥了一眼从车窗中刺进来的长枪头。 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枪头上的那束红璎珞,猛地伸手握住长枪头,手上一攥一推,长长的枪头便被送出了窗外,只听窗外传来一声惨叫。 “啊!大人,属下的手!” “哼,酒囊饭袋!”听到这声喊叫,顾清临冷哼一声,他不过用了三四分的力道,那士兵便如此惨叫,可见也不过是一帮花拳绣腿的假把式,并没有多少的功夫在身,就这样的士兵守城,只糊弄糊弄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还行,若真是遇上一伙敌兵和匪徒,只怕他们并无力应付。 同时那柄从正前方帘幔出刺进来的剑尖又往前送了一送,闪着寒光的剑尖险些刺到顾清临的鼻子。 “本官竟不知道你一个小小守城兵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随着一声带着怒意的斥责声,那道帘幔被缓缓掀开,随之出来的还有那柄刺进去的利剑。 士兵队长被这一声怒喝吓得有些怔愣,同时那股淡淡的威严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让他竟然有些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由着那股并不大的力气将手中的剑缓缓推出来。 厚重的马车帘幔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檀香味,一只上好蜀锦料子的锦袍袖子映入士兵队长的眼中,锦袖下腕骨突出但却十分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攥在锦帕上抓着他手中的剑。 这只手掌皮肤细腻,远不是他们这些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糙汉子能比,一看就是位养尊处优的公子,且那只手上一丝伤痕也无,可见并不是一位习武之人。 这上乘香料的味道他只是有幸在史将军那里闻到过,能用此等名贵香料且有众多士兵随行之人,身份定然不低。 朝廷命官,听这声音应该年岁不大,所说这两年朝中新晋了不少的年轻官员,但能当得起朝廷命官的人怕不是这等年轻人。 难道是皇亲贵胄驾临?亦或是他国的王子公主到此? 想到这里,士兵队长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一颗心开始隐隐不安,若是真的得罪了皇室中人,只怕他这身皮怕是要保不住了,而史将军那里更是不好交代。 顾清临像是有意一样,步下马车的动作非常缓慢,就连帘幔也是在一寸一寸的缓慢掀开,这种迟缓的动作,对于士兵队长来说,无异是一种折磨。 士兵队长喉间狠狠地滚动了一下,有心想要催促一声、或是一把掀开那撩起一半只能看见锦袍和脚下纤尘不染的一双锦靴的帘幔,但心中的那种一丝对权势的畏惧硬生生的让他忍了下来。 “本官乃是陛下亲封大理寺主簿,且这次奉陛下之命亲往卓阳国交涉重开边关商道一事,你一个小小守城兵竟然敢对本官无礼,该当何罪?” 步下马车的顾清临一只手背在身后,捏着剑尖的手指缓慢收回,蚕丝料子的手帕在指尖上轻轻碾过,便被丢弃在地,冷凝的双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着在他面前有些表情凝滞的士兵队长。 士兵队长看着面前眉眼间带着三分笑意的年轻人心中一震,除夕夜宴上御史大夫顾大人二子顾清临凭着一通拍龙屁被陛下钦点官职一事,他们早有耳闻,且在这边城的军营之中甚至还刮起了一阵溜须拍马的风。 但都传言这位顾二公子十分难缠得很,怎的如今自己倒霉偏偏就遇上了他,顾清临的官职虽然不大,但大就大在这位是陛下钦点,且现在还是正在受圣上隆宠之时,此时他若是当真对顾清临做出什么举动,他日被状告到御前,自己的小命怕是不保。 “原来是顾大人大驾光临,恕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顾大人您见谅,毕竟下官也是职责所在。”士兵队长略有不甘的扫了一眼顾清临身后长长的车队和那缀在后面为数众多的马匹。 “怎么,这几辆马车中都是本官家眷,难不成你还想窥探一番?也不怕瞎了你的双眼,质疑本大人,且用剑指着本大人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这件事要怎么处置?这可并非你轻飘飘一句职责所在就能解释的。” 顾清临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身后的这辆马车,语气变得有些狠厉和咄咄逼人,更是一腿踩在了车辕上,抽出锦靴中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 第三百九十四章 本官喜欢 马车中的叶婉茹听见这家眷二字,心中不由一阵气恼。 士兵队长没有胆子上前来一探究竟,而顾清临大可以换成另外的说法,却偏偏笑着说是他的家眷。 这不过是又在趁机占她的便宜罢了! 不过事情纠缠到此时,叶婉茹已经彻底的放下心来,这位守城的士兵队长远远不是顾清临的对手,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 相比于而言更难缠的却是顾清临。 士兵队长一听是家眷,眼神便有些怀疑又带着些许暧昧的向顾清临身后的数量马车打量扫视,倒是对顾清临有些咄咄逼人的口气变得不那么害怕了。 看样子这位年轻的朝廷命官也是位好色之人,有喜好就不怕摆不平,只要能献上两位出色的美人,还怕顾清临与他计较这点子小事吗? 而现在只怕顾清临为难刁难自己也不过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好处罢了。 但自己若是能搭上顾清临这条线又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他在这里守城门已经有一年之久,更是为史将军搜罗献上了不少的美女,但这官职却迟迟不能升调,他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边城之中当一名小小的队长。 虽说现在边贸重新开放,以后的油水定然少不了,但官职一事才是重中之重,若是搭上了顾清临,能在他手下做点事,不怕不会加官进爵。 顾清临是陛下钦点的官位,官职虽低微,但能掌管边贸一事,也足以见得陛下对他的垂青,只怕这个时候的顾清临正是用人之际。 但自己不能明说,只能现出自己的好意,让顾清临觉得他这个人可交就行,像顾清临这样眼高于顶的权贵少爷对人情世故和算计一事岂非能与在世故中打滚多年的自己相比? 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只要自己给他足够多的敬意和适当的奉承,那便会在顾清临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自己在此时适当的示好和表示臣服,不仅卖了一个人情不得罪他,还能让他以后有事情的时候可以想到自己,那么自己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士兵队长转了转眼珠后,眼神暧昧的落在顾清临身上,了然一笑道:“顾大人年轻有为,且是位性情中人,不若今日我做东,请大人您在此地稍事休息一下,毕竟旅途劳累。” 士兵队长的盘算被顾清临尽收眼底,心中冷哼一声,这如意算盘他注定是打错了!他最恨那些鱼肉百姓且为官不为的人。 这士兵队长四处网罗强抢民女献给史光达他已有听闻,最让人惊诧的是他还把未过门的妻子献给了史光达,这样的人为了官职竟然连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又岂会放在眼中? “旅途劳累?”顾清临笑着轻问一句,还不待士兵队长回答,便攸的冷下脸来,眼中凝着一团讥讽的冷光看着士兵队长,口中斥责道: “本官奉陛下之命前往卓阳国,是在为陛下效劳,又岂会累?你以为本官是在游山玩水吗?” “还是说你在这里守城门觉得清苦?如此大不敬之言尔竟然还敢嬉笑言之,本管看是这里富得流油让你忘了本分,更忘了当今天子是谁!” 说罢,顾清临对着金陵城的方向深深一颔首,脸上满是对轩帝的敬意和敬仰。 这一番话说的极尽阿谀奉承之意,尽显溜须拍马之气,坐在车中的叶婉茹忍不住抿唇一笑。 顾清临唬起人来还真是不遑多让,若论装腔作势怕是他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不!顾大人……”士兵队长一脸的惶恐不安,眼睛更是此处乱瞟,唯恐这话被人听信心里传扬出去。 士兵队长忙对着顾清临点头哈腰,心中却把顾清临骂了个半死。 这顾清临到底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糊涂,他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他却还摆出一副一副大义凛然说教的模样,这叫他还如何继续放下身段? 狠狠的咽下胸中的这口恶气,士兵队长狠狠心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这是这一个月来所收到的好处,他还没舍得花,如今就要拿出去送人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许这顾清临爱财远比爱过美人,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但这身皮要是扒了,日后再想爬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大人,您看下官不会说话,您就别曲解个中之意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顾大人您笑纳。”说着士兵队长用款阔的后背挡住后面众多士兵的目光,把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在了顾清临手中。 顾清临颠了颠手中的钱袋子,面上似笑非笑半抬着眼皮睨了一眼伏小做低一脸恭敬的士兵队长。 士兵队长对上顾清临的这幅表情心中忐忑不已,这一袋银子看着多,实则也不过百八十两,应付一般的上封倒也能环节一二,只是这顾清临本就生于权贵之家,如今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只怕这点银子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过本官喜欢。”顾清临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钱袋子随手扔进了身后的马车中,随后慢吞吞道:“只是……” “哼,贪官!”马车中的碧玺眼见着那一大袋银子被顾清临手下,忍不住低声愤愤的咒骂一句。 顾清临听到这一声低于咒骂,眼尾向后面的马车略扫一眼,嘴角轻轻扬起。 叶婉茹却不觉得顾清临会将那点银子据为己有,她虽不能说有多了解顾清临,但这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银子想必顾清临会妥善处理。 “静静听着。”吩咐了一声有些愤愤不平的碧玺和虹玉,叶婉茹便端坐在那,想看看顾清临到底会如何处置这贪婪的守城兵。 听到顾清临这话士兵队长心中一惊,看来这顾清临胃口还真是大得很,且这些银子并不足以解决掉先前的误会。 士兵队长一脸紧张的看着顾清临,不知道顾清临到底是何意。 小巧的匕首在顾清临白皙的手中上下翻飞着,耍过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花活后,尚在鞘中的匕首已经伸到了士兵队长的脖颈下。 “顾、顾大人,您这是何意?”士兵队长声音里难掩惊慌。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夫人刁蛮 士兵队长垂眼看了一下贴在自己脖子上冰冷的利刃,心中有些忍不住庆幸,好歹自己也有军职在身,谅他顾清临也不敢再闹市之中让自己血溅当场。 毕竟这里距离京中甚遥,天高皇帝远的,顾清临就算在陛下面前得宠,但这里这座城暂时还是自己说了算。 若是顾清临再这般油盐不进,自己也不必再做小伏低委曲求全,不若拼死一搏,将这些货物劫持下来另投明主。 正想着,士兵队长便直觉眼前一花,一道寒芒攸的闪过。 闪着幽幽寒光的冰冷匕首薄薄的刀刃就已经贴在喉咙上,士兵队长紧张的连口水都不敢吞咽,生怕一个不稳,自己便会被顾清临割喉。 方才心中升起的那点侥幸念头立马烟消云散,这个时候的他心中已经烧起了极度的怒火,顾清临的心思太过诡谲难辨,银子已经收下,现在又是何意? 难道他真的敢在此时此地手刃一位守城卫队长吗?若是论官职自己并不比顾清临低,反倒是顾清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自己为了搭上顾清临才尊称他为大人。 但顾清临这般的不给自己颜面,让自己在下属和百姓们面前出丑,实在是可恨!士兵队长握剑的手掌中已经有些汗津津,险些握不牢手中的剑。 众士兵一看他们的队长给人如此威胁,当下便把手中的长枪和大刀都对准了顾清临。 身后便是带着红缨的长枪枪头,身侧又有闪亮亮的大刀,顾清临恍若未觉一般,连眼皮都没翻动半下,只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眼中带着恐惧的士兵队长。 士兵队长微微向后挪开了一下脖子,让那利刃稍微远离自己的皮肉一些,口中有些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都退下!” 众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面面相觑,最后又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士兵队长。 最后又都有些愤懑和茫然不解的后退一步。 “何意?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以为冲撞了本官的家眷后又对本官操戈相向,本官就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吗?” 顾清临颠了颠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拿着刀鞘抛起又接住,一下一下的玩耍着。 士兵队长有些理直气壮起来,眼神瞟了一眼顾清临身后的马车。 “顾大人,话不是……” 话没说完便被顾清临的凌厉眼神和一声冷哼打断,“就那点碎银子也想要拿钱消灾,你以为顾某会在乎那仨瓜俩枣吗?那点破银子连爷喝一壶花酒都不够!” 小厮罗宝莲这会儿见自家少爷完全威慑住那士兵队长,也不害怕了,便开始在一旁帮腔。 “就是,我家少爷喝一次花酒少说也要二三百两银子,你当我们家少爷是叫花子呢!” “你给爷闭嘴!”顾清临偏头轻斥了二狗一句,这个小厮脑子拎不清,什么叫“叫花子”?说得好像他多认银子一样。 士兵队长在这主仆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两眼,心中了然,这顾清临是狮子大张口,今日自己若是不能拿出让他满意的数目,怕是不会就此消停。 但这一行的车马队中想必带了不少值钱的货物,就不说别的,后面的那些个马匹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马,若是劫下来带着这批物资去投靠其他的大人呢? 史光达肯定是不行的,他只会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而不会分自己一杯羹,更甚至会不会为自己加升官职。 可自己若真的要拼死一搏的话胜算又会有多少?且还不知道顾清临身上有没有陛下的亲笔诏书或是圣旨一类的保命符。 万一顾清临真的能拿出来,拿自己便是抗旨有违皇命,是诛九族的大罪,自己也会无处可逃。 士兵队长快速的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心中不由一阵苦闷,从前他就知道自己官职低微,手中掌握的权利也不大,仅有这两百余人。 他能调遣的也只有这两百多虾兵蟹将,与这些看着就身手不凡的护卫相比,简直毫无胜算可言,而自己又不想将这个功劳献给史光达那个吝啬鬼。 想要官路亨通,即使不能像顾清临一样得陛下垂青,若能有贵人一路提携,那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便也指日可待。 顾清临可不就是送到面前来的贵人吗,贵人事多,当然要小心对待。 这个想法一闪现,便更加坚定了他想要与顾清临交好的心。 出不去城门只能被迫站在这里围观的百姓们开始以为终于来了以为青天大老爷能为他们出头,当他们眼见着那钱袋子被收下后,便知道这新冒出来的官员与这些守城卫不过是一丘之貉。 百姓们惧怕守城卫们手中的刀枪,敢怒不敢言,便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些没有刻意放低的交谈声从帘幔飘进车厢钻入耳中,叶婉茹微微蹙起眉头,这些守城卫明显是欺软怕硬。 守城卫虽然不敢奈何他们,却是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若是顾清临在这样磨蹭下去,只怕遭殃的便是这些无辜百姓,且万一这士兵队长反应过来再命人去通报史光达,那他们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叶婉茹张了张口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一般,随后狠狠心一闭眼道: “再不启程天就黑了,难道你还想让本小姐在荒山野岭中宿营吗?” 清丽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娇蛮和刁钻,又有一股冷意,听的车外的顾清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婉茹说完这话边忍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仿佛被她自己的声音吓到一般。 然而最震惊的还要属同坐车中的呼延雪莹、虹玉和碧玺三人,叶婉茹突然出声还是用这种刁蛮的强调,让她们三人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叶婉茹,好似不认识一般。 士兵队长听见这道声音后,有看顾清临笑的前仰后合,便跟着附和的干笑两声,随后抱拳道:“想必是顾大人的夫人等的急了,是下官的不是。” “你也听到了,本官的夫人不想本官与你再有过多纠缠,今日之事就此事了,但你胆敢对陛下不敬本官却是如何也不能放任的。” “就让这要出城的百姓们从你身上踏过去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画饼充饥 顾清临这话一落不止是车厢中的叶婉茹几人惊讶无比,堵在城门两侧等着出城的百姓们人群中便发出一声惊呼。 “这人到底是谁啊,他怎么敢这么大胆!” “肯定是比这帮吃人的老虎官大,否则拔毛杨又怎么会不吭声!” “那这位大老爷是在为咱们这些百姓出气吗?” “哼,我看未必,大老爷前脚一走,后脚你们这些真上去踩的人就要倒霉了!”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 人群中杂七杂八的低语交谈声句句都清晰的传进顾清临的耳中。 原来这守城卫队长杨瑗琪的外号叫拔毛杨,可不是嘛,雁过都要拔毛,也足以见得他在这里守城的油水有多大了。 虽然百姓们的反应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让仍旧让他一边心痛的同时又有些怒气升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心痛这望朔城的百姓长期遭到欺压,痛恨他们如此大好机会他们因为畏惧守城卫手中的刀枪却不敢上前报仇。 那人群中有数位眼熟之人,都是从前他随父亲驻扎在此时所见过的,金陵城是生他养他之地,那这望朔城便仿佛是他的第二个故乡。 他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就定然会留有后手不让这些守城卫去找百姓的麻烦。 “小姐,顾公子这样做不会给百姓们找麻烦吗?”虹玉掀开窗幔一角看着那些脸上有些激动但眼中含着怯懦的百姓低问一句。 “顾公子应该还有后招,否则也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叶婉茹语气笃定,仔细的听着车外的声音。 她不信顾清临会拿这些无辜百姓的性命来炫耀自己的官威,更不信顾清临会和这些守城卫一样,只会欺软怕硬鱼肉乡里。 士兵队长杨瑗琪的脸上一阵青红交错,眼中闪过一道难堪和隐忍,双眼飞快的瞥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和百姓,故作镇定的干笑道: “顾大人,您这是何意,下官虽为小小守城卫,但好歹还算有军职在身,这般的责罚岂不是将军中将士的脸都丢尽了!” 顾清临挑了挑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又有些可惜和幸灾乐祸,扬声道: “你以为本官是在公报私仇吗?像你这样对陛下出言不逊的人,若是被陛下知道可是要斩首示众的,现在你竟然还不知悔改,本来本官还想保你的项上人头能留久一些,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本官也无需多言了!” “杨大人,本官回京的这段路上你就自求多福吧,毕竟本官每五日便要向陛下修书一封上报归期。” 说着顾清临将手中的匕首收进刀鞘插到靴子中,拂了拂衣袖,转身便向着停靠在后的马车走了过去。 杨瑗琪心中无比震惊的同时又万分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动了劫持顾清临一行的心思,看来陛下还真是对顾清临青眼有加。 否则日理万机的陛下又怎么会对顾清临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如此器重,每五日便修一封书信汇报归期和进程,怕也是陛下对顾清临的另一种保护。 这样顾清临无异于多了一层护身符,而这护身符还是天下最具权势的人所赋予,有陛下在后撑腰,难怪顾清临敢如此嚣张。 叶婉茹听到顾清临的话,略一皱眉,眼中闪过一到疑惑,随后便抿唇轻笑,顾清临还真是能胡诌! 这话若是放在京中那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恐怕是没人信的,只有放在这遥远边城还能唬一唬人。 “顾大人留步!”杨瑗琪连忙快步追了上去,涨红的脸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仿佛料定杨瑗琪会同意一般,顾清临听到这声音,松散的脚步略一放缓,已经踏上木凳的一只脚扭转一下掉转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杨瑗琪。 “这么说杨大人是同意了?” “下官愚钝,多谢顾大人点醒,知遇之恩没齿难忘,顾大人心胸宽广,济世为民,忠心为主,是我等效仿之楷模。” 说着杨瑗琪便双手一抱拳单膝点地,一脸的真诚恳切,激动的甚至都有些许口水喷溅出来。 这一通极尽阿谀奉承的话说出来后站在木登上的顾清临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看来这拔毛杨平日里也没少说这样的话去巴结他的上封,如今方能这般信口拈来,让人瞧不出丝毫的作伪。 不过效仿的却不是他的忠心魏国济世为民,而是这溜须拍马! 看来自己还当真是带起了一股不正之风啊!大笑过后的顾清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为杨大人守在边关苦寒之地还能心系陛下,这等忠心之人若是陛下知晓,定当会有所嘉奖!” 故作老成的顾清临颇感欣慰的俯身拍了拍地上杨瑗琪的肩膀,同时低声道:“杨大人也知道陛下最牵挂的还是百姓,若让陛下知道这里的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定然会龙颜大怒,到那时……” 不等顾清临的话说完杨瑗琪便一脸激动的打断顾清临的话,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已经明白顾清临的用意。 现在他的前途如何已经握在的顾清临手中,全然凭借顾清临的一句话,自己无缘面圣,而顾清临这话中之意便是已经答应会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更深的意思便是要他日后多多照拂一下这里的百姓,毕竟谁人不知陛下喜欢听人赞他心系百姓的美名? “有劳顾大人替下官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且日后顾大人有事吩咐,下官定然万死不辞!”杨瑗琪难掩激动,极度兴奋而涨红的脸上额上青筋暴起。 “杨大人聪慧,这些百姓能有几两银钱?不过是些散碎银子,若是升官加奉,日后进了金陵城,那才是财源滚滚呐!” 站起身来的顾清临似有不屑的轻瞟了一眼围观的百姓,喟叹一声。 一听这话杨瑗琪呼吸顿时变得有些急促,再一抱拳颔首激动道:“下官多谢顾大人愿意提携!” 这话便算是得到了顾清临的肯定答复,叫他如何能不激动,等到了金陵城,想必那时的自己便已经是手握重权的一方大将,那时候金钱、美人便会纷纷自上门来。 杨瑗琪一抹额头的热汗,站起身来朗声道: “从前是本官多有不对,先如今被顾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还请诸位百姓监督,日后我杨某人定然不会再做出有损大家的事情,现,请尔等责罚我辈!” 顾清临听见这话轻勾了一下唇角,脚下毫不停顿的迈进马车中,帘幔落下时他对着看过来的杨瑗琪赞赏的一点头。 “顾清临还真是会给人画大饼!”叶婉茹轻叹一声。 百姓们出现一瞬间的怔楞便纷纷丢下手中的物什冲将过来,不过须臾,那些不敢反抗的士兵便被百姓们踹到在地。 “出城吧!”顾清临一声轻哼。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以牙还牙 “你个杀千刀的,还我女儿!”一位老妇人凄厉的哀嚎一声,扔掉手中的篮子,跌跌撞撞的穿过人群,狠狠的踩在杨瑗琪的背上。 妇人一脸的悲伤和愤怒,从前是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轻信禽兽杨瑗琪的花言巧语,才让女儿与他定了亲事,可谁想到就在娶亲那日女儿却被这个畜生送上了别人的床! 一边狠狠的踢打着杨瑗琪,老妇人一边破口大骂,眼泪淌了一脸。 趴在地上承受着众多百姓拳打脚踢的杨瑗琪手捂在脸上任打任骂,当他听见这道妇人的喊骂声时,狠狠的攥了攥拳头。 巧儿是个好姑娘,但为了光耀门楣自己也只能辜负她了! 这些在他身上施展拳脚的百姓不过是如蝼蚁一般卑贱,任人宰割,总有一日自己会凌驾于蝼蚁之上,手握生杀大权! 紧闭的城门已经打开,以杨瑗琪为首的守城卫正一个挨着一个的趴在城门两侧,任由积怨已久的百姓们拳打脚踢。 城中的商贩们都纷纷闻讯赶来,拿着手中的扁担箩筐等物对着杨瑗琪一行狠狠的打砸。 “兄弟们挺住,过了今日,日后我杨某人一定会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杨瑗琪吐出一口浊气后嘶声对着众士兵郑重的保证道。 这句话仿佛带着魔咒一般,让那些已经有些不堪捶打开始挣扎的士兵们硬是咬咬牙闷不吭声的受下了。 正要缓缓驶出城门,第一辆马车中的顾清临听见车厢外的踢打声渐渐弱下来后扬起一边唇角怀笑一下,抽开那个鼓囊囊钱袋子的抽绳。 赶车的罗宝莲诧异的看了一眼从车幔中伸出的手臂,和那白花花的银子,心中一阵狂喜,难道少爷是要兑现那十两银子的承诺了? “少爷,这些都给小的吗?”罗宝莲的声音兴奋的有些发抖。 “拿出十两,余下的洒进人群中。”顾清临淡淡的吩咐一声。 “少爷,这么多银子……”罗宝莲结果沉甸甸的钱袋子,有些转不开眼珠。 “十五两。” “得嘞,少爷,您擎好吧!” 罗宝莲痛快的应下,一手抓出属于自己的三个银元宝揣进怀里后,便拿着钱袋子站在车辕上,套出一把白胖白胖的银元宝撒向人群。 “踢一脚赏银五两!”罗宝莲哑着嗓子高喊一声。 虹玉掀开窗幔看着外面,噗嗤一声笑道:“这小厮二狗还真是跟他的主子一样,一肚子坏水!” 叶婉茹只是笑笑不说话,不得不承认顾清临和守城卫队长扯皮许久,选择这样为百姓们出一口恶气的确大快人心。 顾清临为杨瑗琪画下封官进爵的大饼,只要这大饼一日不吃到嘴,杨瑗琪便不会再寻这些百姓的麻烦,更有可能为了稳住顾清临反而会对这些百姓袒护一二。 虽然这点袒护不足以改变望朔城的不正之风,也不能让百姓们真正的从水深火热之中解脱出来,但也足以缓解百姓们的现状,能让他们少遭受些苦难。 “啊!老子的肋骨!” “你是老子那本官是什么?” “大人,小的肋骨好像断了……” 有了银子的刺激,再加上眼见着这些士兵真的不敢反抗,百姓们踢打的更加卖力。 有的人开始趁乱捡散落在地上的银子,而有的人当真只是为了出出心中的这口恶气,尤其以那些小商小贩为重。 他们一日最好的时候不过能卖个一两银子左右,来回进出城就要上缴一百文,有的时候生意不好,还会入不敷出,让他们如何不恨! 人群中一片混乱,而顾清临等人便开始趁乱看似缓慢实则快速有序的驶出了城门。 眼见着城门和门内的一片混乱渐渐在视线中倒退越来越远,分坐两车中的叶婉茹和顾清临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好在守城卫杨瑗琪不算太难打发,又是一位贪恋权贵且心中摇摆不定之人,若是此人当真对史光达忠心耿耿,那顾清临的这一计谋怕是十有八九会落空。 罗宝莲一脸的与有荣焉,想想之前差点被刀架在脖子上在看看那些人如今的下场,不禁对他家少爷佩服的五体投地。 “少爷,您真有办法,竟然能让他们乖乖的趴在地上受罚! “嗯,这叫兵不血刃,少爷自然是少爷,这等区区小事又岂会难道少爷我!” 顾清临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随后便大言不惭且高声的自夸起来。 “不知某这样处置,夫人可还满意?”顾清临趴在窗口回身对着后面的马车笑着高喊一声。 “呸,大言不惭,我家小姐感刚刚不过是为了那些百姓和快点出城才不得不出声,顾公子莫非还当真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快人快语的碧玺听见这声笑侃利落的掀开帘幔对着顾清临便开始大声的辱骂。 而几乎同时坐在车外赶车的怀瑾和怀瑜,分别扔出一颗鸡蛋大的石子击打在顾清临的肩膀上。 “啊!”顾清临两侧肩胛骨分别遭受到重击,让他忍不住痛呼一声,而后悻悻的坐回车中大声嚷嚷道:“刁奴!” 顾清临坐在马车上故作长吁短叹的大声喊叫道:“婉儿姑娘对下人如此的疏于管教令顾某十分心寒,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某对瑾王殿下的未来之路感到十分堪忧啊!” 本不欲理会顾清临的叶婉茹听到这话心中一震,飞快的掀开窗幔看了一眼外面。 他们二人和背后的家族支持哪位王爷登上太子直至最后夺嫡,本事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像这样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在这刚刚出城的官道上。 这里人多耳杂,皇帝建在王爷们便开始争权夺势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臣子却不同。 为人臣者若不能忠心于当朝皇帝,而是开始扶持新势力,这对上位者而言是大忌。 本身她自己被封为卓阳国义公主一事恐怕已经引起轩帝心中的不满,但碍于卓阳国的强盛轩帝不会选择撕破脸皮,可对于整个叶家和一直看似中立的父亲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利。 若是父亲被轩帝怀疑和慢慢的疏离起来,那在朝堂之上便是举步维艰的处境。 这顾清临还真是可恨的很! “我和瑾王殿下自幼便熟识,情同兄妹一般,且瑾王殿下与我未婚夫婿段恒毅既有伴读之情又有兄弟之义,若是我能相帮一二自是应当。” “瑞王爷被禁足于府中,不知顾公子这位瑞王府的座上宾要如何作为?” 第三百九十八章 风评不好 相比于顾清临的高谈阔论,叶婉茹的声音也并不低,但因为她心中有顾虑再加上车马的踏踏碌碌声,让她的这句话语被掩盖在其中,并不能听的太清楚。 耳力过人的顾清临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不但清晰的听见叶婉茹的声音,甚至从她的话中也听出了那一丝细微的恼怒。 顾清临面对着车厢壁盘膝而坐,背对着马车正门的帐帘,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点叹息。 “尽人事、听天命吧!顾某能做的并不多。” 叶婉茹听到顾清临的话后略带嘲讽和厌烦的翻了翻眼皮,这种话说出来恐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难道自己会信吗? 瑞王被禁足之时所有人都纷纷抛弃瑞王另投玥王爷麾下,那个时候的顾清临没走,现在也一定不会走。 现在党争不过刚刚现出端倪,谁赢谁输,不到最后是没有办法下定论的。 而顾清临一开始便坚定的选择了瑞王,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的顾清临是朝中新贵,不只是获得了轩帝的青眼,更成了风雨飘摇的瑞王爷最有力的仰仗和依赖。 这种众叛亲离艰难万分的时候,能留在瑞王身边陪他渡过难关,那么顾清临在瑞王身边便会是第一红人,谁也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她知道顾清临不会如实相告,不过这句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话倒像是顾清临的一贯风格。 “是吗?难道像顾公子这样计算人心机关算尽未雨绸缪的人也会信天命一说吗?” 叶婉茹冷哼一声嘲讽道。 “哈哈,顾某当然信天命,若不是天命自有安排,你我又岂会在茫茫人世间相遇相知?” 顾清临爽朗的大笑两声,便哼笑着揶揄道。 “那真是恰恰相反,我从不信天命,只相信事在人为。既然顾公子口中并无半句实言,也并没有再继续交谈的必要了。” 叶婉茹冷冷的说完便吩咐怀瑾和怀瑜加快了速度,与顾清临马车并行过后便快速的超越了过去。 “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顾清临掀开帘幔对着叶婉茹的马车故作大声的长吁短叹。 “若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我又岂会……”,盘膝端坐在车门边的顾清临低喃道。 “少爷,岂会什么?您这话怎么没说完啊,您是说叶小姐吗?” 旁边赶车的小厮罗宝莲倒是听了个真切,满眼的好奇。 说完后罗宝莲便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自家少爷,略一思忖道:“少爷,您可别忘了您和孔小姐还有婚约在身,那孔小姐可是难缠的很,您若是不处理好这件事情……” 罗宝莲停顿了一下,见自家少爷正在一脸求知的看着自己,便咬咬牙道:“小的看啊,您和叶小姐更没希望!” “闭嘴!”顾清临轻斥一声,神色有些颓败的躺进了车厢中,两条长腿搭在马车边,随着马车的颠簸来回悠荡。 “小的所说都是实话,您还不愿意听,少爷您想啊,以前段小将军少年成名,那时何等的威武,您再想想您以前那又是什么风评!” “少爷您虽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与段小将军那样的人一比,当真是要被比到泥里去了!” 有了这一路的陪伴,已经差不多摸清顾清临脾性的罗宝莲心中对这位二少爷已经少了许多小心谨慎,多了几分随意,现在说起话来也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滚蛋!”顾清临低骂一声,像是无比不耐一般咕咚一声翻了个身侧过去,略微垂下的眼眸恰好能从掀开的帘幔中看到前面叶婉茹的那辆马车。 虽然面上和行动上都严肃的表示出他的愤怒和不满,任谁这样被比成烂泥怕是也高兴不了,但此时他心中已经雀跃的飞扬起来。 看吧,他段恒毅和叶婉茹当真是相配的很,就连对自己所闻不多的小厮都如此认为,可见并没有什么能拆散和阻碍他们。 只是他们都需要等,等一个最好的结果,便能从此以后长相厮守。 …… 躺在床榻上的闵柏衍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那声亲卫的低声禀报,心中一到震惊闪过,同时混沌的脑中闪现一丝清明,眼中更是疑窦和凝重并生。 父皇会传一道什么样的圣旨他猜测不出,但肯定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那日他进宫便不会见不到父皇的面。 但这一道圣旨相当于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却是事实,大皇兄禁足在府,二皇兄闭门谢客,而自己亲王封地赈灾,这样的一道圣旨传下,无论是什么内容,都足以引起他们二人的嫉恨之心。 “父皇,您到底想要做什么?”闵柏衍双眼有些怔忡的看着床榻上的木雕花纹,口中轻喃一句。 苦叹一声后,他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臂撑在床榻上挣扎着坐起身来,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已经是累的满头大汗。 “进来回话。” “是。”已经走到门口的亲卫队长听到这声吩咐连忙应了一声推门入内。 “回禀王爷,刚才有人来报陛下赐下一道圣旨,但宣旨之人称要见到王爷您才能宣读圣旨,现已经在瑜城中安顿下来,且还带来了十万两银票,说是陛下为您还债的。” 亲卫队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详细禀报出来。 “为本王还债?看来父皇还真是消息灵敏,我不过前脚出京城后脚父皇便叫人送来十万两银票!” “若是有这钱财怎的不拿出来赈灾,瑜城虽说是我的封地,可到底还是这大耀国的百姓!” 闵柏衍脸色愠怒,语气十分激动和怀有怨气,蜡黄的脸上现出一片潮红,眼中有些许水光划过。 若说从前他还对父皇抱有一丝希望,那么经此一事,才真是彻底的绝望。 他怨不理朝政的父皇十分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动向,在选择无动于衷的同时却还是会添上一把火。 “王爷,这话说不得,小心隔墙有耳,毕竟陛下也是为了您好,为了这天下好。”亲卫队长眉头蹙起,低声劝慰道。 “呵,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会信吗?本王……”闵柏衍怒视着亲卫队长,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化为实质一般。 “王爷慎言,您现在的处境……”亲卫队长低声苦劝,他知道王爷心中会有怨气,不只是王爷,就连他们这些王爷的亲卫也都会觉得不公,但这个时候王爷心中委屈不解,他更不能火上添油。 闵柏衍悲愤的叹息一声,便自嘲道:“算了,收拾东西启程吧,否则等病好了再去接旨,弹劾本王的奏折只怕有一尺高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调虎离山 亲卫队长半张了张嘴后又闭上,以王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奔袭,但王爷说的并非不无道理。 王爷虽然有病在身,可宣旨之人并没有隐瞒行踪,是以王爷若不尽早感到封地听旨,不仅仅只是宣旨之人觉得王爷有意怠慢。 更甚至是紧盯着王爷举动的那些朝臣们都会认为王爷是恃宠而骄,而轩帝陛下同样会对王爷的行为心生不满。 他们不会以为王爷的并有多严重,就算他们知道王爷并非诈伤装病,他们也会可以的忽略掉这一点,而是坚决的认为王爷是有意在宣告陛下对他的重视。 因为其子顾清临已经站在了瑞王旗下,不得不就这样“半推半就”也一并归在瑞王一侧、身为御史大夫的顾言,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到时候只怕第一个上奏弹劾王爷的人,就会是老贼顾言。 这样正中瑞王爷下怀的事情他们并不想见,也不会让它发生。 “王爷您稍事休息,属下这就去安排。”亲卫队长躬身颔首道一声后便快速的退了出去。 坐在床榻上靠着背部力量支撑着的闵柏衍心中悲愤交加,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因愤怒而双眼充血的闵柏衍手捂在胸口上,咳得撕心裂肺,喉咙中更是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他看不懂他曾经尊敬无比的父皇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如今大皇兄式微,二皇兄为躲避风头整日待在府中闭门谢客,已经呈现出暂时的平静。 可现如今这一道圣旨一下便犹如一声平地惊雷,将这暂时的宁静打破。 而自己就是被父皇抛出去的诱饵,是被父皇架在火上烧灼的诱饵! 至于猎物是谁,他不想去猜、也不愿去猜。 虽然心中已经对父皇的做法无比失望甚至是绝望,但他仍旧不愿把他想的那样阴暗不堪。 难道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真的有那么让人心生愉悦吗? 这还是他所认识和知道的父皇吗? 这些闵柏衍都不得而知,因为他不是他的父皇,大耀国的皇——轩帝。 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久久不能平息,越想闵柏衍便越发的不能平静下来,喉咙里一阵酸胀和烧灼感让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胸口一痛,喉头间便是一阵滚烫的腥甜上涌,闭了闭眼咽下这股腥热的鲜血,闵柏衍露出苦笑的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伤心,父皇,我们对于您来说,到底是什么?” 一想到他们这些手足血亲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斗得你死我活,而他们敬重的父皇轩帝陛下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闵柏衍便悲愤难平。 若没有大将军和恒毅一事发生,他定然不会卷进这泥潭之中,而是会去封地中做一个闲散王爷,抑或是像大将军一样驻守边关守护边关的安宁。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不会让那些英魂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更不会让这些阴霾始终笼罩在心头。 跳梁小丑也好,引人上钩的诱饵也罢,他闵柏衍都会担下来,且扮演好父皇强加给自己的角色,他永远不会退缩,更不会屈服! 折返回来的亲卫队长在门外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眉头深拧。 圣旨是好是坏还暂且难辨,但想必此时已经得到消息的瑞王爷和玥王爷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更不知道的是那几位皇子中有没有人动了心思。 现如今洪水消退,来路已经畅通无阻,若是从京中赶往封地脚程快的,怕是已经要追赶上了他们,而王爷的身体状况并不能骑马奔波。 “那就兵分两路吧!”亲卫队长自言自语一声后便伸手推开了嘘掩着的房门。 “禀报王爷,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即刻便可上路。”说完亲卫队长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穿戴好坐在床榻边的闵柏衍,口中道:“请王爷恕属下斗胆借王爷蟒袍一用。” 正手拄在剑上站起身来的闵柏衍闻言一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蟒袍,随后有些无神的眼中便迸出一道恼恨的目光。 他心有不愿,但也无可奈何,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若真是有人前来刺杀,一定会成为拖后腿的累赘,且若是在途中自己再病倒,他们也定然不会继续赶往瑜城。 这些亲卫等同于他的左膀右臂,若非绝境之地,他绝不会让他们一人折损,这不单单只是他们忠心于自己的缘故,更是那出生入死的情义在。 就像恒毅一样,恒毅自五岁开始便是自己的伴读,若无意外发生,每位皇子伴读在皇子成年以后便于哪位皇子。 恒毅出事,无异于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让这一条臂膀流血断失。 目光定定的胶着在衣襟上用金线绣制的四爪金蟒,闵柏衍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敛去那其中的失望和痛苦,口中凝重的叮嘱道:“你要小心。” “是,请王爷放心。”亲卫队长双手抱拳对着闵柏衍深深揖礼。 一行身着玄色、领口和袖口处绣着精巧龙纹的侍卫从镇上的客栈中离开,在这一行人中有一辆宝蓝色带华盖的马车分外惹眼。 马车中的亲卫队长穿着闵柏衍的那身蟒袍,脸上经过粗略的装扮,从侧面上看上去与闵柏衍竟然也有了三四分相似之处。 亲卫队长盘膝而坐,双目炯炯的看着面前的帘幔,搭在膝头的双手下按着佩剑。 剑稍稍出窍一寸,拇指恰好顶在剑柄上,只要一有什么异动,他便会飞身而出。 哒哒哒的马蹄声踏在尚有雨水存着的水洼上,飞溅起一片带着泥的水珠,青石板路渐渐变成了砂石路。 听着外面马蹄踏过的声响,亲卫队长拧紧的眉宇间稍稍松缓了一下,想必,这个时候的王爷也已经出城。 希望他们这样兵分两路能护得王爷周全,更希望那些有心之人不会识破他们的调虎离山计。 亲卫队长眼角狠狠地缩了一下,压在掌心下的利剑旋转一圈。 若是当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前来刺杀,那他定会叫他们有去无回! 第四百章 拜他所赐 这一行人马看似悠闲的在路上缓缓前行,但实则每名亲卫都十分警惕,始终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会错过一丝的风吹草动。 好在是洪水过境以后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并不会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干扰。 在亲卫队长一行人离开后不久,一行运送着数个沉重木箱的镖队也从客栈离开。 这一行镖队出了城门之后避开了宽敞的官道,而是行进了山林之中。 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的闵柏衍正蜷缩着躺在一个长约三尺的硕大木箱中,箱盖被支起一道一指宽的缝隙,木箱在马车上随着不平的山路颠簸起伏。 侧躺着的闵柏衍双眼半眯半睁着,透过那些微的光线失神的看着木箱壁。 他闵柏衍出生在帝王之家,从幼年便开始锦衣玉食,直到进了军营之中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也从不曾这般狼狈过。 但现在他竟然为了保命要藏身于这三尺不见天日的木箱之中,若是恒毅还在,一定会嘲讽于他,笑他这般的狼狈不堪。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他不愿就这般不明不白的丢掉性命,不愿成为父皇手中的诱饵,更不愿死在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手中。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生,当无愧于所爱所惜之人,死,当无愧于家国百姓! 无论曾经的父皇变成了什么样,但这家国还是旧时的家国,生为大耀国子民,更为皇子龙嗣,他有责任担负起拯救黎民百姓的义务,有责任去扛起、去拯救这破碎的山河! 容不得他退缩半步。 除非他能对百姓的生死视而不见。 除非他能无视那枉死的英魂飘荡在地府之外。 除非他已死,手再也拿不起这刀和剑。 “咳!咳!”闵柏衍手捂在嘴上压抑着咳嗽声,一丝暗红的血迹顺着指缝缓缓流淌,顺着手背蜿蜒曲折的滑落近衣袖之中。 紧攥了一下拳头,闵柏衍看着掌心中的暗红血迹,口中发出一声嘶哑难听低沉的笑声,“呵呵!” 再听到亲卫禀报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到父皇面前去问一问,问一问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轩帝,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果说陛下所择选出来的太子人选真的是一位贤能之人,那他闵柏衍会对那个位子不动一丝一毫的心思,甚至会帮助他登上其位。 可陛下到底是何意?是想告诉他们强者为王,适者生存吗? 那恐怕要让他失望了,他闵柏衍不求流芳百世,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无愧于己。 迫于时势他会做出改变,但初心却终不会忘、终不能忘、也终不敢忘。 从此,他不在是他的父,只是高高在上的皇。 因为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压抑着的撕心裂肺的低哑咳嗽,胸腔也跟着猛烈震动起来,胸口和喉咙里好像有什么要被撕裂一般。 闵柏衍一手捂在胸口上,一手紧紧的捂在嘴上,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响动,但这股疼痛还是让他小幅度的挣动了几下。 脚和手肘不经意的撞在木箱上发出一阵笃笃笃的声响,木箱挪动撞在旁边的箱子上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呕!”猛烈咳嗽过的闵柏衍喉咙里和口中蔓延着一股浓重滚烫的血腥味,忍不住干呕一声。 一块鸽卵大小暗红色的血块随着这声干呕被吐出在掌心中,鲜红的血带着烫人的温度顺着指缝躺了下来。 “王爷,您没事吧?”一名长袍胸前绣着大大镖字的亲卫打马上前有些紧张的低问道。 “我没事,药。”吐出这一块凝结着怒气和恨意的血块,闵柏衍半靠在箱壁上长舒了一口气,未沾血的左手从箱子缝中伸了出去。 亲卫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瓷瓶递到闵柏衍手中,微微俯身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入鼻息。 浓重的眉毛瞬间拧紧在一起,亲卫焦急的低喊一声。“王爷!” “无大碍,气急攻心,加快脚程赶路吧,只有到了封地之中才能暂时无忧。”闵柏衍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冷冽,有些发闷的从缝隙中传了出来。 亲卫眼中划过一道腾腾的怒火,攥着缰绳的手狠狠的一握,泛白的骨节和指尖在昭示着他同样怒极的内心。 “是。”亲卫垂下眼帘对着木箱子低哑着应了一声,随后便大马到队伍的前方。 “兄弟们都加把劲,别太懒散了,本就因为洪水耽搁了,两日内要是再赶不到,只怕这趟镖的银钱要被扣掉一半。” 亲兵一甩手中长长的鞭子,在半空中打响了一声洪亮的响鞭。 众亲卫听闻这话不约而同地皱了一下眉头,便都心知肚明,一定是王爷的状况又有加重,所以才会把三天说成了两天。 “是,大哥。”有人应了一声后,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向前方窜了出去。 木箱子里的闵柏衍打开瓷瓶倒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褐色药丸,含在口中后解下腰间的水囊顺服下去,不过须臾,便有一股清凉自胸口处向上蔓延。 深呼吸了一口气的闵柏衍长叹一声,便在这颠簸中渐渐昏昏欲睡。 而另一方亲卫队长那边一路平安的驶过了距离不远的这两座城镇,眼见着前方出现一道挡住视线的山梁时,众人便有些紧绷起来。 手都搭在腰间的佩剑上,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坐在马车中的亲卫队长一手握剑,一手按在摊开的地图上,凝眉看着地图上曲折的线条。 这道山梁挡住视线,并不能让他们对前路一览无余,而先前经过的两座城镇都安然无忧,那么这一座长满低矮灌木的小山坡便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若是有人前来暗杀,那就一定会选在这里下手,毕竟居高临下本就占据着绝对的地理优势。 偏头看了一眼车厢角落矮柜上放置的沙漏,按照王爷他们所走的路线,大约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超过他们,只要王爷一行能安全抵达封地中,那他们这掩人耳目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第四百零一章 遭遇暗杀 马车渐渐出现一些倾斜,坐在车中的亲卫队长目光如炬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帐帘,啸啸的山风吹过,带起林间树叶一片飒飒声响。 那夹杂在风吹叶响中的一阵阵轻微脚步声没有错过他的双耳,握紧手中的出鞘的利剑,亲卫队长轻呼了一口气。 “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闭目侧耳细细的倾听,那一连串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大约现在距离他们不过短短两三里路。 但现在他们还没有经过这道山梁,这种地势并不利于他们一行,反倒于对方十分有利。 且听这乱中有序的脚步声,大约能辨别出对方应该至少不下五十人。 “加快速度。”亲卫队长掀开帘幔一角语速低沉且极快的吩咐道。 “是,王爷。”一名亲卫迅速答道,接连打了两个手势,原本分散在马车周围的四名亲卫便迅速的向马车靠拢过来,同时一行人马加快了速度。 亲卫队长吩咐完这一句,撩起帘幔的手在落下时微微顿了一下。 更近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他现在甚至已经能听到布料擦过杂草和树叶时的沙沙声。 这一伙人武功都不弱,且是一帮训练有素之人,应当是专门拿钱消灾替人卖命的江湖死士。 与这样训练有素的死士相对,想要捉得活口撬开他们的嘴,从而得知谁才是买凶之人并不容易。 换做是平时也就罢了,但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王爷便会一直处在明处,始终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中,不能明确的辨出敌我。 虽然可疑之人总归不过那么两三位,但这件事上终究还是要清楚些比较好,也能有所防范,更能知道谁是敌、谁是友。 这种暂时的联盟对于任何一位欲要争夺太子之位的人都是必不可少的谋略,因为只凭单单的一个人不足以去抗衡整个大势力。 “有机会的话留一个活口,其余人等全部格杀勿论!”对着帘外的亲卫们轻声吩咐了一句,亲卫队长便嫌弃一侧窗幔似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茂密的林间。 “是。” 啸啸的山风吹得更加猛烈,强劲的风中裹挟着片片似是飞刃般的树叶飘落而至,簌簌的落在马车车顶上。 亲卫队长微眯了一下双眼,修长的眼中森冷杀意毕现。 一直呈向后仰的马车终于恢复平稳,终于驶过了那道山梁。 这时,“咻”的一声利刃破空声响传来。 “有刺客,保护王爷!” 随着一声大喊,只见马车外的一名亲卫腾空而起,挥舞着手中的剑对着急速飞来发着蓝光的利箭迎面飞去。 淬了毒的利箭被拦腰斩断跌落在地,地上指长的青草被箭头轻轻一触碰,便瞬间冒出一股白烟委顿在地,同时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飘散出来。 亲卫煞气腾腾的视线轻瞥了一眼地上枯萎的草丛,恨恨的咬牙道:“箭上有毒,大家小心!” 这时又有数道破空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毒箭纷纷朝着被众人包围在中央的马车袭来。 同时有十数位穿着黑色劲装黑布蒙脸的人从草丛中飞身而起,手中的利刃直对着马车冲刺过来。 众多亲卫纷纷从马上飞身而起迎了上去,一时间一片刀剑撞在一起的声音响彻在这道山岗上。 眼见着有两名黑衣人肋下中了剑还没等这些亲卫将其擒住时,便见他们嘴角溢出一股黑红的血。 这明显是后槽牙中藏了毒,一旦有被捉活口的可能便会咬毒自尽。 这样一来便会让他们替买家保守了秘密,更有厉害的是有一种蛊毒专门会给这些死士下,一旦死士想要说出背后主使之人蛊毒便会被触发。 这种蛊毒在北方一带不常见,反倒是南疆比较盛行,好在这些死士不是从南疆一带传过来的,这样的话起码还能有问出线索的可能。 亲卫兵看了一眼那两名服毒自杀的死士,眼中狠戾的光芒更盛,死士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且目标准确,就是马车中的“王爷”。 幸好队长有先见之明,以他自己替换了王爷,否则以王爷的身体状况和他们来势汹汹的情势,不一定能够护得王爷周全。 死士们从头到尾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无论是中刀还是中剑都是闷不吭声的,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更像是哑巴一样。 死士们眼见着自己的同伴倒下后眼神都没眨一下,仍旧义无反顾的对着纹丝未动的马车发起了进攻。 这批身着黑色劲装脸蒙布巾的死士纷纷放弃与亲卫的缠斗,全都在向最中央的马车渐渐靠拢过来。 黑压压的人影中混合着一片刀光剑影和接连飞射过来的羽箭渐渐逼近,只有死士一半人数的亲卫们开始有些应接不暇。 刀剑插进身体中的声音、羽箭破空声、箭矢折断声、刀剑擦在一起撞出的乒乓声、忍痛的闷哼声,所有的声音都传进坐在车中的亲卫队长耳中。 听着打斗声渐渐靠近,亲卫队长便越发的有些坐不住,但此时他若是出去迎敌还有些为时过早。 因为他一旦出去,势必便会暴露,而死士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便发现他是假冒的,死士们便会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必须再为王爷他们一行多争取一些时间,且他相信这些手下、这些兄弟的身手。 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亲卫队长双目怒睁,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咻”的一声利刃破空声从远处传来。 亲卫队长微微侧着的头猛地转动过来,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帘幔。 这一声利箭传来的声音和方向与之前的并不同,而这一批死士应该已经全都赶制,那射出这一箭的又是何人?难道这些死士还有援兵? 不,不会的,死士们往往只会出动一批,而不会同时出动两批去暗杀同一个目标,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次出手的人另有其人。 看来还真是有人见不得王爷好呢,不过一道福祸不明的圣旨,这些人便都坐不住了。 唰的一声一道闪着冷光的利刃从车厢中斜插进来,猛地一闪身躲过后亲卫队长便一把掀开帘幔飞身出去,挥动手中的剑直接将那支迎面飞来的羽箭拦腰斩断。 第四百零二章 蓄谋已久 折断的羽箭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贴着亲卫队长的面颊擦了过去,白色的尾羽在亲卫队长脸上割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很快便有血珠渗了出来。 仿佛带着冰碴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前方那一片低矮灌木,从一片刀光剑影中凝神静气的侧耳细细倾听着那里发出的细微响动。 从箭矢飞来的方向他能基本辨别出射箭之人藏身何处,但这并不包括那射箭之人已经趁着他飞身出马车的这段时间另换位置。 那一簇低矮的灌木足有四五尺高,但却并不是十分繁茂,若是有人藏于其后,不至于连一片衣角都不能看见。 身后的厮杀还在继续,刀剑相撞的声音、刺进身体中的声音不绝于耳,啸啸的山风猛烈吹起,带起了一阵的草屑和沙土。 “咔嚓”一声细微的响声传进他的耳中,猛地一转回头凌厉的视线便向右前方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只有一堆凌乱的堆叠而起的碎石。 刚刚的那一丝细微声响,既像是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响,又像是踩在碎石砂砾上锁发出的响动,而,低矮灌木那里…… 眼中杀气毕现,亲卫队长提着手中的剑直奔那堆碎石飞扑过去,飞到半路是便见一黑衣人从碎石堆后面凌风飞出。 这人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脸上同样蒙着黑色布巾,让人辨不清容貌,中等的身材,并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唯有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让人心中发寒。 狭长的眼中满是冷意和杀气,眼中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只是一柄杀戮利刃。 招招都带着必杀之意,但这武功路数颇有点江湖路子,并不像那些专门经过训练的死士。 那这人与那些死士应该不是同一人雇佣,也可能是那雇主不放心那些死士又另外雇佣了江湖高手? 若真如此,可见那雇主对王爷已经恨之入骨。 可这个黑衣人已经和自己打过照面,在看清自己的样貌时,自己并未从他那冰冷的眼中看出一丝丝诧异,想来这位黑衣人只知道要刺杀王爷,而并不清楚王爷的长相。 两伙刺杀之人并不属于同一个雇主,这一想法在他心中已经十分确定。 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之前的那番思量,王爷现在的处境定然堪忧。 若是王爷身体无忧,以王爷的身手对付这些宵小之辈何足挂齿? 只见那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已经脱手飞出,直奔着他的面门袭来,利剑带起的罡风和剑气让他下意识的微眯了一下双眼。 “不好!”眼角中一道银光闪现,他猛地向后一仰,脚尖也踢在了黑衣人的手腕上。 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快,那病银色匕首怕是已经将他的咽喉割断。 身手利落且狠绝,招招都是直奔着要害而来,他们所接到的任务必然是死命! 黑衣人手腕被这力道极足的一脚踢在手腕上后,手中的匕首并没有因此脱落,反而手腕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反转一下。 尺长的银色匕首对着他的心口又刺过来,锋利的匕首擦在蟒袍胸前绣制昂扬的蟒首上时,他手中的剑已经插进了黑衣人的腹部。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左右,近距离的观看下,黑衣人冷凝着视线看着亲卫队长的脸,在他眼中有一丝茫然和疑窦闪过。 亲卫队长手腕转动,插进黑衣人腹部的剑身在他体内旋转了一下后又继续插进了三分,他甚至听到了剑刃擦过骨头时候的咯吱声。 几乎同时那抵在胸前的匕首微顿一下后便快速的向内挺进了两分,但黑衣人手上再用力却也不能深入分毫。 黑衣人始终凝视着亲卫队长的脸,仅仅只是茫然了片刻后便闪过一丝了然,同时又有一道愤怒升起,他看了一眼对方胸前蟒袍上绣着昂首张着血盆大嘴的蟒首和那不能深入的匕首。 “你不是他!”嘶哑低沉的声音里难掩愤怒。 “哼,对付尔等无耻之徒还犯不上王爷亲自出手,买家是谁?”亲卫队长微微倾身低语,同时又狠狠的反转了一下手中的剑柄。 黑衣人紧紧盯着亲卫队长的脸,眉头轻蹙了一下,嘴角溢出一股黑红的血。 由他腹部沁出的鲜血早已经将这一身黑衣浸湿,滴滴鲜血从衣角低落在脚下的沙土中。 “呵!”始终沉默的黑衣人突然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随后便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挺。 三尺长短的剑身直接全部没进黑衣人的体内,染血的剑尖从他背后穿出,他甚至能听见那鲜血从剑上滑落又滴在地上的滴答滴答声。 黑衣人和他几乎面对面而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寸,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黑衣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心中的愤怒难以平息,亲卫队长恼怒的咬了咬牙,一手按在黑衣人肩膀上,另一只手猛地抽出利剑。 “呲!”一声,滚烫的鲜血便从那伤口中喷溅出来,黑衣人倒下的瞬间,滚烫的鲜血渐了他满脸满身,身上的锦袍被鲜血浸染,那只蟒首看上去有些狰狞,仿佛嗜血的妖魔一般。 王爷的这身衣服算是毁了,不过幸好穿上了王爷赐他的锁子甲,否则以这黑衣人的身手,他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刚才这番打斗,他已经离马车那里至少有十数丈的距离,现在那边的打斗声已经渐渐弱了下来,大约已经进入了尾声。 滚烫的鲜血在脸上隐隐有丝丝刺痛的感觉,亲卫队长赤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眼神警惕的扫向四周任何一处能藏身的地方。 两声尖锐的哨音响起,亲卫队长舒了口气,那边也已经结束,且刺杀者全部被绞杀,遗憾的是没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有用的讯息。 细细的打量一番并没有发现异常后才蹲在地上检查这名黑衣人的尸体。 拉下蒙面的布巾,布巾下的脸竟然险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纵横交错斑驳的伤痕布满他的脸上,就连眉骨上都满是伤痕,然而这些伤痕并不像是陈年伤疤,反而每一处疤痕上都泛着一丝粉嫩,好像是新长合不久的伤口。 毁了容貌,身上更是一丝线索也无,此事定然是蓄谋已久。 第四百零三章 心灰意冷 “蓄谋已久、蓄谋已久……”这四个字在亲卫队长心中不断的重复咀嚼,猛地他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当真是蓄谋已久,那自己假扮王爷一事岂不是在那人的意料之中,现在的王爷会不会已经陷入险境之中?” 这个想法一冒头亲卫队长便止不住的有些浑身发抖,都怪他太自以为是,才…… “队长,那些人皆是面目全非,且身上除了武器和一身黑色衣衫并无一物,是以属下并不能辨别他们的身份。” 一名衣袖上布满道道伤痕的亲卫飞身而至禀报道。 “哦……,是吗?”亲卫队长听见这话后松了口气,刚才紧绷的身体瞬间便松弛下来,有些站立不稳的一手扶住在亲卫的肩上。 “你受伤了吗队长?”亲卫一惊,连忙扶住亲卫队长,眼中有些惊诧,上下打量了一番亲卫队长。 亲卫队长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这样的问话,看着眼前手下这惊诧的目光,亲卫队长脸上泛起一阵尴尬。 他怎么能说自己险些被自己的草木皆兵吓出病来?那也太过有损队长的颜面。 亲卫队长掀开这名亲卫臂膀上有些破烂的衣衫,看见里面已经敷好了伤药,声音里有些凝重道:“我们的兄弟有折损吗?” “禀报队长,我们的人员并没有折损,只是都受了些轻伤,属下觉得……”亲卫干脆的禀报道,随后便有些苦恼不知道怎么说一样挠了挠头。 “觉得什么?” “觉得他们并没有尽全力一样,就好像、就好像这次的意图并不是刺杀,而是在试探。” “试探?试探什么?试探我们的实力,还是试探王爷的防范是否周密?你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亲卫队长一脸严肃,眼中也有些许疑虑闪现。 他不知道手下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以他和那黑衣人的交手来看,并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这名与他交手的黑衣人出手就直奔要害,简单直接,却又招招狠辣,且此人身法极为诡异迅速,若不是他应敌经验丰富,且那黑衣人又存了必死之心,他并不能从黑衣人手中全身而退。 “因为见到‘王爷’你从马车中飞出,他们并没有追杀过来,而是继续与我们缠斗在一起,直到他们全部被击杀。”挠头凝眉想了一会儿后,亲卫兵才毫不停顿道。 亲卫队长两道浓眉凝起,双眼微微眯起,一脸的深思。 对,这样就对了,这样整件事情就都能说通。 这两拨人并非没有可能是一伙人,他们一行人会兵分两路,难免刺客也会兵分两路,这样在他们若是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定会打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回想起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在自己问出是谁指使时,他脸上的冷笑和随后突如其来的动作,都是一心在求死。 事实上若不是黑衣人最后那一撞让剑把他自己穿了个过,以自己下手的分寸,他必然不会伤及性命,但元气大伤是避免不了的。 由此可见,这些人还当真是试探居多,莫非这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而只是一个开端? “他们临死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亲卫队长凝声问道。 “禀报队长,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行为,自始至终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队长,你是想到什么事情了吗?” “并没有,不过接下来的路要多加小心,现在通知大家改变路线与王爷汇合。”亲卫队长轻轻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不太确定的想法隐藏起来。 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便是最大的可疑之处,人在受到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时,一定会忍不住发出声音,哪怕只是一声轻哼。 而这些死士们都是血肉之驱,就算他们经过严苛的训练拥有常人不及的毅力和超凡的忍耐力,但他们也不是铜皮铁骨。 “命人将王爷遇刺且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出去,记住要‘不经意’的将消息走漏走去,千万别太过刻意。”亲卫队长吩咐一句后便奔着方才的方向飞掠过去。 这消息最好能传到京城传进陛下的耳中,不管这是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结果,于情于理都不会置之不理,另一方面也能让那买凶之人投鼠忌器。 虽然不知道陛下的最终目的为何,但一旦王爷受伤的事情在既定的小范围内散播开来,那王爷若是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无论是谁首先便会把那两位王爷列为怀疑对象。 而始作俑者轩帝陛下于公于私,都会对瑞王和玥王心生介怀。 这一道圣旨,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们兄弟间的情分到底有几分真? 难怪王爷在得知圣旨的存在时会那样的气愤和恼怒,兄弟几个变成了一位父亲手中的棋子,亲眼看着他们厮杀博弈,何其残忍! 尤其是当你并不想这么快的便卷进这场争斗时,执子之人还会推动你不得不前进一步、甚至是几步。 “天家无父子兄弟,只有君臣之分。”亲卫队长的视线越过重重叠嶂的山峦树木,低喃一声。 相比于这场暗杀,在密林中穿行的闵柏衍等人就要安全的多。 正午间艳阳高照,茂林的林中连一丝风也无,连日下过大雨的缘故,林中的地上到处是深陷的泥坑,地面上蒸腾起的水汽更让人觉得闷热无比。 躺在木箱中的闵柏衍服过药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有些窒息的闷热感阵阵传来时,他才悠悠转醒。 抬眼仍旧是有些昏暗的空间,股股闷热潮湿的气息从狭小的缝隙中冲进木箱。 挣扎着坐起身来闵柏衍便出了一身潮汗,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引起回声无数。 恍惚间,闵柏衍仿佛回到了和段恒毅一起随大将军征战的那段日子,那时也是,睁眼便是漫长的道路,耳边尽是响彻不觉的马蹄声。 “叩叩叩”他抬手敲击了几下木箱壁,将鼻子凑到箱子边上呼吸着有些灼热的空气。 “王爷,您醒了。”一名亲卫打马过来,将木箱盖打开,见到浑身汗湿仿佛像在水中捞出的闵柏衍时沉痛的蹙了蹙眉。 “嗯,那边有消息吗?”张口便是一阵嘶哑难听的声音,闵柏衍嘴角上甚至有两块干涸的血竭掉了下来。 “回禀王爷,属下刚刚接到消息,队长他们一行遇到了刺杀,目前正在向这边汇合。” “呵呵,还真是不放过一丝机会。”喝了口水润过喉咙的闵柏衍冷笑一声,眼中最后的一丝温度退去。 出手之人不外乎那两位,他们二人果然是狠绝之人,这一场属于他们兄弟间的博弈便正是开始了吧! 不,不是兄弟,只是对手。 第四百零四章 无凭无据 闵柏衍靠在打开箱盖的箱壁上,双臂搭在木箱两侧,视线仿佛凝结一般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样的刺杀是第一次,但借与他人之手的刺杀却还有一次。 那次随大将军支援孤墨城,他和恒毅带兵夜袭敌营烧了司徒雷的粮草,当时黑暗中有一支淬了半月杀剧毒的箭便是越过众人射向自己。 当时若不是恒毅飞身过来撞开,那受伤的必然是自己,那时自己奉父皇之命随大将军征战,并没有刻意隐瞒。 但当时的那种纷乱情况,且人人穿着夜行衣面带黑巾,射箭之人能准确的射向自己,并不是无意之举。 若不是无意,那便是有意为之,且射箭之人对自己定然极为了解,仅凭着一双眼睛便能认出自己,那是何等的关注和刻骨! 自己从前并未和司徒雷交过手,更没有和司徒雷身边之人打过照面,那可想而知,自己的画像一定掌握在他们手中。 金陵与孤墨城相距甚远,孤墨城驻扎军营之中也并没有与自己相熟之人,那这画像的来源便十分值得推敲。 若说这其中没有他们的手笔,又怎能叫人信服?毕竟那是自己第一次领命出战,实打实的军功落在身上也是有目众睹。 一次不成便会故技重施,就像婉儿那次暗巷遇刺,一次不成,他们一定会再次寻找何时的时机。 自己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明抢,更要时刻提防伤人的暗箭。 从前他们便对自己动了杀心,而在自己心底深处却始终还是残存着一丝善念,更顾及着那一丝稀薄的兄弟情分。 他以前一直不愿意把那等阴暗的事情于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毕竟他们是同父兄弟,而那时的自己无心皇位,对他们并不能构成威胁。 如今细细想来,这事情已是早有征兆、且早有预谋,他的做法和想法都毫无意义。 只要他一日不会退出夺嫡之争,这种对于他们而言的威胁便会一直存在。 大将军和恒毅出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自己一身武艺师承大将军,且恒毅又是自己的伴读,无论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还是大将军的玄云铁骑,这在他们眼中,都是一种无形的威胁。 闵柏衍猛地抬起凝视的双眼,微微偏头看向金陵城的方向。 此事布置起来身为繁琐,且布局极大,若没有相当大的权势不足以做的天衣无缝。 这其中有没有父皇的授意、有没有父皇的默许?难道父皇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难道那些因为大将军逝去而悲痛的涕泪横流都是在演戏吗? 狠狠的转了一下拳头,修剪齐整的指甲抠进掌心中,指尖一下一下的磨砺着掌心上几块凸起的硬茧,闵柏衍心中一片冰冷。 对于敌人的仁慈最要不得,因为那极有可能会让自己丧命,自己对他们存在的一丝善念,在他们看来大约便是心慈手软、软弱无能! 一丝丝悲凉涌上心头,所有的人都带着一层面具,父皇在群臣面前、在天下人面前演绎着父慈子孝,而他们兄弟几人在所有人面前上演着兄友弟恭,但在这背后却是冰冷的箭矢。 除却母妃、婉儿和叶大人还有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亲卫兵,他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又有谁才是可信之人。 都言‘高处不胜寒’,可如今他距离那至高之位还相差着重重的山峦和奔涌的江流,但心中已有悲哀升起。 他素来不屑于与宵小之辈有过多纠缠,但当宵小之辈想要他的命,那便另当别论了。 “牵马来。”闵柏衍冷凝着声音吩咐道。 “是,王爷。”亲卫兵看了一眼闵柏衍恢复过来的脸色,应了一声。 队长那边已经遇刺,那他们这一条路线也不见得有多安全无虞,马车太过拖慢行程,且太过分散兵力,那样于王爷而言无形之中又多了一重危机。 苍翠的山间宽广的官道上有一行车马队格外引人注意,浩浩荡荡的队伍,上百身着铠甲的士兵在前方开路,这阵仗好似皇子公主出游一般。 回程的路好似无比漫长又遥远,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绵延到目光极尽之处,仿佛已经与于广阔的天际连成一片。 道路两旁开着姹紫嫣红的野花,相比来时尚未化去的积雪和裸露出来褐色的土地,风景可谓是美不胜收,但此时的叶婉茹却已经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思。 出了望朔城这一路以来,在驿站的茶馆中遇到过不少的客商。 那些客商们走南闯北,从南方运来一些精美的瓷器、香料和丝绸等物来到北方售卖,再买去皮毛、陶器和谷物等回到南方各地兜售。 若说还有谁比他们一行更加急于赶路的怕就是那些往来的客商们,耽搁一日便是白白的浪费银子。 但听闻那些客商们的言谈中得知,近日来南方多地都有暴雨侵袭,且以瑜城等地最为严重。 瑜城便是兄长的封地所在,以兄长的性格,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坐镇京中,可前去瑜城危机重重,兄长能否无忧? 听着马车吱悠吱悠的声响,叶婉茹便觉心乱如麻,更恨不得背后生出一双翅膀,能即刻飞到京中。 但回到京中她能为兄长做的亦不多,能做的也只是将那些丰产谷种派人运送到瑜城交给兄长,其他的,于她也是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叶婉茹便不由地有些气馁,看似忙碌自己,实际上真正为兄长所做的事情并不多,反倒是兄长一对自己照顾良多。 轻轻叹息一声,叶婉茹目光轻轻落在与她并行的那辆马车上。 就在这不久的之前,顾清临借故休息之名带人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与他一同离开的不只有那八斗丰产谷种,还有一路随行的巴赫尔图。 顾清临身边的高手甩开自己派去的暗卫,并不能知道顾清临将那些人具体安排在什么地方,但依照这地势而言,怕也是藏匿于某处隐蔽的山林之中。 不过顾清临身边的高手当真是灵敏非常,派出去的暗卫已经谨慎非常,却还是被甩开。 不过,就算自己知道具体位置也无甚大用,她不能凭借这些事情就去上奏瑞王和顾清临有谋逆之心。 第四百零五章 一针见血 以顾清临的谨慎小心,一定会留有后手,自己若是这样无凭无据的去上奏揭发此人,也只能是自取其辱,不过却可以慢慢搜集他们二人怀有不轨之心的罪证,于兄长于叶家就都多了一重保障。 不过以顾清临的诡谲心思,一定会防范甚为严密,想要找出他有谋逆之心的证据并不容易,但此事耶律王兄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可耶律王兄一向视顾清临为知己好友,定然不会做出有损于他的事情,还极有可能会劝阻自己。 毕竟,耶律王兄一直想给自己和顾清临牵红线,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顾清临这条线走不通、耶律王兄那里不可行,那么只能从顾清临身边之人入手了,或者找二王兄帮忙。 一想到总要去寻求别人的帮助才能做成一些事情,叶婉茹便忍不住有些泄气。 “唉!”叶婉茹手指敲打在马车窗棱上,无意识的又是一声轻叹。 “小姐,您再这么叹气该老啦!”虹玉递过来一盏温润的银耳羹,温言打趣道。 “额格其,你看我离家这么久都没叹气,你怎么总是叹气呀!”呼延雪莹瞪着漆黑的眼眸有些不解。 “没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大概再有半月就能抵达金陵,长途奔袭可还受得住?”叶婉茹接过银耳羹后自嘲一笑,随即看了一眼吃的香甜的呼延雪莹。 呼延雪莹听见这句问话,拿在手中的银匙搅拌了一下盏中所剩不多的银耳羹,脸上腼腆一笑,有些羞赧道:“别的到都还好说,只是我自小自在惯了,这一路上始终在马车里不能出去有些闷得慌。” 看着呼延雪莹的娇憨样,叶婉茹忍不住抿唇一笑,咽下含在口中的银耳羹后拿着锦帕拭了拭嘴角,温言提议道:“那要不要出去骑马?正好这会太阳也不那么刺人了。” “啊?真的可以骑马吗?我还以为,还以为……”呼延雪莹闻言惊讶无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说起话来也有些欲言又止。 “以为大耀国不许女子骑马吗?怎么会,大耀国虽不像卓阳国那样人人尚武,但对女子才学方面并不会有过多拘束,反倒是我以为长途奔袭坐车舒适些,却忘了妹妹是马背上长大的姑娘。” 叶婉茹脸上的神情有些懊恼,确实是她的疏忽,她们出行都惯于坐着舒适的马车,却忘记了呼延雪莹是草原上的儿女,自由自在惯了,这三尺见方的马车又怎能将她束缚。 骑着高头大马纵横在无垠的草原上,与清风为舞、与雪山为伴,谁人不羡慕? “不不不,额格其,我现在不闷了,和你一起很有趣,一点都不无聊。” 看见叶婉茹脸上懊恼的神色和一丝丝的怅然,便连忙张口否认。 “快去吧,趁着现在在官道上还宽敞些,等进了城中怕是又不能纵马驰骋了。”叶婉茹笑着劝慰道,温暖的指尖撩起呼延雪莹鬓边的碎发将其挽在耳后。 呼延雪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眼睛却忍不住瞟向窗外,有些贪恋的目光收回来时恰好对上叶婉茹温婉含笑的眼眸。 “哎呀,额格其,那我去了,你可别和王父说我贪玩!”呼延雪莹双手捂在脸上,一双骨碌碌打转的眼珠透过张开的指缝狡黠的看着叶婉茹。 “哈哈,放心吧,不会的,我们才是姐妹,叔父是长辈,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叶婉茹有些忍不住失笑,口中连连保证道。 “对对对,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额格其你要替我保证哦!”呼延雪莹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起叶婉茹的手,勾了勾尾指。 叶婉茹手中捧着书卷靠坐在车窗旁,听着外面呼延雪莹欢快的笑声和一连串的马蹄声时,嘴角也溢出了一丝浅笑。 临行前德玛加叔父再三叮嘱自己一定要在这段时日约束一下呼延雪莹,且教会她一些琴棋书画,毕竟再过两年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 以德玛加王叔的身份虽然不至于让呼延雪莹去联姻,但高门大户的讲究和规矩毕竟多,而呼延雪莹自幼无母,于后宅内院之事所了解的并不多。 能有这一行,只怕德玛加王叔也是想让母亲教导雪莹一些后宅的管理之法。 毕竟越是高门府第的后宅内院之中便会有越多的女人,女人一旦多了便会有许多的肮脏龌龊之事发生,以雪莹单纯的性子来说,若是不长长心眼,只怕将来是要吃亏的。 夫妻相处、妯娌相处、婆媳相处,乃至与下人的相处,后宅之中无一处不是一门学问。 也不知道雪莹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最好找个像父亲、大将军和恒毅那样的男子,不兴三妻四妾,不贪恋女色,只有雪莹一人的男子。 这样,单纯的雪莹便能远离那些阴暗的尔虞我诈和绵里藏针,简单快乐又富贵一生,也不枉德玛加王叔多年的护佑和疼爱有加。 “河阳郡主还真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虹玉双手托腮,看着呼延雪莹骑在马背上的身影眼中有些艳羡。 “河阳郡主人单纯善良,自然没有什么烦恼之事,不像咱们小姐心中装了太多的烦忧……”碧玺顺势接过了话头,却发现这样说貌似有些不对,便渐渐的消了声。 “若是咱们生在一片盛世之中,怕也不用居安思危,可你也瞧见了,将军府一事,直到现在朝廷中也没给个具体的说法,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大将军那是何人?那可是传说中的无战不胜的战神,不还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具尸首都没有,怎么能不叫人心寒!” “咱们小姐和瑾王爷那是为了我们这些斗升小民在忧思,像咱们老爷,若朝中没有像老爷这样的忠臣良将,只怕咱们大耀国早就不复往日的繁盛了。” 叶婉茹没想到的是碧玺自觉说错话噤了声,反倒是一向谨言慎行的虹玉开始侃侃而谈。 翻看书卷的手指微顿,虹玉能说出这样的一番长篇大论实在有些出乎叶婉茹的意料,这些事情自己虽然没有刻意避开虹玉和碧玺,但这两个丫头惯来有眼力,且也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想不到虹玉的这一番言谈能如此的一针见血。 第四百零六章 父辈的路 坐在车边的碧玺一脸惊讶,就连嘴巴都微微张开,目不转睛的看着说话的虹玉,随后碧玺便猛地扑了过去,有些激动的抓住虹玉的袖子口中嚷嚷道: “虹玉姐,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不能说会道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劝我要少说多做吗?” “我,我看你那是没说到正处忍不住想要开口纠正你。”虹玉说着看了一眼正一脸兴味看过来的叶婉茹,顿了一顿继而道: “这些事情还用哪里听吗?你以为谁都像你榆木脑袋,整日里只想着吃和玩,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会有长进。” 说完虹玉抽出一只手臂点了点碧玺的脑门,微微偏头对上自家小姐带着赞赏的目光时,便有些羞赧起来。 自己说的这些也不过是最近看的多了才想明白的,以前她也认为家国重任那是男子的事,女子只要在后宅之中相夫教子即可。 但随着小姐卓阳国走这一遭,她发现女子不应该被后宅之中那几座房屋和琐碎不堪的事情束缚,而是有更广阔的天地。 就像那位在祈青节上所见到身穿铠甲的女子一样,看起来真是威风凛凛,听说那名女子明年便要参加武选,若是能拔得头筹,将来便会是一名女将军。 这在大耀国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别说女将军了,就是在朝为官的人都没有一位女子,更有后宫之人不得参政一说。 一名巾帼将军,听说都没有听说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如何叫人相信呢? 难怪小姐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还真的是,见得多了,眼界和见识自然就宽广了。 她也更能理解小姐的所作所为了,从前她不过是心疼小姐奔波劳碌,想帮一帮小姐,如今才真正的了解到小姐所做的一切有多伟大,有多么令人心生敬佩。 就像小姐说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同理,国若丧,家焉存? 说出这些也不时她的一时冲动,更不是她想要却揭开小姐心上的伤疤,而是她想让小姐知道她理解小姐的所为,更想让碧玺明白,日后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无比,否则定会给小姐乃至叶家招来祸患。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老话儿还是很有道理的。 “谁是榆木疙瘩,那玩意做柴都遭人嫌弃,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哼,再也不要理你了!”被称作是榆木疙瘩碧玺一脸的愤愤,佯装生气扭过身和虹玉赌气。 刚刚被虹玉的话牵起思绪的叶婉茹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却又透过书卷在看着那些曾经的过往。 这些浅显的道理就连一个丫头都能知晓,难道曾经称得上文韬武略的轩帝真的一无所知吗? 还是他真的蒙蔽双眼以为大耀国是无坚不摧的天朝上国?这样的梦他还要做多久? 难道真的要等云帆国再次举兵来犯方能梦醒吗? 看似平稳的朝中已呈现四分五裂之势,这一切都是拜轩帝所赐,若不是他为了向天下人赚的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又岂会迟迟不选出太子人选,把兄长等人都拘在皇城之中,在他的眼皮下。 眼皮下……,叶婉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托着书脊的手不禁一抖。 前朝有皇帝将成年的皇子外放道封地中,且无召不得回京,那是为了防止皇子举兵前往、生出谋逆之心做出围攻皇城之事。 而轩帝却是将这种可能性都扼杀在了萌芽之中,皇子成年后依然划分封地,只是不在封地中生活,而是出宫建府,且诸位王爷皇子的府邸都在一条街上。 而这条街距离皇宫不足五百丈,如此一来,这些皇子王爷的一举一动才真的是全都在轩帝的眼皮子底下。 若是哪座王爷府中有个风吹草动的,只怕第一个知道的人便是深居宫中的轩帝陛下! 轩帝还真是深谋远虑啊,皇子王爷不去封地,便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而是只有五百府兵,这五百府兵对皇宫的三千羽林卫,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轩帝陛下真是好计谋啊,这所有的阴暗思量和阴谋诡计全都放在了对付自己的儿子身上。 这么说也许并不全然对,还应该是把所有的计谋和心思都用在了朝堂的群臣身上。 所有的人都被轩帝放在心防之外,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假想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谋朝篡位之人,他却独独把周边各国屏蔽在眼外。 想到此,一瞬间叶婉茹浑身绷起的气势一下便散了,心中一股悲凉升起。 她为兢兢业业耿直中正的父亲所不值,为四处征战带来和平却换来一身伤疤的大将军所不值,更为父亲和大将军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 为这样一个目光短浅、毫无深谋远虑的陛下,效命操劳多年,父亲可曾怨过? 为这样一个昏聩无道、自欺欺人、乐不思蜀的陛下,南征北战、驻守边关十数载的大将军可曾恨过? 他们,可曾后悔过? 这个答案不用问便可自知,他们可能怨过、也可能恨过,但却从不曾后悔过。 父辈们所做的事,不就是如今的自己所在坚持的事情吗? 若问自己可曾怨过、恨过,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但自己却也不曾后悔过。 因为自己为的不是昏聩无道的轩帝,而是这天下万民苍生,自己沿着父辈们走过的路,正在坚持不懈的努力着,为了还一个太平盛世,为了还一个河清海晏。 她可能会失败、会命丧于此,但她坚信一定还会有人沿着他们所走过的路、做着他们所做过的事,坚持着他们曾经所坚持的事一直的勇往无前。 就如,如今的兄长、如今的自己、如今无数的将士、心存血性的百姓和那些身怀正义的江湖人士。 他们所做的、所坚持的并非毫无意义,而是因为他们都太眷恋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和国家。 为了这样的一个坚持,即使粉身碎骨、即使战死沙场、即使他乡埋忠骨又有何妨? 第四百零七章 色胆包天 “婉儿姑娘,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连某的话竟然也未曾听进去!”顾清临将大半个身子探到车窗外,伸出手掌在叶婉茹眼前摇晃着。 听到近在耳畔的声音响起和那在脸颊前面好似蒲扇一样的大手,叶婉茹攸的收回了思绪,抬起手臂打开顾清临捣乱的手。 “嗬!”顾清临口中轻笑一声,手腕一转顺势抓在了叶婉茹的手腕上。 “顾公子请自重。”叶婉茹看了一眼顾清临带着轻笑的脸,语气冰冷道。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婉儿姑娘如此美颜,某见之难忘也有情可原。” 顾清临有些悻悻有似有极为不舍和留恋一般收回了手掌,指尖扣在一起轻轻的摩挲着。 “顾公子自诩风度翩翩公子无双,但殊不知无论是言谈还是行径都与那些轻狂的浪荡公子没有任何区别,皮厚无双与顾公子倒是甚为相符。” 叶婉茹对着顾清临晃了晃手中的匕首,眉目冷肃,在看到顾清临瞧见她手中是何物成功的变了脸色时,眼中露出一起嘲讽的笑意。 色胆包天,但偏偏胆小如鼠。 兄长、恒毅和自己都在沿着父辈们的路在一往无前的走着,而顾清临也像他们一样。 可顾清临却不一定能像他们一样走上一条光明宽敞的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顾清离身为顾言之子,也定然将顾言的狡诈阴险和圆滑学了个十成十。 虽然从某种反面上说顾清临现在所做的事情从一定程度上的减少了许多事情的发生,可一旦他凝聚起足够大的力量时,只怕是一位比他父亲顾言还要奸诈贪腐的朝臣。 顾清临看了一眼叶婉茹袖口中露出的一截匕首,心中感到好笑,脸上故作扭捏道:“婉儿姑娘谬赞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婉儿姑娘如此盛赞,某实在感到羞愧,不若婉儿去夸赞家父和家母吧!” “哼,嘴尖皮厚腹中空。”叶婉茹恼恨的睨了一眼顾清临,便撂下了窗幔。 论脸皮薄厚,她自是比不上顾清临,更不会像顾清临那样口无遮拦。 眼见着叶婉茹马车的帘幔落下,顾清临自觉没趣,便又向外探了探身子,整个上半身已经悬在窗外,只有腹部一下卡在马车里,臂膀张开直接伸过去撩开了叶婉茹马车的窗帘。 “嗳,婉儿姑娘,可是在因为方才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 叶婉茹飞快的一错身,躲开顾清临险些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这个顾清临还真是胆大妄为,且更会得寸进尺,今日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虹玉、碧玺。”叶婉茹招呼了一声正护在她左右的二人,对着她俩使了个眼色。 虹玉和碧玺收到暗示后,躬身上前一把抓住顾清临的手臂便开始使劲的拉拽。 毫无防备的顾清临一只手臂被虹玉和碧玺二人拽住,这一股力道太猛,猝不及防的他已经将大半个身子都悬在了车外,车厢中只剩下小腿和脚在用力的挡在车厢板上。 这股力道还在不断地加大,顾清临另一手臂开始在半空中胡乱的抓着,想抓住一块着力点稳定身影,要不像这样用不了他就会被拉拽出去。 “怀瑜,快赶车!”虹玉对着外面大喊一声。 赶车的怀瑾一甩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打出一声清脆的响鞭后才落在马儿身上,拉车的马儿吃痛,便撩开蹄子狂奔起来。 “啊啊啊,婉儿姑娘,这不太好吧,青天……” 大声吵嚷的顾清临话没说完,便被猛地又拖拽了出去,现在只剩下一双脚堪堪的勾在车窗边上。 原本两辆并行的马车现在已经相距五六尺之遥,若不是他的双手都搭在了叶婉茹的车窗上,恐怕这会已经跌在地上了。 “这青天白日的,恐怕不太好吧,虽然某……” “小姐,看我堵住他的嘴,让他再胡说八道诋毁您的清白!”碧玺低啐一声,拿出一块擦拭灰尘的抹布在手中团了两下。 虹玉按着顾清临的双手,顾清临悬在半空中的脑袋微微扬起,正想手臂用力窜进马车里,碧玺逮到机会便不由分说的将抹布塞进了顾清临的嘴里。 “呜呜呜,……”嘴里被塞着抹布,顾清临使劲的摇头晃脑想要把抹布甩出去。 “想不到顾公子也有今日这般狼狈,这悬挂的滋味不好受吧,本姑娘仁慈,那就帮帮你吧!”叶婉茹半蹲在车窗边,看着顾清临这幅惨相忍笑道。 “嗯嗯嗯!”口中一片囫囵,还怕叶婉茹听不清一样,顾清临狠狠地点着头。 叶婉茹带笑的脸上表情攸的转冷,眼中满是嘲讽和愚弄。 手臂微微垂下,藏在袖笼中的匕首便轻轻滑落到掌心中,在顾清临惊诧无比的目光中,叶婉茹缓缓抽出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顾公子,你可要抓稳了,毕竟这是本姑娘第一次拿这利器,若是一不小心割偏了,那顾公子这只手恐怕就保不住了。”叶婉茹晃了晃手中的匕首,脸上带着些许恐吓的坏笑。 仰着脸的顾清临被这闪光的匕首利刃晃得下意识偏过头闭上了眼睛,下一瞬间,他便觉得手腕上一道冰凉划过。 垂下头的嘴里被塞着抹布的顾清临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宠溺却又有些无奈的笑容。 刀光剑影他在战场上见得多了,又岂会惧婉儿的恐吓?不过为了让婉儿开怀,他出些无伤大雅的丑又有何妨? “唔唔唔!”顾清临仰起头一脸的惊恐,眼角微眯了一下,似是十分恐慌一般,扒在窗边的手竟然也开始瑟瑟发抖。 手指一寸一寸向后撤退,那悬在手腕上的匕首越贴越近,眼见着锋利的刃尖已经擦在皮肉上时,顾清临剧烈的挣动了一下。 接着双手和双脚同时落空,扑通一声巨响,整个人便摔在地上。 “嗷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前人诚不欺我!”摔在地上的顾清临拿出嘴里的抹布,便破声开始嚷嚷。 因顾清临的这一事故,整个车马队都渐渐的减缓了速度。 众士兵们看着坐在地上口中呻吟不断,浑身沾满了灰土的顾清临,有些想要不敢笑,都是一副忍笑的模样。 猛地,顾清临双耳抖了两下,抬起的眉眼不经意的扫过后方那些铁北烈马的后面。 第四百零八章 白眉烈焰 顾清临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冷意森森,映在漆黑瞳仁上的一片马匹中间有几片黑色衣角闪现,看来还当真是有宵小出来拦路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意是在物,还是在人了! 眼眸飞速流转间他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叶婉茹几人正趴在车窗口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而一众侍卫都纷纷避开眼不看自己的狼狈模样,竟然没有一人发现有异样。 不过这也怪不得这些侍卫,毕竟若不是自己和肖大哥学过妙音之法耳力较从前提高不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的。 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为何,而危险可能一触即发,坐在车中探出头来的婉儿可能会首当其冲是那些人的目标,毕竟那一次的暗巷刺杀始终像一根刺一样埋在他心中。 该怎么才能不露痕迹的提醒那些侍卫有危险靠近呢? 坐在地上的顾清临不着痕迹的慢慢向后靠近,当整个身体都被马车车轮掩映在其中时他轻轻松了口气。 “本少爷要骑马,这马车是弱女子乘坐的,本少爷这么风流倜傥,若是不骑在高头大马上不足以显示本少爷的玉树仙姿!” 瘫坐在地上的顾清临像一个市井无赖般撒气了泼。 随手遥遥一指一位经管马匹的侍卫,顾清临趾高气昂道:“你去,本少爷就要骑那匹白眉烈焰!” 侍卫一听顾清临的话便轻皱了一下眉头,大王子殿下命令他们将公主和顾公子一行安全护送到金陵,但顾公子不善骑射,若是骑马受伤,便是有违大王子殿下的命令。 想到这侍卫眼中有些犯难,但仍旧义正言辞的开口阻劝道:“顾公子,这些马性子颇烈,若是不善骑马之人恐会受伤。” “别啰嗦,让你去你就去,出了事情本公子担责,快去!”顾清临眼睛看着那几片黑色衣角晃动,又藏匿于高大的马匹背后,便开始有些疾言厉色。 他到现在仍猜不出这些人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但可以猜测到的是这些人在等一个时机。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像是风吹过黄沙时发出的沙沙声,若不是他心知肚明那里有人,这点点响动一定会被忽略掉。 “是,顾公子,您稍等。”侍卫转了转眼珠,有些犯难的脸上现出一丝狡黠。 顾公子突然提出骑马不过是因为在塔拉塔娜公主面前落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罢了,自己去找一匹温顺些的,想必一心想要挽回颜面的顾公子也定然不会拆穿。 “就要那匹白眉烈焰,少拿其他的糊弄本少爷!”顾清临看了一眼乌泱泱的马群,对着侍卫叮嘱一声。 顾清临在‘白眉烈焰’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且语速有些缓慢,他希望侍卫能意会到他的暗示。 因为那些人就躲藏在马群中,而那匹白眉烈焰恰好在马群中央,若是侍卫真的按照他的话去做,不到近前一定会发现那些人的踪影。 由侍卫发现并发出警告,这样就不会造成太大的惊慌。 否则这么多的马匹和侍卫,一旦场面慌乱起来十分不好控制,并且他也不想离婉儿太远,毕竟刀剑无眼,有自己在一旁护着婉儿他才安心。 骑在马上向着马群走过去的侍卫听到顾清临这话身形微微顿了一下,心中暗道,难道顾公子会读心术不成?自己想的什么竟然已经被拆穿。 侍卫放眼望去,在那群马匹之中寻找顾清临所说的那匹白眉烈焰。 其实白眉烈焰并不是马的名字,而是黑褐色皮毛的马匹眉心中有一块形似火焰的白毛,便因此而得名为“白眉烈焰。” “顾公子还真是能无理取闹,方才他出的丑相也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因为行程被耽搁下来,坐在车中看着顾清临撒泼耍无赖的碧玺有些厌烦。 这时一直在前方纵马驰骋的呼延雪莹也打马奔回,光洁的额头上带着一层闪亮亮的细密汗珠,脸上洋溢着飞扬的神采。 接过虹玉递过来的水壶呼延雪莹畅快一饮,随后便对着叶婉茹扬了扬下巴。 “痛快!额格其你不来试一下吗?” 这样的恣意飞扬叶婉茹是有些羡慕的,同时心中亦有些蠢蠢欲动,毕竟马车里面再舒适也总会有些闷的。 “好。”叶婉茹欣然应允。 正在这时一声尖啸的悠长哨音响起,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时,那些散在四周的侍卫都打马快速有序的像叶婉茹等人靠近过来。 “大哥,咱们被发现了!”隐藏在马群中的一位蒙面人压低了声音。 “无碍,早晚的事,按计划进行,一会儿兵分三路进攻,记住,目的一旦达成千万别恋战!”蹲在中间的一名男子说罢快速的抽出腰间的佩剑。 听见这道哨音,顾清临紧绷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边佯装惊恐无比的大喊一声,一边向着叶婉茹的马车快速靠近,同时轻轻了松了口气。 幸好侍卫发现了那些不速之客的踪影,并且及时的发出哨音通知其他的侍卫,让他们进入准备作战的状态。 随后又是一声清越的哨音,旋即便听见响成一片的马蹄奔腾声和马儿打出的响鼻儿声,霎时间,看似有些混乱的场面实则在井然有序的将那些躲藏在马群中的人影显露出来。 “先别出来额格其!”呼延雪莹眉目一凛口中急喝一声便抽出别在后腰上的马鞭,一脸的警惕。 正掀开帘幔想要下车的叶婉茹听见外面的声音和呼延雪莹的提醒,眼中攸冷,一脸的警惕抽出手中的匕首坐回车里。 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不过现在自己和顾清临一路同行,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他出了意外,自己的境况也并不会太好过。 马群听见哨音后开始快速的向着北侧奔跑,并没有惊慌的四处逃窜,而那藏身在马群中的人影纷纷被暴露出来。 一群黑色劲装面带黑布巾的人正蹲围在哪里,黑压压的一群人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十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甚至有几人手中分别端着弩箭。 铁北烈马是黑褐色的皮毛,且油光发亮,而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穿着黑色劲装,躲在马群之中确实不易被发现。 “冲!” 黑衣人大喝一声,原本围蹲在一起的人便像是天女散花一般纷纷腾空飞起,向着四周开始发起进攻。 第四百零九章 阴谋诡计 刺客门持着手中的刀剑纷纷向着侍卫们冲了过来,刀剑闪躲、拼刺在一起,金属相撞的清脆声音接连响起, 这些人训练有素且目标明确,一些人与侍卫们缠斗,而其中有二十名刺客却透过这简短的间隙突破人群,渐渐向着停靠在中央的众多马车靠近过来。 叶婉茹透过马车帘幔的缝隙向外看着,当她看到这些刺客渐渐靠近那些马车时,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些不会是史光达派来的人吧? 若是史光达派来的人,定然是为财和那一千匹的铁背烈马。 后面几辆马车中所装载的都是制造檍翔弓的原料,这批原料若是落到了史光达的手中,无论他是用来武装自己的军队还是献给某位王爷,那最后有危机的都会是兄长。 因为檍木和铁矿的稀有,并不会大量的作为一般的商品往来交易,这也是为了防止壮大敌人的队伍反过来杀害自己的百姓。 不得不说,卓阳国举国上下的人民对于这种危险意识的防范都非常强烈,而这也是从前的国主定下来的规矩,每一代的国主和王子们都会给百姓们灌输这种认知。 一旦这些珍贵的东西被泄露出去,那强大的只能是敌人,敌人笑着接下这些物资,反过来便会将手中的刀剑对准这些百姓。 这些都是鲜血换来的教训,卓阳国的人们铭记于心,始终不忘。 而大王兄是相信他们才将这些珍贵的原料少量的交付他们,若是在他们手中被劫,那一定会为卓阳国带来灾祸。 更有德玛加王叔封地中的丰产谷种,这些谷种一旦被试种成功,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若是被有心人鼓动,那么无论是哪方面的势力,都将会对卓阳国开始虎视眈眈。 这种无妄之灾他们不能带给卓阳国,因为那样将有愧于大王兄和德玛加王叔的信任。 且一旦外漏,这些珍贵的物品将不会作为礼物赠送给他们,那将来一旦对上一直虎视眈眈的司徒雷时,以现在军中将士的状况胜算的几率并不大。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下这批物资和那一千匹的铁背烈马! 幸好这些马匹听得懂哨音,已经在侍卫的哨音下从队伍中脱离出来,现在正安静的站在道路北侧悠闲的吃草,丝毫没有受到这边的影响。 正透过缝隙看着外面情况的叶婉茹突然脊背一冷,这股突然袭来的冷意让她身上的汗毛都已经竖起,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激灵。 她一转眼便对上一双带着森森冷意和煞气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毫无温度,甚至毫无感情可言,看着自己时仿佛像看着一个死物一般。 飞快的合上帘幔,叶婉茹身上的那股不适感渐渐散去,但随之袭来的便是一阵难以平复的心悸感,就连握着匕首的手指也有些微颤抖。 那样的眼神太过让人惊恐,而看进那双眼眸里的自己就是被盯上的猎物。 毫无温度的眼在叶婉茹眼前挥散不去,甚至她一闭上眼眼前和脑中便会闪现出那样一双冰冷的眼。 她大约可以确定这些人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而目的不一定在于那些在他们看来珍贵无比的原料。 刚才的想法是自己太过先入为主,无论在卓阳国还是他们返程之时对于这些原料都可以说的上是非常保密,显眼的只有那一千匹铁背烈马。 但铁背烈马看上去只是较寻常的马高大强壮些,到更像野马,而与军中的战马也并无太大的差别,若是不懂行的人看了,最多会赞一句这些野马品相不错,并不能确认这些马就是铁背烈马。 看来是那次暗巷中刺杀不成,这次又开始付诸行动了,一次不成便会有二次,二次不成可能还会有三次,若他们始终不能得手,只怕像这样的暗杀便永不会休止。 这样,她便会日日活在惊恐之中,这股无形的恐惧和压力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挥之不散。 心悸的同时叶婉茹又有一股无法言说的恼怒和恨意升起,为什么这些人只会藏在暗处做些卑鄙的手段,不能正面以对? “小姐你怎么了?”察觉道叶婉茹异样的虹玉手揽在叶婉茹的肩上温声问道。 叶婉茹轻舒了口气,不断地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乱了心神失了分寸,若是她这边出了什么状况,侍卫们和加入战斗的暗卫一定会分神。 “一会而若是有什么危险,记得保护好自己。”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虹玉和碧玺缓缓交代完这句话。 叶婉茹强自镇定下来缓缓对着始终守在马车外的怀瑾和怀瑜兄弟二人交代道:“看好装装有物资的马车。” 虽然她现在坐在四周有帷幔的马车中,但那种被盯上且如芒在背的感觉也如何也挥之不去。 这个时候外面仍旧没进到马车中躲避的顾清临已经趁乱跑到了叶婉茹马车的附近,而他在一靠近叶婉茹马车附近的时候,便察觉到被一股恨意浓浓的眼神盯上。 他轻轻垂下眼帘,迈开长腿跨到叶婉茹的车前,在怀瑾和怀瑜略带诧异和不满的眼神中挤坐在车辕上。口中高呼一声:“婉儿姑娘且安心,某来保护你了!” “顾清临,你还能分得清轻急缓重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容你在这里嬉笑,赶快回到你自己的马车上!” 对着顾清临扬言要保护自己的举动,叶婉茹并未有感激之情,反而恼怒无比,手无寸铁且毫无还击之力的顾清临这样大声的吵嚷真的危险无比。 自己已经是敌人的目标,若是在发现顾清临在此,那么刺客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靠近过来,那样他们二人便会双双陷入险境之中。 数位正在靠近过来的刺客听到顾清临这一道突兀的喊声,果真眼中迸出一道有些惊喜的目光,本来主子还没交代要将顾清临斩杀,不过既然顾清临想要英雄救美,他们何不成人之美呢? 反正顾清临本来也在他们的目标之中,这样一来也能节省他们的兵力,不必再分散人员去对付顾清临。 几位刺客互相点点头便聚到一起渐渐向马车逼近,其中那名眼神冰冷的刺客眼中带着点阴谋即将得逞的怪笑。 第四百一十章 别怕,我在 顾清临听见叶婉茹这带着愠怒的低喝,似是极为感动一般,嘴唇嗫喏了两下,眼中忽有水光划过,一闪即逝。 怀瑾警惕之余打量了一眼顾清临的神色,若不是他们二人相距不过尺长,他结对不会相信这样的神态会发生在顾清临身上。 顾清临跻身在怀瑾和怀瑜兄弟二人中间,敛去脸上的情绪,眼中略有些失落和自嘲,扭转回身对着马车帘幔内深情款款道: “婉儿姑娘,这种危急时刻顾某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顾某知道婉儿身边有暗卫保护,自是看不上某的这一片心意,但某还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以示真心。” 顾清临一手扶在车框上,眼眸中深情无限的看着只有一帘之隔的马车中,好似能透过这厚厚的帘幔看到叶婉茹一般。 “婉儿……”似是无意识一般,顾清临发出一声低喃。 随后便见落下的帘幔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一手抓在顾清临的手腕上,将顾清临拉拽进了马车中。 看清袖子上的花纹,顾清临眼中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卸下浑身的力道,顺着这手的力量跟着她的牵引往前奔去。 看似毫无防备的顾清临被这股大力拉拽进马车中,不可避免的摔了一个大前趴,头险些撞在车厢角落里的五斗柜上。 在距离五斗柜只有几寸远的地方顾清临快速的扭过头看着那只手臂的主人,一脸笑容的顾清临环顾了一下马车内里,最后时限又落在坐在一旁紧紧靠着车厢壁的叶婉茹,口中嬉笑道: “哈哈,我就说嘛,婉儿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怎么忍心让顾某这样风采潋滟的公子对付外面那一帮无耻狂徒,现在还不是让某坐进了婉儿姑娘的马车中?” “你要是再多言一句,本姑娘不介意现在就让怀瑾和怀瑜现在就把你扔进无耻狂徒中,正好也算是臭味相投!”叶婉茹说罢作势要先开帘幔。 “好好好!我闭嘴,婉儿息怒。”顾清临连忙扑身上前将那掀开一半的帘幔紧紧按住,更是直接背对着车厢门口坐下,将帘幔紧紧的压在身下。 好像为了防止叶婉茹叫人将他仍出马车一样,脸上略微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对着叶婉茹扬了扬下巴。 叶婉茹看着顾清临这个极具危险的举动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 他背后仅仅只有一道帘幔,这帘幔虽说厚实些,能挡些风雨,但是却奈何不了锋利的刀剑,若真有人朝着马车袭来,那顾清临便会首当其冲的受到伤害。 但转念一想外面有怀瑾和怀瑜兄弟二人守着,又有四名暗卫在暗中守护,危险基本可以解除,再有她也想看看顾清临到底是真不会武功还是隐藏实力。 她始终不相信那两次情况是偶然现象,而顾清临始终再没有露出破绽,让她一直无迹可寻。 若是能借着这次机会、在不让顾清临受到伤害的同时又能对他试探一二,也算是为自己解了惑。 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的顾清临举动的叶婉茹不由地蹙了蹙眉,就算揭穿顾清临会武功一事又能证明什么呢? 他为了避开其兄顾从云,自敛其锋芒,也是说得通的。 难道就因为自己总会从顾清临的身上看到恒毅的影子,便会异想天开的以为顾清临是恒毅吗?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又有谁会相信呢? 因为这样的缘故,大概也是自己始终对顾清临不真正厌烦,甚至有些欣赏的缘故。 “婉儿姑娘,顾某知道这幅皮囊长得还算讨喜,可你若是在这么看下去,顾某会误以为婉儿亦心悦于我,毕竟若是能用这副皮囊吸引婉儿,也算是顾某的这一片真心没有错付。” 顾清临眼角轻瞥一下自己身后的车幔,微微倾身向前,横档在叶婉茹身前,口中嬉笑道。 那阵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甚至他已经能听到暗卫们的喘气声,想必这个时候的暗卫一定做好了一举击杀的准备。 这一伙刺客来势汹汹,看来是势在必得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归属于哪方势力,会和那次暗巷刺杀同受一人指使吗? 暗巷中那次他曾试探过瑞王闵柏涵,闵柏涵对此毫不知情,且言语中并没有将婉儿这样一位弱女子放在眼中,神情不似作伪,且以那时候瑞王对自己的看重,应该不会再此事上说谎。 那会是玥王闵柏淳吗,闵柏淳求见耶律王子被拒,婉儿柏衍却在婉儿的引荐之下入院详谈,他对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婉儿? 还是尚未封王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抑或是某位与叶大人政见不合的官员? 当然也有可能与自己那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要对方不露出一丝马脚,不被自己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那所有敌对之人都有可能。 顾清临半垂着头无奈苦笑一下,现在的自己颇有些草木皆兵,除却几个亲密的人,他几乎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防备之心。 毕竟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永远也猜不透和你笑脸相迎之人会不会背地里对你捅刀子。 与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猜不透的人交手实在太过考验人,与之相比他更愿意与顾从云和闵柏涵那样的人交手。 虽然他们也会隐藏情绪和心思,但到底城府不是太深,只要略一试探,便大致可以猜出他们的意图。 不过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自己这次出行直到现在顾从云还没对自己下手,本来那次顾言书房中时,他分明感受到顾从云身上的阴郁之气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只是顾从云要是能沉得住气,只怕也就不会是顾从云了。 这一路上注定是太平不了,且不止现在,直到尘埃落定之前,永远都不会有太平日子。 “保护小姐!”帘幔外的怀瑾大喝一声,随即便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乒乓声。 顾清临轻瞥了一眼叶婉茹的神色,见她还算沉稳的坐在那里始终未动,不过搭在膝前交握的双手却出卖了她心底的紧张。 顾清临心中一痛,忍不住俯身上前一手搭在叶婉茹的手腕上,口中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在。” 第四百一十一章 真正目的 这句话听的叶婉茹心头一震,竟让她忘记了顾清临的这举动有多么轻浮孟浪,也忘记了去拂开顾清临趁势作乱的手。 曾几何时,也有一道这样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耳畔轻语安慰,这样的声音她挺多太多次,最早可以追溯到童年。 那时她和恒毅还小,尚且稚嫩的声音里却透着令人安心的沉稳,低沉温厚的声音里透着安抚人心的沉稳,能让自己忘却惊恐。 可那人终究是不在了,那样的人、那样的声音,这一生之中只能在回忆中慢慢搜寻、细细回想。 “顾公子还是保护好自己吧!”手快速的掐在顾清临的手腕上,叶婉茹抬眼看了一下顾清临背后的马车帘幔,手上用力把他像马车里拉拽了一下。 已经有刺客靠近到了马车周围,她不能为了试探顾清临而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顾清临会不会武功与她的干系都不大,而她自己偶尔生出的那种想法也不过是她太过思念恒毅的臆想罢了。 “小心!” 只听怀瑜又是一声大喝,随后便感觉到马车轻微的晃动一下,叶婉茹手中紧紧握着匕首,一旁的虹玉和碧玺虽然惊惧无比,但仍旧紧紧的靠在叶婉茹的身旁两侧,做出保护的姿态。 这次的顾清临距离叶婉茹极近,正好蹲坐在了马车中央,不知道是知道危险逼近还是什么,一改之前的聒噪,反而安静了下来。 垂目看着面前地衣上的花纹,沉默不语。 见到顾清临如此,叶婉茹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幸好顾清临安静了下来,否则恐怕要给侍卫们添乱了,只不过发生了刺杀,顾清临身边的高手怎么一直不见现身? “哪里来的蠢贼,只会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示人!”呼延雪莹怒喝一声,手中的马鞭便向着一位偷偷靠近马车的刺客席卷而去。 本来已经靠近成功将暗卫和那两名小厮引开,现在又突然出来了拦路虎,刺客眼角微微一缩,躲避过长鞭的席卷后,手中的剑便凌厉的奔着呼延雪莹的心口刺去。 一身玄色衣衫的暗卫从天而降,落在呼延雪莹身前,手中尚未出鞘的剑格挡住刺客凌厉无比的攻势。 二人都用了七八分的力道,剑和剑鞘撞在一起,撞出一连串的火花,利剑顺着剑鞘向下滑,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声音。 猛地,暗卫手腕一扭,堪堪躲过那即将砍在手腕上的剑刃,而他手上握住的剑柄之下有一把长约四尺的短剑从剑鞘下方脱落出来。 竟是一把子母剑!刺客狠厉的眼中闪过一道惊讶,抬眼看了一眼面前面无表情的暗卫,随后便见到暗卫手腕向上轻轻一磕。 刺客快速的抽回手中的剑,身体凌空翻转了一圈,随后他便看见子剑自暗卫的手中飞出,直直的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中。 “砰”的一声巨响,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而坐在车内的叶婉茹、虹玉和碧玺三人同时被这道声音吓的有些白了脸色。 顾清临向前探身掀开窗幔一角看了一眼后道:“放心,是刺客。” 顾清临的手刚要落下窗幔,眼角却瞥见不远处一道寒芒一闪,飞快的瞥了一眼后,顾清临猛地落下帘幔,口中厉喝一声:“坐好!” 只见顾清临一下便窜出了马车,拿起一旁的马鞭狠狠的抽打在马儿身上。 吃痛的马儿嘶鸣一声,便撒开蹄子开始向前猛地奔跑起来,而那三支闪着寒芒的弩箭已经朝着马车的方向飞了过来。 赶车之余顾清临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那飞射过来的弩箭,这些弩箭惯用于军营之中,每支弩箭都有手指粗细,威力远比寻常的箭矢要大。 因为杀伤力太大,弩箭控制的极为严格,虽说有私造仿制,但力度却远远不如军机营所制。 而这些弩箭却恰恰是军营之中常用的那种三弩箭,若不是有人将弩箭私卖,那就是这批刺客与军中有关。 无论是那方军营之中的人将弩箭私下里贩卖,都足够让人愤恨不已,弩箭若是被山匪买入,那将会造成一地百姓的的无辜伤亡,更会造成一成的慌乱。 为了一己私利出售此等利器,按照从前的惯例,一旦被查出就会按照军法处置。 反观现在,足以见得如今的军营中早已经是一盘散沙,人人为己,而非为家、为国。 这样的情形如何让人不心痛! 以小见大,恐怕各地的军营中都会是一片混乱,而朝堂之上的官员们更是各自为政,早已为了拥举哪位王爷为太子殿下吵得不可开交,又有谁去关注百姓们的死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百姓们真的再也无法忍受,恐会一句造反,那时候将士们便会把矛头对准这些他们曾经舍命去守护的人。 内忧外患之际,虎视眈眈的周边各国便会一举蜂拥而上,瓜分蚕食着整个大耀国的土地。 国将不复,家又焉存? “咻咻咻!”三道利刃破空声飞快的袭来。 顾清临驾着马车以蛇形在宽敞的官道上快速的来回乱划。 瞥向身侧的余光中有三道寒芒飞来,其中一道竟然直直的奔他袭来,而另外两道弩箭已经偏离的原来的轨道向着马车尾部射去。 一甩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顾清临顺势跳了下去,落地后一打滚身体便躺进了官道一侧的沟壑中。 “嗷嗷!别杀我!别杀我!求财吗,我爹有钱,我爹是御史大夫,给我爹送封书信,让他拿十万两白银替我赎身!壮士剑下留情!” 顾清临双手紧紧捂着头部,口中乱七八糟的呼喊一通。 那支原本射向他的箭矢斜斜的插在他面前不过一尺左右的土里,箭矢的余威仍在,带起了一阵肃杀之风,吹在他的额前。 抬眼瞥见另外两支箭矢正好落在叶婉茹马车尾部的木杠上,顾清临悄悄松了口气。 忽然一道黑影一闪,他看见一名刺客正他的奔着第三辆马车飞去,那辆马车中装着婉儿的行礼等物,并没有特别珍贵的东西。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名刺客的行为可疑的很。 只见那刺客从怀中抽出什么东西飞快的塞进了马车里,而后猛地一回头直接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顾清临猛地低下头。 “饶命啊!壮士刀下留情!” 忽地一声特殊的哨响,趴在地上嗷嗷乱叫的顾清临猛地松了口气。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有不忍 这一声哨音尖锐且绵长,有响彻云霄之势,在这一片有些混乱的打斗声中分外清晰。 马车中的叶婉茹三人虽然在之前顾清临有所提醒的前提下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马开始慌不择路的奔跑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马车冲下路基,车厢中一阵颠簸,叶婉茹三人的手紧紧的扒在门框和窗框上才勉强稳定身形,她们三人听见弩箭击打在车尾上时都是一阵心惊胆颤。 因而叶婉茹已经来不及去想顾清临方才的举动有什么异常,虽然那些求饶声听起来甚是刺耳,且相当的没有骨气,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件事。 又仿佛顾清临这个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让人感觉到奇怪,就好比除夕夜宴上,一个人能满怀气度的用极度夸张的言语去恭维轩帝。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人大有人在,但能像顾清临这样只凭着一番莫须有的“大袖之论”就能让龙颜大悦,且在朝堂之上获得一席之地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因为他不仅仅是阿谀奉承,而是将这些恭维之言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面,让你细想之下又方觉他言之有理,但其实不过是最简单的溜须拍马。 不过从这种种迹象来看,顾清临也不过是一个贪恋权势且又贪生怕死之人,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畏惧和正气凛然。 虽然她内心之中对于顾清临这样的做法极其看不惯,且带着一些鄙夷,但她却不会去指责顾清临,因为每个人心中的信念不同,且选择不同。 他们二人各为其主,所想所思都与各自拥立的人息息相关。 她可以说顾清临贪生怕死、可以说顾清临阴险诡谲、可以说顾清临风流才子、却不会说他这样做不对。 对与错之间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线,谁能保证她今日所为就一定会是对的呢? 对与错,自在人心,全看你怎样去想。 马车倾斜在路边,离车门最近的虹玉险些跌出马车,却被叶婉茹奋力的一把拉回。 虹玉和碧玺眼中已经噙着一丝水光,这两个丫头今日被吓坏了,叶婉茹心中有些不忍,看来日后若是再出行,不能带着她们二人了。 只要她一日不退出,这些危险便会一日存在,而她尚且没有自保的能力,若虹玉和碧玺真的为此因她丧命,那会让她心有不安和深深的愧疚。 听见这一声绵长且尖啸的哨音,叶婉茹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这声哨音中具体代表什么她不清楚,但外面的打斗声却渐渐的弱了下来。 一定是他们的人将那些刺客全部斩杀殆尽了,这哨音是胜利的哨音。 叶婉茹这样安慰这自己,却始终不敢掀开帘幔去看一眼,而一直紧握在手的匕首也始终没有松开,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车帘。 外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那些压低的说话声更是模糊难辨,这些声音听上去都很陌生,她虽然相信这些试侍卫的身手,可心底中还是隐藏着一丝惧怕。 她怕这些人并不是他们自己的人,而是那些刺客。 趴在沟壑中的顾清临眼见着残存的十数位刺客听见这声哨音后同时停下的手中的动作,每个人嘴里都发出一声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在彼此附和,又像是在打着什么暗号。 刺客们互相对视一眼后点点头,便放弃与侍卫们的缠斗,纷纷便纵身跃上树杈,几个起跃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几乎是忽的一下,剩余的刺客便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正像他们出现的那样,悄无声息。 这场看似凶险万分的刺杀就这样草草收场,似乎很不合乎常理,但股秦岭知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是那被放在第三辆马车中的东西,而悄悄的趁人不备放下这个物什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刺杀只是为了掩盖这件事情而已,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正在暗暗酝酿。 顾清临抬起头目光悠远的看着金陵城的方向,不论是谁指使,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回到金陵,这阴谋便会变成阳谋。 否则这背后之人不会选择在他们回城的路上动手,不过庆幸的是这些侍卫大多是卓阳国的士兵,否则要真是用了轩帝当时想要派给自己的人,此事一定会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万不会像现在这般大张旗鼓的行动,不过他还从中得到另一条讯息,这批刺客与暗巷中的那批应该不是同一人指使,否则这天时地利,又岂会就这般的放过婉儿。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幕后之人找到了一个比杀了婉儿还要可行的办法,现在首要之事,就是要知道那被塞进马车中的东西是什么。 侍卫队长带着士兵清扫场地,更是检查那些死去刺客的身上有没有身份标识。 一番检查无果后,侍卫们手脚麻利的将这三十余位刺客的尸体纷纷抬走,挖坑就地埋了,并没有让他们暴尸荒野。 毕竟天气越来越炎热,尸体腐烂后会滋生打量的病毒,若不加以处置,倒时极有可能会使这一地发生瘟疫,更有现在的官道上仿佛是一片修罗场,塔拉塔娜公主万金之躯,岂能被这些奸佞污了眼? 不过片刻,战场便会打扫干净,侍卫队长对着现身在叶婉茹马车旁的暗卫轻轻一颔首。 “小姐,危险已经解除,稍事休息片刻,车队会再次启程。” 暗卫对着马车帘幔中轻言道。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叶婉茹颤抖着轻轻阖了阖眼,掩住眼角的一丝水光,凝声道:“好!” 同时轻轻地松了口气,而一直强撑着的虹玉和碧玺二人已经瘫倒在叶婉茹身边,无声的哭了出来。 顾清临摇摇晃晃的从沟壑中站了起来,好像仍旧心有余悸一般跌跌撞撞的奔着叶婉茹的马车跑了过去,边跑边喊道:“婉儿姑娘,没事了,不用怕!” 还不到近前,便被守在马车旁的暗卫用剑格挡回来。 “婉儿,刚才事出有因,我不是真的想要丢下你不管。”顾清临站在马车三尺外的地方低语一句,似是有无限的愧疚一般,声音里带着沮丧和歉意。 第四百一十三章 人赃并获 正在温言安慰虹玉和碧玺的叶婉茹听见顾清临的声音时,手顿了一下,本不欲理会他,但若是不应一声,好像她对此事十分在意一样。 虽然当时的顾清临弃车而逃,她的确心中有怨,且也更清楚的认识到顾清临虽然和她是暂时的盟友,但且仅限于这一来一回的路上。 他们始终是对手,始终是两个阵营中的人,顾清临不会转投兄长阵营,自己也绝不会叛到瑞王旗下,那他们二人终究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顾清临不是大无畏之人,而自己也不能以正义之士的准则来衡量顾清临。 叶婉茹沉默了须臾,便对着车外的顾清临道一句:“无事,顾公子今日收到了不小的惊吓,且回去休憩片刻吧!” 顾清临听到这句带着淡淡的冷漠和疏离的声音,收回了想要探上前去的手臂,心中苦笑一声,婉儿这是在和他置气。 不过他那会的行径却是算不得男人,又有哪个男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遇险而只顾自身的安危呢? 为了演好顾清临的身份,他不能在人前显露武功,但这也大大的限制了他的行为。 他不能在婉儿有难的时候飞身上前去保护她,更不能做出与顾清临性格相差太大的举动,那样不符合顾清临这个人,而他若是不能从这件事上克制住自己,那么他用不了多久便会暴露。 “既然如此,那婉儿便好好歇息吧,顾某就不打扰了!”顾清临的声音低沉,带着流露出来的些许遗憾和失落。 脚步略显踟蹰的转身离去,他心知,这个结会始终留在婉儿的心中不易解开,而他在婉儿心中也会失去信任,一个简单的举动,便让婉儿和他渐渐缓和的关系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小姐,那种贪生怕死之流理他作甚,还不如大黑管事!”碧玺气咻咻的声音里仍旧带着一丝哭腔,显然是情绪刚刚稳定下来。 “不要言人好与坏,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且顾公子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莫要再议了。”叶婉茹阻止住碧玺的愤愤,但心中仍旧有一丝难以忽略的失望。 而这时的顾清临正在第三辆马车中翻翻看看,这辆马车中装着好几个大木箱子,出发之前第三辆马车装的是丰产谷种,但一路上顺序恐怕已经调换了。 到底该不该打开呢,顾清临嘴里啧了一声,打开吧,顺序就算换了也不过是檍木和玄铁。 可他忘了还有叶婉茹三人出行的衣物鞋袜等物。 “啪”的一声顾清临按开了木箱子上的铜扣,木箱里的东西入眼之后他便是满眼的震惊,随后便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更是左右躲闪,耳根也在慢慢变红。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件叠放整齐的女子衣物,甚至他还看见了一件粉色的女子小衣。 这小衣是女子的贴身衣物,一般不为外人所见,更何况还是他这样的男子。 匆匆一瞥间,他记得他好似看见那件小衣上的扣子都做成了梅花样,他与婉儿在梅园中相识,那梅花样的小衣定然是婉儿的。 顾清临有些手足无措的半蹲在木箱前面,而双眼却不敢正视面前之物,但木箱外面他已经仔仔细细的搜寻过,并无他物。 那刺客显然是将东西塞在了这些箱子里的其中一个,可若不能一个个的去搜寻这些箱子,他又怎么能知道那刺客的最终目的呢? 看来这辆马车中所装载的都是婉儿的衣物,其他箱子中的衣物也极有可能还有小衣这类的贴身衣物存在。 他既想找到刺客放进来的东西,又不想再去用这样的皮囊去亲眼目睹那些贴身衣物,这在他看来,像是一种对婉儿的侵犯和亵渎。 而这种行为让他看上去想一个急不可耐的像一个登徒子一般,若是被婉儿知道,只怕是在婉儿心中的形象更会一落千丈。 思忖再三后,顾清临还是决定要试探一番,若是一般的东西也就算了,要是这些衣物上被刺客下了毒,那婉儿再穿时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深呼吸的几口气后,才伸出有些发抖的手臂,颤颤巍巍的把手从搭在木箱边上。 刺客进入马车的速度很快,而这些衣物并没有被翻腾的散乱,那大约便会从箱子边上放进去。 手搭在木箱边上,顾清临却迟迟没有伸手,一想到左侧叠放的是婉儿的小衣,他便有些气血翻滚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若是再耽搁下去,二狗长时间找不到他恐会大吼大叫,到时候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咬了咬牙后又轻轻吐了一口气,顾清临伸出右手飞快的贴着木箱边插了进去。 入手皆是柔软的衣物,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药物,眉心不由地皱了一下,难道不是这个最上面的木箱,而是其他? 正想着,他的手便在最底层的衣物和箱底之间向前探了探,有一个稍硬的一角擦过之间。 “嗯?”紧紧闭着眼睛的顾清临攸的睁开眼睛,手下继续向前摸索。 而此时碧玺恰好来马车中找衣物,看见马车们打开着,碧玺有些迟疑,她怎么记得先前都是关好了的? 但混战中被撞开也是有可能的,碧玺掀开帘幔便看见一道人影背对着车门而坐,黑黢黢的人影辨不清样貌,只能看见一个挺拔且款阔的背影。 而装有小姐衣物的箱子已经打开着! “啊啊啊!快来抓刺客淫贼!”碧玺飞快的落下帘幔,口中惊慌的大喊一声。 站在马车三尺外,碧玺仍旧有些瑟瑟发抖,想不到刺客竟然贼心不死,还敢藏在马车中伺机行凶! 马车内的顾清临刚刚从箱底摸出一个被绸布包裹的盒子,还不待细看是什么东西,便听见碧玺的这一声大喊。 他心道,这回坏了! 因为不是坐人的马车,且两侧并没有窗口,进来出去都只能打开马车的这扇门。 “怎么了碧玺姑娘,刺客淫贼在哪?”闻声赶来的侍卫队长立刻飞身过来。 而随后而来的便是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甚至顾清临还听见了叶婉茹有些焦急的声音。 这回这一点点的好印象恐怕也要荡然无存了!轻轻将木箱子合上,顾清临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 同时一道想法从心底悄悄升起。 第四百一十四章 是顾公子 此时若是他躺下装昏迷会不会躲过一劫?顾清临听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和刀剑拔出来的声音时,心中不是不慌的。 他倒不是怕被侍卫们乱刀砍死,只是这种暗搓搓躲在装有姑娘衣物马车中的行为实在太过丢脸,可能比叫人捉奸在床还要羞耻。 虽然“捉奸在床”这个词永远不可能用在他的身上,但这个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毕竟有损英名啊!顾清临无奈的低叹一声,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等着被人拆穿。 走过来的叶婉茹看到被侍卫们围得水泄不通的马车悄悄松了口气,如此严密的包围,只怕刺客是插翅也难逃,若是有可能还能捉住一个活口。 刺客淫贼?叶婉茹对这句话心生疑窦,看来方才的暗杀对碧玺这小妮子的确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什么刺客淫贼?在哪,你慢慢说,别着急。”叶婉茹的语速稍缓且语速很慢,手扶在碧玺的肩上。 温热的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碧玺身上,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目光有些呆愣的碧玺深呼吸一口气的同时轻轻的战栗一下。 “小姐,奴婢刚才想去找出来几件您和河阳郡主的裙裳,进、进到马车里却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蹲在那里,而且装衣裳的箱子也被打开了。” 轻自镇定下下的碧玺话说到一半时忍不住的抽噎了一下,好似又回想起刚刚所见到那人时的恐惧一般,垂在身侧的手也有些瑟瑟发抖。 一听是装衣裳的箱子被打开,叶婉茹已经顾不得害羞,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和尚有一丝恐惧。 幸好碧玺看见她和雪莹的衣衫有些脏了,想要来找出换洗衣裳,如若不然这刺客藏在马车中悄无声息的,定会趁人不备之时再行刺杀。 “没事了,这么多人他逃不掉的。”叶婉茹看了一眼纹丝未动的马车。 顾清临坐在木箱旁边,听见叶婉茹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不是他不想逃,就算他想逃这种情形他也逃不出去了。 “公主殿下,以防意外发生,还请您先退后。”侍卫队长凝了凝眉,上前一步用手中的剑格挡住马车门口。 几人在这里说话的同时却始终不见马车中有动静,而那落下的帘幔更是纹丝未动,由此可见,这刺客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的同伴们早已经丢下你逃命去了,你倒是忠心耿耿,不若现出身来,藏在这里算什么本事!” 侍卫队长冷哼一声,说着稍稍错开身体,用手中的剑鞘挑起了落下的帘幔。 之所以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在他正面对着帘幔的时候,刺客朝他撒出一些伤人眼目的毒粉,那样会使他们错过先机。 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众侍卫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剑对准了马车,但侍卫队长撩开帘幔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碧玺,他心道,不会是公主的婢女被吓坏了所以眼花了吧?毕竟当时刺客们纷纷逃跑的时候他们可是检查了所有的马车,并没有发现有人私藏进来。 侍卫队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碧玺姑娘是公主殿下的近身侍女,他们敬重公主,所以即使心有疑惑却也不会去质疑。 叶婉茹看了一眼马车内,箱子的位置的确被动过,且最上面的箱子虽然是合着的,但之前锁好的铜扣现在却并没有锁上。 碧玺只进去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那么一定不会是碧玺的错觉。 同样惊讶不已的还有碧玺,她有些激动的伸手指着马车,一手摇着叶婉茹的手腕,口中高声道:“奴婢没有看错,一定有人!” 侍卫队长伸手点了两名年纪稍小些的侍卫,口中吩咐道:“进去搜查,小心些。” 而这时候的顾清临正蜷缩的身体挤在靠近车厢板一侧的缝隙中,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么只能装不知道了。 对策他是想了,但能不能瞒过婉儿就不可知了。 轻轻闭上双眼,顾清临的一条手臂无力的垂道地上。 两名年轻的侍卫手持着出鞘的利剑一前一后纵身跃上马车,一名侍卫闪身挤进摞在一起的木箱中,一打眼便看到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的缝隙中。 “报告队长,找到了!” 侍卫高喊一声的同时手中的利剑已经搭在了那道人影的脖颈上。 另一名侍卫见到那人并未挣扎,以为他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当下便把手中的剑也从木箱的缝隙中伸了出去,锋利的剑尖直接抵在那人的咽喉一侧上。 顾清临背对着他们二人躺在那里,这一刻他心中万念俱灰,可想可知他出去后所面对的是什么。 侍卫们定然是敢怒不敢言,但心中一定也对他的行为极为不齿,虹玉和碧玺那两个丫头定然不会错过这个借机羞辱他的大好时机。 这些他都不怕,他最怕从叶婉茹的眼中看到失望和鄙夷的神情。 这种关乎一个人品行的鄙夷跟做事的方式方法上的鄙夷大不相同,那些婉儿虽然不齿,却不会真的说什么,但此事却不同。 他在婉儿心中一定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淫贼,毕竟这次是他自己坐实了这顶帽子,从前的那些逢场作戏可以说是少年风流。 可躲在姑娘家的马车中翻看衣裳,这行为怎么看怎么有些猥琐无耻! 听不见打斗声,也没有挣扎的声响,更没有对峙声,侍卫队长不禁有些焦急,一声令下:“捉拿出来!” 一名侍卫从缝隙中挤了过去,先是试探着在朕身上点了两处穴道,仍不见他有反应,随后便放下心来,将背对着的那人扳转过来。 看清这人眉目,侍卫惊讶地高喊一声:“队长,这人怎么会是顾公子啊?” “什么?顾公子怎么会在马车中,他有没有受伤?” “顾公子没有受伤,只是好像晕了过去。” 一问一答间,躺在角落里装晕的顾清临已经被二名侍卫费力的从马车中抬了出来。 “难道是刺客袭击了顾公子后又逃脱了?”其中一名抬着顾清临双腿的侍卫有些不解。 这时的叶婉茹整个人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在她身后的碧玺看见那身衣衫时禁不住的轻呼一声,看到这里叶婉茹还有什么不明白。 马车中就没有什么刺客,自始至终就只有顾清临一人,而他现在分明就是在装晕,否则一个贵公子在装有姑娘衣衫的马车中被抓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想到自己的里衣被这人看尽,叶婉茹心中便升起一阵恼意,又气又羞,脸上也不禁升起一层红霞。 “顾公子还真是好家教!” “这等轻浮孟浪之事尔都做得出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死不承认 被抬着的顾清临好像真的昏过去一样,听见这两句带着隐忍着怒意的话恍若未曾听到一般,两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任由侍卫抬着走来走去。 眼见着好似昏过去一般的顾清临被两名侍卫抬出来,又向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叶婉茹因羞恼而绯红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一想到贴身的小衣都被顾清临看遍,脸上更是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侍卫队长一脸的疑惑不解,眼中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马车,而后又飞快的在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身上扫视了一眼。 猛地,他眼中划过一道了然的神色,随后脸上眼中便迸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轻咳一声后对着叶婉茹微微一颔首便走到了一边。 眼见着顾清临被人抬走,却并没有一个说法,碧玺有些焦急,小跑着上前几步追上去,但她察觉到自家小姐还在原地时又连忙跑了过去,口中急道:“小姐,就是他,我认得这身衣裳!” 碧玺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和后怕,叶婉茹看的一阵心疼,但更多的是心中对顾清临这种行为的不齿和唾弃。 闭着眼装昏过去的顾清临听见碧玺的这道声音,只恨不得侍卫能抬他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叶婉茹喝住了那两名侍卫,抓着碧玺的手快步走上前。 她今天就要拆穿顾清临,凭什么他做下这等丑事后想着装晕就能瞒天过海,就此揭过不了了之? 明日他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 他一个大男人进入马车掀开衣箱,他又想做什么? 两名侍卫被叶婉茹这一声厉喝吓得停下脚步,他们虽然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何意,但还是停了下来,都回过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公主殿下。 “把他放到地上吧,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毕竟之前我的侍女曾经在马车里见到过刺客的背影,而顾公子又出现在马车中,那么顾公子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唯一的目击者,想必刺客的样貌和身形顾公子也能记得一二。” 叶婉茹抬手示意两名有些无措的侍卫,嘴里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中一名侍卫听罢叶婉茹的话略一思忖便甚为赞同,连忙招呼着另一名侍卫。 “还是公主殿下思虑周全,倒是属下等疏忽了,快,快把顾公子放下!” “无碍,这也是我刚才想到的,知道刺客的样貌也好多留意防范,不会像今日那般事出突然。”叶婉茹温婉浅笑一声安慰着有些自责的小侍卫,便缓步走上前去。 叶婉茹围着被平放在地上的顾清临转了几圈,只见他呼吸平稳,甚至连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好像真的是昏过去的一样。 定定的看了顾清临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叶婉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虽然顾清临伪装的很好,但稍稍有些起伏不平的胸口可不是一个昏迷之人该有的。 “顾清临,别装了,再装下去有的你受罪!”半蹲在顾清临身边,叶婉茹微微俯身轻语一句。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仔细的观察着顾清临脸上和身上的细微变化。 她倒想要看看顾清临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又能装到什么时候! 听见这一声威胁,本就心中受着煎熬的顾清临更觉得叫天不应、喊地不灵,婉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能如此的揪着不放。 这可叫他怎么面对,他能想象出来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的是什么场景,想他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怎么就沦落到偷窥女子衣衫的地步! 更何况还被抓了个现行,现在这周围不止是有婉儿和那两名侍女,更有明里暗里的侍卫们一定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若他真的是顾清临也就罢了,想必顾清临那样的浪荡公子定然不会在乎多一桩这样的风流韵事,恐怕还会多一件与他人吹嘘笑谈的谈资。 可自己不同,一向光明正大胸襟坦荡的自己何曾做过此等下流之事。 更何况那些小衣还是婉儿的……,想到这他内心之中无措的同时又有些激动不已。 若有那件事发生骂他和婉儿早已经成亲,而婉儿亦是他的娘子,是他的夫人,夫妻之间看见这些贴身衣物在寻常不过。 而婉儿大概还会为自己亲手缝制一些贴身里衣,但现在他每当回想起方才入目之物,心中激动的同时又升起一股罪恶感。 就仿佛现在的时光都是偷来的一样,借着顾清临的身份面目在偷,偷他和婉儿相处的时光。 气愤不已的叶婉茹眼见着顾清临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而胸膛处更是剧烈的起伏几下,却还是躺地不起,忍不住伸手上前狠狠的推了一下。 碧玺蹲坐在另一侧,把双手搭在顾清临的肩膀上,动作有些粗鲁的费力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顾清临搬了起来。 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顾清临的背影后碧玺猛地把手松开,一手指着顾清临的鼻子,压低着声音嘴里愤怒的骂道: “顾清临你还装!” “好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偷偷藏在马车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现在竟然还敢装病,我看顾公子还真是一个卑鄙下流无耻的淫贼!” “你算什么男子汉,敢做不敢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我家小姐的清白,还是你偷了什么东西,想借机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让我家小姐屈身与你?” “我告诉你你休想!” 碧玺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恼火,似乎将今日遇刺一事所受到的惊吓和委屈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 说着碧玺也顾不得其他,便伸手像顾清临有些鼓胀的衣襟里伸过了手,她倒要看看顾清临到底偷了什么东西。 眼见着碧玺的指尖已经探向了顾清临的衣襟,而这时一直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顾清临突然轻轻挣动了一下。 略一翻身,躲过了碧玺的手,顾清临痛苦的皱着眉头呻吟一声,有些虚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丝茫然,口中低喃道:“刺客抓住了吗?” 第四百一十六章 巧言善辩 顾清临的这一声问话还真是让叶婉茹对他的脸皮之厚有一个新的了解,也更深刻的了解到死鸭子嘴硬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但观顾清临脸上除了一丝茫然之外,只有坦坦荡荡的神色,并没有露出一丝的无措和心虚。 若不是她了解碧玺不会说谎,若不是她相信侍卫们不会看走眼,若不是她听到暗卫的禀告,知道在那之后并没有人靠近过他们一行的车马队,恐怕她就会信了顾清临的话。 毕竟,他略显痛苦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茫然,可他刚刚分明是在碧玺想要对他“搜身”的时候醒了过来。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被来回搬动、被推起又摔倒在地都没有苏醒过来,反而在碧玺威胁的搜身之时悠然转醒。 这一种吉祥足以说明顾清临的行径有多可惜,也更清晰的诠释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婉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清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口中略带讽刺的轻哼道:“刺客?” “顾公子难道没有看清吗?” “本姑娘不知顾公子为何会进到本姑娘的马车之中,难道那里有顾公子的东西吗?” 说着叶婉茹停下慢慢踱步的脚,双眼凝视着顾清临冷声质问道。 坐在地上的顾清临仰头回望着叶婉茹,一手抚在毕竟后面,轻轻揉了几下,口中有些颓丧和失望道:“刺客没有抓住吗?那还真是可惜。” “看来婉儿和碧玺是误会顾某了,我从你那你回来后便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钻进马车里,我好奇之下便跟了过去,谁知道一进到马车里并没有看到人影,接下来便觉得脖子上一阵酸痛,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喏,再醒来就是方才,顾某是真的一无所知啊!” 顾清临说罢伸手指了指碧玺,口中道:“婉儿你不要相信这个丫头的话,顾某虽然心悦于你,却不会做出这等有辱姑娘名节之事,我若是想娶婉儿姑娘,一定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吹吹打打的去迎娶你,岂会用那些下三滥不入流的手段?” “你、你强词夺理!” 被顾清临有一顿抢白,碧玺脸上又气又恼,当下便冲到了顾清临面前,伸出手指怒指着顾清临。 “你就是个登徒子淫贼,你在京城之中就没有个好名声,到了此地你仍旧本性难移,你心悦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却看不上你,你一急之下便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如若不是那你把你怀里藏的东西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正好也能证明你的清白!”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顾清临略显鼓胀的胸前,这个时候的衣衫并不厚,怀里藏了什么东西,一看便知。 顾清临顺着叶婉茹二人的视线也落在了自己的衣襟上,他垂眸扫了一下衣襟,勾起一边的嘴角坏坏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某怀中之物并不适合给你们两位姑娘看,否则只怕这刁奴又要骂顾某是登徒子淫贼了。” “你说谁是刁奴,你以为我是在诬陷你吗?我分明看清楚那道人影就是你,且这锦袍的料子都是一模一样,难道顾公子又想强词夺理说刺客换了你的衣裳假扮你?” 被说成是刁奴,碧玺气的面红耳赤,愤愤的一跺脚,顾不得尊卑有别,上前抓住顾清临的衣袖,一手指点着,一边急急地辩驳。 “哈哈,想不到你这刁奴书读的不多,脑子倒还挺好使,这也正是顾某想说的话,顾某昏迷的那段时间,刺客换下顾某的衣衫乱人耳目逃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顾清临摊一摊手,挑了挑半边眉毛,略带挑衅的看着碧玺,随后狠狠的抽回手中的衣袖,用手指轻轻掸了两下。 “顾公子一口一个刁奴,你的圣贤书又读到犬彘的肚子里去了吗?我的侍女不过是在就事论事,你若能说清,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叶婉茹拉住了气的跳脚的碧玺,虽然她也被顾清临这幅无赖的模样气的不轻,可最重要的证据还没有找到,又岂能被他这样的胡搅蛮缠搅得方寸大乱? “既然我们女子不方便看,那便叫两名男子来,顾公子没意见吧!” 说罢叶婉茹也不给顾清临拒绝的时间直接扬声喊道:“鹰十一、鹰十五,顾公子怀中有重要的证据,你们二人前来查看一下。” “是!”随着应声落下,有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站到了顾清临面前。 叶婉茹和碧玺背过身去不再看顾清临,但耳朵却听着背后的声响。 “唉,看来顾某在婉儿心中如此不齿,竟然和那刁奴一样怀疑某会去偷盗姑娘的衣衫,我本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顾清临仿佛十分失望且有极为恼怒一般,口中连连冷哼。 “顾公子,小心你的言行,否则我等手中的剑可是不会留情的!” 听见顾清临以“沟渠”二字暗讽叶婉茹,鹰十五气愤不已,当下便抽出了手中的剑,剑只出鞘三寸,闪闪的寒芒晃得顾清临不由地躲了一下眼神。 “看!给你们看,本公子今日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想要欺负本公子,那就给你看个够!” 恼羞不已的顾清临开始喋喋不休,接着响起一道物品摔打在地的声音。 “啊!这会你们满意了吧?不去抓刺客,就能在这里恐吓本公子,本公子的爹是御史大夫,你等我回京就让我爹参你爹一本!” 恼愤不已的顾清临似是极为的恼羞成怒,烦躁不已的在那走来走去,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回禀主子,并没有他物,只是两只破掉的护手。”鹰十一略有尴尬,但仍旧飞快的禀报一声。 “护手?”叶婉茹有些诧异,转回头便看到地上有两只被粗糙的针脚缝补好的兔皮护手。 这护手是她在卓阳国时顾清临所赠,那日登顶仓仁神山回来后便被磨损的不成样子,当时自己让碧玺洗干净收起来,等碰到合适的兔皮再行修补,那又怎么会在顾清临的手中? 她看了一眼碧玺,又看了一眼恼羞成怒的顾清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明一切都合情合理,怎么现在顾清临反倒成了受害人? “小姐,奴婢本想着反正以后不用爬山狩猎,这护手也就用不上了,所以、所以……” “对,所以你这个刁奴就给扔了,你可知道这是本公子一针一线缝制出来送给婉儿的一片心意?用过之后却被你们弃之如敝履,还不行本公子捡回来吗?” 第四百一十七章 蒙混过关 “我知道婉儿心中只有故去的段小将军,所以也并没有想要强求些什么,难道被你丢弃的,我再捡回来都不可以吗?” 既愤怒又有些自觉颜面无存的顾清临把矛头对准了叶婉茹,但对上叶婉茹冷静的眼神时,他忍不住有些心虚,随后便又把矛头对准了碧玺。 “顾某的真心再不值钱也容不得你一个刁奴如此践踏!想我顾某风流数载,却在你一个心有所属之人身上栽了跟头,顾某是罪有应得!” 顾清临的语气十分激愤,有些颤抖的手指对着碧玺指指点点的控诉着,他的脸上因羞愤而有些涨红,但更多的却是将这件事坦白出来后所带来的难堪和羞辱。 他的一片真心被人毫不留情的人仍在地上任人践踏,如今又被摊开在众人面前,他的颜面彻彻底底的丢了个干净。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清临心中在不断的祈祷,祈祷这些似真似假的谎话可以掩盖住他进入马车并翻看衣箱这一事实,更希望可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他一边愤怒且窘迫不已的走来走去,一边用眼角观察着叶婉茹的反应。 这也是他最后实在无法时才想出来的馊主意,这幅兔皮护手确实是他在叶婉茹营帐外所拾到,且他也知道是碧玺那个丫头自主主张扔掉的。 如今拿出来说事也是万不得已,毕竟他身上出了这幅兔皮护手还有其他不能让婉儿看见的东西。 尤其是他从衣箱底下搜出来的那绸布小包,他现在非常迫切的想知道那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能让幕后之人费这么大的力气做这么大的一个局,只是为了放一个不大的东西,一定不是简单的阴谋。 且他们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婉儿,否则他们有数次可以得手的机会却都没有那么做,而是废了大力气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开。 那么这件事情的背后真相应该与婉儿、甚至是与婉儿背后的叶大人和柏衍有着直接的联系,婉儿只不过是被当成一个引子。 那么,射向自己的那只弩箭分明带着杀意又是何解呢? 若他们并不想伤及他和婉儿其中一人的性命,那持有弩箭之人与这些刺客并不是同一批人?可他们又为何会一同出现在这里,且配合的十分默契。 这次凶猛的刺杀令人生疑的地方太多,且蹊跷的很,现在所有解开谜团的答案应该都在自己怀里的这个绸布包裹中。 叶婉茹看着被扔在地上的兔皮护手,雪白的兔毛上已经又沾上了不少的尘土,看上去显得破旧且脏兮兮的,想想刚才顾清临的那些话,她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被顾清临一顿愤怒抢白的的碧玺已经是瞠目结舌,她知道那次是她做的不对,可也没有顾公子说的这样严重吧? 不就是一副兔皮护手嘛,怎么就严重到是心意被践踏和报应上了? 碧玺看着激愤非常的顾清临,只觉得顾公子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不是就不是呗,有必要发这么大的少爷脾气吗? 难道那会真的是自己受惊吓过度看的眼花了? 因为顾清临的一言一行都太过义正言辞,且脸上的神色十分像是心事被拆穿后的尴尬和羞恼,碧玺甚是有些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怎么样,现在你们满意了吗?本公子可以回去歇息了吗?” 摊了摊手,顾清临似时十分无奈又沮丧一般,一手在眉心处捏了两下,另一手在不经意的抬起来在后脖颈上揉了揉。 看了一眼像是在沉思的叶婉茹,顾清临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若是一会拆穿在想找借口搪塞过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对着一旁站在马车门口跃跃欲试却不敢上前的小厮罗宝莲暴喝一声:“二狗,还在看热闹,还不快来扶爷回去休息!难道你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着略微挑了挑眉尾,似讽刺似自嘲的有意无意中看了一眼叶婉茹。 “哎、哎,哎,少爷,小的哪能呢,小的对您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小厮罗宝莲连忙应道,小跑着过来扶顾清临的同时还不忘表忠心。 之前刺杀的时候他见少爷没啥危险,就独自躲起来了,现在可不是得好好表现,万一被少爷记到了心中,可够他喝一壶的了! 罗宝莲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和热情,甚至称得上是小心翼翼,躬身双手与肩膀端平,上前去搀扶住了顾清临。 而叶婉茹被顾清临的这“白眼狼”三个字讽刺的脸上一阵红红白白。 事情并不是顾清临所想的那样,但也确实是她的疏忽才让顾清临误会这么深,可不管怎么说碧玺毕竟是自己的丫头,顾清临他凭什么左一句刁奴、有一句刁奴的! 还有什么明月沟渠,这句句字字不是都在暗讽自己吗? 这个顾清临果真是心眼小的很,像针鼻儿一样小,有可能比绣花针的针鼻儿还要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怎能如此的锱铢必较! 更何况,顾清临的话中可疑之处还很多,为什么那刺客只是将他打晕了,而没做出别的举动,难道刺客与顾清临认识? 不然又怎么会对他手下留情,且对她们的行程知道的如此详细? 几乎是疑窦在心中闪现的瞬间,婉茹便疾呼一声。 “顾公子,且慢!” “怎么,婉儿姑娘,刺客没有伤及顾某的性命婉儿姑娘很失望吗?还是说婉儿姑娘怀疑那些刺客与顾某有关?” 被小厮搀扶着的顾清临并没有回头,但冷凝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伤心和失落,甚至是一丝略带冷笑的嘲讽。 顾清临勾起一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看着罗宝莲一阵愤怒和委屈,更是替他家少爷打抱不平。 “叶小姐,我家少爷对您一片真心,护着您还来不及,那些肮脏龌龊事我家少爷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当初得知您每日练习骑射伤了手,我家少爷把自己关子屋子里练习缝制护手,把指尖都快扎成筛子了,这份真心你看不到也就罢了,凭什么这么怀疑我家少爷!” “二狗你给我闭嘴,叶小姐如何做如何说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厮来置喙!”顾清临凝着眉毛眼中冰冷一片,看的二狗有些心惊。 “二少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么维护她……” “扶我回去!”顾清临面上忽的一片苍白,咬牙沉声道,同时一手紧紧的抓在了胸口的衣襟上。 第四百一十八章 找点醋来 眼见着自家二少爷好像犯病了一样骇人,小厮罗宝莲被吓的白了脸色,心中也不禁开始对叶家小姐有些嘀咕起来。 难道这叶家小姐还真像外面传的那样是个“灾星”?临近婚期之际,大将军府就出了那样的事情,否则怎么自打二少爷和叶家小姐有瓜葛以来,总是这么多灾多难的,以前也没见二少爷有这毛病啊! 不过他从前也只是粗使小厮,打撒马厩挑水浇花,并没有近身伺候过二少爷,但那时候他也总归是在淮清院当差,并没有见到医馆的大夫往来府中,可见这病还是和叶小姐结识以后做下的。 看来叶家小姐虽然貌美且又刚烈似男儿,但与自家少爷却并无姻缘之分,否则二少爷怎么会总是被气出病来! “二少爷!您怎么了,您别吓小的!” “快点扶我回去!”顾清临压低着嗓子仿佛痛苦无比似的低喝一声。 心中却在对这个时而机灵时而木讷的小厮有些无可奈何。 尚在原地的叶婉茹被主仆二人一顿冷嘲热讽,脸赏仿佛被火烧着一样炙热无比,却又有被拆穿心中所想的尴尬无措,更在心底深处升起一丝丝的委屈和愤怒。 虽然顾清临并没有回头,但叶婉茹可以想象得出顾清临何等的愤怒不平。 可明明自己是顾清临自己形迹可疑且话语中又漏洞百出,怎的到了最后全都是自己的不是? 难道他顾清临真的就坦坦荡荡吗?若是他真的一点苟且没有,看见刺客靠近马车为什么不招呼侍卫前往,而是不会武功的他亲自尾随? 靠近马车他就没有别的目的吗?那来势汹汹的刺客又岂会因他是顾二公子就手下留情? “小姐,对不起,是奴婢惹的祸,否则也不会给这一对心胸狭隘的主仆挖苦您的机会,是奴婢做的不好。”碧玺自责不已,打着转的眼泪硬生生含在眼眶中。 “不是你的错。”叶婉茹看着自责不已的碧玺,并没像以往那样出声安慰。 虽然护手之事不是根本的原因,可毕竟牵扯到护手,若不是碧玺偷偷扔了那副护手,也就不会给顾清临一个这样冠冕堂皇且义正言辞指责自己的理由。 顾清临一定有事相瞒,就算他和刺客没有瓜葛,定然有着某种联系,否则他不会选择这样无理取闹的方式来进行类似包庇的举动。 难道那些刺客与瑞王闵柏涵有关吗?他发现这些刺客是瑞王派来的,还是他早对此事知情? 不然他为什么会在此时借机发难? 若是瑞王派来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刺杀自己还是恐吓自己? 种种疑虑在叶婉茹心中闪过,而对着顾清临升起的一丝怀疑萦绕在心头始终无法消散。 “不过日后阳奉阴违的事情你一定不要再做。”叶婉茹淡淡的预期中华稍显严厉,又含着一丝丝警告。 此时叶婉茹心中对碧玺这个直率的丫头感到痛疼不已,虽说她忠心,但她始终太过莽撞和惯会自作主张。 这次是对上了顾清临,只是言语上羞辱几句,若是对上了他人,便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一个丫头的性命对于一个权贵之子甚至是王孙贵胄来说,可要轻贱许多。 而大耀国的律法上王公贵族是有权处置一位无尊卑之分的下人的,毕竟人命贱如草芥,人牙子那里买一个会识文断字的一等婢女或小厮也才不过三五两银子。 自己所谋之事危险重重,且日后与贵公子和小姐们打交道的时候不会少,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将虹玉和碧玺牵扯进来是对是错,毕竟,一不小心,便可能会让她们丢了性命。 她们二人与自己自小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且情似姐妹,她舍不得让她们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 虽然自己是兵部尚书之女又有卓阳国公主的身份傍身,在金陵城无论是谁都会给自己三分薄面,但若是真有人诚心发难便从自己身边之人下手,她就算拼力一保,也并不一定护住他们的周全。 因为谁都心知肚无论是卓阳国的王子殿下或者是国主,都不可能因为别人处罚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而发动战争。 那样不只是自己会被说成是祸国妖女,自己背负骂名到无妨,她已经背负了一个灾星之名,只是大王兄和国主陛下的一世英名也会因此被毁。 到那时只怕先内乱的就不是大耀国而是卓阳国了,就算卓阳国的百姓再通情达理开明也绝不会允许一个祸国殃民之人继续残害他们的国家。 如今之际,已经踏上了夺嫡之路,一切言行举止暴露在人前,便更要比从前更谨言慎行,说错一句话、无意的一个举动都可能会引来有心人的猜测。 毕竟事情要从大局考虑,往往牺牲的便只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更有必要的时候只怕自己也会是其中一位。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那样的至尊之位,历朝历代,哪一位君王坐下的龙椅不是染了成千上万的鲜血?那通往至高龙椅的台阶又有那条不是由累累白骨所铸? 他们可能推着各自推选的皇子王爷踏着别人白骨铺就的天梯登上至高之位,也有可能成为那搭建登天梯的一具白骨,由他人踏着前行。 这些事是无法预料也不能避免的,他们能做的便知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奋力一搏,然后去还天下百姓一个国富民强、去还一个河清海晏。 “呜呜,小姐,奴婢错了,您别不理奴婢,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眼见着叶婉茹不发一语的往前走,落后两步的碧玺这时候才觉得害怕起来,打转的眼泪唰的一下淌了满脸,口中哭咧咧的抬脚便追了上去。 “碧玺,你先反思一下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别追着小姐了,你没看小姐一脸的心事重重吗?”虹玉拦住了穷追不舍的碧玺,低声劝慰一句。 已经回到马车中的顾清临一手拍在胸膛上安抚着狂跳不已的心,一边长舒了一口气。 他内心之中一边为逃过一劫感到庆幸不已,一边又为说出那么多难听的话而后悔自责,想到二狗刚才说出那么多揭发自己老底的废话,更是气愤不已。 一边掏出怀中那个搜查来的绸布包,一边伸出长腿到车帘外狠狠的踢在罗宝莲的屁股上。 “多管闲事!下次管好你的嘴,对叶小姐还要向从前那样尊敬。” 顾清临拧着眉翻看了几遍手中这封薄薄的信笺,猛地一凝眉道:“去给少爷找点醋来!” “您不该喝醋,该吃点核桃!”车帘外被踢了一脚的罗宝莲嘟囔了一句后还是痛快按照顾清临的吩咐去做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陷害之名 对于小厮罗宝莲的这一句似是揶揄似是抱怨的话顾清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反而冷凝着视线看着手上这薄薄的信笺。 不过短短两页的纸张,上面的字字句句看起来却非常的诛心,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叶大人存在着想要勾结德玛加王,欲有谋逆之心! 背后之人这样处心积虑的设下这一局,原来目的不仅仅是要搬倒叶家,更是要搬倒叶家背后的瑾王爷闵柏衍,这如意算盘打的非常不错。 谋逆之罪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到时候牵连下来,可就不仅仅只是叶府和柏衍两个人的事了,与叶大人和柏衍有关的丝丝缕缕势力都会被全盘清洗一网打尽。 而柏衍也会从有望登上太子之位高高在上的王爷沦为阶下囚,甚至是被满府抄斩。 最好的结果就算柏衍因为轩帝的一丝舐犊之情留得一命,但也会被终身囚禁在地牢之中,而叶府上上下下只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难道最近京城之中还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大事吗?否则这幕后之主怎么会如此的狗急跳墙,现在就想要除掉柏衍一脉的势力。 不、也可能是在除夕夜宴上耶律兄当众宣布婉儿即将被封为卓阳国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时,这件事情在暗中就已经有所谋划。 如果没有自己留意到那黑衣人行踪诡异,只怕到时候轩帝接到一封弹劾叶大人的书信时,多疑的陛下暴怒之下不管事情真假都会派人搜查整个叶府。 那么这封被藏在婉儿衣箱中的密信便会被找出来暴露在众人面前,到时候只怕叶大人长了满身的嘴,也是说不清的,毕竟可是有真凭实据摆在众人面前的。 因为这上面的字迹可是和叶大人的一模一样。 想要拿到叶大人的字迹并模仿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毕竟叶大人已经为官多年,从宫中随便偷出一本奏折,拿回去临摹就能做到。 由此可见背后之人的势力一定不小,因为无论是近期呈在御书房或是陈年的被所在军机阁中的奏章,能接触到的人都不是官职低微之人。 且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毕竟要想模仿一个人的字迹达到难辨真假的地步不是两三日便可完成,就算在书法上造诣极深的大家也不敢说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能模仿的丝毫不差。 如此的处心积虑且预谋已久,看来幕后之主早已经将婉儿和叶府一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存在。 这等如鲠在喉的滋味必然是想要除之而后快。 看来这次的幕后之主与那次暗巷刺杀应当同属一人,一计不成便又想出了另一个更加具有毁灭性的的阴谋。 此计若是成了,不但可以成功的搬倒叶府一脉的势力,更能重创柏衍,除掉这一位潜在的劲敌,那么对于幕后之人来说,登上太子之位的威胁便少了一个。 谋划之人会是瑞王闵柏涵吗? 若是瑞王的话他是因为近期被连续禁足而狗急跳墙了?不相告自己是因为自己不止一次在瑞王面前说过心悦叶大人之女婉茹的话,怕自己阻止他,还是自己完全没有得到瑞王的信任? 可瑞王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对自己已经是信任非常,毕竟他已经打算将“训练府兵”一事交由自己掌管。 还是最近因为瑞王被禁足得势不少的玥王闵柏淳? 抑或是那些尚不成气候的皇子?还是朝中某位大臣? 毕竟这些大臣们接触到叶大人笔迹的机会比较多,如此说来,官拜御史大夫的顾言嫌疑颇重。 能日日接触到朝臣奏折的除了六部便是丞相李宏源和御史大夫顾言,李宏源暗中已经投靠到玥王麾下,而顾言在自己的一系列作为下“半推半就”的也选择了瑞王。 那六部之中的所有官员和李顾二人便都在怀疑之列,更有除夕夜宴上的每一个人也都存在嫌疑。 顾清临手中握着薄薄的信笺,轻轻阖眼,开始在脑中回想除夕夜宴上的每一个人。 他在想,到底有哪些人听到耶律兄宣布那条消息时神情变化最大,最有可疑。 细想了几遍后仍旧无果,他的记性非常好,上到轩帝,下到他这种凭借父之权势能参加宫宴的公子小姐们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甚至连服侍的内侍和宫婢都没有放过。 他略有烦躁的伸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毕竟当时那条消息太过震惊,每个人的脸上惊讶之余便都是虚伪的恭贺。 能在官场混迹已久的每位朝臣都是八面玲珑为人圆滑的老狐狸,又岂会在人前暴露心思? 就算像叶大人和孔大人那般耿直之人也是不会情绪外露的,在朝为官,最忌讳的便是情绪外露、什么都写在脸上,这样别人只要看你一眼,就会知道你的心中所想。 当然这不排除有的时候是故意为之,但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又岂会不辨真假? 此事值得怀疑的人数太过众多,从能接触到奏折有关叶大人字迹到这件事背后谁是得利之人,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和推敲。 不过最快的一种方法就是,待他们回京之后这布局之人大约便会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收网。 毕竟,网撒的太久,变故也就越多,也许到最后网漏了、破了也是说不定的。 “少爷,您要的醋,小的给你找来了,不过您要醋做什么?”马车外小厮罗宝莲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和略有疑惑不解的声音传进了马车中。 顾清临收起手中的信笺揣进了怀里,轻抬眼眸勾着嘴角冷笑一声,现在嘛,就是网破的第一步。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本少爷发现二狗你最近有些胆肥了啊,敢跟爷耍花腔了,也还没问你呢,有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在身边啰里啰嗦的?” 掀开帘幔一角,顾清临看着对其一脸笑容的罗宝莲,却没接过那递过来装着醋的小瓷壶。 “少爷,这、这、这,小的吧……” “行了,别啰嗦了,下次记着有危险的时候你要有拿银子那会的冲劲和干劲!” 看着罗宝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顾清临也不想再和他废话,本他也并没有怪罪小厮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借此让小厮别在心中嘀咕他要醋的缘由。 “哎哎哎,小的谢过二少爷不怪罪,您坐好了,咱们要启程了!” 马车外罗宝莲一脸的感恩戴德对着紧闭的帘幔里点头哈腰。 顾清临重新拿出那封信笺翻看着,右手的食指开始在腿上写写画画,他要在回京的路上尽快练出一手与叶大人丝毫不差的字迹。 但更多的是要将这封信笺上的字字句句做出修改,将这个有谋逆之嫌的事情引到别人身上去,反将那幕后之人一军! 第四百二十章 刀头燕尾 顾清临用手在膝盖上在腿上不断的照着信笺上的字迹来回勾勾画画。 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见过和叶大人写给父亲的信笺,对此,能一眼就识别出叶大人的笔迹并不奇怪。 叶大人手下的笔迹中笔锋是刀头燕尾,其中更是深藏着叶大人身上那股刚正不阿的气势和劲头。 而这信笺上竟然能模仿的分毫不差,可见,他们在这上面定然是下足了功夫。 若不是他十分了解叶大人且对叶大人的品行深信不疑,只怕看到这样一封足以以假乱真的书信也会以为叶大人怀有此心。 更不要说久居深宫俯瞰众生生性多疑的轩帝陛下了。 而最有利最容易接触到叶大人书信的便是叶府上在叶大人书房里伺候的人,可依照叶大人的谨慎和小心,叶府中应该没有别的势力混进来的奸细。 那么这个源头便还是出在御书房或者军机阁,这里面并没有自己安插进去的人手,想要查出是谁并不容易。 刚才是他吧事情想的太过简单,就算他们回到金陵城中,事情爆发之时,也不见得会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那幕后之人既然能如此费尽心机的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又岂能沉不住气跳出来指控叶大人有勾结外邦藩王存有谋逆之心? 写一封辨不出笔迹的密信上交到轩帝那里,只要想轩帝生疑,下令彻查此事,那背后主使的阴谋便已经得逞。 他已经不需要再去有过多的动作,便已经把叶府拉进了水火之中,因为就算此事最后并没有如他的愿,那么只要这个怀疑的种子在轩帝心中深种,就不怕日后不会生根发芽。 到那时,哪怕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成为灌溉这颗种子的和风细雨,而轩帝陛下一定不会给这颗埋在心中的种子长成大树开花结果的机会。 至此,事情成与不成,都是一个潜藏的祸根,于幕后之人竟是半点损失也无。 但现在首要之事是他要尽快的模仿出叶大人的字迹,也就是这封信笺上的字迹。 想要模仿叶大人的笔迹并非易事,从前的他都不敢确保自己能模仿的一模一样,更何况他伪装成顾清临已有半年之久。 长时间照着一个人的方式和性格去活,对于他自己本身的影响多多少少都会存在,更何况他已经有许久不曾拿起毛笔写下那些属于自己的字迹。 他已经渐渐的习惯了去用顾清临手下的字迹去书写,如今在想要顺利的写出叶大人这样风骨和劲道皆存的字远非易事。 更不是短短数日便能完成,但距离抵达金陵之期不足半月,他要在这半月之内把叶大人的字迹模样的丝毫不差可谓是时间非常紧迫。 马车骨碌碌的平稳向前缓缓行驶,每一次的出发都会距离金陵更进一步。 在这之前他可以说是归心似箭,但现在他倒是希望可以尽可能拖慢行程,但此时的婉儿一定是想要尽快的回到京城。 这个道理他也懂,毕竟在路上多耽搁一天,风险和危机便会存在一天,一旦踏上金陵城的土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便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可一旦回到金陵,这件事情必然会爆发出来,或许这个时候那幕后之人已经将密信呈到了轩帝的案头。 他不知道现在暗中会不会有人盯着他们一行,但他必须尽快的将这封经过细微改动的书信尽快的放回原处,这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这一计若是不成,谁知道他们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 若是幕后之人始终找不出,那他们便会一直处在一个极其不利的被动位置。 主动权不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便只能苦等幕后之人时不时的阴谋诡计,时间一久,就算再严密的防范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而这种疏忽往往会带来致命的灾难。 这件事情他并不打算告知婉儿,否则以他和婉儿目前的状况来说,婉儿必定会将这件事情联系到自己身上,毕竟婉儿对自己怀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那一通发难而消散。 且她绝对不会容许这样一个可能会害了叶家、害了柏衍的书信存在,无论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婉儿一定会将这封书信毁掉。 顾清临长长的叹息一声,从五斗柜中取出笔墨纸砚,又将矮几上摆放的几盘子干果茶点挪走,便开始研墨准备临摹。 坐在车中的叶婉茹双眼微阖,对于顾清临那些欲盖弥彰的话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太多,她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唯有一种可能最让她心寒,也是这一种可能最贴近顾清临的做法。 想不到顾清临是一个口蜜腹剑之人,丰产稻谷一到手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自己。 做为瑞王闵柏涵的谋事之臣,他会不知道瑞王的计划吗? 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看闵柏涵了,禁足在府中都能布控下一个杀局,让顾清临引着他们往里钻,不过这也恰恰看出来顾清临的心有多阴毒。 若他们这一行刺杀的目的是在于自己,那为何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反而是之和侍卫们缠斗? 难道他们的意是在于借此挑拨自己和卓阳国的关系?可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过简单,大王兄派人来保护自己定然是将自己回程时可能遇到的种种危机预料在心,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还有哪里是被自己忽略掉的?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闵柏衍有些摇摇欲坠,看着前方不远处城门上高高悬挂的匾额他险些热泪盈眶。 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让人触目惊心的场景,他痛恨那些远在京中满脑肥肠贪官的同时更加痛恨的是自己的身体,若不是他病了耽搁行程,这一代的百姓们不至于已经快要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而最让他心寒的却是,那一次次送来的赈灾银两并没有完全的用在百姓身上,只是不知道又中饱了谁的私囊! 如此情境,还能对百姓置之不理,将百姓的生死看的比那一堆黄白之物更重,这样的狗官该杀! “启禀王爷,天色渐晚,且您的身体并没有好利索,不若明日再去见宣旨之人?”亲卫队长骑马到闵柏衍身侧沉声建议。 “不必,就这样去,否则又怎么能堵住那宣旨之人的嘴,又岂能打住父皇怀疑的心!” 闵柏衍冷嘲一声,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后,紧紧的闭了闭眼,压下满目的伤痛。 第四百二十一章 抵达瑜城 侍卫队长抬眸看了一眼闵柏衍,嘴唇无声的蠕动了几下,随后恭敬的一颔首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这里的事你就先不必要跟着了,去查一查都是哪些个不怕死的敢贪墨百姓的救命钱!”闵柏衍眼中划过一道狠厉,当他看到那些堆在城门口衣不蔽体的百姓时这狠厉又化成了悲悯。 “是,属下这就去查,王爷请放心。”侍卫队长双手一抱拳,深深的一颔首,随后对侍卫嘱咐了两句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暴雨过后便是晴天,天空中连一丝云彩也无,猛烈的阳光直接照耀在这片曾发生过洪涝的土地上,暴晒着饱受折磨的百姓们。 瑜城地势较高,蜂拥而过的洪水席卷了城外数座村庄,那些村子里的人便都带着妻儿老小逃到了瑜城。 城外已是一片洪峰过境后的狼藉,腰粗的大树被拦腰折断,满地都是洪峰褪去后留下的淤泥和碎石,枯败的树枝、倒伏的田地、甚至还有在逃难路上被大水冲走的尸体。 烈阳高照下整个瑜城外都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和人畜尸体腐败的气息。 好在官府中已经着手开始清理,甚至有不少百姓也都加入了其中。 天气炎热会加速腐败,若不尽快的将这些尸体处理干净,那很快便会有瘟疫席卷全城。 闵柏衍看了一眼城中医馆的大夫设在城门外的临时看诊点,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旁的几口大锅中正熬着防止感染疫情的汤药。 这一点倒是让他颇感欣慰,不过那些贪墨之人确实在是让他恨的牙痒。 满目的疮痍无一不在刺痛着闵柏衍的心,瑜城外已经搭建了不少的简易房屋,但远远不够,他以为数次送来的赈灾银两足以使这一带的百姓们渡过难关,却不料想,到底还是有人胆大包天。 城中早已不复往昔的繁华,各处商铺前聚集着不少正等着掌柜们开设的粥铺施粥。 “去把这些施粥的商铺和免费看诊发放汤药的医馆统计一下登记出来,所有的花销到时候回京述职时上报上去,且要给他们嘉奖。” 闵柏衍对着身边的侍卫吩咐一句。 “王爷,王爷,您把这个喝了吧,小老儿刚刚煮好的。” 听到声音的闵柏衍转回身便看到林家医馆的老大夫颤颤巍巍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过来。 这位林老太爷早已经将医馆的交给了儿子和几个徒弟大理,平日若没有疑难杂症更是不出诊,想不到,如今竟也…… 看着须发皆白的老人佝偻着腰身站在那里一脸的期盼,闵柏衍一瞬间便忍不住有些泪目。 飞快的纵身下马,站在地上的时候闵柏衍脚下虚浮,踉跄了一下才堪堪站稳,连忙双手扶起微微福身的老者。 “老爷子,辛苦您了。” “王爷折煞老夫了,我林家一族世世代代生活在瑜城,这里的每一位百姓都是我们的亲人,更何况医者仁心,又岂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受苦。” 林老太爷说着便眉头深锁,手指顺势探上了闵柏衍的手腕,三指微微动了几下,脸色便越发的凝重。 “体内大热久淤而不散,外热绕体,已造成了肝火大盛,您现在是在消耗自身的元气,这样下去,难免会外空内干。” “王爷,请恕老夫多言,为了这瑜城的百姓您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林老太爷脸上有些动容,矍铄的双眼中有些泪光,手指张开用力的握在闵柏衍的手上,一脸的心疼。 “老爷子,我还能撑住,为了这一城的百姓我也不会垮掉。”闵柏衍抽出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林老爷子温热的手,咧嘴笑了笑。 “王爷,晚点我把药熬好派人给您送到府上,现在先把这个喝了,可以预防疫病,这城中的百姓们差不多都喝了。” 这时又有医馆的伙计们提着几个大木桶走了过来,给这些侍卫一人盛了一碗汤药。 知道推却不过也着实有必要喝上这一晚预防疫病的汤药,闵柏衍也不推辞,痛快的接过碗将散发着苦味的汤药一饮而尽。 “有劳老爷子了。”闵柏衍对着林老太爷抱拳颔首便又翻身上马。 “王爷自去忙吧,这里有我们几个老家伙照看,出不了差错。”林老太爷躬身颔首还了一礼便带着伙计们向着城门外走去。 闵柏衍一行人骑马向着这瑜城中的瑾王府行进,传旨之人这段时日一直住在这座他从未曾踏足过的王府。 自从去岁封王,这瑜城他也只来过一次,那时这座王府还在修葺中,他并未得见,不过修葺时工部把建府邸的选址和规格用料等都有给他过目。 瑜城他从前倒是来过几次,否则也不会结识林老太爷等人,这几位老人都是瑜城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刚刚得了封地那会曾受邀去他们的府上做客,也算是一种结交吧! “王爷,到了。”侍卫禀报了一声。 闵柏衍抬头看了一眼府门上高高悬挂的匾额,同是瑾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只不过有别于京城王府的是,这块匾额上的“瑾”字像是父皇亲笔所写。 不过这件事他却是从未听闻的,父皇这是何意呢? 看见闵柏衍一行骑马站在府门时,等在门口的府中的管事高呼一声:“王爷来了!” 府中上上下下伺候的下人们都跟着高呼一声:“属下等见过王爷。” 随后便是动作整齐划一的跪地行礼问安。 闵柏衍看了一眼管事,管事对闵柏衍微微一颔首,随后他把缰绳递给走过来的管事后,摆了摆手道:“都免礼平身吧,郭大人在哪?” “回禀王爷,郭大人一直在临水榭,小的带您过去。” 这管事的是随着封王母妃赐下来的人,姜管事他还是知道的,在宫外帮母妃大力一些产业,是个稳妥之人。 到了临水榭外,还不曾走进去,闵柏衍便听见一阵舞剑带起的劲风声。 他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影壁掩映的内院,据他所知宫中的内侍并没有会武之人,莫非这次的传旨之人并不是内侍? “王爷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一道清越朗润的声音从影壁后传了过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互相试探 闵柏衍向前迈进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心中冷哼一声,看来来人不只是个练家子,且武功并不低。 否则又岂会听闻脚步声便可识人? 一路上他和姜管事并没有说话,且刚才姜管事想要出声的时候也被自己阻止,既如此还能清楚的知道来人是谁,可见这人并不只是心思缜密,耳力更是过人。 这人一定经过某种特殊的训练,才能达到只凭着脚步声便可识别来人。 历来父皇下达圣旨或是传达口谕的人都是由父皇身边得力的内侍担任,缘何这次却换了侍卫前往? 是路途遥远且道路艰难才换成了练家子的侍卫,还是为了避开有心人的暗杀? 对于这道圣旨一下消息传出后,所带来了一系列不良反应是不是早就在父皇的预料之中? 父皇以自己为诱饵的目的是什么,是想看他们兄弟几个互相残杀,还是想试探他们兄弟几个到底会不会为了这个太子之位自相残杀? 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心中太子人选所属之人清除障碍、还是为了选出能力最强者将来继承大统? 想到这闵柏衍猛地凝了一下眼,他怎么忘了现在虽然封王的只有他们三个,可尚未封王的兄弟却还是有好几位。 老四闵柏渊翌年便到了及冠之年,到那时便也会封王出宫开府,老四虽然拥护大王兄,但难道他自己真的对那个位子无心吗? 抑或是这只是他迷惑众人的一种手段? 这些兄弟中与自己最亲近的便是老六,且老六也明确表示过对那个位子没兴趣,也无心去争,只想当一个富贵王爷。 可老六的母妃这么多年一直荣宠不断,父皇属意的人会是老六吗? 老六无心,那他的母妃呢,也一样对那个至尊之位无心吗? 毕竟若是将来老六称帝,她便是这后宫之中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 更有父皇对他们这些个儿子看似一碗水端平,但实则源于老七的身体弱,父皇这么多年一直对老七宠溺有加,甚至常常带在身边,但老七一心醉于医术,并无心争权夺利。 父皇心中的太子人选会是老七吗? 种种怀疑在闵柏衍心头一一划过。 这些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一切都要在时间的流逝下才能慢慢显露出来。 眼下的是他要应付这位传旨的郭大人。 “郭大人”,闵柏衍在心中无声的念叨了一遍这三个字,却猛地发现他真是病糊涂了,竟然连这个郭大人是何人都没问清楚,只知道这人自称郭大人,对他身处何职官拜几品却都是未知。 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闵柏衍懊悔无比,但眼下只要见到人了一切的疑惑便也都解开了。 “郭大人久等了,本王偶感寒疾,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否则应当比郭大人早到才是。” 绕过影壁后闵柏衍便看到穿着一身玄色衣衫身形高大的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这人面生的很,他好似曾未见过,眼底泛过一道冷光,他现实十分怀疑来人的身份,这个“郭大人”有可能不过是个假名字。 “不知郭大人在哪高就,又官拜何职?” 不等郭大人说话,闵柏衍便接连抛出了两个问题,眼中的怀疑毫不掩饰,带着审视的视线在这位郭大人身上环绕。 “嗬!王爷未免有些太过草木皆兵,您也知道假传圣旨乃是死罪,更何况现在自皇宫之中有一道圣旨传出的事情恐怕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又有谁会去冒这个掉脑袋的风险去假传圣旨呢?” “至于属下官司何职就恕不能言了,王爷只要知道陛下可是在属下出了京城之后在把消息透露出去的,臣以为这其中不乏陛下的保护之意。” 所谓的郭大人对于闵柏衍有些咄咄逼人的逼问并无不悦之情,反而好似他的这个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更像是长辈看着晚辈无理取闹时的包容一样。 闵柏衍从郭大人的话中快速的捕捉到一个极其寻常却又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来人在回答自己的话时,自称“属下”是一种他自己的谦称,而在说到父皇是这人又自称是“臣”,臣是他在面对父皇时的自称。 由此可见这位素不相识未曾谋面的郭大人是直属于父皇的臣子,或者说是父皇的心腹,只效忠父皇一人。 难道会是羽林卫中的人吗?可是一个羽林卫会对自己隐藏官职吗? 不过郭大人口中的“保护之意”,在他看来却是未必吧,否则又岂会不等到自己回京述职之时再下达圣旨。 这道圣旨是父皇深思熟虑过的所想还是得知自己亲往封地赈灾的临时起意? 这人话说的虽然没错,但为何又要藏头露尾? 既问不出什么,又猜不透来人身份,闵柏衍也懒得去和他打机锋,当下便开门见山道:“既如此,那就不为难郭大人了,不知父皇有何事交代本王去办?” “呵呵,王爷倒是个急性子,属下见王爷寒疾似是还未大愈,瑜城这一地的百姓能有王爷这样心系百姓之人管辖当是一地之福,更甚至是一国之福。” 郭大人口中轻笑了两声,双眼扫过闵柏衍身上沾着泥浆等污秽看不出颜色的锦袍,口中真诚的赞叹一声。 闵柏衍听到郭大人这样说,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道警惕,“一国之福”这句话太过言重,天下是父皇的,无论他如何作为,只要他在一天,他便是一国之福。 其余人等,谁敢称是一国之福? 他不知道这个郭大人是一时口误,还是有心试探,不过不管为何,他都必须要小心应对,毕竟这人是父皇的心腹,而非他的心腹。 “郭大人谬赞了,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本王所做之事都是分内之事,该担之责,大耀国更有父皇这样心系百姓一心为民的陛下才是一国之福。” 说着闵柏衍一脸敬重的对着金陵城的方向深深揖礼。 直起身来的闵柏衍带着病容的脸上一片冷肃,声音带着冷意看着郭大人道:“本王还望郭大人慎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只怕要状告到父皇那里说本王有取而代之之心,这等忤逆之行本王做不出也会看着他人行之。” 第四百二十三章 瑾瑜王爷 郭大人看着脸上有些薄怒升起的闵柏衍,暗自垂下眉眼,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再抬眼时这丝丝笑意敛去,带了一些玩味道: “王爷教训的是,只不过属下所说之意恐怕与王爷理解之意并不是同一意,陛下日理万机,自是不能亲自出宫慰问百姓,能有王爷这样的儿臣为陛下分忧,又岂能说不是一国之福呢?” 对于一直不说正题,且不断试探的郭大人,本就强撑着着的闵柏衍失去了耐心,轻笑一声讽刺道:“本王以为郭大人是武将,却不想原是位文臣。” 似是没有料到闵柏衍能直接出言讽刺他,郭大人眼中闪过一道诧异,随后便微微叹息一声。 “王爷的耐性似乎极差,这倒是有些让属下意外,成大事者不光要不拘小节,更要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恒心。” 听到郭大人这话闵柏衍心头一震,郭大人这话中似乎还有话,难道他有心争夺太子之位父皇已经知道了?抑或是这仍旧是他的试探? “郭大人言之有理,想必这一路上你也看见了,这瑜城一地的大小村镇十有八九已经受灾,灾后重建和让百姓们能顺利的耕种、恢复商贸等的确两三日便能解决的事情。” “不过,既然本王已经亲自到来就不会半途而废,这个担心郭大人未免有些多余了。” 数次的试探无果,抑或是闵柏衍或机敏或驽钝的并不接话,而是曲解其意让郭大人也有些失了耐性,便端正了脸色。 “既如此那自然好,属下回京复命时也好向陛下一一禀明。” “瑾王殿下,请接旨吧!” 对于郭大人的变脸闵柏衍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在听到他的这话时,全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接下来的事情上。 闵柏衍撩起锦袍下摆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深深揖首,跟过来的姜管事等人也都跪在了闵柏衍身后。 整个临水榭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远处树上的蝉鸣传进耳中后显得格外聒噪。 郭大人从袖笼中抽出一卷明黄色的玉轴绸布卷,略微垂眸看了一眼额头抵在地上的闵柏衍等人。 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后便展开手中的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三子瑾之,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容之从容,今封尔为瑾瑜王,享亲王禄。钦哉!” 听着这郭大人一字一顿的念着这圣旨上的话,闵柏衍内心之中却忍不住升起一阵阵的烦躁。 享亲王禄,却无亲王之名,而是将封地瑜城的“瑜”字取下后缀在自己王爷封号后,父皇的意思是暗喻这里以后便是自己的等地吗? 若当真如此,那么他们几人不过是父皇推出来的靶子,真的目的则是为了给他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清除障碍。 瑾王,自己及冠之时取得字便是“瑾之”,当初封王便直接取了表字其一,如今再次嘉奖,仍旧是瑜城取一字,父皇拟的封号是有多随意? 然而不管这个封号有多随意,这种种的恩赐在瑞王和玥王看来都是父皇抛出的一种讯号,而享亲王禄的自己势必会成为他们二人的眼中钉。 先是花灯节前赐下的逾制画舫,那艘画舫也是像现在这样,比王爷略高一制,却又比亲王低,这样不上不下便足以勾起那两位王兄的敌意。 自大耀国开国以来,史料上所记载的王爷并没有像自己这样,在王爷封号后面再加封号的。 有大功之人便会直接被册封为亲王,有大过之人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人大有人在,但像现在这样的的确确是开了先河的。 他能想象出不过两三日圣旨的内容便会被京中的那二位知晓,他们不会去管这样的封号合不合规矩,只会关心那句“享亲王禄”。 毕竟这也是他有可能在晋封为亲王的一种暗示不是吗? 父皇只字不提赈灾一事,只说了一些冠冕堂皇虚浮华丽的赞誉辞藻,便足以说明他下这道圣旨并不是因为自己亲往封地一事。 但若是父皇真的想让他们几人自相残杀,为将来登上皇位之人清路,也不排除会在他赈灾回京述职之后加封亲王位。 只不过只怕那时的自己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亲王再往上可就是人人想要的太子之位了! 不过这一切的选择权并不在他的手中,而是掌握在远在金陵深宫之中却闻天下的父皇手里。 “瑾瑜王爷,接旨吧!” 郭大人将手中的明黄锦缎卷起微微一颔首递到了闵柏衍高举过头顶的双手中。 “儿臣,谢父皇隆恩,定然不负父皇所望。”闵柏衍接过圣旨拿在手中时手腕有些忍不住发抖,他不知道这其中是恨意居多还是怒意居多。 接过圣旨后恭敬的对着金陵城的方向行了叩拜大礼,以示感恩敬重轩帝的龙恩浩荡。 至此,圣旨一事才算完毕,闵柏衍始终没有去看被他拿在手中的圣旨,站起身来的时候,猛地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脚下忍不住踉跄一下,闵柏衍身形一晃,脚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让他没有当众摔倒。 他不敢倒下,因为一旦他倒下,明日便会有“瑾王听闻圣旨后太过兴奋而晕厥”的传言,抑或是“瑾王感念陛下的隆恩,五体投地磕长头”的言论。 他心中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敬重,只有被当做靶子、当做棋子的愤怒。 看出闵柏衍的异样,郭大人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用手托住闵柏衍的手肘。 见到面无喜怒的闵柏衍睁开眼后,郭大人脚下微动退到三尺外后躬了躬身道:“识人用人方为上位者之道,王爷还是多多保重身体为好,叨扰多日,今日事已毕,属下便回京复命。” 对于这一句似是有意提点的话,闵柏衍心中有些诧异感以外还有些怪异感升起。 “有劳郭大人不远千里跑这一趟,辛苦了。” 有些愁眉苦脸的姜管事在闵柏衍的示意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又有小厮端上来准备好的干粮和水等物。 “舟车劳顿,这些东西都是大人用得上的,也是我家王爷一片心意。” “属下多谢王爷思虑周全了!”说着郭大人对着闵柏衍双手一抱拳,一手掳过托盘中的干粮包和水囊,脚尖点地,几个起伏间便出了王府。 第四百二十四章 视而不见 闵柏衍看着那道人影飞跃在房檐屋脊上,几个起起跃跃后便再不能觅其踪时才收回视线。 对于郭大人并没有收下那袋银子闵柏衍一点也不意外,郭大人身上所穿衣物都是由南疆一带织造局所织就的壮锦。 且父皇能派郭大人来瑜城传达圣旨,可见这位郭大人是极其得父皇重用的。 父皇从不亏待身边之人,尤其是那些为他出生入死的人,这一袋银子郭大人不放在眼中也不足为奇,更有现在瑜城这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郭大人都看在眼里,就更不会收下这银子。 然而壮锦年产量不足千匹,且织就的壮锦现在都是直接有专人奉送到父皇那里。 这些壮锦最后都被父皇赏给守卫皇城的羽林卫裁制衣裳。 而最开始壮锦生产之时与现在的境地可谓是天壤之别。 壮锦中不仅用了南疆一带独有的乌桕蚕蚕丝,还掺杂了少量琥珀蚕所产的蚕丝,再织就的时候又掺进麻线,制成了独有的“水紬”。 这种水紬虽然略显珍贵,但与相对柔软许多的云锦和蚕丝等织品来说就显得质地略硬,因而不被贵族们所喜,而一般的百姓们也更愿意花一半的价钱去买棉布。 以致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种南疆织造局生产的水紬一直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进奉到宫中后因质地和略显单一的颜色而不被贵人们所喜,摆在商铺中也是无人问津。 然而一次意外的情况下,一位穿着这种水紬所制锦袍的侍卫偶然发现这种水紬能减去许多刀剑的伤害,且非常耐磨损。 至此,这壮锦便都像弩箭一样配备给了守卫皇城的羽林卫。 水紬所裁制的锦袍像是羽林卫的标配,凭衣服便可识人,但他却从未在羽林卫中见过这位“郭大人”。 他生在皇宫之中,长在宫廷内院,虽说羽林卫有三千人之多,他并不一定每个人都见过,但这么多年下来,总归是面熟的。 他好奇这位郭大人身处何职的同时,心中隐隐也有了另一种猜测。 “王爷,您和这位郭大人认识吗?”姜管事对于郭大人对待王爷的态度十分好奇。 说亲近吧又显得有些试试探探的敌意,但若说充满敌意也不全然,有几句话中又似是别有深意。 “本王从未见过这位郭大人,且本王以为这位郭大人不过是虚拟了一个名号,并未说出真实姓名。”闵柏衍随手把圣旨丢在了姜管事怀里。 见到闵柏衍的动作,姜管事一脸惊慌,稳稳的把圣旨接在怀里后,恭敬的用双手高高端起,小声的念叨道:“我的王爷啊,就算您心中再不满,也不要表现出来,旁人只会道您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甚至对陛下不敬。” “这若是传了出去,可是对您大大的不利!” “在府中难道也要千防万防吗?那哪里还是自由地,难道他做出这样的事,还要我去感恩戴德吗?” 怒气和怨气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的闵柏衍听到这话忍不住站下脚步,嘶哑着咆哮。 “王爷,您先消消火,这事虽然是陛下为你树了敌人,但这未免不是一种陛下对您的认可,等您再立了功,无论是迫于朝堂上的众臣之口还是百姓们对您的拥戴,还怕不能晋封亲王之位吗?” “虽然说陛下现在下的这道圣旨并不一定有封您为亲王的打算,可到时候这个选择权可就不一定在陛下手中了,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乃是名正言顺,到时候被推着走的陛下无论愿不愿意都会顺应民意。” “不过这样也会让陛下感觉到大权渐失的危机感,且一定会对王爷您加重防范之心,此事有利有弊,但总归是利大于弊的,如今已成定论,有再多的埋怨和愤怒都是无无济于事的,不如将这些利全都利用起来,化成催不毁的中坚力量!” 姜管事闪烁着精光的眼中划过坚定,说出口的话语虽轻,却掷地有声。 闵柏衍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姜管事,也明白为何当初封王赐封地建府后母妃向自己极力推荐姜管事的缘由。 听过这一席温声慢语的权威和开解,闵柏衍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许多,姜管事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懂,只不过想到父皇所做之事背后的人目的他还是会忍不住的伤心和沮丧。 “姜还是老的辣啊,受教了!”闵柏衍轻笑着叹息一声拍了拍姜管事的肩膀,接过被姜管事捧着的圣旨。 “王爷您就是钻进了牛犄角,不用属下说你过会也自然会想通,只不过眼下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属下不愿见您在已成定局的事情上苦恼分神。” 姜管事略微后退一步,神情恭敬,并没有一丝倨傲之心。 闵柏衍看了一眼姜管事,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母妃久居宫中是如何发现姜管事这个人精的。 半垂着眼闵柏衍展开了这卷可能置他于危险之地、也可能带他更进一步的圣旨。 除却开头是篆书外,所有的内容都是由端庄的小楷所写,这些字体气度雍容,圆润飘逸,一看就知道是父皇亲笔所写。 毕竟他幼时极为崇拜父皇的这一手书法,甚至还曾经偷偷的临摹过,若说现在父皇身上还有那些可取之处,那么这书法便能算上一种。 轩帝亲笔所写的圣旨打消了闵柏衍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他的拇指忍不住在左下角的印章上轻轻摩挲的两下。 猛地他目光一聚,在那印章上有一处极为浅淡的印记,三长一短,中间似是有脉络相连。 “嗤!”闵柏衍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父皇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今年雨水丰沛,不止瑜城一带,大耀国偏南方一带的各地都有发生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 然父皇对这些他的子民们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能有闲情逸致去逗鸟儿。 闵柏衍的手抓在玉轴上狠狠的一握,似是要把这心中的失望和怒气全都发泄在这卷好坏参半的圣旨上一样。 “禀报王爷,玥王爷派人送来了十万两白银,现押送队已经到了府门。”侍卫匆匆走来禀报道。 “玥王?”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有样学样 “押送队?” 惊讶非常的闵柏衍和姜管事异口同声道。 但相比于惊讶来人是谁的姜管事,闵柏衍的注意力则都放在了“押送队”这三个字上。 “回禀王爷,十万两白银是装着箱子押送来的。”侍卫见他二人皆是一脸诧异,便自知是自己没有说明白,遂又补充了一句。 “玥王爷这是在昭告天下他有念及兄弟之义,眷顾兄弟之情吗?”姜管事拧了一下眉头。 “不,也有可能二王兄不过是在卖我一个人情,更是做给父皇看的一出戏,父皇已经从私库中拿出了十万两支援本王赈灾,他作为兄长做出此举并不让人意外。” “且现在大王兄被禁足在府,得益的只有二王兄一人,现如今这道圣旨一下,大王兄附着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和怨念便一定会转移到我这里。” “再有大王兄失势,本王和二王兄却借势渐起,在大王兄心中只怕会以为这其中定然有本王和王兄联手对付他的意思。” “二王兄花十万两白银既转移了大王兄的仇恨目标,又落得个眷顾兄弟、体恤百姓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不管他为了哪般,十万两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如今修葺房屋分发粮食衣物哪里都是用银子的地方,也是不要白不要的,反正前来押送的路上已经是人尽皆知,本王若是不收,就是驳了面子好赖不知了。” “二王兄送来这这十万两白银不多一文不少一两,恰好与陛下所送数目一样,既没有抢父皇的风头之嫌,又有尽全力之意,这个强推过来的人情不止本王要领,父皇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更会记在这沿途一路的百姓们心中,二王兄之举已于无形之中为他在百姓们心中留下了一个体恤百姓兄友弟恭的印象。” “他这十万两银子花的不冤,一举三四得,换做是你你也会愿意的,更何况是二王兄这样的人呢!” 闵柏衍冷哼一声,稍有些放晴的心情再一次变得有些阴暗。 这份情如今他承不承都已成定局,就像方才那道嘉奖的圣旨一样,都是被强塞过来的,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也容不得他拒绝。 这种被人架着、推着往前走的滋味非常不好受,之前稍显平衡的局面很快便会被打破,而自己将会被两位王兄同时列为重要防范的目标。 毕竟双封号的王爷从前不曾有过,且大王兄封地受到的洪涝灾害并不比瑜城少,大王兄因事被禁足在府,父皇并没有额外赏下赈灾银两。 两相对比之下,大王兄定然会愤怒非常,也一定会对自己怀恨在心。 这样一来大王兄和二王兄极有可能抛弃前嫌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玥王爷还真是好算计啊!这样相当于将王爷您架在了火上炙烤,而他便是那加薪之人,这个算计不可谓不恶毒,像玥王爷的做事风格。” “这样看来,王爷遇刺一事也极有可能与玥王爷有关,毕竟他做好事在先,人们自然而然便不会再将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而禁足在府的瑞王爷便要成为玥王爷的替罪羊,玥王爷这一手李代桃僵玩的漂亮啊!将您和瑞王全都算计了进去。” “只是,玥王聪慧懂得算计人心,但瑞王也不是愚钝之人,这些事情在心中过一便就会想的通彻,可坏就坏在瑞王爷被接连禁足,正是意志消沉之时,恐怕已经无暇分身分神去思虑过多。” “如此一来不正好是进了玥王设下的圈套吗?” 姜管事顺着闵柏衍的分析也将这件事情看得更加通透,一张脸不由地皱了起来,眼中有些犯难起来。 “哼,这有何妨,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王兄不是无暇分身去封地赈灾吗,现在正好二王兄送来这十万两银子分一半出来派人也像这样送到大王兄的封地,顺水人情嘛,谁不会!” 闵柏衍冷笑一声,二王兄想让他闷声吃哑巴亏,他又怎么会如他的愿!不若那就把事情张扬开来,这样既能缓解大王兄对自己的怨念,也能像二王兄那样落得个好名声。 姜管事本一听要分出去五万两银子脸上还有些肉疼的表情,但听到后面的话登时便明白过来闵柏衍的算计,脸上不禁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来。 “高!王爷实在是高,不过依属下只见,不如再多家送一万两,给瑞王爷一个大头,瑞王知道消息后定然会对您心存感激,且也能气一气玥王,毕竟他拿的真金白银就让您这么借花献佛送出去,他不暗自恼火才怪!” “不过这也怨不得旁人,毕竟他不仁义在先,若是不这样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让王爷你去蒙他雪中送炭的这份情义,这份恩情势必是要偿还的。” “好,那就依你之见,多送一万两,前边你去好生招待着,我先去换身衣裳休息一会儿。” 闵柏衍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的嗓子越发的沙哑。 姜管拍了一下额头一脸的懊恼,方才只顾着分析玥王的阴谋,竟忘了王爷为了赶路带病接连奔袭之劳顿,是他的过错。 “是属下粗心了,忘记王爷您还有病在身,这会汤药也差不多熬好了,饭菜已经准备妥当,王爷您一会儿用了膳后好生歇息,明日再去处理别的事情不迟。” “嗯,你去忙吧!”闵柏衍声音低低的道一句,便又开始有些头晕目眩,从美人靠上站起身来的他脚下发软,又跌回到美人靠上。 “王爷!”正要离去的姜管事听到这声响动回身惊呼一声,便连忙跑了过来。 压下心口泛起的一阵阵酸意和想要呕吐的感觉,闵柏衍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道: “无大碍,只是这几日太过奔波有些体力不支,你且去吧,过两日闲暇时记得把这道圣旨裱起来,挂在书房中显眼的位置。” “这样既能让父皇知道本王敬重于他,感激他赋予的一切,也能向父皇表明本王时时铭记,恪尽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连锁反应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件对于闵柏衍来说好坏参半的事,对于瑞王和玥王则是完全坏的事情还是很快的便传到了远在金陵城的瑞王和玥王耳中。 闵柏衍被陛下亲下圣旨封为双封号的“瑾瑜王”,且享亲王禄,并且陛下曾在下旨之时有意的将消息隐瞒一事,这其中种种联系到一起实在不得不让人心中起疑。 这道消息一传回金陵城,便立刻在朝臣们的圈子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数位在不久之前刚刚弃瑞王投奔到玥王麾下的“墙头草”听后,更是后悔不已。 因为此举在大多数人眼中不单单是有保护瑾王之嫌,更有意立瑾王为太子之意。 可在这之前,谁能想到瑾王能够越过前面两位兄长率先获得此殊荣?毕竟在这之前陛下可聪明呀表现出有对瑾王另眼相看过。 且不说瑾王爷母妃敏妃娘娘娘家式微,就单论敏妃娘娘本身,她在后宫多年膝下只有瑾王爷这一子,这就足以见得陛下对敏妃娘娘也不过是多年相伴的情意在,宠冠后宫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 更有瑾王的封号也是中规中矩,并无太出彩的地方,相比众皇子中第一位封王的瑞王和封号意义独特的玥王,这位皇三子就显得逊色许多。 要说从前还是有很多大臣看好闵柏衍的,毕竟有镇北大将军段云是他师父,又有大将军独子作为其伴读,各地武将中又有几位是从大将军手下提拔起来的,这样而言已经在无形之中相当于有过半的军权是掌握在三皇子闵柏衍的手中。 不过那也只是从前,大将军父子二人出事后,各地军队大大小小将领都经过一番调命,已经丧失优势的闵柏衍自然不被他们看好。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声不响的人,不过是不顾自身性命之忧便在暴雨天中带着府中亲兵前往封地赈灾,就能让陛下对其刮目相看。 此时后悔不迭的几位大臣们纷纷觉得他们押宝押错且压得太早,但他们也明白像他们这样趋炎附势的人就算现在转投到瑾瑜王爷那里也是不会被他看在眼里的。 谁不知道瑾瑜王自幼便时常出入大将军府,习性自然也从大将军身上学了三分,爱憎分明不说且最讨厌他们这种墙头草。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能出入朝堂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能为了这一丝不确定的讯号就像张信达张大人一样舍出老脸一次次登门被拒后还是坚持不懈呢! 不过在他们几位嘲笑张信达的同时心中有隐隐的生出一丝羡慕,若是张信达能让瑾瑜王爷有所动容,那么只怕张大人日后便会飞黄腾达了。 但若此时就盖棺定论也不免有些为时过早,毕竟现在形势稍显混乱,谁也不敢准确的说出谁就能成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相比于那几位心中暗自后悔的朝臣,从前同属于瑞王麾下的张信达张大人就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毕竟直到瑾王、不,现在是瑾瑜王爷,毕竟从瑾瑜王爷离京他都没能成功的登门入府与瑾瑜王爷见上一面。 可这件事不就是押宝一样吗,凭的不过是运气和眼力,如今之际,在他看来情况已经稍显明朗。 享亲王禄,又有双封号,只怕等瑾瑜王爷赈灾完毕回京述职之时便是封亲王之时。 成便会是元老级的人物,害怕不能封爵封侯?到时候世袭罔替,那他将会带着张家更上一层楼,这等荣耀谁人不艳羡? 败也不过是血溅三尺,或是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躲藏,但他为官多年积攒下不少的钱财,携家眷离京隐姓埋名,有了这笔财富,不怕日后他的子孙不能光耀门楣! 想到这里原本急的有些团团转的张信达忽的就静下了心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虽然见不到瑾瑜王爷,不过却可以在这个时候向瑾瑜王爷表表忠心。 “来人,不管你想出什么办法,去筹备十万两银子到钱庄兑成银票,让大少爷亲自送往瑜城交给瑾瑜王爷的人即可。” 府上管事原本听闻有些怔然,不明白老爷这时何意,若是要用银子不说老爷手里就有,就是府上的账房那里凑一凑也是有的。 不过管事略一思忖便即刻明白老爷的用意,献给瑾瑜王爷的银钱怎么能这么快的就送去呢,况且为了显示老爷的清廉,凑银子一事既要在暗中进行又要让该知道的都知道。 派大公子去却不提见瑾瑜王爷,而是交到府上的人手中即可,既有雪中送炭之意,又有谄媚之嫌,待瑾瑜王爷回京之后怕是老爷就会是瑾瑜王府的座上客了。 循序渐进,还怕不能成为瑾瑜王爷的左膀右臂吗? “老爷您放心,属下这就亲自去办。”管事明了一笑后,对着张信达揖了揖礼,而后快步的走出去安排这一事宜。 瑞王府中装病想要博得轩帝同情、唤起轩帝舐犊之情的瑞王此时却不那么好过了。 那日太医来过之后开了几副药离去后,宫中便零零碎碎的赏赐了不少的东西。 原本瑞王还以为他已经重新获得了帝心,毕竟这种种事情发生后还能得到轩帝如此的眷顾可不就是证明父皇并没有弃他于不顾吗? 但现在这些看似珍贵其实却华而不实的东西与瑾王的双封号和享亲王禄相比,就显得有些太过可笑了。 毕竟那才是实打实的荣耀和权势象征,他得的这些赏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大约也不过是父皇看自己可怜才赏赐的吧! 看着面前书案上翻阅了大半的史书典籍,瑞王爷闵柏涵只觉得这种种都是莫大的讽刺。 父皇竟然这么中意老三吗?竟然不声不响的亲下圣旨赐下如此的殊荣,那又置他这位皇长子于何地?可曾想过在他禁足之时提拔老三朝臣们会如何看待他这位第一位封王的皇长子! 看着面前这碗冒着氤氲热气的参汤,闵柏衍怒从心来,枉他以为父皇担心他,特地命厨子日日用父皇赏下的人参煲一盅汤,现在他喝再多的人参汤有什么用! 越看越觉得讽刺,父皇这不过是在安抚他,安抚他的同时却将荣耀加在了老三那个闷葫芦的身上。 狠狠的一挥手臂,汤盅便被扫落在地,怒气冲冲的闵柏涵从书案后站起身来。 发生这等事情荷侧妃那个贱人知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荷侧妃和老三两人联起手来陷害自己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关闭的门 愤怒至极的闵柏涵越想越觉得此事必定有荷侧妃和老三串通一气陷害自己的因素在里面。 若不是郑荷华这个贱人明明嫁给了自己心中却装着老三,自己也不会头上顶着鲜艳的颜色,这其中若是没有老三的手笔,自己又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过是亲自前往封地赈灾,父皇便分外的怜惜他、器重他,不惜开下先河赐下双封号更是享受亲王禄。 既然已经享亲王禄,又有双封号,虽然没有亲王的封号,但在实际上已经享有亲王的一切待遇,在规格和地位上已经远远的超过自己和老二一截。 父皇不现在就坐实老三的亲王封号,也不过是怕臣子上奏说他名不正言不顺,那么等老三赈灾完毕回京述职时,只怕父皇便会再下一道圣旨晋封爵位。 只怕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离禁足解禁之期还有两个月余,这两个月中即使不那么顺利,老三也一定运回赶在夏种之前将一切事宜处理妥当。 还真是小看了老二这个笑面虎,如此机会竟然能不落井下石,反而去锦上添花,那送去的十万两银子想必老三那个呆头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且父皇也一定会知到这件事,他们二人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再反观自己,事事不如他们不说,竟然连独善己身都做不到。 几厢对比下,父皇恐怕会对自己更加的失望,更可恨的是,己封地中的官员因自己被禁足一事,现在竟然连奏报都不传递了。 他们是以为自己失了帝心吗!再怎么样自己也是父皇的皇长子,更是第一位封王的王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说自己还没褫夺王爷封号,就算被褫夺了封号,只要不被贬为庶人,自己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到那时他一定要让那些无根的墙头草看看,究竟谁才是无权无势之人,只要自己有翻身的一天,一定要让这些背叛自己的人看看叛徒是什么样的下场! 暴怒的闵柏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眼怒睁面目狰狞,这几日所服食的大补人参汤所带来的火气此刻都化成了一股邪火在胸中乱窜。 看着书案摊开的圣贤书、治国之论他就觉得讽刺无比,猛地上前一步,好像疯了一般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 上好的古玉龙纹砚和笔洗等物全都跌落在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浓黑的墨汁洒在地上,和笔洗中的清水渐渐汇合在一处。 在地上泅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小溪,渐渐的清水被墨汁混淆,又都渗进到宝蓝色的地衣中。 那一块污渍就像是环绕在他心上的一处阴霾,风吹不散,阳光照不进去,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甚至会感到逐渐绝望。 懂再多的治国之道又有何用!还不是敌不过一个臭武将的躬身力行! 他堂堂一个王爷好好坐镇金陵不好吗?下面有那么多官员做事,非要他亲自前往才显示出他身为皇子、身为王爷该有的典范吗? 他这样做和收买民心有何区别! 可偏偏父皇就吃这一套,就连老二也来凑热闹,那他这位皇长兄又算什么? 自己封地中也有洪涝灾害,怎的不见老二来献殷勤?难道他也以为自己这个做人大哥的被打到了吗! 难道他不想亲自前往封底慰问百姓吗?他的心中也是在乎百姓的生死啊,可他又有何法?出不去这座华丽的牢笼,胸中有再多的抱负也都是无稽之谈! 两个月,想想他都觉得漫长无比,若是再想不出办法解开禁足,待两个月后他能出府之日,只怕一切早已成定局。 那时就算他被父皇封为亲王又有何用?还不是要滚到封地中去当一位逍遥王爷,今生今世无召不得进京吗? 现在这满京城上上下下,是不是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从前自己有多风光,现在自己就有多凄凉,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难道错都在于自己吗? 他又何过之有,难道他就不是承受的无妄之灾吗? 有些乱了阵脚的闵柏涵这个时候内心之中非常无措,他只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万万不能这么苦等下去,但一时之间有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想要找个人来为自己出谋划策都寻无此人,而顾清临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来,自从上次劝告自己勿急勿躁之后便再也了无音信传回。 是不是连信誓旦旦的顾清临也打算弃自己而去了?那自己身边目前还哪有可用之人! 暴怒的闵柏涵双目赤红,发疯一般猛地将身后那把花梨太师椅踢到在地,墙角矗立半人高的青花梅瓶、缭绕着青色烟雾的瑞兽香炉、装各色点心的高足盘等等一切能砸能踢的物什都被闵柏涵砸了个细碎。 屋内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守在屋外的侍卫们口中惊呼一声便都开始询问。 “王爷,您怎么了?” “滚!都给本王滚!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在等着看本王的笑话!是不是以为本王就此一蹶不振了?啊?一个个的看见本王都哭丧着脸,是不是都开始抱怨本王不能带给你们荣华富贵了!” 赤红双目的闵柏涵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站在紧闭的那扇门里对着门外开始语无伦次的大声咆哮。 外间候着的四名婢女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跪在地上求饶,这可真是有口莫辩了,王府里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难道她们还敢喜笑颜开吗? “王爷,您消消气,若是属下等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认罚就是,您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属下们跟着王爷您出生入死绝无二心,又岂会看王爷您的笑话,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王爷您的人,死了也自然是王府的魂。” 小魏等人跪在门外劝慰着消极不已的王爷,外面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可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侍卫能管的事啊,再说那些人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又哪里斗得过! 发了一通邪火后闵柏涵只觉得心如死灰,仿佛就连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下去,整个人止不住的四肢无力。 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这扇紧闭的门。 他觉得在他面前关上的不只是这一扇房门、也不是这座府门,而是父皇的那座心门和那渐渐远离、让他无比渴望的太子之位。 第四百二十八章 指桑骂槐 气急败坏的瑞王爷闵柏涵已经彻底维持不住他一贯温和有礼的表象,他恨、他怒、他怨,可他也无法让自己从眼下的困局中解围出去。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顾清临这个有着七窍玲珑心思之人的身上,希望他能帮助自己从困境中脱身,重新回到父皇的眼中,回到那些朝臣们的眼中。 他闵柏涵不该因为这点微末的事情便走上颓败之路,更不该就此默默无闻,身为皇长子,难道日后真的要他去仰仗他人鼻息过活吗? 那他的颜面又何存? 似是透过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闵柏涵已经看到了那些他不想看到的场景,赤红的双目中渐渐弥漫上一层愤恨的、隐忍不甘的水雾。 他生来便为皇家之人,身上流淌着天子的血脉,他注定是要高人一等的,若是让他去仰仗他人鼻息过活,他又如何能忍! 这不该是你,你不该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的一样懊恼丧气,不过是一个双封号又能当做什么!只要父皇还没下旨封老三那个武夫为亲王你就还有希望! 就算封了亲王又怎样,他距离太子之位也还是有一步之遥的,这一步也有可能是他一生也跨越不过去的天堑鸿沟!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坐在地上的闵柏涵透过那窗棱门缝好似看到了外面的光芒万丈,更让他心中燃起了无限的希望。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原本在心中自言自语的话也忍不住呐喊出口。 “你还有希望!!!” 推开门扉后,他脚下略有不稳跌跌撞撞的直接冲到了外间。 因为他的命令,这几日他的房中始终都是门窗紧闭,他一直不曾走出去过这件屋子,只每日里坐在那三尺见方的书案前埋头苦读,只为了能重新获得父皇的青睐。 现在他想通了,与其被动等着,不如主动去要,去争取,去抢夺! 已经站在了门前,他也能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纱绢看到外面的光亮,但当他的手触碰到门扉时,还是忍不住指尖有些微的颤抖。 他怕外面不是他方才看到的那样光芒万丈,他厌烦前些日子那连绵的阴雨。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会对这平日里有些恼人的光如此执着,但光代表着心中的希望,不是吗? 只要有光在,便能驱散心中的阴霾,更能赐予他无上的力量!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闵柏涵动作看似凶猛实则轻轻的推开了面前这扇紧关着的雕花木门。 一瞬间,正午温暖的有些炙热的太阳光洒了他满身,一道轻浅的影子映在地上,又打进照在他身后的光里。 “属下等恭喜王爷!” 担心闵柏涵的侍卫队长小魏等人见到闵柏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扫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阴霾,便都纷纷单膝点地高声恭贺。 外间门口伺候的四名婢女机灵的同样跪在了地上,口中高和道:“奴婢们恭喜王爷!” 闵柏涵始终微微仰头直视着高悬空中的太阳,湛蓝的空中连一丝云朵也无,千缕万缕的光芒洒在这片大地上,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上。 远处的蝉鸣、近处的鸟啼、假山上的流水、低吟浅唱的蛙一定躲在荷叶间,就连那风过树叶动就显得分外动人。 如此的大好时光,缘何他就要整日躲在屋子中不见天日呢? 直到眼睛有些受不住这强烈的光线,忍不住流出眼泪时闵柏衍才微笑着瞥了一眼身前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等。 “近日来府上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们守在身边也受了许多的委屈,是本王对你们不住。” “吾等惶恐!为王爷效力是属下等心甘情愿,王爷如此说实在是折煞属下。” 侍卫们和婢女们脸上情真意切之外又都有些激动,甚至两位婢女的眼中已经沁出了泪花。 “善,能有尔等相伴,是本王是幸。”闵柏涵眼中有些动容,似是哽噎一般的说完这几句话便又转身回到了他才走出不过片刻的屋子。 老三虽然有了双封号又享亲王禄,但他终究不是亲王,只要自己在政绩上出色些,哪怕父皇真的不是属意自己为太子,那朝臣们的意见父皇总归是要听的。 会带兵打仗算什么能耐?大将军如何,最后不还是落得个不明不白,连具尸身都没有。 能将偌大的朝堂清点明白,做出些真正看得到的业绩才算是真本事,才能成为首要的太子人选。 所以这治国之道还是要继续心领神会的! 他从方才的万丈光芒中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穿明黄太子服飞龙服、头戴冠冕入主东宫,接受群臣朝贺的场景。 他一边在心中这样激励着自己一边又为眼下的处境忧心不已,忧心忡忡的同时又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遐想,这样两重的境地下,闵柏涵重新坐在书案前便再也不能静下心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希望顾清临能立刻出现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一只红头蓝鹦鹉站在宽大的龙案上对着稳坐龙椅中的轩帝正不住的点着小脑袋,头上的一点赤金色羽冠随着它的动作一抖一抖。 鹦鹉口中的声音嘹亮,端坐的轩帝听到这一声声的恭贺声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您瞧瞧,这小东西多会讨喜。”侍立在一侧的高博白净无须的脸上堆满了笑。 轩帝笑着哼了一声也不作答,只微微探身从玉匣子中抓出来一小撮谷米洒在了龙案上。 突然看见一点谷米出现在眼见,红头蓝鹦鹉歪歪小脑袋看了看周围,忽的一下展翅在空旷的大殿上盘旋了一圈,随后便落在了轩帝的肩头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帝刚刚因为这鸟的不识抬举笑吟吟的脸已经冷了下来,当他听见这笔之前还要嘹亮的声音时,脸上又重新布满了笑意。 他略有爱惜的抬手抚了抚站在肩头鹦鹉身上顺滑的羽毛,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道:“你看见没,有些人呐,还不如个畜生知道感恩,朕给它一点食物,它便知道祝朕万岁,可有的人呢,给了他权势富贵,却巴不得朕早死!” “陛下,息怒啊!”高博吓得登时便跪在了地上,低垂的额头上汗津津,显然是吓得不轻。 第四百二十九章 没毛畜生 轩帝沉着不语,只微微侧首逗弄着肩上的红头蓝鹦鹉。 那鸟仿佛能听懂人言、会看人眼色一般,也像是知道轩帝在夸赞它,开始更加卖力的一声声的说着它仅会的那几句话。 轩帝不出声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高博,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鹦鹉从他肩上飞起来后便围绕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鹦鹉飞的极低,长长的尾羽半垂下来,偶尔盘旋时尾羽便会从轩帝的身边飘过,甚至有时候也会从轩帝的脸上拂过。 鹦鹉如此大胆的行为看的另一名小内侍直捏了把汗,这小东西虽说机灵能学舌,但未免有些太过胆大妄为。 冒犯了天颜可是死罪啊!若是陛下一个不高兴,恐怕这小东西就没命了。 那边高博越发的猜不透陛下的心思,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出来,否则陛下又怎么会拿这般指桑骂槐的话儿来点他。 他十分后悔方才怎的就腿一软跪了下来,这人呐,一旦没了男根,仿佛连骨头都软了几分似的。 高博在心中这样自嘲一声,他刚才那一跪似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他拿不准陛下到底是想说给自己听,还是在拿话敲打自己。 若是从前怕是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不打自招,但最近陛下的心思越发难猜不说,对自己也没从前那样的信任。 要是换作从前,他一定会当做没听出陛下这话中的意思,打个哈哈也就敷衍了事了,要么就干脆装作听不出,说点别的事也就把话插了过去,权当是陛下发牢骚。 可现如今变了的不只是陛下,还有他自己。 大殿里有一股让人心慌郁闷到了极致的气息,高博额头上的汗水不知不觉便低落了下来。 逗弄了好一会儿鹦鹉后,轩帝仿佛刚想起来高博还跪在那似的,抬起了眼皮,笑着对高博招了招手,似是埋怨似是嗔怪道: “哎呀,你看看你,怎么的年纪越大越发的不中用了呢,朕又没说你什么,不过是看见这小东西有所感触罢了!” 一听这话刚要起身的高博心中登时一凛,已经站起来的小腿一软又跪了下去,高博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噎。 “陛下恕罪,老奴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望陛下您多多海涵,老奴这一辈子都在陛下您身边伺候,若是、若是陛下您赶老奴出宫,见不到陛下,恐怕老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唉,行了行了,朕不过是说两句戏言,你还当真了,快起来吧,老骨头一把动不动就跪,你是跟在朕身边伺候的,走出去谁不给你三分薄面,在外面把腰板挺直了,有朕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轩帝放开停在手腕上的鹦鹉,让它自己去龙案上啄食谷米,身体放松的靠在龙椅上,口中哼笑了两声,一脸的喜笑颜开,丝毫看不出方才的一点阴郁之气。 “老奴谢陛下不怪之恩,老奴时刻记得自己是陛下的人,一言一行从不敢丢了陛下的颜面。”高博跪趴在地上行了叩拜大礼,带着无尽感激的声音里有一丝丝哽噎。 高博微微躬身走到了龙案一侧,脸上带着笑看着龙案上的红头蓝鹦鹉,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些酸丢丢。 “陛下,您看这小东西可真是聪敏的很,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已经能说这么多的话了,若是时间长了啊,老奴都怕这小东西抢了老奴的差事。” 轩帝笑着抬眼轻瞥了一眼侍立在一侧的高博,口中嗔怪的教训了两句。 “你呀你,也就这点出息,这小畜生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朕都要听腻了,你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畜生吗?” “一把年纪倒是学会拈酸吃醋了,还和一个没毛的畜生争宠,朕看呐,你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老奴还不是被陛下您的话吓到了,且这两日这小东西陪着陛下同吃同住,就连老奴都近身不得,这些个年轻的小子毛手毛脚,老奴又哪里放心的下。” “你倒是个不知好歹的,朕念你年岁大了,想让你多休养些,这倒是朕的不是了,那好,自从今夜起,你还是像从前那样给朕守夜。” “你还别说,这两日你不在啊,朕也确实没有睡好,夜里总觉得不安稳。” 轩帝似是回想起昨夜的情景,有些烦恼的蹙了蹙眉心,煞有介事的长叹一声。 正在吃着谷米的鹦鹉突然停了下来,扑闪着翅膀便飞了起来,径直的向着大殿门口的方向飞了过去,同时口中叽叽喳喳的叫喊。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原本正要说话的高博被这小畜生突然的叫喊声打断,不禁和轩帝同时抬头看了过去。 一道玄色的人影渐渐的走了过来,高博略一垂眼,再想接起方才的话头适时地表达自己的忠心,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陛下您看,这还能是老奴多心吗,这小东西实在是个鬼精灵,这传话的活计也被它抢走了。” 高博笑着假意抱怨一声。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鹦鹉在来人身边绕来绕去,口中始终叫唤着这一句,似是不听到来人说这句话它便不会罢休一样。 “行了,你先把这小东西带下去吧,叫嚷的朕头疼。”轩帝收回看向大殿下方的目光,略显烦躁的挥了挥手后又捏了捏眉心。 高博的三角眼中带着一点阴翳的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下,随后便满脸忧心道:“陛下,龙体要紧,老奴这就去命人茯苓膏来。” “去吧去吧!再给朕备下一盏莲子羹,这天气越发的燥热难忍。” “再忍上几日,现在殿中就放冰的话恐会有寒气入体,老奴一并让御膳房做些开胃的小菜。” 说着高博便带着被人装在鸟笼里的鹦鹉慢慢退出了大殿,从来人身边走过时,高博闻到了那人身上的尘土味,似是一路奔波至此。 来人走到龙案前躬身颔首后也不出声便默默的退到了一侧,而轩帝眼角的余光见高博尚未走出大殿时也没言语。 第四百三十章 殿上问话 高博一手臂弯中搭着那柄拂尘,另一手臂高高抬起与肩持平,手中擎着装有鹦鹉的鸟笼。 仿佛真的像是迟暮的老人一般,走起路来非常迟缓,高博双眼微微下垂,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闪着阴翳的光。 他已经刻意放缓了脚步,而身后的陛下和来人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交谈,看来陛下是真的在有意防着自己。 那方才陛下的那一番意有所指中怕也是有自己一份儿的,陛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是陛下已经对所有人都起了防范的心思,这件事要不要禀报主子呢? 眼见着就要出了这大殿门口,门口两侧戍守的带刀侍卫们挺拔如松柏一般。高博冷笑的嘴角渐渐的上扬起来,仿佛心情十分愉悦一般。 高高坐在大殿上方龙椅里的轩帝悠远的目光始终凝视着正前方殿门的方向,微抿的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容。 安静的大殿里只能听见高博积极轻微的脚步声和那只鹦鹉拍打翅膀的声音。 来人站在一侧似是有些沉不住气般的在在原地走了几步,冷凝的眼眸看着远处高博的身影时微微眯了眯眼睛,无声的张了张嘴。 轩帝凌厉的目光看了一眼来人,微微摇了摇头,随后便一手撑在龙案上,手指一下下的敲打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唉!”迈过眼前这道半尺高的门槛时高博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陛下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信任自己。 出了殿门后高博站在打开的殿门口对着殿内遥遥的躬身颔首,随后才看似体贴的把殿门轻轻合拢。 听着殿门闭合的声音,轩帝才收回视线,脸上的冷笑和讥讽也慢慢褪去。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来人上前几步深深一颔首,而后道:“回禀陛下,瑾瑜王爷的封地中水患最重,有个别官吏贪墨了些许,大部分官员还都尽职尽责,灾民们大多已经妥善安排,城中有几家医馆已经派出人手去给灾民看诊。” “朕问的不是这个。”轩帝轻撩眼皮看了一眼来人。 “是,陛下,属下在瑾瑜王爷的府中等了两三日瑾瑜王爷才匆匆赶来,来时狼狈不已且属下观王爷的身体似乎已经拖到了极限,说话期间有数次险些晕倒。” “属下走时,有人来报瑾瑜王爷已经命人将圣旨悬挂在厅堂之中,并且王爷沐浴焚香后写了恪字挂在了圣旨下方。” 轩帝微微凝眉似是有些疑惑道:“恪?” “是,属下命人特地留下来观察了瑾瑜王爷的反应。” “恪,谨慎而恭敬,更有恪守、恪慎、忠恪、恪尽职守之意,老三有心了。” 轩帝轻叹了一声,随后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来人道:“老三写下这个字挂在圣旨下方是敦促自己要始终记得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还是他有意在向朕暗示他无心争夺太子之位呢?” 来人略有怔楞的看了一眼轩帝,随后道:“瑾瑜王爷并不知道属下派人盯梢,属下以为瑾瑜王爷应该是在写给他自己看的。” “在属下和瑾瑜王爷交谈时曾数次的试探,瑾瑜王爷并没有自满之意,始终谨记己身之责。” 轩帝敲打龙案的手指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哼笑道:“怎么,收了老三的银子了?朕怎么看你总替老三说好话呢!” “您误会了陛下,属下只是在实言实说,属下临走时瑾瑜王爷确实派人给属下准备了盘缠和水粮,不过现在灾民遍地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属下就没收。” “哼,要是没有这些灾民,你还打算收了?朕每年拨给你们的银钱还少吗?” 许是听闻瑾瑜王爷写下一个“恪”字来时刻提醒自己、又许是知道瑾瑜王爷并没有因为这双封号而有些骄傲自满,轩帝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起这些时也并无不悦,反倒是像在打趣一般。 “属下回来时听闻手下禀报,玥王爷殿下派人送给瑾瑜王爷支援赈灾的十万两白银也已经安全抵达,但瑾瑜王爷却分拨出六万两派人送去了瑞王爷的封地。” “哦?是吗?”轩帝似是有些惊讶闵柏衍的这般行事做法,随后感叹一声。 “看来不只老三是个有心的,老二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老三给瑞王分拨出去的六万两银子送去的是银票还是银锭子?” “回禀陛下,瑾瑜王爷只留下了四万两作为己用,其余的全部原封不动直接派人护送前往瑞往封地。” 来人说完这话后便忍不住有些想笑,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想笑就笑吧,朕又不会怪罪你,不过老三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老二费这么大力气派护送队押送十万两银子也不过是想赚个好名声,老三倒好,借花献佛,直接将大头转送了出去。” “这个老三呐,什么时候也懂得不直来直往了,朕还以为他这次会像去岁赈灾时吃个哑巴亏呢!” 笑着的轩帝说出这话时语气有些怅然,冰冷的眼中丝毫笑意也无。 来人略一思忖,皱了皱眉眉头,沉声道:“依属下之见这次的确是玥王做的不够大度,既想落得个好名声又想让瑾瑜王爷领他这份雪中送炭之情,可这样太过耽搁时日,这也恰恰表明了玥王爷似乎心中并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轩帝脸上的一点微笑有些凝滞,随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却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而是另说一事。 “那么以你之见,派人刺杀老三的人会是谁派出去的。” “属下,不敢妄议。”来人对着轩帝深深一颔首。 “你还有什么不敢妄议的,都如此大胆的在朕面前评价朕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让你说你就说,朕恕你无罪。” 轩帝冷笑一声,就连脸色也沉了下来。 “属下回京之时曾前去瑾瑜王爷遇刺的地上仔细查探,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且那些尸体上也无任何标识可以辨别身份。” “这些人应当是某些组织训练专门训练的死士。” “朕没让你说朕知道的。” “瑞王爷禁足在府中消息并不灵通,且瑞王爷身边现在并无太多可用之人,属下以为瑞王爷就算有心也是无力的。” “这么说来,你也认为是玥王爷做下的吗?” 第四百三十一章 谋事之臣 轩帝的声音微冷,似是质问又似是在反问。 来人站在那里听见轩帝这话心中微顿一下,陛下所说的这个“也”字非常耐人寻味。大约在陛下心中也曾推测过刺杀瑾瑜王爷一事是玥王所为,但陛下的这个语气,他却不敢这么说。 毕竟他的所言已经有所逾矩,这些事不是他一个翼龙卫所管辖之事,再有就算这件事是玥王所为,且陛下也知晓的情况下,但只要陛下不治罪玥王,那他所说之言皆是废语。 “属下以为也许是瑾瑜王爷的其他仇家所买凶伤人,毕竟几日前玥王爷还曾派人送了银子给瑾瑜王爷赈灾,况且,这件事明眼人一看大约都会怀疑到玥王爷头上。玥王爷要是真的这样做,岂不是掩耳盗铃吗?” “嗯,言之有理。”轩帝略一沉思仿佛极为认同一般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表示出要派人去调查此事的意向。 来人听见轩帝这样说张了张有些欲言又止,略一思忖后便将那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这些话他不该说,否则疑心病极重的陛下定会起疑心。 反正不关他事,他们这些翼龙卫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剑,且只听命于陛下一人。他们不适合做有想法的人,而是要学会去做一柄听话的剑。 况且除了陛下和总管高博以外并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那下一任帝王登基以后会不会知晓他们这样一批人的存在、会不会重用他们都得另说。 在陛下健在的情况下他们这些人是不会像那些朝臣一样另投新主、为自己谋出路的,因为他们每位翼龙卫都深知陛下的脾性和谨记自己的职责。 陛下没放话让他走,他也不敢先提出告退,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陛下似是有些话还没说。 沉默了良久,轩帝才像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出声道:“你觉得这几位殿下谁能胜任太子之位。” 来人心中猛地一震,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知道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陛下还是听进心里去了,且现在已经对他有所怀疑。 上前一步撩起衣袍下摆当下便跪在龙案前方,他口中沉声道:“还望陛下恕罪,此等国之大事属下没有资格妄议,且对朝局之势甚了解,所以不能回答陛下您的这个问题。” 这些话落后便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久久不能听到陛下的回话他心中跳入鼓雷。 他见瑾瑜王爷时所说的那些似真似假的话并非都是陛下授意,其中有几句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不过在看到圣旨上的内容和知晓瑾瑜王爷的所作所为后动了恻隐之心,更动了能继续保住这份守护之责的心思。 他原本以为陛下有意立瑾瑜王爷为太子,但现在看来其实不然,现在陛下问的这些话也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便是陛下的一向行事准则,他不知道今日说出口的那些话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结果,努力无果,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额头深深的抵在地上织这繁复祥云纹的大红地衣上,他却遍体生寒。 “起来吧,是朕强人所难了。”良久的沉默过后轩帝才轻轻叹息一声,随后便似有疲惫的挥了挥手。 听到这话来人心中的一块大石终是落了地,直起身来而后叩首道:“属下谢陛下不责之恩,属下告退。” 而此时金陵城最大的酒楼祥和楼临江雅间中,玥王爷闵柏淳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是食欲全无,甚至是心中充满了冲天的怒气。 双眼似是都在燃烧着愤怒火焰的闵柏淳恨恨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似乎想要把它洞穿一般,更像是那只无辜的酒杯好像就是他方才听到的那个消息的主人一样。 这一刻,闵柏淳心中无比的怨恨,恨他就这么轻飘飘的送出去了十万两银子,而更让他气愤不已的是那道圣旨上的内容。 直到眼中的酒杯渐渐虚幻成那道身影、那双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眼,闵柏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猛地伸手将那斟满酒的酒杯拿起狠狠的摔在地上。 酒杯掉在铺着厚厚地衣的地上并没有被摔碎,反而顺着这股力道在地衣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后,撞在椅子腿的时候才停下。 “王爷,属下看此事不一定就是那个意思,您何必这么动怒。”同坐在桌上的一位男子压低了声音劝慰道。 “如何能不动怒!本王以为父皇最多不过是金银财宝或是多给老三加派些人手助他赈灾,哪成想这一道旨意竟是直接又赐给了他一个封号,并且享亲王禄。” “你可知享亲王禄是什么意思!那是父皇有意晋封老三为亲王的意思,况且就算暂时不晋封老三的王位,你可知道就享亲王禄这一项本王见到老三都要率先行礼问安的!” “要本王对他颔首揖礼本王如何能忍!先是那艘高于王爷规格的画舫,如今又是享亲王禄的双封号王爷,下一步父皇是不久就该直接下旨册封老三那个臭武将为太子了?” 闵柏淳愤怒不已,语气十分激动,手连连拍在桌子上,摆好的碟子碗筷等物都轻轻的跳了起来而后倾倒在桌上。 “王爷,属下以为这不过是陛下牵制你的一种手段,您看啊,瑞王爷被禁足,数位大臣转投您的消息陛下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瑞王已经被陛下亲自下旨禁足,一时半会儿陛下肯定是不好将他放出来,那么恰好瑾王亲往封地赈灾,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心怀百姓的有功之举,有功则赏不是很正常吗?” “好一个有功则赏,本王看你是老三派过来的细作吧!” 闵柏淳怒哼一声,双眼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说话的青年。 “王爷息怒,属下以为陛下并无晋封瑾王为亲王之意,您看他的封号,瑜字是瑾王爷封地名字取下来的一个字,这在属下看来就是陛下并无立瑾王为太子之意。” 青年男子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不甚在意的轻笑一声道:“只怕是将来这瑜城就真的是咱们这位瑾瑜王爷的封地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借花献佛 暴怒不已的闵柏淳听罢这一番分析,暴躁的情绪渐渐缓和些许,可他心中还是愤怒不已。 之前的刺杀没有阻拦住老三赶往封地的脚步不说,就这道圣旨上的内容就足以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只要一日他的王位得不到晋封,那么他便要一日的矮人一等,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等秋夕父皇诏百官进宫宴饮时便会安排他们几位封王的皇子进入各部。 这样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依照礼法他和大王兄便率先要先行向老三行礼,若是老三没有父皇的这一道旨意,他便还是屈居他们二人之下。 父皇何其偏心,无功无建树便能赏了他双封号,更是享亲王禄,此举置他们二位兄长于何地! 难道这其中的种种因素父皇真的不曾考虑过吗?若说父皇此举真的是想制衡自己,那也用不着一下子就给老三这么大的荣耀吧? 父皇真的不是有意想要立老三为太子? 中宫皇后膝下无嫡子,是以他们这些皇子们并无嫡庶之分,若论长幼有序,这份荣耀也该是落到瑞王和自己身上。 可父皇却偏偏选择了只有一身蛮力的老三,父皇是不是看中了与老三交好的叶家之女背后的卓阳国? 仅仅靠商贸维系两国之间的和平并不稳定,就像去岁冬天边关多地出现匪患之时,卓阳国就曾单方面的终止并经贸易。 那时候因为大将军一事朝堂上一片混乱,且父皇有病在身,礼部多次派人交涉无果,直到除夕夜宴时他们才知道顾言二子顾清临已经拿下了边关商贸的权利。 这就足以看出靠着贸易维系的和平有多么脆弱不堪,若说能像纽带一样将两国拴住建立起稳固的关系,大约就只有联姻一法。 众所周知叶洵之已经是卓阳国的义公主,且叶婉茹一向与老三交好,若是老三能娶到叶家之女,那于公于私卓阳国都会与大耀国站在同一阵线。 父皇赐给老三的双封号怕是真的有意晋封他为亲王,因为若是与一位被国主和诸位皇子所重视的义公主联姻,那么就必须要有一个与其地位相匹配的身份才行。 他们这些皇子中成年的三位已经封王,而自己和大王兄已有正妃,即将成年的老四他们府中虽无正妃却也有了姬妾,若论清白干净的怕也就是老三了。 府上尚无正妃且没有姬妾,又一向交好,这样的身份人选也不算辱没叶婉茹的公主身份,从而便不会引起卓阳国国主等人的不满,也对这联姻一事多了几成成功的把握。 父皇还真是思虑颇深啊,这样循序渐进的给老三晋封王位,并不会引起群臣的不满、更能避免喋喋不休的争论,因为谁都知道老三与叶家之女交好。 似乎他们二人婚配在一起也并不会太让人意外,毕竟老三守身如玉多年怕也不是没对叶婉茹存了心思的。从前有段恒毅横在中间老三开不了这个口,如今可不就是天时地利吗? 这种好事怎么就落不到自己头上,若是自己能娶到叶家女做正妃,让正妃退居侧妃之位又能如何! 毕竟叶家女身后的卓阳国一方势力可不容小觑,若说父皇对老三没有寄予厚望他是如何也不信的。 他们自以为聪明的算计来算计去,不还是被父皇算计了进去? 看似是在打压自己,实则不过是父皇想要借机抬举老三。 这道念头在心中一闪时闵柏淳便仿佛抓住了重点,双眼中怒气渐渐消散,随之弥漫上来的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高深莫测。 越是顺着这个思路想闵柏淳越发的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真像。他就说嘛,封地内发生洪涝水患,老三去赈灾理所应当,何来有功之说! 父皇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之后的行事做了个铺垫而已。又能借机给自己一个警告,父皇这一道圣旨下的还真是一举多得。 老三不除终究是养虎为患,留这样一个劲敌在身旁,叫人如何能够安枕! 想想那些派出去的死士,闵柏淳不由地有觉得心中一阵窝火,都是些个吃干饭的废物,不仅没能刺杀成功,还让他全须全尾的赶到封地领了这天大的恩赐! 他本也没想着一次就能刺杀成功,但如何也要给他伤上加伤拖延些时日才好,这样就会给父皇留下一个目中无人的印象,说不定那道圣旨也就会被收回去了。 越想越觉得这股怒气在胸中翻腾不下,怒不可遏的闵柏淳双目眦裂,面目狰狞的将面前这一桌尚未动过分毫的酒菜全都推倒在地。 同桌而坐的男子,躲避不及或是不敢躲开直接被汤汁和酒水洒了满身,后退一步躬身轻语道:“王爷!王爷息怒。” “属下恳请王爷息怒,这里虽是雅间幽静些,可还是要避免隔墙有耳,若是明日‘玥王爷因为瑾瑜王爷的事情而气急败坏在酒楼中大闹一气’的传闻被传扬出去,会有多少人躲在暗处看您的笑话。” “更何况瑾瑜王爷若是能被陛下晋封为亲王,这其中不也有您的功劳吗?以瑾瑜王爷的性格,论功封赏之时又岂会不对陛下直言您曾不远千里的派人押送过十万两白银。” “这件事情最恼火的应该是瑞王爷才对,他本就被连续禁足,身边可用之人早已经树倒猢狲散,只有一个尚不成气候的顾家二子,现在跑到北地去逍遥快活,又哪里有心思去管瑞王的死活!” “本王的功劳?”闵柏淳看着满地的狼藉轻语低喃一句,随后便仿佛是恍然大悟般讽笑出声。 “这可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王送出去的真金白银不过是想买个好名声,却不料想成了给他晋封王位的垫脚石!” “王爷……”青年男子一看玥王爷已经钻进了牛犄角中,便有些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雅间外有人来报,只见来人进了门后径直了走了过来,躬身行礼后便对闵柏淳一阵耳语。 只见闵柏淳刚刚缓和些的面色愈加的难看,压在腿上的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听罢后怒吼一声。 “好你个老三,竟敢摆本王一道,拿着本王的东西去借花献佛!” 第四百三十三章 隔墙之耳 “他欺人太甚,拿着本王的心意去做顺水人情,亏他想得出来!” 暴怒的闵柏淳伸出一只脚狠狠的踹在眼前的桌子腿上,沉重的红木桌子丝毫未动,倒是桌上残存的几个杯盘全都被这股大力带落下去。 “欺人太甚!”发了一通火的闵柏淳似是仍旧不解气一般,口中始终喋喋不休这一句话。 “王爷,发生了何事让您动这么大的怒。”青年男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方才他离的有些远,且那人声音太低,他并不能听的清楚到底说的是什么,但他已经从王爷的话中猜测出了大概意思。 但身为谋事之臣且并不为王爷倚重之时,什么时候该藏拙什么时候该显露才华他颇有心得。 且近几个月来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玥王爷的脾气,若是这个时候他顺着这话将思路捋顺下去,正处在暴怒边缘的玥王爷一定会对自己一同怀恨在心,会认为是自己办事不利。 他好不容易才获得今天的地位,又岂能这般无故葬送? “还能是何事,他竟然把本王送去的十万两银子分出了大半送往瑞往封地,他这是摆明了给本王难堪,又想让瑞王承他的这份恩情。” “同为兄弟,老大和老三的封地都有水患发生,本王只派人给他送了银子,原也没想让他承本王的恩情,也不过是想掩盖刺杀一事,现如今他这样做就是在下本王的面子。” “原来本王还想落个照拂兄弟的好名声,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老大封地中的百姓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到时候老大会承他的恩情而非是本王。” “更何况,事情闹得这么大想必父皇那里也会有风言风语传过去,到时父皇又会如何看待本王!” 事事不顺心让闵柏淳心中的烦闷积压到了极致,说话时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一声声愤怒的咆哮还是震的雅间里回音阵阵。 青年男子也没料到瑾瑜王爷会来这一手,吃惊的同时又低声劝慰道:“王爷,隔墙之耳不得不防啊!” “隔墙耳、隔墙耳,本王还会在乎吗?许他瑾瑜王爷做事不磊落就不行本王念他几句?别说隔墙之耳,就算是他站在本王面前本王都照骂不误!” 被“隔墙之耳”这几个字刺激到的闵柏淳愤怒非常的站起身来,伸出右脚咣咣咣的踹在与隔壁雅间相连的那座墙上。 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山水画跟着轻轻摇晃两下,然而却始终未曾听闻隔壁雅间有声音传出来。 青年男子皱了皱眉,像是对玥王爷闵柏淳的行为大为不赞同,但同时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上前太过阻劝,只得略微靠近后深深一颔首低语道:“王爷,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属下恳请王爷回府。” 看着面前深深揖首的青年,闵柏淳强自压住心中的火气,他的话不无道理,现在他必须得听取建议。 这祥和楼是金陵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一向被富家子弟们视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能来这里的可以说大多数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现在这金陵城还不是他玥王只手遮天的时候,况且他的好名声刚刚树立不久,若是不好好维系恐将毁于一旦。 如今正是父皇是对自己不满之时,若是明日有好事的御史丞将此事写进密折上递到父皇那里,只怕这风口浪尖时下一个被勒令禁足的就是自己。 禁足虽然不是多大的事,但此事太过有失颜面,且那些从大王兄麾下转投过来的墙头草可能正找不到时机另投老三。 他虽不在乎这些墙头草能不能真正的为己所用,但有些事不就是需要一些个出头鸟才能达成的吗?况且他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自己需要他们的支持,而他们需要自己带给他们别人所不能赋予的荣华富贵,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有时候不堪一击,有的时候却也坚不可摧。 只要你能给他们带来实际的利益和好处,害怕无人替你卖命吗? “好,就依你之言,今日本王的确有些失态了,损坏了店家的东西记得照价赔偿。”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和怒意,闵柏淳声音里透着沮丧。 玥王爷闵柏淳一行人从雅间中离去,听着门扉被推开的吱呀声,相邻那间雅间中的四名侍卫才像四周散开,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显露出来。 原来这两间雅间中布局基本相仿、格局也是一模一样,这人所坐的位置恰好就是方才闵柏淳所踢的那面墙壁,这也难怪这几名侍卫要护在他的身侧了。 “呵呵,想不到今日出来吃个饭都能碰上这样一出好戏,看来玥王爷一心维护的形象怕是要是要破灭了。” 这人盘膝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杯香茗,说出这话的时候恰好能看到窗外闵柏淳一行正要骑马离去。 “是,主子,属下明白。”其中一名侍卫听完这人的话,便微微一颔首,随后转身出了雅间。 去安排什么自不必说,且他们能被主子所重用,靠的就是这一点,不点就透。往往主子说出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他们便会将所有的事情想的通透,且要知道主子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和结果。 “那件事情都办妥了吗?我可是等不及要看这出好戏呢,毕竟粉墨登场的人有很多,人多才热闹嘛!” 他将手中的香茗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却并未啜饮,而是将茶盏递给了身边之人。缓缓起身漫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回主子话,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不出半月应当就会好戏上演,不过属下发现与他们一行回来的还有千余匹铁背烈马。” “可看准了?”临窗而立的人似是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有一丝丝的怒气横生。 “看准了,是铁背烈马无疑,只是属下并无打听到这些铁背烈马归属于谁。” “呵呵,还能有谁,定是那好事的叶家之女为咱们大耀国心系百姓的瑾瑜王爷所求。” 这人站在窗前冷哼一声,手上却似是非常不平静的快速转动着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第四百三十四章 虚情假意 “铁背烈马、铁背烈马……”他站在窗前低语轻喃。 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转动着玉扳指的拇指快到已经有一道道残影闪现。 突然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冷冷地讥讽一笑。 “看来这位风头正盛的瑾瑜王爷是想再造一支所向披靡的玄云铁骑啊!” 他略微扬起冒着青色胡茬的下颌,眼神孤傲且冷漠的看着窗外闹市的人流往来不息。 “主子,要不要属下将这风声走漏出去?”一名侍卫听出他声音中的冷意,遂建议道。 “不不不,好马配好鞍,难道你想这些良驹被送到军军营之中的那些酒囊饭袋手里吗?那样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窗前之人慢转回身,轻轻的摇了摇食指,满眼的讥讽。 “虽然这样做有养虎遗患之疑,但瑾瑜王爷若是当真有这个能力避开重重耳目去建立起这样一支玄云铁骑,不可谓不是一柄双刃剑。用的妥当便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暗养私兵那可是杀头的重罪,瑾瑜王现情势大好,他真的有这个胆子去冒天下大不韪吗?” 侍卫疑惑非常,说到“瑾瑜王”时,眼中的讥诮甚是明显。 “哼,瑾瑜王有没有这个胆子我不知道,不过叶婉茹那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倒是一定会有这胆子,有这番的胆识和智谋堪称女中诸葛,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这人说罢似是有些为之感到惋惜,深深地喟叹一声。 “主子若是觉得可惜,不如用点手段逼她就范,倒是后荣华富贵在眼前,又有几人能拒绝?” “叶婉茹岂非贪恋权贵之人,你以为人人趋之若鹜的荣华富贵会被她看在眼中吗?若是她当真对权势贪恋那去岁被召入宫时就不会只是一些赏赐而已了。” “当初皇后搞出那么大的阵势你以为就真的只是体恤忠烈夫人吗?瑾瑜王一向与皇后亲近,皇后未必没有想要做这个红娘的心思。” “一旦叶家女嫁给瑾瑜王,那么这对瑾瑜王来说便犹如如虎添翼,虽然现在叶婉茹也没少为瑾瑜王出谋划策,可这终归没有联姻稳固牢靠。毕竟那才是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惜啊,那叶家之女心中只有那早就化成腐肉白骨的段恒毅,否则又会多一段神仙眷侣的佳话也说不定呢!” 这人背靠着打开的窗户双手抱臂,冰冷的眼中尽是讥讽。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若是用计将他们二人成就一番姻缘,不怕做不出一对怨偶来,到时候还怕叶婉茹不怨恨瑾瑜王吗?” “毕竟这满金陵城谁人不知叶家女甘愿为未婚夫守节终生不嫁,否则就冲着这义公主的身份,兵部尚书的府门早就要被红娘踏平了。” 侍卫打扮的人说完露出一个满是阴谋算计的笑。 “我看未必,瑾瑜王虽然有心叶婉茹,但他的性格使然让他做不出有超越礼法之事,到那时想看的戏没有上演,反而替他做了一桩好姻缘。这样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常言道,烈女怕缠郎,瑾瑜王的温柔体贴天长日久下来难保不会捂化叶婉茹的心,日久生情的道理谁人都懂。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做计斩断他的这条手臂。” “这次事成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否则叶婉茹总是冒出来坏我的好事,实在烦心的很。” 说着之人便厌烦无比的皱了皱眉,手臂更是像赶苍蝇那样挥了挥手。 正想要说什么的侍卫突然动了动耳朵,略一偏头目光看了一眼一门之隔的外面。 “主子,有人来了。” “听说话好像是丞相长子和御史大夫长子。” “哦,他们二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据属下所知他们二人曾有同窗之谊。” “只怕这叙旧事假,谋事是真。”这人哼笑一声,缓步走回到太师椅前坐好,静静地听着外面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生桐兄,咱们可是有许久未见了,如今见之,尔一如当年风采依旧,实在令小弟羡慕不已。”顾从云脸上堆着笑容说着客气话。 “从云兄总是这样,太过自谦,尔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丰神俊朗,我却早已在官海沉浮中磨平了棱角。”李生桐说这话时脸上虽有些感慨唏嘘,但眼中却有一丝自得。 走廊内里雅间中的几人听着外面那二人虚情假意的寒暄,都是一脸忍笑的表情,唯有中间端坐那人似是听不了这样太过虚假的客套话。当下便轻笑出声,就连含在口中咽了一半的香茗都吐了出来。 脚步声和说话声有过短暂的不真切,随后便是门扉推开的声响,和更加清晰的说话声。 “咳!”其中一名侍卫听着这些虚情假意的寒暄,忍笑忍的十分辛苦,只得干咳一声。 “嘘。”中间端坐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了侍卫,他预感隔壁的二人马上就要步入正题了。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想不到今日一行接连做了两次隔墙之耳,看来这祥和楼里还真是一处好去处。日后他也可以考虑不在那间暗室中接见下属了,毕竟有些东西日日得见却终归不属于自己还是比较烦心的。 隔壁雅间清晰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 “生桐兄才是太过自谦,年纪轻轻就官拜礼部郎中,这在金陵城中可是一段人人称羡的美谈。若不是生桐兄早已婚配,只怕是这金陵城的姑娘小姐们都想嫁给年轻有为的李大人了。” “从云兄谬赞了,若不是知道你家中无庶妹,某都要以为你是来给家妹说媒的。哈哈,说到年轻有为,从云兄家中才是虎父无犬子的典范。” “顾大人身居高位,从云兄年纪轻轻便已有一番作为,另弟更是陛下亲封的大理寺主簿,初入官场便能得陛下青睐,这以后可以说是官运亨通了!” 顾从云听完李生桐的这句话,脸上堆砌的假意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话了,然而缺一次比一次更加刺耳。 每多听一次这样的话,他心中对顾清临的恨意便会加深一分。毕竟若是他始终安分的做一个纨绔子,最多也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有谁会真正的在意他呢? 第四百三十五章 挑拨离间 “舍弟不才,当不得生桐兄如此赞誉,他不过都是些个弄巧呈乖上不得大台面的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似是十分不愿意提及顾清临是如何得到这官职一般,顾从云满面羞愧。 说罢后顾从云似是十分苦恼一般的长叹一声。 “生桐兄不是外人,这话若是换成旁人在某面前说,某会认为旁人是有意侮辱我等,毕竟舍弟在大殿上的那一番言谈实在是让家父有些蒙羞。” “舍弟若是有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偏偏善于钻研一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旁门左道,某作为兄长不能加以约束其言行,实是有愧于家父。” 脸上带着窘迫的顾从云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嗬,从云兄此话差矣,当日在大殿上另弟能当着群臣百官的面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就这份气度就足以令人生羡。” “更何况当初另弟的那一番言谈虽有些过于浮华,不过却也是言之有理、经得起推敲琢磨的。陛下对青年才俊有几分宽容和赏识自是不足为奇。” “就连陛下都没怪罪另弟在大殿上的言行有不妥之处,从云兄又何必揽责在身,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脸上挂着轻浅笑意的李生桐说完这话后,略一瞥眼扫过稍稍面色有异的顾从云,遂喟叹一声,似是有些艳羡道: “顾大人当真是教子有方,从云兄和二公子都这样的年轻有为,想必另三弟也定会像其两位兄长一般卓尔不群,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说罢李生桐轻瞄一眼顾从云的面色,口中感叹道:“后起之秀不容小觑,每每思及此某便觉得自叹弗如啊!” 顾从云听出李生桐每句话中的潜在深意,一边自觉嘴皮子没有李生桐的巧言善辩,一边把始作俑者顾清临恨的死死的。 若不是他,自己又岂能来李生桐面前自讨没趣! 李生桐更加可恶,甚至还暗讽自己多管闲事,他以为今日自己是来与他谈心的吗! 谁人不知,念书时李生桐便是高人一等仗着他爹贵为一品大员,从不把他们这些官宦子弟放在眼里。如若不是想来打探消息,此生他都不愿面见此人! 多年不见,李生桐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依旧让人厌烦不已,说出口的话更是让自己本就发堵的心中更加堵塞。 所谓“后起之秀”,他也不过是在暗指二弟罢了,偏还要提一提从不在人前太过露面的三弟,这挑拨离间太过刻意明显。 不过,会不会是自己所做之事被李生桐打探到什么了?想到这,顾从云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有些维持不住,心中更是跳如鼓雷。 他不敢想象,此事若是被父亲知晓,会如何看待自己。 隔壁雅间中的几人静静地听着那二人的谈话,中间端坐的人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讽刺至极的笑来。 “这个李生桐挑拨离间之意如此明显,只怕是痴愚之人也听得出,若是这个顾从云轻易的就能听信,可见他斗不过顾清临。” “主子,那我们要不要帮上一帮?不是老话儿说得好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能借顾从云之手除掉顾清临,也算是为我们铲除了一颗心腹大患。” “人家兄弟俩的事情我们掺和什么,看戏罢了,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样才热闹。” 这人说话时手中总是端着一盏香茗凑到鼻端前轻嗅几下,仿佛十分贪恋那股四溢的浓浓茶香,但却始终不曾饮过一口茶盏中的水。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排已经冷透了的茶盏,直到手中这盏香茗氤氲的热气渐渐消散后他便递给身边之人,而后便会有一盏新的香茗递奉过来。 “若是像生桐兄这样才华横溢、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都自叹弗如,那我等岂不是要无地自容了。不过人才辈出倒是事实啊!” 收敛起自己心中的心思,顾从云才面带苦笑道。 “是以,才有圣人语:‘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后辈渐起,若是我辈始终停滞不前,终将会有被超越的一日。” 说罢顾从云心事重重的站起身来踱步到临窗前长叹一声。 “从云兄所言极是,对此,某在除夕宫廷夜宴见到气度从容在大殿之上、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面前能侃侃而谈的清临老弟时感触颇深。” “看到他便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那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磨砺至此,早已不复存在。别说是那个年纪的时候,就怕是现在某恐怕也做不到另弟的那份从容不迫。” 同样踱步过来的李生桐面上有几分唏嘘感慨,悠远的目光同样看向街道闹市上往来穿梭不止的人潮。 “世事难料啊,这些人中说不准日后谁就会成为我等的同僚。”李生桐低叹一声,随手指了指人群中几位书生打扮模样的人。 顾从云无心去看李生桐所说者到底是何人,李生桐句句不离顾清临,显然这并不只是闲谈,而是为了某种目的。他在心中不由地提高了警惕之心。 自己是来试探李生桐,打探消息的,到现在他也没见李生桐有何异样,万般不能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 他李生桐是个阴险狡猾的小狐狸,自己也不是痴愚之人,又岂能反被套了话去! “清临老弟年轻有为,虽然现在官拜大理寺主簿,但同时手中所掌管的边关商贸可是无数人眼热的好去处。更是听闻卓阳国的女子大多生有异瞳,若是能纳娶一二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李生桐说罢嘴角露出一抹有些猥琐的笑容。 “卓阳国人大多尚武,某真怕生桐兄到时候吃不消啊!” 顾从云回李生桐一个猥琐至极的笑容,眼角眉梢甚至带着点淫邪的光。 “哈哈哈!”李生桐放肆的大笑出声,眼中闪烁着淫邪的光。 “甚是无趣。”隔壁雅间中的人听见他们二人说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厌恶的皱了皱眉。 “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想不到私下里连市井泼皮都不如,满口的污言秽语,竟然也敢妄称读过圣贤书,真是有辱耳目。” 这人似是极为恼怒一般,眼目中满是鄙夷和唾弃。 “今日听了两出好戏,看来这祥和楼还真是官宦子弟愿意聚集的地方。” 第四百三十六章 假意醉酒 眼看着要迈出雅间门口,被几名侍卫围在中央的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环顾了一眼这间雅间,站在门口这里恰好能看到一点窗外的景色。 “当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啊!”这人喟叹一声后才抬脚向外面走出去。 “是,主子,属下明白,这里不日便将易主。” 走在这人身后的一名侍卫躬身颔首后朗声道。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子满意的略一点头,随后便迈开大步沿着长廊步向楼梯口。 众人出了雅间后只说了这剪短的两句话便在无人发声,甚至在走路的时候动音漫影发出任何的声响。 而数座相邻雅间中的交谈声和嬉笑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走过李生桐和顾从云所在的那间雅间时,为首之人满是鄙夷的瞥了一眼。 那里面传出来的淫笑声甚是刺耳,为首之人冷哼一声,“这些淫词浪语也只敢在无人之地说上一番,卓阳国大王子前来之时若是他们敢大放厥词,只怕脑袋都不知道要搬家几回了。” “主人,属下突然想起来一事。”侍卫路过顾从云他们二人的雅间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 “嗯,出去说。”为首之人略一点头。 雅间中顾从云和李生桐肆无忌惮的笑声和说话声又传了出来,为首之人听了几句后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生桐兄似是对卓阳国颇为了解,想必那些天生异瞳女子的滋味你可定也尝过了吧!哈哈哈,想不到生桐兄不爱千金小姐红袖添香的美妙,偏偏喜爱降服桀骜不驯的烈马!”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从云兄,各有各的妙处,个中滋味自是不一般,待有机会你去体验一番自知某不会打诳语。”李生桐似是回想起芙蓉帐暖的美妙之处,淫荡的大笑起来。 “生桐兄如此说倒是勾的某心痒难耐,看来有机会当真要去品尝一番个中滋味。” 顾从云仿佛是个急色鬼一般眼中泛着淫邪的光,搓了搓双手。 李生桐执起酒壶为顾从云斟了一杯酒,轻语笑道:“这有何难,二公子前往北地,从云兄大可嘱咐二公子从北地带回一名异瞳女子,且二公子风流无双金陵城谁人不知,这一同女子滋味美妙,二公子能忍得住?” 轻轻拿起酒杯的顾从云手上一顿,在心中已经将那警惕提到了最高点,李生桐话里话外都在围绕着顾清临转,甚至有意的将话题引到顾清临的身上。那么他一定是想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 莫非那个败家子真的把事情办成了?所以才惹得李生桐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否则又怎么会自己在上巳节下的拜帖,到现在才找自己相聚。 自己跟了三年都毫无头绪,也只是隐约的抓到一点点破绽,而这次若真是让这个被他处处打压的败家子得到了有力的证据,恐怕父亲将会更加重视他吧! 顾清临倒也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前往北地数月,也只是在初到北地之时派人送了一些特产和一封家书回来,字里行间倒是对那事只字未提。 恐怕这也是存了心思防着自己,他在北地不能赶回,若是将事情告知父亲,那么父亲一定会命自己在暗中调查此事。若是查出一二,那这功劳就要落在自己头上。 看来老二的心思也不简单啊!顾从云有些发狠的眯了眯眼,却猛地发现相对而坐的李生桐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哎,生桐兄勿怪,方才谈及异瞳女子思及妙处便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让生桐兄见笑了,不过今日某确实不该将生桐兄约在这祥和楼。” 顾从云有些惋惜的低叹一声,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有些索然无味。 “哦?那依从云兄之见该约在哪里呢?”李生桐故作诧异的挑了挑眉,手中举起的竹箸犹豫着又放了下来。 “哈哈,当然是像琴轩楼那样的风雅之地,一边饮酒畅谈,一边有美人作伴,琴声噼啪似珠落,美人执酒香盈袖。岂不快哉!” 顾从云执起酒杯略带惋惜的轻叹一声后将杯中的酒摇晃了几下,便一饮而尽。 “是某思虑不周,忘记从云兄亦是同道中人,下次再聚大可约在琴轩楼,不过,回想起那些异瞳女子的滋味,倒真是有些食髓知味。” 李生桐说罢略一抬眼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从云。 被看了这一眼的顾从云心中的警觉再起提到了最高点,他直觉下一句话李生桐一定会提及与顾清临有关的事情。 看来顾清临这次前去北地当真得手了,不成,他要赶快回到府中像父亲禀明这件事。顾清临明明已经掌握到了足够的证据,却始终未像父亲提及一分一毫。 他会不会是想要拿着这证据献给瑞王,从而帮瑞王从眼下的困境中走出来。若是依他之见就该投靠玥王爷,玥王爷封号寓意独特,且现在朝中有过半的朝臣都已经投到玥王麾下。 但偏偏老二这个搅家精站到了瑞王一侧,而父亲的态度看似也是默许的。 瑞王现在式微且不说,就单单说这搬倒丞相李宏源一脉的把柄,若当真是被老二交到了瑞王手上,到时候一但事发瑞王倒是可以翻身无虞,可父亲要怎么办? 为了搬倒丞相一脉,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父亲和自己已经谋划许久,看见即将功成,又岂能被老二坏了事! “既如此,不若咱们现在就去琴轩楼?”顾从云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带着猥琐笑容的眼中有些醉意朦胧。 “哈哈,某与生桐兄当真是心有灵犀,某也正有此意,择日不如撞日,暗香盈袖、红纱曼妙,想想便觉得心痒难耐。” 李生桐大笑一声,站起身来走过去两步拍了拍顾从云的肩膀。 只见顾从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对着李生桐想要说什么,却猛地一弯腰偏过身去呕吐起来,下肚的酒水混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吐了满地。 一旁的小厮连忙上前拿水递过锦帕,口中轻声道:“大少爷,您喝醉了,不若改日再去与李公子前去琴轩楼如何?” “闭嘴,和生桐兄说话的事情怎么能变,别说本少爷今日醉了,只要没残,都要陪生桐兄走这一遭!” 醉醺醺的顾从云一手挥开小厮便开始大声呵斥。 李生桐看了一眼这主仆二人,眼神有些微冷,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今日则罢了,某也有些醉意上涌,还是回府休憩的好,择日咱们再叙。” “好生服侍你家少爷。”对着方才开口的小厮交代一句后李生桐便招过自己的小厮一同离去。 李生桐走后刚才还醉醺醺的顾从云立刻变得清醒无比,恨恨的瞪着半阖的门不发一语。 第四百三十七章 颜面全无 “少爷,咱们回府吗?”刚刚被呵斥的小厮脸上没有一点不悦,反而还像方才那样甚为恭敬地走上前去请问一句。 “回,如何能不回,不回府中,又能去哪呢?”顾从云讽刺一笑,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 颔首间眼睛瞥到自己刚刚造成的那一滩污秽上时满是厌烦。 为了能够尽快的摆脱李生桐,他已经豁出去不要面子,想必李生桐那样的人精也定然会看穿自己的把戏。 不过撕破脸皮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丞相一脉的势力很快便会土崩瓦解,而自己的父亲将会担当起丞相之责。 果然不出所料,老二他果真与自己和父亲不是一条心,他们是为了整个顾家的荣耀在谋划,而他却是为了自己。 不行,要赶快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父亲,否则一旦事情已经定局再无回转余地时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更何况自己拿从前的努力也都将白费,胜利的果实反被老二摘了去。 “扶我回府。”顾从云吩咐一声后便又像刚才那样露出醉态。 “是,少爷。”小厮略一颔首后便架起顾从云的一只手臂,半拖半抱地扶着顾从云向外面走。 已经步下楼梯的李生桐步伐缓慢,像是在有意的等着后面的顾从云一般,他嘴角上扬,挂着似嘲讽似讥笑一般的笑容。 “少爷,这个顾大公子似乎也没有传言般的那般没用嘛,起码心机并不简单。” 落后李生桐一步的小厮压低了声音。 “呵呵,就算是真的没用,在我那么多次生硬的发问下,他也该有所警觉,也怪我太过心急,你也知道这件事若是被翻出来,对于李家将会是毁灭性的灾难。” 李生桐双眼瞪得极大,压低的声音中仍旧能听出一丝狠厉来。 “少爷,这件事是小的没处理妥善,这才让顾清临钻了空子,只是没想到他去卓阳国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查证我们。” 小厮忧虑且烦闷不已的捶了捶拳头。 “这是我和父亲也始料未及的,况且这件事情责不在你,想来那老狐狸顾言谋划此事已经许久,毕竟他想要搬倒父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倒是小瞧了顾从云,他最是看不上顾清临,且顾清临这次若是能找出一二证据交给顾言,那日后顾家上下都会对这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另眼相看。” “本以为顾从云为了保住自己在顾府的地位能透露一二,却不想他能对此事守口如瓶,还白白的浪费了本少爷的银子请他吃酒。” 李生桐厌恶的皱了皱眉,手上一块锦帕不断的擦拭着身上的锦袍,好像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般, “公子,小的看顾大公子也未必就会知道什么,他们兄弟不睦金陵城中无人不知,顾二公子更是以与顾大公子最对取乐。更何况顾二公子被打压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能在这一帮贵公子中崭露头角,他又怎么会把这个功劳让出去。” 小厮说话的间隙微微侧挡在李生桐的身前,躲避过迎面走来的两位醉汉。 “这话不无道理,但北地与咱们切断一切生意也是事实,能吞下这么多家的商铺,可想而知他背后的财力有多雄厚。你觉得只单凭着顾清临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拿出那么多的银钱吗?” “再有那账册上虽然用的不是少爷我的名字,但为显示诚意和可信度,我去往北地从未以假面示人。只要拿着画像前去一查便知,到时候一旦事发还如何能逃得过。” 恼怒不已的李生桐有些忧心忡忡,但等多的是对此事毫无应对之策的烦躁。 “少爷,若真的一旦事发,小的愿意将一切都扛下来,这罪名小的去顶,反正小的上无老下午小孓然一身有何畏惧!” 小厮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决绝,同时也按下了眼底泛起的一丝不安和茫然。 “少爷将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怎么能就这么让你轻易送命,更何况你一个小厮去顶罪太过显眼不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此事莫要再提。”李生桐轻斥一声,微微侧头听着后面渐渐响起的踢踏脚步声时便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是小的考虑欠周,下次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不过少爷,小的想起一个事来,趁着现在顾清临尚未赶回,我们大可以找出一个与您面貌有几分相似之人来混淆视听。” 小厮被李生桐方才一呵斥,眼底的不安和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复加的感动,少爷当年从北地救回自己,他总想着去偿还这份恩情,但没有想少爷竟然把自己看的这么重要。 李生桐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随后便又暗淡了下去,烦躁不已的轻叹一声。 “天下之大,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于我相似之人?此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况且现在紧迫非常,也肉容不得我们去大海里捞针。” “真人找不到,咱们就去找高人做一张假面找个替死鬼好了,小的以前听传言说有一种秘术做出来的假面让人难辨真假且毫无破绽可言。若是能找到这样的隐士高人,那咱们……” “嗝儿,生桐兄今日抱歉万分,改日某做东再请生桐兄去琴轩楼一叙,那里虽然没有异瞳女子,琴娘的滋味……” 被小厮扶着走过来的顾从云打了一个响亮非常的酒嗝儿,且带着醉意的说话声也非常大,在这低声交谈的大堂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甚至有几桌的客人已经轻笑出声,虽然琴轩楼那等风流的烟花地他们没有人不去,但却没有人穿着锦袍坐在风雅别致的大堂中说着那么露骨的话。 说白了就是大家虽然都风流、都好去胭脂地风流,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彼此都心照不宣,但却不会有人这么赤裸裸的宣之于口。 毕竟金陵城中这些个官宦子弟就算不都熟识但也都是有所耳闻的,这些人背地里可能什么都敢玩,但在人前却都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满金陵城像顾清临那样毫不避讳直言自己风流的公子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李生桐听见顾从云的这一声叫嚷和那几声毫不掩饰的低笑声,当时便面色一红,他一直以来都是以谦谦君子的形象示人。这个顾从云还真是克星一般。 面色不虞的李生桐驻足回首对着顾从云略一抱拳颔首,便带着小厮头也不回的迈步祥和楼敞开的大门。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个中缘由 顾从云好像梦魇听见周遭接连响起的嘲笑声和嘀咕声一样,脸上带着醉酒后的酡红笑眯眯的在小厮的搀扶下对着诸人遥遥拱手。 有认出是御史大夫顾言家的大公子时便都默默转转回首不在关注这个醉汉,毕竟顾言对这位大公子喜爱非常。且顾言十分记仇,若是因为此事再让顾言参他们的爹一本,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少爷,您喝醉了,小的扶您回去吧!” 眼见着顾从云好像有要向熟识之人那里走过去的意思时,小厮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店门口的顾从云二人,连忙横挡住顾从云低声劝慰了一句。 这道声音虽低,在静默下来的大堂中却听得分外清晰,甚至有一位与顾从云年岁相仿的公子也开口劝慰了一句。 “是啊,看从云兄这个样子好像饮了不少的酒,不若快些回府吧!” “对不住了各位少爷,我家少爷今日饮酒饮的多了些,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小的在这给各位少爷赔不是了!” 说着小厮一脸的歉意对着众人连连颔首。 顾从云半抬着眼瞥见李生桐已经上了马车,搭在小厮肩上的手便点了点小厮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毕竟戏演到这正主已经走了,他也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微微垂着头的顾从云脸上带着一点浅浅的似是憨憨地笑,这幅样子一看就是已经大醉。 众人也没有人那么不开眼的去为难一个小厮,俗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小厮身边站的毕竟是御史大夫顾大人家的大公子。 且顾从云也有官职在身,在场众多人中有许多官宦公子们还没有个一官半职,无论哪种,这点薄面他们肯定要给的。 “快回去吧从云兄,免得顾大人担心。” 方才开口的那位青年站起身来笑呵呵道。 低垂着头的顾从云对这些声音毫无反应,细听之下他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有数人对着这样的顾从云善意的笑了一下,随后便转回去谈及方才的话题,丝毫不将注意力放在这边。 能够看一看顾家大公子的笑话作为下酒的佐菜已经是意外之喜,再多的他们却不敢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自己家的老头子没爬到那个位置呢! 祥和楼外的李生桐已经步上马车,小厮坐在前面凌空打了一声响鞭,这噼啪的一声响掩盖住了李生桐的冷哼。 顾从云倒也真是豁出去不要颜面了,谁不知道顾言最是好面子,今日没能从顾从云的口中套出有用的话,能看着一出戏这不算是白费功夫。 祥和楼后面的巷子角落里有一辆朴素的马车停靠在那里,车里坐着的正是之前在李生桐和顾从云隔壁雅间里的人。 马车中焚着上好的甘松香,整个车厢中都弥漫着一股似苦似甜的气息,又有一丝丝清凉之感。在这有些炎炎夏日里闻之后不禁有些通体舒泰。 端坐在马车里的人微微闭目轻轻的嗅了一口飘荡着的香气,而后轻啜了一口手中的清茗,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说吧,你想起什么事来了,可是与他们其中之一有关?” “前些日子属下去龙虎堂谈生意的时候,恰好赶上一位没有露面的买主,这人从始至终都蒙着面,想要买一个人的命。” “今日属下听闻顾从云的声音方才知道那日的人就是他。” 坐在外面赶车的侍卫语气中略带嘲讽。 “嗬,买凶杀人,杀的可是他的亲弟弟?”车内的人冷哼一声。 “回禀主子,也不能算是杀他吧,只是让龙虎堂的人重伤他即可,正好那批死士们出的任务相同便通路而行了。不过顾清临倒是机敏的很,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看来顾从云恐怕要失望了。” “还是心不够狠呐,只要他一日不将顾清临出去,顾清临便始终会是他的心腹大患。不过顾家三个儿子取名倒是有趣的很,老大从云,老三从风,取风从虎、龙从云之说,由此可以看出顾言对这二子寄予的厚望。” “偏偏这位二公子不止名字与他们不相似,且最不受顾言重视的就是这位二公子,个中缘由真是让人好奇啊!” 马车上的人低低的笑了起来,似是对此事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一般。 “是的,属下也听闻过,这位顾二公子虽说不得顾言重视,但顾家的两位夫人却对其格外疼爱。” “这么一想还确实有些蹊跷之事,待得空了属下就去查探一番究竟为何。” “嗯,也不用太过重视,大约也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对于我们的整个计划也无甚太大的影响。” “赶车吧,今日出来的久,有些乏了。” 马车上的人轻轻叹息一声,声音里有些慵懒,似是已经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 停靠的马车从鲜有人走的暗巷中缓缓驶离,而祥和楼的门前依旧热闹非凡,顾从云和李生桐的马车一前一后也纷纷离去。 马车中顾从云正一脸阴沉的坐在那里,凝滞的目光始终看着身前矮几上摆放的茶点干果盘,这些东西都是母亲命人给他备下的。 这种待遇可以说是许久不曾有过了,也不是说母亲待他不好,只是相比于二弟,母亲对自己的关注总是少了些许。 大约从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在他懂事之后便不会再去刻意做些什么去博得母亲的关注,只为了从她口中听见那么一句夸奖。 这些干果茶点他从未去触碰过,即使他心中很怀念那种味道,但他自己清楚吃下去也不会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为何母亲和祖母会对二弟如此偏爱呢?会不会是二弟不是父亲的孩子?可为什么祖母又对二弟喜爱非常? 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父亲,他怕揭露出来的事情不是他自己所能承受,更怕引起父亲的不悦。 “若是他不是自己的血亲就好了,自己便能对他下杀手,免得他不安分!”顾从云低语一句吗,随后便轻轻阖眼,似是在闭目养神一般。 该怎么和父亲说这件事他要好好想想,毕竟现在父亲对老二的态度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若是他说的太过明显,恐怕父亲会认为自己有意诬陷他。 第四百三十九章 故技重施 碌碌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带起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本就有些烦躁的顾从云更有些心浮气躁,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就没停止过。 父亲对老二的态度不明,母亲和祖母对他喜爱非常,自己在顾府中的地位颇为堪忧啊!看来真的有必要去旁敲侧击一下为何二弟的名字会与自己和三弟的不同。 当然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若是能确定二弟与他们兄弟俩不是同一个父亲、或者不是同一母亲,那自己便有法子去对付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些束手束脚。 不日老二便要归来,这次归来后他在顾府乃至金陵城的地位都会水涨船高,难以捉摸的轩帝会提拔他的官职也未可知。 林林总总没有一件能让人心里痛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整日不务正业只知道拈花惹草的二弟开始突然变了呢?变得有些争强好胜,且更懂得收敛心思,让自己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从前二弟只是在父亲的冷落和自己有意的打压下有些心灰意冷,更是集结了一帮与他一样的富家子弟整日里招猫逗狗。闹得鸡犬不宁,进京兆尹府更是常有的事。 可好像自从上次回来之后他就渐渐的变了,虽说脾气秉性仍旧像以前一样令人厌烦,但他对自己却不像从前那样不知反抗,甚至对父亲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恭敬。 好似对父亲的那份孺慕之情已经消失不见,更是处处与自己作对,这种作对和从前的惹是生非不同,他在于自己争父亲的关注、争在整个顾家的地位。 自己早就知道二弟聪慧,所以才会在幼时便开始有意的去压制他、甚至是去诬陷他,让父亲不再喜爱这个顽劣的二子。 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是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轨道?让自己被动非常,甚至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夺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关注。 马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顾从云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父亲开口说才能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大少爷,到了。”小厮勒停了马车,跳下车辕后站在车厢门口禀报了一声。 这时府中的管家吴伯从门房中走了过来,看着正要下车的顾从云笑眯眯道:“大少爷,老爷特地让我在这等您,知会您一声,回来了就去老爷的书房。” “好,辛苦吴伯了。”顾从云勉强一笑,随后抿了抿嘴角。 父亲对于自己今日与李生桐相约一事是知晓的,但却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些。自己还没等踏进府门父亲便迫不及待的唤自己前去,还真是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闻着这满身的饿酒气顾从云的脸上有些更加难看了,与一向无酒不欢的二弟不同,他是有些厌恶饮酒的,若无必要,他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这满身的酒气熏得他有些想吐,原本还打算回去洗漱一番再去向父亲禀报,看来只得作罢了。他不能让父亲以为自己心存怨怼才有些怠慢、甚至是对父亲存着不恭敬之心。 满怀心事的顾从云绕过石屏迈着大步不疾不徐的向着后院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吴伯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顾从云,随后便又挂上那副常年堆在脸上的笑容。 这笑容看似平日与无异,但与对待顾清临时总归是少了些真诚,这样的笑更像是一种假笑,不是发自内心之中的。 “云儿,你可回来了,李生桐找你到底所为何事?可是清临那边有消息了?”等在书房外的顾言见到顾从云走过来时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 顾从云听见这话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烦躁不已的心也有些冷静了下来。他身上的酒气这么大父亲不会闻不到,明明知道自己不喜饮酒却不闻不问。只关心着那件事、关心着二弟。 “孩儿,拜见父亲。”压住心底的怨气,顾从云强自摆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顾言一见到顾从云有些摇摇晃晃的行礼,便也知道是自己心太急,遂有些抱怨道:“可是李家的大小子拉着你饮酒了?” “无酒不成席,李生桐又岂会不拉着孩儿饮酒,今日李生桐不断的试探孩儿的口风,看来二弟那边已经得手了。” 顾从云仿佛有些难受似的拧了拧眉,语气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 顾言闻言后双眼微微眯了一下,似是有些诧异的啧了一声,随后便不发一语的率先走进了书房。 “来,你先喝杯茶解解酒气,省得一会儿难受。”进到书房的顾言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顾从云。 顾从云有些受宠若惊的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茶盏,“谢谢爹。” 吹了几下后顾从云轻轻啜饮了一口,稍有些滚烫的茶水入口略苦,入喉以后口中回甘,满嘴的茶香气。顾从云的心中忽然就有些感到熨帖。 看来父亲还是在意自己的,一早便猜到今日自己会饮酒,所以才造就叫人备好了自己喜爱的茶。 “云儿刚才的意思是说清临已经查证到了有力的证据?可清临怎么对此只字未提呢?李生桐会不会是来试探是否是咱们对李家下手的?毕竟盯着李家的不只是咱们顾家。” 顾言仿佛仍旧不相信一般,略一沉吟后便开口道。 “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李生桐话里话外都在谈及二弟,并且非常明显的将话题牵引到二弟身上。是以孩儿猜测应当是二弟在那边已经得手了,所以李家难免有些狗急跳墙。” 看着努力为二弟开脱的父亲,顾从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一口温热的茶似是流进肚子里后便变得有些冰冷。 现在父亲对二弟也不是一口一个“逆子”,而是直呼其名,这种明显的差别对他来说有些如鲠在喉。 “孩儿在想,会不会是二弟打算拿着这证据要替瑞王翻身,毕竟李宏源可是支持玥王的,若是能搬倒李宏源,那么瑞王的最大威胁便已经解除。” 说完这句话后顾从云便苦恼的低叹一声,“看来二弟对我这个兄长还是心怀芥蒂啊,不肯一心一意的为顾家谋前程。伴君如伴虎,别人赋予的永远不如自己争取过来的可靠,二弟如此聪慧怎么就犯了糊涂。” 带着感慨的说完这句话顾从云悄悄瞥了一眼父亲的脸色,见父亲脸色微变时心中忍不住轻笑一声。 第四百四十章 身世之谜 惴惴不安的心中开始变得平静起来,顾从云轻轻松了口气,看来在父亲心中二弟还是没有家族的荣耀重要。那么自己就还有机会踢走这颗拦路石。 毕竟自己一直在为了整个顾家的前程在做事,而不像二弟一样只顾着为自己谋前程,况且接任下一任顾家家主的位置也不会是父亲一人的一言堂。 毕竟老家那边还有几位年长的长辈在,看来寻个机会应当回去通一通气了,免得到时候万一出了差池可就追悔莫及了。 手中慢慢转着茶盏,顾从云又喝了一口热茶,舒服的喟叹一声,人仿佛也比之前要清醒了几分。 “爹,您看孩儿要不要每隔两日便去城外驿站等一等清临,一来孩儿是想二弟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也好就此解除;二来若二弟要是真有拿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也好拿回我们顾家来。” “毕竟这些东西一旦交给了瑞王,咱们顾家便失去了获取更大权益的筹码。您说呢爹。” 顾言坐在那里双眼微微眯起,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一脸的阴晴不定,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冷哼一声。 “不用,长兄如父,你作为兄长他理应对你恭敬有加,没有你亲自去接他的道理。况且他要真是这么里外不分,那也不配为我顾家子。” 这话说得颇有些狠绝,恐怕父亲心中已经对知情不报的二弟颇有怨言,否则父亲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从前二弟再不懂事、闹得顾家上下无宁日,父亲嘴上骂着“逆子,还不给我滚出去!”这种气话,也从来没想现在这样冷静地说出有些冷血的话。 一个人不能带给整个家族无上的荣耀,只有当一个人身居高位之时才能带领整个家族始终站在高点,让这无上的荣耀屹立不倒、永世长存。 他和父亲的想法一样,只要推倒了丞相一脉,父亲便能坐稳丞相之位,到那时朝中父亲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员。从而便能带领整个顾家登上荣耀的顶点。 “二弟还是有些年轻气盛,这些年都怪孩儿对二弟有时候的态度太过严厉,才让他对孩儿心生不满。可事关整个顾家的前途未来,孩儿实在忧心不已。” 顾从云瞥了一眼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父亲,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看似忧心不已,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谁人不曾年轻气盛过,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帮着父亲做事,哪里会像他这样。我看清临不只是你对你有怨言,恐怕对我这个父亲也是颇有微词的!” 顾言冷肃着脸,眼中有隐忍着的怒气,但这一声冷哼中又似是包含着一种对于顾清临的失望和他自己对于二子多年来冷落的一种惋惜。 心里始终存着一件事的顾从云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一直在回想着父亲方才的那句话,再有在这之前他心中九层怀疑过。 现在酒意有些上涌,顾从云的思绪便始终绕在那里,走不出来。他不知道借着这个机会能不能让父亲对他倾吐出个中缘由,但他一边极力的想知道顾清临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弟弟,一边又怕惹怒了父亲。 “此子果然于我顾家不是一条心,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办竟然敢拿去瑞王那里邀功,他以为凭着现在的瑞王还能搬倒李宏源那个老贼吗?” “老贼李宏源如此狡猾,只怕现在这样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此次不成,再想抓住老贼的把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早知如此结果,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去办这件事,到底是烂拟扶不上墙的东西,就知道谄媚奉承,哪里有我顾家子孙一点点的风骨!” 思来想去后的顾言愤怒不已,升腾的怒火已经压抑不住,手掌在坚硬的桌子上用力的拍着。 耳边一声声“啪啪啪”的清脆声响和着那句“哪有我顾家子孙一点点的风骨”这句话,彻底的灌进了顾从云的耳中。 猛地一下,顾从云只觉得头脑中白光闪现,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嗡的一声,耳畔更是响起一阵嗡鸣。周遭的声音已经全部被掩盖住。 “顾清临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极有可能是母亲偷人留下的。” 这句话在心中一闪后便始终和浮在脑海中挥散不去,顾从云一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上便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羞耻和难堪。 难怪父亲不喜他、难怪母亲对他疼宠有加、难怪他的名字与自己和三弟的有区别、难怪二弟的相貌不似自己和三弟,反而更像母亲的多,难怪他的脾气秉性乖张、放荡不羁,原来最终的原因在这里。 “爹,孩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顾从云猛地深呼一口气,而后又长长地吐出,才语气轻缓的问出这一句。 这句话说出去后顾从云的心便开始狂跳不已,他不知道自己想听的究竟是哪一种答案,更不知道这种答案是不是他所能承受。 若是事情真的如猜测那般,要他日后如何面对母亲?且这件事情一旦被揭露,清临那样骄傲的人一定会被金陵城中的流言蜚语淹死。他又要如何去面对曾经的故人? 这个时候的顾从云内心之中矛盾不已,好似有两个小人在打着拉锯战,一面想快速的赶走顾清临这个妨碍他接管顾家的最大绊脚石;一面又不免有些忧心。 他忧心母亲若是知道事情已经曝光会不会寻了短见、他忧心事情一旦被传扬出去父亲定会成为朝堂上的笑柄、他忧心顾清临被驱逐出顾家以后要如何顶着“孽子”、“孽障”这样的称呼继续生活在金陵…… “从云,你想说什么?” 顾言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从云,而后凝着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顾从云,声音冷肃非常,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严厉。 “孩儿,孩儿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二弟与我和三弟的名字不相似,孩儿在想是不是名字的原因才让二弟的秉性不像是顾家子。” 对上这样严肃的脸,顾从云紧张的甚至有些结结巴巴,绕了几绕,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只是选择了一个极为委婉的方式。 “从云长大了,说起话来还知道跟爹卖关子了!” 顾言攸的撤回落在顾从云身上带着似有千斤重的目光,略带讽刺的冷哼一声。 第四百四十一章 父子离心 身上仿佛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撤去后顾从云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听了这话后反而压力更大,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站在那里的父亲面目充满着威严,他仿佛看到朝堂上父亲对待着对手时的狠厉和无情。 他内心之中慌乱不已,当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没放稳直接倾倒在桌上,半杯的茶水洒了一桌子,四溢横流的茶汤顺着桌面蜿蜒而下。 起的太过焦急和慌乱,连身下的圆杌也被带倒,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个滚,直到撞在墙上时才停下来,又顺着余力像原来的轨道滚了几圈,撞在顾言的脚边才停下来。 “爹,孩儿不敢,孩儿只是一时失心失言,还望父亲见谅。”顾从云站在顾言身前深深地颔首躬身一礼,顶着这种巨大的威压让他双股战战,险些站立不稳。 顾言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却不说话,只是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顾从云。 面对这样的顾从云他颇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是浓浓的失望。他不明白这样的意见小事怎么就能值得他如此的重视,更让他失望的是从云现在面对自己没有了从前的那份坦然自信,然而多了些小心翼翼。 这不是一个孩儿该面对父亲该有的态度,这种小心翼翼的谨慎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从云的这种态度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不知道该要从何处下手去改变。 他失望的是现在的从云会和自己耍心机,从打进门的第一句话恐怕就是他深思熟虑后才说的,毕竟若是换成从前只怕从云会直接的表示对清临的不满。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转弯抹角用一种委婉非常的话说出清临的事,言语中更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直来直去。 自己不喜清临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清临的心思太过深沉,难以猜测,且清临平日里有些太过阴沉,这种阴沉有的时候会让他忍不住心底发冷。 所以他对清临便慢慢的疏离起来,从云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更是将来要抗下顾家这杆大旗的家主,他不希望从云变成一个被小事羁绊住心思的人。更不希望他整日臆想自己地位不保产生的惶恐。 从云的话中有话,只是他不知道是从云从自己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还是说这件事从云早就有所怀疑,只是隐忍到现在才发问。 “你真的只是一时失言吗?还是已经疑惑许久,只不过到了今日方才发问出来。” 顾言声音沉了几分,双目凌厉的看着面前深深颔首的顾从云。 顾从云心中跳入鼓雷,更是惶惶不安,此时的他后悔万分,后悔不该这样冲动的便问出这样的话,现在惹恼了父亲他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不,父亲,孩儿的确只是一时失言,清临是孩儿的亲弟弟,孩儿以后会慢慢转变不对清临那么严厉,让他对孩儿敞开心扉最好。若如不能,那便一心一意为顾家也好。” 顾从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毫不停顿的将这些话快速说完,紧张的声音里能听出有一丝丝的颤抖。 “哦?这样吗,那你便照做吧!”顾言有些失望的叹息一声,目光再次收回落在了远处。 他的失望不是因为不能将这件事宣之于口,毕竟这件事也是他有错在先,他不是不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是失望从云的敢做不敢当。 他顾言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却从未逃脱过什么事情,自己的圆滑奸诈从云学去了五六分,但担当这一项却分毫也未学到。 男子汉大丈夫奸雄也好枭雄也罢,无论是哪种都能留得一世名声,但软弱无能之辈却会成为人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样曾经被寄予厚望的人真的能抗下整个顾家的重担吗? 若是将来顾家的光景不像现在这般,从云又会如何对待顾家的后辈? 先前的万般肯定被推翻后又重新在心中推演,顾言看着在他面前紧张到无以复加的从云竟然生出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清临虽然心思阴沉难以猜测了些,但这份担当却是有的,从前他闹得金陵城中整日里鸡犬不宁却从来没有将那些个小子推出去顶罪过。 这份带着义气的担当虽然并可以取,但这却是他的魅力所在,所以清临改邪归正后,那一帮成日里四处作乱的小子竟然也都安分了下来,乖乖跟着清临干正事。 一个人就算站到了最高的位置,却也不是能靠着一个人便能完成所有的事。这个时候就需要许多拥护的力量站在两侧为你保驾护航。 这种力量不是金钱利益所能牢牢牵住,而是靠着一种与信仰相当的崇拜。 就像段云亲手所创的玄云铁骑一样,那些将士在大将军出事以后其中有许多都纷纷撤离军营隐姓埋名了起来,留在军营之中的也都改头换面让人无所知。 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大将军效力、卖命,为了整个大耀国挡在前方披荆斩棘,却唯独不是为了坐在高高龙椅上的轩帝陛下。 军营之中的人在前方浴血奋战,马革裹尸,远在国都繁华糜烂的金陵城中的那座宫殿里,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却整日里荒淫无度。如何能不叫那些将士心寒? 他顾言没有国家大情大义,他只想带着顾家再上一层,让自己站在顾家前所未有的荣耀上,受后人敬仰。惟愿足以。 “是,父亲,孩儿知晓日后该如何做了,请父亲放心。”顾从云胆颤心惊的心再一次跌落谷底,他不过是说了一些口不对心的话,父亲竟然听起来好像很欣慰一般。 是欣慰自己终于能接受清临了吗? 且父亲对自己所问之事只字不提,却用了那么严厉的话来反问自己,若不是难以启齿,又岂会恼羞成怒! 顾清临不是自己的二弟,他是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野种,父亲到底对母亲有多情深才能容忍至此! 顾从云觉得心灰意冷的同时又有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愤怒! 看来,日后不必对他手下留情了,反正也是身体里不知道流淌着谁血的野种。 “没什么事你就先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忙。”顾言轻叹一声便转身径直走到了书桌前坐下。 第四百四十二章 将计就计 有些失魂落魄又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绝,顾从云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父亲的背影。 原来,在父亲眼中,现在的自己竟然还比不上一个野种,多年以来自己为顾家所做的、所谋划的一切都化成虚影。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功劳和苦劳,都化为乌有。 被一个野种比了下去,他顾从云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是,父亲,孩儿、告退。” 简短的几个字顾从云却说的艰难无比,他觉得在他和父亲中间已经竖起了一道巨大的屏障,这道屏障就是顾清临。 自己的光芒已经完全被这道屏障所阻挡,抹不掉、推不开、绕不掉。只能任由这道屏障横挡在那里,矗立的屏障不会自己轰然倒塌,除非有一天自己能够将这道屏障夷为平地。 那么在自己和父亲之间便再无阻碍,在自己接管未来顾家家主之位的道路上才能畅通无阻。 既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那这件事情就简单的多了,自己不必再投鼠忌器,不用再去担心双亲会因此事埋怨自己狠毒。 毕竟那样的身世就算死了爹娘他们也不会太过张扬,因为顾清临一旦死了,那么父亲便不会再在未来家族的人选上游移不定,更不会做出有损下一任家主威严的颜面的事情。 阴沉着脸走出顾言书房的顾从云,已经在心中想到了数百上前种能置他于死地的方法,更让他后悔不迭的是这次竟然错过这大好时机没有将其杀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是眼下对自己最真实的写照,他对他心存仁慈和善念,而他却未必会如此待自己。对敌人手下留情便那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 铲除异己者是每个上位之人都会做的事,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况且,自己若是除去了顾清临,恐怕父亲心中还会感激自己。 毕竟顾清临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大的污点,那么便让自己成为父亲心中的骄傲吧! 顾从云定了定心神,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仿佛前面等候他的便是荣光闪烁的家主之位。 书房里的顾言透过窗外疏朗的叶片间看向外面的目光有缘深邃,方才冷肃非常的面上已经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据他所推测清临这次必然是已经得手,至于为何没有像自己禀报,一来是清临没有习惯在离家远行之时每个十天半月便修一封家书;二来则是以清临的深沉心思定然不会在书信中透露此事,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池,那老贼李宏源一定会有所防备。 再者他猜测清临必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证据交到瑞王手中,想当初在除夕夜宴上瑞王始终不曾维护清临半分的举动,清临何等聪慧,定然不会全心全意的为瑞王谋划。 清临一定是在自己谋划些什么,甚至是准备拿着这些能搬倒李宏源的证据来作为与自己交换的筹码。至于交换什么他隐隐约约能猜测出几分。 但也仅仅只是猜测,这一切都还要等清临归来之后才有定论。 “这个逆子竟然敢算计老子了!” 一直阴沉着脸色的顾言面目缓和了些许,有些无奈的笑骂一声。 笑着无奈摇头的顾言仅仅只是笑了那么两下便收起了笑容,目光变得有些微凉锐利起来。 清临的心思与从云的心思从来都不相同,从云虽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却不会拿来与自己作为交换的条件,清临是一种以自己为上的人。 什么事情都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去计较得失,可以说他们兄弟三人中大概就属清临是最像自己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心中升起的自豪感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随后而来的便是一种被掌控、被算计的烦躁。 他一个做老子的被自己的儿子算计如此,不知道该说是失败还是欣慰。 清临幼时他便知道这个孩子聪慧非常,可慧极必伤,这种超乎同龄之人的智慧让他一边心生喜爱的同时又有着无尽的担忧。 在这两种极为矛盾的情绪催使下,他变得越来越疏远顾清临,甚至已经刻意的去忘记这个二子,慢慢的心也就变得冷了。 顾言长长的叹息一声,这声音里包含着对顾清临所作所为的无奈和对于顾从云的失望,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一刻,他觉得他老了。 正在赶往金陵城的顾清临,自是不知他的好大哥顾从云已经凭着自己的猜测就给他扣上了一顶“野种”的帽子。 此时的他正躲在马车中努力的在模仿着信笺上的字迹,眼看着距离金陵城也不过是两三日的光景便能抵达,但这笔下的力道总是差上那么一两分。 这信笺上的字迹与叶大人的亲笔字迹几乎不差分毫,而自己苦练许久却还是始终达不到难辨真假的地步,这不由地让他分外挫败。 且不顺心的事情不止一件,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自从那日刺杀风波以后,婉儿便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不愿与自己同行。 他知道那日的事情一过婉儿就对自己起了疑心,毕竟当时的话中漏洞百出,却被自己的一通胡搅蛮缠掩盖过去。 回京的途中如若他不能和婉儿和解,那等这“勾结外邦”的谋逆之罪爆发出来时,必将是婉儿和自己的决裂。 婉儿必定会认为是自己将这封信笺放在了她们的行囊中,也会认为是自己想要置叶家于死地,那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现在的婉儿在他心中不止是一个未婚妻的身份,更像是他身处无边深渊中的一种救赎、为他在黑暗中点亮的一盏幽幽烛火,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他不希望和婉儿就此分道扬镳。 但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不能让瑞王和顾言起了疑心,所以怎样将这封信笺上的内容润色修改成有利于叶大人也是一件难事。 既然有人设下这个圈套,他就不想当做不知情去毁掉这封书信,如若毁了这封书信那日后势必有更大的阴谋在筹划。 朝局中的形势会越来越严峻,他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去日日提防小人的暗算,所以他必定要一举让叶大人坐稳在轩帝心中无可撼动的忠臣之位。 第四百四十三章 慢慢变老 想要让轩帝陛下打消对叶大人的怀疑不是易事,毕竟轩帝性格太过多疑,再有婉儿的身份相对来说比较敏感。恐怕现在的形势对于轩帝来说是危机四伏的。 毕竟卓阳国与大耀国从前的国力就相当,现在大耀国已经呈现颓败之势,而卓阳国却是蒸蒸日上。像云帆国那样虎视眈眈的小国要防备,像这样存在着极大威胁的大国更在防范之中。 婉儿成为卓阳国义公主有着将叶家推上“通敌叛国”这条路的极大风险,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能为柏衍登上太子之位、甚至是那个至高之位提供着强有力的帮助。 利与弊总是相生共存,但当利大于弊时,这件事便是可取的。 距离金陵城越近,他的心便有些焦躁不安甚至是激动忐忑,一方面他总觉得这位欲要陷害叶大人的人恐怕与谋害自己父亲的人是同一个人;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担心事情会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若是事情不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发展、若是那幕后之人还有安排,他的这一举动很可能会将整个叶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是神,不能掌控一切,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凭着自己的深思熟虑将事情可能会造成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况且回到府中以后还要应付顾言父子。想到这顾清临扯着一边嘴角冷笑了下,他直觉刺客暗杀时那支射向自己的弩箭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这次刺客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瞒天过海的塞下这封信笺,并没有一名刺客去谋害他们这一行人,偏偏那人目标明确,冷箭直指自己。 若说这其中没有顾从云的手笔他是如何是不会信的。 能请得动龙虎堂的人,想必顾从云也没少花银子。看来整个顾家的财力不容小觑啊! 若是能得到顾言的信任接管顾家一部分的事物,那养护那些士兵的银钱也便有了着落,不说再组建出一支无坚不摧的玄云铁骑也肯定要比现在军中的将士可靠许多。 顾清临环顾了一眼这辆马车里的内饰,外表毫不起眼的马车内里用的全部都是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就连放置物品的五斗柜都是采用了这种昂贵的木料。 车厢一角的香炉中燃着一钱十金的名贵香料,就连所备下的茶叶都是一两百金的冻顶乌龙,冻顶乌龙年产量极低,所采下来的茶大多都进奉到了皇宫之中,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但这些名贵的东西却能常年为顾清临这样一位纨绔公子所有。这不仅仅只是顾府主母顾夫人对顾清临的宠爱,更显示的是顾府的财力。 若是没有相当雄厚的财力恐怕不足以支撑着顾清临这样挥金如土的花销,更不用说他从前去喝一次花酒就要花费个上千两。 也不知道老狐狸顾言这些年究竟贪墨了多少赃款,恐怕顾家的财富已经远超国库所有。然而就是这样富可敌国之人竟然还不觉得满足。 人呐,果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就像现在的自己,舍不得当做与婉儿毫无瓜葛,他明明知道那样是最好的方式。 可他太过贪恋婉儿所带给自己的温暖,已经舍不得放手。 一手执笔,一手扶住稍有些宽敞的袖口,笔尖触在宣纸上却迟迟未落下,一滴浓浓的墨滴从笔尖滑落,沁在雪白的宣纸上。 今日的他总是不能静下心来,每一次靠近金陵他的心境都会有所不同。归、去、来,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境,从前的他从未觉得金陵是一个让他有些恐惧又亲切无比的地方。 这里有他的家、有他的娘、有他的坟墓、有他一切的美好记忆,但这里却也有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在潜伏着。 这个恶魔让他恨的心头滴血,却也让他常常不寒而栗,眼前再一次被血雾覆盖,他猛地深呼了一口气。 眼前一片漆黑,血雾渐渐消散,握在毛笔上的指尖有汗珠析出。睁开眼看见那一滴污墨和划出那一长狭长的墨痕,他有些颓败的放下手中的毛笔。 看来,今日是不能再练习了。 精神猛地一松弛外界的声音便争先恐后的钻进了耳朵里,顾清临轻叹一声靠在软枕上听着外面的说笑声和山林间隐隐传出的虎啸声。 不知道雪虎进京会不会引起民众的恐慌、不知道轩帝知道雪虎这等珍贵百兽之王现身于金陵会不会有见上一见的念头,毕竟轩帝最近可是对飞禽情有独钟。 不知道“绝情三侠”将雪虎放到婉儿身边究竟是何意。 她们知道自己没死且对婉儿隐瞒身份了吗?抑或是想派雪虎来保护婉儿? 种种猜想他早在见雪虎第一面的时候便有所疑惑,但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想通。 相比于顾清临的万千思绪,前一辆马车中的叶婉茹却没有那么多思量。 丰产谷种她已经派人直接送往兄长的封地瑜城,这一千匹的铁背烈马也会在经过临水镇时被兄长的人接管,只要这一千匹铁背烈马不进京城便不会引起太大的流言。 手拿柔软的绢丝锦帕擦拭着手中这柄凌霄剑,剑鞘上的纹路被打磨的光滑无比,剑柄那里更是有两处纹路已经被磨得有些发平,一看就知道这剑被人经常使用。 剑柄处所系的同心结依旧鲜红,仿佛像新的一样,足以见得剑的主人有多爱惜。 手中轻轻摩挲着凌霄剑,脑中上演着恒毅手握凌霄剑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舞剑的场景,叶婉茹忍不住有些嘴角微微扬起。 把剑装回到新打的红木盒子中后叶婉茹拿出一副卷轴,轻轻的铺在矮几上,净手、研墨、提笔,不多时一柄剑便出现在画中人的腰间。 话中的少年墨发束起,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鬓边,炯炯有神的双目看着画卷外面的人,腰间悬挂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再三看了看这幅画卷,叶婉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从前她便觉得这幅画卷上缺少些什么,现在总归是全了。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以后的每年,她大约都可以画一幅恒毅的画像陪自己慢慢变老。 第四百四十四章 喜从何来 一幅画像、一柄剑、一枚龙形玉佩,前者是为了让她自己始终能清晰地记得恒毅的模样,后两者是恒毅终年所佩戴之物。 那剑上、那玉佩上仿佛还残留着恒毅手上的温度和他身上的气息,更留有恒毅身上坚忍不拔的特性。 以后的每一年恒毅生辰时,她都可以画一幅恒毅的画像,想象着他在自己记忆中慢慢长大、逐年变老的模样。 大约,能用这样的方式相伴一生,自己也并不会感到孤独。 只是,她终究是没有机会与他一起结青丝,共白首。 回想那年冬日里雪中舞剑的场景,恒毅的肩上发上落满了飘雪,大概老了他们二人也会是那副光景。 一人弹琴、一人舞剑,煮一壶清茗、烫一壶温酒,在冬日里温暖的午后,依偎在一起,读着手中的书卷,看前人的故事。 曾因骤然失去恒毅而变得有些空虚和恐慌的心,似是一下被填的满满当当。她终于找到了一种恒毅能够今生与他相伴的方式。 画中人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一抹熟悉的笑容,仿佛下一刻便会笑着走过来,双眼目光温柔且坚定的看着画外之人。 待恒毅今年的生辰,她会画一幅恒毅身穿大红喜服的画像。头戴玉冠、胸前系着大红绸花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走来。 这是他们二人曾经幻想过的画面,亦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事情,如今恒毅不在,但她仍旧可以完成他们二人共同的心愿。 “此生有你,足矣。”对着画中人温言轻语一句后,叶婉茹便小心翼翼的将画卷卷了起来,放进装有凌霄剑的盒子中。 恒毅仅留于世的这几样物品会陪伴自己渡过漫长且又短暂的一生,她如何不能小心对待? 宝剑不能蒙尘,她原本想着把这柄凌霄剑送给兄长,也算是物尽其用,更可况恒毅和兄长还是挚友。 但她的私心让她舍不得将凌霄剑送出去,就算是为了满足她的一点点私心吧,将凌霄剑独自占有,仿佛就像恒毅始终陪伴在身侧一般。 倚靠在车窗旁的呼延雪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叶婉茹,这幅画卷她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也知道那画中人就是额格其的意中人。 她也从大王兄的口中听过这位少年将军的一些事情,她虽然还有些不太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至死不渝,但却觉得眉目俊朗的少年将军与额格其当真是天作之合。 只是可惜了,天妒英才,留下额格其一人空留闺怨,让人如何觉得不惋惜? 额格其脸上的笑容看的她心中有些隐隐发酸,却又能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甜蜜。她猜想,那一定是有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甜蜜过往。 “额格其,我们还要多久能到金陵啊?”靠坐在车窗旁的呼延雪莹一脸好奇的看着外面,声音中有着些许对于陌生环境的一丝丝胆怯和浓浓的期许。 “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大约后日的这个时辰便能到了。”叶婉茹抬头顺着撩起的窗幔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致。 就快要到临水镇了,她两日前便已经派人联系了兄长在临水镇的属下,一经进入临水镇这一千匹铁背烈马便会被接管。 国都金陵不仅达官显贵居多,更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难保有识货之人,这些铁背烈马一旦进入了金陵城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届时轩帝若是有所耳闻的话,恐怕会将这些铁背烈马全部纳为己有,那样一来他们之前所做的种种不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而已。 轩帝这样不作为的皇帝,她已经不想再去为他争取一丝一毫的利益。她所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还大将军和恒毅一个公道、还百姓一个的太平盛世。 空中有一只盘旋的蓝灰色鸽子突然闯入视线中,叶婉茹看着那只鸽子有些出神。这是一只传递讯息的信鸽,看样子竟仿佛是迷了路一般。 这种情况实在很让人意外,信鸽都是经过特殊训练,对于方向有着极为准确的辨识,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 “额格其,你在看什么。”呼延雪莹也好奇的凑过来向外面看了一眼。 叶婉茹收回了视线,目光转回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那只信鸽朝着下方飞了过去,再细看时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看到一只好像迷路的鸽子,有些好奇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叶婉茹笑着摇了摇头,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好奇那只鸽子究竟飞去了哪里,更想知道那只鸽子是不是爹爹从金陵里发出来的。 “额格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感觉有些紧张,你摸摸看,我手心里都有些出汗了。”呼延雪莹有些苦恼的低叹一声,有些湿漉漉的掌心贴到了叶婉茹的手背上。 “人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紧张是正常的,就像额格其初去卓阳国的时候,心情也是既紧张又有些兴奋的。等过两日你慢慢熟悉些,就会好了。” 叶婉茹反手握住呼延雪莹的手,两只温热的掌心凑到一起,不知是不是被呼延雪莹所感染,叶婉茹竟觉得她的手心里也在慢慢的沁出汗来。 原本她还没有觉得怎么样,可一想想久别重逢的父母双亲和年迈的祖母、还有京郊竹林中的衣冠冢,心中不禁也有些激动紧张起来。 湿漉漉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紧张比较多一些。 “咕——咕!”这个鸽子的叫声! 两声短促且稍有些沙哑的叫声传进叶婉茹的耳朵,她敏锐的将头探出车窗外。 正在这时又响起两声短促低沉的叫声,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她们身后的那辆马车。 “有人从金陵给顾清临传了消息,抑或是顾清临传了消息回金陵,而这只信鸽就是传递回信的。”叶婉茹一想到是顾清临先传回的消息便忍不住有些不安。 “嗬,顾某恭喜婉儿了!”顾清临一声不阴不阳又带着一点讥讽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婉茹被顾清临这话说的一头雾水,同时心中也是一会不已,当下便蹙了蹙眉道:“不知顾公子这声恭喜的喜从何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授人以柄 仅仅只是一瞬间,叶婉茹便在心中做了数种的猜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去叶府提亲。 但爹娘也知道自己的心愿,并不打算强求自己嫁人,这一点又有些说不同。 可实在是没什么事能让顾清临这样阴阳怪气的说出这“恭喜”二字。 “当然是要恭喜婉儿了,不过短短数月,瑾王爷便摇身一变成为金陵城中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并且是享亲王禄的。这其中的深意以婉儿的聪慧自是猜得出吧!” 这一次顾清临的声音清冽且带着些微嘲讽清晰的传了过来,而那只先前消失不见的灰蓝色信鸽正从他的手中飞出。 叶婉茹的视线和顾清临的目光相互碰撞在一起,她能清楚的看见顾清临眼中的不满和嘲讽。 满心震惊的叶婉茹已经不知道该要回给顾清临一个什么样的眼神,金陵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轩帝将兄长封为双封号王爷? 并不是说以兄长的贤能不能有被晋封为亲王的资格,而是这件事必须要事出有因。 享亲王禄,那就是等同于亲王的待遇,但区别只是没有亲王的称号。可就是这样的变故也足以将兄长推上风口浪尖。 听闻这个消息叶婉茹并不觉得喜,反而忧心忡忡。轩帝从没有表现出对兄长的特别重视和非常喜爱,一切也不过是平平常常。 皇子该有的兄长从不缺少、王爷该有的兄长也就得了该得的那一份儿……,不对,那艘逾制的画舫。 上元节花灯会时他们一行所乘坐的画舫就是超出王爷规格,但又低于亲王规格的画舫,难道说那个时候轩帝就已经早有预谋了吗? 对,就是预谋,不是无心之举,更不是她以为的、轩帝因为赈灾一事上委屈了兄长,赏下这艘画舫不过是为了犒赏兄长赈灾有功。 封王一事轩帝实属是为了牵制瑞王,不让瑞王在朝中慢慢坐大势力,那样轩帝无异于被架空,成为了一个傀儡。 牵制,对,就是牵制! 轩帝果真是狠毒非常,当初为了牵制瑞王,不让他一人势大,便将兄长和二皇子同时晋封王爷。如今瑞王被接连禁足,玥王一家独大,轩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兄长吊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处境。 虽享亲王禄,但却并无亲王的实权,这样不仅能防止兄长扩大势力,更会让他对自己的言行都谨慎万分。唯恐会有哪样的言行便引得轩帝猜忌。 毕竟轩帝的意思不明,他们这几位皇子都是轩帝手中博弈厮杀的棋子,怎么走、走哪步,都在轩帝的掌控和计划之中。 可他真的以为他能将一切都全盘掌控吗?他就不怕兄长借此机会真的将势力坐大到他不能掌控的范围内吗?轩帝就真的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凭什么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机关算尽的再世诸葛吗! 随着每一声在心底无声的呐喊,叶婉茹的眼眶便更红了一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恨和替兄长感到委屈。 事事尽心尽力的兄长不过是被轩帝玩弄于股掌的一枚棋子,一枚牵制中宫炮的屏风马,在轩帝心中到底他属意于谁? 他做这一切又到底有何意义?难道看着皇子们自相残杀当真那么有乐趣吗? 并不痴愚的兄长如何会看不透这其中的缘由,兄长不顾暴雨亲往封地赈灾,难道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吗? 这种被陛下强加于身的愤怒和屈辱,让有些刚直的兄长要如何去承受? 兄长从前对轩帝的孺慕之情并不比寻常人家儿子对父亲的少,轩帝这样做和对着兄长的胸口扎刀子有何区别? 这件事看似得利的是兄长,但实则呢?反而是最不利于兄长的。 瑞王和玥王会因此事对兄长怀恨在心,甚至是提前便生出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心思。而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们则会在暗中观望。 观望这位“默默无闻”的武将王爷有没有机会登上太子之位,才决定要不要在他身上押宝。 而兄长本身就作为一位牵制他人的棋子,本着他们从前商议好的韬光养晦之策,兄长定然会阖门闭府,将那些试试探探的人都拒之门外。 这也是为了不让陛下起疑心、杜绝他心中的猜测,以此才能护住兄长周全。毕竟现在的兄长已经完全的威胁到了瑞王和玥王。 兄长要想得到轩帝的护佑,那么便要做一柄愿意受人摆布的利剑。 格挡迎面而来的劲敌、横扫直击而来的狂风暴雨、劈砍四面八方的飞沙走石…… 直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兄长失去可利用的价值,便成了一枚弃子。 亲生骨肉,他于心何忍! 轩帝的心中又到底属意于哪位皇子?他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看他们互相博弈,还是在为了真正的太子人选扫清障碍? 每深想一分,叶婉茹心中对轩帝的仇恨便加深一尺。大将军出事时的不作为,到现在的故弄玄虚。林林总总回想起来都让她对轩帝万分痛恨! 就是这样一个荒淫无度的皇帝竟然让大将军、让爹爹义无反顾的效忠多年,还有那军中的数万万将士,他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客死他乡、马革裹尸,他们真的值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么去恨一个人,恨不得亲手将他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拉下,让他跌落在泥潭之中。让他也尝尝受人摆布无法掌控命运的滋味。 顾清临仿佛没有看见叶婉茹眼中翻滚的情绪一般,仍旧声音冷冽的讽笑道:“这等好事如何不喜?我们都在谋划,只不过这次却被你们捷足先登而已。” “瑾王爷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的得到这类比亲王的封号,想必现在在朝中瑾瑜王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样与太子有何异?” “于尔等而言还不能称之为喜吗?那某看你们还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少了许多谋划便能得此尊荣地位。恐怕你们要少做许多事了!” 此时的顾清临的内心之中非常愤怒,他想不到轩帝会做出如此的决定。 第四百四十六章 斩首示众 顾清临心中气愤不已,轩帝的这一道圣旨太过突然,竟险些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想不到轩帝竟然在这个时候就将柏衍推上这个位置,但细想之下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瑞王失势造成了玥王一家独大的局面,再想另外快速的扶持一位皇子上位就显得有些太过刻意明显。 四皇子即将成年,若无大事发生且无显著的功劳,按照礼法是不可能提前封王的。且有柏衍的例子在前,只要四皇子的功劳没有大过柏衍的军功,也是不能提前封王的。 那么适合牵制玥王的人选便唯有柏衍一人了,柏衍已经封王,有军功傍身,又无结党之嫌。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双封号和享亲王禄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这些荣耀加身,相当于将柏衍推出去当了出头鸟,更会让柏衍成为众矢之的。 一时间无论是皇子王爷还是朝中诸臣都会认为轩帝属意柏衍为太子的人选,皇子王爷嫉妒成恨、朝臣们为了攀附这棵大树一定会明里暗里向柏衍示好。 明里暗里、好的坏的一时间全都会向柏衍靠近,封地中的诸事恐怕已经让柏衍忙的焦头烂额,这么多的人和事,他一定是疲于应付的。 且以柏衍的性格怕是也不愿意与这些个老奸巨猾的朝臣们周旋,这样一来,依附不成,便会转化成恨,恨意渐浓便会在暗处下绊子。 接受不是、拒绝不是,当真是两难的境地。 顾清临在心中苦叹了一声,旋即,轻闭的双眼便猛地睁开。 这件事情是他想佐了,也许轩帝对此事已经早就有所谋划,毕竟逾制画舫可是在先的。 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早有苗头,只是一直被自己忽略了而已。 论心机、论计谋,自己还是比不上老奸巨猾的轩帝啊! 他无故称病不上朝,难道只是为了谋划让诸位皇子王爷夺嫡吗? 他这样做的目的又在何? 他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无端地,顾清临一阵脊背发寒,这样的轩帝让他看到自己远不是轩帝的对手,那件事似乎更看不到希望。 自己并不只是在与瑞王、玥王博弈,这幕后的最大推手是轩帝,而他最大的对手也是轩帝。 轩帝才是整个大耀国独一无二的掌权人…… 叶婉茹压下眼底渐渐升起的雾气,喝停了马车,掀开帘幔几步步下马车后便走到了顾清临的马车边。 “顾清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低吼道:“如此这等荣耀我宁愿被加身的是瑞王!” “你们求之不得的,却是我们不想要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谁都想得清楚看的明白,为何还要说出这等风凉话!” 情绪十分激动的叶婉茹低吼完,更是伸手捶了一下车窗边。 二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距离却不过一尺远,顾清临清晰的看到叶婉茹眼中的愤怒和屈辱,这种情绪他没虽表现出来,却也在感同身受着。 他心疼这样的婉儿,但却不能不说出这些话,因为他们是两厢对立的。按照立场来说,他理应由这种表现。 在叶婉茹即将落下第二拳的时候,顾清临的手先一步贴在了车窗边,手背贴在车厢壁上,手心朝上。 当叶婉茹的手落下后正好砸进了顾清临的手心里,顾清临借势轻轻合拢掌心。 “婉儿息怒,是某一时情急说错话了……” “顾清临,这种假惺惺的话就不要说了,恐怕现在偷着乐的应该是尔和瑞王一行。” 叶婉茹不由分说的抽回了手,双目狠狠的看了一眼顾清临,便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了回去。 顾清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中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险些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瑞王的翻身仗、手中能定罪叶大人“勾结他国”谋逆之罪的信笺、柏衍如何能护住自身躲避明枪暗箭、父亲的那件事…… 桩桩件件都压在他的心头上,最迫不及待想要找出真像的却是被排在最后的。眼下的事情不解决掉,也许那件事情永远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去军营的两名内侍是谁派出去的、又给父亲看了什么才能让父亲毫无理由的相信,且只带了三千轻骑匆匆离去,父亲和那三千轻骑的尸首有事被谁劫走?那些尸首上会留下线索吗? 时间越长能查到的证据就越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他从没有再比这一刻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有多没用,从前父亲像一座山,挡在身前,他不必去担心风雨雷电。 可现在这座山倒了,他便要独自承受所有的风风雨雨。 也许他不能有看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也许他今生再也无缘和婉儿结青丝共白首、也许他会这一生都会做“顾清临”而非段恒毅。 马车再次缓缓行进,车轮滚动的那一刻顾清临敛去了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重新拾起桌上被丢弃的毛笔。 要做的事情太多,并没有留给他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唯有扛起这座大山,去阻挡更多的风雨,直到根基稳固、屹立不倒。 瑜城中经过几日的治理,已经鲜有先前的混乱局面,但城中仍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聚在城门口等着每日的施粥。 然,这一日闹市的菜场口却聚集了几乎全城的百姓。 不为其他,只因为府衙已经贴出了告示,今日要在菜场口斩首三名贪墨赈灾银两的官员。 临近午时,押解的士兵们还没有来,但满城的百姓却早早的便都聚集在此。毕竟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更何况能亲眼看着狗官人头落地,也算对得起他们饿死的孩儿。 闵柏衍早早的便来到了行刑场,一身锦袍在身,端正的坐在高台中央的太师椅上,脸上的病容未散,更是止不住的低咳。 只要轻轻的一垂眼,这些百姓们便都可纳进眼中,看着这些衣衫褴褛却脸上带笑的百姓们,闵柏衍却焦心不已。 虽然早在洪水退去后各大医馆都已经熬制预防瘟疫的汤药,但这两日城外临时的收容所中还是有五位百姓死去。 疟疾正在百姓当中快速的蔓延,也许不止是疟疾,还有更加可怕的霍乱。 这两日来他始终咳嗽,甚至偶尔会高热不已,也许现在他已经感染了。 他还有机会在见她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阎罗索命 这两日来他吃了不少的药,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人也越发的没精神。不知道是太过疲惫的原因,还是他已经感染了疟疾,只是没有爆发出来而已。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连林老太爷那样技术精湛的神医圣手都诊断不出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这病症看似是热疾,凭着经验林老太爷给开了两副汤药吃下去后,却仍然不见好转。知道昨日,林老太爷已经不敢再给他开药了。 疟疾和霍乱的发病时间都非常快,这两日他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慌乱,若是他真的已经染上了瘟疫。这瑜城他是离不开了。 若是不能或者离开,他的身他的魂将会永远的葬在这里,他想用生命去守护的姑娘他也终将无缘再相见。 大约她也快从北地回来了吧? 就这样坐着,光线稍稍有些刺眼,闵柏衍便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已。 这一瞬间,胸腔里的心脏好似要跳出来一样,呼吸更是急促不已。双手紧紧的搭在椅子扶手上不敢挪动分毫,额头上更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强自保留着一份清醒,他感觉到非常疲惫,很想就这样睡去,但他又怕睡去后就再也醒不来。强自让自己保留了一份清醒。 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后,明明只是一瞬间但他却感觉好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那疼痛才颇为麻木的传到脑海中,这股剧痛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随后满嘴的血腥味便直接冲到了脑门。 双重刺激下闵柏衍整个人终于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后看着这满眼的百姓和耳畔不时响起的欢呼声,他仿佛觉得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生关死劫。 他微微垂下头不让周围的百姓们发现他的异样,狠狠的吸了几口气。当汗馊味、劣质的脂粉味、鱼腥味混合着菜场特有的那股酸臭味冲进鼻息时,他才觉得自己彻底的活了过来。 连日的奔波,再加上自从到了瑜城他就没能好好休息,一直都是强撑着在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一日前,更是亲自带人将这三命贪官在城外一处山洞中抓获。 同时搜刮出来的还有那尚未运走的四万两白银,父皇赏下来的十万两白银,其中有四成竟然被这些个狗官私自留下。 一怒之下的他本想将上上下下所有的犯案人员全部羁押到闹市斩首,已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可他自己已经不是从前年少冲动的那个人了,这个时候恐怕无数人在等着纠他的错处。他不能在没有人下绊子的时候自己挖坑自己跳。 恐怕他要是真的将那十数位参与的大小官员全都按斩首处置,首当其冲闹市的的便会是这些百姓。 城中的几大家族盘踞数百年,瑜城一带的百姓中十家里只怕有五家都是沾亲带故的。这种姻亲遍地的情况下,往往很多事情不好开展。 就像这次的事情,虽说是贪墨的官员罪有应得,但他若是不分轻重一律斩首,明日弹劾自己的奏折只怕就会离开瑜城递进京中。 这种非常时期,他不能让人纠出一点点的错来,否则他就会是下一个瑞王爷。 “嗬,也许还不如瑞王。”闵柏衍目光有些散漫的看着身前五六尺远的那块青色的石板上,略带自嘲的冷笑一声。 用不了多久,那一片青色的石板便会被滚烫的鲜血溅染,血红色血慢慢的渗入进石板中,会沿着缝隙汇集在一起。 被血染过的石板即使暴雨也不能将其冲刷干净,石板上会始终留下一片浅褐色的暗影,就像沾过鲜血的双手。是永远是洗不干净的。 喧闹的街道上出现一瞬间的静默,随后便爆发出来一声惊天的喊叫声。 闵柏衍缓缓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拥挤的人群中那三位贪墨之人正被士兵们押解着缓缓走来,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不止是因为他们的脚上带着镣铐,更因为那些红了眼的百姓们正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对着那三人拳打脚踢。 都是因为他们,那两日若是能正常的发放米粮,家里的孩子就不会饿死。若不是他们这些狗官,又怎么会家破人亡! 对于百姓们的暴行,押解的士兵却恍若未曾看见一样,甚至还有意的放缓了脚步,将手中牵引的绳子稍稍放长了些。 能让百姓们出口恶气也是好的,否则这些百姓心中难免会始终积压着一股怨气,会认为是王爷用人不当、治下不严所致。 别说是王爷这样有些分身乏术,就算是手眼通天的人也难免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这个时候若是不严惩贪官污吏,事情被捅到轩帝那里,也难免会治王爷一个同为贪赃枉法之名。 眼前又忍不住有些犯晕的闵柏衍努力的定了定心神,口中的学沫早已经咽了下去,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间好似都有一种带着血腥气却又火辣辣难以言说的滋味在蔓延。 “王爷,午时已到。” 亲卫队长走到闵柏衍身边俯身低语一声。 “行刑!”极力的压抑住胸口不断上涌的感觉,闵柏衍紧紧的闭着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仅仅是张嘴的一瞬间,嗅觉敏锐的亲卫队长还是闻到了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儿,他抬起头极为惊慌的看了一眼始终端坐的闵柏衍。 “王爷……” “行刑!”闵柏衍一句从嗓子眼中挤出的低吼声盖住了亲卫队长想要说的话。 亲卫队长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有些灰白的王爷,口中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是,王爷。” “午时已到,行刑!”亲卫队长站在高台上,半仰着头对着湛蓝的天空高喊一声。 人群外围有几位难民打扮的人听到这声音后对视了一眼,便纷纷四散开隐匿在人群中。 身形高大赤着膊的刽子手提着断头刀缓缓走上高台,刽子手肌肉遒劲的身上隐隐泛着油光,断头刀的刀背上拴着九个圆环。每走一步,这圆环便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无端地听的人心中发寒,好似那声音是从鬼门关里传来的阎王索命声。 第四百四十八章 浑水摸鱼 刽子手提着厚重的断头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泛着冷光的刀刃上一片雪白。丝毫看不出那上面曾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 明晃晃的断头刀曾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现在即将又有三人的生命被这柄断头刀所终结。许是那刀刃的寒光太过刺眼,又许是那圆环相撞发出的叮铃声太过震慑人心,喧闹不已的人群中竟然出现一阵短暂的静默。 经过短暂的静默,随之而来爆发出的却是比先前更加喧闹的声音。围观的百姓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百姓们都扬起手来大声的怒吼着。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狗官,还我救命钱!” 原本躲在人群中的罪犯家眷们还想着能求瑾瑜王爷刀下留情,却被百姓们的这股气势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其中一名夫人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所有人的高呼声叠加在一起,造成了人声鼎沸的状态,让闵柏衍有些嗡嗡作响的耳边一度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凭着他们脸上的深情辨别眼下的状况。 刽子手在这种极度愤怒的高呼声中一步步走上高台,断头刀被他竖在一旁的木桌边,微微颔首向着闵柏衍走了过来。 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的三名囚犯,看着那断头刀和浑身肌肉遒劲的刽子手已经险些晕倒过去。其中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脸色煞白,身下渗出了一滩污秽,在烈阳下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臊味。 “小人见过王爷。”刽子手走到闵柏衍身前三尺开外的地方站定,略显拘谨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脸色青白的闵柏衍挺直着脊背端坐在那里,耳边一片嗡鸣,胸口更像是堵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始终半张着嘴呼吸。 他看着刽子手走过来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能看见他嘴巴一张一翕的说着什么,闵柏衍压下心头升起的恐慌无措,对着刽子手微微点了点头。 “是,王爷。”刽子手轻挑眼皮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善的瑾瑜王爷,心道这三个鱼肉乡里的畜生狗官当真是惹恼了王爷。 刽子手对着闵柏衍又是恭敬的一颔首,随后便大跨步的走到一旁的木桌前。 粗瓷大碗里装着满满的一碗酒,满脸横肉的刽子手轻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名罪犯,随后端起大碗喝了一大口酒。 “噗!”满口的酒浆喷洒在被刽子手举在半空中的断头刀上,散开的酒雾在刀身两侧形成一道浅淡的虹。 微胖的中年男子有些扩散的瞳仁看到这一道稍显虚幻的虹时,猛地一缩眼仁,随即便一脸死灰的轻轻合上了眼。 他听他娘说过,人死后若是能看见彩虹是不会下地狱的,这一刻他心中的怨恨和对生的留恋,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收到奸人蛊惑,他又怎么会对这些灾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只是苦了家里的老娘和牙牙学语的孩童,只怕日后要在唾骂声中长大,遭人白眼了。 他猛地睁开眼,略显迷蒙和留恋的在人群中搜寻,当穿着一身素雅的灰色衣裳、鬓边簪着一朵雪白纸花的老妪映入眼帘时,中年男子下意识的挺直了身躯。 他的老娘、他的妻儿都在看着他,即便生不能名垂千古,那便死得有骨气些吧! 先前萎靡绝望的中年男子心中跳入鼓雷,他知道下一刻他的项上人头便会脱离身体,那滚烫的鲜血想必会溅出去老远…… 略有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断头刀上的刀环相撞声近在耳畔,他甚至闻得到刽子手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微胖的中年男子跳入鼓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满身的恐惧的绝望渐渐消散,他罪有应得、他死得其所,能在临终前看一眼虹,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站在一侧的亲卫队长高举的手臂猛地落下。 “唰!” 一道劲风贴着中年男子的颈侧划过,锋利的刀口贴着他的后脖颈切过。 见过了血腥的闵柏衍眼见着那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时,还是下意识的轻闭了一下双眼。 “咚”的一声闷响,中年男子的头滚落在地,断裂的脖颈切口平滑,鲜血顺着人头滚落的轨迹洒落了一地。 余下的两名男子已经彻底吓得瘫软在地,身下一滩滩污渍渗出,混着和鲜血浓重的腥气在烈阳下似乎被放大了数倍。 这种种难闻的气味钻进鼻腔,闵柏衍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青白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吵闹的人群见到人头落地、血溅三尺的场景都噤若寒蝉,一时间热闹的菜场口无比寂静。只能听见刽子手将就喷洒在刀刃上的声音。 鲜红的血被这一大口酒浆稀释后,变成了略显浅淡的粉色,被鲜血沾染的刀刃又重新便的雪白。 刽子手瞟了一眼地上萎靡不顿的那二人,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随后便扬起了手中的断头刀。 静默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刽子手横目怒转,那哭喊的妇人一下子便噤了声,站在最前排的老妇人手中拄着拐杖,微弯的脊背坚强的挺起。 听见这一声凄厉的哭喊时,老妇人浑浊眼中的泪水才无声的淌下,她身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将孩子的头紧紧的按在自己肩头,早已是泣不成声。 “牙子,跟娘回家了!”老妇人布满皱纹的干瘪嘴唇嗫喏了半晌才发出这一声哽噎的叹息。 “唰!唰!”两声轻响,两颗人头滚落在地,青色的石板上已经泅出一大滩嫣红的血迹。像是一小汪红色的池水缓缓流淌蔓延。 闵柏衍看着面前不远处的那一滩嫣红心中止不住的翻腾,他方才仿佛好似听见了刀刃隔断脖颈的声音,然而现在却又一点点声音也听不见。 会不会就此失聪?如果听不见他又有何用? 刽子手用粗瓷大碗中剩下的酒水将断头刀清洗干净后便对着闵柏衍遥遥一礼,随后像来时那样提着大刀从台下一侧步出人群。 “啊!” “呼!” 静默的人群中再一次发出了唏嘘感叹声,三名罪犯的小厮和家眷们纷纷上前收尸。 看着这有些纷乱的场景闵柏衍轻呼了一口气,折腾了几日总算事了。 “要我说啊,这孟大人死的有些冤枉,大人清廉多年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不会是咱们这位王爷找的替罪羊吧?” “呵,这个不敢说,不过我可是听说咱们这位王爷早就从京城出发了,却是在这道圣旨抵达了三日后才堪堪赶来,要我说,咱们百姓的命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贱如草芥!” 原本要离去的百姓们听见这些低低的议论声纷纷停下了脚步。 第四百四十九章 鼓动人心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你看看百姓们会不会撕烂了你的嘴!”一位青年站在原地怒目圆睁,颇有些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前这位有些瘦小的说话男人。 “你胆敢污蔑瑾瑜王爷,我看你纯粹是活腻歪了!”青年伸出碗口大的拳头狠狠地抓住瘦小男人的衣领,竟险些将他提起来。 脚跟已经离地的瘦小男人看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围上来的人群,脸上有些惊慌失措,嘴唇有些发抖,嗫喏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眼前高出他一头有余的青年深情十分激动,情绪更是亢奋不已,清明的眼中有淡淡的血气翻涌,喷薄而出有些滚热的气息更是直接洒在他的脸上。 观察到这里,瘦小的男人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 原本他们还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去鼓动这些灾民,现在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喷涌的人血,尤其是那些他们嫉恶如仇的恶人的鲜血,无论是他们的心还是他们的身都被深深的刺激着。 这个时候的人往往最受不得刺激,因为他们的整个心神始终都会被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刺激着。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悍匪狂徒杀人不眨眼或是大军迎战之前往往都会斩敌人首级来祭战旗。 鲜红的、滚烫的鲜血会给人带来最直接的刺激,鼻息萦绕的血腥气,满目的鲜红,挥之不去的人面临死亡前的恐惧、惊慌、无助、绝望、茫然等着种种情绪全都被充斥在那一双眼中。 而当刽子手面临一个这样的人时,他的心中会升起一种藐视,对弱者的藐视。这无关曾经的地位和权势,因为最终能掌控生死的人才是真的强者。 心中冷冷的讽笑一声,瘦小的男人好似极度恐慌一样,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面前的高大青年。 “你说清楚,不说清楚今日就甭想这么轻松的离开,王爷为了这一城的百姓付出了多少,我们都看在眼中,又岂能任你宵小之辈妄议!” 青年看着这矮小男人的瑟缩神情不由地更加理直气壮了几分,攥着领口的手也松开了一些,脸上有些得意洋洋。 “真蠢啊!这么明显的激将法都看不出来!”矮小男人在心中笑着叹息一声,随后带着惊恐的眼神快速的扫了一眼周围的百姓。 “大哥,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之不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罢了。” “少啰嗦,快讲,这么多百姓都能作证,你要是说的在理,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是啊,你就快说啊,啰嗦什么,刘家小二脾气可是不太好,小心一会儿惹急了他,让你受一顿皮肉之苦!”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等的不耐烦了,便出言叫嚷了一声。 “哼,一群莽夫!”矮小男人在心中鄙夷的唾弃一声,随后快速的瞟了一眼不远处同样裹在拥挤人群中的另外两人。 “我堂叔父家的表兄在衙门当差,说是啊,这瑾瑜王爷早在暴雨初临时便请旨离开了京城,但是却在途中有意的绕了几段山路,遇上山洪爆发才感染了风寒。” “然而就在这位瑾瑜王爷离京之后一道圣旨便从宫中发出,你们也都瞧见了,传圣旨的人比瑾瑜王爷足足早到了三天。这三天的功夫若是王爷到了,指不定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更有啊,方才被斩首的孟大人,我听远房表哥说那孟大人府上早就揭不开锅了,老娘和妻儿每日和咱们一样靠着稀粥裹腹,那你们说孟大人为何还要贪墨灾银?” “孟大人为官多年,虽然不说有多清廉,但却从来不克扣百姓们所得,这件事上我不相信孟大人会如此的糊涂!” “你们想啊,封地的王爷已经被册封为双封号王爷,还享受亲王的待遇,那这满封地里的大小官员都是都要进上一进,更何况赈灾有功可是能直接上报到陛下那里的,到时候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矮小男人一口气不停歇的说了这一通的长篇大论后,闪着诡谲光芒的双眼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百姓的神色。 “更何况这两日你们可能听到过任何风声?这一切都是在秘密进行,不过两日的功夫就抓到了贪墨灾银的官员,并且人赃并获。” “呵,不知道该说咱们这位瑾瑜王爷是嫉恶如仇、雷厉风行呢,还是早有预谋啊!” 接连的几番话说完,周围的百姓们已经陷入了沉思当中。 当他们那被鲜血刺激的有些热血沸腾的一颗心也渐渐冷却下来,思绪不断被矮小男人的话一直牵引着,牵引着他们朝着反方向去思索。 他们忘记了得知有官员监守自盗时候的愤怒、他们忘了家里的老小因为缺米少粮而送命、他们更忘了那个带病的男人不顾身体日夜和士兵们在城外奋战。 “是啊,前两日孟大娘还曾去我家找我家的死老太婆借粮,要是孟大人真的贪了银子,咋不买米给自家老娘吃?” “就是,你们刚才没看见,孟大娘和巧姐就站在那里,巧姐身上的衣裳都打着补丁,看也能知道孟大人家的日子有多艰难。” “可不是,我记得开始的时候巧姐把府里的衣裳都拿出来发给了灾民,你看我身上这件就是巧姐的衣裳。” 抢着说话的妇人扯了扯身上有些看不出颜色的衣裳,那料子一看就是中上乘的好料子,而妇人的手却粗糙的很,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人。 “李寡妇,这衣裳不是你在孟大人家偷的吧,我可是记得你从前就是在孟大人家做活计的。” “快闭上你的臭嘴,我李寡妇虽说早早没了男人,却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巧姐送衣裳这事好多人都可以作证。”说话的李寡妇啐了一口说话的人。 先前说话的矮小男人看着陷入沉思的人群便一矮身趁乱偷偷溜了出去,留下原地一群若有所思的百姓们。 “这事有把握稳成吗?” 同样脱离出人群的一位男子低语问了一句。 “放心吧,今日不爆发过两日也会彻底爆发出来!”矮小男人眼冒精光看了一眼争论不休的众人。 而这个时候的闵柏衍已经在亲卫的搀扶下离开了菜场口。 第四百五十章 推波助澜 矮个子男子看了一眼闵柏衍离开的方向,有些困惑的蹙了蹙眉,随后咧嘴阴狠的一笑。 “也不知道这位瑾瑜王爷是见不得血腥还是……,呵,竟然比百姓们跑的还快,让人有人匪夷所思啊!” “你的意思是瑾瑜王爷行为有些诡异?要不要属下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这还有什么可查,近日城外收容所中不是死了数位百姓吗,这疟疾和霍乱啊,染上了可就不那么好治了!” 矮个子男子冷哼一声否决了提议的下属,却将话头牵引到近日发生的事情上。 那下属听完这话,又轻抬眼瞥了一眼说话的矮个男子,略一思忖后,眼中冒出精光,嘴角更是微微上扬,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属下明白了,这瑾瑜王爷自路上的时候就染上寒症,直到进了瑜城也未见痊愈,这几日又城里城外的跑,恐怕早就染上了疟疾抑或是霍乱。” “然而咱们这位心系百姓的瑾瑜王爷却成日里在百姓们中游走,像今日这样的场景更是几乎招来了全城的百姓。” “你们说这位瑾瑜王爷真的是一心为民吗?得如此王爷也不知是这一城百姓的福还是祸啊!” 身材矮小的男子,意味深长的说完后便慢转回身看了一眼尚聚在一起低声议论不休的百姓。 “高!实在是高!” 二位属下对视一眼后不禁同时露出相同地阴恻恻笑容。 “属下明白,不管这位瑾瑜王爷先前做了多少,又或是他到底染没染上疟疾都不重要,咱们只需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那必然会在百姓们当中掀起轩然大波。” “苛政虽猛于虎,但不治之症才真的是让人谈之色变的东西。瑾瑜王爷身染疟疾却整日里招摇过市还把百姓们聚集在一起看着血腥至极的场面,可谓是居心叵测啊!” “百姓的命与之手可摘的富贵之位相比,百姓的命可就轻贱多了。” “你们二人所言不错,这也正是我的用意。人心是最经不起蛊惑的,更何况三人成虎,只要这件事办妥了,咱们王爷吃的亏也算是找回来了。” 矮个男子微微扬起下颌,目光阴狠的越多层层人群,落在占据着瑜城中最繁华地带的那一片琉璃瓦顶。 若是不加以制止,只怕这瑜城的瑾瑜王府很快就会变成了亲王府。再进一步就会入主东宫贵为太子。 陛下不理朝政,届时六部一定会共同上书请未来的储君行监国之权。若真是走到了那一步,那他家王爷所谋划的又算什么? “钱老大,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咱们王爷吩咐的?” 一位眉毛险些连在一起的青年转了转眼珠,凑过去笑问一声。 “嗯?有何区别?”矮个男子挑了挑眼皮反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的矮个男子与方才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相比而言,颇显得有些书生气,说起话来也不像方才那般粗俗。 “当然有区别,若是王爷交待好的,钱老大您只不过照章办事,但若这些谋略都是钱老大您的主意,等事成之时王爷还能不对您高看一眼?” “这话说的不错,若钱老大您依照王爷的意思办事,事成无功,若是不成王爷还会质疑您的办事能力。我们兄弟二人跟着钱老大您身边做事,自然是希望钱老大您能青云直上,我等也做一做升天的鸡犬。” 另外一名下属说完后挠挠头,对上矮个子男人略有揶揄的眼神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了两声。 “王爷只是交代我在瑜城暗地里给瑾瑜王爷下下绊子,别让他太过得意顺遂,至于怎么做,王爷并未提起。” 矮个男子收回目光,低低的叹了一声。 大小李话中的道理他自然懂,不然他又何至于驱车千里亲自前往瑜城?还不是为了对王爷的心腹之位争上一争? 争取到亲自前往瑜城这一事务,王爷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交代,未尝没有对自己能力到底如何的考验在其中。 毕竟纸上谈兵终觉浅,那圣贤书读的再多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依照王爷的脾气恐怕是不会留废人在身边的。 “既如此,我们兄弟二人自当为钱老大您肝脑涂地,虽说都是为了王爷做事,但我们兄弟二人却只为了钱老大您。” 李大李小兄弟二人目中不由一喜,又适时地表达了钱老大的一片忠心。 “少说多做,事成之后若是王爷嘉奖自然少不得你们兄弟二人的好处。”名唤钱老大的矮个男子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大李的肩膀。 “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办,保您满意,道您都给划出来了,我们兄弟怎么也不会出了差池的。” 两道眉毛险些连成一道的李小拍了拍胸脯,一脸自信的保证道。 三人边说边脱离出人群,等捋顺了整个事情后,三人已经快要走到了街尾,而闹市的菜场口那里聚集的人群却仍旧没有消散。 “小哥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娘家侄儿在林家医馆做学徒,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帮忙看诊,说是林家老太爷日日都会遣伙计去给瑾瑜王爷送药。” “这怕也有五六日了,也不知道是真么病这么邪性,竟然还不见好转。” “嗳,你们刚才有人注意王爷的脸色没有,真真是比咱们这些人的脸色还要难看许多,你说会不会……” 一位身形微胖的妇人一脸神秘兮兮,说到这里眨着不大的小眼睛略带神秘的卖起了关子。 “老张家的,长舌妇人做不得,更何况你谈及的还是咱们这瑜城的王。” 人群中一位穿着土布长衫拄着树杈的老叟面目微沉,呵斥了一声。 “哼,一个穷秀才装什么装,你替王爷说话王爷可给过你半升米?我不过是在就事论事。你说是不是啊大兄弟!”张姓妇人白了老叟一眼,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先前说话的矮个男子。 张姓妇人瞪着不大的眼睛在人群中狠狠的搜刮了一圈,却仍旧没有发现刚才说话那人的身影,而周围人的目光也都带着一点看热闹的意思。 妇人面色有些讪讪,低啐一声道:“是疖子总要冒头,我一个妇人自然是没有酸秀才看得远。” 第四百五十一章 难以从命 昏昏沉沉的闵柏衍被亲卫队长和亲卫架着离开高台。 闵柏衍浑身的知觉好像已经全部丧失,好似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一样。听觉仍旧未恢复,眼前的清明也逐渐被一阵阵袭来的眩晕所替代。 “呵,不会是命不久矣了吧!”闵柏衍不由在心中有些苦中作乐地叹息一声。 能强撑到此时,大约已经是他所能忍受的最大极限了。随着渐渐的走出人群,混合着洪水退去后特有的浓重土腥味再一次撞进鼻腔中时,闵柏衍终于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他从没有觉得这股土腥气如此的好闻,就好像是山珍海味所发出的诱人香气一眼,让他甚至忍不住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仿佛搁浅的游鱼重获新生一般,方才消失的听觉和感官竟然也在慢慢恢复。 “哈!”闵柏衍长出一口气后轻吐一声。 “王爷,您终于恢复过来了,属下刚才心中惊恐万分。”亲卫队长扶着闵柏衍的收有些微微发抖。 闵柏衍无声的抿了抿嘴,还未来的及感到庆幸的他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有些虚浮的脚步微微一滞,他清了清喉咙装作若无其事道:“无事,派人去请坐镇城外临时医馆的邻家老太爷到府上看诊。”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另一名亲卫朗声应道,随后变快速的掠过人群奔向城外。 “快扶我回去,回去以后你们切记离我远些。”闵柏衍呼吸急促、极为艰难的吐出一句。 亲卫队长听后身形一僵,想到什么后,脸色变了一变,随后眼中便漫上痛苦的情绪。 “恕属下难以从命!” 仿佛过了好久,又恍若不过须臾之间,这句话从亲卫队长的口中清晰且深沉的吐出。 对于亲卫队长这样的反映闵柏衍毫不意外,但此刻的他手上半分力气也无,张开的嘴更是说不出话来,他轻拍了一下腋下的那只手臂,随后便是一阵令人恐惧的黑暗袭来。 “王爷!”亲卫队长的惊呼声响起。 不远处的菜场口那里张姓妇人低啐一声后见无人附和自己的说辞,便有些灰溜溜的提着手中的柳条筐先走一步。 留在原地被呛得哑口无言的老秀才瞪着妇人仓皇而逃的背影无声的蠕动了两下嘴唇。 “张家嫂子虽然早已经是残花败柳,但也算是风韵犹存啊,看那丰腴的身段……” “谁说不是呢,看那丰乳肥臀的,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老秀才看直眼了都!” 瞪了一会儿后老秀才仍旧觉得不解气,却在周遭响起毫不避讳的调笑声时转会了神。 这些粗俗不已难听的话语灌进耳中,老秀才脸上升起两抹似是醉酒后的酡红一般,他气咻咻的拄着树杈做的拐杖低哼一声。 “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拨开一群看笑话的人群,老秀才想要先走一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不想树杈的前端却被一个破皮无赖抓在手里。 “老酸腐,别急着走哇,你读的书多,你给咱们大家伙分析分析,看看刚才那混小子说的话有道理不!” 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用两根手指捏着老秀才“拐杖”的前端,抖着腿一步好几晃的走了过来。 老秀才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这年轻后生他有所耳闻,是东街刘家媳妇的娘家表侄,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却整日里做些个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勾当。 不过如今之际,正式人人吃不饱穿不好的时候,他竟然还能有一身体面衣裳蔽体,着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啊! 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的捏了捏粗布袍边,老秀才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酸气。随后他有些艳羡的在心中叹息一声,但又颇感烦恼的皱了皱两道稀疏的眉毛。 这样的无赖泼皮往往都极为难缠,软硬不吃不说,在别人面前尚且能有一两分尊重的秀才身份在这帮混小子面前一文不值。 这把年纪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和无赖更是无道理可言。 “不知小哥儿所问何事,若是小老儿我知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赖的态度不恭敬不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为讽刺戏虐的,但却不见老秀才之间对张姓妇人的那股子不放在眼中和训斥小辈的口吻,反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人群中有熟悉老秀才、且知道他为人的百姓看老秀才这幅模样颇为鄙夷的白了一眼,欺软怕硬的老东西,难怪一辈子也中不上个举人老爷! 他们本想离去,却又想留下来听一听老秀才对这件事的看法。老秀才虽然学问做的不怎么样,但在这十里八乡中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 “噢!”老秀才故作神秘的拉长了声音,微微眯着有些浑浊的双眼看足了周遭百姓们满是好奇的目光时才慢吞吞的吐出下句话。 “瑾瑜王爷一言一行皆在你我的心中,王爷如何行事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在小生看来,这不过有人看不得王爷好,在借机挑事罢了。” “小生我虽没得王爷单独赠米,但若是没有王爷的种种举措,想必小老儿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 “做人呐,要有良心,别做那吃红肉拉白屎的白眼狼,这样的人就连老天爷都会看不过的!” 老秀才站在人群中,挺直了有些微弯的脊背,说这话的时候,手中树杈做的拐杖一下下铿锵有力的杵在地上,眼神更是不经意的扫过找茬的泼皮。 “老不死的穷秀才你说谁是白眼狼呢,老子让你分析分析孟广合老贼到底贪没贪咱们的钱,谁让你指桑骂槐的,以为我读书少听不懂是吗?” 挑事的少年由半蹲着改成站起身来,伸出手臂指着老秀才的鼻子开始大声质问。 本来被老秀才这几句话说的有些面上讪讪的百姓纷纷放缓了脚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回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毕竟别的事小,这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也是关乎他们生死的。 “哼,孟广合贪墨一事不会假,他媳妇巧姐做的事也是真,但孟广合确实是对那白花花的银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假账都做的严丝合缝,也是个心狠的啊,贪了那么多的银钱,却让老娘在家吃糠咽菜,这不是畜生是什么!”老秀才气愤不已的摔着拐杖,干涸的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人群后面一道人影转回身看了一眼在那里慷慨激昂的老秀才,阴狠的笑滑过嘴角。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人心不古 老秀才说完这些话有些唏嘘,似是想到自身一般,觉得甚是无趣,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便拨开人群,从中间狭小的缝隙穿了出去。 他一个穷酸老秀才能看到的、能想象到的、能说的也就这些了,再多的说出来恐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了。 平头百姓一个,身无分文,手无寸铁,有的也只是那满腹的之乎者也,和屡试不中的抱怨以及对命运不公的嫉恨。 他有文人的清高和风骨,甚至有些迂腐,却又不可免俗的拥有一颗世俗的心,他有七情六欲,甚至看到一件稍显体面的细布长袍穿在一个无赖的身上时心中会泛起拈酸嫉妒的心。 但同时她又拥有文人身上那股子凛然的正气,他迂腐、他世俗、可他却也看得清透。 他愿意站出来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大情大义,只是为了不愿这些百姓被蒙蔽双眼,做了别人手中的枪。 世道艰难如此,为什么就不能再活的简单些呢?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何苦遭受这无妄之灾。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老秀才拄着树杈做的拐杖一步一步的向着城外的方向挪动,下颌和脖颈间连着一道挺直的弧度,他那早就被世俗压弯的脊梁倔强的挺直着,维持着一个读书人最后的体面。 反方向的墙角那里李大李小兄弟俩正像这满城的难民一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蹲在墙角处,享受着顶头艳阳所带来的温暖。 但他们说出的话却会让人在这艳阳高照的正午下脊背发寒。 “那个老不死的想要煽动人心,你看那些愚蠢的百姓已经有些动摇了。” “大哥,要是百姓们被扭转了想法,那钱老大的计划不是要泡汤了?” “小事一桩,谁要是挡了咱们兄弟的富贵路,那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反正你我兄弟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勾当!” “富贵之路从来不是别人施舍的,是要靠我们兄弟自己争取,小二,这事必须早早的了解。”李大虚张了一下手掌,随后紧紧一握。 “大哥,你放心,二弟这就去筹备,是时候该下一记猛药了!”李小拧了一下眉毛,两道险些连在一起的眉毛因他的这一动作彻底的连在一起。 一道浓黑的眉毛横在不算宽阔的额头上,衬着那双阴狠的双眼,看上去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心行事。”李大低语叮嘱一句便微微闭目,靠坐在墙边晒着暖融融的太阳,与那些等着商铺施粥裹腹的灾民无任何区别。 李小看了一眼渐渐散去却仍旧低语不断的百姓们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随后站起身来略显蹒跚的迈开了脚步混迹于人群之中。 而这时城外坐镇的林老太爷见到前来请医的王府侍卫心中一惊,红润的面上也是忧心不已。 他连忙亲自收拾好药箱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跟着侍卫的脚步离去。 侍卫和林老太爷火急火燎的模样没有躲过站在城门边李小的双眼,同样更被游荡在城中的百姓们看进了眼里。 林太爷一路上眉目严肃沉默不语,脚下却健步如飞,肩上挎着的药箱紧紧地贴在身体一侧,左手紧紧的按在上面。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结果不一定像他想的那样坏,但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王爷的身体状况实在让他忧心不已。 况且这两日城外已经有百姓患上了不治之症,这些疫症传播的太快,虽然从洪水消散后他便命人煮了预防的汤药,却没想到事情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实不只是城外临时收容所中出现出现的情况,城内也有两位百姓出现了感染疟疾的症状,只不过为了不引起恐慌他没有对外宣扬。 但那两位病患却已经被他单独处置,到底情况会如何,还得看这两剂汤药下去能不能有所好转。 王爷虽然贵为真龙血脉,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只不过比旁人多了些服食了些人参灵芝等仙草养身,可疫症面前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恶魔是不会看在王爷的身份就高抬贵手的。 他不怕医治不善陛下怪罪下来,只是不愿那个与自家孙儿年岁相仿的年轻王爷就这样断送了性命! 许是林老太爷走的急了,这会不过刚走上一半的路程,光洁的额头上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林老太爷双眼始终看着前方的路,一张布满了褶皱的嘴紧紧抿着,眉心微微隆起,一脸的忧心忡忡。 走在前面的亲卫兵原本就紧张不已,现在被林老太爷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更是弄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早早就等在府门口的姜管事,一见到那两道急匆匆的身影走过来便连忙迎了出去。 林老太爷在瑜城不仅德高望重,医德更是这附近几座城中最高的,放开王爷与林老太爷的私交不说,就这份医者仁心就值得人敬佩。 “辛苦您了林老太爷。”姜管事迎上去后拱了拱手便想要接过林老太爷的医药箱。 “这个你不能碰。”林老太爷避开姜管事伸过来的手,语气稍稍有些生硬,大概是就不开口的缘故,声音中有些嘶哑。 “是我鲁莽了,林老太爷您别介意。”姜管事面色不变,他知道有些医者有许多的怪癖,像林老太爷这样的实在不足为奇。 殊不知他的想法与林老太爷的真正用意相去甚远。 他整日坐镇城外为百姓们免费看诊,这医药箱整日暴露在那种环境中,谁知道沾没沾上病毒,恐怕就连现在他自己都不管保证自己不会有得疫症的可能。 一只脚已经踏入王府的林老太爷快速的撤回右脚,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平整的手帕,打开后蒙在了自己的口鼻上。 姜管事一看林老太爷的这幅模样当下便凝了凝眉,却也没说什么,快速的将王府大门关闭。 “姜管事别误会,老朽日日在城外看诊,你也知道最近城外出现了几例疫症,我染上了不要紧,千万不能传给王爷。依照老朽的经验来看,王爷的病症不像是疫症……” 林老太爷轻叹一声,便熟门熟路的直接奔着王府后院。 第四百五十三章 虎毒食子 留在原地的姜管事有一瞬间的怔楞,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一点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对林老太爷的敬重也更深厚了一分。 医者仁心这话说出来容易,但当真能设身处地做到这份上,可不是每个医者都可以,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啊! “老太爷您请,王爷现下已经昏迷,稍稍有些高热,已经用冷水降温,您没来也没敢煎药给王爷。” 进了内院姜管事说起话来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毫不隐瞒的将闵柏衍的现状一一说明。 姜管事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说完这话更是抬起充满希翼的眼看着林老太爷。 他想让林老太爷给他一剂定心丸吃吃,但林老太爷的说出口的话却让他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王爷的病不似疫症,但却也甚是棘手,老朽行医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复杂难辨的病症。” 林老太爷并不托大,只是如实相告,但脸上显然易见的忧心却并不比姜管事少。 姜管事看了一眼林老太爷不算太好看的脸色,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说什么,只是迈开的脚步更大了。 瑾王府外,一双闪着诡谲光芒的眼睛看着紧闭的府门有些若有所思,定定的看了半晌后一闪身便混迹在拥挤的人潮中。 林家老太爷频繁的出入王府早已经被满城的百姓们看在眼中,封地的王爷本就受人瞩目,更何况是这特别的时期。 瑾瑜王就像是他们的主心骨,只要王爷不倒,这股精气神就会支撑着他们。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那么乐观,再加上之前钱老大蛊惑众人的那一番言论,让瑾瑜王病重的传言迅速的在百姓们当中传开。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百姓们由先前的希望在即变得都有些人心惶惶。 毕竟疫症猛于虎,城外死人的消息虽然一压再压,但难免还是有消息灵通的人知晓,并在小范围内开始传播。 有不少的百姓们有意无意的都在向王府大门靠了过去,也许他们想早早的知道瑾瑜王爷到底感染疫症没有,也许他们不过是想在天灾中寻求最后的一点依靠。 与此同时,一队拉送着丰产稻谷的车马队正在向瑜城赶来。 对此种种,闵柏衍并不知晓,他陷入昏迷以后仍旧存留一丝清明。只觉得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着他,耳边能听到轻微的响动,但人却始终醒不过来,好似陷入梦魇一般。 闵柏衍心中的恐惧正在一点点侵蚀着他,大敌当前的时候他都不曾畏惧过,但此时他是真的惊恐万分。 一只指尖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探上手腕,一股浓浓的药草香直接窜入鼻息,闵柏衍有些惊慌的内心在这股草药香味中渐渐安定下来。 这是常年行医之人身上特有的药香气,他虽然现在不能睁眼视物,但也能想象出此刻林老太爷的模样。想必林老太爷的脸一定不好看,毕竟前两日他一再的告诫自己没事少往城外跑。 他身为这瑜城的王,便是瑜城百姓们的依靠,若是他临阵脱逃只整日里坐在王府中指手画脚那百姓们还不早就慌成一团? 疫症一事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现状并不容他退缩。 若是有圣手之名的林老太爷都对此无法,那他恐怕真的是无药石可医了。 种种往事像倒影一样在闵柏衍翻飞的思绪中一页页展开,所有的人和事快速的掠过,最终画面定格在那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上。 闵柏衍的嘴角不由地扬起一抹浅笑。 那样的笑脸、那样的人是他所珍视的,更是他永远无法逾越的,只能永远的珍藏于心。 那份懵懂的情感慢慢升华,经历种种后,直至此已经超越了世俗的男女之情,更像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知道现在他也有些不清楚当初的那份未说出口的爱恋是男女之情还是一种兄妹间的情谊,但他知道叶婉茹于他来说是像母妃那样至亲一般的存在。 恒毅不在了,他会替恒毅继续守护着婉儿,守护着她安然无虞的度过这一生。 为闵柏衍诊脉的林老太爷没有错过他嘴角的那一抹浅笑,林老太爷提起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王爷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起码王爷对周遭的感知还在,并没有完全的陷入昏迷当中。 “王爷,老朽说的话您能听见的话就点点头。”收起引枕后林老太爷对着闵柏衍轻语一句。 这话一落,姜管事和几位亲卫兵都几位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看向林老太爷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王爷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虽然那幅度极小,但也能看得出来王爷是真的能听见,做这个动作更绝非巧合。 “王爷,请恕老朽才疏学浅,并不能诊断出您究竟得了什么病症,但依照老朽的经验来说肯定不是疟疾和霍乱之症。是以,轻重缓急,还望王爷能从京中请来经验老道且可靠的太医前来诊治。” 林老太爷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双眼紧闭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的闵柏衍,而他也没有错过闵柏衍呼吸有一瞬间的飞快停滞。 林老太爷话中的那“可靠”二字可以说是蕴意颇深。 闵柏衍呼吸一滞,他没想到林老太爷能说出这番话,这其中的提醒之意甚明,想必林老太爷对京中的局势早已看的透彻,也知道此时有人恨不得自己死去。 来时路上的刺杀还会继续上演,若是自己病倒的事情传到他们耳中,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 趁你病、要你命,他们一定会痛下杀手。 不能独善其身,又如何能护佑一方百姓?届时父皇一定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而现在的他相当于孤立无援,必须要依靠住父皇这棵强有力饿靠山。 即使这靠山并不这心的提供给自己,但为了牵制瑞王玥王,父皇该给的援助还是会有的。 这话一落姜管事和几位亲卫都不禁锁了一下眉头。这件事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可靠之人也不是没有,但此时王爷病症久治不愈的事情若是传到京中对王爷可是大大的不利。 更何况现在有多少人盼着王爷不好呢,他们已经刻意的将事情隐瞒,但早早晚晚事情还是会传到金陵,毕竟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府他们并不清楚。 第四百五十四章 医者传承 姜管事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都没作声,这件事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至于怎么做还是要看王爷如何定决。 这期间林老太爷一直没在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闵柏衍做决定。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然清楚,但他不希望瑾瑜王爷轻易的下决断,毕竟事关生死。 闵柏衍有些艰难却异常坚决的摇了摇头,手更是缓慢地移动着抓在了林老太爷的手腕上,虚虚的一握。 有些滚烫的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林老太爷身上,虚浮的手并没有多大的力道,甚至有些感觉不到。若不是那稍显滚烫的温度和他一直注视着瑾瑜王爷,恐怕都会以为是错觉。 仅仅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林老太爷有些忍不住老目含泪,他明白瑾瑜王爷这是把他的命交到了自己手中,这种无言的信任让他心绪难平。 不过和孙儿一般刚刚及冠的年纪,却因为生在帝王家,尚且稚嫩的肩膀就不得不肩负起家国的重任,身在虎狼之地,现在就连从京中请太医都不能,让他感到有些痛心的同时心中又升起一阵悲哀。 人人艳羡生在帝王家生来就拥有无上的权势和地位,但却无人想过那荣耀背后需要付出和承受的。 “王爷……” “请王爷您放心,老朽定会拿出平生的医术竭力来为您医治。” 一段话林老太爷数度哽咽,有力的双手紧紧的握在闵柏衍的手上。 只这一句话后林老太爷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半晌儿却一句话也没说出,花白的胡须跟着颤抖了几下,最后到嘴边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得到林老太爷肯定的答复,闵柏衍彻底的放下心来,心中一阵轻松,就连眼前的那无限黑暗也渐渐被升起的光明所替代。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听天命,尽人事,若是老天真的要收他去和恒毅作伴,那他做再多无用的挣扎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林老太爷收拾好药箱后又对着姜管事交待了一句,便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瑾瑜王爷的病症复杂,他以前从未接触过如此复杂难辨的病症,王爷执意不请太医前来,那么他只能放手一试。 所需的药物都需重新调配,只有对症下药才能治愈王爷。 他心中有些激动难安,激动的是碰上这种疑难杂症对他这种研习了一辈子医术的人来说是极为新奇的,难安的是这毕竟是王爷,更是这数座城的王,若是在他手中出了事,他以死谢罪都不够,他更不想让这位年轻王爷在他手中葬送了性命。 一边向王府外面走,李老太爷一边在脑中回想那上千篇的药方,甚至开始回想曾经在古籍上所看到的的病症,一一在脑中开始回想,企图找出与瑾瑜王爷相似的症状。 猛地好像想起什么一般,林老太爷情不自禁地一击掌,苦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老伙计,怎么把你给忘了呢!看来是该请你出山的时候了,清净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了!” 林老太爷自言自语地低喃一句,嘴角溢出的笑容便越大,手在下颌的胡须上捻了两下,似乎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若是能请得动师兄出山,那这一切便迎刃而解了。谁让师兄从前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时便是不拘于一格,偏偏喜欢钻研这些疑难病症。 只不过自从那件事后师兄对这个世道的心就彻底凉了,但只要他为医者一日,以师兄的性格来说他就不会忘记当日曾宣之于口的誓言。 “医者仁心,不医鬼神,医世间万物生灵。” 这是当年他们拜师时在师父面前发过的誓,他们也始终秉持着这句誓言,活一日,便终不敢忘。 这不仅仅只是师徒间的一种传承,更是身为一名医者所应该终生秉承的医德。 多年下来,他始终铭记当初想要学习医术时那种悬壶济世的心情,不过影响最深的应该还是他们的师父。 走出王府后李老太爷便坐上姜管事命人备好的马车匆匆回了林府,城外临时搭建的行医棚那里都是一些寻常的药,瑾瑜王爷的病症那些寻常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 等师兄前来的这段日子他还要翻阅一些古籍才行。 回金陵的路上经过那一场冷嘲热讽的言语交锋后,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无论顾清临说什么叶婉茹都始终装作没听见一般不予回话,顾清临本就满身的疑点,现在兄长又除了这样的时候,谁知道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顾清临的手笔。 不过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在心中一闪而逝,她清楚轩帝多疑的同时也一定是非常固执的,顾清临远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左右轩帝的想法。 但这件事情事发突然,实在是蹊跷的很,让人心中不不得几多疑虑。 如果不是靠着这件事为瑞王翻身,那顾清临的计谋又是什么呢?此时的瑞王已经早就没有了先前的风光无限,长久以往下去,瑞王迟早会慢慢淡出朝臣的眼和轩帝的心。 到那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她始终觉得顾清临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让自己大放异彩的机会。 为瑞王献计上策帮助瑞王从眼下的困境中解脱,这不仅仅说明顾清临此人的心智谋略远超常人,更能让他在瑞王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相当于众叛亲离的瑞王身边现在只有顾清临还依旧不离不弃,若是顾清临此事办成,那日后瑞王恐怕会视顾清临为可肝胆相照之人。 但顾清临又在谋求什么呢?只是为了攀附权势吗?玥王和兄长的势头已经远超瑞王,为什么偏偏顾清临就选择了瑞王?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顾清临心中所谋求的不仅仅只是权势吧! “想不到婉儿姑娘如此小的肚量,某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何至让你生气至此。” “惹得美人恼怒,某心中实在难安,不若一会儿进了溪夏城某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向婉儿负荆请罪可好?” “婉儿……,” 顾清临此人的颜面之厚让叶婉茹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她有些厌烦的抬起手捂在了耳朵上,想要隔绝这些这一路上不断响起的聒噪声。 第四百五十五章 试探底线 紧挨着叶婉茹所乘坐的那辆马车旁边,顾清临正翘着一只脚没个正行的坐在那里。双腿叉开,一张矮桌横在身前,一手捏着几页纸张,一手捏着毛笔。 马车车帘掀开一半,若是从外面看的话恰好能看见顾清临的两条长腿和一张矮桌,再往上看却看不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清临正在奋笔疾书。 接连说完这几句话后,顾清临微微弯腰像外面看了一眼,只比他的马车稍稍快上一点的那辆马车中一点声音也无。 “哎!”顾清临嘴角叼着毛笔故作无奈的叹息一声。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婉儿都始终无动于衷。这让他深感无奈,就像方才他所说的那样,在溪夏城中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向婉儿道歉。 虽然有些丢脸,但为了能博婉儿一笑,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左右溪夏城有李牧原他们之前的那场闹剧在,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也不过为百姓们添上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想必老狐狸顾言知道后定然会觉得老脸无光,恐怕更会暴跳如雷。 一想到老狐狸顾言被气的暴跳如雷,却又因为自己手握丞相李宏源一事而隐忍不发作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笑,他也真的轻笑出声。 “呵呵!”轻撩眼皮,带着漫不经心的视线穿过半掀开的车帘看了一眼车外,顾清临轻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他倒要看看顾言的底线到底在哪,又因为家族前程的事情能对自己容忍到什么地步。 这也关乎着之后他对绊脚石顾从云采取怎样的方法有着直接的联系。顾言最是在乎颜面,若是自己此次的胡作非为顾言能够始终隐忍不发的话,那在之后他稍稍打压一下顾从云的气焰,想必顾言也不会做多阻拦。 兄弟阋墙的传言顾言一定不会坐实,这有损于他在文武百官前的威严不说,也会让他在轩帝面前颜面有所受损。 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家宅不宁那便是顾言的能力有问题,这样的人又如何担当得起一国丞相之职? 老狐狸顾言父子俩只想借着自己的手查找到搬倒丞相李宏源的有力证据,却忘记了这么大一块肥肉到嘴自己又怎么会甘心吐出。 毕竟自己可不是唯父命是从的顾从云,哼,这事若是换在顾清临本尊身上只怕所换取的会更大,只不过他们俩的区别在于所牟取的方向不同。 他可不想始终处在内忧外患之中,毕竟只要自己不退出对于权势的争夺,便会对想要接管顾家势力的顾从云来说始终都是一种威胁。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早就对自己起了杀心的顾从云。 这也是顾清临和顾从云兄弟二人最直接的区别所在,若是换成了顾清临,以他的性格来说若是真对某一人动了杀机,那他一定不会犹犹豫豫迟疑着下不去手。 他会当机立断痛下杀手。 可以说顾清临果决,也可以说他心狠手辣,但他认为这也恰恰是顾清临这许多年都活在顾从云的光环下,却始终不争不抢的原因。 他不想破坏顾家表面上的平静,更清楚的自己的心中所想和性格使然,所以当他清楚的认识到这些的时候,便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说顾清临有心亦可、说他无心亦无错,毕竟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面前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无动于衷。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的了解顾清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因为他身处顾清临这个位置,用顾清临惯用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以及与顾言和顾从云的相处模式。 他现在是有些佩服顾清临的,权势、富贵虽然如过眼烟云,但世上能为之毫不动心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心中积压着太多的怨念和满腹的才华不得施展,只能日日装疯作傻,做一个京城之中有名的纨绔子,所以才让他内心之中越发的阴沉难猜。 顾清临的确拥有常人不及的聪明才智,少年之时便能看透想通这其中种种,并用风流纨绔的名头来掩饰自己。 顾清临可以说是既聪明又愚笨的。 高门贵府里虽然光鲜亮丽,但龌龊之事却丝毫不比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要少。 顾清临做出这等抉择可以说是无奈之举,但又何尝不是明智之选? 顾家这座高宅大院注定是要轰然倒塌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尚且年幼的顾清临便能看清且揣测出未来的格局变化,不得不让人心感震惊。 这等心智恐怕遍寻世间也无几多。 一阵浓郁的水汽被温热的风轻轻送来,在这有些燥热的天气中让人不由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他看了一眼远处被艳阳照耀的波光粼粼的溪流,趟过这条浅溪就到了溪夏城外,柏衍的人大约会在那里等候。 这一大块烫手山芋总算是安然无虞的护送到地,也算是了却了一块心病。不过回到金陵之后建造檍翔弓的作坊可能要换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了。 既然顾从云已经对自己起了心思,那么他就会派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批檍翔弓是为了柏衍所造,他不希望中间出现任何的差池。 顾从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将自己踩在脚下的机会,豢养私兵是杀头重罪,那丝造这等杀伤力极大的兵器就有谋逆之嫌,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若想光明正大的开设铸造兵器的作坊,唯有一条出路可行。那就是在轩帝面前过了明路,毕竟铸造兵器一直都归工部管,他大可以说成是为了抵抗云帆国的劲敌所制。 但唯一的坏处就是一旦在轩帝那里过了明路,届时檍翔弓铸成后就会率先装备给皇城的守卫军,其次才是各大军营。 能从卓阳国得到的原料并不多,这点数量远远不能够支撑整个大耀国军队的所需,这也是卓阳国为了防止大耀国有倒戈相向的可能。 更何况他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给柏衍留下一道强有力的后盾,让他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真的到了那一步的时候只能束手就擒。 碌碌的车轮带起一阵飞溅的水花,溪水清冽又有些腥湿扑鼻而来,顾清临放下手中的毛病静静地听着车外的声音。 “吁——!” 第四百五十六章 顺利交接 数辆马车接连在这一声声的喝停声中减缓速度后停了下来,马儿们欢快地打着响鼻儿。 这情形好像会传染一般,那跟在车马队伍后面的上千匹铁背烈马几乎先后都打起了响鼻儿。 一两匹马并不觉得怎么样,上千匹马一起打响鼻儿造成的声势颇有些惊天动地,这阵仗让前来接应的一队士兵们都有些傻眼。 虽然他们都从王爷的口中知道所为何来,但当真正的看见这些在战马中属于顶级一类的战马时,他们还是无法阻挡心中的震惊和难以言说的激动。 带头侍卫看着那些膘肥体壮、毛光锃亮的铁背烈马双眼有些发直,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这才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近前的马车。 侍卫赶紧走上前去几步,声音里仍旧有些激动难平,恭敬的上前躬身行礼道:“叶、叶小姐,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 正要步下马车的叶婉茹虽然早就知道在这里会有兄长的人前来接应,但当从士兵的口中听到兄长的消息时还是让她的心绪有些激动。 这种情绪与久别重逢并不相同,而是当双脚踏上这片故土的时候,听见熟悉之人的名字、看见熟悉的面孔、听到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时升起的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故土难离、草木情深,大约说的就是她此时的心情吧!叶婉茹眨了眨眼,收回了眼中方才不经意间泛起的一层水光。 她一直都知道她对这片国土的眷恋之情,但未曾想到这种眷恋仿佛已经深入血肉,根深蒂固的驻扎在心。大约这一生她都会难离这片故土。 敛去心中的一丝惆怅,叶婉茹掀开帘幔后步下马车,看了一眼带头士兵,悄悄的在心中和鹰九儿交给自己的画像做了一个比照。 她观察的非常仔细,仅仅是一瞥见,她便连连那士兵眉毛中一颗浅淡的褐色痣都看的清楚。 对照无误后,叶婉茹才微微颔首叮嘱道:“既然兄长能派尔等前来定然是视你们为心腹之人,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尔等切莫大意。” “是,叶小姐,王爷都交代清楚了。还请小姐您放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属下等已然清楚,定会加倍谨慎,好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带头士兵一脸郑重严肃的神情,对着叶婉茹深深一颔首。其余士兵都跟在他的身后对着叶婉茹揖礼,且异口同声的做着保证。 “请小姐您放心,属下等定会加倍谨慎!” “好,你们且去吧,小心行事。”叶婉茹轻声叮嘱一句后便稍稍后退了两步,将马车旁的路闪了出来。 带头士兵再次一颔首后走了两步却又退回到叶婉茹身侧,想起什么似的低语一句。 “王爷让属下转告小姐说,请您放心,一切安好。” 叶婉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再一次漫上水雾。 兄长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可如今的情势,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一切安好? 兄长特意交待属下转告自己这一句,也不过是料到自己归来途中必然会对此事有所耳闻,想让自己宽心罢了。 己身尚且自顾不暇,还要分出心神来为自己担忧,叶婉茹说不清这一刻心中的滋味儿是熨帖多一些还是有心多一些。 不过大概再有几日那些丰产谷种应该也能运到兄长的封地当中了,希望这些谷种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只是不知道兄长这段时日的境况如何,早在五日前他们之间的联络便断了,瑜城中更是再也无消息传来。 期盼那里的情况当如兄长所说那般一切安好吧!这也是她目前最深的祈愿。 带头士兵带着一众士兵从马车旁穿行而过,这期间顾清临一直坐在半撩着车帘的马车中看着、听着,这位前来的小子他认得。 想不到一年不见李三娃已经坐到了千户的位置,还深得柏衍的心,这也足以见得李三娃的能力的确出众。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当初就连说句话都害羞的人现在竟然也能独自领兵替柏衍办下这等大事。 李三娃出入军营时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只会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珠怯生生却又倔强的看着你,每当有人想要与他说话时,便会像刺猬一样竖起满身的防备。 但现在却能在这么多人前侃侃而谈不说,丝毫不见拘谨之色,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知怎么的,他就起了逗弄的心思。眼见着李三娃带着人刚刚要走过他的马车时,他猛地掀开窗幔,将头探出去一半,嘴里对着外面的人影打了一声响亮的哨音。 “啊!” 毫无防备的李三娃被顾清临这突然的出声和动作吓得跳了起来,双脚已经离地一尺左右,整个身体更是幅度很大的向后靠仰,同时手中的佩刀也已经抵到了顾清临的下颌处。 “哼!”看着李三娃一连串毫不停顿的动作,顾清临心中满意不已,且还颇有些骄傲的心情。 身法灵活的有些诡异,出手速度极快,且在遭受到突然的“袭击”下很快便能辨别出“敌人”的所在,并扼住咽喉这个极其脆弱的部位。 看来三娃不仅没有丢下这些功夫,反而较从前更加的精进了。 毕竟当初李三娃的野路子都是被柏衍和自己纠正过来且悉心教导过的。 若说是他的半个师父也不为过,只不过现在这刀就有些不太妙了。 “哈哈哈!”顾清临丝毫不顾脖颈上贴着的刀,微微仰头略带嘲笑般的大笑了起来,好像李三娃方才的反应有多么好笑一般。 定了定神的李三娃,看清了方才那道快如闪电的黑影是何人后面色微冷略一颔首。 “哦,原来是顾公子。” 李三娃的态度颇为冷淡,与对待叶婉茹时大不相同。 顾清临微微垂眼看了一眼下颌的刀鞘,轻哼一声,对李三娃不予理会。 李三娃面色无恙,只是又目光不明的看了一眼顾清临,最后才像略有不甘似的双手一抱拳,而后匆匆带着属下依次走过数辆马车。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冷清之地 顾清临趴在车窗口看着李三娃带人走过去,略带嘲讽的轻嗤一声,垂在车窗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车厢板。 再往前行进五十里便是京郊军营,他倒是想看看柏衍会把这一千匹扎眼之极的铁背烈马安置在何处。毕竟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极为好奇的事情。 不过看三娃那满身戒备的样子,他也知道这事是不可能的。尤其从三娃对待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毕竟对于柏衍和婉儿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敌对之人。 他不信任自己、甚至是防备自己也是情理之中。顾清临轻撩了一下眼皮,目光始终追随着李三娃一行人。 一连串略显尖锐的哨音从顾清临口中吹响,带有一丝丝轻佻和嘲弄,却又能从中听出一丝愉悦来。 李三娃匆匆行走的身形有瞬间的僵硬,脊背半拧着,似是想要回头却又生生止住了一般。 耶律德尔派来护送马队的士兵见有人来接应后便纷纷上前对着叶婉茹颔首揖礼,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连串着卓阳国的话语。 叶婉茹上前一步把手中的信笺交到侍卫队长的手里,抿了抿嘴角温婉一笑。 护送到此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再近一步就是国都金陵,他们这一众护送士兵有三百余人,这么多的护卫队就是在大王子殿下出访卓阳国时都没有带那么多人。 这不仅仅只是大王兄对自己的身手和护卫们的身手放心,而是因为护卫过多的话极其容易引起轩帝的猜测。 三百多人的护卫队若是真想在金陵里翻起点风浪也不是不可行,轩帝对此一直忌讳非常。别说是友邻王子出访,就是连大公主殿下和驸马前来也只能带着五十余人的护卫进入国都,其余人等都要在城外十里处的驿站等候。 “回去把这个交给大王兄即可,这一路上辛苦诸位,婉茹感激不尽。” 说着叶婉茹对着众侍卫微微颔首。 一众侍卫连忙对着叶婉茹恭敬还礼,右手抚在胸膛上深深一颔首,只留下三十人的护卫队随行河阳郡主呼延雪莹进京,其余人等纷纷上马向着来路返回。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卓阳国特有的人悠扬长调,嘹亮婉转且悠扬的长调响起时轻轻的扯动了叶婉茹的心弦。 她听得出这是在祈青节上被无数卓阳国百姓所吟唱的长调,包含着最美好的祝愿祈福之意。 思绪也不禁被带回到那片青青草原上,那里自由且无拘无束,天高地阔,满目绿草如茵的草原,远处的苍仁神山白雪皑皑,在那里生长着最圣洁的苍仁雪莲。 若是有可能,她真的很想在那里常住,听一曲长调、煮一壶清茶、画一幅铭记于心的画像,伴着明月清风直到华发并生。 飞扬的尘土渐渐将他们离去的身影笼罩在其中,但悠扬嘹亮的长调却仍旧能听的分明。 叶婉茹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轻瞥了一眼顾清临的马车,旋即吩咐道:“启程吧!” 兄长的人已经将马队接管,接下来如何安顿这批铁背烈马就是他们的事情了,看顾清临那副模样,想必他一定很想知道这批马的最终去向。 可自己又怎么能回让他如愿!多一个人知道便要多承担一份风险,尤其还是顾清临这样心思不定之人。 长长的马鞭在半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鞭花,随后一记鞭花在空中爆裂的响声震荡半空,余音荡荡,车队再一次在一记高亢的响鞭声中缓缓启程。 轱辘辘的车轮碾过城外的沙土路,阵阵尘土被带起复又落下。 远处的马蹄声依旧能听闻,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同时也是不同的国度。 两方人马纷纷启程,留在原地尚且未动的唯有李三娃一行。 顾清临坐在马车中不时地便会把头探出车窗向后张望,但基本上每次他看过去的时候都会与三娃略显凌厉的目光相对。 若说一开始他还心存了一点好奇,但接连数次与李三娃对视后,他一次次的好奇打量也不过存着逗弄的心思。 归根结底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李三娃的变化较过去太大,再次回到金陵的时间越长、越发深入朝堂争斗的漩涡,他所遇到的旧人也就越多。 而因为这一重身份的缘故,他总是能看到那些旧人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另一面。 夕阳的余晕洒在这片金色的琉璃瓦顶上,泛着赤金色光芒的同时也能让人感受到那份来自于太阳的温暖。这温暖足以照耀生活在这片冷血无情皇宫的人心。 高博仍旧像过去的每一日那样,穿着绣有祥云纹的锦袍,臂弯中搭着那柄黑色拂尘,尽忠职守的为轩帝陛下鞍前马后。 他站在大殿外的廊前檐下有些目光正正的看着渐渐没入西山的夕阳。 也许是他真的老了,已经记不清这是第一次被陛下拒之门外了。 由从前的贴身随侍,到现在不时的被遣走,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一边有些怅然若失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烦忧。 不能近身侍奉,有许多的消息他便不能第一时间知晓,从而不能为主子提供情报。那样他便是一个无用之人。 无用之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就留,他必须让自己尽快变得像过去一样有用才行。 “唉!天冷了啊!”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也被那红彤彤的火烧云掩映时,高博忍不住叹息一声。 “高总管说笑了,这才不过流火的季节,哪就能冷,不是您身体有什么不适吧?不若去跟陛下告个假,也好回去修养一番,若是您病倒了,恐怕陛下又要发脾气的。” 一名新调过来的内侍嘴角微弯,满目的担忧,细声细气道。 “呵,不是杂家病了,而是杂家老了啊!”高博哼笑一声,目光有些近乎痴迷的紧紧追随着那透过云层隐约可见的一束细散光芒。 皇宫内院看似金碧辉煌,甚至是奢靡无毒,但同时也是最清冷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大约都会像他一样喜欢这烈日暖阳吧! “高公公,陛下让您进去。” 带刀侍卫推开紧闭的殿门走出来后略一颔首。 高博攸的收回目光,脸上有些唏嘘感叹的神情飞快地换成平时的那副模样。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无名怒火 方才还一脸怅然感慨万千的高博听到这声传唤,转眼间脸上便堆砌起往常那种温和的浅笑,但配着脸上那双始终目光冷沉的三角眼,让他这笑容看上去也有几分阴翳。 转身的刹那,高博方才还挺直的脊背便微微弯曲起来,头也半低着,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 一脚迈进打开的殿门,身形有一半陷入稍显暗淡的殿内,尚未迈进殿内的左腿上仍旧落着一点赤金色的光晕,佝偻着的影子像怪物一样映在地上。 高博略一垂眼,瞄了一眼地上的影子,目光微微一冷。影子的形状已经诠释出了他此刻的模样。 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可言,就算他现在贵为内侍总管,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且还是一条无根之狗。 高博仅仅只是停顿了一瞬,随后便毫不犹豫的抽回那条让他感到暖融融的腿,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向着坐在大殿高处的轩帝走了过去。 总有一日他要成为这无上皇城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到那时他再也不会是现在这幅卑躬屈膝的模样。 他微微垂头看了一眼自己锦袍下空荡荡的下体,失去的了不能再找回,那么便换成滔天的权势吧! 空旷的大殿内除去那些戍守的卫兵,便只有他和轩帝二人,待走到龙案下方时,高博微微侧身颔首道:“陛下,天色已晚,可是要传膳?” 这期间高博一直没有去观察轩帝的神情,反而一直半垂着头。此时的他已经沉浸在自己臆想的美好未来中无法自拔。 坐在龙案后半靠着椅背的轩帝闻言后看了一眼下首的高博,原本就有些不太好的脸色更是变了一变。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整日就知道吃吃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朕哪还有心思去吃饭,用什么膳!”怒气冲冲的轩帝拍着龙案手指着高博的鼻子叫骂。 站在下首的高博心下一惊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看吧,陛下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如今事事都避着自己,现在却又将这无名怒火宣泄到自己的身上。 “陛下息怒,老奴惶恐,是老奴在殿外看着天色渐晚,以为陛下忙碌一日腹内空空,老奴意会错了。” 就算心中再有不甘愿,高博还是当下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一脸的诚惶诚恐。 久不闻轩帝言语,高博趴伏在地上的脊背又向下压了压,口中悲戚道:“陛下,您息怒啊!” 坐在那里的轩帝始终冷肃的面孔,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了好一会儿后才略有无奈和懊悔的叹息一声。 “起来吧,是朕心绪不宁,不该把脾气发到你身上,一把老骨头了,地上寒气重。” 跪趴在地上,额头抵在厚厚地衣上的高博并没有觉得身体有寒意穿过,但内心之中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一股透心的寒冷。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服侍陛下三十余载,却越发的看不透陛下的心思,也更加摸不清陛下的脾气。不知道是他年岁大了还是陛下变化的太快了。 难道那些“长生仙丹”服食久了,还能致使人的性情大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将来恐怕会发生诸多的变故。 “老奴多谢陛下恩典,老奴一把贱骨头无甚大碍,倒是陛下您万金之躯可万万马虎不得,有怒气你尽管对老奴发,老奴绝无怨言。” 高博并没有依照轩帝的话站起身来,而是仍旧跪在地上,脊背仍然微微弓着,半抬着头一脸忧心忡忡却又无限担忧的看了一眼上首的轩帝。 这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高博在心中对陛下无缘发怒的缘由做了数种猜测。但京中最近并无大事发生,难道是瑾瑜王爷那边做了惹恼陛下的事? 可观瑾瑜王爷也不像那种恃宠生娇之人,况且这份恩宠因何得来瑾瑜王爷不会不知,聪明人大约都会在这个时候夹紧尾巴做人。又岂会顶着枪口往上撞? 不过这样带有明显利用目的的恩宠,对于瑾瑜王爷来说只怕也是极为羞辱的,心思郁结之下,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他心中虽然对陛下为何发怒极其好奇,但言语和神态中却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打探之意。言语间尽是对陛下的担忧之情。 “行了,快起来吧,朕也是一时情急没控制住。” 轩帝烦闷不已的抬手捏了捏眉心,随后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博,语气稍缓道:“怎么,难道还要朕亲自去扶你吗?” 说着轩帝也真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作势要步下台阶。 “老奴惶恐,如何敢劳动陛下,只要您不发怒就好,老奴受着点又有什么大碍。” 眼见着轩帝起身步下台阶,高博有些局促不安却动作缓慢的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微微躬身步履迟缓的走到轩帝身边后,高博看了一眼轩帝,一双平日里略显阴翳的三角眼中尽是担忧之情。他略一沉吟后,也跟着无奈的叹息一声。 轩帝站在台阶上,身后便是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高大龙椅,目光极尽之处便是高耸的雕花殿门。 空荡荡的殿内已经燃起了烛火,火光照耀下,大殿内的盘龙漆柱和描金雕花纹路等一切器物看上去都精美绝伦,更被照耀的一片金碧辉煌。 但不知为何,轩帝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器物心中升起一阵没来由的厌烦。 这里再辉煌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他这一生自掌权开始仿佛极少踏出过这群宫殿。 长生不老之后,他难道还要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吗?可是若不在这里,他手中掌控的天下生杀大权又将从属何人? 目光放空的轩帝有过那么一瞬间短暂的茫然,但随后却被那种永生永世与天地、日月星辰长存的浩然之气所淹没。 收回视线的轩帝看了一眼高博,幽幽道:“你就不想知道朕为何发怒吗?” “老奴别的本事没有,只能充当一下为陛下解闷的解闷石,陛下愿意说,老奴自是洗耳恭听。”脸上带着笑意的高博态度十分谦恭。 第四百五十九章 福重压身 “你倒是个会讨巧卖乖的,你跟随朕这么多年,功劳苦劳皆具,朕如何会那么不开明的去怪罪你。” 好似陷入回忆中的轩帝面上有些唏嘘的神情,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里带着些感慨。 高博挂着笑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上挂着一抹冷笑。 相伴多年,却也始终不过是一条可以任意打骂的狗! 若真是像陛下自己说的那样,考量到自己多年来的功劳苦劳,会这么随意的对待自己吗? 最近宫中新调来几位内侍和婢女,陛下如此的对自己大发雷霆,让自己还如何树立威信? “陛下您说笑了,老奴身为陛下的奴才就是要为陛下您分忧解烦。能久伴陛下身侧,就像小顾大人说的那样,自然也能沾染到陛下您真龙天子的福气。” 堆砌着谄媚笑容的高博说到小顾大人的时候,微扬的嘴角不禁较刚才真诚了几分,但细看之下,他的眼中却又包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嘲讽。 “哈哈哈!” 轩帝朗声大笑一声,眼前不禁浮现出除夕夜宴上的那幅场景。 “顾小卿家的确是个非与寻常之人,也不知道顾卿家是如何教导出来的。” 高博听到轩帝的这句感叹,心中登时便泛起了惊涛骇浪。 果然与他自己所猜想的八九不离十,让陛下勃然大怒的对象果真是诸位皇子王爷其中的一位,否则陛下不会用这种带着一点唏嘘的语气去提起顾清临。 顾清临和顾大人的关系极其僵硬,金陵城中人尽皆知,况且顾大人重视长子远远超过只会搅家不宁的二子,那又何来教导之说? 就算高博在人精,在此时也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轩帝的这话,若是夸赞顾清临,有贬低王爷皇子之嫌,毕竟瑞王爷的丑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若是贬低顾清临,那就有否定陛下之意,毕竟陛下对小顾大人还是有那么两分重视的。 是以高博听见轩帝的这声感叹后,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缩着肩膀健在那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同时他心中又在揣度轩帝什么时候会将这件事说与自己听。 各自满怀心事的轩帝和高博二人出人意外的都沉默下来,静谧空旷的大殿里只能听见他二人轻浅的呼吸声和那只红头蓝鹦鹉啄食的笃笃声。 好似过了良久之后,也许只不过是须臾之间,正在出神的高博便听见轩帝略显消沉的声音响起。 “老三病了。” 前面两个字高博并没有听的真切,不过后面“病了”二字却是听的真切。 脑中飞快的回想了一下陛下方才的发声,他心下有些了然,原来是瑾瑜王爷病了啊! 半垂着头的高博心中冷笑一声,正愁着没处为这位风光两无的瑾瑜王爷下绊子呢,可不就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这等大好时机如何能错过! “陛下,瑾瑜王爷的病症严不严重,若是陛下您放心不下,何不从宫中遣御医前往瑜城为瑾瑜王爷诊治。” “这可如何是好,瑜城的水患感刚刚得到控制,瑾瑜王爷却病倒,失去了这根主心骨的百姓们岂不是又要整日里惶惶不安。” “陛下,不若老奴去库房中找两支百年人参来派人送往瑜城?想必是治理水患太过操劳,瑾瑜王爷又一心担忧百姓,这才……” “瑾瑜王爷才刚刚加了封号,派与以前去医治也能告诉瑾瑜王爷陛下您对他的关怀,更会为满城的百姓定定心神,更加彰显皇恩晃荡。” 高博一脸的惊慌失措,眼中更是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 高博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但靠坐在那的轩帝却始终沉默不语,只在高博说到“皇恩浩荡”时瞥了一眼他。 “侍卫来报说老三极有可能染上了疟疾或霍乱,城中有名的大夫已经一直许久,却始终不见好转。” 轩帝略沉着嗓子道出这句后就一瞬不瞬的看着高博,像是想让高博想辙怎么解决一样。 听见疟疾和霍乱等字眼儿,高博满面震惊的同时又有些惊恐。 “瑾瑜王爷如何会染上这等虎狼之疾!” 随即高博意识到自己是在轩帝面前,便下意识的一低头,想要掩饰掉眼中的惊恐,瑾瑜王爷染此等虎狼之疾自己不该是这幅模样。 “朕初听闻之时,与你现在的反应一模一样。”轩帝并无怪罪高博的意思,反而只是长叹一声。 “这等虎狼之疾几乎无药石可医,朕有心想要派御医前去诊治,救我儿一线生机,却又不忍年迈的御医们长途跋涉后命送他乡。朕不可做自私之人。” “可柏衍毕竟是朕的亲骨肉,让他危在旦夕朕于心何忍!又如何向敏妃交代!” “柏衍是个能文能武、性情温良的孩子,且加封封号以后更是恪勤匪懈。这样一个好孩子朕一想到他可能……,就心痛难忍!” 轩帝说这些话时几度哽噎,双眼中更是泛红,一手扶在额上悲戚不已。 高博听到这里心中早已经止不住的开始冷笑,轩帝口口声声称不忍瑾瑜王爷离去,但却还是极其忌讳这虎狼之疾。 毕竟这等虎狼之疾染上几乎无痊愈的可能,且前去之人若是被传染,那时病源便会急速扩散。 说到底,也不过是唯有自己的命最值钱! 若陛下当真在乎瑾瑜王爷又岂会让他成为牵制玥王的一枚棋子,更不会在这件事上有真么多的思量。 不接瑾瑜王爷回京医治不说,就连派太医前往的命令都迟迟不下,可见瑾瑜王爷于陛下而言,已成为无用之人。 上前几步站在轩帝身后为他轻轻抚顺着后背的高博略一沉吟后轻声道: “陛下,您且宽心,瑾瑜王爷是真龙血脉,自是有的真龙之气护佑,想必瑾瑜王爷会化险为夷,只是这瑾瑜王爷才刚刚追加封号不久,便染此虎狼之疾,怕不是这福分过重,此时的王爷不足以承受?” 轩帝听闻这话,扭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高博,带着泪光的眼转了转,随后悲悯且懊恼的叹息一声。 “如此说来,倒是朕害得柏衍如此。朕本想着老三如此恭谨孝顺该得如此殊荣,却不成想……” 高博的心砰砰狂跳,十分紧张又期待的等着轩帝下面的话,只要轩帝再下旨褫夺了那个刚封不久的封号,瑾瑜王爷便又和过去一样无用。 第四百六十章 断其生机 高博半垂着头,满心里想的都是陛下即将取消瑾瑜王爷的封号一事。只要撤销这个封号没有亲王禄,那他仍旧和过去一样,只是一个毫无威胁之人。 毫无威胁之人,生与死都不关紧要。 毕竟方才陛下也只是说瑾瑜王爷可能得了疟疾或是霍乱之症,但仅仅只是可能就已经让陛下避之如猛虎。什么病症也已经不重要了。 一旦失了帝心,日后任他再有建树,也不会在这金陵城中掀起大风大浪了。又有何畏惧?又何须防患? 希望陛下会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在心中认定瑾瑜王爷就是得了虎狼之疾,并且趁早放弃这一枚无用的棋子。 况且瑾瑜王爷才刚刚获此殊荣不久,便重病加身。哈哈,该说他是时运不济呢还是无福享受呢? 一个福分浅薄之人是无法难继大统的,只要陛下认定是瑾瑜王府是福薄之人,那便相当于斩断了瑾瑜王爷的太子之路。 这一病来的可真是时候啊!能省去诸多的布置,更不用动用一兵一卒便能将其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要怪就怪瑾瑜王爷自己吧!好好的金陵王府不待,非要只身赶到封地中。谁都知道水患过后各种疾症会四处蔓延。 也是活该他时运太低,否则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相安无事,怎的就他自己染上病了呢! 陛下如此这般的忌讳,也不知道那传信之人是否还能活命! “呵!帝王心难测啊!”高博在心中冷哼一声。 “都怪朕呐!若不是朕……”轩帝声音中带着哽咽,长长地叹息一声。 但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若不是他什么? 若不是他晋封瑾王爷的封号?若不是他选择了让瑾王做牵制玥王的棋子? 他后悔的究竟是哪般大约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听见这话高博心中有些失望,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陛下竟然还没有松口削去瑾瑜王爷的另一封号。 大约若是瑾瑜王爷就此逝去的话,依照陛下现在的这一份内疚之情,将瑾瑜王爷追封为亲王也说不定。 不过,已死之人获得再多的殊荣又有何用?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就像段大将军一样,父子二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大将军夫人得到陛下钦赐的“忠烈夫人”之名,后继已经无人,就算封爵封侯也不过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以示天恩。 “陛下,想必不日瑾瑜王爷病重的消息就会传回金陵,老奴以为若是不想引起太大的骚乱,应当派人送些药石过去。” 说到这的时候高博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轩帝的神色,见轩帝坐在那里脸上愁云密布,口中的话顿了一顿后继而道:“否则也未免让人太过心寒,毕竟陛下的考量旁人又岂会能懂!”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位殿下不是陛下您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到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这其中的深厚感情旁人不会想,只会以为陛下您铁石心肠啊!” 这两段话高博说的可谓是痛心疾首,肝肠寸断,不知道的还以为病重的是他的至亲之人。 眼见着随着他的话而逐渐变了脸色的轩帝,高博拱着手慢慢的跪了下去。 此时的高博已经化身为正谏不讳的忠臣,更是设身处地的站在轩帝的位置为他考量,丝毫不见方才进入大殿时的畏首畏尾。 “朕的孩子朕如何会不痛心!只是眼下朕也实在是别无他法,就按你说的办吧。去库房找出些上好的药材,再去太医院传朕口谕,派一位年轻且尚未婚配的太医前往瑜城为瑾瑜王爷诊治。” “你且退下吧,朕乏了。”说罢轩帝沉痛无比的长叹一声,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行动迟缓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地在空寂的大殿上漫步目的的行走。 背影中带着几多凄凉和萧瑟,仿佛真的是一位担忧儿子生死安危的慈父一般。 “是,陛下。老奴这就去办,您且放宽心,瑾瑜王爷若是知道陛下您如此担忧他,想必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回。” 跪在地上的高博深深一揖首,险些贴在地衣上的脸挂着一抹诡异的冷笑。 事到如今,轩帝始终没有吐口将瑾瑜王爷接回金陵诊治,不说那瑜城的大夫是不是赤脚大夫,就是这太医院的御医们未必拿瑾瑜王爷的病没有办法。 现在不止瑾瑜王爷被陛下放弃了,就连那名被指派的年轻御医也即将成为陪葬品。 大约人命在陛下眼中都不如这殿中的器物贵重,何其悲哀! 高博恭恭敬敬的对着轩帝的背影行了一礼,随后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轩帝的背影,这才迈起脚步向殿外走去。 左右瑾瑜王爷也不过是一枚弃子,不若自己再伸手推波助澜一番,没准儿瑾瑜王爷还能成为这大耀国前后两无、才及冠便封亲王的第一人。 只不过这个第一人,他必须是个死的。 走出这座让高博心中倍感压抑的大殿后,站在大殿门前的檐下他忍不住快速的呼吸了几口夜晚中有些闷热的空气。 就是这样一座富丽堂皇且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宫殿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又不知道还将有多少人葬送于此。 这座宫殿有着整个大耀国、乃至周边各国中最珍贵之物,百姓们常常以能面见陛下为荣,官宦人家的女子更是以能进入后宫之中为耀,却殊不知这里有着全天下最冷硬的心肠。 这里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里呀,他早就住够了,不过一个阉人离开这里,又要何去何从呢? 大约只有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爷之时,他才能脱离这座牢笼,也去宫外建一座千岁府,再纳娶几位美艳的女子,届时,谁还会看不起他一个阉人? 温热的风阵阵轻送,高博看了一眼一排排燃着幽暗烛光的宫灯,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这才转身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走过去。 陛下吩咐的事情该做的还是要做,只是不知道哪位倒霉蛋符合陛下口谕中的所需之人。 呵,这看似仁慈的口谕实则才最狠心吧!行将就木的老御医不仅经验老到更是医术纯熟,陛下如此做明显是不想让瑾瑜王爷活命了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时事命也 高博走后,留在大殿内的轩帝仿佛真的是无限感伤一般,目光有些凝滞的落在墙壁一角上挂着的一副字上。 一个“恪”字,笔锋锋利却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横平竖直、不懂迂回,就好像那孩子的性格一样。白纸黑字,用了上好的掐金丝龙纹框装裱好挂在那里。 这个字是他让人偷偷地从瑜城瑾瑜王爷的书房中拓印而来,当时出于什么目的叫人拓印回来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静静地凝视了许久,轩帝伸手轻抚了一下那掐了金丝的裱框,入手微凉的触感让他稍感不适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后收回手指轻轻捻了下指尖。 “恪,恪尽职守,从你接受朕赏赐的荣耀是否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呢?若是你没有福分承受,也算是对得起这个字了!” “谨慎、恭敬,如若不能逃此劫难,那这个字便赐给你做亲王谥号吧!” 轩帝始终目光凝视着画框里的字迹自言自语,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幅字,而是闵柏衍本人一般。 轩帝稍显冷漠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也许他哀伤的是失去一枚用处极大的棋子,也许他哀伤的是即将失去一位儿子,可这些对于掌握天下生杀大权来说,已经变的无足轻重。 且不说现在儿子就有数位,更何况现在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后宫之中妃嫔有那么多,再生养几位皇子又如何? 眼中的一点悲哀散尽,轩帝的目光中带着狠戾。 谁企图谋取自己的皇帝之位,那么下场便只有一个,即使是他的儿子们也不行!他求长生也不过是想生生世世做这个天下的执掌者。 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辉,那将是何等的霸气长存!做一位贤君也不过短暂的在青史留名,终究会有后来人覆盖住你曾经的光芒。 走出去两步的轩帝猛地一转身,看着那副字画有些恶狠狠道。 “朕不死,尔等终究只能为臣!永生永世为臣!” 那厢向着太医院走去的高博并没有直接走到太医院,而是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特意绕进了御花园中,在一处假山旁小坐了片刻,好似累了一般。 一弯新月已经远远地挂在天边,几片浅灰色的云朵笼罩在那弯月牙周围,朦胧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射在这片辉煌的宫殿上。 清冷的月光仿佛像长了绒毛一般,落在脸上都带着毛茸茸的清冷光辉,假山边的池塘中被映射的波光粼粼。 这里的所有物什,一花一木、一草一石上洒满了这清冷的月光,远处巡逻侍卫队的士兵们所穿的铠甲上更是泛着一层冰冷的光。 然而,这月光再冷、这铠甲再寒,也敌不过心底深处犹如坠入寒潭之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寒冷。 人情薄如纸,但父子之情能淡薄如此,也着实飞常人所能思及。他呢?他是不是一早便料到会是这样的下场,所以才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高博坐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的那弯新月,心中的思绪翻飞,今日不仅陛下对他的态度让他心寒,让他彻底心冷的反倒是陛下对待瑾瑜王爷的态度。 至亲之子尚且如此,旁人于陛下来说也不是巩固他手中皇权的可用之物,更如数万万的蝼蚁一般。一个倒下了还会有无数个蝼蚁前赴后继蜂拥而至。 谁让权势富贵如此的动人呢?动人到连他一个无后的阉人都忍不住动了心思。 “时事命也!”高博轻叹一声后微微弯了弯嘴角,沿着平坦的石板路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送药,送的是救命药还是害命的毒药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陛下已经料定了瑾瑜王爷会死。那,如何死、又死于何物,想必陛下也是不会在意的。 左右不过是个死,自己从中小小地做个手脚,也省的瑾瑜王爷死的太过痛苦。 高博走后不久,有位身穿内侍服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进了御花园,东躲西藏后径直走到高博方才小憩的那座假山旁。 小太监看了一眼四周无人后便将身影掩映在假山的暗影中,伸手挪动了一块假山上拳头大的石块。 “啪”的一声轻响,石块下方现出一个拳头大黑漆漆的洞口,小太监伸出一只略显白嫩的手掌,伸进洞口里掏了掏,一小块布片被他抓在了手中。 小太监将石块移会原位后,又像来时一样,谨慎地四处打量了一番,待一队巡逻士兵贴着宫墙走过去后,他才又鬼鬼祟祟的离开。 那弯新月渐渐被薄云遮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凝聚了不少的乌云,漂浮的乌云中偶尔便会闪过一条银色的闪电,咕隆咕隆的雷声也遥遥传来。 掩盖住新月的薄云也变的有些赤红色,看上去诡异无比,仰着头的高博不禁打了个冷颤。 仅仅只露出一个牙尖的新月也被染上了一层血红色,数道银色闪电齐亮,闷雷滚滚,眼看着暴雨将至。 “血月、血月,这是大不祥之兆啊!恐怕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高博的声音里有些颤抖,喃喃自语一句后便连忙拔起脚步小跑起来。 他幼时曾听过一个传闻,血月现,必有妖邪出,如若不然,也将会有血光之事发生。 滔天的权势还没有到手,他是如何也不会先他人而死,那样于众人而言,这宫里也不过是死了一个阉人而已,连个拜祭之人都没有,何来牌位之说! 若是他将来成为尊贵的千岁爷,百年之后风风光光的大葬,祭拜之人无数,那将是何等的风光!也让那为了三两银子便将他卖进宫中做了阉人的爹娘看看,到底谁才是有出息之人! 小太监出了御花园后,一路上慌慌张张的小跑着,七拐八拐后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边,将方才那块布片塞进了宫墙的一处缝隙中后才起身快步的离开。 这次他离去的方向竟然是后宫之中嫔妃们所居住的宫殿群,这次他不像先前那般尽是挑一些阴暗之地行走,而是端端正正步履平缓的走在石板路上。 路过池塘时,他甚至还采摘了数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才又起身离开。 第四百六十二章 将计就计 这一夜与往常的每一个夜晚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夜空中的血月异象也并无太多人关注,偌大的金陵城内外只不过寥寥数人看到了而已。 血月出现的前后也仅仅只是存在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这个时辰已经入夜,闲来无事的人们早已经闭门入睡,又有几人有那闲情逸致去仰望星空赏一轮如钩新月? 高博看见血月纯属只是巧合而为,若不是他近日来没事的时候便会伤春悲秋感叹自身的悲苦和命运对他的不公,像他这样常常陪在身边的大总管有哪里有那闲工夫去赏月! 而另一位看见血月现出的人便是顾清临,血月现出时他正在一处隐秘的山林里与接到消息前来的霜痕汇合。 他从不认为血月是不祥之兆,他从前在一本陈旧的杂记上看过血月的大体由来,但世人愚昧,难免会将这些异象与灾祸联系在一起。 就像先前瑞王侧妃所生的婴孩一样,碰上一帮愚昧无知且畏惧天命之人,那这命婴孩便成了地狱中的恶鬼转世,生来只为杀戮。 今夜的血月与那名血瞳男婴一样,“血”本身仿佛就带着无尽的杀戮和灾难,沾上这个血字,又岂会有好事发生? 若是再有有心之人拿这血月大做文章的话,他也是无力去辩驳的。因为当一件事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的话你是没有辩驳之地的。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便大抵如是。 想到这里顾清临忍不住勾起一边嘴角带着嘲讽的冷笑一声。 临近夜幕降临时婉儿他们一行人在将将赶到城外驿站处,此时的城门早已关闭,一行人也只能临时在城外的驿站凑合一晚。 再急也不急于一时,况且他们并不想引起太大的惊动,更何况若是他们禀明身份让守城侍卫打开城门的话一定会惊动轩帝。 届时扰乱陛下安眠是小事,若是轩帝再一时心血来潮,将他们二人请进宫中彻夜长谈则太过恼人。 轩帝做下这一件事,他和婉儿心中对轩帝的怨恨已经又加深一层,此时面见轩帝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若是一不小心没有收敛好情绪,再被扣上一顶藐视皇威的帽子可就是得不偿失,况且还有那件事没有爆发出来,此时实在是不宜再生事端。 许是卸下了心中始终担负的重担,今夜的婉儿似乎睡得格外深沉,他走过婉儿房门的时候甚至听见了她均匀且轻浅的呼吸声。 招霜痕前来他是想详细的知道近几个月以来京城之中所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以防有什么事是被自己所遗漏的地方。 毕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稍出一点差池,都可能让整个叶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必须手握十足的把握,才能将叶家放在那里做一个诱饵,引诱幕后之人上钩。 他知道这件事情最好的方法,其实应该是毁掉这封可以将叶大人判定为谋逆的书信,他也知道这样做有些卑鄙不堪,他不该因为一点点的可能便将整个叶家推上险峰。 但他怕后继无穷无尽的大大小小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他怕在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婉儿有什么闪失;他更怕错失机会找到杀父的真正凶手。 他不能放任这一点点的可能从眼前消失变得无迹可寻,他想尽快的结束这一切,还婉儿一个寻常女子应该过的生活。 婉儿向来喜静,从前闲暇时,婉儿会在亭下抚弄琴弦,弹一曲温温柔柔的曲调,伴着荷风帘动看鱼儿嬉戏;在梅雨季节来临时会煮一壶清茶,坐在廊下听雨,看着远处与天连成一片的雨幕,素手绘一幅水墨丹青…… 桩桩件件,从前的事情都在他的心中闪现,那样的日子他又许久不曾看见,而婉儿亦有许久没了这份闲情逸致的心思去听雨观荷。 也不知道婉儿所住的荷韵园现在是什么光景,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每到夏日的时节便会开满亭亭玉立的荷花,青翠欲滴的莲叶上聚集着昨夜所存的露珠…… 说完了正事后,也已经有数月未见到少将军的霜痕忍不住开始唠叨起府中的琐碎之事。 说着说着,霜痕便默默住了口,一脸莫名地看着站在树下、脸上挂着一丝愁绪与浅笑并存的少爷,他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看来少将军只捡着重要的事和夫人的事情听了,这些府中琐事少爷一件也没往心里去,且观少爷这幅模样也能猜到事情和谁有关。 “少爷,回神了!”看了一眼天色,霜痕忍不住上前两步,在顾清临面前挥了挥手。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很庆幸在你面前我还是我。”被打断的顾清临轻笑一声,没头没尾的说这一句。 “少爷,您是整个将军府的顶梁柱,您在,这将军府就不会倒。虽说这份责任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些重大,但日后夫人若是知道您一直以这种方式默默陪伴着她想必一定会无比欣慰。且那些将士和大将军的在天之灵亦会得到告慰。” “没事,只是有些忍不住怀念罢了。” “对了刚才你说母亲身边的丫头婚配了,记得多送些赏钱和物件,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毕竟我不在府中,上上下下全靠你们照料着。” “你听见了啊?”霜痕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不过看了这许多次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哈哈,霜痕大哥娶妻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份大礼,连那两个丫头都要嫁人了,你还不抓紧!” 顾清临答非所问,心情愉悦的笑了两声,随后便微微叹息一声,郑重的叮嘱道:“最近一段时日就多盯着点各方人马的动向,有什么事情及时派人通知我。” “明日便可进京,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这件事情就会爆发出来,我始终觉得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圈套不会事先一点风声没有。” “少爷请放心,接到你的消息后便已经安排人手去几位王爷的府外监察,名单上的几位大人在被列在其中。明日您进京后安插在顾府的人手就先撤回来了。否则难免会打草惊蛇。” “戏台子已经搭好了,现在就差唱戏之人,我们只要把叶大人和整个叶府择出来,做一个看客便好。” 霜痕对着顾清临微微一颔首,略显诡笑道。 第四百六十三章 负重前行 顾清临听罢霜痕的话,有些无可奈何地一笑。他知道霜痕故意说的轻松也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有太大的压力。 这其中的凶险谁都知晓,稍有不慎,叶大人和整个叶府便会有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成为皇权争夺的下一个牺牲品。 他不愿看见这一点点的可能发生。他不是神仙,没有扭转乾坤、生死人肉白骨之力,更无法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能做的也只是尽全力将可能发生的事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尽量的将伤害降到最低。让自己所在乎的人能避开随时来临的危险境遇。 “我娘就有劳霜痕大哥了,关伯他老人家年岁大了,也该在府中好好的颐养天年,选出来的人考察一段时日后若无大错便可掌管府中管家之责。” 顾清临的语气稍稍有些低沉,每次提到他娘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去岁在府外不能入内的愧疚和辛酸之感。 若说这世上他有愧于婉儿,那么最愧疚的便是他的娘亲。 “少爷请放心,夫人一切安好,自从认叶小姐为义女后夫人较那段时日已经恢复了许多。关伯虽然年岁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对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却每样都要一一过问一番,现在的小赵秉性不错,再多历练一段时日吧!” 霜痕就段恒毅的交代一一作答,说起家常来也没有了之前的拘束,反而多了人几分随意。像是久违重逢的老友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哈,关伯还真是,难怪人常说老小孩小小孩,这脾气越越发的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顾清临有些摇头失笑,想到从前在府中的点点滴滴,脸上略显轻松的神情中带着深深地怀念。 但眼中深藏的却是许多心酸,关伯变得脾气有些古怪,想必与府中巨大的变故有关,且关伯一定固执的认为这没有男主人的大将军府终有一日会迎回两位男主人。 像过去一样,等着府中的两个男人凯旋归来。 关伯这样的行径一来可能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在将军府中做什么手脚,所以才事事上心;二来大约想让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保持原样,继续等待他和父亲的归来。 无望且漫长的守候和等待,如何不叫人心酸! 关伯如此、娘亲如此,婉儿亦如此,他亦如是。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坚持和信仰,且他们在这样的一条路上义无反顾的勇往直前。不回头、不后退、不后悔。 大约只有这样坚持不懈的毅力,这世间的美好心愿才能有所达成。 霜痕看着清冷月光下少年坚毅的脸庞和他身上两股相互掺杂有些复杂的气息时,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原来一个人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时间久了,真的会受到影响。 他当初千挑万选将顾家二子选作目标,到底是对是错? “少爷,船到桥头自然直,能做的您都做了,下面就等着那些幕后之人露出马脚吧,您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霜痕硬如虎钳的大手按在段恒毅的肩头上,毫无防备的他被这一手按的身体不由向下矮了三分。 霜痕看到段恒毅的这个反应大为不赞同,且极为靠近时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熏香味让他略感不适的皱了皱眉。 “少爷……” “我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府上的吃穿用度虽说没有顾府中那般的精致,但咱们府从前风光的时候少爷我什么没见过。” “不过是最近些日子以来日日赶路难免疏于练武,况且我对你不设防,真打的话你还是打不过我。” 说着,他抬手速度极快的抓住霜痕的手臂,一转一推间,霜痕已经被送出去五步开外。 虽说霜痕在听到这话后已经有所防备,但就这样被推搡出去,还是让他忍不住老脸一红。 “你!” “哈哈,行了,不用恼羞成怒,咱俩平了,你也该回去了,小心些。” 倒背着双手的顾清临背对着霜痕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沿着小路向山坡下走着。 夜深露重,从长满寸长杂草的小路上走过时,他脚下的靴子已经沾上了一层露水,就连锦袍下摆都挂满了草屑,甚至有两只调皮的蝗虫收到惊吓后振翅飞了起来。 蝗虫身上略显坚硬的铠甲从他的手背上划过,他飞快的扭动手腕后将掌心合拢。 就这样虚拢着掌心任由那只蝗虫在他手心里做着无用的挣扎,不断跳起跃下的蝗虫在他掌心中不安分的动着,一阵阵有些发痒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内心之中。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霜痕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有些摇头失笑,难得一见少爷的孩子心性,也许是这压力实在过大。 就像少爷说的,只有在自己面前少爷才能放下属于顾清临的一切,做回片刻完完整整的段恒毅。 忍辱负重,必有所成。当一切真相大白之时,便是少爷重回大将军府之日。再也不用活成某个不相干之人,而那些所有的一切、原属于顾清临的不好情绪都可抛下。 巍峨的皇宫宫墙外收夜香的宫人沿着宫墙推着独轮车小心翼翼的走着。 炎热夏日的夜晚即使有一丝微风拂过,但那运送夜香的车上锁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是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推车之人却恍然未觉一般,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神情有些木然的推着车沿着宫墙边缓缓行走,只有一双明亮的眼在朦胧的月色中熠熠发光。 每走到一处角门时他便从腰间卸下那一大串钥匙,熟练的挑出其中一把拧开铜锁,搬动装有夜香的木桶放在车上,而后又推着车继续前行。 “收夜香的手脚麻利点,这么大的味道想熏死谁啊!”皇城外巡逻的士兵队长见到收夜香人行动迟缓便上前呵斥道,同时有些厌恶至极的捂住了口鼻。 “是是是,大人,小人这就走,这就走。”这人极其卑微,面对呵斥时丝毫不敢表现出不悦,甚至是有些卑躬屈膝。 待这一队士兵走过去后,这人看了一眼四周,身形极快的朝着一处墙边走去,弯下身体在墙边扣抓了两下,将一小块布片握在手中后又变成了方才畏手畏脚的收夜香人。 第四百六十四章 神奇变化 幽暗密闭的空间里,纵使燃着通明的烛火,却依旧会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沉闷。更何况这间暗室的中央还有一把面目狰狞的龙椅摆放在那。 虽然这间暗室里摆放了许多的珍贵器物,却难免还会让人觉得了无生机,甚至是死气沉沉。 坐在那把纯金打造龙椅上的人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瘫坐在那里,一只白皙且有些圆润的手掌撑在脸颊上,微微侧头目光有些幽怨地看着那件撑在衣架上的明黄龙袍。 这次较于先前在龙袍之上衣架的顶端又多了一个物件。 一顶纯金打造且串有十二旒白玉串珠的冕冠静静地放置在龙袍之上。冕冠整体用纯金所打造,工艺精美,花纹繁复,在这间暗室中仍旧熠熠生辉,配上那件绣工精致的龙袍相得益彰。 整套的冕服、冕冠都穿搭在衣架上,若是留心的话,恐怕还会以为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墙体一侧的书架前,一位身着浅灰色布袍的青年正坐在灯下翻看着手中的竹简。 这竹简稍显陈旧,看上去仿佛已经有些年头了,许是因为保存不当的原因,连系木牍的牛皮绳已经破损了不少。 青年翻动的时候动作极为轻柔小心,仿佛这竹简是世上最为珍贵易碎的物件一般。 竹简上一个个篆体字迹早已是现如今并不常用的字体,但青年读起来却丝毫不见吃力,遇到大为赞同的语句时,甚至会忍不住跟着轻轻点头。 烛光下青年的脸白皙非常,在这明晃晃的烛光下好像要白到透明一般,就连额头里青色的筋脉都隐约可见。 可见青年大约平日里总是呆在这间永远都暗无天日,只能靠着烛火和夜明珠照明的暗室中,才让他整个人都呈现一种病态的模样。 “龙袍虽然华贵,却远不及这龙袍背后所代表的滔天权力。” “就像我座下这把龙椅一样,它远比皇宫大殿上的那把龙椅要贵重的多,但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并没有掌握到天下大权,致使这把龙椅除了贵重意外,一无是处。” 坐在龙椅上的人目光仍旧凝视着那件龙袍,却突然出声感叹道。 “主人,您的这种说法虽然无错,但未免有些太过意志消沉。这种消沉的情绪若是长时间占据在您心中,那么于我们的大计非常不利。” “那个位置若是当真那么容易就能做的上去,恐怕早就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我们又何苦筹谋良多。” 布衣青年轻轻地合拢手中的竹简,又仔细的用柔然的丝绢将竹简包裹起来。 “日日得见,却始终不能得偿所愿。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龙椅上的人语气有些怅然,甚至是有些颓废。 “咔嚓”一声轻微的响动,在这间稍显宁静的暗室中格外清晰。 龙椅上的人和布衣青年不禁相视一眼。 “这么晚了还来人,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布衣青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计时沙漏有些疑惑。 “去看看来人是谁不就知道了,你问我、我又去问谁!”龙椅上的人抬眼看了一下布衣青年,语气中有些许的不耐烦和一丝不甚明显的恼怒。 “主人请息怒,是属下逾矩了。”布衣青年面色丝毫不见惧怕和尴尬,只是微笑着上千躬一躬身。 正说着话的功夫,占据了这间暗室一整面墙壁的巨大山水地形图便从中间一分为二打开来,一位全身都包裹在黑色劲装的人从中走出。 来人踏着无声的脚步渐渐走近,还不等他走到近前,坐在龙椅上的人便有些厌恶的轻皱眉头,口中略带调侃道:“又去宫中捣腾夜香了?唉,你们呐,真是,连这点活计都要去抢。” 来人听见这话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更是微微垂头在自己的领口间轻嗅了两下。并没有屎尿的骚臭味,只有皂角的清香,来之前他怕主人闻出来,特地多洗了几遍,想不到主人的嗅觉太过灵敏还是闻到了。 好在主人并没有怪罪自己,甚至还难得地说了句戏言,这种情况十分难得。况且越临近叶家女和顾家二子一行人回京之际,主人便越发的有些喜怒无常。 这人无论从身形还是样貌上看都与皇城外卑贱的收夜香人大不相同,唯有相同的一点怕也就是那双明亮如初的双眼了。 来人微微有些局促,脚步向后缩了两步,而后单膝点地颔首道:“主人,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入夜以后才寻得机会取出。” “呵,谁让现在皇宫的守卫更加森严了呢,唉,日子越发的难捱了啊!”龙椅上的人讽刺一笑。 布衣青年上前接过来人手中那块巴掌大的布片,随后径直走到书案前,把手中的布片凑近烛火前开始烘烤。 很快地,便有一股相当难闻甚至是十分刺鼻的焦糊味和酸臭味开始蔓延,距离最近的布衣青年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均匀的烤过一面后又把另一面也翻过来继续烘烤。 焦糊味和酸臭味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草药的淡淡清香。而略微诡异的一幕也出现了,那深褐色的布片好似烧着了一样冒出滚滚浓烟,浓烟中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艾草香。 这香味与之前的香味又略有不同,甚至细细嗅之再辨别之下就能发现,方才只不过短短几息之间,这浓烟之中所能闻到的草药已经不下十余种。 黄白的浓烟渐渐散去,那块巴掌大的布片已经彻底的变了模样。 原来深褐色质地略粗糙的布片变成了轻薄甚至基于透明的米色丝绢,一个个略显清秀的字迹现在丝绢上。 布衣青年专心的用手挥散丝绢周围缭绕的最后一丝气味,目光却始终没有在丝绢的内容上有所停顿。 “主人,您请看。”布衣青年走过去后恭敬的将手中的丝绢双手递过去。 坐在龙椅上的人接过丝绢后放在手中颠了两下,再一次赞叹道:“卿研发的这物什果然神奇,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为卿的缜密心思和巧夺天工的手法感到惊讶。” “主人谬赞了,一切都是为了主人。”布衣青年并不居功自傲,满脸的谦恭。 “你呀!” 那人摇头叹了一声,随后目光落在丝绢上。 随着目光的游走,他却渐渐变了脸色。 第四百六十五章 假手于人 坐在龙椅上的人面目一点点的发生变化,脸色更是逐渐的由阴转晴,眼中含着浓浓的讽刺之意。神情之中却又带有一丝惋惜之情。 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致使他整个人身上的情绪非常矛盾。 那二人看见他们的主人这幅模样,都有些诧异,不知道这道消息到底是指向谁,才会让主人出现如此复杂的情绪变化。 “哈哈哈,果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仔细地看了那张薄丝绢半晌后,龙椅上的人才不可抑制的大笑出声。 随后这块写满字迹的丝绢被他团成一团扔到了布衣青年怀中。 布衣青年带着诧异和困惑略有些急躁地将丝绢展开。 一行行平凡无奇的字迹映入眼中后却变得有些触目惊心。 “这……事情的走向是不是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啊?毕竟这件事情可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布衣青年压下心中的震惊,复又将丝绢转交给传递消息的来人。 “主人,想不到这位刚刚才显露锋芒走到人前的瑾瑜王爷如此时运不济。这双封号王爷的位置只怕是还没有焐热,便要被带进了更加阴冷之地。” “不过让属下意想不到的是,当今陛下也真的是够铁石心肠,难道他就不怕这件事被天下人所诟病吗?陛下不是向来最注重民心民愿吗?” 布衣青年脸上一丝异样的情绪也无,只是眼中满是解不开的困惑。 这时传递消息的来人也已经将那丝绢上的内容阅尽,同样的震惊之外还是不解其意居多。 明明在这之前轩帝陛下为了牵制玥王爷才抬举了瑾王,现在不过短短半月之期未到,瑾瑜王爷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这并不是陛下放弃一颗可堪重用棋子的理由啊! 毕竟瑾瑜王爷牵制玥王爷的作用还没有发挥,而朝堂的局势仍旧是玥王爷一家独大。如此这般,那先前陛下的所做所为又意义何在呢? “注重民心民愿?若是陛下真的又把这些百姓放在心上又哪里会有流民和饿殍,一切不过是做给人看的罢了。” “疟疾和霍乱有多可怕世人皆知,一心求长生梦想与天地共存的轩帝,又岂会因为一个瑾瑜王爷而去毁掉自己的成仙大梦!” “更何你认为百姓们有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就算知道了陛下曾经拒绝瑾瑜王爷回京医治一事,又有何妨?不过一两句话就能结局的问题,都不必动用一兵一卒。” 龙椅上的人依旧仰靠在纯金打造的龙椅上,许是坐的久了腰身有些不舒服,那人有些烦躁的扭了扭腰。 “主人说得对极,属下大概已经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布衣青年带着困惑的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届时就算真有民众为瑾瑜王爷打抱不平,陛下大可以将霍乱或疟疾的病症强加在瑾瑜王爷头上。这两种病症的可怕世人皆知,而陛下此举则是为了满金陵的百姓、甚至是贯穿从金陵到瑜城这条路线上、上万万的百姓着想。而一旦涉及到自身的性命,又有几人会真正的变成大公无私之人?” “只怕到那时百姓们反倒会一边倒的跳出来反骂瑾瑜王爷自私自利为了一人的性命去坑害更多的百姓。到那时不只瑾瑜王爷留下的英明毁于一旦,只怕更会有极端之人会将他的坟墓挖掘出来将其挫骨扬灰以泄私愤。” 布衣青年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所说的那副场景,露出一些浅红的脸上带着略显诡异的笑,让人看后不禁脊背发凉。 “所以说,最好用的便是人心。端的看你怎样去用,同样的一句话,你只要将顺序颠倒一番,那么整个意思便已经大相径庭。”龙椅上的人略赞赏的点了点头。 “可就算如此,缘何陛下就此轻易的就放弃瑾瑜王爷了呢?难道是又找打了一颗更好用的棋子?不过依照属下之见,只怕是没有比瑾瑜王爷更加好用的棋子了,毕竟瑾瑜王爷有软肋不是吗?” “这人呐,他一旦有了软肋,便是一处致命的弱点,若是想要胁其就范,那便时不时的戳痛其软肋即可,这样猫逗老鼠一样的事情,属下光是想想就已经兴奋不已!” 布衣青年越说越兴奋,带着病态青白的脸上已经显出不正常的红晕,甚至大笑了几声后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好用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丢弃了一颗,总还会有合适的替代。更何况一副棋中,那么多的棋子舍弃无用的废子有何影响!” “主人您是说此时陛下已经找好了下一颗棋子的人选?呵,也是,轩帝陛下那么多的儿子,这个倒下再扶持一位就是了,再不济还有老来子可以继续教养。生生不息,果然强大无比啊!”布衣青年略显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一番。 “轩帝现在的警惕心远非从前,不仅皇宫内外巡逻士兵的卫队增加,就连换岗的时辰也有所变动,这件事并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不过却也恰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趁早让人将风声散放出去,左右不过他们明日便能进京了。” 龙椅上的人站起身来后径直的走到了衣架前,清明的目光中带着些期许看着尽在咫尺的这身龙袍。他甚至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的一丝褶皱。 “是,主人,属下这就着人去办。”黑色劲装之人应了一声后见无其他事情便行了一礼。而后退出这间密室。 布衣青年出神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仿佛沉浸在某种臆想之中无法自拔一样。 这人也不在意青年的反应,顾自的走到先前青年所坐的书案前,拿起一本典籍细细品读。 忽然暗室内的光线暗淡了几分,这人并没有从典籍上移开视线,反而抬手在书案一角的一块圆形凸起上轻按一下。 不过须臾间暗室内那幅画轻轻动了两下,一位年轻女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动作安静且迅速的将燃尽的烛台重新换上蜡烛后又悄然退出。 “主人,轩帝吩咐可以送良药前往瑜城,不是想借他人之手借此除掉瑾瑜王爷吧?”沉思的布衣青年突然出声疑问道。 “卿之聪敏不在我之下,怎的今日才反应过来,日后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还是少看为妙。” “主人,这个您就别管了,您就说这秘术造纸好不好用吧!” 第四百六十六章 坐山观虎斗 书案前的人听到这声问话,似是胶着在手中古籍上的目光并没有移开,只是翻书的右手稍稍停顿了一瞬。 “秘术造纸当然好用,不懂行的人看了也只会当成是一块无甚大用的布料,且这秘术造出来的纸燃烧后散发出的冰片和艾草等药香闻过后能提神醒脑。” “只不过卿之才思放在这些偏门左道上,总归是有些大材小用的。” 布依青年原本有些兴冲冲的模样听见这句不冷不热的话后,苍白的面上现出一丝尴尬不已的红晕,垂在身侧的手也变得有些无措。 “主人,对不起,这几日属下确有疏忽,本想着大计将成便忍不住有些松懈。属下甘愿认罚。” 布衣青年走到端坐在那看书之人的身侧,本欲撩起衣袍下摆行跪拜礼,但却飞快的收回了手,改成双手抱拳,随后态度恭谨的深深一颔首。 自从他追随主人,还从未向主人行过跪拜大礼,像方才这样带着不满的斥责更是史无前例。他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甚至是主人对自己的容忍度。 若也是个卸磨杀驴之人,那便从此各不相干也是无妨的。 “吾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看你把聪明才智浪费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如此说来这事也是怪我,若不是那时候我突发奇想,你也不会对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 坐在书案前的人语气中有些自责,但语气较之前轻松了不少。 不等布衣青年说话,这人便把手中的古籍放下,开口道:“金陵这潭深厚之水已经搅弄起来,也会变得越来越浑浊不堪。现在不过才初露端倪,眼看着就要有人死去。” “这不会是死去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端的看谁能始终屹立不倒,最终傲视群雄。” 布衣青年听到这里想要张口去反驳,但仅仅是张了张嘴却又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语的静静聆听着。 “只怕瑾瑜王爷若不是时运不济染上重病,他极有可能成为大耀国开国以来,史上第一位最年轻的亲王。只可惜啊,一场大病已经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 “若不是这场大病,只怕他回京述职之时轩帝便会将册封亲王的诏书大告天下。届时,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上书请封瑾瑜王爷为太子殿下。” “而且,只要瑾瑜王爷于制衡瑞王、玥王等势力有用,那么轩帝便会‘顺应民意’,如此说来,其实这也是在间接的断送了瑾瑜王爷的登顶之路。”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瑾瑜王爷此一遭,也算是好坏参半吧。毕竟当初轩帝把他推上这哥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之位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如此这般也算是能就此摆脱棋子的身份。” 布衣青年勾着嘴角冷笑一声,语气中甚是有些惋惜之意,只是不知道是在惋惜轩帝放弃瑾瑜王爷这枚棋子、还是惋惜瑾瑜王爷境遇如此悲惨。 “你又怎知瑾瑜王爷不会甘愿被当做棋子?虽是为了制衡瑞王和玥王,但瑾瑜王未必没有好处可得。因为只要他还有用一天,那么轩帝心中的那杆秤就还会有些偏颇于他。” “不过现在嘛,已经准备被当成废子之人恐怕还毫不知情。呵呵,出此一事,只怕叶洵父女又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这人站起身来目光毫无着落点地四处环顾,带着侵犯的视线掠过那把纯金龙椅时稍有停顿,最后带着无限憧憬的目光还是落在那套冕服、冕冠上。 冕服和冕冠是只有在举行重大仪式时的所穿服饰,像是天子登基之时,祭祀天地、祭祀先祖、颁布年号、昭告天下…… “有偏颇不假,但以轩帝的谨慎小心和唯恐被推下皇位的心思来看,只怕是压制更多。若是不压制瑾瑜王,到那时才真的是养虺成蛇。” “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不过得到了好处也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但现在看来瑾瑜王爷在这件事上就比较吃亏了。” 布衣青年一脸的幸灾乐祸。 “对了主人,您说轩帝是不是想借他人之手除掉瑾瑜王爷,这样好名声他落下了,却又把心腹大患除去。” “借谁之手?谁又会愿意去背负这个罪名?你以为瑾瑜王爷会无声无息的死去后无人声张吗?那也不过是轩帝的障眼法,只有真正痴愚之人才会在此时去加害瑾瑜王。” 那人背对着烛火而站,面朝着衣架,带着浅笑的脸上满是嘲弄之意。 “主人,要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瑞王或是玥王?毕竟现在在他们二人心中瑾瑜王才是头号的心腹大患,只要除去了他,他们二人再继续龙虎斗也为时不晚。” “哈哈哈,只怕这首位痴愚之人就会是玥王,谁让他找了一帮半吊子去刺杀不成,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布衣青年想到玥王恼羞成怒的模样笑的前仰后合。 “玥王也不能小觑,他身边的谋事之臣还是有两位忠谏之人,吃过一次亏的玥王也会吸取教训。” “更何况皇宫之中并不是铁桶一块,我们能得到的消息,他们也会知晓,不过是快与慢的关系,你以为瑾瑜王会傻到不在宫中安插自己的眼线吗?若真是那样呆板的话,他又岂能活到今天!” 这人摆摆手否决了布衣青年的提议,但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那套冕服上移开,若隐若现的金丝和冠冕上的白玉珠子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吩咐下去,此事不得插手。至于瑾瑜王就看天意吧!做不做这个推手已经无关紧要,毕竟相比于那两个草包来说,也就瑾瑜王还算有些看头。” “主人说的是,这好戏才刚刚开始,若是主角便早早离场,的确是有些索然无味。” 布衣青年微微一颔首点头称是,甚至还煞有介事的咂咂嘴,仿佛在回味一般。 “好了,吩咐下去吧。吾回去歇下了,整日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中对着那件冕服总是无法静下心来。” 这人对着挂在那里的冕服轻哼一声,恢复清明的眼中以无痴迷,只有一丝丝厌恶和不耐。 第四百六十七章 故人来信 有些破败脏乱无比的京郊巷子中,那处隐藏在巷子尽头的院落里。小冰祖父俩正有一问一答地翻晒着打木架上竹筛里的各种草药。 一连问了数个关于药理甚至是病症的问题,稚嫩的同音都一一作答后,老者面目含笑满意至极的捋了捋胡须不住地点头。 “冰儿之于药理的悟性远超尔父,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翻弄着草药的老者说这话时脸上有些怅然,一双睿智的眼中竟然有些许水光泛起,不知道是思念旧人有所感伤还是看着面前的垂髫小儿倍感欣喜。 翻晒第二层木架上的竹筛时小冰的个头已经有些吃力,站在小木凳上海微微踮起了脚尖,听到老者的这话有些害羞的用手捂在脸上,偏偏头对着老者扮了个鬼脸。 “祖父,虽然冰儿知道勿骄勿躁,可是您再这么夸孙儿,孙儿还是会忍不住有些得意。” “你呀,你个鬼机灵!”方才眼中还浮现感伤的老者被鬼机灵的孙女逗笑,眼中那一丝不甚明显的水光也渐渐散去。 老者伸出手指慈爱非常的在小冰的额头上点了点,随后便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麻利的翻着已经晾到半干的草药。 小冰见祖父身上没有那股说不出来的气息环绕后,有些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后便专心的翻晒着竹筛子里的草药。 反而是老者自这一句感叹后便始终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宇间也不自觉的紧缩起来。 祖孙二人一时间都无话,只是默默的翻晒着草药。再高的地方小冰够不到,便跳下木凳跑到窗前翻晒着蘑菇和干菜等物。 院子中淡淡的药草香弥漫,静谧的清晨只闻院子一角那棵银杏树的叶子飒飒作响。 过了良久,老者已经将木架高处的草药全部翻晒后他拍了拍手上的药屑,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蹲在那里专心的翻晒着蘑菇的孙女。 老者略显苦恼的摇头微微叹息一声,走到水井旁边压了点清澈的井水净过手后站在原地失神了一瞬,复又走到院中给人看诊的方桌前。 “祖父,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怎么大清早的就有些心神不宁。” 小冰将最后一颗榛蘑翻个面,拍了拍指尖上沾的土屑和草沫,有些好奇的扭回身看了一眼老者。 老者被小冰这话问的一怔,随后便有些欲盖弥彰的端起桌上昨夜剩下的茶壶仰头就要喝。 小冰见到祖父的这个动作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连忙拔步像老者跑过去,同时口中大喊一声。 “祖父,您本身就是医者怎的不知空腹饮茶伤及脾胃!” 这次老者面上就有些略显尴尬,已经递到嘴边的茶壶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喝这凉茶,只是这件心事积压太久,今晨不知怎的看见模样肖似飞儿的小冰在那翻晒草药,在他眼前总会浮现飞儿小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也是,他们父子二人便会在晴朗有风的清晨一起翻晒草药,一问一答,这其中的乐趣也使得有些枯燥乏味的事情变得有趣许多。 那个他以为为傲的孩子、那个继承了他衣钵的孩子,却和小冰娘卷入了一场风暴之中…… “是祖父忽略了,小冰教训的是。”老者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从容的放下了手中的茶壶。 而这时小冰已经一脸严肃的坐在了方桌对面,尚且带着泥土草屑的小手拄在侧脸上,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老者。 她这副一探究竟、洗耳恭听的模样让老者几欲想要吐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冰还小,正是一个对善与恶非常模糊难辨的年纪,若是自己在此时便说出他父母的死因,只怕小冰心中会充满仇恨。 医者自古以来便划分两极,善者为大贤之人;恶者为大恶之人。医术害人可在无形之中。 他不希望小冰这满身的医术都成了她报仇和行凶害人的根本,那有违医者之道,更对这个孩子不公。 他年岁已大,而小冰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此沉重的负担不该由她来背负,况且当初的事情飞儿他们夫妻被牵扯进去也并不全然是毫不知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祖父的师弟来信说有一例比较棘手的疑难病症想请祖父前去共同诊治。祖父再想要不要带你前去。” 老者直视着小冰的目光,面不改色道。 其实他说的也不算是谎话,昨夜他确实收到师弟的飞鸽传书,这件事早晚也是要说的,他不过是调换了一下话题而已。 “真的吗?祖父您为什么不想带冰儿去,您放心把冰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吗?到底要去哪,远不远?” 小冰有些小兴奋,双眼中冒着兴奋的光,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甚至高兴的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的人跑到老者身边。 “稍安勿躁。”老者拉过小冰,让她坐在了临近的那把椅子上后才缓缓开口。 “祖父自是不放心将你一人留在家里,但相比于那里的凶险,祖父宁愿将你暂时托付给可靠之人。” “祖父,您到底要去哪?您的师弟孙女要怎么称呼,被医治者是谁?那里怎么就凶险了?” 坐在椅子上的小冰身下虽然端端正正的坐着,但上身却完全的向老者倾了过去。 “霍乱和疟疾之症还不凶险吗?瑜城一带洪峰退去后已经有百姓死于疟疾和霍乱之症。而要诊治之人你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至于称呼嘛,你叫叔公就好了,医者的辈分自可不必去排,毕竟大耀国女医者少之又少。” 小冰听罢老者的话,身子慢慢的退回到椅子中,一双明亮的打严重带着些许迷茫。 “啊,祖父,冰儿想起来是谁了,可是那位瑾王爷?哎,怎的好好的他就染病了呢?” “祖父,有件事您说错了,这等疑难病症可遇不可求,正是孙儿学习观摩的好机会,况且,孙儿相信以您的医术一定能将瑾王爷医治好。再者说了您走那么远,孙儿也是会想您的呀!” 小冰跳下椅子抱着老者的手臂撒娇,水灵灵的大眼中带着祈求和期盼。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只欠东风 清晨火红的朝霞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向大地,赤金色的光芒染红了半边天,就连在空中飞翔的鸟儿身上也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色。 虽然不过感刚刚清晨十分,就连官道上还没有多少行人,但城外驿站却已经是一片忙碌非常的景象。 叶婉茹一行早早的起来用过简便的早饭后便整装待发,驿站门口数辆马车依次停靠,随行士兵们正一样样地将装有衣物的箱子搬上马车。 马车中微微阖眼养神的顾清临好似没睡醒一般仰躺着靠在软枕上,车帘大敞开着,只睁开一条狭小缝隙的眼睛看到士兵们将装有衣物的箱子装进马车后他才又闭上眼睛。 小厮罗宝莲正端着一铜盆的温水从驿站中走出,铜盆边搭着一条柔软的雪白丝绸脸帕,在他手腕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兜子。 罗宝莲还有些睡眼惺忪,脸上尚且带着没擦干的水珠,布兜子随着他的走动跟着左右摇晃。这幅模样好像是逃荒的人一样,颇有些狼狈。 但他好像恍然未觉,红润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走过忙忙碌的士兵身边时便会笑着打一声招呼。 也许是金陵就近在咫尺的缘故,今晨醒来这些人的情绪都比较高涨,干起活来麻利非常,且都不像平日里那般严肃。 但唯有一人越发靠近金陵情绪便愈加的低落,甚至有些急躁不安。 呼延雪莹的这种情绪自昨日那些护送队士兵大半返回卓阳国后,便愈加明显,就连进入金陵之前最后能策马奔腾的一次机会都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 早起后只粗略的用过了早饭,便有些恹恹的坐进了马车里。 呼延雪莹抱着双腿,靠坐在临近车窗的一侧,目光有些凝滞的看向西北方向。 官道两侧栽了一排挺拔的白杨,在往后便是一望无垠整齐的田地,再远处天边那里有数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山峰都笼罩在一层淡青色的雾霭中,更远的地方便只能靠记忆中的模样去想象…… 虹玉和碧玺带着随身携带的一些物件走上马车,叶婉茹在她们二人身后怀抱着装有凌霄剑的木盒。 “额格其,前面就是国都金陵了吧?” 叶婉茹一脚感刚刚踩上木凳,便听见呼延雪莹带着叹息的声音。 “对,前面就是金陵,大约用不了午时便能抵到。怎么了,还紧张吗?” 叶婉茹匆匆放下手中的木盒在马车边,一手温柔的在呼延雪莹发顶轻抚了两下。 呼延雪莹伸手把叶婉茹刚才匆匆刚在一旁的木盒子拿起来,放到了车厢一侧。盒中之物对于额格其有多重要她是知晓的。 “还是有一点紧张,而且我一紧张就想说我们自己的语言,到时候若是旁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怎么办?” 呼延雪莹语气中有些无助,更是一脸的惆怅。且说这话时她已经不知不觉的加了几个卓阳国的词语。 叶婉茹听到这话其实内心中是有些想笑的,想不到呼延雪莹担心的竟然是语言不通,而不是因为思念德玛加王叔,这恐怕被德玛加王叔知道后会失望吧! “这个不用担心,卓阳国和大耀国一直以来都是友邻之邦,且自前朝开通商贸以来也有过各自嫁娶之事,卓阳国的语言虽然有些难辨,但听懂并不成问题,况且不是还有我吗?” “难道说你想丢下额格其,自己去独享美味佳肴不成?” 叶婉茹点了点呼延雪莹的鼻尖,而呼延雪莹被最后这一句话逗笑。 她眼中的担忧渐渐散去,欢欢喜喜的拉住叶婉茹的手臂撒娇。 “害我白担心,昨夜都没有睡好,这再过一会儿就要进入金陵,我又不想错过第一次观看金陵的机会。” “从这里行进到城门且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路你可以稍稍浅眠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叶婉茹伸手拿起一张薄毯搭在了呼延雪莹的身上。 “额格其,你快看,这顾清临还真是会摆架子,这少爷派头可比大王兄的王子架势还足!” 呼延雪莹一偏头恰好看到手上又端盆又挎布兜子的罗宝莲走过来。 “谁说不是,咱们在楼下用膳时偏的他一人不来,还叫咱们好等,到底没露面。原来是早早就躲到车里偷懒去了!” 虹玉和碧玺听到呼延雪莹的话,一齐将头凑到了车窗边,看罗宝莲一脸狗腿的为顾清临忙前忙后。 对于顾清临的做法叶婉茹不置可否,现在这些也不过是莲叶一角,等顾清临将那账本交到顾言或是瑞王手中,那时只怕他摆的谱要比现在大得多。 她也总算是见识到了小人得志是一副什么嘴脸! “少爷、少爷,水来了,您净面以后就用些早膳吧,只怕这时候出发也得晌午能回到府上。” 罗宝莲颤颤巍巍的端着铜盆走近马车,大半盆的温水只荡起一点点涟漪,一路上平稳非常的没洒出去一滴。 “嗯,先搁那吧。”顾清临懒洋洋的坐起身来,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 “臭摆谱!” 看不过眼的呼延雪莹对着外面唾骂一声,便悻悻的转回头不再看。 顾清临的目光略向叶婉茹的马车方向轻瞥一眼,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哼,随即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约明日又会下一场清凉的雨。” 罗宝莲放下铜盆后,连忙将布兜子里装着的各色点心一一装在点心盒子中,听见这句话,便顺嘴接了一句。 “少爷您真厉害!现在都会观测天象了,只怕夫人和老夫人知道会一定会高兴无比。” 顾清临对于小厮二狗这么明显的拍马屁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看吧,就连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厮都知道这顾清临二少爷的地位全是靠着顾府女眷的偏袒。 女眷终究只能是在后宅之中掀起一点小风小浪,而真正的当家人还是老狐狸顾言。 不过这往后的日子,顾清临和长子顾从云的位置只怕要调换一下了,毕竟再多的宠爱也敌不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清临对于小厮二狗的奉承并未多言,昨夜见过霜痕以后回到驿站已经临近寅时,他又赶着在最后的机会下对着那封信笺几乎临摹到天亮。 不过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从其中最像的两封信笺中选出了最贴近的一封,又趁着众人没醒之前悄悄的放回到婉儿的衣箱中。 现在一切又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幕后之人现身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各自念想 侍卫们动作迅速且稳重,不过片刻功夫便将昨夜卸下的所有货物全都整齐的码进车厢中。 他们行走起来脚下虎虎生风,脸上都洋溢着飞扬的神采,昨夜是从卓阳国启程直到现在这一路上他们睡得第一个安稳觉。 一整夜的安眠让他们每个人都神清气爽,一路上总算没出现大的差池,无论对哪一方总算是有个交代。 护送这一任务对于他们而言大约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何况以一路上的接触而言,他们对塔拉塔娜公主也多了几分了解。 虽然塔拉塔娜公主并不像卓阳国女子那样善武,更不像卓阳国女子那样英姿飒爽,带有一丝男子的英气。但塔拉塔娜公主有着大耀国女子特有的温婉柔美,但同时却也拥有卓阳国女子坚毅刚烈的性格。 刚柔并济的性格出现在塔拉塔娜公主身上并不违和,甚至会让人觉得大约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成为他们卓阳国尊贵的塔拉塔娜公主。 这样的女子好似天生为卓阳国而生,会始终都是一颗照亮草原的明珠。 塔拉塔娜公主殿下和河阳郡主殿下根本就是两种性格,但她们二人相处的却非常愉快,可见这其中稍稍年长些的塔拉塔娜公主一定对河阳郡主包容良多。 侍卫队长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车队,最后视线掠过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所乘坐的马车时,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憨憨的笑。 “粗鄙的小子!”正要放下窗幔的顾清临恰好看到侍卫队长的这个笑容,他低哼着笑骂一声。 “出发!” 随着侍卫队长的一声令下,车队再一次缓缓启程,浩浩荡荡的车队背着晨曦赤金色的光芒,踏着昨夜的微露离开驿站。 一车一马、一草一木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又像是被洒了一层金粉,微风吹拂,那一层带着金粉色光芒的微露渐渐被吹散。 化成一丝丝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又轻轻拂过,官道两旁的树叶风吹飒飒,树上的蝉已经开始在吵嚷这有些闷热的清晨。 叶婉茹坐在马车中靠近车窗的位置,呼延雪莹已经靠在她身上睡熟。 叶婉茹的心有些激动不已,她仍旧记得前去卓阳国的那日的情景。 也是在清晨十分便赶出了城,而爹和娘便在城外十里的那座长亭下一直目送着自己离开。 牵挂、不舍,都是别离的情绪,但更多的就是思念和担忧。 两日前她已经派人往家里送了信,告知爹娘自己的归期,只怕这个时候按奈不住的爹娘恐怕已经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大约在过不了多久,宫中便会派鸿胪寺寺卿安排人马过来迎接河阳郡主,毕竟早在她们出发之时德玛加王叔和大王兄便已经修书给轩帝。 这次雪莹妹妹的出使与大王兄的情况不同,去岁大王兄基本上等于微服私访,而雪莹妹妹却是打着“河阳郡主”的旗号而来。 出于两国友好的前提下,这次恐怕轩帝不会当做毫不知情对此置之不理。 毕竟那样做太过小家子气,不仅没有大国行事的风范,且更显得毫无礼节可言。这方面恐怕就连云帆国都深知。 靠坐在窗前,听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咯吱咯吱声响,叶婉茹忍不住有些心跳如鼓雷,但同时又忍不住有些落寞。 上次自己远行归来之时,恒毅哥哥特地前来迎接自己,而这次,却只有自己一人形单影只。 且不止这次,往后的每一段时光陪伴自己的也只能是这一幅幅画卷…… 清凉的晨风渐渐静止,猛烈的光线突然间变得有些燥热起来,树上的蝉开始猛烈的嘶吼着。 这蝉鸣听的久了,心中便不仅开始有些烦躁,顾清临坐在马车中有些苦恼的凝了凝眉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金陵,他再一次的回来了,然而那些压在心头的事情却始终毫无头绪。 京郊那里母亲为父亲立下的衣冠冢,他只远远的看过一眼,却从不敢上前去祭拜。 他不知道自己有何颜面去面对父亲和那几千英灵…… 若是在他有生之年都不能让父亲和几千英灵死的清白,那他宁愿这一世都不再面见父亲,更不会出现在母亲和婉儿面前。 他宁愿她们认为自己早就死了,也不愿让她们知道自己曾经多么的无能。 苟且于世,也不过是碌碌无为。 待日后他魂归黄泉之时,再亲自去向父亲请罪罢了。 一夜未眠让顾清临的双眼中充满了红血丝,且有一股沉闷的郁结之气环绕在他周身,双眼更是带着一股嗜血的狠厉直直的看向金陵的方向。 数次突发事情以来,他心中总是隐约的浮起一种感觉,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权势不低不说更是一位心思敏捷之人。 且这深藏不露之人一定就隐藏在金陵城中。 因为金陵城是皇城、是一国之都,这里凝聚着整个大耀国最高的权利、最大的财富。 权利与财富的集会地,同时也是各路消息最灵通之地。若是真想做点什么,那金陵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且背后之人无论做下哪一件事,都离不开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而培养这些死士一般的势力远不是一日两日便可完成,没有深谋远虑不足以做到天衣无缝。 瑞王或玥王他们其中一人都不足以具备这些条件,更遑论那些朝臣们。 放眼整个金陵乃至是整个大耀国,大约能占据着每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人,也唯有那至尊之位上的轩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是轩帝命人暗中谋害父亲,但他始终想不通他谋害父亲的动机在哪。 父亲为将多年一直驻守边关,并不参与朝堂争斗,且更不拉帮结伙,对轩帝、对整个大耀国都是恪尽职守。 更有父亲与轩帝也是君臣多年,与自己和柏衍的交情也不相上下,他缘何担负着巨大的风险去谋害父亲呢? 虽然轩帝非常符合幕后之人的猜想,但其中数个关节并不能尽解其意,是以轩帝虽然存在怀疑,但肯定不是主谋之人。 “该死!”顾清临狠狠的攥着拳头锤了一拳车厢壁,紧紧的闭上眼,敛去眼中翻滚的痛苦和滔天恨意。 若是让自己查出是谁,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才能宣泄心中的恨意。 第四百七十章 偶遇顾从云 金陵城外的十里长亭处叶洵夫妇和忠烈夫人任梦瑶已经早早的便等候在那里。 温热的晨风拂过,吹散草叶树尖上的一层露珠,也吹散了落在他们一行人身上肩头上的一丝潮气,看模样几人似是城门一开便急急地等候在此。 “这些日子婉丫头不在金陵,总是时常地便担忧她,就像等待矮将军出征归来一样让人心生焦急。也不知她瘦了没有……” 任梦瑶站在长亭外目光顺着绵延的官道直望向尽头。 虽是温热的清晨,但任梦瑶已经披上了薄披风,大将军和恒毅接连出事还是让她这个从小便长在药谷中的女子伤了身体根本。 佟安卉亲密地拉着任梦瑶有些微凉的手,笑着轻声道:“嫂子安心就好,婉儿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又有碧玺和虹玉两个丫头跟着,再说大王子殿下他们也会照顾好婉儿的。” “唉,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我就已经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婉丫头身上,看见她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这些也都能想明白,可有时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任梦瑶看着远方轻轻叹息一声。 “做父母的总是会忍不住为孩子们担忧,这也是人之常情,婉丫头能有嫂子您这样一位娘亲,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也说明你们之间的母女情分未断。” 听闻任梦瑶提起旧事,佟安卉眼中有些感伤之外又带着些唏嘘感慨。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一代忠臣良将就这样陨落,更何况还有婉儿和恒毅的婚期也不过近在眉睫…… 这一切谁又能说不是造化弄人呢?大约命中注定了婉儿不能和恒毅拥有一世夫妻的情分。 想到婉儿今生不嫁他人的心思,佟安卉又忍不住开始心疼。他们夫妻二人早晚要先婉儿一步离开,待那时,婉儿又要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婉儿一人孤独于世,守空宅伴长灯? 若是在生养一个孩子呢?将来也能和婉儿做个伴,况且她的年纪也不大,再生养一个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这么想着佟安卉便越觉得可行,若是再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将来和婉儿之间也能有个照拂,这样她和老爷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佟安卉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满面羞红,一阵臊热袭上脸颊,她早已经不是待字闺阁的小姐,且新生儿与婉儿的年岁相差也太多,怕是将来还要给婉儿添累赘。 这样一想,佟安卉方才心中升起的念头便又渐渐消散。也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 世间无双全之法,婉儿和恒毅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的确可歌可泣,恒毅则更加令人惋惜,可她心疼她的女儿啊! 相比于二位说这话的女眷,叶洵就显得沉默的多,他站在长亭前,负手而立,稍稍显露出一丝欣喜的眼中又带着浓浓的担忧。 大大小小的事情婉儿已经事无巨细的跟他在信中说起,他没想到婉儿间接的得到丞相李宏源长子贩卖私盐的证据,更没想通那些刺客到底意欲何为。 丞相长子的事情要如何处置还要和瑾瑜王爷商讨一番,但现在瑜城那边的情况尚且不明,且王爷还是在抵达之时派人送了平安信便再也无消息传回。 这许多的时日已过,想必瑜城一带的水患早已经得到控制,可瑾瑜王爷为什么再没有传消息回金陵呢? 他一方面为瑾瑜王爷有些担忧,另一方面又在不断地猜测老狐狸顾言若是拿到了李宏源长子贩卖私盐的证据会如何行下一步棋。 在李宏源长子李生桐的这件事上,便是先下手为强之策。 李宏源为官多年,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就此搬倒李宏源并不太可能。但一定要利用手中有限的资源去争取更大的利益。 现在就是他们一方与瑞王一方共同割据李宏源的势力,慢慢的将他盘踞金陵根深蒂固的势力一点点的土崩瓦解掉。 谁若是能吞下李宏源一脉的大多数势力,谁便在夺嫡之路上占据了些许优势。 按日子算,那些丰产谷种大约也已经抵达瑜城,只是尚且不论结果如何,瑾瑜王爷始终没有派人传来消息一事怎么看怎么有些太过不寻常。 只怕婉儿那丫头回来知晓后也会想要赶往瑜城。叶洵有些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 忽然一道疾驰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叶洵循声望过去,便见到顾言长子顾从云带着两名侍卫策马疾驰而来。 看样子怕也是前来迎人的,想不到狡诈阴险的顾言那两位已经在京中行走的孩子都不容人小觑。阴险狡猾怕也是在顾言身上学了个十成十。 满金陵谁都知道顾言长子顾从云不待见他的二弟顾清临,却让人想不到今日他还能看着一出好戏。 顾从云能为了稳住在顾家、在顾言心中的地位,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出城迎人。呵呵,想法是好的,只怕这时候心高气傲的顾清临怕是不会领情喽! 还未到近前时,顾从云便勒停马儿,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后温和有礼地上前一颔首。 “小侄见过叶大人、忠烈夫人、叶夫人。” 负手而立的叶洵微微眯了眯双眼看了一眼做派谦恭的顾从云,心中却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顾从云已经在朝为官,虽说官职较低,且并不隶属于兵部归他管辖,但也是上下级的关系。 按照常理说,顾从云应当说“属下”而非是“小侄”。他和其父顾言并无私交,且和顾从云更无交集,这“小侄”一说又何来? 顾从云如此这般说套交情的意思甚明。 哼,难道以为顾清临那样的顽劣子心悦婉儿,他叶家便会将婉儿婚配与他顾家? 简直是痴心妄想! 并不领情的叶洵丝毫没有给顾从云留一点颜面,当下便冷下脸来。 “顾编修既然有事就先行一步吧,本大人在这里还有要事。” 顾从云面上有些讪讪,但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尴尬和难堪之色。 也仅仅是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随后便又是一颔首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属下便不打扰大人了。” 说着又一一对着任梦瑶和佟安卉两位女眷一一颔首行了个晚辈礼,随后在从从容容的迈着步伐走开,翻身上马后才离开。 第四百七十一章 缘由何在 顾从云走后,两位女眷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妥。可叶洵的性格就是如此,他不屑于奸佞之人为伍,更不愿去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周旋。 “这位顾家长子也不是个简单之人,如此尴尬的境地他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保持风度,且临走之时还不忘保持小辈的礼节,难怪顾言能极为重视他。” 任梦瑶秀眉微微一凝,略带担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赞赏。 这件事若是换成恒毅,只怕不翻脸也要变脸色的,顾从云也不过虚长恒毅几岁,心智已经磨练至此,可见此子亦是位能伸能屈之人。 她虽不敢苟同顾从云的做法,但就此事看叶洵确确实实的是处在了下风。 俗语讲,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说的便是像顾从云这样的人,笑里藏刀,让人防不胜防。 叶洵的行事作风满朝堂谁人不知,就连她一个后宅妇人都有所耳闻,但这件事情恐怕会在顾从云心中留下心结。 想到这些,任梦瑶便忍不住开口道:“顾从云此人极似其父,叶大人日后在朝堂之上要小心防范才好。” “嫂夫人放心,与顾家撕破脸皮是早晚的是,顾家二子尚未婚娶,虽说与孔大人之女有了婚约,但双方存在分歧并未完成。现在顾家打的什么主意我有几分猜测,像股清临那样的顽劣之子想娶婉儿简直是痴心妄想!” 叶洵气的不轻,说这话时情绪还十分激动难当。 任梦瑶听见这话当下便怔楞了一瞬,随即满心的怒火便便是升腾。 那顾家上上下下的男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奸佞之臣就是只会阿谀奉承之辈。婉儿若是嫁了那样的人家岂不是要被算计的体无完肤。 后宅之中多是鸡零狗碎腌臜龌龊之地,像自己和婉儿娘这样有幸能寻得一人心之人少之又少。 更何况顾清临此子在金陵城风流成性,日后只怕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婉儿如何能嫁给他受委屈! 他们捧在手心里疼爱还来不及,又岂能舍得她去变成深宅怨妇。 任梦瑶气愤不已的同时心中又升起一阵深深的惋惜。说到底是恒毅没有这个福气,也许是命该如此吧。好在她和婉儿阴差阳错的还是成全了这一世的母女情分。 “若是换成旁人也就罢了,但股清临那样的顽劣小子别说你们二人看不上,就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恒毅一事我们已经亏欠婉儿许多……” 说到痛处,又站在这她时常守望和送别的长亭里触景伤情,本就心中存了心事的任梦瑶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语气凝噎。 “嫂子放心,我们夫妻二人早就商量过了,嫁人与否完全但凭婉儿,我们夫妻二人是不会多做阻拦的。恒毅和婉儿虽然没有夫妻的情分,但多年的相伴这份情想必已经深入骨血,我们能理解。” 见不得眼泪,且又思及叶婉茹未来的佟安卉也忍不住有些泪目。 叶洵站在一旁略微地背过身去轻轻吐了口气,若是平时在府中婉儿娘若是有什么伤心事他还能上前安慰一番,但思及大将军已逝,在嫂夫人面前这样做大为不妥他便歇了这个心思。 两位尚且年轻的美貌妇人相对垂泪,一旁的叶洵着实是有些无可奈何。只是在心中不停地期盼婉儿一行的车队快快赶回。 日头渐渐高升,那些薄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炙热的光线毫无阻拦的照耀在大地上,半空中隐约能看见浮动不已的热浪。 许是近日无雨的缘故,地上尘土渐起,奔驰在官道上的车马队所行走后的地方飞起一道长长的尘土带。 这也间接的造成了在叶婉茹他们一行人车马队的前后竟然无人踏及,都或快或慢的躲避过那漫扬的尘土。 顾清临坐在凉爽舒适的马车里,却将帘幔掀开将左手臂搭在车窗上感受着外面有些炙热的温度。 这条手臂久久未动一下,导致他手背和手腕上裸露出来的皮肤有些被灼伤的感觉。 但这被炙烤的感觉也不及他心中的疼痛一分,更不能驱走他心底渐渐冰封的寒冷。 他目光森冷的盯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那一片金色琉璃瓦顶,眼中翻滚着浓浓的杀意。 若是柏衍出了什么事情,他恨不得能亲手取下轩帝的首级! 因为就在他们感刚刚从驿站出发不久,他便收到霜痕送来的消息。 之前是他大意忽略了水患之后紧随而来的瘟疫,没有及时的想办法阻止柏衍前去封地,以致于现在让柏衍以身犯险。 但最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是轩帝对于此事的态度。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话也不尽然,大约冷心冷情的轩帝胸膛里的那颗心是一颗黑色石头,又冷又硬。 柏衍不过是疑似患了疟疾和霍乱,轩帝便果决又狠辣的斩断了柏衍的生机。 这不是一个为君为父之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那先前虽说有利用成分在的圣旨又有何意? 他一边愤怒的同时,一边又在心中为柏衍感到浓浓地委屈和不值得。 他和柏衍一起长大,从前柏衍有多孺慕轩帝这位父皇他是知晓的,而柏衍更是誓要成为父亲那样的将军驻守一方换得大耀国安宁。 如今看来不仅柏衍的一品真心付诸东流,更是被轩帝硬生生的从身体中拉拽出来扔在了尘土里。 如果轩帝一开始就打算放弃柏衍,为何在不久之前决定抬举柏衍呢?可若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疑似病症便放弃柏衍,又似乎有些说不通。 这其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轩帝这么快的便决定放弃柏衍这枚棋子? 若是按照轩帝一开始将柏衍作为棋子的打算,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派太医前往诊治才能以示瑾瑜王爷在轩帝陛下心中的独特地位吗? 轩帝的突然决定会与那封“谋逆”信笺有关联吗? 难道说这个时候的轩帝已经收到了密报,多番猜忌下决定放弃柏衍和叶大人一家? 手臂上灼热无比,而整个坐在车厢中的身体却凉爽无比,这样一冷一热的交融让他的头脑清醒无比。 若是婉儿知晓这件事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子,只怕婉儿也会和自己一样,恨不得杀了轩帝而后快。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情况危急 而此时的叶婉茹自是不知道她的兄长,当今风头两无的瑾瑜王爷已经被轩帝当成了一颗被弃之不用的废子。 她虽然也担忧瑾瑜王爷闵柏衍,但她担心的不过是瑜城的水患得到控制没有、百姓们的伤亡严重与否、丰产稻谷抵达瑜城与否、丰产稻谷什么时候才能播种以不影响百姓们的秋收等等。 她根本料想不到瑾瑜王府染病甚至被轩帝放弃一事,叶家在皇宫之中并没有安插眼线,且这件事现在还只是在皇宫之中小范围的散播,远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更何况轩帝做的这般冷血无情,也定然不会在此时便将事情传扬出去。真的等到了人尽皆知那一步时,便是事情已成定局之时。 所有事情的最终结果不外乎两种,要么好、要么怀,是永远没有折中之法的。 到那时事情的真像如何没有人会在意,人们只会在乎最终的结果,而这个选择权却是始终掌握在轩帝的手中。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始终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正原因,那些知道事情真像的人也都保持缄默。 那是因为人人都懂得明哲保身,当你自身的能力不足以去抗衡这个天下的执掌者时,明哲保身是最明智的选择。 没有人会选择以卵击石,能入朝为官者几乎没有性格鲁莽、只凭着意气用事之人,更何况朝堂上又有多少人在隔岸观火。 他绝对不能让柏衍出事,即使是类似那虎狼之疾的病症也要极力医治,只要还有希望,他就绝对不能放弃。 顾清临紧拧着眉头,抽回那条被晒的灼热无比的手臂,回身抽出刚刚被收起来不多时的笔和纸张。 事情到了这种时候,如果不是可靠之人,那柏衍便随时都会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谁知道那名被指派的年轻御医有没有得到轩帝的密令,他又如何知道那位年轻御医会不会因为担心自身的安危而去加害柏衍。 毕竟,这个时候的柏衍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必死无疑的,至于如何死,想必没有人会去计较的。 就算柏衍就封地中颇负盛名也是无望的,自古以来就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混乱的情势下呢? 若真是柏衍出了什么意外,那瑜城便会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所有事物都会被暂时搁置,刚刚才遭受过水患的百姓们尚且自顾不暇,又有几人能察觉出柏衍的情况有异! 只能麻烦蒙老伯再次出山,但柏衍是认识蒙老伯的,且蒙老伯所居之地离瑜城相距甚远。到时蒙老伯要如何解释他是及时地知道消息并且前往医治的,而柏衍又会不会对此事起疑心呢? 收起最后一笔,他折叠着手中的薄薄纸张,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眼中的神情坚定。 不管柏衍是否会起疑心,也不管蒙老伯到时如何去蒙骗过关,眼下当务之急最紧要的是救人。 柏衍的病症尚且不明,蒙老伯所住之地日夜不停的赶路最快也要三日能到达,这三日内事情会像哪个方向发展谁也不敢说。 只有将柏衍救回来,才能把轩帝的如意算盘大破,且荣耀回归金陵,杀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将手中的薄薄纸张叠好卷成一小卷后,他将头探出车窗外,对着空中打了一声响亮的哨音。 “呜—咕咕咕!” 远处天空中盘旋的一群鸽子听见这声嘹亮的叫声,纷纷振翅向着这边飞赶过来. 这群鸽子是霜痕找专人为他单独训练的,且平日里传信并不动用它们,只是为了自己有紧急事情且不便派人时才会动用。 这也是昨夜霜痕才跟自己说的,想不到今日就排上了用场,也不知道霜痕什么时候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略一思忖后他脸上露出一丝后悔不迭的神情,忙又拾起墨迹浓厚的毛笔,唰唰唰的提笔在纸张上笔走龙蛇。 他几日前虽说让人送信给瑞王闵柏涵告知归期,但现在发生了这等事情若是不先将瑞王稳住,难保瑞王不会和玥王联合起来。 他们二人以联手、再加上轩帝有意的暗示,危机四伏的柏衍再想逃出生天已经基本再无可能。 呼啦啦的一群鸽子飞到叶婉茹一行车马队上空时,便开始压低了在半空中盘旋,同时鸽群中的头鸽开始“咕咕咕”地叫着。 顾清临对着半空中的鸽群发出一声低哑的“咕咕”声,目光略微向着叶婉茹的马车扫了一眼。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婉儿会不会对他此时略显怪异的行为再起疑心,毕竟他要将这两件事尽快的安排下去,否则会给柏衍带来的灾难是他不敢想象,也不能看它发生的。 金陵的御医不会大张旗鼓的从金陵离开,只会悄无声息的走,而蒙老伯从凤梧县出发的话路程上比金陵这边要近。 只要几方没有在这期间对柏衍下手,那等宫中的御医抵达之时,想必蒙老伯已经将柏衍完全的医治。 前一辆马车中的叶婉茹听见这接连响起的叫声,心知顾清临大约又在谋划些什么,都已经到了金陵,他还有何事要筹谋? 总不会是瑞王罢了,这诸多时日瑞王都安分守己的在府中禁足,万万不会到此时才沉不住气。 带着困惑地皱了皱眉,听着近在耳畔的“咕咕”声,叶婉茹叹息一声,这个人太过诡谲难测,日后必须的小心防范。 顾清临把卷成小卷的纸张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筒里,又绑在了鸽子腿上,随后才将鸽子从窗口中放飞。 两只鸽子很快便飞回到鸽群中,头鸽嘴里发出一声略显尖锐的叫声,一大群鸽子便又振翅高飞。 而方才曾在顾清临马车中短暂驻足的两只鸽子已经混迹在整队鸽群中,仅凭远观极其难辨认。 越飞越高时,一只鸽子渐渐的脱离出群,拍打着翅膀向着东南方向飞了过去,而余下的鸽子在头鸽的带领下又回到了昔日的大将军府。 府中的霜痕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筒又飞快的换到另一批信鸽的脚上,这才将这只新的鸽子放走。 少爷和将军府有联系的消息一点点都不能传出,是以他们便将这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率先扼杀在源头。 第四百七十三章 怎会如此 几乎在霜痕放飞鸽子的同时,瑞王府和玥王府的院落里都无声地落下一人。这二人分别熟门熟路的奔着闵柏涵和闵柏淳的书房走去。 他们二人身上的锦袍与闵柏衍派给叶婉茹那些暗卫身上的穿着相同,有区别的也仅仅是袖口那里的纹饰不同,这也是用来区别他们从属哪位王爷或皇子。 此时的瑞王爷闵柏涵正躺在窗前的矮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游记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而已经有些日子没出现在瑞王院里的荷侧妃郑荷华正挨着闵柏涵而坐。 郑荷华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慵懒,但眼角眉梢却透出些许倦意,许是那件事让她身子亏空了不少。将养这么多时日,现在看起来她的气色仍旧带着些病容,人也硬生生的好像老了好几岁。 不过是如花的年纪,看上去却仿佛比她的姐姐郑风华还要年长些。 郑荷华微微阖眼靠在那里,一条手臂亲昵的挽在闵柏涵的胳膊上,闵柏涵侧躺在那让郑荷华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哈!”几乎被闵柏涵抱在怀里的郑荷华掩着嘴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一双半睁半阖的杏眼中变得水汽朦胧。 “可是乏了?”闵柏涵放下手中的书卷,转回头看着躺在怀里的人,缱绻温柔的柔声问了一句。 郑荷华这幅小鸟依人我见犹怜的模样让闵柏涵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大手温柔的覆在郑荷华未束起的漆黑长发上轻轻抚顺着。 “都怪我,昨夜不该拉着你彻夜长谈,你生他时本就伤了身子,后面接连发生的事情也没能让你好好将养,是我思虑不周。” 闵柏涵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带着红血丝的双眼中有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心结彻底解开的豁然和喜悦。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闵柏涵说什么也不敢藐视法度在做下糊涂事。与郑荷华畅谈一事是在上次听闻老三被封为瑾瑜王爷起他就有的心思。 只不过到了昨日待他自己的情绪已经彻底平缓下来才实行而已,他怕现在的自己一时火气上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再失手伤了郑荷华。 与郑家结怨事小,实则是他内心之中对于郑荷华的爱意正浓,且若是这个时候瑞王府在发生点什么事情,只怕父皇一怒之下他的王位不保。 郑荷华听见这话后,挽着闵柏涵胳膊的手调皮地在他手臂上弹了几下,嘴角带着一丝甜蜜的笑。 “呵,为了让你解开心结,帮我一起找出杀害我儿的凶手可真是不容易啊!放着柔软的床榻不睡,陪着你在这书房中秉烛长谈。” “这是从前他们二人甜蜜时都没有过的事情,不过现在也是因祸得福,闵柏涵对自己敞开心扉,自己更是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如何。这样才好利用这份感情查找出凶手,也免得到时候真的抓到真凶后他还要装糊涂去偏袒。” 困极的郑荷华心中一阵腹诽,无奈的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同时心底翻滚的恨意和丧子之痛又让她无法入眠。 郑荷华已经不想再继续说话,唯恐说出来的话语中带着散不去的恨意。她知道闵柏涵十分厌恶自怨自怜的女子,极其喜爱她从前的模样。 只是经历过无辜的丧子之痛后,她又如何做回从前不知人世艰难的郑荷华? 听着怀中人的呼吸均匀,闵柏涵抿了抿嘴,脸上现出一个温柔的笑,随即又拾起方才放到一旁的游记。 这次他不再是一篇一篇的细细品读,而是有些走马观花的快速翻动着,只捡着有趣的、少见的那些轻声慢语的读着。 大开的窗子前明媚的阳光洒了满室,落在窗棂上、落在窗下的矮榻上、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微风浮动,矮几上的花香阵阵吹来。 洒满明媚阳光的室内,花香阵阵,伴着低缓温和声音,相拥靠在一起的二人。这幅场景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鹣鲽情深。 “叩叩叩!”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破这宁静充满温情的清晨。 闵柏涵听见这叩响房门的声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郑荷华,好似生怕把她吵醒一般,而同时眼中又有疑惑闪过。 昨夜他们二人秉烛彻夜长谈,但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一直是门窗大敞、灯火通明、烛台几乎燃了一整夜,里里外外的更是有侍女在侧。 这不过是天亮后才屏退众多侍女,但这是若是来人送早膳的话定会出声通禀一声,难道是顾先生那边有消息了? 这么一想,闵柏涵便有些坐不住,轻手轻脚的将怀里睡熟的郑荷华放在软枕上,又拿过薄毯盖好后闵柏涵才赤着脚走出去。 闵柏涵前脚刚蹑手蹑脚的走出去,软榻上的郑荷华就睁开了眼睛,她眼中有些诧异又有些震惊的看着闵柏涵的背影,双眼中不知怎的又漫上一层水汽。 伸手拉过盖在腹部的薄毯到下颌处,郑荷华轻轻地翻了个身,面朝着明媚的阳光阖上双眼。 她希望这些普照大地的阳光能驱走她身上的晦气和霉运,更希望这阳光能带走她心底的寒冷。 从书房里间走出去的闵柏涵看见门外来人时,眉心便忽地蹙起。 自上次那贱婢的事情发生以后,他便越发觉得只靠自己母妃宫里给自己传递消息太过拖沓,必须要有自己可靠的人手在宫中做细作才行。 而这名暗卫恰恰是他最近才安插进宫中之人,且自己当初已经警告过他若无大事定然不要亲自前往王府,以免暴露身份。 难道宫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还是父皇已经决定解禁自己了? 走出书房外的闵柏涵轻轻将门掩上,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亲自回来的?” 那名暗卫便躬身颔首边走了过来,俯身到闵柏涵身边,旋即便是一阵模糊不清的耳语。 闵柏涵的本来有些倦意的双眼随着这暗卫的话不断的瞪大,等听完暗卫的话,他的眼中已经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惊颤。 “怎么会如此!” 不知道他震惊的是闵柏衍病重的消息还是震惊轩帝的决定。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于理不合 闵柏涵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渐渐褪去,眼底隐约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上涌,但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兔死狐悲的悲戚感。 欣喜的是不用自己出手,风头两无的瑾瑜王爷便被父皇亲手从权贵之位上拉了下来,为自己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悲戚的是,老三得了这亲王禄和封上加封的双封号王爷也不过才半月有余,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现在看来不只自己于父皇而言是可有可无之人,就连老三也不能幸免此等命运。 现在老三这番境遇,该说他是时运不济还是命该如此呢? 可见自己因为禁足不能亲自前往封地治理水患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否则染上疫症的人就不仅仅是老三而已,而自己也会被父皇无情地放弃。 明明知道还有医治的可能,但却在源头上便扼杀了生的希望。此等行径,何其残忍!何其悲哀! 难道就因为生在皇家,生来就该要比旁人凉薄吗? 天家无父子,难道连君臣也无吗? 由人度己,闵柏涵看着如今瑾瑜王爷的下场,不禁想到自身的处境。 若说先前自己府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父皇发怒禁足自己也算是事出有因,那老三这样又算什么? 打着朝廷的名义、打着父皇的旗号亲自去封地赈灾,与百姓们同吃同住,不幸染上疫症,却换来了这种结果。 如果老三这样尽忠职守之人都不能博得父皇的喜爱,那自己和老二这种偷奸耍滑之人父皇岂不是更加厌恶? 他们努力做事,只为了父皇能将欣赏赞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为将来可能的太子之位加重些砝码,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生死和富贵全然是父皇的一念之间。父皇可能回亲手将他们其中一人推上尊贵的太子之位,但也能轻轻松松的在谈笑间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而这个人却不是别人,而是与他有着血脉之渊的至亲之人。 至亲骨肉尚且如此,旁人又待何如? 猛地,闵柏涵心中一震,竟然险些站立不稳,身形轻轻晃了一晃。 大将军一事他原以为是敌国之人嫉恨大将军的能力,想要除之而后快,毕竟于他们而言,不仅仅只是少了一大劲敌,更是为那些死在大将军手下的人报仇雪恨。 那时他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看戏,更何况大将军是老三的师父,日后大将军定然会站在老三的阵营。没有了大将军,便也算是折断了老三的一条臂膀。 至于整个大耀国来说,损失是有,但却不会造成毁灭性的损失,毕竟军营之中还有那么多良将勇士。 可现在看了,这件事情未必不是自己想左了。 “消息属实吗?” 闵柏涵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好似有些有气无力一般,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虽曾经想过要将这些阻拦他登上太子之位的人一一铲除,但那时他给自己预留的底线便是,只要他们不负隅顽抗,他还是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的。 毕竟当坐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时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并不想向现在的父皇这般,除去那后宫之中数不清的妃嫔以外便只有宦官相陪。 他想等老了的时候,兄弟几人能冰释前嫌,坐在一起回忆往昔,也能让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位子看起来不那么孤独冰冷。 可他没想到亲手斩断他们仅有的这一点情分之人竟然是父皇,而不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人。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生寒冷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因男婴和贱婢一事被接连禁足,从此逃过一劫。 禁足在府也不过是丢失些颜面和势力,这些都可以慢慢找回,但老三丢的却是性命! “消息属实,属下再三确认过,且用不了多久挑选出来的年轻御医就会离京前往瑜城。”暗卫微微一颔首回禀道。 书房里间躺在软塌上浅眠的郑荷华在闵柏涵走出去后便一直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虽然从里间到外间的书房门口距离稍远,但靠窗的位置恰好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只是他们二人的说话声压得极低,郑荷华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听了只言片语,对于所谈及的内容却是一点也没听得真切。 郑荷华有些好奇撑着坐起身来,顺着大开的窗子向外看了一眼,只隐隐约约的看见一道穿着玄色衣衫的人影。 她知道那是闵柏涵的暗卫,应该是有事来禀报的,只是不知道这次闵柏涵算计的又是谁,更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只会阿谀奉承的顾清临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闵柏涵听完暗卫的准确回禀,偏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前,老三如今的这番遭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郑荷华的心中激起涟漪。毕竟从前她可是有意老三。 虽然经过昨夜的长谈后他已经解开了心结,也知道那不过是从前轻轻一瞥留下了些许印象,便在情窦初开的闺阁小姐心中留下念想。 可他一想到睡在自己榻上的女人曾经倾慕老三,他心中还是会忍不住一阵别扭。 “行,这件事本王知道了,先退下吧。”闵柏涵长长地叹息一声,似是极其疲累一般慢转回身一步一步脚步略显虚浮的走回书房内。 而玥王府中听闻暗卫来报的玥王爷闵柏淳听完这则消息后,当下便抚掌大笑不已。 老三他可真是活该!强做出头鸟,偏他去显忠孝两全,如今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境地? 不管老三是不是真的染上了疫症,但既然父皇已经决定弃他于不顾,那自己也不妨做一个痛打落水狗之人。 为了太子之位嘛,也没有谁比谁狠、谁比谁更绝情之说。若是换成了自己,只怕他们也不会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不,真正能留生路的人永远只有一人。 “哈哈哈,这等好事怎么能不知会大王兄,况且大王兄在府中修身养性这段时日本王做人兄弟的一直没有前往探望,于理不合啊!” 连日来阴郁不已的闵柏淳长笑一声,便踱步走出了房门,径直向府外走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垫背之刃 闵柏淳脸上洋溢着甚为愉悦的笑容,满心满眼的欢喜,身心极度愉悦下让他走起路来时好似都脚下生风,带着一股得意劲。 “去,备点薄礼,本王要去探望在府中修身养性的大王兄。” 闵柏淳对着闻讯赶来的管家兴高采烈的吩咐了一句,尤其特别加重了“修身养性”四个字。 管家有些不太赞同玥王爷的做法,眉心微微蹙起,略一思忖便开口劝慰道: “王爷,这……,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您看瑞王爷被禁足在府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个缘由嘛,又有些让人难以启齿,若是您前去瑞王府,难保不会有人以为您与瑞王是同道中人。” “哼,这有什么。本王从前是没有与瑞王成为同道中人的打算,不过现在嘛,偶有一次的互惠互助也不算一件坏事。去按本王说的做吧!” 闵柏淳眯着眼睛冷哼一声,说完这一句后脚下不停,急匆匆的便奔着府门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时王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 管家听后眼中略带着疑惑,可还是吩咐下人去库房中取几样补品。他虽然不知道王爷要与瑞王一起谋划什么,但前去探望所带的礼物总不能太差。 毕竟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玥王府的颜面,更能彰显出的是玥王府的财力。而只有财力雄厚才有资本去“招兵买马”,为王爷的大计夯实基础。 他们各个王府看似毫不相干,实则各个王府中的采买管事等都有碰面的时候。王府主子争高低,他们这些个下人比试的便是穿戴和月俸。 这些个芝麻大点小事,他们王爷自是不知,可去岁腊月里大皇子封王初期,他们二皇子府上一杆服侍的下人没少受到瑞王府那些人的冷嘲热讽。 正愁没地找回颜面呢,现在可不就是送上门来了?瑞王做下的那件事已经沦为金陵权贵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与他们王爷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点。 管家站在原地,一脸大仇得报的欣慰笑容,而那前去库房取补品的小厮走起路来也颇有些脚下生风,脸上更是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自豪。 总算能压过他们瑞王府一头了! 王府大门外已经坐上马车,只等着管家将补品送过来的玥王爷闵柏淳姿势不知道管家和小厮的想法。 他所说的薄礼就真的是指薄礼,而非是一句谦逊之言。本来他就探望是假,谋划趁机除掉老三是真。 至于为何带上一些礼物,也不过是总不能空手前去,更何况他也得要师出有名,不能平白无故的跑去瑞王府,否则父皇那里也会收到消息。 他可不想狐狸没抓到,还惹了一身的骚气,毕竟被禁足在府损伤的可不仅仅只是颜面而已。 颜面能值几钱?当初大王兄若是舍得脸皮继续佯装有病在身,再抻上些许时日,只怕父皇也就心软了。 只不过谁让他蠢呢,装了几日看父皇赏赐些个大补灵药便慢慢好转了。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父皇的试探之意! 老三这次的病症来的如此突然,难保没有东施效颦的可能,毕竟老三效仿这方面学的还是挺快的! 只可惜啊,他这次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不仅没有唤起父皇心中的舐犊之情,反而惹恼了父皇招来杀身之祸。 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怪他自己,若是安安分分的将赈灾一应事宜处理妥善,回京述职时父皇龙心大悦下难保不会借此坐实他的亲王名。 可惜了啊,千算万算不如人算,老三阴沟里翻了船也是罪有应得。他若不那般糟蹋自己的心意,没准不会有此劫难。 “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哈哈哈,管你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都已经是将死之人!” 闵柏淳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泛起的阴冷目光让人在这盛夏暖阳下仍旧有些遍体生寒。 怀中抱着一摞六个红木匣子的小厮不经意瞥见他家王爷的双眼时,下意识的便垂下了头。这种眼神太过可怕,吓得他险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王,王爷,薄礼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小厮将木匣子递给赶车的车夫,站子一边有些战战兢兢道。 “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闵柏淳瞪了一眼磕磕巴巴的小厮,一甩手撂下车帘。 “驾!”车夫口中轻喝一声,随后手中的鞭子便甩到了马儿身上。 站在一旁的小厮慌张的向后跳了几步,望着渐渐走远的马车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完了,好像惹恼了王爷。自己口吃的毛病已经许久不曾犯,怎的今日偏偏当着王爷的面竟然结巴起来。”转身从角门而入走进王府内院的小厮仍旧有些魂不守舍。 闵柏淳叉着双腿坐在马车中的椅子上,目光直直地看向车帘,耳边一直听着外面的响动。 父皇昨日傍晚十分便下的命令,今晨他才得到消息,看来不仅仅是父皇有意将消息隐瞒,另一则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自己的人打入的还不够深入啊。 若是昨夜自己就知道消息,这个时候安排下去的人手早就已经出发,何至于找瑞王来分一杯羹! 不过这羹算不得好羹,分一杯也无妨,毕竟就算父皇有意让老三就此死去,怕只怕老三若真是死于非命后,父皇难保不会做回慈父彻查此事。 但现在就不同了,自己拉上大王兄这个盟友,不仅仅有了一个垫背之刃,就算父皇知道是何人所为,也不见得会因此要了自己和老大的命。 因为那样的话,恐怕金陵之中便会有父皇是大恶之人的传言,更会有克子之说。如若不然已然成年的皇子又怎会接二连三的出事呢? 百姓们总是这样,有点什么不明所以的大事小情便都会与天命、报应等事联系在一起。 何不去赌一把,赌父皇不会让自己背负“恶人”、“克子”之名,而又能除去老三这个最大的障碍。 “只是不知道愚钝的大王兄会不会上钩啊!”闵柏淳一手敲打在木匣子上,一边轻叹一声。随后便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来。 大皇兄已经是困兽一只,若是能解开他眼下的困局,破釜沉舟一次又有何妨? 第四百七十六章 没安好心 瑞王府中瑞王爷闵柏涵待暗卫走后,他独自站在檐下,微微仰头直视着天空中明晃晃甚为刺眼的太阳。 碧空如洗,连一丝薄云也无,远处苍翠的山峦隐约罩着一层朦胧的雾霭,天边堆砌着大朵大朵洁白的云,远远看去,竟好像也被描了一层金边。 微微回首仰望,能看见不远处那座皇宫殿宇的金色琉璃瓦顶闪着耀眼的光芒,闵柏涵只看了一眼便猛地转回了身。 这片金色太过耀眼夺目让人心生激荡的同时又会忍不住心向往之,但那里即使被耀眼的阳光普照着,却仿佛始终存在于一片暗影之中。 闵柏涵知道即使再阴暗的角落里也终究会有阳光洒进去,但世间唯有一处是阳光也照不进去的。那便是人的内心。 伴君如伴虎,难道从此以后真的再无父子之情,只有君臣之分吗? 屋内的郑荷华躺在那里半睡半醒间却始终不见闵柏涵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让王爷这般在意,刚刚解开心结的二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王爷怎么能把自己丢下置之不理呢? 郑荷华心中有些不满升起,更是在心里把前来的暗卫也一起埋怨上了。她动作颇大的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闵柏涵听见里间传来的动静,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随即便转身走回书房,推开虚掩的房门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回去。 走到里间后闵柏涵看到榻上的郑荷华整个人蜷缩在那,缩成小小的一团,似是极度没有安全感一般。更有他清楚的听见郑荷华口中低低地唤着他的表字。 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一点嫉妒或是怨恨的情绪彻底烟消云散,闵柏涵弯了弯嘴角,动作极轻柔的坐在了榻边,一手揽在了郑荷华的肩头。 “王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去了这么久……” 被惊醒的郑荷华微微睁开眼睛对着闵柏涵模糊不清吐出一句。 “无甚大事。” 闵柏涵说罢停顿了下复又道:“你且再浅眠一会儿,等等午膳也叫人摆到屋里来。” 他温热的手掌贴在郑荷华的脊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王爷也休憩一会儿吧,这些日子你都没睡安稳,人瞧着都消瘦不少。” 郑荷华拉住闵柏涵的手,半撑着坐起身来,困顿不已的将头靠在闵柏涵的肩上。 “好。”心不在焉的闵柏衍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的心中一直在挣扎不已。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选择袖手旁观、还是要去推波助澜、抑或是该给老三通风报信。 此时他最该做的怕是应该选择袖手旁观,毕竟能借他人之手铲除目前最大的威胁也算是乐事一件,但这个“他人”却不是他以为的。 他也可以借此机会对老三下手,毕竟左不过老三已经是必死之人,何不自己送他个痛快呢?若是当真染上了那等虎狼之疾还不是要苦苦地受折磨。 可老三之前毕竟于自己有恩,那些银子虽然不能解决太大的问题,但毕竟解决了封地中灾银不足的燃眉之急。 自己若是现在做出什么不利老三的事情,不亚于落井下石。 本就是对立之人,且对太子之位又存在极大威胁的老三,自己那样做其实也无妨。 只是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他最在意的还是父皇的态度。 因小见大,父皇能如此对待老三,那他这个接连被禁足的皇长子也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的。 既然都不是父皇属意之人,又何必去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呢? 少了一个敌人变多了一位盟友,日后也许还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况且老三想争夺那个位置也不过是想彻查大将军一事。 若是自己能为他做下保证,一旦继位便彻查大将军一事呢?老三会不会答应助自己一臂之力? 那时不但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又能得到老三乃至叶家的拥戴,何乐而不为? 但老三恐怕是不会相信自己的,他定然会以为这是自己的缓兵之计。毕竟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数不胜数。 父子尚且如此,更何况还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何来信任之说! 犯难不已的闵柏涵心中有些烦躁不堪,顾先生具体什么时候呢个抵达金陵尚且不知,更何况老三这事事出紧急,若是不能早下定论便会失去先机。 他垂眸看了一眼在怀中酣睡的人,荷华尚未出阁前在金陵一众高门小姐中便颇负盛名,有才女之名。但事关老三,只怕无论如何她也会对老三偏袒几分,更甚至会悄悄送出消息。 若是这样的话,于自己而言便已经失去了仅有的优势,而老三若真能避过此劫,他所感激之人也非自己。 “咕咕咕!” 闵柏涵闻声望去,只见一只蓝灰色的鸽子正蹲在窗棱上,歪着头打量自己。 他瞥见鸽子腿上拴着的小竹筒便微微探身,伸出手臂解下。 “太好了!顾先生终于要回来了!”高兴不已的闵柏涵忍不住低喊出声,手里那张短短的纸条更是翻看了好几遍。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有些沮丧,顾先生得要午后方能前来王府,待那时已经为时过晚,这个时候只怕老二那里已经早有定夺。 “王爷,哪位顾先生,可是御史大夫家那顽劣的二子么?”接连被打断睡意的郑荷华彻底清醒过来,带着不满的语气中有些娇憨。 闵柏涵听见郑荷华这样称呼顾清临,便状有不悦的蹙了蹙眉,旋即又想到那段时日正是荷华有孕在身的时候,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对其他的是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更可况顾先生从前确实是“名声在外”。 “禀告王爷,玥王爷在大门外求见,还带了礼物前来,说是探望兄长。” 听闻这道管家的禀报声,闵柏涵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身来,老二这个时候来不过是打着探望的幌子,实则怕是也为了老三的事而来。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王爷在府中这么些时日,他吞下王爷的势力时怎的不见手软,这个时候装什么兄弟情深。” 郑荷华脸上带着极其明显的愤怒,眼中更是戾气横生,好好的一个回笼觉就这样被接连打断,为了安抚住瑞王,她昨夜编造了数不清的谎话,如今正是乏累之时。 “荷华莫恼,他来还有别的事。”闵柏涵安抚一句后便站起身来对着管家点点头,旋即便顾自去了外间。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堑一智 坐在榻上的郑荷华听见外面王爷吩咐下人送水、拿锦袍等琐碎的事,兀自坐在那里有些出神。 玥王爷这次探望来的蹊跷,而王爷的反应则有些反常,且方才王爷说还有别的事。很显然是有事要商议。 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许久,能有什么事情让玥王亲自前往瑞王府商讨呢? “莫不是要……”,郑荷华轻喃一句,随后便有些心慌起来。 她知道瑾王爷前往封地赈灾,也知道因为他的行径让陛下龙心大悦,特封为瑾瑜王爷,更是享受亲王禄。在之后却半点音讯也没有听闻。 怕是玥王心急坐不住想要对他出手了吧?那王爷有事什么态度? 抑或是方才来的那名暗卫对王爷说了什么? 就算自己不是心悦王爷,可怎么说也是那么久的枕边人,王爷的情绪波动她还是能有所察觉。方才暗卫走后王爷始终有些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难道会与他有关联吗?他在瑜城尚且如何,可还安好? 外间想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一阵轻缓有序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这是婢女们在伺候王爷梳洗更衣,再有一会儿玥王爷便该要到了。 这么一想,郑荷华心中更是一阵慌乱,若是玥王爷和王爷想要对他不利,自己怎能坐视不理?可昨夜才与王爷冰释前嫌,自己一多言便又会惹得王爷怀疑。 那样岂不是更让王爷嫉恨他,可本来那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更何况自己从来都没有向他表明心迹,一直以来也不过是自己单相思罢了。 现在自己这样的残花败柳,又如何能配得上他! 都是那两个老不死的,为了权势毁了自己的幸福! 郑荷华眼中一片猩红,垂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攥着薄毯,柔软的蚕丝薄毯在她手中扭曲变形。 一定要在玥王爷来之前阻止王爷对他下手,只怕这也是自己仅仅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也算是成全了一场单相思的倾慕之情! 郑荷华有些急急的下了贵妃榻,脚下有些慌乱,就连那齐整的摆在榻下的绣鞋都穿了两次才穿上。 她一把拽过搭在衣架上的薄披风,许是力气过大,竟险些将那木架子拽倒。 一边侍立的婢女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又将郑荷华的衣衫稍稍整理一下。 这个时候的郑荷华也稍稍的冷静下来,事情与他有没有关系尚未可知,这仅仅是自己的猜测而已。若当真是与他有关,只怕自己这副慌乱的样子更会遭来王爷的嫉恨。 王爷的性格多疑,尤其在男女之事上尤为严重,若不是他知晓自己从前与他并无交集,怕是昨夜任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稳下心神的郑荷华袅袅婷婷地走出里间,瑞王正站在那里张开双臂任由婢女们给他穿衣束发。 “王爷,可要臣妾帮您打理?” 闵柏涵听见郑荷华的声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身边伺候的几位婢女,他已经吩咐她们尽量将声音放轻。 他挥了挥手屏退几位婢女,转过身朝着郑荷华走了过来,口中关心道:“荷华,怎的不好好安睡?是不是吵到你了,不若你先去我房里小憩一会儿,等谈完事我就回去。” “王爷有事要忙,我还哪里能睡安稳。”郑荷华略有嗔怪的看了一眼闵柏涵,随后上前几步拿起托盘中的玉带扣为闵柏涵扣好。 “辛苦你了!”闵柏涵轻叹一声上前轻轻拥住郑荷华。 郑荷华娇嗔地捶了一拳闵柏涵的肩膀,有些羞赧地看了一眼书房门口侍立的婢女,轻轻推开闵柏涵,旋即又拿起香囊、玉佩等物一一为他系在腰间。 思忖了良久,郑荷华还是在听见外面隐隐约约响起的脚步声时轻问出口。 “王爷,玥王爷可是为了瑾瑜王爷而来?” “方才暗卫所说之言你听见了?”这话一出后闵柏涵自己都忍不住有些皱眉,眉目更是有些凌厉的看着郑荷华。 暗卫的声音几近耳语,她在里间浅眠是如何是不会听到分毫,那她又是如何知晓的?仅仅是因为猜测吗?还是郑大人府上递过来的消息。 很快最后一种猜测也被闵柏涵自己否决,自从血瞳婴孩一事,荷华便与母家的关系越来越淡,甚至有些互不往来的趋势。 那便是仅凭着自己的两句话所猜测吗?闵柏涵微微眯了眯眼,荷华的才思敏捷果然远超她的长姐风华。 若是自己将此事告知她,她会怎样选择呢?这也不妨是一次试探她的机会,试探一下她的新只能怪是否还有瑾瑜王爷。 “荷华果然聪颖过人,不过凭着短短两句话便猜测出玥王爷的来意,可你能猜测出老二前来的真正含义吗?” 闵柏涵微微挺直了脊背,眼中含着一点戏谑的笑意,但脸上神色却是紧绷着。 “王爷谬赞了。玥王爷与咱们王府和您鲜少走动,不久前瑾王爷被陛下特封为瑾瑜王爷,且瑾瑜王爷还将玥王爷所送的银两分出大半派人送往王爷的封地,只怕这会子玥王爷也是来卖人情的吧!” “呵呵,也对也不对。玥王爷却是为瑾瑜王爷之事而来,但却不是为了卖人情。银子的来龙去脉整个京中无人不知,他还有何人情可卖。” 闵柏涵不无嘲讽的哼笑一声。同时他的心中也松了口气,荷华对老三并无私情,且她的猜想也仅仅是因为外面的那些传闻。 他一边有些庆幸郑荷华没有那么聪慧,太过聪慧的女子总是能看透人心,在那样的女子面前难免会有些无地自容。但同时他又有些感到惋惜,惋惜闲暇之余不能将有些事情说与她听。 郑荷华一直仔细的留意着王爷脸上、眼中细微的情绪变化,听见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玥王爷果然对他没安好心,这时候只怕是他在瑜城出了事,玥王想要落井下石吧!这也不正是玥王所擅长的吗? 郑荷华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吃过玥王一次亏的王爷是如何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大王兄近日可还安好?”玥王爷闵柏淳爽朗的笑声紧接着响起。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夹枪带棒 这个时候玥王已经进了内院,在迈过一道门也就进了院落,郑荷华要是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已经有些来不及,且她内心中也没打算要离开。 “春月,你们几个去把屏风架上。”闵柏涵对着门外的春月几人吩咐一句。 随后他又对郑荷华道:“你先去内间里不要出来,且也能听一听玥王的真正来意。” 郑荷华听见这前半句话脸色微僵,就连王爷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都让她觉得有些难堪,好像她与王爷偷情见不得人一般。 就因为不是正妃,算不得真正的长嫂,是以在这种情况下连面都不能露。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长嫂如母,兄弟前来府上拜访兄长,也是要拜访长嫂的。 即使有侧妃之名,可她到底不是是个偏房妾室。 但王爷的后半句话又让她心中稍稍有些安慰,王爷知道自己想听听他们所谈何事,且现在自己这副样子确实不宜见男宾。 这会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且王府管事禀报的声音也已经传了过来。 春月几个丫头已经手脚麻利的抬着放在墙边一侧的雕花屏风,横放在中间和里间的雕花隔断处。 “是,王爷。”郑荷华浅笑着福一福身,便在婢女的搀扶在走进了里间。 郑荷华走到方才她和闵柏涵相拥而坐的榻前,这时婢女们已经将榻上的薄毯等物收拾妥当,摆上了矮几和茶壶点心等物。 “你们也先出去外间伺候吧。”郑荷华只留下春杏儿在身边伺候,其余几位王爷院里的婢女都被她打发去了外间。 至于王爷会不会将她们留下伺候那就不关她的事了,自打不久前出了贱婢爬床的事情,她看着王爷屋里伺候的这一干婢女都厌烦得很。 都是些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贱人,若不是现在她需要谨慎做人,这些个成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贱婢都该打杀了去! 春杏儿将身形掩在墙壁后,微微探出头去向外面看了一眼。 “主子,您用点茶点吧,只怕这一时半会儿玥王爷不会走。” “嗯,放那吧,一会儿在用。”郑荷华坐在榻上手中捧着方才闵柏涵所看的那本游记,听见春杏儿这话脸上不由地也有些熨帖的神色。 春杏儿知道自己不想听见“侧妃”二字,便在私下里唤自己为“主子”,而更让她感到顺畅的大约就是王爷的做法了。 这本游记上,方才自己听着有趣那段还没读完,却被数次打断,想不到王爷竟然已经偷偷地做了记号。 这些温情默默的点滴最能融进人心,但却始终也不能弥补他曾经对自己的伤害。已经嫁为人妻,既然不爱,那么便去争夺权势吧,只有掌握住权势,整个王府将能掌握在手。 爱情和权势富贵总归是要得到一样的,否则这世间容不下和离的女子。 郑荷华脸上有着一丝怅然,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春杏儿退回到一侧站好,看着这样的侧王妃心中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主子总算是看明白也想通了,如今侧王妃和王爷的感情回到从前,可不就是最大的进步吗? 这时外间那边响起了说话声,里间的主仆二人便都安静下来,郑荷华更是微微侧耳听着,唯恐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闵柏涵站在书房门口,对着迎面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闵柏淳似有自嘲道:“二弟今日怎么这么得闲,王兄我这府上近日来可算得上是门可罗雀了。” 玥王爷闵柏淳走过来看见微微冷脸的大王兄,和听见那句话里带刺的暗讽便忍不住有些冷嘲热讽起来。 “大王兄说的哪里话,都是拖您的福,二弟也想像你一样在这鸟语花香的王府里修身养性,又有红袖添香,怎一个快活了得!” “只是可惜啊,二弟我是个不安分的人,整日里坐在府中岂不是要闲的发慌,况且二弟府上的那些粗鄙妇人当然比不得王兄府上的国色天香。” 闵柏涵也不甘落下风,对于闵柏淳的冷嘲热讽当下便冷肃着脸面回击。 他在心中对于闵柏淳的冷嘲热讽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他在府中想通了很多事情。从前他最在乎颜面,可一件接一件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彻底里面全无。 但有朝一日他回归从前的荣耀时,那些人还不是要前赴后继的抢来攀附。虎落平阳被犬欺,丧家之犬要来颜面又有何用!那颜面又价值几何? 只怕是一文不值。谁人年少不风流?待他又成为京中风头两无的瑞王爷时,那些也只不过是一桩可有可无的风流韵事,又有谁会真正的在意。 况且金陵城中从来不乏大事小情,他的那点子事早晚被淹没在无数件层出不穷的妙闻趣事中。 哼,老二明明是来商讨如何对付老三,却偏偏对自己出言讽刺,既然他不留情面,自己又何须在意! “二弟的这句国色天香王兄可担当不起,国色天香都在父皇的后宫之中,难道二弟竟然大逆不道的起了觊觎之心?那恐怕二弟要歇下心思了,若你当真敢,王兄不介意做一个大义灭亲之人。” 这话一出闵柏涵便有些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老二本就是奔着老三的事而来,偏自己还说话“大义灭亲”之言,可不就是说进了老二心里! 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闵柏涵心中有些恼怒,恨恨的瞪了一眼面带得意笑容的闵柏淳,转身进了屋里。 “哦?难道是二弟我从前意会错了?” 紧跟在闵柏涵身后的闵柏淳故作惊讶的喊叫一声,随后便是一声不可抑制的大笑。 “二弟一直以为大王兄是个面热心冷之人,却没想到是个冷心冷情之人,你我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是亲兄弟啊,你真的能下去手吗?” 进到外间的二人都没有落座,反而相向着站立,相距不过两尺左右的距离,闵柏淳意味深长的问出这一句便目光认真的看着闵柏涵。 闵柏涵眼中瞳仁微微缩了一下,视线冷凝地看着闵柏淳道:“本王做不做得出尚未可知,倒是二弟你做得出吗?”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他日显贵 被闵柏涵那双冷冷的眼狠盯着,闵柏淳嘴角的笑容慢慢地便有些维持不住,僵在了脸上。 他勉强维持着有些僵硬的笑容,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定定地回望着闵柏涵的双眼。 他想从中找到自己想知道的,更想从中看到冰冷的杀意,但闵柏涵现在这幅样子颇让他感觉有些失望。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自是不必明言便可会其中之意。 大王兄手中明的暗的势力不比自己少多少,自己能知道的事情,大王兄也自当有所耳闻。且大王兄这幅模样明显是知道自己所为何来。 但现在大王兄这样,就让自己有些难以开口了啊!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是什么好计谋,更何况自己也没有那闲工夫陪他在这里打机锋。 “大王兄做不做得出,二弟不敢暗自揣度,但时机摆在眼前,二弟我却是懂得去掌握住,毕竟时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二弟我还是懂的。” “这等大好时机,难道大王兄你真的就能无动于衷吗?你我都不是什么圣人,自是不必去装清高。若是大王兄不心动,那边别怪二弟我胃口大开了!” 闵柏淳错开视线,不去看闵柏涵那双越发阴冷起来的双眼。 他讨厌这样的目光,仿佛自己是腌臜水沟里的臭虫一样。其实他们兄弟不过都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更何况现在不是他们要动手杀老三,而是父皇不想让他活。 闵柏涵对于闵柏淳所言表现的无动于衷,实则这些事情他先前早已想的通透,且他并不打算对此事插手。 老二如何做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老三,自己的不为所动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其余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毕竟老三倒下,于自己而言远远利大于弊。起码日后不用分心去提防老三,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对付老二了。 “二弟的胃口一向好的很,这个王兄已经早有体会。本王修身养性这段日子胃口清减了不少,且对大鱼大肉提不起兴致,倒是清粥小菜更合胃口些。” 闵柏涵冷肃着脸轻哼一声,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目光带着鄙夷看着闵柏淳。 从见面开始,他们二人说话间夹枪带棒的明朝暗讽就没有听过,且闵柏涵一直对闵柏淳的落井下石耿耿于怀。 现在他不过是又想故技重施,自己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呢?老三生与死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父皇要老三死,那是父皇的意思,旁人从中作梗就是坏了父皇的谋划,自己掺上一手岂不是要白白的承受天子之怒? 届时自己定会成为老二的垫背之刃,谁让自己是应该以身作则的皇长子呢? 到时候不用父皇动手,天下人和群臣们的口诛笔伐就会把自己从王爷之位上拉下来。 待那时,还有谁能与羽翼渐丰的老二争锋? 自己又岂会做那为他人做嫁衣之人,况且老二的心思太过阴沉,自己与他联手不亚于与虎谋皮,割肉饲虎之事他可是做不出来的。 闵柏淳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大王兄又在暗讽自己招揽下他之前手中的势力,看来他还真是小气的很。落井下石、来者不拒,可不都是人之常情嘛,有必要怀恨在心吗? 若是大王兄有那么实力吞下自己的势力,自己也是乐得其见的,毕竟对手太过软弱的话,又怎么显出自己的实力强悍? 而这句句话中看似再说吃吃喝喝,实则不过都是在暗指罢了。 “大鱼大肉”可不就是老三新得的瑾瑜王爷封号么。 “清粥小菜”就是在暗指顾家二子清临,大王兄是再告诉自己他对老三的事情没兴趣,反而翻身的希望全都压在了顾清临的身上。 哼,一个整日里只知道招猫逗狗的顾家二子,凭借除夕夜宴上的一通胡言乱语极尽阿谀奉承之言,便获得父皇亲口御封的大理寺主博。 大王兄还真是以为自己寻到了一块千年璞玉,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顽石一块。 他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顾家二子能在这鱼龙混杂的金陵城里翻起多大的风浪! “既然如此,那大王兄便守着清粥小菜度日吧,待他日富贵临门,还望大王兄不要眼热的好啊!毕竟时机不等人。” 谈话到此,兄弟二人已经差不多等于撕破了脸皮,闵柏淳也彻底的放下方才一直端着的笑脸,恨恨的等了一眼闵柏涵。 讽刺这一句后便一拂袖,迈着大步匆匆离去。 闵柏涵看着闵柏淳愤愤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里间的郑荷华自打听见她们二人的谈话,一颗心便始终提在半空不敢落下。 因为有了之前的猜测和王爷的暗示,她毫不费力的便听懂他们二人谈及的事情。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王爷的态度,她本以为现在犹如困兽的王爷会借此机会对他下手,却没想到王爷态度如此坚决。 这让她稍稍心感安慰,毕竟她已经做好了冲出去劝慰王爷的打算,一只如狼似虎的猛兽盯着他已经够他承受,若是再来一只,那他还有何生还之力? 另有一件事却是任她如何猜测也猜不出来,他在瑜城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玥王爷如此的亟不可待。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加封为瑾瑜王爷的事,若是如此,玥王不会等到此时才动手。 王爷不会对自己吐露实情,毕竟后宅女眷本就不该掺和男人们的事情,更何况自己对他的心思一直是王爷的一块心病。 现在这块伤疤刚刚结痂,自己不会亲手将它掀开,让伤口变得重新血淋淋。 自己虽然对他有情,可他却不会让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更不会伸出援手调查暗害自己孩儿一事。 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楚,那么能做的怕就只能是给他偷偷地提个醒儿吧! 心慌不已的郑荷华有些坐立不安,而面前这间屋子在她眼中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这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这里没有她心心念念之人。 她心心念念之人现在正面临着四伏的危机,而自己却只能躲在这高墙大院之中。 “荷华,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连本王唤你都未听见。” 眼中蓄满了泪水的郑荷华定睛后便看到闵柏涵的脸就在眼前,近到她能从他的眼中看清自己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 而更让她心凉的是,这一刻的闵柏涵看上去也有些陌生,似是今晨的那般脉脉温情早就烟消云散。 第四百八十章 虚情假意 看到这里闵柏涵还有什么能不明白呢,这样的郑荷华看在他的眼里有些楚楚可怜,尤其是她眼中的那一丝惊慌失措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看来自己那段日子对她的刻意冷落,始终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疤,否则昨夜已经尽释前嫌的二人又如何会露出这幅姿态。 许是终于解开了心结,这次的闵柏涵看到郑荷华的这幅样子不仅没有心生怨愤,反而有一丝丝动容。 不过是有过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被她记在心里后,听闻其有危险,她都能如此的担忧不已。那自己折断时日的困境,荷华岂不是更加烦忧不堪? 谁说女子都是薄情寡义之流?像荷华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可不多见,得之是他之幸。若是荷华能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那将是幸中之幸。 但,奈何现在的荷华还是满心满眼的想要为那死去的孩子报仇! 可惜了啊,一个小皇子就这么没了,否则这将会为自己在争夺太子之位上又加重了砝码。 闵柏涵低低地叹息一声,上前将郑荷华揽在怀里。 “莫怕,我不会怪你,且这些事也无须担心,老三身边不乏能人异士,想必能化险为夷。” “臣妾,多谢王爷体贴。” 因为心生担忧和恐惧的郑荷华,在这温言软语和宽厚的怀抱中终于哽咽出声。 起伏不平的心绪中似是包含着这段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和不满,但更多的却是对于闵柏衍的担忧。 闵柏涵将郑荷华拥在怀里后只是低低的叹息一声后便不再出声,内心中却在一直回想着闵柏淳的话。 “他日显贵”,已然贵为王爷,再显贵的便是太子之位了。看来老二对于太子之位是势在必得的,且自己不参与老三的事情一定会被老二怀恨在心。 不过那又能如何呢?坐山观虎斗不才是明智之举吗?更何况这件事情是父皇暗中的意思,自己若是插手不就有在父皇身边安插眼线之嫌吗? 那样一来,父皇便会将怒火重新聚集在自己身上,现在的自己已然成为了困兽,再多一件罪名怕是此生无望东山再起了。 呵呵,这个替罪羊就让老二去当吧,让他去承受天子之怒。届时,父皇才会重新想起自己的好。 更何况顾先生不过午后便能前来王府,这么多时日想必足智多谋的顾先生早已经为自己筹谋好了对策。 自己又何必去急于一时! 玥王闵柏淳阴沉着脸从瑞王府上离开,想不到大王兄如此的烂泥扶不上墙,这等大好时机摆在面前竟然能无动于衷。 想必从前那个敢作敢为的大王兄,已经被父皇接连的禁足吓破了胆吧!做事畏首畏尾,如何能够成全大业! 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他不过是在赌一把罢了。若此事能成,想必胆小如鼠的大王兄已经无缘太子之位。 哼,那几位尚且不成器,根本不用放在眼中。那时自己已经是羽翼渐丰的雄鹰,他们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幼崽,又拿什么和自己争! 大王兄愿意仰人鼻息过活就让他且活吧! 来日方长,自己终会有入主东宫之日,也终将会有穿上龙袍之时! 坐上马车的闵柏淳一刻都没有多留,直接命人将马车赶回王府。 他必须尽快的将事情安排下去,上次不成,他就不信这次老三还能躲过此劫! 而这个时候被人惦记着的叶婉茹和顾清临一行,也不过才刚刚要抵达金陵城外的十里长亭。 顾清临坐在马车中蹙着眉头,他希望瑞王闵柏涵看到他的字条后能稳下心神,也希望瑞王能看在柏衍有恩于他的前提下,对此事秉持着旁观的态度。 但人心实在太过难测,他不敢赌闵柏涵到底会不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毕竟人心是最受不起鼓动的,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些沉不住气的闵柏涵呢! 他一旦感到绝望后便已经是再无道理可言,毕竟每一条看似希望的线都可能将他从泥淖之中拉出,更何况还有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玥王在侧。 他写下那张纸条传回,也不过是想暂时的稳住瑞王,为蒙老伯那边多争取一些时机,这时机便是柏衍的一丝生机。 但他内心中更希望的是柏衍并没有染上那等虎狼之疾,毕竟虎狼之疾能痊愈的情况少之又少,请蒙老伯前去也有求一丝安慰的心态。 “吁!”一声喝停声响起,马车行进的速度渐渐缓慢,不过须臾,便听了下来。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有些惊讶的对视一眼,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何种突发急况,否则马车该一往无前的直接抵达金陵。 坐在窗边的碧玺撩起窗幔向外看了一眼,就见到前方远处有数位骑马之人正拦在车队前。 “小姐,是有人拦车。” 叶婉茹微微蹙了蹙秀眉,现在不会有人那么不开眼的在京城外劫车,拦车之人怕是来寻人的。至于所寻之人是谁,那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额格其,金陵城中很混乱吗?”呼延雪莹惊讶无比的问了一句。 她有些想不明白,在路上的时候便有人从中作梗想要阻止额格其回家,如今已进入金陵周边还能遇此突发事件,难道金陵的局势比父王知道的还要危急? 那额格其留在这里岂不是要时时都处在危险之中?到底能用什么办法能说服额格其回到卓阳国常住呢? “雪莹妹妹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人应当是为寻人而来。” 叶婉茹笑着安慰一声,手也覆在呼延雪莹的手上。 行进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后悔,她后悔请雪莹妹妹来金陵做客,金陵是一个是非之地,离开德玛加王叔的保护,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去完全护住雪莹的周全。 早已经心急如焚的顾清临此时满心的怒气,前方久久不见传信更让他有些恼火,忽的一下掀开窗幔,他顺着车队边缘向前看去。 他倒是想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正好他本就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若当真是心怀不轨之人,他不介意就此发难将事情闹大。 “二弟,二弟!你可叫大哥好等啊!” 顾清临一伸出头去,便听见这一道极尽虚情假意的喊叫声。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以孝之名 顾清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道声音实在刺耳难听且让人心中无比厌烦。 他料到顾从云会私下里找自己,却没有料到顾从云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追到了城外来。这幅兄弟情深的场景想必定然是老狐狸顾言乐见的,但于自己而言却是避之不及的。 只怕顾清临对此也定然是无感的,若当真是兄弟情深,那许多年又何必一再打压顾清临呢? 他倒不是替顾清临打抱不平,只是单纯的不喜顾从云的为人而已。这种在外伏低做小,回到府中称王称霸的人正是他所不齿的,更是不愿与之理会的。 况且顾从云又岂是真的为寻他而来,也不过是为了他手中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证据罢了。看来老狐狸顾言对这个长子还真是知无不言啊! 只是不知道顾从云的此番行径是受到顾言的指派还是他的自作主张。 若是顾言派顾从云前来,那大概也是想从自己手中将这证据据为己有,而这其中的功劳就变成了顾从云一人的,自己不过是拉完磨盘便失去作用的驴子。 哼,一个两个的真是把如意算盘敲得噼啪响,真以为自己是软柿子吗? 还是说老狐狸父子已经开始忌惮顾清临的能力,想要就此扼杀,让顾清临变成过去的那个无用之人。 若是他们当真有此想法,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且不说自己佯装成顾清临的模样本就有目的在身,就单论顾清临本人,若是他真的想一鸣惊人,凭借他们父子二人的那些手段还真是不能耐顾清临如何。 毕竟已经经历过黑暗、破土而出的种子,是不会惧怕风霜雨雪的,且风霜雨雪终有一日会成为种子茁壮成长的养分。 待那时,幼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只怕是整个顾家都要躲到这颗大树下享受荫蔽。 但树也会有好坏之分,顾清临这样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大恶之人。 顾清临勾起一边嘴角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后便有些阴阳怪气道: “嗬,大哥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已经向父亲禀报归期,难道大哥不知道吗?这烈日炎炎,还当真是辛苦大哥了,你的这份心意兄弟恐怕难以承受啊!” 被顾清临呛声的顾从云也并未觉得尴尬,反而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亲人久别重逢后的欣喜笑容。 “二弟这话说的可是大错特错,你我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离家月余,母亲和祖母日夜忧心不已,大哥前来不只是惦念你,更是为母亲和祖母尽一份孝心,替她们二人看看二弟可是瘦了没有。” 顾清临听罢这话当下更是气愤不已,自己拿兄弟情分想堵住顾从云的云,现在他却又拿孝道来反压自己。 谁人不知,整个顾府中,只有太夫人和夫人最喜顾家二少爷顾清临。现下顾清临跟随在一位女子身后远行他国,让家中长辈惦念,可不就是不孝么! 反观他顾从云就仁义孝顺许多,为了不让年迈的祖母和母亲担忧,竟日日顶着烈日出城等待久不归家的二弟。 这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肯定会以为是自己不孝,本身顾清临在金陵的名声就已经臭到不能再臭,再被压上一顶不孝的帽子,那他的仕途便已经戛然而止了。 世人重孝道,尤其是以礼仪之邦闻名于世的大耀国尤为注重孝之一字。 只要这顶帽子一压下来,那日后自己在金陵便已是寸步难行,更加不会得到重用。 一个人若是不能孝顺生养之父母,对待旁人又会如何? 但孝之一字又分为愚孝和忠孝两为,对父之言行不分对错盲目听从便是愚孝,顾从云尤为严重。 而顾清临便是劝之无效后彻底的心灰意冷,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旁观顾家是如何在他们父子二人的推手下走向覆灭。 而他自己也会与顾家一起被埋葬进滚滚的历史了洪流中。 虽然圣人有言,父母在,不远游。世人往往只在意前半句,却都将后半句忽略。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且不说自己有公务在身奉皇命出行卓阳国,就是顾府的两位女眷也是知道且支持自己此次出行卓阳国的。 他还记得临行前夕年迈的顾老夫人不断的叮嘱自己一定要获得叶家丫头的芳心,届时她会豁出去这张老脸去叶府提亲。 顾府中的两位女主人是他身处顾府中的唯一温暖,但这份温暖却也是他偷窃而来,顾清临既是不幸的,但也是非常幸运的。 他既然占了顾清临之名,又如何会不尽一份举手之劳替顾清临尽一尽孝道呢? “大哥多虑了,祖母和母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且十分支持,更何况这期间我和母亲她们始终通着信笺,这个就不劳烦大哥操心了。” 这次的顾清临笑的得意非常,整张脸都变得明媚起来。 那张脸上明晃晃得意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顾从云的眼,也不知道这个孽种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让在意嫡亲骨血的祖母对其在意非常。 只怕这其中也有那个女人的功劳吧! “哼,你这个孽种得意不了多久了,只要一回到府上等你乖乖的交出证据,我就揭穿你是孽种的事实,看你日后还如何在京中立足!看谁还敢重用一个身份不明的孽障!” “那些个皇子王孙最注重血脉,任你有天大的才能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灰溜溜的滚出金陵!” 顾从云脸上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苦笑,好似被顾清临这话深深的伤了心一般,但实则内心中早就已经破口大骂,甚至是生出了极其恶毒的念头。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人颜面尽扫更让人心生愉悦了,让他死只能痛快一时,留他苟活于世,看他日日遭人唾骂却能快活一世。 “既如此,那大哥便不叨扰了,且现行回府向祖母和母亲禀报喜讯。”顾从云也不多做纠缠,他也心知自己想从顾清临的手中那道证据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此一行,不过是做给父亲看的。哈哈,也怪这个孽障不开眼,明日京中便会有顾清临目中无人、视长兄于无的流言蜚语。 看那时父亲又如何对待已经臭名远扬的孽种! 第四百八十二章 福祸未辩 眼见着顾从云依旧风度从容的骑马离开,离开之前甚至微笑着对待众人一一颔首。 他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好似对待不懂事的幼弟一般,看的顾清临心中一阵作呕。 顾从云的言行举止可以说是尽得老狐狸顾言的真传,但却也是稍欠火候,涵养功夫虽然做的不错,可那双带着狠毒的眼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而顾清临也基本上能确定,回京途中的遇刺中分明有顾从云一份手笔。 不过这也给了他另外一种讯息,他可以顺着这条线去查。 既然另一方欲要陷害叶大人的人马与顾从云所雇佣的杀手同属一个江湖势力,那么大可以顺藤摸瓜查到另一方是何人。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且涉及到朝廷重臣之事大约会以保密为由不肯如实相告,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会拒绝闪亮亮的金银之物。 顾从云这番装模作样在他眼中不仅仅是无意义之举,更甚至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儿。 “唉,无聊至极!”他对着已经远走的顾从云等人高声长叹。 骑在马上的顾从云一张脸阴沉着,狠厉的目光恨恨的盯着前方的路,听见顾清临这话他的脸有些愤怒的扭曲,随后都变成阴狠的诡笑。 “得意不了多久了,不出三日便让你名声扫地!届时你这孽种便会像丧家之犬、犹如过街老鼠一般,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会作鸟兽散。” “待那时金陵城中顾家二公子便会被彻底除名,人人都只会认顾家长子从云。” “龙从云、虎从风,自己终究是要飞黄腾达成为贵胄的。” 顾从云微微扬起下颌得意一笑,双腿轻轻磕在马腹上。 “去!”他口中低喝一声,带着几名府中小厮便策马离去。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始终坐在车窗口那里目睹了一切,叶婉茹倒不觉有什么奇怪之处,反倒是呼延雪莹从最开始的惊讶慢慢转变为了然。 兄弟之间相争呼延雪莹能看破和猜透,但却想不到顾清临和他兄长的关系已经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官道上人来人往,他们这一行车马队分外引人注目,不是都言家丑不可外扬吗? “顾公子的兄长应当是不是一位泛泛之辈,能被在外人面前如此还不留情面的讥讽,还能始终保持着一副笑颜,可见此人心机之深沉。” “他们兄弟二人不合已久,如今他兄长做出这番姿态也不过是有事相求,更甚至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更何况顾清临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如先前在叶洵面前表现的一样,受到冷言冷语的顾从云非但没有变脸色,甚至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君子般的风度翩翩、温和有礼。 然而在这温和有礼的表象下却是阴毒的心思和诡计。 叶婉茹冷哼一声落下窗幔,对于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不欲多言,顾从云虽然不是简单之辈,但顾清临又岂是任人拿捏的无能之流? 这一点恐怕顾从云早就深知,是以才从开始便始终打压这顾清临,不给他大展身手的时机。 而从前的顾清临也确实是做得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但缘何他又选择以这种方式重新走回到众人面前呢? 今日她们一行人回京,因雪莹是以卓阳国郡主的身份到访大耀国,于礼,鸿胪寺会派人前来迎接。 而顾从云的这一行径会被众多人看在眼里,前来迎接外出归来二弟二弟,却没能与其同行回府,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顾从云姿态做的很足,但顾清临却并不领情,那么 “那这就要看他们兄弟二人谁技高一筹了,对吧?额格其。” 呼延雪莹脸上露出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弯起的嘴角挂着一抹调皮的笑。 “对,这就要看他们兄弟二人谁的手段高超了,不过他们父亲的态度也颇为重要。这一点恐怕顾清临不敌他的兄长。” “真是好复杂啊,想不到亲兄弟间也会如此,幸好我王父只有我一个女儿。” 呼延雪莹听完叶婉茹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些不明显的思念和庆幸。 庆幸她额吉去世后额祁葛没有再纳娶别的女人,否则那女人对待自己肯定极为苛刻,而自己也不会得到额祁葛全部的宠爱。 不过也的确苦了额祁葛,贵为藩王身边却没有一位知冷知热的女人照顾,好像她自己的这种想法也不全对。 想到这呼延雪莹有些烦忧的蹙了蹙眉,低叹一声 叶婉茹听见呼延雪莹的这句感叹,心中又如何不是有所感触。 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全部的宠爱和关爱都倾注在自己身上。府上没有姨娘争宠、没有庶妹夺爱,相比于其他的高门小姐而言,何其幸运! 想到许久未见的爹娘和娘亲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叶婉茹心中更是升起一股难言的思乡情绪,甚至有些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微微低眉敛目掩去有些泛红的眼眶,她怕引起雪莹的思家之情,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临近晌午,宽敞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队急匆匆驶过,还有不少城外的菜农和樵夫,穿着粗布衣衫的男人们挑着担子进城里贩卖时蔬和干柴,年轻妇人抱着垂髫孩童徒步跟在身后,夫妻俩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年轻妇人低眉浅笑着。 这些平淡且极具生活气息的场景是呼延雪莹从来没有留意过的,不知怎的,看着那被抱在怀中的孩童,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羡慕之情。 她自幼便没有额吉,对于额吉的最大认知也只是额祁葛珍藏的那副画像,和额祁葛口中的描述。 她曾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幻想过额吉的音容笑貌,却总觉得那样的额吉对于她来说是极为陌生的,她宁愿那个画像中不会说话、眼眸明媚且温柔的女子始终用慈爱的眼看着自己。 若是自己的额吉在,想必也会和这位年轻的妇人一样吧! 一辆普通的马车与叶婉茹等人的马车擦车而过。 “祖父,是……”趴在车窗边一脸新奇看着外面的小冰,眼尖地从对面的马车里看到一位眼熟之人。 “小冰的记性真好,上元节时见过一次竟然到现在还记得。”老者及时的打断了小冰的惊呼,且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此一行,也不知是福是祸。 第四百八十三章 无言感激 满怀欣喜与思念之情的叶婉茹、丝毫不知方才相错而过的那辆马车上载有前去为她兄长医治的医者,更不知在距她不足三丈远的另一辆马车中同样载有一名医者。 这名年轻的医者是整个大耀国里最年轻的御医,身为医者,能救人亦能伤人。 而这位年轻的御医极有可能会将闵柏衍从生死关上拉回,然而也极有可能会施以诡计亲手将闵柏涵送入鬼门之中。 生与死,施与救全凭一念之间。 叶婉茹没有留意到这些,一是因为目前她还并未得知闵柏衍病重的消息,二则是因为马上就要与爹和两位娘亲相见,她自是将满心的关注都放在了前方的十里长亭上。 对周遭的人马并未留意太多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些都被已经早就得到消息的顾清临看在眼中。 上元节花灯会上年纪尚幼便熟读医书的小冰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方才他恰好看到也听到那祖孙俩的对话。 他隐约能猜到小冰和他祖父二人的去向,但却不知那位老者是如何得知的,更不知道是谁请动老者前去瑜城为柏衍医治。 至于老者为何阻止小冰说话,怕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吧,毕竟这出入金陵的路上人多眼杂。 更有,他甚至也听见了紧随其后那辆载有年轻御医的马车中那位御医的喃喃自语。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不过是半吊子的医术,托了祖上的福才能在太医院得一闲职,宫中的贵人们都有相熟的御医且更相信那些经验老到的御医,自己在太医院一直也相安无事,谁知这次竟然被指派到瑜城……” “这要是从前,自己能去瑜城作为瑾瑜王爷的府上专职御医,那可是为祖上添光加彩的大好事,可如今这形势,脑袋保住保不住都两说……” “要不自己半路跑掉再也不回金陵?可这也不行啊,这赶车的是皇城侍卫,怕也是有意提防自己吧……” 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顾清临不知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应该沮丧。 庆幸的是这位不幸被选中的御医对行医之道并不专擅,那就不见得会做出暗中谋害柏衍之事。沮丧的同样还是这个原因。 因他不是专擅之人,在医术方面不知造诣不高只怕还是个半吊子医者,同样的情形,如果柏衍真是得了什么罕见之症便也同样指不上他能在其中起到一点作用。 是好是坏暂且不知,就更不敢把希望抱在这样的一个未知身上。那样便是再拿柏衍的命当做戏言一般对待。 现在只盼着蒙老伯和请动老者的人能尽快的医治好柏衍,而自己的身份是不便前去瑜城的。所以即使他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干等着。 只怕等回到府中婉儿便也会知晓,这么大的事情想必叶大人不会相瞒婉儿,也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先在的叶大人还尚未得知。 若是婉儿知晓柏衍病重,怕是会不顾一切的赶往瑜城。 但瑜城中已经有虎狼之疾发生,婉儿若是前去不亚于入了虎口,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婉儿以身犯险。 而这对于自己、婉儿甚至是柏衍来说都是有些残忍的。 但他知道柏衍若是知晓一定不会怪自己,毕竟他们所希望的都是婉儿能好好活着。 他或是柏衍都不希望婉儿因为他们二人去以身犯险,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疟疾和霍乱等同于不治之症,若是发病初期还可医治,若是不能及时诊断,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瑜城之中既然已经有人感染,那么这种疫症便会迅速的蔓延,若是不能及时控制,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染上此症。 继而便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种种病症都会要了人的命,而那时城中的大夫便会远远的供不应求。更甚死亡会彻底的引发人们心中最深处的恐慌。 尤其是瘟疫等症,男人畏权势,女人惧天命。天灾人祸同时降临在瑜城那片曾经丰饶的水土上,便会被百姓们以为是柏衍是不祥之人,否则又怎么会厄运连连! 这些种种都能成为被人利用的条件,而柏衍即使不身死,也会因为这些传言渐渐失去被百姓拥护的心。 想必久居宫中不知百姓疾苦的轩帝陛下当是整个大耀国最畏惧天命之人,否则他苦苦寻求的长生之道岂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畏惧天命者一边想着要悖逆天道寻求长生不老之道,却又一边极为矛盾的畏惧着天命所赋予的一切。 这些被人们视为不祥之兆的天灾人祸同样也是轩帝所惧怕的,不祥之人是无法继承大统成为整个大耀国的守护者的。 即使轩帝心中存在着利用柏衍的意思,但他也不会去赌上整个大耀国去违抗天命。大耀国如果覆灭,那他求的长生又有何意义? 若是不再为皇为帝,不能称霸整个大耀国,他轩帝也不过是布衣一届。 早已将权势紧攥的轩帝又岂会放任大权流走? “唉!”顾清临坐在马车中压抑的长叹一声,心中的郁结之气和烦忧似是随着这声长长的叹息舒缓出些许。 但尚未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一触即发,尚未解决的隐患也依然存在。 渐渐地,顾清临的双眼凝在前方的那座长亭前。就连呼吸仿佛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娘似乎憔悴了许多,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爱笑的美妇人,眼角眉梢中隐藏的忧愁是如何也化解不掉的。 试问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在中年丧夫丧子却仍旧操持着偌大的府邸痴痴地等待旧人归呢? …… 清明的眼渐渐被朦胧的泪水所覆盖,他坐在马车中身体忍不住微微前倾,想仔细的看看那张熟悉的脸,想再靠近一点,好能感受到娘身上那股属于家的气息。 然,这些他都不能做,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 他便已经心满意足。当泪水要溢出眼眶时,他飞快的抬起手臂,粗鲁的用袖子在脸上连擦两下,朦胧的眼再一次恢复清明。 他看见娘眼中的欣喜之意,也看到娘眼中的思念之情。 同一个方向,但却不是为自己,他并未觉得心酸,反而无比感激婉儿。 第四百八十四章 言外之意 见到两位娘亲和爹爹,叶婉茹欣喜无比,数月的想念之情到此时方全部释放出来。 在外人面前所树立起的伪装也都通通卸下,在双亲面前她不用做那个人前机敏聪慧、与人斗智斗勇的叶家小姐甚至是塔拉塔娜公主。 同样欣喜的还有呼延雪莹,不等几人上前时,呼延雪莹便先一步步下马车,温婉端庄的走过去对着叶洵三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抛开长辈们之间的私交不说,就现在她和额格其现在这般情同亲姐妹,行个晚辈礼也是应当的。 叶洵三人坦然的受了呼延雪莹的这一礼,随后佟安卉和任梦瑶才略有情急的上前几步,亲密的说起话来。 让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比较意外的是佟安卉竟然会卓阳国的语言,且与呼延雪莹沟通起来毫不费力。 听见熟悉的家乡话,看着满眼慈爱的妇人,这一刻的呼延雪莹似是感受到了额吉的存在,若是她的额吉还在,应该就是这样的。 在坚强的外表下始终有些忐忑的呼延雪莹知道这一瞬,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任梦瑶拉住叶婉茹的手浅笑不语,满怀慈爱的眼细细的端详着叶婉茹,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说,但又似乎都止于眼前。 相比于她们这些人的团圆热闹,顾清临那边就显得有些形影孤单,甚至是有些凄凉感在他心中浮浮沉沉。 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但现在却只能形同陌路。从决定以顾清临之名回京时这些种种他便已经有所料想,但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在这一刻在他心中掀起的波澜却是最大。 相逢对面不相识,这其中难以言说的苦楚和酸涩让他本就有些烦躁不安的心彻底陷入一片灰暗中无法自拔。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至少他在面对生养的娘亲面前做不到心如止水。 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像顾清临这样的人身上,而顾清临身上也不适合出现这种情绪。 两位女眷上了马车后,叶洵才收起脸上的淡淡笑意,目光凌厉地看向后面那辆马车中的顾清临。 “哼,此子放荡成性,远不是婉儿的良配,竟然敢起了非分念想,当真是痴心妄想!” 对上这样一双充满浓浓警告之意的眼,正沉浸在低落情绪的顾清临心中一凛,随后便速度极快的回了阴险无比的笑容。 回以这一阴恻恻的笑后,顾清临朗声开口略带讥讽道:“顾大人当真是好清闲啊!哈哈哈,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叙旧了,下官先行一步。” 说罢,顾清临将腿伸出马车踹了一脚小厮罗宝莲的屁股,口中笑骂道:“看什么看,有你爹还是有你娘,还不给少爷回府,这一路上臭烘烘的都要熏死你家少爷了!” 正眼底含着一点钦羡的罗宝莲略有委屈的瘪瘪嘴,沉默着不发一语的开始赶车。 同样是娘生爹养的,这人跟人还真是比不了啊,他的爹娘在顾府做活计没有自由出府的权利,不能来接自己有情可原。 但身为顾府二公子的少爷此时和被亲人拥住的叶小姐相比就要可怜的多,大少爷前来不过像落个兄弟和睦的好名声。 可家里没有一人前来迎接远行归来的少爷,想必这个时候的少爷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唉,别看少爷表面上风风光光,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可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红颜一笑,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生在高门贵府中,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罗宝莲在心中一番感叹后便也收起了心思,少爷再不济也是一位吃穿不愁的少爷,他又有什么立场却觉得少爷可怜呢? 况且少爷这样的人只怕也不稀罕老爷前来迎接,若是老爷来了只怕又会是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 叶洵听罢顾清临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后,双目冷凝地看着那已经落下窗幔的马车。 顾家的小子这番话中似是话中有话啊,不然为何会说自己很是清闲呢? 这个小子还当真是狂妄的很呐,自己虽说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但见到长官不下马行礼这便是目中无人的失礼之处。 他并没有想摆官架子施官威的意思,但这个小子的做派还真是和他的爹一样,都是那样的令人心生不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怕用在这小子身上在适合不过了。 看来想要探究其话中之意,还得回到府中以后问过婉儿才可知晓。 相比于顾清临的狂妄、目中无人,他的小厮罗宝莲的做派就要比他这个主子知进退得多。 罗宝莲坐在前头赶车,当马车错出来行至叶婉茹几人的马车附近时,罗宝莲勒停马车后跳了下去,并不讨人嫌远远地站在那里恭敬地对着叶洵等人颔首行礼。 随后才又走回去继续赶车。 车中坐着的顾清临对于小厮的做派有些出乎意料,这小子以前没少跟着顾清临本尊做一些为虎作伥的事情,现如今反倒是改变的不少。 “哼,多此一举,你以为叶大人会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就连本少爷叶大人都看不惯,你一个小厮做这些有甚用!” “二少爷,这您可就想佐了。您想啊,您心悦叶家小姐,若是日后能打动叶小姐的芳心终成眷属,那叶大人就是您的泰山大人。您身边的小厮都尚且知礼懂礼,那您这位言传身教的少爷又能差到哪儿去。今儿您这番做法不也都是事出有因么,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让叶大人对您印象不佳啊!” “嗯,你想的倒多,竟然还操心起少爷我的婚配之事。不如明天你代本少爷去和老爷说吧,让他派人去叶府提亲,若是叶家应下,少爷赏你黄金百两。” “哎呦,我的少爷,您可真是瞧得起小的,小的哪有那个胆子去老爷面前提。只怕老爷会把我们全家都赶出顾府。” 罗宝莲有些瑟缩地缩了缩脖子,口中连忙否决。 顾清临便不再言语,他不知道他那句算不得提醒的言外之意会不会被叶大人发觉并解出其中之意。 不过他对此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就算叶大人再深谋远虑也不会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人坐不住想要拉叶家下水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口恶气 不能化被动为主动,那么能做的便只有等。 等那幕后之人亲手揭开这场阴谋的帷幕、等他沉不住气、等他率先露出狐狸尾巴,好顺藤摸瓜的去彻查。 彻底的查出这一切都是谁人在见不得光的背后捣鬼,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搅弄风云、看看究竟是谁、又到底为了什么宁愿不惜赌上整个大耀国! 难道权势富贵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即使整个大耀国面临着有可能毁于一旦的危机。 船儿在江中泛游是因为有推动其前行的流水,若是有一天这江水枯竭,那再大的船只便也只能搁浅在浅滩上。 一想到曾被父辈、甚至是祖辈和数万万将士付出过性命维护的家国如今却被人这般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便一度痛苦的有些窒息。 胸中的郁结之气再一次凝聚,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极度愤怒又悲哀不已的顾清临坐在马车中忍不住有些浑身发抖,怒气压抑着始终不能释放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灼热无比。 似是下一瞬便会有熊熊的怒火从胸间喷薄而出。 车外罗宝莲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切,甚至是不远处婉儿她们的马车中响起的低言浅笑声他也不敢细听。 他怕他极力想要去守护的这些美好终究会在这幕后之手的推动下,通通消失不见。 他怕他不够强大、他怕他斗不过那幕后之人、他怕他守护不了自己的心中所爱。 幕后之人是一人还是几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这些他统统一无所知。 他们始终处在明处、且一直处于极为被动的位置,这种如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形让他有种是逃不出、跳不过那道魔掌的错觉。 “少爷,少爷,您又在出神,是不是小的太啰嗦了?” 顾清临被小厮有些带着抱怨的声音拉回了飘远的思绪,和那始终走不出的心魔。 浑身的戾气和沉郁之气慢慢消散,一种温和慵懒的气息笼罩在他周身。 “赶你的车吧,哪儿那么多废话。” 吩咐一句后顾清临便有些懒洋洋地仰靠在柔软的引枕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温润的白玉茶盅,轻啜一口渐凉的香茗。 仍旧是一副举手投足都透着矜贵的贵公子做派,但微微扬首将香茗一饮而尽的时候,却又带着一股随性和洒脱。 仿佛这时他饮的不是一杯已经凉透的清茗,而是一壶可以让心血沸腾的烈酒一般。 顾府啊,也是如同龙潭虎穴一般,是一个处处充满危机之地。那里有一个随时都想要了他命的顾从云,更有一个从里到外已经彻底腐朽的老狐狸顾言。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简单之辈,让他那根始终紧绷着的弦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松弛,唯恐这谋筹布划已久的事情功亏一篑。 大约只有在婉儿身边时,他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温和宁静。即使这温和宁静的四周布满着荆棘,但也让他甘之如饴。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后,便听到这样一声高唱声。 “河阳郡主远道而来,吾等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接。” “呵呵,这次的声势倒是比大王子来访时要大得多啊,一个大国王子尚不能在大耀国渐起水花,倒是一个藩王家的郡主能得到陛下的垂青,只怕这其中又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吧!” 顾清临掀开窗幔一角,看清前来迎接的是谁后便放下了窗幔。 若是上一次说轩帝的做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这次怕是真的清醒无比了。 轩帝打的什么主意他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不过是不是真还有待证实。 这件事就像那封信笺一样,是疖子总要冒头,阴谋也好、诡计也罢,总会有露出端倪的一天。 不过轩帝敢将注意打到河阳郡主身上,怕是就要等待着承受德玛加王的怒火了。 轩帝膝下并无适龄婚配的公主,倒是尚未婚娶的皇子有几个,只是不知轩帝有意为哪位皇子与河阳郡主牵这条红线了。 呼延雪莹虽是一位郡主,但在没有嫡出公主的卓阳国,这位有着位高权重的亲王位靠山的河阳郡主身份远比大耀国那些公主要高贵的多。 且若是能与河阳郡主喜结连理成就一段姻缘,那么手握重权的德玛加王便是那位皇子的坚强后盾。 素来忌惮皇子权重的轩帝难道真的敢放手一搏吗?若是轩帝有意为皇子牵线,为何不派皇子前来呢? 是怕意图暴露的还过明显,还是说他有意为自己的皇权之路再添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 若是这样的话可真是叫人不齿! 想到有此可能,顾清临心中感到一阵作呕。 “皇后娘娘有口谕让卑职转告郡主殿下,旅途劳顿今日且先去叶大人府上和塔拉塔娜公主安顿休憩,待明日午后皇后娘娘会在宫中设宴款待郡主殿下。” 鸿胪寺派来的人极其没眼力的站在那里喋喋不休,且只对着官拜兵部尚书的叶洵微微颔首致意,并没有特别上前行礼。 反而对河阳郡主和叶婉茹尽显阿谀之意,叶洵对来人并不理会,且也知道这不是皇后娘娘的授意。 叶洵微微眯起了一双冷漠的眼,仍旧挺拔着身躯负手而立,他从鸿胪寺寺丞的态度中嗅到了一股极为不寻常的信息。 鸿胪寺从上至下只怕也就只有孔大人一人刚正不阿,其余下属都是一些个不务实事的酒囊饭袋。 难道最近还有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变故吗?疑惑在叶洵心中渐起。 叶洵不在意鸿胪寺寺丞的态度,但为人子女的叶婉茹却感觉愤怒不已,甚至是呼延雪莹也有些感同身受。 这种父辈收到怠慢的感觉让她们二人都心中有些微的怒气升起,但叶婉茹自知这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怕是这位寺丞拿了鸡毛当令箭。 至于是谁的令箭就要看这位寺丞暗中所属何人何派了。 一口闷气憋在叶婉茹心口不上不下,寺丞今日前来代表的皇家颜面,且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那便是代表了皇后娘娘,她若是言辞稍有激烈那便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不过他既然称呼自己为塔拉塔娜公主而非是叶小姐,那自己便有法子治一治他。 呼延雪莹按住叶婉茹的手,眼神高傲的瞥了一眼那寺丞。 “本郡主听闻大耀国是一个礼仪之邦,但今日一见却大觉有失所望,一个下属见到上司不上前行礼问安,反倒是对我一个外来郡主奉承阿谀,当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公主架子 方才热烈的锣鼓声在这道淡淡的讥讽声中渐渐消音儿,锣鼓手们都有些面面相觑,纷纷不知所措的看着寺丞大人。 这些有些刺耳的话听在众人耳中,都有些让他们在卓阳国人面前落了面子的感觉,但从寺丞大人也确实有错在先。 毕竟面对朝中重臣只是潦草敷衍的行了个礼,对着外来的郡主却是热情无比,这种态度上的鲜明对比是谁也都会在意的。 更何况郡主能与叶大人家的小姐同乘一辆马车,可见这关系也是极为亲密的。 寺丞大人也有些太过不开眼,以为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事就能像顾家二公子一样平步青云了吗?真是痴心妄想。 拍马屁拍到了驴蹄子上,真真儿让人笑掉了大牙。 锣鼓手队长看了一眼面色讪讪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寺丞大人,搭在牛皮鼓上的手指轻轻在上面敲了几下,同时敛去嘴角忍不住的有些偷笑。 锣鼓手队长有心想上前对叶大人行礼问安,但在这种场合中远远没有他们这些小角色说话的份,若是上前问安,不仅得罪了寺丞几人,恐怕在耿直的叶大人那里也落不着好。 还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装聋作哑好了,多说多错,木桩子总不会错就是了。鼓手队长手指又在皮鼓上轻轻点了两下。 原本正有些似是想要移动的七名锣鼓手,在听见这轻微的声响后都纷纷收回欲要迈出去的脚。 寺丞和几位属下被呼延雪莹讥讽这一句后,面色涨红,愤怒不已的同时又尴尬无比。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位寺丞,卓阳国的一个小小郡主竟然不识好歹的敢在下属面前落自己的面子,当真是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若不是看在她王父是手中掌握实权的王爷,一个小小郡主哪里用得着自己堂堂寺丞前来迎接,明明只派几个吹鼓手前来象征性的迎接一下即可。 哼,别说是一位郡主了,就是卓阳国大王子来访时,朝中上下不是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吗?一个小小郡主竟然还敢端架子给自己下马威。 没给叶大人行礼一事叶大人尚未计较,这个小小郡主还真是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寺丞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心中对呼延雪莹咒骂不已,脸上除了有些扭曲外,一点不满的情绪也未外露。 “是本官的不是,本官身为大耀国朝臣,与叶大人又是同僚,自是不见外。本着外来是客之说,本官才先行对河阳郡主代表轩帝陛下对您表示诚挚的欢迎,不想却遭到河阳郡主的误会。” 寺丞这话一说不只是叶洵有些意外,就连叶婉茹和呼延雪莹都有些惊讶的相视一眼。 顾清临听见这寺丞的话后冷哼一声,想不到这寺丞倒也是个伶牙俐齿之人,可远比他的直属上司孔笙孔大人要牙尖嘴利的多。 叶洵站在那里微微眯了眯眼,眼神平淡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寺丞。 这位寺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雪莹那丫头想替自己出气,想不到却被这口舌伶俐之人又以大义之名堵了回去。 这话儿说的漂亮且显得大义,话中不仅暗示他与自己私交甚笃不用在意这些虚礼,更有用陛下的天子之威来反压身为郡主的雪莹。 这样不仅显得雪莹小气量不容人,更显得雪莹心高气傲没见过世面。 哼,想不到孔大人手下竟然还有这等能说会道之人,这番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之力可远在孔大人之上。 不论自己与呼延泰寿的私交,就说雪莹与婉儿情同姐妹的情义,和方才雪莹护住婉儿的动作,自己也不会让雪莹初到卓阳国便受到这等委屈! 更何况泰寿那老小子若是知道此事,只怕不日便会率兵临城,届时兵临城下所受到的恐吓和危机感一定会引来将士的不满。 那样的话,恐怕大战便会一触即发,始终贼心不死的云帆国定会趁虚而入。 他不怕这样一场能肃清奸佞的大战爆发,但却不愿在一切尚未准备停当的时候便提前引发这场战争。 叶洵胸中那沉寂已久的热血渐渐有些沸腾的趋势,太平久了,就连心中的那点子斗志也都在渐渐消散。且朝堂之上腐朽已久,是时候换上一些新鲜且充满斗志的年轻人了! 这些老家伙们也可以解甲归田了!若是能用一场损伤不重的战争换得大耀国萌发出崭新的、蒸蒸日上的势头,也不是不可以为之。 “尔看起来面生的很,本官好似并未与你有所往来,同在朝为官,官职末微者见到官职高品者不行礼以示敬重的确有失礼数。” “想不到卓阳国远道而来的郡主殿下都能看清的事情,尔等身为大耀国子民和朝臣却不能紧依礼法,的确是该当教训。” “待明日本官便会与孔大人言明此事。有法可依、有礼可守,方为待客之道。” 叶洵语气平淡,脸上眼中丝毫未见怒容,但说出的话却让寺丞几人面色发白,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叶洵原本不想这样上纲上线的去强调礼法,但这位前来迎接之人的确有些面生,只怕孔笙这位鸿胪寺卿对此事也并不知晓。 否则以孔笙为人严谨,做事恪守规矩之人一定不会让这几位眼高于顶之人前来。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陛下的人,若是有的话,自己摆出官威便又藐视皇权之嫌。但事事都向礼法靠拢,即使轩帝知道自己是想要为雪莹出一口气也不会太多责怪。 谁让诸国皆知大耀国一向以礼仪大国示人呢?既然声名在外,那便严谨的恪守下去才是正理。 寺丞心中恨的要死,想不到一向以寡言木讷传言的叶大人竟然也能如此的舌灿莲花,竟然让自己无法开口反驳于他。 若是自己再纠缠礼法一事,恐怕要丢的就是陛下的面子了,届时陛下也定然会怪罪自己。 他还真是小瞧了叶大人,想不到向来正直忠耿的叶大人竟然也能说出胁迫之言。 他就不信一个叶大人有手眼通天之力,能让自己刚刚买到手的官帽都这么丢了! 寺丞恨恨的咬了咬牙,青白的脸色难堪至极,想不到本是一件美差,行进到此却是里面全无。 “叶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 “好了,尔等就不要继续拦路了,本宫想念双亲已久,且本宫与郡主殿下明日还要进宫赴宴,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等那寺丞的话说完,叶婉茹便不耐烦的将其打断,更是端起了塔拉塔娜公主的身份。 既然他来迎接的是塔拉塔娜公主而非叶家小姐,况且大王兄命人准备的仪仗队也早早的就摆了出来,自己若是忍气吞声岂不是对不起想要呵护自己的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卖女求荣 寺丞被叶婉茹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甚至不知该说什么能去为自己辩白。 且这话中的意思他已然十分明了,不过嫌自己像拦路狗一样碍事,妨碍了他们一家人团聚不说,她话中的意思更有弱势自己再纠缠不休恐会耽搁了明日的宴会。 堂堂朝廷官员竟然是一个黄毛丫头如此侮辱,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他也只能忍了下来,不然这件事情闹大了,不止自己的面上不好看,陛下那里也实在是难以交代。 寺丞微微一颔首,嘴角含着一抹阴险的笑容。 “既如此,下官就不打扰殿下和叶大人叙旧了。” 哼,卓阳国与大耀国国力相当,且几位王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又怎么会没有一统江山的心? 叶家小姐认贼作父不顾祖宗脸面认下这公主身份,与引狼入室如何区别? 现在她这样也不过是狐假虎威。除夕夜宴上的事情他可不只一次的听旁人说起过。那种场合上卓阳国王子提出此事,陛下又岂会驳了他的面子。 不过叶家与卓阳国颇有联手逼迫陛下的嫌疑啊,如今叶家靠上卓阳国这座大山,难道就可以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他叶洵靠着卖女求荣只怕那腰杆也不似过去挺得直了吧?现在在自己面前狐假虎威耍什么威风! 卓阳国再强再大也不过是个敌对之国,叶洵这般袒护他国王爷之女,莫不是想要做个两姓家奴? 他叶洵还真是不怕被人卓脊梁骨啊!他一个小小寺丞虽然贪恋权势爱慕虚荣,但却不会做出背主求荣之事。 山高路远,来日方长,且看吧叶洵,看日后咱们谁能飞黄腾达、富贵无双! 心中百转千回腹诽不已的寺丞略施一礼后便退到一旁,看着叶婉茹一行的车马队再次启程。 不快解决后吹鼓手们都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有一方不饶人的,那今天的事情可就闹大了。他们这些小喽啰也好都会跟着吃锅烙。 本来他们的差事也没几两银子,若是在搭上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锣鼓手们极有眼色的在马鞭甩响噼啪声的同时,便开始敲敲打打的奏乐。 鼓点恰好压着清脆响鞭声的尾音响起,二者衔接无缝,听上去颇有些激昂高亢,似是心中的不快都能一扫而光。 正满心抑郁怒火升腾的寺丞看了一眼颇有些兴高采烈的锣鼓手们,想要借此发难却又有些找不到理由,毕竟锣鼓手们不归自己管,且奏乐队也是迎接来客的一种必要环节。 自己已然落了下风,若是再借机发难,不亚于抬手打自己的脸。 虽然不能发作,但那几位锣鼓手可是被他记在了心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个看人下菜碟儿的狗东西,早晚有一日他会让他们跪在地上祈求自己,祈求自己赏他们一碗饭吃! “额格其,你方才的气势真足,可比我这个气势不足的郡主强的太多。刚才我紧张的手心都有些汗湿,不过那小小寺丞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无视叶伯父,也不知谁给他的胆色!” 呼延雪莹亲昵的拉住叶婉茹的手开始撒娇,语气中仍旧有些尚未散去的怒气。 这也正是叶婉茹所诧异的地方,鸿胪寺寺卿是孔采薇之父孔笙孔大人,孔大人与父亲性格相仿,行事作风也颇为相像。 这样的人最是看不惯摆官威舌灿莲花之人,但缘何这样的人偏偏就坐到了寺丞之位呢? 这其中又有哪些腌臜龌龊之事?还是说孔大人现在在鸿胪寺中已经难以立足? 不过明日皇后娘娘设宴款待她们二人,只怕也是想借机向自己询问一些事情吧。 先一步回到顾府的顾从云脸上带着失意,有些默然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苦笑和自嘲。 进了府中后便沉默着不发一语地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小厮,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失落向着顾府老夫人的芙蓉园走去。 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这一来一去的路上,他从满怀欣喜的奔袭到失落失意的奔回,已经无言地将那个孽种所做的好事昭告金陵城中的百姓。 现在就差被父亲知道了,至于那个女人和祖母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他们在意的是那个孽种而不是自己。 只不过眼下这块遮了二十多年的遮羞布就快被揭开,他倒要看看祖母和那个女人又要如何面对自己! 疼宠了多年的宝贝孙儿竟然是外人的野种,他倒要看看一碗水都已经要端洒了的祖母要如何自处! 当然更重要的便是绝了那个孽种与自己争夺顾家的野心,他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自己可是顾家独一无二的长子长孙! 向来嫡子嫡孙接管家业是名正言顺之事,到时父亲就算心生动摇,只怕也要在大势所趋下妥协。 眼下的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也不过是一时罢了!谁能笑到最后才是最大的赢家。 顾清临于他,不过是任意踩捏的蝼蚁。 顾府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顾清临正坐在马车中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鸿胪寺的人表现的有些太过不寻常。 难道轩帝那里已经收到了风声,是以才让他们故意冷落叶大人,想要积累怨气以伺机发难? 但叶大人又岂会是那胸无容忍之度量的人?这样做恐怕只会引起卓阳国的不满吧?毕竟叶大人与德玛加王的交情在那。 昔日老友收到这般待遇又有自己的娇女夹在其中,只怕德玛加王一怒之下举兵来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轩帝有意策划和推动,目的就是想激怒卓阳国,但他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呢? 毕竟这可以百害无一利的事情。孔笙孔大人对这一切是否知情? “咕咕!” 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落在顾清临的车窗上,鸽子似乎是长途奔袭许久,落在车窗的木楞上险些要站立不稳,一双翅膀有些不能合拢,细看下,那膀根处还有些颤抖不已。 顾清临看见这只鸽子心中颇为惊诧,蒙老伯不会这么快就收到消息,难道是…… 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后他打开那张狭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入眼,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顾清临失踪,寻未果。” 而马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停了下来,再往前走不过十数步便会进入顾府。 他不知道这一刻等在顾府中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第四百八十八章 恶人告状 顾清临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看守之人,让他们放松警惕下伺机出逃。 且顾清临定然不是谋划了一两日,肯定是装疯卖傻了很长一段时日,才可能让看守的士兵们彻底的放松警惕。 还当真是不能小觑了他啊,只怕从被关之时顾清临便已经有所打算,这般看来,他还真是深谋远虑。只不过这样的顾家还有什么值得他眷恋的呢? 大约也只有慈祥的老夫人和和蔼可亲的顾夫人了吧! 寻、未果。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以顾清临的聪颖应当早就能猜出自己有鸠占鹊巢之意,但他会这样毫无准备的便返回顾家吗? 刚才顾从云的态度的确有些值得耐人寻味,会不会是顾从云早就知情了呢?可这又有些不太可能,毕竟顾清临与他的兄长顾从云关系一直剑拔弩张。 只怕整个顾府中最不希望顾清临归来的就是顾从云了。 真假之身毕竟有些太过让人难以相信,已经逃出来的顾清临会去旧友那里寻求帮助吗?他究竟能藏到哪去呢? 眼前顾府的大门好似大张的虎口,更似是龙潭虎穴一般。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府,心中第一次生出些踌躇不敢上前的心思。 若是顾清临已经成功的避开耳目逃回顾府,那么现在的顾府于他而言就是一座布满长矛大刀的牢笼,他只身而入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但如此重大的事情昨夜霜痕却只字未提,可见消息还并没有传回金陵,而是直接将消息传到了他这里。 大约是想让自己能想出应对之法吧! 前进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平坦之地,不过是赌一把罢了,就算此刻顾清临端坐在顾府中他也绝不能不战而退。 眼前的场景似是与他初回金陵时的场景重叠在一起,那时他的心中也是这般的忐忑不安。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二少爷始终没下车,小厮罗宝莲以为他睡着了,便伸手敲在了车厢上,口中提醒道:“二少爷,咱们到家了。” 罗宝莲说完这句话后见车厢里始终没有回应,猛地响起在卓阳国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便一脸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对着车厢里的顾清临郑重保证道。 “少爷,您放心,您的事情小的会为您保密,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顾清临有些惊诧地凝了凝眉,小厮这样说了不止一次,但自己总觉得未解其意,以为不过是小厮为了讨赏才这么说,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难道小厮发现什么端倪了吗?若他真的发现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为自己保密? 脑中细细的回想去卓阳国这一路上的所有细枝末节,以防他自己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但他发现并没有疏忽的地方。 除却那次误食被碧玺加了料的羊汤他硬拉着婉儿陪在自己身边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若是与婉儿有关,小厮不会一再的强调至今。 “哦?什么事,本少爷怎么不知道。” 这话问出后,他甚至已经想到若是小厮当真说起此事,他就将小厮绑了送进军营之中。 小厮人不坏且尽心尽力的伺候他,杀人灭口之事他做不出来,但若是想让他守口如瓶,那么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最安心。 “少爷,小的知道老爷最厌恶您寻花问柳,您在祈青节上与姑娘一夜露水姻缘还病了的事情小的一定一定不会说出去。” 说出这番话罗宝莲一脸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这些话他别在肚子里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终于能一吐为快。 心中紧紧捏了一把汗的顾清临此时不该是苦是笑,被罗宝莲这么一掺和,方才有些紧张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保不少。 难怪自那日后小厮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原来症结是在这呢! 看来顾清临风流的形象在人们心中早已经根深蒂固,但据他所知,顾清临看似风流的外表下其实是有些清高的。 他才真是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顾清临与刘二等人是不一样的,他对于那些名伶艺子虽然存了取乐的心思,但却对她们又怀有一点点怜悯之心。 这样洁身自好的顾清临外表却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若不是靠着那颗秘药,他也是不会相信顾清临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现在隐约能确定顾清临还没有回到金陵、回到顾府中来,否则这金陵里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就算这顾府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的。 “回府吧,我就知道这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人关心本少爷!” 顾清临满含不悦的抱怨一句,便懒洋洋的踩着木凳下了马车。 站在府门口等待已久的管家吴伯听见顾清临的这声抱怨,忙小跑了几步走上前去略有嗔怪又似是带着提醒易一般道: “哎呦喂,我的少爷,这话儿您可就说出了,老奴可是惦记着您呢,更快何况这话若是被老夫人和夫人听了,岂不是要伤心垂泪。” “您此去卓阳国,去了多久,老夫人和夫人便惦记您多久,若不是怕不合规矩,这会老夫人和夫人早就出来接您了。” “就知道你个老东西会惦记本少爷,也不枉本少爷念着你一回。” 看吴伯神色无异,顾清临有些忐忑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吴伯可是说在整个顾府中除却两位女眷是最惦记顾清临的人,若是真有什么一场发生,吴伯的神态不会如此亲昵。 “给你带了不少的治腿伤药,回去蒸蒸你的老胳膊老腿,别哪日少爷回来你不能前来迎接!”顾清临伸手从车厢中拽出一个鼓囊囊的布兜子塞进了吴伯的怀里。 吴伯怀里抱着布兜子,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气萦绕,渐渐地他的眼眶便有些湿润。 他就知道二少爷没白疼,虽然二少爷嘴上说的不好听,但却是最会关心人。 他的老寒腿这么多年寻医问药一直不见好,一到黄梅雨季便是最难熬的时候。从前他便听闻苍仁神山上的苍仁雪莲可做药引对他的腿病有奇效。 想不到过了多年少爷还能记在心里。 顾清临不理会身后有些感动垂泪的吴伯,背着手迈着大步向顾府里走去。 吴伯在告诉自己要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想必这个时候的顾从云已经又去老狐狸那里告状了吧! 哼,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事出反常 顾从云这般做有何意义呢?还不是徒劳一场。 只要自己手中握着李生桐贩卖私盐的罪证,只要顾言想要搬倒李宏源取而代之,那么自己的地位便不会被顾从云的这些小伎俩撼动。 孰轻孰重,顾言不会拎不清。若是顾言一味的听信顾从云的谗言,那么自己进宫向轩帝述职时也不妨在无意中透露些什么。 穿小鞋而已,他又不是不会,若是能借轩帝之手给顾言一些警告,这也便于自己日后的行事。 但眼下还是要尽快的查出顾清临的下落才行,毕竟这样终日惶惶不安太过让人心生恼怒。 且忙过这两日他也有必要将那帮子富家子弟叫出来叙叙旧,以及在言谈中不经意的将此事率先吐露些许,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身份被坐实。 如此一来,又有谁会相信顾清临的话呢! 假的成了真,那真的便只能成为假的。 顾清临轻手利脚的走在前,身后跟着仍有些激动不已的吴伯,吴伯身后是一溜手捧木匣抬箱子的小厮。 这些东西都是顾清临从卓阳国为老夫人和夫人带回来的东西,珍贵的有、稀松平常的也有,但无一例外都是他的一份心意。 “少爷您就是有心,等下老夫人见了定要喜笑颜开的。” 吴伯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布兜子,一张老脸笑成了一团。 “祖母开心地定然的,只是你还真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府上这么清闲吗?” 顾清临停下了脚步,回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吴伯。 他知道吴伯是关心他,怕自己沉不住气先进了顾言的院子,想将自己先送到祖母的芙蓉园里。 毕竟这府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老夫人了,顾言又是出了名的孝子,即使顾从云说了什么不利自己的话,在那里顾言也是要收敛几分的。 可吴伯已经将大半生都奉送给了顾府,不能老了老了再因为自己而失去顾言的信任。 这样独身一人的老人家离了顾府又要如何生存于世! 小打小闹的偏袒顾言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与他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顾言一定不会愿意看见府上的管家与自己的二子交往过密。 毕竟顾言才是这整座府中说一不二的主人,这就好像皇子们与大臣私下结交是一样的。 “少爷,那老头子就送你到这了,您快这点走,不然怕是老夫人命人备好的汤羹就要凉了。” 被顾清临一脸嫌弃的表情逗得有些失笑的吴伯停了下来,朝着四周飞快的瞟了一眼后对顾清临眨了眨眼。 “且去吧,真是越老越啰嗦!”顾清临状似无奈的摆摆手,心中却觉得这老头儿脾气可爱的紧,就像他们将军府中的关伯一样。 正如顾清临错猜想的那般一样,早早回府的顾从云果然就在顾言的书房里,但情形却与他猜想的有所出入。 顾从云回到府中后先是去了老夫人的芙蓉园,向老夫人禀告了那个孽种归府的大致时间后,本想留在芙蓉园中稍坐片刻的他一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后便能让孽种名声扫地,心中对于老夫人的做法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现在老夫人有多高兴,明日便会哭的有多惨烈,心心念念疼宠了多年的孙儿却不是顾家的血脉,这如何能不叫人绝望呢? 顾从云并未服食老夫人赏的那碗甜羹,他早已经过了那种会羡慕的年纪,且他从老夫人院里从来都没有受到过太多的眷顾。 从前得不到的,如今他早已经不稀罕了。 不过他今日就要亲手打碎伪装在平静下的肮脏和龌龊! 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拆穿顾清临身份的顾从云,从老夫人的芙蓉园离开后并没有前往顾言的书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他心中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那个孽种目中无人的行径告知父亲,但他已经佯装了一路,不能因为这一时半刻的就失了稳重。 果不其然,顾从云回到自己院子不过须臾,顾言院里的管事便来请他过去。 到了顾言的书房后,罕见的顾从云没有开口向顾言说顾清临的不是,反而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语地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老奸巨猾的顾言看长子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看就是在混账老二那里吃了哑巴亏,不过磨磨他的性子也好。 现在的清临已经不想过去那般混不吝,若老二当真是个能扶起来的,日后也好帮衬着从云将顾家继续发扬光大。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手足之情本就比外人的利益纽带要牢靠得多,兄弟和睦是他眼下最想看到的。 且清临的心机魄力远超从云,从云虽为长子长孙,但有的时候处事未免有些太过斤斤计较,不够沉着大气,若是有清临在一旁提点着,这样他百年之后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看着长子从云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顾言感到有些无奈的同时又有些烦闷,忍不住开口嗔怪了一句。 “白费力气了吧?爹就告诉过你,你二弟最看不惯那些个虚情假意,你这样前去他会承你的情才怪。” “他走时你们还剑拔弩张的争个不休,数月不见,兄弟情一下子就能溢出水面了吗?想要改善你们兄弟间的关系需要循序渐进,他的脾气执拗你又不是不知道。” 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的顾从云每听他爹多说一句,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原来爹不是不在意那个孽种的,他并不了解那个孽种,更不愿意去了解,只要他不挡自己路,管他什么样,与自己又有何干? 但现在他已经确确实实的受到了威胁,今日他就要将事情抖落出来! 顾言的这番话不仅没有起到他想得到的作用,反而更加坚定了顾从云的想法。 而一心想到不日便能搬倒丞相一脉的顾言早已经有些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这件事情他已经追查许久,如今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向来严苛不苟言笑的顾言,坐在庄重的太师椅上甚至已经有些忍不住的轻哼着小曲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和着口中的曲调有韵律的敲敲打打着。 “老爷,二少爷已经进了大门,还带了不少的东西,府上的小厮们已经出动了十几人去跟着搬东西。” 院里的管事乐颠颠的跑回来禀报一声。 “嗯,这孩子有心了,确实长大了不少啊,这还是他第一次远行后还知道给家人买礼物。从云,你可还记得上次你二弟做下的糊涂事?” 眼中带着笑意的顾言并没有留意到顾从云的状态,反而捻着胡须乐呵呵的和顾从云聊起了家常。 “孩儿记得。”顾从云半垂着头,压下眼中的恨意,语气有些僵硬的回了一句。 第四百九十章 为时已晚 顾从云心中略带嘲讽的讥笑一声,他如何会不记得,怕也是继那次之后,那个孽种便越发的不安分起来,直至发展成现在的情形。 自己若是早些发现那孽种的狼子野心并将他的野心早早扼杀,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处于被动的处境中? 爹这次的反应有些太过不同寻常,想必也定然会将这件事的功劳全都归功于孽种身上,自己花费了大把时间和金钱所调查的线索全都成为那孽种上位的垫脚石。 公允何在?现在父亲心中满心满眼都在期盼着那个孽种回来,又哪里会在意自己的情绪如何。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自己还会因为接下要发生的事情会心存愧疚。 顾从云坐在那里心中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难免有些心绪激动难平,又带着一丝丝难以言说的紧张和兴奋。 这让他阴郁的脸上有些泛起一阵涨红,配上略显阴狠的眼神,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扭曲的怪异感。 一想到不日就能将丞相一脉的势力铲除,顾言坐在那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说起来也是难得,这大约还是第一次顾清临的归家能让顾言这样充满喜悦的心情。 顾言一边高兴不已,一边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现在清临是真的长大了。虽然距离他心中知事明理的期许还差一些,但总归是进步了许多。 这种改变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日后府上的事情也可以慢慢的交到清临手中一些,这样他们兄弟二人互相帮持,日后在朝堂上才可占据半壁江山。 静默了片刻,左等右等还不见来人禀报,顾言便有些沉不住气,但又不想表现出太过急不可耐,便似是自言自语的低喃一句。 “这会儿也该进了二门了吧?” 低垂着头的顾从云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面带焦急的父亲,嘴角便不由地勾起一抹冷冷的嘲笑。 “父亲,清临……” “禀告老爷,二少爷已经带着人前去老夫人的院了。”小跑着过来的小厮有些气喘吁吁。 “噢,既如此,那便随他去吧。暂且再等一等。”本来看见小厮跑过来,抑制不住激动已经站起身来的顾言语气中带着一些难掩的失落。 随后顾言便像是为自己有些不妥的言行找借口一般,哼笑了两声后感叹道:“这孩子一向和祖母亲近,难得他有这份孝心,知道老夫人惦念他。” 坐在那里的顾从云本就不平的心中彻底的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他瞥了一眼来传话的小厮,看到小厮手上拿着的鹿皮酒囊时,心中更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个孽种竟然也开始懂得收买人心了。父亲院里的小厮们向来最会见风使舵,一家之主不喜的人在那些小厮眼里也不过就是废物一个。 若是换做从前,这些小厮定然会添油加醋一番,而现下不说替他说好话,但也会尽实相告。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不值几钱的小东西就可收买的人心,而是那些极会揣摩和观察风动的小厮们自己看出来的明显变化。 看来,这府上的风向已经彻底的变了啊! “爹,再耐心的等一等吧,本就等了那么多的时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想必祖母那里早就等的焦急了,孩儿去时祖母早就命人备好了清临喜食的甜羹。” 顾从云轻叹一声,声音有些低沉沙哑道。 满心期待的顾言直到这时才有些察觉到长子的情绪不太对,他坐回椅子中后抬眼看了一眼望着门外出神的长子。 这还是从打进屋以后从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今日从云前去城外迎接会碰一鼻子灰的事情已经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因为清临那个小子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吃过的亏不会就那么算了。 他没有阻止从云的行为也不过是想让清临看到他兄长的改变,毕竟人无完人,况且从前的从云也的确是太过分。 别说从云不愿意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这个二弟,就是清临以前做下的那些混账事,让自己在朝臣面前也颇为觉得面上无光。 但这件事情若是换做从前,只怕从云会对自己宣泄对清临的不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口口声声的替他说话。 且从云这两日每每提到清临的时候情绪便会有些怪异,这又是为何呢?难道是老夫人的态度引起了从云的不满? “你这小子都已经成家立室,还会在乎你祖母那里那口吃食吗?清临幼时患过一场大病后便极为厌恶味苦之物,那时你祖母心疼不已,从此后每当清临去请安,你祖母总会提前备下甜羹。” 难得的顾言向顾从云提起了这些往事,一脸的唏嘘感慨。 今日不只是顾从云有些不同,顾言更是一改往日的肃穆威严。 顾从云嘴角的苦笑已经险些挂不住,脸上的肉也僵硬无比。 祖母那里的关爱他从不曾奢望过,更是从来未曾想要得到过。 他还记得幼时他不小心推倒那个孽种,祖母就命他在烈日下背诵弟子规。 那时他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小孩子又能懂得多少呢?只怕也是那时他才对那个孽种从心里便充满了厌恶。 “难怪了……”顾从云只低叹着这说出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至于为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本想着就此调和一下他们兄弟关系的顾言被顾从云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打住了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 顾言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他心中不禁有一丝丝的悔意升起。 今日这番情境自然有他的责任在,可从云也不是没有责任的,毕竟以前清临还是很崇拜他的长兄。 但热脸相迎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只怕任谁都会寒心的吧! 虽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又有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之说。他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点子心结早晚会解开。 只盼着清临和从云能不计前嫌的联起手来,这样他们兄弟二人才能在朝阳之上站稳脚跟,毕竟终有一日自己会老。 而顾家也始终是要交到他们手上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知半解 鸿胪寺寺丞等人虽说被数落了一番,但归程的路上仍旧尽忠职守地将“塔拉塔娜公主”和河阳郡主一行人护送到了兵部尚书叶洵的府邸。 护送到达目的地以后,寺丞等人对着叶洵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后才有些灰溜溜地离开。 为官之人这点眼色和头脑还是有的,陛下对待河阳郡主的态度不明,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微末的小事就去得罪河阳郡主。 毕竟河阳郡主将来若是成了宫里的贵人,他们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不是吗? 孺子可教,总会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俗话说宫中有人好办事,枕头风若是能吹上那么一吹,飞黄腾达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但至于叶大人一家嘛,就显得太过没有气量,也也有些不分主次之嫌。依他看,那叶家小姐也不像传闻般那样识大体,反倒是有些像传言般那样的灾星面相。 毕竟谁家好好的女娃眉心上长着一颗鲜红的痣,血痣可不就是大不祥之兆吗! 寺丞带着几位属下离开后,心中仍旧对方才发生的事有些耿耿于怀。 数辆马车停靠在叶府门前,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等人已经步下马车,站在了府门口。 倒是任梦瑶始终坐在马车中未下车,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依依不舍,却又包含着欣慰。 “你们快些回府吧,婉丫头与河阳郡主奔波了大半日,这会早就乏了,等过两日闲时到家里去坐坐吧,正好你外公要送些新鲜玩意过来。” 看着这样的娘亲,叶婉茹心中有些止不住的泛酸。 自从大将军和恒毅出事以后娘亲基本已经杜绝了和其他府上夫人们的往来,毕竟大将军出了事后娘亲便算得上是寡妇。 而一些高门贵府中的老夫人们尤为忌讳寡妇上门,她们大多会认为那是不祥之人,会将霉运带到自家府上来。 这些倒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现在的大将军府中连个能掌家的男人都没有,大将军府上的荣耀也便止于此。 金陵城中最不乏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这些在高门贵府中尤为显重。毫无前途可言的大将军府中现在只剩下一个妇人撑着,又有谁会费心费力的去结交呢? 叶婉茹微微垂眼掩去眼中忍不住泛起的一层水汽,上前一步有些心疼的拉住任梦瑶的手。 “娘,您又何必在意旁人如何说,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咱们家没有人会在意,况且许久不见女儿想您的紧。” 对着这样撒娇的叶婉茹,任梦瑶有些失笑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心酸。 她已经是丧夫之人,出事那段时日婉儿更是被人恶意的传为灾星,如今时间一久,好不容易这风波刚刚平息,她又如何会给婉儿添麻烦。 更何况许久不见,想必婉儿的爹娘也有许多的话要对婉儿说起,自己又怎会自私的独霸婉儿? “快些回去吧,改日你与郡主一同前来府上即可,正好府上还有大将军留下的练武场,娘听闻卓阳国的姑娘大多颇善武艺。” 看出她眼中的坚决,叶婉茹心知再多劝慰也是不用,况且也的确是有事要和爹爹商讨,若是一味的尽思念之情也不太可能。 “那就说好了娘,过两日闲暇无事时女儿会带着雪莹去府上玩。” “多谢夫人的邀请,改日雪莹定会与额格其前去叨扰。” 呼延雪莹学着叶婉茹先前那样福一福礼,调皮的眨了眨眼。 “好,到时先遣人去送过来知会一声,娘会提前给你们备下一下茶点。”任梦瑶微笑着抚了抚叶婉茹的发顶,而后对着呼延雪莹微笑颔首。 将军府的马车驶离出车队,向着前方街道尽头的大将军府渐渐行驶。 这期间叶洵等人始终站在那里目送着任梦瑶的离开,同时佟安卉心中也有些忍不住叹息起来。 如若没有那场意外,他们两家早已经是亲如一家的关系,而任姐姐又何必去忌讳诸多。 叶洵站在那里虽然心中有些焦急的想要与叶婉茹详谈一番,但却始终耐心的站在那里等候着。 “爹娘,咱们回府吧!” 当那辆马车渐渐驶离出众人的视线后,叶婉茹便收回了视线。 “好,得了你的信后娘便已经命人把院子准备出来了,雪莹就住你隔壁的院子吧,你们姐妹二人在一处也能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 佟安卉一手拉着一个,笑眯眯的向着府门里走去,反倒是最心急的叶洵被几人甩在了身后。 耐着性子走了一段路的叶洵无奈的撇撇眼,开口叫住佟安卉。 “夫人,你先不急带她们姐妹俩去看院子,为夫这里还有些事要和婉儿谈。” 驻足停下来的佟安卉略有嗔怪的看了一眼叶洵,数月不见她也有许多话想要和女儿说,但她也知道他们父女二人定然有许多事要谈,毕竟瑾瑜王爷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消息了。 佟安卉看了一眼正有些好奇打量府里的呼延雪莹,她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丝抱怨。 都是娇滴滴的女儿家,正是如花的年纪,为什么她的女儿就卷进了这场夺嫡斗争中呢? “好,就依你吧,我先带雪丫头去院里瞧瞧,毕竟奔波了大半日早就乏了。” 压下心中的酸涩不满后,佟安卉的心中不禁又浮起之前的想法。 若是能再生下一个小子,婉儿身上的担子会不会就能减轻了许多呢?况且婉儿日后也能有个依靠不是? “额格其,你先随伯父去吧,我先随伯母参观一下,况且我也的确是有些饿了。” 呼延雪莹松开叶婉茹的手之前调皮的在她掌心中挠了挠。 她知道伯父和额格其定然会有许多事情要谈,大耀国的局势她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一同前去不只无聊不说,她一个外人也不太适合听。 父女二人再一次坐在书房中,手捧茶盏的叶婉茹轻啜一口温热的茶后,忍不住喟叹一声。 而叶洵正坐在椅子中看着德玛加王写给他的书信。 “爹爹,兄长那边可有来信,事情进展如何?灾情损失可重?” 静等了一会,始终不见叶洵开口,叶婉茹便率先开口问出已经存了一路的话。 正在看书信的叶洵闻言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叶婉茹,随后便摇了摇头。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人云亦云 原本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的叶婉茹见到叶洵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忽的收起,心也不自觉的向下沉了沉。 看来兄长那边的情况并不尽人意啊,否则爹爹不会是这种态度。 猛地她想到路上她们所遭遇的算不上刺杀的刺杀,难道兄长远在瑜城也遭遇到这种危急情况了吗?兄长可有危险? “爹爹,是不是瑜城那边并不太平?兄长那边至今音讯全无吗?” 焦急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叶婉茹有些慌乱地奔到叶洵的身边。 目光恰好掠过信笺最后一行的叶洵沉默着将手中的信笺叠起,随后从方桌上拿起火折子将这封看似平淡无常的信笺一寸寸点燃。 这封信笺中是呼延泰寿就收纳流民山匪,让他们改头换面组成“镖队”一事给出的建议和一些想法。 这封看似是叙旧怀念往日情谊的书信中没有一句有表明此事之意,用了许多的暗语。 饶是这些暗语曾经作为叶洵和呼延泰寿年轻时作为饮酒时的一点乐趣,但时隔多年,他也是细细的回想之后才解其中之意。 为了保险起见,更为了不给奸佞之人留下一点把柄,叶洵快速的解出其中深意后便将这封堪比作战计划的书信付之一炬。 这期间叶洵也在心中不停地想要不要将实言告知叶婉茹,作为一个父亲,他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掌上明珠以身犯险,但作为一位臣子,更是一位谋臣,婉儿又是有必要知道眼下的情势的。 一脚已经踏入这场京城皇子争权逐利的漩涡中,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拉锯, 这期间叶婉茹虽然已经心急如焚,但却始终静静地等待叶洵做出回应。 她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瑜城的情势和兄长现在的处境已经到了非常棘手的地步,否则爹爹不会这样为难。 眼看着信笺一点点燃成灰烬后,叶洵才收起心中的思量,对叶婉茹分析着近日来金陵城中的事情。 “瑜城现在的情况不明,因为瑾瑜王爷那边已经有半月余没有消息传回,送去的信件也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回应。” “但五六日前张信达曾在京中筹借了不少的银两送往瑜城,张信达早在瑞王府出事后便日日登门瑾王府,只是始终未能登堂入室罢了。” “现在他的这般做法不知道是听闻了什么消息,还是他早就有所谋划、势必要靠上瑾瑜王爷这条船。这款情况似乎也能间接的表明也许瑜城的情况并不如我们以为的那般糟。” 张信达,这个人叶婉茹以前曾经听闻过,是个极其典型的墙头草,现在这种不明的情况下张信达还能做出这等举动,的确可以证明兄长的境况不如所猜测的那般艰难。 但音讯全无,也确实太过让人忧心。 “张信达已经丢失在瑞王爷那里的信任,如今兄长势头渐起,他费尽心力的想要纳入兄长麾下也并不出奇。但若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就足以表明兄长那边的情况并不乐观。” “也许张信达已经将兄长这方当成他最后翻盘的机会,若是不死死抓住,他的仕途便也止于此。” “若是作为一名赌徒,那么舍尽身家性命去博上一博也并无不可。成,则飞黄腾达;败,则止步于此。但闲散富贵却还是有的。” 叶婉茹眼中带着一抹讥讽的冷意。 世人大多喜攀附权贵,为的不只是头上所戴之冠再华丽一些和身上的官袍再富贵一些,而是因为这些能给子孙后辈带来多年的荫蔽。 而将整个家族都带上荣耀路途的人更是会受到子子孙孙的敬仰和膜拜,只要这个家族有男丁在,这个为整个家族带来无上荣耀的人便会一直享受到香火的供奉。 明政清廉大约是每个初入仕途中人所秉持的信念,但当人身涉其中,又有几人能秉持着最初的坚守? 这些曾经以为坚定不移的信念与坚持,大多最后会败在权势和富贵的诱惑下。 赤诚之心,真正能始终秉持着一颗赤红之心的人寥寥无几。 叶洵仿佛看出叶婉茹的所想,遂开口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审时度势乃人之本性,张信达的行为虽然让人所不齿,但为了整个家族的荣耀也无可厚非,不过最后成败与否,却要看他这个人是否会做出改变了。” “张信达虽然为人有些趋炎附势,但能力却是有的,否则当初瑞王爷又怎会重视于他,且他虽然官位不高,但在朝中也算是盘踞多年,手中的人脉也颇为广泛。若是能用其一二也并不是不可取。”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魑魅魍魉除之不尽的,想要让朝堂上呈现一片清明基本不可能实现,那只是我们所希望的一个结果。” “但事实是只要朝堂之上忠耿之臣远远大于奸佞小人,且权势大多掌握在这样的人手中,那整个大耀国便会呈现出一片蒸蒸日上的情势。” “凡事不要看得太过清明彻底,否则会失望许多,毕竟十之八九是不如意之事。但只要执权者能始终留有几分清明,那又何惧那些魑魅魍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大权还握在清明的执掌者手中,那些跳梁小丑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一改从前耿直到甚至有些不懂迂回的叶洵说出这一番话后,叶婉茹心中诧异和震惊并存。 这样的话从前的爹爹绝不会说出口,且爹爹耿直到有些执拗的性子她也是非常了解的,难道是因为眼下的局势迫使爹爹不得不做出改变吗? 毕竟大大小小的朝臣们良莠不齐,而今兄长这里又正是用人之际,父亲的性子难免会对他人多有得罪,这样不仅不利于兄长前进的脚步,反而有可能会给他带来祸患。 “爹爹所言极是,婉儿受教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毕竟能在朝为官者,身上总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否则又怎能在朝中立足。” 叶婉茹的思绪不知不觉中,便顺着叶洵有些刻意的指引下带走,而暂时的忽略了瑾瑜王爷的事情。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向光明 叶洵所说出的这些并不是他真的已经做出改变,而是他不希望婉儿变成一个有些愤世嫉俗的人,他就此想让叶婉茹明白的是看待事物不能只看其表象,更不能只看到片面。 作为一位谋臣,最忌讳的便是不能顾揽全局,更需要具有的便是严谨的态度。 思量一件事情时,必须要将其可能发生的最好结果与最坏结果在心中做出考量,而这其中可能发生的变故,和如何去解决变故的对策都要事先有所预料。 因此,才能不至于当意外真的发生时会手忙脚乱到对策全无,从而失去先导的有利地位。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必须要学会顾揽全局,只有尽可能的做到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 “爹爹,即使张信达在此时向兄长示好,据女儿对兄长的了解看,兄长未必会对张信达另眼相待。毕竟兄长的性子与大将军是有些相似的。” “而身为武将的大将军是有些耿直、且最厌烦与心思百转千回的文臣打交道。这一点上兄长倒是耳濡目染学的很足。” 叶婉茹的话音儿刚刚落下,叶洵便微微蹙起眉头接着道一句。 “瑾瑜王爷这样的性格不能说不好,最根本的便是,若将来能登上那个位子后,只有心中始终坚定才能不被群臣左右,但这样的性格又有利有弊。” “如若当权者没有自己的坚持,反而每个决定都会被群臣们所左右,那么与受人摆布的傀儡有何异?这样的形势下大耀国的前途同样堪忧。” “为人臣者就要尽臣子之责,仅仅做到思其所思、虑其所虑、忧其所忧是远远不够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百年以后的事我们看不到也管不到,能做的也只是将眼下的事情做好,尽可能的不让那些我们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说完这些话叶洵心中已经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一声,君臣相处之道自古便是一件十分难以掌握的事情。稍有逾越便有逾矩自大之嫌,但若是一味的对掌权者不分对错的言听计从又有愚忠之嫌。 是以,这其中的一个度是十分难以衡量且难以掌握的。 端的要看掌权者是否是量可容人之人,更要看臣子的言行方式是否得当。 伴君如伴虎这话自古流传至今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更何况那位君主身旁没有两位专擅小人语之人,正所谓三人成虎。 听的久了,便会在心中种下疑惑,当疑惑慢慢放大,变成了祸端发生的根本源头。 近日来他对大将军的事情又重新的脑中回想了一遍,而一个让人震惊的猜想早已在他心中成型。 他仍旧记得去岁边关之乱始发时大将军提出出兵云帆国时,朝堂之上武将们的一呼百应。 这种来自朝臣们的压力呢个不让多疑的轩帝心生疑惑吗?自古以来便有武将居功自傲之说,更有君主忌惮武将功高震主之言,这些种种的前提都有可能成为大将军一事事发的诱因。 虽然段云大将军不能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但确实是战无不利的一军主帅,有这样的帅才坐镇军中才是使士兵们斗志昂扬的根本原因。 士为知己者死,这便是最浅显最根本的道理。 听罢叶洵的话后叶婉茹陷入了沉思当中,她已经明白爹爹今日这番言谈的真正意义所在。 凡事不能先入为主的代入自己的情感在其中,而是要客观的去揽顾全局,否则将会影响整件事的决断,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夺嫡之路行将踏错便会彻底的陷入不利之地,现如今已经要进入水深火热的地步,一步错便可能会造成步步错的局面。 再想扭转困局,谈何容易! 思虑了片刻后叶婉茹缓缓开口道: “爹爹,兄长那边女儿觉得还是尽快的派人去查探一下情况吧,否则总是不能安心。况且李生桐贩卖私盐一事如何决断也要和兄长商讨一番。” “这些证据并不足以将丞相一脉彻底清除,更何况本就不够明确的账本现在又分成三份,其威力已经大大减弱。” “李宏源能盘踞朝中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势力可见一斑,更有能做下这件事情其中牵扯的人定然甚广,想要彻查此事其中的阻力可想而知。” “不过虽然不能借此事顺势搬倒李宏源,却可以剪其足翼对其重创。” “女儿与爹爹所想一致,但顾清临那边也同样握有证账册,其父顾言一心想要搬倒李宏源,从而占有丞相之职,进而利用职务之便,为其牟取更多的私利。” “这样的人便像是蛀虫一般在慢慢的蚕食着国力,若是被这样的人得势,必然会造成贪腐成风的局面,那大耀国早晚会变得千疮百孔。” “而等到兄长能顺利的继承皇位时,所接管的也不过是一个处于风雨飘摇中动荡不安的家国。” “这样的家国,又要付出多少、牺牲多少将士才能换回一片河清海晏?” 说到情动处叶婉茹已经有些难以控制住情绪,但更多的却是不忍心看着父辈们所尽心竭力去守护的家国,在三两奸佞之人的人手中变成一个摇摇欲坠的故土。 大将军一事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结,更多的则是来源于心中的猜想,而让她有些绝望的便是每多深入一步所看见的黑暗之处。 原来不是世间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美好,更远远没有她从前以为的那般璀璨明媚。更多的则是始终处于阴暗处的腌臜苟且。 腌臜苟且除之不尽,能做的便只是心向光明,并且尽可能的让光明照到更多的黑暗之地。 “顾言仅仅只是一个奸臣的代表,他所牟取的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牟取不该妄想的权利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所该真正提防的。账册一事是该早早做出决断,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失去先机,现在不过是在与顾言一脉争夺吞噬那些边缘势力。” 第四百九十四章 潭水幽深 叶婉茹听罢叶洵的话后久久沉默不语,她敏锐的察觉到今日的爹爹有些不同寻常。 自从爹爹不再对她隐瞒朝中之事反而让她参与其中后,爹爹并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以一个权臣的身份去和她阐述一些观点和看法。 从前更多的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慢慢地教导她,而不是想现在这样,似乎带着一点急迫地想要她清楚地明白和了解一些事情。 难道爹爹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吗?难道这些话中还有哪些是自己没有会意出的含义吗? 她坐在那里有些出神,脑中在不断的回想着今日相见以后,爹爹所说的每一句话。 “顾言仅仅是一个奸臣的代表……”这句话突然闯入叶婉茹有些纷乱的思绪中,又似是在一瞬间便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隐约的感觉到爹爹今日的这番言谈是想告诉自己,有些阴暗的角落始终不会被光明普照,尤其是在真正的参与到夺嫡之争中以后,便会发现朝堂之上更多的阴暗之处。 爹是怕自己越深入其中,便会发现那些永远也无法剔除的黑暗会导致心中充满着希翼的自己,会对此失望良多吧! 若是从前不谙世事的自己只怕会这样认为,但历经多诸多事情后的自己也早就已经清楚的认知到,金陵这潭水幽暗且深。 身处这潭水之中的人并不是只有那些为官之人,就连那些后宅的女眷们都无一能幸免于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宅女眷们的往来大多可以看出近日金陵的风向刮向何处,而又有许多事情的起始便是源于那些后宅女眷们。 身处幽深潭水之中的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在其中前行,这点点微光不足以照亮他人的前路,但却能为自己照亮前身后路。 潭水幽深,虽然这些星星点点的光明终不能让这潭水拨云见日,但却能汇集出一片光源,照亮来路和所去之处。 但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爹是在影射大将军那件事,难道爹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是以,爹是在告诉自己也许他们努力到最后所能调查到的结果并不尽人意? “爹爹,可是大将军的事情您查到什么线索了吗?”心中这样想着,叶婉茹便也问出了口。 “毫无进展。”叶洵靠坐在椅子中轻轻叹息一声。 叶婉茹听见这话并不意外,毕竟从事发到现在,兄长那里始终没有放弃调查,而除却那一块布料以外再无线索可查。 “今日且先谈到这吧,雪莹初来乍到难免有些生疏,你多去陪伴一些也能减缓思乡之情。”叶洵接过叶婉茹拿出的账册后叮嘱了一句。 “是爹爹,您放心吧,婉儿会照顾好雪莹的。”叶婉茹笑着福一福礼,便退出了叶洵的书房。 叶婉茹走后,叶洵仍旧独坐在那里并未挪动半步,而那本可以指证丞相李宏源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账册就放在他的手边,但他并没有查阅的意思,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一名侍卫装扮的青年手指有节奏的在门扉上轻轻叩响,同时口中道:“大人。” “何事?”收起心中所想的叶洵看清来人后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同时心中也有些不安的情绪升起。 “回禀大人,如今瑾瑜王爷病重,陛下那边已经派出了一位年轻御医前往瑜城为瑾瑜王爷诊治。” “年轻御医?”叶洵有些诧异的低语一句,随后眉头深深的紧锁起来。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整个太医院中只有一位年轻御医,但那位“御医”并没有真才实学,而是半吊子的乡村赤脚大夫。 不过是仗着宫人贵人的青眼,花银子买了这么个闲职罢了。几乎要洞察世事的陛下不会了解此事。 那么陛下派出这样一位御医前往,要的只怕不是想救人,而是害人吧! 陛下此举的真正意义不言而喻,怕是陛下已经打算绝了瑾瑜王爷的生路,那之前的所作所为又意义何在? “王爷是何病症?那位御医可有出发?这件事情目前还有多少人知道?”叶洵有些焦急的追问道。 “传言是疫症,据属下所知目前在京的二位王爷已经知晓,今晨玥王爷曾前往瑞王府,不久后便拂袖离去。那位御医在小姐进城门之前方才离开。” “大人,现在去追还来得及,要去……”说着,这名侍卫用手掌横在自己的颈前做了一个切的动作。 “不可!我们能得到的消息想必也早就有人知晓,动了心思的肯定不止我们一方,但他们也大多会将心思放到瑾瑜王爷身上,而非是一个半吊子御医。” “御医既然是奉陛下之命前去瑜城为瑾瑜王爷诊治,身边又怎会没有高手暗中相送?斩杀御医便有谋害王爷之嫌。现在的瑾瑜王爷势头渐起,谋害王爷便是谋害皇嗣血脉等同谋逆。” “一个半吊子御医掀不起多大的风浪,顶多有些碍手碍脚罢了,水患过后多疫症,疫症发病多则五到七日、少则两三日,若真是疫症的话恐怕不不足以撑到现在。可见传言非真。” “即刻派人另寻名医,不惜一切代价请动其前往瑜城为瑾瑜王爷诊治。” 叶洵冷静的吩咐后又连忙叮嘱道:“这件事暂且先瞒着小姐不可告知。” “是,属下谨遵大人吩咐。”侍卫颔首后便快步离开。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能做出这般行径当真是让人心寒的很呐!” 压抑着怒气的叶洵手握成拳捶在了方桌上,眼中升腾起的怒火似是要喷薄而出。 难怪瑾瑜王爷已有近大半月的时间不曾有消息传回,只怕王爷染病时日已久,一直拖到现在赈灾事宜处理差不多才病发。 瑾瑜王爷病倒的事情只怕也只能瞒这两三日,而瑜城的百姓们会是最先知情的人,这样一来,只怕会民心不稳。 这就和一军主帅受伤一样,会造成军心不稳的局面。 只怕瑜城会有民乱发生!届时瑾瑜王爷赈灾有功也会变成无功,只怕向来自诩爱民如子的陛下还会降罪于王爷身! 第四百九十五章 应对之法 进了顾府老夫人所居住的芙蓉园,顾清临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向着正屋的方向小跑着。 若说整座顾府中最期待“顾清临”归来的,便是这两位顾府的女主人了,他想最后的确认一次,顾清临本尊是否真的没有回来。 府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人等都可以在顾言的命令下佯装毫不知情,引自己进入顾府中好来一个“瓮中捉鳖”,但唯有那两位女眷是唯一可以找出破绽的突破口。 若是她们二人知道被她们放在心中娇宠的宝贝儿被人掉了包,且真身本尊一路逃亡又受了许多的苦,就算她们佯装的再好,但最真实的情感还是会有破绽可寻。 回到顾府第一件事便是前来拜见老夫人,一是为了礼数,以慰藉老夫人的思亲之情;二来则是他想要查探一下情况。 甚至他已经有些卑鄙的想到,若当真是整个顾府唱了一出戏给他看,想来一个关门打狗,那他选择老夫人的院子就更加没有错了。 因为老弱妇孺的警惕之心不够高,而他本身又有武功在身,就算顾言真的在顾府中设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刀没架到脖子上他也是能全身而退的。 毕竟他的身份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而只听凭顾清临的一面之词难以服众,更何况谁会相信一个已死之人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呢? 满怀心事的顾清临小跑在前,后面跟着一溜捧着木匣、抬着木箱的小厮。 眼见着二少爷跑了起来,这些小厮们也开始跟着小跑,跟在众人身边两手空空的小厮罗宝莲见到众人的动作后连忙出言制止。 “大家伙都小心着点,这里面是咱们二少爷给老夫人和夫人带的稀罕物,有许多都是怕磕怕碰的,别一会儿到了老夫人那让你们给颠成了一堆废料。” “哟,二狗哥就是不一样了啊,跟咱们少爷出去这一趟,说话都硬气许多了!”一位洒扫的小厮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罗宝莲。 那洒扫小厮说罢还征求的看了一眼众人,好似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同他一起在言语上占占罗宝莲的便宜,毕竟随二少爷前去卓阳国可是肥差一个。 且不说这一路上能得的赏钱有多少,就是这一路上的朝夕相处,那其中的感情就已经不一般,这日后还不就是少爷的心腹? 眼见着二少爷在府中的地位渐渐提高,做为二少爷的心腹,被二少爷重视暂且不提,就是日后出府这脸面也自然不同。 其他人等并没有言语,而是都沉默着紧紧跟在顾清临的身后前行,但动作上都加了几分小心。 眼见着要到了老夫人所住的正院,谁人不知老夫人拿二少爷像眼珠子似的那么疼着、护着,这个时候又有谁那么不开眼的去刁难罗宝莲呢? 二狗平日里沉默寡言且待人和气,并没有与这些小厮中谁红过脸,更有罗宝莲是家生子,他的爹娘也都在顾府当差,远比他们这些买来的小厮要有地位一些。 没有人愿意得罪眼见着跟随少爷水涨船高的罗宝莲,更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老夫人的霉头。 那洒扫小厮看了一圈见并没有人附和他,便面色有些讪讪,眼中带着不忿,但也并未再多言。 罗宝莲看了一眼出言讥讽自己的刘大毛,本想着不去多予理会,但却想起了二少爷的那句戏言。 “狗咬你你不至于去咬狗,但却可以打回去。”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二少爷的贴身小厮,若是一味的忍气吞声丢的还是少爷的脸。 罗宝莲咧嘴憨憨一笑,走过去用手肘轻轻拐了拐刘大毛的胳膊,口中半真半假道:“我看大毛你是嫉妒了吧?你以为少爷带我出去是去享福的?我看你小子心里又在惦记着赏钱吧?” 说罢又故作神秘低语道:“看你那小气样,我偷偷告诉你啊,二少爷可是给咱们院里上上下下都带了礼物的。” 小厮们的话顾清临虽然听在耳中,但却无暇理会,要是换做平常的顾清临指不定要嬉笑怒骂几句,可现在他的心中还是定不下来。 穿过一片木芙蓉林,顾清临抬眼便看见老夫人手拄着鸠杖在顾夫人和一对侍女的簇拥下站在正房前。 老夫人的脸上带着期待和一丝焦急,那双不太好使的眼正紧紧的盯着芙蓉林的方向。 顾夫人眼尖的看到脚步略微急促的顾清临走来时,眼中猛地盈上一层水光,随后她轻声对老夫人道:“娘,是清临回来了,这回您老的心就放回肚子里吧!” 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一手搀着老夫人的胳膊,一手拿着帕子半遮在嘴上笑道:“得,这回好了,咱们的二少爷到了,老夫人你也能放心了。” “我的宝贝孙儿回来了?在哪呢,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路上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吧!” 老夫人有些焦急的向前走了几步,抽出被管事嬷嬷搀住的手臂,有些歪斜的伸向前方。 见到老夫人和夫人的反应后,顾清临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褪去。 他连忙拔步向前大步跑过去,脚下丝毫不见犹豫,同时口中高喊一声。 “不孝孙儿来给祖母您赔罪来了,让您老人家为孙儿担忧实属不孝,还请祖母您责罚。” 说话的功夫顾清临已经大跨步的跑到了两位夫人面前,顾夫人眼中带着泪花有些嗔怪的看着顾清临,保养得宜的手指同时点上顾清临的脑门。 “你个顽劣小子,让为娘和祖母替你担忧,就知道给你祖母请罪。” 一只手紧紧拉住顾清临的老夫人转头对顾夫人假意抱怨道:“你个当娘的还和老婆子争风吃醋,没得叫旁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的话一落,身旁簇拥的婆子侍女等人大都掩唇开始低笑。 “二少爷最会说笑,满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最疼您,老夫人又怎么能舍得责罚您。”管事嬷嬷说罢微微后退一步,将老夫人身边的位置闪了出来。 顾清临上前一步顺势搀住笑眯了眼的老夫人,现在他心中已经确定出逃的顾清临并没有回到金陵,且他日就算顾清临回来他也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有恃无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乖孙儿日后可莫要再去那蛮夷之地,没得叫祖母整日里提心吊胆。” 老夫人紧紧抓住顾清临的手将他往正房里带,带着担忧的语气中仍有一丝提心吊胆。 听见老夫人称呼卓阳国为“蛮夷之地”,顾清临有些忍不住无奈失笑,老夫人这一生都极少走出金陵,更是从未涉足过其他国家。 除却大耀国以外的所有地域几乎都被老夫人以“蛮夷之地”称之,在老夫人的眼中,那些地方都是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尚未开化之地。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种认知禁锢的了老夫人的观念以外,更加禁锢了她的脚步。 但就是这样一个几乎足不出户的老妪,却将满心的惦念和牵挂给了顾清临,更会为了这个孙子去向旁人打听卓阳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样的老夫人又怎么能说她不是可爱的呢? “好祖母,您也知道孙儿这回是有皇命在身不得不去,若不然您以为孙儿舍得离开金陵、离开您吗?” 顾清临微微弓着腰身,好让老夫人能用手在他脸上细细的抚摸着。他知道老夫人的眼神不太好,这是又想用手感受她的宝贝孙儿瘦了没有。 细细的用手在顾清临脸上丈量了一会儿后的老夫人突然有些心疼道:“乖孙儿,你瘦了啊!” 顾清临拉下老夫人的手,握在手里后安抚的拍了拍,口中嬉笑道:“孙儿非但没瘦还养胖了一些,祖母您就是太过担忧才会如如此错觉。” 老夫人站下脚步回身后,伸出手臂胡乱的指着眼前影影绰绰的影子。 “可当真?别以为祖母年岁大了就能糊弄祖母,这满院子的婆子们眼神可好使着呢!” “当真呢老夫人,仆妇们看的清楚,咱们的二少爷呀确实是胖了些许。” 几个上了年纪、伺候老夫人大半辈子的老嬷嬷站出来笑着附和。 站在老夫人右侧的顾夫人始终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看着顾清临,虽然她也想念儿子,但她能看出清临眼中的疲惫。 想必这一路上必是吃了不少的苦,清临自幼便娇生惯养,又哪里受得住这长途奔袭的劳累,也不知道那帮小厮们伺候的可尽心。 这孩子脾气执拗,出门在外从来不带侍女,身边也没个女人照顾,也许是时候去孔府上说一说亲事的事情了。 一想到二子的亲事,顾夫人便有些感到头疼不已。 采薇那丫头是个不错的,对待清临又是真情实意,偏地她父不喜清临,而清临对采薇那丫头的态度也是若即若离,叫人摸不清心思。 从前的清临性格是有些顽劣,孔笙那个老牛脾气的看不上清临也有情可原,但现在的清临有官职在身,也算是一只脚踏进了仕途,又有陛下的另眼相看,再加上老爷的帮衬,日后清临的仕途还不是扶摇直上? 若是孔笙那个老执拗还不同意,可就是有些看不起他们顾府了! 毕竟孔笙的官职远没有老爷高,如不是和采薇娘是姨姊妹,她这个当娘的还不愿意这门亲事呢! 看着嬉笑的二子,顾夫人又有些感到心疼,她的二子这样好,怎的孔笙老执拗就是看不上,若是清临被退了亲,日后再想在金陵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可就有些难了! 这孩子总是这样没心没肺,已经及冠却还没成亲,房里也没有人,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旁人还会以为清临有什么毛病呢! 毕竟人言可畏啊!这些个后宅女眷们最是嘴碎,凑在一起最喜欢传一些没影儿的话。 清临最近在京中正是被瞩目的青年翘楚,碍于与孔家的婚约在先,自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做妾室。但这婚事总这么拖着,时间一长,恐怕清临身患隐疾的消息便会在那些个长舌妇中传开。 那样于清临的名声不利,毕竟一个流连花丛的富贵少爷,远比身患隐疾的少爷要好听许多不是? 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顾夫人便有些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带人去孔府上说一说亲事的事情,这事虽然早早的就定了下来,可碍于两家的态度却始终没有落实。 如今清临已经长大成人,这件事情也该早早办妥,待明日便去找登高望重的冰人去孔府上提一提。 顾清临与老夫人同坐在软榻上,手里端着一碗温度恰好的甜羹,老夫人坐的极近,正满脸慈爱笑眯眯的看着顾清临一匙一匙的吃着甜羹。 这边言笑晏晏,而顾言那里却早已经等的焦急不已。 坐在那里的顾言目光不时地便会落在桌前的沙漏上,这都已经去了半个时辰,怎的还不见前来? 得到了这么重要的证据,难道不该早早的来他老子这里邀功吗? 顾言猛地拧了拧眉,这个逆子不会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拱手送人不敢前来了吧? 若当真是这样,那他今日非要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一想到这种可能,顾言便有些坐不住椅子,遂站起身来略有烦躁的在厅堂中走来走去。 逆子去了老母亲那里行礼问安,他老娘有多在乎这个二子他心知肚明,他自己没那个胆子去老母亲那里找不自在。 再着急也只能干等了。 始终坐在那里不发一语的顾从云看见父亲这种明显的变化,心中开始冷笑起来。 眼见着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早已经等到有些心浮气躁的顾言是如何也等不下去了。 “从云,你去你祖母院里寻那小子过来,就和你祖母说父亲这里有要事相商。” 顾从云听见这声吩咐后心中的冷笑彻底变成了嘲讽,祖母最在意那个孽种,这个时候若是他前去要人,只怕祖母会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岂不是要让那孽种看了笑话。 眼见着逆子就要倒霉,他又何必去惹这一身腥,况且这也不过是他们祖孙二人最后的团聚时刻了,那么长的时日他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 “父亲稍安勿躁,二弟前去北地数月,这刚回府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祖母那里已经接连等了数日,现在孩儿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二弟也是个没轻没重的,知道父亲您这边等的急,也不遣人来通禀一声,怕是现在已经有恃无恐了吧!”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还施彼身 正在走来走去的顾言听罢这话停下脚步,凝目看了一眼面上有些心灰意冷的长子从云。 从云的这幅样子说到底还是被清临的态度伤到了,不过若是能因为这一点子小事就意志消沉,就有些不够沉着大气了。 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没有容人的度量? 虽是这样想,但顾从云的话,到底还是听进了顾言的心中。 手中握着足以一点点蚕食瓦解掉李宏源的证据,这的确可以让二子清临有恃无恐,更让他有了与自己较劲的资本。 清临对他这个大哥的态度都如此,对待自己这个父亲的态度也可想而知了! 现如今翅膀硬了,便知道会与自己抗衡了,这种不被掌控,反而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向来说一不二的顾言有些恼火。 他本就有些烦躁的心中,对顾清临的做法便越发地不满起来,远行归来拜见家族长辈以示敬重和孝道并无可厚非,但若是不分轻重地存了拿捏的心思,那就是十分可恶了。 顾言脸上的神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起了变化,先前布满喜色的脸上此时已经满是薄怒,眼中更是带着一丝丝戾气。 顾从云眼见着这些诛心的言语在父亲那里起了作用,便有些得意的在心中哼起了小曲儿。 就算那孽种做了再多又如何!重要的还不是父亲的态度,毕竟这整个顾府可不是他顾清临一人的天下。 只要父亲对待那孽种的态度没有那么亲热,那孽种便翻不出大天去,而这样顺势而为的自己才可就此提出心中的那个猜疑。 否则无缘无故的重提旧事,父亲一定会认为自己量不容人,小肚鸡肠的拿此事羞辱那个孽种。 到时候别说上不到那个孽障,反而会引得父亲对自己的不满。 不过就算能揭露出那个孽种的身份,这桩丑闻到底还是会对父亲和整个顾府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 于自身而言,这一招不亚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之策,但又能如何?只要能除掉这个碍事的绊脚石,终有一日那个孽种会被百姓们所遗忘。 这件事情一旦爆发出来,定会成为一段时间内金陵城里的笑谈,不过他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这件事情于他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没有道理他要留在金陵受尽他人的冷嘲热讽,正好他可以借着平息风波的这段时日去祖宅那边联络一下顾家的那些老人们。 接管顾家的少主之位,还是早早的定下来才能让人安心呐!否则夜长梦多,谁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个旁支中会不会又冒出什么青年才干的。 毕竟接管顾家家主之位可不仅仅是要嫡子嫡孙才可,“贤能者、优选之”,这是顾家选择家主的衡量标准,贤能之人在一个大家族中并不缺乏,最重要的不过是手段罢了。 若是没有雷霆手段,又如何能带领整个顾家在风雨之中得到一片祥和安宁? 这一点做为家主的父亲不会不知道,而那些自认为德高望重的老家伙们则最在意的便是如此。 那些老家伙们无所事事仗着年老便倚老卖老,实则能为整个家族所带来的荣耀几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就是这样一帮老不死的却仗着长者身份对诸多事宜指手画脚。 否则自己又岂会愿意前往南地,在那些老不死的面前伏小做低! 这一切的源头还不是那个孽种引起的,若是没有他来这一出,自己便可高枕无忧,稳坐顾家未来少家主之位。 “来人,遣人去老夫人院里催一催二少爷,就说这里有紧急事情要与二少爷商讨。” 顾言说出这些话时有些咬牙切齿,这个兔崽子仗着母亲疼爱他,便如此的行径张狂、胆大妄为。 若是没有老夫人护着,他早就派人将那逆子绑了来,还哪里容他像现在这样让自己三催四请的。 现如今不过是刚刚做成了一点子小事,便敢在自己面前拿乔,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如何能不叫人心生恼怒! “是,老爷。”书房外的小厮得了顾言的令,连忙应了一声。 极会察言观色的小厮心知二少爷不定又做了什么惹得老爷动怒,不过二少爷离开这段时日这府中的确是有些太过平静了。 平静的让他们这些当差的小厮有些不太适应。 现在又能看上一出鸡飞狗跳的戏码,也算是在这高门大宅中的一种乐趣吧! 小厮脸上带着掩藏不住有些幸灾落祸的笑容,转身便小跑着离开,刚刚跑过院门便撞上一道人墙。 “谁这么不开眼……”小厮有些恼怒,但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是谁时便止住了话头,脸上连忙堆出了有些阿谀的笑。 “二少爷,对不住了,是小的没长眼睛不小心撞到了您,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也是小的怕耽误了老爷的大事,请二少爷恕罪。” 面对点头哈腰的小厮,顾清临站在那里并未言语,只是脸上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冷笑,目光有些阴恻恻的看着这小厮。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掸了掸方才被小厮撞到的肩头,就这样一直盯着小厮看,直到险些将那小厮的冷汗看出来时,他才有些讥讽道:“口是心非之人。” 小厮闻言偷偷抬眼瞥了一眼顾清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抬头却见二少爷已经迈开大步向着老爷的院里走去。 小厮不仅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的二少爷已经不是过去默默无人的二少爷了,且最近老爷院里的下人们已经有见风使舵的势头。 别人巴结还来不及,他这般的行径倒有些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谁让他是大少爷的心腹呢! 昂首挺胸的顾清临心中讥讽一笑,老狐狸顾言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有要事商讨”也不过是他急于想要知道那本账册所在,更想知道凭借手中的这本账册能伤到李宏源到何种地步。 顾言的算盘打得好,但自己又岂是任人揉捏之人,不过在这之前应当先说一句刺杀之事。 呵呵,想要置身事外的顾从云也跑不了,若是他没参与最好,若是参与了那他就要借此刁难一番才行,他顾从云不是最在意权利吗?那便让他一点点的远离出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 倒打一耙 眼见着唾手可得之物慢慢远离,变得求而不得才最能叫人绝望不是吗? 顾从云最渴望的便是顾家的权利能被掌握在他的手中,自幼时便从中作梗挑拨离间顾言和顾清临的父子之情,更是不止一次的在暗中污蔑顾清临。 若说顾清临能有今天这种地步,他的心灰意冷是一方面,但影响最多的只怕还是顾从云这个幕后推手。 顾清临没在这种被极力打压的环境中走向歧途实属不易。 理了理锦袍袖口和下摆,顾清临昂首阔步的向着内院走去。 那本打算传话的小厮被顾清临这样不冷不热的讥讽一句后,面上并不见有多难堪,反而折回脚步后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清临身后一同向着内院里走。 小厮看了一眼有些气哼哼模样的二少爷,转了转眼珠微微躬身上前两步有些谄媚道:“二少爷这一路多有劳累,想必北国风光也定然不错吧?” 顾清临听见这小厮前言不搭后语的没话找话,也并不理会。 他一个堂堂顾府二少爷不必做到对一个小厮的有问必答,更何况这小厮话中有话。 略思忖了一瞬,顾清临突然改变了注意,他慢转回身睨了小厮一眼。 “风光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闷声吃亏不是顾清临的性格,更何况还是一个府中的小厮,他一个二少爷,就算再不得顾言宠信,也坚决不能让一个小厮欺负他。 小厮似是没料到顾清临会回答他,而这句带着挑衅意味的话更是让他有些怔神。 “没、没关系,二少爷您请。” 顾清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小厮,旋即便转身迈着大步往前走。 那小厮看了一眼顾清临的背影,又瞟了一眼前方隐约可见的书房门,猛地拔高了声音高声喊叫一声。 “禀报老爷,二少爷到了。” 走在前方毫无防备的顾清临冷不丁听到这声高喊,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自从他和肖离渊修习妙音之法后,他的耳力已经远超常人,而这声音调极高的声音乍一传到耳中不亚于晴天惊雷。 “找死呢你,父亲院中怎容得你大声喧哗放肆如此!” 怒极的顾清临骤停脚步,猛地转身抬脚便踹向身后的小厮。 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甚至那小厮倒在地上后都有些怔楞的回不过神来。 小厮似是没有料到二少爷能如此的行径乖张,毕竟这可是老爷的院落,尤其是书房重地。 站在那里的顾清临仍旧有些怒不可遏的模样,横眉怒目的看着被他一脚踢倒的小厮。 这小厮从一见面就开始言语挑衅,甚至想套他的话,现如今更是这般的放肆,简直是没把他这个二少爷放在眼中。 他不信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厮敢如此的胆大妄为,这其中又是得到了谁的指使呢? 除却顾从云,他已经想不出还有何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找自己的不痛快。自己不痛快又岂能让他痛快了! “这不是咱们府上的二少爷嘛,官威还当真是足的很呐!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想不到如今这火都烧到父亲院里来了。” “你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若是他日再升官阶,为兄看这顾府恐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顾从云那带着浓浓嘲讽之意的话语从里面传了出来。 闻声后顾清临转身抬眼,便看见沉着脸的顾言和眼中有些得意的顾从云正站在书房门前的廊下。 看顾言的脸色,想必站在那里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那么自己的言行想必也定然是被他尽收眼底。 事情发展到这,顾清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想必方才小厮那道高声禀报,是在向屋内的人传达一种讯息的同时更是在挑衅自己。 小厮得到了顾从云的指使,让他挑衅并激怒自己,而依照顾清临的性格并不会对此毫不理睬,那么顾从云便能趁机在自己尚未得到表扬之前率先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谁都知道顾府二少爷是个顽劣之人,最不喜被条条框框束缚,说的难听些就是有些不顾礼法。 而顾言又是表面上尤为注重礼法,他的这种行径也定然是引起顾言的不满,若是先前顾从云再在顾言面前给自己穿个小鞋,那么今日的论功行赏便会变成无功而返。 他顾从云还真是好算计,不过是这短短的来路上都能让他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当真是贼心不死啊! 但这件事上自己并没有错,高门贵府中最忌大声喧哗,那小厮的言行不妥,自己身为府中的二少爷自是有权处置。 但顾从云开口却只字不提那小厮的错处,反而将错归咎于自己新官上任,便有些不将府中众人放在眼里的狂妄自大上。 可事实呢,并非如此。 反观顾言沉默的态度,大约也是有此想法的。但不同的是顾言不会将他那个小小的大理寺主博放在眼里,更多的是会以为他居功自傲。 顾从云还当真是擅长挑拨离间啊,短短的一段路上就能弄出这么些的幺蛾子。虽然手法有些下作,但能引起顾言对自己的不满,顾从云的谋划便算是成功了。 就算自己最后扭转局面,这些话也会在顾言心中种下怀疑,而顾言怕是一边想重用自己的同时一边又会防备自己。 那么两厢权衡下,顾言会做出如何的抉择就不得而知了。 “大哥此言差矣,府中家训暂且不说,就是下人们的戒律戒条中也早就已经明示过,任何人等不得在府中大声喧哗。小厮的行径实在是胆大狂妄,不把我这个二少爷放在眼中不说,更有对父亲不敬之意。” “一个小厮尚且如此,在府中也就罢了,若是出门在外还这般的不知收敛,那旁人又会如何看待咱们顾府?家风不严,实乃家主失职之责,朝臣和陛下又会如何看待父亲?” “现如今的情势来看,顾家在父亲的带领下情势大好,大哥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若是有多事之人谏言陛下,大哥以为会如何?” 顾清临有些严肃的目光直视着顾从云。心中却在冷笑不已,这个顾从云最喜欢小题大做,动不动就提家国大义,更是时常将整个顾府的前途未来挂在嘴边。 现下,他们二人不过是调转方向而已。 第四百九十九章 挑破真像 顾从云听见顾清临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后,心中对顾清临的嫉恨又加深了许多。 这个孽种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得意,更是将可能辱没父亲名声的罪名强加到自己头上,毕竟能将丞相一脉的势力土崩瓦解的证据还掌握在这个孽种的手中。 只怕在这个时候,就连父亲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现如今的情势”也不过是在暗指那真假未辨的证据罢了。 以此作为要挟,他这般言行如何就不是居功自傲、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听见顾清临的这番言辞,始终沉着脸静观的顾言仍旧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但双眼中的目光却有些变的深沉起来。 说话的小厮他有印象,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且稳重的,万般不会像现在这般做出不妥之举,自己并没有指使他给清临一个下马威。 那么是谁指使的便不言而喻了,想不到从云的手竟然这般长,竟伸到了自己的院里。 他眼中还有自己这个父亲吗?买通自己院中的小厮,他又到底是安了什么心?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清临一个难堪吗?这些种种怀疑在顾言心头闪过。 顾言略微抬眼轻瞥了一下长身玉立的长子从云,心底开始有浓浓的失望在蔓延。 或许是他一直对长子从云的期望太高,以致于他自然而然的忽略了从云的缺点。但从云的缺点始终都在,而且不止一点。 也许从云并不适合接管整个顾家。 论心机和谋略从云并不亚于二子清临,但从云的眼界不够开阔,格局不够广大,这也限制了他的眼光。 始终被局限在有限范围之内的从云是不足以抗起整个顾家的,这样的从云只适合掌管这一方宅院,再大的疆域已经不是这样的从云所能驾驭。 顾言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的失望过,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前对长子从云寄予了太多的厚望,才让他生出一种未来顾家的家主之位非他莫属,任何人如果有意靠近便有觊觎之心。 从云不适合,但清临也同样不适合,清临的性子太过深沉难以琢磨,且清临做事有时候不顾后果,这样的人若是接管了顾家,那未来的顾家便犹如波涛汹涌江流中的一叶小舟。 激流暗涌中一叶轻舟可能会乘风破风直济沧海,也有可能会浪涌舟沉,从前的荣耀再也无。 现在的顾家已经不像祖辈初入仕途时需要处处去钻营,他能带领整个顾家登上现在的荣耀,未来已经不一定需要继续高攀,维持现在的平稳富贵便已经足矣。 三子从风尚且年幼,稚嫩的肩膀尚且不能担起顾家的未来,更何况上面还有两位兄长挡在前头,他自身的光芒已经被掩盖住不说,就他们二人又有谁能放任大权从手中溜走? 难道还要他去旁支中择选人吗?若真到了那种局面,他顾言又有何颜面尚存? 只怕届时她顾言会沦为整个顾氏家族的笑谈,堂堂一任家主膝下三名嫡子,但却无一人能继承家主之位。 这不仅仅是在向众人表明他顾言教子无方,更是在向众人表明他顾言的治家能力问题。 一家不平,便不足以为整个顾家带来持续长久不衰的荣耀,老家那些人不会在乎他过去曾为了整个顾家付出多少。 一旦能力受到质疑,别看他现在已经官拜御史大夫,老家里那些个老不死的一定会联合起来抵制于他,毕竟他们本就属于连气同宗。 更何况曾祖父那一辈并不是嫡出,这件事始终是那几位老家伙心中的一根刺,被他们这一支始终压过一头,他们又如何能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没有死心,沉寂多年也不过是碍于自己位高权重不敢妄动而已,若是被他们寻得一个合适的机会,他们便会像惹人厌的蚊蝇一样盯过来。 想到可能发生的这些事情顾言便有些烦恼的皱起了眉头,心中更是将老家里那些年事已高被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家伙们恨了个半死。 “二弟远行一次果然今非昔比,这口舌都较过去又伶牙俐齿了几分,且这颠倒黑白的功力远不是大哥能比。” “是非对错你我说了不算,顾府还轮不到你我做主,自有爹来定夺。” 顾从云瞥了一眼顾言脸上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丝喜悦,看来那些话果真是记到了父亲的心里。 这样一来可就好办得多,自己跟在父亲身边多年,为家里做了大大小小无数件事,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他就不信爹会在这点子小事上不偏颇自己。 况且,从前爹偏袒自己更是常事,又有哪次与自己交锋时那孽种占过上风呢? 大约爹对孽种的身份也是心知肚明的,但碍于顾家的颜面,不得不忍受下来。多年以来爹的态度不就已经足够说明吗? 顾从云的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的无奈和一丝疲惫,似是对这样不知悔改的顾清临深感失望一般。 然而,他的言行已经在顾言心中埋下疑惑,他现在如今说这些也不过是想故技重施,让他这个做爹的出头。 若是从前他恐怕也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老二了,但今日的事情始末他是看在眼中的,那小厮的言行实属不该,是否受人挑唆指使有待可查,但这次他是绝对不会再像过去的那般糊涂了。 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想不到他顾言也有被人当枪使的一天!当真是老糊涂了啊! 顾言一阵气闷,躁动的怒火开始在心头翻滚,眼前更是浮现出一片片的黑影。 若是换做从前,他会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逆子,你这个逆子,竟然敢算计到老子头上,当真是翅膀硬了!” 但现在的顾言竟然不想开口说话,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挫败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原来暴怒和喝骂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存在的症结还是会始终存在,尚未化解的矛盾也会越结越深,直到再也无解开的可能。 难道真的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吗? 顾言无声的扪心自问着。 “顾清临,你可知道为何你的名字于我和从风不同?” 心中浮现得意且已经感到无比畅快的顾从云没有留意到顾言的变化,反而有些狞笑着看向顾清临。 第五百章 该下一剂猛药 原本不予对此理会的顾清临,当看到顾从云眼中压抑着的兴奋时,他突然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丝兴趣。 “云从龙,风从虎”。这话出自《易经.乾卦》中,解说【九五爻】爻辞的<文言传>里。 原句应该是,“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 难道不是从中择选出从云和从风二字,便再无其他可取吗?而顾从云又重提旧事,他到底意欲何为? 更何况他现在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是要揭穿什么惊天大阴谋一般。 顾清临嘴边挂着一抹冷笑,顾从云现在当真是要与自己要撕破脸皮了,不再假惺惺的以二弟称他,反而连名带姓,且口中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他倒是想看看,他顾从云会在一个名字上还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哦?难道不是因为从云从风之后可取的便只有圣人之名吗?圣人之名当今世上有谁敢取?大哥怕不是热糊涂了吧!” 顾清临故作不解,一脸的懵懂,眼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从云你的教养呢?难道圣贤书上就教你要直言兄弟名讳吗?我这个当爹的还站在这里,若是为父不在,你还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顾言黑着脸色,声沉如水,一脸的愠怒。 有些怔楞的顾从云,似是不明白为何每次都像着自己说话的父亲突然就变了。 他有些呐呐道:“父亲……” 横目怒目看了一眼顾从云,顾言出口打断了顾从云接下来的话。 “你已经不止一次提过清临的名字独特之处,且说来听听,正好也一解为父心头的疑惑。” “爹……”顾从云眼中似是带着征求一般,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清临,同时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一般。 顾从云对顾言的称谓发生明显的变化,顾清临知道这是顾从云的故技重施,他向来只会去顾言那里寻求援助,借顾言之手来打压顾清临。 面上默然的顾清临对于顾从云的做法甚是感到无奈,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行事作风竟还如此的稚嫩。 此时顾清临反而像是置身事外的闲人一样,端着双手站在那里看着顾言和顾从云父子二人唇枪舌剑。 顾言的话恰恰也是他的心头疑问,每一个大家族的族氏宗谱上是会标明每一辈子孙的辈号,但若是起了别的字也不是不可。 但缘何顾从云就是揪住不放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不成? 有什么丑闻的事情可以基本排除,毕竟顾清临的样貌与顾夫人有五分相似,且眉眼间又颇为肖似老狐狸顾言。 若说顾清临不是顾氏子孙,是万万不可能的。 难道是过继来的?但又不太可能,顾言有嫡子,又何须过继旁支的男子到膝下呢。 顾清临故作苦恼的低叹一声,略带无助的看了一眼顾言,随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 “是啊,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二弟知道长兄一直对我存有偏见,但人无完人,今日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两兄弟不若就当着父亲的面把话说开了,也防止日后再有什么心结留下。” “你知道二弟没什么大的雄心报复,这等日后你接管了顾家家主之位时,只怕二弟还要仰仗兄长,二弟不希望咱们顾家传出兄弟不睦的传言,那样对父亲的威名有损。” 一直怒气冲冲的顾言听到顾清临的这些话,紧拧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 他微微阖了阖眼,长出一口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清临的话不错,且以清临的聪明才干不至于沉默到今日方才大放异彩。 他从来都知道清临的心智远超常人,但慧极必伤,他不想夫人最宠爱的二子早殇,更不想自己付出太多心血和精力培养的二子误入歧途。 清临若是心思暗黑一点,便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人。 他顾家自祖上至今虽不说都是为官清廉中正之人,但却也无大奸大恶之人,他不能让祖上蒙羞,更不会败坏顾家的门风。 是以,从他最初看透这一切后便已经下定决心,保清临一世富贵已经足矣。 只怕从前的清临就是不想盖过从云身为长兄的锋芒吧,才一直隐忍更是自毁名声,甘愿做一个浪名远扬的纨绔公子。 走到今日清临没有自甘堕落误入歧途,他这个当父亲的是应该感到庆幸的,庆幸清临的心志无比坚定。 顾清临悄悄瞥了一眼老狐狸顾言的神色,心中忍不住暗暗偷笑。 今日之事,只怕顾从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顾言现在对顾从云已经并不是全然的信任和宠信。 那么无论今日从顾从云口中说出什么样对自己不利的话,听到顾言的耳中可信度都会大大减少。 且顾从云在顾言的心中也会变成一个只会搬弄是非之人,这样目光短浅只会窝里横耍弄心机的人又如何扛起顾家这座大山? 不不不,也许单凭着这些还不足以摧毁顾言对他的信任,毕竟是当成未来继承人培养了多年的,这其中的信任和宠信又岂是这三言两语就能瓦解的? 他该在此时再下一剂猛药才行。 他必定要将顾从云打击到体无完肤,这样也省却这个跳梁小丑时不时跳出来扰人清净。 顾从云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一脸云淡风轻的顾清临,心中的猛烈斗争也渐渐开始平息。 此事他已经想了许久,也许现在就是一个抖落出来的好时机,且事已至此,他又要说些什么去圆回去呢? 往前一步是生是死就交由老天来定夺吧! 顾从云狠狠的咬了咬牙,似是再给自己下定决心一般。 “父亲,孩儿……” 顾从云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突然出声的顾清临打断。 “爹,这是孩儿从卓阳国千万尺绸缎庄查找到的证据,孩儿去拜见祖母以后便特地带来给爹过目。” 顾清临从袖笼中抽出那本账册,微微躬身颔首恭敬的向顾言走了过去。 双手微微高抬,将手中的账册递交到顾言的手中。 第五百零一章 流言蜚语 怒气涨到极点的顾言注意力果真被这本账册所吸引,他目光阴狠的盯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顾从云,面色稍稍缓和些许看了一眼顾清临。 顾言嘴巴微张一翕一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目光带着一丝欣慰的看了一眼面前态度恭谨的二子清临。 似是在见到账册的这一瞬间,顾言已经忘记了先前焦急等待时的愤怒和暴躁,更忘记了顾从云在他面前所说的那些挑拨离间之言。 被打断的顾从云满心满眼的怒火开始升腾,他仇视的看着顾清临,又看了一眼翻阅账册的父亲,却是敢怒不敢言。 他心中更是忍不住有些气馁,似是方才在一瞬间鼓起的勇气在被突然打断后已经变得荡然无存。 一鼓作气势如虎、二鼓作气势如狼、三鼓作气低如犬。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就仿佛是那已经士气丧失的犬类一般。 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勇气恐怕过了这个机会便再也无,今日一直是他有意指印,更是在不断激怒那个孽种的情形下才能话赶话的说起。 若是时机不对,他提起这件事便是无事找事,若不是看父亲的态度不对,他更是如何也不会在此时便提起。 但观父亲现在的态度,似乎他的种种所想都有些太过想以为然了,也许父亲并没有那么的厌恶那个孽种。 缘何一个不知生父为何人的孽种,就能光明正大的占据着顾家二少爷的身份在金陵里胡作非为,更是在这座府邸中占尽了祖母和那个女人的宠爱? 若是他要的只是简单的富贵也就罢了,顾家家大业大,养一个闲人废人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情,就当多养一个小厮又能如何?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那个不属于他的少主之位动了心思。 一个孽种竟然还敢如此光明正大的与他这嫡长子争抢,不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若是他不揭穿这个孽种的身份,日后那个孽种岂不是要爬到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他堂堂顾家大少爷又如何能忍?他日后又要如何在朝堂行走?又如何立足于世? 更何况三弟尚且年幼,且对那孽种颇有亲近,对自己尚且如此,日后老三在整个顾家又有何立足之处? 那样的话,待日后那孽种寻到其根,认祖归宗以后,这顾家早晚要易主的,百年以后顾家还会存在吗? 那顾家的荣耀又岂会存在?顾家的荣耀存在已有百年之久,他是如何也不会让这等不明身份之人占据顾家少爷之名。 更不会让顾家败在那个孽种的手里! 这样一想,顾从云浑身仿佛都燃起了一股斗气,更像是肩负着挽救顾家于水火之中的大任一般。 这种大情大义让他方才散去的勇气和激昂又重新凝聚在一起,这股亟待倾吐出口的冲动让他仿佛心口都燃着一团昂扬着斗志的火焰。 顾从云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粗气,口鼻中喷薄而出的炙热气息仿佛要将他灼烧一般,双眼中射出的两道视线都仿佛带着这股热气。 他目光阴狠且灼热的凝视着有些卑躬屈膝的顾清临,似是想要将这带着狠戾的目光化为实质然后去洞穿顾清临一般。 顾从云眼角瞥了一眼顾言,却见顾言脸上的神情越发地凝重,他心中忍不住开始讥笑出声。 “看吧,那孽种为了贪功,不知在哪里做了一本假账册想要借机上位,但父亲为官多年,经手的奏章不知几多,眼光是何等的毒辣,这点子小伎俩现恐怕早就已经被父亲识破。” 不急,暂且让他再得意片刻,他倒要看看这个孽种是如何解释的! 微微躬身站在顾言面前的顾清临低头抿嘴一笑,无视来自身后顾从云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像无形的刀剑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他自幼便随父亲习武,入军营以后警惕性更是提高不少,而习武之人的感官更是远超常人,顾从云这点毫无掩饰的憎恨和厌恶他又如何察觉不出? 看来顾从云早就动了想让顾清临身死的歹毒心思,且也已经付诸于行动。 而交到顾言手中的这本账册也早就在他的计划之内,这本账册虽然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却能对丞相一脉的势力有所打击,而又不影响整个计划。 若是无功而返,他又如何能获得顾言的全部信任和重用,又如何能真正的参与到顾家的大事小情里? 调查李宏源长子李生桐贩卖私盐一事是顾言对自己能力的试探,更是他迈进顾家权利中心的重要一步。 无论如何他都势必要将这一步走好,否则他会始终游离在顾家的权利之外,而在朝堂上失了顾家的支撑,他也定然走不远。 别看现在瑞王重用他,但一旦瑞王知道他顾清临是顾家的弃子以后,任他有再大的才能也会弃之如敝履,毕竟他的人脉远远没有稳居朝堂已久的顾言广阔。 顾言手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又如何不是瑞王所艳羡的,不然为何人人都喜欢去拉拢老臣呢? 父子三人静默地站在书房门前,午后炙热的太阳光洒照在庭院里,远处的蝉鸣在这静谧的院中便显得有些聒噪。 速度极快且极为仔细地翻阅完手中的账册,顾言轻轻地将账册合拢,而后目光稍显凌厉的凝视了一眼面前的二子清临。 “账册虽为真,但却有丢失。这次爹不会无故怪罪于你,你可有要解释的?” 顾言将手中的账册卷成一卷,攥在了手中,而后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打在掌心中。 听到这里顾从云心中的震惊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孽种果真有几分本事,那么重要的证据竟然都能被他所掌控,难怪那时的李生桐有些狗急跳墙想探自己口风。 不行!绝不能再给这孽种说话的机会,现在的他已经占尽下风,若是再被那孽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今日他就要彻底落入完败的境地。 有些心慌意乱的顾从云心中那股激荡的大情大义之气忽又散去,剩下的只是焦急的慌乱,他略有急促的向前几步,几乎来不及多思量,堵在心口的话便脱口而出。 “爹,孩儿和三弟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情,且不日前、孩儿也曾听闻一些流言蜚语。” 第五百零二章 摇摆不定 顾清临听见顾从云的这话险些没有失笑出声,这个顾从云还当真是贼心不死,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拉上好兄弟顾从风做挡箭牌。 可真是做得一个好兄长啊!他以为拉上老三顾从风,顾言便会对他网开一面吗?他还真是对自己在顾言心中的地位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啊! 不过只怕那也是从前了,老狐狸顾言不会看不出那小厮种种异常行为源于何由,敢把手伸到顾言的院中,致使顾言的威严受到挑衅,这件事顾言又怎么会忍! 现在的顾从云还尚未成为顾家的少主,但已经敢买通顾言院中的小厮对自己下绊子,若是日后他成为少主,又会做出什么? 这些种种顾言不会不去思量,现在尚未成气候便已经敢如此的胆大妄为,若是日后羽翼渐丰岂不是早就已经不被顾言所掌控? 顾言这样身居高位多年的人是不会愿意让手中的权利流失在外,更不会容忍自己的长子有悖逆自己之意。 对顾从云的不满顾言已经表现了出来,然顾从云却始终未察。若是论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事顾从云稍逊了可不止一筹。 真是不知道他太过自以为是,还是那所谓的流言蜚语当真能将顾清临伤到体无完肤。 这个“流言蜚语”所指,不用说肯定也是与他顾清临有关,可让他心生疑窦的却是究竟是何种流言蜚语,才能让顾从云有一种揭露惊天阴谋一般的错觉呢? 顾言微微眯了眯眼,一双三角眼中射出有些阴狠的目光盯着顾从云看了良久。 这个逆子,几次三番的打断自己的话,当真是已经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中了。 “尔既然也知是流言蜚语,又何必拿出来议论,流言蜚语中虚多于实,尔现在竟然连辨别是非的能力已经没有了吗?要去学一个后宅中的长舌妇一般搬弄是非!” 面对顾言这一声声带着讥讽的质问,顾从风脸上一阵红红白白,心中更是激起满满的怨愤。 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如此的重话,更不是曾当着孽种的面如此斥责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在人前给自己保留一分作为兄长和未来家主的颜面。 可现在竟然当着这个孽种的面,将他比成是后宅之中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多事妇人,看来爹这次是铁了心要偏袒那个孽种了! 这让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憋闷之气? 他顾从云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等不公待遇!一次不公便会次次如此,若是今日让那个孽种爬站上风,只怕日后自己在他面前便会矮人一等! 而已经有些不辨好坏的父亲现在将那个孽种堪称是可栽培之人,那自己又算的上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顾从云心中甚至狠毒地闪过一道念头,他想要去报复这样不辨是非的父亲。 若是就此将计就计,让那个孽种顺利的走到人前,得了父亲的栽培,直到最后再让父亲发现自己所重视的二子不过是他人所生的孽种! 这种打击不亚于当头棒喝,看他将来要如何承受得住! 但这道念头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他顶着顾家长子未来的少主之名风光了这么多年,又岂会忍受一个身份不明的孽种爬到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更不会将即将到手的少主之位拱手相送。 站在顾言身侧的顾清临看到顾从云脸上的神色时,极为缓慢地展露出一个似是在极力忍笑的动作,眼中带着些得意和挑衅地看着顾从云。 这老狐狸顾言嘴可真够损的,竟然将顾从云比作那些长舌妇人,只怕这个时候一心想邀功的顾从云心中早已郁卒不已。 难怪父亲从前最是不愿意与那些婆婆妈妈的文臣打交道。 就这份转弯抹角的牙尖嘴利,又岂是他们那些善于杀伐征战的武将们能赢得了的,更是他们不愿意与之理会的。 顾从云定了定心神,狠狠地剜了一眼面上带得意的顾清临,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和那股澎湃的血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 “父亲,依孩儿之见,既然是流言蜚语也自当有其依据,如若不然旁人又岂会破风捉影,若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诬蔑吗?诬蔑一品大员家眷这罪名可不轻啊!” 顾清临端着双手站在那里看着微微颔首的顾从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他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的顾言,见他脸上的神色果然稍缓了些许。 顾从云这话说的颇有技巧,若是顾从云一味的指谪自己,只怕顾言早晚会失了耐心去倾听,但若是像现在这样换成是家眷,那意义就大为不同。 顾言身为朝中从一品大员,贵为御史大夫,本就是有直达天听总览百官奏折之权,谁人不礼让三分?向来只有他顾言谏言他人,又何尝有人不识趣的去谏言御史大夫? 现如今竟有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敢去妄议御史大夫家眷,这分明就是没有把他顾言放在眼中,更是在挑战顾言的官威。 顾清临的眼角余光始终注视着顾言脸上的神色,看到顾言眉目严肃非常时,他便知道顾从云的这步棋走对了。 而顾言所想怕是也与自己所猜测的一样,否则轻重缓急下,顾言不会不继续追问账册一事。 “尔言之有理,究竟是何流言蜚语?” 顾言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子,眼中的凌厉神色褪去,渐渐的被困惑所代替。 难道是自己一直误会从云了?莫不是今日从云出城听闻什么传言才这般模样的?如若不然从云又岂会这般的闷闷不乐! 莫不是那个逆子又在北境之地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吧? 毕竟那个逆子也是近日才有所转变,从前做的混账事可是一件不少。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顾言方才压下的怒火腾地一下便又升起。 他猛地转头怒视着一旁讨巧作乖的顾清临,若当真是这逆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他今日不介意请出家法! 顾清临瞥见顾言的神色后,心中讥诮的冷笑一声,这老狐狸顾言还当真是摇摆不定。顾从云不过是三言两语便成功的将顾言怒火牵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看来今日注定要与顾从云撕破脸皮了! 第五百零三章 剧情反转 顾清临丝毫不在意顾言眼中无声的质问和怀疑,微微抬起下颌看了一眼故作神秘的顾从云。他的事情可以暂且不提,恰好他也很想知道顾从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有什么话大哥就快说吧,何必一再的卖关子吊人胃口。” 说罢顾清临故作为难的稍稍停顿须臾,而后带着轻笑道:“还是说这话二弟听不得,需要二弟回避?” 最后这一句反问,顾清临的声音已经有些冷凝,带着一股稍显凌厉的气势,整个人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又变得像过去那样有些阴沉。 这顾从云还真是让人不喜,明明与自己有关,却偏偏要做出这幅扭扭捏捏的姿态,让人从心底里便厌烦不已。 “不不不,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听见顾清临这话,顾从云连忙出口否认。 “别吞吞吐吐,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出来,正好我也看看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胆敢污蔑本官家眷!”顾言出口喝止了顾从云的话,颇有些不耐烦。 顾从云心中偷笑一生,他又怎么会让顾清临这个孽种离开呢! 主角若是走了,他岂不是要一个唱独角戏吗?况且他这般作为也不过是为了将父亲的注意力从那本账册上吸引走。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他若是再端着拿着就有些不知好歹了,是你自己一再追问想要知道的,那可就不要怪我们这么多年的伪兄弟情谊荡然无存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孩儿近日听见坊间流传、流传二弟不是我顾家血脉。本来孩儿也是不信的,可孩儿的同窗旧友们都纷纷疏远孩儿,这叫孩儿苦恼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故作为难不已的顾从云微微躬身站在那里,口中磕磕绊绊的说着他自己心中坚定不移的事情。 而仿佛随着宣之于口的这些话,他所说的那些画面都曾真的发生一样,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 这一瞬间的他脑中有些许混乱,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件事情到底是他的猜测和臆想,还是真实的发生过。 顾清临无声的勾唇一笑,还真是奔着他的所猜而来啊! 若这是顾从云想要打击自己的手段,还当真是有些低劣不堪,这等污蔑出身的下作手段向来都只是后宅妇人争宠的惯用伎俩,想不到如今的顾从云竟然已经沦为如此地步! 还当真是狗急跳墙了呢! 听罢后的顾言有些怒不可遏,仅仅只是几吸间他的脸色便爆红不已,就连眼中都染上了一层血红。 “混账!” “可不是混账么,孩儿也曾狠狠的教训了那些胡乱传话的人……” “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暴怒不已的顾言猛地一声厉喝,更是将手边花架上的花盆狠狠地掼到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破碎的瓦片带着残土和残败的花叶摔在了地上,掉在顾清临与顾从云之间。 一块尖锐的瓦砾残片更是飞起后直接扎在了顾从云脚边的砖缝里,些许潮湿的黏土洒在顾清临脚下的那双锦靴上。 “二弟,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向爹请罪。” 顾不得险些扎在脚上的瓦片,顾从云口中有些焦急的催促了一声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的顾清临,脚下更是略有急促的向前走了两步,似是想要拉拽顾清临一般。 这次顾清临是真的已经忍不住笑意了,顾从云太过愚钝,假使双眼被怒气所蒙蔽,难道连脑子也被屎糊住了吗? 他凭什么就觉得顾言这怒气一定是对自己所发?是谁给了他这种自以为是的错觉? 顾从云无缘无故的摘了一顶绿帽子给他老子戴,顾言又怎会不怒? 别说顾清临的身份不会有差,就算顾清临当真不是他顾言的种,那这事也是顾言和顾夫人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又哪里轮得到一个小辈去质疑? 不管如何顾夫人总是顾从云的生身之母,他如此这般不辨黑白的跑来置喙,又如何不是对顾夫人的不敬? 更有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顾从云这般大张旗鼓的宣扬,只怕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只怕那时顾言和整个顾家才会沦为整个金陵城中的笑柄,怎的他前去北地一趟顾从云便这般的失了分寸呢? 难道顾从云不知道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他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犬彘的肚子里去了吗? 若是从前的顾从云便这般手段低劣,顾清临怎的就忍气吞声多年呢? “嗤!”顾清临口中轻嗤一声,而后面上便带上了些许落寞和伤心。 “爹……”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一般,顾清临猛然睁大的眼中满是震惊,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顾言。 “跪下!给我跪下!你这个逆子!” 暴怒的顾言快速上前一步,横空一脚踹在顾从云的腰腹上,口中喝骂不止。 毫无防备也不敢还手的顾从云被顾言这一脚踹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站稳身形,他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听到这种消息愤怒的对象不是那个孽种而是自己,更不明白为何那个孽种竟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难道这件事情对爹的打击太大,爹不想被自己一个小辈拆穿吗? 可难道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孽种爬到自己头上为非作歹吗? 爹可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他日后又要如何行事? 顾言看顾从云靠着花架扶着站稳后更是暴怒,身形极快的从顾清临面前掠过,似是脚下都生了风一般。 “混账,逆子!老子送你去大家那里读圣贤书,你都学了什么?依照本官看这些流言蜚语并非他人传之,而是你自己凭空捏造!” “尔到底意欲何为?嗯?给你老子扣上这样一顶帽子让本官日后如何在朝堂行走?又如何面见陛下!你这么说的时候可有想过你的亲娘?” 随着顾言的一声声喝问,他更是不管不顾的随手抓起什么就朝着顾从云身上摔打。 狼狈不已的顾从云抱着头微微躬身颔首,却仍旧倔强的不说一句话辩白,似是已经将这件事情认定了一般。 “大哥,二弟知道你一直对二弟颇有偏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置喙爹娘的夫妻情义。” 第五百零四章 能屈能伸 顾清临脸上带着受伤不已的神情,声音更是低哑中带着深深的沉痛,有些失望之极的看着被打的躬身抱头的顾从云。 他心中险些乐开了花,顾从云真是愚蠢透顶,老狐狸顾言那么爱惜颜面的人,现在却被自己一手培养的长子,去质疑这等私事。 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爱惜自己身上的羽翼,唯恐被人揪出错处落得个被谏言的地步,像顾言这种野心极大的人更是尤为在意。 现在顾从云的这些话却将顾言辛苦维持多年的形象毁于一旦,流言蜚语到底是从何处流传起已经无需去查证,毕竟这话是顾从云亲口说起的。 而顾言在金陵中的人脉甚广,若是当真是有什么不利于他的流言蜚语,他不会到此时、等到长子质问时,他才方知晓到此事。 做惯了手握重权的上位者,更是惯于让一切都在手中所掌控,顾言又岂会不将金陵城中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现如今顾从云对顾清临心生不满,却扯了这样一张大虎皮想要就此切断顾清临与顾言之间的关系,更是斩断了顾清临与他争夺顾家大权的路。 顾从云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但顾言能为官身居高位多年,又岂会是无脑之人?捏造一事他是逃不掉了,就看现在顾言如何处置他了! 顾清临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让本就震怒不已的顾言更是愤怒非常,他眼中满溢的怒火似是能将顾从云烧灼一般。 抱头躬身的顾从云丝毫不敢躲避,只敢护住要害不让暴怒的顾言手下失了分寸伤到其头脑以及面目。却始终嘴硬的不肯说半句软话。 顾言一看到顾从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火气上涌,火冒三丈的他抄起手边一支手腕粗细的扫把,像疯了一般的抽打在顾从云身上,口中不停地怒骂着。 “你这个孽障,竟然如此地污蔑你娘和你爹,本官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口无污言秽语,还跑到本官面前来宣扬!这等孽障留着何用!” “不若本官就将你处置了,也省的日后再出去丢人现眼!” 手腕粗细的扫把柄“梆梆梆”的打在顾从云的身上,疼的顾从云直龇牙咧嘴,眼中却满含怨毒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脸看戏神色的顾清临。 那个孽种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心中作呕!让他气的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撕开他伪善的嘴脸! 在他心中早就已经将他自己所猜想的事情认定为真,且坚定不移固执非常的认为顾清临绝非是顾家的种。 父亲如此暴怒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一个小辈当面拆穿此事让父亲颜面无存,更有损在小辈们面前的威严,更有那个孽种现在还大有用处,父亲一定是因为此事才不得不装样子的。 顾从云虽然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当那毫不留情面的棍棒打在身上时,皮肉也是真的很痛。可再痛也没有比此刻心里的痛苦更深。 父亲今日棒打自己的事情不仅仅会成为整个府中的笑谈,更会成为金陵城中的一大丑闻。 俗语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明日他这件事情便会传的人尽皆知,且还会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描述出今日的场景。 这些事情他太过熟悉,毕竟他从前也那样的“在不经意间”向友人提起过自家不争气的二弟。 明日的传言会传成什么样子他已经能料到,但更让他担心的是,那些与他交好的公子们定然会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的看重。 于他自身而言,不高不低的官职并不值得人去结交攀附,他们所看重的也不过是他背后官拜御史大夫的父亲和整个顾府。 原本他们这些世家公子间的往来交好本就带着利益的牵连,若是自己失去父亲的看重,对于他们来说便已经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 而他们便会一窝蜂的去结交那个孽种,甚至还会对孽种说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只怕那个时候,才是那个孽种真正得意的时候吧? 在粉红纱帐缥缈的琴轩楼中,喝着琴娘们侍奉的美酒,听着自己的旧友同窗向其讲述自己曾做过的那个龌龊事…… 那时,这孽种脸上的深情一定是非常得意的,还有什么比这样更能侮辱他呢? 一想到明日出府后便要面对的种种,先前还算是胸有成竹、且颇为气定神闲的顾从云便忍不住有些慌了心神。 爹培养了自己多年,他知道爹说要处置自己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但眼下的他还需要爹的扶持,更加需要爹背后的权势扶持着他走的更远。 只要过了眼下这道坎,他日父亲一定会明白和理解今日自己的这番苦心。 顾家历代辛苦经营下来的权势和财富如何就能易姓呢?且那孽种一直对自己和父亲存有极大的怨怼,只怕这顾府一旦沦落他手,早有一天会败在他的手上。 那顾家上百年积累下的家业不久要毁之一旦吗?九泉之下,父亲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顾从云瞥了一眼面带笑容的顾清临,咬咬牙狠了狠心,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同时双手放下抱住了顾言的脚腕,口中悲呼道:“父亲,孩儿错了……” 看到这里,顾清临忍不住笑了,这顾从云还当真是能屈能伸,先前不是硬气的很吗?怎的现在倒是说跪就跪了?那扑通一声听的他膝盖上仿佛都有些疼。 顾从云太会做戏了,就这份“能屈能伸”的心计就远不是顾清临能相比的。 看似风流且顽劣的顾清临其实是有些执拗的,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他不去辩解是因为他不屑去争辩,他更愿意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不懂迂回、且不善于说些软话,只是固执的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这样的人如何能博得为人八面玲珑甚为圆滑的顾言所喜? “爹,求您别打孩儿了,孩儿错了,折损了孩儿的颜面又何尝不是在损伤咱们府上的名声……” 仿佛是幡然悔悟一般,顾从云抱着顾言的双腿,声泪俱下,不断的哀求着。 第五百零五章 不忠不孝 顾言扔掉手中的扫把,一手抓住顾从云的衣领,仿佛能喷出火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顾从云,口中一声声厉问着。 “名声……,尔还知道名声二字怎样书写吗?若是当真在意顾家的名声,尔又岂敢在为父面前口出妄言?你到底居心何在!” “你口口声声说清临四处招摇败坏顾家的名声,如今看来为父心中倒是有些疑惑,究竟那些话中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被顾言的这样一双眼凝视着,顾从云心虚不已,似是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都被抖落到父亲面前一样。 让他恐慌的同时又忍不住心中滋生出一些恨意,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都已经如此的苦苦哀求,为何父亲还是揪住不放? 难道已经隐瞒多年的事情不该就此揭穿吗?难道阖府上下团圆美满的名声对父亲就当真那般的重要吗? 重要到父亲不惜舍下身为男人的尊严? “父亲,孩儿从来没有做过污蔑二弟的事情,这件事也是孩儿再三思量才宣之于口的,孩儿今日说出的确有些鲁莽,但孩儿都是为了咱们顾家好,为了二弟好啊!” “父亲,孩儿一颗真心可鉴日月,还望父亲您明察!” 涕泪横流的顾从云不顾狼狈地向前跪行了两步,匍匐在顾言的脚下后,深深长身揖首行了大礼。 梳好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头顶的玉冠更是有些歪斜,身上上好的锦袍蹭了不少的泥土,他的手掌下更是按在了一片碎瓦片上。 看着被自己放在手心上疼爱了多年的长子如此狼狈,顾言眼中有些许的疼痛和惋惜升起,但更多的却是失望。 实在是失望之极!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从云竟然仍旧毫不知悔改,还口口声声的说是为了顾家好。 若当真是为了顾家好、为了他这个父亲着想半分,他就不该在自己面前提起这所谓的“流言蜚语”。 顾清临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顾从云,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随后轻言道:“父亲,大哥他……” “顾清临!你给我闭嘴,就算我落魄了轮不到你来指谪我!” 趴在地上的顾从云气的浑身发抖,严厉非常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悲伤不已的沙哑,听上去相当的悲恸。 顾清临听见顾从云这句指责,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随后故作悲伤的轻轻叹息一声。 被喝骂的顾清临对此无感,反倒是站在顾从云面前的顾言气的不轻。 方才已经缓和些许的顾言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紧紧的闭上眼不想去看眼前的忤逆子,甚至在他心里他都已经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他在短期内发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 还是自己一直以来从未真正的了解过从云? 种种疑惑在顾言的心头闪现,头脑中更是有一阵天旋地转升起,他稳稳地扎在地上的双脚忍不住有些微的颤抖。 突然间,顾言察觉到手肘处被一只微微带着凉意的手稳稳托住,同时有一股清冽的香味窜入鼻息。 这香气中似是带着薄荷与冰片的清凉之感,闻上去颇有些沁人心脾的感觉,正是满心怒火的顾言闻到这香气后胸口腾升的怒火似是熄灭的些许。 顾言从鼻腔中轻哼一声,他知道身边所站是何人。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曾不被自己所喜的逆子竟然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 从前他最是厌恶男人的衣服上熏香料佩戴香囊等物,他总觉得顶天立地的男子就该又男子的气概,香料之物都是后宅那些个女人们才喜欢的玩意儿。 但想不到今日猛地一闻到这股清冽的香气,他竟然感觉到方才泛疼的心口似是减缓了许多。 顾言有些僵硬地缓缓抬手,随后轻轻拍了拍扶在自己手肘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的温度有些微凉,似是与他身上的气息极为相符一般,但这有些微凉的温度却让顾言心头一惊。 如今已是盛夏之时,缘何清临的手掌这般带着凉意?可是远途奔袭身子不大爽利? 而更让顾言惊讶的是托在他手肘处的那只手似是极为不适应他的这般亲近一样,极快的抽回不说,他更是敏锐的察觉到身旁二子清临的手足无措在和那一瞬间的僵硬。 顾言心中苦叹一声,都怪自己多年以来太过漠视清临。如今这般,别说是清临手足无措,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颇感不自在。 他们父子二人多年来似是从不曾这般的亲近过,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呵斥,像这般平和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大约也只有在清临幼时曾有过。 只是,那早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而抽回手步子向后微微退开一步的顾清临则是把双手背在了身后,他在心中轻嗤一声,现如今顾从云眼看着就变成扶不上墙的烂泥,老狐狸顾言便又来与他上演一场父慈子孝。 只是,可惜了啊! 一个从来都只会惹是生非的顽劣子猛然转变并为家中做了一件大事,另一个向来都是按部就班听命行事的孝子突然口出妄言。 两厢对比下,顾言心中的那杆秤便开始忍不住倾斜。然,这次却不像以往那般偏心于长子顾从云。 “古语有云,‘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另有‘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尔今之言行,可谓是不忠不孝。” 说到这里顾言极为沉痛地长长叹息一声,似是要将心中的失望都倾吐出去一般。 接下来的话他有些不想说出口,这不仅仅是关乎着顾府的颜面,更是关乎着从云未来的仕途,他作为一个父亲,又岂能亲手斩断他的前路? 可若是没有个交代,那么对待清临便会不公允。 跪趴在地的顾从云听见这些话从顾言口中说出时,便已经开始变了脸色,一颗心更是不断的向下沉。 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父亲的眼中竟然是不忠不孝之举,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第五百零六章 己所不欲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被理解,现在更是被说成是不忠不孝之人,这一刻的顾从云并没有十分的去厌恶、甚至是去憎恨顾清临,反而让他心生怨愤的是…… 他不过是想揭穿孽种的身份,但却被扣上一个不忠不孝之名!父亲怕是对自己已经失望之极,否则又岂会不考虑自己的以后便轻易的将这话说出口? 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谁敢与之结交?朝堂之上又有谁人敢去重用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父亲的这般言辞,不亚于将他的前途斩断! 缘何就如此这般的心狠?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身为人子,孝道他自然会遵从,但忠则尽命这一项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又为何要求自己去做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亲也同样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他又如何不知? 他费了那么多的心神,到如今也不过是被毒打一顿,他都已经颜面尽失,卑躬屈膝的去苦苦哀求,但父亲还是不原谅! 他知道只要这件事不被父亲承认,那么他做的再多也不过都是过错。 可贵为一品大员的父亲又怎么会承认这桩丑闻呢?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怕这件事无论如何父亲也是不会承认的,毕竟这件事一旦被落实,丢的不仅仅是父亲的颜面,更是整个顾家的颜面。 出了这样的丑事,顾家又如在朝堂上立足?旁人又如何去看待顾家的子孙? 只怕现在最得意的就是那个孽种了!亲眼看着自己被父亲斥责,更是被毒打,他的心中非常得意,得意不过借着几句话便能看到自己这般的狼狈!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是自己做错了,他不该如此的沉不住气,更不该在父亲还需要那个孽种手中的线索时,便将此事抖落出来。 更不该如此不背人耳目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变将此事说出,也许等到了那孽种毫无利用价值时,不用自己出手,父亲便会率先将他处置了。 现在倒好,不只是自己的颜面尽失,就连父亲也受到了牵连,毕竟这满院的下人们都是耳聪目明之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金陵是个什么地方?这是一个可以隐匿许多秘闻,但却也是连一点秘密都藏不住的地方。 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约不出明日,这件是事情便会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父亲为了保全阖府上下的颜面、更为了给那个孽种正名,也为了不让父亲自己担上代他人养子多年的丑闻,大约会从今夜以后,那个孽种在府中的地位会一跃千丈。 这一刻的顾从云有些心如死灰,说出的话变如同泼出去的水,远没有收回的道理,且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又有什么办法将局面扭转呢? 顾言在说出那些话后,便开始沉默起来,凝着双眼看着跪趴在他脚下的长子顾从云。 看着这样的顾从云,顾言不禁有些陷入沉思。 在他记忆里的长子从云生来便为顾家长子,自幼聪明伶俐,更是受尽了他的宠爱。 从云自幼时起便一直是顺风顺水,这致使他的性子有几分高傲,可他从没觉得那是件坏事,毕竟男儿岂能无傲骨? 可现在从前自信昂扬的长子从云就这般不顾肮脏的跪在泥土中,像一个乞求怜悯的乞丐一样,只为求得自己的原谅。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幅模样?变成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去污蔑他做为父亲的名声。 为何这样的从云让他感到陌生不已的同时,更加感到有些可怕呢? 从前他只觉得二子清临心思深沉难以猜测有些可怕,但现在他看到这样的表里不一的长子从云,才知道原来他们兄弟间比较善于伪装的也是从云。 清临有些冷清的性子可以说是真性情,但从云这般连亲父都能为之利用的,又如何不让人感到可怕呢? 他该原谅他吗? 毕竟从云这般做也只是为了不让清临与其争夺未来的顾家少主之位。且造成他们兄弟二人如今的这般局面,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从云能有此毫无根据的猜测大约也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对清临的冷落,才让他产生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从云、从风之后的确再无他可取,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希望他最聪慧的孩子能清白富贵一生,所以才取名为清临。 一个名字之间的区别,从云都能臆想出这诸多的猜测,实在是将自己的聪慧用错了地方啊! 顾言深感惋惜的长叹一声。 从云已经不堪重用,而清临又是一个性情不定之人,顾家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这偌大的家业他又要交到谁的手中才能安心,从而才能不愧对顾家的列祖列宗。 一旁的顾清临端着双手站在那里,端详了一会跪趴在地上,像一只斗败的大王八一样的顾从云,心中开始得意大笑的同时又悄悄瞥了一眼顾言。 想不到盛怒之下的老狐狸竟然还能保留几分清醒,没有就此斩断顾从云的前路。 若是老狐狸再说的言重几分,只怕顾从云今日已经没有颜面踏出这座院子了。 方才还和自己想要上演一副父子情深的老狐狸,其实心中最在意的还是顾从云罢了,他真是替顾清临感到不值。 顾从云已经做到了这般,顾言竟然还不打算处置了顾从云。 既然顾言没有打算重罚顾从云,那自己何不做一个顺水人情呢,这样也能让顾言知道自己是一个心胸宽旷之人,两厢对比下,他就不信顾言还能始终如此重用顾从云。 顾清临看了一眼顾言,遂上前一步开始替顾从云求情。 “父亲,大哥他也……” 顾从云跪起身后又行了叩拜大礼,口中哀嚎一声:“父亲,孩儿真的做错了!” 顾言看了一眼顾从云脸上的泪痕和沾染上的泥土,有些不忍的别开眼不再去看。 这个模样的顾从云看的顾清临非常想笑,他甚至看到顾从云下颌上有三道清晰的指印。 顾从云还真是不值得可怜啊,也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五百零七章 曾参杀人 方才暴怒的顾言所说不分轻重的将顾从云一顿毒打,但这毒打相比于从前顾清临所受的那些,简直是不值一提,且就算是顾言在暴怒的情况下,仍旧顾及了顾从云的几分颜面,并没有掌掴他。 既然没有掌掴,那指痕何来?且那指痕上还带着丝丝薄土,一看就是顾从云自己故意为之。 堂堂顾府大少爷,当真是半分颜面都不想要了,现在竟如市井泼皮无赖一般耍起了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卓阳国一行归来后他可真是应该对顾从云刮目相看了! 他这般作为,也不过是想让他自己看上去更加狼狈一些,从而才能换得顾言的怜悯。 事出有一有二、却无再三再四,若是一味的忍让,便会成为人人可欺之人。更有现在顾清临不知正藏匿在何处,他眼下无论如何也要在顾家站稳脚跟。 只有成为顾府中不可或缺的二少爷,重要到连顾从云都不能撼动他的地位,这样才能在真身找回来的时候、他才能给其致命一击,彻底地坐实顾家二少爷的身份。 只有将欲要掀起风浪的顾从云彻底打压、彻底将顾清临本尊变成一个虚假之人,他的身份才不会遭到怀疑。这将免去以后许多的后顾之忧。 顾清临冷眼看着顾从云的做戏,不用多言,他能看出这一出苦肉计已经成功地将顾言的心软化了些许,更是让顾言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虽然这一声哀嚎,听在他的耳中犹如戏言一般让人感到好笑,然而听在顾言耳中却是让他心有不忍,心头更是忍不住泛起阵阵的心酸。 在顾言眼前更是飞快的闪过,顾从云从牙牙学语的孩童直到挺拔俊逸的青年的画面,无一例外这些画面中的顾从云都是那般的神采飞扬,像是天之骄子一样昂扬自信。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骄傲自信的青年才俊,现在却像一个最卑微的乞讨者一样,跪倒在泥土中…… 顾清临看了一眼深深闭眼且眼皮有些微颤抖的顾言,他甚至没有错过顾言脸上那有些抽动的脸颊,他知道此时的顾言一定是极为难以抉择。 怒极之下的顾言极有可能为了稳住自己先严惩顾从云,但依照顾言对顾从云寄予的厚望,只怕顾言早晚有一天会后悔今日的所为。 那么、等到那时,那个导致他做出错误决定的罪魁祸首便是自己,而顾言也会忘了顾从云当初犯下的错,他更会将这些错都归咎于己身。 他不会给顾从云翻身的机会,更不会给顾言继续漠视和冷落顾清临的可能,毕竟他亟需顾清临的身份在金陵中有一番作为。 与顾言站在一处的顾清临向前慢踱几步,站到了顾言的对面,且正是跪趴在地顾从云的身侧。 顾清临恭敬地深深一颔首,而后声音朗润有力道: “父亲,孩儿以为大哥不过是受到奸佞之人的小人之言挑唆,才质疑孩儿的血脉出身。常言道不知者不怪,大哥也是为了整个顾家的名声着想,您何不就从轻发落?” 朗润的声音中透着干净澄澈,但细听之余又能发现其中隐藏起来的失落。 始终闭目下不定决心的顾言听到顾清临的这番话,缓缓的睁开眼后,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他从前从未正眼相待的二子。 眼前的青年正值及冠之年,一身得体的锦袍衬的他有些消瘦的身体越发地挺拔,虽是恭谨的颔首揖礼,却仍旧能看出站直身体后这挺拔的身形已经远超他这个做父亲的。 头上的玉冠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是上等的籽料,夫人向来对待二子宽厚有加,一切的吃穿用度更是远超他这个当家老爷。 也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样的小子行走在外,只怕也不比那些个皇子龙孙差到哪去。 曾经目光狡黠像时始终含着阴谋孩子如今已是这般的玉树临风,有股淡淡的温润气息环绕在他周身。 过去,的确是对清临冷落良多啊!以致于他今日方才看到清临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自己的老娘和夫人想必早已经见识到清临温暖体贴的一面,毕竟清临也只有在自己和从云的面前才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一样。 顾言看着这样的顾清临,心中失落的同时又忍不住泛起一丝骄傲的感觉,这便是他顾言的儿子,他顾言虽不是皇亲贵胄,但膝下的小子们却并不比那些皇子龙孙逊色。 这一切,还不是他顾言教子有方的结果? 且他有些属于管教的清临却最是出人意料的懂事出色,这一点上更是让他欣慰无比。 今日能为了打压清临,他便能凭空捏造出这等给顾家和他蒙羞的荒唐之言,若是日后再有什么从云又会做出哪些令人失望之举? 清临这份容人的度量远不是从云可比,从云也是时候该收敛一下脾性了,毕竟他这个老家伙早晚有一日会到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而这偌大的顾家也始终要交到贤能之辈的手中。 眼角余光落在顾清临身侧的顾从云身上后,顾言的目光有些变得微微冷凝起来。 顾言呵呵一笑,略微上前一步扶起了行礼的顾清临,口中有些嗔怪的道:“呵呵,你这个傻小子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曾参杀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这一听到顾言用这种极为亲昵且带着嗔怪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顾清临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抖,身上更是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狐狸顾言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他不过是察言观色以为老狐狸要从轻发落顾从云,所以在其中和个稀泥。 可现在看老狐狸的这般言辞,竟不像是打算从轻发落顾从云一般,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震惊的不只是顾清临,同时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还有顾从云,他听到向来对待孽种严厉有加的父亲现在竟然如此和蔼的说教起来,且针对的对象还是自己时,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第五百零八章 你怎么敢 顾从云在心底无奈且无助的长叹一声。看来今日父亲是并不打算轻饶自己了!而自己这一番苦肉计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父亲是从何时变得这般铁石心肠、又是从何时真正的把那个孽种看在了眼中? 自己今日所遭受的这般种种,都没有唤起父亲心底的舐犊之情。他日,只怕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会被父亲更加的不喜。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如今才不过是短短的几月之期,那孽种便能如此高傲的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自己的狼狈丑态。 从前站在那里默然观望的人从来都是自己,想不到他顾从云风光了三十余载,竟然也能有今日。 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的顾从云也并不开口替自己辩解,但也始终未起身,仍就想方才那般,保持着跪拜大礼的姿势跪趴在那。 额头抵在叠交在一起的手背上,在他掌心下便是尚有些潮湿的泥土,和一些锋利的瓦盆残片。 刚才他为了让父亲心软,甚至狠心的将柔嫩的掌心按在那些瓦砾碎片上,现如今掌心中被割开的伤口已经沁出的血早已经和那些泥土融合在一起。 些微的土腥味掺杂着鲜血的血腥气,却仿佛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 当日他便错了,他不该心慈手软留下那孽种一命,若是那时他便知道他的身份并非是顾家二子而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孽种,只怕就不会有今日的诸多事端发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成大事者心慈手软最是要不得! 且这孽种所言的每一句看似是在为自己说话求情,实则不过是在激将父亲,他在有意的提醒父亲自己所犯之错,更是在父亲面前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这样更加饿那个衬托出此刻自己的龌龊狠毒。 顾清临还真是好算计啊,捧高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狠狠的践踏自己一脚。然而这一脚却比自己多年来对他那些不痛不痒的打击要有力的多! 毕竟那时的他尚且年幼,年幼之人就算有几分风采和才华,但能真正看入眼的又有几人? 如今他已经是及冠之年,除夕夜宴上的大出风头不说,更是得到了卓阳国大王子的另眼相待。 只这两点,他日后若是没有大的建树,只怕风头始终会被孽种所压覆,若是再失了父亲的信任,以后的他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且更加无缘顾家的少主之位。 想到这时,顾从云心中猛地一震,似乎明白了今日不与他顶撞的顾清临这般所为的目的所在。 只怕这才是孽种心中最狠毒最恶毒的目的吧!他知道自己早已把顾家未来的少主之位视为囊中物,现在他却用了一点简单的小手段便让那位子渐渐地离自己远去。 从唾手可得便成遥不可及之物,这其中不仅仅只是距离的问题,更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巨变,而同时变化的还有孽种在府中和父亲心中的地位。 但现在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的他已经别无他法再去换得父亲的怜悯之情,而此时的他更不能言说太多。 父亲已经认定了他的所言是错,那么就算他倾尽肺腑之言便也都是个错! 不若保持着沉默吧,就让父亲误以为他已经彻底的幡然悔悟,只盼父亲能念在过去多年的父子情上对自己手下留情几分。 忍之一字,便是心头之上悬挂的一把锋利刀刃,且被切开的细小伤口还会日日夜夜渗出细密的血珠来提醒自己,当日之耻,他日必定得报! “父亲,孩儿自幼便习得圣贤之书,直到今日仍旧不敢忘,更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重温一遍,又如何会不懂曾参杀人之理。” 有些苦笑且带着伤心失意的顾清临说到此处时稍作停顿了一番,带着些微不解和黯然的双眼极快的掠过顾从云的身上,而后对着顾言微微一颔首,口中轻言道: “只是,大哥身为顾家的长子长孙,若是父亲责罚过重有损大哥日后的威严,且孩儿惶恐、惶恐大哥会因此接管少主之位时受阻。” “毕竟我们是同气连枝、骨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说这些话时,顾清临似有所感一样,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顾从云,却见顾从云正微微抬头目光阴翳的看着自己,且嘴唇无声的微动几下。 “谁和你是亲兄弟……” 顾清临心中冷冷地讥讽一声。 “顾从云,你以为我会那么好心的替你说话吗?我知道你不会领情,且我说出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让你摔的更痛些!” 略一沉吟后,顾清临身上的气势却在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方才还仿若温润的翩翩公子,现下整个人却仿佛是阴历狠辣的刽子手一般,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压抑和阴翳气息。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更是有些气息不稳,似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一般。 距离最近且越看顾清临越发顺眼的顾言极为敏锐的察觉到顾清临的异样,心中升起疑惑的同时却在心底中又忍不住泛起一丝丝不喜。 这股子阴翳的气息就仿佛是生在黑暗处久不见天日的魔鬼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般,他从不认为这股气息该出现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方才顾言心中升起的那股欣喜在慢慢褪去。他极快的缩了一下深褐色的瞳仁,如若清临始终不能控制自己,那就算他再有才能也是不能接管顾家的。 然而,顾清临清越的嗓音却仍旧在不疾不徐的响起。 “过去清临顽劣,自知是做了不少惹是生非的事情,没少劳烦父亲和大哥替清临忧心,大哥对清临心怀不满也是有情可原……” 说到这里,顾清临对着若有所思的顾言深深一颔首,随后转身踱步到顾从云的身边慢慢蹲下。 “可就算大哥你对清临又再多的不满,也不该枉顾父亲和咱们顾家的前途!就算你心中对清临怀恨在心,可你怎么真的就能如此的狠心!” “你狠心到能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下手,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死不足惜,但你可有考虑过祖母和母亲的感受!” 随着一声声的质问,顾清临的声音听上去仍旧平静,但这平静中已经隐藏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和深深的压抑。 惊慌失措的顾从云不敢去看顾清临的眼,慌乱之下更是将无力的辩白脱口而出。 “你胡说!我没有,我只不过是让……” 第五百零九章 近乎妖邪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顾从云便发觉自己的话中漏洞百出,当下便恨不得立刻咬断自己的舌头,更恨不得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这话。 说出这话后,心中不宁的顾从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面前那双黑色锦靴的主人。 然而当他看到顾言正冷肃着眉眼怒视他时,顾从云一颗始终七上八下的心更是惊慌不已。 孽种的这般言辞、还有自己方才的不打自招,盛怒的父亲一怒之下会不会将自己逐出家门? 猛地顾从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一般,始终支撑着他的信念更是在一瞬间散尽,想要为家族肃清耻辱的证明也变得不那么坚定。 在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被逐出家门的并非是那个孽种而是自己、他仿佛也看到了被逐出顾府后的自己仿若是丧家之犬一般,受人白眼沿街乞讨…… 更看到那孽种坐在华丽的马车中看着自己得意的大笑。 他从人人敬畏巴结的顾家大少爷直坠云霄,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些他从前不屑与之交往的人都会蜂拥而上来践踏他的尊严…… 这些念想和画面在脑中和眼前仅仅只是一闪现,便已经让他有些遍体生寒,然而更让他心中不停地打着寒颤的,却是来自他耳边不断响起的低语质问声。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那个孽种。难道说从前受到不公待遇时候的孽种,忍气吞声都是为了积攒心中的怨气吗? 原来积少成多还能有这一说,不得不说这个孽种还真是处心积虑的在排挤自己啊! 孽种的心思居然能深沉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有什么话、有什么招数他难道不能当面发出来吗?他一定要如此的致自己于死地吗? 想到这里,顾从云第一次从心底认为他远远不及那个孽种聪慧、更及不上孽种的攻于算计,而耐心一事上更是比不上孽种。 那个孽种自知不得父亲喜爱和重用,自己对他的打压和欺辱,他也不过是默默承受下来,而后便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出去惹是生非。 从前的孽种不言不语是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说了父亲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替他打抱不平。因为自己才是受重视的长子,而他只不过是府中人人厌烦的顽劣之人。 地位上的不等带来的待遇不公,孽种自然能分辨出来,这般下来,那孽种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且他这般阴沉的心思也一定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如今看来,搭上耶律王子、甚至是除夕夜宴上的大放光彩,都不过是那孽种逐步走到人前显露才华的一种手段罢了。 而耶律王子、瑞王爷甚至是高高在上的陛下,都成了孽种成功上位的垫脚石。 他所做这些的最终目的也都是为了得到父亲的全然信任,更重要的便是要鸠占鹊巢,将自己从未来少主之位上驱赶下来。 少了自己这个最大的阻碍,那么放眼整个顾家,顾清临的这份心机只怕年轻子弟中已经无人能及。 那么,顾家的未来家主之位还不是早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更有现在的孽种正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就凭着这份恩宠,顾家的那帮老家伙们也不会反对他是未来的家主人选,毕竟一个得宠的臣子能为整个家族带来的荣耀和富贵将是享之不尽的。 这份儿处心积虑和筹谋算计别说是自己,恐怕就连父亲那样纵横官场多年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看来孽种不仅仅是孽种,更是足智多谋的妖魔!而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阴郁气息则更像是归来索命的厉魂恶鬼! 当初他决定走那一步时,不是没有想过万一事发他要如何应对。可方才,不知怎的,他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竟然就这般毫无防备的说了出来…… 对,他一定是会蛊惑人心、惑人心神的妖魔,否则又岂会一个两个的全都另眼相看于他! 多智多才近乎妖邪,自己肉眼凡胎一个又如何斗得过他! 这道念头一在心头闪现,顾从云便愈发的相信顾清临是妖邪,且施展了妖术蛊惑人心。 他仍旧记得儿时偷看杂记上所说的山中多精怪,且会借腹生子,生下来的子嗣便是这种多智多才、半人半妖的怪物。 原来他还不只是来历不明的孽种,更是一个怪物! 看来在来动身去老家活动关系之前,他应当先去道观请道长来府上做法除妖才是。只要道长有办法能让孽种现出原形,所有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 “不不不,妖怪会蛊惑人心,自然是会读心妖术,自己这般想若是被孽种得知,只怕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心存恐惧的顾从云立刻将这不断涌出的想法摒弃,且尽量的让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唯恐他的这些想法被会“妖术”顾清临识破。 而这时的顾清临,仿佛还沉浸在自己遭受欺压多年的压抑中终得爆发的畅快中。 语速不快不慢的质问声扔在不断响起。 “大哥,你可曾有当二弟是手足?我们之间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你如何能这般心狠手辣!” “二弟虽然这么多年浑浑噩噩,也是做过不少的糊涂事,但却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若是二弟真的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大义灭亲断我生路,二弟会赞一声大哥你高义!” “可大哥你敢对天发誓、对爹发誓,你想除掉我,真的半点私心都没有吗?” 似是怒极、且已经压抑到极致的顾清临最后这一句却是在顾从云的耳边低吼出来。 接连说了许久的话,更像是在宣泄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顾清临低吼完这最后一句目光有些怔忡,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有些散漫的目光微微低垂,似是在看着顾从云,又像是再透过顾从云再看那些曾经发生的过往。 被厉声质问的顾从云不敢抬头去看顾清临,他怕这一刻背对父亲的孽种已经现出妖怪的形状来恐吓自己,若是自己得了失心疯,那便不能拆穿他的身份。 顾从云只自顾的跪趴在那里瑟瑟发抖。 站在顾清临身后的顾言此时心中自责不已,若不是他错误的误导,清临与从云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般僵硬,且大有不死不休的势头,而清临更加不会这般的阴沉。 且看到这里他心中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从云的不打自招、清临的愤怒,他都已经了然于胸。 对二子的不公让他今日方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且现在从云所做的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身为长者,不能一错再错! 第五百一十章 心生嫌恶 顾言看了一眼怔忡出神也有些摇摇欲坠的顾清临,心中的自责和愧疚更是像汩汩而涌的泉水一样不断上涌,不过须臾间,这愧疚竟险些将他淹没。 多年以来,他和整个顾家的确是亏欠二子清临良多啊! 幸好他醒悟的还算及时,在二子尚未步入歧途之前、便再一次发现了他的大才能,致使他的才能不至于被埋没,更会为整个顾家带来经久不衰的荣耀。 现在的顾言看顾清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远不像过去那般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他虽然知道他做错了,但要一个长者去向一个小辈告罪说些小话,他始终还是有些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更是放不下为人父的身段。 但他同样知晓,事情能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他身为人父没有做好榜样的责任是同样避免不了的。 且清临这般发作出来所对的不仅仅只是从云,更有他这个父亲在内。 清临心中的怨气和怒气积压已久,若是不能让清临完全的宣泄出来,只怕日后这层隔阂也始终难以消除。 更有现在清临的这般言行,未必就没有让他这个父亲表态的成分在其中。这个清临呐,耍起手段来还真是让他这个当爹的有些哭笑不得。 从云想诬陷清临在前,清临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现在更是连他这个当爹的都算计了进去。 顾言心中升起淡淡无奈的同时又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颇有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攻于算计是好事啊!都言后宫之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前方的朝堂之上又岂是一片祥和之地? 若是没有一点手段和心机,只怕是早就被那些想只手遮天的贼人们置于死地。 攻于算计也颇有手段,总比墨守成规的要强上许多,起码他不用担心有人将他的儿子算计进去。 若是卷进了是非当中,顾家不只是现在的富贵保不住,只怕还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灾祸。 想到这些时,顾言的眼角余光瞥过跪趴在那不言语也不挪动半分的顾从云,心中有些嫌弃的冷哼一声,对顾从云的不满便越发地浓重。 看吧,长子从云就是那墨守成规的典例,自己让他往东、他便从来不会往西,交代下去的事情从来也都是按命令做事,一点不知道变通。 那时没有清临做对比,他也不觉得从云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不好,最根本的便是他听话按命令形式,虽说不能给自己带来意外的惊喜,但却也不至于惹出乱子来。 他这个做父亲的最多也不过是劳心劳神一些,毕竟整个顾家离不开这份荣耀,他会在他手握大权的时候尽可能地为顾家年轻的后辈们多安排一些出路。 帮扶从云也好、另辟门户为整个顾氏家族另辟蹊径也罢,他能做的毕竟也只是身前事。 可如今,他看到这样的二子清临,仿佛是看到了顾家终将在清临的带领下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崭新势头和新的希望! 若是清临能成为带领整个顾家登上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么他这个生身之父也将会被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从而顾氏宗祠上他的牌位也将是最受族人敬仰的一位。 想到这些,顾言心中便开始忍不住激动。他这一世总是在追逐权利和富贵,如今大权在握,更向前一步的距离也并不遥远。 名与利本就是谁人都无法避及之事,利已在握,那么便唯有名可追逐。 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受顾氏子孙辈辈敬仰缅怀、他的事迹会被代代口耳相传,这远比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加让他心生澎湃。 想到这些,心中激动不已的顾言看顾从云便越发的不满意,他甚至想若是现在跪在那里的是清临,只怕他早就要跳起来和自己反驳,再不济也会跑到祖母那里反告自己一状。 可是啊,他只会跪在那里听凭发落,虽然事已败露,但却都不能为自己极力的辩白一番,这足以见得他这个人是多么的木讷。 深觉无奈的失望不已的顾言轻摇了摇头,随后换上一副和煦的笑脸,口气也轻缓不少。 “临儿,莫要气恼了,日后爹一定会一碗水端平,再不会像过去那般。” 这些带着些微歉疚道歉的话语一说出口后,顾言便发觉似乎也没有他以为的那般为难和让他感到难堪,反而心中积压的愧疚减轻了些许。 只不过是趁机生事的顾清临早在吼完那些话后便一直沉默的站在那里,目光飘渺不定地打量着顾言书房院外的景观布置。 他说的这些一是为了激将顾言,致使顾从云再翻不起什么浪头来,二则是真的在为顾清临打抱不平。 说完那些话后他不过是在给顾言思量考虑的时间,更是再给顾言权衡利弊的机会,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言竟然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些话听在他的耳中颇有些讥讽,难道顾言不觉得这一切都来的太迟了吗? 一句轻飘飘毫无重量可言的“一碗水端平”,难道就当真能抹去顾清临过去那许多年受到的不公之待吗? 难道这一句道歉就真的能消除他所做下的那些肮脏之事吗? 若如此,又视律法于何物?又有何公正可言? 只是不知道若是站在这里的是顾清临本人,他会不会去接受这份迟来许久的看似“公正”待遇、和那份来自于他曾孺慕多年亲生父亲的歉疚之情。 只不过,可惜了啊!他不是顾清临,而顾清临也终将无缘听到这些话语! 跪在那里的顾从云听见这些话从他爹的口中说出后,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分毫都动弹不得。 麻木的不仅仅只是手脚,更有那颗渐渐冷却的心。 他从不知道他爹、那位手握重权的御史大夫竟然也能用这等语气说话,更不知道原来他在他爹心中的地位竟然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是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难道查出李生桐贩卖私盐的罪证就没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吗?若是没有自己这几年点滴的积累,他顾清临凭什么一击即中! 他凭什么贪了自己的功,现在就来践踏自己! 少主之位原来从来都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牢靠,也许没有顾清临这个孽种,也会有顾氏旁支的子弟冒出来。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戴罪面壁 至此,原本心中尚存侥幸的顾从云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死了心。 更让他看清楚的是,始终靠着外人的帮扶并不牢靠。自己的父亲都能临阵倒戈,又何谈旁人? 恐怕只有当他自己强大起来时,才能真正的做到说一不二,且再也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而在他心中更加坚定地相信顾清临一定是妖邪化身,现在不知道又用了何等骇人的妖术,竟然让父亲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逆转。 看来去寻一个道长前来做法除妖已经是势在必行之举了,日后父亲会如何抉择他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但他绝对不会让一个妖邪霸占了顾家少主之位! 顾从云一边害怕自己心中所想被会妖术的顾清临窥探得知,一边又会忍不住的去思量对策。 这两种极为矛盾的心绪时刻煎熬着他的内心,间或还伴随着对未知妖邪的恐惧之心和即将挑破真相的激动难安。 这种种心情掺杂在一起让顾从云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保持不动的跪趴在那里,额头深深地抵在地上,像是在极力忏悔一般。 似是在极力压制自己情绪的顾清临在顾言说完这句话后,过了良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而不是像一个积怨已久充满怨愤之人。 “父亲您言重了,孩儿不过是在……” 顾清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脸上带着沉重之色的顾言打断。 “好了临儿,莫要多言,是父亲做错了。这件事责不在你。为父不是不开明之人,又如何会怪罪你!” 话音儿落后,便又是一声长长且带着懊悔以及无奈的叹息。 顾清临微微侧目瞥了一眼顾言脸上的神色,却见他脸上带着些沮丧,仿佛似是真的为自己过去的言行感到懊悔无比一般。 然而,这些看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些惺惺作态的假象,毫无真心可言。 顾从云虽然可恶,但这其中若是没有顾言的授意,顾从云又如何会有这诸多的言行? 且方才顾言愤怒非常时手中胡乱的抓到什么便用什么打顾从云,但那本有关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账册却始终紧攥在他手中。 一个怒极之人还能留有几分清明来控制自己的言行,一是说明此物对其极为重要;二来则是说明此人定然是心机极深之人,暴怒的情况下还能有理智来权衡己身的利弊得失,如何又不是深沉之人? 老狐狸顾言的城府果然深极! 现在眼前这一幕,谁又知道有没有他们父子二人联起手来做戏给自己看的成分? 毕竟老狐狸为了稳住自己已经说了许多的违心之言,不知道这些真真假假的话,听在顾从云的耳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顾清临微微抬头,目光中似是带着怯意和一种无法掩饰的欣喜之情偷偷地瞥了一眼顾言。 随后他飞快的垂下眼帘,对着顾言极为恭敬的深深一颔首,旋即便站在那里沉默不语,脸上带着一种怅然和释怀。 此刻他脸上的深情怅然中又带着一丝深深的怀念,悠远的目光透过顾从云,看向远处,浑身那股阴郁的气息散尽,只留下淡淡的温润气息笼罩周身。 似是对他所遭受到的不公都在这一刻有所释怀一般。 他的这种神情看在顾言的眼中却是让他颇感老怀甚慰,甚至是深觉顾清临“孺子可教”,心中对顾清临的满意则更加重了几分。 清临的这份拿捏分寸掌握的极好不说,且懂得见好就收,并没有一味的去追究从云的过错,又何尝不是再给他这个老父留了几分颜面? 识时务者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清临此子不仅有洞悉当前局势的眼光,更重要的是懂得变通,如此这般,还怕不能为顾家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吗? 面上恭敬谦逊的顾清临微微颔首站在那里,等待着顾言做出对顾从云的处置。 实则他的内心中早就已经不耐烦应付,他已经与老狐狸上演了一番“父子情深”的戏码,且也成功的暂时将顾从云压制住。 但被他暂时稳住的闵柏涵还等在瑞王府中,已经约好了午时后便会前去相见,他怕闵柏涵等的急了失去最后的耐心,那样将对柏衍极为不利。 况且现在远远不是瑞王彻底失势的时候,眼下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先保住瑞王府的。 只有瑞王不倒,柏衍才不会变成众矢之的。毕竟有嫡立嫡,中宫无嫡出之子便是长幼有序嘛! 各个皇子王爷间的防备制衡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洞悉朝廷局势变化的朝臣们,若是他们认为柏衍的情势大好,便会一再的向轩帝举荐柏衍。 这样一来柏衍不仅仅会成为众位王爷和皇子针对的目标,更会成为轩帝心中的一根刺。 若是在一切尚未大定之前,瑞王府若是能在夺嫡沉浮中始终屹立不倒,那么毫无意外地瑞王爷闵柏涵便始终都会是那个被打的出头鸟。 沉着面色的顾言定定地看了一阵儿顾从云,像是在下着最后的决心一般,静默须臾后,顾言清了清喉咙低咳一声:“咳!” 听见这道声音后顾清临在心中略带鄙夷的唾弃一声,老狐狸摆官威摆惯了,就连在府中都不肯放下身为御史大夫的架子。 说起话来更是爱拿腔拿调,这般的装腔作势让他和顾从云交谈起来时更像是上下级对话,恭敬有余而亲昵不足。 如今顾言不过是清了清喉咙,他便已经看到顾从云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这份畏惧不除,他们父子二人早晚也是要离心离德,自己不过是从中做个推手罢了。 “顾氏长子从云上不敬父母、下不悌幼弟,擅自揣测便口出不敬之言,是为不忠不孝之举。而今吾以顾家家主之名则罚尔去顾氏宗祠中戴罪面壁三月。” 这道责罚一出,顾清临心中松了一口气,而顾从云却是一颗心紧紧地提起,仿佛被人攥在手里一般让他喘不上气来,而同时又有一种福祸相生的想法在他心头闪过。 第五百一十二章 孤掌难鸣 顾清临松了一口气是因为他终于可以暂时的甩开顾从云,毕竟顾从云是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诬陷叶大人有谋逆之嫌的人还没现出端倪,他不想这其中再出什么岔子。 留在金陵,怀恨在心的顾从云一定会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怎样给自己添麻烦,而他更担心的则是,若是寻回金陵的顾清临被他撞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现在的顾从云恨“顾清临”已经深入骨髓,若是被他瞧见又岂能不暗下毒手?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了顾清临的命,现在又佯装此人的身份在顾府和金陵城中行走数月,对他的了解也加深了许多。 顾清临的确是有大才之人,若是就此逝去,他的确会感到惋惜,但只要一日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他这个“顾清临”的身份就一日不会解除。 而顾清临也始终不能以真正的身份重新回到金陵、回到众人的视线当中。 顾言说出这番话后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反而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顾从云。 男子汉有傲气是好事,这样才不会尔虞我诈的官场沉浮中折断傲骨,但一旦太过傲气便是自负,尤其是当他的能力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出众时,这种自负便会成为一种阻碍他前行的极大负累。 也是时候该磨一磨从云的锐气、杀一杀他的傲气了,否则从云注定成就不了一番大事,那岂不是枉费了他多年的栽培和倾注的心血。 单丝不成线,孤木难成林。仅仅依靠着一个人是不足以维持整个家族的荣耀,正所谓孤掌难鸣,他希望从云能明白这一点。 南方祖宅那边有的尽是老人,老家伙们最在意的便是兄弟间的情义,他希望从云在那里能有所受教,更希望他每日面对祖宗牌位的时候会将这些想的通透。 三月之期不短不长,但却足以使一个人性格发生极大的扭转,且三月之期也是给清临一个缓冲的时间,毕竟他们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已有十五年之久。 化解一段恩怨,远远不只是现在这样仅凭着他的一两句话便能了却于无。 这三月之期,既是对从云的一种磨炼,更是对清临的最后一次考验,若清临当真是放下过去,与其兄重修于好真正的做一个心胸宽广之人,方可重用。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都是他这个做父亲所不愿意看到的。 也唯有兄弟和睦、各扬所长才能将顾家发扬光大!带领顾家走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样他顾言的一生才算是功德圆满! 而顾从云的心被提起之后却是缓了半天才堪堪落下,这些种种虽然他已经有所考量,但真当顾言说出这些话时对他所造成的巨大冲击还是让他一时半会儿有些会不神来。 “请罪三月”,三月之久他在那帮老不死的眼皮子底下一定会受尽喋喋不休的说教,毕竟这是那帮老不死的唯一能踩踏他们这一支的唯一机会。 父亲将自己送往祖宅那边不可谓不狠心呐!三月一过,只怕这金陵中已经无人能记起他顾从云这个人了! 风云变幻莫测的金陵城中人才济济,本就不算出众的顾家长子早晚会败在顾家二子闪耀的光环之下,且,这期间只怕那妖孽将会蛊惑更多的人心。 更有,这三月之期又何尝不是父亲拉拢住那妖孽的时日?棍棒予己身,饴糖予妖孽,父亲又何尝不是在替那孽种出气? 果然父亲最擅长的还是收买人心!在这一点上他逊色了不止一筹! 而父亲现在一脚便将自己踢到千里之外的祖宅宗祠,又何尝不是要与那孽种谋划如何搬倒李家一脉?而自己并无缘参与此次的计划,那便说明父亲已经将自己排除在顾家的忠心之外。 三月以后,只怕一切都有经尘埃落定,孽种一定已经成为京城之中人人阿谀奉承的新贵公子。再反观自己,只怕自己也还会像离开之时那样灰溜溜且悄无声息的回来。 在这件事上父亲和孽种可谓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父亲“新得”一个孝顺且又满腹才华的儿子,而那孽种更是得偿所愿。 一无所获反而还失去许多的唯有自己了! 在这场父子三人的博弈中,也唯有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 只是可惜了啊,不能在临走之前拆穿孽种的真面目,让他现出原形、露出妖邪的一面,也免得他去蛊惑更多的人心。 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得自己费尽心机的去找借口去祖宅那边走一趟,只是这样一来那几个本就多事的老不死一定会尽情的刁难自己。 但只要他能用尽浑身解数能让几个老不死的站在自己这边,就算父亲在朝中是只手遮天的御史大夫,在择选少主人选上时还是会听从老家伙们的意见。 只要自己能够沉住气,等到那时再一举揭穿孽种的身份,怕是那时自己所获的利将会更大。 而孽种所为顾家做出的贡献也都终将变成自己身上的光芒,且这光芒将会闪耀到无人能记起他顾清临是何人! 毕竟,世人谁不惧怕妖孽呢? 只不过,对于父亲而言只怕是要失望了!毕竟他现在对孽种寄予的厚望不比当年的自己少! 越是希望便会越是失望,这种滋味真的太过痛苦难熬,亲手将自己推入这般境地的父亲也该亲手尝一尝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珍惜自己这样兢兢业业的儿子呢? 跪趴在地上已经约莫有半刻钟的顾从云直起上半身,对着顾言又是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同时口中低声道:“是,父亲,孩儿定当谨遵父亲大人的教诲,一定不会再让父亲失望。” 悲戚的声音中透着沮丧,似是在声声泣血一般,听的顾言老眼一红,竟险些迭出泪来。 好在顾言还顾忌着场合,略一扎眼便将这股心酸咽下。 却见顾从云挣扎着慢慢的站起了身,而后脚步略有蹒跚的对着顾言又是深深一颔首,惨白着一张布满道道泥痕的脸无声地看了一眼顾言。 “二弟当尽心竭力侍奉双亲才是。”说这话时顾从云始终背对着顾清临,似是不敢直视他一般。 只交代了这一句后,顾从云便满身哀伤和失落地一步一挪离开了顾言的院落。 负手而立的顾言看着顾从云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第五百一十三章 推心置腹 顾清临对于顾从云这句似是而非的交代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还在心中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这顾从云还真是会做戏,只怕这个时候的他心中是恨不得自己死去的,然而碍于顾言的面子,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且,这句交代只怕最暖的还是老狐狸顾言的心,毕竟这种时候顾从云还能把顾言放在心上,这也足以说明顾从云有多敬重他这位父亲。 而更深的意思只怕就是顾从云留给老狐狸自己意会的余地了,顾从云一改从前用这种颇显温和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又是像要远行的兄长心系双亲、交代年幼的兄弟一般。 老狐狸顾言平日里最喜拿腔拿调,又注重孝道,想必最是吃顾从云恭敬谦逊、温和有礼这一套。 相比于顾清临的桀骜不驯,顾从云的这份恭谨就显得得人心的多,想不到顾从云临走时还能摆自己一道!也当真不是一个安分之流! “好了临儿,为父观你兄长的模样想必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错误,至于不是顾家血脉一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想来你大哥怕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顾言看顾清临似是仍旧有些介怀的模样便又开口温言劝慰了一声,随后语气中略带骄傲地哼笑一声。 “你身上流着我顾家的血脉,爹又岂会弄错!” 顾清临听见顾言这直白的话语,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胸口更是翻滚出一丝丝的怒气,他在心中讽笑一声。 他虽借顾清临之名、之貌,但骨子里流淌的却不是属于顾家那充满铜臭的鲜血,他的骨子里流淌的是段家世代忠良、守家卫国的滚烫热血。 这一点,只会在朝堂上唇枪舌剑、舞文弄墨,只知道中饱私囊的顾言如何与自己军功赫赫威名远扬的父亲相提并论? 顾清临似有怔楞地躲闪了一下眼神,随后缓慢地收回望向院门一角的视线,那里顾从云带着悲戚的身影已经被渐渐隐没。 “您误会了父亲,清临只是有些担心大哥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转变,会就此一蹶不振,毕竟祖宅那边对我们这一脉心中始终存有敌意。” 顾清临说到此稍作停顿后极快的抬头看了一眼顾言的神色,似是在辨别有没有触到顾言的底线惹起他的不悦一般。 “吾儿但说无妨。”顾言眉头微锁,沉声道一句。 “是,父亲。” “清临是怕大哥在那边受到刁难,毕竟大哥作为咱们这边的长子长孙一向风光体面,在那边的一众青年才俊中也能算得上是佼佼者,伯祖父和叔祖父们未必会善待大哥。” “父亲想让大哥冷静下来以后,思量顾家现在目前的处境和兄弟情谊的重要性,可清临唯恐最后会适得其反。” 顾清临说完后像是怕顾言发怒一般,始终微微躬身颔首不敢抬头看顾言。 毕竟这是顾家向来顽劣的二子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口吻言说,且更是第一次顾清临真正的参与到顾家的大事小情中。 这个时候的顾清临心中是有一些忐忑不安的,毕竟整个顾家南北两支并没有外人所见的那般和睦、而一向只顾惹是生非的顾清临是并不关心的,且这些事情他们父子二人也是从来不会对顾清临提起的。 他这样也不过是在试探顾言的态度,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试探顾言是否真的准备接纳顾清临迈进顾家的权利中心,且也真正的参与进来。 而不是始终以一个边缘人物的角色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需要知道顾言的每一个动作和想要有所动作的意向。 这会给他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便利,也能省去和霜痕联系太过频繁所引起的不必要麻烦。 “想不到吾儿清临认真起来,竟然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顾言方才微皱的眉宇间舒缓开来,似是而非的轻言感叹一声,随后更是颇感欣慰的抬手、似是嘉奖一般的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 被他挑破顾家南北两支不睦的真相,顾言并没有表现他意料中不悦的神色,这的确让顾清临有些吃惊,但他还不能确定老狐狸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是假象还是真心。 顾清临站在那里没动,感受着来自肩上那只属于老狐狸手掌上传递过来的力量。 到底是文人啊,又是身居高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就连这手上的力量都有些轻飘飘的。突然地他就十分怀念父亲那有力的手掌。 从前他若是立了或大或小的军功时,向来严肃的父亲从来不会去大肆的赞扬自己,最多的便是用那蒲扇似的巴掌拍在自己的肩头,说两句勉励的话便作罢。 像顾言这般言语略显浮华的夸赞是从来没有过的,且现在的他内心中是有些抗拒他人的触碰,早在顾言手掌搭过来的那一瞬间,他脑中甚至闪现出数种能将顾言摔倒在地的方式。 但他硬生生的人忍住了,毕竟和顾言的关系刚刚缓和些,他不能因为此事而前功尽弃。 “想不到清临能将咱们这一支顾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为父着实有些意外。不过清临所言不假,南北两支一直是面上和气,内里的争斗却始终未曾停止过。” “为父自知你大哥前去祖宅宗祠是会受到一些刁难,但这不也正是磨砺他的时候吗?如此多年他就是顺风顺水惯了,才养成了今日这般不容人的性子。” “南边顾家那里有几个年轻小辈颇为出色,为父早就有打算培养一番的心思,成了自然能成为得力的助力,若是不然,叔伯们也自然不会说为父厚此薄彼。” “将来这整个顾家为父始终还是要交到你们兄弟的手中,南方一支那几个老的心胸狭隘量不容人,只怕那几个小的耳濡目染时间长了难免会耳濡目染。” “一个人强大是不足以维系整个家族的荣耀,唯有齐心协力方可成就一番霸业!” “这些话为父不只是要你兄长明白,更希望吾儿清临能记到心里。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没有隔夜仇,希望你们兄弟几人不要让为父失望。” 顾言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双眼凝视着顾清临,似是在等顾清临一个肯定的答复一般。 而顾清临虽说对顾言的这般推心置腹心中无感,但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甚至是激动的模样。 “父亲,清临一定不负父亲所望。” 第五百一十四章 伤及皮毛 凝视着顾清临的顾言听到他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一脸的老怀甚慰,就连有些严肃的眉目间神色都缓和了不少,甚至是一双老眼中都泛起了些许感动的泪水。 顾言有些单薄的手掌更是连连拍在顾清临的肩膀,口中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的模样。 顾清临忍受住心中的厌恶,保持着恭敬有加的姿势站在那里,他抬头看了一眼顾言脸上的神色,心中却是在不屑的冷笑一声。 老狐狸为官多年所敛的财富不是少数,他懂得耳濡目染之说就更应该懂得即使顾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们若是将来成为朝中一员,那么也必然是一位贪墨之人。 他一心想要将顾家的势力再扩大一步,可见其野心并不小。 身为御史大夫的顾言现在已经掌握着朝堂上一半的权利,过半的文官都听命于顾言,若不是上头还有轩帝压着,只怕这大耀国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为期不远! 快要成为他顾家一言堂的权势并不能让顾言满足,他在奢求更多,果然人的野心和欲望都是无穷无尽。 只是不知道多疑的轩帝,可曾有对这般的顾言心存怀疑过! 顾氏一脉的门楣已经够高够光宗耀祖,顾言到底还在奢求什么?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用了几年的时间一点点调查李生桐贩卖私盐一事,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占据李宏源的丞相之位,好伺机贪墨银两吗? 他方才仔细的观察过顾言书房的这个院落,基本布景以外并没有什么值钱玩意,而顾言的书房中他曾去过,也就是那架金丝楠屏风价值万金,其余的也不过是一些与他品级身份相配的物件。 太过显露钱财的东西竟然一件也无,而整个顾府上下除却顾清临这位甚得老夫人和夫人喜爱的二少爷吃穿用度奢侈一些以外,其他人等都不过是规格以内的。 由此可见顾言不仅仅是一位谨慎小心之人,更是深懂财不露白之理。 顾言并不是骄奢无度之人,那么他贪墨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几年,他所贪墨的那许多银钱又都去了何处呢? 既不享受,他身居高位,且也无须用大笔的银钱再去上下打点,那他贪墨那些银钱又有何用呢? 这么多年所积累的财富恐怕已经远远超出国库储量的数倍,想到这些顾清临后背冷汗直流。 若是顾言当真有谋逆之心,仅凭着他手上所掌握的财富足以编制几个军队! 难道说顾言敛财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惧和急迫,此事只能等他慢慢深入顾言心中的时候才能得知,若是他追的太急,只怕老狐狸会对自己有所防备。 然而他的这幅模样看在顾言的眼中,却被理解成另一番意思。 看来清临果真是释怀了许多,看来他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顾言甚为满意的点点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是不让你大哥吃点苦头,又岂能理解为父的一番苦心?像我儿清临这般不就是多年磨砺的结果吗?” 顾言这话一出,差点气的顾清临险些对其挥拳相向。 这老狐狸果真是不要脸皮,多年的厚此薄彼到现在却成了他口中的磨砺,多年的不公之待到现在竟然也能成为他口中的另一种教育。 不知道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真是顾清临,他听闻这些大言不惭之言会不会被气笑! “是父亲教导有方才有孩儿今日的这般成就,想必大哥也定然能领悟父亲的苦心。” 心中万般不耐的顾清临到底还是收起怒气轻言附和了一句。 进到书房中厅后父子二人相继落座,顾言亲手执起面前的茶壶为顾清临斟了满满一杯清茗。 看到顾清临坐没坐相的半瘫在椅子中,顾言难得没有开口训斥,反而像一位慈父般温言询问起来。 “吾儿此去一行可还顺利?” 顾清临捏起小小的紫砂茶盅将这杯清茗凑到鼻端轻嗅一嗅,上好的明前龙井,市价百银一钱。饮这茶不亚于再饮金子沫。 看来老狐狸虽然懂得财不露白之说,但到底还是有些口腹之欲的,起码在吃喝上就要精细的很。 只不过这明前龙井虽然名贵,对于顾言来说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况且这点子银钱对于他所贪墨的那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紧紧凭着这些吃穿用度还远远不足以查出那些银钱的去向。 “孩儿果然还是惯饮咱们大耀国的茶,不过卓阳国的柳林酒也确实甘冽。” 对于顾清临的这句答非所问顾言非但未恼,且还颇为包容宠溺的无奈摇了摇头。 顾言抬手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看着这样放松恣意的顾清临不住地点头。 这才是清临的常态,时而视礼法于无物、时而却是时刻谨遵礼法,肆意张扬却也懂得一张一弛之理。 方才在外院清临始终恪守礼节,想来也是被陛下亲封为大理寺主簿以后懂得收敛自己的言行了,这一点上就更让他满意了。 陛下最重礼节,且清临身上具有年轻人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却也懂得怎样去把握这个度,不至于让自己的才气变成自负。 大约这也是陛下欣赏清临的原因吧! “吾儿清临惯是个会享受的,爹又岂敢拿寻常之物招待你。若是拿了寻常茶叶,等你出了这座院门岂不是要腹诽你爹小气!” 顾言也十分放松的呵呵一笑,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说起了戏谑之言。 “卓阳国一行清临也算是开了眼界,且陛下交代的事情已经圆满完成,至于父亲交代的事情完成的并不算圆满,甚至是有些愧于父亲所托。” 顾言微微蹙眉,随后大手一挥略带安慰道:“无虞,李老贼那般狡猾又岂是这么容易就搬倒的,且为父看着账册上落款之名也不过都是虚名,看来李氏父子也是早有准备啊!” “此事远不到揭开假面之时,现如今仅凭着这本账册不过是伤了李家一点皮毛,不能伤筋动骨为父是不会有动作的!” 顾言目光狠厉的微微一缩,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凌厉之势。 第五百一十五章 言外之意 顾清临手握着喝空了的紫砂小杯,闻言后轻抬眼眸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势在必得的顾言。 看到顾言这副神情他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得意,果然如他所料那般这本并不重要的账册会被顾言放弃,且顾言一定还会不遗余力地去继续调查此事。 那么这期间便是叶大人一脉的势力暗中蚕食吞噬李家边缘势力的时候,在这件事上老狐狸顾言便会失去先机落了下乘。 而且李宏源等人一定会认为这是老狐狸顾言特意做的全套,李氏一脉会把顾言视为眼中钉也说不定。毕竟从始至终露面查出账册存在的人是自己。 李家一定会将这笔账记到顾言的头上,果然是天道好轮回,狡猾的顾言竟也做起了替他人做嫁衣之事! 顾清临微微垂眼,在心中有些恶毒地想:若是顾言知道真相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怒极攻心就此暴毙! “还是父亲思虑周全,清临亦正有此意,且这账册本就不能足以证明李生桐的罪证,更加的不能奈何李氏一脉。如若揭发出去,伏法的也不过是一些无足重轻的小鱼小虾,不足以伤了李氏的根本。” “吾儿心思缜密不输为父,若是日后吾儿清临能始终如此,那为父百年之后也能瞑目了。且更能含笑九泉、亦不愧对列祖列宗,毕竟顾家能有此杰出的好儿郎是我顾言膝下之子!” 好似今日的顾言感慨颇多,更加不吝啬对顾清临的夸赞,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又将顾清临赞赏了一回,且好不列外的连带着他自己也夸奖了一遍。 对于顾言这般脸皮堪比城墙一般的做法,顾清临心中是十分不耐烦应付的,且他也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一俗语。 “据为父所知,不日前李家长子生桐曾只身前往卓阳国,大约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才匆匆前往,清临没与他打照面吧?” 顾言脸上的忧思身为明显,一双眼更是上下的打量起顾清临来,好似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一般。 顾言这话一出,顾清临心中便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老狐狸说出这番话并非是真的担忧他的安危,而是在试探他有没有与李生桐达成某种协议,更是在试探其他账册的下落。 毕竟这本账册中所记载的数目少且杂乱,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有诈。且若是换成旁人能查找到证据,自然也会是完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残缺不全。 且李生桐贩卖私盐已久,数年来的往来帐册又岂会是这样薄薄一本? 顾言既然能得知李生桐前往卓阳国的事情,自然便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暗中已经和李生桐达成了某种交易。 现下为了应付交差,不得不交出这本无关紧要的所谓证据。 而且他发现现在的顾言说话时不再提起日后的顾家始终要交到他们“兄弟二人”的手中,而是对“顾清临”寄予了前所未有的厚望。 不知道若是顾清临在此,会不会对顾言的这种重视感到高兴,不过若是顾从云在此,听见顾言的这番言谈,想必一定会失望异常。 毕竟顾言从来对顾从云的教导和重视都远远的超出顾清临,顾从云更是以为顾家的未来少主之位非他莫属。 如今遭遇这般的变故,真希望顾从云能从此一蹶不振,也就能免去他要时刻防备顾从云的反击了! “李生桐一直与卓阳国那边保持着密切联系不足为奇,清临初到卓阳国时并未打草惊蛇,也不过是有了确切的目标后才有所动作。” “李生桐消息再灵通,但奈何路途遥远,他李生桐就算生出一对羽翼也已经为时过晚,还不是猝不及防?” 顾清临面上稍显得色,眼中的不屑和鄙夷显而易见。 顾言看到这样的顾清临,微微蹙起了眉头。但旋即眉头便又舒展开来。 清临从来都是像现在这般,不会循规蹈矩的回话,且想必清临大约是听出自己话中的试探之意,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也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 清临这般得意张扬的模样看在他眼中也颇觉得耀眼,远比那个过去有些阴气沉沉的清临让人心生欢喜的多。 他不禁在想,若是没有他过去那许多年的冷落,清临会不会远比现在要更加的耀眼,所取得的成就也远非如今,毕竟少年成才原本就比现在要耀眼得多。 而轩帝陛下也一定会更加的重视清临,如今这般的蹉跎多年,清临不知道要走多少的弯路。 想到此,顾言心头的负疚感便又开始四处蔓延,心中对顾清临的宽容不禁也多了几分。 “能有此收获已经实属意外所得,只不过李氏一脉日后行事定然会万分谨慎,要想再寻其破绽,恐非易事。” 顾言颇有些苦恼不已的模样,舒缓的眉心再一次紧锁起来,一双狡猾的眼更是不停地看向顾清临。 顾言几次试探都不能与顾清临的双眼对视,颇为失望的低叹一声。 “唉!” “父亲有何烦忧?可是在担心大哥,若是父亲不舍大哥去南边受苦,何不收回命令,在府中禁足月余想来大哥也会想通的。” 兀自端着茶盏自斟自酌的顾清临头部抬眼不争的一杯杯喝着清茗,眼角余光不时地瞥向书房角落里摆放的沙漏。 许是因为他心中有些焦急,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不耐。 正在心中腹诽要不要再开口追问账册一事的顾言,听闻顾清临的这番话后不禁有些怔神,心底更是有股淡淡的不悦升起。 他顾言无论在家还是在朝堂之上,都做惯了那个说一不二的人,更是习惯了被人奉承,如今受到这般带着挑衅的言辞,还如何能和颜悦色以对? “果然是好脸色看久了,他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嘴角的肉抽动了一下,训斥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时,顾言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混账小子这般的有恃无恐,想来是手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他说这些话大约是想看自己能不能替他出这一口积压多年的恶气吧! “清临多虑了,为父说过日后会一碗水端平便自会做到。” 不似先前的那般语气温和,顾言的语气稍显生硬。 顾清临把玩着手中小小的茶盅,而后慢条斯理道:“父亲觉得叶洵叶大人家的小姐如何?” 第五百一十六章 悉心教导 说完这话顾清临便把手中的茶盅倒扣在红木桌上,双手交握在膝前,两手的拇指不断的划着圈,目光定定地看着顾言。 他说这番话,并不是在征求顾言对婉儿的看法、更不是在询问顾言他是否能求娶叶家女为结发妻子。 他不过是在试探顾言对叶大人的看法、甚至是顾言是不是欲要陷害叶大人一家的人,或者顾言对此事知情与否。 他知道他此举有些过于急躁,但若不如此一再的试探,他又怎知顾言是不是真的已经将他纳入顾家的权势中心? 而顾言在听到顾清临的这句话后,心中便打起了鼓。对于二子心悦叶家之女婉茹的传言他不是不曾听闻,只不过一直未放在心上罢了。 且他又与孔家女尚有婚约在身,想不到这个混账小子也真是敢问! 他这般做又置孔笙那个老古板于何地?且被退了婚的采薇丫头又如何在金陵中婚配?又有哪家的小子愿意娶一个被退了婚的丫头? 就算他看不惯孔笙又臭又硬的脾气,可碍于夫人的面子,直到现在他们两家也没真正的撕破脸皮。 他虽看不惯孔笙,但好歹采薇那丫头要唤自己一声姨丈。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般不仁不义之事他是绝不不会做的。 早前他说气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说过要与孔家解除这门婚事,但那毕竟只是气话而已。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清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混账的顽劣之人。 这般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才俊只怕是金陵中多少高门贵府中小姐向往不已的,只要孔笙不是痴愚之人,又如何会看不透这些? 且孔笙身为鸿胪寺卿,清临若是在边关往来上,想必孔笙也能多有帮扶。 这般下来,孔笙等人还不是与自己站在了同一方战线上?只有自己手中的势力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太子那里占据重要地位,才能对他有所倚重。 至于叶洵他虽贵为正三品官员,但为人太过刻板顽固不化,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往往会被气个半死。 他和叶洵更是不睦已久,且日渐有针尖对麦芒之势,叶洵更是极为厌恶言行轻佻之人,只怕就算清临有再大的德才也是不能入了叶洵的眼。 他顾言视为珍宝的儿子到了别人那里却成了被弃之如敝履般,这不是在落他顾言的颜面吗?更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只怕若是真的成了亲,日后自己这个一品大员在他三品官面前都会不自觉的矮上几分,那自己的官微又何在? 且清临已经归到瑞王爷麾下,而叶洵与其女叶婉茹确是站在瑾瑜王爷一方,这两种不同政见又如何能够共存? 难道说清临有了能让叶洵那个老顽固倒戈的方法? 不可,就算叶家女曾言语上暗示过清临,想必也是有其目的在后。 兵部在叶洵的统领下,上上下下似是一座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打过注意,但毫无意外都是铩羽而归。 有他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就连瑞王爷和玥王爷只怕在暗中也定然花费了不少的力气,但肯定都是无果而归。 而这一点上恐怕最得意的就属瑾瑜王爷了,谁人不知瑾瑜王爷与叶洵之女交好,皇后娘娘还曾赐下重礼,恐怕这其中未尝没有促成一段姻缘的念头! 那叶家与段家不过方才有结成两姓之好的势头,段家便发生了不亚于灭门的惨事,他顾言还不想落到个身首异处的惨烈下场。 更有段家父子出事的时间太过蹊跷,不得不让人深思啊!不亚于强强联手的姻亲挡了谁上位的路也未可知。 他顾言不想成为下一个段云!更不会让顾家陷入这般万劫不复的险境之中。 想必那叶家女定然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蛊惑了清临,叶家女果然是狡猾的很啊!不仅没能让清临套出话来,反而还身陷了进去! 现在清临这个混账小子怕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才会问出这般糊涂之言! “吾儿可曾听闻叶家女与段家郎的事?” 顾言答非所问的抛出这句话后,便放松的靠在椅子中,也像方才顾清临那般执起茶壶开始自斟自饮。 听罢顾言的话,顾清临心中一震,他没料到顾言会说出这般的言辞。 他想过顾言会声急色厉的喝骂自己、想过顾言会贬低甚至是辱骂婉儿、更想过顾言会假意言辞浮华的夸赞婉儿。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言会说出这般的言辞。 顾言的这话是何意?可据他所知父亲一事顾言在其中不过是被人无形中之中利用了有以下而已,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难道说那时他说查到的不过是假象,而实则顾言对此知之甚深? 压住心头的躁动,他尽量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思量顾言这话的真正用意。 婉儿早在自己出事后便已经绝了嫁人的念头,金陵城中高门贵府的少爷们不是没有心悦婉儿之人,但无一例外都被叶府拒之门外。 “叶家女要为未婚夫守节”一事也曾在金陵中传的沸沸扬扬,想必叶大人也是为了府中清静才没有制止流言的传扬。 谁人都知叶家女与段家郎情比金坚,会不会顾言也有让自己知难而退的意思呢? “嗤!”顾清临面上带着轻慢的嗤笑一声,旋即略带嘲讽道:“不过是薄命郎与痴情女的故事,有何好闻?” “娶妻娶贤,才能家和万事兴。叶家之女婉茹德才兼备,这一点上不可否认。但吾儿须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理,更何况叶家女再好她心中无你,你又要如何做?” “你今日说出这般话,又置采薇丫头于何地?你可知你与采薇丫头的婚约不只是口头婚约?你们二人那是早就交换过庚帖合过八字的。你这般做与毁了采薇有何分别?” “孔笙只这一嫡女,若是你提出悔婚,你可做好了准备接受孔笙的报复?且事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你又如何得知孔笙不会将这怒火延伸到叶家?” “为父虽然与叶大人势不两立,但却并不希望因为儿女情长这点小事让这几家的关系太过坚硬,甚至是不只是这几家,朝堂之上千丝万缕的关联,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届时整个朝堂之上恐怕又是一片混乱,清临以为如何?” 顾言眉目肃然的看着顾清临,似是在责问一般。 第五百一十七章 终生不娶 顾言的话让顾清临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有些想不明白顾言这些话中的真正用意。 世人常言,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借机行事。但顾言这话中之意听起来颇有些反其道而行之的意味。 甚至他本身也是那般所想,若当真朝堂之上是一片清明,那他们又何须做这诸多百般的首谋和安排?现在所为的也不过是能趁势在这混乱中为己方谋求更大的利益。 就算没有孔、叶、顾三府的针锋相对,如今的朝堂之上也早就已经是一片混乱的局面,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更是从未停止过,甚至仿佛如宿敌一般的文臣和武将之间的争斗也是始终存在的。 如各方势力相互争夺割据全是一般的朝堂上,只怕没有人会不希望这样的混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大统人选既定,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时。 毕竟只有局势越乱之时,安插起自己的人手时才会越发的顺畅,而这样的局面也更能显示出未来大统人选的过硬手腕和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因为一旦大统人选既定就昭示着这种混乱局面的结束,那时的太子殿下一定会整顿朝堂、肃清害群之马也就是排除异己。 如此下来,一番雷厉风行的行动后朝堂之上早已是一片清明。 可他观顾言这好似有些忧国忧民的模样也并不似作伪,且顾言能这般带着教导且颇有些推心置腹的谈话,应该不至于说一些虚妄之言来欺瞒自己。 莫非顾言的身后其实是另有其人,他的立场也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半推半就”下才选择的瑞王?而实则是顺势而为? 而站在顾言身后的正主实则是不希望金陵的局势一片混乱的,所以才有顾言今日这般的种种设想,为了也不过是阻止自己有意求取婉儿的可能。 抑或是顾言这般的做法只是单纯地为了他自己,朝堂混乱,百官们更是分站在不同的阵营之中,立场的不同已经让朝堂上隐隐有些各为其主的局面。 若无战事发生,这样的局面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他们背后的人都想要做些真正能为国为民的事情来笼络人心和民心。 但现在的局面对于极为爱财的顾言来说,想要像从前那般的大肆敛财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各部之间也出现了一些相互制衡的情况,谁都不想让对方的风头盖过了自己,这不仅仅会让他们这些依附之人在背后之人那里失去信任,更会间接的影响到日后会被重用与否。 这些都可以说是顾言不希望这种混乱局面继续发展下去的原因,但也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便是老狐狸顾言一直都是轩帝的人。 且老狐狸这许多年所敛的巨额银钱最后也都被送进了轩帝的腰包,而非是国库。 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解释通为何顾言贪墨多年,而轩帝对此却始终好似不知情一般、选择了漠视,甚至是有些放任的态度。 莫非站在顾言背后的当真是轩帝? 这道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后,他便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般,难怪老狐狸顾言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大肆敛财,也难怪轩帝对此一直没有动作。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么顾言的这种种行为都是轩帝授意,那便也说得通了。 可这整个大耀国都是轩帝的,他又何须如此呢?他所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轩帝不理朝政已久,且他既不为国、又不为民,难道为的只是一己之身吗? 一个昏聩无道的君王他要那许多银钱有何用?难道要在皇宫大殿之中堆砌出金山银山供其赏玩吗? 心思难测的轩帝又在密谋什么惊世阴谋?究竟是一场多大的阴谋才会需要动用如此之多的财力? 他所积累的银钱难道还能是为了以备战时的不备之需吗? 这个念头一在心中闪过,他便不禁有些嘲讽一笑,若轩帝真有一点为国为民的心思那今年多地的洪涝灾害便也不会发生,毕竟去岁冬春时节便已经能看出端倪。 他若是真的有将这数万的百姓当作子民,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柏衍就更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出境之中。 身陷灾害重地,染上病疾、生死未知,却还要面临着轩帝的最狠一击! 且轩帝若真的是骨子里的热血未冷,也就不会有孤墨城那场不亚于屠杀的战争! 谏言的臣子受罚、焦黑的土地上尚未收割的稻谷、惨死的将士、衣不蔽体的妇人、死去多日被野狗吞食看不出形状的孩童…… 这些种种仍旧历历在目,更像是噩梦一样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一次他真正的见识到战争的残酷和冷血无情,但他所懂得更多的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于弱者是毫无怜悯可言的。 可大耀国真的弱小吗?大耀国的兵力远远超出云帆国数倍,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惨状还不是因为轩帝的假意仁慈? 这一条看似最有可能的猜测想到最后也不过是漏洞百出,而顾言若当真如他表现的这般忧国忧民又岂会在御史大夫的位子上毫不作为? 为官多年,他做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娶大肆敛财和排除异己。 所谓上行下效,执权者的不作为会间接导致整个朝堂上的行事风向。轩帝己身现如今都不曾为国为民,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又岂会有一颗忠谏之心? 更何况是老奸巨猾、八面玲珑、贪心不足的顾言呢? 只怕顾言所担忧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他所说出的这些看似冠冕堂皇的话,也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在此时添乱,从而阻挡了他敛财的路。 现在的朝堂上一片混乱,且这种混乱恐会一直持续到轩帝选出太子人选之时。 不只是官场上沉浮不定,夺嫡更是如此瞬息万变,先前势头大好的瑞王闵柏寒现在还不是被禁足在府不得外出? 且一直不被看好的柏衍被破例封为双封号的王爷……,想到前途未卜的闵柏衍,顾清临便越发的有些不耐烦应付顾言。 “父亲所言之事清临都懂,只是清临当真不喜孔大人之女,如若不能娶叶家女为妻,那清临宁愿终生不娶。” 无比沮丧的顾清临站起身来对着顾言敷衍的略一颔首,随后便像受不了打击一般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 作壁上观 看着拂袖离去的顾清临,坐在椅子中的顾言久久不语,一张有些涨红的脸上透着些许尴尬的难堪神情和毫不掩饰的愤怒之色。 他顾言身居高位已久,还从来没被人如此的下过脸面,像这种一言不合便拂袖离去的情况更是少之甚少。 与二子清临相处时更是如此,从来都是他被气的头昏脑胀后拂袖离去,想不到今日却调换了位置。 此子的心高气傲丝毫不亚于从云,这一个两个的简直都像是要账鬼一样,他们是想要了他老子的这条老命吗! 这两个小子没一个省心的东西,也就老三还算让他安心,但老三年纪尚幼,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变得如他两位兄长一般。 想到这些,顾言便又是一阵怅然,而心中的怒气却翻滚的越发旺盛。 “混帐东西!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便想开染坊!”顾言低声喝骂一句。 大约是他今日太过和颜悦色、且还出手处置了从云,这些种种都让清临那个狂妄小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视自己的威严于无物。 清临会借此机会讨赏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且他还料到所讨要之赏定会与叶洵之女叶婉茹有关,他原本想的是直言拒绝,但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选择了一种比较婉转不至于伤了父子和气的说法。 但没成想清临的反应还是如此之大,长此以往这般下去,只怕清临早晚会失了瑞王看重的心,且陛下那边也难免会心生疑窦。 能与叶洵强强联手固然是好事一桩,但奈何叶洵那过直易折的性子实在是存在着诸多不安定因素,若是因此再招惹上什么祸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顾言精明了大半辈子,又岂能在这件事上马失前蹄? 因小失大的事情他顾言岂会去做?况且叶洵与他不对付已久,也看不上清临的性子,他自然不会把脸面凑过去让人践踏。 顾言平复了心中的怒气后,便又拾起桌上的那本账册细细翻阅,每一行每一字都慢慢的品味斟酌着,似是这些字迹中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 然而顾言不过只堪堪读了两行便猛地双目一凝,脸色瞬间便怒红的他当下便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紧握成拳恶狠狠的捶打在桌子上。 “这个孽障!”气急的顾言从牙缝中迸出这一句咒骂后便望向外面,企图找出早那道已经走远消失不见的踪影。 他提起卓阳国一行不过是想从他口中得知查获账册的来龙去脉,好以此推测其余账册的去向。 但不成想被这混账小子含混其词的一笔带过不说,还成功的将他带到别的话题上。 这叫他如何能不恼?老的被小的算计了这叫他还有何颜面可存? 顾言沉着深邃的目光顺着大开的窗口望向院内的远处,定定的看了半晌后才收回带着凌厉的视线,同时口中带着不甘低语地咒骂一声。 “狂妄小子,老子筹谋算计多年,今日竟也能被你给绕进去!” 怒极反笑的顾言敛起脸上略带不甘的神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确值得让人感到骄傲,但说出去总是有些不光彩的。 况且谁家的小子敢这般大逆不道的算计当老子的?恐怕也唯有他顾家二子能做出这般的事来。 清临这般火急火燎的离去不过是在借机生事,想必这个时候大约已经奔着瑞王府去了,恐怕已经被禁足两月有余的瑞王爷早就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瑞王爷得知清临归京的消息恐怕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现在声势最高的便是新晋的三皇子瑾瑜王爷,瑞王爷将来能不能有机会登顶大宝,还要看他能不能破开眼下的困局。 若是瑞王爷走不出这困局,也不过是笼中兽一只,且还是一只不那么尖牙利齿的困兽,这样的困兽若没有挣脱牢笼的能力,那么也便失去辅佐其上位的意义。 若是瑞王爷能从这困境中脱身而出,便犹如蛟龙出水,盛气凌人的势头下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只有心存这样的霸气与雄心,才可从众多皇子王爷中脱颖而出,而他们顾氏一族才有从龙之功可言,若不然,也不过是白白枉费了良机。 顾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现在他倒要看看这个刚刚在人前崭露头角的二子,会有何良策能助瑞王渡过难关。 “去看看二少爷离府后是否去了瑞王府邸。” 顾言对着外面的小厮吩咐一句后便重新拾起了那本账册。 不过翻看了两页,顾言便又有些心神不宁的放了下来。 清临这般做法无疑是在与陛下作对啊,毕竟这禁足的命令可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况且瑞王的做法也的确是足以让人诟病。 陛下这般做法未尝没有教诲瑞王的意思在其中,毕竟瑾瑜王爷的事情不就是一种警告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赏与罚也不过是陛下的一念之思,承之与否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若想要落在身上的皆是雨露,那便唯有恪守己身、谨慎行事,像瑞王爷那般孟浪荒唐的行径若是不受到诘责又何来公平可言? 正如顾言所料一般,出了顾言的书房院落后,顾清临便足下生风般地直奔府外行去。 此时的他恨不得能生出双翼来即刻赶往瑞王府,柏衍的事情他一刻都不敢多耽搁,毕竟宫中派下来吉凶未定的御医已经在路上了。 已经耽搁了一时三刻,老狐狸这里却丝毫风声都没有收到,看来老狐狸的手也并非伸的那般远。 而他也基本能断定老狐狸是轩帝安插在朝堂上、监视文武百官的棋子一事也基本可以排除。 若当真如此,他们已经说到这般种种,老狐狸不会一点风声都不吐露。 且他也能得知老狐狸顾言、并非是欲要陷害叶大人于不忠不义之地的幕后之人。 好在是炎热的午后,路上的行人并不多,马车一路疾驰到瑞王府的时候也不过才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马车尚未停稳时,焦急不已的顾清临便一跃纵下马车。 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几乎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王府的正门便从中打开,府上的管事就一脸急色的迎了上来。 “顾先生快快请进,小的已经在此恭候您多时!” 第五百一十九章 礼贤下士 顾清临的视线越过王府管事,直接看向他身后,那两扇打开的充满威严且气势恢宏的王府大门。 寻常人等出入王府都只能从侧门而入,在这之前他出入瑞王府邸也都是从侧门出入,从正门而入的这种礼遇可是前所未有。 一个王府管事是没有这个权利和胆量去自作主张的,定然是受到闵柏涵的授意才如此这般。 看来瑞王爷闵柏涵的心急程度远比自己要急迫的多,且他现在将自己视为他最后的一根救命草,更是将能翻盘的全部希望压在了自己身上。 此种境况下,能得到瑞王闵柏涵的如此礼遇他并没有太感到意外,毕竟这也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罢了。 这种礼遇他们这等官职低微的人来说是一种无上的恩赐,且这其中还带着瑞王对他的一种知遇之恩在其中。 从前的顾家二子是个顽劣之人,更是不得其父顾言的喜爱,但却早早的就被慧眼识人的瑞王爷奉为座上宾。如今更是有这般的礼待,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就要感激涕零了! 顾清临双目视线飞快的在那打开的王府大门上扫了一眼,而后心中略带着淡淡嘲讽的哼笑一声。 闵柏涵如此这般可谓是乱中有序啊,如此情急之下竟然还能思量到用这般的手段,让他彻底死心塌地的追随他。 现在的顾清临已经远远不是过去那个只会惹事生非的顾家二少爷,而是金陵之中人人乐于效仿的新晋贵公子。 满金陵谁人不知顾家二少爷的官职是如何得来?虽然效仿者无数,但能真正入了贵人眼的人却寥寥无几。 毕竟这世间有几人能把那些阿谀奉承之言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且玄之又玄? 效仿之风也只不过是一时而已,毕竟满朝上下,能在朝为官者还是需要凭借几分真才实学的,胸中无数之人又岂能在杀人不见血的朝堂上久存? 而开了先例的顾清临更是满腹的才华,能得轩帝的赏识自然不是凭借运气,而是凭借其过人的才智。 现如今的顾清临正式轩帝面前的红人,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但却无人敢轻视于他。 陛下对于他的赏识未尝没有知遇之恩在其中,而瑞王的知遇之恩相比于陛下而言,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毕竟这天下的掌权人是轩帝而非是他瑞王,况且现在瑞王式微,日后能否继承大统也还要看轩帝陛下的抉择。 与其辅佐一位前途未卜的王爷,远不如去做一个受陛下重视的臣子,毕竟这样的恩宠才会更加的牢靠且长久。 且审时度势更是每位朝臣所具备的基本本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是贤者之选,更是人之常情。 他此次卓阳国一行,轩帝会论功行赏也自然顺理成章,瑞王担心他的立场也在情理之中,否则瑞王也不会这般的“礼贤下士”。 虽然他对瑞王的这般做法心存鄙夷,但面上却不能显露丝毫,毕竟有才气之人可以受人礼待,但若是一味的去做那恃才傲物之人,受到的便只能是人前敬重、背后鄙夷和唾弃。 知礼、懂礼、守礼,但却又不必被礼所束缚住言行,才是顾清临的行事方式。 他对着等候多时的王府管事略一颔首,随后便正了正头上的玉冠,而后又理了理身上的锦袍,随后才一脸正色的向前几步。 站在高耸的府门前,他恭敬的颔首揖礼道:“清临,先行谢过瑞王殿下如此厚待。” 等在王府门侧的管事先前略带焦急的眼中开始溢上满意的神色,双眼更是有些激动且略含欣慰的看了一眼正对着王府大门的影壁那里。 如今人人以为他们王爷已经落魄了,王府的处境也远不如从前,但他没有想到向来自视甚高的顾先生能这般行为。 顾先生现在时陛下面前的红人,别看他们王爷现在式微,但依旧能得顾先生如此郑重的对待,就这份情深义重就不知道要比那些个墙头草强了多少。 且直到此时,他也明白王爷亲自出来迎接的真正意义所在。 抬起头来的顾清临恰好看到管事的这个小动作,他的心中有些微惊,难道闵柏涵也亲自迎了出来? 恰如他所想的一般,瑞王爷闵柏涵早在听闻属下来报,说顾二公子离府之时便有些沉不住气的在书房中走个不停。 若不是郑荷华提出这个建议,只怕闵柏涵早就要将书房中的地踏平了。 现在瑞王闵柏涵正站在高大影壁的背面等待着顾清临的走来,他已经等了多日从没有这般的心慌意乱过。 如今当真能面见顾先生,好解此困境,他反而控制不了自己激动万分的心绪。 这个时候他早就顾不得什么皇子王孙身为王爷的架子,况且亲自出来迎接顾先生也能表示出自己对他的重视。 只是让他怕颇感意外的是顾先生此番的做法,看来卓阳国一行对顾先生产生的影响不小啊,否则以顾先生那般的人物又何尝会去在意这些虚礼? 像从前便是,顾先生对自己从来都是礼貌有余而恭敬不足。他虽然有一种被视为知己好友的感觉,但说到底他们君臣之间身份有别。 且他自身的气势并不足以威慑住桀骜不驯的顾先生,这常常让他有种心存介怀的感觉。 这让他心中生出一种有些矛盾的心情,他一方面想要从顾先生那里汲取到帮助和辅佐,但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忧日后他成为太子以后,还是不足以威慑住这样的顾清临。 那么长此以往这般下去,这天下将来会姓甚名谁可就难说了! 闵柏涵从不认为他心底的隐忧是无的放矢,毕竟像顾先生这般有大才之人都是生性古怪且极为傲气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这次顾先生返回金陵以后好似张扬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且他也看出来顾先生是真的担忧他目前的处境。 否则,若顾先生当真像外面传言的那般只会阿谀奉承,那么顾先生便不会率先赶往他的王爷府邸,而是出现在那座金碧辉煌且巍峨矗立的皇宫大殿前。 “怎得还不见进来?”站在影壁后的瑞王闵柏涵有些焦急的低语一声。 府门外,那管事见顾清临站在那里微微有些怔神,并没有向前一步的意思时,便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顾先生,您快请,王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好。”顾清临略一颔首应了一声,随后便迈着大步步入王府正门。 第五百二十章 彰显胸怀 无视门口戍守的卫兵,顾清临便在这众目睽睽的目光下昂首阔步走进了王府大门,且这些戍守的卫兵也并未对其阻拦,想必是接到了轩帝的命令。 看来明日进宫后轩帝那里也定然少不得一场尔虞我诈了,由此可见,等着看他这位新晋的金陵才子如何为瑞王翻盘的并不只是顾言一人。 顾清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影壁的右侧那里,而后便若无其事的抬腿向左侧而行,他方才看的清楚王府管事看的方向分明时右侧。 不用想,此时闵柏涵定然站在右侧影壁后。 但他并不觉得闵柏涵这般的行径有何意义,反而有些遮遮掩掩的感觉。 说到底,也不过是闵柏涵心中那身为皇子王孙高人一等的心思在作祟,若他当真是有礼贤下士之心,何不大大方方在府门口等候? 且闵柏涵的这般做法已经落了下乘,他被禁足不能出王府,但他却打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王府们口等待。 这样一来不仅那些戍守的卫兵能看见闵柏涵的此举,也会将瑞王闵柏涵的此举禀报到轩帝那里,而王府外往来的行人更会将他的这一举动看在眼中。 明明是可以为他目前处境能做些缓和的举动被他这般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有些落了下乘,似是他们二人要合谋去密谋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明明是好事,但现在却因为闵柏涵的不当行径变成了坏事一桩…… 他看了一眼走在他身侧始终有意无意向闵柏涵所在之地引导他的王府管事,不禁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被闵柏涵这般算计,他原本打算抻上一抻,但内心之中实在是太过急迫地想要从闵柏涵口中得知玥王闵柏淳的下一步动向,便止住了这个念头。 已经偏西的太阳依旧明亮耀眼,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后恰好呈西斜之势,将将走到影壁前,他便已经看到地上的那道影子。 正在忖度要率先开口问安还是佯装不知时,他便听闻闵柏涵的声音。 “顾先生可是让吾好等啊,当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势!” 闵柏涵稍显急躁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 几乎在声音落下之时,一道人影便从影壁后一闪而出,站到了顾清临的面前。 似是受到了惊吓和惊讶双重冲击的顾清临停贷这声音后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同时眼中迸出些微讶然的神色。 但这神色也不过是须臾间,而后他便回复了常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忧思不仅仅是王爷的心情,更如清临心中所想那般。” 恢复常色后的顾清临对着闵柏涵颔首揖礼后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闵柏涵,而后微微侧颈,目光在即将关闭的王府大门上一扫而过。 顾清临这轻描淡写的一眼,看的还算脸色正常的闵柏涵不过瞬间便面色涨红。 这一刻的闵柏涵心中是有些不悦的,毕竟在禁足期间宠幸婢女已经是极为荒诞之事,如今又被顾清临重提,他身为王爷的颜面何在? 更何况若是他有法子能解决眼下的困局,也就不用这般火急火燎的找他前来商议对策,况且他想要的是解决之法而非是毫无用处的说教。 面色讪讪且心中隐有不悦的闵柏涵轻呼了一口气,而后神色略显尴尬道:“实在是让顾先生见笑了。” “不,王爷误会了,清临并不是在说之前发生的事,而是说今日之事。” 这话一出,顾清临便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有些矛盾,似是极为不妥当。 他这般蹙眉看在闵柏涵眼中却是当下便心中一凛,今晨玥王前来找他商讨之事太过隐秘,他不过也才得知不久,而方归来不久的顾先生这话中之意却好似早就得知一般。 如此可见,顾先生对自己隐瞒颇多啊!他都已经这般的坦诚相待之,为何卿还如此的遮遮掩掩?难道说这一行顾清临已经被叶婉茹成功的拉拢到了老三的阵营? 但不管为何,现在并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暂且还需稳住顾清临,起码要帮从眼下的困局中脱身而出才好。 顾清临此人虽然怀有大才,但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他也不会留其助力老三就是了,毕竟这般强大的对手他自己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能赢得了他。 闵柏涵飞快的心中思量了一番,而后故作神秘且颇有忌惮的看了一眼王府大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顾先生里面请,吾早就备好了薄酒淡菜只为给顾先生接风洗尘。” 方才顾清临赶到府门外的时候他就已经瞧见了,顾清临只怕是回到顾府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来得及沐浴更衣,怕是一直在应付顾卿。 而今他就是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赶往自己的府邸,若当真是为了自己的事而来,那自己可以赞一声其忠心与真心可鉴,但若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那么便是其心当诸了! “顾先生一路风尘仆仆着实辛苦,本王也已经特地命人备下舒缓疲劳的药汤,本想着用不上,但现在看来也算是本王未卜先知了!” 由于有了心中的疑窦暗生,闵柏涵说起话来语气中少了先前的急躁和激动,恢复了往日那般气定神闲不说更是连称呼都已经变了。 他不再为显亲近一口一个“吾”自称,而是用上那个彰显身份的“本王”。 这些极为明显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顾清临,他抬眼略有诧异的看了一眼闵柏涵,对于他的这种明显变化缘由为何,心中也大约猜测了个七七八八。 一旁候着的王府管事偷瞄了他二人一眼,眼中满是疑惑不解,方才还亲近温和的二人怎得不过瞬间便有些剑拔弩张了呢? 顾清临略微落后闵柏涵半步,他收回目光后便站下了脚步,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带着不解的闵柏涵,口中略显清冷道:“王爷能亲迎至此,大约是知晓‘礼贤下士’之礼。但王爷可知这等大义且彰显胸怀宽广之举只因王爷躲在影壁后已经变了意味。” 顾清临的这番话可谓是一点颜面都没给闵柏涵留,说的毫无客气可言,语气中更是带上了些许嘲讽之意。 闵柏涵听到顾清临这句似是带着指责的话语当下便有些怔神,刚刚恢复平静的脸色不过瞬间便又变了颜色。 第五百二十一章 越俎代庖 因顾清临的这一句话,闵柏涵的心中一瞬间便思绪万千,同时也意识到事情是他想佐了,而心中对郑荷华的信赖程度不知不觉便又稍降了些许。 女子终究是女子啊!俗语有云,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是没有道理的。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带着讽刺地低嘲一声,虽然都言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可他自己也不见得比郑荷华能强上几分。 若没有这一遭,他何必去这般地弄巧成拙?可这个主意毕竟也是荷华的一番好意,怪不到荷华的头上,怪只怪自己太过心慌意乱不知变通一下。 被顾清临说教了的闵柏涵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对郑荷华还是升起了一点点怨怼之心。 若是没有她多事,怕是就不会无端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了,而今日之事不定外面会传成什么样。 一想到那些驻足在王府门外不远不近地窥探着王府动向的百姓们,会再一次地对着王府指指点点,闵柏涵心中便压抑不已。 真是不知要等到何时,他这瑞王府门前才能恢复往昔的一片风平浪静! 看着顾先生有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闵柏涵心知先前的那些所想都是他小人之心了,他实在是有愧于顾先生的一番良苦用心。 顾先生才是坦坦荡荡的真君子!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黯淡无光! 如若没有方才自己的盛气凌人,只怕顾先生并不会在此时便将这件事揭露出来,只是顾先生是何许人也? 皇宫大殿上都不曾吃过亏的顾先生又如何能忍受自己的这般冷嘲热讽?原本还有三分颜面尚存,这次终归是颜面无存了! 闵柏涵有些怅然地轻叹一声,随后便转过身体正面对着顾清临,旋即便是深深一颔首,态度极为诚恳道:“请顾先生受吾一礼,方才是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吾实在是有愧于顾先生这般一心为吾的心思,还请顾先生多多包涵。” 对于瑞王爷闵柏涵的这般言行,当事人顾清临尚未来得及表态之时,一旁静默的王府管事倒是率先有些看不下去了。 王爷再怎么说那也是王爷、是天子的血脉、是皇子龙孙、是这王府中的主。而顾先生就算是有大才能,那也不过是个比他们高级些的奴。 身为奴如何能受主的一礼?这顾大人的二子还当真如传言那般的狂妄自大!他小子也不怕就此折损了寿数? 更让他感到心酸的便是,如今自家王爷式微,这一个狂妄小子都妄想爬到王爷头上做起了王府的主,这还如何了得? 伺候了瑞王爷大半辈子的管事见不得自己的主子如此地卑躬屈膝,当下便老眼中泛起了泪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欲想扶起自家王爷。 “王爷,您何至于此,老奴这心中看了实在是心酸不已。” 说罢,管事横挡在闵柏涵身前对着顾清临便是深深一颔首一揖礼。 “顾先生,身为王府管事,此事老奴有责在身,顾先生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对老奴发就是。王爷再怎么说那也是陛下的血脉,如此这般,您要王爷日后如何面对他人?他人又会如何看待王爷?” 本欲上前扶起闵柏涵的顾清临,在听到管事这番痛心疾首又带着对他的做法含着深深不满以及谴责的话语后,将伸过去的双手收了回来,且极为自然的背到了身后。 同时他勾了勾嘴角,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这管事的看着是个明白人,原来也不过是老糊涂一个,且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而最尴尬的便是闵柏涵了,他知道他先前的言行恐怕已经引起了顾先生的不满。 这件事本就是他有错在先,他不该心存疑窦去怀疑顾先生,若顾先生当真有二心的话恐怕早就在他第一次出事时便另择明主了,又岂会等到今日! 风尘仆仆的顾先生一心担忧自己的处境,但不成想一片好心却被自己当成了别有用心,顾先生没恼怒已经是极有涵养之举。 敬重有才能之人、且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不会折损自己的颜面,更不会有辱自己的身份,反而会更加的让顾先生对自己死心塌地。 然,管事实在是一个多事之人,他知道管事是为了自己好,他也知道自己的这般行径落在管事眼中定然是一种折辱。 可,顾先生又岂非是一般等闲之辈?若是不能让其发自肺腑的追随自己,那么这样的人才自己早晚是要留不住的! 已经是孤家寡人的他,又如何能放任顾先生这般的人才另投他人? “混账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快退下!” 闵柏涵保持着微微颔首的姿势,对着身前的管事沉声厉喝一句。 原本闵柏涵还想去伸脚踹开有些碍事的管事,但当他看到管事弯曲的脊背、还有那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时,硬生生将这一脚忍了下来。 管事还是他出宫建府时父皇上次下来的,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王府的大事小情上也没少提点自己,更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今日他这一脚若是踹出去,伤的不仅仅只是管事的颜面,更会伤了这一般对他忠心之人的心。 皮肉伤还有药石可医,但若是让这些人伤了心、寒了心,便会是一道永远无法剔除的伤痕。 而那时守着一座空荡荡王府的自己,才真正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同理,他不能伤了一心为他、管事的心,更不能伤了可以帮他解决眼下困境的顾先生的心。 如此这般,实在是有些两难的境地! 管事的笃定神情和闵柏涵的稍有迟疑都被顾清临看在了眼中,他哼笑一声后越过管事径直扶起了闵柏涵,而后他扭转回身对着管事道: “管事一片忠心护主的确勇气可嘉,但尔可知越俎代庖之说?” 说罢,顾清临便有些漠然的收回了视线,同时转过身来对着闵柏涵略一颔首。 “王爷能得此忠心护主之奴,这王府中的大事小情能为王爷省去诸多烦忧,实乃幸事一桩。” 正在思索顾清临话中之意的管事和闵柏涵听见顾清临的这句话后,面上都有些讪然,闵柏涵更是一张脸红红白白。 他知道顾先生这是在埋怨他的心慈手软。 第五百二十二章 宅心仁厚 一个奴才竟然敢插手管主子的事情,这不仅仅是显示其二人关系亲密,更显示出来的是身为主子的他在奴才面前已经失去了威慑力。 一个连府中下人们言行都约束不好的王爷,不是废人一个又是什么? 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只怕顾先生想让他懂的也是这个道理。 治家不严,会直接影响到朝臣们对待自己的看法这样有些心慈手软的自己在他人眼中定然是没有能力去统领整个大耀国的。 且若是想要争夺那个至尊之位,优柔寡断和心慈手软也最是要不得,这种种缺点都会让他争夺皇位的路上丧了命! 但,他知道管事今日的这般不妥言行,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身为王爷的最后颜面。 一个懂得不多的奴才能忠心护主又何错之有? 况且,这管事是父皇赐下的,自己今日若是因为此事处罚了他,那么自己在父皇那里的罪证只怕又要多一条了! 眼下的困局还尚未解开,若是再多一条罪责,只怕他今生是无缘再踏出这座牢笼一步了,且更加无缘那个至尊之位。 但不知者不怪,顾先生并不知道王府管事的出身来历,且顾先生也是一番好意。 可眼下的事情的确是让他有些两难。 左右为难的闵柏涵看了一眼仍旧横档他身前躬身颔首的管事,处罚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的他不敢去看顾清临,他怕看到顾先生眼中充满失望的目光,这种目光他已经目睹了许多,却并不想再多添一双。 这些种种都不是让闵柏涵最为难过的,最难过的便是从前那个心思手腕都不缺乏的自己,如何就变成了今日这般的样子! 就拿荷华建议自己亲迎顾先生以示敬重一事来说,若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会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且定然会将事情做到完美无虞。 可他今日不仅一步错,更是步步错,才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从前的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都是那个人毁了自己! 是他给了自己希望,而却又狠心的让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坠入泥潭,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成,也是他;败,也是他,从来都不由自己掌控。且恩威并重、宽严相济不仅仅是处世之道,更是御下之道。 父皇当真是又很好的上了一课给自己! 管事听出顾清临的话中意有所指,也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情急险些陷王爷于不义,遂一撩衣摆,当下便跪地俯首道: “王爷,顾先生,方才是老奴一时情急才险些犯了大错让王爷和顾先生心生嫌隙,老奴罪该万死。” 顾清临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王府管事,并未上前将其扶起,而是目光冷静的看着他的头顶。 一个多事且手伸太长的王府管事敢这般的言行,若不是闵柏涵对其太过放纵才让他忘了他的本分,那么另一种可能便是他背后另有其主。 且他方才的话中的确有挑拨离间之意,但奈何闵柏涵并未如他所料的那般勃然大怒。 这几个月以来的禁足对于闵柏涵而言,还当真是让他的言行有所收敛。 他本就不欲做过多的纠缠,毕竟今日已经耽搁了太多。现在他已经看清了闵柏涵对此事的态度,就更没有必要去咄咄逼人了。 而且,这么多时日已过,也是时候给闵柏涵吃下一颗定心丸了。 “王爷宅心仁厚,且心存善念,能有此明主是这王府下人们的福分,更是清临之福。” “能得王爷这般宅心仁厚之人让清临来辅佐,实在是吾辈之幸。且,日后更是大耀国百姓之福。” 说罢,顾清临微微一颔首,旋即便抬起头,充满着炙热目光的双眼落在了闵柏涵身上。 听见这般肯定的话语,一直以来失意不已的闵柏涵呼吸急促了一瞬,眼中瞳仁更是猛地一缩。 然而,当他脑中这瞬间被点燃的激情一闪而逝时,他便记起了现在身处何地。他警惕且极快地瞥了一眼四周。 现在才不过走到影壁背后,还远远不到深入王府之地,且距离这里不过几十尺开外便是那些耳聪目明的皇城守卫,若是被他们听闻…… 有些心慌意乱的闵柏涵当下便想要去否认,但他看见顾先生眼中坦荡的神情时,一颗有些焦躁的心也渐渐沉稳下来。 若是这点事都不能沉着应对,那么他比顾先生可就相差了不只分毫。 况且现在细想下来,顾先生这话中并未有大逆不道之言,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所言之是自己封地中的百姓有福分也未尝可知。 念及此,闵柏涵便也不再遮遮掩掩谈,反而是坦坦荡荡的承认了自己的野心,况且顾先生也早就他的野心,他若是一再遮掩,倒显得有些虚伪。 “如此,就有劳顾先生了。”闵柏涵对着顾清临深深一颔首。 旋即,二人相视一笑,便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之中。 而这是远在王府后院闵柏涵的书房中,郑荷华却有些焦急不已的在书房门口不停地走动着。 王爷前去迎接从北国归来的顾先生,而顾先生对他想来也是心存敌意的,如今的他已经是身陷险境,如何能让这危险再多加一条? 王爷与顾先生一会儿一定会谈及此事,只怕不择手段的顾先生一定会落井下石吧?她原本还想着留在此地探听一下消息,但她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多耽搁下去了! 心中担忧闵柏衍安危的郑荷华又在原地走了两步后,便交代了一声闵柏涵房里的管事大婢女春月。 “有劳春月姑姑待王爷回来知会王爷一声,谈及政务不适合女子在场,晚膳时我会命人做些王爷喜爱的菜肴再前来恭喜王爷。” 郑荷华尚且丰腴的脸上挂着恬淡的浅笑,对着春月微微一福礼。 春月连忙跳开躲开了这一礼,而后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对着郑荷华福一福礼。 “侧王妃您折煞奴婢了,等会子王爷回来奴婢定然会将您的原话转告给王爷,王爷若是知道您这般的体贴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心急如焚的郑荷华略一颔首后便匆匆带着春杏儿几人赶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她的手掌始终紧握,掌心中一方小小的纸条都已经有些汗津津。 第五百二十三章 通风报信 郑荷华走后,留在原地的春月脸上仍旧有些唏嘘感慨的神色。 若说自从王府接二连三的出事以后,变化最大的就要属侧王妃了。 以前那么明媚骄傲的一个人,现在有些安静寡言不说,最让人感到诧异的便是她身上的气息了吧,仿佛总是有一种悲伤的情绪萦绕在她周身挥散不去。 许是生子的那件事,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一道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也难怪王爷对侧王妃怜惜不已! 只是苦了王妃啊,眼见着他们王爷的苦日子要捱过去了,王妃反倒是不常露面了。 这看似繁华富丽的王爷府邸中又有几个不是可怜人呢?更何况她们为奴为婢的人是没有资格可怜别人的。 远远地便听见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春杏儿连忙收起了心中所想,微微颔首后便心无旁骛地站在那里。 而另一边回到仙荷园的郑荷华一改方才的镇定,反而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了那座连通主院的汉白玉石桥上。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虚拢的掌心,手心里紧攥的那一方纸条上字迹已经被汗泅湿,晕开的墨迹像是一片脏污清晰的渗透出来。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春杏儿站在郑荷华身后侧,手中举着一把油纸伞为她遮挡着灼热的太阳光线。 春杏儿眉头微蹙,打从王爷书房出来,她就看出荷侧妃有些不对劲,但缘由为何她却是十分疑惑的。 毕竟昨夜王爷与她家主子可谓是相谈甚欢,且今日的种种迹象也都能看得出来王爷对她家主子也是情深义重的。 但既然如此这般,为何主子还会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神色呢? 且主子这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这副样子若是落到了旁人眼中,只怕还会以为她们仙荷园的主子又失了宠! 若当真如此,那么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岂不是都要白费了? 春杏儿不禁有些懊恼,如此这般若还是不能让主子彻底俘获王爷的心,那她们这一院子的婢女小厮们只怕又要在这王府中小心行事了! 怔神的郑荷华却好似猛然惊醒一般,双目凌厉且有些炙热的看着春杏儿,但更多的却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于一根救命浮木般充满了希望。 在这阖府上下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就只有春杏儿,且通过她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春杏儿机灵且忠心,这样能陷自己于不贞不洁之地的举措也唯有交给春杏儿她才能放心。 如若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去帮忙,这件事上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做不到无动于衷! “春杏儿!”郑荷华倾身上前,微微有些发凉的双手一下子便按在了春杏儿执伞的手上。 有些受到惊吓的春杏儿瞪大了双眼有些呆愣的看着郑荷华,同时她察觉到自侧王妃的手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极快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春杏儿当下便心中震惊无比,下意识的便将那强塞过来的东西攥紧在手中,同时她的眼中有些惊恐慢慢布上。 难不成主子在王爷的书房里偷了什么东西不成?所以这一路上主子才这般的心神不宁,若是被王爷知道不只主子会受到责罚,只怕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们也是躲不开的。 王爷的书房可是这整座王府里的重地,主子怎么能如此糊涂!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王爷一定会彻查下去,难么盘查下来,主子做的事情也一定会败露无疑。 这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的二人岂不是又要…… 春杏儿有心想问上一问,可这满院子来回走动的下人们又让她将话咽了回去。 心急不已的春杏儿急得涨红了脸色,额头上、鼻尖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连眼中都漫上了一层水汽。 “主子!”不能言说的痛苦让春杏儿急得直跺脚。 但郑荷华却仍旧像方才那般目光灼灼地看着春杏儿,听见春杏儿的低呼声,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春杏儿的手,同时口中带着祈求和期盼低语道:“帮帮我……”。 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春杏儿额头的汗水变成了冷汗滴落下来,同时脊背上更是汗毛直立,让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主子到底是偷拿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啊,现在主子是后悔了想让自己悄悄送回去吗? 可若是不帮她离掉脑袋估计也不远了,悄悄还回去还能有一线生机。打定主意后春杏儿咬了咬嘴唇,而后低声道:“主子您放心。” “好春杏儿……”同样有些泪眼朦胧的郑荷华只低语呢喃一句后,便用锦帕掩面压抑地哭泣起来。 看着这样的郑荷华春杏儿犹如雷击一般,主子到底是偷拿了什么东西才吓成了这般模样…… 想到这春杏儿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东西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中,查探一番不就知晓了吗? 她深呼了一口气,而后有些颤颤巍巍的张开了紧攥的手心,入目的是一张褶皱不堪的纸条,且汗渍和墨迹已经沁透了纸背,但还是能看出一些模糊的字迹。 这纸条上怕是写着什么机密要闻,春杏儿心中有些迟疑,若是看了不知道会不会掉脑袋…… 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心中的恐惧,她颤抖着手指将那一方纸条慢慢展开在掌心中。 “危险,万事小心!” 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春杏儿心中说不出的庆幸,但同时又由疑惑弥漫上来。 但不过转念间,春杏儿便想了个明白,同时刚刚平静些许的内心中又升起了惊骇。 今晨玥王爷与王爷所谈及之事虽然她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事关之人她却听的分明。 如今主子这般的行径明显是要给那位瑾瑜王爷通风报信,这件事情可远比她以为的要严重的多。 私通王爷兄弟,这种不伦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主子被沉江浸猪笼都是小事! “主子,您怎得如此糊涂!”春杏儿眼中带着尚未散去的惊骇凝望着郑荷华。 看得春杏儿如此反应,郑荷华心中无比欣慰,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慧且机敏得,不过短短几个字便能揣测出事情始末,如此一来交给她办必然稳妥。 “我与瑾瑜王爷并未有私情,只不过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似是看懂春杏儿眼中的怀疑,郑荷华低语轻叹一声,声音中似是带着无限的怅然与失落一般。 第五百二十四章 士为知己 春杏儿知道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自家主子自是不会说假话欺瞒自己,但却也在脑中幻想了当时的情景。 高门贵府中情窦初开尚未出阁的小姐,偶遇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皇子,自然是会春心萌动,情愫暗生。 但这份情并未能来得及有所结果,一个便已经嫁做人妇。 都是造化弄人啊!阴差阳错的便错过了一段姻缘……,难怪她总觉得主子身上总是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春杏儿心中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对于郑荷华的怜惜又加重了几分。 定了定心神的春杏儿又悄悄的将那方展开的纸条卷好,而后塞进了自己腰间的荷包中。 “主子您放心,奴婢定然会替您办妥,您且放宽心,更别让王爷瞧出什么端倪来。” 春杏儿极为郑重地福一福礼,更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春杏儿的这番话有些出乎郑荷华的意料,此事事关重大,她方才能看出春杏儿眼中的游移和迟疑,但却不知为何不过须臾间她便改了主意。 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春杏儿已经答应帮自己,那样自己于他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至于成与不成,那便看天意吧! 事不宜迟,春杏儿连忙招过不远处候着的几位婢女前来侍奉主子,而后便步履匆匆地向院外走去。 而另一边闵柏涵和顾清临也才不疾不徐的走回到闵柏涵的书房所在院落。 这一路上顾清临并未心急的去追问今晨之事,甚至连近段时日金陵发生了何事他都没有过问,反而是给闵柏涵讲了不少卓阳国的风土人情。 闵柏涵也极为有眼色的没有现在就追问顾先生有何良策,而是耐着性子的与其交谈。 且他从顾先生口中所闻的卓阳国与他这许多年道听途说的大不相同,所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同时他在心中对于卓阳国目前的国力又有了重新的考量。 闵柏涵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担忧来,就目前的情势而言,大耀国恐怕已经被卓阳国赶超,若是有战事发生,大耀国的兵力和财力不见得能大获全胜。 幸而,顾先生能与卓阳国大王子结为挚友,也幸而叶大人之女能有幸成为卓阳国义公主。从而,便可将战事发生的几率降低许多。 只要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大耀国的国力一定会恢复往昔的那般繁荣富强,到那时别说是一个卓阳国,就是再来一个云帆国,完胜也不在话下! 站在外间候着的春月等人见到他二位走过来时恭敬地福一福礼,春月极快地瞥了一眼面带浅笑相谈甚欢的二人,而后欲要开口说话时却被闵柏涵制止。 “本王知道了,你们暂且退下。” 闵柏涵知道春月要说什么,自打他进了人院子没看见荷华身边的人便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他不能确定的是,郑荷华的处理方法是否会如他所料的一样。 但他却并不想让顾先生知道今晨谈及政务时,他留了女人在这里。 本身他已经因为女女人之事被震怒的父皇禁足三月之久,若是再让顾先生知晓他这般有些不分轻重的举动,不知道顾先生心中会不会认为自己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顾先生身上,而此时他最听不得的也便是顾先生的斥责,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真正的一无是处。 而不是接连禁足被打击的有些意志消沉。且他知道看似风流无双的顾先生骨子里是有些清高的,若顾先生当真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喜爱美色,为何顾先生数次前往王府,都不曾错眼看过一星半点儿他这满院子姿色上乘的婢女? 若说顾先生嫌弃这些婢女身份低贱卑微看不上眼也是说不过去的,婢女们身份低微去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比那些脂粉地里的艺伎身份干净的多。 况且哪个高门贵府里的公子少爷没有通房丫头,而通房丫头不大都是身边伺候的人吗? 如此一来,闵柏涵更加的不愿意这件事让顾先生知晓。 而顾清临的想法就要简单的多。顾清临虽是风流名声在外,但也仅限于那几个烟花柳巷,且顾府中的侍女们姿色也都上乘,他自然不会像一个急色鬼一样到了别人的府邸还那般放浪形骸。 更何况那些本不过就是他为了掩人耳目所做出的假象,自然也就能做到目不斜视了。 心中各怀心思的二人步入闵柏涵的书房后,便默契地停止了对于卓阳国的探讨。 一进到书房里间,顾清临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和菜肴的香味,其中更是掺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香。 他轻抬眼扫视了一眼屋内,只见临窗的矮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酒菜,书房一角靠后些的位置架着一家屏风,镂空的格子间隐约能看见蒸腾的热气。 看来还真如闵柏涵所说那般,沐浴和热汤和酒菜早就命人备好了。 闵柏涵顺着顾清临的视线看了过去,继而提议道:“顾先生是否先沐浴更衣,而后咱们再边饮边谈?” “清临多谢王爷抬爱。”顾清临微微一颔首,随即便一撩衣摆坐在了矮榻上,且口中略带揶揄的调侃一声。 “王爷可是嫌弃清临身上长途奔袭的尘土味?” “顾先生说笑了,吾不过是担心顾先生舟车劳顿辛苦得很,才命人早早便备下这些东西。顾先生若是不需要我们便边吃边谈即可。” 说着,闵柏涵便执起了酒壶为顾清临斟了满满一杯酒。 “数月不见,先生风采依旧不说好似比从前更加耀眼了几分。” 举着酒杯的闵柏涵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渐渐退去,他苦笑了一声继而道:“反观我经历了得子又丧子的大悲之事不说,还被父皇接连禁足,于吾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 “吾从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失意,反而是先生你情深义重,对本王不离不弃,这份恩情吾无以为报。” 同样举着酒杯的顾清临,将手中的酒杯轻轻碰在闵柏涵的酒杯上,还不待说些宽慰的话时,闵柏涵便又开了口。 “旁人常道吾对你有知遇之恩,殊不知汝对吾更情深义重,这份恩情吾会始终铭记在心!” 说罢闵柏涵双手捏着手中的酒杯对着顾清临敬了一敬,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轻瞥间顾清临看见闵柏涵的眼角有泪光一闪而逝,他恍若未见般垂下眼帘也同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王爷这般言辞清临受之有愧。” 第五百二十五章 宣泄不满 听完顾清临的这番话,闵柏涵眼中有些动容,举着酒杯的手僵直在半空中,久久尚未收回。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顾清临,平静的眼底渐渐泛上了些许泪色。 目光定定地看了半晌,当闵柏涵眼中的感动之泪险些溢出眼眶时,他才猛地收回手臂,大袖一挥掩在了脸上。 “顾先生当乃大情大义之人,更是情深义重,能得顾先生相帮,实是吾之大幸!” “顾先生有所不知,这段时日吾算是经历了人生中的大悲大喜之事,但更多的是看尽了人情冷暖。尔可知本王出事方始,还未来得及走出丧子之痛,便接二连三遭到重创。” “父皇的处罚虽说不甚严厉,但伤及的不仅仅是吾之颜面,更是给人一种吾已经失去父皇倚重的猜想,这样吾失去的便不仅仅是颜面,更是手中的权势!” “而父皇更是在不日前,便将毫不出色的老三破例封为双封号王爷。” “卿可知,父皇的这种做法意味着什么?” 一手执酒杯、一手执玉箸的顾清临闻言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慢条斯理的夹起些许雪花鲥鱼放进口中开始细嚼慢咽。 这期间他一直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闵柏涵宣泄他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沉郁之气。 而且他也看明白了,心中郁结已久的闵柏涵若是不把心中的这些情绪宣泄出来,是不会谈及他想听闻之事的。 且这个时候的闵柏涵也是极为敏感的,若是自己有一点点异常的行为,只怕都会引起闵柏涵的怀疑,方才之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果不其然,一口菜肴尚未进肚,闵柏涵便又开了口。 情绪身为激动的闵柏涵扔下手中的酒杯,一脸怒容的站起身来,口中有些压抑着怒气咆哮起来。 “父皇不过是想凭借老三之手打压本王!可本王又哪里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能让他如此狠心的对待吾!” “本王好歹是皇长子,而立之年早已过,兢兢业业多年才不过得了一个王爷封号,可老三他何德何能、便能得父皇如此厚爱!” 恰好一口菜肴下肚的顾清临张了张口,似是要开口说话时,却被闵柏涵得手势所制止。 顾清临略一抱拳,而后便重新执起玉箸,满眼的美味佳肴,但却让他又是食之无味,且他隐约感觉到情绪极为不稳的闵柏涵很快便能谈及他想知道的事情。 遂耐着性子专心的吃喝起来,而眼角的余光确实一直留意着闵柏涵的表情变化,双耳更是仔细地听着闵柏涵的抱怨之言。 “整件事中吾和老三也不过都是身不由己之人罢了,掌控一切的人是父皇才对,老三那个傻子也不过是被他的好父皇当了枪使!” “卿以为父皇是真的器重老三吗?父皇不过是为了制衡吾与老二罢了,现在老三身陷瑜城中生死未卜。而这整件事中受到损伤的也不过是本王和老三,于老二又有何妨?” “只怕父皇真正器重的应该是咱们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玥王爷!这个玥字当真是别具深意啊!” “杀一子、捧一子,他当真要做到这般冷血无情吗?” “世人不是常言,虎毒尚且不食子吗?怎么到了本王这里却是反向行之?” “卿你是父皇现在最为宠信之人,你且说说父皇这诸多的举措到底是意欲何为!” 双眼有些猩红漫上的闵柏涵伸手怒指窗外皇宫大殿的方向,眼中更是有浓浓的恨意袭上。 双眼猩红,脸上似是带着绝望一般的闵柏涵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方才被恨意填满的眼中随着这些肺腑之言的宣泄过后是一种淡淡的空洞和无助。 “王爷慎言!”顾清临放下手中的玉箸,语气有些凌厉的呵斥一声。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如何能从王爷口中说出?王爷可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的这般言辞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只怕王爷现在的地位都要不保,而清临为王爷所筹谋之事又有何意义?” “还是说王爷已经对那个位置失去了信心,不过是受到了些许打击便就此一蹶不振?若是王爷对此无意,那么清临也不便多有叨饶。” “不过在此之前,清临奉劝王爷一句,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 理了理身上的锦袍后顾清临缓缓从榻上起身,褪去凌厉和严肃的脸上仍是那般的丰神俊朗,眼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这么说来,王爷是不信任清临吗?还是说王爷怀疑这一切都是清临给陛下出的主意?” “王爷可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已经行至闵柏涵身边的顾清临双眼凝视着闵柏涵,带着浅淡笑意的眼中有些许失望流出。 目光有些涣散的闵柏涵双眼视线重新聚集在一起,对上顾清临这样的一双眼,他下意识的便转过了头不想去看。 嘶吼完这一通,闵柏涵这数月以来积压的郁结之气也散去了大半,他知道方才他有些失言,可若是连顾先生都不能委实告知,这些压抑许久的话他又能向何人诉说呢? 这府中后院的女眷们吗?她们也不过是依附自己、许她们荣耀和富贵的女人们罢了!和她们诉说、哭哭啼啼的岂不是更要烦心! 更何况这府中的女人们母家都是在朝为官之人,自己已经式微,若是再被他们得知确切的情况,自己身边可还能有可用之人? 已经冷静下来的闵柏涵面色平静,嘴角上甚至挂着一丝浅笑,仿佛仍旧去过去一般的那个温和君子。 闵柏涵除却声音有些沙哑外,看不出丝毫方才那般的歇斯底里。 “顾先生息怒,吾自知今日有些失言,但这些都是吾肺腑之言,数月不见顾先生,今日得见,吾便忍不住一吐为快,还望顾先生莫怪。” “这座瑞王府虽不像过去那般的繁华,但整座王府中安防还算尚可,若是这里都不能让本王说一说心里话,那这金陵中恐怕才真的无本王立足之地!” “顾先生请坐。” 第五百二十六章 假意醉酒 顾清临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有些攸冷地看着是始终自说自话的闵柏涵。 他听的出来哪些是闵柏涵的肺腑之言,自然也能轻易地分辨出哪些是他看似失言、实则是他内心中的隐忧。 闵柏涵的这些话也是他所困惑的,他也十分想走到轩帝面前大声质问一声,难道柏衍不是他的亲子吗?缘何就能如此的轻易舍弃,更是狠心的斩断了柏衍的生路。 瑞王爷闵柏涵所遭遇的一切相较于柏衍而言,不知要幸运多少,而轩帝在这件事上又不知道已经有多心慈手软。 仅仅只是禁足便已经让瑞王闵柏涵如此的暴跳如雷,若是柏衍清醒过来后知晓轩帝曾所下的密旨,柏衍又要如何去面对! 大约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吧? 天家先君臣后父子,可这仅存的一点血脉亲情也未免太过凉薄! 就算他机关算尽去谋划这一切,也不过就时事去推演,又岂能知晓轩帝心中的真正所想?又岂会知道轩帝真正的阴谋所在? “顾先生可是还在恼怒吾的无心之言?吾在这里向顾先生赔个不是,都怪吾近月来实在是太过心灰意冷,乍一见到顾先生便忍不住诉起苦来,还望顾先生您切莫介怀。” 说着,已经恢复平常的闵柏涵对着顾清临深深一颔首揖礼。 看着这样的闵柏涵,顾清临将心中的火气沉了又沉,他不停地劝诫自己,不能再将这些无名的怒火发泄到闵柏涵身上。 从今晨他得知柏衍的事情后,在他的心中便始终压抑着一团怒气,而当他看到与轩帝面容有两三分相似且不断诉苦的闵柏涵时,这股压着的怒气便彻底的爆发出来。 目前的他没有那个实力去站到轩帝的面前大声质问他,也不可能去做那样以卵击石的事情,他承认他今日的无名怒火颇有些迁怒于闵柏涵。 但闵柏涵也不是无辜之人,同是手足亲兄弟,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要柏衍的命! “殿下您言重了,清临只是不想看到这座昔日风光无限的瑞王府就此没落下去,更不想看到原本该属于您的荣耀加身于他人。” “清临始终以为,谋大事者要谨言慎行,且自踏入朝局中时清临便时时铭记于心,清临也希望殿下能谨记在心。” “否则一个无心之举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这不亚于自毁前程,更是一件行将踏错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事。” 这些话同样是顾清临的肺腑之言,更是他所感同身受之语,今日能说这般多,也委实有些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不过也不算是暴露自己,毕竟今日也是就事论事才谈及了这些,况且闵柏涵说了那么多的肺腑之言,他若是不说上几句也未免有些太过“薄情寡义”。 更何况他的大计尚且未成,他如何能让闵柏涵就是意志消沉呢?那样岂不是要便宜了玥王闵柏淳?更有若当真是那样,他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便也都将付诸东流。 他的这般言行也是为了打消闵柏涵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而且他还必须要让闵柏涵相信日后他于轩帝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有利讯息。 否则长此以往这般下去,闵柏涵心中的疑惑会日渐增加,从而对他的心人便会不复从前,这样一来便与他的计划相悖。 顾清临顺势虚扶了一下闵柏涵后便顺势坐回到矮榻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执起了酒壶。 眼见着顾清临面色缓和下来,也重新开始喝酒吃菜,闵柏涵的一颗提起来的心才又放回到肚子里。 他极为细心地将一道顾清临连夹了两次菜从面前挪放到了顾清临的手边,而后更是执起酒壶像是自罚一般连饮了三杯酒。 许是喝的有些急了,当他放下酒杯后,白皙的面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酡红。 “哈!” 闵柏涵长舒一口气,吐出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的气息,闪亮的目光中带着无比的感激看着相对而坐的顾清临。 “殿下,您既然为清临准备了这酒,就应当知道这柳林酒纯烈,像您这般牛饮,若是不醉才怪。” 话虽如此说,顾清临还是执起桌边已经微凉的茶壶为闵柏涵注了慢慢一杯清茶。 “顾先生,这话也许本王已经说过许多次,但本王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说一遍。” 已经有些露出醉态的闵柏涵目光不似以往那般清明,似是也染上了几分酒意。 “今生能得顾先生帮扶实乃本王之大幸,能有幸结识先生这般胸怀大才之人,更是本王三生有幸。” “虽说本王一直对那个位子心向往之,但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得到,不过现如今本王已经很笃定地坚信,那个位子最终会属于本王。” “只因本王身边有像顾先生这般大智之人,一个顾先生可以顶十个泛泛之辈,有此谋臣,本王还有何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王前段时日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才遭至此,本王悔不当初,若是早就与顾先生您交心至此,怕是就可避免这诸多弯路。” 醉意渐渐大盛的闵柏涵似是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数次举杯要与顾清临共饮。 顾清临一手举着酒杯与对不准杯子方向的闵柏涵轻轻地磕了一下酒杯,而后才面上带着些许谦虚和苦恼道: “清临是有些许才能,但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向来不敢恃才傲物做那狂妄自大之辈,那样不仅仅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更会给整个顾家带来灭顶之灾。” “清临所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减轻家父和家兄身上的担子,更是能让顾家的这份荣耀继续延续下去,而不是葬送在吾辈之手,他日九泉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说罢,顾清临有些故作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表完了忠心就该适当的显露出自己的野心和目的所在,闵柏涵已经有了势在必得之心,那么接下来他需要的便是闵柏涵彻底对他放下心防。 一脸醉相的闵柏涵听到这些话后果然眼中目光有些凝滞,但随后便打了一个酒嗝道:“别看老三现在风光,但是父皇已经决议将老三做为一枚弃子,老二今晨曾前往本王府邸,商议老三一事。” 第五百二十七章 虚与委蛇 正在自酌自饮的顾清临听到闵柏涵这话后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反而怡然自得地啜饮了几口杯中的柳林烈酒。 入口醇香之余又带着一股辛辣甘冽,这股辛辣似是一道燃烧的火舌,顺着喉咙直接滑进了五脏六腑,似是在五脏六腑中都点起了燃烧的烈火。 而他此时却仿佛是被搁置在火上炙烤一般,这股股翻滚的灼热气浪让他呼吸有些困难,心跳更是不自觉的开始加速。 轻轻吐了一口带着醇香酒气的灼热气息,顾清临只是轻轻喟叹一声,却仍旧未插话。 他抬眼看了一下突然间变得有些沉默起来的闵柏涵,却见他目光似是有些怔忡地看着面前的酒杯出神,而眼角处却挂着些许淡淡的嘲讽。 看到他的这副神情,顾清临对于今晨之事结果如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大约是玥王不肯放弃此次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而作为长兄的瑞王爷闵柏涵劝阻无用后,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场父欲杀子、手足相残的惨烈之事发生。 他从来都不觉得闵柏涵是心慈手软之人,这次他并未参与其中大约也是不想惹火烧身罢了。 而这次恰好也能给柏衍提个醒儿,日后不仅仅要对这诸多兄弟有所防备,对于京中那位更是应该防范有嘉。 能从皇权争夺中胜出的人又岂非是良善之辈! “嗝!呵呵!” 眼中带着朦胧醉意的闵柏涵,打了一个酒嗝后开始带着嘲讽地低笑起来。 闵柏涵有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执起桌上的酒壶往他们二人各自的酒杯中注满了酒浆,而后闵柏涵便似是有些站立不稳一样跌坐在矮榻上。 “殿下若是醉酒不如去隔间醒醒酒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议。”顾清临伸手按住了闵柏涵端着酒杯的手臂,凝声劝慰了一句。 闵柏涵伸手拨开顾清临的手臂,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而后抬眼看了看顾清临后轻笑一声,“想必先生定然不知借酒浇愁为何物。” “嗤,清临以为这三月有余,殿下早已经过了借酒浇愁之期。”顾清临执起酒杯遥遥一敬,口中笑侃一声。 “不不不,顾先生意会错了。吾并不是在烦恼吾本身之事,更何况有顾先生坐镇本王身侧,吾还有何担忧?” “哦?既然如此,那清临倒是想不透还有何事值得殿下您需要借酒浇愁了。” 说罢这话,顾清临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而后一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股似是洪流一般的辛辣之感,顺着喉咙开始在胸腹间流窜。 他知道你来我往了许久,终于要说到正题了,他垂在桌下的手不由地紧握了一下,紧攥的拳头搭在膝盖上,仿佛凝聚了全身了力气一般。 “顾先生,今晨之事是从紧急,也未来得及与顾先生商议,吾便自作主张定了主意,还望顾先生见谅。” “愿闻其详。”故作一脸惊讶的顾清临倾吐一句后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等天家秘辛,他一个尚未拥有实权且官位不高之人是如何也不会先诸位王爷先一步而知的,而他必须要做到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来。 而闵柏涵说这些前言所做的铺垫未尝没有试探之心,毕竟离京前夕轩帝召他进宫之事的具体事宜他也并未向闵柏涵吐露。 若是他稍有沉不住气或者沉浸在闵柏涵设下的“肺腑之言”圈套中无法自拔的话,便会沾沾自喜地先闵柏涵一步将此事说出来。 这就是犯了大忌之事,做为谋臣只需要去出谋划策,听前闻而观后事。但这前闻的前提便是从所辅佐之人得口中得知,而非是他一个小小谋事之臣凭着自己的旁门左道得知而来。 他们二人现在虽说是谋臣与主之间的关系,但也是一个在不断试探彼此的过程。 闵柏涵试探他到底有没有能力能辅助其成功上位,而他在试探其到底是不是值得辅佐之人。 于他而言,是不需要去试探的。因为不管闵柏涵到底值得与否,他都要将他推至那个临近之位,而却不会让他真正的拥有。 而他所需做的,便是获得闵柏涵全部的信任。且他相信,今日一过,他们之间这种单方面的试探便会结束。 “卿有所不知,吾一直以为二弟才是我们兄弟几人中心思最为狠毒之人,却没想到父皇才是那无心之人。” 闵柏涵说的有些咬牙切齿,带着浓浓的恨意和一丝甚为明显的失望。 许是他对玥王爷闵柏淳的做法有些失望,又许是对轩帝的做法有所失望,抑或是二者皆有。 顾清临捏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但目光却仍旧那般的轻慢散淡,似是对闵柏涵所言并不在意一般。 而这次顾清临也并未开口申斥闵柏涵要谨言慎行,毕竟他所言之语都是他暗中曾唾骂过无数遍的,现在能亲耳听到轩帝之子说出这番话更是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照此行,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之辈必然是轩帝无疑! 不知道当自以为掌控全局、玩弄众人于股掌中的轩帝被自己的亲子推下至高无上的皇位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卿可知看似风光两无的老三、瑾瑜王爷恐怕就要命不久矣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啊,本王尚未来得及去嫉妒老三能得道父皇的垂爱,便发生了这等令人心碎之事。” “王爷此话何解?” “数日前瑾瑜王爷亲去瑜城治理水患、安抚民心,但不成想却染上了虎狼之症,父皇为了稳定皇城的民心,现已派人去秘密处死老三。” “都言虎毒尚且不食子,本王看也不尽然吧!且老三的事情已经被老二知晓,惯会坐收渔利的玥王又岂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 “而吾未与顾先生商议的便是,本王拒绝与老二合谋去置老三于死地。” “天家兄弟血脉亲情本就比常人淡薄,但吾不愿这最后一丝的牵连也是被本王亲手斩断,况且老三没有落井下石也算是有恩于我。”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吾能做的并不多,惟愿老三能安然度过此劫难!” 第五百二十八章 兔死狐悲 闵柏涵说完这些话,眼中似是有盈盈泪光闪现,满脸的悲戚和于心不忍。 他的这番惺惺作态看在顾清临的眼中却是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之心,更多的是却是兔死狐悲之情。 柏衍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开端,而这个开端却也恰好成为了闵柏涵等人的前车之鉴。 这个前车之鉴足以给闵柏涵等人设下一个防备,让他们不敢对久病不上朝的轩帝掉以轻心,更让他们不敢轻视这样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轩帝。 他们虽然已经是王孙贵胄,但只要轩帝一日不死,那么他们便永无万全无虞之时。 而闵柏涵远没有他说的那样深明大义,他不过是不想惹火烧身去做那被殃及的池鱼。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件事闵柏涵做不到,但却敢在他面前言之,也不过是做给他看的一出戏罢了。 若是当真有知恩图报的心思,便会竭力去阻止玥王,而不是以旁观之人的角度站在高地上静静地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厮杀发生。 落井下石之人固然可恨,但冷漠的旁观者难道就不可憎吗? 尤其是当旁观者一脸兔死狐悲之情,大言不惭的说着一些大情大义之言时便更会叫人心生厌恶。 宁得罪小心不得罪伪君子,说的便是闵柏涵这种人。 逮到机会便不容错失的闵柏淳固然心狠手辣,但隔岸观火、且自以为身处安全地带的闵柏涵则更为可耻。 闵柏淳敢赤裸裸的昭示出自己的野心并且付诸行动,但闵柏涵却不会,他只会躲在人后伺机而动。 若他真的只是一心谋富贵与权势的谋臣定然会为闵柏涵此举感到高兴,因为这种行为可以说得上是明智之举。 可他不是,他不仅仅是柏衍的伴读,更是柏衍的至交好友。对于柏衍目前的处境,他心怀的只有无尽的担忧,又岂会为闵柏涵的做法而感到高兴和欣慰? 难测的何止是帝心啊! “殿下这般做法并无错处,且殿下能在这般十分艰难之时守住本心,可谓是可喜可贺。” 顾清临面上带着一丝浅笑说着违心的话。 “顾先生谬赞了,吾不过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插上一手罢了,若是这件事情是旁人指使的,吾说不定也会掺上一手,但奈何是父皇先放弃了老三。”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毕竟老三若是福大命大能躲过这一劫难,日后的富贵定然不在话下;但若是不能,也不过是死于疾症罢了。若是吾参上一手,这其中的性质可就变了。” “被禁足这段时日以来,吾想通了很多事情,且现在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且像老二这般迫不及待地出手,最后只能是狐狸没打到反倒是惹了一身腥。” “尚未成气候,便有了弑兄弑弟之心,那日后又会如何?是不是要弑父弑君去争夺至尊之位?恐怕心存这种疑虑的不会是吾一人。” “且这样的狠毒之人又岂能堪当重任,就算父皇心中真的是属意老二去做那个位子,可他又要如何去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一个心中充满暴虐杀戮、双手沾满了兄弟鲜血的人又如何会是一代明君?只怕百姓们想想这样的结果都会不寒而栗。” “老二这次的确是有些太过急于求成了,大约是老三这次的破例封号一事让他有些失了分寸。由此可见身边既无顾先生这般心思诡谲之人出谋划策、又无老臣在一旁提点着,终究是不行啊!” 闵柏涵一脸的感慨和幸灾乐祸,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且头头是道,哪还有半分醉态? “殿下言之有理,可争夺太子之位注定是充满血腥和杀戮,难道殿下就没想过要踏着兄弟的尸骨前行吗?” 顾清临这番话问的可是毫不客气,甚至语气中充满了淡淡的嘲讽之意,嘲讽闵柏涵的假仁慈和虚伪的小人嘴脸。 闵柏涵垂在半空中的手臂有些微僵,嘴角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不过转瞬间便恢复了常态。 他甚为自然的笑了一下,随后便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 “顾先生不只聪慧远超常人,就这份眼力与心思也是少有人能及。” “若说吾没想过要将他们一一铲除那是虚妄之言,但不到万不得已那一刻,吾是真的不想让这些昔日的手足变成刀下亡魂。” “世人都言高处不胜寒,何为高处?只怕便是那太极殿中高高在上的龙椅了。何为不胜寒?便是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是无人敢言肺腑之言,而自己的肺腑之言更是无人诉说。” “所谓孤家寡人也不过如此,但若是能有幸有一二兄弟作伴,只怕境遇就会大有不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理,想必殿下自是明了,已不用清临再去多言。” 顾清临心中冷笑一声,对于闵柏涵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非常地嗤之以鼻,且他发现现在的闵柏涵较于之前少了些破釜沉舟之势。 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现象,那样的话他必须要多花几倍的心思才能为柏衍在暗中铺路才行。 “这个道理吾自是明了,但先生不觉得瑾瑜王爷是难得的虎狼之将吗?这样的人若是用好了便是一柄锋利的剑,且老三师承已故前大将军,排兵布阵自是学了不少。” “且老三为何争夺太子之位吾心中隐约能猜到几分,若是吾能许他心中所想,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的老三还不是要对我这位兄长帮上一帮?” “有了老三的帮扶、又有顾先生这等谋臣,那太子之位于本王还不是囊中之物?” “已故前大将军……”,这几个字映入顾清临脑中和心里的时候,他的心忍不住狠狠地震荡了一下,仿佛一颗惊雷在心中炸开了花,甚至那一瞬间他的脑中都有些嗡鸣闪现。 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战神。 但那也终究都是过去了,现在的父亲被人提起时也不过是一句“已故前大将军”,这才不过一年之期,若是时日再久远些,父亲是不是早已经被人所遗忘? 那时只怕被遗忘的不只是父亲的名字,更有父亲曾立下的赫赫战功,这些都不是最让人感到绝望的。 最让人绝望的是,那那三千轻骑却连名字都无人铭记,除了他们的家人还有谁会记得那些曾为了守家卫国策马沙场的士兵? 久不闻顾清临回应,闵柏涵便微微倾身向前稍有疑惑道:“先生可是觉得吾这般想法大为不妥?” 第五百二十九章 忠奸难辨 微微倾身上前的闵柏涵眼中带着探究和一丝疑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的顾先生总给他一种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 许是路途太过劳顿之故? 对上一双清明的眼后,闵柏涵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而后又将方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先生可是觉得吾这般的想法大为不妥?” 这一次,闵柏涵并没有直视顾清临的双眼,似是被洞穿心底的想法一般,反而是借斟酒之余躲避开了顾清临同样有些探究的目光。 “清临始终觉得斩草不除根春生吹又生之言大有道理,瑾瑜王爷固然是一名虎狼之将,但殿下又怎知他是否胸怀狼子野心?” 顾清临端着瑞王爷闵柏涵刚刚斟满的酒杯,却没有要饮下的意思,而是拿在手中不停地把玩着小小的酒盅。 满溢的酒浆就在小小的杯口中不停地打着转,慢慢地随着他的动作,杯中酒渐渐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而那酒浆却丝毫没有溢出来的意思。 闵柏涵看到顾清临的这个动作惊讶不已,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清临手上的酒杯,一时间竟忘了顾清临所言之事。 “想不到先生倒是多才多艺之人,一枚小小的酒盅竟然在先生的手中都能如此地出神入化,可见先生不只样样通,更是样样精啊!” 顾清临似是没料到闵柏涵会这般心不在焉地回答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之言,遂动作极为利落地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不过是些风月场所习得的雕虫小技罢了,又何须挂齿。” 话虽这样说,但顾清临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羞赧之意,反而略带着一些洋洋自得的笑意。 闵柏涵看见这样的顾清临,心中不禁有些无奈失笑,若是寻常官员就算是寻花问柳也都是一再的遮掩,唯恐被人诟病他们的作风问题,毕竟是有辱读书人清高的形象,但像顾先生这般坦荡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大约最开始吸引他的便是顾先生的这般真性情,继而才是顾先生胸怀的大智,从而被他引为谋事之臣甚至是知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之理吾不是不懂,但瑾瑜王爷既然是吾的手足兄弟,又是一位难得的虎狼之将,这柄双刃剑若是用好了,何尝不是一柄可令人闻风丧胆的绝世好剑?” 说罢这话,闵柏涵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淡淡地瞟了一眼顾清临。 顾清临眉心极快的微微蹙了一下,他直觉闵柏涵不仅仅是话中有话,更多的是这话并未说完。 他并未接话,只是会以一个似是明了却又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 果不其然,闵柏涵看见顾清临这个充满算计的笑容时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满溢出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的眼睛。为何这个人选是老三而非他人呢?那是因为自前大将军去世以后,那些昔日玄云铁骑的旧部下便都销声匿迹,查无可查。” “那些铁骑都曾是我大耀国的忠臣良将,但却因段大将军一事对朝中的做法而有些心灰意冷,所以才选择隐姓埋名。” “众多皇子中上过战场的并非只有老三一人,但是从段大将军且与大将军麾下的玄云铁骑打过交道的可就只有老三一人。” 听到这里顾清临心中已经什么都明了了,他也知道闵柏涵打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柏衍于闵柏涵而言不过是一个幌子,而他真正想要的是那些父亲的旧部下。 父亲出事以后,那些部下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保存实力,待有朝一日能血刃仇敌纷纷匿于各个军营之中。 能联系上那些玄云铁骑的人除却自己便是曾经混迹军营时日不短的柏衍,自己已经是冒名之人自是不便前去相认,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动用这股势力。 但在世人眼中能重新将玄云铁骑聚众到一起的,便只有柏衍一人,若是能拥有这股强悍的力量,闵柏涵争夺太子之位便会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毕竟,若是顺应天命不成的话,大可凭借这股势力拥兵自立抑或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兵谋反。 想不到闵柏涵早已经在心中做过这等打算,不过也是正合他意嘛。只是闵柏涵不该将柏衍当作手中一柄可所向披靡的利刃,更不该将那些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只为增加他闵柏涵夺嫡的筹码! “若是能将老三成功的收归麾下,那么那上万的玄云铁骑还不是早晚要成为吾手中的一股暗势力,有了这股势力,放眼过去,还有哪位皇子王爷可与我匹敌?” “若是他们识相的话,吾倒是不介意许他们一世富贵,但若是不能,吾也不介意那些饮血的将士身上再多添些杀伐。” 闵柏涵眼中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自信非常的笑意,似是太子之位于他已经稳操胜券一般。 他这般工于算计的嘴脸落在顾清临眼中却让他深觉寒心不已,更多的却是心中满怀的怨怼与厌恶。 那些曾经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不仅仅要警惕敌人的明枪,更要谨防背后属于自己人手中射出的暗箭。 而他们所面对的也不仅仅是敌人的战旗铁蹄,更极有可能会挥戈相向那些自己的同胞。 这样的画面一在脑中闪现,顾清临便心痛的不能自已。若是那些一心戍守家国的将士知道有一天这手中的利剑会插进同僚兄弟的身体里,他们可曾会后悔当初所立下的誓言? “誓死要守家卫国,不让敌人的铁骑踏入家国一步、不让敌人的刀箭杀死手无寸铁的百姓、不让这鲜血染遍黄沙……” 那些昔日响彻云霄的呐喊声犹在耳畔,但他却坐在这里听不轨之人谋划着如何让他们去新手打破自己曾立下的誓言。 他是忠良之辈还是奸佞之人? 抑或是一开始他对将士的定义便有所偏颇? 何又为忠、何又为奸? 恍惚中,段云闷如洪雷的声音带着一声声质问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心中更是出现短暂的迷茫。 第五百三十章 风声渐起 随着一声声的质问,他也在不停地扪心自问着。 但他自己却久久地不能给出答案。 他不知道他的所为是忠还是奸,平心而论,柏衍的确不适合那个位子,但他却不由分说地想要将柏衍推上那个位子。 只为了凭借柏衍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利能有朝一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也为了能还大耀国一片往昔的盛世和河清海晏。 此事于他大义有之,但私心同样抑重。 也许追根结底下去,私心甚至要大于家国大义,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的身份限制了他太多,若是他凭着一己之身去查证此事,极有可能会招来更大的祸患不说,也会被扣上一顶蓄意谋逆之名。 但柏衍的身份却不会,柏衍身为皇子、贵为王爷,坐上太子之位名正言顺,更甚至是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亦是顺理成章。 由柏衍在明处调查此事再名正言顺不过,而于他自己而言这样的光明正大却是困难重重。 一人身死并不可惜,但他却不能让忠骨不倒的父亲和祖上蒙羞。 更不会让那些为了这个家国流过血、负过伤的将士们替他一人背负污名。 猜忌多疑的轩帝又岂会任由自己去再次掀起一场已经平息的风暴?且流言蜚语也足以让多疑的轩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放一个。轩帝定然容不得自己在风平浪静的金陵中搅弄风云,只怕到那时才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那时又将有多少人因他一己之身家破人亡? 他不会亲手去毁掉自己曾誓死守护的这片家国土地、和土地上所生活的数万万百姓们。 若是那样,他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和那些无辜殒身的将士? “殿下这般思量倒也不足为奇,毕竟那般不容小觑的势力是人人皆会心生艳羡的,但殿下又怎知瑾瑜王爷就一定将这股势力拱手相让?” 顾清临不知道说出这番话的闵柏涵对那件事到底知道多少,且他曾试探过一次,那时他清楚的记得闵柏涵对此知之不深。 但现在他能打那些玄云铁骑的主意,是不是表明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闵柏涵已经掌握了一些自己所不知的情报? 能是什么情报呢?他自己这方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不说,柏衍那边也一直在暗中查证此事,更有听霜痕说父亲的那些旧部下也一直在调查此事。 三方人马共同调查都未能有所收获,闵柏涵又能知道多少这其中的具体事宜? 抑或是这一切都是源于闵柏涵之手,他所为的目的最终也不过是为了那些玄云铁骑? 可这样似乎又有些说不通,毕竟这样一来,其中绕了可不只一条弯路那么简单。 况且以他对闵柏涵的了解,他手中的势力也不足以让他做到这般的天衣无缝,若是他当真有这般只手遮天的势力他也不会如困兽一般被困在王府中数月不得外出了。 一人不足以做到这般的无迹可寻,但若是有人联手与闵柏涵做下此局呢? 但又是何人能大方地,将这足以让人垂延三尺的势力拱手相让呢? 那人的目的又在何?只是为了搅乱金陵这一潭平静的池水、抑或是想要做一个坐收渔利之人? 而究竟又是怎样的允诺,才能让心思百转千回的闵柏涵心甘情愿地做了一次他人手中的长枪利刃? 未来的至尊之位吗?这种不亚于与虎谋皮之事依照他对闵柏涵的了解来看,只怕不足以打动同样多疑的闵柏涵。 利诱不成,威逼就更不可能,贵为天潢贵胄谁有那个胆子去胁迫皇子? 听到顾清临这样的责问,闵柏涵脸上的笑容不减反而大增。 “据吾所老三所知,他胸中之志并不在此,他位的也不过彻查大将军一事,以告慰那些在天英灵。若是本王能立下字据许他一个诺言,还需担心有些一根筋的老三不能为我所用吗?” 听到闵柏涵这样极为笃定的语气,面上尚且镇定的顾清临心中犹如响起了战鼓擂擂。 听这话之意,似是闵柏涵对这事知之甚深,但不待他作答,便被闵柏涵的后一句话推回了原地。 “只要适时地给老三一些似真似假的线索,最后等吾坐上那个位子后再找些替死鬼出来,便也不算违背誓言,而那时老三于吾已无大用,弃与不弃又有何分别?” 顾清临听见闵柏涵这话心中冷笑一声,他闵柏涵还真是会物尽其用啊,争夺太子之位难免会有流血牺牲,若是到那时,只怕柏衍便会死于非命! “殿下还真是好算计啊,当真如所言那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殿下的这般心思和谋略只怕已经鲜有敌手。就连作为谋事之臣的清临都有些自叹弗如。” 入口的柳林烈酒仿佛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辛辣甘冽口感,颇有些索然无味。言毕后,顾清临便颇有苦恼的摇头叹息一声。 “先生谬赞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间若是吾还毫无长进,岂不是要丢了先生的颜面。” “更何况,知彼知己放百战不殆。前些日子吾闲来无事便悉数了这多年来老三的大小事宜,吾发现于这繁花似锦的金陵而言,老三更喜的便是那如蛮荒之地一般的漠北黄沙。” “策马扬鞭、看长河落日是何等的肆意潇洒!而夺嫡之路却是如九死一生般的修罗场,若是吾既能许之一世兵权在握、又能许之彻查大将军一事,不怕他不为所动。” “毕竟这些种种的前提所在都是必须有命在。险境如此、富贵亦然,若是命不在,何言其他?不过都是虚妄之言罢了。” “况且有吾这般的盟友在,老三所谋之事胜算不是更大些吗?” 眼见着顾清临不再去碰酒杯,闵柏涵倒也不催促,说罢这些话后,便轻抿了一口杯中酒。 “既然殿下有这般深远的打算,为何此次却要无动于衷呢?” 听见顾清临的这句话,闵柏涵颇有深意的一笑,随后有些深远的目光落在那摆放在窗前的书案上,口中轻笑了一声。 “谁说吾无动于衷?本王的侧妃已经暗中将消息递往瑜城。” 顾清临心中大惊,面上的震惊也是显露无疑,柏衍什么时候竟然与闵柏涵的侧妃有了瓜葛? 第五百三十一章 戒心难消 这话只在心中过了一遍,顾清临就算心头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埋在心中,却不会问出口来。 且不说依照他对柏衍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与兄嫂有染这般龌龊的事情,就算是真有,闵柏涵也不会这般不顾体面的宣之于口。 况且是闵柏涵授意他的侧妃也未可知,但若真是这般的话岂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不管如何,这消息毕竟是从瑞王府中传出去的,若是轩帝真想追究的话,闵柏涵又岂能脱得了干系,难不成他还能将侧妃推出去顶罪不成? 闵柏涵的侧妃……,他在脑中想了许久却也没忆起是何人,他抬眼扫视了一圈这书房内的摆设,试图找出有关这位侧妃有关的线索。 猛地他心中灵光闪现,闵柏涵的正妃是工部尚书郑端的嫡长女,侧妃是郑端的嫡二女,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京中甚至一度用“肥水不流外人田”来暗喻此事。 毕竟满金陵上下也找不出像郑端这般将两位嫡女都嫁给一位皇子的事情,可见郑端对于闵柏涵能登上太子之位,甚至是至尊之位有多大的信心。 不过顾清临瞬间便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闵柏涵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后院的女人们也不在少数,但膝下却仍旧尚无子嗣。 像他这般年纪的又不是清心寡欲之人,子息应该极为丰厚才是,怎么会落得仍旧尚无子嗣呢? 莫非是后院中的女人们都王妃郑风华动了手脚生不出个一男半女?但若是这般的话,郑风华应该早就儿女绕膝,何至于像现在这般。 想到这里,顾清临眼中带着探究的看了一眼相对而坐的闵柏涵,事情出在闵柏涵身上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真是这样,将来闵柏涵是如何也不会坐上那个位子的,毕竟朝臣们是不会允许一位身有隐疾之人去继承大统。 且他观闵柏涵的模样,似是对自身的症结所在毫不知情一般。 顾清临瞥了一眼窗外,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燃起了数座灯盏,远远挂在天幕上的如钩新月半遮半掩在一片暗色云朵中。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大半日来听的最多的却是闵柏涵的雄心壮志,而对于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之计闵柏涵竟然未言语半分。 难不成闵柏涵自己已经有了计策不成? “既如此,清临就先恭祝殿下心愿即成。”坐在那里没动的顾清临对着闵柏涵微微一拱手。 然而闵柏涵的脸上却丝毫未见喜色,眉头微微隆起,似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一般,听见顾清临这话,也只是微微咧嘴苦笑了一下。 看见闵柏涵的这番神情,顾清临心中绕了个圈,怕是这瑞王侧妃郑荷华还当真是与柏衍有什么瓜葛,若不然闵柏涵不会露出这般的神色来。 但有关王爷家事,就不是他一个谋臣能伸手掺和的了。 “今日请顾先生来还有一事。距离解禁之期已经为之不远,这段时日本王打算安心的在府中修身养性,毕竟如今之际可谓是多事之秋啊!” “老三的事情定然会在父皇心头压着一股火气,若是这个时候本王再迎头而上,不管出于为何,只怕本王都会成为承受天子之怒的无辜之人。” “是以,本王想避过这段风头再筹划其他,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话有些出乎顾清临的意料,但反观现如今行事作风有了极大改进的闵柏涵,似是又在情理之中。 “殿下所言极是,清临也正有此意。” “毕竟若是这个时候强行让陛下收回成命解开殿下的禁足,不仅有损陛下的颜面,更有伤殿下与陛下之间的父子和气,且瑾瑜王爷的事情还尚未有定论,实在不易再生事端。” 重新将笑容挂在脸上的闵柏涵站起身来,脚步略有跌撞地走到顾清临身边,伸手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口中赞了一声。 “先生果然是先生,思虑的如此周全。” “若不是有先生能宽慰吾这大半日,只怕吾心中的郁结之气尚不能舒,与先生畅谈大半日令吾有茅塞顿开之感,实是获益匪浅。” “这段时日就有劳先生替吾另作谋划了,且另有一事也要劳烦先生多多费心了。” 说着,闵柏涵便对着顾清临郑重其事的颔首揖礼。 顾清临同样站起身来,收起脸上的浅笑后对着闵柏涵微微一颔首揖礼。 “殿下客气了,这不过都是清临的分内之事,况且能得殿下这般信任,是吾之幸。” 见到如此这般的顾清临,脸上的满意笑容越发的大,从袖笼中拿出一方折叠齐整的纸张递到了顾清临的手中。 “这里有一份名单,是吾这段时日搜寻整理出的人员,都是有些武艺根基的,先生大可放心用。标注着记号的名字吾还尚未确认他们是否身家清白,还要有劳先生多多费心了。” 接过纸张的顾清临并未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而是颇有些小心谨慎的将其放在了怀中。 看来闵柏涵对于私下组建王府卫队一事筹谋已久,远不是如他所言的那般临时起意,更有闵柏涵虽然被禁足在府,但手中仍旧有一股自己尚未知晓的力量能在暗中为其谋事。 而这份所谓筛选出来的人员名单中,只怕闵柏涵的自己人也不会在少数,看来闵柏涵的防备之心也并未完全消除。 如此一来,他倒是还要花些功夫和心思将这些不露痕迹的全部剔除,才能将这股势力全部的为他自己所用,而非是为瑞王所用。 “还请殿下放心,事关重大清临一定会谨慎查证的。组建王府卫队一事清临需要一个清静且不引人注目的地点,这点殿下没有异议吧?” “先生说笑了,吾又怎么会有异议,先生的目的是在于保守秘密,吾自是更加不愿惹人非议。至于这地点嘛,先生也知道吾现在禁足期间不便外出,若是派人找寻宅子也难免会惹人耳目,只能等先生定夺了。” “况且事情已经交由先生全权打理,吾自是一百个放心!” 第五百三十二章 掩耳盗铃 从瑞王府离开的时候,顾清临已经有些微微露出了醉态,被罗宝莲扶着上马车的他满脸酡红,行走时也是跌跌撞撞。 而王府大门口里瑞王闵柏涵的情况看上去比顾清临还要严重不少,被两位小厮搀扶的闵柏涵仍旧有些站立不稳,整个人站在那里都有些摇摇欲坠之势。 而那些直属于轩帝陛下、把守着瑞王府的士兵们却似没看见一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到他二人出来,也不过是微微行了一礼。 一只脚已经踏进马车里的顾清临眼中清明无比,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但月光下稍显冷清的脸上却仍旧能看出一两分醉酒的酡红,就连口鼻中呼出的气都带着浓郁的酒香。 就在顾清临另一只脚也即将迈进车厢中时,自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浓浓醉意的大喊。 “能得顾公子这般的挚友是本王之幸!” 抬起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顾清临便抽回了脚步,驻足回身后便站在车辕上,对着高门里的闵柏涵摇摇晃晃地施了一礼。 “清临亦如是,王爷还请回吧,他日清临再与王爷把酒言欢。” 说完这一句,顾清临便整个人站立不稳的前倾后仰,眼见着就要倒下来的时候,一直候在一旁的罗宝莲连忙上前稳稳地扶住了顾清临。 手忙脚乱的罗宝莲将醉酒不慎摔倒在马车上的顾清临安置进车厢里后,又连忙小跑到马车前,对着站在门里的闵柏涵颔首作揖。 “还请王爷您见怪莫怪,我家少爷实在是不胜酒力才这般的失了礼数,小的代我家少爷在这给王爷您赔不是了。” “无妨……” 醉态显露无疑的闵柏涵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完,便身形一歪斜靠在小厮的身上轻轻打起了鼾。 门外戍守的卫兵队长冷眼看了看他二人的模样,眉心微微蹙起一下,旋即便又舒缓开来。 明眼人一看便知小顾大人与瑞王爷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只是挚友这般简单,但他身为戍守之人,虽是谨防王府中有人外人,但陛下之意只怕更多是想让自己盯住与王爷有所往来的人员。 今日之事他会如实上禀,如何忖度思量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他要做的就是尽忠职守。 “王爷既已醉酒,尔等怎的还不快快扶你家王爷回去!” 声音沉闷如滚雷的队长微微眯了眯双眼,口中轻嗤一声。 两位小厮眼疾手快的搀扶住不断向地上滑去的闵柏涵,口中低呼一声。 “王爷……” 罗宝莲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层冷汗,似是要哭了的脸上堆砌起了笑容。 “夜深露重还请小哥快快扶你家王爷回去安歇吧!” 那两位小厮对视了一眼,而后一位年纪稍长些的朗声对这府外道:“我等先扶王爷回去安歇,还请小哥知会你家少爷,若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顾二公子多多海涵。” “自是、自是。”罗宝莲口中连连应道,随后便收好木凳跃上马车,同时手中的长鞭一甩。 清脆的鞭花声在这稍显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辘辘的车轮碾过光滑的青石板路,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车厢中的顾清临半倚靠在柔软的引枕,半睁着的眼,脸上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口中哼着轻柔的小调。 微微上挑的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他真是不知该说这闵柏涵是聪慧还是愚钝了! 如此这般的行径岂不是有掩耳盗铃之嫌?且这怕闵柏涵今日这最后的一步棋不仅仅是做给自己看的,更是做给轩帝看的。 既然闵柏涵已经毫不避讳自己、甚至是整个顾家是他瑞王的人,那自己更是无须忌讳了。 而闵柏涵终究还是有些心急了些,对于一直尚未明确表态的顾言而言,闵柏涵今日这般行径,是已经将整个顾家拖下了水。 怕是明日皇宫设宴,轩帝一定会问起此事,毕竟这金陵之中可是瞒不住秘密的。 更何况像他们二人这样张扬的唯恐天下不知呢? 不过闵柏涵却远比他料想的要难缠许多,想不到今时今日这般的境遇下,他对自己竟然还是不能全然信任。 看来他需要谨慎行走的路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走完,而只有到了那时闵柏涵这边他才能稍稍的放松些警惕之心。 清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各家府前挂起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掩映在黑暗中,为夜行人照亮了一点看不清的来路。 这一主一仆各司其职,倒也显得颇为宁静祥和,马车中燃着的小小碳炉上坐着一把红泥小壶,壶中汩汩地冒着氤氲的茶香气,在他手边更是摆好了各色佐茶小点。 顾清临信手拿起一块小巧精致的茶点放进了口中,又喝了一杯滚热的茶水后,方觉得好受些。 与闵柏涵虚与委蛇了大半日,菜没吃多少,酒倒是下了大半,如今这肚中似是还闲着许多。 连进了三四块有些甜腻的栗子糕,顾清临才拿出锦帕擦了擦手,甚为舒畅的喟叹一声。 不得不说,卓阳国这一行过后,二狗较从前可是有了不少的长进。 赶车的罗宝莲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开始频频的回头看向有些黑黢黢的身后,眼见着瑞王府邸的大门已经掩映在黑暗中辨不清时他才有些坐不住地扭了扭身子。 黑暗中雾气渐起,灰白色的雾气渐渐笼罩在各处宅院上方,掩映在其中的花草等物影影绰绰竟似是鬼魅一般。 罗宝莲看着黑暗中有些胆颤的瑟缩了一下脖颈,而后故作镇定道:“二少爷,小的今日表现如何?可没给少爷您丢脸吧?” 脑中高度集中且一直在不断思虑的顾清临,听见二狗这番带着些邀功的话后不禁有些失笑,但还是给了一个非常中肯的回答。 “嗯,表现尚可,二狗的确是长进了不少,如今再做一个赶车小厮倒是有些屈才了,不若进内院管些事吧!” “不不不,二少爷,小的没这个意思。整日在内院掌事哪有跟少爷您东奔西走的见识多,小的不过是想讨些赏。”罗宝莲神色慌张的连忙拒绝,说完便憨憨地笑了起来。 “哦,既不求调换舒适些的职位,那便赏些银钱吧,不然少爷还去哪寻这么有眼色的小厮!” 顾清临微微阖眼,一脸的神态轻松,与这样什么都言明的人打交道就是能让人心生愉快,不必去思量其中的弯弯绕绕。 “嘿嘿,小的先谢谢二少爷,小的就是想攒点老婆本,不然等小的娶了妻怕是还要嫌弃小的寒酸。” 第五百三十三章 幸也不幸 听到这样的回答,顾清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微微阖了阖眼后,嘴角的笑也变成了一丝苦笑。 想不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都知道要攒老婆本娶亲生子了,而他自己和婉儿的亲事却不知道还要蹉跎多少的时光,更不知今生还能不能有机会与婉儿结青丝、共白首。 那样的场景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更想过日后孩子会像谁多一点,但这些也不过只是臆想罢了! 现在的他与婉儿渐行渐远,这一切也都要等在尘埃落定之后方能见得分晓,那时,他们二人又会如何? 那样无尽的等待又会需要多少的时日,是不是等到那时只怕他和婉儿早已经白发苍苍? “爷的小厮谁敢轻视?况且等你婚配之时母亲也定会然重赏于你,本少爷也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顾清临不屑的哼了一声,掀开了帘幔,伸出一条腿到车厢外。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二狗现如今果然是长进了不少,跟爷说起话来也会拐弯抹角了,本少爷看,你还真是有些恃宠生娇了!” 说着,顾清临晃了晃脚腕,似有不悦似踢了踢罗宝莲的后腰。 “嘿嘿,少爷您哪里的话,小的不是怕提这些金银之俗物有染少爷您的耳朵吗?况且小的若是寒酸了丢的不还是少爷您的脸面。” 罗宝莲一脸的憨相,脸上挂着憨厚到有些痴愚的傻笑,倒也不在意顾清临那几脚不痛不痒的踢踹,反而随手拿起自己的薄披风盖在顾清临露在外面的小腿上。 仰躺在马车中枕着双手的顾清临略微垂眼扫了一眼二狗的动作,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 “你个二狗别的本事没见涨,这伶牙俐齿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不少。”顾清临笑骂了一声后便不再言语。 这二狗从前是个有些憨直的人,想不到卓阳国一行他的变化着实不少,若这小厮能始终对他忠心,也不乏去提点一二。 毕竟他孤身一人在顾府中,若是没有一二属于自己的心腹也是有些独木难支的。 顾清临的目光又落在了赶车的二狗身上,这个小厮心眼不坏,虽然从前有些沉默寡言,但其人并不缺乏心机,更懂得随机应变。 但最重要的还是忠心,对他的忠心。 他身为顾清临时他便忠于顾清临,而当他只是他自己时,他便忠于他自己,而非是顾家的任何一人。 这样一来,相当于他在顾府中留下了一个眼线,帮他盯着不安分的老狐狸父子,这样便会让他无后顾之忧。 夜晚的街道上稍显清冷,早已不复白日的喧嚣,寂静的路上只有一二夜归人闲庭信步的慢慢踱着,罗宝莲赶车时也少了些谨慎小心,开始与顾清临唠叨起来。 “少爷您这般的出色,跟在您的身边许久,小的若是不学得一二,小人的老子娘又要骂小的没本事。” 顾清临动了动腿,把另一条始终曲着的腿也伸出了车厢外,他记得罗宝莲是家生子,双亲也都是在顾府上做事的,这等老人虽然干着最末微的活计,但在府中的人脉却甚广,知道的事情也远比那些后买进府中的下人要知道得多。 “本少爷记得你娘可是在府上的火房中做了个管事?” “少爷您好记性,小人的老子娘要是知道少爷您还记着她,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罗宝莲一脸的与有荣焉,甚至有些兴奋的提起鞭子又甩了一个响鞭。 “这有何难,入过本少爷眼的人,爷鲜有忘记的时候。” 说着顾清临便故作倦意上涌,似是身为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少爷,莫不是您累了?可要小的赶快些,您也好早些歇息,这从今晨直至月上中天您就没歇过,先是应付了老爷,如今又应付瑞王爷这大半日,又饮了不少的酒。还当真是忙碌的很。” 罗宝莲声音很低的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倒是麻利了不少,不像先前那般散漫。 顾清临对于罗宝莲的发问却不再回答,只是上半身平躺在马车中,目光顺着掀开的车帘看着布满星子的漆黑夜空。 只怕这个时候叶大人也应该得知柏衍那边的消息了,叶大人又会如何做呢?叶大人知不知晓有人在暗中谋算整个叶家? 想必叶大人一定会对婉儿有所隐瞒,但最迟明日婉儿进宫赴皇后娘娘的宴会时,便也会听闻这件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的发生,这背后始终似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 究竟是何人能有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势力呢?那幕后之人可是意在谋取皇位?抑或是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 而这时的叶府中除却两座相连的院落通火通明外,其余的院落倒显得灯光黯淡了不少。 荷韵园中那一池莲叶青翠荷包粉嫩的莲池正是最好的时候,或粉或白含苞待放的花苞上挂着些许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明晃晃的烛火照耀下发出珍珠般温润的光。 园中的碧波亭里更是音律袅袅,伴着蛙声一片,在这寂静的夜里,时而此起彼伏、时而和而歌之,间或又响起一两声略显沉闷的虎啸声,随后响起的便是压低的惊呼声。 “囡囡,这可就是你与祖母说起的那只半大雪虎?”坐在亭下被侍女婆子围着的老夫人叶张氏眼中难掩惊恐,但惊惧之余更多的却是新奇。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见过这等山中凶兽,从前也不过是在话本中觅得其影,而今这大家伙就活生生威风凛凛的站在眼前,如何能不叫她这个老婆子吃惊。 老夫人叶张氏布满皱纹的手仍旧有些止不住的发抖,拽着佟安卉不住地向后仰着上半身,好似生怕雪虎扑上来一般。 然而雪虎始终安静的趴卧在叶婉茹的脚下,一双漆黑的虎目半睁半闭着,随着袅袅响起的琴音不时地懒洋洋低声叫唤一声。 “娘您莫怕,您没看那雪虎跟咱们囡囡亲密的很。”眼中充满兴奋的佟安卉安抚地拍了拍老夫人的手,目光却始终落在亭下的叶婉茹身上。 “哎哟,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年纪,没想到还真能看见活的雪虎,咱们囡囡真是了不得了,这胆识可比男儿一般敢与凶兽如此亲近,莫不是……” 老夫人叶张氏惊呼一声,一双有些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的泪光,说到这里便猛地止住了话头不再言语。 阖府上下都瞒着她这个老婆子,不让她知道段家小子音讯全无的事,可她又没有真的老眼昏花,又岂能一点风声都闻讯不了。 女儿家生了一副男儿的心肠,不是苦命又是什么! 第五百三十四章 隔墙之耳 老夫人叶张氏一想到她的心头肉囡囡不忍她这把老骨头担忧,整日里强颜欢笑,故推诿段家小子随父在外练兵延迟婚期,便忍不住心中疼痛万分。 她守了大半辈子活寡并不可怜,她的囡囡如花似玉的年纪变成了未亡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世人常言情爱最是人世间苦楚又甜蜜的事,可怜她的囡囡初尝相思之情便要这般遥遥无期的期盼下去,期盼那个心上人会重现于人前。 可已经死了的人又去哪里去寻?黄泉路下一碗忘却前尘往事的孟老婆子汤下肚,谁还记得谁?他段家小子可还能记得这金陵之中还有一个姑娘在苦等? 叶张氏有些凝滞的目光落在亭中抚琴的叶婉茹身上,浑浊的双眼渐渐被一层晶莹朦胧的水汽掩盖。 想必那雪虎八成就是段家小子生前所擒,这次走一遭便被囡囡带了回来,还骗她这个老婆子是什么三侠所豢养。 这等山间猛兽只会屈服于强者,妇孺又岂能有那般的威慑之力! 为了隐瞒她这个被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婆子,还真是费了不少的心呐! 罢了,权且当作不知情吧!免得囡囡又要自责愧疚,她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看的事多,从前话本戏文中也不是没有女将军策马上阵的事情发生。 悲戚是一辈子,快活也是一辈子,何不让囡囡遵从自己的内心呢? 而这时一些胆大的侍女在碧玺和虹玉的怂恿和好奇心的作祟下,已经放下了心中对于雪虎这等猛兽的畏惧,有些跃跃欲试的走上前去。 试图要近距离的看看这外表凶悍实则有些憨态可掬的雪虎到底是何等模样,但不待那两位大胆的侍女靠近时,雪虎便睁开虎目带着些睥睨之气的睨了一眼那二位侍女。 “呀!”那两位侍女惊呼一声后便匆匆退了回去,眼中虽然仍旧带着好奇,但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敢远远地站在那里观望。 二位侍女的行径惹得一旁伺候的侍女婆子们一阵低笑声,而坐在亭下抚琴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却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这些,老夫人叶张氏眼中的泪渐渐隐没了回去,而她落在叶婉茹身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慈爱,连带着趴在叶婉茹脚下的雪虎看上去竟然也少了几分骇人气息。 一个大胆的似乎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在老夫人脑中渐渐浮现,会不会那段家小子的三魂七魄附到了这凶兽的身上?所以那凶兽才对囡囡寸步不离亲昵非常,也许是那段家小子舍不得囡囡,借此来守护囡囡也说不定呢! 这般想着后老夫人又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便不住地摇头,而后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许是近来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戏文听的多了,她竟然生出了这般胡思乱想的念头,果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啊! 这些念想在心中一一闪现后,老夫人叶张氏对于山中猛兽现身于此地的兴致便也减去不少,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愈加强烈的倦意涌上。 “唉,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啊!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在她阖眼之前还能不能看着囡囡穿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嫁给心仪之人……” 披着斗篷的老夫人坐在椅子中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道念头便是如此,随后便轻轻地打起了鼾声。 坐得最近的佟安卉听见老夫人响起的轻微鼾声后,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心中颇有些感伤升起。 近大半年来老夫人的精神头越发的不济,身体的状况也是每况愈下,近两个月来更是汤药不断,她总觉得这不是一种好现象,但请脉后也并未觉有恙。 惟愿老夫人能长命百岁,否则这府上又要冷清许多了。 佟安卉拿起手边的披风,动作轻柔的盖在老夫人的腿上,而后又轻声吩咐了一句候着的管事婆子。 “扶老夫人回去安歇吧,亭中夜晚水汽太大,容易受了湿寒之气。” “是,夫人。”管事婆子应了一声后福一福礼便转身离开。 这时亭下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已是一曲终了,二人似是斗琴一般的这场比试,让她二人都仍旧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脸上都带着一股逢得知己般的会心笑容。 呼延雪莹没想到额格其的琴技并不像她的名字那般温婉,而是带着一股磅礴的大气在其中,听得琴声便忍不住有些让人心生澎湃。 而叶婉茹惊讶的是雪莹不仅仅是拨弄潮尔的技艺高超,就连这江南之国的古琴都精通非常,想不到德玛加叔父在培养雪莹上的确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且也足以见得大耀国与卓阳国两国之间相邦已久,文化的交流更是源远流长。 与呼延雪莹相视一笑的叶婉茹站起身后,抬眼看了一眼老夫人的方向,而后轻声问道:“娘,祖母可是乏了?” “的确是乏了,今日你们归来,你祖母兴奋了大半日,要往日这会儿早就歇下了。” 正说着话,方才脚步匆匆离去的管事婆子已经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四位抬着步舆且颇有些壮实的粗使婆子。 四人走近后对着诸人福一福礼,便脚步轻快的走到老夫人所坐的椅子旁,动作极轻地将已经睡熟的老夫人半抱半搀着挪到步舆上。 而后四位粗使婆子对着众人又福了福礼,这才抬起步舆平稳的走出亭子。 “今日也不早了,你们姐妹俩也该早些歇息,明日不是还要进宫赴宴,莫要贪玩养不得好精神,明日进宫被人诟病失了礼数才好。” 佟安卉看了一眼有些意犹未尽的叶婉茹二人,便温言劝慰了一句,语气中似是有嗔怪,但更多的却是隐含的担忧。 晚膳时她已经听得老爷所说今日之事,只怕明日这宴上少不得要生出事端,还盼着皇后娘娘护得她二人的周全才是。 “娘您且放宽心,婉儿和雪莹妹妹省的,自是不会出了差错的。” “伯娘放心就是,雪莹这一身功夫可不是吃素的!”呼延雪莹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 而在顾府后门的巷子中,一辆马车恰好停在高墙的暗影中,赶车之人坐在那里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夜幕发呆。 车中的顾清临正侧躺在那,看着被高墙掩映的飞檐树尖有些怔神。 “少爷,这琴声停了有一会儿了,只怕叶小姐她们已经安歇了,咱们可是要打道回府?” 顾清临动了动耳朵,确认再无琴声传出后便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这顾府后门距离婉儿所居院落最是近,也不知怎的本该回府,但他却鬼使神差的让二狗赶车过来,躲在这里就着夜风听了一曲琴音。 第五百三十五章 注定无缘 相比于荷韵园这里的热闹,洵卉院那边就稍显得有些冷清和寂寥。 叶洵负手而立站在空旷的院中,眉心紧拧,一脸的愁容,微微仰首看着同样稍显得清冷的夜空。 淡淡的月辉洒在叶洵的身上,在地上打下一片稍显模糊的影子,漆黑的院中只有通向院外的石灯笼中燃着几盏稍显孤寂的幽幽烛火。 夜风初起,送来阵阵的花香,满院的树叶也簌簌响起,像是在伴着夜风翩翩起舞,更像是伴随着那余音未了的琴音一般。 “唉!”深觉无奈和忧思不已的叶洵长长地叹息一声。 尽人事,听天命。这其中包含着诸多无奈又有几人能懂? 今晨那寺丞的言行极为不妥,大约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吧! 不知陛下又在暗中谋划些什么阴谋诡计,更不知道陛下暗中对那寺丞下了何等的口谕,才使得一个小小寺丞敢大放厥词。 只怕明日,宫中这宴也绝非是好宴呐! 雪莹丫头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但却尚未婚配,而宫中的皇子中适婚之人到是有几位,谁人若是能得雪莹丫头的芳心,从而便能得到德玛加的帮扶。 后宫之中的各位娘娘只怕打这注意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手握重兵的德玛加王可是许多人都想攀附的。 婉儿今生不再令嫁的消息虽早已传出,但仍旧不乏有一些不死心之人欲上门求娶,他们哪里是真的心悦婉儿,不过是觊觎自己手中的权利罢了。 自己只是一个兵部尚书便尚且如此,更遑论掌握着卓阳国过半兵权的德玛加王呢? 只怕是更会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人物,而德玛加的独女掌上明珠河阳郡主、雪莹那丫头便将会是金陵城中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们心向往之之人。 毕竟这背后可不只是姻亲这么简单的事,这其中所牵扯的利弊本就足以让人心生动摇,更何况是现如今这种混乱的局势时呢。 若是当真能有哪位皇子或是青年才俊入了雪莹丫头的眼,与德玛加王结成两姓之好,那时才是真正的水涨船高。 可惜了,现在瑾瑜王与身在瑜城且身染病疾,否则若是能与雪莹丫头成就一桩姻缘,未尝不是好事一桩,且这对于瑾瑜王爷来说,更是如虎添翼一般。 只不过,无论瑾瑜王爷在京与否,想来这桩婚事都不会简单的便如了愿,只怕会从中作梗之人数不在少。 明日一宴,皇后娘娘那里自然是不会出了岔子,怕的是陛下那里若是存了别的心思,只怕皇后娘娘也是无法的。 且瑾瑜王爷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出,这足以见得皇后娘娘眼下还并没有听闻风声。 但最迟不过明日,皇后娘娘便应该也会有所耳闻,继而婉儿也会有所知。 到那时他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只盼着婉儿不要以身涉险才好,否则他又要多一份担忧。 不知皇后娘娘若是听闻此事会做出如何的决断,可观皇后娘娘之意大约是并不想过早的便显露出来,若是如此,只怕瑾瑜王爷获得生机的机会便要减少一分。 他们现在不是在从鬼门关的阎罗殿中往回拉人,而是从陛下的手中再为瑾瑜王爷夺得一份生机。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这般的行径实是太过让人寒心呐! 听闻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时,叶洵敛去了脸上的愁容,随后便命人将这院中的灯笼都纷纷燃起。 这等深夜中未眠的除却叶洵外,顾府慎言院中的顾言也同样尚未入睡。 顾言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面前摆着一壶已经喝了大半的竹叶青酒,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但目光却不时地瞥一眼摆在角落的沙漏。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尚未熄灭的石灯笼中燃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照亮了院中的树影婆娑。 大开的窗子外恰好能看见通向外院的幽静小路,顾言手中执着小小的酒盅抿了一口酒,眼中有些怅然的神色。 他发觉他的心越来越硬了,明日从云便要动身前去祖宅那边,他竟然心中始终未掀起丝毫的波澜。 他明知前去祖宅那边从云将会面对重重的阻碍和刁难,但却能一直这般的无动于衷,实属有些不像从前的他。 若是从前他定然舍不得自己的长子交由到那几个老家伙手中,却任由他们践踏他们这一支的尊严,但此时他的心境变了,竟然也能觉得甚是平常。 从云就是过得太顺了,如今一点点的困阻便让他有些方寸大乱,更甚至是有些不择手段。 这样的从云不免让他有些心惊胆寒,尚且只是针对清临也就罢了,若是他日再去故技重施,用这般上不得台面搬弄是非的手段再去对付旁人,可就是容易招惹祸患了。 他顾言虽然大权在握,但在这之上毕竟还有陛下在,且在大耀国中他顾言也远远不到只手遮天之势,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若是惹上王公贵族,他手中的这点权利还远远不够看。 且从云处事的格局太过狭小,远远不及清临前瞻后顾之势,只盼着此次能让从云有所教训以外也能多多思量一些。 “梆!梆!”更夫敲得梆子声在夜中传的极远。 叶洵看了一眼外面彻底已经被掩映在乌云中的那弯新月,清明的双眼微微眯起。 “如今已是二更天,清临前去瑞王府已有三时又一刻,还当真是谈了许久啊!” 自言自语一句后顾言抿掉酒盅的最后一口酒,便靠在椅背中开始闭目养神。 清临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近月以来,瑞王府门庭冷落,他倒是不避嫌,一回来便急匆匆的前往瑞王府长谈许久。 只怕这等消息早就传到了陛下耳中,清临现在身为陛下亲封的大理寺主簿,那便是陛下的臣子,他这般明目张胆的前去,怕是陛下那里会有所不满。 这时院外一道人影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走进屋后在距离顾言三尺开外的地方站定。 “回禀老爷,二少爷于亥时三刻离开瑞王府邸,却在途中赶往叶大人府邸后巷中停了一炷香的功夫,如今才正要往回赶。” “叶府中可有人出府?”叶洵低声询问道。 “并未见道有人出府,不过府中隐隐有丝竹之音传出。” 叶洵微眯的双眼慢慢睁大,想不到清临对叶家那丫头倒是用情至深,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叶家女注定做不了顾家媳!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纸空文 虽说顾言对于二子清临与叶洵之女叶婉茹有情一事心中早已明了,但他却没有料到清临竟是这般的用情至深。 如此一来,只怕与孔家的婚约迟早也会变成是孽缘一桩啊! 顾言垂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拢了拢,绝不能再这般放任下去,清临这不该有的念头还是早些断绝的好。 但他的性子执拗的甚至有些偏激,若是说的太过直白,只怕是会激起他的不满情绪,若是再向从前那般事事都做对,他的这把老骨头只怕早晚要被气死。 一子尚且不成器,二子若还是这般模样,只怕他顾言的老脸也要无处安放了! 正这般想着,门外又疾步走来一人禀报道:“禀报老爷,二少爷已经行至府门外,看样子好像喝了不少的酒。” 顾言听完这声禀报,也未见脸色有变,倒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几乎已经空了的酒壶。 紧跟着走进来的管家吴伯瞥了一眼那说话的侍卫,眼底有些不悦闪过。 这些个小子和大少爷沆瀣一气,最是看不惯二少爷,如今二少爷已经得到老爷的重视,这帮不开眼的东西竟然还敢添油加醋的回话,横不是盼着老爷像过去那般盛怒之下再赏二少爷一顿鞭子。 这帮最喜小人言的东西! 吴伯在心中啐骂一声,而后便颠着脚朝着顾言小跑了过去。 “老爷,二少爷让小老儿将这个转交给您,说是一身的酒秽味唯恐冲撞了老爷您,就不过来了。” 说着,吴伯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折叠齐整的纸张递了过去。 接过纸条的顾言并未急着打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沙漏后吩咐了一句。 “嗯,你们且都退下吧。” “是,老爷。”吴伯和传话士兵皆应了一声后边退了出去。 听见房门被关上后,顾言才眼中满是疑惑的将手中的纸张凑到灯下细细看去。 眼见着顾言的脸色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眼中的怒火似是要烧灼出来一般,但脸上却带着一股哭笑不得的神情。 对着烛火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后,顾言已经能确认,那个混小子确实是让人给他送了一张白纸过来。 “混账小子,竟敢糊弄起你爹来了,当真是给你几分颜色,便想着要去开染坊了!” 脸上颇显无奈的顾言摇头轻叹一声,随后便抬手将手中的白纸凑到了烛火前。 不过瞬间,那张白纸便燃起了一道有些凶猛的火舌,随后便又化作了一片灰烬。 看着桌上仍旧带着一丝暗红色火纹的灰烬,顾言微微蹙着的眉头攸的舒缓开来。 “还真是个混账小子,竟然开始跟你爹耍起心机来了。若不是你老子反应快,只怕这白纸也只能是白纸了!” 顾言一反常态,心情甚是快慰的大笑起来,眼角周围也堆砌起些许的皱纹来,使他原本那严肃的面容上看起来也和煦不少。 而这张白纸的始作俑者顾清临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淮清院中,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桶中闭目养神。 连日来的奔波,一天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和对柏衍的担忧让他疲倦非常,也只有在这短暂的时刻能放松些许。 明日进宫又将是一场更加严峻的虚与委蛇,他要试探轩帝的态度,而轩帝也会试探他的忠诚。 这般想着,原本稍稍舒缓些的心不禁又被提在了半空中悬放着。 今日观那寺丞的言行若是背后没有靠山可依,他是如何也不会信的,且那寺丞若当真是被轩帝授意,只怕今日这一番言行未必没有试探叶大人的意思在其中。 这般看来,想来那想要陷害叶大人谋逆之人早已经将这消息递到了轩帝耳中,且轩帝恐怕对河阳郡主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而明日婉儿亦在受邀之列,会与河阳郡主一同进宫参加皇后娘娘的宴会,这宴上只怕会生出乱子,只是不知道届时皇后娘娘又会如何决断。 躺到床榻上东想西想了一阵后,顾清临便敌不过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睡意,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窗外那阴在云中的新月渐渐显露出略显娇俏的身影,洒下一片朦胧的月辉在这片大地上,星星点点的星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漆黑的夜幕中。 远处的天边舒展开来的漆黑云层中又道道银色闪电若隐若现,间隔许久才会响起一声的闷雷声也被连成片的蛙鸣声中被掩盖。 已经过了子时,金陵中的各处府邸都掩映在一片黑暗当中,喧嚣了整整一日的街道也彻底的沉寂下来。 就连那唯有夜晚才最是热闹的烟花巷此时也是万籁俱寂,姑娘们和恩客的调笑声早已闻不见,只有那门前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依旧不知疲倦地燃着。 微微拂面的夜风渐渐带上了一层凉意,马厩中的马儿舒适地打起了响鼻,反刍的牛在黑暗中反复地咀嚼着尚未消化的青草。 “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夜里听的分外清晰,渐渐地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响便将这一切都掩盖,就连那连成片有些聒噪的蛙鸣也渐渐消失。 远处天边那漆黑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金陵上空,闪烁在云层中的银色闪电似是一道道赤炼银蛇在其舞动上下翻飞,滚滚的轰雷接连响起。 间或有一两声似是要摄人心魄一般的霹雷咔嚓声夹杂在其中,房前檐下的灯盏被风吹动的旋转摇晃,忽明忽暗的烛火最终敌不过劲风的吹荡,有些昏暗的庭院里彻底陷入黑暗中。 皇宫中守夜的宫人眼见着檐下的灯盏被风吹灭,嘴里有些不情愿的嘟囔一句后便快速的站起身来,拿起备好的烛台和火折子快步的向外面走去。 “咔嚓!”又是一声仿佛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的霹雳响起。 极清殿中安睡的轩帝在这一声惊雷中赫然转醒,烛光昏暗的寝殿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被吓醒的轩帝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抬起压在胸腹上的双手,目光有些怔忡地看着帐顶出神。 如何就梦魇了呢?方才他怎的好像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前大将军段云? 第五百三十七章 欺君罔上 重重的幔帐中轩帝坐在龙榻上,脸上是仍旧未散去的惊恐,但眼中除却惊恐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介于愤怒和嫉恨之间的情绪。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抬手捏了半晌眉心的轩帝轻叹了一声。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这是,怎的今夜还会梦魇呢!”闻讯赶来的高博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脸的惊慌未消,额头上也有些许的冷汗淅出。 “已无事,高总管不必惊慌。”轩帝撩开帐幔汲着靴子,只着一身里衣便步下床榻, 高博一身衣袍齐整依旧,好似并未安寝一般,看见轩帝走过来后连忙躬身一礼,随后便将臂弯中搭着的绣龙披风披在了轩帝的身上。 “陛下,可是方才那声霹雳太过惊惧?否则您有怎么会夜半惊醒呢!看样子啊,一场暴风雨恐怕是躲不过了。” 走在轩帝身后的高博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正说话的功夫只闻殿外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轩帝双手背在身后眉心紧拧着,慢慢踱步走出层层叠叠的帐幔中。 这时极清殿中的宫婢们已经将熄灭的宫灯重新点燃,很快的,有些昏暗的大殿里便恍如白昼一般灯火通明起来。 看着这满眼通明的烛火,轩帝心中的惊慌渐渐趋于平缓,今日怎的会如此怪异之极,他又如何会梦到大将军呢? 难道是大进军有遗愿未了?可自己是真龙天子,又岂是寻常人等能入得了梦的? 怕该是去找仙长掐算一番了,若当真是有邪祟作怪,还是尽早除去的好! “朕乃是真龙天子,尔等邪祟还不速速退下!”走在前头的轩帝猛地停下了脚步,口中眼里非常的咒骂医生。 停机轩帝这话,紧跟在后的高博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眼中有惊恐升起。 “陛下,您可是、可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高博问出这话时眼神游移不定,四处闪躲,问出口的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走在前的轩帝停下脚步回首眼神以为不明地盯着高博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冷笑哼了一声。 “朕乃真龙天子,有天子之气护体,魑魅魍魉又岂敢近吾身!” “陛下您说的没错,老奴怕是走的急了被风吹进了脑中,一时间有些鬼迷心窍,才会在陛下您的面前说出这些不当言辞,还望陛下您恕罪。” 许是高博仍旧有些惊慌未散,脸色有些煞白,跟在轩帝身后便轻轻地跪了下去,眼神丝毫不敢四处乱看,只敢盯着自己身前的那块方砖看。 “起来回话吧,别动不动就跪,朕又何曾真的怪过你,至不是今夜朕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跪在地上的高博动作缓慢的站起身来,眉头微动,随后眼珠骨碌碌的转了几圈,说了一句极为含混的话。 “陛下您可是想起了故人?” 轩帝对此并未回答,只是足下步履微顿一瞬,而后便丝毫看不出有异的向前走着。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了外殿间,这时外面的闪电已经更加的通明,那滚滚的雷声更是紧随其后。 数道银色闪电齐亮,整个夜空都被照亮,就连这大殿都有半壁被照的恍如白昼,就连那数盏烛火都黯淡了不少。 大殿外间的大门紧闭着,但已经隐约可闻殿外那呼啸的风声和雷鸣声。 猛烈摇晃的枝桠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似是鬼魅一般,而那连成片的蛙鸣也不知何时早就沉寂了下去。 轩帝站在殿门后,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不知为何,眼下这等情形不过是暴风雨袭来的前兆,在为寻常不过,但今夜他却分外的心慌。 许是和那个梦境有关吧!他可是在埋怨自己对那件事并没有追查到底? 一道狠厉自他山中闪过,且同时深呼了一口气,抬手便推在那两扇厚重的殿门上。 轻柔和缓的夜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乍起的烈风,阵阵猛烈的风裹挟着股股有些燥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当着有些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轩帝下意识的微微阖了阖眼,将那些细微的风沙和落叶阻挡在外,这股燥热和劲风有点让人心生烦闷,但似是也能带走那似是要侵袭进心中的寒冷。 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还能看段云那染血的脸和一双圆睁的眼…… 高博略微站在后面一步,眼中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轩帝尚显宽厚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看来那牵魂香果然是极好的东西,只用了不过芝麻大小,便能让陛下如此的心神不宁! 对于陛下所梦魇之场景他虽不能揣度出来,但总归不过是一些个亏心事罢了! 人呐,什么都容易忘却,但惟有自己欠下的债,做过的亏心事是如何也忘却不了的。 轩帝站在大敞的殿门正中央,高博站在轩帝的身后侧,二人皆是一脸沉重的微微仰首看着风雨降至的夜空出神。 大朵大朵翻滚的乌云在头顶上翻腾着,银蛇般的闪电闪烁着在其中翻滚乱窜,大半个夜空被照的锃亮,但却带着一股令人有些心悸的寒冷一般。 “今年雨水太过充沛,暴雨初晴到现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这会子眼看着又要大雨倾盆,若是在这么下去,只怕今年的稻谷要欠收了!” 高博一脸愁容的轻叹了一声,复又上前为轩帝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会已经有些许的水汽伴着股股清凉质疑随风送来。 “哦?想不到你还懂农事,倒是小瞧了你,你且说说如何就会欠收。”轩帝轻哼一声,倒也是没回头,始终像方才那般站立着,而头上那翻滚的云朵却越发的厚重。 高博脸上有些惊讶,随后眼中便显露出一些苦笑来。 他不过是就势感慨一番,哪就成想轩帝当真会这般的说。今年确实雨水已经丰沛到已成灾患,瑾瑜王爷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这如今距离秋收也不过短短月余,只怕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困难十分。 “陛下,这您可是难倒老奴了,老奴不过是道听途说,哪里真的懂。” 轩帝收回看向夜空的目光,一道闪电倾泻而下,他看见似是玉珠一般的雨幕在闪电下发出晶莹的亮光从天而降。 “哗哗哗!噼里啪啦!” 雨幕中似是裹挟着冰雹敲打在琉璃瓦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而后在地上溅开一朵朵水花。 “不懂之事便可信口开河,卿你可是有欺君之嫌啊!” 第五百三十八章 天意如此 听到轩帝这一声似是带着戏谑口吻的话,高博当下便犹如那夜空中滚滚的轰雷全都砸到了头上一般,只觉得脑中嗡鸣一片。 “陛下!” 高博惊呼一声,便连忙跪倒在地,额头深深地抵在了冰凉的玉石地面上。 “陛下,老奴不过是顺口的一番感慨之言,老奴又哪里敢如陛下您说的那般大逆不道啊!陛下,老奴一番忠心可鉴日月……” 高博带着深深喟叹又有些唏嘘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轩帝出声打断。 “起来吧!下雨了,地上寒凉,你这把老骨头若是自己不仔细着,将来可有的罪受。” 轩帝负手而立站在两扇打开的巍峨殿门中央,目光有些深邃悠远,说出口的话更是有些耐人寻味。 心中惊惧不已的高博尚且来不及思量这话中深意,便下意识的面上升起恼怒之色。 世人皆知他们身为内侍之人早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不是一个健全之人,自然也不会有子嗣承欢膝下,那不就是老无所依吗? 但这种恼怒在高博心中也不过是一闪而逝,随之袭来的便是一种让他跪立难安的心悸涌上来,陛下话中之意可是有警告之意在其中。 高博不敢作答,亦不敢起身,只是脑中飞快的思索着。 难道陛下已经发现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可观陛下这般模样又不像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大约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或者只是适逢多事之秋,陛下不过是在出言警示自己罢了! 但不管陛下是出于何种目的,最近这段时日他都必须要小心谨慎的行事了,否则被陛下抓住了把柄,他这把老骨头当真是要活不过明日了。 “老奴多谢陛下体恤。陛下体恤老奴,老奴又何尝不心疼陛下您,虽说陛下您如今似是正值壮年时,但这夜雨寒凉,且这风雨来的甚猛,若是陛下您染了寒气,老奴如何能不担忧自责?” 高博一番话说的情深意切,言辞真挚,更有些凝噎之势。 许是高博这番话起了作用,轩帝脸上的神仙不似之前那般难看,稍稍缓和了些许。 “起来回话吧!”轩帝有些怅然地叹息一声。 随后似是有些感慨道:“似是已有许久,朕已经不曾这般仰望过繁星点点的也空了!” “但奈何天公不作美啊!这姣姣明月已被漫天的乌云遮盖,暴风雨已经开始肆虐,那些星子早已难觅其踪。” “如何不是憾事一桩?” 已经站起身来的高博看见眼前三尺外的殿门前,那朵朵溅在地上后激起的水花久久不语,飞溅起的水珠不死心的已经跳进了高高的门槛里,更有豆粒大的冰雹拍打在地。 微微仰头看了一眼雨幕漫天的夜空,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漆黑的夜空在瞬间被点燃,那一道道连成线的雨珠变得似是晶亮的宝石一般。 “陛下,您看,这雨幕像不像天上的星子接二连三的划过天际?”仍旧心有余悸的高博小心的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指了指被银色闪电照亮的天幕。 始终仰头看着这漫天雨幕的轩帝微微眯起眼眸,嘴角挂着意思不甚明显的笑意。 这大约是墨水不多的高总管能想出来最有深意的话了,不过这份心意已经实属难得,这多年来大约也只有这人伴在自己的身边最久。 人老了,生出的心思也便多了,若是不出大的差错,自己总归是要对他宽容几分的也难免的寒了那帮老臣的心呐! 轩帝眼角微微向后一瞥,余光中高博仍旧像过去那般、数十年如一日的谦卑恭谨,丝毫没有侍宠生娇的模样,这种种表象都让他因为梦到段云而烦躁的内心中稍感欣慰。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恰如今时今日之境。”轩帝看着已经泛起了白色水雾的半空中感叹了一声,那噼里啪啦冰雹拍打在琉璃瓦顶的声音却仍旧不绝于耳。 豆大的冰雹打在地上便与雨水混在一起,很快便又融化,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唯有宫殿两侧所栽种的那一排芭蕉叶上被洞穿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高博看着眼前这肆虐的狂风暴雨和冰雹眉心不禁微微隆起,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那前往瑜城的倒霉御医是否会耽搁行程。 且今年这么大的雨水,皇城金陵一带的收成也定然会受到影响,只是不知陛下又会如何处置。 已经如一盘散沙的朝局,如今又逢天灾,这样的大耀国难道真的是气数已尽了吗?主上不惜布下大局要争夺这样风雨飘摇的家国又有何益? 高博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轩帝,却眼尖的发现陛下的袍角不知何时已经被渐上的雨水打湿了些许。 “陛下,风更急了,咱们且回去吧,雨水大湿寒之气颇重,仔细龙体康泰才是。”语气焦急万分的高博快步上前,横挡在轩帝面前,深深一颔首。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后背大半露在檐外的高博便已经被风雨打湿了衣衫。 冰冷的雨水浸湿有些单薄的衣袍,随后袭来的便是彻骨的寒冷,高博不禁打了个冷颤,随后身形更是在狂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轩帝眼角抽动了一下,始终看向雨幕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之人的身上。他轻轻闭了闭眼,口中轻叹一声。 “这么大的风雨,前行之路想必定然会有所受阻。难道这便是天意吗?” 说完这一句,轩帝便一甩宽大的袖袍转身迈向殿内,那件被雨浸湿些许的披风随之滑落在地。 走动间,轩帝身上龙袍的金线闪闪烁烁泛着一丝丝有些耀眼的光芒。 高博被这光芒晃的微微眯起了眼,眼中有疑惑闪过 陛下这话中之意可是有些后悔了?抑或是在抱怨这天有意不绝瑾瑜王爷的生路? 若是命不该绝,那便是被上天所眷顾福泽之人,这样的瑾瑜王爷只怕日后更是会圣恩不断吧? 不过这些也未可知,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毕竟陛下的心思一日比一日难以捉摸。 而这时,顾府里淮清院中的顾清临正立在雨幕中。 第五百三十九章 洗洗脑子 顾清临站在这漫天雨幕中已经是浑身湿透,劲风裹挟着暴雨吹打在身,而后复又从衣衫上滚落在地,与地面上的溅起的水花混成一片。 微微仰首对着漫天雨幕的顾清临嘴角上扬,带着甚为愉悦的笑容,那些如倾盆而注的大雨拍打在他的面颊上,豆大的冰雹在他的额头上砸出一片片有些发红的印迹。 顾清临却似是恍然不觉一般,嘴角的笑容越发地大,今夜这雨来的妙啊! 暴雨倾盆而至,那前往瑜城的御医定然不会在这暴雨中赶路,如此一来,可不就是为柏衍争夺了更多的生机? 而这期间,恰好是接到消息后蒙老伯赶往瑜城的最佳时机,只要蒙老伯能先御医而至,那么以蒙老伯的医术,柏衍的症结所在也定然会有所解。 且一心想要与天抗衡,却又十分在意天罚的轩帝也一定会认为这大约便是天意如此,从而便不会再对柏衍赶尽杀绝。 如此一来,柏衍这次的危机已经是有惊无险,只要蒙老伯能顺利的诊出柏衍的症结所在,那么柏衍便已经是性命无虞。 这等的天赐良机,如何能不让人心生愉悦? 只是这般的暴雨冰雹肆虐,今年这方圆百里的百姓们收成是定然会大大减产,且这场暴雨来的太过不利,毕竟眼看着这一季的稻谷就该收了。 但也并不会颗粒全无,毕竟金陵地势较高,过量的雨水总会汇集城流、流入到江河之中,总归也能佑得这一方百姓不至流离失所。 否则依照轩帝的脾性,不但会对此事置之不理,恐怕还会将这等疑似上天警示之罪强加到柏衍身上。 待那时才当真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更是回天无力! “哎!当真是无两全之法啊!” 仰天叹息一声后,顾清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抬其有些泛着青白色的手掌,轻抚了一下有些麻痛的脸庞,随后随手折下一段树枝来在面前打量着。 苍翠的树叶已经被冰雹拍打的千疮百孔,但尚且鲜嫩的芽叶却丝毫没有受损,仍旧傲然地挺立在枝头上。 草木尚且如此顽强不息,更遑论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人呢? 肆虐的狂风暴雨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拍打在脸上的冰雹虽是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假面,却仍旧让他十分吃痛。 拿着枝条的手臂凌厉一挥,咻的一声凌厉破空声响划过重重的雨幕,他手中的断木枝条斜指向地面,汇成流的雨水顺着枝条流淌在地。 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袖口处已经汇成似是汩汩泉水一般的雨柱顺着手臂流淌,渐渐地,朦胧雨雾中,那根纤细的枝条恍若成了他手中常握的那把凌宵剑。 脸色也泛着一丝青白的顾清临神情中带有一丝恍惚,这一刻仿佛天地之间惟有他一人,更仿佛已经置身于狼烟四起的战场一般。 耳畔哗哗的雨珠落地声渐渐的变成了那些愤怒的嘶吼和呐喊,霹雳般的电闪雷鸣变成了战场上的鸣鼓和号角,这些散落在地的雨花似是也变成了那漫漫的黄沙…… “哈哈哈!呵呵!”大笑了两声后那有些低哑的笑声便变成了带着一丝自嘲的讽笑。 而他手中的那一截树枝也赫然落地,原本他打算就着这漫天的雨幕舞上一舞,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活动过筋骨。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这顾府中、这淮清院里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尚未可知,那股涌起的躁动也只能先按下。 来日且长,并不急于这一时。若是暴露在人前,他也当真是有口难辩了!更何况现在顾清临还不知藏身于何处正等着给自己一击重创! 且一旁另有始终贼心不死虎视眈眈的顾从云,这兄弟二人还当真是齐心了一回啊! 带着一身的水汽顾清临转身迈向卧房的方向,早已经灌满雨水的锦靴中更是随着他的动作漾出水来,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阵水花,这种冰冷且有些滑腻的感觉让他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腥气颇重的雨水让他总感觉有一股血腥味萦绕在鼻息,他知道这不过都是他的臆想,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也知道若是再这般的胡思乱想下去,他极有可能会再一次陷入自己设下的困境中走不出来。 现在身边并无婉儿陪伴,他仅凭着一己之力并不足以抗衡心中的那股执念和那无法忘记的一幕。 婉儿不仅仅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儿,更是他数度噩梦中唯一带有明媚颜色的救赎。 湿哒哒有些微冷的凉意顺着紧贴在身的衣袍钻进皮肤中,顾清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随后便是一声发闷的喷嚏。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嘴角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轻叹一声。 明日便可见得佳人,也算是一种聊胜于无的慰藉了! 夜间起来解手的罗宝莲一脸的睡眼惺忪,见到浑身湿透的顾清临带着满地的雨水走进来时,吓得大叫一声。 “少爷,您这是去了哪?雨这么大你若是有事怎么不吩咐小的去做,若是您感染了风寒,小的可就是罪该万死了!” “雨夜清凉,本少爷去院中赏雨了,有何大惊小怪!你家爷又不是纸糊的,哪就那么弱不禁风了!” 顾清临推开走上前想要为他解下外袍的二狗,故作潇洒的一甩衣袖,却不料想连成串的雨珠随着他的动作化成一道弧度甩飞了出去。 罗宝莲看着直击面门而来的水珠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清临,心中想着果然少爷果然是不一般,这等风雅之事他一个小厮是如何也体会不来了。 “阿嚏!” 正解下外袍的顾清临又打了一声响亮的喷嚏,他抬手试了一下额头的温度,但触手冰凉,与手背的温度无异,并不像染了风寒发热的征兆。 走进里间脱下湿漉漉的衣袍后便坐在榻边擦拭头发,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已经是四更天,不过两个时辰便要起身准备进宫赴宴诸事。 以他的猜测,轩帝多半是对河阳郡主起了心思,但端的还要看他如何做局,也当真是不要颜面了! 婉儿和河阳郡主情同姐妹,且叶大人一事若当真自己没有缓解之力,只怕也还要仰仗卓阳国出手相帮,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河阳郡主在大耀国出事的。 猛地一道念头闪过,也许轩帝此举并非是对河阳郡主抱有非分之想,而是想让叶大人与德玛加王交恶呢? 先前是他太过先入为主,只怕这等阴险心思才是轩帝真正的目的所在,毕竟这样一来,叶大人便可称得上是孤立无援。 既如此,看来轩帝已经早早的便得到了密报。 第五百四十章 投怀送抱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已经丝毫看不出夜半十分突然所降的那场倾盆暴雨和冰雹曾猛烈来袭。 头顶上方的天空呈现出水洗过的碧蓝色,连一丝云朵也无,而远处的天幕四周却仍旧是一盘乌云密布,好似不知何时那云便会像昨夜一般悄无声息的赶至。 只有头顶上方那方天幕艳阳万丈,别处仍旧是乌云紧压,如何能不让俄文联想到天意呢? 炙热的太阳依旧那般耀眼明媚,地上的水汽也早已经被晒干蒸发,只有那在朝阳下吐露芬芳的花瓣上能看出些许痕迹。 正值酷暑时节,才刚是清晨,便已经让人感觉有些酷热难耐,只睡了短短两个时辰的顾清临便在这有些难捱的燥热中醒来。 他起身坐在榻上,目光透过大开的窗子向外看去,此时已经天光大好,有些灼热的太阳光跃过窗子照在榻前的地面上。 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而头脑却已经是恢复清明。 夜里他喝了二狗煮的姜汤驱寒祛湿,且用内力调息,是以现在除却身体有些许的疲乏以外,并无微恙之处。 看来,许久不曾活动筋骨这副身体也没有变得那般无用,但总归是有些不如从前灵便。 一日惰日日便会如此,这闲散的富贵少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也幸好顾清临外表风流实则甚为洁身自好,否则若是当真那般日日风流,他岂不是要去演一个脚步虚浮羸弱之人? “嗬!”他摇头叹了一声,遂掀开锦被下了床榻。 果真是淋不得雨,这才不过清晨他便开始胡思乱想些无用之事。 若是无意外发生,今日顾从云便该动身前往地处南方丰泽城的丘山县,丘山县是顾氏一族古居之地,且祖祠也一直设在那里并未迁动。 顾氏一族的祖祠便是山丘县占地面积最大且最为富丽之地,毕竟那里几经顾家这些得势之人的数次修缮,已经远远不是当初的那座简陋祠堂。 他曾听闻,从前有人为了奉承老狐狸顾言,在丰泽城任职期间不止一次的曾亲身前往丘山县拜谒顾家先辈。 这等行为自然是引得顾言身心甚瑜,自那以后可不就得到顾言的提携,由一个小小的县丞之职一路顺利的晋升为太守。 现如今顾从云前去祖祠面壁思过不仅能受到守在祖祠中几位长老的刁难,更多的便是顾从云一定不会放任此等拉拢那位太守的机会。 本也擅长无风起浪的顾从云,在如此的天时地利间,他又岂能放任这等大好机会白白溜走! 穿好外袍的顾清临嘴角微微扬起,挂着一抹淡淡的讽笑,昨日他已经演绎了一个好弟弟的模样,如今兄长远行,他又如何能不亲自到场呢? 况且,他若是不能亲自看着顾从云出城,也是不会安心的。毕竟如今的顾从云做起事来已经有些不择手段,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出哪些诡计就此躲过这一行呢? 况且昨日顾言的态度虽然坚决,但也是在自己一再的语言挑衅施压下才能让他这般作为,顾从云是顾言最为在意的长子,老狐狸会临时变卦也未可知。 看来他还真要亲自走一遭了! 这般想着顾清临便有些急匆匆的奔向门外,却不想与恰好端着早膳的侍女撞了个满怀。 顾清临身形极快的向后微仰,躲过了那方盘中倾洒过来滚烫的热粥,半倚在雕花隔断旁冷眼看着那侍女不说话。 一阵碗盘跌落在地的哗啦声响,那侍女才有些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跪在地上请罪。 “二、二少爷,奴婢该死,不小心冲撞了二少爷,险些害的少爷您受伤,都是奴婢的错,求二少爷责罚奴婢。” 顾清临站在那里微微蹙眉,这侍女不仅面生,且相貌端庄得很,而眉眼间更是与婉儿有两分相似,想来是新买进府的下人。 且昨日他虽然匆忙,但仍旧记得老夫人的院里似是也多了几张新面孔,这些新买进府的侍女无一例外都是相貌出挑之人,看来顾夫人是有些急着往他的房里塞人了! 而且方才这侍女进内并没有禀报,就这么直接悄无声息的冲了进来,否则以他的耳力若是不分神定然不会被这侍女冲撞。 这等的投怀送抱他可是无福消受,看来要白费顾夫人的一番苦心了! “不长眼的东西!白白坏了也的兴致!”顾清临面目有些狰狞的厉喝一声,随后便大跨步的越过侍女从一旁走了出去。 这二狗也是,昨夜他在外间值夜,这会怎么就不见了踪影,真是该罚! 满院子洒扫做事的小厮侍女们看见向来和煦的二少爷大清早便怒气冲冲,都有些不知所措,更是停止了笑闹声,纷纷俯身行礼。 一路沉着脸的顾清临直到出了淮清院的大门才面色稍缓,只要他一日不娶妻不纳妾不收通房,只怕这样的戏码日后便会时时上演。 如此这般,也算是“内忧外患”了,他能守住本心便可,其他的事情自然能有解决之法。 他一心想要求娶之人只有婉儿一人,且婉儿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是如何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婉儿的事情。 尚未走到顾从云所居住的院落,他便远远地看到前方正有小厮带着一位身背药箱子的大夫步履匆匆的往前走。 “哼,果不其然啊,顾从云还真是耍起了伎俩,他以为这样就能免去这一遭吗?当真是痴心妄想!” 可惜了,顾从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只要有他在,他就不会让顾从云得逞,毕竟眼下他留在金陵只会给自己添堵。 现如今一事他更是恨自己入骨,他又岂能让他如愿,否则一切又都会归于原地,毕竟顾言终究会有所取舍。 “咳咳!咳咳!” 还未走近正房,顾清临便听见一阵沙哑无力的咳嗽声,看来还当真是病了呢,怎得自己淋了一场大雨尚未生病,顾从云倒是病倒了呢? “出去,咳咳,本少爷不看大夫!”顾从云有些恼怒的声音响起。 第五百四十一章 小人得志 “夫君,你染了风寒如何能不请大夫前来诊治,妾身已是忧思不已,夫君这般叫我和孩儿怎么办?” 一道妇人稍显柔弱带着哽咽的声音紧随其后。 顾清临向前迈进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记起来了,这顾从云的正妻柳氏可不就是那太守之女。 原来那太守已经不用顾从云前去拉拢,便已是他的手中势。看来老狐狸顾言为顾从云铺路已经可以追溯到许久之前了。 如此一来,若故从云无大错,自己在顾府中势单力薄,还真是不好撼动顾从云的地位了! “已经是这副落魄样子,请不请大夫又有何异?顾府家大业大自是不会少了你和絮儿的吃穿用度,又有何担忧?咳咳……” 顾从云稍显无力又带着些愤恨的声音响起。 已经走到正方门口的顾清临向房内看了一眼,场面稍稍有些混乱。 此时那大夫正背着药箱子有些面上又些许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柳氏正坐在床榻边低低啜泣,一脸病容且满含怒气的顾从云靠坐在那里,屋内的侍女们都有些噤若寒蝉的站在角落里。 地上散落着摔碎的碗盘碎片,更是有一小片深褐色的污渍泅在地上,隐隐有些苦涩的药汤味在空中蔓延。 真病也好、佯装也罢,他都不会让顾从云有机会借此留在金陵,谁让自己先老狐狸顾言一步赶到了呢? 顾清临挑了挑眉毛,嘴角挂着一抹有些轻佻的坏笑,举步上前进入门内。 “大哥如今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染了小小风寒便这般的自暴自弃!你这般想,叫爹和娘如何能安生,又叫长嫂和侄儿如何安心?” 顾清临的语气中带着些痛心疾首,脸上和眼中的神情有些沉痛,显得分外的情真意切。 然而这一切看在了顾从云眼中,便都是一副小人得志、耀武扬威令人憎恶的狞笑嘴脸。 “二叔……”眼眶通红的柳氏听见顾清临的这番话眼泪流的更加汹涌,遂连忙起身福礼,略微向后退了几步,将榻前的前置空闲出来。 “清临见过嫂嫂。”顾清临对着柳氏微微一颔首,便阔步走到了榻前,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因恼怒而面色涨红的顾从云。 柳氏以帕掩面,压抑且无助的哭泣着,相公这番似是交代后事的话让她心中越发的没底,只盼着二叔能劝慰些许,毕竟他们是亲兄弟。 “出去!我已如此难道你还要赶尽杀绝吗?咳咳!你不会真的以为这顾家是你的囊中物了吧!我告诉你,你休要妄想!” 怒极的顾从云抓起身边的磁枕便向着顾清临掷去,口中更是气咻咻的怒骂不止。 顾清临微微一闪身躲过迎面飞过来的磁枕,眼看着那磁枕在脚边炸裂,心中不住的轻笑一声。 顾从云便如这磁枕一般是个外强中干之人,也只能有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可也到底是个富贵少爷,也不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强到哪去。 顾清临也不畏惧眼中似是都要喷火的顾从云,从从容容且神色泰然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杯参茶便开始啜饮。 大半杯参茶下了肚,五脏六腑都感到无比的熨帖,顾清临放下茶盅后便又开了口。 “原本今日是大哥前往丰泽城的日子,二弟特来为大哥送行,想不到大哥却病了,但二弟不懂既然病了大哥为何讳疾忌医。如此下去,岂不是要父亲为你担忧?” “如今大哥以身为人夫、为人父,自是要懂得肩上的担子容不得你这般任性妄为,你这般胡闹下去,让嫂嫂和絮儿心中何安?” 听见这话,一旁站立的柳氏面容更加地悲戚,压抑的啜泣声也有些不可控制地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而顾从云却更加的愤怒。 顾从云眼中的愤怒之余还有些畏惧,他眼角瞥了一眼哭泣不止的柳氏,心知不知道那孽障又用了什么惑人的妖术,致使柳氏这般的模样。 且先前他一再的嘱咐柳氏一定要去寻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长,却不料柳氏偏偏请来了医馆中的大夫!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妇!他不过是想借病多拖延一日,好让这孽障现了形,以解开父亲心头对自己的误解。 想不到千算万算到底是棋差一招,被这不知何物所幻的妖孽所看穿! 先前这孽障还懂得伏小做低一副谦恭的模样,现如今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便已经是这般趾高气昂一副说教的模样! 柳氏虽然愚钝了些,可到底是有些关心则乱,且这件事太过玄之又玄,自己并没实言相告,她意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也是情有可原。 况且又有泰山柳太守那方面的缘由在,自己总不能就此迁怒了柳氏,但今晨这般吵闹下絮儿并未前来,会不会那妖孽已经对絮儿下手了? 他记得话本中曾有妖孽啖幼童之血提升自身妖术之法! “不,不能再任这妖孽再府中作乱,否则妻儿的性命恐将有忧!” 心中有些许畏惧但却有担忧其二安危的顾从云便将矛头对准了柳氏,希望借此能将柳氏支走。 “你这蠢妇,我还没死你便急着哭丧吗!还不给我滚出去,少在这里碍眼!” 顾从云喝骂一声,目光有些躲闪极快地瞟了一眼神态自若的顾清临。 那柳氏的性子也是极为执拗,听见顾从云这番不红青红皂白的斥骂,既不辩白也不动身,反而站在那里越发哭的大声。 站在厅堂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大夫一脸的无奈,今日上门就诊不成,倒是看了一出难得的好戏,只是这诊金…… “大哥你何必为难嫂嫂呢,你若是看二弟不顺眼二弟走便是了,何苦这般的指桑骂槐。大哥如今还是不能理解父亲的一番苦心呐,罢了,你如今已是这般病容,二弟这就去父亲那求情,让大哥留在府中养病吧!” 顾清临掸了掸衣袍,气度从容的站起身来,眉眼含笑的对着床榻上的顾从云微微一颔首。 “临儿不必前去替这个孽子求情了,不思及父母妻儿、不顾念兄弟之情,这般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若是仍旧这般不知悔改,也枉为我顾家子!” 顾清临转头望去,便看见站在门口的顾言面目严肃非常,形容有些许的疲惫,想必这一夜也定然没睡安稳。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天灾人祸 “清临见过父亲。” 看着满面怒容的顾言,顾清临微微一颔首,心中却在大笑不止,早在顾言迈进院子中时,他便已经有所察觉。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顾从云听,不如说是给顾言听的,而且他所料也不错。一得到顾从云病倒的消息老狐狸顾言便果真是赶来了。 恐怕若是没有先前的那些话,老狐狸会心软也是必然的,看他现在的模样就能猜想出几分。 毕竟顾从云是他曾寄予厚望的长子,只因前去祖祠面壁思过顾言便已经心有不忍,若不是他此刻站在这里,此行被延期是一定的了。 而且这其中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敢保证,那最后这件事情便会不了了之,到头来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惊怒不已的顾从云眼角瞥了一眼面容和煦神采奕奕的顾清临,心中愤恨不已。 一定是那孽障算好了父亲会来,这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抚自己,实则不过是在借此显示出自己的粗暴言行来激怒父亲。 可那孽障有一件事到底还是算错了,他定然以为自己这般行径是为了借故不去丘山,殊不知丘山祖祠是自己必行之地。 满脸病容的顾从云因为顾言的训斥,脸色更加灰败,但还是有些步履蹒跚地步下床榻,强撑着站在那里行了礼。 “爹!从云并未这般想过,咳咳……” 话未说完便止不住的开始咳嗽,只穿着里衣的顾从云看上去身形甚是单薄,咳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果不其然,他的这般模样落在顾言眼中,便激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顾言微微拧了拧眉心,眼中的凌厉渐退,到了嘴边训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云能走到今天这步,未尝没有自己的纵容在其中,如今遭逢巨大的打击,示意些许也是在所难免。 可他实在不该这般的口不择言,且清临已经主动前来示好,若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又如何能堪当重任? 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毕竟清临还在这里,否则未免太过不公。 “莫要多言,爹从前就是太过骄纵于你,才养成了你这般任性妄为的性子,若是再不知收敛,日后定会酿成大祸。” “修养一日,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顾言冷肃着面容深深地看了顾从云一眼,随后便将目光投到顾清临的身上,有些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 “难得清临有这份心了,午后不是还要进宫向陛下述职,快些回去准备准备吧!言行且记得稍加收敛些,莫要像在府上这般不加约束,否则殿前失仪岂不是丢了咱们顾家的颜面。” “是,父亲。清临定当谨记在心,还望父亲莫要担忧。”顾清临顺从的应道,而后微微俯身颔首行了一礼。 从前顾言也不止说过一次这样的话,但却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的和颜悦色,是以这等说教之言听在他耳中也觉得颇为顺耳。 毕竟能这般直接的打击到顾从云的机会并不多,不过是说教两句,忍下又能如何呢? 顾言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身穿月白色锦袍头戴玉冠、举止温和有礼的顾清临,他便越发觉得满意。 这等风度翩翩且天资聪颖的公子是他顾言的儿子,如何能不让人感到骄傲! “既如此,那清临便先告退了。”顾清临对着顾言微微一颔首,随后又对站在一旁眼眶红肿的柳氏宽慰了一句。 “兄长缠绵病榻就有劳嫂嫂了,若是大哥有什么言语不当之处,还望嫂嫂莫往心里去。” 说罢顾清临对着柳氏微微一颔首,而后便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他虽有心打压顾从云,但却并不想搅得他们夫妻二人不和,毕竟幼子是无辜之人,且其父的罪责也不应该落在孩童身上。 顾家虽然不是一片清静澄澈之地,但毕竟幼子无辜。 他已经见识过屠城的惨烈,那些牙牙学语甚至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在敌人眼中恐怕都不能算得为人,大约对于他们来说跟捏死一只鸡雏没有什么分别。 但那样的场景却成为他很长一段时日里难以忘却的噩梦,他虽然心中有怒有恨,但却不愿变成一个冰冷的杀人利器,更不愿变成一个毫无人性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刽子手。 顾从云满眼愤恨的盯着顾清临扬长而去的背影久久出神,同时心中更是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全所未有的恨意。 他不过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斗得过会妖术惑乱人心的妖孽? 金陵中高门贵府无数,缘何他就盯上了顾家,盯上了顾家少主之位!他为何偏偏要与自己争! 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顾从云,恨不得能立刻就让顾清临显露原形,饮其血啖其肉都难以消解他心头之恨! 妖孽现世,只怕不止顾家不得安宁,恐怕就连整个金陵都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天空乍晴,炙热的光线普照在这片刚刚遭受过暴雨冰雹洗礼的大地。城外尚待收割的稻田已经是千疮百孔,大片沉甸甸的稻穗倒伏在干涸的泥浆中,农户们站在田边已经是欲哭无泪。 眼看着再有十几日便能收割,眼下却遭逢天灾,减产已是必然,辛苦耕耘了大半年的结果便是这般,怎能不叫人心痛! 田埂上几名垂髫幼儿正追在水牛身旁嬉闹着,而那些不得不提早收割水稻的农户们却是愁眉不展。 相比于城外的一片破败之相,金陵城中却仍旧如往昔的那般繁华热闹。绸缎庄、酒肆、米粮店、典当铺、首饰铺子的门前依旧是客人络绎不绝,昨夜的那场暴雨对他们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 而在这座金陵城中最耀眼的,还要属那座充满威严巍峨耸立的皇宫大殿。 炙热的太阳光普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被暴雨冲刷一新的琉璃瓦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似是比那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一身玄色祥云龙纹龙袍的轩帝站在大殿上看着那把龙椅有些出神,眉宇间带着些微嘲弄。 置于高处许久,就连下面的许多事物都变得有些朦胧不清,如今站在这里再看,竟是一片清明通透。 第五百四十三章 风云暗涌 目光定定地看着龙椅的轩帝良久后轻叹了一声,坐在那里使他只能看清周身的事物,再远些的便会有些朦朦胧胧,似是隔着一层飘渺的纱帐般让他看不真切。 世人都言,高处不胜寒,殊不知高处何止是不胜寒,站在高处久了就连双眼也会被蒙蔽。 就像他这般,他双眼虽没有被蒙蔽,但却已经不愿费心劳神地去看向更远的地方,虽然他的心是通透明亮的,可远处的那些蝇营狗苟、捱风缉缝他已经不想去看。 就像现在的太平盛世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生出那么多的事端来?若是生出了哪些不可控制之势,那些多事之人可有何对策,又要如何承担? 难道他们真的天真地以为推翻他这个帝王,整个大耀国就能一片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了吗? 真是太过天真幼稚,只有当真正的坐在这个高位上,他们才会发现事情远非以为的那般简单。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是把一切都看得太清,便会发现没有什么要比这朝堂上的人心更肮脏之物! 看的多了,心中便会生出无尽的厌弃,他宁愿去做一个难得糊涂的帝王,而非是一个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明主。 如今的朝堂上表面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暗流涌动,而这背后,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棋逢敌手之感,而这场博弈也是他和那只背后之手的较量。他乃是真龙天子被上天钦定之人,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胆敢与天作对! 轩帝微微转身面向大敞开的殿门方向看了过去,长长的甬道尽头便是巍峨的殿门,殿门外已是艳阳一片,而远处的天边却是无尽的风云涌动。 扬了扬首后轩帝轻语低喃一声,“金陵这天也终将要变了啊!” 晴日只维持了短短了一个上午,不过才刚刚过了正午,那翻滚在天边的乌云便腾云而至。密集的乌云似是一片片黑色龙鳞般交错相衔,其中一道道银色火舌闪烁着银亮的火花。 滚滚的闷雷声紧随其后便已经袭来,不过短短的片刻,正午的艳阳便被彻底覆盖在其中。千万缕的金色光芒从云朵的缝隙之中钻出,倾照在金陵城上,落在这座皇城之上。 错落有致的光柱洒在屋顶上、落在地面上,好似空中生长了一棵万丈的树木,而那光柱便是叶片间洒下的斑驳光晕。 直到那些云朵衔接无缝时,这些光晕才慢慢散去,整个金陵重新被笼罩在漆黑的云层之下。 不停翻滚的卷云不知何时也静了下来,雷声也更加的密集,那闪烁不停的银色火舌接连照亮有些昏暗的宫殿,眼看着又是一场暴雨将至。 与昨夜有别的是,今日这般的云动也并无风起,倒更显得闷热无比,云层低的好似随时都会压下来一样。 热闹的街道上行人早已散尽,就连那些商贩们都早早的收了摊子急急地赶着回家,各处的商铺虽然大开店门,但客人却寥寥无几,唯有那走街串巷的货郎仍旧挑着挑子在无力地吆喝着。 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中,那货郎的身影显得分外的孤寂和单薄。 早早便收拾妥当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坐在马车中向着皇宫大殿的方向行进,许是天色太过让人压抑,又抑或是都各自怀有心事,她二人自打出了府门后便都不再言语。 而叶府中愁眉不展的叶洵正坐在书案后闭目沉思,不知为何,从来不信天命、且不信怪力神论的他,今日竟觉得心慌无比,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这天变得实在是快,无端地便让人心中有些不安升起,只怕今日这宴上定会发生一些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在婉儿出发前已经叮嘱过婉儿万事小心,凭借婉儿的聪颖和皇后娘娘的暗中协助,想必也出不了大错。 且婉儿身边亦有暗卫相护,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暗卫也会回府禀报。这般想着,叶洵的心绪便渐渐平缓了些许。 但终归是难以平静,皇宫大殿便犹如龙潭虎穴,一旦进入其中,有许多事便早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而犹如顾言一般坐立难安、心中惴惴的还有顾清临。 同样方才乘坐马车驶出顾府的顾清临坐在那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奢侈豪华的马车中时心中便是一阵阵的难安,甚至是一阵阵让他心悸的感觉不断上涌。 不过是午后,彻底暗下来的天色让整个金陵看上去仿佛正处在夜幕中,然而这与夜幕降临又有所不同。 现在没有晚霞的红芒万丈、没有那初起的星子、更没有那渐生的明月,只有无尽的压抑在其中。 天幕中似是正在酝酿着什么骇人的狂风暴雨一般,让人看了不免心中觉得有怯意升起,看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便可知。 可他不同,他见识过更恶劣的风云变化、更见过那漠北尘沙滚滚可吞噬生灵肆虐的沙尘暴,他不该被如此的暗云涌动所惊骇到。 可这心悸感又是从何而来? 这种不安让他越发的坐卧难安,藏在心中的那些场景更像是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变幻上演,不过才片刻的功夫,在他的额头上便已经有冷汗淅出。 深吸了一口气后待气息稍缓顾清临对着赶车的罗宝莲吩咐了一句。 “绕道叶府。” 思来想去能让他这般不安、牵肠挂肚的人也只有婉儿一人。 “是,少爷。”罗宝莲并未惊讶,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 毕竟昨夜少爷能在夜风中听壁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若是少爷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他已经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了。 “少爷,您对叶家小姐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当真如戏文中所说那般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左不过昨日中午才分别,现在您就这般的迫不及待。” “要小的说啊,要是少爷您这么喜爱叶小姐,何不娶回家来,日日相对,那还不是想看多久看多久。” “啊,不对,少爷您与孔家小姐有婚约在身不说,更何况这满城上下谁不知道叶小姐要为那短命的小将军首节。” “我看少爷您啊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不如早早断了念想……” 罗宝莲啰里啰嗦的话在顾清临耳边不断响起,车厢内的他却皱紧了眉头。 第五百四十四章 提起的心 他皱眉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二狗口中的那个短命鬼、不是因为二狗无意中揭开了他的伤疤、也不是因为二狗的喋喋不休、更不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份与婉儿有缘无份终不能相守。 而是他隐约猜到了这心悸之感所为何来。 若是轩帝当真已经收到他人所书,上报叶大人叛敌通国有谋逆之嫌的密信,那今日也许就是轩帝发作的一个契机。 今日饮宴虽说他与婉儿和河阳郡主都在应邀之列,但宴饮之地却各不相同,且若无意外也并无会面的可能。 男女大防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便是他已经身为臣子,今日既是宴饮,也同样是述职,少不得要谈及政事。 而后宫之人不得参政已是律法,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人自是深明,是以这两个宴会之地便是相距甚远之地。 今日宴饮男宾一列他虽不知道受邀之人都是何许人,但观老狐狸顾言并未在受邀之列便大致可以猜出,今日前来的定是金陵之中的一些青年才俊。 极有可能的是几位皇子也大可在受邀之列,瑞王禁足令尚未消除,且并未听闻他谈及此时,瑞王一定是不在受邀之列。 柏衍身在瑜城尚未解除危机,自然也是无可能,剩下的便是玥王爷和其他几位尚未婚配的皇子。 昨日轩帝的行径中,他已经隐约能猜出几分轩帝的心思,如若不是他不知廉耻的对河阳郡主动了心思,那便是有意为皇子们求娶河阳郡主。 毕竟这样一来便属于两国联姻,这样的关系远比婉儿身为卓阳国义公主更能让多疑的轩帝放心,且这也是防范德玛加王的一种手段。 同时将叶大人和德玛加王牵制于手,轩帝这般的行径不可谓不是深谋远虑啊! 只是他这样做,恰好也正是落进了那幕后之人的算计之中。 今日宴饮若当真是被轩帝当成一个发难叶大人的契机,那他一定会派人将整个叶府搜查彻底,以查找出那个证据。 证据早已被他调换,自是不会陷叶大人于不利之中,但若是那人还有后手,便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但向来善于玩弄权术算计人心的轩帝,难道就真的心甘情愿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吗? 这等的任人摆布与受制于人有何分别?还是轩帝当真早就对叶大人心存不满,不过是借此机会发难而已? 心中这样想着顾清临刚刚平缓些的心绪便越发的有些难安,幕后之人大费周章只为了塞进一封有谋逆之嫌的信笺,他不信会没有后手。 且若真是在他们宴饮之时,叶府发生什么事也是他鞭长莫及的。 顾清临轻请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有些青色的眼睑上投下一片暗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想去进宫赴这所谓的宴会。 明知宴无好宴,但他却偏偏不能退却。事已至此,他早已经没有了退路,他的退路早已经在他失去父亲的羽翼之时便已经被斩断。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抑或是荆棘遍地,他只能不断的前行。 前行到不被阴霾遮蔽的光明之地,且他自己也强大到足以保护心爱的女人,强大到能为他娘撑起一片天去遮风挡雨。 眼见着距离叶府越来越近,罗宝莲稍稍勒了勒缰绳,让马车行驶的速度减缓。 “少爷,叶府门前甚是安静,想必叶小姐早就出发了吧?咱们还等吗?” 顾清临听到这声话后停住了心中的万千思绪,掀开窗幔向外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这乌云已经变得越发浓厚,电闪雷鸣更是接连不断的闪现,而预想的狂风暴雨却迟迟未现。 叶府的门楣被闪电照的忽明忽暗,门庭下大红漆柱上的桃符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看上去仍旧如过去那般,只有那大红漆柱在鲜红和殷红中不断变换着。 这红在此时看上去竟然像极了鲜血的颜色。猛地,顾清临狠狠地闭了闭眼,方才他脑中竟然闪现出了去岁他初归之时将军府门前的素彩遍结之景。 狠狠地甩了甩头,好像要将这股不好的念头甩出去一般,顾清临有些恶狠狠的告诫了自己一声。 “不会的,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有所思才有所想,这些都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已经发生过一次的灭顶之灾,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它在发生一次! 经历过这么多,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心无城府、涉世未深一心只知道练兵打仗的傻小子。 他已经见识到了人心的恶,又岂会再如过去那般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他在父亲的羽翼下生存太久,竟然忘了人心之恶丝毫不亚于洪水猛兽那般让人感到厌恶和胆寒! 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在一明一暗中闪烁的叶府大门,顾清临声音有些发紧地低语一声。 “不必等了,继续走吧!” 与叶大人府邸相隔半条街过一个转角便是昔日的大将军府,昨日归来也不过是匆匆的见了母亲一面,入夜后他竟然未能想着潜入府邸中去探望母亲,实在是他为人子的失职之处。 母亲似乎又苍老了几分,昨日他恍惚中好像看见母亲的鬓边已经又华发生出,如今不过三十有三的母亲竟然像是不惑之年的妇人,何其悲哀! 而他又何时能光明正大的踏进那座熟悉的府邸? 骨碌碌的车轮声早已经淹没在滚滚的雷鸣中,银色的闪电渐渐隐在如墨一般漆黑的乌云里,聒噪的蝉鸣也早已经消失于耳,这场酝酿许久的暴雨不知何时方可落地。 让人难消的燥热依旧,提起的心也如那酝酿的暴雨一般,始终固执地不肯落下。 路过大将军府时顾清临口中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鹰唳,当他听见掠空声时便将指尖的纸团弹落至府门口,而后才有些失力般靠坐在那。 他已经通知了霜痕,他进宫的这段时间一定要让霜痕盯好叶大人府上有什么变故,这样也好能及时的想出对策,而不至于落得个后发受制于人。 “少爷,您看那是不是叶府的马车啊!想不到叶小姐她们也没早走多久,这不就碰上了!” 罗宝莲的声音中带着些惊喜地低喊了一声。 “哼,现在碰上又有何用,眼见着已经到了皇宫大殿,你想你家少爷落得个言行放浪之名还是被陛下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志同道合 坐在车厢中的顾清临顺着窗口外看了一眼,只见叶婉茹和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的马车已经快要行驶到宫门,而且也果然不出他所料那般,皇城们外果然也已经停靠了数辆华贵非常的马车。 这些马车所属何人,也自是不用再去费劲心力的去猜想,必定是金陵城中有名望的名门贵族子弟。 轩帝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那么这些这贵胄也不过是陪着皇子们走个过场罢了,轩帝既然有了这番打算,又岂会让德玛加王这等强悍的势力旁落他人,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柄利刃! 轩帝的这番算计又何尝不是一石二鸟?这般的诸多算计筹谋,若说轩帝对当前的朝中局势一无所知那他是如何也不会信的。 他们也不过都是被轩帝自己所营造出来的假象蒙骗了而已,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排除异己吗?抑或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寻一个有力的由头? 这等老奸巨猾且暴戾恣睢之人,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怎么越发的看不透轩帝究竟意欲何为? 步下马车的顾清临站在城门外看着巍峨的城门目光有些凝滞,这里依旧巍峨森严、也依旧如过去的那般辉煌耀眼,即使在这黯淡无光的天气中也无法掩去它的光芒。 可这里依旧的让人心中感到压抑,他看这里想到的便只是血腥、杀戮和数不清的腌臜龌龊和蝇营狗苟。 这里有着整个大耀国最为辉煌的建筑、聚集着数不清的美人、有着大耀国乃至周边六国之中最为珍贵的宝物,但这里恰恰也是最为阴暗之地。 这阴暗如今已经不是那些珍贵财宝的光辉所能遮掩,更不是那熠熠生辉的金色琉璃瓦所能盛载。 只怕天长日久这般的下去,就连那明日的光辉恐怕都无法穿透这重重的巍峨宫墙,照射进那些生活在这座皇宫里的人心! 恍惚间他仿佛还能看见年幼时爹娘和他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也能看见一次次身穿甲胄的父亲领命带大军开拔的场景,更能看见那些士兵们兴高采烈的模样。 然而这一切早已经被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那便是死亡的颜色,带着无比的压抑和沉闷,就好像现在这样的天空一样。 他知道在更高的地方一样是艳阳当天,晴空万里,可现在这阳光却无法穿透这重重的乌云,更无法普照进人心。 站在皇城门里的叶婉茹同样有些怔神,这里早已不是过去那般的繁花似锦,如今这座巍峨的宫殿只会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抗拒。 如若可以,她这一生都不想再踏进这座华丽的牢笼一步。不见便可不闻人性之恶、人心之恶。 难怪从前兄长愿意追随大将军南征北战,而不是守在这座瑰丽繁华的皇宫中。 人若是困在这牢笼中久了,不只连心都会变成黑的,就连那视线和心胸也只能被局限在这有限的一方天地中。 人人都道皇宫富丽繁华,却殊不知这里承载着最大的恶! 皇后娘娘身边的梦月姑姑见到夜晚如和呼延雪莹走进来后便带着婢女们上前几步。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特地在此恭候叶小姐和河阳郡主。” 叶婉茹看清前来亲迎的人是梦月姑姑后,便连忙上前福了福礼。 “有劳姑姑走这一趟,娘娘进来凤体可还安康?” 而同时呼延雪莹也上前微微一颔首,口中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劳烦姑娘还惦记着,娘娘一向都好,就是长公主不在身边,难免有些想念得紧,最是喜欢像您这般年岁的姑娘能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这不一听闻河阳郡主前来,娘娘便下了口谕邀请你们进宫来热闹热闹。” 走在前方引路的梦月姑姑微微侧身浅笑道。 叶婉茹听到这里心中不免一紧,这话中之意分明是在暗示她要时常的进宫走动,若是按照先前皇后娘娘的意思,恐怕姑姑不会在此时此地说出这些话来,难不成有什么变故不成? 呼延雪莹看了一眼有些怔然的叶婉茹,随后便对着目光探过来的姑姑略微颔首微笑。 “这雨眼看着就来了,不若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否则若是让姑娘和郡主淋了雨,奴婢可就于心难安了!” 梦月姑姑说罢便看了一眼叶婉茹,随后又瞥了一眼几位婢女。 那四位婢女连忙打开手中的油纸伞举到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头上。 门外的顾清临依然长身玉立在那怔怔出神,巍峨的宫门在他眼中渐渐变得有些模糊,在眼中打着转的泪水缓缓滑落。 蓦地,空中一声足以响彻云霄的惊雷乍然响起。 斜风骤起,这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是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混着脸颊上两行清浅的泪光缓缓滑落。 短短几息间密集且来势汹汹的雨幕便翩然落下,不过须臾间巍峨的皇城便被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就连城门里叶婉茹的身影都变得飘渺无比。 停好马车的罗宝莲飞快的将车厢中的油纸伞大开,递到顾清临的头上,而后空中抱怨了一句。 “这雨来的可真邪性,眼看着就要进宫了,偏偏这时候起了雨!” “小顾大人,您来了。” 一位年轻的内侍小跑着恭敬地走到顾清临身边躬身颔首行了一礼。 “嗯,有劳了。”顾清临低低的应了一声。 心中思绪纷乱无章的他早在暴雨初起的那一刻,心中便已经安宁下来。 该来的躲不掉,就像这暴雨一样,不管酝酿多久,也终究是会落下的。雨中独行若是不被打湿衣衫便是幸运,如若不能,那么便昂首挺胸的阔步前行即可。 暴风雨终将是会过去的,没有什么比人心更加坚定,也没有什么比心中的信念更加坚韧之物! 这坚韧足以摧毁固若金汤的城墙,这坚韧也足以抵挡尖锐的长枪刀剑,这坚韧更足以让那颗冰冻的心渐渐融化,好能听见那每一次的有力跳动。 只要他坚持,他相信总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总有一日能看见这金陵、乃至整个大耀国都不被阴霾所笼罩,更能和婉儿长相厮守,结青丝共白发。 但这其中若是仅有他一人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心存热血之人一起与之共赴! 第五百四十六章 兼济天下 这场来势凶猛的暴雨只不过下了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便变成了绵绵细雨,那轰鸣不绝与耳的滚雷也渐渐隐匿无声。 足以让人心惊动魄的暴雨并没有如料想的那般会持续许久,但叶婉茹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生出。 这些不安来自于梦月姑姑的话中有话,更源自于梦月姑姑眼中偶然一现的担忧。 她不知这些担忧从何而来,且近日来宫中也并无大事发生,轩帝与皇后娘娘之间也并无纤细生出,可梦月姑姑到底在担忧什么? 已经在殿中避过方才那场急雨的叶婉茹几人也不过是绣鞋被溅湿些许,就连裙摆上也只是被渐上几滴少少的雨珠,竟然未湿分毫。 这都还要归功于梦月姑姑,方才若不是她急急地拉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几人进到这偏殿中避雨,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 可同样有人接引的顾清临就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也不知是那内侍粗心还是顾清临并无意避雨。 虽是打了油纸伞,但现在这会顾清临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彻底浇透,而那内侍则彻底地浇成了落汤鸡。 他们现在这般模样与那些身穿甲胄戍守皇城的卫兵并没有任何区别,都已经被浇了个彻彻底底。 沿着层层级第的台阶拾级而上,大半个身体已经湿透的顾清临微微垂眸掩去嘴角边挂着的讥讽笑容。 不知道是他多心了还是这戍守的卫兵何时已经增加了人数,方才他进宫之时分明记得城外巡逻的卫队人数增加了不止一倍人数。 轩帝并非草木皆兵之人,且这皇城之中已经安宁太久,这位曾也能上马征战的帝王,也许早就忘了远在东北边关那里还有虎视眈眈的云帆国。 只一心玩弄权术、算计人心的轩帝如今做出这般的举措,怕也是感到危机了吧? 而这危机大约只有那封能陷叶大人于不忠不义之地的谋逆信笺可达,轩帝的这番行径怕是早就起了防范之心。 而今日怕就是轩帝发作的最佳契机! 还当真如二狗所言那般,这雨来的是有些邪性,且今日的轩帝也定然不好对付。 若是已经得到密报的轩帝今日不发难叶大人,那恐怕也为期不远了,毕竟一日不揭露轩帝心中的隐忧便会存在一日。 “只是不知这次能否借此机会,彻底的查出那幕后之人。”顾清临轻叹了一声,而后低垂眼眸看了一眼身上已经被打湿了大半的衣衫,轻笑一声后索性便弃了那柄无甚大作用的油纸伞。 紧跟在顾清临身后浑身已经湿透的内侍本就有些惴惴难安,现下一见到顾清临的动作,便眼中一慌不管不顾的跪在了地上。 “小顾大人,都是奴才的错,才害的您被淋成了这般模样……” “哦?你有何错?本少爷又没怪罪你,何必这般吓破了胆的模样!” 顾清临脚下不停,仍旧像方才那般慢慢踱着步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像是在自家花园散步一样,便在这朦朦烟雨中漫步而行。 他心知这小内侍不过是害怕轩帝的责罚罢了,往日有些喜怒无常的轩帝还有可能会因此事治罪一个小内侍,但只怕今日同样也心中难安的轩帝是不会将这等微末小事放在心上的,最多也不过是斥责两句罢了。 “小顾大人您进陛下今日宴请的贵客,但奴才的疏心大意害的您这般狼狈,不重仪表事小,殿前失仪是大,奴才心中何安!” 小内侍跪在被雨浸湿的玉石地面上一脸的惊慌失措,煞白的脸上布满惊惧不安。 “世事无常,天降大雨于你何罪之有,陛下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本少爷都不担心你又何必担忧?” 顾清临哼笑了一声,便甩甩半湿的衣袖举步向前。 这内侍说话的腔调竟然与老狐狸顾言有几分相似,且听他说话便知肚子中有些许墨水的,这可不像是被穷人家卖进来的。 今晨老狐狸刚刚告诫过他莫要殿前失仪,如今便被淋成了落汤鸡的狼狈样。 他听着身后那内侍踏着雨水小跑过来的声音,在心中暗自思量着,若这内侍是顾言的人有几成可能。 想了不过一瞬便又放弃,顾言的手想来不会伸的这般长,且多疑猜忌的轩帝也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宫中有这等一仆二主之人存在。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也不过在些不甚显眼的位子上买通了几个宫人,靠着这些宫人四处打听才能极快的得到消息。 而直到今日他出府时顾言都未有所谈及,若不是他对柏衍的事到此时都一无所知,那便是有意隐瞒。 这么想着,顾清临还是起了试探的心思。 “本少爷观你像是会识文断字的,可是上过私塾请过先生?” 内侍脸上的泪痕未干,听见顾清临的问话,便连忙堆出了笑模样。 “小顾大人说笑了,奴才不过是听师父常常这样说话,便学了几分。” 顾清临眼角向后瞥了一瞥,便不再说话。 这样会说囫囵话扯些冠冕堂皇理由之人,他若是再问下去也定然是问不出什么,也就淡了想要试探之心,且对于他口中的师父是何人不用想便也能知道几分。 陛下身边的红人高博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且传言高博最是喜爱收养一些相貌端正唇红齿白的少年,若是品行端正便收了当义子,日后也能有个养老送终之人。 一个宦官都能考虑到身后事,难道轩帝就真的不曾想过要留下一世清名而非是一世骂名吗? 他将子嗣都能作为手中的棋子,任其摆布,他就真的不曾想过身后之事吗? 子嗣于他是何物?万千子民于他是何物?整个大耀国又被他视于为何? 听着脚下噗嗤噗嗤响起的水花声,顾清临无力的叹了一声,这样的轩帝他恨不得能杀之而快! 但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各处都在结党营私,想要整肃朝堂必将会使大耀国便会陷入一个危机时期。 而这危机时期便会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那样的险境下才能有可能让整个大耀国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隐约间有些理解父亲和叶大人之辈这多年来为何这般的作为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在暗浊之中守护自身周遭的一片清明,且将手中的权利发挥到最大去荫蔽更多的人,如何能不是一种善呢? 第五百四十七章 无孔不入 相比于父辈们的坚持和坚守,他的曾经所想就显得狭隘许多,他一心只想着推翻这样的轩帝,整肃这样各处结党营私的朝局。 但他却忘了顾言之流也永远也无法彻底肃清,毕竟水清无鱼,这样的人会始终存在,就像那些吹不尽的野草。 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草随处可见,更是火烧不尽风吹不散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化身为那枝繁叶茂的大树,不仅要去与野草抢夺更多的水和阳光,更要与荫蔽更多的人。 父辈们所付出的远远要比他以为的多,而他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父亲,他现在理解了叶大人之辈所坚守的为何物。 他们同样对这样的家国曾经抱着无限的希望与憧憬,然而当他们被眼下的情境所伤时,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就此放弃。 黑暗会始终存在,但却不会阻碍光明的每一次重现,而他们就是在这每一次短暂的黑暗中积蓄力量,力求光明重现的那一瞬倾洒光芒万丈,以求去照耀到更多的人心。 无数次不知疲倦的层见迭出,父辈们始终都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只为了最终的层层深入,而后好去唤醒那些像是顾言之辈心中尚未丧失的善念。 这些善念虽然不足以抵挡住他们本心的恶与贪念,但却能让他们在他们所身处的位置上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 说到底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父辈们已经坚持许久都不曾想要过放弃的念头,而他不过才刚刚接触到这些人心阴暗的一面,便不止一次的生出失望,甚至是数次看不到希望的气馁和绝望。 由此可见,他所缺失的不仅仅是一颗持之以恒的恒心,更加缺乏的是透过表面看透实质问题所在的眼力和阅历。 蒙蒙的细雨沾湿了衣衫,落在了脸上,就连发丝间都被细密且晶莹的水珠所附着,顾清临满怀心事的向前走着。 这江南的烟雨朦胧,曾是他无数次身在军营时所魂牵梦萦之地,然而现在这些在他看来不仅多了一些令人不痛快的粘腻之感,更是令他无比怀念漠北之地大漠黄沙的畅快淋漓。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做掩映在蒙蒙细雨中的宫殿眼中有些意外,轩帝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他今日本该是进宫述职,但面圣之地却不是轩帝的书房,而是这座有些偏僻的殿宇,见面之地到底为何会选在这里呢? 站在殿门前,顾清临打量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这里已经是位于皇宫深处,若当真是今日轩帝有什么计划,他在这里并不能很快的便得到消息。 一道孤疑在心头闪过,顾清临不禁深锁眉头,难道轩帝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而引他至此不过是想要趁此对叶大人下手?好让叶大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束手就擒? 想到这些,顾清临的一颗心便开始狂跳不止,若轩帝当真这般的草木皆兵、不论是非只凭着一面之词便治了叶大人的罪,那就算他在动用再多的力量只怕也是徒劳一场。 领路的内侍恭敬地站到殿门一侧,说罢上前一步伸手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小顾大人,就在前面了,陛下告诉奴才先带您来这。” 顾清临看了那领路的内侍一眼,站在殿门前的脚步却始终迟疑不已,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而这一脚也很有可能是迈向深渊的步伐。 他该要如何的抉择? 这些种种不过都是他凭借着轩帝的行径所做出的推断和猜想,还尚未得到证实,若是他的临阵脱逃倒显得有些像是心虚的不打自招一般。 伸头一刀、缩头同样也是一刀,轩帝既然已经将他招致此地,若是真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岂会容他有退缩的余地? “嗬!”顾清临低垂眼眸轻笑了一声,随即理了理被雨打湿的锦袍下摆,迈着端正的步伐走进了殿内。 天色早就已经昏暗了下来,让人一时间有些辨不清是什么时辰,而这殿内尚未掌灯,光线就更显得暗沉。 这座地处皇宫中极深之地的宫殿内并没有宫人把守在外,殿门外且亦无内侍和宫婢,而这座宫殿中更像是已经空寂了许久一般,少有生气。 轩帝命人把他引领至此却又不见人,到底是何意呢? 待适应了一会儿这有些昏暗的光线后,顾清临便开始细细地打量着这座宫殿,扫视了一圈后,他发现这里虽然少有生气但书籍和笔墨纸砚等物却并不缺乏。 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也并无尘埃着落,可见这里日常大约也是有人在的,且这空气中甚至能闻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 这里怕是轩帝偶尔会来的地方,那么即使他心中的种种所想都是有些杞人忧天,而轩帝招他至此怕是也另有目的。 放下手中这本有被人翻阅痕迹的兵书,他轻哼了一声。这兵书即使读的再多,最后这些种种计谋都用在了自己的朝堂之上,又有何用? 突然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心中不由地松缓了一瞬,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转过身后他便微微有些凝眉,这脚步声不似是轩帝的脚步声,反倒这脚步声听起来颇有些沉重,似是抬着什么重物一般。 就这样心怀忐忑目光紧切地注视着殿门的方向,当四位抬着浴桶的内侍走入眼中时,顾清临心中不仅没有感到庆幸和松弛,反而更加地有一丝不安升起。 以目前他和轩帝之间的关系,远远达不到能获得如此殊荣的地步,再也没有人比他清楚除夕夜宴上他是如何能得到轩帝青眼相待的。 那日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和地利,而轩帝就此提拔他不过是想借此打压瑞王一行,现在他已经早就被视为是瑞王麾下的谋臣,轩帝既然对瑞王重重防范,又如何会轻易地视他为忠臣? 四位内侍将热气腾腾的浴桶抬到了一架屏风后,便躬身颔首,一位年纪稍长的内侍略微向前一步。 “禀报小顾大人,陛下听闻小顾大人您淋了雨,恐您受了凉再染上风寒,特地命小的们送来这温汤药浴和一身衣裳。” 顾清临看了一眼那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桶,心中不禁轻笑了一声,想不到瑞王和轩帝二人还真是所想相同,都备下了这样的药浴。 看来昨日自己入瑞王府的事情轩帝已经尽知,那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呢?自己与瑞王所谈及的诸事他也一并明了吗? 书房内如此的隐蔽之地若是都无秘密可言,那这整个金陵中又有何处不在轩帝的监视之中? 这般的无孔不入,当真叫人脊背发寒! 第五百四十八章 起了疑心 顾清临轻轻地闭了闭眼,好让这股心底深处蔓延而出的这股逆反之心和恶寒迅速的消散。 既然在瑞王爷府上所发生的事情轩帝已经知晓,那现在这座看似四下无人的宫殿内外不定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 敌人尚未出击亮出刀剑,他万万不可自乱了阵脚,否则事情便已经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还请转告陛下,臣多谢陛下体恤。” 说罢,顾清临对着那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顾清临的这番举动,让那四位抬着浴桶前来的内侍极为惊诧,都目瞪口呆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地看着他。 想不到小顾大人言行竟然如此的大胆乖张,谢恩竟然是对着那死物,这足以见得小顾大人有多得陛下的心,且小顾大人不拘于俗礼,活的这般肆意潇洒当真叫人羡慕。 那带头的内侍眼中一道狡黠的光闪过,细数这几年,冒着雨雪进宫者何止是小顾大人一人,但能得陛下钦赐汤浴者可谓是寥寥无几,甚至是除了几位王爷谁人还曾有过这般得待遇? 更有小顾大人的官职也是陛下金口玉言亲封,虽然小顾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但行走宫中,何人敢小觑于他? 还不就是因为小顾大人背后有陛下撑腰?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理无论是放在哪都适用无比,又岂会单单流通于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下人。 看来小顾大人深得陛下得垂青这话果然不假,而他如今能有幸来服侍小顾大人,有怎么能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小顾大人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是自己能得到小顾大人的照拂,在陛下面前美言自己那么一两句,就已经胜过他在宫中费尽心机的去阿谀奉承那些同为内侍之人的人。 若是不能,于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最起码也能在贵人面前露得一面,又怎么能不说是一举两得呢? 转念这么一想,他便也不觉得雨中抬着沉重的浴桶是件苦差事了,也越发觉得今日替小武这差替的再值当不过。 带头的内侍接过身后内侍手中的托盘,将托盘上叠放整齐的衣衫放置到浴桶旁,便躬身颔首的向顾清临走近了一步。 “还请小顾大人移步更衣沐浴吧,否则这湿衣沾身久了就会寒气入体,岂不是辜负陛下的一番体恤之情。” 顾清临挑了挑眉,瞥了一眼那蒸腾着热气的浴桶,又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内侍,心中早已是冷哼不已。 今日不说轩帝赐他汤浴别有目的,就说眼下轩帝的儿子、柏衍远在瑜城尚不知生死,他便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皇宫内院去谋划臣子。 这份冷心冷情甚至是冷血的举动,就远非他们一般人可比拟。 难道坐上这个至尊之位以后,眼中便真的只有皇权再无其他吗? 他不信,这大约也是因人而异的,他相信若是坐在这个位子的是柏衍,以他的品行也一定不会像轩帝这般甚至能将自己的亲子当成手中的棋子和筹码。 昨日瑞王府中的药浴他避过了,但今日却已经是避无可避,轩帝一定要他沐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不成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当日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必一定会有许多人仍旧没有放弃追查,但他身死的事情除却他有意隐瞒的娘亲以外,对外他早已经是身死之人,毕竟婉儿在京郊城外所立的衣冠冢还有人曾慕名前往吊唁。 基本已经手眼通天的轩帝不应该不知晓此事才对,且他自打回京以后行事分外的小心谨慎,更不会现在便暴露出来。 除非有人想借轩帝之手有意试探自己,而这人与意图诬陷叶大人之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 究竟是谁想要对自己斩尽杀绝又要置叶家于死地呢? 如此这般的看来,瑞王爷闵柏涵的嫌疑倒是最大。 这幕后之人果然狡猾,经此一事,不管自己的身份是真是伪,想必都会与瑞王心生嫌隙,已经众叛亲离的瑞王若是失去自己乃至顾家的支持便当真是孤家寡人的下场。 而又能将叶家就此铲除,一下便已经将叶家和顾家踢出朝局中的权利中心,这一来,可不就是一箭双雕吗? 压下心中的种种猜测,顾清临看着黑黢黢的药浴吹了一声清脆且尾音稍长的哨音,既来之则安之,正好他有些不舒服,稍稍缓解一下又有何不可? 抬手按在领间的盘扣上,他睨了一眼仍旧躬身颔首站在那里的几位内侍,口中语气稍冷的吩咐了一句。 “你们且先退下吧,本官沐浴时并不喜有人服侍在侧。” 那带头的内侍一听见顾清临说这话,当下心中便有些慌乱,本想着借此机会巴结一下小顾大人,却不想小顾大人竟然这般的说辞。 且他们还身负着高总管吩咐的事情,若是就这么出去了,回去后可免不得要受到责罚。 “这,小顾大人,您是大人又是贵公子,这等微末小事怎敢劳烦大人您亲自动手,就让小的们服侍您吧?” 带头内侍脸上有些为难的神情,更是堆出了一个苦笑在脸上。 领口的盘扣已经被解开,衣襟上的扣子也已经解开了三颗的顾清临听见内侍这样回话,当下手上的动作便停了。 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雪青色的绸缎里衣,他挑了挑眉,就这么敞着衣襟慢踱步到内侍身边,微微俯身冷笑一声。 “若是不然,这药浴你便替本大人泡了吧?” 带头内侍听见这句带着嘲讽的话极快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小顾大人,对上那双盛着冷意的眼眸时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旋即便扑通一声跪在了顾清临脚边。 “小顾大人您说笑了,这是陛下赏赐给小顾大人您的汤浴,小的卑贱之身又岂敢污了这汤浴……” 内侍胆战心惊磕磕绊绊说的话尚未说完时,便被顾清临冷声打断。 “既如此,还不给本官滚出去!” 带头内侍被顾清临这冷言冷语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后便带着人小跑了出去。 “小顾大人您息怒,小的们这就走。” 顾清临迈进浴桶的一霎那间一道轻微的响动传进了耳中,而坐在浴桶中的他也大约能知道轩帝这番行径的真正目的了。 看来轩帝已经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只是可惜啊,他那一身的伤疤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若是想凭着那些伤疤便揭穿他的身份是不可能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梁上之人 那内侍走出去后也并未走远,而是走到了相邻的那座偏殿前。 他一脸的小心翼翼,走到殿门前时也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对着殿内躬身颔首深深行了一礼,这才带着那几位内侍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整个过程中这几人不仅自始至终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连走路时都脚步极轻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像是怕惊动了顾清临,更像是怕惊扰了某位大人物一样。 带头内侍的眼中带着一丝不安和失落,今日之事他本也有自己的打算,却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小顾大人这么的难以接近且戒心太强。 高总管交代的命令没办成不说,只怕还会惹得小顾大人对他心生厌恶。 只不过高总管让他们几个盯着小顾大人有什么目的呢? 猛地,带头内侍端着的肩膀微微缩了一缩,方才那间偏殿中应该不只高总管一人。 带头内侍的眼中渐渐有惊恐弥漫而上,他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些事情更怕是足以要了他的命! 内侍的脸上很快便有一层冷汗布上,眼神更是有些游移不定,肩膀也压得更低了,唯恐有人注意到他一般。 若是他的这般模样落在顾清临的眼中,只怕他又要嘲讽几句了,毕竟这内侍方才的表现也还算时颇有主见的。 靠在浴桶里的顾清临似是极其疲累一般,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细听下仿佛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但他的双耳却一直在静静地听着这屋里的动静,或者说是相邻那座殿内的声音,和那位梁上君子发出的清浅呼吸声。 这位梁上君子也算是机智,恰好和那道脚步声响起的同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进了这殿中,若不是那一声轻微的踩踏他也不会发现梁上有人。 若是轩帝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那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而消息又是从什么地方走漏的呢? 他此番只是无凭无据的试探,还是轩帝只是想单纯的试探? 他身上那几道显眼的疤痕早就已经被磨平后又用了蒙老伯特制的药膏抹去痕迹,如若不然,他又如何能瞒得过顾家众多人的眼? 毕竟顾清临可是一位货真价实养尊处优的少爷,别说身上了,就连那双手的细嫩程度都丝毫不亚于婉儿。 想当初他那一双皮糙肉厚久经风沙的手没少在汤药之中浸泡,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蒙老伯,所以他才能这般毫无顾忌的伪装成顾清临。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轩帝安排了种种,他倒是要看看轩帝最后会对他的行径作何解释。 而这些正与顾清临所料的那般,迟迟不露面的轩帝此时就坐在那间偏殿中,而几乎与轩帝寸步不离的高博正立在轩帝身后。 轩帝坐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页薄薄的纸张,眼中有些欣慰和感动的神情浮现,但更多的则像是在怀念一般。 透过纸张或是纸张上的字迹在怀念某个人,这纸上只书写了一个字,那便是“恪”。 这个恪字还是瑾瑜王爷初追加封号之期时,轩帝命人从瑾瑜王爷的书房中临摹得来,且也一直被装裱起来挂在了轩帝的御书房中。 而今,这页薄薄的纸张却被拿了下来,且轩帝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 有人从外面悄无声息的走进到高博的身边低语了两句,而后高博略一思忖便俯身到轩帝身侧。 “陛下,并不是。” 轩帝听见高博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也不见作何反应,反倒是拿着纸张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而眼中也渐渐的有水光闪现。 似是忆起了什么极为伤感的事情一般,轩帝那双有些昏花的老眼颤抖着慢慢闭上,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唉,可惜了啊!”放下纸张后轩帝声音低沉地长叹了一声。 高博抬眼极快的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眼中有些讥讽闪过,而后快速的下垂眼皮,脸上却泛出一丝为难,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且他也十分地猜不准陛下这话的可惜是对谁,高博沉默了一瞬,便躬着身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吩咐了一声。 “去看看小顾大人睡着没有,陛下已经到了,若是小顾大人已经洗去疲惫,那便穿戴好吧,否则当真是要殿前失仪了!” “是。”外殿候着的内侍连忙应了一声,便推开殿门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轩帝始终闭着双眼,脸上似是有些沉痛的神情,坐在那里不发一语,而手却始终按在那页纸张上不曾挪开。 高博转了转眼珠,脸上便已经堆出了一丝笑容,他微微颔首道:“要老奴说啊,陛下您对小顾大人还真是欣赏有加,这般的待遇可是前无古人啊,就连老奴看了都忍不住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 “哪样的待遇?这也不过是朕念在他与朕的儿子们年纪相仿罢了,况且,你以为若是小顾卿家在这里病倒顾卿会不埋怨朕吗?” 轩帝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不过神情却较方才舒缓了不少,脸上的神伤之情也已经散去,剩下的只有疲惫。 高博像是没忍住一样轻笑了一声,而后轻语道:“陛下您真是会说笑,身为臣子为陛下您尽忠那是职责所在,您看重小顾大人更是顾大人的福分,顾大人又岂敢埋怨陛下您呢!” 轩帝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高博,慢慢地站起身来踱步而行,手中仍旧抓着那一页纸张没松手。 “从前小顾卿家是个浑不吝的时候顾卿家就始终护着,如今小顾卿家这般的聪慧机智过人,你觉得顾卿还会如过去那般对待他吗?” 已经踱步到殿门前的轩帝背着手站立在那,问这话时声音极轻,似是带着疑问,又像是在自问一般。 高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便有些苦笑出声。 “陛下,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老奴是身残之人,自是没那福分去享天伦之乐,不过老奴以为手心手背它都是肉啊,肯定都一样的疼宠着才是。” 说完这话高博脸上的笑容便已经维持不住,一双不大的眼中更是盛满了惊慌失措,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陛下……”高博连忙快走了几步,跪在轩帝的身后。 第五百五十章 同施仁爱 心惊胆颤的高博跪倒在轩帝的脚边,一边暗自恼怒自己的口无遮拦,一边战战兢兢地向轩帝请罪。 “陛下,老奴是有口无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啊,还请陛下您责罚……” 说罢,高博有心想抬眼偷偷地看一看轩帝的脸色,但自知他的口无遮拦恐怕已经将陛下惹恼,对于想一窥陛下神情之事也是有心无胆。 微微弯曲的脊背甚至都有些微微发抖起来,高博满脸灰败,忍不住想到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 毕竟他触犯到了陛下的逆鳞。这逆鳞便是揭穿了陛下一直以来所需要维系的英明形象。 此间此话若是被传扬在外,可想而知,将会在百姓们当中引起多大恐慌,更会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片慌乱。 而陛下本意也是不想过多的引起慌乱,才不得已忍痛…… 轩帝站在那扇虚掩着的殿门前,双目的视线顺着狭小的门缝望着外面的朦胧烟雨兀自出神,像是没听到高博的求饶声一般。 可轩帝的脸色早在高博说出“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句话时、便已经彻底地冷了下来。 当真是人心不古啊,就连一个无根之人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冷嘲热讽说他这位帝王太过冷血无情了! 门外细雨绵绵,雨幕与大地早已经连成了一片,就连那重重的殿门与宫墙也早已经掩映在这蒙蒙细雨中,似是在整座皇城上都罩上了一层飘渺的烟罗薄纱一般。 轩帝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看不清的不止是这雨幕中的皇城,更有人心呐! 他甚为帝王手中掌握着上万万大耀国子民的生死不假,又坐拥后宫美人数百,可他又曾真正的看清过几人的心? 就连陪在他身侧数十载的高总管之心,他也已经越发的看不透了,从前的高总管不会像现在这般是个口无遮拦之人。 不过这口不择言是不是无心之举,可有十分的有待商榷了! 恪之一字,寓意甚好,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深解其意呢?就连老三那个耿直的孩子都懂…… 轩帝的久久不语,更加让高博心中慌了神。冷汗和眼泪已经忍不住淌了满脸,整个脊背都忍不住的瑟瑟发抖,好似只着单衣置身于瑟瑟的秋风中耐不住这寒凉一般。 高博深呼了口气,咬了咬牙像是下了狠心一般。 “陛下,老奴该打、该打啊,真是越活越糊涂了,陛下您的一番苦心若是连老奴都不能理解,世人又怎么能理解陛下您的这番苦心!” “陛下您是舍小为大,这般的魄力谁人能及,如此这般最痛心的明明是陛下您,但您却还要为了大耀国这万千子民担负着……” “陛下您才是心里最苦之人,可老奴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每说一句高博便抬起手来啪啪的扇着自己耳光,每一巴掌下去不敢说用了全力,却也眼见着脸便肿了起来。 求饶的话说到最后,高博的声音听上去竟然也都有些含混不清,甚至是带上了一丝呜呜咽咽的哭腔。 许是高博的这番谗言妄语之词起了作用,也许是高博的这般极尽善解人意之言说到了轩帝的心坎儿里。 眼见着轩帝的脸色渐渐变得和缓了些许,不似方才那般的冷若冰霜。 轩帝微微仰首极为怅然地长叹了一声,声音里透着甚为明显的疲惫与痛心,但却又像是赞同高博的话语一般,有些缓慢的点了点头。 而这也正是他的真正用意所在。 他的这个决定不出意外很快便会人尽皆知,冷血、无情等字眼便都会被众人附加于他身,而他身为帝王是不能去辩解,也是不屑去辩解的。 “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惩不义也。”这个道理他自是知晓,那么这时他便需要一个懂他之意、知他之心的人站出来。 这个人不需要做多少辩解和抗议之言,只要言辞真切地将他的苦难之处相告诸人,那么他便不会背负着这等的骂名。 用这个人口中的大仁大义去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去搏杀他们口中的忠义仁孝,用自己的大义去打败他们的小义! 这个人无所谓是高博抑或是小顾卿家,于他而言,并不太大的差别。 左不过都是一颗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棋子天生便是由人掌控于股掌之中,或进攻或退守,一旦被搁置于那方棋盘之上,谁人又有退路可言?谁人又能逃得过被掌控的命运? 他堂堂一代帝王,不也还是逃不过天道轮回之命数吗?不还是要为了长生不老去与天命抗争吗? 车前卒又何须有怨言! 想到自己所追求的长生大道,轩帝心中不由地便又是一阵烦躁翻涌而出,近来房事中他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似是再也找不到前段时日的那般龙精虎猛。 也许,求长生便应该断了这欲念的,看来改日应当亲自去找仙长畅谈一番才好,否则岂不是要因小失大。 身后“咚咚咚”叩头的声音不止,轩帝颇为烦心的抬手捏了捏眉心,眼中闪过些许的厌烦。 “人手生有五指,而五指却长短各不一,你可知为何?” 轩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倒是鼻腔之中的那一声冷哼高博听的分明。 这声不轻不重的冷哼落在高博耳中,却犹如先前的那阵滚雷般让人心生不安和恐惧。 听见这话,他下意识的瞄了一眼自己垫在额头下的手掌。陛下这话中之意,可是在告诉他手指的长短不一、便犹如对待每位儿子的宠爱总有亲疏厚薄之理吗? 高博心中震惊不已,他服侍陛下数十载,但从未像今日的这般交心过,难道这便是将死之人所闻的帝之真语吗? 但若是需要用命去换,他宁愿这般的肺腑之言从未入耳过。 脸色煞白中隐隐泛着青色的高博有了这种种的不好预感和先前的教训,怎么也不敢接话,嗫喏了两下便不再言语。 “如此的战战兢兢似是惊弓之鸟一般,倒是叫朕有些为难。” “五指长短不一,又叫朕去如何做到一视同仁?” “对待天下的子民朕能做到同施仁爱、等量齐观,可朕的儿子们将来必定有一人要继承这大统,这关乎着国祚气运,要朕如何能不慎重!” 轩帝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殿门,外面的斜风细雨吹飘进来,不消片刻便沾了满身的露珠在身。 而他背在身后紧握那页纸张的手却一直未松开。 第五百五十一章 愧于本心 高博听见轩帝这接二连三的话语,心中早已经是惊骇不已,同时又有些兴奋伴在其中,就连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急促了几分。 陛下之意怕是在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属意的殿下,而这位深藏不露之人才极有可能成为将来继承大统之人。 瑞王爷他们怕是要白费心思了! 只是这等秘事,以前段时日陛下对自己隐约的防备,是不应该向自己透露的,难不成陛下是在试探自己? 不然这些话落在任何人的耳中,只怕虽是都会有掉脑袋的可能。 有了这等的猜测和思量,高博更是不敢接话,只能跪在那里沉默不语。 做一个惊弓之鸟有何不好,起码能有命在。命在了,那日后的富贵和权势才会接踵而至,否则他留在这世间的也不过是荒坟野冢一座! 也许只是一张草席、草草裹尸丢在那乱葬岗中也未可知啊! “陛下您多番思量必然周全,老奴的眼界太过狭隘,这才说出了般的误解之言,老奴罪不可恕,还请陛下责罚!” 咬了咬牙,高博直起身后便又拜了下去。虽说他的生死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但他还是要为自己争取到更多能活命的机会。 “起来吧!这件事本就是朕有愧于本心,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也是见着朕的几位皇儿长大的,若是你也能这般的铁石心肠,朕才要感到寒心才是!” 轩帝声音里含着悲凉地轻叹了一声。 高博半垂着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但同时心中也跟着松了口气。 传话的内侍站在门外轻轻地叩响门扉,一脸的谨慎恭敬。 “小顾大人,您可是泡好了?” 殿内站在地上穿戴衣衫的顾清临面上冷肃,眼中也是冰冷一片,只有微微扬起的嘴角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方才轩帝与高博之间的谈话早已被他纳入耳中,能把自己的冷心冷血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轩帝不是第一人,但像他这般能对亲子下杀手的只怕也是绝无仅有。 且他今日与高博说这些话也必定有其用意在其中,定然不会是无的放矢,至于是何用意,他却有些不知其中深意。 高博本就是轩帝身边的大红人,忠心耿耿伴随多年,如今轩帝说出这番话来,难道真的只是主仆二人谈心吗? 这一点十分值得怀疑,但听轩帝话中之意,似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 观轩帝此次对待柏衍的处置方式便可知这个人选定然不会是柏衍,那会是瑞王吗? 毕竟昨日午后自己前往瑞王府并未受到阻拦,且昨日瑞王爷命人备下为自己接风洗尘的药浴,被自己婉拒。 可今日宫中这一遭并卖元避免,若说是父子同心想到一处去了,那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先前他就有所怀疑,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今日便在这皇宫深处同样上演了一番,且瑞王早在禁足之初甚至还得到轩帝的暗中赏赐。 而这次会来他发现瑞王心中的谋略较先前提升了不少,且对解禁一事也变得不那么焦急。 这其中固然有柏衍一事的缘由在其中,瑞王不想受到牵连也算有情可原,但自始至终瑞王爷都不曾问过自己现在对这件事情的打算,就未免有些刻意为之了。 若这一切都是瑞王爷与轩帝联起手来给众人演的一出戏呢?不仅能营造出一种瑞王已经失了帝心的假象,又能在明里暗里将那些潜在得劲敌一一剔除。 这一计可谓是一举多得。 但轩帝自那次瑞王的一番苦肉计后,并未再多过问瑞王府,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关照。 是以,轩帝心中真正属意何人来继承大统,也实在是难以猜测。 将玉佩香囊等物一一系在腰间,顾清临这才举步向前,同时口中也应了一声。 “泡好了,可真是舒爽啊,陛下可是忙完了?” 顾清临脚下略显的有些急躁,但面上却还是一副深沉稳重的模样,口吻甚是熟稔,一双眼亮亮的眼睛盯着门外传话的内侍。 “回小顾大人的话,陛下命小的引小顾大人往前方的汀兰水榭中一叙。” “哦?是吗,那便带路吧!”顾清临哼笑了一声,眼角瞥了一眼那扇虚掩着的殿门。 方才他听的真切,轩帝并未走出那座偏殿,想必是在等着自己走后轩帝才能出来。 内侍高高举着油纸伞在顾清临头上,斜风细雨打在伞面上,丝丝细小的敲打声落进了耳中,不疾不徐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弹奏琴音一般。 他心中那些暗涌的焦躁情绪渐渐被抚慰,就连方才那些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仿佛也随之散去不少,只是心中的隐忧却始终无法消散。 这个时候想必婉儿已经见到了皇后娘娘,不知婉儿知晓此事会作何选择。 恰如顾清临所想那般,此时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恰好已经赶到了皇后娘娘的宫中,且叶婉茹也已经从皇后娘娘口中还得知此事。 听到这则消息的叶婉茹跌坐在椅子中,双眼微微失神地看着面前的皇后娘娘封于馨,眼底渐渐有泪光浮现,却隐忍又倔强的不肯落下。 这一瞬,她不知道心中那不断泛起的冷意是因为兄长遭受这般太过不公的待遇、还是因为轩帝那颗冷硬的心而起。 她只感觉到如寒芒在背一般,这冷似是已经侵袭进骨髓之中。轩帝已经有意置兄长于死地,而兄长却是他的亲子啊! 待亲子尚且如此,轩帝心中又置那些臣子与臣民于何地?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封于馨自打低语说完那句话后,便眼中含忧地看着叶婉茹。 她早已经将手中的权利交到了婉丫头的手中,至于这份权力她选择何时动用,又用于何地她便已经不会再插手。 不过这次卓阳国一行婉丫头较从前似是有些微的变化,这大约便是心境的不同吧! “烦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女相信兄长定然会逢凶化吉。” 叶婉茹站起身来福一福礼,口中重重的承诺道。这话既像是在安抚皇后娘娘,却更像是在安抚她自己。 第五百五十二章 少安毋躁 “兄长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不断地在心中这样告诫和激励着自己,叶婉茹眼中浮现的泪光点点慢慢消散。 蓦地,她想起归京途中在城外顾清临的种种异状。想必那时怕是顾清临便已经得到了消息,而身在宫中的皇后娘娘也不过才在昨夜得到的消息。 这其中相差了数个时辰,顾清临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不仅能极快的得到消息,并将消息传递出去,可见这人定然是轩帝身边之人。 若不是轩帝身边极为亲近之人,如此隐秘的事情他又怎么能这么快便得知。 叶婉茹心中不由暗想,这顾清临还真是有不喜形于色的本事,昨日他听闻这等消息时竟然没有表露出分毫。 这倒是与顾清临一向的言行有些不符,顾清临与瑞王爷是同一阵营之人,更是将兄长视为敌对之人。兄长有难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只怕能被称之为喜讯了。 他得到消息后并没有像初闻兄长加封号享亲王禄时,跑到自己面前的那般冷嘲热讽,反而沉住气像是没发生一般,实在太过不像他。 看来为了防自己,他约束本性也实属有些为难了! 这等消息只怕瑞王早已经有所耳闻,顾清临与瑞王本是一丘之貉,又岂能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叶婉茹有些暗恨地攥了攥拳,这个顾清临心思难辨不说且正邪不定,日后自己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否则他定然会像毒蛇一样伺机而动。 这样的人有些太过可怕,且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爹爹那话中的真正意义。 爹爹曾经和自己说过,顾清临日后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劲敌。那时她虽应下来且也相信爹爹的话,可到底还是有些轻视了他。 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加心思诡谲,且这人年纪不大便已经练就了喜怒行色与否能收放自如的本领,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要逊色许多。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般的镇定自若和处变不惊她也像练就,但就算她已经练就了这样的本领,可在面对兄长的事情上想来无论如何她也是做不到的。 轩帝!他才是整个事情中最可恨之人,一手将兄长捧起,想要用兄长制衡势力日渐做大的玥王爷,但却又在兄长染病之时想借此除掉兄长。 若论狠心,只怕这世间再无人能及轩帝! 前天夜里轩帝下的旨意,宫中选拔出来的御医已于昨日离开金陵,且时间就在她们一行进京之时,若是当时她便得知此事,只怕是会冲动的将那御医扣留下来。 毕竟这御医早在接到轩帝的暗旨时便已经化身为索命的厉鬼! 这等危险之人心中恐怕已经不会有一丝丝身为医者的仁心存留,毕竟这其中也牵扯到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可轩帝既然已经将这等足以被天下人诟病的旨意下达于他,又岂会给他活命的机会! 只怕这座巍峨雄伟的皇城之中又要多几道无辜冤魂了,不知道手上沾满了大耀国子民鲜血的轩帝,午夜梦回之时可曾恐惧过、又可曾有过悔悟之心! 如今御医已经在路上,且顾清临与瑞王想必也会有所动作,更甚是玥王爷也定然不会错放这个大好时机。 相比于才得到消息的她们来说,她们已经失去了先机,而这先机却恰恰是兄长的生机。 兄长是否染上恶疾还未可知,可一旦那宫中派出去的御医抵达瑜城,不论兄长患上何等病症,恶疾之名都会被坐实。 轩帝已经有了动作,他们又怎么能落后于人,如此这般,她哪还有心思留在这皇宫之中。 像是看出了叶婉茹心中的焦虑一般,端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封于馨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语道:“少安毋躁,本宫已经命人去给叶大人送了消息,你且稍安心,否则便会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来。”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听见皇后娘娘这句宽慰的话,叶婉茹站起身来对着上首的封于馨福一福礼。 有了皇后娘娘的这句话,她方才提起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她进宫不久便离开定会招人侧目,且若是她派人回府传消息也同样会引人注意。 但若是皇后娘娘的人,那便会不同了。 只要爹爹得到消息,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想出能相帮兄长的对策,且今日这场暴雨也能尽量的拖延一下那御医的脚程。 如此一来,爹爹派出的人与轩帝派出的御医谁能先抵达瑜城还是未知。但就怕顾清临他们想要对兄长不利。 兄长这一病倒只怕是会民心不稳,而瑜城灾后处理的一应事物想必也有有所耽搁,只怕瑜城中必然会出现些许混乱。 这样一来,不管兄长能否渡过此难关,恐怕都会落得个赈灾不利的罪名。 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轩帝的这般行径相比隐瞒不了多久便会人尽皆知,看那时他如何去朝臣与万千子民解释他谋杀亲子之名! 看他又如何去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对待兄长一事上,轩帝不仅失了民心、寒了朝臣们的心,更会在其余诸位皇子王爷们的心中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鸿沟。 毕竟同样身为轩帝之子的他们,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被轩帝手中利剑所对准的人呢? 而轩帝此行,又是在为谁开辟道路呢? 兄长并非轩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已然是事实,可轩帝一前一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突兀。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想要杜绝疫病肆虐吗? 被宫婢领去暖阁中更换衣衫的呼延雪莹重新步入殿内,这时的皇后娘娘已经换上了一副笑颜,而叶婉茹也止住了心中的种种疑惑。 而此时的顾清临已经坐在了汀兰水榭中,正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细雨飘落在青青莲叶上,雨滴慢慢凝聚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慢慢滑落。 而后又再次的凝聚再滑落,就这样反复地重复着。 在他第四次看着水滴滑落在莲叶上时,几道脚步声渐渐传入耳中。 今日等了许久,方才要见到轩帝。顾清临将手中把玩的棋子丢进了棋笥里,而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 第五百五十三章 以茶论道 站在门口的顾清临侧耳细细听了一下外面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便传入耳中,听这声音应该是四个人。 为首的定然是轩帝无疑,而跟随在侧的想必也是高博等人。 而他进宫之前皇城门外所停靠的那数辆马车中的人,又被轩帝安置在何处呢? 既然轩帝有意让河阳郡主这朵草原明珠落在这大耀国的土地上,那么他便不会让今日这局变成无用功。 且这水榭并不是今日宴会的场所,轩帝单独将他召到此处又有何目的? 他进宫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左右,轩帝若是真的对叶大人动了怀疑之心,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快要动手了吧! “小顾卿家可是等得急了?”轩帝带着笑意的爽朗声音从门外响起。 轩帝的声音中似是透着愉悦和熟稔,丝毫没有他向来作为帝王的威严和高高在上在其中,更像是久未重逢的老友一般。 顾清临撇了撇嘴,轻吐一口气,眼中满是讽刺的神情。 他上前一步将水榭的门打开,而后微微后退两步将门口的位置闪出来,躬身颔首行礼的同时口中高声唱道:“臣恭迎陛下!” 走过来的轩帝看了一眼面前俯首的青年男子,眼中一道孤疑的目光快速闪过,随即哈哈大笑道: “哈哈,小顾卿家此一行归来似是改变了不少,较以往可是稳重了许多,想必顾卿家定然会感到无比地欣慰。” 走过顾清临身边时,轩帝还颇为亲昵的伸手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似是他也感到十分的欣慰一般。 跟在轩帝伸手的高博面带浅笑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顾清临,且微微颔首轻声道:“还不快跟上去。” 顾清临缓慢的直起身后对着高博略一颔首,便转身朝着轩帝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时始终站在门口未动的两名婢女纷纷走上前,将手中端着的茶具茶点等物一一摆放好,这才福一福礼后慢慢退了出去。 顾清临看了一眼坐在榻上微微闭目的轩帝,心中对于轩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也越发的好奇,瞥了一眼放在棋盘一侧的茶具等物,心中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倒也是有些奇怪了,煮茶的碳炉中已经燃起了碳,而紫砂壶外还有水滴的痕迹,想必也是装满了水的,但茶叶等物却都一一摆放在侧。 宫中向来规矩森严,万万没有那两位婢女粗心大意忘了将茶置放在炭炉上烹煮的可能,那便是轩帝有意授意的。 但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烹茶,轩帝又能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抑或是想看到什么呢? 顾清临垂了垂眼,嘴角微微弯起,上前两步执起茶壶,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茶壶中已经注满了水。 轩帝似是感应到了一般,微微一点头。 始终站在门侧一方没有走过来的高博见到轩帝的动作,便微微一颔首,旋即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并贴心的将门关了起来。 顾清临对这些好像并不知情一般,仍旧有条不紊的摆弄着茶壶等物,将装满冷水的茶壶置放到炭炉上后,才开始净手掰开茶饼。 蓦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拿着茶饼稍有些白皙的手指上,心中一道念头开始不断地闪现。 轩帝此意,怕不是想近距离的观察他的手吧? 顾清临想到有这种可能,嘴角的上扬的弯度便越发的大,他还真是一计不成又成一计啊。只不过,今日轩帝定要失望而归了,他是如何也得不到他想要的证据的。 眼见着壶中有丝丝缕缕的白雾冒出时,他将手中掰下来的一块茶叶投到了壶中,这才一撩衣摆盘膝坐在了地上的软垫上。 先前他并未对这间屋子的摆设太过留意,现在回想起来这软垫早已经安放至此,怕是让他亲手烹茶一事已经早就在轩帝的计划之中。 顾清临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炭炉上始终未曾移动分毫,像是在做一件极为慎重的事情一般,手中一下一下拨弄着茶匙。 “你这个小子啊,耐性还是不足!”始终静默的轩帝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顾清临极快的抬眼看了一眼轩帝,却见轩帝的目光果然落在他的手上,但见到他的目光看过来时,却装作漫不经心的落在了他面前的碳炉上。 这时,炉上壶中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咕嘟嘟的冒着氤氲的热气,丝丝缕缕的茶香气开始四溢出来。 顾清临不知轩帝这话是针对他未经过轩帝的赐坐便盘膝坐在地上还是烹茶一事而言,便微微躬身颔首轻笑道:“臣不请自坐还望陛下恕罪,这般也是为了更好的观察这炉中火候。” “小顾卿家总是这般的能言善辩,如此说来,倒是朕错怪你了。” 轩帝声音低沉地笑了几声,似是带着对小辈的无奈包容一般。 窗外潺潺的雨声落在青翠欲滴的莲叶上,屋内茶香四溢,炉上的茶壶已经是二沸,茶香较之前又浓郁了几分。 沫饽渐渐溢出壶盖,顾清临就着手中始终把玩的茶匙将沫饽杓出,放进了熟盂之中。 “若不是陛下您这的乌龙茶实属珍品,臣也不会这般的心急至此。” 顾清临讪笑了两声,脸上露出些许羞赧的神情,甚至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 “你这般的年纪,与朕独处时还能这般的坦然自若已经时实属不易,想当初朕的皇儿们与朕独处时往往会畏手畏脚,生怕惹恼了朕。” 轩帝的视线越过顾清临看向窗外,语气中有几分唏嘘感慨。 这时,炉上的茶已经咕嘟嘟冒着紧密的气泡,同时氤氲的热气也已经沸腾到最大,先前稍有浓郁的茶香也已经变成了清香气。 “诸位王爷和殿下们对陛下您心存的是对于君父之间的敬畏与孺慕之情,一方面想得到陛下的赞赏,但却又有身为臣子的顾虑,想来情感矛盾也不足为怪。” 顾清临边说边将先前收起的沫饽浇到了茶壶中,而后执起茶壶斟了两碗茶,双手端起茶碗恭敬的递到轩帝面前。 轩帝看了一眼白瓷碗中橙黄清亮的茶汤略微满意的点一点头,单手接过茶碗后却并未饮茶,而是凑到面前轻嗅了一口。 “火候正好,那不知小顾卿家对朕又是何种的情感?” 第五百五十四章 死地后生 顾清临闻言后端着茶碗的手臂微顿一下,而后放下手中的茶碗。 他知道轩帝口中的火候正好并非有意指这茶,而是他与轩帝的谈话至此方才要步入正题,之前的种种也不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做铺垫的。 就像这燃着木炭的碳炉、这装满泉水的茶壶、这茶饼等物,也不过都是为了最终成就这一碗橙黄清亮的茶汤而已。 而他们之间接下来要谈及的事情,成就的是何就尚未可知了! 顾清临缓缓的站起身来,对着坐在软榻上的轩帝微微一颔首,语气恭敬且真切道:“臣对陛下是君臣之间的敬畏之心,且又包含着敬仰之情。” 这番话与当初他在大殿上所宣之于口的那番大袖之论颇为相似,但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当日的那般浮华,而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似是真的十分敬仰轩帝一般。 “敬畏之心吗?”轩帝轻抿了一口茶汤,似是喃喃自语一般轻问了一声,而后不待顾清临作答,便放下手中的茶碗。 “尔可知,就是这种敬畏之心让朕与群臣、与诸位殿下们渐行渐远,坐拥整个大耀国,朕却是最孤独之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虽是这般说着,但轩帝已经从棋笥中执起一枚黑子,他抬眼扫了一眼顾清临,口中问道:“小顾卿家可否懂得弈棋?” 正在思虑如何作答的顾清临看了一眼轩帝的架势,自知轩帝这般行径是早就已经将“他”的老底儿查探了个一清二楚,又哪里有容他拒绝的余地? “臣略懂一二,还望陛下不吝赐教。”顾清临抱拳作揖礼,而后直起身来走到了软榻旁边站好,同时从棋笥中拿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中。 这次顾清临并没有像先前那般不知深浅的同坐榻上,而是站在那里便开始与轩帝对弈。 手中执着棋子的轩帝瞥了一眼顾清临,略微赞赏的点一点头,年轻人桀骜不驯是好事,但若是太过狂妄自大可就该罚了。 知礼守礼懂进退,这样的人方能有所成就。 一枚枚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而方才唏嘘感慨不已的轩帝却始终不再出声,落子时也刻意的放缓了速度,但顾清临还是看出了轩帝并非心中无棋,而是在等他作答。 因为他的目光虽然一直注视着棋局的变化,但视线中的轩帝每一次落子时都是不假思索的,像是早已经将这副棋局了然于胸。 且他已经看出轩帝是弈棋中的个中高手,虽然他有意退让,但还是让他有些步步紧逼之感。 “陛下您坐拥天下,心中装满了整个家国的数万万臣民和秀丽的山川河海,想必这孤独感只不过是陛下的错觉罢了。” “陛下您便如那泰山的基石,您在,这座巍峨的山峰才会屹立不倒,而人们向来对高山存有敬畏之心和敬仰之情……” “呵呵,小顾卿家所言总是这般的顺耳,让朕心中稍感熨帖啊!” 顾清临顺口胡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轩帝的低笑声打断。 抬眼看了一眼棋局的变化,执着棋子尚未落下的顾清临瞥了一眼对面面色甚为愉悦的轩帝,忍着心中的厌恶,还是将那句溜须拍马的话说出了口。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吾辈心向往之。” 话音一落,紧接着啪嗒一声,他指尖中拈着的棋子也落在了棋盘上。 “哈哈哈,今日朕算是再一次见识到小顾卿家的高碳雄辩。且如今看来小顾卿家不仅口才了得,就连这对弈技巧也不容小觑啊!” 龙心大悦的轩帝抚须大笑不止,眼中的种种试探之意消褪至不可察之地,一双眼眸像是鹰隼一般盯着顾清临。 “陛下您谬赞了,臣不过是有感而发,且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臣并无一技之长,这弈棋之技也不过是跟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习得几分,能有幸与陛下您对弈,自是不敢不尽全力。” 言毕,顾清临对着轩帝又是一颔首揖礼。 “难道就不怕侥幸赢了朕后,伤及了朕的颜面吗?” 轩帝轻瞥了一眼棋局,却不落子,而是放松又有些惬意的靠在了榻上,目光飘忽着便落到了窗外。 清新的雨水气息中,夹杂着草木的芬芳和一股淡淡的荷香气萦绕在屋中,混合着炉上茶壶中的茶香气,竟仿佛好像让人身处于一冰一火之中。 而此时的顾清临却也恰恰感觉到似是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虽然看似轩帝的这些话都是闲谈,但实则他每次作答之前都会在心中思虑再三。 “陛下您戏言了,臣弈棋之技远远不及陛下您,又如何能赢得了陛下呢,如今臣手中的棋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在做无畏的抗争罢了。” 说着顾清临伸手从轩帝面前的棋笥中拿出一枚黑子,落在了轩帝先前想放却没放的位置上。 这枚棋子一落,整个棋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趋于险胜的顾清临便彻底陷入了死境之中,再无回旋余地。 “呵呵,你倒是个对自己心狠的。尔可知这局棋还有另一种解法?”轩帝哼笑了一声,随后也伸出手臂从顾清临这方的棋笥中拿出一枚白子,在棋盘中稍远些的位置上落子。 而这时棋局已经又发生了变化,这枚棋子一落,顾清临这方已经于绝境之中获得一丝强悍的生机,这生机如便如久旱所逢的甘露一般,让他这盘棋上的所有棋子都获得了无限的生机。 这恰好是他之前所布棋局的点睛之处,顾清临心中波澜不起,但面上已经做出了大惊之色。 “陛下弈棋之道怕是已经难逢敌手,臣受教了。”他对着轩帝深深地颔首揖礼,语气中敬佩之意身为明显,其中不乏听出一丝难掩的激动。 “置之死地而后生。”轩帝有些语重心长的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顾清临后,便从怀中拿出一方折叠齐整的纸张。 “不知小顾卿家对着纸上的字可有何高见。” 顾清临心中惊诧,不明白轩帝此意为何,但还是接过了纸张展开来看。 映入眼帘的并非是他以为的诬告密信,而是一手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第五百五十五章 恪人恪己 顾清临手中捏着这薄薄的纸张,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从前的种种过往都开始在心中翻滚。 这是柏衍的字迹,他最熟悉不过,可如今轩帝将柏衍所书写的纸张给他看又是何意?而轩帝又是何时得到了柏衍说书字迹? 是在试探他自己,还是在试探柏衍? 可轩帝既然已经决定放弃柏衍,试探的结果如何恐怕也难以让他更改决定,如此多此一举的行为轩帝又为何要做呢? “恪之一字,意为谨慎而恭敬,有恪遵、恪守、恪慎之意。臣对此字并无高见,也不过是据其字解其意。” 说罢,顾清临双手恭敬地将手中的纸张递还到轩帝面前。 “如此说来,小顾卿家也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轩帝单手接过顾清临奉过来的纸张,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顾清临。 “恕臣愚钝,臣以为恪之一字其意甚为严明,容不得臣去妄议。且为人臣、为人子,臣以为都应该谨记此字之意,方不能铸成大错。” 顾清临说着便面朝轩帝深深地颔首揖礼。 见到顾清临此状,轩帝哼笑了一声,睨了一眼顾清临,而后沉声问道:“既然小顾卿家以为,为人臣、为人子者应该谨记恪之一字,那为君者又当如何看待?” 顾清临听见轩帝的这道反问,心中的警惕猛然提升到最高点,只怕轩帝给他看这个字的真正目的便是在此处。 可要他如何作答?若是言说为君者便可不遵守恪字之意,那么他便可以算得上是扰乱视听的奸臣;他若是言说为君者也应当遵守恪之一字,那么便是在否定轩帝从前的种种,且更会将这顶无辜的谏言之罪强加到柏衍的头上。 毕竟这字迹可是柏衍所亲手书写,且柏衍就算有心谏言轩帝,也绝对不会这般鲁莽的写下一字递到轩帝手中。 且不说这页纸张的来历不明,就轩帝所问之话,便足以让柏衍陷于不忠不孝之地。 看来轩帝果真是已经对柏衍动了必杀的念头,否则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小题大做,而他所说的每句话都必需要慎重的斟酌再三,否则定然会给柏衍带来更多的麻烦。 而他对于轩帝的多疑又有了一番新的认知,看来轩帝远比他们以为得还要猜忌多疑。不过简单得一个字,轩帝便已经是思量良多。 这番深沉的心机当真是恐怖至极! “陛下,臣以为,为君者与为臣民者肩上所担之责不同,是以对恪之一字的理解与对待也会有所不同。” 靠坐在那的轩帝面上露出一丝讥讽之意,眼中页泛起了点点冷意,沉着声音道:“朕以为小顾卿家不仅弈棋之道技艺不凡,就连着说起话来也是言不尽实,你可知这便有欺君之嫌?” 对上轩帝一双冰冷无情的双眼,若说顾清临心中丝毫不畏惧是不可能的,毕竟轩帝一声令下,便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但他心中恐惧之余更多的则是心灰意冷,乃至是深深地厌恶。 他已经下令断了柏衍的生路,却还不肯就此罢休,非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去大做文章。难道非要让柏衍身败名裂他才肯罢手吗? 他以为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柏衍的所作所为都丝毫没有危及到轩帝的处境才是。 相比于争抢风头的瑞王与玥王,柏衍可以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可为何就是这样的柏衍却成了轩帝第一个开刀之人? 是时势造就至此,还是轩帝早有预谋?抑或是柏衍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落进了别人设置的圈套之中? 那究竟又是谁,想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置柏衍于死地呢? 顾清临敛去嘴角边始终挂着的那一抹不甚在意的笑容,微微颔首道:“陛下息怒,且听臣言。” “并非臣言不尽实,而是臣以为恪之一字虽然寓意甚明,但这其中不乏因人而异。且臣以为只要并行不悖且行之有效,各人有个人的见解自然也并无差别。” “是以,臣以为为君者不必像臣民一样,将恪之一字奉为圭臬。” 顾清临说完这番话便不禁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他的言中之意虽然有歪曲为轩帝开脱之意,但这一切也是有前提在先。 轩帝是整个大耀国的皇权掌控者,律人律己的律法于他已无用,这一个简单的字又能耐他何?不过是想借由来治柏衍的罪罢了! “呵呵,小顾卿家果然见解独到,与卿谈之,朕心豁然明朗。” 轩帝垂眼看着手中的纸张,低低地笑了几声,而后便脸色一冷,将手中的纸张用力的团在一起,随后抬起炉上的茶壶,将那一团皱巴巴的纸张投进了火红的炭火中。 眼见着轩帝的动作,顾清临心中大惊,怕不是哪句话触犯了轩帝的底线惹恼了他? 若是这般,岂不是帮了倒忙? 正欲开口辩解时,却见轩帝面上露出些许感慨之色。 “恪之一字,既可恪人又可恪己。朕身为一国之帝应当以身作则,谨记恪字其意,这样也好上行下效起率先垂范之用。” “朕受教了!” 轩帝抬手拍了拍顾清临的肩膀,而后便执起茶壶为自己斟了半碗茶,慢慢地啜饮。 “陛下谬赞了,臣受之有愧。”顾清临对着轩帝深深一颔首,随后便恭敬地侍立一侧。 看清轩帝脸上神色的他,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他知道他的这番话远远不足以打消轩帝心中对于柏衍的猜忌,但只要能稍稍缓解些许,便也能为柏衍取得一线生机。 起码能让轩帝在此时此事上不再对柏衍紧追不放,若是想让轩帝就此对柏衍放宽心已然不可能,那这片刻的放松已经足矣。 只是不知轩帝今日种种到底意欲为何,他寻自己前来此处,定然也不会仅仅只是想听自己的这一番胡言乱语。 这一番看似推心置腹的交谈,实则处处充满危机和陷阱。 且轩帝对于自己昨日前往瑞王府一事只字未提,这其中之意不得不让他深思。 第五百五十六章 自导自演 轩帝与瑞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他并不能凭借轩帝的言行就此判断出来,他只能在心中猜测。 他先前以为轩帝对他和瑞王之间的交往已经了如指掌,但现在观轩帝今日的种种所为,他的这种想法也不完全正确。 因为若是轩帝知道他有意让瑞王爷闵柏涵对瑾瑜王爷“斩草除根”一事,于公于理轩帝都会斥责甚至是降罪于他。 毕竟他的身份只是一个臣子。为人臣者不论你效忠于何人,瑾瑜王爷对他而言都是主。且轩帝此事是下的密旨,于公于私,身为谋臣的他都是不应该知晓的。 这不仅仅会将轩帝的本心本性暴露人前,更是犯了轩帝的忌讳。 虽说这些都能解释得通,但轩帝对他的几番试探,已经可以表明有人在怀疑他的身份。 那顾清临出逃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在暗中协助,否则仅凭顾清临一己之力,他又岂能这么轻松地便逃过众人的眼! 而出逃的顾清临至今始终迟迟未露面,是被什么人控制起来了还是正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暗中观察着? 顾清临出逃至今,若是按照正常脚程算的话,怕是早就已经抵达金陵。 出逃的顾清临便犹如悬在他头上的一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在他毫无防备之时落下。 而现在的轩帝,抑或是背后那支搅弄风云的手,便犹如一柄抵在他咽喉的利剑,随时都有刺穿他咽喉的可能。 这般的双管齐下,若说是没有预谋,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虽然目前他处理起这些事情来看似游刃有余,但每一次的交锋都有让他如履薄冰之感,不知哪一步行将踏错,便会让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且他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轩帝此时怕时已经对叶大人动手了,但他被轩帝召至此地,并不能接收到任何消息。 看来不论他是不是段恒毅,只要他心悦婉儿,在轩帝心中便已经成为必须防备之人,且是会对轩帝造成威胁之人。 而今召他至此,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但轩帝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别说叶大人并无谋逆之心,就算叶大人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作为目击者的他又岂会袖手旁观! 虽然他心知肚明轩帝的此番用意,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能明拒轩帝的好意,那样不仅会让他彻底的暴露出来,更会让轩帝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 “小顾卿家此行卓阳国,想必一路上自是见闻了不少,尔以为与卓阳国相比我大耀国国力如何?” 轩帝说这话时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和语气中都透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觉,仿佛放眼望去,周边数国中大耀国是国力最强、始终处于不败之地的强国一般。 但事实上呢?近几年卓阳国不仅经济快速发展,且卓阳国的人民更是在草原深处的荒山之中,发现了那些能铸造檍翔弓的玄铁。 边关的战乱、天灾的发生,卓阳国整体的实力已经远远不如卓阳国。且去岁云帆国司徒雷的大举进犯已经为其他那些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国家打了头阵。 更有父亲出事后大耀国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已经不在,只怕这个时候在等机会的不仅仅只是云帆国。 轩帝还真是固步自封啊,莫非他还天真的以为大耀国一如过去那般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强国吗? 现在的大耀国,怕是一场战事便足以让它所维持的表象土崩瓦解。难道非要到那时,轩帝才能走出自欺欺人的梦境吗? 这般的自大狂妄之想又是何人所赋予?说到底轩帝的双眼也只是被他自己所蒙蔽了。 是他自己不愿去承认,不愿去看清时事,更不愿去承认卓阳国正在蒸蒸日上,而大耀国却已经如日暮西山一般的走势。 这些种种并非天意如此,所有的源泉都是因为轩帝的固步自封、昏聩无道,自以为是和不作为。 不,轩帝并非是不作为,而是将所有的心思和谋略都用在了对待朝臣和皇子身上。 柏衍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轩帝心中的谋略和手腕并不输于任何人,且他的谋略和眼光更是远超他们任何一人。 但,这些权谋偏偏用错了地方。 他只想知道,难道在轩帝心中整个大耀国的子民、每一位臣子对于他来说,都是有着谋逆之心的奸佞之人吗? 他可曾又全身心的相信过何人? 还是人一旦坐上那个位子,便会如轩帝这般的草木皆兵? 那柏衍呢?柏衍也会吗? 还是他们所全力以赴追求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只是一种理想状态? 他知道生而为人便会是优缺点并存,且人无完人,但身为帝者,像轩帝这般并不是第一人,亦不会是最后一人。 但他的种种所为,未免有些太过让心寒,仿佛所做的诸多努力都不过是竹篮打水。 “看来卓阳国的国力已经让小顾卿家震惊到口不能言,如此一来,朕深感忧虑啊!” 见顾清临怔神且久久不语,轩帝冷哼一声煞有介事地冷笑了一声。 同时,轩帝也将手中的茶碗倒扣在桌上。剩了半碗的茶水在桌上肆意横流,直至桌边,滴滴答答的淌在地上。 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且与屋外的雨声已经混为一体。 听见这话顾清临心中大惊,连忙一撩衣摆惊呼一声,旋即便跪在地上。 “陛下,臣并无此意。臣放纵惯了,只是听闻陛下谈及卓阳国,便不禁回想起臣在卓阳国时所见的景致。” “于陛下面前慌神,是臣之罪。依臣之见,卓阳国之国力与我大耀国当不分伯仲,且还是远超风行国和云帆国。而今我国与卓阳国已经达成同盟,可谓是强强联手,其余小国并不足为患。” 说罢,顾清临便深深一揖首,额头抵在手背上,心中却已经是跳如鼓擂。 只怕是轩帝早就已经对卓阳国心存防备,而婉儿的另一重身份便如压在轩帝头上的一块巨石,更有叶大人与德玛加王的关系在。 如今看来,这场戏是轩帝自导自演也是极有可能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色心不改 额头抵在地上,看不清轩帝颜面神情的顾清临心中越发地不安,且此时的轩帝也并未开口说话,想凭借轩帝的语气来揣度他现在心思的想法也变得不可行。 心中跳如鼓擂的顾清临紧张到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许多,好似生怕错过轩帝的只言片语一样。 而且若是这一次的事件当真是轩帝亲自所谋划,那么定然会是一个万全之策,而他先前的种种行为也极有可能落在了轩帝的监视中。 如此想来,今日轩帝对他的种种试探,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轩帝为何非要将他单独召到此地呢?是调虎离山之计吗?若是那样的话,轩帝未免有些太过高看自己。 别说他现在是一个手中尚无实权、且官职低微的大理寺主簿,就算他是手握兵权的段小将军时,也是不敢妄动的。 事情真相尚未调查明朗时,就算轩帝是一言九鼎的帝王,也不会仅凭着一己私欲就将叶大人定罪,毕竟群臣的目光都会聚集在此。 而他若是带兵前去解围,那样不仅是他亲手让叶大人这莫须有的罪名坐实,更会有举兵谋逆之罪,那样同等罪责受罚的便是两个家族。 这点粗浅的道理他从前就懂,更不要说现在的他,如此鲁莽的事情他何时都不会做。 除非,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刻。那他宁可背负骂名,拼死也要也要为叶大人解围。 他们段家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情,叶府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护住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地按在手下的木板上,掌下的力度似是要将这木板抓碎一般,眼中满含着愤怒的同时也变得坚定无比。 若是今日轩帝当真要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叶大人定罪,那他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定然要护得叶大人一家周全。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同样的遭遇他不希望再一次发生在婉儿身上,而且他就算拼尽了全力也绝对不会让这等事情发生。 顾清临弯曲的脊背慢慢直起,缓缓抬起头看了轩帝一眼。 而这时的轩帝却没有看他而是面向着窗外,看着外面的雨意阑珊,侧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轩帝的手指却一下下有节奏的敲打在桌上,整个人像是十分惬意一般。 仔细地观察了轩帝的神色后,顾清临微微错开视线,心中微微舒了口气。 轩帝这般悠闲自若的模样,若不是胸有成竹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那么便是故作高深莫测,混淆视听让人探不清虚实。 而方才的他险些就落进了轩帝设置的陷阱当中,到底还是他有些太过沉不住气。虽说关心则乱,可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沉稳,也远远不如轩帝老谋深算。 要是他一时冲动下,恐怕将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这错不单单会让他从前所做的种种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更会将叶府上下、大将军府和柏衍等一众人等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那时的他,才真的成了害诸多人于不忠不义中的一位千古罪人,更是一位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静静地等了片刻,顾清临见轩帝始终不再说话,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而后颇为胆大妄为地站起身来。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本早就写好的奏折,转了转眼珠后轻咳了一声,微微躬身双手奉到了轩帝面前。 “陛下,这是臣对于商道重开一事所写的具体章程和一些建议,还请陛下过目。” “哦?想不到小顾卿家倒是个知道恪尽职守之人,朕还以为小顾卿家见到卓阳国的美人美景,早就已经乐不思蜀了!” 看似心无旁骛看着雨中莲叶滴露的轩帝闻言后轻转回首,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清临后轻笑了一声,但却并未伸手去接过那本厚厚的奏折。 轩帝这番话似是有赌气的成分在其中,虽然声音中稍有冷意,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凌厉,这人让顾清临心中稍安。 被顾清临高举到眼前、与额头齐平的那本奏折,拿在他的手中颇有些沉甸甸的感觉,脸上的笑容因为轩帝的有意冷落也变得有些讪讪。 但顾清临是谁,那是整个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浑不吝富贵少爷,这点区区的有意忽视和冷落又岂能让他就此便心灰意冷。 更何况除夕夜宴上那一番极尽阿谀奉承的言辞,已经让他的本性彻底的袒露人前。况且他现在更有意想要靠拢并靠稳轩帝这座大山,又岂会因为轩帝的漠视便就此退缩。 顾清临讪笑了两声,端起的双肩微微向内收了收,语气略带着一丝苦笑道:“陛下就别挖苦臣了,这卓阳国放眼望去也不过一片青青草场,哪有我们大耀国这变幻多姿的秀丽风景。” 说到这时,顾清临故作神秘地稍作停顿,且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些神秘兮兮地坏笑道:“且据臣所知卓阳国女子大都善武,臣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哪里能招架的住。” 顾清临说完这话,便偷偷瞄了一眼轩帝的神色。果不其然,一提到美色,轩帝脸上的神情已经不似方才的那般不为所动,甚至眼中已经有些笑意浮现。 “果真是个老色胚!”顾清临在心中暗自唾骂一声,脸上却堆出一丝有些狡黠的笑。 “自古便是红颜祸水,小顾卿家能做到坐怀不乱,朕心甚慰啊!只不过,敢当面与朕谈及女色之人,小顾卿家倒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人。” 轩帝口中低笑了两声,随后伸手接过了顾清临手中的奏折,便随意的翻阅起来。 见轩帝不似方才那般的眉目严厉且说话时暗涌不断,顾清临悬了许久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里。 瑞王那边他不会放弃,但若是能得到轩帝的信任和重用,那便是锦上添花之事。 只有所接触的机密事件越多,他才能获得更多的情报,也才能尽早的抓住他所想知道的线索。那样真相才能大白于天下。 还父亲和那五千轻骑一个清白,也能手刃了宵小之辈,为父报仇! 到那时,他才能真正的做回段恒毅,而非顶着一张假面,去过别人的生活。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不谋而合 “哈哈,陛下您谬赞了,臣不过是不想在陛下面前说些虚假之言罢了。” 顾清临干笑了两声,语气中带着敬畏之意,但面上却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而且他方才说话时用了“不想”而不是“不敢”,这就说明他不仅没有为了奉承轩帝去说些虚假的话,且还大有将轩帝放到了一个朋友的位置,而非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样便已经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从而更能逐渐打消轩帝心中对他的猜忌。 翻阅着顾清临所写奏折的轩帝已经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而是全神贯注且颇有些心情愉悦地翻看着,听见顾清临的话后,轩帝目光停顿了一瞬,而后略有些嗔怪地轻斥了一声。 “巧舌如簧!” 听见轩帝的这声斥责,顾清临面上却并不见丝毫羞赧之情,反而还煞有介事的对着轩帝微微颔首,面上带着一点沾沾自喜的笑容。 轩帝的这番反应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所书写的奏折当中所写要事也不过是三言两语,其余文字所写都是他这一路上所有的见闻。 当然这其中有许多不尽实之处,甚至是添加了不少的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且还有他的夸大其词在其中。 之所以会想到写下这样一本不伦不类的奏折,不过是因为一是顾清临本人的性格使然,其二也还是要归根于除夕夜上他的所见所闻,乃至于他心有所感。 就事论事且过于严肃的奏折想必轩帝早已经甚为厌烦,且轩帝已经许久都未曾理过朝政,那么自然会对外界的事物有着极大的兴趣和新奇感。 他所书写的奏折,既用简洁明了的话阐明扼要,又能书写一些新奇之事,这对于数年未曾踏出过大耀国的轩帝来说,又何曾不是一种有着很强诱惑力的东西? 他今日进宫之名本就是为述职而来,奏折早已经在归京途中便已经写好,也算是有备而来。 而恰好轩帝今日和他所谈起的那一番感叹,原本他就是有意为之,现在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地成了投其所好。 不管怎样,只要轩帝能不再揪着卓阳国的事情不放,那么对他来说,便不用时刻紧绷着身体和思绪,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极其认真地看着奏折的轩帝脸上笑容渐渐明朗起来,看到有趣的地方甚至开始甚为愉悦地低笑几声。但这期间却也并未与顾清临交谈。 心中装满了事,且又被困身在这水榭当中的顾清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借此来掩饰他心中重重的所想。 按他心中的估算,此时大约也不过是申初,但始终未明朗的天色让此时看上去仿佛已经是日暮时分。缠绵的薄雨始终未听,以至于檐下已经汇集成了一串串的水帘落下。 炉内的炭火不知何时也早己经成了灰烬,只有几许仍未完全殆尽的炭火发出一丝丝微弱的炭光,但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热度。 流火的七月,清晨时分便已经是燥热难耐,但这一场缠缠绵绵的雨水落下后,直到此时已经有些许的冷意泛起。 而这座建在水面上的窗户大敞的汀兰水榭中则已经有潮气上涌,身上的衣衫似是也变得有些湿漉漉,似是沾满了晨露一般。 这个时候距离晚上的宴会还有两个时辰之久,婉儿那里他能不能与之相见还是未知,而外面发生什么他也并不知晓。 别无他法的他只能陪着轩帝在这里干耗,当真是既心急又无趣的很。 看完奏折中最后的几段文字,轩帝脸上的笑容仍未散去,早己经舒缓开来的眉目间都透着愉悦,轩帝合上奏折后放在面前的桌上。 他抬手轻轻敲击了桌面两下,见临窗而立的顾清临转回身时颇有些语重心长道: “清临啊,朕钦点你为大理寺主簿已有数月,先前你另有其责不去当差也算是情有可原,如今既已归来,若无要事去办也还是要去大理寺点个卯的。毕竟你是朕钦点之职,若是太过松懈,也会伤及朕的颜面,更会对你的仕途不利。” 顾清临听见轩帝这话后,尚算平静的心中猛然间便掀起了惊涛骇浪,轩帝这话中之意已经可是算得上是在明着指点他。 且这期间若是不出大意外的话,恐怕离他他一次的晋升官职已经为期不远。 这是不是已经表明,他今日这番歪打正着的投其所好已经让他进一步的打消了轩帝的疑虑? 若是能得到轩帝的重用,那日后不仅他在顾府与瑞王府中的地位会大有提升,而他在京中行走时也将会有许多便利之处。 只怕那时的他,在婉儿的眼中便会是一个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小人。 不过这也恰恰更能让让瑞王爷闵柏涵误以为,他才是轩帝属意的太子人选。这样一来,不管轩帝心中真正属意的是何人,朝臣们都会因为他的这种有意误导将注意力全都放到瑞王身上。 瑞王便会成为玥王爷等人的眼中钉、喉中鲠,欲要除之而解除心头大患。如此,他便也算是在无意中帮了轩帝的忙。 到那时,轩帝大约会因为他的做法而对他越发的信任,而他又能凭借此看清谁人才是轩帝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 有些怔神的顾清临对上轩帝有些疑惑的目光时,方做出一副恍然惊醒一般的神情,他的眼中露出欣喜若狂又不敢太过放肆的目光,甚至是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嘴唇翕翕阖阖了数下,顾清临才眼含热泪且激动无比的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他口中激动地高呼一声。 “臣叩谢陛下提点,在其位谋其政,臣定当尽心竭力做好份内之事,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轩帝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有些飘忽的目光越过顾清临看了一眼窗外,沉吟了须臾后,他突然说了一句十分突兀的话。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想必这会儿应该已经妥当了。” 听见轩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顾清临下意识的便以为轩帝再说宴会一事,但不过是短短一瞬间他便明白轩帝话中的深意。 正在这时,响起了三声轻轻叩门的声响。 而几乎同时,皇后娘娘的宫殿中一位内侍脚步有些慌乱的走了进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苦苦等待 内侍脸上仍旧带着惊慌不已的神情,但当他步进殿中时,见到皇后娘娘与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相谈甚欢是,还是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看见内侍眼中的惊慌时,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皇后娘娘虽然与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说这话,但目光却始终留意着那名被她派去叶府的内侍。 小安在她的宫中当差已经有三四年之久,不说见惯世面,但若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绝对不会惊慌至此。 可不过是去传个话而已,又能有什么意外呢?还是小安在途中听到了什么传闻? 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皇后娘娘也突然变得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正在和呼延雪莹小声说着话的叶婉茹,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后娘娘封于馨,旋即眼中余光扫到那名越走越近的内侍时,一时间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她隐约觉得皇后娘娘的变化与这位走进来的内侍有关,而先前皇后娘娘也曾说过,她已经派人前去府中给爹爹传信。 从她们二人进了皇后娘娘的宫里后,并无人这般形色慌张的行走在殿中,这不仅仅时宫规森严,更是因为雪莹的身份。 雪莹身为卓阳国的郡主,且自己前来时,梦月姑姑也是以塔拉塔娜的身份来禀明自己的身份,而并非是叶大人之女。 想必这其中也定然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授意,而皇后娘娘的身份便是一国之母,而她宫中的人若是在外外宾面前有失言行那便是失礼之处。 这种错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又如何会犯呢? 且她观察这位内侍时发现他身上的衣衫已经半湿,这般的模样,想必是从宫外归来又行了远路才至此。 那么这位内侍便是皇后娘娘派去府中传信之人,而他虽然看上去还算镇定自若,但眼中那一丝惊慌却如何也掩饰不掉。 从宫外归来又是传信之人,却又面色惊慌,难道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叶婉茹心中的紧张和惊慌并起,再也不能像方才那般冷静地分析。 在指尖中捏着的小小茶盅也僵硬地悬在半空,抬不起落不下,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内心一般。 这时的内侍已经在皇后娘娘的注目下,和叶婉茹眼中余光的注视下,走到了皇后娘娘的身侧。 叶婉茹紧张不已,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来共同握住右手中拿着的小小茶盅,来掩饰自己内心中的慌张不安。 她眼角的余光中看见皇后娘娘抬起手中的锦帕半掩在唇边,更看到那位内侍走过去后在皇后娘娘耳边一阵耳语,而那位内侍说完那句耳语,似是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 莫非,事情并不是与自家府上有关?叶婉茹微微蹙起眉头,心中疑惑的同时便放松有些僵硬的手臂,把那只始终握在手中的茶盅放回到桌上。 而恰好在这时她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身上,她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皇后娘娘封于馨正在凝视着她。 皇后娘娘眼中的目光极为复杂,且脸上的神情更是震惊之余又有一丝矛盾在其中。 “府上出事了!”这便是叶婉茹看清皇后娘娘脸上的神色后第一个念头。 她的脸色攸地变得有些发白,手上尚未放稳的茶盅也滚落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皇后娘娘……”叶婉茹深呼了一口气后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坐在上首目光一直未撤回的皇后娘娘封于馨。 那传话的内侍站在皇后娘娘的身后,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叶婉茹,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些悲悯和不知所措。 叶婉茹看着她们二人的神色,心中早已经是掀起了惊涛巨浪。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她们这般模样,更不知道爹爹现在如何。而她更希望的是皇后娘娘能够如实相告。 一旁端坐的呼延雪莹极为敏感的察觉到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茶点,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叶婉茹后对着上首的皇后娘娘微微一颔首。 “听闻皇后娘娘宫中的小花园中遍植奇花异草,如今雪莹能有幸前来,应当去欣赏一下姹紫嫣红的美景,朦胧雨雾中观赏想来也是别有一番风情,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应允雪莹。” 皇后娘娘封于馨听见呼延雪莹的这话后脸上的不安攸的散去,而后温婉一笑道:“河阳郡主谬赞了,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花草,能入河阳郡主的眼,也算是这些花草果木的福气。” 随后,皇后娘娘又对着身边侍立在侧的掌事姑姑梦月轻声吩咐道: “梦月,你且去拿一件本宫的披风来,再去亲自为河阳郡主掌伞,这会子虽然雨水不大,但潮气未免过于湿重。” “是,娘娘。”梦月姑姑对着皇后福一福身,随后对着呼延雪莹颔首福礼道:“还烦请河阳郡主稍等片刻。” “有劳姑姑了。”呼延雪莹对着梦月姑姑微微一颔首,而后上前一步与叶婉茹并行,手掌轻轻的贴在叶婉茹背后抚了两下。 又对着皇后娘娘行了礼,口中言道:“多谢皇后娘娘不怪雪莹莽撞。” 叶婉茹有些无奈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呼延雪莹,虽然她年岁虚长雪莹些许,但雪莹有的时候分外懂事贴心。 且原本她打算带着雪莹好好的在金陵中游玩一番,却不想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反倒头来,还要雪莹为她担忧。 雪莹说想要去雨中赏花不过是借词而已,而皇后娘娘也并未阻止,这便足以见得事情可能远比她所想的要更加严重。 但看皇后娘娘的这番做法,似是已经打定主意等这殿中的人散尽后才能如实相告,她就算再心急如焚,能做的便也只有等。 好在梦月姑姑的动作极为麻利,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拿了一件披风,一手提着油纸伞走了出来。 叶婉茹目送着呼延雪莹在梦月姑姑和四位婢女的簇拥下离开,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转回身面对着皇后娘娘。 “小安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吩咐了一声,同时对着叶婉茹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第五百六十章 忤逆之徒 而此时的汀兰水榭中,顾清临听罢轩帝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又紧接着听见了敲门声,心中疑惑的同时也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更多的仿佛却是稍稍松了口气,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的。看来轩帝果真是选在这个时候动了手。 他微微后退了两步,退到了轩帝身侧站定,深呼了一口气,而后目光直视着门的方向。 方才这道叩门的声音虽轻,但却与高博等人叩门的声音有些不太相同,这其中少了一些小心应对的谨慎之心,又多了一些敬畏之心。 若没有猜错的话,来人应该不是高博,而是被陛下派去叶大人府上的人前来复命的。 “进来回话。”轩帝微微扬起下颌十分惬意的靠在那里,而后略微偏头看了一眼顾清临。 “是!” 门外传来一声颇为硬朗的声音,随后那扇紧闭的门扉便被打开。 铠甲摩擦相撞的声音传入顾清临耳中的同时,一道带着些许凉意和水汽的身影便走入到视线之中。 当他透过盔甲中看清楚来人的相貌时,心中忍不住一惊,想不到轩帝竟然防备至此。 不过是一封有意诬陷的密报,便能让他动用了守卫皇城的羽林卫,甚至亲往之人更是羽林卫统领聂海阁。 聂海阁手中掌握着五千羽林卫,守护整座皇城的安危,更是在守护轩帝的安危。 而整个羽林卫是直属于轩帝所管辖,若说这宫中的侍卫、婢女和内侍都有可能背叛轩帝,但这些羽林卫却是如何也不会做出忘主之事。 能直接派羽林卫统领前去,看来在轩帝心中不论这件事情的可信度有多高,都会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且轩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他对此事深信不疑。 否则他收到这样的密信应当是先知会大理寺去查明真相,而后再召叶大人进宫询问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暗中便命人直接去叶府查探。 只是今日之事,注定要让轩帝失望了!且他倒要看看稍后轩帝要如何对叶大人解释,他所遭受的这一番无妄之灾不过是因为轩帝心中的猜忌。 又有方才轩帝还对他说若无大事便去大理寺承主簿之责,他的话绝非只是让自己履行职责,为了后面提拔自己做铺垫。 想必轩帝也定然听闻了自己心悦叶府小姐一事,怕是用此事来试探自己的。 看来轩帝所言说的每一句都有其深意在其中,这般的处心积虑和老谋深算,当真是让他自叹弗如啊! 若是他信以为真或是对此掉以轻心,那么在这场尔虞我诈中他便会始终处于下风。 羽林卫统领聂海阁走进来后,似是没有料到屋里除了轩帝还有顾清临,张了张口后便又无声的闭了嘴,而后目光有些诧异的扫过顾清临。 “呵呵,但说无妨。”轩帝低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聂海阁,而后又像方才那般目光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了一眼顾清临。 心中早已经在怒骂不止的顾清临察觉到轩帝的目光后,故作一脸荣幸地对着轩帝深深一颔首。 派羽林卫统领前去搜查叶府尚未对外公开,可以算得上是机密要闻,而轩帝能留他在此,可以说得上的一种非常的信任。 虽然这份信任当中含着试探之意和他尚未想清楚的含义在其中,但他仍旧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来。 “下官见过聂统领。”顾清临对着聂海阁微微一颔首揖礼。 “小顾大人。”聂海阁有些敷衍地对顾清临草草一拱手,而后似是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随后目光有些轻慢地看了一眼顾清临,这才对着轩帝单膝点地。 “回禀陛下,属下奉陛下之命前去兵部尚书叶洵府邸查探有关举荐叶大人有意勾结外邦谋逆一事。现属下已经命人将叶府暂时封锁,且属下在叶府中搜寻出叶大人与卓阳国德玛加王的往来书信一封,还请陛下过目。” 聂海阁说罢从袖口处的铠甲下抽出一封信笺,恭恭敬敬地高举过头。 顾清临心中不屑的冷笑一声,这聂海阁还真是轩帝的忠实走狗,且更是一位是非忠奸不辨之人。 这一口一个勾结外邦谋逆,好似在他心中早就已经认定了叶大人有了谋逆之心,而他不过是去惩奸除恶之人一般。 从前聂海阁与父亲走的也还算近,而与叶大人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他今日方才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让他有些意难平。 他知道今日之事起因不过都是因为轩帝心中的多疑和猜忌所起,但对对于轩帝之言惟命是从的聂海阁还是有了一份迁怒之心。 压下心中的烦躁,顾清临垂眸看了一眼被顾海阁聂海阁高举着的那封信笺,心中讥讽一笑,但还是轻步上前接过信笺。 慢转回身后又恭敬地递到轩帝面前,同时脚步微微后退,退至距离轩帝三尺开外时方才站定。 这封信笺的内容他早已经熟记于心,毕竟是他花费了大量时日和心血亲手所写。但没有轩帝的应允,避嫌他还是要做到的。 接过信笺的轩帝眼角微眯,却并未急着打开,而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聂海阁,又略为赞赏的看了一眼退至角落的顾清临,似是对他这番知情识趣的做法极为满意一般。 “起来回话吧!”轩帝拆开了信笺的同时,轻声叹息道。 “是,陛下。” 聂海阁起身后也悄然退至一旁,位置恰好与顾清临相对。 而这一次,顾清临正好又看到聂海阁眼中毫不掩饰的轻慢和敌意。 顾清临并未与聂海阁有任何的交集,而更无仇怨可言,那为何第一次相见,他便这般的满是敌意呢? 聂海阁是对他的身份有敌意,还是对老狐狸顾言? 对聂海阁眼中的敌意恍若未见一般,顾清临不屑地对其撇了撇嘴,便将视线调开。 而这时轩帝手中的信笺也已经览阅完毕,却见轩帝脸上似是在隐忍着怒气一般,整个面部都显得有些狰狞,一双眼睛更是微微眯起,双目中射出一道狭小且冰冷的目光。 轩帝拿着信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似是气得不轻,手掌更是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叶洵这个忤逆之徒!他怎么敢……” 眼见着轩帝发怒,顾清临和聂海阁惧是一惊,而后便双双跪在了地上。 第五百六十一章 离心离德 栖凤宫中静的落针可闻,叶婉茹和皇后娘娘封于馨都将目光看着那位从宫外回来的内侍小安。 小安站在那里双肩微微收起,眼中的惊慌已经彻底消散,但脸上的神情仍旧有些惊魂未定一般。 看见叶婉茹急迫的目光时,小安的眼神开始忍不住有些躲闪,像是受不住那般目光的压力一般。 “小的……小的,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去叶大人府上,不成想小的远远便看见叶大人的府邸被士兵包围着,小的走近后一看便发现那些身穿甲胄的士兵是由聂统领亲自率领的羽林卫。” 说到这里时,小安停顿了须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眼中的视线有些游移不定,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禁紧握成拳,似是仍旧惊慌未消一般。 看到小安的这副模样,叶婉茹一颗心紧紧地被提起,心底的不安和焦躁也已经上升到极致,一颗心早已经是心乱如麻。 不过才出府几个时辰,府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惊动了羽林卫统领亲自带兵前往! 娘亲如何了?祖母如何了?而爹爹也可还安好? 整座金陵中能调动羽林卫统领的人唯有轩帝一人,他又是因何发难叶府、发难爹爹?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消息未传出,若不是皇后娘娘派人前去叶府送信,只怕她们还要被蒙在鼓里。 这件事情是不是来的太过巧妙了?她和雪莹前脚进宫,紧随其后府中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事情不管因何而起,对于爹爹、对于整个叶府的声誉肯定会影响甚深,毕竟被羽林卫包围了整座叶府,人们会对此妄加评论和任意揣测。 此事会不会与顾清临有关系呢?毕竟顾清临与她们进宫的时间基本相仿,且一路归来的路上,顾清临的行径有很多可疑之处。 难道是顾清临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可他也不过是一个新晋的后起之辈,缘何轩帝就会对他的所言深信不疑? 还是轩帝早已经想对叶家、对爹爹动手,而顾清临此次的谗言不过是给轩帝找了一个很好的契机? 兄长病倒、接紧着府上便出了事情,若说这一切没有联系,又叫她如何相信! 难道是顾清临想借此机会彻底的扳倒兄长,为瑞王爷闵柏涵肃清障碍吗?现在明里支持兄长为首的便是叶家,而若是能就此击垮叶家,便等于剪去了兄长的羽翼。 顾清临当真是好算计,怕也是他揣测出轩帝多疑猜忌的心思,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也当真算得上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 只是不知道顾清临寻了个什么由头来诬蔑叶家! 爹爹为官十数载,为了大耀国鞠躬尽瘁,从未曾做过有损家国利益的事情,想不到如今却要蒙受不白冤屈! 想到爹爹忠耿的秉性,受到这等不白之冤,不知道会气愤到什么模样,更不知道爹爹会寒心到何种地步! 这等被蒙受不白之冤的屈辱让叶婉茹渐渐红了眼眶,而心中对被怀疑的目标顾清临更是恨意加深。 看到小安子有些讳莫如深的模样,心急如焚的叶婉茹忍不住开口催促了一声:“小安,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了,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安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而后一点不停顿道:“小的听见那些羽林卫进到了叶大人府中说是叶大人有通敌叛国之嫌并且好像还找到了什么证据。” 当叶婉茹听到小安口中吐出“通敌叛国”几个字后,脑中犹如一道霹雳划过,霎那间似是已经不能再去思量所有。 通敌叛国之嫌?证据?何来的证据?德玛加王叔是交予自己一封信给爹爹,可信上的内容若是不懂之人只会以为是一封再寻常不过的寒暄之词。 此事并无人知晓,且那封信信笺爹爹看完便已经烧毁,又何来证据之说!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有些难以置信地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什么通敌叛国?” “叶小姐,小的、小的是在府外听见聂统领和叶大人的交谈声,且还听见了士兵们搜查的声音。应当不会有错。” 小安的声音中带着些惊惧之色,有些磕磕绊绊的说完,而后更是抬起袖子揩了揩额头的冷汗。 “行了,你先退下吧,去留意点外面的动向。”皇后娘娘封于馨吩咐了小安一声,便上前两步伸出保养得宜的手牵住了叶婉茹有些汗湿发抖的手。 皇后娘娘看着失神的叶婉茹,眼中有些担忧升起,随后声音有些严厉道:“婉丫头,看着本宫。” 双手不住地颤抖的叶婉茹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听见耳畔的那声呼唤时,才有些木然地将被泪水蒙住的双眼对上皇后娘娘的脸。 “娘娘……” 六神无主的叶婉茹只是低低地轻唤一声,嗓子便被涌上来的泪意和恨意堵满,鲠痛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婉丫头,听本宫一言。叶大人是何为人不止本宫清楚,满朝文武更是有目共睹,这无妄之罪不是陛下一人便可定夺。” “叶大人的清白早晚会被证实,你暂且先稳住心神,不要过于担忧。” 皇后娘娘封于馨说罢后目光中有些许的失望之色,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意阑珊。 如今的陛下已经远非是过去的陛下,陛下只一心修道求长生,对她也远非过去那般的情深义重,且对她也已经起了防备之心。 若不是她早就已经和婉丫头倾心彻谈过、若不是她早就已经将那支飞凤金簪交予婉儿。今日之事,若说不是她与陛下联手设下这个局,又有谁人会相信呢? 封于馨微微垂了垂眼眸,敛去眼中的那股失望之色。陛下在今日发难叶府,恐怕也已经将她算计在其中。 说叶大人有通敌叛国之嫌何尝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等无稽之谈难道陛下就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 这等离心离德之行,陛下怎得就如此糊涂! 叶婉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狂乱的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敛去眼中的些许泪意后对着皇后娘娘封于馨福了福礼。 “方才是婉儿失态了,多谢皇后娘娘的宽慰,现在婉儿已经好多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一石三鸟 皇后娘娘封于馨见到叶婉茹恢复了常态,这才轻轻叹息一声,而后拍了拍叶婉茹的手,口中轻声道: “无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你还能镇定如常,本宫才真的要惊讶了,你能做到这般已经实属不易。” “叶大人身为朝中重臣,这件事定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定下结论,至于小安听闻的所谓证据,想必也不过是有心之人的蓄意诬蔑。” “本宫已经派小安前去打探消息,你且安心在本宫的栖凤宫中安心等待。” 封于馨虽然如此宽慰叶婉茹,但眼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忧浮现。 陛下今日这般的行径,的确有些不太像他过去的行事作风。 这般的发难不像是突如其来,更像是已经早有谋划且证据确凿一般,且现在河阳郡主正在她的宫中做客。 昨日城门相迎一事她已经有所耳闻,那鸿胪寺寺丞的言行想必是受到了陛下的授意,否则一个小小的寺丞又岂会不将朝廷重臣放在眼中。 这些原本昨日她就应该想到的,但到底是她对陛下的防备不深,这才造成今日这般的局面。 可就算她事先有所察觉,并告知叶大人小心应对,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她不过是一届后宫妇人,又如何能阻止住陛下的决策呢? 而且,昨日城门一事河阳郡主已经对寺丞的言行有所不满,今日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河阳郡主将这件事告知她的王父,事情又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已是难以猜测。 若是虚假之言成了真,大耀国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叶大人这样的忠耿之臣,更将可能会掀起一场战乱,而那时只怕一直贼心不死的云帆国也会趁虚而入。 待那时陛下又要如何收场?整个大耀国的前途和未来又要何去何从? 陛下所求的长生大道不过是一场虚幻飘渺的梦境罢了,何为长生?她始终以为若是能留下一世英名为后来人所景仰称赞,才堪称是永恒不倒的长生之道。 但这些陛下却始终参不破、看不透,每当自己试图劝诫时,陛下便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得伉俪情深,实则也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 陛下早已经在飘渺无望的长生之路上迷失了自己。 若不是长公主和驸马的国家、若不是柏衍都还需要仰仗陛下的照拂,这层鹣鲽情深的假面她早已经不想再去维持。 而今的陛下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心有宏图报复的陛下,且他已经对自己最喜爱的皇儿动了手,如今又是叶大人,那接下来陛下是打算对付自己吗? 难道陛下早已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了然于胸,后宫之人不得参政,这一次发难叶大人的同时,也是再给自己一次警告吗? 慢慢行走的封于馨想到这些便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脚下的步伐也似是逾有千斤重。 她从来都知道陛下的心机深沉,但却未曾想到,有一日,这些心思和手腕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封于馨的头脑中猛然闪过一道念头,那么飞凤金簪的事情,陛下是不是也早就已经知晓? 想到这些,一瞬间封于馨的内心之中开始极度地不安。若当真如此,那么这整件事也全都是因自己而起。 只是,若当真这些都是陛下察觉自己暗中支持柏衍,所以才设下这个局,得失之间未免差距太大。难道陛下真的不曾谋算过得失吗? 且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陛下又将有何对策? 坐在明黄色软榻上的封于馨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来,是她想多了,因她一己之事还远远不足以让陛下如此的大费周章。 发难叶大人、断了柏衍的生路、警告自己,怕不过都早就已经在了陛下的计划之中,而这计划大约是在陛下刚刚得知柏衍患病之时便已经开始谋划。 陛下当真是心思谋略不减当年啊,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便已经制定出如此周密且一石三鸟的计划来。 她封于馨当真是佩服不已! 封于馨暗暗咬牙,手中的锦帕攥的更紧了。 而叶婉茹就坐在皇后下首的椅子上,想着皇后娘娘所说的话、想着回程路上顾清临那次鬼鬼祟祟的行为。 只怕那搜出的所谓证据,也定然与顾清临逃脱不了干系! 这个卑鄙之人,竟然早就开始谋划着对叶府下手,如此阴狠歹毒的心思当真是该诛! 为了帮扶瑞王爷上位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眼前不断地浮现出在卓阳国时顾清临发病神志不清的场景,叶婉茹心中暗恨不已,若不是当日自己的妇人之仁,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今日的祸患? 枉她还对腹有才华的顾清临欣赏有加,他便是这般的对她、这般的对待自己爹爹。 是不是真的为了权势富贵,便能颠倒黑白?便能是非不分?更会忠奸不辨? 一时间,偌大的栖凤宫中只有各怀心事的叶婉茹和皇后娘娘封于馨各自的清浅呼吸声响起,窗外潺潺的雨声依旧,殿中一角的香炉中熏燃的香炉中静静地吐露着安息香的芬芳。 而同时位于皇宫之中位置稍偏远的汀兰水榭中,同样是静的落针可闻。 心中镇定自若面上却惊慌不已的顾清临和羽林卫统领聂海阁跪在地上仍旧未起,而看完那封书信后暴怒不已的轩帝自从喝骂那一句后更是久久不语。 安静的水榭中只能听见轩帝有些气促的呼吸声,跪在地上的顾清临手边便是聂海阁身上冰冷坚硬的铠甲,不经意的擦碰间早已经让他的心燃起了一种久违的战意。 稍稍压下心头的那股激动,顾清临轻轻地吐了口气,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轩帝。 却见轩帝脸上似是极为失望伤心又困惑一般的神情,且眉头紧拧,双眼微眯,让人辨不清其眼中神色。 但他心知此时轩帝的心中,绝非像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 水榭中静默了片刻后,才听闻轩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聂爱卿,叶大人可曾有何言?” 听见轩帝的这声问话,顾清临和聂海阁同时轻舒了一口气。 顾清临松了口气是因为他有些猜不透轩帝接下来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并且他也有些怕轩帝会对此乾纲独断。 而聂海阁松了口气则是因为他有些拿不准陛下的意思,生怕会承受无妄的天子之怒。 聂海阁连忙道:“回禀陛下,叶大人只言清者自清,且叶大人还说、还说流言止于智者。” 微微闭目的轩帝听见这话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射出一道恼怒至极的目光,他狠狠的一拍桌子怒道:“他叶洵是在说朕不辨是非吗?” 第五百六十三章 龙争虎斗 顾清临听到聂海阁所转述的叶大人之言,并未感到有任何的意外。 这些话太像会是叶大人所说出的话,况且以叶大人的性格,若是说出一些婉转谄媚之言,倒让人难以置信。 可见叶大人当真是气愤到了极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只怕叶大人的反应也早就已经在轩帝的意料之中,所以轩帝才会多此一举的问这一句。 思及此处,顾清临心中便忍不住哂笑一声。轩帝此举必然有其用意在其中,定然不会像他方才以为的是多此一举。 叶大人这番话说的虽然是实情,但在轩帝看来却仍旧有些大不敬之嫌,而轩帝恰好能凭借此对叶大人撕下那一层任君的假面,以达到他真正的目的。 “以狂悖之言辱骂君父,当属以下犯上,应以大不敬论处,是为不赦之罪。” 若是轩帝打定主意对此事锱铢必较,那么无论叶大人是否当真有勾结外邦谋逆之嫌,这一番言论已经对叶大人不利。 大约轩帝也是算准了叶大人的性格,所以才会直接派出羽林卫毫无征兆地上门搜查,且又选在了河阳郡主来访的这个节骨眼上。 这样一来更加会在无形之中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坐实,毕竟早有德玛加王与叶大人的关系在前,现有河阳郡主与婉儿的关系在后。 一旦叶大人勾结外邦之名一经传出,人们便会对此先入为主,更会对此妄加揣测,而整件事情就会对叶大人不利。 呵呵,轩帝如此的机关算尽以求一个万全之策,也当真是足够劳神费心了! 眼见着大发雷霆之怒的轩帝怒目圆睁,顾清临心中不齿地冷笑起来。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愤怒情绪,都不过是为了严惩叶大人再找借口罢了! 聂海阁一见轩帝发怒,便一脸沉重地开口劝慰道:“陛下,请您息怒啊,属下以为叶大人不过是一时间有些言语激愤……” 不料聂海阁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暴怒的轩帝打断。 “你住口!难道叶洵在暗讽朕是有眼无珠之人你听不出来吗?你竟然替一个忤逆之辈求情,朕看你也是与叶洵同流合污了吧?” 怒火中烧且面目狰狞的轩帝站起身来,手臂一挥便将桌案上摆放的茶碗等物扫落在地,手指更是直指开口说话的聂海阁。 轩帝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之色和一股凛冽的杀意,似是若羽林卫统领聂海阁当真与叶大人“同流合污”,轩帝定然会毫不手软一般。 顾清临装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微微缩起的双眼也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而聂海阁则更是被轩帝这副横眉怒指的模样吓得惶恐不安,眼中流露出战战兢兢的神色,对着轩帝深深的一揖首。 “陛下!陛下息怒啊,还望陛下明鉴,属下并无此意!且属下以项上人头作保,五千羽林卫向来都只效忠于陛下您,绝无二心!” 对于聂海阁这般极力撇清关系的做法,顾清临心中失望不已,别看聂海阁一副憨厚的面相,却也是生出了一副黑心肠来。 听到聂海阁这一番忠心耿耿的誓言,轩帝脸上的怒容稍缓,但眼中仍满是孤疑地直视着聂海阁,似是要看穿他的内心一般。 而聂海阁只在说出这一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为自己辩驳,只是沉着面色梗着脖子跪在那里听令。 轩帝就这样面带怒色地看了聂海阁半晌,最后才似是发泄不满一般冷哼一声,而后坐回到榻上。 “忤逆之徒叶洵现在身在何处?” 听到轩帝的语气不似方才那般严肃非常,聂海阁轻轻地舒了口气,而后朗声道:“回禀陛下,叶洵现在仍旧身在府中,没有您的命令,属下并未对叶洵如何。不过属下却在叶洵的府邸中搜出白虎一只。” 手中正拿着那封所谓的谋逆信件,再一次翻看的轩帝听到白虎时眼中有些疑窦升起,两道眉毛不由地微微拧起。 “白虎?金陵之中何时竟然出现了这等凶猛之物,而朕却尚未有丝毫的耳闻呢?” “看来朕的金陵也并非是固若金汤啊,这等凶猛野兽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进了金陵,且被忤逆之辈豢养起来。” 轩帝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射出一道狡黠且阴狠的目光,口中冷笑一声。 “龙争虎斗、龙腾虎跃、龙虎风云、虎踞龙盘、龙吟虎啸……,尔等可有发现什么异样?这龙与虎相伴相生,却也注定要有一番你死我活之争。” “这金陵之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看来叶大人早已经有心与朕上演一番龙争虎斗的好戏了,否则又岂会这般明目张胆的豢养凶兽在府!” 轩帝似是越说越愤怒一般,面目狰狞不已,口中的唾液横飞,手掌更是一下下不停地拍打在桌案上。 桌上仅存的一只茶碗在这股大力下跳离桌面后又落下,发出砰地一声脆响,紧随其后的便是咔嚓一声轻响,茶碗已经应声而裂。 “这……属下不知。”有些目瞪口呆且哑口无言的聂海阁嗫喏了一句,而后便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顾清临听到轩帝的这一番“龙湖必有一争”之言论,心中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一口压抑到极致的郁结之气堵在心口。 堵得他心中发痛,喉咙中更是像被一块巨石堵着一般,吐不出咽不下。 这等莫须有的罪名都能被强加到叶大人头上,他总算是见识到了轩帝的蛮横无理。这等不可理喻之人当真是能为了铲除异己做出任何的事情。 且今日若是再发生什么让他心中极为震惊之事,想必他也能平心视之,毕竟似乎这些诡异的思量发生在轩帝身上已经不足为奇。 心中翻滚的厌恶和憎恨险些将他的心堵满,顾清临狠狠地咬了咬牙,压下这股憎恶,才不至于让自己出口的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懑和不满。 “陛下,雪虎一事臣不只是有所耳闻,且还对此知之颇深。” 几乎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察觉到有两道极为犀利的目光向他看了过来。 “哦?朕倒是忘了,小顾卿家对叶洵之女颇为倾慕一事,如此一来,朕倒是也能先知一二了。” 轩帝讥笑了一声,而后声音微沉道:“既如此,那小顾卿家便说一说这雪虎的来历吧!” 第五百六十四章 初始之象 金陵的这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整一个下午,眼见着已经到了酉时,却仍旧不见消散的模样,天空中积压的乌云反倒是越加的厚重。 层层叠叠的乌云如烟浩渺,似是翻滚的浪潮一般,一重叠着一重。如墨一般漆黑的云朵似是要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压垮一般。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已经响起了滚滚的闷雷声,一道道似是银蛇的闪电在墨染一般的云朵中时隐时现,这般不寻常的天气让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躲避在屋舍内不想外出。 但却仍旧有不少的百姓聚集在叶府门外,围观的百姓们躲在远处府外的墙根下头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目光流连在那些身穿甲胄威风凛凛的羽林卫身上。 有些畏惧身穿甲胄士兵的百姓们一开始还能保持着静默,但默默地观察一会儿后,见那些士兵并没有对他们严厉何止,便开始大起胆子来交头接耳。 叶尚书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且这般的朝廷重臣府邸平日里也不是他们斗升小民随意敢靠近的,但叶大人府中之人待人宽厚他们却也是有所耳闻的。 现如今叶大人的府邸被官兵重重把守,恐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只不过先前怎的一点风声也不曾听闻呢? 围观的人群中以为衣衫褴褛的老叟,睁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看了一眼叶府紧闭的大门,有些悲悯的长叹一声。 “风云突变是为祸乱初始之象,只怕这金陵也要不安宁了啊!” 老叟长叹一声后便解下腰间的有些脏兮兮的酒葫芦,伸出满是污秽漆黑的手指拔下葫塞,咕噜噜的喝了一口酒,而后便一抿衣襟,就这么抱着酒葫芦在墙根下打起了盹儿。 人群中有人听见老叟的这句话后也不过是轻嗤了一声,一个酒疯子半仙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况且事情尚且如何定论还未可知,好端端的尚书府怎么就被官兵包围了呢? 而尚书府中的叶洵此时却正站在宽大的书案前挥毫泼墨,似是丝毫没有被今日突发的事情所影响到一般。 但叶洵的面上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而从他手下所书写出来的字迹,则更能清晰的表达出他此刻内心中的愤怒和一丝悲凉感。 一个个力透纸背的“静”字渲染于纸上,像是他在透过字迹再不断的告诫自己、宽慰字迹一般。 字迹从先前的凌乱潦草到渐渐的能看出往日的一丝风骨时,宽大的书案上已经杂乱无章地摆放了不下十数张宣纸,地上更是散落着不少团成一团的废纸。 可见,这期间,叶洵心中也早已经历经了极为矛盾的挣扎。 重重的写下最后一笔后,叶洵凝视着仍旧饱戏浓墨的笔头有些出神。 良久后叶洵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而后将那已经滴出墨汁的毛笔仍在了书案上。 轩帝寻了个由头来发难自己,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就不信仅凭着一封毫无根据的书信轩帝能耐他何,但他担心的是现在婉儿和雪莹正在宫中。 他一己之身并不畏惧轩帝的明枪暗箭,但他怕殃及了雪莹丫头和整个叶家。 想来陛下对他不满已久,否则不会这般毫无征兆地便命聂统领亲率羽林卫前来,这般行径不只是在给他一个警告,更是在拿他叶洵做那杀鸡儆猴的鸡! 朝中各位皇子王爷结党营私,臣子们各自为政,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身为天子的轩帝岂会坐视不理? 他如今拿自己开刀,想必会换来朝堂之上片刻的安宁,这一个下马威不只是下给自己的,更是做给群臣看的。 既能借此惩治自己,又能给群臣一个以儆效尤的先例,能让朝堂上恢复往昔的和静有序,又怎么能不是一个两全之策呢? 只是那封所谓的谋逆书信是从何而来呢?德玛加王交予婉儿转交给自己的那封书信,早在他看完便已经烧毁。 而据他所知府上并未留有一封与德玛加王往来的书信,但为何聂海阁率人却又在府中搜查出一封书信呢? 难道是聂海阁“有备而来”?可自己与聂海阁并无仇怨,缘何他要这般的诬陷自己? 叶洵疑惑的目光越过重重屋顶,落到远处那一片有些黯淡无光的屋顶上。 他并不认为此事是轩帝有意而为,必须那里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这般的发难自己,且不由分说地便将这勾结外邦有谋逆之嫌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 勾结番邦、且有谋逆之嫌,若是轩帝当真想治自己死罪,只怕这会他已经被投放到大牢之中了,而不是安然无恙的在府中尚可安身。 这也是他为何不慌乱的原因,但只怕听闻消息的婉儿会方寸大乱。 而这背后又到底会是谁在算计自己呢? 与此同时,与叶洵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瑞王爷闵柏涵、玥王爷闵柏淳等人。 几乎在同时收到消息的瑞王爷和玥王爷都对此诧异不已,但紧随其后的便是将这幕后设陷之人怀疑到对方头上。 瑞王爷闵柏涵在初听闻之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更是紧接着派出一名属下再次前去叶府打探消息。 直到士兵再次归来并且告知闵柏涵确切的消息后,他才真的相信父皇已经派羽林卫将整座叶府包围。 这等大事如今已经成了金陵中的首要之事,且这件事也定然会在金陵之中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想不到老二如此地迫不及待,不过昨日才要对老三下手,今日就已经能让整座叶府都陷于囹圄之境,这般的狠毒心思,自己当真是小瞧了他啊! 看来他对老三的期望还是有些过高了,叶府若是就此倒下,就算老三能安然躲过此劫,那也如失去羽翼的雄鹰,也不过是如雏鸡一般毫无威胁可言。 对他来说,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少之又少,且只怕老三还会将怀疑的矛头对准自己,那个一根筋的东西必定会认为是自己为了斩断他的后路才出此下策。 老二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啊!他这样做也是斩断了自己与老三联手的可能了,毕竟因为有这样一个隔阂存在,老三便永远不能与自己一条心。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一往情深 歪靠在踏上,手中持着那本太公六韬的闵柏涵嘴角噙着一抹讽刺不已的笑容,若论心狠手辣,他以为这些兄弟中大名鼎鼎的玥王爷恐怕已经无人能及。 老二这般的行径,会让日后的夺嫡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局面,而他们这些兄弟间也已经再无冰释前嫌的可能。 “到底是老二最先迈出了这一步啊!”闵柏涵轻笑着感叹一声,旋即放下手中翻阅了大半的兵书,抬眼笑看了一下郑荷华。 看到闵柏涵有些戏谑的目光,郑荷华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棋子,目光有些躲避不敢直视闵柏涵,不知怎的便有些心慌,她故作不知有些讶然道:“不知今日何事将王爷高兴成这般模样?” “何事?难道荷华当真以为本王对此一无所知吗?” 闵柏涵微微倾身上前,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直视着郑荷华,同时伸出手温柔地在郑荷华鬓间抚了抚,但问出的话中却充满疑问。 本就心中稍有些愧疚的郑荷华被闵柏涵这样凝视着,内心中更加慌乱不安,本不想与其对视,但奈何闵柏涵的手却恰好贴在她的脸颊上。 郑荷华心中开始狂跳不已,王爷说这话的意思可是在说自己所做的事情他都已经知晓了?想到这,郑荷华忍不住苦笑一声。 这整座王府宅院都是王爷的,府中的下人们自然也都是王爷的人,这府中的一点风吹草动又岂能瞒得过他的眼? 自己本还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却不想这一切早已经被王爷看在眼里。 得知此事,只怕任她解释再多,王爷也是不会相信自己与瑾瑜王爷之间的清白了。 可她在日前才刚与王爷重修于好,她又怎么能就此失去王爷的宠爱? 越想郑荷华的心中便越加的惊慌,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开始不安地绞拧着手中的锦帕。 郑荷华抬起头来正视着闵柏涵的双眼,那眼中盛着她曾梦寐以求又有些躲避不及的深情,更有她看不真切的期盼。 他在期盼什么?期盼自己如实相告,莫要让他失望吗? 闵柏涵似是看出郑荷华的为难一般,有些苦楚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抚在郑荷华面颊上的手也有些落寞地收回。 “交心已久,荷华到现在竟然还是不能全身心的信任本王。” 眼见着闵柏涵一脸的落寞,郑荷华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一紧,手已经抓在了闵柏涵将要收回去的手臂上。 “王爷……,荷华不是有意隐瞒,只是……。王爷,荷华错了,不该背着王爷给瑾瑜王爷通风报信。” 有些哽咽、眼中泪眼盈盈的郑荷华仅仅地抓着闵柏涵的手。 “荷华,你以为本王会真的怪罪你吗?你可知道你做了本王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本王与瑾瑜王爷毕竟是血脉亲兄,发生了这等的事情本王又岂会真的坐视不理?” 闵柏涵轻声叹息一声,随后慢慢抽回手臂后展开双臂,紧紧地将郑荷华揽在怀中,打手一下下地在郑荷华的背上轻轻安抚着。 内心中忐忑不已的郑荷华听闻闵柏涵这样说,心中的愧疚之情更是泛滥不已。 郑荷华感受着背上那掌心的温度,似是一时间心中的委屈、愧疚、担惊受怕等等不安的情绪全都变得轻缓如风,已经被这安抚的声音慢慢吹散。 “王爷!是荷华不好,不该有意隐瞒王爷。”郑荷华将脸颊紧紧地贴在闵柏涵的胸膛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夺出眼眶。 “莫哭了,你可知为何本王想而不能?”闵柏涵轻声安慰一句,随后不断安抚的手掌也停了下来,目光从郑荷华的发顶上移开,顺着窗外的朦胧烟雨望向远处那一片有些辨识不清的皇宫屋脊。 “荷华不知。”郑荷华抽噎了一声,低缓地要了摇头。 但同时内心中也疑惑不已,难道不只是玥王爷想要暗害瑾瑜王爷吗?猛然间郑荷华仿佛被雷击异样不得动弹分毫。 整个大耀国,能让王爷如此忌惮之人,只怕除了那位,已经再无他人。 可若当真是那位想要他的命,他又如何能逃得过去? 虽然民间有言,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但这千百年来从鬼门关中多的一线生机之人也不是没有。 但若是那位可就另当别论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外有虎视眈眈的玥王爷,他又要怎么办才能活下来? 这一刻,郑荷华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慌乱的心中似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年少闹市中的惊鸿一瞥,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殿下身穿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的铠甲在艳阳下熠熠生辉,耀眼的似是连空中的明日都是了几分颜色,一双明亮的眼眸流转间似是有情义无限。 那时,她便以为嫁人就要嫁于那样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那少年早已随着她嫁为人妇便被深藏在了回忆中。 她与他,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但只要他能一世安好,她身处何地又有什么可惜? 只是心底那隐隐泛起的不甘和惋惜,到底还是会让她在某个瞬间失了神。 可若是今后他都消息不见,是不是自己就真能只能将这一段来不及宣之于口的情愫深藏于心,且只能在回忆中缅怀他? 但他究竟犯了何事,竟然让今上宁可背负骂名也要置他与死地! 感受到怀中人极度不安下所发出的颤栗,闵柏涵轻叹了一声,不禁将郑荷华搂的更紧了些,同时有些笃定地低语道:“荷华可是想到了什么?” 郑荷华眼中都是不敢置信的震惊,求证一般地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闵柏涵。 闵柏涵一看到郑荷华这幅伤心不已泪流满面的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厌恶,但更多的却是痛心不已和一丝不甘。 本以为不过是与郑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但那该死的情根不知何时早已深深埋下,但奈何佳人心中的良人并非是他闵柏涵! 都言世间女子千千万,但奈何他就是被郑荷华迷了双眼,就如叶洵之女叶婉茹一般,独独情深于那早亡的段小将军。 情之一字,又有谁人能真正的看透呢? “正是父皇,所以本王才不能明着出手相助于老三,否则,以下犯上之人便是本王。”闵柏涵双手微微用力地掐在郑荷华的肩头。 第五百六十六章 报应不爽 听到闵柏涵这般说,郑荷华心中猛地闪过一道有些恶毒的念头。 为什么被陛下所忌惮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呢?可就算被陛下百般算计的是他,只怕自己和他也终究是不能双宿双飞的! 他于自己而言,终究是一场美好却虚无的梦幻罢了! 而若当真是王爷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们这一府上的女眷也逃不脱去陪葬的命运罢了,而她身为侧妃,则更是难逃一死。 母家府中早就已经指望不上,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自己,也只有这身边之人。 只是,这身边之人当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情深吗? 郑荷华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不由地睁大了有些发红的眼,她想要看一看这面前之人到底安了何种心思。 他明明知道自己暗中去给他送信,却并没有阻止,反而始终在一旁暗中观察着,他担忧陛下将这份罪责降到他的头上。 难道万一真的走漏了风声,陛下一旦真的怪罪下来,王爷他是想将自己推出去顶罪吗? 这一份心知肚明当真是让她心生寒凉,郑荷华忍不住有些发抖,似是周身环绕的温热气息已经不再,仿佛身处在外面薄薄的雨幕中一般,只让她感到遍体生寒。 郑荷华揽在闵柏涵身上的手也慢慢收回,双手有些无助地交握在一起。 察觉到怀中人有细微抗拒的闵柏涵面色微微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把手搭在郑荷华的肩上,抬起左手轻轻的抚着郑荷华的面颊。 “荷华莫怕,本王不会让你置身于陷阱之中,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宽心,这般重情重义的可人儿,本王珍惜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让你深陷危险之地?” 闵柏涵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股情深义重,轻轻柔柔地缠绕在郑荷华的耳边。 郑荷华却无心感受闵柏涵话中的深情,她只感觉到自己落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中无法抽身而出,而这些圈套都是由身边的至亲之人所设。 她始终逃脱不了被利用、被掌控的命运,这一瞬间,她甚至曾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放下所有飞奔到他的身边。 但她又清楚的知道,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庇佑,更不能给自己所想要的爱恋。这一切都不过是臆想罢了,她甚至连这座王府都不能踏出半步。 就算这身边之人凉薄如水,也是她仅能依靠之人,她已经别无选择! 郑荷华轻轻吐了他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酸涩和股股恨意,柔声道:“我信!但荷华不知今日是何事能让王爷这般的身心甚愉。” “呵呵,你可知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父皇已经命羽林卫将整座叶府包围,并以勾结外邦有谋逆之嫌将叶府搜查,且还被搜查出了证据。” 闵柏涵声音轻快地笑了两声,语气中带着一股幸灾乐祸。 “怎么会这样?”郑荷华惊讶不已,但紧随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身心愉悦。 午时得知叶婉茹那个贱人前往宫中赴皇后娘娘的宴会时,她还一度心中嫉妒和羡慕,却想不到原是一场鸿门宴。 也当真是报应不爽啊!她叶婉茹能落得今日这般的下场,总算是老天开眼了! 蓦地,郑荷华脑中闪过去岁她为腹中孩儿举行纳福礼时语兰的所言。 那时语兰便说叶婉茹是个灾星、扫把星,谁人沾上便会倒霉,那时她以为不过是语兰倾慕年少的小将军才说的嫉妒之言。 现在看来,可不就是一一应验了吗?现如今不仅自己腹中的孩儿没有留住,就连他也被自己的亲父所猜忌。 只怕这一切都是被叶婉茹那个灾星所殃及,而他和自己腹中无辜的孩儿都是被牵连之人。 想到叶婉茹可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郑荷华心中便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但同时心中一道念头闪过。 若是就此能让那个灾星死去,那他是不是就能化险为夷了呢?而自己也算是为腹中孩儿报了仇。 “怎么?荷华是舍不得吗?本王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虽然你之前一直怀疑咱们死去的孩儿与叶家小姐有关,但你现在却这样满目的悲伤,本王当真是拾到宝贝了!” 闵柏涵温柔地抚了抚郑荷华的发顶,声音中带着些庆幸不已的喜悦。 尚且来不及大笑两声以解心头之恨的郑荷华听见闵柏涵的这话,弯了弯嘴角压下那股抑制不住的笑意,眼中渐渐地盛满悲伤。 只是,她如何会替那杀人之人感到悲伤呢?她不过只在替她死去的孩儿感到可怜罢了!既然王爷误会了,那便让他误会下去好了。 郑荷华假意拭了拭眼角那一滴未干的泪痕,装作满面的悲伤道: “如何又能不让人感到惋惜呢!毕竟我从前与其交好,且叶大人一向为官清廉严明,又岂会真的有谋逆之心,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傻荷华,你以为父皇不知叶大人的为人吗?只是这一次怕是玥王爷有备而来,这一出戏做的这般足,父皇若是再视而不见的话,也未免有些太过放纵了叶洵。况且,那德玛加王之女河阳郡主一来便安顿在了叶府,这其中的关系又如何能不叫人多心?” “那若当真是这般的话,玥王爷的势力岂不是又要做大?能将叶大人搬到,足以见得玥王爷的手腕过硬,朝中之人只怕倾倒者更会不在少数,这般下来,王爷您岂不是要落了下乘?” 郑荷华眼中满是担忧,语气甚为焦急,一双发红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闵柏涵,双手更是紧紧拉住民波闵柏涵的衣袖。 “枪打出头鸟,老二这般做难道就不会引来父皇的忌惮吗?太子之位尚未定下来之前,父皇又岂会真的让大权旁落!” “看着吧,这一次老二也定然得不到好果子吃,更何况顾先生足智多谋,还怕不能对付得了老二身边的那几个虾兵蟹将吗?” “只是还要再委屈你一些时日了,孩子的事情我们暂且再缓一缓,且也能让你的身体将养好。” 闵柏涵调笑一声,抬手捏了捏郑荷华尚且圆润的下颌。 第五百六十七章 敲山震虎 郑荷华面对闵柏涵这样毫不掩饰的戏谑,心中生出了一种没来由的厌烦,但却又不能当面拒绝,只得回以一个有些心不在焉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如今她只盼着那个灾星能够彻底的消失,这样他的困局便能迎刃而解,而她自然也能为死去的孩子报了仇。 皆大欢喜之事,如何能不叫人感到欣慰呢! 窗外薄薄的雨幕似是连成片、连成线的珠帘一般,将满院的苍翠绿竹和芭蕉掩映在其中,含苞待放的花蕾上也沾满晶莹的雨珠。 屋内各怀心事的二人静静地相拥在一起,淡淡的温情在其中流转萦绕。闵柏涵嘴角微扬,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似是只要怀中人在便足以去抵挡屋外的寒凉冷雨。 而玥王府中的闵柏淳,得到消息后就没有瑞王爷闵柏涵那般看好戏的模样,反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恼羞成怒。 闵柏淳满眼的震惊之余则是满心的怒火升腾,想不到瑞王爷竟然如此的卑鄙,昨日还信誓旦旦且一脸悲戚的劝自己不要节外生枝放老三一条生路。 而如今呢?不过才过了一夜,他竟然就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斩断了老三的羽翼,他这样做可比自己要卑鄙阴狠许多啊! 毕竟自己派人刺杀老三能否成事还未可知,可他却已经这般动作迅速的说动父皇派羽林卫查抄了叶府,叶大人就算能翻身,想必也定然会受到重创,且日后也定然不能为父皇所重用。 大皇兄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妙啊!手段可比自己高明了不只一星两点。 闵柏淳冷笑了一声,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上骨节泛出了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更是鼓出暴起。 原来昨日那般的道貌岸然、大义凛然,苦口婆心的嘴脸都不过是为了蒙蔽自己。 枉他还特地前去瑞王府中找他商议,原来在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谋,而自己却像痴愚之人一样被蒙在鼓中,却还为自己即将铲除老三这个绊脚石而沾沾自喜。 却殊不知,现在这般的情形可不是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瑞王爷当真是好算计! 他已经沉寂了许久,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只怕这其中也少不得那顾言二子的功劳! 怕不是这次向来心中筹谋并不少的大皇兄也被那顾清临当了枪使,毕竟顾言二子清临倾慕叶家女之事谁人不知。 这次顾清临若是能用计将叶大人就此扳倒,失去父亲庇佑的叶婉茹还不是如浮萍一般孤苦无依,那时顾清临便大可如英雄一般出现。 到那时,英名和美人同时在怀,只怕那奸人顾清临更加得意了! 想不到自己倒是小看了那个顾清临,原以为不过是一个会溜须拍马的富家子,想不到心思竟然这般阴狠! 大皇兄和顾清临凑到一处也当真可以算得上是狼狈为奸了,毕竟两个心思阴狠之人在一起所能想出来的计策也定然都是一些个阴谋诡计。 通敌叛国谋逆之嫌,这个罪名一旦证实,便是诛九族的重罪,只怕到那时顾清临要鸡飞蛋打了! 虽然在闵柏淳心中已经认定此事是瑞王和顾清临在背后捣鬼,但他却仍旧有些怀疑究竟是什么样的确凿证据,才能让父皇直接派兵包围叶府。 父皇既然能派人直接将叶府包围,而不是秘密行事,那么只怕这次的事情就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震慑之威,而是当真想要对叶府发难。 叶大人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参与朝堂党争,看似持中立态度且一直是效忠于父皇,但叶大人早已暗中扶持老三一事早已经大家心知肚明。 父皇对此也断然不会毫不知情,那么这一次父皇选择对叶府动手的意图恐怕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闵柏淳眉头紧拧,轻轻抽了一口气。敲山震虎!父皇这般拿叶大人开刀,又如何不是再警告诸多妄动的臣子安分些! 而首当其冲的被威慑之人,恐怕就是自己这个玥王爷。 毕竟现在势力最大的皇子王爷中,自己势头最盛,而他恰好在两日前曾与人商议,再缓上一缓,便可提出早立太子之事。 只是没有料到啊,父皇竟然先他们一步,断了他们的念想。毕竟若是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再提出此议,可就是有逼宫让位之嫌了! 为何之前都是一片风平浪静,而恰恰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叶府呢?难道是自己这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敲山震虎之法远不止此一招,但为何父皇偏偏就轻信了大皇兄呢?莫非大皇兄才是父皇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 可他为何不将此念昭告天下呢? 勃然大怒的闵柏淳渐渐冷静下来,手中提着的剑也缓缓收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相比于大皇兄也终究是棋差了一招啊! 往来瑜城路途颇遥,而只怕这期间足以让京中之势尘埃落定。 他本还以为数月的禁足已经磨平了大皇兄身上的锐气斗志,不曾想他不过是较从前更加的睿智,且懂得收敛锋芒了! 这样的大皇兄虽然让他有些忌惮,但却有中棋逢敌手的感觉,这样斗起来才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毕竟若是对手太过不堪一击,又怎能显示他的英勇才干?这样的垫脚石可远比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来的要畅快许多! 闵柏淳嘴角挂着一抹有些阴恻恻的笑容,随后一扬,提在手中的剑便稳稳地插在了三尺外兰锜中的剑鞘里。 而此时的汀兰水榭中轩帝却在顾清临的一番口若悬河、绘声绘色的言语中时而惊叹、时而凝眉、时而低呼。 就连跪在一旁的大统领聂海阁都被顾清临这番讲述听的有些忘乎所以,甚至跟着顾清临的描绘发出了低低的叫好声。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那雪虎一向被卓阳国视为山神的化身,而那雪虎又被叶家小姐所驯服,所以卓阳国国主便将雪虎赐给叶家小姐,同样也被视为两国交好的象征。” 说罢,顾清临便不管不顾的走上前去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嘟开始牛饮。 轩帝一脸的高深莫测,丝毫不见方才那般沉迷其中的模样,对于顾清临有些无礼的举动也并未多做计较,反而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顾清临。 “小顾卿家此言可当真?山神的化身倒是有些值得推敲,但若说此等山间猛兽通人性,朕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第五百六十八章 受人掣肘 微微低着头的顾清临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目光,他就知道,一心求长生服食丹药的轩帝心中必定会对鬼神之说大为信奉。 “陛下,臣所言句句非虚,毕竟臣当日也曾这般的怀疑过,可当臣亲眼所见后,也是大为称奇。毕竟这山间凶兽能懂人言实属罕见。” “且这凶兽现身的时间恰好是卓阳国最为重要的节日祈青节,而地点恰好也在苍仁神山的山巅之上,是以卓阳国上下一致认为此等瑞兽乃是山神的使者。” “祈青节是卓阳国举国上下万众瞩目的重要节日,而苍仁神山又是历年来举行祈青节的重要场所,那雪虎出现在苍仁神山之上,且还尾随着上山狩猎的塔拉塔娜公主归来。” “当日的情景仍叫臣有些历历在目。” 说罢,顾清临放下手中的茶碗,对着轩帝微微一颔首。 听的津津有味的大统领聂海阁双手抱了抱拳,口中憨声道:“陛下,属下忆起来了,属下先前待人在叶大人府上搜查时,的确在园中发现了那雪虎的踪迹,且雪虎并未关在笼中,也不见袭击任何士兵。” 聂海阁口中轻嘶一声,眼中似是有些半信半疑,继而道:“如今说来,那雪虎的确不是寻常野兽,倒也有积分灵性,否则叶大人就算再过大胆也是不敢将这等猛兽散养在园中。” “要不那满府上下的小厮婢女们,还不早就成了那凶兽的食物?哈哈哈!这世间竟然还能有这罕见之事!” 跪在地上的聂海阁朗声笑了起来,同时口中咂了两声,似是有些可惜当时没有多看几眼通人性的雪虎一样。 听见这有些刺耳的笑声响起,轩帝有些面色不渝,眼眸轻垂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聂海阁,同时手中的那封信笺重重地摔在了桌上。 原本大笑的聂海阁看见轩帝这般不悦,连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同时也像是被老鹰抓住了脖子的鸡仔一样,缩了缩脖子跪在那里不再言语。 顾清临仍旧长身玉立地站在一侧微微颔首,想不到他看不上的聂海阁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之人,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一番言谈,想必轩帝会信了大半的。 不过只要能让轩帝认定雪虎是卓阳国苍仁神山上的山神使者,这便已经足够。并且只要轩帝能不再“龙争虎斗”上过多纠缠,他的目的也就已经达到了。 雪虎一事原本就属于节外生枝,但好在并不难化解,毕竟轩帝信天命,而雪虎既然身为山神的化身,那么雪虎本身便已经带有了几分神秘。 而雪虎又代表着两国和平的象征,那么轩帝即使想要对雪虎痛下杀手,也要考虑一番能否承受整个卓阳国举国上下的怒火了。 婉儿又身为山神使者选定之人,那么无论如何轩帝也都要思量一番的。如此一来,对于那封本就是无中生有的勾结外邦之信笺,想要猜出轩帝会如何抉择,已经不难了。 可这样一来,只怕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完全按照那幕后之人的计划来,而他也就不能顺藤摸瓜查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使出这些阴谋诡计。 但既然那幕后捣鬼的黑手一次不成,想必也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只要他再出手,不怕自己寻不到机会去追查到底。 且,这一次的事情他也并不是全无所获的,最起码他将轩帝的心看的较从前更加透彻了几分。 轩帝不仅是一个多疑之人,且更是一位冷血之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远远比瑞王等人要来的艰难一些,毕竟稍有不慎,丢失的便是这项上人头。 “如此说来,朕倒是对这等祥瑞之兽有心一睹其真容了!朕身为真龙天子,还未曾见识过这般神奇之物。龙虎相见,也不算辱没了它山神使者的身份。” 轩帝双眼微微眯起,眼角上也带了两分笑意,似是对雪虎真身十分感兴趣一般。 虽是带着一点笑容,但顾清临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股子冷意。 顾清临微微凝了一下眉头,轩帝对此事并未全信,但也信了大半,只是雪虎就算被人豢养到底也是有野性的。 而轩帝召见雪虎,为了证实雪虎是否通人性,定然是不会召婉儿前来,而雪虎一旦发起怒来,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那时雪虎不仅会被这宫中的侍卫们乱箭诛杀,而轩帝也定然会将这豢养凶兽试图弑君之命顺水推舟的安在叶大人头上。 同时,犯上作乱的雪虎也定然会成为大耀国与卓阳国兵戎相见的兵祸之源。这般说来,他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还是说轩帝本就有意挑起战端?可他若是真想挑起战端,为何又要答应重开商贸一事?且战事发生于他又有何益? “陛下,臣以为不妥。”心中有些慌乱的顾清临连忙一撩衣摆重新跪在地上。 “哦?小顾卿家可是认为有何不妥?方才朕可是清楚的记得小顾卿家信誓旦旦直言雪虎通人性的,既然能懂人言,又怎可能伤得了朕?还是你以为朕这座皇宫中的侍卫们都是花拳绣腿之人?” 听见顾清临的这句话,轩帝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带着冰凉的冷意直视着顾清临,语气中更是带着滚滚的杀意。 “陛下,臣并无此意。臣以为宫中贵人居多,且雪虎又实属罕见之物,臣只是怕冲撞了贵人。那样到时候侍卫们定然会痛下杀手,而雪虎既为两国交好的象征,若是贸然下手,恐将有伤两国和气。” 顾清临说完这一番话,便深深地一揖首,不再去看轩帝的脸色,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 一旁的聂海阁原本正有些兴冲冲的想要去叶府将雪虎捉来,但听见顾清临的这番话,也反应了过来。遂转身重新跪在那里。 “是啊陛下,还望陛下三思,今年遭逢水患之地繁多,全国粮食产量许是不及往年的一半,此时,实在是不宜生战事。” 听见他二人这般说,面沉如水的轩帝脸色在瞬间便发怒涨红,双眼像鹰隼一般狠狠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聂顾二人。 但他也深知现在不是一个最佳战机,他虽然早就失去了江山一统的雄心壮志,但大耀国他却是万万不想丢失的。 若这江山丢了,他要这长生不老有何用?可处处受人掣肘的滋味也的确是太过令人生恼! 第五百六十九章 孟浪之言 轩帝深色不明地站在那里,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射出一道狭长且有些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顾清临和聂海阁二人的身上。 想他泱泱大国,曾几何时也是周边诸国年节之期需要朝奉献贡之国,如今竟然已经沦落到需要仰仗他人的帮扶才能获得一丝安宁。 可这样的安宁又能持续到何时呢?给自己一个修生养息的机会,又何尝不是再给他人养精蓄锐的时机? 仰仗他人鼻息过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大耀国恢复往昔的繁华昌盛,才真的能够在诸国之中重新脱颖而出,且重新获得绝对的话语权和主动权。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他这位陛下的永生之下才能有所畅想,更是要在他的带领之下才能达成,否则这些种种也终究不过是空想。 放眼望去,整个大耀国之内又有何人能懂? 轩帝狠狠的咬了咬牙,带动着侧脸上的肉微微抽动了几下,眼中的目光越发的狠戾且带一丝决绝。 终有一日他将获得永生,也终将有一日他会成为这世间永恒的王!与日月同辉,而那时他早已经不需要人何人去懂他所想所为,他只需要享受万人仰望的目光即可。 “无妨,朕都不怕,尔等又何须畏惧!聂统领,朕命你,现在就亲去叶大人府上将那雪虎装在笼中带往皇宫,此等祥瑞之兽也恰好能被大家所瞻观。” 轩帝略有轻蔑的哼了一声,旋即目光在顾清临和聂海阁的身上掠过。 不知道是受到了先前顾清临那番话所影响,抑或是聂海阁心中对雪虎这等凶兽当真存了几分怜悯之心,听见轩帝这般说时,聂海阁下意识的拧起了眉。 顾清临眼见着轩帝主意已定,知道再多的劝慰也是无用,且若是再多言几句,恐怕还要落得个抗旨不遵的嫌疑。 更何况轩帝直言让大家瞻观一下这等祥瑞之兽,那么想必这晚宴之上皇后娘娘有定然会出席,那么这场本该分别举行的宴会大约就会办在一处。 若是办到一处,那么婉儿定然也会在场,只要婉儿在场就不怕雪虎躁动不安,而与叶大人一事上也是有益无害的。 眼见着聂海阁似是还要开口劝阻,顾清临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推了一下聂海阁,同时微微偏头对他使了个颜色。 就在聂海阁有些诧异的看过来时,顾清临对着上首的轩帝微微一颔首,而后口中朗声道:“启禀陛下,臣唯恐晚宴上人员众多不能好好观瞻瑞兽,是以特请命愿与聂统领一同前往叶大人府邸。” 轩帝有些孤疑地将目光从手中的信笺上移开,目光平静且似是带着一点笑意的落在顾清临的身上。 轩帝就这样目光定定地看着顾清临,而顾清临始终保持着躬身颔首谦恭的模样丝毫未动,就在一旁不知是走是留的聂海阁欲要开口时,轩帝突然出了声。 “既如此,那便将叶大人一同请来吧,毕竟勾结番邦之事朕还是要听听叶大人作何解释的。今日朕就越俎代庖一回,亲自审问一番!” 听见轩帝如此说,顾清临轻轻地吁了口气。 “臣谢过陛下恩典。”顾清临脸上带着一种隐忍的笑容,双眼中隐含着有些兴奋的目光。 有些火急火燎的对着轩帝深深一颔首后,顾清临便迫不及待地拽了一下仍旧有些怔愣的聂海阁,口中招呼了一声。 “聂统领,快走哇,那雪虎可不是寻常山间野兽,等会进了宫中,别围个水泄不通,还怎么能仔细的看个清楚。” 聂海阁一怂胳膊,挣开顾清临的拉扯,规规矩矩的对着轩帝行了个礼,口中也有些激动。 “是,陛下。属下领命。” 轩帝抬眼看了一下有些兴冲冲离去那二人的背影,微微向后一仰,靠在了靠背上。 这个顾清临倒是有些手段的,他这位大统领的脾气秉性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平日里最是厌烦那些满口酸腐的书生,且最看不上的便是整日里胡作非为的富家子。 他方才分明看到他的大统领并没有拒绝小顾卿家的好意,虽是中间有这雪虎做前提,但这一刻他二人也能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了! 不知这一合会持续到何时,守卫皇城的羽林卫便是他的整个身家性命,若是连大统领都变成了不可靠之人,那他真该要考虑将整个京中的势力重新翻洗一遍了。 静悄悄的汀兰水榭中只能听闻到窗外淅沥沥的雨声,然而这静谧方才维持不过瞬间,便被一道声音所打破。 “聂统领,你知道吗,想当初在卓阳国,那雪虎还曾与顾某人一同饮过酒,也算得上是半个旧友了!可惜不能口吐人言……” 顾清临有些刻意压低的声音中仍旧可以听见一丝甚为可惜的感叹,又有一些很快便能相见的隐约兴奋之意。 “小顾大人可不敢妄言!那要是能口吐人言的雪虎岂不是成了妖魔!那时有再大的胆子也是要敬而远之的!” 紧随其后便听加你聂海阁说不上严肃的轻声斥责,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敬畏。 “哼!”仍旧停留在汀兰水榭中的轩帝听见这说话声,情绪不明地冷哼一声。 不知道在哪安静候命的高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水榭外,听见轩帝的这一声冷哼后,敛了敛眼中有些疑惑的神色,又像平日里那般带着一点笑意轻声走了进去。 “陛下,这小顾大人倒是有几分肖似顾大人,当真是妙人一个,山间猛虎竟然都毫不畏惧,还能与之把酒言欢,这份胆识可真是勇猛过人。难怪当日小顾大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沾染陛下您的福气。” “连你也看出来了?呵呵,这可不就是本事和手段吗?那雪虎通人性你还当真信了?真是越老越糊涂!” 轩帝面色似有不悦地轻斥一声,但眼中却带着点点愉悦的笑容。 听见轩帝的这话,高博脸上的笑意不减,附和着干笑了两声,但心中却疑窦暗生。 陛下已经不止一次的说他老糊涂了,一次两次他还能以为陛下不过是在说戏言罢了。但恐怕现在陛下对他的防备丝毫不减瑾瑜王爷。 “陛下您说的是,老奴这大半辈子都在宫中,跟着陛下您也算是见多识广,方才出口之言的确是有些孟浪了!” 第五百七十章 事在人为 “你呀!就是这认错的态度最诚恳。”轩帝笑着指了指高博,状似极为无奈一般,且被高博这般诚惶诚恐个的模样逗的低笑不已。 高博脸上溢出有些羞赧的笑容,两只有些阴狠的三角眼中都满是浅浅的笑意,他见轩帝的笑声渐渐消弱些时,才口中轻声道: “陛下您乃是真龙天子,说出口的话自然都是对的,老奴这点子心思都放到了陛下您的身上,其他的是对是错老奴只要听陛下您的就好,这样老奴自然不会走错了路。” 许是见着轩帝神色颇为愉悦,高博说话时不断的偷偷轻瞄轩帝的神色,眼见着这些话说出口以后轩帝并没有变了脸色,反而大胆地又表了表忠心。 “就你会说话!朕看哪,这一段时日里送去学话儿的不是那只鸟,而是你这个人老成精的家伙!” 轩帝将那封从叶洵府中搜查出的信笺按照旧痕折好,而后便看似不经意的揣进了自己的袖子中,而非是像平日那般将一些琐碎东西都交给高博。 侍立在一旁的高博眼角余光瞥到轩帝的这个动作,眼中划过一道有些狡猾的笑容。 窗外的雨势似乎有渐渐加大的趋势,隐隐的雷声忽远忽近,而那一道道似是银蛇的闪电却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划过,而后在一霎那间将整个金陵都照的银晃晃。 这光亮不似月光的轻灵飘逸,更不似骄阳的温暖如火,每是一次亮起时,总是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临窗而立的轩帝脸上被这闪电照耀的忽明忽暗,有一瞬间,高博好似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陛下。 他暗暗垂了垂眼眸,那样的陛下已经多年不曾见,而且那样的陛下已经永远的停留在了他们一众人等的记忆中。 毕竟昔日的顽童早已经长大,而他们却都已经白发斑鬓,也终有一日他们会被埋葬在华丽富庶且永无天日的地宫之中。 长生不老,那不过是一种痴人说梦罢了! 一主一仆,仍旧像许久之前那般静静地呆在这水榭之中,无一人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就在高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险些忘记方才所说的话时,轩帝口中啧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朕当真是对那通人性的雪虎有些好奇,只不过被视为山神使者的确有些过了。你可知,这世间万物啊,都不过是事在人为。” “陛下您是说雪虎的出现时有人刻意为之,而非天意?那又是谁人有这般的大能能驯服凶兽呢?且这凶兽此时现身在卓阳国的神山上又有什么用呢?” 高博面上有些诧异,双眼更是有些不安的四处打量了一番,而脚下则是不自觉地向着轩帝的方向悄悄前进了几步,好似怕周身有鬼魅一般。 “呵呵,天意?那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要等到叶洵之女登山狩猎之时方才现身?那为何这个小女子在我大耀国境内数年都不能现身过?说是天意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至于是何意吗,这就再明显不过,这背后不过是有人想要借此为那小女子造势罢了!你以为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一个义公主来,卓阳国的百姓就能欣然接受吗?” “卓阳国人崇武善武,若是没有一两点独特之处,又如何能再最快的时日被便俘获人心?说到底,这些不过都是笼络人心罢了!” 轩帝有些微唏嘘的感叹一声,感慨之余语气中似乎又带着一种轻蔑,好似对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极为看不上一般。 “陛下,既然您心知肚明,那为何还要见那雪虎,老奴都被您给说糊涂了!” 高博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的苦笑,同时眼中也闪过一道阴翳的光。 “他们的目的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朕当真想见一见那雪虎。好了,你去皇后宫里知会一声,叫她也别费力了,晚宴一块摆在朕的花园暖阁中吧!也叫于馨看个新鲜。” 轩帝状似有不耐一般的挥了挥手,但说到皇后娘娘封于馨时脸上的戾气淡去不少,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温情来。 “呵呵,陛下您对皇后娘娘当真是情深非常,就连老奴这个阉人看了都要心生艳羡。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高博微微低着头,宽大的袖袍半掩在嘴上,细声细气地打趣了一声,而后便对着轩帝的背影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一礼毕,这才迈着不大的步伐向着门外走去,高博虽是答应的痛快,但脚下的步伐却并不急促,似是有什么尚未说出口的话一般。 果不其然,在高博一只脚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时,满转回身,脸上带着征求轻声道:“陛下,不知此等奇闻异事,可要知会别宫的娘娘们?” 始终背对着临窗而立的轩帝闻言后,猛地转过身来,同时眼中射出一道极为凌厉的视线,似是能将人洞穿一般死死地盯着高博。 高博见到轩帝这副神情也知道是自己一时失言,连忙抽回那只卡在门槛外的腿,却不想抽回的太过焦急,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高博踉踉跄跄好几步,终是没站稳,扑通一声便摔倒在地,恰好扑在了轩帝的脚下。 不知是太过尴尬还是摔的太痛,高博的一张老脸不过须臾便涨的通红,且额头上细看之下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陛下,请陛下恕罪,是老奴一时糊涂,忘了瑾瑜王爷的事情……” 高博这番求饶的话尚未说话,便在轩帝狠戾的凝视下渐渐消了声。 也不敢看轩帝的脸色究竟如何,高博连忙从地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而后也顾不得仪态不整,慌慌张张的跑去传话了。 高博走后,轩帝眼中的狠戾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眉目凌厉地看着跑在雨中的那道身影,同时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自从他决意让染上疫病的老三听从天命以后,这个老奴才便话里话外的求过情,如今那道密令还属于保密阶段,这个老奴又不安分的想要请后宫各主前来观瞻雪虎。 人多眼杂之下,难保玉敏不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届时保不齐会来自己这里哭闹一通。 这个老奴种种有些异常的行为,究竟是他早已经被老三收买,还是他不过是在替他人掩盖耳目? 若说这个老奴动了恻隐之心,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陪着他走到今天的人,应该早就忘了心软为何物才是! 第五百七十一章 日月逝矣 身着玄色暗金龙纹常服的轩帝站在临水的窗前,眼中的神色有些深沉,看着那些在风雨中来回摇荡的莲叶有些出神。 窗外便是满眼翠绿的莲叶,点点粉嫩含苞待放的花蕾点缀其中,似珠帘一般的雨滴洒落在上,滴滴答答的雨声打落在莲叶上便像是一首最美妙的琴音。 而那些随着风雨轻摇慢曳的莲叶与花蕾便像是那浓妆淡抹的舞姬,舞动着柔软纤细的腰肢伴着清风细雨慢慢起舞。 看着眼前这样的雨中景致,轩帝忍不住轻轻阖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清新的雨气中掺杂着一股荷华淡淡的香味。 不知想到了什么,轩帝脸上露出些许心旷神怡的神色来,已经爬上几条细微皱纹的眼角也微微上挑。 “翠盖佳人临水立,檀粉不匀香汗湿。” 轻道这一句后,轩帝脸上的喜悦神色便攸的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他神色间似有疲惫一般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口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戒嗔、戒骄、戒躁,方为修身养性之道,更是仙长对他这位帝王的劝诫。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大约便是戒色了。 轩帝面上露出一丝有些勉强的苦笑,若是这样他与那出家人有何分别? 他要这偌大的天下又有何用?而他又置后宫之中的那些佳丽于何地?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若是不能获得长生不老,终有一日他会渐渐地老去,从而被他的子孙们所替代,那时又有谁会记得他这位曾叱诧风云的帝王? 心头带着一丝怅然的轩帝想到这些时,不经意地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已经染上霜色的鬓边。 这一刻除却他再无一人的汀兰水榭中静的可怕,听着窗外潺潺雨声的轩帝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不安,但他知道在距他不足十尺外便有侍卫守护。 可这瞬间的安宁还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最后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蔓延到远处的碧绿,他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水榭之中。 他这一生的路还有很长,而眼前的这些景致在他漫长的一生当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就像眼前的那些人一样。 只有舍弃,才能获得。 眼见着轩帝步出水榭中,等候在外的内侍和侍卫们连忙躬身抬着龙辇走了过去。 而此时的栖凤宫中,叶婉茹和皇后娘娘封于馨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安归来。 这期间叶婉茹与皇后娘娘封于馨并没有一人开口说话,而曾试图开口劝慰几句的皇后娘娘见叶婉茹神色忧虑,便也绝了说话的心思。 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已经和有些晚了,且陛下定下的主意也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封于馨坐在上首,两道秀眉微蹙,双眼微微轻阖着,一手紧紧地按在扶手上。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且一件连着一件,难道当还真是流年不利吗? 她虽贵为皇后,且又饱读诗书,但也不是不信天命的。可近来接连发生的事情,总让她感觉到这背后有一只手在试图打破这金陵的宁静。 天命虽然不可违抗,但活在这世上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再试图与天命抗争? 静静地坐在那里的叶婉茹双眼紧紧盯着窗外,生怕错过来人的身影,紧密的雨幕越下越大,而她的心也越提越紧。 小安去打探消息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但始终却不见回来,难道这中间又出什么岔子了吗? 也不知道府中现在是什么情形,爹爹可有收到为难,府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想必娘亲一定急坏了…… 突然间一道搭着油纸伞行走在雨幕中的身影闯进叶婉茹的视线中,她猛地从椅子中站起身来,同时口中低呼一声。 “娘娘,小安回来了!” “是吗?可看清楚了?”始终微微闭眼的封于馨听见叶婉茹的这一声惊呼,也连忙站了起来,同时轻轻地舒了口气,口中念叨了一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这时,早就等的心急如焚的叶婉茹已经向着殿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站在紧闭的殿门里时,叶婉茹一颗心狂跳不已,她不知道小安带回来的将是怎样的消息。一颗心不安地跳动着,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渐渐地,殿门外的脚步声已经不能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当脚步声骤停时,站在殿门边距离殿门只有一臂之遥的叶婉茹双手忍不住有些颤抖。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打开,映入眼中的确是一张比小安要苍老许多的面容。 见到来人,叶婉茹有些怔楞,且揪紧的一颗心也在同时便坠入了谷底。 见到叶婉茹高博同样有些怔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脸上堆着一丝假笑。 “哟,这不是叶小姐吗,叶小姐可是要出去?” 说罢,不待叶婉茹回话,高博便微微侧身躬身颔首道:“杂家见过塔拉塔娜公主。” 这一瞬间的叶婉茹有些万念俱灰,小安久久不见踪影,而她却等来了轩帝身边的大总管高公公。 他是来宣自己殿前领罪的吗?府上已经出了这种事情,轩帝又岂能留她一人安好? 听见高博的这一声称呼,叶婉茹眼中又瞬间的茫然闪过,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高公公所唤之人便是她。 这样的称谓是自从她回到大耀国以后第二次听到,而先前梦月姑姑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可高博这样称呼自己,意义便大为不同。 她仍旧记得除夕夜宴上大王兄将此事公布时轩帝的面色有多难看,而现在却连高公公都这般称谓自己。这说明轩帝已经承认了她的卓阳国义公主身份,而身为义公主的她,在轩帝眼中大约便与叶府没有什么干系了。 轩帝若是想要出手惩治爹爹,但却又不想开罪卓阳国,那么让自己彻底与尚书府撇清关系,大约是轩帝的最终目的了。 可生为人女,她又怎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双亲呢?而轩帝又怎么可能留她独活于世?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高博毕恭毕敬地走到中殿后站定,对着上首的皇后娘娘行了礼后,口中才道: “皇后娘娘,陛下派老奴来通禀娘娘一声,晚宴一块摆在陛下的花园暖阁中,卓阳国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同时到访,陛下亲自设宴也不算辱没了身份,且晚宴时陛下还有惊喜送给娘娘。”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一波未平 高博说完这番话时,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更是有恼意浮现,两道秀眉也紧紧拧起。 面带怒意的封于馨看着下首处站在那里一副谦恭模样的高博,第一次觉得高博这个人已经不似她记忆中的那个高公公了。 而她也知道虽然这番话是由高博口中说出,但也定然是陛下授意的。如若不然,就算他高博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旨意在她面前妄语。 但陛下这时何意?句句只提塔拉塔娜公主而非是叶大人之女,不过午时陛下方才派人将叶府搜查,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婉丫头和叶府撇清关系吗? 血缘至亲又岂能因为一个身份而斩断?陛下是不是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 封于馨对于高博这样的言辞虽然心有怒气,但到底还是没有迁怒于高博,这点容人的气度和胸怀若是都没有的话,这中宫之位她也就白坐那么多年了! 更何况恼人的又不是一个奴才,而是奴才之主。 且昨日她与陛下商议时,陛下分明没有合宴之意,但今日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难道与叶大人一事有关吗? 而高博口中陛下所言的惊喜又为何?这两日来她所听闻的都是一些心惊之事,这喜又从何来?而陛下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封于馨有些欲盖弥彰地端起了桌上已经冷了的茶盏,茶盏仅仅沾到唇上后,便又轻轻放下。 “本宫知道了,你且回禀陛下,晚宴时本宫自会与叶家小姐和河阳郡主一同前往。” 听见皇后娘娘这般说,看着面前地衣的高博眼中视线顿了一顿,随后才轻扯嘴角若无其事道:“老奴遵命,这就回去禀告陛下,老奴告退。” 说罢,高博便深深一颔首,而后轻甩搭在臂弯中的拂尘。 高博慢慢向后退着步伐,当退出中殿时才转过身,当他走过叶婉茹身边时,又像方才那般微微一颔首。 这时已经走了过去,且背对着叶婉茹的高博脸上已经撤下了那层虚伪的假笑,眼中泛着一层阴冷的目光。 看来皇后娘娘对陛下的怨气已经堆积许久了,不然也不会在他一个奴才面前去计较一个称呼。不过皇后娘娘这般也可能也有可能是在警告自己。 步出外殿的高博声音极低的冷哼一声,就算皇后娘娘对自己不满又能如何呢?毕竟自己的主子是陛下而非皇后娘娘,而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传话之人罢了。 直到高博走出去,又响起一声殿门关闭的声音,站在那里始终未动的叶婉茹好像直到此时才找回心神一般。 高公公的话中之意她并非未听见、也并非听不懂,然而当这些话全部灌入耳中时,她却有些无法思考。 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轩帝,然而矛盾的是她现在最想见到的人也是轩帝,但她却又不能不顾礼法的去质问轩帝。 再情况尚未明确之前,她最应该做的便是不要轻举妄动,府上爹爹的情况还未可知,若是这个时候她再惹恼了轩帝,等待她的恐将是牢狱之灾。 若是爹爹已经被轩帝困在牢狱之中,而她再身陷囹吾,那么叶府的境遇便会陷入一片死局。 因为一旦他们出了事,雪莹在大耀国的行动肯定会有所受阻,而兄长不再京中不说,且兄长已经是自身难保。 这个时候又有谁能与轩帝斡旋呢?假使雪莹的侍卫将消息送往卓阳国,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二十日之久,这期间只怕事情已成定局。 一旦勾结番邦有谋逆之嫌的罪名被坐实,那么等待整座叶府的便不只是牢狱之灾,而是诛九族的重罪,到那时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是无可奈何的。 想到这些,一阵强过一阵的惊惧便像飓风一样袭上叶婉茹的心头,苍白的脸上滑过一道有些滚烫的泪痕。 难道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动用皇后娘娘所赐的飞凤金簪吗?可若那样做皇后娘娘也会被连累,而胜算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 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她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行呢?今日她还能否迈出这座皇宫与家人相见? 心中慌乱不安且恐惧渐生让叶婉茹有些六神无主,而心中对轩帝和疑似诬陷之人的顾清临却是恨意逐步加深。 封于馨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叶婉茹,眼中有些焦急浮现,三皇儿那里情况不明,现在金陵又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到底该怎样能保住叶大人一家? “娘娘、娘娘!” 这时,殿外隐隐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喊,奔跑时脚踏在雨水中发出的声音也分明越来越近。 封于馨和叶婉茹同时抬眼看向大殿门口,听着那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叶婉茹紧张到有些不能呼吸,而就在眼前的那扇门她却怎么也不敢上前推开。 站立在那的叶婉茹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婉丫头莫要惊慌,是小安回来了,且听听他都打探到了些什么。”同样心急的封于馨缓步走了过来,虽是这样安慰叶婉茹,但她的声音中仍旧能够听出一丝不安。 这时已经去了许久的小安终于在她二人期盼的目光下,带着一身的雨水打开殿门走了进来。 “回禀娘娘,奴才打听到陛下只是派人将叶府包围,并未为难府上之人。且奴才要回来时见到聂大统领和小顾大人要出宫前往叶大人府邸,说是要捉雪虎来瞻观,而陛下也同样请叶大人前往皇宫。” 小安一连气的将自己所见所闻连忙禀报出来,说完这些话后小安才抬起湿漉漉的手在还在淌水的脸上擦了擦,而在他脚下已经汇聚了一小滩雨水。 “奴才要回来时又见到高总管往咱们宫的方向过来,奴才绕了远路避开高公公,又见到高公公离开才赶回来。让娘娘和叶小姐等的急了,是奴才的不是。” 叶婉茹听到这个消息当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终能与爹爹见上一面,且府中人并未受到任何的刁难,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但心中却已经将顾清临恨到了极致,这桩桩件件中定然离不开顾清临的谗言妄语!不然他为何要与那聂大统领一同前去叶府? 且雪虎一路跟随时大都在山林中,直到快进金陵时雪虎便已经转乘马车,缘何陛下要将雪虎捉进宫中? 只怕方才高公公口中的惊喜大约也是雪虎吧,而雪虎一事知道的最清楚之人便莫过于顾清临。 雪虎待顾清临一向亲近,若是换了旁人去捉定然会有伤及,但换了顾清临,只怕雪虎会傻傻的与之前往这吃人的地方。 想到雪虎现在的处境不比他们一家人好到哪里去,叶婉茹便十分后悔将雪虎带回金陵。 第五百七十三章 思量繁多 叶婉茹心中已经将顾清临恨得要死,且她也坚定的认为,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与顾清临脱不了干系。 他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过阴狠毒辣!她恨不得能去撕烂他那张阴险狡诈的嘴脸,看他还能在轩帝面前兴风作浪! “婉丫头,不必惊慌了,你且少安毋躁。陛下能请叶大人进宫,虽是以问罪之名,但也表明事情还有转机。想必叶大人也会出席今晚的宴会,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叶大人之事出现了转机,始终紧绷着的皇后娘娘封于馨悄悄舒了口气,但同时心中对于闵柏衍的担忧也渐渐浮出水面。 封于馨眉头微蹙,脸上布满了淡淡的愁容。如今叶大人尚且自顾不暇,自是没有时机、也没有能力再去帮助三皇儿渡过难关。 柏衍又要怎么办才能躲过此次劫难?玉敏现在尚不知情,若是知道了,又会如何? “唉!”轻叹了一声后,封于馨坐在那里望着桌上的一盆西府海棠出神,这盆西府海棠还是柏衍亲自送过来的。 她贵为皇后,象征身份的花卉从来都是牡丹,但她却独独钟爱海棠。 这件事情就连陛下都不知晓,陛下一直都以为她喜爱的绚丽贵雅的牡丹,她的园中陛下也命人遍植着各色牡丹。 但身居后宫多年,她见惯了腌臜龌龊的手段,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反驳过。而柏衍却甚为细心的再一次闲谈时发现了她对海棠的钟爱。 这多年下来,柏衍偷偷送来的各色海棠已经不下十余盆,而她最为中意的便是这一盆西府海棠。 她仍记得柏衍初送来这一盆西府海棠时,一同前来请安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曾暗地里对柏衍甚为讽刺,意说柏衍送礼都不知道她的喜好。 却殊不知她最爱的便是那海棠,每当花开之际红艳的花蕾似是胭脂点点,花开之后便渐变成粉红色,犹如晓天明霞,于淡雅之中又稍显艳丽。 这盆西府海棠花开之时的那浅淡清幽香气,都分外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如今早就已经过了花期,颗颗指甲大的青涩海棠果悬挂在枝头上,每每看到这海棠,她的心中便甚觉欣慰。 柏衍又最是喜时这海棠果腌制的蜜饯,每年果熟之时她便会采下来亲手腌制,待柏衍进宫看望她时便赠予柏衍。 她虽不是柏衍的亲母,但与柏衍的母子情分与敏妃也并无差,且柏衍生性淳善,这继承大统之人在她心中便早已经认定了是此子,而非他人。 她原本以为有自己的暗中协助,柏衍最终便会像这海棠树一样开花结果,但却不知世事难料,如今怎的就到了这般的地步! 赈灾一事上柏衍有何错之有,竟惹得陛下这般狠心绝情地断了柏衍的生路! 柏衍能亲自前往封地中赈灾,去安抚民心,又何尝不是再为陛下谋事,毕竟甚为王爷的柏衍是代表了皇家之人。 陛下先前的态度分明十分欣慰,不仅开了私库拿出银子,还为柏衍封上加封。那时的她以为陛下也是有意柏衍为太子的。 可不过就是以讹传讹的一个病症,便让陛下做出这般冷血无情之事。如今想来,那时她的以为也不尽然。 听到皇后娘娘的这句轻声安抚,叶婉茹也知道此时就算再多焦急也是无用,不过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能与爹爹见面。 到了晚上,事情究竟如何也终究会明朗。而那时任顾清临再巧言能辩、舌灿莲花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看那时陛下又要作何解释。 叶婉茹恨恨地咬了咬牙,眼眶中含着的泪水也渐渐被逼回。 她知道眼泪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轩帝不是心软之人,她的泪水只能让轩帝看出她的软弱无能,而不是能唤起他心中的怜悯之心。 爹爹的事情虽然出现了一点转机,但兄长那边却已经耽搁了太多时机,而现在爹爹肯定不能像以往那般动用手中的权力。 而她亲自动身前往瑜城也是不可能之事,如今之际,轩帝又岂会放他们叶家任何一人离京? 叶婉茹向前走了几步,看见面带愁容的皇后娘娘时心中一动,兄长出了事情,最难过的还要属皇后娘娘了,且娘娘心中的自责怕是也定然不少。 “娘娘,您且放宽心,兄长那边婉儿自会想办法,您在宫中多有不便,这件事情就交给婉儿去办吧。您也别因为此时心中对陛下多有埋怨,毕竟若兄长真是染上了疾症也确实不适合回京医治。” 有些出神看着那颗颗青翠海棠果的封于馨听见叶婉茹的话后,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来。 这些话她又何尝不懂,只不过是仍旧有些意难平罢了! 她虽然贵为皇后,一国之母,但不只母家还需要仰仗她,她的长公主和驸马、她的三皇儿柏衍,且都还需要她的帮扶。 她在后位上稳坐,别人便不能耐他们如何,可一旦她从这后位上跌落下来,母家和风行国便会首当其冲的开始走下坡路。 一朝进宫,她便早已经身不由己。虽是对柏衍的事情感到愤懑不满,但她除却知会叶大人暗中协助,却不能再多做其他。 这也是她隐忍不发的缘由,若不是顾虑这许多,早在她得知陛下发难柏衍的时候,她就该到陛下那里去评说一番的。 虽说后宫女眷不得参政,但她甚为嫡母,为皇儿讨个说话,又岂会惧怕朝臣的弹劾? 可她碍于种种缘由,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这一点上,或许她便不如敏妃来的纯粹了,敏妃便不会有这诸多的顾虑。 她枉对柏衍对她的一片赤子之心…… 思及此,封于馨眼中便慢慢的溢上了一层泪光,面容上有些悲戚和愧疚。 这件事她虽然不是进谗言之人,但终究也是没能对陛下有一丝一毫的规劝,她知道柏衍自是不会怪罪她这个母后,也终究还是心中不虞。 “婉丫头有心了,本宫有本宫的难处,这件事就有劳婉丫头多多费心了!” 封于馨微微倾身向前,眼中带泪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叶婉茹。 第五百七十四章 表里不一 “娘娘您莫要这么说,兄长若是知晓您为他这般的劳心劳神也定然会愧疚不已。婉儿与兄长一向亲如兄妹,兄长有难,婉儿本就该竭尽全力。” 叶婉茹边说边抽出锦帕,轻轻拭去皇后娘娘封于馨眼角沁出的一丝泪光。 上一次皇后娘娘有意将自己许给兄长为妃,皇后娘娘的顾虑她也能明白几分,但兄长与恒毅是肝胆相照的挚友,而与她又是多年的之交。 在这件事情上,莫说她个人,就是整座叶府,整个叶家肯定会倾尽全力去帮助兄长的。 且皇后娘娘虽然看似风光无限,但又何尝不是处处受人掣肘呢?言多便会引起轩帝的猜忌,言少优惠让人以为淡薄寡情。 但这世间只怕再没有比皇后娘娘更加情深义重之人,只不过凭借着和兄长的一番闲谈,见过自己几面,便能为了兄长将那只飞凤金簪交予自己。 飞凤金簪的意义重大,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是背后那权力的掌控,更是皇后娘娘的身家性命和可保自身安全无虞的可用重器。 皇后娘娘将那贵重之物交予她,也是希望有朝一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时,能为兄长添加一臂之力。 “柏衍能有你这等红颜知己,是他的福分,只是这福分终究是浅了些。” 封于馨目中带泪脸上带着一丝惋惜感叹了一声。 听见皇后娘娘的这声叹息,叶婉茹心中一惊,以为皇后娘娘又要旧事重提,且她知道自古便有冲喜一说。 若冲喜一事当真能让兄长化险为夷,那么她自是无话可说,可眼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有意为之。 叶婉茹连忙对着上首的封于馨深深揖礼,而后口中道: “娘娘,兄长和婉儿的未婚夫婿是自小到大的玩伴,又有军营之中肝胆相照的兄弟情谊,他们之间的情分怕是比婉儿还要深上几分。” “莫说婉儿对兄长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有一两分情义也是敌不过婉儿的未婚夫婿,那样的情形下就算婉儿与兄长结为夫妻,只怕这多年积累下的情分也早晚会被磨灭,到那时,境况不会比现在更好。” “且婉儿相信,兄长终有一日会遇到自己的心仪之人。” 封于馨静静地看着叶婉茹,眼见着面前之人有些紧张地手足无措,心中为柏衍与婉丫头牵线的心思也就越发的淡了。 婉丫头是个情深义重之人,且又是柏衍那孩子心悦之人,若是能结成两姓之好,于柏衍也算了了心事,又能再夺嫡之路上多有帮扶,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只是婉丫头心中只有段家小子一人不说,就怕是将来柏衍身边陆续添人一事怕就是婉丫头不能接受之事,毕竟段家世代忠良且大都只娶一妻。 到那时真怕是会像婉丫头所言这般,只怕是会结成一对怨偶,是不会比兄妹的情义更加深厚了。 “你呀!就是能混淆本宫的视听,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本宫也不难为你了。”封于馨眼中带着些释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听见皇后娘娘这么说,叶婉茹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而后对着上首的皇后娘娘福一福礼。 “婉儿谢过皇后娘娘体恤。” 而此时仍在赶往尚书府的顾清临和聂海阁二人却早已经是相顾无言,除却出走水榭时说的那几句话后,他二人一路上并无再交谈。 骑在马背上的顾清临身上的锦袍早已经被这大雨浇透,而远远在他前面骑马飞奔的聂海阁因为身上穿着铠甲,境况却比他要好得多。 他心知这是聂海阁聂大统领有意在为难他,毕竟出宫之后,聂海阁曾试图从他口中得知更多有关雪虎之事,都被他打哈哈忽略了过去。 且临出水榭时那几句话也是他有意引着聂海阁说的,聂海阁身为羽林卫统领,可不仅仅是掌控着那五千羽林卫,更是掌控着整座皇宫的侍卫。 这些势力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上万之人,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定然是轩帝的心腹,但轩帝又是一个多疑好猜忌之人。 轩帝对聂海阁的信任虽然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便瓦解,但慢慢蚕食瓦解掉这坚固的信任又有何不可呢? 且轩帝能召叶大人进宫一问,也能让婉儿安心些,若不然依照婉儿的脾气晚宴上时怕是会说出些惊人之语。 这一次,他和婉儿之间的误解怕是会越来乐大了,毕竟雪虎一事只有自己最为了解,婉儿也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在轩帝面前进献了谗言妄语,才会将雪虎这般的献到轩帝面前。 “啧!”顾清临有些困惑的啧了一声,貌似雪虎之事还真是自己夸大其谈的,婉儿若是怪罪自己倒也是不冤。 远远跑在前的聂海阁回头看了一眼驾着马在身后慢吞吞跑着的顾清临时,有些不悦地拧了拧眉,他抬手略有粗鲁的擦了一下头盔下被雨水打湿的脸,对着身后的顾清临大喊一声。 “小顾大人,你这速度可是着实有些慢啊,再不快些恐将耽误了晚宴的时辰。” 许是风声雨声太急、又许是滚滚的雷声将他的呐喊遮盖住,喊完这一句后,聂海阁便看见顾清临骑着马在街道上慢吞吞的跑着,且似是十分艰难一般子啊路上东撞西撞。 “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真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就能入得了陛下的眼。简直是一无是处!” 聂海阁喉咙里低低的咕哝着骂了一句,便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着不远处的叶府奔进。 耳力过人的顾清临不止听到了聂海阁的喊声,且还听到了这一声咒骂,当下便冷冷地勾起了嘴角,眼中讽刺尽显。 他想要瓦解轩帝对聂海阁的信任,也还真是没有冤枉聂海阁。且聂海阁不仅是一个不辨是非不分忠奸之人,更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方才还一口一个小顾大人,这暗地里却已经辱骂他,这等表里不一之人,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当真是对不起顾清临的纨绔少爷之名。 第五百七十五章 豁然开朗 顾清临甩了甩脸上滴滴答答淌个不停的雨水,对着前方渐渐远离的背影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 “聂大统领,您如此这般的心急想要赶往叶大人的府邸,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您想要去给叶大人通风报信呢!” “去!”说罢后顾清临勒了勒缰绳,脚跟轻轻磕在马腹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若论心急程度,恐怕聂海阁的心急程度远不及他,可他们心急的事情却不是同一件事。聂海阁心急的是想早些见到雪虎,而他却是想早些见到叶大人。 前方的聂海阁听到顾清临这句别有用心的话,果然狠狠一拽缰绳停了下来,那马儿扬起前蹄扯着脖子痛苦地嘶鸣一声。 聂海阁横眉怒眼地看着雨幕中的顾清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扫过周遭的眼中带着一股子狠戾。 顾清临这话说的可谓是非常诛心了,谁人不知他是掌管五千羽林卫的大统领,说是陛下的第一心腹也不为过。 但有先前陛下那一番的试探之言在,若是这些话再传到陛下的耳中,那么他恪尽职守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恐怕就会慢慢瓦解崩塌。 且聂海阁现在也非常怀疑,陛下允诺顾清临与他一同前往的真实目的了。 顾清临这番言谈虽是有些刺耳且诛心,但未尝不是一种警告,而且也能表明顾清临此番前来大约是由监视之意的。 想到顾清临此人有可能是陛下派来监视自己的,聂海阁心底便升起一股无言的愤怒和屈辱。 他聂海阁对陛下忠心耿耿,却比不上一个只会阿谀奉承之辈,陛下的这种行径,如何能不叫他寒心? 聂海阁低眸敛眉看了一眼身上银亮亮且冰冷的铠甲,目光又瞥过腰间的佩剑,旋即眼角微微一缩,双目视线猛地一凝。 他堂堂掌管五千羽林卫的大统领,如今竟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顽劣之人威胁,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他又颜面何存? 而顾清临此人这一番言谈未必没有挑拨离间在其中,但更多的可疑之处便是,此人怕是极有可能是陛下派来监视自己的。 毕竟先前陛下与此人在水榭之中密谈已久,且陛下还支开了最信任的高公公,这其中耐人寻味之处可是颇多啊! 想通这些后,聂海阁虽然心中仍旧有怨,但却也不想再把与顾清临的关系闹得太僵。毕竟顾清临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尚未查清楚,若是他在陛下面前给他穿小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若是顾清临于陛下而言也不过就是一位普通的臣子而非是重用之人,那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又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去得罪一个小人呢? 聂海阁掉转马头不疾不徐地向着顾清临的方向赶了过去,临近顾清临身边时,他才沉着声音开口道: “小顾大人莫要妄语,你可知污蔑朝臣之罪为何?这种无凭无据之言本官还劝小顾大人慎言才好。且你以为陛下会相信你的谗言妄语吗?” 一道银色闪电划过漆黑的空中,照亮了聂海阁身上做出所穿的铠甲、同时也照亮了他隐藏在盔甲下带着杀气的双眼,更照亮了顾清临眼中有些玩味的笑容。 话一出口聂海阁便有些后悔,而看清顾清临眼中的不怀好意时,心中更是打起了鼓。 他虽然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先稳住给顾清临,尽量的不去得罪他,可当他看到顾清临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时,心中的怒气便一发不可收拾。 顾清临有些戏谑地看了聂海阁一眼,口中轻佻又充满挑衅地吹了一声口哨,而后讥笑一声。 “聂大统领,下官以为陛下信或是不信,您心中应当有思量才是。” 顾清临心中对于聂海阁的言谈甚为不屑,他也知道诬蔑朝廷重臣是不赦之罪吗?那缘何又会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一口一个谋逆之人来称呼叶大人呢? 他如今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不过都是空口无凭信口拈来之事! 轻飘飘丢下这一句后,顾清临便悠然自得地驾着马从聂海阁身边走过。 而他脸上的神情颇为怡然自得,似是此时的他并不是在雨中行进、也没有被浇的像落汤鸡一般的狼狈,反而好像他仍旧是那个身穿华服,举止温和有礼的贵公子一般。 聂海阁盯着顾清临一人一马,在雨中缓慢前行的背影时,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孽障!” 旋即,聂海阁便打马追了上去,眼见着顾清临浑身早已经被浇透,且那被大雨不断冲洗的面色也更加青白时,他的心中闪过一道暗喜。 想之前出宫之时他以马车脚程慢耽搁时辰拒绝了此人乘马车的要求,现在想想可真是解气,虽然他当时心中便存了惩治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子的心思,但现在看来,仍旧是他有些心慈手软了。 听到聂海阁的这一声咒骂,顾清临忽地想起了在府上养病的顾从云,这孽障之词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但心中却已经感觉不到第一次听到时的愤怒。 看来他果然已经适应了顾清临的身份,且亦能用顾清临的身份去做一些过去他极为不屑的事情。 快要行进到叶府门前时,顾清临便远远地看见那些戍守在府门外的羽林卫和那扇紧闭的府门。 看着那被足有百余位羽林卫围得水泄不通的叶府,顾清临眼中闪过一道嘲讽和悲凉。 叶大人虽然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之职,但若是没有陛下的虎符和调令,是没有调兵的权力的。府上不过配备了不足百人的侍卫,缘何就让陛下能防备至此! 站在雨幕中看着那扇府门有些微微出神的顾清临顾不得身体上传来的寒凉,心底中已经泛起了足以将他彻底冻住的寒冷。 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家府邸——京城之中人人敬畏的大将军府,也猛然间便想通了一件事。 那时的父亲已经官拜一品,且功绩卓越,上无再上的可能,而未来岳父又身为兵部尚书。大将军和兵部尚书之间若是结成两姓之好,那么感受到最大危机的便是轩帝! 因为这样一来若是他们当中真的有人生出了反叛之心,那么只要他二人联手便足以瞒天过海去调兵遣将! 生性好多疑猜忌的轩帝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这种隐忧暗生,那么让父亲意外身死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时他只沉浸在即将与婉儿成婚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对此过多的思虑,且那时只怕是父亲也没有想到轩帝能这般的心狠手辣。 想到这些的顾清临心中早已经是怒海滔天。 第五百七十六章 徒有其表 顾清临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那些把守着叶府的羽林卫,父亲本就身经百战,且那五千轻骑亦是同样经受过严苛的训练。 从前他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精良装备,才能让父亲和那五千轻骑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且亦没有将消息传出。 而这一切若说是早又预谋且每个环节都策划的非常紧密,那么毫无防备的父亲会落入陷阱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最可疑的还要属当日那两位传话的内侍,他们究竟给父亲看了什么,才能让父亲不能对属下交代只言片语,便急匆匆的赴了这死无葬身之地! 一军主帅若无轩帝的诏令是不得擅自离开驻守之地,更不会率领五千轻骑离营,可见父亲那时所见之物必定与轩帝的安危有关。 若没有远远超过万人之多的力量,父亲和那五千轻骑绝不会这般的不堪一击,更不会枉死在那坡地之上。 而放眼整个大耀国之中,能有权利调动大规模的军队又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人又是何人! 看来这一切悲剧的发生果真是轩帝一手造成,可他又为何能够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难道父亲多年戍守边关吓退敌人所得来的都只是永无休止的猜忌吗? 蓦地,他想起了父亲和叶大人于朝堂上请轩帝赐婚后顾言所上之书,父亲能落得个今日的惨烈下场,未必就没有顾言上书轩帝的功劳在其中。 若说轩帝本就有忌惮于叶家和段家的婚事,那么顾言所上书的奏折就是摧垮轩帝心中仅存那一丝信任的利斧。 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无迹可寻,只怕是轩帝手中另有一股不为人知的秘密力量,而这股力量的存在大约便是为轩帝暗中铲除异己而存在。 这件事上轩帝固然可恨,但屡次谏言反对段叶两府结为姻亲的顾言则更是该死! 这一刻,他恨不得活剐了奸佞贪婪的顾言和仁慈伪善的轩帝! 但他深知,这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莫说他没有能力悄无声息的刺杀轩帝。 就算他能,这也是不可为之事,继承大统的人选一日未定,那么轩帝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大耀国便会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从而便会给外邦之人带来可乘之机,这片热土是段家世代忠良拼死守护之地,更是染上了无数将士的鲜血之地。 他虽痛恨,但却不能让这样一片国土破碎飘摇于他之手,若是那样,他与外邦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又有何异? 而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父亲、又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些英魂、又有何颜面去直视婉儿? 那时是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只以为是某位皇子为了在柏衍尚未成器的时候便斩断其臂膀,为了日后大统人选早做准备。 虽然他也曾怀疑过轩帝,但他始终以为轩帝不会在外患尚未解除之际如此的糊涂。可现在看来实则不然。 军中并不乏能征善战之人,而父亲的逝去亦未能掀起太大的风浪,既能除去心患之人,又能安植自己的势力,轩帝这般做法似是也并无值得诟病之处。 可他以为上万万的百姓当真只是蝼蚁吗?而这偌大的国土于他也不过是方寸之间的那一方棋盘吗? 国之不复,何谈帝王之存! 他凭什么就以为除去父亲,他就能稳坐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 轩帝可知父亲这许多年来身上早已经没有一块完肤?那一道伤疤都是父亲斩敌守卫这家国的烙印。他可知这许多年又有多少将士埋葬在了这战场之上? 若没有那么多宁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去戍守、去捍卫这一方国土,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他轩帝又能问做多久? 他始终记得顾墨城一战时,父亲犹在耳边的那句话。 “司徒雷此人是周边诸国中最年轻的帝王,同时也是最骁勇善战野心最强之人,此人一日不除,大耀国的安危便会一日存在。” 这句话他时刻谨记且一刻都不敢忘,这也是他初闻耶律王子到访大耀国后便迫不及待想要与之达成同盟的理由。 现在的大耀国看似是一片花团锦簇,但实则早已经成了一片散沙,数地边关戍守将领更是满脑肥肠之人。 这样的人在司徒雷如狼似虎的攻击下定然是不堪一击,而那时只怕他便会挥戈南下、直击金陵。 到那时,不止大耀国百年基业都将毁于轩帝之手,更有数万万的百姓惨死于战火之中。 轩帝固然该死,但数万万的百姓却不该成为其殉葬之人,因为,他不配! 眼中早已经漫上一层血红色的顾清临面无表情的看着叶府那两扇大门,心中早已经痛到不能自已,而喉咙之间也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弥漫。 赶过来的聂海阁将手中的缰绳交给羽林卫后,看见顾清临仍旧像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开始冷嘲热讽。 “不知小顾大人缘何看着叶府大门发呆,可是思及叶大人之女了?呵呵,若本官说啊,小顾大人你就是多事之人,本官听闻你早就心悦叶大人之女,现在叶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如此急匆匆的凑上来,恐怕才是那想要通风报信之人吧!” 顾清临睁了许久的双眼也有些酸胀刺痛,心中更是翻滚着滔天的恨意。听见聂海阁这道挑衅的声音响起时,他眨了眨眼,一行滚烫的热泪眨眼间便混迹在冷冷的雨中划过面颊。 他微微偏头眼中带着一股冷意和嘲讽地了一眼聂海阁,口中讥讽道:“本官虽然官职不如聂大统领,但亦不是不能言明的黄口小儿,且本官前往叶大人府邸亦是陛下应允之事,聂大统领若是有什么不满自是应当禀明陛下,而非在这里对本官冷嘲热讽。” “且本官以为聂大统领这副不能容人的胸襟,当真与您这官职之间悬殊甚大。” 说罢后,顾清临便不再去看聂海阁,而是极为自然地抖了抖衣袖,旋即便上前几步,轻轻地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而这时的聂海阁则有些怔楞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清临,眼中有些孤疑闪过。不过须臾聂海阁眼中便满是恼怒升起。 “好你个黄口小儿,当真是牙尖嘴利!你是在说本官的能力与德行配不起这大统领之职吗?” “呵呵,聂大统领稍安勿躁,下官并无此意。且聂大统领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才是,毕竟这诸多将士都在看着呢!” 第五百七十七章 何为礼法 听见顾清临这样说,聂海阁下意识的偏过头,将眼中凌厉的视线扫了一眼周围把守的羽林卫。 聂海阁一双眼睛怒睁,脸上的有些恼怒升起,虽然他没有看见这些手下中有谁人笑出声来,但见他看过去时那迅速躲开的视线他再愚笨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聂海阁看了一眼站在暴雨中早已经被浇透的士兵们微微蹙眉,顾清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语他不知道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有些士兵听进了心里去是必然的。 因为这些羽林卫中的所有士兵并非都是由他一手训练和提拔出来,且这其中有没有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还很难说。 但这件事情他是不会向陛下禀明,那样不仅仅陛下会怀疑他聂海阁的能力,更会以为他们这些羽林卫于陛下而言已经不是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 这便是他身为大统领的失职之处,陛下若是怪罪下来,他不仅这一身甲胄不保,只怕这项上人头也要搬家了! 他虽然极度不愿承认顾清临此子的话是对他最客观的看法,但无奈的是偏偏顾清临所言不差,而这也是他一直想要隐藏的事情。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大约是他与此子的第二次相见,但缘何他会对自己知之甚深呢? 聂海阁目光充满孤疑地看了一眼那站在雨中叩门的身影,慢慢地他眼中的视线凝起。此子并非是顾言顾大人的二子,更是瑞王殿下的座上宾。 此子既然已经踏上仕途,能从顾言口中得知朝中各方势力的人员分布并不意外,但若是这些都是由瑞王殿下口中得知的呢? 那么,他这个大统领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些羽林卫当中有瑞王殿下所安插的眼线呢? 若当真是像他所想这般,那么瑞王殿下的手伸的可真是够长啊!还当真是无孔不入。 可这些事情陛下是否早就已经知晓呢?毕竟这金陵之中的风吹草动定然是瞒不过陛下的双眼。 聂海阁想到这些时,脑海中浮现了那次深夜他巡逻时所见到进入陛下寝宫极清殿的身影。 那日他还以为是有刺客潜入,奋力地追到了陛下的寝宫之外,但却就着灯光发现那人领口处所绣制的龙纹图案。 龙纹这等象征着至高皇权之物,若没有陛下的应允,你便是杀头之罪,且他观那人对皇宫之中的路线甚为熟络。 此人是何人自然可想而知,但这件事他却从未向人何人提起过。 有时候想要保住颈上这颗人头,可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尤其是像他们这种甚为陛下身边亲近之人。 陛下想让你知道的你就知道,陛下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那么即使心知肚明也要装作不知。只有这样才能活的长久。 这就是他在陛下身边多年所悟出来的道理,且也一直奉为自己能保住这富贵和活命的金科玉律,从不管逾越半步。 可毕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原本以为陛下对自己、对羽林卫的信任坚不可摧,但今日之事由此可以看出,他的这个想法也不尽然。 一直以来陛下对诸位殿下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他按兵不动即是想向陛下表明他的立场和忠心,也是在观望。 但现在他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对瑾瑜王爷定然是没有报任何希望的,若不然,也不会率先对叶洵叶大人开到了。 想到这里,聂海阁不禁对自己前些时日想要向瑾瑜王爷示好,但苦于暗投无门之心生出一丝庆幸来。 只要大统人选一日未定,他便需稳住一日,若不然定会成为下一个叶大人。 聂海阁眼珠轻转,瞥了一眼仍在那不断扣着门上铜环的顾清临,脸上的怒气和眼中的火气渐渐被他压了下去。 若将来瑞王殿下能荣登大宝,那么他们二人有可能成为共事的同僚也未可知,但此人心胸狭隘,还是莫要早早结下仇怨的好。 站在漫天雨雾中的聂海阁抬眼看了看高高悬挂在大门上的匾额,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 只是这叶府嘛,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还管恁多的礼节作甚! 顾清临看着面前熟悉的漆红大门,心中默默数着已经叩响了多少下门扉,心中的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且更加的感受到世事无常之说。 甩了甩手背上不断流淌下来的雨水,顾清临又再一次的抬手去拿起铜环叩响大门。 “叩叩叩。” “看不出来,小顾大人倒是个极为守礼之人。只不知这守礼只是做给叶大人看的,还是小顾大人本性便如此。” 慢慢踱步过来的聂海阁话中有话地嘲讽一句,眼中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着聂海阁走过来,欲要上前推开大门的羽林卫见到聂海阁挥手示意后,便又默默地退回到一侧。 就在聂海阁想要上前将这府们强行踹开时,顾清临开了口。 “聂大统领可知礼法二字为何礼在前、而法在后?” 虽是问句,但顾清临却不等聂海阁回答,便悠然转身,他面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看了聂海阁一眼,继而朗声道: “礼法、礼法,便是礼仪与法度,而礼之于法,又是相互并生的关系。且不学礼、无以立,礼之真谛便是律己敬人,同样敬的更是自身。” “而法者,便是国家之权衡也。礼重在教化,而法则重于刑律。‘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是治本之方,‘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治标之法。” “礼与法缺一不可,且又相辅相成,唯有此般才能长治久安。这礼法二字不仅是百姓们所奉为的金科玉律,更是我等在朝为官之人应当奉守之法。” 这一通长篇大论说完后顾清临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聂海阁,眼中闪过一道戏谑,继而叹道:“毕竟这礼才是最能体现一个人内外兼修的根本啊!” 正在慢慢品味顾清临话中之意的聂海阁听到这里还有什么能不明白呢? 这个黄口小儿不过是在讽刺他不知礼法,且更有落井下石之嫌,可他这么做又何错之有? 他也不过是职责所在,且陛下本已经有些起了疑心,若是他在恪守礼法之说,那只怕是陛下心头的疑虑难消! “小顾大人当真是口才了得,老夫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待罪之人 “聂大统领赞誉了,清临当真是有些受之有愧,清临所言不过都是夫子所授之课。清临行走至今仍不敢忘。” 对于聂海阁的冷嘲热讽,顾清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反讽回去,但而淡淡地对着聂海阁轻言这一句。 站在雨中的顾清临举止优雅从容,浑身尽湿的衣衫和紧紧贴在额上、颈上一绺绺的湿发好似都不能影响到他一般。 他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满是包容的笑,虽是形容上有些狼狈不堪,但他这副举止温和有礼的模样,大约任谁看见也会道一句:公子端方、温良如玉,便也不外如是。 但顾清临的这副模样和言行举止,落在聂海阁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聂海阁的面色同样有些泛着青色,不过与顾清临不同的是,他的脸色并非是冻的,而是被顾清临气的。 这些类似说教的话语像是既像在讽刺他聂海阁是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又像是在暗讽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且置礼法于不顾。 聂海阁微微凝了凝双眼,他先前倒是有些小看这个黄口小儿了。 此人不仅仅是巧言善辩,且心肠实在是太过歹毒,自己不过是戏言他几句,他便如此的小题大作,给子你扣上一顶罔顾礼法的帽子。 今日的言行若是传到陛下的耳中,那么他聂海阁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定然会一落千丈。 且今日在众多下属的面前,他堂堂一位羽林卫统领,竟然处处被一个黄口小儿压制,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其他同僚? 最重要的是他在属下面前被这黄口小儿一通说教,日后在下属们面前他有何威严可存? 他的年岁与其父顾大人的年岁相仿,因为他官职的原因,行走于金陵之中,谁人不给自己三分薄面?想不到今日却在叶府门前被这个黄口小儿弄得颜面尽扫。 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憋闷之气?但顾言此人极为护短,若是今日自己真的出手伤及此子,恐怕明日顾言便会状告到御前且弹劾自己。 “这一对父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聂海阁恨恨地啐了一口,微张的嘴中立马便被灌入了些许冰凉的雨水。 “呸!不开眼的东西!”暂且只能忍下的聂海阁唾骂了一声,且心中已经阴谋暗生。 这个黄口小儿在尚且待罪之身的叶府门前极尽行礼仪之事,他若是告知到陛下那里,恐怕也够他喝一壶的了!况且顾清临这般的行径才像是与叶洵有瓜葛之人。 他不仁我不义,顾大人,你可别怪老夫了!谁让你这二子实在不是东西! 聂海阁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倒是想看一看=顾清临这般极尽礼仪之下能否受到应有的礼遇。 他大可向陛下详尽实言,但大可稍微地夸大其词一些,到那时,他就不信陛下能对顾清临容忍至此! “来了,来了!” 敲了许久的府们里终于有了回应声。 而这时空中滚滚的雷声也渐渐消了,但雨点却较之前要更加地密集许多,翻滚的墨色云彩也丝毫不见减缓的趋势,好似老天爷的砚台被打翻了一般。 听见这声回应的顾清临收回微微偏头看向半空中的视线,这雨若是再下,只怕这金陵周围的百姓们就有危险,可若是不下,柏衍那边可抢夺的时机便会越加的短暂。 披着蓑衣赶出来的门房打开了叶府的侧门,走出来后看见他二人眼中有些诧异,随后微微颔首道:“小顾大人、聂大统领。” 顾清临上前一步抢在聂海阁开口之前率先道:“不知叶大人可否在府中,下官奉陛下之命特意前来邀请叶大人前往宫中参加宴会。” “小顾大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老夫看啊,你就是多此一举!” 聂海阁口中讥诮一笑,眼中带着一股轻蔑,这轻蔑既是对顾清临装模作样的鄙夷,又是对即将丢了官服成为待罪之人叶洵的蔑视。 他上前一步横冲直撞地挤开顾清临,对着那门房厉声道:“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雪虎进宫供陛下和皇后娘娘观瞻,且陛下命待罪之人叶洵进宫问话。” 听见聂海阁这般说,顾清临极为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但却也没在多言,他们这一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若是再耽搁下去,他唯恐这中间再生变故。 那门房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被聂海阁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又听见他这样说,当下便气的有些眼眶泛红,但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家大人在府中,二位大人里面请。”门房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而这时身在洵卉院书房中的叶洵早已经得知府们处有他二人造访,对于聂大统领去而复返的来意也已经猜出几分,但却万万没想到雪虎也在进宫之列。 且他对顾清临此子的来意却猜测不出,但心中也隐隐生出一种想法。不过昨日此子放入金陵,而午后便匆匆赶往瑞王府邸,而今日便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若说与瑞王殿下毫无干系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且这件事情更怕是顾清临此子一手策化,毕竟与婉儿同行卓阳国之人只有他。 更有婉儿在卓阳国的一举一动更是尽落此子眼中,能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之人若非此子,他实在是不知还有何人能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他早就知道顾清临此人并非池中物,但却没有想到此人远比其父顾言要更加的阴狠毒辣。瑾瑜王爷方才出事不久,他便能谋划出此等一石二鸟的阴谋,当真是思虑非常啊! 进到洵卉院以后,脚下不疾不徐行走的顾清临心中一阵激动不已,更是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似是更感受到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一般。 书房的门大敞着,远远地顾清临便看见他的岳父大人一派从容淡定地坐在那把太师椅上,他心中不由一阵轻松且赞叹了一声。 不待那门房禀告,顾清临便清了清喉咙略微快步的上前躬身颔首道:“下官见过叶大人。” 第五百七十九章 心术不正 大统领聂海阁,看了一眼一脸谄媚的顾清临,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小的嗤笑。 顾清临这般的言行若说是因为爱屋及乌,可不是太能让人信服啊!至于如何解释,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而他也可以趁此观察他是否当真是陛下的心腹。 叶洵看了一眼门外惺惺作态的顾清临,视线又轻轻漫过身穿铠甲的聂大统领,脸上有愠怒攀升,他二人来者不善啊! 且顾清临此子当真是目中无人的很,做出这等龌龊之事,现在竟然大摇大摆的来府上抖威风,现在又做出这般装腔作势的温和有礼,令人看了便心生愤怒。 这等奸佞之人竟然能在朝中立足,且深的陛下的信任……,他一人身死,死不足惜,可悲的是可以远观到日后朝堂上的情形。 如今奸臣当道、陛下昏聩无道且将手中的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子民们,更甚至是他的亲子。 难道天,真的要亡他们大耀国吗? 叶洵心中一道悲凉闪过,对于面前这二人的怒气也减少了些许,他们虽是陛下的爪牙,但若不是陛下心中早已疑窦暗生,又如何会有这许多、多事之人的立足之地? 叶洵轻哼了一声,并未理会顾清临,而是站起身来将目光看向站在檐下、并未入屋内半步的聂海阁聂大统领。 “不知二位冒雨到访,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对于叶洵的轻视,顾清临脸上并未露出半分不悦和尴尬的神色,反而从容的将这个礼全了之后方才直起身来。 而一直旁观的聂海阁眼见着被忽视冷落、自作多情的顾清临受到这等待遇时,心中只觉得甚为讽刺。 方才在门外他与自己言说一通拗口的大道理,现在怎样?老顽固叶洵还不是如此这般的轻视于他?且他真的以为他这般全了礼数叶洵就能不计较他的算计吗? 要他看啊,顾清临这个小子也并非是聪慧过人的,只怕愚笨起来,他们这些人也是望尘莫及的! 聂海阁闷声笑了两声,随后有些敷衍的对着叶洵抱了抱拳。 “呵呵,见过叶大人。陛下派本官前来叶大人府上借雪虎一用,以供陛下和皇后娘娘观瞻,且陛下宣叶大人进宫问话。” 还不待叶洵说话,站在檐下避雨的顾清临便低笑了一声,而后对着叶洵颔首揖礼道: “陛下听闻跟随塔拉塔娜公主归来的雪虎乃是山神使者的化身,且又是象征着卓阳国与大耀国交好的象征,更是听闻那雪虎通晓人性,是以这等祥瑞之兽陛下极为好奇。” “而下官与贵府小姐一同前往卓阳国又一路归来,对雪虎自是熟识几分。特此,陛下命下官与聂大统领一同前往叶大人府邸。” 听完顾清临的话,聂海阁目光中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虽说这个狂妄小子所言句句非虚,但为何听起来总是有些不妥之处呢? 而叶洵听罢顾清临的话,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却是极为惊诧不已,且也已经将聂海阁眼中的疑惑顿收眼底。 叶洵目光有些顺遂的看了一眼顾清临,此子话中的深意他已经明了,但却又有些摸不清头绪。他不知此子卖他这个人情的用意何在。 顾清临此子心机颇深,且攻于算计,万万不会是因为对婉儿那一点似是而非的男女之情便做出这等事情的人。 如若不然,坏了瑞王殿下的谋略,此子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信任便会崩塌于此。但他言语中的暗示又是为何呢? 雪虎的来历婉儿早已经告知于他,想必是顾清临此子对陛下言之是两国交好的象征,否则只怕是雪虎也会凶多吉少的。 且昨日他们府内的众人都已经见过雪虎,虽说形容憨态可掬,但到底是猛兽,若是发起狂来,恐怕也是不好控制的。 此子虽然将雪虎喻为两国交好的象征,但雪虎万一在陛下面前有什么不当之举,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也是难免的。 陛下若是当真发起怒来,只怕这等言辞也是救不了雪虎一命的。但又不能名言相拒,他已有未洗清的通敌之罪在身,若是再落个抗旨不遵,今日这院门恐怕他都走不出去! 由此可想而知,顾清临此子的这番言辞,并不全是出于好意啊!反倒是让他有些骑虎难下。 叶洵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檐下未动分毫的顾清临,而后将视线看向聂海阁,口中语气略为慎重地叮嘱了一句。 “雪虎虽然通晓人性,但毕竟是未经驯服的猛兽,如此一来,望二位还要万分小心才是。” “多谢叶大人好意,本官自是省的。”聂海阁对着叶洵微微一抱拳颔首,算是领了叶洵的这番好意。 而后他二人便在管家荀伯的带领下,前往后花园中前去搜寻雪虎。 他二人走后,叶洵慢条斯理的转身回到书房里间,目光落到挂在衣架上的所挂的官袍上,方才还淡漠的深情中已经有些唏嘘的神色挂起。 他虽不贪恋权势富贵,但惟有这官职在身才能让他去做更多的事情,且能受到的阻碍最小。 否则一介布衣两袖清风之下,再谈为国为民简直是有些天方夜谭。 今时今日,此去进宫走这一遭,等待的不外乎两种结局。 “呵呵,魑魅魍魉难除尽啊!”叶洵轻叹一声后,便解下身上所穿的布袍,而后将这一身官服里里外外穿好,最后又戴上官帽才算罢了。 这时闻讯赶来的佟安卉眼中带着泪光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当她见到夫君这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时,眼中的泪水便倾然滑落。 “老爷……”肩上被淋湿了些许的佟安卉只哽噎这一句后,便颤抖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夫人莫哭,无妨的,不过是进宫问话,为夫没做过亏心事自是不怕鬼敲门。那些个魑魅魍魉还不能奈我何!” 叶洵眼中有心疼浮现,上前一步将佟安卉滑落在鬓间的发丝挽在而后,轻声安抚了一句。 第五百八十章 人人自危 这个看似寻常又有些不寻常的日子里,因轩帝命羽林卫将兵部尚书叶洵的府邸包围一事,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且诸多朝臣们已经开始人人心中惶惶不安,叶洵一事就像是一个不寻常的开始一般,朝中已经暗暗投靠各个王爷的臣子们开始人人自危。 首当其冲的便是数日前才将银钱送往瑜城的张信达,那时他以为瑾瑜王爷必定是陛下属意的太子人选,他本着雪中送炭之情,是以才大张旗鼓的筹备银两。 可现如今看来,这件事简直是他在自寻死路啊!陛下这般对待叶大人,怕不是是寻个由头处置他们这一帮心有旁骛的臣子。 坐在茶楼临窗雅间中的张信达面带愁容,口中的苦叹一叠声一叠声的响起。 “张大人莫要再叹了,老朽听的心中着实烦躁难安呐!” 背对着张信达的一位头发黑白参半的老者,眉头紧且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周大人,不是本官杞人忧天,而是这件事事发突然,实在是相当可疑,本官不得不多虑啊!” 张信达放下了手中已经举了许久,却迟迟未能递到嘴边的茶盏,满面的愁容,眼中更是充满了忧心忡忡。 “叶洵的同我等同朝为官十数载,其人秉性如何大家自是心知肚明,若说叶洵勾结外邦有谋逆之嫌又有几人能信呢?” “更何况叶洵与卓阳国德玛加王呼延寿泰交好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若是叶洵当真有反叛之心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说来当真是讽刺至极,叶洵这等追随陛下争夺皇位的元老之臣都已经被欺上谋逆之名,我等臣子还有何立足之地?” 张信达虽是压低了声音,但却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惶恐不安和胆战心惊。 张信达的话落以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池塘的老者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眼带凌厉地盯着张信达,口中沉声道: “老朽劝张大人一句慎言,过去之事也莫要妄议。小心隔墙有耳才是,若是这话传到了陛下耳中,有罪的可不止你我二人,连满府的家眷们都要被连累。” “且过去之事重提他作甚,叶大人虽然有从龙之功,但比觉得今日之事之事空穴来风吗?前有叶洵与卓阳国藩王德玛加王交好,后有其独女被卓阳国王子看重,且请封为卓阳国义公主身份。” 那老者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走到桌前时才凝视着张信达,谨慎地低语道:“有此种种前提,你会如何看待叶洵一家与卓阳国的关系?” “是不是感觉卓阳国便像是叶府的花园一般,且还是一道布满重重护盾的围墙,进可攻、退可守,换做是你,你又作何想?” 随着周大人的话语一句句掷地有声,张信达眼中的惊恐与明悟便越加明显,且脸上也现出一些庆幸,但紧皱的眉头依旧难掩他心中的惶恐不安。 “周大人您分析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暂且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总之说叶洵有通敌叛国之心,本官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本官以为这不过是陛下借此惩治心思不正之臣的手段罢了,毕竟如今的朝堂呈现四分五裂之势,陛下就算再不理朝政,可周大人别忘了陛下身边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的。” 像是相通什么事情一般,张信达越说越感到心惊肉跳,双眼更是不安的向四处乱瞟,且越说声音越低。 他怎么就如此的糊涂呢,看瑞王殿下式微,他便自以为眼光独到慌里慌张的向瑾王殿下示好,后来得知瑾王殿下加封为瑾瑜王殿下,更是迫不及待且大张旗鼓地为其筹备银两以供其赈灾所用。 这些种种只怕陛下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尚未开罪自己只怕也是因为瑾瑜王爷并不待见自己,但叶大人可就不同了。 “张大人言之未必没有道理,只是眼下你还是要镇定些为好,若不然陛下那里没有示下时你自乱阵脚,不亚于引火烧身啊。且这一把火不会就这般无端端的熄灭。” 周大人看了一眼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的张信达,垂下的眼中闪过一道鄙夷,但口中却是充满忧虑地叹了一声。 “哎,只怪我目光短浅,远不及周大人这般高瞻远瞩。现在看来周大人这般按兵不动才是上上之选。” 张信达苦叹一声摇了摇头,端起又放下反复了数次的茶盏被他递到了嘴边。 似是饮酒一般,张信达一仰首将满满一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饮下腹中,满嘴冰凉苦涩之感瞬间便将张信达淹没。 张信达忍不住咋了咋舌,这茶水虽苦涩,但却也能让人头脑清醒,更能使人名目,耗能看清前方这布满雾瘴的道路。 “身为人臣,当谋陛下之谋、思陛下之思、忧陛下之忧,且为人臣子一日便要忠于一日。言尽于此,张大人好自为之吧!” 周大人看了一眼他面前也早就冷了的那杯茶,而后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消弱的雨势,凝重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张信达听完周大人的这句话有些若有所思,但回首望过去的眼中已经带上了讥讽。 而这时在叶府中捉雪虎的顾清临和聂海阁二人已经将雪虎装进了笼子中,并按原路返回,抬往叶洵的院落。 雪虎呆在笼子中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抬着笼子的八名羽林卫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连先前一脸探究的聂海阁眼中也满是凝重。 这雪虎目露凶光,定然不是驯化之物,如此不设防备地抬到皇宫之中,恐将伤人啊! 若是伤及寻常宫婢内侍等人也就罢了,若是伤到了陛下,只怕雪虎难逃一死,届时若是卓阳国就此发难可就大事不妙啊! 一行人抬着巨大的笼子脚步匆匆,唯有行走在笼子一侧的顾清临眼中全然无忧。 透过大开的门窗,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一目了然,聂海阁微微拧眉,随后便扬声到:“雪虎已经安稳入笼,若无其他事宜,便出发吧叶大人。” 装有雪虎的笼子被放到了地上,雪虎喉咙中发出几声呼噜呼噜的低吼声,但对于顾清临的试图靠近,它眼中却是全然戒备。 “好了夫人,且安心,这一府上下还要靠你安抚,娘那里先瞒着吧!”叶洵松开手臂,微微低头对着佟安卉低声交代着。 他身上所穿的官袍上胸膛那处已经被浸湿一块,一块稍显黯淡的颜色看上去甚为明显,且微凉的风拂过时,胸膛处更是有冷意浮出。 第五百八十一章 悲乎哀哉 穿着官袍的叶洵并未穿戴披风、也并未打伞,而是像顾清临一样,号簿避及地行走在雨中,但相比顾清临而言,叶洵就远不及他那般狼狈。 这时候天空中的雨势已经渐渐小了,变成了似是雾气一般的毛毛细雨,落在人的脸上、身上似是带着温度的微风一般使人毫无察觉,但行走久了身上的衣衫还是会被打湿。 而顾清临因为一直在雨中淋着,这会雨虽然小了,但他每走一步袖口和锦袍下摆都会有水滴甩出来,脚下的锦靴也早就变了颜色。 可他的身体又是热的,贴身的里衣也有被烘干的迹象,但外面所穿的锦袍却还是湿哒哒一片。他不禁有些自嘲地想,只怕这次回去陛下是不会再赏赐温药汤浴了! 毕竟这一遭是他自己要求的,也算是自作自受吧!他微微瞥眼看了一眼在笼子中端坐的雪虎,而雪虎也正瞪着一双漆黑的虎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着雪虎澄澈的双眼和眼中自己清晰的身影时,顾清临咧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来,雪虎对他有戒备之心已经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方才聂大统领想要将早就准备好的麻醉箭射向雪虎的时候被他制止了。 是他仗着雪虎对他的信任和亲昵,亲自将雪虎引诱进了这笼子中。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想看着雪虎被伤害,哪怕只是一个只能放倒雪虎的麻醉箭。 大约是因为雪虎是因为雪虎第一次见面便认出他的身份,可能是因为雪虎对婉儿的守护,也可能是因为他早已经将雪虎当成了朋友。 他始终记得在卓阳国时,他和雪虎坐在篝火旁,守着那一片晴朗静谧夜空,听着耳畔响起的悠扬长调,笑看着远处圣湖边的婉儿。 就这样一壶烈酒,一人、一虎,守护着那个他心中美好的姑娘,仿佛那样的场景直到天荒地老都不会觉得厌倦。 “委屈你了。”顾清临低语轻喃一句,在几名羽林卫诧异的目光下,将手伸进了笼子中摸了摸雪虎的头顶。 雪虎看着伸进来的手时大脑袋微微向后躲了一下,但又犹豫着停了下来,当那支有些微凉的手覆在雪虎头上时,它的喉咙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吼叫,似是带着委屈、又似是带着抗拒。 “呜!” 同叶洵走在一起的聂海阁听见这声低吼微微抖了抖耳朵,但却没有回头,眼中也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看来顾清临这个毛头小子对叶洵之女还当真是情深义重啊!只是不知道这情深只是对于叶家小姐的、还是对于卓阳国的。 安抚了雪虎后顾清临便紧走几步稍稍落后叶洵两步,而叶洵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有些气恼地轻哼了一声。 方才顾清临此子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了眼里,想不到雪虎竟然与此奸佞小子亲密如此。 叶洵有些忍不住失望地想,就算雪虎再通晓人性,可说到底到底是个畜生啊!不会像人一样明辨是非…… 然而生而为人,也都全然都是会明辨是非的,若不然又怎会有今日这一遭呢! 这一刻,叶洵心知他所感到失望的并非是雪虎,也并非是顾清临、聂海阁之流,而是那个稳坐在高高龙椅上俯瞰众生的陛下! 陛下就是生活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安逸的太久了,他自以为可以掌控他人的生死,却早就已经忘了他的生死也并非全然掌控在他自己手中。 骄奢淫逸的日子久了,他又怎知百姓疾苦、又怎知军中无数将士日复一日的苦练只是为了护住这一方国土不被侵犯! 谋算人心、善弄权术,似乎也就成了尊贵的轩帝陛下这枯燥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想到这些时,叶洵眼中充满了怒火,胸腔里的一颗心更是不住地狂跳,似是下一瞬间那滔天的怒火便会冲将出来一般。 而他心底也有那么一瞬间当真升起了一股将这着莫须有罪名坐实的想法,但他知道这是万万不能的。 若是那样做了,他就对不起段大将军的在天之灵、对不起那些守家卫国死去将士的英魂、更对不起那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百姓。 毕竟战火一旦烧起,首当其中受苦的永远都只是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更是那些手无寸铁无辜的百姓们。 陛下一人的过错,就要他一个人承担好了,他不配拉上那许多无辜之人为他陪葬,更无须那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去温暖他冰冷地宫中的长长甬道。 “咳咳咳!”双眼充满红血丝的叶洵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发出一声声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但他脚下坚定的步伐却始终未停。 顾清临担忧地看了一眼叶洵的背影,心中蓦地升起了一股酸楚。 那远不及父亲坚实宽厚的肩膀上所担负的责任并不比父亲少,且叶大人常年在金陵,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和尔虞我诈叶大人见的也更多一些。 可他从未觉得叶大人有这一刻这般的疲惫过,且他更担心的是叶大人的身体。 上一次因为朝堂中的事,叶大人被气吐血在府中修养了月余,才将将养好。而这一次的事情只怕比上一次要严重许多,他真的担心叶大人不能调节好自己的心绪。 顾清临沉吟了许久,终究是没能将堵在喉咙中的那句话吐露出来,他今日所作所为已经有许多破绽可寻,若是再多言必有所失。 他们一行人在前面行走,佟安卉便远远地缀在后面,像是再为她的夫君送行一般。直到这一行人的身影出了府门再也瞧不见、直到这一扇府们被关闭,佟安卉才有些失神地停下脚步。 而这时,已经在皇宫之中、紧挨着御花园中的那座暖阁里,等侯了许久的王公少爷们心中都有些升起了一股焦急和疑惑。 他们这十数位高门贵府的世子少爷们接到陛下的传召纷纷进到宫中,但已经有大半日了,却连陛下的影子都未见到。 且偌大的偏殿之中除却侍奉的宫婢和内侍以外,他们并未见到人何人,更没有一人得陛下召见。 武安侯世子封青阳正与一位身穿华服的青年对弈,他二人似是没有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一般,二人各执一棋有条不紊的落子。 第五百八十二章 方寸之间 不过方寸之间大小的棋盘,能落子的乙方已经少之又少,但却仍旧分不出胜负来,且棋盘上的局势也看不出来谁人的技高一筹。 执子的武安候世子封青阳和那华服青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迫,反倒是周围两位观棋的青年公子眼中现出几分焦急来。 其中一位身着松针绿锦袍的公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而后看一眼端坐在那两个时辰未动分毫的二人,口中轻笑了一声。 “您二位这棋艺照这么下下去,只怕是天黑了也分不出胜负来。” 这人话落以后,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位公子笑道:“周兄你性子还是这般的急躁,要我说啊,对弈的时候不一定要分出胜负来,这弈棋讲究的是闲情逸趣和陶冶情操。” 武安候世子封青阳听见这二人的交谈声,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太在半空中的手却迟迟未落下。 与之相对而坐的那位华服青年公子有些圆润的下颌上泛着一层青色的胡茬,眼见着封青阳手中的棋子迟迟不落也不催促,反而端起了手边的茶盏,略一偏头对那两位观棋的青年道: “君子以之游神,先达之以安思,尽有戏之要道,穷情理之奥妙。这方为围棋真谛,更是治世之道。” 封青阳听见这样的话时,脸上的浅笑慢慢变大,而眼中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深邃起来,略有意外的看了一眼对面之人。 “六殿下您才是这世间少有的通透之人,且更是这世间少有的懂棋之人。正可谓,‘略观围棋,法用于兵。三尺之局,为战斗场。’这一局已经没有再下的必要了。” 说着封青阳便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到了棋笥中,棋子落进棋笥中发出叮一声脆响。 先前开口说话周公子听见他二人这般说时,脸上的焦虑稍降,口中轻舒了口气,颇为赞同道:“览斯戏以广思,仪群方之妙理。这千般变化都能展现在一方棋盘之上,此等奥妙之处当真是值得用心感受,在下受教了。” 说罢,周公子对着弈棋的二人微微一颔首。 六皇子闵柏灏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而后一脸的兴致盎然道:“武安候世子亦是难得一遇的个中高手,能与尔手谈一局不可谓不是妙事一桩,改日寻个机会你我二人再切磋一番可好?” 封青阳瞥了一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对着闵柏灏拱了拱手,口中郑重道:“承蒙六殿下邀请,是青阳之幸,择日定当尽兴再谈一局。” 那周公子同样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看了一眼六皇子闵柏灏有些欲言又止,而站在他身侧的那位公子见状装作不经意间扯了扯他的衣袖。 周公子微微拧了拧眉,将想问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无端端等了这大半日尚且不知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何能不叫人焦急不安,他甚至以为是不是他家老头犯了什么错被陛下捉住了把柄。 可如今看来,情况远不是他所想那般,且等了这大半日心急的不止他一人,六殿下看似安逸,但恐怕也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更何况他这话若是问出口来,还是对着陛下的亲子,恐怕就有不敬陛下的嫌疑了。竟然险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给府上招来祸患。 想到这周公子对身边的那位公子投以感激的一眼,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闵柏灏轻抚手掌,而后拿起手边早就备好的半湿锦帕擦了擦指尖上沾着的点心碎屑,口中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去我宫外的别院,到时候叫人备些清淡不腻的茶点,用以佐时下宜饮的雨前茶再好不过了。这宫里的点心好是好就是太过甜腻。” 封青阳抬眼看了一下嘴角上仍旧沾着一点点心屑的闵柏灏,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揶揄道:“这宫中的吃食是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到了六殿下这竟然被嫌弃至此,若是被御膳房的人听见了岂不是要人人自危要丢了差事?” 那位一直没怎么能搭上话的公子瞄了一眼几人的神色,眼中略带着一些谄媚之色,同时口中笑着附和了一句。 “丢了差事倒也不打紧,只怕他们怕丢了性命才是真。这点心师傅的手艺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在下看殿下您不过是食了多了,且这口味都更适合各宫的娘娘们,您不喜太过甜腻的也是自然。” “哈哈,这话倒是在理,任你海味山珍吃多了也会想换一换清粥小菜的。何况父皇这段时日喜时甜食,这御膳房的师傅们自然是可着父皇的口味来,可苦了我们一干人了。” 闵柏灏似是心有抱怨一般地轻声叹息一句,而后又拎起桌上的茶壶未自己斟满了茶,随后便端起茶盏来慢悠悠的喝了下去。 他的这话一落,封青阳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更不知该如何接话,就连在稍远处或坐或站的数位公子都不禁静默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相顾无言,这种情形他们虽然从未遇见过,但也深知不能附和六殿下的话茬去抱怨,毕竟六殿下是陛下亲子,而他们不过是臣子。 若是顺着六殿下的话说,那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论罪当诛。 眼见着众人静默下来,一盏茶一饮而尽的闵柏灏也察觉出有些不妥,当下便放下茶盏,有些微胖的手掌轻拍在额头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父皇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况且本殿下不过是发两句牢骚,至于让你们这般噤若寒蝉吗?你们谁人敢说没在府中对自家老子有过牢骚?” 闵柏灏的话落以后,众人才像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一般,纷纷附和着干笑了几声。 封青阳几不可闻的舒了口气,他与六殿下接触的不多,但凭借此事也能看出来,六殿下的受宠程度定然不是瑾瑜王爷可以比拟的。 且瑾瑜王爷现在有难,也不知道素来与瑾瑜王爷交好的六殿下有什么动作,他转念一想莫不是六殿下相邀便是想要谈及此事?毕竟今日这一番对弈还是六殿下先寻他而来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袒露心思 封青阳视线微微流转,轻轻瞥了一眼靠坐在那谈笑自若的六殿下,随着方才的那个想法,心头的疑惑也不断慢慢扩大。 若是无事六殿下不会无故相邀,更不会说出那句‘治世之道’,只怕是这一次瑾瑜王爷的事情,六殿下对陛下也是心存不满的。 不然也不会在他们这么多世家公子面前言语中抱怨陛下,这话虽然能显示出六殿下与陛下的父子情深,但同样也能看出六殿下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此。 他们在场的每一位公子身后都代表了一种势力,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今日六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待他们离开皇宫以后,便会被传进各个大人的耳中。 而这其中又会产生那些影响,就看那些个大人们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了。陛下召见他们诸多人前来目的尚且不明,现在又有六殿下这一番言辞在,当真是有些状况不明啊! 莫非六殿下也不能免俗地起了争储之心? 不过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同为陛下之子,且并无嫡庶之分,于地位上而言,亦并没有高低之分。 所以说陛下膝下的所有王爷皇子们都是平起平坐的,谁有心相争,凭借的不过是谁人手段更胜一筹罢了。 试问若占有天时地利能有机会登上那个至尊之位,一呼百应手握万千子民的生杀大权,再创下一番丰功伟业,供后世之人敬仰颂扬。一世英名将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呢? 人活一世追求的大约也只有名与利了,然而生在帝王之家,这名与利自然已经与生俱来,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挑动人心了。 依他之见,这众多皇子王爷中,只怕是唯有那位醉心于医术的病秧子七殿下无心争夺诸位,别的不说,就他那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只怕是也熬不过这争夺的暴风骤雨。 莫说是自幼体弱多病的七殿下不能躲得过这暴风骤雨,就连自幼习武还跟随过大将军上过战场的瑾瑜王爷,还不是一样没能躲得过这其中的阴谋诡计? 陛下想要秘密处决瑾瑜王爷一事虽然并未对外公开,但金陵之中并不乏耳聪目明之人,如今这件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以前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心狠到这种地步,而瑾瑜王爷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更不是胡作非为之辈,却被陛下视为了眼中钉。 封青阳喟叹了一声,这世道愈发的模糊难辨,朝臣们纷纷择木而栖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必要之选,他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入朝为官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怕日后他也会慢慢的随波逐流,再难持本心,更怕在那样的一潭浑水之中渐渐迷失了自己,忘记当初曾立下的誓言。 漫不经心地扫过这在场的诸位公子,他在心中有些轻慢地哼笑一声,这在场的诸人,日后若都是入朝为官,只怕又是一些个搜刮民脂民膏之流。 暖阁之中因为先前六殿下闵柏灏的那一番话,直到现在仍旧无人开口说话,三三两两都有些拘谨地或坐或站。 封青阳看了一眼与周公子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方才那位公子就曾谄媚于六殿下,且这位公子上去也有些眼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但这位公子一直凑在他和六殿下这边始终未离开半步他还是知道的,而且这位公子不止一次的试图与六殿下搭话。 于这种场合之中,虽是一种结交人脉的好时机,但此人的表现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些,若不是有事相求那么就必然是有所图。 封青阳心中不无讽刺地想,看来不止这金陵之中的各家已经坐不住了,就连金陵之外的各方势力也都开始病急乱投医了啊! 六殿下闵柏灏说了两句后见到众人只是干笑着附和,便甚觉无趣,也便止住了想要说话的心思。独自坐在那里把玩着棋笥中的棋子。 恰在这时,稍显安静的暖阁之中响起了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便响起了一声有些奸细的高唱声。 “陛下驾到!” 还不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便听见一道爽朗的笑声,“哈哈,众卿家免礼吧!六殿下所言不假,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众卿又何必如此拘谨。” 众人听见轩帝的这些话,都不禁将视线瞥向方才说话的六殿下,随后便纷纷起身对着阔步走进来的轩帝恭敬地颔首揖礼。 “吾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略微站在众人前一步的六殿下闵柏灏对着轩帝长身揖礼,口中道:“儿臣见过父皇。” “众卿平身吧!”轩帝扫了一眼面前的众多青年才俊,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而后才将目光落在六殿下的身上。 “你这个混账小子,趁着朕不在,便在众卿面前编排朕。这还不算,再到年下你也该及冠了,那时候出宫建府便也能娶妻,真看到那时候你的口味还不是要随了你的正妃。” 轩帝笑呵呵的打趣了一声,看向六殿下的眼中满是慈祥和宠溺。 众人听见轩帝这般说,纷纷跟着附和低笑了起来,站在轩帝身后的高博笑的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嘴却紧紧抿着,似是在忍笑一般。 在场众人,唯有封青阳看见这父慈子孝的场景却笑不出来的人,不过为了不显自己另类,他还是微微低头嘴角扯出一丝有些僵硬的笑来。 现如今还当真像父亲所说那般,捧一子杀一子,先是瑞王殿下、后有瑾瑜王殿下,来年六殿下便可开府,那么接下来会是六殿下吗? 不知道陛下的这份慈爱中又藏了多少的阴谋算计! “父皇惯会打趣儿臣,古有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儿臣的正妃自然是要随了儿臣的喜好才是。”六殿下有些圆润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 轩帝接过高博递奉过来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盏中漂着的浮茶,而后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略有感叹道: “哈哈,朕看呐,你这嘴就是养的太叼了!不过今日却是朕疏忽了,你母后那边也宴请了塔拉塔娜公主与河阳郡主,想来膳房那边自然是可着女眷们的喜好来。” 听到这里,封青阳心中一动,早些时候他去拜见姑母时,婉儿还并未前来也并未得见,只是这塔拉塔娜公主的名讳听上去当真是有些刺耳。 “今日朕邀众卿前来是想邀众卿一同观瞻雪虎这等世间罕见之物,更有尔等与两位卓阳国的贵宾都是同龄人,凑在一处也能更热闹些。” 听到轩帝的这话,大为惊讶的可不知封青阳一人,甚至有两位公子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原是昨夜听见的虎啸并非错觉,而是当真有虎。 封青阳心中讶然的却不是雪虎出现在金陵,而是陛下这话中的真实含义。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不请自来 乍一听闻有雪虎现身金陵,且能有幸获得陛下邀约前来观瞻,众多公子开始纷纷低语不止,其中有几人更是眼中闪过激动不已的神情。 雪虎虽然是罕见之物,但这件事情背后的不寻常却代表的是一种荣耀,一种陛下所赐予的无上荣耀! 金陵之中或新跻身于名门望族,或世袭罔替的侯府、伯府之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其中这些府邸中的嫡子庶子加起来更是有百人之多。 可今日受陛下召见之人不过寥寥二三十,这份荣耀不止是对于他们各人而言,更是对其背后的家族有荣。 且他们之中,若是有谁能像顾大人家的二子一般,从一众公子之中脱颖而出得了陛下的青眼,日后平步青云自然是不在话下。 毕竟在场中人大多是并未有功名在身,且也并未入仕之人。这等境遇如他们而言便像是一种讯号。 看着这些交头接耳的众人,封青阳心中划过一道忧虑,陛下特意提起婉儿与河阳郡主,且今日又召集了这诸多青年才俊,只怕是意不在观瞻雪虎啊! 而瑾瑜王殿下身上发生了这等事情,只怕这时最忧心的便是姑母和婉儿。陛下这般的行径怕是姑母也被瞒在鼓里的,否则他去请安时,姑母不会不透露分毫。 他扫了一眼众人的模样,便知方才这稍有的清静估计很快便会打破,他本就生在侯府,也早早被请封为世子,对于名利自然早就看淡了。 虽然他心中对此有些鄙夷,但却也能理解几分。就像这世子之位一般,虽然不被他看在眼中,但却是那几位庶弟求而不得的。 果不其然,还不待封青阳已经到了嘴边的这一声喟叹发出来,便有三位公子纷纷站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对着轩帝敬奉谄媚之言。 有两人眼见着被人抢先一步,便也绝了再去讨好的念头,毕竟于雪虎一事上能说的好话也差不多被说尽了。 好话若是听的多了,也就失了新鲜感,只怕还会适得其反惹得陛下不悦。 但总归是落后于人,其中一位身穿着豆青色锦袍的男子有些气恼地落下了已经抬起的脚跟,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三位说话的男子。 “世间竟然真的有雪虎这这等罕见之物,那今日臣等有幸承蒙陛下赏赐,倒是也能一睹雪虎真容了。” “是啊,这等罕见之物也只是听人口耳相传过,倒不成想竟然在有生之年托陛下之福能有幸一观。” “在下就说昨夜真的隐隐有虎啸闻于耳中,尔等却还以为在下撒癔症,却不想这虎啸声原是从宫中传出,这等凶猛之物也唯有陛下一身龙气方能震慑得住了!” 乐得看众人这副少见多怪的模样,且又有良言入耳,轩帝面上一片祥和,但当最后一句话落时,轩帝眼中的笑意似乎有些凝滞。 他将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眼中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似是在打量说话之人,又像是在思索这话中之意。 封青阳也将视线投向那说话的人身上,见到是先先前想要讨好六殿下的那位公子时,他眼中有诧异闪过。 此人先前不断的寻找时机奉承六殿下,现在又急着谄媚陛下,若不是有什么要事亟需解决,那便是将今日宫中这一行当成了加官进爵的踏脚石。只是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刻意明显了? 且这人也说错了话,雪虎一事别人不知他自是知晓的,半月前婉儿的来信中提到过雪虎,而他也早就知道雪虎会随婉儿回到金陵。 本想着择日去叶大人府上一观,却不想被陛下捷足先登了。 看了那人一会儿后,轩帝便移开了视线,似是百无聊赖一般轻叹一声,而后便开始轻轻啜饮着手中的那盏茶。 对于几人的话,轩帝虽然并未表现出有高兴或者不满,但众人也自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而且暖阁中的气氛已经不如方才融洽。 轩帝不语,众人自是不好开腔说话,都半垂着头站在那里,而最后说话的那人仍旧不觉,闪亮亮的双眼中仍旧有些未消的兴奋在其中,胸膛更时不停地起伏着。 人精的高博自然看出轩帝的不悦,他微微蹙了蹙眉,站在那里微微眯眼,想看清究竟是哪家不开眼的小子这么不会说话。 可他连着看了几眼也未想出这位公子是哪家的,但受邀之人都是陛下命人去传召的,并未经过他手,这 来人都是谁他虽分不清,可陛下自是明晓的。 陛下虽然不悦但也未开口降罪这个小子,可见这人的父亲在陛下那里自然是有几分的脸的。 想通这些后,高博便收回了视线,眼中的探究同时也散尽,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又恢复了那副笑模样。 “陛下,这会已经酉时末了,想必前去叶大人府上抬雪虎的聂大统领和小顾大人已经在归途中,不若咱们移驾去花园的暖阁?” 高博的这话一落,轩帝有些戏谑的目光看了一眼最后说话的那人,却见那人正垂头丧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当下轩帝便重重的一哼,有些不悦地将手中的茶盏扔在了桌子上,口中语气有些稍冷道:“众卿都随朕移步吧,趁着完善尚未开始,都未饮酒时好好的观瞻一下此等祥瑞之兽。” 因为轩帝态度的突变,众人本就因为面圣而提紧的心不禁又紧了几分,其中有两人甚至已经变了脸色,好似今日是一场鸿门宴一般。 “是,陛下。”众人纷纷躬身颔首揖了一礼。 这些人中大约泰然自若的只有六殿下了,且他已经走到了轩帝身侧,口中缠问着雪虎一事。 正当轩帝带领着众多人向暖阁外走时,暖阁的门却突然开了,同时一道嬉笑声传到了众人耳边。 “儿臣与两位兄长听闻父皇您在这处,便迫不及待地赶来,却不料想到底是晚了一步,父皇您这时要去哪?” 说话的是一位身形有些羸弱的少年,一张尚未长开的脸,在他身上所穿的竹青色雪缎披风映衬似乎带着一种病态。 “儿臣见过父皇。”玥王殿下闵柏淳和四皇子闵柏渊赶紧行礼问安。 轩帝视线落在七皇子闵柏澜身上打了个转,而后便扫了一眼玥王殿下,同时微微一挑眉,他今日并未召见老二,可他却不请自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亲疏远近 轩帝眼中神色不明地看了两眼玥王殿下闵柏淳,而后便又将目光落在了七殿下闵柏澜的身上,他的眼中只有慈爱,并未提及半点方才闵柏澜的失礼之处。 “你这孩子,眼下虽是酷暑时节且又下着雨,但未免还是有寒湿之气入体,你这身体最惧寒邪之气,若是有什么事情,免不得父皇为你忧心。” 轩帝看向七殿下闵柏澜的眼中似有责备一般,但口中却说着关怀备至的话语,且边说边解下了自己身上所披着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了七殿下的身上。 “儿臣谢谢父皇。”七殿下闵柏澜并未拒绝,有些苍白的脸上溢出些极为羞赧的笑容,似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一般。 闵柏澜对着眼带慈爱和关怀的轩帝恭敬地颔首揖礼,行礼时能看见他手中还攥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手炉。 脸上带着浅笑的轩帝眼角瞥见闵柏澜手中的手炉时,眼中的担忧才慢慢褪去,同时略为赞赏地看了一眼在他身后侧跟随的内侍。 但自始至终轩帝的目光都没有再看向不请自来的玥王闵柏淳,就连带着与闵柏淳一同前来的四殿下闵柏渊,轩帝都极为吝啬的没有半句话语。 轩帝的这一个动作被众人看在眼里,虽然面上都是一片和煦的笑,但实则内心中早已经波涛暗涌。 此情此景,陛下对诸多皇子殿下们孰亲孰疏似是已经一目了然,且现下虽然七殿下的年纪尚幼,但这并不妨碍将来七殿下登上大宝的可能。 被冷落的玥王殿下闵柏淳面上并未现出丝毫的尴尬之色,始终带着温润的笑容。 众人和几位皇子互相见礼的时候,轩帝脚下并未停顿,反而带着年纪最小的七殿下闵柏渊向着外面走去。 微微侧身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看了一眼与父皇同行的老七,眼中有冷笑划过,想不到才半年的功夫,老七的个头竟然已经又长了不少。 若不是父皇的那件披风,他还没发现老七的个头窜的这般猛,想上元节花灯会时父皇的那件大氅还可坠地,如今同样的披风已经悬在了脚腕处。 虽然老七自幼身子弱些,但到底还是不能阻碍其成长的脚步啊! 而且父皇对待老七的态度与他们兄弟几个都时截然不同的,从前他只以为父皇是体恤老七的身子弱些,可今日这般情景看上去也不尽然啊! 他们几人与父皇说话,可从来没有像老七这般的随意过。这不单单是老七年幼不喜守死礼,而是父皇给予的宠爱和宽容让他并未觉得言行上有任何的不妥。 这就一点,他们这几位兄弟都是比不上老七的。 众人向前走的时候,唯有玥王殿下闵柏淳还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那道身影有些出神。 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而宫婢们也早就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燃起了灯。 昏黄的灯光下,拿件披风背上所绣制的飞龙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目光睥睨的龙目上两颗指甲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随着走动时那披风随着摆动,身后的龙似是在摆尾畅游一般。 突然间,玥王殿下闵柏淳好似被那夜明珠刺痛了双眼一般,他猛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截然不同的态度、两次父皇专属的衣物披在老七的身上,这些重重难道真的只是无心之举吗? 在他心中七弟一直都是温和无害的,且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像对待大王兄等人一样对待老七,但若是父皇属意老七呢? 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只为了心中那一点怜惜和兄弟情,便要将这可能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吗?而他又会甘心做一个替老七鞍前马后效劳的藩王吗? 只希望这件事不会像他想的这般才好,否则若真有兵戎相见那一日,他不知手中的利剑会否对准昔日爱护的幼弟。 “二王兄,你在看什么看的这般出神?”去而复返的六殿下闵柏灏站在那里有些疑惑地看着玥王殿下闵柏淳。 “无甚紧要,不过是突然发现这宫中的夜景,好似已经有许久未曾这般的仔细欣赏,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玥王殿下闵柏淳脸上的神情带着些感慨,抬手拍了拍六殿下闵柏灏的肩膀,而后有些揶揄道:“数日不见,六弟似乎又长胖了些许,当真是心宽体胖啊!” “二王兄就会打趣我,这宫里的膳食大多甚合胃口,一不小心吃多了是常有的事。不过若是等出宫建府可就不能常食了。” 六殿下闵柏灏的语气中似是带着一些惋惜,但更多的却是就要能出宫开府的兴奋。 “尚未到年龄出宫建府时一心惦念着往宫外跑,想要看一看宫外的大千世界,如今出了宫自己开府,倒是会时常怀念这宫中的物什。” 玥王殿下闵柏淳微眯的目光在各处的殿顶檐上一一扫过,复又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人群身上。 听到这话六殿下闵柏灏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玥王殿下,口中带着笑侃询问了一声。 “二王兄今日这是怎么了,好似是感慨颇多,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玥王殿下闵柏淳却并未回答六殿下的话,只是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便收敛起了眼中的感慨之色,眼中略带担忧道:“为兄听闻你三哥在瑜城似是遇了难处,但没有父皇的旨意为兄亦不敢贸然提出,且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当真是叫人心难安啊!” 说罢,闵柏淳轻瞥了一眼六殿下闵柏灏,口中轻声道:“你素来与你三哥亲密些,近来可有收到你三哥的信笺?若是他无碍,本王可就要治一治那些谣传之人!” 有些大惊失色的闵柏灏一把抓住了闵柏淳的手腕,口中一叠声的追问道。 “三哥如何了?臣弟近日来没有出宫并未听到什么传闻,二王兄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感受到手腕上那一股有些陌生的力量,听到耳畔这一声声毫不掩饰心焦的追问,玥王殿下闵柏淳的眼中有些冷意闪过。 三哥,二王兄…… 闵柏淳在心中慢慢的将这亲疏立显的称谓又慢慢过了一遍,而后抽回了手臂拍在六殿下闵柏灏的肩上,同时口中轻叹一声道:“无碍,既然不知便无须再问了,问多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威慑之气 “二王兄、好二哥,你到底听说了什么就和臣弟透露一点吧,也省得臣弟这颗心提起了放不下。三哥还只是在初到瑜城后给父皇写信报平安时,给臣弟也顺带修书一封。” “后来臣弟曾听闻赈灾银两缺乏些许,不过二哥你不是已经支援了不少吗?臣弟还以为这些时日三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六殿下闵柏灏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担忧,两道眉毛紧紧地拧到了一起,因为有些微胖的原因,他的眉心处只挤出一道浅浅的竖纹。 闵柏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前面上带着担忧神色的闵柏灏,沉吟了半晌后始终未开口说什么,只是深深地且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并未从玥王殿下口中打探出什么,反而还被埋下了一颗担忧的种子,闵柏灏看着前方的闵柏淳背影攥着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迈起脚步追了上去。 跟随着众人走在人群中的封青阳向前看了两眼,而后装作不经意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落在众人身后的玥王殿下和六殿下。 现如今的玥王殿下在群臣之中呼声最高,看似太子之位已经是其囊中物一般,但今日陛下对待七殿下的态度也的确耐人寻味。 封青阳看了看走在陛下身侧的四殿下,似是从瑞王殿下被禁足在府后,四殿下从未登门拜访过,但从前四殿下可是与瑞王殿下走的最近。 不知是四殿下识时务另投明路了,还是这也不过他们兄弟二人联手演的一场迷惑众人的戏啊! 连续下了大半日的雨终于停歇了,但空中轰鸣不断的滚雷声声却始终不绝于耳,一道道银蛇似的闪电也忽远忽近地穿梭在云层中。 骤雨初歇,然夜空并未放晴,似是仍在酝酿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般。 众人跟随着轩帝的脚步走到花园的那处拱门时,远远地便见到一队人手举着火把也在向这边走来,同时也能隐隐听见不时响起的低低虎啸声。 轩帝脚下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首双眼微眯看着前方的那几道身影,勾起的嘴角上挂着一抹辨不出喜怒的笑来。 众多青年公子纷纷翘首看了过去,都暗自猜测是雪虎被抬了回来,但都碍于轩帝在场,并无一人将这堵在心口的兴奋之情宣之于口。 高博轻瞄了一眼轩帝的神色,也并未开口说话。 反倒是轩帝,眼角余光看见身侧踮起脚不断张望的闵柏渊时,神色稍缓了些,甚至有些愉悦地低笑起来。 高博双眼视线极快地瞥了一眼七殿下,又瞄了一眼陛下的侧脸,眼中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神色,同时带着笑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呵呵,想必是聂大统领和小顾大人回来了,这时辰赶得可是恰好。不早不晚,正好一会能在晚宴上为陛下您助兴,也能让吾等得以一观。” 随着另一条路上的一队人越走越近,树上几只栖息的鸟儿发出有些凄厉的叫声,而后便拍打着翅膀在空中盘旋。 这几声鸟鸣在雷声滚滚的夜里听的并不甚真切,但宫外树林中栖息的鸟儿也都呼啦啦飞了起来,一起低低的在空中盘旋嘶哑地叫着就显得声势浩大了。 轩帝抬头看了一眼闪电划过夜空时那些被瞬间照亮的鸟儿,有些厌烦的蹙了蹙眉。 夜风吹动了轩帝身上的袍角,同时也好似吹动了他尚且平静的心。 轩帝伸手一甩袖袍,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已经忽地变冷。 “呵呵,老东西,就数你话最多。” 被训斥了一句,高博脸上挂着有些讪讪的笑,他自知是哪句话惹得陛下不悦了,只干笑了两声。 来人中,走在铁笼一侧的顾清临手中高举着火把,就着远处宫灯中微弱的火光,他不断地将目光瞟向轩帝背后的人群中。 同时他心中对于轩帝这不加掩饰的龌龊心思,又甚为鄙夷地唾骂了一声。 若是换作从前盛世之时,轩帝若是这般的做法他还要道一声,轩帝当真是一位惜才之人,且愿意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可如今种种前提下再去看轩帝,他总是忍不住在心中琢磨,轩帝那张伪善的面孔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 “呸!”顾清临抬起袖子遮在脸上,就着擦脸的动作轻唾一口。 顾清临在张望的同时,对面的人也都在向这边望过来,虽然他们对雪虎好奇,但更多的却是将目光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 站在轩帝身后的那些年轻公子当中,其中有两人的视线最为灼热,好似顾清临本人便是那罕见的雪虎一般。 那两位公子眼中露出艳羡的目光时,微微撇着的嘴角又带着一丝不屑,似是十分不齿顾清临一样。 从前顾清临行走在金陵时,又有几家少爷肯正眼看他?那人不过是个爱惹事生非的主,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生怕惹得那个纨绔少爷将那一肚子坏水对着你使出来。 但如今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了,顾清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现在又能和聂大统领同行,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可不就正是套交情的时候?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如今顾清临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人还敢低看三分? 先前一直想要与六殿下搭话的那位公子看见来人中有顾清临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微微扬起的下颌却能显示出他略有些得意来。 端着手的高博躬身颔首地站在轩帝身侧,带着一丝谄媚道:“陛下,您听那雪虎不断的吼叫,可不就是被您和诸位殿下这一身的龙气震慑的越发不安了?” “哈哈,高总管这话说的不错,任它再是凶猛,到了父皇面前还不是要乖乖的俯首称臣?” 始终未言语的四殿下闵柏渊紧随着高博的话奉承了一句,眼中那自见到轩帝后便浮起的担忧也藏匿到眼底。 已经迫不及待向前走了几步的七殿下闵柏澜,走出几步后又转身小跑了过来,一张有些病容的脸上现出两团红晕,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轩帝。 “父皇,儿臣方才听您说那雪虎通晓人性,不知晚些能否让儿臣投喂雪虎。” 轩帝并未看面前的七殿下闵柏澜,而是眼中的视线始终看着前方渐行渐近的一队人,凝声反问道:“哦?澜儿不惧怕这等凶兽吗?尔可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之言?” 第五百八十七章 陷入怪圈 众人听见轩帝这句话时,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眼神也似方才那般的热烈,反倒都有有些敬畏之色升起。 侧身站在轩帝身侧的高博恰好能看见众人的神色,当他瞥见众人的神色便话时,心中忍不住一哂。陛下这话颇有些危言耸听之意,但真正应该入耳的只怕是这话的背后之意。 之前小顾大人已经言明雪虎的来历,陛下如今这般说,怕是意指卓阳国啊!可见与卓阳国结盟也并非是陛下的本意,也不过是趋于眼下时势才不得以而为之。 七殿下听闻轩帝这般说,方才脸上因为太过兴奋升起的红晕慢慢降了下去,眼神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不过相距数尺的巨大笼子。 “是,父皇,儿臣遵旨。”七殿下喏喏地应了一声,而后退回到轩帝身后侧。 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严厉,也许是看见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都这般满心满眼只有那雪虎而升起了一股恼怒,但轩帝深知不该迁怒于最小的皇儿。 他更知道,一心只有向医的小儿子心地纯善,自是没有这些争权逐利的弯弯绕绕,方才那句话他不过是说给有心之人听的。 但看到最宠爱的皇儿露出这般失落的神色时,轩帝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忍,且这个孩子一向淡薄,向自己提出要求的时候更是几乎于无。 想清楚这些后,轩帝偏头看着在他身边绷着脸的七殿下,略有些戏谑道:“怎么,父皇不准你投喂雪虎,可是在和父皇耍小孩子脾气呢?” “儿臣不敢。”有些赌气的七殿下微微垂下头,口中有些含混不清地低语了一句。 “呵呵,是不敢,而不是不会,看来你心中还是有些怪罪父皇不通情理啊!”轩帝口中略带着感叹叹息了一声,细听之下似乎又有些失望在其中。 “儿臣没有……,儿臣知道父皇是为了儿臣好。”始终垂着头的七殿下边说边抬手揉了揉鼻子。 轩帝看了一眼似是偷偷掉泪的七殿下一眼,眼中有些心疼闪过,而后他低沉地笑了几声,抬起手掌慈爱的覆在七殿下的头顶上轻抚了几下。 “好了!父皇允你了,不过雪虎到底是山中猛虎,自是要有与其亲密之人陪着你才可,这样父皇也能安心。” 打了个嗝的七殿下抬手在脸上擦了两下,这才抬起头来双目闪亮亮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轩帝。 “嗝,儿臣、儿臣谢父皇恩典。” “哈哈,澜儿如今已是舞勺之年,父皇不过说了你两句,怎得就哭鼻子了呢?” 轩帝眼中带着以西怜惜,轻抚着七殿下肩上的手也并未收回,直接落到了七殿下的后背上,继而轻轻地拍抚起来。 轩帝这一句戏谑的话语说的声音极低,近似耳语一般,然而站在近处的四殿下和高博二人却是听的真真切切。 看着这幅父子情深的场面,高博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眼中甚至有些泪光闪现,似是被这副场景感动了一般。 而四殿下闵柏渊面上的神色就有些极不自然,像是很尴尬一般站在那里,眼中的视线更是漫无目的的四处飘散,像是不知该看向哪里一般。 自他的眼底更是升起一股深深的嫉妒,父皇待他们几人从来都是严厉非常的,且先是君、其次才是父。但在老七这里似乎从来都只是父,而非高高在上不可攀的君王。 这样浓烈的父爱亲情他从未感受过,他从前以为那是因为父皇身为一国之君,严肃冷酷是人之常情,可现在看来当真是讽刺无比。 父皇不是没有一副慈父心肠之人,只是溺爱的不是他罢了!所以他也早就摆清了自己的位置,他心知他无望太子之位,母族式微,也并不能给他有力的支撑,所以他早早地便与大王兄站在了一处。 虽是从没有报过希望,但总归是期盼过的,如今看来,还是难免会对得不到的父爱心生嫉妒之情,且这一幕看着也着实刺目的很。 四殿下闵柏渊狠狠地攥了攥垂在身侧的右手,但双眼却还是会忍不住去看那一对父子,而他却只能像个外人一般。 虽是距离了十数尺的距离,但轩帝与七殿下之间的言谈,已经尽数落入顾清临的耳中。 这个时候顾清临的心中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里正上演着父慈子孝的场景,而柏衍病倒后不仅没有得到轩帝的怜惜,更甚至等到的却是一道催命符。 他倒不会去怨恨七殿下,毕竟七殿下与柏衍也甚为亲近,而他对七殿下也自然而然的熟识许多,但轩帝的做法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若轩帝当真属意的是七殿下,似乎近一年来,轩帝的种种行径便也说得过去了。 七殿下自幼体弱,且一心醉心于医,并无心理会朝堂之事。而七殿下的谋略和心智也并不足以支撑其顺利夺嫡,并坐稳这个位子。 但若是,轩帝亲自出手为其清除这条路上的种种障碍,那么将来七殿下便可高枕无忧了。 只是不知道若是将来七殿下顺利的登上太子之位时,当他知道这条路上染着他三哥的血,他可还会安心? 本就是无心之人,但若是被推上这个位置,轩帝可曾想过这之后的种种?七殿下没有能力去震慑朝臣也不说,就那甚是繁重的批阅奏章他的身体就已经承受不住。 这样下来的后果便是宦官当道,抑或是外戚专权,更甚至是七殿下将成为一个被群臣架空的傀儡。 心思深沉且思虑深远的轩帝不会想不通这些,但他为何会有意、反其意而为之呢? 莫不是他想佐了?轩帝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也并非是七殿下,而是另有他人? 轩帝对待众皇子都是平平,也唯有对七殿下与众不同些,可他真正属意的又是何人? 顾清临有些烦躁的咂了咂嘴,事情似是始终绕在这一个有些奇怪的点上,想不通透便绕不出去。 若是能打探出、抑或是揣测出轩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那么这些问题便也都不是问题了。 且不急吧,如今玥王殿下的呼声最高,只怕拥立他的朝臣们很快便会上书轩帝请立太子一事,毕竟这是有关国祚命脉的大事。 第五百八十八章 直言相拒 栖凤宫中也早早地便掌起了灯,但始终在中殿中枯坐的叶婉茹和皇后娘娘封于馨,似是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并没有太过关注。 且随着天色的渐渐变暗,叶婉茹心中也越发的不安起来,很快便要到了晚宴的时刻,晚宴上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 这一切都只能随机而变,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今夜便能见得分晓。 但不管如何,今日此事发生后,无论爹爹是否能洗脱嫌疑,日后陛下一定会对爹爹戒备非常就是了。 兄长已然被轩帝放弃,而爹爹这边又出了这等诬陷之名,她隐约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未来的时日里,恐怕将会有不止一位朝臣会被陛下寻个由头揪出错处来。 这人可能是爹爹的下属,亦有可能是投靠瑞王殿下和玥王殿下的臣子,这些都不过是肃清有不忠之心的人的一种手段罢了。 发起这一场朝廷内乱之人有可能是轩帝,亦有可能是背后真正的得利之人。这人的目的大约也是想削弱各方的势力,从而暗中慢慢做大自己的势力。 届时只要能辨清谁才是毫无损伤之人,便可猜出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但这其中也不乏会发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以此来混淆视听,让人不能辨清其中真正获利之人是谁。 想到这些,叶婉茹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看不见的敌手本就让人很难对付,如今的形势却叫从前更复杂了许多。 她想不出这背后之人究竟是何人,亦不知此人还有多少让人防不胜防的手段尚未使出来,更不知道这人背后的势力还有多大。 她只知道这幕后之人智谋远超常人,更是一位阴险狠辣之人,且看这一环接连一环的阴谋便可得知。 且这人对于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更是对朝局的形势甚为了解,那么这人一定是在朝为官之人! 手拄在额头上闭目养神的皇后娘娘睁开眼睛后,盯着殿中摆放在桌上的沙漏出神了须臾,而后似是带着一声轻叹道: “这会也快倒时辰了,去看看河阳郡主可是醒了,若是尚未醒来,就莫要惊动了河阳郡主,让她再浅眠片刻也无妨。” 说罢后,皇后娘娘封于馨十分苦恼的喟叹了一声。今日本是她宴请远道而来的河阳郡主,但是偏偏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且晚宴也马上就要开始。 此事她原本还想避开隐瞒于河阳郡主,但依照现在的情形,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而且今日本就是她招待不周,着实有违一个大国该有的行事风范。 今日她的处置方法确实是有些乱了心神,这样的事莫说是放在大国,就是风行国那样的小国中,也断然没有将贵宾冷落在一旁的道理。 好在的是河阳郡主与婉丫头交情匪浅,且又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不会将她的不周之处记在心中。 想到这时皇后娘娘封于馨,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兀自深思的叶婉茹,方才身边之人来报,她觉得陛下今日所办的宴会似是意有所在。 至于何在,那便是身后站着卓阳国手握重权的藩王之女——河阳郡主,更甚至是,若是要再夸大一些,可以说在河阳郡主背后所站的是整个卓阳国。 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陛下动过这种心思,但是细细想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只靠商贸关系维系的盟约并不牢靠。 若是河阳郡主能嫁于皇子王爷,那么卓阳国与大耀国之间的关系,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遑论是卓阳国尊贵的河阳郡主呢? 皇后娘娘封于馨思忖了须臾,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咳了两声,而后道:“婉丫头,本宫看你与河阳郡主情似姐妹,不知河阳郡主可否婚配。” 虽是一直想着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叶婉茹还是在皇后娘娘开口时,便听了个真切。但皇后娘娘所说的话却让她心中着实诧异。 “娘娘,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了这个?据婉儿所知,雪莹妹妹并未婚配。” 叶婉茹稍稍有些怔楞,眼中带着不解,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皇后娘娘所问。 “哦,是这样。”皇后娘娘应了一声,微微蹙了蹙眉,眼中有些为难升起。 正当叶婉茹想要再问些什么时吗,恰巧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声。 “河阳郡主到!” 叶婉茹带着疑惑不解的目光看了一眼皇后娘娘,而后又瞥了一眼殿外的方向,她觉得方才娘娘似是话中有话,不然如何会问起雪莹是否婚配与否?可眼下雪莹马上就要进来了,又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许是娘娘有意为雪莹妹妹促成一段姻缘? 带着这个疑惑,叶婉茹连忙站起来向着外面迎了过去。今日种种实对于雪莹来说,实在是太过歉然。 不但没能好好的陪雪莹一游金陵,又害的雪莹在雨天里去独自赏花,看这大雨天,又有什么花可赏呢?不过都是些残枝败叶罢了。 她不担心卓阳国的大王兄等人会借此时机发难大耀国,唯一心有担忧的就是对雪莹不住,毕竟雪莹待她如亲姐一般,可她能为雪莹所做的事情却是寥寥无几。 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叶婉茹心中升起的内疚之情却如何也退散不了,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想到今日雪莹不慎淋雨着了凉,在宫中歇息这大半日,她便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酸涩。 她明明知道雪莹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大耀国,心中不止会有思乡之情,更不喜的便是周围陌生的人和事,而她因为爹爹的事,便也将雪莹妹妹忽略了大半日…… 看到叶婉茹的一瞬间,呼延雪莹便双眼一亮,而后兴奋的唤了一声:“额格其!” 叶婉茹被呼延雪莹这一声带着依赖的呼喊唤的心中一暖,而一直堵在心口的愧疚也猛地爆发出来,她忍不住眼中一热。 “雪莹妹妹……” 呼延雪莹紧着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叶婉茹的手,带着温热气息的手心紧紧地贴在了叶婉茹的手背上,用力的握了一握。 而后,呼延雪莹便松开的了叶婉茹的手,上前几步后对着端坐在那的皇后娘娘行了礼,声音清脆道:“雪莹自幼习武,虽不是个中高手,但亦都习得一招半式。方才娘娘所言,雪莹尽数听闻,还请娘娘恕雪莹无意之举。” 呼延雪莹有手捂胸深深地颔首,而后直起身后声音有力道:“雪莹年方十五,虽然并未婚配,可本郡主的王父并不愿雪莹远嫁,且雪莹亦不想远离王父身边,更不愿远离故土。” 第五百八十九章 帝心难测 说完这些话站在那里的呼延雪莹,脸色平静地看着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她的眼中坚定且带着一丝倔强。 她知道这样之言反驳皇后娘娘的话有些不知礼数,但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被当作交换权利的物品,更不是一个可以用来换取两国之间长治久安的筹码。 她是王父手心中的掌上明珠,王父有足够的实力去守护她的任性,让她去选择两情相悦的婚姻。且卓阳国也有足够强大的国力不去选择和亲这种方式换来和平。 她相信此事一定是轩帝陛下的一意孤行,她愿意因为额格其而去相信皇后娘娘,可她不愿意就这样被算计,更不愿在此时示弱。 她始终记得幼时王父所说过的话,甚为郡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卓阳国王族的颜面,而今她出使大耀国,就更不会丢了家国的颜面,因为她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卓阳国,而非是孤立无援。 呼延雪莹的这副模样落在叶婉茹的眼中,好似瞬间便回到了卓阳国初见河阳郡主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个骄傲的、充满自信的姑娘。 叶婉茹脸上展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真为雪莹感到高兴,是这一路上雪莹对她的依赖,让她险些忘了雪莹是长在草原上的姑娘,又是德玛加王叔亲自教导出来的河阳郡主。 雪莹妹妹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也不是事事需要人去帮助和决定的女子,她是草原上最耀眼的那一颗明珠! 回想了一下方才皇后娘娘所说的话,叶婉茹心中思忖了须臾,便有一股恼怒升在心头。 娘娘的话中虽有试探之意,但这件事情恐怕也是轩帝陛下一手策划的,且也是早有预谋的。 与雪莹妹妹初进宫时,她还有些纳闷今日又不是什么好日子,怎的宫门外停了数辆华贵的马车,原是轩帝陛下有意乱点鸳鸯谱。 而这谱又点向何人,怕也是逃不出尚未婚配的几位皇子,如此一来,陛下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 他不过是想将大耀国与卓阳国牢牢地绑在一起,且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而非是叶家或是卓阳国。 更有可能陛下选择河阳郡主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便是雪莹的身份。雪莹一旦嫁入皇宫,又何尝不是成为了被大耀国轩帝陛下握在手中的一枚棋子? 是一根可是束缚住卓阳国手脚的绳索,更是一柄可以逼卓阳国就范的利刃! 轩帝的心思当真是阴暗无比,这些阴谋诡计怕是早就在轩帝心中成型,且这件事与诬陷爹爹一事似乎也有关联。 毕竟这样的情况下,爹爹是否与德玛加王叔是否交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轩帝手中即将有一条更加牢靠的纽带。 可如此大的动静发生,皇后娘娘当真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 心间闪过这道疑惑后,叶婉茹微微错开了目光,没有去看被雪莹妹妹呛的哑口无言的皇后娘娘。 这个时候她不愿意去怀疑皇后娘娘,若是连皇后娘娘都不能相信,她不知道这似是牢笼的皇宫大殿中还有谁是可信之人! 而且若是皇后娘娘有心算计她们,又何必在当初将如此贵重的飞凤金簪交予她保管? 可一旦怀疑的念头升起后,便再难消除,且又有些愈加旺盛的趋势。叶婉茹眼中视线有些艰难地凝视着前方地衣上那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 良久后,坐在上首位榻上的皇后娘娘眼中闪动着泪光,极为欣慰的感叹了一声。 “如此甚好!河阳郡主能这般想,本宫就放心了。” 说罢后,皇后娘娘好似察觉到在两个晚辈面前落泪有些不妥,很快的抬手捏着锦帕拭了拭眼角。 “方才本宫好似看到了本宫的清芷,那时她也是这般像河阳郡主一样,站在本宫的面前,一脸的倔强和不屈。” 皇后娘娘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有些深远的目光似是透过了河阳郡主、看到了凤仪公主的影子一样,脸上和眼中都露出浓浓的慈爱。 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的神色,呼延雪莹一脸疑惑地偏头对着叶婉茹耳语道:“额格其,清芷是谁?” 叶婉茹悄悄瞥了一眼皇后娘娘,间皇后娘娘并没有留意到她们的小动作时,同样低声耳语道:“清芷是娘娘的长公主,嫁给了沧澜国的大皇子宇文冠华为妃。” “本宫盼着河阳郡主能守住本心,更盼望你日后可以遇到一位两情相悦之郎君,而非像本宫的清芷那般日久生情才好。” 又拭了拭眼角的泪痕,皇后娘娘才深深地喟叹一声。 声音中似是带着浓浓的惋惜和一股淡淡的忧愁。 听见皇后娘娘的这番话,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有些诧异的相视一眼,而叶婉茹心中更是已经掀起了一股风浪。 她记得除夕夜上,所见到的凤仪公主和沧澜国大皇子宇文冠华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似是十分恩爱一般,她本以为凤仪长公主当是十分幸福一般,可听娘娘这话中之意似是另有隐情。 呼延雪莹对着皇后微微福了一礼,便不再说话,但态度已经不似方才那般的紧张刚硬,多了几分身为女子的柔弱。 这时栖凤宫中的掌事姑姑梦月走了进来,对着皇后娘娘福一福礼后,才轻声道:“禀告娘娘,陛下那边来了消息,说是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让塔拉塔娜公主与河阳郡主移驾了。且陛下交待一会儿陛下会亲自来咱们宫中,与娘娘您一同出席。” 听到梦月姑姑的话,紧挨着站在一处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不禁把手握在了一起,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焦急万分地苦苦捱了这大半日,总算是要步入正题了! 听闻这话的皇后娘娘拭泪尚未收回的手臂微微一僵,而后便若无其事的放了下来,这一副鸾凤和鸣的画面不知陛下会演到何时? 今日本无外臣,陛下将分开的男女宴席改成合宴本就没与自己商量,如今又要帝后携手出席,怕是也是有事要叮嘱自己吧? 皇后娘娘眼角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从前他二人也的确曾夫妻情深过,可最近时常想来,仿佛过去的种种都带着过去不曾看见的虚情假意。 她不知道是不是近来陛下的种种变化,让她看到了陛下不为人知、且让她感到恐惧的一面。 “本宫知道了,你先去准备吧。” 第五百九十章 奢靡无度 盛夏雨后的夜晚,并不见丝毫让人难捱的燥热暑气,冷风拂过后,带着一股沁凉的冷意侵袭而来,仿佛已是深秋一般裹挟着片片落叶,随风簌簌响起。 宽敞的宫道上,有接连数处都是连绵的雨后所留下的水洼,宫灯里明明灭灭的烛火随着夜风摇摆晃动,那一洼洼浅坑中便也好似映入了一盏盏跳动的火焰一般。 坐在由皇后娘娘赐下的、且各由八名健壮仆妇抬着的肩舆上,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之间相距虽然只有一臂之遥,但自从出了皇后娘娘的栖凤宫以后,她二人始终未曾开口说话。 她们姐妹二人始终握着彼此的双手,默默地相视一笑,似是再给彼此坚定不移的力量,又像是彼此再不断的给予对方温暖。 这个时候的叶婉茹心中是有些激动难平的,再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便能见到爹爹、能见到雪虎,更会见到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她真想扒开她的皮肉看一看,他可是生了一副黑心肝,竟然这般的阴损狠毒! 而她更想知道的便是,对于这种明显的诬蔑陷害,爹爹可有何对策。 如今的形势对他们太过不利,不仅仅是敌在暗、我在明,更是他们一直都处在被动的状态下吗,始终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更甚至总是这样见招拆招。 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他们防不胜防,且陛下虽然心有防备和疑惑,但总归是没有派人直接将叶府满府上下押入天牢。 若是真的都押进了天牢之中,那时等待他们的便将会是灭顶之灾,更会是四处无援之时。 轩帝陛下没有做出这样的事,她是应该感到庆幸的,庆幸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 可总是这般的身在明处被人算计,总有防不胜防之时,这一次尚且侥幸没有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将来若是再有一次这样的灾祸临头,还会如此侥幸吗? 背后之人,究竟与叶家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将叶家置于死地呢? 渐渐的,有阵阵袭人的花香气,伴着沁凉的夜风和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股股凉意窜入鼻息后,仿佛堵在心头的那股烦躁也稍稍缓和了些许。 从皇后娘娘的栖凤宫,行至轩帝陛下寝宫极清殿旁的花园暖阁,这一条道路,可以说的上是这座偌大皇宫之中最短的一段路了。 但这不过是一刻钟的路,却让叶婉茹觉得好似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那般漫长。 抬着肩舆的壮硕仆妇脚下平稳,且颇有些健步如飞之势,但在这暗夜里,皇宫之中的道路却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像是那堆积着千万层乌云散不尽的天空一般,更像是一张可以将人吞噬的巨嘴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宫道两旁各处的宫灯渐渐多了起来,且叶婉茹不经意间发现这快要临近轩帝的小花园地段附近,就连宫灯的式样都有些不同。 一盏盏雕龙画凤的宫灯雕刻精美不说,且每一盏灯中所放置的似乎都是明月珠,顺着以一排相距不远蜿蜒到前方树林中的宫灯,叶婉茹眼中的目光渐渐变冷。 一颗指甲大小的明月珠已经价值千余两黄金,而轩帝竟然奢侈到用鸡蛋大小的明月珠,来当作照明之物。 这还只是轩帝的一座小花园,便已经奢靡至此,若是轩帝的寝宫中,岂不是要用金银玉石来铺就? 去岁国库亏空,兵部不仅连士兵的饷银发不下去,就连粮草和士兵们过冬的衣物都筹备不到,近到一个月前的瑜城水患,轩帝额外赐给兄长十万两白银时做得人尽皆知,沿途的百姓们无不感激涕零地叩谢天恩。 可又有谁知晓,那不过是轩帝的一种驭下手段? 倘若轩帝能派人从这数十盏宫灯中拿出一枚明月珠,怕是兄长也就不用动用存留买檍翔弓的银钱,而受灾的百姓们也能更早的得到户部发出去的灾银,从而将水患带来的灾害降低到最小。 百姓们受苦受难,他却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奢靡无度,如此说来,又如何让不讽刺? 且轩帝今日设宴在此处,只怕也是想在雪莹面前炫耀一番,炫耀大耀国的国力并非大家所看见的那般,而是仍旧像过去一样富足强势。 而实际上轩帝这样的做法,又与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少爷有何分别? 轩帝的种种行为真是叫人不耻,她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人,能得到爹爹等人的拥护,成为一位帝王! 引路的小内侍一脸的笑意,站在那处月洞门前躬身颔首道:“二位殿下,前面就到了,不过陛下这园中不能抬舆车过去,还得请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下舆车步行入内了。” 肩舆的速度也慢慢地降了下来,待平稳的落地后叶婉茹二人相携着向门内走了过去。 才入到月洞门中,一股股浓郁的香气便窜入鼻息中,且脚下也又许多的落花粘在是石板路上。 每多走一步,香气便愈发的浓郁一分,更是能透过大树枝桠的缝隙能看到十数尺外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 而此时早已经在暖阁中的诸位皇子和众多公子们,早就已经纷纷坐在此处等候着,等待着晚宴行进高潮时得以能仔细地观瞻雪虎。 众多人大都三三两两就近地低于交谈着,而在场诸人中唯有两处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一处是顾清临坐在的紧邻皇子王爷的席位上,一处便是右侧同样位置的武安候世子封青阳的席位,且他二人又恰好是相对的席位。 能在这样的宴会上见到旧友封青阳,顾清临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封青阳对他的明显敌意。 让他更不解的是明明玥王已经娶了正妃,又为何会是在受邀之列,不过陛下将他的席位安排在皇子下首,其中缘由的确是有些耐人寻味。 “卓阳国塔拉塔娜公主到!卓阳国河阳郡主到!” 忽然暖阁外传来一声内侍高唱的声音,暖阁中相互低于交谈的众人不过瞬间便都静默下来,纷纷将视线落到殿门的方向。 而始终看似平静的顾清临,心中更是快速的跳动了数下,他也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齐看了过去,他眼角瞥见封青阳那个家伙更是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 手到擒来 众多公子眼中有对于河阳郡主的好奇,这好奇也大多是源于对河阳郡主样貌如何而产生的好奇心,毕竟在许多人眼中,处于草原腹地的卓阳国一直是茹毛饮血的野蛮存在。 有几人甚至想,等同于蛮夷之邦的卓阳国,能出一位大王子那样的龙章凤姿之人已属实不易,至于这河阳郡主的相貌如何,他们自是带着无比的好奇心。 除夕夜上,兵部尚书叶洵之女,即将被封为卓阳国义公主一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如今报出来的名号都已经是卓阳国公主,而非是叶大人之女了。 这等行为在其中二位饱读圣贤之书公子的眼中,丝毫不亚于数典忘祖、认贼作父之流。 那二人的席位在最末端,且他二人自成一派,与其他公子的席位相隔颇远,又距离现在这殿中权位最高的玥王殿下几人甚远。 两人相视一眼后,脸上都露出些鄙夷唾弃的神色,看向殿门方向的视线中满是不屑和轻视的目光。 其中一位身穿着墨绿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撇起嘴角讽笑一声,对着身边之人耳语道:“身为大耀国子民,且又是朝臣家眷,如何能不以身作则呢?当真是有违圣贤之书的教导!” “可不是如此,去岁段小将军出事后,在下便听闻叶小姐要为未婚夫婿小将军首节,可谁料想,不过半年之久,便搭上了卓阳国的王子殿下。” “哈哈,说是认作义妹,谁知道将来是不是要嫁过去做王子大妃的?毕竟前大将军家也算是断了后又已经是后继无人,眼看着段府已经走上末路了啊!” “谁说不是,有那等守节之言在前,这金陵中的高门贵府又有谁会愿意娶她呢,这递到眼见的高枝还不是不攀白不攀!” “唉!莫要多言了,这等数典忘祖之流,实在是为吾等读书人所不齿,谈及此等水性杨花之人已是对吾辈的口舌之污。” 这二人说罢这些话后,颇有些傲然的挺了挺胸膛,似是带着一股身为读书人的清高的得意,且眼中的鄙夷中似是又带着一丝忧国忧民的哀愁。 他二人的这句句耳语之言,早已经被顾清临尽数纳入耳中,且在场众多人中也有几人落在那二人身上的视线也都有些异样。 当朝轩帝不是重文轻武之人,且文与武二者相较的话,轩帝应该是更倾向于崇武。那二人装腔作势的优越感当真是不知从何而来! 顾清临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二人的身上,牙关紧咬,心中已是气愤不已。 两个刁徒泼皮满嘴的污言秽语,仅凭着妄自揣测便说出这诸多恶毒之言,若不是顾及场合,不知那两个狗东西又会吐出些什么肮脏之言! 难怪从前父亲常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看来书生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更是心中满是阴暗腌臜之物。 这等人若是日后入朝为官,便是迂腐无能之流。那圣贤书读了再多也是无用,因为他们不仅不知百姓的疾苦,更不知去权衡两国之间的利弊得失。 顾清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目光,勾起的嘴角上也挂着阴恻恻的笑。这些污耳之言婉儿虽是并未听闻,可他却绝不容许有人暗中诋毁她。 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玥王殿下闵柏淳微微垂眸打量了一眼自身的衣袍等物是否妥当,随后脸上带着一丝欣喜的笑容步下台阶迎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四殿下闵柏渊、六殿下闵柏灏、七殿下闵柏澜三人见状也紧随在玥王殿下的脚步,向着殿门的方向迎了过去。 众人见到这般模样,也纷纷离开席位追随在后,顾清临与封青阳恰好走在同列,能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儿时旧友,顾清临心中难掩激动,但面上却是一片平和。 而封青阳的感觉却是厌恶不已,近看之下,他更觉顾清临此人生了一副奸人之相,这雪白的面皮只怕比婉儿还要白上几分。 这样的人一看便是整日浸淫在脂粉堆中的浪荡公子,他心中对顾清临的鄙夷更加重了几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封青阳走路时会用甩起幅度颇大的手臂去撞击顾清临的肩膀,更会用肘部狠狠地击打两下。 接连两下后,有些吃痛的顾清临心中见到旧友的激动已经降了下来,心中只有对旧友这般幼稚如孩童的做法感到好笑和无奈。 武安候世子的名头虽能唬人,可他深知心不在朝堂上的旧友心地通透,更是一位性情中人,对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更是甚为鄙夷。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整座侯府的荣耀,却不得不放弃周游列国的理想,而转身投入到这混沌险恶的朝局中来。 顾清临微微倾身过去,眉眼间带着戏谑对封青阳轻声道:“晚宴尚未开始,难道世子殿下已经醉酒了吗?” 看到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封青阳更是怒从心来,咬牙切齿低声唾骂道:“卑鄙之徒!” 顾清临挑起眉头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正欲说些什么时,却被前方一声低咳打断。 顾清临转头看过去时,恰好看到玥王殿下正面色不善地直视着他,但只不过目光相交一瞬间,玥王殿下便转过头去。 这时,已经可以外殿门响的声音,和宫婢内侍们行礼问安的声音。 站在最前面的玥王爷闵柏淳脸上荡漾着有些得意的笑容,瞥向身后的余光中带着一丝藐视。 他顾清临就算有过人的才智,能和大皇兄联手做下此局又如何,还不是被困在王府中不得外出? 而父皇今日这般的行为明显是有联姻的打算,至于河阳郡主这颗草原明珠花落谁家,也不外乎这几位尚未娶正妃的皇子。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父皇不想让自己的心事太过明显罢了,都是作陪之人,那么谁又能说他玥王爷就没有机会博得美人芳心呢? 娶了正妃又如何?只要河阳郡主心悦于他,让正妃让位也不无不可。 一旦能将河阳郡主招至后院之中,那么德玛加王便是最大的仰仗,于他而言更是如虎添翼,那太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亦乐乎 沉浸在自己臆想当中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脸上带着些阴险的笑容,双眼中目光灼灼,似是对河阳郡主存了势在必得的心一般。 四殿下闵柏渊看了一眼站在他们兄弟三人身前的二王兄,眼中视线有些冷凝。 父皇今日召集这么多的青年才俊在此,大有促成一段姻缘的想法,他们诸人中都是尚未娶亲婚配之人,但二王兄这番的行径,可就有些司马昭之心了。 大王兄被禁足在府,他一只无力帮扶其走出困境,但若是他能一举获得河阳郡主的另眼相待,那么便也是变相的有助于大王兄。 自从上元节花灯会以后大王兄对他已经有些许的冷落,待他远不如顾清临那个纨绔少爷亲近,若是再不想点法子,只怕慢慢的他与大王兄也会离心离德。 太子之位他虽无心也无力去争,但保这一世荣华富贵的亲王之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就此放手的。 因为是背对着诸人,玥王殿下此时略显得意的神色并不担心会被他人看去,且眼中满是算计的笑也不过仅仅持续了须臾,而后便又是一副和煦的模样。 与河阳郡主呼延雪莹携手向前走着的叶婉茹,早在听见内侍的那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的高唱声时,她便有些脊背发僵。 她生为便大耀国子民,身体中流淌着大耀国人士的血,现在却被冠上卓阳国公主的名号,而并不是叶大人独女之名。 早在大王兄提起这件事时,她便知道她日后会有两重身份,但她从没想过这一重身份,有一日会被轩帝如此的利用。 可机关算尽的轩帝到底还是算错了一件事,她虽有另一重身份,但却从没想过要弃叶家而去,更没想过要弃大耀国而去。 轩帝所担心的那些事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而轩帝今日命人如此宣扬她的另一重身份,也不过是想在彻查爹爹一事之前让众人对她心生误解。 如此一来,接下来再在众人面前揭发爹爹的事情时,似乎也就更加的顺理成章。 且这般的先入为主,也更容易让人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而不是以诬陷之名作为开始的莫须有。 轩帝! 你缘何要这般的置爹爹于不忠不义之地!缘何要如此迫不及待地置叶家于万劫不复之地!难道她的这一重身份当真让他如此忌惮吗?难道兄长就值得轩帝这般的忌惮吗? 兄长出事在前,叶家出事在后,接连发生的事情不就已经能很好的昭示出轩帝的心思了吗? 在这之前,更有大将军的事,难道这件事轩帝早就已经有所谋划了吗? 今日的种种,怕早就是轩帝早就预谋好的,且正如棋局上的局势一般,正在慢慢在他的手中发生变化,而他必定是最后的胜局之人。 可他不是料事如神的诸葛孔明,就算他机关算尽又如何?失了民心,这帝位又如何不能覆灭? 心中想着种种可能,没多向前迈出一步,叶婉茹便觉得心下沉了一分,身上也更加的感觉冰冷。 明明时下是酷暑时节,虽是下了大半天的雨,可为何让人放佛如坠入冰窖之中呢? 这股从心底开始蔓延的寒冷险些冻僵她的四肢百骸,且她总觉得这寒意似是比苍崖山山巅上的寒潭之水还要冰冷,明明这殿中四处都燃着通明的烛火。 最后的一重殿门前,守在殿门两侧的宫婢和内侍们见到叶婉茹二人走过来时,先是恭恭敬敬地福一福礼,而后才躬身颔首走到门侧。 “公主殿下请、郡主殿下请。” 说罢,两名内侍上前缓缓推开厚重的殿门。霎时间,一股浓郁的果香气掺杂着浓郁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叶婉茹稍稍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而走在她身侧的呼延雪莹,则是更为直接地抬起拿着锦帕的手在面前遮了一下。 玥王殿下闵柏淳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踏入中殿的瞬间,便一展笑颜向前迎了几步,同时口中语气稍显激动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王在此率领三位皇弟与诸位青年才俊在此已经恭候二位已久,公主殿下与郡主殿下当无愧于草原明珠之名,二位殿下步入这殿中时,就连着殿中的烛火似是都黯淡了几分颜色。” 闵柏淳这话音刚落,在他身后的诸人便同时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而七殿下闵柏澜则是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二王兄,随后便将带着疑惑的视线落在了叶婉茹的身上。 四殿下闵柏渊有些暗恨地咬了咬牙,随后便将这怒气压了下去,而六殿下闵柏灏对于二王兄的这番言辞略有诧异之外,眼中则是带了一些轻慢。 对于闵柏淳这般的厚颜无耻谄媚之色,顾清临已经是彻底的无言以对。且闵柏淳这般的高调张扬明显是意有所图啊! 他所图的必然不会是婉儿这样一个无实权的公主,显而易见是因为河阳郡主。闵柏淳还当真是厚颜无耻,他早已妻妾成群不说,膝下的孩儿也有数人,凭他的身份竟然也敢起了觊觎之心! 随着叶婉茹二人的渐渐走进,众多公子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呼延雪莹的身上,而唯独有两人的视线似是胶着在叶婉茹身上一般。 众多公子被呼延雪莹明艳的容貌所惊艳,其中有两人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本郡主素来听闻贵国为礼仪之邦,今日一见果然言不非虚,只是玥王殿下这般的热情豪放,还当真有两分我卓阳国人的做派。” 呼延雪莹始终挑眉看着站在最前方的玥王殿下,明亮的双眼中目光平静,但语气中却是带上了些微挑衅之意。 听罢呼延雪莹的话,脸上带着笑的闵柏淳面色微僵,随后视线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身上又打了个转,待他看到呼延雪莹腰后别着的鞭子时,嘴边挂起有些邪佞的笑。 想不到这河阳郡主倒是个脾气火爆之人,他不过是宣扬了一声叶家小姐的名号,便被这个不知天高的丫头暗讽,看来她二人感情倒还是真的好呢! “本王素来听闻贵国人士大多尚武,看来郡主殿下也定然是个中高手,不知改日本王可否邀郡主殿下切磋一番?” 第五百九十三章 驯兽之技 玥王殿下闵柏淳虽然面上还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模样,可内心之中早已经有些恼羞成怒。 现在父皇不在场,爵位最高之人便是他,他率领众人在此恭候原道而来的河阳郡主,已经实属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若不是她的身份是德玛加王之女,谁会去愿意多予理会呢? 至于那所谓的公主殿下,扒去这一层公主华丽的外衣,还不就是强弩之末?不,根本算不上强弩,也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罢了。 难道叶婉茹那个丫头还天真的以为叶家倒了,卓阳国王室还会待她如常吗?这其中若是没有卓阳国觊觎叶洵手中的权力之心,又有谁会相信呢? 封为义公主一事,佐不过就是卓阳国想要借机削弱他大耀国国力的借口罢了。卓阳国国主与父皇也算是旧相识,父皇的脾气秉性只怕卓阳国国主最为清楚。 如今朝局动荡不安,叶大人通敌叛国一事处置下去恐怕会牵连甚广,且叶大人官拜兵部尚书。 这个职位的确是能给叶大人带来很多的职务之便,且叶大人一旦被定罪问斩,那么他那些的旧部下便多数不会被担以重任。 如此一来,朝中便会出现短暂的职务空缺,以至于兵部中各项调度都会出现问题,而今年又是遭逢水患。 各地的粮草储备也将会出现稀缺之相,没有了潦草的供应,各地军对之中便会出现人困马乏的现象,但却也恰好给了卓阳国可乘之机。 云帆国司徒雷固然是一头伺机而动的恶狼,但实则卓阳国才是最大的隐患。 耶律德尔去岁来访,足足在金陵滞留了数月,这期间,只怕他大耀国的国力与朝堂上四分五裂的情况早就被他打探的一清二楚。 假意示好让他们放松警惕,实则暗藏狼子野心,待时机一到,便会挥戈南下直奔金陵! 想必父皇早就已经看清这其中的个中缘由,但无奈于眼下的局势,才不得已不做出妥协,借此来震慑云帆国司徒雷那个贼子。 父皇这一招真是高啊!以强强联手之法来震慑贼子司徒雷,而后又施计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化被动为主动。 而卓阳国理亏的话,若是不想发动一场战乱,那么唯有和亲之举,方能平息父皇的雷霆之怒了。 想到这些,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脸上便溢出盛气凌人的气势来。看向呼延雪莹的视线中也带上了些许轻浮的意味。 进到殿后,始终尚未开口说话的叶婉茹早在进殿初始,便将这殿中所站着的众人快速的打量了一番,对于这些人的身份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当她的目光与武安候世子封青阳的视线相遇时,她清晰地看到封青阳眼中的担忧和愤怒,叶婉茹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而后视线错开时不可避免的与顾清临相遇,看向顾清临时,叶婉茹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不料想那个黑了心的登徒子却回以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卑鄙之徒!”叶婉茹咬牙暗恨了一声,同时也对今日这一场鸿门宴的目的已经确定下来。轩帝打着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布下这一局也当真时用心良苦啊! 视线回落时便落到了领先众人一步站在最前方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身上,叶婉茹对于闵柏淳这番极尽浮华虚伪之言的目的也已经明了在心。 只是不知道他这般的出风头,在他身后的几位皇子和诸位公子会作何感想,更不知道多疑的轩帝可会在意他的喧宾夺主之举。 叶婉茹看了一眼凝视着雪莹妹妹的闵柏淳,她虽不知道闵柏淳心中在想什么,但从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神色,也能猜想他现在定然想的是一些龌龊之事。 方才雪莹妹妹抢在她之前开口说话,也是不想让她太难做,毕竟现在爹爹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她表现出太大的敌意,那么轩帝便更有借口发难爹爹。 但在大耀国从没有男子与女子切磋武艺的事情发生,他这般直白露骨地挑衅于雪莹妹妹,便是在挑衅于卓阳国。 切磋武艺也不过是借口罢了,他要的大约是想雪莹不战而退,抑或是激怒雪莹。 这样一来,若是雪莹“失手”上了闵柏淳,或是雪莹败于闵柏淳,有利的一方便始终会是闵柏淳、抑或是现在站在他身后的轩帝。 “玥王殿下戏言了,郡主殿下虽习得一二武艺防身,不过大多都是用于驯服草原烈马的技艺,与殿下您切磋确实是有些不大合适的。” 叶婉茹说这话时,看向闵柏淳的眼中神情有些为难和愧疚,说罢后更是微微福了福礼。 这话一落,眼见着先前还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闵柏淳脸色猛地涨红,脸上的邪佞笑容也飞速的冷了下去。 站在叶婉茹身边的呼延雪莹忍不住偏过头去轻笑一声,拉着叶婉茹手掌的手也调皮的在她掌心中点了几下。 在场中的众人反应快的很快都明白叶婉茹的话中之意,面色有些诧异的同时又都是一副忍笑的模样,反应稍慢一点的也在好事之人的挤眉弄眼下很快便明白过来。 这其中最得意的怕就是顾清临了,他没有想到婉儿会在此时说出这般话来,不过恰好也能打压一下闵柏淳嚣张的气焰。 哈哈哈,婉儿真是太会挖苦人了,将闵柏淳比作牲畜一般。这世间,大约敢有胆子这般说话之人也唯有婉儿了。 不过也恰好能看出叶大人一事上,婉儿心中对于轩帝的怨气和恨意有多重。 在场诸人中唯有封青阳听罢这话时,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能让那个温婉的女子说出这般咄咄逼人的话来。 虽然玥王殿下初见便要与河阳郡主切磋武艺,的确是有违礼法,但婉儿这般呛言玥王殿下,只怕玥王殿下会将这笔账记下且寻机会找回颜面。 闵柏淳恼恨地看了叶婉茹一眼,而后干笑了两声,口中故作洒脱道:“哈哈,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唐突了。是本王疏忽了,以为这卓阳国的女子大都不善……” 闵柏淳的话尚未说完时,便给一道爽朗的笑声打断。 “哈哈,梓童你看吧,朕就说都是同龄人在一处能自在些,方才你还埋怨朕不该将这两宴合成一宴,如今看来,朕这般做来倒也无错。” 第五百九十四章 风度全无 轩帝边说边煞有介事地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神色间好似对自己的这一番安排极为满意一般,面目含笑地看着众人,不住地点头。 略微落后轩帝半步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听见轩帝这话后,神色间似是有些无奈和厌恶,但很快边一闪而逝。 转瞬间皇后娘娘的脸上和眼中便都溢满了笑,她轻瞥了一眼众人的神色,而后对着轩帝轻语道:“陛下您说的对,是臣妾狭隘了,到底是陛下您眼光放得长远。” 皇后娘娘封于馨说罢后抬起了捏着锦帕的手,半掩在唇角上,掩去了嘴角上那一抹嘲讽的笑容。 方才在殿外,她和陛下已经将众人的交谈声纳入耳中,而陛下突然出声也是及时地制止了玥王殿下接下来的话。 婉丫头的话虽然是暗讽,但若不是玥王殿下初次见面便想要给河阳郡主一个下马威,事情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方才若不是陛下开口阻拦,不知道玥王殿下会说出什么样的惊人之语。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莫说现在卓阳国国力强于大耀国,而大耀国亦需要与卓阳国这样的强国联手来对抗狼子野心的云帆国,就算是卓阳国国力不如大耀国,可仍要记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理。 更何况卓阳国从与云帆国无异的小国,在不足五十年世间便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实力可见一斑。又如何能容人小觑呢? 况且现在叶大人一事发生,虽是遭人构陷暗算,但难保不会激怒德玛加王,若是德玛加王的牛脾气上来了,挥戈南下造成边关动荡,届时整个金陵之中必定人心惶惶。 距离最近的望朔城首将不过是一介酒囊饭袋,腹中没有二两墨水的草包一个,指望他去守城抗敌,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是他能不丢盔弃甲就已是万幸,那样的人又如何能担重任呢? 皇后娘娘思及这些时,心中失望无比,看向轩帝的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冷漠。陛下的这般任人唯亲,实在是令人忧心不已。 这看似稳如磐石的大耀国,实则早已经从内里便开始腐朽不堪。说不准几时,这磐石便会轰然倾塌。 “吾等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吾等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愿父皇母后身体康泰。” “叶婉茹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祝愿陛下圣体安康,祝愿皇后娘娘凤体康泰。” “河阳郡主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祝愿陛下圣体安康,祝愿皇后娘娘凤体康泰。” 竖立在那的众人连忙行礼问安,在场诸人纷纷跪在地上,恭敬地行了大礼。 唯有叶婉茹与呼延雪莹二人是站在那里行了礼,且还是卓阳国的礼节,而叶婉茹说出那句圣体康泰时,几乎差点咬到自己的嘴唇。 她对轩帝的恨意已经可以用滔天之恨来形容,又岂能真的愿意他身体安康呢?难道要他活着,便是无休止的谋算他们这一行人吗? 若是那样,只会增加无尽的烦恼与坎坷,且不知何时便会大祸临头。世道已经如此艰难,要他这般的帝王又有何用? 轩帝甚为满意的目光一一掠过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最后目光一扫,眼中的笑意稍减,又落在了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身上。 此时,轩帝的神色淡淡的,兴致已经没有适才高昂,但仍旧眉目中带着些浅淡的笑意,不似往日那般的严厉非常。 “二位殿下请免礼吧,还望二位殿下不要怪朕自作主张将这宴合到一处才好,朕知道贵国对男女大防看的不那般重要,且尔等又都是青年才俊,在一处宴饮也不会太过拘谨。” 听见轩帝这般说话,皇后娘娘飞快的蹙了蹙眉,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陛下这般出言讥讽一个晚辈、亦是一个女子,实在是太过有失风度,且更有失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 看来陛下不仅听见了婉丫头的话,更是将婉丫头那句话记到了心里,今日这宴上还会发生什么根本就是未知,因为陛下心中压着无名怒火。 这承受天子之怒的人,也不外乎这几个人罢了!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默默相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鄙夷和唾弃。轩帝还当真是厚颜无耻,就差挑明说他有意来促成一段姻缘了。 紧接着,轩帝对诸人道:“皇儿们和众卿家也都免礼平身吧!” “臣等谢过陛下圣恩。” “儿臣谢过父皇圣恩。” 轩帝方才这话中其实是有些暗讽卓阳国民风开放的,且卓阳国有史以来也不过百年,其文化的流传远不如大耀国这地处江南的数百年的传承深厚。 轩帝这话中,又何尝不是在讽刺卓阳国不过是一个礼仪与文化都颇为欠缺的蛮夷之地? 就在呼延雪莹欲要开口辩驳时,轩帝又道:“二位殿下请入席吧,众卿家也请坐。” 说罢,轩帝便携着皇后娘娘封于馨沿着甬道拾级而上,直奔台阶上的双龙头案走去。 堵在喉咙中的话未能说出,呼延雪莹有些气鼓鼓的看了一眼轩帝的背影,便按捺住了心中的这股怨气。 众人纷纷按照身份的尊卑有别、席位坐次的区别入席,而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席位则被安排在皇后娘娘的下首,恰好与几位皇子相对。 自然而然,叶婉茹的视线之中便也能看见顾清临那个歹人。 高博见众人都已入席后,便倾身到轩帝身边耳语了一句,见到轩帝点头后,才直起身来轻抚手掌。 呼延雪莹轻扫了一眼安静的大殿,心知此时若是再不开口,一会舞姬等人上场,再开席,便更没有说话的时机。 “陛下方才此言,本郡主作为卓阳国郡主并不敢苟同。我卓阳国虽是民风开放,但亦是谨遵男女有别之理,像是男子找女子切磋武艺一事,在我卓阳国从未发生过。” 呼延雪莹面容冷肃,神色颇有些傲然地站在那里,毫不畏惧地看着上首的轩帝。 第五百九十五章 国虽有界 呼延雪莹说罢这些话后,眉目冷肃地直视着轩帝,面上虽然镇定无比,但内心中早已经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她垂在身体一侧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 面上神色淡淡的轩帝,凝眉看着下首傲然矗立在那的小女子,眼角微微缩了下,打量的视线中带着一些冷意。 在场诸人听到河阳郡主这有些充满敌意的话时,当下便都是怔神不已,但紧随其后有几人便变了脸色,看向叶婉茹二人方向的视线中便也带上了怒气。 这其中就属先前对叶婉茹评头论足的二人最为愤然,甚至是眼中已经露出了些许的凶光,似是他二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 静谧大大殿中无一人敢大声喘气,唯有皇后娘娘手中的茶盏轻放在案上时发出的一丝轻微碰撞声,就连殿中角落里摆放的沙漏似是都能听见沙沙的声响。 轩帝轻嗤了一声,心中冷哼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河阳郡主,可还知道她脚下所站之地早已经不是卓阳国的土地,而是他大耀国的皇宫重地? 竟然敢如此的出言不逊,难道她真的以为他身为一泱泱大国之君,还会去忌惮她王父手中的兵权不成吗? 莫说现在卓阳国国主主张以和为贵,以用来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又岂会为了一个藩王之女而去发动一场战乱,就算是德玛加王也不会蠢到现在就来挑动战事。 若那时他铤而走险与云帆国联手,卓阳国就必然呈腹背受敌之势,届时,即将覆灭的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若不是到了云帆国司徒雷那般的穷途末路,大国之间又怎么会轻易地就去挑起一场战争,更何况还是胜负难辨之时。 且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盟约关系,只有一成不变的利益才能维系着短暂的和平,若不是卓阳国亟需他大耀国丰饶的物资,他们的大王子又岂能心甘情愿在大耀国滞留数月。 且这数月内他一直都召见卓阳国的大王子殿下,能忍辱负重至此,必然是有所图谋! 凭借这一点,他就敢笃定卓阳国国主不会轻易在此时挑起战端,而这一点点的挑衅在他眼中和发脾气的野猫也没什么大区别。 但在这么多臣子面前,就被这般的驳了颜面,总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不过老二倒是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且更加地不识大体。一个铮铮男儿,去与一个小女子逞口舌之快,莫要说不如人巧舌如簧,就算在口舌上占了上风也有失大国风度。 更何况自己还没找他算不请自来的帐,他倒是会给自己添堵,且老二打的什么主意他也十分清楚。哼,倒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 不过,老二的罪可以稍后再治,眼下这个小丫头的事却不能不解决,她将这事重提,也不过是想看他们父子相斗,抑或是寻求一个发难的缘由罢了。 他身为帝王,那便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有收回之理,那么谁酿成的错便由谁来承担好了。 佐不过低头认个错,还怕那小丫头的怨气不能散去? 轩帝冷凝的视线飘落在玥王殿下的身上后停留了一瞬,待他如愿地看见闵柏淳眼中的畏惧时,方心满意足的转过头来。 “呵呵,如此说来朕的皇儿倒是个有失风度之人,这件事朕就该训斥你了,都已经是成婚之人,如何还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轩帝口中接连低笑两声,随后便似是带着揶揄一般看向闵柏淳。 方才已经被轩帝眼风扫视的闵柏淳听见轩帝这般说,当下便有些诚惶诚恐的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对着上首的轩帝深深一颔首。 “父皇教训的是,这件事确是儿臣鲁莽了。”说罢,闵柏淳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河阳郡主,口中诚挚地道歉。 “郡主殿下莫要记到心里,方才小王所言却有失礼之处,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不妥之处还望公主殿下和郡主殿下海涵。” 言毕,闵柏淳一脸真诚地对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深深一颔首。 叶婉茹与呼延雪莹相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毫无意外的神色,似是她二人将轩帝这般轻飘飘的处置早已料到。 呼延雪莹泰然自若地受了玥王殿下闵柏淳一礼,而后才有些慢条斯理道: “贵国玥王殿下从未涉足我卓阳国,对我国风俗不知也并不足为奇,正所谓不知者不怪。玥王殿下这番担心实是有些多余了,本郡主与额格其都不是小气之人,这点容人之度我们还是有的。” 说罢,呼延雪莹还了闵柏淳一礼,而后又对着上首的轩帝微微颔首施礼,这才坐回到席位上。 叶婉茹听见呼延雪莹的这些话,虽然面上未显露分毫,但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雪莹妹妹这一番话当真是句句直戳轩帝的心啊,看似和解之言,实则内里无不讽刺玥王殿下闵柏淳固步自封目光短浅,更是暗讽轩帝无容人之度。 且若是无意外的话,这个暗亏轩帝是无论如何也要咽下的,毕竟闵柏淳致歉之前,雪莹也已经接受了他的歉意。 这个时候,轩帝若是再多言,那么便是有些咄咄逼人了。欺负一个踏过郡主,这等名声传扬出去,轩帝可就是大大地落了下乘。 那么在意名声的轩帝,又如何会落人口实呢? 坐在几位皇子王爷下首的顾清临将众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后,垂眸盯着面前那张方桌时,眼中已经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想不到河阳郡主也能这般的伶牙俐齿,看来她不仅仅是娇蛮跋扈的,更是一位懂得进退且又不肯吃亏之人。 这一点与他倒是比较相像,不过想来进宫这一遭之前,婉儿定然没少给河阳郡主做功课。 上首的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坐在席位上的呼延雪莹,目光一凝后落在了叶婉茹的身上,不过转瞬间便又收回了视线。 随后,轩帝似是带着感慨般喟叹了一声:“国虽有届,可人文化成却是无界的。各国之间虽民风各不相同,但实则也不过是大同小异,最后总归是要殊途同归的。” 这时,稍显寂静的殿中,隐约可闻叮咚似泉水的琴音和悠扬高昂的长调同时响起。 第五百九十六章 祸心萌动 轩帝这话说的颇有深意,且这其中最浅显的便是指两国之间不同的民风,深意则是国与国之间的相互防备和互相利用之势。 轩帝悠远的目光遥遥地看向下方远处,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铺着宝蓝色绣制精美祥云龙纹图样的地衣一直延伸到中殿门口。再向外看去,便是门口戍守的士兵和他们身上所穿、在烛火下散发着幽冷寒芒的铠甲。 穿过空旷的大殿门口,再向外看去,似是能看见宫灯下影影绰绰的树影婆娑。看着这些,轩帝的目光中渐渐地漫上了一层笑意。 不止这一座辉煌宫殿的主人是他的,这偌大的天下、这天下中的万千的山川秀水与黎民百姓,都是他的。 他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更将是一位永生不死的帝王! 小小的卓阳国,暂且让尔等气焰嚣张些时日,待且看日后这天下的风云变幻才好。 对于轩帝的这番话,叶婉茹与呼延雪莹二人并未反驳,虽然他们对于轩帝的做法深感厌恶且也不敢苟同,但这话是有道理可言的。 更有方才她们已经占了上风,若是一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不免有些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且今晚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既然颜面已经找回,又何必去一再地咄咄逼人呢?若是将轩帝逼急了,只怕今日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 而顾清临则对轩帝的这一番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话语嗤之以鼻,话说的再华丽也改变不了他内里黑透的心。 轻扫了一眼在座诸位的神色,顾清临心中不屑的轻哼一声,这一番话必然能引起多数人的共鸣,且先前河阳郡主和婉儿的那些话也已经引起了其中有些人心中的敌意。 河阳郡主这一番话虽是无错,但总归是郡主的身份与一国之君相比可低了不知一点,这些话从河阳郡主的口中说出,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就被认成为是咄咄逼人,甚至是目中无人。 一国使臣,若是在一国之君的面前说出这些狂妄之言,那就是有意挑起战端。虽然这件事纯属是玥王爷闵柏淳有意挑起。 但事实上,是没有人会去在意闵柏淳的态度如何,尽管他有意想给河阳郡主一个下马威,想借此来逞威风,为自己将来争夺太子之位加重砝码。人们在意的是卓阳国河阳郡主对大耀国君主的态度。 相比轩帝表面上所受到的不敬,在那些人眼中,只怕是比侮辱他们的亲爹更让他们不能接受。尤其是那两个泼皮刁徒。 宁静悠远的琴音与潮尔特有的厚重苍凉渐渐地环绕在大殿中,而又有两队分别穿着大耀国服饰和卓阳国服饰的舞姬,从屏风两侧缓缓踏着琴声而来。 琴音的清脆悦耳与潮尔的高亢时而低和,时而分道而扬,一个沉静内敛,一个粗犷激昂,丝毫听不出违和之感。 仿佛本该就是这样一般,轻轻闭目静静聆听下,好似可以感受到辽阔的青青草原上,阳光炙热而又耀眼,温暖的微风轻轻拂过面颊,叮咚的泉水潺潺流过,高空中的鸟儿振翅飞翔…… 随着琴音与潮尔音的婉转低和声,身穿两国服饰的舞姬们在大殿中央开始翩翩起舞。一队舞姬们薄如蝉翼的霞影纱舞动间,好似是日暮时分天边的落日晚霞。 另一队舞姬则着或红或蓝色袍服,头戴圆高顶帽,帽子上垂下一串串珊瑚、翡翠、珍珠等流苏,额上贴着的雕花银饰也在烛火下发出耀眼的银芒。 舞姬们随着琴声翩翩起舞时,帽上的流苏便会随着转动,似是日月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这些舞姬们身上所穿戴的与河阳郡主所穿戴的基本相仿,不同的便是呼延雪莹身上所穿戴的用料要比舞姬们的考究和珍贵罢了。 看来,在这件事上,轩帝抑或是皇后娘娘也的确是用了心的。 在这异国他乡,乍一听到这熟悉的潮尔音,看着众多服饰相似之人跳着她最熟悉不过的舞蹈,有那么一瞬间让呼延雪莹险些误以为她还身在卓阳国一般。 这种熟悉之感,让呼延雪莹在刹那间便有些热泪盈眶,脸上也不知不觉便展现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呼延雪莹本就生的明艳动人,眉目冷肃时便仿佛是一朵不容人靠近的冰山雪莲一般,而当她忽然展颜,便似是那冰雪消融后的雪莲花开。 心中吃下一记暗亏的玥王殿下闵柏淳本就借着方便之余,不断地偷偷瞥向河阳郡主,现在见到河阳郡主露出这明媚一笑,当下便有些看直了眼。 闵柏淳暗暗地吞了口唾沫,直至今时今日,他才方知美艳不可方物是为何意,若是他王府中的那些个姬妾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星辰不可与日月争辉,更是有云泥之别。 想想府中那一干胭脂俗粉,再看看眼前这耀眼的明珠,闵柏淳便越发地觉得甚是乏味,且对于河阳郡主的必争之心也又多了几分。 原本他是想借此攀上德玛加王这个稳固的靠山,现如今对着美人,倒也多了几分喜爱之心。 只是美人虽美,却是个有鳌钳的蛇蝎美人,若是想要逼她乖乖就范,恐怕要用些手段了。 闵柏淳端起面前的酒杯,双眼中带着些痴迷猥琐的笑看着河阳郡主,小口、小口慢慢地啜饮着,似是河阳郡主是可下酒的一道美味佳肴一般。 见到呼延雪莹的笑容后,轩帝脸上的神色也露出些心旷神怡来,眉眼间更是带着些惬意。 轩帝放松地靠在龙椅中,搭在膝上的双手时而轻轻抚掌和着琴声,似是闲谈一般娓娓道来。 “这曲还是朕得知二位殿下要到访我大耀国时命乐师特意准备的,且这些舞姬也是皇后娘娘命人亲自挑选出来最出色的舞姬。为的自然是能博二位的欢心,且也更能看出我大耀国的诚意与真心。”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心意。确实像陛下所言那般,国虽有界,然人文化成却是无界。没想到两种音色不同的琴一起演奏出来的音乐也能这般和谐动听。”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同时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手中端着酒杯,对着上首的帝后二人遥遥举杯致谢。 第五百九十七章 顺应天意 距离金陵不过百十里的一座名为月城镇的小镇中,一家名为仙悦来的客栈里,一位青年男子正一脸神色复杂地站在二楼的窗前。 窗外漆黑一片,大雨哗哗的声音似是能将一切声音都掩藏在这暗夜中,唯有天际闪过银色的闪电时,能看清外面空旷寂寥的街道,和对面商铺下随风雨摇晃褪了色的招幌。 屋内只有角落里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昏暗的烛光下能看见这间客房的摆设甚是简陋,且屋内的桌上能看见一个尚未打开的包袱。 青年的身影欣长纤瘦,正双手撑在窗框上探头向外面看着,青年的眼中有淡淡的忧虑,又有一些庆幸在其中。 青年看着这连绵不断的倾盆大雨,良久后,口中轻轻啧了一声。 “这雨要是一直这么下下去,怕是也就能躲过这一劫了啊!” 不过瑾瑜王爷的生死,可就不再他的掌控中了,只盼着那时候陛下能网开一面,给他留一条活路。 毕竟大雨封路,这等天灾,不是他一介凡人半吊子野郎中能左右得了的。更何况,这一遭他本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若是他猜测不错的话,那所谓的车夫,才是真正能要了瑾瑜王爷性命的人。而他本人自然就是那个医术不精的医者了。 他不过是这件事情中的一个替罪羔羊,且自身性命也早在他被选中时,便被彻底的交到了陛下的手中。 这等宫闱秘闻,无论事情成败与否,只怕是陛下都不会让自己有活命的机会,毕竟陛下又岂能给人诟病抓住把柄的机会。 这车夫不仅仅是能要了瑾瑜王爷性命的刽子手,更是陛下派来索他性命的厉鬼! 青年眼中适才方消褪些许的忧愁很快便又浮现上来,且眼中有恐惧升起,整张脸都极为烦躁地纠结在一起。 大雨虽然阻碍了赶往瑜城的行进速度,但同时却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这时他若是侥幸能偷跑出去,只怕也不见得能逃出多远。 况且那车夫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只怕自己这边有个风吹草动,还没等计划实行,便会被他早早察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在这等死吗?”青年烦躁不已地拍了一下窗框,随后带着些许畏惧警惕的目光看了一眼右手边的那面墙壁。 狠狠地盯了半晌,青年才恶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他虽是挂着御医之名的半吊子野郎中,且救死扶伤的本事不多,但若是害人的手段还是有些许的。 猛地窗外亮起一道极为耀眼的银色闪电,不过须臾间,紧随其后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响动,且余音阵阵,久久地回响在天际。 目光有些发直盯着墙壁的青年,在听到那一记炸雷声响时,便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跳了起来,同时口中惊呼一声。 “啊!” 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后,青年眼中仍旧有些惊恐万状,手紧紧在按在胸口上,面色煞白眼神有些呆滞地慢慢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从前他那个酒鬼老爹和他说过,这种炸雷多数都惩罚作恶多端的人,或者是老天爷降下天罚,来惩罚那些山中的精怪。 而这雷声如此之近,莫非是他的心事已经天上的神明窥探到了? 想到这些,不过瞬间青年便是一副毛骨悚然的模样,有些魂不守舍又心胆俱裂之势。 青年踉跄着脚步,哆哆嗦嗦的对着窗口的方向便跪了下去,张开颤颤巍巍的嘴后,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申明在上,在下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虽无妙手回春之术,但也能悬壶济世,手上的这点医术也曾救过数人的性命,在下并没有害人之心啊……” 跪在地上的青年每说一句便会对着窗外叩拜,口中始终嘀嘀咕咕地重复着求饶的话语。 与这间上房相邻的那间房中却已经是漆黑一片,且屋内亦是一片寂静无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时,便能看见那扮成车夫模样的翼龙卫,正双手抱臂站在那面墙前。 翼龙卫眼中深色漠然,狭长的眼中目光微冷,恰与他怀中所抱着的那柄利刃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寒芒,不容人忽视。 翼龙卫静静地听着隔壁那倒霉御医的喃喃自语,听了一会儿后,他的嘴角边便扬起了一抹嘲讽不已的笑容。 始终尚未听见那倒霉御医口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后,翼龙卫才敛去嘴角的讽笑,对着墙壁用含着内力的声调大喊一声。 “哼!求人不如求己,老天爷他老人家,公务也是很繁忙的,想来是听不见你的祈祷的。” 说罢,翼龙卫便在黑暗中转身,只见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一般,毫无障碍地绕过客房中央摆放的桌椅等物,顺利地走到床榻前。 而后他便和衣躺在床榻上,手边便是那柄尚在鞘中的利剑。 隔壁房中青年御医正跪在那里,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求饶的话,乍一听见这一声大喊时,当下便一脸惊恐地抬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窗外。 目光有些呆滞的眼中满是惊惧之色,须臾后,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口中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直接扑到床榻上,猛地掀开被子将自己的头紧紧捂住。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翼龙卫听见隔壁房间的响声后,也并未向先前听到那一声大喊时站起身来查探,只是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 光线黯淡的房中,仍旧能看见翼龙卫有些发亮的双目,正盯着有些陈旧褪色的床幔看着。 鸡鸣时分他便已经收到了陛下传来的新旨意,于瑾瑜殿下一事,陛下改变了主意,并不打算要了瑾瑜殿下的命,而是准备顺其自然。 之前他一直猜不透陛下突然改了主意是为何,但方才听那倒霉御医絮絮叨叨的话,他从中猜出了几分。 想来从离开金陵开始便大雨不断,陛下一定会认为是天意如此,让瑾瑜王爷生机不该就此了结,这才有了顺应天意之意吧! 只是,瑾瑜王爷此事若是成了,在朝中的呼声便会是最高,到那时定会有人上书请封太子一事。 瑾瑜王爷对陛下已经构成了威胁,是去是留现在做决断还容易些,到那时只怕就骑虎难下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束手无策 翼龙卫躺在床榻上睁眼看着黑暗中,随着闪电开始忽明忽暗的房间,有些愁眉不展。 他们虽是陛下亲手建立起来的翼龙卫,初始之衷的确是为了守护陛下的安危,以及未陛下肃清心生有异的反叛之辈。 虽然眼下看瑾瑜王爷并不能危及到陛下的皇权,但并不能保证当一份权力慢慢被做大后,他的野心也会不会随之膨胀起来。 最难办的便是陛下对于瑾瑜王爷的态度,以及对诸位王爷皇子的态度都是有些模糊难辨的,这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不仅会让他们一众翼龙卫有时候难办,更是会给朝中的臣子们错误的会意。 这种错误的会意,虽不能铸成大错,但难免会有些扰乱朝堂的秩序。他们翼龙卫的职责虽然只是为了巩固皇权的稳定,可他们也到底是大耀国子民。 既然身为大耀国子民,那么便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片国土走向覆灭。 但若是这样做的话,又有违陛下的圣意,且更会违背翼龙卫的死誓,且最近陛下的旨意也让翼龙卫中掀起了小股的动荡。 这种人心的动荡不安,自翼龙卫起建之日到如今,还是第一次发生。 隔壁房间中倒霉御医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声渐渐消了下去,他脸上厌烦的神色渐渐收敛起来,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过,他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冰冷的杀意,此人虽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但依照陛下的脾气,他这条命,多半是留不得了。 至于瑾瑜王殿下,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窗外的银色闪电一道接连一道地亮起,闪过天际时,似是一棵枝桠盘根错节的大树,穿透在大朵大朵的乌云里,似是火树银花一般。 几近逾千里之外的瑜城中,天色便是另一番景象。 一弯新月高高地悬挂在晴朗的夜空上,闪耀的微弱光芒的星子布满整个深蓝色的天幕,提着小灯笼的萤火虫三三两两地从草地中飞起。 这一片月余前刚遭受过水患的城,满目的残败下竟也能看出几分夏夜静谧宁静的美好来。 然而城外十里处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营房外火盆中的炭火静静地燃烧着,在暗夜中释放火光的同时也燃起了一缕缕袅袅的青烟。 数座相距不远的营帐占据着城外的这一片土地,且每一座营房中都仍旧是一片明亮,帐外能见到往来行走匆忙端着药碗、提着药罐的郎中。 帐内能听见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和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甚至也能听闻郎中们无奈的叹息声。 远处的狗吠偶有响起,夜空中时有夜归的鸟儿啼叫两声,发出有些凄厉悲凉的声音。这种种声音掺杂在一起,打破了这有些寂静的暗夜。 且这些声音顺着微风,带着股股浓郁的苦药味被传到很远的地方。 其中一座最大的营帐中,四角内都燃着通明的烛火,帐房中央的床铺上躺着一个面色有些潮红的人。 只见他双眼紧闭,呼吸均匀,若不是那有异的面色,会让人以为是一位熟睡中的人。 然而,细看下,便能发现床铺上的人睡的并不安稳。光洁的额头上不多时便会布上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 床铺前一身铠甲的侍卫见到这样的现象时,便会拿起布巾去擦拭,将汗珠擦拭后,便会用手背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一番。 入手的温度依旧是有些滚烫,侍卫的眉头紧拧起来,看向床榻上的那人时,眼中满是担忧。 王爷这般模样已经足足两日,热度忽高忽低,药汤接连下了几副,却始终不见好转。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好好的一人就会烧成痴儿。 侍卫紧紧地攥着手中半湿的布巾,拔起腿连忙向着帐外走去。 侍卫脚下急促,走出几步后,便看见一道泛着乌光的人影从半空中掠过,直接奔向不远处一座房前摆满了草药的营帐前。 能透过烛火看见营帐内影影绰绰的那道身影,且站在这座营房外,各种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也最浓郁。 身影落地后,侍卫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又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才长吁一口气。 “林老太爷,您睡了吗?” 林老太爷咳嗽了几声,在帐内应了一声,声音里丝毫没有意外的意思,且又带着一丝疲惫不堪。 “咳咳,没有,进来说话吧!唉,是不是王爷的状况还是不太好?” 侍卫一把先开帐帘弯腰迈着大步进了帐房里,恰好见到林老太爷正坐在大药柜前,手中还翻看着一本医书,在他身边还散乱着数本摊开的医书,甚至有几卷竹简的古籍。 侍卫看了一眼林老太爷疲倦不堪的面容和有些散乱的发髻,到了嘴边追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王爷陷入昏迷多久,林老太爷就焦心了多久,林老太爷作为医者,且又作为这封地中最德高望重的医者,责任可谓是重大,毕竟他们已经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林老太爷的身上。 “先坐吧,这件事急不得,好在王爷现在并没有其他的病症出现,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可这两副特意调制的汤剂下去后,按说该有所好转才是。” 林老太爷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医书,而是仍旧向方才那般凑到烛火前,一字一行细细在书籍中搜寻着。 翻阅完手中这本医书的最后一页,林老太爷抬手揉了揉眼,有些愁眉不展地叹息了一声。 “只是老朽我翻看了这么多的医书,都没有寻得相似之症,实在是有些无从下手。对此,老夫深感歉疚啊!毕竟王爷这病症是为了瑜城的百姓们,若是王爷有个什么不好,这瑜城内外的百姓又如何能够安心?” “老太爷,您别这么说,王爷他为了一城内外的百姓自是甘愿付出所有,百姓们生活富足安乐才是王爷最大的心愿。” 说完这些话后,侍卫便猛地抬手狠狠地掌掴在自己的脸上,同时眼中也布满鲜红的血丝,眼角中已经有莹莹的泪光闪动。 侍卫紧紧地攥住了有些颤抖的手掌,咬紧的牙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小姜,别这样,办法总会有的,且老朽的师兄已经启程在路上。”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一方热土 侍卫盯着花白头发有些散乱的林老太爷忙碌的身影看了一会,思忖了须臾后,终还是有些为难地开了口。 “林老太爷,王爷此次的病症,就要仰仗您老多多费心了。” “小姜,咳咳,这些客套话就不要说了,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根本,更何况王爷还是因为瑜城才遭受此劫。何况像王爷这般心系百姓,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第一位的人不多见了。” “为了百姓也好,为了大耀国也好,于公于私,老朽都会竭尽所能的去医治好王爷。” 林老太爷站在大药柜前,不停的从各个药匣子中抓药,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始终没有停下过。 接连抓了几味药以后,林老太爷才停下的动作,挺直脊背后轻叹一声。 “这连续数日来的忙碌也总算见了成效,这两日来城中内外并无一人在出现感染疫症的患者,且城外这营帐中的患者疫情较轻者也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疫情不继续蔓延,那瑜城便不会变成一座鬼城。” “只是还要麻烦小姜多安排一些人手去城内外搜查一下,防止有人隐瞒不报的情况,更要多多留意一下,这个时候是否有人伺机鼓动人心。” “王爷始终不露面终究事有些反常,想必王爷的病情也隐瞒不了多久了,这个时候最怕的便是民心不稳。” 说完以后林老太爷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侍卫小姜,而后便转过身去将这数位药包好,又重新从书架上抱起了一大摞医书,席地而坐后边开始细细的查找相对之症。 侍卫小姜微微凝了凝眉,对于林老太爷的话却是记在了心里。 林老太爷所说的不错,王爷病倒一事并隐瞒不了多久,毕竟这城中的百姓们各个耳聪目明不说,就是瑜城中的各大小官员就难免有失语之时,且王爷久不露面,百姓们也定然会有所察觉。 林老太爷所说的这些担忧之处,并不是危言耸听,都是始终存在的隐患,若是不能及时的清除隐患,那么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一行能控制得了。 这样一来不仅有违王爷的初衷,更是将王爷从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况且王爷病倒一事早晚会传到京城里有心人的耳中,他们难保不会对王爷动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了那时,只怕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林老您也多多保重身体,治好王爷的病症虽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可吾等亦是不愿看到您老出什么意外。否则,吾等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侍卫小姜对着始终忙碌的林老太爷深深的颔首揖礼,随后便迈开大步走出了营帐。 白日里积蓄的燥热到了此时已经完全的消散下去,沁凉的微风轻轻拂过,带走那些残存的几缕燥热气息,同时仿佛也将心中积压的烦躁都一同带走。 侍卫小姜长吁了一口气,双眼轻扫这接连搭建起来的数座营帐,眼中的忧愁却丝毫不减。 这些营帐都是安置感染了癔症之人所搭建,既是为了隔离疫情有效控制疫情的扩散,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统一救治。 虽说这两日并没有新感染疫情的症状出现,但不能保证就没有人被感染。也许疫症并没有完全的表露出来,也许是有人隐瞒了病情不报。 毕竟先前有数为染上疟疾之症的人,因为病情发现的较晚,有数感染疫症的人已经死亡。现在有人因为畏惧身死,不愿意来治疗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更有现在目前被感染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上百位,虽然这些人目前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并没有继续恶化的可能,但谁也不能保证完全痊愈。 他曾记得在他幼年时,林村有一次水患过后,便是疫症的疯狂肆虐,整整一个村子的无一侥幸逃脱,就连那座村子里的牲畜都死的一干二净。 一场战火虽能让家国覆灭,但无形额疫症才是最可怕之物,且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此次他们随王爷来瑜城的属下不过百余人,若是人手全撒出去挨家挨户的查找有人是否感染疫症,工程量太过浩大。 瑜城范围内两城十镇二十三村,仅仅靠他们这些人远远是不够的。那么依靠的主要还是百姓们凝聚起的力量才行。 而能让百姓们彻底放心的前提,还是必须有完全治愈的个例在前,这样一来百姓们才能相信疫情真的已经得到了控制,并且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然而,这一切有都要落在以林老太爷为首的一干医者身上。如此一来,瑜城中所团结起来的近百位医者可谓是压力重大,且责任更加重大。 已是入夜时分,早早关闭的城门回首便可遥望可及,甚至相邻村落的狗吠声也都清晰可闻,宁静而美好,想必大多百姓已经早早地便已经安歇。 可城外的这处安置营帐中却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空中更是飘荡中浓郁且甘苦的汤药味道。 轻嗅了一口空中飘荡的汤药味,侍卫小姜微微闭了闭眼,而后对着这些忙碌的身影深深一颔首。 医者虽然救死扶伤是本职,但这城中仍旧有许多的自私自利之人,如狼似虎的疫症前面,这些挺身而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医者应该得到这一份发自内心深处的敬重。 且本质上说,这些医者与浴血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不过都死为了守家卫国,戍守这一方热土罢了! 侍卫小姜走到闵柏衍的大帐前时,听到帐内有些压抑的呼吸时,眼中的神色猛地凝重起来,且眉心也紧紧地拧起。 掀开帐帘走进营帐时,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郁的汤药味,小姜拧紧的眉头更加深锁了两分,且眼中的担忧也更浓。 王爷一向身强体健,更是在军营之中与一般士兵一样苦练三年,可如今王爷却从那日倒下后便始终未醒来。 帐内照顾闵柏衍的侍卫见到小姜看过来的视线后,神情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而后更是接连响起了两道鸽子的叫声。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后,便连忙奔到帐外。 第六零零章 两极之地 一灰一白两只鸽子正好落在营帐门口上,见到有人出来便有“咕咕”地叫了两声。 两名侍卫见到这两只相貌不同且标记也不同的鸽子时,眼中都闪过一道诧异。 灰色带蓝羽的鸽子是他们鹰羽卫联络所用,而那只白色的鸽子却是鸽舍所养,且专门为人传递信息所用。 金陵城中显贵居多,基本家家户户都会请专人驯养自家的信鸽,这一来是为了防止集体驯养的鸽子飞错了巢信息外泄,也是为了做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毕竟没做府邸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但这只鸽舍驯养的鸽子却能与他们的鸽子同时抵达瑜城,可见也是从金陵中来。 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若不是自家府邸并未驯养信鸽,那便是传信之人并不想暴露身份。 这时其中一位侍卫已经将灰色信鸽腿上的竹筒解下,并将小小信笺上的内容扫入眼底。 不过短短的几个字,小姜却好像恨不得将那几个字撕碎咀嚼成齑粉,小姜的眼中包含着浓浓的失望和无比压抑的愤怒。 另一名侍卫也已经将那只雪白信鸽脚上的竹筒解下,同样简短的一行字,不过在眨眼间便看完。他的眼中也同样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真是欺人太甚!” “简直丧心病狂!” 两名侍卫几乎同时愤怒的咒骂一声,但声音却压的极低。 两只来处不同的信鸽,两张字迹不同的信笺,但传递的却是同样的消息,只不过一个说的简洁明了,另一个娟秀的字体则说的比较隐晦。 然而隐晦的原因则有多种,可能是传信之人知道的不过一知半解,也也有可能是传信之人对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有所忌讳, 这字体娟秀,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但这位女子并非是叶小姐,在此之前王爷曾让他们一众人等仔细的辨认过叶小姐的字迹,为的就是防止将来有人假传消息,落进了他人的圈套之中。 而身在金陵,又关心王爷生死的女子,大约便只有王爷的母妃——敏妃娘娘了。 陛下此次行径着实让人心中生出了滔天的怒火,且又脊背发寒,但同时又让人心生无奈别无他法。 这信笺上所说的事情于他们王爷而言,不亚于灭顶之灾。 他们不能一时冲动的去刺杀陛下,那么背负骂名的便只能是他们王爷,况且以王爷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陛下出了什么意外,这个罪责最后也是会落到网王爷头上。 这件事想必到此时早已经不是什么秘闻,似乎在一般人的心里,王爷一怒之下弑君上位才是正举,且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们跟在王爷身边的人最清楚王爷的心思,王爷志不在此,有今日种种行径不过是为了还那些英灵一个清白,更是为了能给大耀国带来一个和平繁荣。 “格老子的!王爷现在这样的情况,狗皇帝他怎么就能这般狠心!又置王爷于何处!”小姜恶狠狠的低语咒骂一声后,有些暴怒烦躁不已的抓了抓头发。 猩红的眼中有些许的绝望浮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帐中躺在床铺上的人影,而后猛地抬手狠狠地搓了搓脸,同时也掩去了眼角的泪光。 小姜抬手,小指勾起半含在口中,发出一声有些尖锐且绵长的哨音。 “啸——!” 这一声哨音在寂静的夜里,似是传出去很远,且余音久久不绝于耳。 尖锐的哨音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夜空,久久回响的余音更是在夜空中回响阵阵,仿佛天幕都随之颤抖了几下。 惊起的飞鸟三两窜到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后边拍打着翅膀向远处飞去,同时也有数道怕破空声紧随其后响起。 “你先去照顾王爷。”小姜仰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随后对另一名侍卫交代了一句,便掠起身形向着更远处飞去。 他的身影像一只黑鹞鹰一般,在半空中几个起起伏伏后便又彻底隐匿在黑夜之中。 望着半空中接连掠过的数道身影,留在闵柏衍帐前的侍卫凝眉低叹了一声,旋即转身走进了大帐中。 帐中床铺上的闵柏衍依旧如这那日那般,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好似熟睡一般。 对周遭的危机四伏毫无知觉且亦无防范之心,因为这样的事情,在王爷心中是从来没有假想过的。 他单膝跪在闵柏衍的床铺前,看着这样人事不知、陷入昏迷的王爷,眼中有担忧、焦急、恼恨,一一浮现。 静静的帐中,只能听闻闵柏衍起伏的呼吸声,帐外风拂过草地时带起的沙沙声响,连成片的虫鸣,连在一起便似是一曲乐章。 良久后,直到侍卫眼中漫上猩红的颜色,直到他的脸上满是悲戚的神情,他才将额头抵在床铺边的木板上,哽噎低语道:“王爷……,陛下他要杀您!” 侍卫的拳头抵在地上,泛白的骨节用力地抵在铺就着石板的地上,青灰色的石板上隐约能看见一丝丝血迹在蔓延渗透。 而床铺上昏睡的闵柏衍在听到这句低语后,平缓的胸膛猛地剧烈起伏了一下,而后很快便又回归于平静。 搭在薄被外的手臂隐约可见已经紧紧地绷起,摊在薄被上的手更是在被子上抓出一道深深的划痕,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从他眼角流淌出来,而后慢慢划过脸颊,直到变成冰冷的泪水没入漆黑的发间。 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仍旧如往日一般的灯火通明,下了大半日暴雨也终于停了下来,沉寂了大半日的人们又恢复了往常一般的生活。 各处商铺中虽是已经关了店门,但匾额下的大红招幌却仍旧燃着通明的烛火,而到了夜晚才正是开门迎客时的花柳巷早已是灯火通明一片。 远远地便能闻到一阵比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味,缠绵的琴声似是三月的柳絮一般,轻轻柔柔地拂过人的面颊,又似是温暖醉人的春风拂面。 千里之外的水患与疫症,对于金陵之中奢侈糜烂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那里的饿殍流民与死去的人早已是无名之辈,更甚至是远在边关彻夜巡逻戍守的士兵,要承受着被蚊蝇蚁鼠叮咬的痛楚。 然而,这些都与远在中原腹地的金陵毫无干系,花柳巷中只会弹奏靡靡之音的姑娘们从来不会念及于此,更不会关心这些。 就连远在皇宫之中,身为一国之君的轩帝都不记挂在心,又何谈他人? 第六百零一章 勇气可嘉 巍峨的皇宫中一片灯火辉煌,阵阵丝竹之音不绝于耳,阵阵袭人的花香被微风轻轻送到很远的地方,与那些丝竹之音一样,似是都成为了这乌云密布暗夜中的一缕清风明月。 舞姬们赤足踏着轻缓的琴音翩跹起舞,薄薄的纱衣下掩映着玲珑曼妙的身躯,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妩媚恬淡的笑容。 让人看之,仿佛便会感到心旷神怡,从而忘却心中的烦恼,只有眼前的美酒佳酿和美人妖娆。 因为是与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同宴饮,先前有数位拘谨不已的公子,见到陛下并没有以为的那般严肃非常,便渐渐都挣脱了那些无形的束缚。 且又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有几位公子便开始与临近之人觥筹交错,高谈阔论,而声音又没有刻意放低。 恰好可以让那些赞誉的话语能穿过丝竹之声,清晰的传到高高坐在上方端坐的轩帝耳中。 轩帝高高地坐在位于上首的龙椅上,看着下方一片其乐融融、歌舞升平的场景,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就连那双时常阴翳的眼中也满是淡淡的欢喜。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坐在皇后娘娘下首的席位上,每次抬眼的时候,叶婉茹都能看见皇后娘娘微笑时眼中那抹不去的担忧。 而她也在一面加以应付遥遥举杯敬酒的诸人,同时又不断提心吊胆地想着,轩帝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说爹爹的事情。 在场的诸多人中,心事重重这不单单只是叶婉茹和皇后娘娘等人,更有顾清临与武安候世子封青阳二人。 顾清临虽然心中有事,但能压覆下心事,面上不显,且正在与身边之人遥遥举杯宴饮,丝毫不见有心事。 但涉世未深的武安候世子封青阳,却与顾清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作为武安候嫡子的封青阳身份地位虽与皇子们稍逊一筹,但自幼便也是天之骄子,且他的亲姑母又贵为皇后娘娘。 就凭借着这两重不凡的身份,他便是许多青年公子们想要结交攀附的权贵,然而他对与周身这些不断敬酒的人只感到无端的厌烦,更无心去应付。 接连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个熟识之人的敬酒,封青阳便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断地将目光透过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们,落在了同坐在一侧的叶婉茹身上。 因他二人中间隔着一条三尺左右的过道,又隔着两盏高约四尺左右的琉璃宫灯,是以封青阳并不能很清晰的看清叶婉茹脸上的神情。 让他心感遗憾的是叶婉茹并没有看过来,封青阳长吁了一口气,以缓解胸口中有些烦闷的气息。 听着身边周遭有些嘈杂的杯盏相碰的声音、酒浆流淌的声音、众人的低于交谈、或刻意为之的高谈阔论,封青阳心中的烦躁便愈加的压抑不住。 今日种种有太多反常的地方,且他直觉这些反常都是陛下针对叶婉茹所发起,虽说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但若是叶婉茹毫无防备的话,难免会落入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 如果叶婉茹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情,那他便枉对故去的挚友,更加愧对叶婉茹这样一个胸有赤诚之心的女子。 封青阳向上首的帝后二人看了一眼,恰好见到陛下正一脸言笑晏晏地对着姑母说话,封青阳定了定心,便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离席。 因为封青阳的整个举动,稍显其乐融融的场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但随后便又恢复如常,可已经有许多人将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封青阳的身上。 因着先前河阳郡主与轩帝那一番男女之防的辩驳在前,有许多原本想上前敬酒的人都选择了一种非常折中的方式,那便是在席位上遥遥举杯以示敬意。 但像现在武安候世子封青阳这般的行径,在今夜的宴会上却是第一人。 以玥王殿下闵柏淳为首的几位皇子,也都将目光落在了封青阳的身上。 虽说他们心中都对父皇今日设宴的目的有所猜测,但为了不将野心昭示出来,且河阳郡主同轩帝说话时颇有些处处针锋相对的意味,动了心思的玥王爷和四殿下也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殷勤。 众多人都想做、但碍于种种缘由不得做的事情,现在却被人抢了先,众人如何能不心生恼意?且心有怒意的同时,众人又多了一些幸灾乐祸的看法在其中。 河阳郡主并不是好相与的,武安候世子虽说是仪表堂堂相貌风流,身世也颇为显赫,但贵为王爷的玥王殿下已经在河阳郡主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区区一个世子又哪里能讨到好处呢? 众多公子秉持着看好戏的心思,一边与人假意攀谈、一边用眼尾余光不断地瞟向叶婉茹二人所在的方向。 正在自饮自酌的顾清临目光一直落在斜对面的叶婉茹身上,但同时也将封青阳的神情都纳入眼底,当封青阳站起身来的一瞬间,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而上首正在与轩帝轻声说话的皇后娘娘封于馨见到封青阳的这个举动时,不禁攥了一下手中的锦帕,同时心中又苦叹一声。 向来被侯府捧着长大的侄儿,也终将要面对朝堂之上这些阴暗龌龊的一面,且更要去应对这些个带着虚假笑容的魑魅魍魉,但这便是身为侯府男儿该当起来的责任。 只有能在这样的朝堂上获得一席之地,才能永葆封氏一族的荣耀长长久久,才能让封氏一族在这暗流汹涌的风暴中屹立不倒。 “素来听闻贵国人人皆是爽朗热情,今日有幸得见二位殿下,当真是所言非虚。” 举着酒杯的封青阳先是说了两句客套话,随后才温文尔雅地施了一礼,继而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道: “在下两年前游历时,曾去过贵国的边陲小镇,并有幸观赏到那里的落日美景,当初虽觉长坪下的落日荒凉凄美,但回味之后,便深觉那是生命万物在酝酿无限生机的时刻。” 呼延雪莹听见封青阳口中说出这些的赞誉之言,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些微尴尬一般,若按照武安候世子这般说,那便是秋时分的景色。 第六百零二章 大发雷霆 她自幼生长在卓阳国,又因王父的原因,她对卓阳国各处城镇分布不仅了然于胸,且对周遭的地势起伏也十分了解。 听到封青阳这般说时,她已经大致猜出了他曾经到过的地方是何地,可她心中实在是对秋日满目枯黄、毫无生机的景色欣赏不来。 虽熬过寒冬便可赢得新一年的无限生机,但又有谁人知道有许多的牲畜草木,抑或是缺少御寒衣物百姓们,并不能熬过那些漫长且寒冷异常的冬日呢? 呼延雪莹心下便觉这位仪表堂堂、也颇有风度的世子甚是虚伪,且不过是对于事情了解于皮毛便大言不惭,侃侃而谈的伪君子罢了,但碍于颜面还是起身离席微微揖礼。 “能得世子殿下如此赞誉,是乌图克镇的荣幸。世子殿下所言不假,秋日里虽是晴空万里,一片硕果累累的景象,但殊不知卓阳国的冬日漫长且寒冷,熬过冬日的漫长需耗费大量的生命力。” “而又有多少生命将逝于这寒冷的冬日,世子殿下可知晓?” 呼延雪莹说完一脸认真地看着站在两张桌子中间的武安候世子,却发现他正在对着额格其挤眉弄眼。 跪坐在席位上的叶婉茹收到封青阳的暗示后,悄悄地对他眨了眨眼,而后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而后微微仰首只抿了小小一口。 看见叶婉茹收到自己的暗示,封青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由地轻舒了口气,同时略感宽心地一笑。 看着封青阳这般的姿态,呼延雪莹心中的怒气猛地便升了起来,这个浪荡登徒子,看上去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实则也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轻浮狂徒。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他如此的放浪形骸?况且现在轩帝对叶伯父一家现在满是敌意,世子这般不知收敛,外人只会道额格其招惹是非,却不会归罪于男子。 “你……” “郡主殿下虽然所言不错,但也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万物皆有灵,且草木的逝去与新生都是生命循环往复的过程……” 武安候世子与河阳郡主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二人相互直视着对方,看上去甚是融洽,但实则说出口的话却有些针锋相对。 坐在上首轩帝眼角瞥见他二人的互动时,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右手下席位上的几位皇子,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目光后,便笑呵呵地对着皇后娘娘道了一句。 “青阳侄儿年岁已是适婚年龄,不知武安候夫人可否有给青阳定下谁家的姑娘,不过,朕看青阳似乎与河阳郡主十分谈得来。” 轩帝说完目光从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脸上移开,又落在了那二人的身上,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手中捏着酒杯把玩着,剩下的半杯酒却没往嘴边递过。 皇后娘娘听见轩帝的这话时,眼神闪了一下,而后唇角微抿,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陛下您真是爱说笑,要臣妾说啊,青阳这小子大约是借故与婉丫头叙旧罢了!” 皇后娘娘轻叹了一声,略有怅然道:“青阳与前大将军之子是挚友,如今故友不再对故友的遗孀多有几分照拂也在情理之中,您说对吧陛下?” 说完后,皇后娘娘轻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微微提起的心中却是无奈的叹了一声。 陛下今日这合宴的用意,她已经心知肚明,莫说侄儿青阳对河阳郡主无情,就是情愫暗生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大人的事情已经是陛下不满的表现,若是侯府娶了卓阳国的郡主,那么下一个遭受无妄之灾的便将是侯府。 兄长空有侯爷之名,却并无实权,只怕是倾尽侯府之力,也并不能从这样的诬蔑罪名之中全身而退。而且她,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落在侯府之上。 脸上带着笑意的轩帝听见皇后娘娘的话后,脸上的笑容渐褪,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继而道:“是啊,一对璧人此后便是天人永隔,实在可惜啊!更可惜了母后当初的一番心意,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轩帝接连的感叹声落进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耳中,轩帝脸上略带怅然的神情也落在她的眼中,她双眼微微轻阖了一下,双手不由地紧握了一下。 堵在喉咙的那句话险些便问出了口。 她想知道大将军一事陛下当真毫不知情吗?若是不知情为何在出事三个月后,当有人上奏陛下彻查时陛下会大发雷霆,为何又满皇宫上上下下都三缄其口。 当时只道是不想陛下过度伤心有损龙体康泰,可现在细细想来,只怕是陛下心中有鬼罢了! “是啊,当初母后她老人家听闻这一对璧人被陛下赐婚,便派了简姑姑去主持一切相应事宜,不料……” “唉,为此母后还伤心了许久,也自责不已,以至到现在母后也对皇儿们的亲事看淡了许多,许是怕再有什么不测发生。” 皇后娘娘封于馨感伤的目光落在了叶婉茹的身上,手中的锦帕也贴在面颊上,拭着眼角的几点泪光,余光却始终注视着轩帝。 “哼!” 轩帝口中哼了一声,而后有些力道颇有些重地,将手中把玩了半晌的酒杯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子中。 “这事干母后何事?不过就是造化弄人罢了,她老人家又不是牵姻缘红线的月下老人,这份自责之心实属多余!” “天意便是如此,况且天命不可违抗,朕尚且都无法。难道皇后以为失去大将军这样的定国柱石朕就不痛心吗?” “虎视眈眈的云帆国、心怀不轨的卓阳国、扶不起的沧澜国、三心二意的臣子、欲勾结外邦起谋逆之心的卿家,桩桩件件都能要了朕的命,这多年来朕又何时睡过一个安稳觉?” 越说越激动的轩帝,直接从宽大的龙椅上站起身来,右手手掌不停地狠狠拍在桌案上,桌上的杯碗盘盏随之微微颤动。 皇后娘娘见到轩帝大发雷霆,当下便站起身来,一脸惧意地跪伏在地,口中有些惊惧道:“是臣妾言语有失,还望陛下恕罪,且以龙体安康为重。” 帝后二人身边的众多内侍宫婢们也纷纷跪在地上,殿中的诸人虽未听清帝后二人的低语声,但轩帝拍桌子的声音却异常清脆,且丝竹之声也在这时早就停了下来。 众人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皇后娘娘的举动和言语却看的明了,率先反应过来的几位皇子纷纷离席跪在殿中,其余诸人也纷纷起身跪在地上。 看到这样的景象,叶婉茹心中却是一惊。 “咳咳!咳咳咳……” 大发雷霆的轩帝站在那里眼神阴翳的落在下方诸人的身上,口中不停剧烈地咳嗽着,左手也紧紧地捂在胸口上。 高博跪行了几步,口中悲恸道:“陛下您息怒啊陛下,娘娘也不过是无意之举,您何必如此动怒。” 第六百零三章 丑恶嘴脸 众多舞姬们也都纷纷退到了诸人身后,恭谨地跪趴在地,一个个身穿薄纱的舞姬跪在那里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心中大惊不已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一坐一站,二人相视一眼后,便同时保持了静默。 叶婉茹搭在膝盖上的手已经紧紧地攥到了一起,她并没有听见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但陛下的怒容却是显而易见。 “还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您若是龙体有恙,最忧心的便莫过于母后,儿臣等更是心有歉疚,不能替父皇承受。” 玥王殿下闵柏淳跪在众人之前,脸上的神情情真意切,说出这些话后便对着上首的轩帝深深地拜了下去。 跪在他身后的四殿下闵柏渊嘴角勾起一抹轻轻的嘲讽,却半句反驳的话也未说,而是额头抵在手背上,眼神漂浮不定地向身边两侧瞟去。 同样跪在诸位皇子身后的顾清临,却在众多稍显杂乱的声音中将帝后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让他心感惊讶的不是轩帝的态度,而是皇后娘娘的话中有话。 看来帝后二人远没有表面上这般的鸾凤和鸣,而是异梦早生,且皇后娘娘能在今日说出这般话,大抵还是因为柏衍的事情而心生怨愤吧? 因为所站位置的关系,武安候世子封青阳所跪的位置恰好是叶婉茹的矮桌前,而这个距离不仅远离众人,又比他之前所占的位置更加靠近一些。 封青阳一面疑惑不知皇后姑母说了什么惹怒陛下,一面想借此再提醒一番叶婉茹。 他偷偷瞥了一眼周围,便微微偏头低语道:“小心玥王殿下。” 高博哀嚎那一声后,便起身躬身颔首地站到了轩帝身侧,倒了一杯参茶后,又开始轻拍轩帝的后背,脸上的神情带着些惊慌。 而皇后娘娘却在说出那一句话后,便始终不再言语,宽慰的话语也不过就那么一句,多一句便再也无。只是微微垂首的面上,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她和陛下少年夫妻至今,一直以来也算是鹣鲽情深,从前陛下从未对她说过重话,像今日这般当众让她难堪的事情更是前所未有。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陛下,但却知道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陛下,如今的陛下戒心太强。 而她亦不知,究竟谁才是能让陛下深信不疑之人,她有些厌倦这样的暗自揣测和彼此试探。 轩帝站在那里,面色不善、眼神狠戾地一一扫过众人,而后目光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身前,跪在那里的皇后娘娘封于馨身上。 皇后娘娘似是察觉到轩帝的目光一般,恰好半抬起头看了轩帝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满面怒容的轩帝眼中闪过一丝疼惜,而眼中的狠戾也稍褪了些许。他嘴角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是没有开口。 甚至他已经微微迈了半步,微微伸出的手似是想要去上前扶起跪在他脚下的皇后,但脚步只堪堪抬起了一点,便又落回了原地。 而他抬到半空的手,却顺势拿起桌上高博刚刚倒好的那杯参茶,而后猛地掼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在安静且空旷的殿中被放大数倍,似是一道炸雷响在众人耳畔,跪在地上的诸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皇后娘娘在听到这一声响动时,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双肩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而按在地上的手也不由地用了两分力气。 似是怒极的轩帝在将酒杯摔在地上后,便双手撑在桌案上,目光盯着众人的头顶,厉声的质问道:“龙体安康?要朕如何能龙体安康!” “呵呵,方才席间朕还听闻有人谈及如今天下天平、今岁丰产,百姓们安居乐业都是朕的功劳。” “朕只想知道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尔等是如何说出口的!朕想知道你们当真了解如今的天下之势吗?朕想知道尔等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可曾亲眼见到百姓们是如何安居乐业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有当你切身的融入到百姓们当中,才可感知百姓的疾苦,只有站在远处才能观天下之势。” “尔等以为只要读了先生抑或是大家所著的书籍,便能自以为是的侃侃而谈吗?再朕看来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听到轩帝的这话,先前那曾侃侃而谈、大肆赞誉轩帝的二人早已经将脊背压得极低,那模样似是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地衣上,从而躲过陛下的责难。 那二人更是惶恐不已,深怕陛下一怒之下将他二人治了欺君罔上的罪责。 轩帝狠狠地喘息了几口,而后声音无比悲恸道:“尔等可知,如今,就如今!远在千里之外的瑜城,朕的皇儿,却因赈灾、代朕去安抚民心,已经染上了疾症!” “尔等可知,就在前两日有人上密折于朕,告知,朕的臣子欲于外邦勾结,行谋逆之事!” 接连怒吼出这些话语后,轩帝的声音已经变的沙哑无比,且面色也由先前得涨红变得有些发白,但眼中的狠戾却一重深过一重。 说完这句,轩帝似是感到无比的失望,又似是感到无比的愤怒,又仿佛是体力不支一般,身体微微晃了几晃,便跌坐在龙椅上。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下首众人的头顶和脊背,双手不停地拍打在桌案上,口中声音沙哑低沉又带着痛心疾首道:“如今种种可谓是内忧外患,尔等还在高谈阔论天下太平。这如何是太平!朕又如何能安康!” 他的这些话落在众人耳中后,众人的反应便是各不相同。 早在听到轩帝语气悲恸地说到瑾瑜王爷时,叶婉茹和顾清临眼中都闪过一道嘲讽的目光,轩帝当真是厚颜无耻又虚情假意。 他的这般虚伪无耻之行,也不过是能蒙蔽一下不知内情的人罢了!可他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是早晚要败露出来的,他如今抢先下手,也不过是想借众人之口去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而当轩帝说出那句话时,叶婉茹、顾清临、皇后娘娘、封青阳和呼延雪莹几人的心,却不禁同时紧缩了起来。 这先前的种种怕不过是都为了这句话做铺垫罢了,而轩帝真正发怒的原因也并非是那两位公子,更不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几句话。 尚不知情的诸多公子听见轩帝的这话,纷纷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不安地东张西望了一眼,心中更是在猜测。 勾结外邦谋逆是诛九族的重罪,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 第六百零四章 义不容辞 众人都在暗自揣测着,揣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而在场中的几位早早得到消息的知情人,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而这个时候先前曾开口直言,欲要替轩帝分忧的玥王殿下,也变得沉默不语起来。 今日事情发展到眼下的情况,几位知情人都已经猜到,轩帝方才的种种不过都是借机发怒罢了。 皇后娘娘封于馨则更是脸色有些灰败,一种浓浓的失望也沁在眼中,紧握的双手中,长长的指甲已经嵌进了掌心中柔嫩的肉里。 她不知不觉中便被陛下有意的指引,从而落进了陛下设计好的圈套中,才能让陛下借着这番话发泄着一直压抑的怒气。 她才是陛下的帮凶!而她先前还叮嘱婉丫头见机行事,如今她便这般毫无防备地落尽了陛下摆在她面前的陷阱中。 她又如何对得起柏衍的一片赤诚之心?又如何对得起婉丫头的满心信任?又如何对得起叶大人这样的忠臣良将? 跪坐在席位上的叶婉茹,垂眸看着面前桌案上的杯碗盘盏,目光冰冷的眼中满是浓浓的嘲讽。 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虚伪薄情、昏聩无道、自私自利……,这样种种恶毒刻薄的语言已经不能去形容现在的轩帝。 而现在殿中的诸人,身份有些尴尬的便是呼延雪莹了,轩帝言谈间提起的种种可谓是家事国事,而她身为卓阳国的郡主,且谋逆一事又与卓阳国有关。 她的身份在眼下,着实是有些进退两难。 众多不明所以的人略一思忖,便也都明白过来陛下所指是何人。 眼下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在场的众人中唯有叶家小姐是双重身份,而能借名分之便行不轨之事的便也只能是叶府了! 众多公子纷纷抬起头来,目光中含着鄙夷地、偷偷瞥向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方向。 先前就对叶婉茹心怀不满的一位公子,目光恨恨地咬牙低语咒骂一句。“卖主求荣!” “若不是她引起的这件事,陛下就怎么会将罪责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且险些他们便成了替罪羔羊。若是方才陛下将这怒火撒在他二人的头上,遭受灭顶之灾的就将是他们!” “好一个卖主求荣不知廉耻的人,竟然还敢口口声声说要为段小将军守节,段府一门世代忠烈,这个毒妇这般无耻的行径也不怕段小将军的在天之灵不能瞑目!” 那位公子眼中带着怨毒的目光直视着叶婉茹,那模样好像恨不得能亲手杀了她一般。 “父皇,儿臣等实在惶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儿臣等竟然毫无察觉,实在是有失职不察之罪!还望父皇息怒,儿臣定然不容许宵小之辈兴风作浪!” 一脸义愤填膺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说完后,目光便意有所指地来回在叶婉茹和河阳郡主身上打转。 眼见着表现自己的好时机,又一次被玥王殿下抢了先,四殿下闵柏渊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恨,紧随其后便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那里的轩帝。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肃清宵小之辈,卫一国之安宁,护父皇身体康健,是儿臣义不容辞的责任,更是儿臣愿意以身死去捍卫的荣耀!” 闵柏淳的话语掷地有声,语气也颇有些激动难平,说罢后便深深地揖首跪拜了下去。 他的话落以后,众多公子便唯恐落后于人一般,纷纷抬起头来颇有些诚惶诚恐地表起了忠心。 “臣等惶恐,兹事体大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康安,奸佞之辈定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吾等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着这一声比一声声势浩大的讨伐之声,叶婉茹心中冷笑连连,陛下这一手先发制人运用的炉火纯青,他们这些人的手段远不及轩帝。 更遑论爹爹那样不善钻营之人,落入别人煞费苦心、大费周章设下的圈套里,也并不意外。 靠坐在龙椅中的轩帝面色上透出疲惫,一手抬起不停地捏着眉心,一手捂在胸口处,时不时便会发出一声声压抑且痛苦的低咳声。 “陛下!您莫要再动怒了,近来您的身体就不大康健,若是再怒极攻心,您要这天下万千的子民如何自处啊!您担心瑾瑜王爷的身体,但也不能不顾您的龙体啊!” 已经面上带着一丝哭相的高博额头深深地抵在地上,说罢后抽噎了一声,继而道:“老奴相信瑾瑜王爷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且又有陛下您的真龙之气护体,定然会渡过此次劫难!” “若是瑾瑜王爷、知道陛下您这般为他劳心伤神,瑾瑜王爷也定然不会安心!” 高博的话落以后,始终未言语的轩帝怅然地长长叹息一声,捏着眉心的手也停了下来,看向下方众人的眼中也有些泛红。 低垂着头的顾清临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心中暗恨高博的多事,这个死阉人三句话不离柏衍,以轩帝的多疑猜忌,定然以为柏衍收买了他身边的太监总管。 而轩帝决定断了柏衍的生机,这其中未必没有高博这个奸佞小人的功劳在里面。可高博身为轩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缘何要参与进党争里面来呢? 他这般的陷害柏衍,他又会是谁的人呢? 安静的殿中只能听闻高博抽抽噎噎的声音,而轩帝在叹息那一声后,便将悠长的目光看向殿外远处,脸上的神情带着浓浓的感伤和担忧。 叶婉茹几人原本以为,轩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便是趁热打铁,道出谁人才是大家心中猜测的谋逆之人,却不料轩帝并未就此言明。 安静的大殿中气氛压抑无比,高博的抽噎声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跪趴在地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眼露凶光,双眼狠狠地翻了一翻,心中开始有些急躁,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不明白父皇还再卖什么关子。且他口中说出的话,父皇也并未回应。 看来,今日父皇对自己的行径到底还是心存不满,可他又怎么甘心落后于那几个窝囊废! “父皇,儿臣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违逆之事!” “罢了,此事先不提也罢!” “尔等也起来吧!到底是朕今日有些失态了,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还在此,好好的接风洗尘宴弄成现在这般模样,实属不该啊!” 轩帝眼中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到了始终跪坐在席位上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身上,轻轻喟叹了一声。 “起来吧梓童,朕不是有意在怪罪你,只是朕心中每每想起朕的皇儿,远在千里之外忍受病痛的折磨,而这朝中还欲有人谋划朕的天下,朕实在是心中悲恸!” 第六百零五章 顺势而为 轩帝的眼中带着歉然,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扶起了皇后娘娘。当他看到皇后泛红的眼眶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便一闪而逝。 扶起皇后以后,轩帝的手顺势便揽在了她的肩上,口中低语安抚了一句。 “好了!莫要与朕置气了。” 皇后娘娘封于馨轻抬眼眸看了一眼轩帝,嘴角上挽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同时心中又叹息了一声。 柏衍的事情便是陛下一手造成,而今他这般的言谈,看似再为柏衍担忧分神,其实也不过是在耍弄一些伎俩罢了! 且今夜这一场大戏还没有到收场的时候,她这位皇后娘娘还需要坐在这里看着,看事情按照陛下的谋划走下去。 向着一个她们都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且今夜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她们也并不能凭着陛下的言行揣测出来。 皇后娘娘封于馨眼带担忧地看着轩帝不太好的面色,口中柔声道:“陛下您应该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轩帝轻轻点了点头,便算是应下,随后便揽着皇后的肩膀,坐回到宽大的龙椅当中。 “众皇儿和众卿家也都起身吧,今夜是为两位卓阳国远道而来的贵客所备下的接风洗尘宴,且还有祥瑞之兽雪虎尚未供众卿瞻观,现在这般实属不该啊!” 轩帝似是极为怅然一般,说罢后便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而后便开始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儿臣谢父皇隆恩。” “臣等谢过陛下隆恩。” 众人齐声谢恩的声音恰好将轩帝的咳嗽声所掩盖,而距离最近的皇后娘娘听到这声咳嗽时,眉宇间闪过一丝厌烦,随后便倾身上前倒了一盏参茶奉到了轩帝面前。 见轩帝将茶盏递到唇边时,皇后娘娘便轻笑一声,而后缓缓开口道: “陛下先饮些许参茶缓缓心神,若不然只怕今日在场的皇儿们和众卿家都难以安心,且柏衍若是知道陛下您这般的为他劳心烦神,心中也定然会歉疚难安。” “他本意就是为陛下您分忧,更是代表皇家之身去安抚百姓、定住民心。身患病症亦非他所愿,若是再劳得陛下您龙体欠安,岂不是有违那孩子的初心?” 这些话的声音并不低,且刚刚经历过轩帝雷霆之怒的众人,也并未像方才那般畅所欲言,且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 而这些话恰好被众人全都纳入耳中,听到这些话后,玥王殿下闵柏淳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眼中闪过一道阴翳的厌恶后,便自斟自酌了一杯。 那些不明真相、且被轩帝之前那一番父子情深模样所蒙蔽的众人,便纷纷开始陷入沉思,且面上都有些忧伤的神情,并带着些许的钦佩之情和惋惜的神色。 众人的神色被轩帝和玥王殿下全都收入眼底,轩帝的眼神微微变冷,端着茶盏的手也不禁用了两份力气。 “看来今日皇后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唱反调了!”轩帝心中叹息了一声,狠狠地咬了咬牙,慢慢喝下茶盏中的最后一口参茶。 玥王殿下闵柏淳则是目光阴翳地,将那些眼带钦佩和惋惜的人一一记在了眼中、更是刻在了心里。 老三此举的确有许多值得人钦佩的地方,但反过来看又何尝不是再向父皇邀功? 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对于朝中的利弊权衡自幼便耳濡目染,不会看不明白这些,而眼下他们的这番言谈行径未必没有附和奉承父皇的原因在。 却殊不知他们这些拍马屁可是拍到了马蹄子上!而且更是得罪了他,日后他坐上太子之位时,不仅仅这些人会被踢出局,就连他们的父兄也都将成为局外人! 玥王殿下闵柏淳嘴角上挂着一抹阴恻恻的笑容,而后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满面和煦笑容地,亲自为七殿下闵柏澜布菜,并不时与他轻语交谈几句。 眼见着轩帝将一盏参茶慢慢饮尽,话也恰好说完的皇后娘娘便又抽出锦帕,微微倾身上前想要拭去轩帝嘴角的一点茶汁。 看着伸过来的细嫩手掌和那块藕荷色的锦帕,轩帝眼中视线微凝,且也没有用皇后娘娘服侍,而是不发一语地将锦帕从皇后的手中拿过,自己擦拭了两下后便将锦帕拿在手中折来折去。 而对于皇后娘娘所说的那些话语,轩帝始终都没有接话,且眼中的目光似是带着沉思一般,也并未看向皇后娘娘。 站在轩帝身后的高博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封于馨,而后又快速的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后便微微垂头默不作声。 皇后娘娘轻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而后微微垂下眼眸假意抬手拭了拭唇角,接着便将目光看向了下面的众人。 她心知这个时候的陛下已经动了怒,置于缘由嘛,也莫过于自己再一次提起柏衍的事情,且更是话里话外的夸赞柏衍。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若不是陛下做下这般人神共愤的事情后,还要到处昭彰自己的良苦用心,她又如何会将事情做到这般决绝? 他亲手种下的因,今日所得苦果凭什么不让他自己品尝? 且她也料定了陛下不会反驳,毕竟先前的话他已经说了出去,若是陛下现在反驳自己,那便是他前言不搭后语,更是出尔反尔。 现在她只盼着柏衍能渡过此次劫难。那么,归来之时,便是加封进爵之时! 只要柏衍不退缩,她一定会倾尽全力将柏衍推上太子之位。为了私心也好,为了大义也罢,事到如今她也并不打算隐瞒下去。 琴声渐渐响起,先前吓得瑟瑟发抖的舞姬们也都放下心中的担忧,脸上纷纷挂起温婉的浅笑,踏着琴音缓缓在殿中起舞。 与叶婉茹低语了几句的呼延雪莹,看了一眼众人的神色,而后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步到大殿中央时微微一颔首,口中扬声道: “今日听闻只是虽说是贵国的家事,但你我两国既然已有盟约在先,那你我两国便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本郡主以为陛下您大可当面言明,且我等也好禀明国主,做出防备。” 第六百零六章 软硬兼施 呼延雪莹说罢便傲然地站在那里,双眼直视着上首的轩帝,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话一落,刚刚响起丝竹之音、恢复了方才那般热闹的大殿中,霎时间便又变得安静异常。 众人能清晰的听闻这位河阳郡主的话,且也都对于这件事情心中存着极大的好奇心,他们所想种种,说到底也不过都是猜测罢了。 但若是能从陛下口中得知谋逆之人是何人,那眼下的境遇便会变得大不相同。且这件事尚未搬到朝堂之上谈及,于他们这些尚未入仕之人来说,便是莫大的荣耀。 毕竟能在尚无一官半职之时,参与到家国大事中,与整个大耀国生死共存亡,是这和平盛世中难以想象的事。 这种能与家国繁荣与共,与轩帝陛下一同分忧的重大责任感与使命感,让在场数位饱读圣贤书、心怀抱负尚不得施展之人激动不已。 他们纷纷都将有些期盼的目光看向轩帝,其中先前曾背地里议论叶婉茹的那两位公子,表现的最为明显。 他们二人面上已经激动的有些面红耳赤,闪亮的双眼似是要放光一般,紧紧地,却又有些胆怯地看着轩帝。 琴声依旧缓缓在殿中流淌,舞姬们轻盈的脚步依旧在踏着琴音缓缓旋转,殿中的蜡烛也依旧在静静地燃烧,殿外夜风送来的阵阵花香气,也已经在不知不觉时盖过了殿中香炉中的龙涎香。 轩帝睨了一眼站在大殿中央的河阳郡主,眼角的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放在桌案上的手轻轻握了一握。 眼尾轻轻一扫,轩帝便将众人的神色全都敛入眼底,对于河阳郡主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肆意狂妄的行径有浓浓的不悦升起。 “呵呵,河阳郡主这话虽然不假,但这件事情毕竟有关我朝重臣的声誉和清白,在尚未查明之时,朕并不想昭告天下弄得人尽皆知。” “且河阳郡主虽然贵为藩王之女,但以你之身,却并不能全然代表整个卓阳国。待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后,朕会给耶律国主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轩帝停下来顿了一顿,语中不由多了几分严厉之色,继而沉声道:“抑或是要耶律国主给朕一个交代。” 说罢,轩帝重重地冷哼一声,手掌心更是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轩帝的话不亚于在众人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话音儿刚刚一落,方才还静默的殿中瞬间便低语声四起,想来若不是避忌场合,只怕这些人早就要跳了出来。 但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在皇宫大殿中、在轩帝面前,也着实是失礼之举,可反观轩帝却没有责怪众人之意,反而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看着河阳郡主。 陛下这话中之意已经非常明确的指出,有谋逆之心的人乃是朝中重臣,且这件事也与卓阳国脱不了干系。 那这谋逆之人是何人,便不言而喻了。且陛下对于这位河阳郡主的态度也非常耐人寻味,方才那句句嘲讽他们又如何会听不出来呢? 不过这又怪谁呢?就算河阳郡主的王父是卓阳国唯一一位,位高权重的藩王,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藩王罢了。 一个小小的郡主与大耀国的轩帝陛下身份地位上便不对等,且河阳郡主再受宠爱又如何?将来不能继承王位,亦不能上阵领兵,她的话语又能有几分重量呢? 想到河阳郡主的自视甚高,先前被河阳郡主那咄咄逼人的口气气闷到的二人,便有些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而先前在河阳郡主那吃了个哑巴亏的玥王殿下,则更是心情愉悦非常,他舒心的微微一笑,而后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啜饮着。 “这个不知深浅狂妄无知的丫头,看似心中有度,实则也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枉他方才还以为河阳郡主是个心思聪慧之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被宠着长大的郡主,能知之事想来也不多啊! 他几次三番想要谈及的事情,都被父皇避重就轻的敷衍了事,如今是她自己自寻死路来的,这件事父皇今日可是避无可避了。 这样的人虽然不能成为他的贤内助,不过也不碍事,毕竟美人有颜,而她王父的势力则更加的诱人,若是能将河阳郡主纳入王府后院,如他便是猛虎添翼。 这桩买卖若是能成,于他而言,怎么样都是划算不赔本的买卖。 越想便越心觉满意,玥王殿下闵柏淳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的狡诈。 被轩帝一番讥讽,呼延雪莹脸上并未如轩帝所想那般的恼羞成怒,甚至是气急败坏的神色,反而神色间仍旧像方才那般沉着从容。 看见这样的呼延雪莹,轩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心中的怒气更是开始翻滚。 一个毛头没长齐的小丫头,竟然也敢跑到他面前来指摘兴师问罪!不过她这般模样却颇有几分其父的风度。 但这却恰恰是他所厌恶的地方,这般的临危不乱不该出现在一个小丫头的身上,更不该出现在其父呼延寿泰的身上! 那样,会显得他这位陛下胸襟气量不如人、计策谋略更不如人,可事实呢?这一切不还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既如此,那雪莹明日便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国中,交予国主与王父的手中。这件事情虽尚未查明,但毕竟事关两国,雪莹不敢知情不报,若有不当之举,还望陛下海涵。” 说罢,呼延雪莹对着轩帝微微一福礼,便又像方才那般步履从容的走回到席位上。 这些话像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样刺进了轩帝的心中,他的目光随着呼延雪莹的身影来回游动,最后落在了坐在呼延雪莹身旁的叶婉茹身上。 轩帝有些阴沉下来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叶婉茹,眼中开始有疑惑升起。 从前他便听闻叶尚书之女聪慧过人,且颇受到卓阳国大王子的赏识,那时他以为不过是大王子倾慕此女的美色而大肆夸赞。 但现在看来,那时他的所想貌似有些狭隘了!到底是他小看了这个女子! 第六百零七章 茹毛饮血 轩帝阴翳的目光始终落在叶婉茹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在肆意的打量着,思忖了半晌后,他的视线微微一错,落在了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的身上。 轩帝眼中的意味不明的神色变幻了好一会儿,最后又落在了叶婉茹的身上。 而这时叶婉茹却丝毫不知轩帝已经打量了她许久。 叶婉茹正挺直着脊背跪坐在席位上,面上的神情有些许的漠然,置于桌上摆放的美酒佳酿和菜肴,却是始终未动一箸。 桌下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两只有些汗湿柔嫩的纤纤素手,却在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甚至是呼延雪莹的手,直到现在仍旧有些忍不住些微的颤抖,细看之下,在呼延雪莹的鼻尖上也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看似从容的叶婉茹心中也早已经紧张不已,她方才和雪莹商议的对策便是如此。 不论轩帝是否打算此时便决议爹爹的事情,她们都想让轩帝迫于压力下,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这样以免夜长梦多。 再有轩帝已经派人将爹爹带进了宫中,却始终未曾露面,她怕轩帝暗中对爹爹施以毒手,届时再安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那时,才真的是一世英名被毁,也再无昭雪之日。 是以,她才会想出要给国主传消息的事情,而轩帝碍于卓阳国的国力和德玛加叔父的兵力,定然不会让雪莹现在便将消息传递回去。 她们所说的这般,也不过是想逼迫轩帝就范。虽然这样更能加重轩帝的防范之心,但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轩帝微微扬起了唇角,口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下颌的胡须也随着微微抖了一抖。 呼延寿泰那个老家伙的女儿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若论心智与计谋应当远远达不到现在这般。这其中只怕是叶家丫头出的主意居多。 不过到底是个女儿身,就算是足智多谋又如何?本身生为女子,她的眼界和见识就比男子要逊色许多。且她现在不也还是不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先是大将军之子,后有卓阳国大王子,还有他的好皇儿瑾瑜王爷,一个个的都被这妖女的美色所迷惑,当真是红颜祸水啊! 只是不知道这位天子骄子的大王子殿下,会不会像前大将军之子那般,死于非命! 自古红颜多祸水,想不到叶卿家的女儿并非绝色,但也能这般的祸国殃民,真不知道是叶卿家的幸或是不幸啊! “呵呵,河阳郡主言辞犀利,颇有几分乃父之风,着实叫朕有些意外,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不料想一个女儿家啊,倒是比许多男儿多了几分铮铮铁骨。” 面上笑呵呵的轩帝说这话时,别有深意的目光从在座诸人身上一扫而过,但掠过玥王殿下几人的席位时,稍作停顿后才收回目光。 坐在轩帝身侧的皇后娘娘对于这些言语交锋,似是毫不关心一般,始终端坐在那里,微抿的唇角上挂着一抹带有讥讽的笑容。 被轩帝的眼风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的诸位公子心中已经对于河阳郡主充满了敌意,且尤以玥王殿下最为气愤。 然而因为先前的不请自来,和对于七殿下的利用,玥王殿下闵柏淳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反而更像是没看到轩帝的目光一样。 依旧安然地坐在席位上,为七殿下闵柏澜不时亲自布菜。 被轩帝讥讽不如一个女娇娃,让在场中许多自诩为俊杰的公子心中越发的不忿起来,他们自幼便请名师大家教习,所知所闻所见,又岂是一个蛮夷之地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可比拟? 这不仅仅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更是对于教习他们功课的、名师大家的一种侮辱,更是对于大耀国源远流长文化的一种侮辱。 轩帝的话语和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轻蔑,更加激起了他们心中越发慷慨激昂、难以自抑的爱国之情。 “雪莹多谢陛下的赞誉,今日之言他日雪莹定将转告给雪莹的王父。” 呼延雪莹站起身来嫣然浅笑,对着轩帝福一福礼。 然而呼延雪莹的这番言辞,却让在场中的一位公子心中积愤难平,这在他看来不仅仅是河阳郡主的自傲自大,更是没有将轩帝陛下、乃至整个大耀国放在眼中。 卓阳国近几年来国力确实不凡,已经成功跻身于大国的行列,但若是真论起来,只怕比底蕴丰厚、物资丰饶的大耀国差了不止一截。 且两国现在建交,这其中大耀国所能获得的利,远远没有卓阳国大,而卓阳国这般未尝没有利用大耀国的心思。 现在一个小小的郡主,竟然也敢在尊贵的陛下面前大放阙词、出言不逊,这般狂妄自大之人根本就不配立足于这大殿之上! 这位身穿墨绿色锦袍的公子,早早便看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不顺眼,现如今接连听到这些逆耳之言,心中的愤怒更是难以自持。 且一个小小的郡主敢对陛下出言不逊,但在场诸位殿下却无一人辩驳发声,难怪陛下要口出男子不如女的言谈。 今日他若是能像顾清临那个浑不吝一样,在这朝堂上大放异彩,难么日后,他便也可以平步青云了,成为这金陵之中人人艳羡的第二人! 即将唾手可得的官职和被陛下的重用,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内心,而这大殿中无一人言语的情况,也同时在刺激着他心底的家国情义。 堂堂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如今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在言语上占了上风,若是再不出言,岂不有违腹中恁多的圣贤书教导? 岂不是枉为陛下的忍辱负重?而更加枉为大耀国的子民。 思及此,这位公子再也难以控制自己心中澎湃翻滚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便霍地从席位上占了起来。 他站起来后,便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连珠炮似的开了口。 “河阳郡主处处提及德玛加王,难道是怕吾等不知郡主殿下是王爷之女吗?还是说郡主殿下您欲要抬出尔父来为你自己添加威势?” “先抛开两国之间的友邻之邦不谈,郡主殿下作为晚辈,处处对陛下不敬、对王爷不重,这般的礼仪规矩难道就是贵国之风吗?” “如是这般,这的确不违茹毛饮血等不堪之言。” 一连气说完这些话后,他早已经是面红耳赤,看上去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更甚至是胸膛上也不停地剧烈起伏着。 在场众人都有瞬间的怔神,被这话中谈及之人的河阳郡主,更是怔楞在那里,目光直视着说话之人。 而坐在上首的轩帝则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人,眼中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第六百零八章 新仇旧恨 这些连珠炮似的的话语一落,静默的众人一片哗然,瞬间便响起了有些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众人都将或诧异、或惊讶、或敬佩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连坐在陛下身边,始终漠不关心的皇后娘娘也看了过去。 看见说话之人是谁后,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闪过一道厌恶,想不到长了一张相貌堂堂的面容,说出口的话却这般的粗鄙不堪。 不仅仅枉读圣贤书,更将他那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昭示出来。他以为他言语间羞辱河阳郡主一番,陛下便会赏识他吗? 当真是幼稚可笑!陛下心思深沉,又岂是那般肤浅之人! 不过这也难怪有人心思不正,毕竟顾大人二子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上行下效,有此事发生也并不意外,但只是可惜有心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是陛下知晓,卓阳国大王子殿下决定重开边贸与顾家二子有很大的关系,陛下又岂会轻易便开尊口钦点官职? 听见这道有些突兀的声音响起时,顾清临便知道开口的是何人,眉宇间闪过一道浓浓的厌恶,随后便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未动分毫。 搭在桌角上的手掌张开,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和着琴声敲打在桌子上,似是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一般。 然而他的眼中早已泛起了冰冷的寒芒,这个刁徒泼皮当真是找打!看他倒是伶牙俐齿的很,只是不知道,这牙打掉后可还会这般的尖锐! 顾清临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杯放下后,有些许的白色粉末留在他的指尖上,他轻轻地捻了捻指尖,那些许的粉末便落在了脚下的地衣上。 玥王殿下闵柏淳微微瞥眼,看了一眼神色未动分毫的顾清临,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容。 外面都传言顾家二子清临对叶家小姐情根深种,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这个小子都欺负到了家门口,怎的也不见这位巧言善辩的顾清临去帮腔呢? 哈哈,不过也不意外,想来这个时候顾清临帮腔,那一根筋的叶婉茹也是不会领情的,毕竟今日之事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这等两面三刀之人,怎的偏偏就成了大王兄的座上宾呢? 果然是臭味相投啊! 闵柏淳抿起了嘴角,掩去那一抹有些不可抑制的笑容。 而听见这声声的讥讽之言后,叶婉茹一双冷目攸的便看了过去,当看见那人眼中的丝丝得意时,早已是怒火中烧。 呼延雪莹更是横眉怒目地看着那说话之人,而让她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当她的视线与那人的目光相撞时,却发现他的视线有些躲闪。 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愿来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之人! 这等奸佞小人,她河阳郡主还从未放在眼中,但眼下这口气却是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公子此言……” “呵呵。” 叶婉茹的说话声和皇后娘娘的轻笑声同时响起,且叶婉茹在听见这道笑声时看过去后,就见到皇后娘娘安抚的眼神。 收到皇后娘娘的示意,叶婉茹轻吁了口气,以缓解心头的愤怒之火。她狠狠地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游移不定,看似故作镇定的人一眼,而后便拉着呼延雪莹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封于馨看见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坐下后,眼中闪过一道欣慰的神色,而后才放下手中的茶盏,拿着锦帕慢条斯理地轻轻拭了拭唇角。 皇后娘娘将视线收回后,并未看向下方诸人,而是微微侧身,眼波轻轻流转,落在了对此并未表态的轩帝身上。 “说话之人是哪家的公子啊,本宫怎么从未见过,看上去眼生的很,陛下您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吗?本宫看着倒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呵呵,这些外臣梓童没印象也不足为奇,若是朕今日请了哪家的女儿,只怕不知的便是朕了。” 轩帝并未先回答皇后娘娘的话,而是笑呵呵的看了下面一眼说话的人,而后才转过身来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 “陛下您就是爱说笑,这些个后生各个人中龙凤一表人才,臣妾坐在这里远远地看过去,只觉得大都相似,只怕是都是俊朗之人的缘故。” 皇后娘娘封于馨抿唇浅笑一声,看向轩帝的眼中带着些许难辨的神色,似是带着羞赧难为情一般。 众人皆是跪坐在席位上,唯有方才开口说话的墨绿色锦袍男子站在那里。 当他听到皇后娘娘问起时,下意识便以为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到了,本想借此上前回话,却发现皇后娘娘问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问的陛下。 原本他还有些激动不已,更是心潮澎湃,早已经有些跃跃欲试,然而却发现陛下并未回答,而皇后娘娘的话则更是让他一时间羞愧难当,更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什么叫大都相似?皇后娘娘是在暗讽他相貌普通才气平平吗?若如不然,又为何会有这般言谈? 顾清临听见皇后娘娘这话,早已经忍不住以手成拳抵在唇边开始偷笑。 若论言辞犀利,皇后娘娘这般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朕看啊,梓童的眼中只有几位皇儿,这些青年才俊没有一个入了你的眼才是真。再过几年几位公主及笄边便也该嫁人了,还不是要靠你这个母后给物色驸马。” 轩帝声音爽朗地大笑了两声,似真似假的道了一句,握在皇后手背上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而后又拍了拍皇后细嫩的手背。 “说话的可不就是鸿胪寺寺丞范智杰的幼弟范智双么,你忘了,昨日出城迎接两位贵客的便是他的长兄。” 轩帝的话音一落,顾清临眼中略显凌厉的视线当下便看了过去。 原来是叫范智双吗?他看应该是范痴愚才是!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当下便也一同都看了过去,眼中的怒火也更加的旺盛。 昨日才在城门口与其兄长寺丞范智杰有矛盾,不想今日却又碰到这个无耻之徒! 看来轩帝当真是有意抬举寺丞范智杰一家啊,否则今日宴会便也不会邀请一个小小寺丞的幼弟来参加。 第六百零九章 莫论人非 鸿胪寺、寺丞一职已经很低微,而他的幼弟看上去年岁也已经是而立之年,这般年纪下尚且无一官半职,这也足以见得范智双是个一无是处之人。 若是只在朝堂上毫无建树也就罢了,还能道一句他是位闲云野鹤、淡薄名利之人,可从他的种种行径看,又并非是这种人。 范智双也不过是一个急功近利,心思卑鄙阴暗之人。 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是一位身无长物且毫无才气之人,若是论身份,范智双的身份则更是远远比在场众人身份卑微。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又野心颇大之人,却能受到轩帝的邀请来参加宴会,轩帝此举若不是有意抬举鸿胪寺寺丞一家,那便是在蓄意的想要激怒河阳郡主、抑或是婉儿。 并且轩帝今日的种种言行,更是在有意的针对婉儿,或是叶大人。 范智双这般的无礼之举,轩帝也并未开口斥责,而是始终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范智双之所以这般行事,只怕不仅仅只是因为想要在轩帝面前展现自己,从而获得一官半职,更多的是怕也是为了昨日其长兄在城门前所遭受的“委屈”。 昨日城门一事,孰是孰非自在人心,而他胆敢目中无人,想必也是受到了轩帝的旨意,而轩帝今日种种也是存了包庇之心。 顾清临眼中凌厉的视线凝滞在范智双的身上,想罢这些后攸的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的轻轻瞥了一眼轩帝。 但顾清临却发现,轩帝的目光也正在看向他这一侧,双眼飞快的眨动了一下,他便知道轩帝的目光看向的是玥王闵柏淳。 闵柏淳正在那里和七殿下闵柏澜小声的说这话,似是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且也不感兴趣一般。 顾清临心中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野心勃勃的闵柏淳这般的行径落在他的眼中,都能看得出是他的惺惺作态。 只是不知轩帝会对闵柏淳的这番作为,作何感想啊!呵呵,但愿闵柏淳会如愿以偿吧! 否则,他倒下的太快,柏衍早晚会成为闵柏涵的眼中钉。 “哦?是吗,臣妾这记性,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道讶然,而后神情中似是有些懊恼一般,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昨日范卿家来哀家宫里领旨,哀家还见过一面,如今细细看来,他们兄弟二人到的确是有许多相像之处。这般的伶牙俐齿难怪陛下会垂青些许。” 皇后娘娘封于馨这话一落,看向皇后的轩帝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不快,眼中那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渐渐浮现。 而在座的诸人当中,有了解范智双身世的人,当下便忍不住“扑哧”轻笑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轻笑,有好事之人便紧随着看了过去,随后,便见那邻近的二人耳语了一番,而后,又有两位临近之人也悄悄凑了过去。 “兄台可是知道什么内幕?不然缘何会这般的失控笑出声来,你就不怕陛下会怪罪吗?” “呵呵,陛下又怎么会怪罪。再者说这,又不是什么秘闻,不过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罢了,像你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自是不晓得这其中的缘由。” “话说啊,这范智双与寺丞范智杰大人,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不过这异父嘛,就是当时的丑闻一件了。” “范大人之父早在他幼年之时便殇亡,但其幼弟却是在他十五岁时他母才怀胎十月生下的,至于其父是谁,坊间传闻便多了去了。” “而范大人又感念其母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对这位身世不明的幼弟可算是既爱又恨,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亦父亦兄将其养大。” “呵呵,这般说来,也不过是范母不守妇道生下来的孽种呗,哈哈,年岁差的有些大,若不然倒可以说是遗腹子了!” 四位相邻之人稍稍靠近后,便以一言我一语地轻语嘀咕着,言语中尽显对范智双的轻视和鄙夷。 耳力过人的顾清临将那几人的窃窃私语纳入耳中,但却并没有对其这般的身世心生鄙夷,他看不惯的也不过是范智双对待婉儿的态度罢了。 至于范智双是何出身、生父是谁、生母是否不守妇道,又与他有何干系? 倒是那几位背后议论纷纷的人,这圣贤书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都读到了狗彘的肚子里去了! 站在那里面色有些涨红的范智双,脸上有些恼怒浮现,狠狠地盯着那笑出声的人看了一眼,又盯着那几位聚在一起低语的几人看了一会儿,而后神色间便似是极为慌张,且有些难堪地微微垂下眼眸。 一想到那些高门贵府出身不凡的公子们在背后议论他的出身,言谈间又带着鄙夷和唾弃,想想那些嘲弄的语气和轻慢的眼神,范智双心中愤怒的火焰便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渐渐的,那些嘲弄的声音与记忆中所遭受的那些不堪过往,开始慢慢重叠在一起。 范智双胸膛上开始猛烈地起伏着,煞白的面色上尽显难堪之色,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紧紧地攥着,甚至在他的眼角处也有些许的泪水沁出。 耳边潺潺流淌的琴声似是都变成了那些嘲弄和不堪的谩骂,而这些人也都变成了那些,他誓死要踩在脚下的无耻之徒。 而给他带来这无尽羞辱和源头,却并不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而是这些自以为是、自视甚高的富家少爷! 他终有一日,会将他们踩在脚下,像今日这般去肆意的践踏他们的尊严!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目中无人的河阳郡主和不知廉耻、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叶婉茹! 范智双满含恨意地偷偷瞥了一眼对面端坐的二人,心中的愤怒开始肆意生长,同时又忍不住开始沉浸在她二人的美色当中。 甚至,在他脑中已经臆想出,有朝一日她们二人被他压在身下肆意侵犯,看她们梨花带雨、看她们卑微求饶…… 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猛地窜到范智双的脑中,他的眼神也渐渐地变得猥琐至极。 “够了!莫要肆意喧哗。” 静静地看了半晌的轩帝似是才发觉大殿中的气氛有些诡异一般,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而后面无表情地扫了众人一眼。 “尔等既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便应知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更应知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变节。” “朕不是迂腐之人,只要是本性不坏且身怀才智之人,朕便会有所重用,生而为人,无论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都莫要妄自菲薄。” 说罢,轩帝稍稍缓和的视线便落在了范智双的身上,凝声问道:“范卿家,你说呢?” “臣……” 第六百一十章 唯恐成患 正沉浸在自己满脑子龌龊臆想中的范智双,听见轩帝的问话时,便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在他应完后却有些怔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众人在听完轩帝的那一番话后,却都是神色各异,且眼中的人鄙夷之色也渐渐的越发旺盛起来,看向范智双的目光也更加地赤裸不加掩饰。 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世道上,生而为人,因出身一事本就有了贵贱之分,像范智双那般出身的虽是少数,但也不是没有。 然而这事若是发生在权贵人家,人们最多也就敢在背地里私下议论两句,又有几人敢当面便议论不休呢?还不就是范智双无依无靠? 想当初,不也有一位公主殿下在驸马去世后两三年又诞下血脉,那时金陵中数位权贵的家眷们还曾纷纷献上贺礼。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桓帝宠爱那位幼妹罢了,同是不知检点的举动,但因为身份地位的区别,并无人去诟病公主。 当初就连那位公主的私生子,不也还是被桓帝破格封为了侯爷?虽然那位年幼的侯爷到底没活过舞勺之年,但总归是有例在先。 但范智双却不同,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寺丞的幼弟,没有强大且尊贵的母族身份可以庇佑,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斩不尽的流言蜚语也足以将他淹没。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将范智双难堪不已的神色收入眼中,她二人眼中都有些淡淡的笑意升起,且心中亦都有些快意在蔓延。 这等卑鄙小人活该就要受到惩罚,否则他那张狗嘴里,说不准还会吐出什么难听之言。 因是坐在一侧,顾清临并没有将方才范智双眼中那些淫邪的目光纳入眼底,而他的专注目光除却落在叶婉茹身上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留意着几位皇子。 这是一个难得诸位皇子聚齐,且以他目前的身份又能在场的场合,他必须利用这些时间来观察几位皇子。 至于旧友封青阳,现在他们二人是两看两相厌,顾清临自是不会再去自讨没趣,且离得越远封青阳便也能更加安全些。 已经渐渐回过神来的范智双,在心中不断地思索着今日的种种,更在不断回响陛下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慢慢地,他有一种被当猴耍的羞辱感开始盈上心头,陛下所言虽是表达了他不计较出身的开明之举,但这开明却是建立在他难言之隐的苦痛上。 若是陛下当真想要重用他,又怎么会给这些狗杂种羞辱自己的机会?说到底,陛下也不过是在看戏罢了! 枉他和大哥收到陛下的邀请时,还曾欣喜若狂,以为终于迎来了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却不料想,今日却是他的苦难之日! 而陛下也不过是一个假意仁慈、两面三刀的伪君子罢了! 然而要想拥有足以肆意践踏他人的权势,那么今日之辱他无论如何也是要默默受下的,否则,便是不识抬举之人。 连轩帝也一通记恨上的范智双略一思忖,便轻步步出席位来到了大殿中央,双手一撩衣摆,双膝一弯,便缓缓地跪在地上。 “臣承蒙陛下赞誉,心中不胜感激,且感到万分荣耀。听陛下一言,臣获益匪浅,从前臣觉得这一重难以启齿的身份便是束缚臣的枷锁,如今听陛下您一言,臣心中茅塞顿开。” “请陛下受臣一拜,臣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更祝愿大耀国能在陛下您的带领下繁荣昌盛,永世不衰!” 说罢,范智双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 三拜九口后,范智双也并未起身,而是始终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俯首贴额在地上。 范智双这般打蛇随棍上的行径,让在场诸人无不惊讶地大张嘴惊叹一声,惊叹其厚颜无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而让人更不耻的便是他的言谈。 就在诸人纷纷唾弃鄙夷范智双的行径时,唯有轩帝和顾清临二人对范智双略微高看了几分。 轩帝眼中散漫的目光中渐渐多了几分认真,方才他的那番话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过难堪,毕竟人是他下旨邀请的,且范智杰也正是他想重用之人。 但范智双这般的言谈,足以见得其人心智之坚,更让他看重的则是其身上的忍辱负重感,这样的人若是历练一番,他日何愁不能有一番成就? 让顾清临没想到的是,范智双这一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行径,更让他颇感惊讶的是范智双这一番毫不掩饰的奉承之言。 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这一层华贵的外衣剥下,露出不堪的内里,并直言坦然面对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范智双能做到这般,怕也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以额抵地的范智双眼中冰冷一片,垫下额头下的双手,早已经紧紧地扣进了华贵的地衣中。 在众多人面前将他最不齿的身份宣之于口,不亚于将尚未愈合的伤口亲手扒开,让淋漓的鲜血再一次流淌。 虽然这实非他所愿,但若是他欲盖弥彰地去避而不谈,则更会显示出他心有胆怯,且不是坦荡之人。 他这般言谈,虽然有些破罐子破摔之势,但又何尝不是一次破釜沉舟的赌局?秘密已然再无隐瞒之地,公之于众又会如何! 就算不能得个一官半职,总会落得个胸襟坦荡之名,总好过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伪君子!况且陛下已经有言在先,他就不信陛下不会赏他个一官半职! 范智双紧张不已地静静聆听着周遭的声音,唯恐错过了轩帝的只言片语。 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的鄙夷已经满溢出来,更是不愿去看那跪在大殿中央卑微的身影,此人如此的忍辱负重,所求必定不小。 且若他当真是入朝为官,那么将来这朝堂之上将会是怎样的混乱已经可想而知,此人心机之深唯恐成患啊! 皇后娘娘有些担忧地拧起了眉,眼眸轻扫了一眼轩帝,而后开口道:“陛下,臣妾看……” 皇后娘娘的话语声刚刚响起,便被轩帝的声音打断。 “孺子可教。范卿家心思通透,且为人机敏,又是苦读圣贤书十年之久,但碍于身份一直未能参加科举,今日朕便免了你这个阻碍。明日便去鸿胪寺做个主簿吧!在你兄长的手下,也能习得一些为官之道。” “微臣叩谢陛下天恩。”压住胸中那颗躁动不已的心,直起身来的范智双又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第六百一十一章 乱花迷眼 轩帝刚刚开口赐下官职,下方在席位上的诸人便都有些惊愕地大睁双眼,看着跪在那里谢恩的范智双。 虽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官员,在权贵满地的金陵之中算不得什么,但这是陛下钦赐,毕竟意义非凡啊! 除夕时陛下刚刚提携了顾家二子清临,为从七品大理寺主簿,如今便又赐下一个从九品的鸿胪寺主簿,这俨然是一种讯号啊! 在场之中的众人,有的眼中露出些许的惊讶外,便大都是不屑的,然而亦有几人眼中闪过一些懊恼的神色。 若是他们也能有这份破釜沉舟的气势,那么今日出彩的人怕就不是那个生父不详的孽种了! 范智双的声音中难掩激动的心情,甚至已经有几分热泪盈眶,看向轩帝的一双眼中,除却真挚感激的目光意外,有些许的水光在他眼中慢慢流转。 然而这泪却一直在眼中打转,始终未掉落下来。 他的这副模样落在轩帝的眼中,却让轩帝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轩帝不禁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科举误人啊! 这一制度对许多人来说是平步青云的阶梯,但条条框框的严苛制度束缚,却也成了许多人报国无门的一道高墙。 这样不仅仅是人才的流失,更是国家的损失。如今的朝堂上都是一帮三心二意之人,他亟需只忠心于他一人的势力崛起。 而这些人的出身并无重要,只要能为他所用就好,总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亦翻不起太大的浪花来。 心中已经做好了思量的轩帝忍不住自嘲一声,如今朝堂之势仿佛又回到了他初登皇位之始,亟需自己的力量去击垮代替那些老旧势力。 不同的是,这些老旧的臣子都是他曾一手扶持起来的,然而现在这些人却开始纷纷物色新的皇位继承人。 虽然是有他的推手在其中,但他们的做法未免有些太过让他心灰意冷,且他也更加的看清了何为大势所趋。 但这些三心二意的臣子却料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耀国的轩帝陛下将永垂不朽,而臣子们却是可以前赴后继。 九五至尊之位从今以后便只有他一人,臣子们却可以有成百上千之人! 想到近日来“不老仙丹”带来的奇妙之感,轩帝心中因为叶洵而起的阴郁之气也渐渐消散了些许,对于这宴会上群臣的勾心斗角也多了几分宽容之心。 人心都是贪婪的,就如小顾卿家那般,就如新任范主簿那般,就如他的好皇儿、柏衍那般…… 有所求那么便必然会有所付出。但只要他们的野心和雄心,危及不到他座下的龙椅,他都可以纵容。 但若是有谁人胆敢对他座下的龙椅起了觊觎之心,那么,便唯有杀无赦了! 对于这个结果叶婉茹是有些诧异的,但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惊讶,且也更加的看透了轩帝几分。 更加让她心感悲凉的便是,如今只凭着几句阿谀奉承之言,便能在朝堂之上获得一席之位,日后的朝堂之上又该是何等的肮脏龌龊? 又该有多少蝇营狗苟的事情发生?任人唯亲的轩帝,难道以为官职的任命是儿戏吗? 那个混账顾清临被钦点官职,她尚且可以抛却己见,勉强认同几分,毕竟他腹有才华且聪慧过人,而这位范智双却十足的奸佞小人一个。 若是这样的人日后得了势,尚且混沌的朝堂上又会是怎样的乌烟瘴气? 呼延雪莹恨恨地看了一眼范智双,又气鼓鼓地瞥了一眼上首的轩帝,而后附到叶婉茹耳边轻声咒骂了一句。 “轩帝当真是昏君一个!” 皇后娘娘封于馨听着这些话语在耳畔响起,微微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失望之色。 陛下不仅仅将对自己的不满搬到明面上来了,更让她伤心失望的,便是陛下如今越发让她看不懂的行事手段。 “范卿免礼平身吧!” 轩帝看了一眼跪在大殿中央的范智双,眼中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些在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 看着那些容貌秀丽、身段妖娆的舞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摆弄着纤细白嫩的柔荑,眼波流转间似是都带了摄魄夺魂的钩子一般。 轩帝只轻道这一句后,便有些移不开视线,有些痴痴地看着那些舞姬。 站在轩帝身后的高博看了一眼轩帝脸上的神色,而后又目光向下轻瞥了一眼转来转去的舞姬们,眼中闪过一道有些奸诈的笑容。 “微臣,拜谢陛下圣恩。” 范智双朗声道一句后,又对着上首的陛下拜了拜,这才缓缓起身归到席位上。 皇后娘娘见轩帝并未再言语,便看了一眼轩帝,当她见到轩帝有些凝滞且痴迷的目光时,眼中有厌恶升起。 这后宫佳丽环肥燕瘦数百人,陛下还不满足,几个轻贱的舞姬便迷得他移不开眼,也不看看这是何时何地,在场中诸位皇子众多臣子都在看着,陛下便这般的不知收敛。 皇后娘娘心中虽是对轩帝失望不已,但却并未开口给轩帝难堪,毕竟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让她二人的关系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现在还远远不是可以激怒陛下的时候,况且在她心底大抵还是存在着一丝对陛下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吧! 皇后娘娘抿唇无声地轻笑一下,而后缓缓端起桌上那盏已经有些凉了的参茶。 侍立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梦月姑姑看见皇后娘娘的这个举动时,当下便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却不想有一道声音响在她之前便已经开口。 “凉茶伤身,梓童怎可这般的粗心,你们也是,都怎么伺候的?” 轩帝展开手臂后直接伸手按住了皇后的手臂,而后伸出右手接下她手中的茶盏仍在了桌案上,面有愠怒之色地扫了一眼身后伺候的众人。 “陛下莫要怪罪她们,是臣妾一时疏忽了,不碍事的。” 皇后娘娘见到轩帝要发怒,连忙浅笑着安抚了一句,而后微微冷下脸来偏头又道一句:“梦月,还不快去再给本宫斟一盏茶来。” “是娘娘。”梦月姑姑连忙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向殿内一侧的屏风后。 “父皇,母后,儿臣有事启禀。”一直未言语半句的七殿下闵柏澜突然步出席位,对着上首的帝后二人道了一句。 第六百一十二章 包藏祸心 七殿下闵柏澜站在殿前神情有些许的拘谨,脸上有几缕红晕蔓延,模样似是有些羞赧,站在那里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首的帝后二人。 看见闵柏澜那清澈明亮的双眼,而他眼中的期盼又那样明显,轩帝紧紧只是讶然了一瞬间,便知道他的七子欲禀何事。 一丝浅浅的笑意在轩帝眼中开始慢慢浮现,而皇后娘娘在看向闵柏澜时,眼中的不快神色也一扫而空,眼中有温柔的笑意满溢出来。 “澜儿要启禀什么?” “老七你是不是饮酒了?” 皇后的话和轩帝的话语几乎同时说了出口,话语一落后,帝后二人不禁相视一眼。 轩帝看向皇后的眼中有些许温情浮现,更是展开臂膀揽在了皇后的肩上,同时向怀中揽了揽。 被帝后二人同时问话的闵柏澜,眼神有些呆愣地看着帝后二人,嘴唇嗫喏了两下,一句低语从口中溢出后,便再无声音。 只是眼神仍旧有些怔神地看着帝后二人,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一般。 “哈哈,你这个老七。方才不是还说有事要禀告朕和你母后,现在怎得不说话了?” 轩帝神情甚为愉悦地笑了一声,右手撑在桌旁,向下看了一眼,眼中溢出的慈爱那样的赤裸不加掩饰。 对于轩帝并未怪罪七殿下闵柏澜的殿前失礼,经过今夜这种种,玥王殿下等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轩帝对待七殿下的态度从来就与他们不同。 但这一份不同,到底会不会影响到太子人选,还有待观察。 可虽是这般,这种明显的差别待遇,到底还是让玥王殿下闵柏淳心生不悦。 他冷眼看着,他的父皇满面慈爱且语气温和地看着老七,入口温润的酒似乎也变了味道。 “二王兄怎么了,缘何这般闷闷不乐,好似有心事一般。” 坐在闵柏淳右手边席位的四殿下闵柏渊,轻瞥了一眼闵柏淳,而后低语轻笑一声,声音中难掩讥讽之意。 听见老四闵柏渊这一句带着浓浓挑衅的声音,闵柏淳心中更感烦闷,眼中一道轻蔑划过,头也不抬便呛声回去。 “与你何干?怎么,现在大王兄被禁足在府,你便成了大王兄身边的支事人吗?” 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这话可是赤裸裸的讽刺,听在四殿下闵柏渊的耳中犹为刺耳,当下他便有些恼羞成怒。 支事人是什么意思他又岂会不知?说的好听是办事的人,说的难听些,还不就是暗示他是大王兄身边的一条狗? 四殿下紧咬牙关,轻轻地闭了闭眼,敛去眼中的暗恨和羞恼。 若不是外祖家式微,他又如何会委曲求全至此?同为父皇的子嗣,太子之位于他们数位皇子而言,都是有机会搏一搏的。 但时势如此,除去委曲求全能得一安身立命之地,他已经早早地便断了那个念想,但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甘的。 压下心头滚滚的恨意和那一丝不甘心,闵柏淳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从牙缝中挤出句句低语。 “二王兄,前路未必平坦一览无余,臣弟还劝慰二王兄要谨慎行事,切莫栽了跟头才好。否则臣弟双目不甚清明,若是不小心踏在二王兄的身上,那便是臣弟的罪过了!” 本就心中有怨气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被四殿下闵柏渊这话一激,当下便激起了心中的怒气。 他偏过头去,双眼视线狠戾地盯着皮笑肉不笑的闵柏渊,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句。 “呵呵,好一个看门狗!那便拭目以待吧!本王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且擦亮你那双狗眼看看清楚!” 坐的最近的顾清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静静地听着他们兄弟二人狗咬狗,且心中又叹息了一声。 如今各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已经搬到明面上来了,这个漩涡也将会越卷越大,而柏衍虽现在远离金陵可以短暂的避开,但生死未卜也实在让人忧心。 站在殿前的七殿下闵柏澜怔楞了一会儿,明亮清澈的双眼中渐渐有疑惑升起,且说起话来也有些断断续续。 “回父皇母后,儿臣、儿臣确实饮了酒。不过儿臣觉得这梅子酒甚是好喝,便忍不住多饮了一杯,现在、现在怎么看有两个父皇和母后啊!” 轩帝和皇后二人听罢闵柏澜的话后,几乎同时微微皱起眉头。 轩帝眼中的慈爱渐渐褪去,凌厉的目光缓缓袭来,而后攸地目光便看向了玥王殿下闵柏淳的方向。 轩帝微微眯了眯双眼,眼中神色冷冷地注视着闵柏淳,他记得方才席间老二可是没少给老七布菜,那么这酒是何人所递便也是一目了然了。 虽然老七是男儿不假,但碍于他身子弱的缘故,他一向都是禁止老七饮酒的,唯恐伤了老七的身子。 现在倒好,老二不仅仅利用老七来参加了这场本没有邀请他的宴会,更是自作主张地给老七酒喝。 原本他还以为老二对老七的情义中,有几分真心真意,现在看来,他是恨不得老七去死啊! 老七是他最宠爱的儿子,谁人若是敢包藏祸心,那便是与他作对! “呵呵,老七长大了啊,竟然知道饮酒了!那酒的味道当真如此好喝吗?” 皮笑肉不笑的轩帝这话虽是对着殿前的七殿下闵柏澜在问,但冷凝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闵柏淳的方向。 “父皇、母后,儿臣想问、想问什么时候能观瞻瑞兽雪虎,儿臣方才在席间还给雪虎留了一条鹿腿。父皇先前答应儿臣能让叶姐姐领着儿臣投喂雪虎。” 站在那里的闵柏澜有些苍白的面上现出两朵酡红,整个人站在那也开始有些摇摇晃晃,显然是不胜酒力已经有些醉了。 叶婉茹听见闵柏澜的话后,对着闵柏澜看过来的视线浅笑了一下,而桌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听见闵柏澜这般说,轩帝嘴角抽了抽,咬一咬牙后,便沉声吩咐了一句。 “没听见吗?还不快去将雪虎抬进殿中。” 吩咐完这一句后,轩帝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闵柏淳的身上,他冷声质问道:“老七的酒可是你倒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威胁朕吗 被点了名的玥王殿下脸上并没有胆战心惊的神色,亦没有做错事的羞愧感,反而从从容容的从席位上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父皇,七弟的酒,确实是儿臣所倒。” 听到闵柏淳的亲口承认,又看他脸上的坦荡神情,轩帝的眼角微眯,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一道冷漠的视线划过眼角。 皇后娘娘眼眸轻转,瞥了一眼轩帝按在桌角上那只手有些发白的骨节,借着啜饮参茶的举动,掩去了嘴角的冷笑。 不是她不疼惜七殿下,只是陛下这般的小题大做,和处理柏衍一事上的狠心绝情,难免让她心生怨愤和委屈。 而叶婉茹和顾清临等人,都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场天家父子间的矛盾。 叶婉茹看着一脸懵懂已然醉酒的七殿下,心中早已经波澜不平,压抑了许久的怒气也渐渐地从心底升起。 七殿下闵柏澜已经年十三,虽是自幼体弱,但本身并无顽疾,且只是体弱了一些,并没有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 可陛下却这般的护佑,未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吧?且七殿下不过是饮了一些可以暖身的梅子酒,缘何陛下就会这般发怒呢? 想当年恒毅与兄长,在十三岁的时候,早已经跟随大将军进到边关的军营之中苦练。且旧事不提,就如今兄长不过是染病,便被陛下下了密旨断其生路。 同为后妃所育皇嗣,缘何就会这般的差别待遇?且陛下对待七殿下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小心翼翼了,像是在有意隐瞒什么,又像是在刻意地表达什么。 “莫非七殿下其实是女儿身?” 这样一道猜疑闪过时,叶婉茹竟险些坐立不稳,看向七殿下闵柏澜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许的怪异。 不可能的,宫中皇嗣一事向来查证严明,且七殿下已经年十三,若当真是女儿身又怎么会隐瞒至今? 况且这么大的是事情,又如何能瞒得过众人的眼!更何况七殿下的母妃湘妃娘娘一向与世无争,在皇嗣身份上作假于她又有何益? 再者陛下……,想到这里,叶婉茹心中猛地一震。 对,是陛下,问题就是出在陛下这里。 若七殿下本身没有问题,陛下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只是因为身子弱的缘故便免了七殿下的骑射课,更甚至不允许七殿下与兄长等诸位皇兄太过亲近。 且更是不允许七殿下饮酒,若单单只是因为七殿下是最为年幼的皇子,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陛下一面展示出对待七殿下与众不同的一面,同时却又将这一讯息好不掩饰的展现在众人面前,陛下明明知道现在朝中各个臣子已经在暗谋拥立太子一事。 陛下这般的行径,定会让许多人误以为陛下是属意七殿下的。 可七殿下若当真是女儿身,又怎么能继承大统?难道陛下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开这个先例吗? 依她之见、以她对陛下的了解和揣度,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那么隐瞒七殿下的身份,昭示这些与众不同的疼爱,又有何意义呢? 难道陛下只是利用七殿下,来隐藏他真实的目的的吗?那七殿下于陛下而言,从出生之日起便已然是陛下手中的一枚棋子。 想到这些,叶婉茹再看七殿下闵柏澜的目光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悲悯和怜惜。 若是一个人从出生起便是被有意谋划,且日后也都始终按照谋划之人设定好的路走,何其悲哀! 但这一想法还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是否真实,还有待佐证。 按捺住心中的焦躁,叶婉茹轻抬眼眸,看了一眼皇后娘娘。 越看一脸神情坦荡的闵柏淳,轩帝心中积蓄许久的怒火便越发的压抑不住,当下便霍地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闵柏淳便破口大骂。 “你明知你七弟自幼体弱多病,这些病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却能让他染上意想不到的病症,换言之,一阵冷风,都可能让他缠绵病榻许久。如此境况之下,你还亲自斟酒,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你这个狼子野心之人,是不是以为朕属意你七弟,便向除之而后快?你这般的冷心冷情,枉为朕的皇儿!” 横眉冷目的轩帝有些暴躁的地走来走去,手臂直指站在殿中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口中唾沫横飞地喝骂着。 说罢这句话后,轩帝目光狠戾且阴翳地扫了一眼大殿中在座的众人,视线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挂过众人。 这话虽是轩帝的暴怒之言,但却恰好说中了许多人的心中所想。但如今听轩帝这般说,众人心中以为陛下属意七殿下的心思便也就淡了。 一个病秧子如何能继承大统呢?这乌烟瘴气的朝中各势力,他又哪有能力去驾驭降伏,让他们为他所用? 始终淡定从容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听见轩帝这一声比一声高的怒骂,终于是变了脸色,远远看去,那脸色竟然比体弱的七殿下还要白了几分。 闵柏淳脸上带着惊慌失措,当下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未开口说话前,便先“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您冤枉儿臣了!儿臣知道七弟体弱,也知一场小病可能引发成重症要了七弟的命,可今日阴雨缠绵,七弟淋了些许的雨,儿臣担心七弟染上寒气,特意命人回王府去取得酒。” “这酒是儿臣去岁仲夏时节亲自所酿,并且亲自问询过太医,又添加了数味滋补性温的良药,本该到霜降前后取出药性才最好,但今日儿臣看七弟实在有些难捱,便先命人取出了一坛。” “儿臣并无害七弟之心,还请父皇明鉴。” 一连气不停歇地说完这些,闵柏淳已经双目赤红,似是在极力地隐忍一般。 闵柏淳缓了一缓,而后缓缓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轩帝一眼,张了张口,而后猛地一闭眼揖首道:“父皇您说了这么多的诛心之言,儿臣、儿臣实在是伤心不已。” “若父皇不信儿臣,父皇大可以革去儿臣的爵位,将儿臣贬为庶人。” 一字一顿沉重无比地说完这些,闵柏淳便抬起头来直视着站在上首的轩帝。 原本听罢前言,面色已经稍稍缓和些许的轩帝,在听完这最后一句时,脸色猛地涨红,似是怒极了一般。 抬手抓起桌上的酒壶便朝着闵柏淳掷了过去。 “你是在威胁朕吗?”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一群废物 跪在地上的闵柏淳,看着飞奔过来的酒壶也并未躲闪,反而似是伤心过度一般,直愣愣地跪在那里,双眼始终看着轩帝。 站在闵柏淳身边的七殿下闵柏澜似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有些凝滞的目光顺着轩帝的动作一路飘过,最后落在了闵柏淳的脸上。 飞掷过来的酒壶砸在了闵柏淳的额角上,酒壶在他的额角上应声而碎,霎时间,便在他的额头上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酒壶中剩了大半的酒水,混合鲜红的血顺着闵柏淳的面颊话落,不过一瞬间,闵柏淳的脸上便布满血污。 七殿下闵柏澜看见闵柏淳脸上的鲜血和酒水混合在一起,淌了闵柏淳的半边脸,闵柏澜怔楞了须臾后,才像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般, 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眼中满是惊恐,双手紧紧地捂在嘴上,整个人接连向后退了几步,左脚一下便踩在了右脚上,一下便摔倒在地。 眼中满是惊恐的七殿下闵柏澜摔倒在地后,双手仍然紧紧地捂在嘴上,整个人也有些颤栗不安地瑟瑟发抖。 只见他满脸痛苦,口中断断续续地呓语了几句,最终才沙哑着喉咙痛苦地嘶吼一声。 “父皇!” 众人尚未从玥王殿下闵柏淳所遭受的事情中走出,便被七殿下闵柏澜这一变故惊得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且都察觉到今日这一场宴会实在是不该来。 亲眼目睹了天家父子兄弟的不睦,这对于他们来说虽然能决策一些日后的事情,但也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本来见到闵柏淳满面血污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不躲不闪,轩帝眼中闪过一道不忍之余,更多的则是怒气横生。 听到这一声凄厉的喊叫声,轩帝猛地转过头来,见到他最喜爱的幼子遭受到如此的惊吓,又见到众人竟无一人上前,当下便怒火冲天地喝骂一句。 “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 轩帝口中边骂边走出桌案步下台阶,满眼的焦急和心疼,看模样似是想要上前亲去搀扶起七殿下闵柏澜。 许是轩帝走的太过焦急,在迈下最后一步台阶时,竟是脚下一个不稳,重重地跌坐在台阶上。 这一个意外发生的太快,紧随着轩帝起身的皇后娘娘和数名侍卫都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看着轩帝跌坐在台阶上。 在场中有几人见到轩帝跌倒后,眼中的神情微变,而后眼中便很快又换上了一副焦急不已的神情。 距离轩帝只有六七尺距离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见到轩帝跌倒时,下意识的便要起身上前,但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后,便像个木头人一样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也收回了眼中的视线。 “陛下!” 皇后娘娘、四殿下闵柏渊、六殿下闵柏灏、武安候世子封青阳、顾清临、高博等人见到轩帝跌倒在台阶上后,几乎同时口中惊呼一声。 而原本已经走到了台阶下的高博,面色煞白、一头冷汗地跌跌撞撞便转回身来。 “陛下,您是要吓死老奴啊!”高博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且眼泪也已经爬了满脸。 皇后娘娘也已经快步走到了轩帝身边,皇后的脸上显出心疼和担忧,嘴唇也有些颤抖。 坐在台阶上的轩帝脸色有些灰败,盯着面前地衣的眼中满是愤怒和失望,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 皇后娘娘和高博几乎同时伸出手臂想要搀扶起轩帝,而这时已有数明侍卫和宫婢,欲要上前去扶起七殿下闵柏澜。 七殿下闵柏澜像是呓语一般挥舞着双手,推赶着想要靠近他的人,口中低喃一句。 “走开!父皇!” 轩帝眯了眯双眼,看了一眼伸到面前的两只手,而后面无表情愣愣地挥开了皇后和高博的手,深吸一口气后撑在台阶上站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异常缓慢地走到了闵柏澜的身边,轩帝走过去后并未急着扶起七殿下闵柏澜,而是缓缓地坐了下去。 坐在七殿下闵柏澜身边后,才又展开手臂轻轻地揽在了闵柏澜的肩头,同时口中低语叹息一声。 “澜儿,是父皇不对,父皇吓到你了。” 轩帝的语气低沉且温柔,语气中亦不难听出痛苦和后悔。 而轩帝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一眼,距他不过三尺之遥、血流满面的玥王殿下闵柏淳。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看着轩帝脚步艰难地走到七殿下身边,而后又看着陛下的举动,微微泛着泪光的眼中有些许的冷漠浮起。 而这时的叶婉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轩帝和七殿下二人,先前心中的那道猜疑也越来越觉得可信。 顾清临的眼中闪过一道疑惑,而后便随着众人缓缓地坐回到席位上。 响彻整个大殿的琴声不知何时已经销声匿迹,就连那些妖娆的舞姬们也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整个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气氛再一次回到了先前那般的压抑,而这时参加了这场宴会的诸人都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一个个面色发白地坐在席位上,并不敢抬眼去看。 先前因剖露了自己出身且奉承轩帝得到官职的范智双,也早在他归坐之后便一直怔楞地坐在席位上,脸上早没有先前那般的惊喜若狂,而是一直心事重重面色凝重地归坐在那里,目光发直地盯着面前的桌案。 现下又发生了这一连串的变故,范智双好像都未察觉一般,始终呆坐在那。 被轩帝安抚的闵柏澜,瞪着双眼看了轩帝好一会儿,才口中带着哭腔哽噎地问了一句。 “父皇,您、您为什么要打二哥……” 说罢,不等轩帝作答,闵柏澜便轻轻地挣开轩帝的手臂,微微向前倾了倾身,近乎耳语般地低语又发问一句。 “父皇,您为何,要杀儿臣的三哥!” 听见这一句耳语般的问话,轩帝眼中的目光猛地一凝,双目冷冷地注视着他面前的闵柏澜,垂在地上的右手也同时紧紧攥起。 这一句耳语并未传到众人耳中,但却被顾清临听了个正着,顾清临微微阖了阖眼,一颗心却开始狂跳不已。 甚至他隐隐地希望轩帝能为了不让七殿下伤心,从而终止他的这个决定。 “老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在质问父皇的决策吗?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有失体统 轩帝视线微冷地凝视着七殿下闵柏澜,口中一字一句地从口中说出这一句低语。 轩帝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闵柏澜的双眼,像是想要看穿闵柏澜的内心一般。 被轩帝接连反问的闵柏澜双眼认真且凝重地看着轩帝,面上的两朵酡红渐渐褪去,就连脸色也又苍白了几分。 闵柏澜看着轩帝久久不语,但恢复清明的眼中已经有些许的惊慌弥漫上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地抓着袍角。 坐在地上的轩帝并未起身,而是一直冷眼看着闵柏澜,而后沉声吩咐了一句。 “去将玥王殿下所说的御医找来,再另外派人去玥王府邸将剩余的酒坛挖出来。” 听到这句命令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脸上露出自嘲的笑,且口中也轻嗤了一声,而后便将上身调转了方向,对着轩帝的方向长揖了下去。 父皇并不信他,现在就要派人去查证他所言的真伪。呵呵,父皇已经防备他至此,难道只有老七那个病秧子是父皇的血脉吗? 一个病秧子罢了,就算他有心谋夺太子之位,但又怎么会去亲手杀了他?就算是他想杀了他,又岂会做的这般明显。 父皇所想所做,未免有些太过小心之人了! 额头抵在地上的闵柏淳紧紧地闭着双眼,侧脸的嘴角上仍旧能看出挂着的一抹嘲笑,抵在额头下平铺的指尖已经紧紧地抠进了地衣中。 轩帝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对着他长揖首的闵柏淳,眼中的冷光凝起,眼中的狐疑渐渐凝聚起来。 派御医前去瑜城为老三“诊治”一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却不该在此时便传到了老七耳边,一定是有人在老七耳边乱嚼舌根。 至于这人是谁,从今日来看,老二的嫌疑最大!且席间又是老二亲自斟酒,那么老七借醉酒之机质问自己便也顺理成章。 至于老二安的什么心,那便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七殿下闵柏澜看着面前的父皇眼神不善地看着二王兄,微微蹙了蹙眉,脸色也越发的苍白,捏着袍角的手也更加大了几分力气。 他轻轻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二王兄,轻咬了咬牙,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虽说今日二王兄寻他有利用他的成分在里面,但他不愿这双手沾染上兄长的鲜血! 闵柏澜对着轩帝长揖首,轻语道:“父皇恕罪,儿臣知道儿臣在说什么,儿臣只是不想……,不想儿臣的任何一位兄长死于非命。” 狠狠地咬了咬牙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而后闵柏澜长吁一口继而道:“父皇,二王兄亦并无害儿臣之心。” 说完这些话后闵柏澜的呼吸早已经急促地起伏不平,且双手也紧紧地攥在一起,细看之下就连脊背都已经有些瑟瑟发抖。 听见最宠爱的幼子说出“死于非命”这句话后,轩帝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一双眼更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闵柏澜。 当他看见闵柏澜那瑟瑟发抖的脊背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张了张有些颤抖的手指,似是想要上前轻拍闵柏澜的脊背去安抚他。 但也只是伸了伸手,轩帝一咬牙恨恨地收回了手。 而跪在一边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先前并未听闻他二人所说何事,但却能感觉到父皇已经发怒,原本他还有些疑惑究竟老七说了什么惹恼了父皇。 现在听清老七的这几句低语后,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闵柏淳嘴角上不禁扬起了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容。 想不到老七平时柔柔弱弱的,今日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当面质问父皇。但观父皇老七说出了这般的违逆之言,父皇也紧紧只是发怒而已。 相比于他这个二哥,老七最在意的只怕还是他的三哥啊! 同样跪趴在地的闵柏淳,口中发出一阵有些悲凉的低笑声。 “呵呵呵!” 听见这笑声,轩帝猛地偏头看了一眼闵柏淳,脸上现出恼怒不已的神色,同时口中沉声厉喝一句:“孽障,究竟是何事能让你感到如此地开怀?” 被喝骂的闵柏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神色,但在听到轩帝的这一声怒骂时,笑声倒是像被捏住脖子的鸡仔一样,戛然而止便消了声。 反倒是闵柏澜听到轩帝的这一声厉喝后,整个人好似惊惧无比地颤抖了一下,而后整个人便缓缓地向后退了退,离轩帝稍稍远了些。 顾清临眼中的目光始终落在七殿下闵柏澜的身上未移开,他没想到七殿下敢在大殿上便质问陛下,但这也能看出来七殿下对待柏衍的情义确实货真价实的。 而素来与柏衍交好的六殿下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不过这也并无可以诟病之处,毕竟明哲保身是明智之选,且六殿下背后有什么动作他也不清楚。 但他相信以柏衍和六殿下的交情,以六殿下对柏衍的心意,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 且这件事情由七殿下口中说出并未受到轩帝的责罚,但若是换成旁人,只怕一顿刑罚是免不了了。 在座的众人中,除却叶婉茹、顾清临、四殿下闵柏渊、六殿下闵柏灏、武安候世子封青阳等人还算泰然自若之外,其余人等都跪坐在各自的席位上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坐回到上首龙椅上的皇后娘娘封于馨看了一眼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的轩帝,而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时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这时殿外奉命去抬雪虎的众多侍卫,和被传来为玥王殿下配药的太医已经闻讯赶来,但众人向殿内看了一眼便有些进退两难地站在殿外并未上前。 玥王殿下和七殿下跪在地上,而陛下正盘膝坐在殿中,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这二位做什么惹恼了陛下,而整个大殿中着实静谧的可怕。 殿内的情形实在有些诡异,众人站在殿外面面相觑外,更多的是有些胆战心惊,都不知殿中发生了什么。 跪在轩帝身后的高博微微眯眼看了一眼,又快速的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轩帝,最后才求助地将目光看向上首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快步走到了轩帝的身边,微微屈膝半蹲在地上,而后口中轻语劝慰道:“陛下,太医已经在殿外候命,且瑞兽雪虎也已经抬来了。” 说完这句,皇后娘娘沉了沉,继而近乎耳语般低声道:“陛下您这般实在有失体统,且河阳郡主也在看着,两位皇儿有什么不妥之处不如筵席散了以后再议?” 轩帝将落在七殿下身上的目光缓缓移动,直接看向到殿外,同时沉声道:“老七今日对朕不敬的事情过会再议!” 第六百一十六章 扶朕起来 轩帝的这话一出,皇后娘娘封于馨等人都怕盛怒下的陛下处置了七殿下闵柏澜,不管如何七殿下今日这些遭遇也与柏衍有关。 柏衍一事已经牵扯了数人,若是再让无辜的七殿下牵扯进来,那柏衍醒来以后若是得知,心中的内疚也可想而知。 且陛下如此的好猜忌生性多疑,难免不会以为柏衍曾与柏衍之间有过某种联系,就现下玥王殿下所做之事陛下已经起了疑心。 叶婉茹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玥王殿下和七殿下,心中不禁低叹了一声。 生为皇家儿孙,就连兄弟之间的多有走动,落在有心人眼里都是别有用心的拉帮结伙。 虽说有些人的确是别有用心,但别有用心之人早晚会败露出来,那时他曾做下的所有恶都会大白于天下。 而今日轩帝的这般行径,只怕是会激起玥王殿下心中的不满,从而导致他也会将矛头对准本就无害的七殿下。 这一场争夺太子之位的斗争将会愈演愈烈,且波及的人也将会越来也多。只怕那时,整个皇宫中人、乃至金陵中的各个朝臣,将无一人能独善其身。 猛烈的飓风也许会刮得久,且波及的地域也许会颇为广泛,但当这场风暴渐渐平息的时候,整个金陵、乃至整个大耀国,终将会迎来一场风平浪静、阳光和煦的太平盛世! 而他们这些曾被卷进风暴中心的人,就算不能有幸活命于世,也算是死有所获。毕竟早在一脚踏进漩涡时,他们便已经做好了以一己之身去搭建一座通往光明的桥梁。 就像那些以一己肉身去与冷刃利剑对抗的将士们一样,他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耀国更够安稳于世。至于生死,早已经在国家和万千百姓面前看的淡了许多。 然,生而为大耀国子民,他们为之奋斗、为之拼搏,乃至献出生命,却也是从来不后悔的。 想到这些,叶婉茹轻轻地舒了口气,始终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也随之散尽。 这些事情她与爹爹早就谈及过,当日爹爹所言的每一句犹在耳边,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她始终是心中没有半分的准备。 今日这般的遭遇,也许在爹爹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也许早在大将军出事时,爹爹便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这般的境况。 毕竟当日爹爹说,一日为将为士,便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而那些将士们亦都是有妻儿老小之人,同为大耀国子民,缘何身死的只能是那些守家卫国的将士呢? 他们这些身在金陵朝堂之上的人,为何就不能以身殉国呢? 生而为人,虽是分了三六九等有贵贱之分,但生死面前,人人都是逃不过去的,且亦都是平等相待的。 心中各有所想的叶婉茹和顾清临,似是有所感应一般,不禁相视了一眼。 顾清临眼中的目光则是满溢的温柔缱绻,不同的是叶婉茹眼中却充满了浓浓地恨意。 就是这个人,面上温润,实则内里早已经黑透了!若不是他在背地里捣鬼,这一切又怎么会来的这样早,又怎么会这般的突然! 看到叶婉茹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时,顾清临像是没察觉到一样,仍旧厚着脸皮满面笑容且颇为轻佻地对她眨了眨眼。 “卑鄙!”见到顾清临这副轻佻的模样,叶婉茹恨恨地唇语一句,便将视线看向殿外。 隐约间,她能看见雪虎正焦躁不安地在笼子中走来走去,且一声声的低吼声也听的颇为清晰。叶婉茹的一颗心不由地紧了紧。 “扶朕起来。” 这一次,轩帝并没有拒绝皇后娘娘和高博的搀扶,低声吩咐一句后,便不再去看仍旧跪在那里的七殿下。 站起身后,轩帝脸上带着些许的颓败,手需抓在皇后的手上,二人携手布上台阶,走向上首的龙椅。 “宣进来吧!” “是,陛下。”跟随在后的高博俯首应了一声,而后便对着殿外高唱了一声。 “宣裴御医觐见、宣瑞兽雪虎觐见!” 接连响起的高唱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有响彻大殿之势。 先前安静的众人听见这一声接一声的高唱声,像是猛地活过来了一般,不由地同时轻舒了口气。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可能发生的血腥之事,且还有关于天家父子兄弟,这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头上悬了一把斩头鬼刀。 现在好了,风波终于渐渐趋于平息,至于那后续的事情,已经与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今日无论哪位皇子成为了陛下暴怒下的牺牲品,但只要不涉及到他们自身,那便可以是高高挂起之事。 重新恢复了活跃气氛的大殿中已经不见了先前的压抑凝重,众多年轻公子纷纷将目光看向远处的殿门处翘首期盼着。 而与叶婉茹相距不过丈余的封青阳并没有将目光看向渐渐走近的雪虎,而是始终若有所思的看着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两位殿下。 皇后娘娘虽是他的姑母,但众位皇子中并无一人是中宫所出,是以他自幼便对这些皇子们保持着一种极为安全的距离,但今日一事他对年纪最小的七殿下却有些另眼相看。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轩帝仍旧铁青着的面色,亲自斟了一杯尚且温热的参茶递奉给轩帝,而后略一沉吟而后轻语道: “陛下,澜儿尚且年幼且并不知人心险恶,那孩子生性纯善,依照臣妾看不若您暂且饶他这一回吧!且今夜发生的事情也吓坏了这孩子,到时候澜儿若是病了,最心疼的不还是陛下您?” 正在端着茶盏慢慢饮茶的轩帝听罢皇后娘娘的话,端着茶盏的手臂一顿,而后眼中便又有怒气浮现,重重地哼了一声后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 皇后娘娘眼中目光温柔似水,见到轩帝这般后,心也放下了一半。 陛下虽未答应,但这般默许的态度也是认同她的所说,至于玥王殿下,她是如何也不敢去求情的。 而她亦不需要这样一个伪君子去感念她这位母后,毕竟她的心中最属意的还是三皇儿柏衍。 “澜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起来为你父皇斟茶赔罪,否则惹恼了你父皇,小心他不许你投喂雪虎。” 皇后笑着招呼了一声七殿下闵柏澜,同时又看了一眼已经走近的裴太医等人。 第六百一十七章 无名怒火 早就被吓醒酒了的闵柏澜听到皇后娘娘这话,当下便抬起头来向上首看了一眼,而后略微垂下眼眸,揖首的同时朗声道:“儿臣,谢过父皇母后恩赦。” 说罢后闵柏澜看着与他相对而跪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一眼,伸手上前去拍闵柏纯手掌的同时,轻声道:“二王兄,你放心,我会跟父皇求情的。” 闵柏淳一脸冷漠,有些恼怒地挥开闵柏澜伸过来的手,且满是嘲讽地低喝一声。 “呵呵,本王用不着你在这假好心!起开!” 看着闵柏澜一脸受伤地被自己挥开倒在地上,闵柏淳眼中有些许的痛苦弥漫,但却并未说什么,而是狠狠地咬了咬牙。 闵柏澜眼中有些难以相信的震惊和一丝丝的痛苦,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盯着闵柏淳看了一眼,眼中渐渐有泪滴在打转。 坐在上首的轩帝看着闵柏淳的动作,当下便怒不可遏地大骂一声,同时手中抓起桌案上的茶盏便朝着闵柏淳扔了过去。 “孽障!” 玥王殿下闵柏淳直起身来声音悲凉地大笑一声,直视着轩帝的眼中满是屈辱的眼泪。 “哈哈哈!父皇,您如今就看儿臣这般的不顺眼吗?” 这一次七殿下闵柏澜看见那飞奔过来的茶盏时,飞快地挡在了闵柏淳的身前,闵柏澜口中痛苦地发问一声: “父皇,二哥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对待他?” 眼见着茶盏朝着闵柏澜飞了过去,轩帝眼中现出些许的焦急,但当他听见闵柏淳和闵柏澜接连响起的两道说话声时,撑在桌角上的手狠狠地捶了一拳在桌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回音阵阵,似是震得整个大殿都跟着晃了晃,但实则震慑的却是众人的心。 押着雪虎前来的聂海阁聂大统领,没有错过轩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一抹痛惜,旋即脚尖点地快速的掠过。 眼见着那茶盏直击七殿下的面门而去,电光火石间聂海阁已经飞掠至七殿下的身前,他轻轻地挥出一掌,将七殿下闵柏澜推开。 “七殿下得罪了。”说完这一句,聂海阁便一伸手直接将那盏飞奔过来的茶盏接在了掌心中,而后聂海阁一撩衣摆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见到聂海阁一连串的动作,本就盛怒的轩帝更加的怒不可遏,当下便一拍桌子怒问一声。 “怎么,你也要与朕作对吗?” 轩帝虽然是这样说,但坐在他身旁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却没错过轩帝方才见茶盏被接住时,那微微舒了口气的神情。 说到底,陛下还是不愿意伤害老七的,即使他出言不逊,忤逆了陛下。 同人不同命,说的便是如此吧! 皇后娘娘略微怅然地叹息了一声,眼中有些许的淡漠浮现,且同时心中对于这个年幼庶子的疼爱也淡了许多。 顾清临坐在那里目光淡然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且视线始终在轩帝和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身上来回游走,当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闵柏淳那已经血迹干涸的脸上时,心中的疑窦顿生。 今夜这种种,怕不是轩帝与闵柏淳联起手来演的一出苦肉计吧? 否则以闵柏淳的为人,就算再心生不满,也不会与轩帝这般大张旗鼓地对着干。 数月前他曾在瑞王闵柏涵最为失意之时大肆地扩张势力,且紧随其后便闭门谢客收敛锋芒。从他的种种行径上看,闵柏淳都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为何在今夜,仅仅因为轩帝的一个怀疑,一个不公对待便这般的怒气横冲呢? 聂海阁将手中抓着的茶盏轻轻放在身前,而后双手一抱拳颔首朗声道:“陛下,请恕臣殿前失仪之罪。方才情况紧急,臣不得不施展轻功,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聂海阁微微拧眉,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轩帝,而后低下头沉声道:“臣并无忤逆陛下之意,只是七殿下自幼体弱,臣又算得上七殿下的半个师父,自是不忍心七殿下受到伤害。” 站在大殿上,抬着雪虎的数名侍卫已经将装有雪虎的大笼子放在了殿中,而被轩帝传来的御医裴俊杰正面有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 裴俊杰看了一眼满面血污已经干涸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一眼,又看看上首怒不可遏的轩帝,有些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眼中有些许的不忍。 最后都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且颇感无力地摇了摇头。 被困在笼子里的雪虎在进到大殿以后,闻到叶婉茹身上熟悉的气息后,焦躁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许。 但被困在笼中不能自由地走动,到底还是让雪虎有些不安。它站在笼中,硕大的虎头看着叶婉茹的方向,口中发出一声声有些呜咽的低吼。 早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呼延雪莹,轻扫了一眼大殿上有些混乱的局面,厌恶地皱了皱眉,耳语道:“额格其,雪虎会不会有危险?” 视线始终未从雪虎身上离开的叶婉茹并未回头,轻拍了一下呼延雪莹的手背,轻语一声。 “应该不会的,放心吧!我也绝对不会让雪虎出事。” “吼!吼!” 雪虎站在那里将嘴巴伸到笼外,对着叶婉茹的方向低吼了两声。 “啊!啊!” 听见这两声不算震耳欲聋的虎啸声,有两位胆小的宫婢发出一声尖叫,而后便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像是筛糠一般瑟瑟发抖,竟是半句话夜说不出来。 见到这两名宫婢的言行,本就恼怒不已的轩帝面上怒色更盛。 “你们一个一个的,还敢说不是与朕作对吗?啊?” 轩帝坐在那里满面怒容,双眼狠厉地一一扫过坐在下首的诸人,手掌不停地用力拍打在桌子上。 杯碗盘盏等物随着轩帝的动作,在桌面上颤了几颤,发出叮叮当当的一阵有些嘈杂的声响。 坐下的众人皆因轩帝的这一句话而变了脸色,纷纷起身离席走到大殿中央后,便扑簌簌的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臣等并无此意。若臣等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众多人一起求饶的声音颇有些山呼海啸之势。 而这时,整座大殿上,处却皇后娘娘几人面色还算平静以外,其余人等早已经像那两名宫婢一般面色煞白。 轩帝的这一通无名怒火,终于是被他们一干人等所承受。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不男不女 顾清临跪在众人当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所在的位置恰好与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处在同一直线上。 在他们这一排人的前面便是四殿下闵柏渊和六殿下闵柏灏两位皇子。 且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极其近,仅仅只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若是他们中有谁人的动作幅度大些,手臂便会相撞。 因雪虎一事,封青阳本就看顾清临不顺眼,现如今他二人的位置这般亲近,又想到今日所发生的种种。 早已经将这些是是非都归咎在顾清临身上的封青阳,现在能清晰地闻到顾清临身上的香气,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虽然给衣服熏燃香料是豪门贵府中人人都做的事情,且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都会买香料去熏衣物,但像顾清临身上有股子甜腻气息的味道,还是让封青阳极为厌恶。 再想到这位名扬金陵的纨绔子弟向来眠花宿柳的做派,封青阳更是一阵厌烦,当下便在心中唾骂一句。 “不男不女!” 在心中骂完一句后仍旧不解气,封青阳悄悄地抬手狠狠地用骨节压在了顾清临的手背上,在他诧异地看过来时,咬牙切齿低语咒骂了一声。 “卑鄙小人祸人精!” 顾清临手背吃痛下惊讶地微微偏头看向封青阳,却恰好听见封青阳的这句咒骂。 顾清临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好友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但偏偏今日数次对他用了暗招,可见“他”有多不受好友待见。 对于封青阳的咒骂,顾清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反而对其展颜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世子似是有话要说呀!” 说罢后,顾清临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有些邪佞的笑容。 正当封青阳思忖顾清临是不是痴傻了时候,他便猛觉自背后传来一股大力,随后整个人便毫无防备地顺着这股力道朝着前面扑了过去。 封青阳一直朝着前面扑了过去,眼见着快要撞到玥王殿下闵柏淳时,才堪堪稳住身形。 此时的封青阳已经臊的满脸通红,他倒是不惧怕陛下,但在殿前失仪且又在这众多的官宦子弟们面前出丑,让向来注重仪表的封青阳着实觉得有失颜面。 且现在这宴上已经一个意外接连一个意外,本就已经混乱不堪的局面,现在如今岂不是更要乱的一团糟? 若是陛下当真怪罪下来,回到府中以后他不好像父亲交代事小,让姑母失了颜面才是真。 顾不得手掌被擦破传来的阵阵痛楚,封青阳扭转回身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顾清临,随后便深深地低下了头。 轩帝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险些冲到殿前的封青阳,随后,便有些语气不善地哼笑了一声。 “怎么,青阳可是有事要启奏?” 说罢,轩帝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端坐的皇后娘娘,一改先前的暴怒冷漠,口中略带了一丝笑意道:“今夜青阳一直默默不语,想不到倒是来了这么一手,当真叫朕有些意外。” 旋即,轩帝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河阳郡主的身上。 本来见到封青阳这般有失体统地在大殿中滑着冲了过来,皇后娘娘封于馨的心中已经有些起疑,如今又见到陛下这般,心不禁提了提。 侄儿青阳的秉性她最是清楚不过,向来稳重的他是如何也不会做出这般失仪之举,就像今夜发生这诸多的变故,青阳始终都未言语半分,如今更不会做出这般冲动的行径。 向下扫了一眼看清楚封青阳周身都是何人以后,皇后娘娘心中的怨气便猛地升起。 顾清临那个纨绔是陛下新晋的心腹之一,能将青阳推出来的只怕也就是他了!他和陛下沆瀣一气,目的怕也是为了转移大家所关心的重点吧? 看来,这件事陛下之前并非只是戏言一句,而是真真儿的记到了心里,且对青阳也有了防备。 可陛下您若是真的有意让哪位皇子娶了河阳郡主,以联姻之法来巩固两国的关系,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摆下这场宴会呢? 莫说河阳郡主对嫁往大耀国无心,就算是河阳郡主有意在大耀国物色夫婿,陛下您邀请了这么多的青年公子,谁知道河阳郡主会倾慕与谁? 这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到头来却还要怪罪旁人吗? 本还心中稍有窃喜的顾清临在见到轩帝的眼神后,心中便后悔不已,他不该因为心中起了玩闹之心,便将青阳推了出去,若是轩帝怪罪下来,青阳今日定然捞不到好果子吃。 叶婉茹则是狠狠地盯着顾清临的后背一直看着,似是要将那凌厉的目光化为实质将他洞穿一般。 方才她看的清明,就是顾清临这个卑鄙小人,将武安侯世子推了出去。 他为何要害武安侯世子!他是嫌今夜发生的事情还不够多、不够乱吗? 就在这时,皇后娘娘满面怒容地站起身来,看着下面的封青阳,便眼神凶狠地便开始大声训斥。 “武安侯世子可是醉酒了?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这里是侯府吗?容得你如此放肆,酒后失态!” 见到向来平和宽容的皇后发怒,轩帝当下便有些怔神,眼中凝起的猜疑也慢慢地归到眼底,同时他口中略有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梓童,你何必如此动怒,青阳这孩子的秉性朕也是晓得的,若是换在寻常人家,青阳也是要唤朕一声姑丈的。青阳向来稳重老成,难得有这么顽皮的时候,若不是饮多了酒,只怕朕还见不到青阳的这一面。” 说罢,轩帝便似是甚为愉悦地低笑了几声,且同时伸手将皇后拉着坐在了龙椅上,一边伸手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 轩帝虽言在寻常人家可以唤一声姑丈,但封青阳却不会那般地托大当真去唤一声姑丈,且陛下也已经说了“若是”。 毕竟轩帝身为帝王已经是不可更改之事,陛下如此这般说,也不过是想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这些他又如何不懂! “殿前失仪实属青阳之罪,今日这酒着实是青阳所喜爱的,便忍不住多饮了几杯,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说着封青阳便对着上首的帝后二人揖首。 第六百一十九章 心有忧虑 虽然陛下说了这一番话,但观皇后娘娘作为姑母的态度,却有些太过于疾言厉色。皇后娘娘的这一态度,还是让在场中的几位公子眼中若有所思起来。 武安侯世子方才的行为虽说有些失礼之处,但皇后娘娘作为世子姑母,这般的严厉怒斥未免有些太过不近情理,只怕是皇后娘娘与母家的关系也并不如所见的那般和睦啊! 其中一位公子转了转眼珠,带着讥讽地轻撇嘴角,看来无嫡子的皇后娘娘也终将是会被侯府所遗弃的,毕竟没有子嗣,便不能为封氏一族带来经久不衰的荣耀。 而侯府,若是想将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延续下去,那么便只能令投明路了! 这位公子半抬的眼中有些许的得意浮现,恰好近日来老头子苦投无门,如今也算是指了一条明路吧!若不是今日走这一遭,还当真发现不了宫中这些秘闻。 皇后娘娘封于馨,听见轩帝如此这般说时,眼中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且同时提起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但顾清临此子的确可恶之极,两位皇子的事情尚未解决,他便又让青阳在这摊浑水中参了一脚。而这可恶之徒又与瑞王走的极其亲近。 他今日的所言所行受到了瑞王的授意也未可知,可此子又是陛下身边新晋的得力臣子,他与瑞王走的亲近一事,陛下不会不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陛下还能对其重用。莫非。陛下有意立瑞王殿下为太子? 可先前接连的禁足又作何解释? 若陛下只是想让瑞王免于流言的诋毁,大可不必做的这般薄情寡义…… 皇后娘娘轻舒了口气,抬眼轻瞥轩帝一眼,现如今不只是连陛下的心思难以猜测,就今夜所发生的种种她都看不懂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陛下的心思越发地难猜,朝堂上的境况也越发的混乱不明,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何时,更不知这样已经风雨飘摇的家国,又能安宁多久! 她只知道,若是陛下再这样任性妄为下去,这一场夺嫡之战将会越演越烈,且边关的战火也迟早有一日会烧到这繁华富庶的金陵。 轩帝双手撑在桌案上,笑眯眯地看着下首的封青阳。 “罢了,起来吧,朕又怎么会怪罪你。” 跪了一地的人,轩帝却仅仅只是免了武安侯世子的跪礼,对于包括玥王殿下与大统领聂海阁一干人等却是并未赦免。 这就说明轩帝心中的怒气,和疑虑也并未完全消除。 听见轩帝的话后,封青阳清明无比的眼中神色顿了一顿,而后从善如流地揖首叩谢。 “臣谢过陛下圣恩。”恭恭敬敬地叩首后,封青阳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慢慢退到一侧站好。 站在那里的封青阳微微颔首,一副恭谨的模样,心中却在疑惑不已,今日的陛下太过喜怒无常,若单单只是因为雪虎的缘故应该不会至此。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方才他听闻陛下的话中之意似是对自己有所不满,可这不满又是因何而来呢? 封青阳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而后便专心致志地听着大殿上的声音。 殿上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始终跪坐在席位上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并未参与半分,因为她们二人都知道,轩帝今日不过是在借机发难罢了。 可时间拖得越久,叶婉茹心中便越发的不安,爹爹被请进宫里已经有两个时辰之久。 两个时辰中宴席上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而爹爹那里发生了什么却还始终未知,就连皇后娘娘派人去打探都没有半点的消息传回。 这种境况下如何能不叫人忧心呢? 河阳郡主轻扫了一眼这几度陷入混乱不堪的大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耐烦,悄悄地拍了拍叶婉茹的手背。 就在叶婉茹有些疑惑呼延雪莹要做什么时,只见护眼雪莹已经起身步出席位,绕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后走到了殿中。 “雪莹于昨日进入金陵,便承蒙皇后娘娘邀请并摆下筵席为吾二人接风洗尘,娘娘的这份心意,雪莹和额格其感激不尽。” 说罢呼延雪莹略一颔首揖礼,嘴角上挑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口中脆声道:“只是陛下今日似是有事要处置,这种场合下,雪莹和额格其二人似是有些不适合在场。” 呼延雪莹的这一番话虽然说的丝毫不留情面,但却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而话中之意没有被呼延雪莹直言的便是,大耀国的轩帝陛下并不尊重她这位郡主,且也低看了她们卓阳国的塔拉塔娜公主。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今夜大殿上所发生的种种既可以说是大耀国轩帝的家事,也可是说是朝堂上各种是非的一种演化。 由小见大,便是大约如此的。 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尚且这般的明争暗斗,而轩帝并不能很好的处理几位皇子的关系,由此可见朝堂之中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最让呼延雪莹感到气愤的,便是轩帝处理这种事物的能力,虽说这其中有叶伯父的原因在内,但轩帝这般的优柔寡断、小题大做未免有些不像一个帝王应有的行事风格。 且今日她所见的轩帝,与额格其口中的轩帝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便是,轩帝的多疑猜忌无人可以比拟。 她又如何相信,这般喜怒无常的一位帝王能将幅员辽阔的大耀国统领好?又如何相信,这般多疑猜忌的帝王何时会与他国里应外合,将手中的利剑对准卓阳国? 叶伯父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开端罢了,因为轩帝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相信,日渐强大的卓阳国会与大耀国真正的联手对抗外敌! 因为在他心中,卓阳国才是最大的隐患,而且卓阳国带给轩帝的危机感,要远远大于狼子野心的云帆国。 如此严重的事态,她生为卓阳国子民且又是郡主之身,又如何会置卓阳国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呢? 而且他坚信这些问题在大王兄出使大耀国时便已是心知肚明,但碍于种种原因,大王兄还是选择了重开商路。 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还是会如实上报给王父,毕竟轩帝这般的人物不得不防,以免到时候被轩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第六百二十章 石头砸脚 想到这些,呼延雪莹心中又开始有些犹豫不决。她不知道她的言行会不会让王父对这件事改变看法,从而影响到额格其的事情。 毕竟那时额格其与王父所谈之事,她也听到了些许。本来生长在权贵之家,她们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想,便已经不是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那般对时势一无所知。 可这毕竟关乎卓阳国的安危,她岂会坐视不理? 呼延雪莹咬了咬唇,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她一定会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王父。 且她也坚信王父一定会做出万全的准备,至于额格其,她相信王父和国主也一定会护额格其周全的。 若是轩帝实在容不得叶伯父一家,不若就遂了轩帝的心愿,让叶伯父一家都去到卓阳国。 且叶伯父能与王父成为挚友,并且王父谈及叶伯父时的赞不绝口,可见叶伯父定然也是一位才高八斗惊才绝艳的人物。 这等良臣轩帝不知重用,却无端地猜忌,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到那时她和额格其也能时常见面,在一起喝酒弹琴骑马,岂不是快哉! 叶婉茹听完呼延雪莹的这一番话后,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轩帝一个发怒便会做出无法阻止的事情来。 虽说雪莹身为卓阳国郡主,忌惮卓阳国的国力下,轩帝未必能做出胆敢伤害雪莹的事情,但事情不怕意外就怕万一。 万一轩帝当真动了杀心,难免不会用些见不得光、不入流的手段,而她,又于心何忍雪莹因她而遭受这一劫? 来时已经受到了几次有惊无险的袭击,雪莹归国途中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护雪莹周全的! 跪在地上躬身颔首的顾清临听到呼延雪莹的这一番话,眼中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就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起来。 这个河阳郡主还当真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且这一份敢当面驳了轩帝颜面的底气是十足的很。 如今这般也不算是撕破了脸皮,毕竟是轩帝无中生有在先,只是他担心的是,两国不和这等秘闻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到了贼子司徒雷的耳中,事情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且今夜这一幕被众多人等看在眼中,难保会有多嘴之人回去后添油加醋一番,传闻一事在百里之内尚且难辨真伪,等传到云帆国司徒雷耳中,只怕是已经被传的面目全非。 顾清临不屑的撇了撇嘴,流言蜚语诚然可畏,但最可怕的还是人心,且是那些浮躁不安、想趁机作乱的人心! 听到河阳郡主的话,轩帝眼中的笑意有瞬间的凝滞,手中缓慢地摩挲着小巧玲珑的玉质酒盅,半抬眼眸睨了河阳郡主一眼。 眼见着轩帝脸上的肉抖动了一下,同时脸上有瞬间的紧绷,似是咬了咬牙在极力隐忍一般。 就在皇后娘娘担心轩帝发怒的时候,却听见轩帝低沉和缓地笑了两声。 “呵呵,今夜是是非非属实有些多,本是为二位设下的接风洗尘宴,奈何朕的皇儿们多有失礼。让二位见笑了。” “你我两国已然建交成为友邻之邦,那么这些小打小闹虽是家丑,被尔等所见,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个人脾气秉性不同,难免有产生歧义之时,这样打打闹闹才显得和睦,不是吗?” 轩帝说这些话时脸色微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叶婉茹,微微眯了眯眼,但随即便转开了视线,落在众人身上。 “众卿家都起来吧,莫要叫贵客看了笑话,还以为我大耀国臣民都是一些担不起风雨的无能之辈,尔等都是青年才俊,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河阳郡主听见轩帝这般厚颜无耻的言辞,便知告辞一事已无希望,且她的本意也并非是当真要离去,她无非是不希望轩帝再将时间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面上装作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河阳郡主对着上首的轩帝略一颔首揖礼,便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对于轩帝几句话便将所有错处归咎于皇子身上,众人自是没什么意见,左右这事也是因为皇子们兄弟不睦引起的。 见到轩帝因为河阳郡主的一番话,便轻飘飘的散了满身的怒气,且得到恩赦,众人自然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但几乎同时每人心中也都开始不安地活动了起来,陛下最后一句话似是意有所指啊! 叶婉茹见到轩帝那不善的目光后,心中一动,轩帝似是在有意暗指她。 虽然雪莹的这一番言辞并非她所授意,但落在轩帝的眼中,怕是已经认定是想要自己趁机生事。而轩帝那一眼,则是在威胁自己! 毕竟爹爹现在还在轩帝的手中,且只要爹爹身上这诬陷的谋逆之名一日未洗清,自己便一日要受到轩帝的掣肘。 当真是卑鄙无耻!愤怒不已的叶婉茹在心中暗骂一句,手狠狠地攥成拳头,却不知这股怒气该撒向何处。 “臣等谢过陛下恩赦,吾辈定当以为国效忠、为陛下效劳为使命。” 众人似是宣誓一般异口同声地朗声道这一句,而后便纷纷叩首谢恩,继而起身归到席位上。 跟随众人起身向席位走去的顾清临嘴角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轩帝这前后两番自相矛盾的话语竟无一人去反驳,且并无一人表现处不满。 想来这众多所谓的青年才俊,今夜都险些被轩帝的喜怒无常吓破了胆吧?若真是像轩帝自己所言的那般打打闹闹是常态且更显和睦,他又何必这般的小题大做? 且这个下马威,也并未对河阳郡主这位初生牛犊起到任何的作用,只怕现在心中最为郁卒的,便是这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轩帝了! 搬起石头却打了自己的脚,便也不外如是了! 真是大快人心啊!终于站出一位不惧轩帝的人了!哈哈哈,想不到河阳郡主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心中颇有些愉悦的顾清临回归席位时,特地绕到了关有雪虎的笼子前,隔着栅栏把手伸进去在雪虎的头上摸了摸。 自从被聂大统领推开的七殿下闵柏澜始终像根木头一样,站在一遍静静地看着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但当他看见顾清临的这个动作时,眼中亮起了激动的光。 眼角余光始终留意七殿下动作的轩帝,并未错过他那一闪而逝的激动,但却并未发一语。 “裴御医,你莫非是老眼昏花了?没见到月王殿下受伤了吗?还不快去给玥王殿下清理伤口包扎一下。” 皇后娘娘声音中有些不悦地轻斥了一声。 第六百二十一章 沆瀣一气 皇后娘娘说这话时并未去看轩帝的神色,反而面上也有些不悦地秀眉轻蹙,轻抿了一口梦月姑姑奉上来的热茶,而后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 轩帝收回目光轻扫了一眼皇后,对此不置可否,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便收回了目光,且整个身体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中。 正站在殿中有些无所适从的裴俊杰听到皇后娘娘这声命令后,下意识地便去看轩帝的脸色,当他见到轩帝并未开口阻拦时,才连连点头应道。 “是、是。皇后娘娘,老臣这就为玥王殿下诊治。” 边说着边躬身行礼,始终挎着红木药箱的裴太医,在转身后不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同时皱紧眉头轻叹了一声。 这差事越发的不好当了,前两日发生的事情已经闹得整个太医院人心惶惶,他这把年岁,也到了可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虽是这般想着,裴俊杰脸上却并未显露出一分一毫,圆润的脸上带着恭敬,躬身走到仍旧跪在地上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身边。 走到近处后裴俊杰便盘膝坐在了闵柏淳的身边,且近距离看到闵柏淳这一脸干涸的鲜血时,口中轻“嘶”了一声。 裴俊杰略微皱着眉头,眼珠转了转,略一思忖后便开口劝慰道:“殿下,还请殿下让老臣为您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皇后娘娘和陛下也是要担忧的。” 虽然他来的晚,但得到陛下的及召前来,殿上又是这般的情形,想也知是玥王殿下做什么事惹恼了陛下。 可陛下这般大发雷霆出手伤了皇子的事情,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可见陛下当真是气急了。所以才会这般的不顾及场合。 先是瑾瑜王殿下,现在又是玥王殿下,看来这安稳多年的金陵,当真是要变天了啊! 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冷冷地看了一眼裴俊杰,口中轻笑一声,便似是疲惫不已地闭上了眼睛。 “嗬!” 被他这般满是戾气地冷眼一看,裴俊杰并未做多余的表情,但心中却更加地坚定了,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念头。 毕竟荣华富贵也要有命享受才行,不是吗? 他知道玥王殿下这般便是默许了,他熟练地打开药箱,拿出一块洁白柔软的布巾,在宫婢端过来的水盆中沾了些许的清水便开始为闵柏淳清洗伤口。 裴俊杰便处理伤口,便在心中暗叹,这天家父子一个比一个难以捉摸,他可当真是老了,竟连揣测陛下和殿下们的心思都淡了。 闵柏淳额头上的血污一点一点被除去,额角上薄薄的一层皮肉上已经皮开肉绽,裴俊杰眼神不由地闪了闪。 看来玥王殿下所犯之事并不小啊! 裴太医坐在那里为玥王殿下闵柏淳清理伤口,上首坐着的轩帝视线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二人,好似生怕他二人暗中串通一般。 期间皇后娘娘有数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轩帝抬手示意了下去。 无奈之下,皇后娘娘只能静坐在一旁,与轩帝一通看着裴御医和玥王他们二人。 安静了许久的大殿上又响起了一片丝竹之声,一名身穿银色软甲身披大红披风、手中持着矛和盾的舞姬缓步踏进殿中。 顾清临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半挑着眉毛一副轻佻浪荡公子的模样看着叶婉茹,搭在腿上的左手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捻着指尖。 心中不无鄙夷地唾弃了一声。也不知道轩帝是真精明还是在装糊涂,若是闵柏淳为七殿下特意酿制的梅子酒当真有问题,他又怎么会有胆子拿进这大殿中。 且若是玥王殿下,早早便与裴老头沆瀣一气想要置七殿下于死地,又怎么会蠢到在事发时才统一口径? 这般的明显之事轩帝难道会想不明白吗?轩帝今夜所做这诸多,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行径又到底是为何呢? 猛地,顾清临双眉一凝,难道是轩帝在有意地拖延时间?且叶大人自从被请进宫过了合德门以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难不成轩帝还当真想要对叶大人动用刑法,让他屈打成招? 本就是一身正骨的叶大人又岂会屈服在酷刑之下,本就是莫须有凭空诬陷一事,而一旦有了轩帝的旨意,那些人会动用些什么样的手段也可想而知。 想到有此可能,顾清临便恨到牙根发痛,牙关紧紧地扣在了一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开始在口鼻中蔓延。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也紧紧地抠进膝盖中,本就习过武,又经过军营之中的苦练,手劲已经远远大于常人。 似是鹰爪一样的五指轻而易举地便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衣料,直接刺破腿上那一层皮肉。 顾清临似是察觉不到疼痛一样,双臂也开始有些微的颤抖,他垂首狠狠地盯着面前摆满佳肴的桌案,心中滔天的恨意和怒火开始翻滚。 若猜想成真,那么今夜他们这些人便都是推手,且都是轩帝手中的棋子,轩帝已经算好了每一步每一招。 而他们这些痴愚之人,都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轩帝早就埋伏好的陷阱中。 这么长的时间里,不知道叶大人会遭受到怎样的刑罚,大理寺的那些个审讯招数可都是出了名的狠辣阴毒。 心中恨到、怒到了极致的顾清临怒极反笑。 哈哈,难怪下午时轩帝还曾暗示他尽快去大理寺上任。 难道轩帝是想让他,踏着泰山老大人的鲜血去替换身上所穿的朝服吗? 这个昏聩无道的狗皇帝!轻轻地咽下口中那混合着鲜血的唾液,顾清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了扣在膝盖上的双手。 不过须臾的功夫,顾清临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一层冷汗,搭在腿上的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着。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反复了几次后,顾清临才压下那堵在喉咙里的梗痛,更将那深深的恨意压在了心中。 平复气息后,顾清临用仍旧有些发抖的指尖理了理锦袍下摆,随后步履从容地步出席位。 “陛下,依臣之见瑞兽雪虎已然被抬到殿中,今日在座的又有众多我大耀国的青年才俊,何不就观瞻雪虎之时让大家作画赋诗?” 第六百二十二章 斋戒祈福 顾清临这话音儿一落,尚且还算安静的众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且颇都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毕竟河阳郡主那一句句的挑衅之言又在耳边,不过区区一个蛮夷之邦的郡主罢了,又岂能让她轻看了去? 且今夜的事情发展到此时,众人若是再看不明白轩帝的意思,那就未免有些太过愚钝了。 在场的众人不说都是人精,但至少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且又都生于官宦之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略想一想便会想得通透。 陛下虽然有意让他们一干人等来当绿叶陪衬几位皇子,但陛下又怎么会料定河阳郡主的芳心会属意何人。 陛下虽然打了一手好算盘,但他们各人也都有各自的打算。虽说婚姻一事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能与河阳郡主两情相悦,想必这等一等一的好婚事也没有谁会拒绝的。 顾清临所提出的作画赋诗,可不就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展示自己的机会吗?况且顾清临此举怕是也有在叶婉茹面前表现自己的意思。 众多公子虽然对此提议并没有不同意见,甚至是乐见其成,但难免还是开始揣测起顾清临的别有用心来,甚至连叶婉茹也被包括在内。 一个本就有婚约在身的公子,不仅喜爱拈花惹草流连烟花之地,更是穷追不舍地追在她的身后,这般的朝三暮四,倒也是与叶婉茹那样数典忘祖之辈甚为相配! 这二人若当真是结成夫妻,也算是臭味相投啊! 几位交好的公子互相看了一眼,对于站在殿中的顾清临,眼中都有些轻慢。 听到顾清临的这个提议,叶婉茹眼中有些许冷光泛起,顾清临这个狂徒当真是一个多事之人! 笑呵呵的轩帝眼中一扫先前的暴怒阴鸷,心情甚为愉悦地抚掌大笑一声,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小顾卿家所言甚合朕心,原本朕今日邀请众卿家至此,就有此意。不料些许琐碎的事情耽搁了时辰,现如今酒意正酣,可不就是恰到好处吗?” “臣等谢陛下恩典。” 跃跃欲试的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颔首谢恩。 一张老脸上布满了笑容的高博,吩咐了一声内侍去取笔墨纸砚后,便轻步走至轩帝身边,煞有介事地喟叹了一声。 “这宫中啊,多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如今承蒙陛下您的恩泽,老奴今日可以大开眼界了!” “呵呵,近日来宫中的确是有些气氛消沉,恰好卓阳国两位贵客在此,待这两日雨过天晴,梓童倒是可以召各家女子进宫办一场赏花会。” “眼下正是百花竞相绽放的时节,红粉佳人立丛中,蝶舞花飞倾漫天。该是何等的赏心悦目,恰好梓童也可以为几位皇儿挑一挑合适的女子。” 说罢这话,原本兴致高昂满是笑意的轩帝,眼中有些许的神伤和落寞袭上眼底,轻拍着皇后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 皇后娘娘见到轩帝这般模样后并未言语,只是抬起左手轻轻地拍了轩帝的手背两下,便算是安抚,同时也随着轩帝的叹息声,轻叹了一口气。 “唉,陛下,怎么好好的又伤心起来了。怕不是又想起了瑾瑜王殿下吧?老奴觉得瑾瑜王爷有陛下您的天子福气护佑,自会渡过难关的。” 高博脸上的笑意攸的一下便敛去,同时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但愿吧!朕的三皇儿自幼便是个刚强之人,如今朕能做的也都做了,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是每每想起三皇儿生死未卜,朕就难以成寐。” 轩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中有些许的泪光浮现,就连声音也带着沉沉地悲恸和惋惜。 皇后娘娘轻抚着轩帝的手顿了一顿,心尖更是在不经意间颤了一颤,心底的怒气和一丝绝望也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事已至此,陛下还是不打算放柏衍一条生路吗?若当真无此意,那当初又为何给他以希望?只为了再亲手将他推进望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吗? 柏衍又究竟做错了什么,能让陛下忌惮如此,非要置柏衍于死地! 难以成寐、难以成寐!柏衍不死竟让你已经忌惮到如此之地吗! 皇后娘娘在心中无声且愤怒地嘶喊了一声,而后眼角边开始迅速的泛红,一行清泪自她眼中缓缓流淌。 泪水划过光洁白皙的面颊后,慢慢地沁进了微抿的嘴角中,尚且温热且咸湿的泪水一进到口中,便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般,直接在皇后娘娘封于馨的心底燃烧。 咽下口中那似是带着炙热如火一般的泪滴,皇后娘娘轻舒口气,而后拭了拭面颊,缓缓启唇道: “陛下且宽心吧,三皇儿若是知道陛下惦记他夜不能寐,想必为了不让陛下您担心,他也会渡过此劫难的。” “三皇儿最是孝顺,陛下您这般的惦念他,想来柏衍就算在病中,亦可心有感知。” 皇后娘娘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之情,落在下方几位皇子身上的目光有些悠远绵长,似是在透过他们看着瑾瑜王爷一般。 陛下的数位皇子虽都不是同母所生,但细看之下面容上却多多少少都有几分相似,且都有陛下和那些女人们的影子。 皇后娘娘在心中压抑地长长叹息一声,虽是每位皇儿都有陛下的影子,但这么多年来,被她真正接纳的也唯有三皇儿柏衍。 这其中虽有她的私心在其中,但也唯有三皇儿生性纯善又不缺乏心机手段,他缺少的只是历练罢了。 若是知此一遭能让柏衍陷入死局,她这位母后是如何也不会毫不阻拦的。 轩帝见到皇后娘娘脸上尚未全干的泪痕时,一双眼中痛惜和温柔并存,轻言安抚了一句。 “梓童也莫要伤心了!若不是大雨耽搁,只怕再有两日御医便可抵达瑜城,如今朕只盼着老天开眼,明日便可雨过天晴。” 轩帝满脸悲痛地闭了闭眼,遂猛地睁开眼,眼中似是沉着凶狠且鉴定的信念一般,沉声吩咐道:“高总管,明日便吩咐下去,朕要斋戒,为朕的三皇儿祈福,只要瑜城一日不传捷报,朕便斋戒一日。” 皇后娘娘听罢这话心中一动,眼中便也有些狐疑升起,甚至有一丝的动容浮现。 第六百二十三章 居心不良 这一丝动容虽是浮现在皇后娘娘的眼中,但同时也让她的心中起了些许的波澜。 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帕,同时也轻轻地闭了闭眼,颤抖的睫毛,似是能看出她此时此刻起伏不平的内心一样。 若陛下此番言语当真,她愿意试着再去相信陛下一次,毕竟这么多年来,陛下的所作所为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自陛下登基以来开创了安稳的盛世以后,似是已经失去了斗志,且沉迷美色耽于享乐,但看大耀国这些年来的繁荣昌盛,又怎么离得开陛下的决策和手段? 虽然陛下要杀柏衍是真,但只怕是陛下的心中也不好过,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儿子,且这么多年来陛下对待柏衍也算亲厚。 至少、此时,她是愿意相信陛下有了悔意的。她只希望,这一次陛下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否则他们这一对,人人称赞鹣鲽情深的帝后二人,至此,便是同床异梦、形同陌路的初始。 他日,若是他们二人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也不能怪她心狠薄情,要怪就只能怪陛下太过冷情寡义。要怪就只能怪陛下这一番言行太过情真意切,让她在今日信以为真。 “一并吩咐下去吧,自明日起本宫与陛下一同斋戒,为瑾瑜王殿下祈福。但这件事情不可声张,毕竟若是传扬开来,也会造成人心不稳。” 皇后娘娘回握了一下轩帝宽厚的手掌,转回首吩咐了一声陈总管和梦月姑姑。 她感受着自陛下掌心中传来的温热气息,有些冰封起来的心和四肢百骸,似是也在这温热气息下开始渐渐回暖。 高博听罢轩帝和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话后,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惊诧和疑惑,但脸上却始终都挂着方才那般的忧心忡忡。 “是,陛下。”高博虽是应答了一声,但声音中却有些许的迟疑,似是不愿陛下这般做一样,但也并未开口阻拦,只是应完后却颇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 众人开始纷纷步出席位,渐渐地向着关有雪虎的铁笼靠近。 皇后娘娘封于馨向着殿中轻轻瞥了一眼,当她见到始终未得到陛下恩赦的玥王殿下,仍旧直挺挺地跪在一旁时,有些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她始终没有开口为玥王殿下闵柏淳开口求情,不是她这个做母后的不能一碗水端平,而是她不想让陛下再起疑心。 诸位皇子中,除却柏衍,这些人在她眼里心中并无甚太大的区别。只是众人上前观瞻雪虎,堂堂一位皇子王爷却在那里跪着总归是有些不太好看,且也不成体统。 “澜儿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心心念念着想要看瑞兽雪虎?现在你父皇已经命人将雪虎抬了来,你怎么还在那愣神。” 皇后娘娘略亦高抬头,对着下方的七殿下闵柏澜笑着招呼了一声,而后看了一眼叶婉茹,口中轻笑道:“本宫早就听闻瑞兽雪虎与公主殿下亲近的很,就劳烦公主殿下带着七殿下投喂雪虎了,也好让本宫的皇儿能好好看看这等通人性的瑞兽。” 眼见着众人纷纷上前后也变得越发不安的雪虎,叶婉茹早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但碍于方才轩帝那警告的一眼,她才一直没有动作。 如今听到皇后娘娘这句类似于嘱托的话,当下便轻轻舒了口气,而后缓缓站起身来,对着上首的皇后娘娘略一颔首福礼。 “婉茹定然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说罢,叶婉茹便莲步轻移步出席位,走到七殿下闵柏澜身边后温婉一笑。 这时裴御医已经将玥王殿下闵柏淳额头的伤口清理完毕,且已经涂上了不少的上好止血凝脂膏,又在伤口外面包了一层柔软的绸布。 全部收拾妥当以后裴御医不禁轻轻松了口气,玥王殿下身上的阴郁冷凝之气着实有些骇人啊! 将东西都一样一样归置进药箱子以后,裴俊杰便起身躬身颔首道: “回禀陛下、回禀娘娘,玥王殿下的伤口并无大碍,好好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只是要切忌不可沾水,更要忌寒凉有腥辣气之物,免得伤口愈合受阻。” 说罢,裴俊杰顿了一顿,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玥王殿下,继而道:“毕竟是伤在了颜面上,若是留下疤痕……” 听见裴俊杰这话,上首端坐的皇后娘娘封于馨眉眼凌厉地一扫裴俊杰,而后轻咳了一声将其打断。 而后她,略微朝着轩帝的方向倾了倾身口中温言道:“陛下,不若先免了淳儿的跪礼吧!这么多的公子看着,伤的可不仅仅是淳儿的颜面,更是咱们皇家的脸面,且日后要淳儿如何在青年才俊面前树立威信。” 裴俊杰被皇后娘娘打断话语后,额间便也当即冒出了些许的冷汗来,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他来时玥王殿下便一直跪在那里,又是被陛下所伤,可不就是伤及的颜面吗?虽然方才他所言的此颜面非彼颜面,但听来却像是在暗讽玥王殿下一般。 他今夜还真是有些失了心智,竟然说出了这等的糊涂之言,且他仿佛也能察觉到玥王殿下冰冷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裴俊杰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他便闭口不再言语。 轩帝并未看说话的皇后,而是将目光从已经站在了笼子边上的七殿下身上移开,落到了一旁孤零零的玥王殿下身上。 轩帝眼中的目光冷凝地胶着在闵柏淳身上,且同时有种种神色闪过,似是在思量皇后话中的轻重一般。 须臾后轩帝才缓缓收回稍显冷冽的目光,轻哼一声道:“先起来吧,若不是你母后求情,朕今日定然轻饶不了你。” 话一说完,轩帝便对着下首的裴俊杰吩咐了一声。 “裴太医可否将那坛梅子酒给朕验一验,验验是否会有损澜儿的身体。” 听罢轩帝的话,原本正要缓缓起身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当下便又重新跪了下去,同时深深地一叩首,口中沉声冷漠道: “儿臣谢过母后体恤,只是还是等裴太医验完以后,证实了儿臣的清白再起身吧!若是裴太医言儿臣所说是诳语,那儿臣起与不起,并无甚太大差别。” 闵柏淳的话一落,皇后娘娘便面有忧色地皱起了眉头,眼中更是有失望之色流出。 这个玥王也是个不识大体的,这种时候是和陛下置气的时候吗?给了台阶还不下,难道真要等到陛下褫夺了他的封号将他贬为庶人吗? 虽然能将他贬为庶人最好,但明眼瞧着便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今日这和事佬她愿不愿意,都得做。 轩帝则是当下便怒目圆睁,狠狠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口中喝骂了一声。 “你听听!你听听,这个逆子!还说他不是居心不良,他这般不是要气死朕是什么!枉你还替他求情,他就是这般的不知好歹!” “好啊!既然你愿意跪,那便滚到殿外去跪!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一番心意 刚刚恢复其乐融融的大殿上,再一次因为轩帝的暴怒,而出现静默且有些压抑的气氛。 众人远远地围在铁笼外,观瞻着皮毛、面相都属上乘的雪虎悄声说着话,等待着去拿笔墨纸砚等物的内侍们,如今被轩帝这突然的怒吼声震慑的众人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正站在叶婉茹身边的武安侯世子封青阳,正在伺机想和叶婉茹说话,听见这连番的怒吼,当即便眉头微拧。 今夜这场宴会还当真是一波三折,也不知陛下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因为一坛梅子酒便如此地大动干戈,着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且不出明日,大概整个金陵的人便都可听闻玥王殿下不得帝心,被罚跪、怒斥、打骂等等的传言。 高博见到众人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快速的瞟了一眼秀眉微拧的河阳郡主,垂了垂眼皮,而后干笑了两声。 恰好这时奉命去娶笔墨纸砚和一应乐器的内侍们回到殿中,高博连忙步下台阶,特意扬高了声调做出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 “诸位公子快请吧,陛下特地为诸位准备的一应器物总算派上了用场,如此一来才不算枉费陛下的一番心意啊!” 尚且在怔神中不知该如何自处的众人听罢这话后,纷纷醒过神来,高总管的这话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处,且也有提点之意。 “有劳高总管。” 众多公子也都干笑了一声,而后对着高博略一颔首揖礼,随后众人便像没听到方才陛下的那番言谈一般,从善如流地纷纷上前去挑选自己所擅长的。 这时,被轩帝怒声斥骂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已经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阴沉地从众人身边走过,一步一步地走向殿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玥王殿下闵柏淳走过叶婉茹身边时脚下步伐稍有停顿,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后便步履从容且坚定地向着殿外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叶婉茹眼中带着狐疑的视线落在闵柏淳的小腿上有些出神,若是方才她没有看错的话,似乎闵柏淳的小腿上有血迹沁透了出来。 方才轩帝只是砸了一只茶盏在他头上,并未见到他的腿有受伤,而久跪又并未跪在杯盏的碎片上,为什么他的腿上会有血迹渗出呢? 上首面色阴沉的轩帝将闵柏淳的异样,和叶婉茹一瞬不瞬盯着闵柏淳看的情景全都纳入眼底,在他的眼中有一道狰狞的目光闪过。 难不成这件事中还有叶家丫头的手笔?他先前就曾听闻瑞王侧妃生出血瞳之子一事,似乎也与这个丫头脱不了干系。 谋害了他的皇孙以后,现在又想故技重施,想要来谋害他的皇儿吗? 看来,这叶家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原本他还不想将这件事做绝,但现在看来,这丫头若是不除,恐将成患啊! 另一边的御医裴俊杰也终于明白了今夜陛下召他至此是何意,只怕为玥王殿下诊治不过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而验酒才是陛下的真正用意。 且玥王殿下受伤,怕是也与这梅子酒脱不了干系。 “梅子酒。” 裴俊杰微微拧眉在心中嘀咕了一声,而后猛地想起去岁仲夏时节之时,当时还是二殿下的玥王殿下曾带着一坛子的青梅去府上拜访自己。 那时他还有些诧异堂堂二殿下,缘何会带着一坛子青梅果来拜访自己,但当他听完二殿下的来意时,心中也是有些动容的。 现在陛下要验酒,莫非是七殿下饮了这酒以后,出现了什么不适之症? 还是玥王殿下回去以后,又在这酒中加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越多想裴俊杰的心中便越发地惴惴不安起来,要是玥王殿下当真是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那今夜掉脑袋的只怕就是他了! 看来陛下也已经从玥王殿下口中得知,是自己针对七殿下的特殊体质给调配的药方了,否则又怎么会在夜里还派人去宣急召。 而这也是他始终心存疑虑的地方,今夜太医院并非他当值,被宣进宫时他还曾以为是陛下龙体有恙,但当他踏入大殿时便知道事情并非他所想。 至此,才总算是知其中深意。 “玥王殿下,你可真是害惨了老臣啊!” 裴俊杰在心中无奈地苦叹了一声,并且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悄悄偏头向后观察了一下七殿下的面色,见他面色如常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而御医裴俊杰的这个行径,落在始终盯着他的轩帝眼中,便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且轩帝已经在心中认定了,这所谓能强身健体的梅子酒一定有问题! “是,陛下,老臣遵旨。”裴俊杰躬身颔首后行了一礼,而后便直起身来,接过候在一旁内侍手中所捧着的酒盅。 裴俊杰端着酒杯有些怔神,这酒已经无需再验,他便可对这其中有何种补药一一道来。 温润的羊脂白玉酒盅里,浅浅地盛着一汪琥珀色的梅子酒,淡淡的果香气中透着些许香甜气,但细嗅之下,又可闻到数味温补良药的药香气。 但这药香气又极淡,淡到若不是常年与各味药材打交道的人是闻不出来的,这也是当初应了二殿下的要求,特意除去了这些药香气。 只是因为玥王殿下所言,七殿下常年服药,本身自是已经十分厌烦了吃药,且七殿下近两年来时常去太医院研习医书。 为了能让七殿下不将这梅子酒以为是药酒,才做出了这般繁琐复杂的道道工序。 “呵呵,要说起来啊,这酒还是去岁梅雨时节时,玥王殿下亲自拿到老臣府上的。且这其中的种种温补良药,也都是经老臣之手特地根据七殿下的体制所调配。” 虽是这般说着,但裴俊杰还是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纸笔,在上面一一写下梅子酒中都放了那几味温补之药,而后又将这些温补之药所用的剂量、产地、年份等等一一记录在纸上。 写下这些后,裴俊杰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便收起了笔。 这时,殿中围着笼子观瞻瑞兽雪虎的众人中,唯有顾清临不像众人那般小心翼翼地只敢远观,而是特立独行地坐在了笼子旁。 同时他的手中还拎着一只酒坛,席地而坐的他拎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酒,而后口中吹响了一声略显高昂的哨音。 第六百二十五章 如何收场 这一声哨音在只闻丝竹之声入耳的大殿中响起,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又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桀骜乖张。 就连似是潺潺流水的琴音都在这声哨响后,出现了刹那间的停滞,随后琴声便如方才那般悠扬的响起。 轩帝听见这一声哨音后,微微垂眼看了下方一眼,眼中未见有半分的怒色,且嘴边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似是对于顾清临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未有半分的不悦。 不同的则是皇后娘娘封于馨,她的眼中有些许的厌恶闪过,但对此却也并未言语半分。 毕竟陛下都尚且没有说半个不字,她又何必去做那多嘴多舌的恶人呢! 到底是跟在陛下身边多年的高博最会察言观色、且也更会揣摩帝心。 眼见着陛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浮现,高博的脸上也溢出几分赞赏的笑容,且他也知道陛下如此纵容顾清临此子,也是别有用意的。 毕竟殿中的气氛因为陛下的发怒几次跌至低谷,现如今众位公子看似言行自如,但恐怕心中都是有些许忌惮的。 而这时恰好需要有人来调节气氛,恰好顾清临又是除夕时被陛下钦封的官职,这人便属顾清临最合适不过了。 “小顾大人果真是妙人一个!满腹的才华暂且不说,就这份不惧猛虎且能让其俯首帖耳的威慑力,就足以让人心生艳羡啊!” 躬身颔首的高博笑着感叹了一句。 “怎么,你个老东西也想去摸一摸老虎的尾巴?” 轩帝半抬着眼,睨了一眼说话的高博,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哎哟,陛下您惯会打趣老奴,老奴哪有那份胆量去捋虎须。”高博口中低呼了一声,灿笑脸上堆起了层层叠叠的褶子。 恰好这时,手中捧着裴俊杰所书写纸张得内侍都了过来,轩帝敛去了眼中那些许笑意,示意了高博一眼。 皇后娘娘封于馨,则微微垂首借着整理宫袍的时候,掩去了眼中的淡淡嘲讽。 今夜之事明显是陛下有意刁难玥王,她倒是很想知道这一份证据,若是不足以证明玥王有心暗害老七,那时陛下又要如何收场! 众多公子不禁都将目光看向哨音响起的地方,当他们眼中或诧异、或鄙夷、或轻慢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顾清临身上时,眼中的目光又都有些见怪不怪的神色。 毕竟顾清临是金陵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各种顽劣的行径自是不必说,但能在皇宫之中还如此不知收敛的,那便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一是顾清临本人本性便是如此地桀骜不驯,二者,便是顾清临之所以敢这般的放肆,不外乎陛下给了他这一份独一无二的荣宠。 众人眼中艳羡有之、不屑有之、唾弃有之。 但让他们更为诧异不解的,确是顾清临接下来的举动。 顾清临神色泰然地盘膝坐在地上,脊背靠在铁笼的栅栏上,丝毫不在意众人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双目中视线温和地看着笼中的雪虎。 顾清临仰头喝了一口壶中的酒,而后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将酒壶递到了已经探出笼外的雪虎口中。 更让众人惊诧的是,雪虎不仅没有抗拒顾清临的靠近,反而微微张开虎口、大脑袋也向后仰了仰,好似能让顾清临倒酒的动作更加顺畅一般。 站在叶婉茹身边的七殿下闵柏澜看见这一幕时,双眼中绽放出了极其兴奋的光芒,就连有些苍白的面上都现出了些许激动的红晕。 双眼有些恋恋不舍地从雪虎身上移开,满含期待有带着一丝羞赧地看着叶婉茹。 而此时的叶婉茹目光仍旧追随着,已经走到了殿外的闵柏淳看着,越看她心中的疑惑便越深。 他走路时左腿的脚步略显踟蹰,且动作也有些缓慢,不似右腿那般的流畅。如此看来闵柏淳的左腿曾在近日受过伤,并且这伤也并非是浅显的皮肉伤。 虽然闵柏淳一直掩饰的很好,并没有让人看出破绽来,但方才若不是闵柏淳在她身边故意停顿那一下,她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顾清临一手持着酒壶慢慢地往雪虎口中倒了些许的酒,而后把手伸进了笼子中轻轻地挠着雪虎脖颈下光滑的皮毛。 雪虎咽下一口酒后,伸出舌头“吧嗒吧嗒”地舔了舔口唇周边的毛发,又歪了歪头看着顾清临,看一眼后,便半看不看地瞄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壶。 似是没饮够这清冽甘醇的美酒一般,又似是已经忘却了先前顾清临“出卖”它的事情。 看到雪虎这般依赖的模样,顾清临眼尾轻挑,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别担心,晚些便会带你回去,他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你让他们看看也无妨。” 对着雪虎近乎耳语一般,顾清临收回手臂,丝毫不嫌弃地对着酒壶便轻抿了一口酒,同时轻抬眼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仍旧有些怔神的叶婉茹。 看见叶婉茹一直盯着闵柏淳的背影看,顾清临虽然心中清楚婉儿不会那般肤浅地,被闵柏淳的皮囊吸引,但难免还是心中有些吃味。 今日入宫以后数次目光相对时,婉儿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如今却盯着别人看的出神,让心中焦急的他又生出些许的醋意来。 “小女子啊!”对着雪虎低声感叹了一句,顾清临便从地上站起身来。 就在顾清临站起身后,一双虎目始终盯着酒壶的雪虎,突然站起身来,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憨憨的咕哝声,似是对顾清临的这个行为心有不满一般。 “当真是绝了!” “想不到这等山间么猛兽不仅如此地通人性,且还善饮酒。” “这等祥瑞之兽,若不是托了陛下的福,吾等可是难得有此福分得以观之。” ……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啧啧称奇,且有一位公子也学着顾清临那般拿了一壶酒,渐渐地靠近铁笼,似是也想要给雪虎饮酒一般。 顾清临眼中目光漫不经心的转动,轻轻瞥了一眼伫立在殿外的闵柏淳,又看了一眼手拿纸张仔细看着的轩帝,嘴角上噙着一抹坏笑。 以他对闵柏淳的了解来看,他定然不是痴傻之人,又怎么会将事情做的这般明显,且还是对一个毫无威胁之人。 这件事,他倒是想看看轩帝怎么样收场,难道又要来一手栽赃嫁祸不成? 第六百二十六章 传递消息 闵柏淳站在大殿外,闻着鼻息中被沁凉夜风送来的阵阵花香,心中的躁郁之气也更加旺盛。 比父皇的心思更加难以猜测揣度的便是眼下不明的局势,若说父皇想要扶植老七上位,当一个傀儡太子以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众口,又似乎有些不太可信。 若是那样做来的话,就赤裸裸的将父皇内心中的真正想法昭示了出来,毕竟他们这兄弟几人中,拎出任何一位的能力都要比病秧子老七强。 可若说父皇属意大王兄为太子,就眼下的局势看,也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且这次叶大人的事情未必就是瑞王这等畏首畏尾之辈能做出来的,因为就算是他身边有顾清临这等玲珑心思的谋臣在,也防不住他倾慕叶大人之女。 试想,若是这件事情当真是顾清临一手谋划,只为了搬倒叶家,顺利的得到叶大人之女婉茹。 顾清临又如何能算准,最后他就如愿地抱得美人归呢? 毕竟满金陵上至父皇母后,下至平民百姓,谁人不知叶大人之女要为其未婚夫段衡毅首节?再者,叶婉茹那等刚烈性子的女子,又岂会屈身于杀父仇人。 更有叶婉茹身有卓阳国义公主这一护身符在,就算是叶府倒下了,卓阳国的大王子耶律德尔,也定然会护叶婉茹周全。 是以,这件事细细算下来,从中得利的只能是瑞王,更甚至是自己。而他顾清临不过是为他人做了一件华丽的嫁衣。 以他对此人的了解来看,他定然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且他现在觉得,这件事情十有八九不是瑞王和顾清临的手笔,说不定是那人自己一手操纵罢了! 为的,便是清除叶洵这个已经不算安稳的棋子。 先是段大将军出事、再有大王兄、继而便是老三、然后又有叶大人,现在可能是自己…… 闵柏淳心头疑惑不断浮现的同时,也略感茫然地叹息了一声。 他看不明白这一切的背后操手,究竟是何人。 若是父皇的话……,那么父皇究竟在下一盘多大的棋?而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闵柏淳微微仰首看了一眼被滚滚雷云遮住的夜空,微眯的眼中闪过一道果决。 看样子,这一场邪风也许将会吹的很久,但只要不到绝境之地,他是如何也不会将这至尊之位拱手相让。管他前方是何人拦路,只管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且,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若是人人逆之,便诛而尽之! 这个位子,他玥王殿下要定了! 天边的滚滚轰雷渐渐重新逼近,道道银白色的闪电像是一朵朵火树银花,绽放开来在了漆黑的乌云中,同时也照亮了闵柏淳掩映在黑暗中的脸,更加照亮了他那一双满是狠绝和戾气的眼。 眼看着,又一场暴雨将至。 灯火辉煌的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且其中又是各色音律齐飞。 殿中众多公子或吹响长笛、或净手弹琴弄丝、或手持陶埙、或长身玉立在殿中拨弄着竖箜篌…… 柔美清澈的箜篌吟,似是泠泠雪山清泉之音;呜呜咽咽带着幽深哀婉的埙声;空旷悠远且绵长的琴音;浑厚悠扬的笛声掺杂在一起,时而和之,时而只闻一声空灵的长吟,好不热闹的景象。 又有数位擅丹青与书法的公子立于桌案前,一幅猛虎下山便跃然于纸上、或一副雪虎讨酒憨态可掬活灵活现地便在笔下展开…… 殿中与殿外分明不过只隔了数丈之遥,且也只有那一重厚重的殿门作为阻碍,但此时却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一个喧嚣热闹,一个清冷孤寂;一个灯火通明美酒佳肴芳香与共,一个乌云压顶冷风薄雨淡响…… 此时的叶婉茹已经领着七殿下闵柏澜走到了笼子旁,七殿下手中拎着一只烤鹿腿,看着笼子中的雪虎有些跃跃欲试。 但又有刚才那想要效仿顾清临一般喂雪虎饮酒,却反遭雪虎用虎尾棒扫的那位公子做例,七殿下又有些迟疑不决。 叶婉茹看了一眼紧张不已的七殿下,微微抿唇一笑,而后微微弯下腰来凑到了雪虎跟前,把手伸进笼子中去,反复地摸着雪虎的头顶和柔软的耳朵。 “七殿下,你看,雪虎很亲近人的。” 叶婉茹垂眸扫过时,眼中闪过心疼,今日雪虎被关在笼中像玩物一样供人观赏,都是因为她的决定,且若是雪虎有何反常举动也恐将被射杀。 而轩帝又表现出对待七殿下的与众不同,是以,无论如何今日她都不会让雪虎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尤其是对待被轩帝放在了心尖上的七殿下。 听罢叶婉茹的话,七殿下闵柏澜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雪虎,而后颤颤巍巍地又向前迈了一步。 “好,我试试。” 虽是嘴上这样说着,但从他有些颤抖的小腿上仍旧能看出他的紧张不安,可奈何雪虎实在是太过威风凛凛,让他有些着迷无法自拔。 这时,各色音律齐飞的殿中,响起了一道低沉浑厚且有些悲怆的箫声。 这箫声并没有似他人一般,随着宫中乐师所奏之乐而响,而是另辟蹊径地吹着一曲与之即可相辅成调、又可各自成曲的旋律。 抚摸着雪虎额头的叶婉茹,没有抬头看便已知此人是何人。 除却顾清临总是行径这般的桀骜乖张以外,她已经不做他想。 并且这首曲子她也是有些熟悉的,只是这其中改了几个稍显悲凉的音调罢了,毕竟这首曲子早在上元节花灯会时她便已经听过。 渐渐地,叶婉茹的眉心便微微蹙起,这曲子虽相似,但方才她却听出间隙中似是有两声短促的、不同于箫声的声音响起。 这两道短促的声音似是哨音,又似是鸟鸣。叶婉茹缓缓地转过身去眼带疑惑的看着顾清临。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顾清临的临时起意,而是再用这哨音传达着某种消息。 叶婉茹的呼吸不由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早就猜测顾清临在宫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但却没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轩帝眼皮子底下便使用出来。 而他又是在传达什么消息呢? 第六百二十七章 可有悔意 通过简短的哨音便可传递消息,这一招数顾清临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但却是第一次在这皇宫大殿、众目睽睽之下用出。 叶婉茹并不觉得这时顾清临在有意炫技,要与众人一较高下,而是有迫不得已的紧急事情需要传递出去。 今夜宫中殿上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很值得人去深思一番,但也仅仅只限于去深思一番,远远达不到像顾清临这般的迫不得已、急不可耐。 而他埋在宫中的眼线又会是何人呢?这一道短促且急促的哨音又能在这有些喧嚣的殿中传到哪去,又能传到多远的地方? 看来今夜回去以后,她要问一问鹰羽卫们,这种联络方式是否有特殊的技巧,能让身在皇宫任何地点的人都能听闻。 这样一来,她就能确定顾清临在宫中所安插的眼线身处何地,只要能确定了大概位置,不怕不能借皇后娘娘之手除去顾清临的眼线。 这样一来,没有人再为他通风报喜,宫中的任何消息他便不能很快得知,从而他便不能设下这许多的阴谋诡计。 虽然此法并不是长久之计,但能暂时地斩断这一条连线,也算是能重创顾清临。 低沉浑厚的箫声中满是苍凉和悲怆,呜呜咽咽的声音中似是带着无限的哀思与忧愁,渐渐地便与宫中乐师所奏之乐呈现出分道扬镳之势。 一道声音低沉、一道声音高昂,听上去分外的鲜明,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众多公子始终都没有像顾清临这般另成一曲,反而始终随着宫中乐师的音律起起伏伏。这样虽然会让他们各自所奏之乐都互相糅杂在一起有些难辨,但却也恰好能显示出各自的水平高低。 宫中乐师的技艺堪比大家,且精通各种乐器,对于音律的钻研远比他们这些人要通明,且宫中演绎的音律大都是些或轻灵欢快,或慷慨激昂的曲调。 在无特殊情况时,并不允许在公开场合演奏这等带有悲鸣之音的音律。 是以,渐渐地众多公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各自弹奏乐曲的声音渐渐地消沉了下去,整个大殿中只能听闻几道稀疏的音律响起。 坐在上首的轩帝听着耳畔响起的那一道呜呜咽咽,似是悲鸣啜泣的箫声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却并未开口阻拦。 他的这一细微表情变化,并没有躲过始终留意他的皇后娘娘封于馨。 她微微抬高了下颌,脸上的神色不变,心中却暗自舒心地笑了一笑。 顾清临此子是陛下身边新晋的宠臣,今日她与陛下已经生出了许多的不愉快,在叶大人情况不明的节骨眼上,她自是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再去得罪陛下。 但若是能让陛下亲自出手惩治这个狂妄小子,岂不是更能大快人心? 且她高兴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顾清临这个顽劣之人受到惩治,而是因为他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这样下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陛下看人的眼光不准。 顾清临如是、叶大人如是,柏衍更是如此。陛下一错再错,不知他可有悔意! 还有什么比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更让人舒心吗? 想到这些,皇后娘娘封于馨脸上的笑意渐浓,这也算是这两日来最能让她感到心情愉悦的事情了。 轩帝手中仍旧拿着裴御医所书写的纸张,细细地看着,且面上神色也稍显凝重。 又看了一遍后,轩帝才将手中的纸张交给方才呈递的那名内侍,而并非是交给了高博。 这也让已经躬身上前想要接过的高博双手悬停在半空中,高博神色不变只眼眸微微一顿,而后便神色自然地收回了手臂,而后站回到原位。 轩帝眼角轻瞥了一眼坐在他身侧面色愉悦的皇后,而后略垂眼眸,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吹散那一一两片浮茶,对此并未有任何的表示。 轩帝这般的不言语,倒是让下首站立候命的御医裴俊杰有些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且额头上的冷汗也开始密集地析出。 裴俊杰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轩帝,沉了又沉,将堵在嘴边的话最终又咽回到肚子里,同时心中也打起了鼓。 陛下这般是何意?可是那梅子酒当真出了问题? 想到有此可能,裴俊杰心中哀嚎不断,他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这条老命他还想留着归家后含饴弄孙…… 坐在上首的轩帝始终没有言语半分,面色上亦看不出任何的息怒,倒是目光却越过跪在殿前的裴俊杰,落在了七殿下闵柏澜的身上。 这时的七殿下已经在叶婉茹的不断鼓励下,渐渐地靠近到了笼子边上,且正满含期待和一丝胆颤心惊地将手中的鹿腿递到了雪虎嘴边。 看到这一幕,皇后娘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雪虎虽说通人性,但到底是野性难除。若是兽性大发伤及了老七,只怕今夜这殿中便要染血。 现下好了,好在那雪虎当真与婉丫头亲近非常,并没有做出伤人之事。 只是为何那雪虎也会与顾清临如此亲密呢?方才顾清临与雪虎共饮一壶酒,她可是看在了眼中的。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数日的相伴吗?她虽没有豢养过任何的动物,但亦知动物的戒心都是极强,更何况雪虎这等猛兽。 莫不是婉丫头对顾清临动了心?而雪虎则是因为婉丫头之意而对顾清临稍有和善? 皇后娘娘的眉头微微蹙起,这等思量若是放在人身上也就罢了,但雪虎再通人性也不过是一个不能人言的猛兽。 心中又岂能有那般多的思量!看来雪虎亲近顾清临一事,只怕是另有隐情。 并且如若婉丫头当真是对顾清临动了心,那么她也不得不重新思量她的决定是否对了。 毕竟这件事容不得生出一丝的不安稳,且她为的是三皇儿柏衍,又岂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眼见着雪虎慢吞地撕咬着七殿下递过去的鹿腿,始终未言语半分的轩帝眼中现出一丝笑意,口中似有抱怨地轻叹了一声。 “呵呵,这个老七啊!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玩心太重!” “区区一个雪虎便让他对朕耍性子,到底是朕太过娇惯他了啊!” 皇后娘娘闻言后轻笑了一声,口中打趣道:“陛下您怎么还和老七置起气来了,莫非您也小孩子心性不成?老七自幼体弱,多娇惯些也无可厚非。” 第六百二十八章 你个老货 皇后娘娘说罢这话后,捏着锦帕的手抬起来半掩在唇上,巧笑嫣然地轻笑起来。 在她抬起的手中,纤细的小指带着长长的指甲已经扣在了掌心里。 虽是面上笑靥如花,可心中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让她胸中憋闷不已,就连呼吸都变得极不顺畅。 陛下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老七从娘胎里生来便是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下来,全靠着名贵中药滋补。 分外的疼宠和怜惜自是不在话下,陛下对老七的态度也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厉过,而又像方才这般,抱怨老七玩心太重的话也从来没有说过。 她不认为这只是陛下的无心之言,毕竟老七淡薄的性子他们早已经清楚,且陛下从前也和她说过。 前面几位皇儿早已成年且各个又都是能干的,无论朝堂之上还是劳苦的军营之中,都不需要老七去为陛下分忧解难。 陛下只要他安稳一世,去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就好。而从前,从陛下纵容老七的态度便也能看得出来,陛下那时候确实有这番打算。 可如今,亲手造成这一切的陛,下却又抱怨老七玩心太重。 老七玩心是否过重,她这个做母后的自然是心知肚明,让她不明的却是陛下的态度。 若不是曾寄予厚望,又何来失望一说? 无论是课业抑或是骑射武艺,陛下从来都没有强求过老七,如今这一句怨言是不是来的有些太过迟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抑或是老七在陛下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若是陛下有心立老七为太子,朝堂上的诸臣只怕没有人会赞同。老七能否胜任太子之位大家心知肚明,难道陛下当真要一意孤行? 而又是从何时开始,陛下开始改变了心中的想法呢?抑或是陛下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这多年来的种种都不过是在掩人耳目? 皇后娘娘眉头微拧,这些种种疑问她都不得而知,且今后能做的便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殿上的气氛依旧热闹非常,明晃晃的烛火照耀的这殿中的一应事物都璀璨非常,殿外也依旧是那般的浓云似泼墨。 可皇后娘娘却透过这些泛着璀璨光华的器物,看到了那些掩映在光华之下的黑暗污浊。且这些美好下也都掩盖着赤裸裸的肮脏与龌龊。 “呵呵,梓童也学会打趣朕了!”轩帝声音低沉地笑了一声,而后偏过头来看着皇后娘娘封于馨,口中似有感叹般地轻叹一口气。 “这还是今夜梓童的第一个舒心笑容,朕心中颇有些激动。这么多来,梓童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说着轩帝便抓起了皇后搭在膝盖上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而轩帝在看完裴御医所呈上来的拿分药酒配方后,却始终没有言语半句。就好像忘了惴惴不安的裴御医还在殿中候命看,就好像忘了玥王殿下还在殿外淋雨一般。 皇后娘娘听罢轩帝的这一句感叹后,水光盈盈的眼中似是有泪光闪动,而眼中同时也有些许的羞赧浮现,似是对于轩帝这话也心有感触一般。 但皇后娘娘内心中早已经是冷哼了一声,她没变,但陛下却早已经变了。若是她再不做出改变,不知何时便也会变成陛下手中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为了不让自己有朝一日便成一颗废子,她只能让自己变的更有用! “呵呵,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当是大耀国上下万民的福分呐!就连老奴看了都不禁心生艳羡。” 立于轩帝身后的高博端着双肩,微微躬身颔首笑道一句。 高博说罢这话后,微微抬眼轻瞥了一下轩帝的神色。这还是刚才陛下拒绝将裴御医所书写的配方交给他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现在拿不准陛下的心思,也猜不准方才陛下那般,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轩帝听罢高博的话后,似是颇为愉悦般地大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高博笑骂了一声。 “呵呵,你个老货!” 听见这一声笑骂时,皇后娘娘封于馨的眼中闪过一道错愕,而后便回归于平静。 而高博在听到自陛下口中说出这一句有些粗鄙的言语时,低垂着的双眼中笑意骤减,就连脸上的笑容也险些维持不住。 因这“老货”二字,本就心中有怨的高博,心中更是泛起了丝丝难以磨灭的恨意。 且这一句自陛下口中说出的嘲讽,更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就连心中似乎也有些火辣辣的痛。 他是无根之人,可就因为去了势,他就该平白遭受讥讽和轻视吗? 而这话又是从陛下口中亲口说出,更无异于在打他的脸,他跟随陛下数十载,已经官至大总管一职,谁人不给三分薄面? 可如今,陛下这一番言谈一出,这阖宫上下又哪里给他留了半分的颜面? 高博脸上讪讪地低笑了两声,便微微后退一步,同时双眼阴鸷地扫过周遭一干侍奉在旁的内侍和宫婢,见无人看他时,才又阴测测地收回目光。 殿中的丝竹声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的热闹纷繁,只闻一声略显空灵的长吟和些许回音在大殿中回响。 原是一曲终了。耳畔不再有那呜咽略显苍凉悲壮的箫声响起时,皇后娘娘封于馨微蹙的眉头终于舒缓开来。 而这时,殿中背对着帝后二人,面向空洞漆黑的殿外的顾清临,也在这余音中将手中的竹箫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方才他借着奏乐之余将消息传递了出去,现在他只能等,等着收信之人去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当余音都渐渐消散时,轩帝才抚掌轻笑了一声,口中似有嗔怒道: “朕原以为小顾卿家应是善舞文墨之人,却不想你对音律的造诣也颇高。只是小顾卿家所奏之乐略显凄婉,并不和今夜此情此景,念在你是初犯,便饶过你这次!” 皇后娘娘听见轩帝这话,心中的失望不断渐渐扩大。 众多公子在大殿中展示才华,而陛下却单单只点评了顾清临一人,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也是高下立见啊。 听见轩帝这道略有嗔怪的声音,顾清临快速的转过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脸上带着些谄笑道:“臣多谢陛下不怪之罪。下次、下次臣一定注意。” 第六百二十九章 桀骜不驯 一边说着,顾清临便一边略有些潦草地行了个礼。他的脸上挂着毫不在意的笑容,似是根本没将轩帝这话放在心上。 对于顾清临这副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且对于轩帝这般显眼的偏袒,众位公子虽然心中有那么一丝不甘愿,但却并无一人表露出来。 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的众人,方才都是存了想看顾清临笑话的人,然而事情没有遂了他们的心愿,且轩帝也并未对此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众人心中不是没有失望的。 一通表演以后,不仅连一句嘉奖都为得到,反倒是还被顾清临这个哗众取宠的人拔了头筹。这也让在场中的好几位公子心中生出了怨恨之心来。 顾清临已经有陛下的荣宠在身,却还是抢了属于他们的光彩,这叫人又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呢? 今夜里泛泛的平庸之辈范智双都得了一个主簿之职,若是他们最后都空手而归的话,岂不是说他们连范智双之辈都不如? 可今夜的陛下又有些喜怒不定,若是一再的强求,只怕也会适得其反。别到时候官职捞不到,反倒招来灾祸,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通了这其中种种缘由,那两位公子脸上略带着讥诮和不满的神色便也渐渐褪去,重新换上了一副附和的笑容。 顾清临面向轩帝的时候,双眼快速的打量了一眼轩帝身边,然而让他心中震惊的是,先前在殿中跪着请罪的大统领聂海阁不知何时已经消息不见。 他借着转身之余,双眼又快速地在大殿中搜寻了一番,然而,他并没有看见聂海阁。 顾清临双眼中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懊悔。 他在心中惊呼了一声。 糟了!刚刚他只一门心思的想要将消息传出去,好让他在宫中的眼线帮他寻找叶大人的下落,却忽略了聂大统领究竟是什么消失的。 他收起目中光的凌厉,目光又一一地从众人脸上掠过,他不信那么一个大活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走了。 除非,是有人故意设下这个局。 这个人除了轩帝,他已经不做他想。而他们这众多自以为在轩帝面前大展身手的人,其实也都不过是轩帝局中的棋子罢了。 而轩帝故意设下今夜这一个大局,目的也已经甚是明了。 只怕此时的叶大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屈打成招是宫中惯用的伎俩! 想不到,轩帝他当真敢做出这等卑鄙龌龊的事来! 面对着帝后二人的顾清临微微垂着头,因发怒而止不住颤抖的牙齿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吗,双手更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然而却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因为聂海阁悄无声息地从大殿中消失不见,让顾清临心中的焦躁不安放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且更加的心乱如麻。 如若今夜叶大人因为他的自大而遭遇不测,那么来日,他就是以身之死,都难以平复对婉儿的愧疚,更将永生永世无法磨灭心中的愧疚。 他算准了一切,却唯独算错了轩帝的疑心如此之重。竟然不辨是非不分青红皂白便如此的下了狠手。 但他更恨的却是自己,若不是他狂妄自大自以为一位尽在掌控中,又想要借此查出幕后之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也就不会让叶大人去一以身范险,更不会有可能事完完全全的落进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他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又岂知对方是不是也在算计他? 枉他还自以为是地静观其变,想要借此揪出幕后黑手,却不想将叶大人亲手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又如何能对得起婉儿?他又如何能对得起叶大人? 他更加无颜面对死去的父亲!他也枉为段家儿郎!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下首的顾清临,期间目光不可避免地也落在了裴太医的身上,她眼眸轻赚了一下。 “若臣妾说啊,只怕小顾卿家才是最得陛下您的心。你看看这小子这般的桀骜不驯,还不都是陛下您赏赐的恩宠。” 皇后娘娘说这话时,略带有一些抱怨的语气中又带了两分嗔怪。 “呵呵,馨儿可是错怪朕了!这个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到,且朕也很欣赏小顾卿家这份气势。” “年轻人嘛,又是初入仕途之人,不那般的圆滑世故相处起来也是简单些的。” 轩帝声音略微地压低了些许,像是与皇后在说着悄悄话一般。 且在外人看来,帝后二人感情甚笃,席间私语有之、脉脉温情亦有之。 而这话落在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耳中,则是别有深意,然而更让她心中一颤的便是陛下那一声“馨儿”。 如此亲密地唤她的名字,从前陛下只有在私下里才会这般,就连在太后娘娘面前都未曾有过。 而今日陛下却破天荒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可见今夜陛下还确实是情绪高涨啊! 这可和他说表现出来的怒气冲天大为不符。且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安一直没有回来,方才聂大统领也趁乱走出殿外。 不知,他可是去向了何处。 皇后娘娘悠远深邃的目光,顺着甬道看向只燃着几盏宫灯在黑暗中摇曳的殿外,似是带着自嘲般轻声叹了一句。 “今日这暴雨下了许久还不见停歇,这丝丝雨气仿佛都一同窜进了殿中,让臣妾时常以为是秋雨缠绵,倒忘了这本是炎炎夏日。” 说这话时,皇后娘娘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在梦月姑姑身上掠过,而后便又落回在殿中被众人围着的笼子上。 梦月姑姑上前几步,微微屈膝福礼,口中略带担忧地柔声道: “娘娘,可是有些感到寒凉了?这两日雨水大,您本就有些受了凉气,这两日来时常会咳嗽,奴婢这就回去给您取一件稍厚些的披风来。” “这点子小事还用得着你们娘娘吩咐下去吗?还不快下去准备,再命人备些枇杷膏来。”轩帝面色微沉轻斥了梦月姑姑一声,而后又对着高博吩咐了一句。 第六百三十章 不断试探 高博和梦月姑姑应了一声后,便一同退了出去。 眼见着他二人走出去后,轩帝的面上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怒气,但看向皇后的眼中却是有些许的担忧。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你身为后宫之主,这一应的大小事宜还都要劳烦你主持。你的身子若是不好,朕在前朝又如何能安心?” 轩帝说这话时语气中仍旧带着些许未消散的怒气,但他看见皇后确实有些苍白的脸色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痛惜,而后轻叹一声,握着皇后的手也紧了紧。 “清芷又不在我们身边,不能侍奉你膝下,朕知道你性子冷清,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过分地宠爱过哪个皇儿,唯有老七体弱你多宠爱了几分,但碍于老七母妃和后宫中人诸多的目光,这一份情感你也不得不抑制了几分。” “这件事说起来,是朕亏欠了你。不若你从诸臣家眷中挑选出一位性子好又对你脾气的丫头,进宫来陪陪你,也正好尚有几位皇儿还未娶正妃,若是顺眼的话便也能促成一段佳话。” 轩帝说罢后又轻问了一声,似是再征询皇后娘娘的意见,而眼角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过和七殿下站在一处的叶婉茹身上。 “你意下如何?” 皇后娘娘听罢轩帝的话后,微微蹙起的眉心舒缓开来,眼中的目光似是带着点点因感动而起的泪花,且眼中也泛起了几缕幽深的思念。 “陛下莫要恼怒,更莫要迁怒旁人,是臣妾自己不小心,昨夜里受了些许的凉风。只不过是咳嗽了几声,梦月一向会小题大做,平白惹得陛下担心。” “臣妾认为这件事不慎妥帖。先不说这别人家的女儿再好,也不如咱们的长公主贴心,就如今这般的情势,臣妾若当真将朝臣家的女儿招进宫中作伴,只怕又要平地掀起一场风波。” “自大将军出事以后到现在陛下您一直心有哀思,如今老三又染了病症尚不知痊愈与否,今年雨水过量,受灾之地恐也不少。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都是压在陛下您的心头上?” “臣妾这点子微末小事,又怎么会去劳烦陛下您分心分神。身为六宫之主,臣妾能做的也只是将这后宫上下打理妥帖,能让陛下您身上的担子轻些罢了!” 说着皇后娘娘封于馨便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而眼角的一滴泪花也终是没忍住,缓缓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她虽因为老三的事情对陛下多有怨怼,且也开始怀疑起陛下的种种用意来,但到底是少年夫妻相伴至今。 且陛下与她的感情一直很好,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也不为过。 方才这一番话也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为的不仅仅是能让陛下对柏衍动恻隐之心,更为的便是不忍心也不愿这一份情深自此以后如覆水难收般,再无回旋的余地。 毕竟,她这一辈子也只爱了这一个男人而已。 只是奈何他是帝王,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嫔妃姬妾们她拦不住,也别无他法,但若是就连这后位都守不住的话,她又如何对得起封氏的列祖列宗? 她又要置她的女儿清芷于何地? 陛下的话中之意她明白,大约是想试探自己对待婉丫头的心意如何吧?更想试探的大约便是自己于叶大人一事上的立场为何,更甚至是试探自己在柏衍一事上的立场又为何。 可事到如今,陛下再来试探她的立场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情已然在陛下的一手操纵推动下发生,她不过一届后宫妇人,还需要仰仗陛下,种种的束缚下,她又怎么可能明着便与他分庭抗礼? 而陛下对她这般的诸多试探,想必是已经知道她知晓了一切,更是对她起了疑心! 从方才她先找借口派出梦月姑姑,陛下紧随其后便派出高博便可看出,现在的陛下并不如从前那般的信任她。 而她的这番肺腑之言也终将是如清风扫落叶一般,无疾而终。 说不清心中是失望多些,还是心中的怨恨更多一些,皇后娘娘封于馨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满心疲惫渐渐地席卷全身。 而她也在这一刻清晰的发现,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看清过、了解过,坐在她身边、同眠共枕了数不清日夜的这位帝王,她的男人。 然而皇后的这一番话,却让轩帝眼中深为动容,且眼中、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几变,眼中的复杂神色更是浮浮沉沉,最终都化成了那满眼的柔情。 “馨儿,这么多年来唯有你最懂朕,也最为朕着想。能得你一生相携相伴,是朕之幸。” 轩帝有些情动地往皇后身边凑了凑,伸手轻柔地揽在了皇后的肩头,眼中带着浓浓的怜惜和情深。 “罢了,你不愿就不愿吧!你说的在理,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难免会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且若是有生人住在你宫里,朕倒也觉得不那么自在。” 说罢,轩帝口中轻笑了两声。 而这时站在殿中的顾清临,始终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就连周遭有些喧闹的声音也都自动地被他屏蔽在外。 最先发现顾清临情绪异常的还是叶婉茹,这一整夜,顾清临始终都是神色轻佻,带着几分的漫不经心,然而却在他吹响那两声哨音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期间她并未曾听到有回响传来,且这大殿中也并未有人进来或是靠近顾清临,而他又是听到了或是看到了什么才让他情绪反常的呢? 种种疑惑在叶婉茹心间闪过,方才倒是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和轩帝身边的大总管高博一同离去,难道顾清临是因为他二人的离开吗? 可他二人的离开又与他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轰隆隆!” 突然间,一道炸雷待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从天而降,滚滚的回音更是不断响在耳畔。 殿中正在玩笑的众人被这一声惊雷震的都不禁默了一默,而后才又都恢复常态。 皇后娘娘封于馨并未接轩帝的话茬,而后面带担忧地看了一看殿外。 “陛下,眼看着又要暴雨来临,淳儿还在殿外,别淋了雨再染上风寒才好。” “哼,淋淋雨也好,免得他脑子不清醒,莫要管他!” 一提起玥王殿下闵柏淳,轩帝仍旧像是余怒未消一般冷冷地瞥了一眼殿外。 第六百三十一章 真正敌人 听闻轩帝这般说,皇后娘娘眼神暗了一暗,张了张口,但却并未说话,只是似是颇为无奈一般地轻叹了一口气。 随着这一声状似无奈的叹息,也掩去了皇后眼中那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言尽于此,无论是她身为皇后娘娘、抑或是身为嫡母母后的责任,她能做的都做了,能劝慰的也都劝了,虽然最后的结局不尽人意。 但这就已经不关她的事了,毕竟是天家父子兄弟间的矛盾,她一个不是亲生之母的母后,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便是点到为止。 若是再过火些,就算陛下不起疑心,只怕他的母妃也是会心生疑窦的。 更何况老三的事情她都没有说话的余地,对于玥王殿下,一个并不十分亲近的儿子,她又如何会直言进谏呢? 能做到她的本分,不给任何人留下诟病的把柄便已经足矣。 这时殿外伴着电闪雷鸣,又开始下起了一场急雨。豆大的雨滴伴着闪电划过时的银色光芒再一次倾洒在这片大地上,也洒在了这座巍峨辉煌的宫殿上。 不同于殿内的喧嚣热闹丝竹声声不绝于耳,昏暗的殿外只有几盏幽幽的宫灯在静静地烧着,戍守的卫兵身上所穿铠甲也被那一道道闪电照亮。 风声、雨声、雷鸣、树叶被风吹乱的飒飒声、雨滴打落在屋顶、房檐、树叶、花草、青石板上,发出的噼啪声响,同样不绝于耳。 微微仰首站在殿外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任由这冷风冷雨吹落打在身上、脸上,心中那一道恨意也越烧越旺。 不过一身单薄的蟒袍,不过眨眼间便被这狂风冷雨浇了个透。 闵柏淳冰冷的目光扫过手臂、胸腹、锦袍下摆,脸色也越发的深沉起来。这绣工繁复华丽的玄色蟒袍原来浸了雨以后也变得有些肮脏起来。 就像这辉煌屹立的皇宫、就像这皇宫里的人心,所有人都带着一层虚伪的假面,他也一样。 他虽然早就清楚无论是朝堂还是人心,都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其表罢了。然而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的绝望和愤怒过。 枉他还把大王兄和老三当成了势必除去的劲敌,却没想到最不起眼却也是最强大的敌人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却是无可奈何的。 老三虽然有功勋在身且骁勇善战,他以为除去老三这个最大的障碍,又踢到了势头正劲的大王兄,太子之位于他便是唾手可得。 原本他已经计划好了,再过些时日便让附庸他的臣子们上谏提议立储一事。 而就在今夜,他的这个念头却被亲手打碎。 父皇有意扶持老七的缘由他也已经猜的分明,老七挑不起这副沉甸甸的担子,那么最后这大权还会落回到父皇的手中。 而他最大的敌人,也并非是这些看似来势汹汹的兄弟,而是高高在上的父皇! 父皇无心立储,更无心将手中的权力分出去一半。 那他们所做的诸多事情,恐怕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哈哈哈,都是痴儿!” 且看他们斗吧!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只怕这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吧? 他还年轻的很,而父皇却已经是一脚踏进了棺椁中的人,他倒要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眼中燃烧着的滔天恨意渐渐溢出,闵柏淳听着耳畔这些混在一起的杂乱声响,心中积聚的毫无着落点的怒气,猛地便似是找到了所承载之物。 “哈哈哈!”怒极狂笑的闵柏淳仰天长笑一声。 心中已经失望和愤怒到了极点的闵柏淳眼中有一道悲凉划过,他宁愿这一切是父皇优胜劣汰的择法,也仍旧不愿事实便是如此这般。 闵柏淳抬起冰凉的手狠狠地擦过面颊,入手一片冰凉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他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猛地向前跑了几步,在侍卫尚未反应过来时那一刹那的迟疑间,闵柏淳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剑。 紧接着便挥舞着利剑在大殿外、在倾盆的暴雨中开始胡乱地舞了起来,紧抿的唇角划出一道冷硬的线条。 那被夺了剑的侍卫大惊失色,口中惊慌地嘶吼一声。 “玥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此剑锋利非常,您莫要伤到自己。” 同时他的心也稍稍地放下了些许,原本还以为玥王殿下要拔剑自戕,抑或是因太过悲愤而伤及无辜。 总归不是这两样便好,但方才被夺了剑,无论缘由如何,他都是失职的,且一定会受到刑罚。 侍卫避开玥王殿下手中毫无章法的乱舞,想要凑上前去将剑夺回,但又碍于闵柏淳的身份,不敢下狠手唯恐伤了玥王殿下。 若真是伤及了玥王殿下,到那时只怕他就要数罪并罚了! 今夜殿中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一干侍卫在殿外也听了个大概,但却并没有人认为这是玥王殿下的失势之兆。 天家父子兄弟间无论发生了什么大事小情,但只要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那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被放大了数倍。 然而事实呢?就像他们寻常人家孩子做错事,做父亲的打骂两句再正常不过,但放在天家父子身上则不然。 这不是有心之人惹事生非又是什么?如今朝中的局势他们也看的分明,若是不出意外,玥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都言玥王殿下十分记仇,他们若是把他给得罪了,只怕日后玥王殿下成了太子,可就没他们兄弟的好日子过了。 几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都围在闵柏淳的周身,却并无一人敢上前去将剑夺回来。 闵柏淳看见众人围在周围不敢冲上前来,口中冷冷地笑了一声,而后口中鄙夷地唾骂一声:“废物!” 说罢,他便挥剑朝着几人挥砍过来。 心有顾忌的几人并不敢实拳实脚地去厮打,只能护住身体的要害不被伤及,不过须臾的功夫,几人便狼狈不堪,身上也挨了不少的拳脚。 轰然的雷鸣和风雨声将殿外的声音掩盖,一名侍卫猛地转身便向大殿中跑了过去,而恰好面对着的闵柏淳看见这一幕时眼底有嘲笑浮起。 而后他便口中不断地低喃着什么。 侍卫带着一身的雨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直接冲进了大殿中。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丢盔卸甲 侍卫身上的水迹一直从殿门口延伸到大殿中央,且侍卫形容狼狈不堪,腰间的佩剑也只剩下空荡荡的剑鞘。 原本热闹不已的殿中再一次沉寂下来,而这时的顾清临看见这名侍卫闯进殿中,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双眼目光紧紧地盯着这名侍卫的背影,握成拳头的手也止不住地有些发抖,生怕从那侍卫口中听到什么就惊人之语。 侍卫站在那里浑身的铠甲仍旧不断地滴着水,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些雨水便在他的脚下汇成了一汪水洼,不消多时,便浸染在他脚下的地衣中。 宝蓝色祥云纹样花开富贵的地衣上,被那一滩水迹沁出了一朵暗色的污迹,看上去分外的显眼,且在这华美的大殿中颇有些不堪入目。 侍卫脸上带着一些明显的擦痕,且身上的铠甲也有些歪斜,似是经过了一番打斗般。 他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但脸上的神色却有一些急切和窘迫。 看了一眼殿中来人,坐在轩帝身边的皇后娘娘神色微微一凝,本就端坐的身体也不由地绷紧了两分,抓在扶手上的手也紧紧地扣在了扶手上。 众人站在殿中不明所以,纷纷开始小声的议论纷纷。 今夜这一场宴会实在是状况百出,且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可殿外的护卫这般失礼地闯进来,可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肃静!” 轩帝冷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而后右手连连地拍在面前的桌案上,眉头也不自觉地紧拧起来,口中声音冷凝地斥责了一句。 众人被轩帝这冰冷的目光一扫,大殿内霎时间变的安静无比,且有两位胆小些的都已经开始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何事这么慌张,如此不经通报便闯进来且仪表不整,成何体统!” 侍卫被轩帝这一声冷喝震得当下便有些面色发白,扑通一声便单膝跪在了地上,被盔甲挡住的眼中带着些许的怒气和一丝后怕。 沉了沉仍旧有些急促的呼吸,侍卫便沉声道:“陛下,玥王殿下他、他抢了属下手中的剑!” 侍卫的话一落,在场中有数人眼中的神色微微一变。 顾清临悄悄地松了口气,而四殿下闵柏渊眼中则闪过些许的幸灾乐祸,六殿下闵柏灏则仍旧坐在那里,似是睡着了一般,而当中最为明显的便是轩帝。 侍卫口中的话让本就有些不耐的轩帝大为光火,当下便怒气横冲、暴跳如雷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怒目切齿地看着侍卫。 轩帝目光阴沉冷凝地盯着侍卫的腰间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一把空荡荡的剑鞘悬在他的腰间,而这一发现则让他眼中的怒火更加旺盛。 轩帝手中胡乱地从桌上抓起了宫婢刚刚端上来不久的热茶,劈头盖脸地便朝着侍卫砸了过去,口中咆哮着怒骂了一声。 “废物,身为朕的亲卫,竟然被打到丢盔卸甲,就连保命的武器都能被夺了,朕要你们又有何用!” “再给朕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侍卫不敢阻拦飞奔过来的茶盏,任由那茶碗击打在肩上,滚烫的热茶带着一股浓郁的茶香味,在侍卫的身上弥散开来。 而那茶杯盖则是直直地打在了他的头盔上,沉重的头盔都被打偏些许,露出了侍卫带着一道疤痕的眉角。 可见方才轩帝手上的力道十足。 顾清临看着那侍卫偏了一两寸的头盔,又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茶盏残骸,眼中闪过些许算计的目光。 先前被闵柏淳气到时,轩帝曾不住地低咳了几声,但现在吼起来却是中气十足,且手上的力道也并不弱。 这足以见得轩帝的身体并不如他所知道的那般时常卧病在床,更不如众人所以为的那般缠绵病榻。 看来,他在宫中收买的眼线早就已经反叛了,抑或是那些人所打探到的,也都不过是轩帝有意放出的假消息。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轩帝却仍旧称病不上早朝,他又到底在谋划什么呢? 也许,轩帝心中所谋之事,不会比他所谋划的要小。而且这一场所图非小的棋局在轩帝的手中,早就已经铺开了。 侍卫扑通一下也将屈起的左腿跪在了地上,对着轩帝双手抱拳深深一颔首,口中哽了一下,而后道:“方才玥王殿下趁属下不注意,冲上前来拔走了属下的佩剑,属下们并不敢伤到玥王殿下,万般无奈下才来求陛下您给做主。” “胆大妄为的东西!” 轩帝怒目横眉没头没脑地咒骂了这一句,而后眼中神色几经变幻,最后才面色阴沉地看着侍卫口中开始斥责道:“玥王殿下身为皇子贵为王爷,尔等虽为朕的亲卫,有许多忌讳在心,但亦知刀剑无眼,若是玥王殿下伤到自己,朕拿你们试问!” 指指点点地骂完后,轩帝看了一眼还有些木呆呆地跪在那里的侍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口中大声地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玥王殿下手中的间夺下来!” “是、是!” 得了命的侍卫连礼都忘了行,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顾不得整理被轩帝打偏的头盔,连忙向殿外奔过去。 恰好,这时又有一人从殿外疾奔进来,差点与这名侍卫相撞。 这名侍卫不等走近,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门口,声音中带着急切地大声禀报道:“陛下,玥王殿下他、他要自戕!” 听罢来人的话,默默看着的众人口中都发出一声惊呼,而六殿下闵柏灏和七殿下闵柏澜则是怔愣了一瞬,便连忙冲出了殿外。 四殿下闵柏渊眼见着两位皇弟冲了出去,口中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便也状似焦急实则眼中带着一抹笑意小跑着奔向殿外。 怒不可遏的轩帝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中,而后抬手扶在了拧紧的眉间。 “这个孽障!孽障!还真不是让朕有一刻舒坦!” “陛下,您先息怒,臣妾出去看看。”皇后娘娘封于馨轻声安抚一句后便站起身来。 轩帝冷眉一扫,而后口中不停地怒骂着。 “去什么去,有什么好看的,他要死便去死!这个不长心的东西,留他有何用,他的兄弟、朕的皇儿尚在瑜城不知生死,他无心去关怀,反倒来朕这大闹!” 第六百三十三章 妇人之仁 “咳咳咳!咳咳咳!” 嘶吼着咒骂完这些话后,轩帝便面有痛苦,同时把手也紧紧地捂在胸口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就不是真意要出去的皇后娘娘听见轩帝阻拦,便顺水推舟地收回了即将迈下去的脚步,而恰好这时的轩帝身体又有不适出现,她是不会丢下陛下不理。 皇后娘娘听见轩帝剧烈的咳起来,便脚下急促地走了回来,一手轻轻地在轩帝背后抚顺着,同时低语宽慰道: “陛下,您看看您,何必这般动怒,淳儿怕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您下了面子,觉得心中委屈。” 说罢皇后娘娘口中微顿一下,抬眼扫了一眼殿中诸人,而后近乎耳语道:“再者您怀疑他对老七的心思不纯,那孩子自幼便心事重,想必是心中憋闷。未伤及无辜时,您便让他发泄发泄也是无妨。” 闭着眼深深吸气的轩帝听见皇后娘娘这话后,猛地睁开眼睛,稍显凌厉且带着怒气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脸上。 轩帝的脸颊翕动了两下,嘴唇也蠕动了一下,而后面色一沉口中轻斥道:“妇人之仁!” 说罢这一句后,轩帝似是仍旧不解气般,盯着皇后的脸继而又沉声道一句:“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们监管松懈,又如何能养出他们这一个个这些臭毛病来!他要脸面,那又置朕的天子之颜、天子之威于何地!” 一下、一下轻拍着轩帝后背的皇后娘娘听罢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就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 因为轩帝的这一声斥责,皇后娘娘封于馨的眼中升起了些许的怨愤,微弯的嘴角上也有些许的僵硬。 本就不是生母,玥王与她的关系更说不上有多亲厚,自幼便将皇子看成了眼珠子般的珍妃,又何时会让她这个嫡母皇后去教导过? 但她身为后宫之主,更为诸位皇子的嫡母,若是皇子行为有逆,她自是逃脱不了教导不善之责。 皇后娘娘封于馨的眼中闪过一道恼怒,这个玥王还真是会给她上眼药!今夜大吵大闹的也都是因他而起,惹恼了陛下不说,现在又将她拖下了水。 让她平白遭受一番陛下的斥责。 至此,皇后娘娘封于馨的心中,对于这位不识大体的玥王殿下一丝好感也无。 陛下左一句颜面、右一句颜面,今夜发生这桩桩件件说出去都足以让皇家的颜面尽失,且又是当着卓阳国河阳郡主的面,哪还有半分颜面可留? 若是当真这般的在意颜面,难道不应该关起门来处置吗?陛下又何必像先前那般的小题大做。 蓦地,皇后娘娘封于馨心中升起一道念头,莫非陛下今夜的种种反常都是做给河阳郡主看的? 父子不睦、兄弟阋墙,若是这些都被卓阳国国主尽知,那么只怕卓阳国国主也会重新思量两国之间的关系。 可陛下这样做于大耀国又有什么好处吗? 久久不闻皇后言语半分,轩帝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而后则是目光阴测测地看着下方有些手足无措站立的众人。 早在七殿下跑出去后,叶婉茹便已经回到了席位上,现在正一脸心无旁骛地盯着雪虎的笼子看着。 今夜发生这桩桩件件看似偶然,实则都是有前因后果,若说是意外,看上去则更像是刻意为之。 先是聂大统领不告而退,继而便是梦月姑姑和高公公一同离去,到现在都未归。 他们又是领了何种密令离去呢? 而这期间,整个大殿上也始终并未安宁一分一毫。 无论是父子之间有嫌隙,抑或是兄弟间不睦,这一切难道不都该掩藏在和煦的外表下吗? 向来注重颜面的天家,究竟时何时开始将这些都搬到了明面上来? 想必雪莹对此恐怕不只是失望,更多是厌恶吧! 若轩帝当真无心于两国交好,当初又何必接受商道的重开?又何必派顾清临前去卓阳国作为使臣出使? 如此地反复无常,当真是一个执掌玉玺多年的帝王会做出来的事吗? 叶婉茹心有疑窦渐生,就连目光也毫不避讳地看向了上首时而低咳两声的轩帝。 她觉得她面前仿佛始终有一层迷雾笼罩着,让她看不透猜不准,这层迷雾到现在不仅没有渐渐明朗的趋势,反而愈加浓重。 顾清临则是站在一旁,眉头微微蹙起,细细地打量着这大殿上每个人脸上、眼中的神色,今夜轩帝的真正目的为何他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了,且今夜状况百出,让他丝毫的头绪也抓不住。 他现在只想尽快的知道叶大人的下落,且也正好借此时机观察一下诸人的神色,看看是否能查到一两分有用的线索。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胆狂奴,还不放开本殿下!” 听到声音的众人纷纷扭头看了过去,只见两名侍卫扭着玥王殿下闵柏淳的双手,在他们三人身后跟着的正是久去方归的聂大统领。 闵柏淳满是雨水遍布的脸上带着一丝恼怒,被雨水打湿的锦袍下摆滴滴答答地躺着水,玉冠有些歪斜地挂在头顶,几缕被打湿的发丝贴在颈上,额头上被裴御医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彻底地暴露在外,在他颈间有一道伤口还在渗着血珠。 这一副形容好不狼狈。 而叶婉茹和顾清临在聂大统领出现的那一瞬间,便都将目光不约而同地胶着在他的身上。 不同的是叶婉茹眼中带着疑惑,而顾清临则是随着聂海阁的不断走近,眉头便越拧越深,脸色也变得越发深沉起来。 他在聂海阁身上闻到了一丝血腥味,而这血腥味却绝不是闵柏淳身上那小小伤口能造成的。 他久久未归,而叶大人进了宫后便去向不知,到现在打探消息的人也没有传来一点音讯,这叫他如何能不往最坏处去想? 可是轩帝他,怎么就能命人私下里动了刑罚呢! 叶大人官至正二品,莫说这等明显构陷的罪名,就算是证据确凿都要经报大理寺抑或是开朝再论。 轩帝这般做无异于要屈打成招!这个老不死的瞎眼货! 顾清临紧紧地闭上眼睛,闻着那一丝渐渐浓重的血腥气从身边走过,而后又渐渐走远。 怒火中烧的他心中开始泛起了丝丝络络的痛,一时间就连脑中都没法再去思量其他。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以死明志 在他们几人走进来以后,方才听到消息追出去的六殿下闵柏灏和七殿下闵柏澜二人,才眼中仍旧带着一些心有余悸地走近殿中。 因为玥王殿下闵柏淳这一声咒骂,殿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看向了他,但当众人看到闵柏淳那一双满是阴鸷的眼时,便又攸的移开视线,生怕被玥王殿下给记在了心上。 那两名被闵柏淳斥骂的侍卫脸上并未现出有半分羞愤的神情,仍旧面无表情地押着他向前走,跟在他三人身后的聂大统领则是面色阴沉。 坐在上首的轩帝眼中阴沉的视线扫了一眼他们几人身后的聂大统领,而后狠戾的目光便落在闵柏淳的身上。 而就是这一眼,却让顾清临看在了眼中,他也没有错过聂海阁那微乎其微的摇头。这一举动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心中的滔天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愤怒让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撕碎了道貌岸然、将众人玩弄于股掌的轩帝! 这时的闵柏淳口中也停止了一声叠着一声的低语咒骂,微微抬起下颌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脚下步伐似是有些迟疑地向前走着。 轩帝就那样盯着闵柏淳一步步走近,脸色也越发的深沉起来,就好像是外面那乌云密布的夜空一般,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渐渐地轩帝的目光由闵柏淳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伤口暴露在外的额角上,而后又落到了他那渗着血珠的颈间。 轩帝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随之浮现的便是更加旺盛的怒气。 “你们先退下吧。” 聂海阁看了一眼押着玥王殿下的两名侍卫一眼,眼中神色沉了沉,且眼角看向玥王殿下的背影时目光中也带着不满。 玥王殿下与陛下之间发生了不愉快,可不该将这怒气撒到他的手下身上,他们是隶属于陛下的亲卫,而不是玥王的府兵! 玥王殿下如此辱骂他的属下,无异于没给他这个大统领几分薄面。 既然玥王殿下未曾给他几分薄面,那他至此以后也不需要给他半分的颜面。 况且玥王殿下这般的狂傲目中无人,就算将来坐上了太子之位,只怕也是不会重用他们这一帮陛下的旧部。 如此一来,他就更不需要去忍下这一份羞辱了,更何况他方才赶回来时看的分明,玥王殿下一开始并未想要自戕! 他这般也不过是演给陛下看的一出苦肉计罢了!但这件事他去不会如实地上报给陛下,毕竟陛下与玥王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父子。 而他,始终不过是一个外臣。外臣言王爷之行有悖,那便有挑拨天家父子之情的嫌隙,这个恶人他自是不会去做。 毕竟今日陛下已经不止一次似真似假的试探他了,而且现在陛下交给他的事情也颇有些棘手。 “是,大人。” 两名形容同样狼狈不堪的侍卫听罢后松开了抓着闵柏淳的手,对着聂海阁略一颔首,而后调转身形对着上首的轩帝颔首揖礼。 “属下等告退。” 见到两名侍卫目不斜视地转身步向殿外后,聂海阁双眼再一次地打量了一眼模样高傲的玥王殿下,而后目光沉了沉。 “玥王殿下,刚才事权从急,若是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玥王殿下能宽恕老臣的属下。” 说着聂海阁便对着玥王殿下闵柏淳拱了拱手。 轩帝听罢聂海阁的话后,眼中的神色几经变化,而后怒目横了闵柏淳一眼,口中怒气冲冲道:“朕看他敢!” “想闹滚回玥王府去闹,别在朕眼皮子底下耍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莫要让朕看轻了你!” 轩帝的话落以后,整个大殿中便的鸦雀无声,只能听闻闵柏淳有些急喘的呼吸声,似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一般。 紧着喘了几口气后,闵柏淳口中发出一声轻嗤。 “嗬!儿臣岂敢!” 而后在轩帝变了脸色却并未来得及开口时,闵柏淳当下便双腿一弯,跪了下去,语中带着悲愤和些许的激动道: “儿臣仅仅是挂怀七弟的身体找人私下里买了不少的名贵药材,又去寻了太医亲自根据七弟的体质配药。可结果呢?” “结果是父皇您,给儿臣扣了一顶谋害兄弟的罪名!这罪名何其重?父皇您觉得儿臣能背负得起来吗?” “父皇,您可知您这般得行径有多伤儿臣的心?儿臣是一具血肉之躯并非草木,您这般说想过儿臣的感受吗?” “父皇,您可知哀莫大于心死?既然您如此地怀疑儿臣,儿臣以死明志又如何?” 最后一句闵柏淳的声音沙哑悲鸣近乎嘶吼一般低吼了出来,而同时他也随着这一句句痛彻心扉的质问话语,早已经是涕泪横流。 本就被大雨淋了个经透,额角上包扎好的伤口泛着一两分苍白暴露在外,颈间那一道细长的伤口也在渗着血珠,配上这满脸的泪水,看上去颇让人心有不忍,且让人也分外的动容。 看见闵柏淳这般言行举止,皇后娘娘的眼中又些许的冷漠渐渐升起,更是夹杂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厌恶。 如此这般明显的苦肉计,就连她一届妇人都看得出来,可就怕陛下动了恻隐之心。 那样便可真真儿是雷声大雨点小了,只是这件事本也是陛下小题大做无事生事,玥王有这番的表现似乎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他的这般惺惺作态,到底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厌烦。 这时的闵柏淳已经顾不得河阳郡主是不是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了,心中的旖旎想法也早就逃之夭夭。 虽然他已经想通了这些,但却仍旧不想失去父皇的信任,抑或是不想让众人以为这一次是他玥王的失势之兆。 大王兄被父皇禁足以后发生了什么他都看在了眼中,且也从中获利,若是他失势,那么瑞王殿下一定不会放过重创他的好时机。 毕竟顾清临此子心思诡谲难辨,今夜这一场是非,无论如何他都势必要挽回。 痛哭流涕又如何?也不过是几天的流言蜚语罢了,若是真的失去父皇的心,才是真正的损失。 这一两份颜面今日就扔在地上,亲自去踏上几脚又有何妨! 闵柏淳的啜泣声越来越大,竟隐隐有些放声哭号的趋势。 皇后娘娘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转眸看了轩帝一眼。 第六百三十五章 反叛之心 原本面带怒色的轩帝,被玥王殿下闵柏淳这一顿抢白说的哑口无言不说,面色也是青青红红好一阵变幻。 他的眼中更是有些恼羞成怒在浮浮沉沉,紧绷的两腮上不停地翕动着,像是在酝酿着即将爆发出的怒火一般。 皇后娘娘封于馨看见轩帝这般模样时,并未开口言语半句,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弄。 今夜若不是陛下小题大做,给了玥王这个借机发难的机会,他又如何有机会在外宾面前唱这一出苦肉计? 大约玥王殿下也早就听闻了柏衍的事情,只怕是心有戚戚,才会有这一出表忠义和孝悌的场景在大殿上演。 若说心思不正,只怕玥王才是真的狼子野心! 这件事本就是陛下理亏在先,如今玥王又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一切都剖露出来,只怕陛下大约是会轻拿轻放了! 那么这般虚张声势的背后,陛下又究竟在预谋些什么呢? “这便是你为人臣子与朕说话应该有的态度吗?啊!玥王殿下?你的教养呢?太傅教习的便是你这般忤逆之行吗?” 怒不可遏的轩帝吼出这些话后,脸上却带着一丝颓败和深深的失望,似是都冒着丝丝怒气的眼中更是带着深深的失望之情。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伸长脖子和他对峙的闵柏淳,眼角里有几许狠辣的目光一闪而逝。 这个逆子,大约也是不能留了!这般当中驳了他的颜面,可见其心早已生出了反叛之心! 这样的狼子野心之人留在身边,只怕哪一日他酣睡之时,便会是利刃划过之际! 这般的祸害,当真不如老三让他用起来省心啊! 看来那夜他做出的那个决定,似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一般。如此也好,若是老三能渡过此劫,那便再赏他些许的荣宠又如何! 在殿中的众人被轩帝这连声的怒吼震慑的,都仿佛如惊弓之鸟一般,纷纷夹着腿蹑手蹑脚的归到了席位上,生怕轩帝将怒气撒在他们各自的身上。 而先前因在众人面前自爆身世的范智双,不知是因为目的达成,还是因为在众多贵府公子们面前抖落身世、仍旧心有不甘和怨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仍旧像个木偶人一样脸上带着冷漠的木然。 哭哭啼啼的闵柏淳眼见着轩帝面色几经变化,便把心一横,口中哀嚎一声。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既然您不信儿臣,儿臣也别无他法,大约唯有以死明志才能证明儿臣的清白!” 说罢,闵柏淳便起身拔步作势要撞向殿中的那根盘龙柱。 叶婉茹见到闵柏淳的这个举动时,眼中闪过一道心惊,她记得今春之际便有一位朝臣谏言被驳后,又遭到了丞相一派的言语羞辱,曾撞在了太极殿中那盘龙柱上。 那日的血想必到如今早就已经难觅其迹,且一条人命的消逝也并未在轩帝心中、抑或是那些奸佞之人的心中激起多大的浪花。 她虽知道今夜玥王殿下的血,不会像那位大人一样溅在大殿之上,却仍旧会觉得心中悲戚。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是堂上还是堂下,竟然要用性命做威胁才能得偿所愿? 她并非是对那位以死明志的大人有什么鄙夷,只是觉得为了这样的一个帝王便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太过不值得。 若是所失不能有所得,那么失去了宝贵的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且若是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只怕那些忠耿之臣再无人敢直言进谏,毕竟那样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且那样的一幕更会是忠耿之臣心中难以磨灭的噩梦。 这样只会让那些奸佞小人更加的嚣张跋扈,这样一来,便会呈现恶性循环,忠臣屏声凝气,奸臣把持朝纲。 那样下来,肃穆的朝堂上,又与龙蛇混杂泼皮无赖集聚的市井有何异? 那时,只怕就算是太极殿中的盘龙柱被鲜血浸红,也是无济于事的。 而如今,她不知道爹爹身处何地,不知道轩帝打算怎样处置爹爹,更不知道这一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收场。 大统领聂海阁一个错神的功夫,便见到闵柏淳从他身边跑过,他眉心紧拧一下便脚尖从地上掠过,同时像是鹰爪一般的大手也紧紧地扣在了闵柏淳的肩头。 “啊!”吃痛的闵柏淳口中凄厉地惨叫一声。 听见这一声喊叫,聂海阁眼中闪过一道鄙夷,嘴唇蠕动了两下后眼神一闪。 “玥王殿下,这盘龙柱可比老夫的手要坚硬许多。” 说罢这一句聂海阁微微错开视线看了上首的轩帝一眼,而后松开了抓着闵柏淳的手,兀自向着轩帝的方向走了过去。 闵柏淳听到聂海阁这一句嘲讽,当下便面色有些狰狞地想要反驳,却在见到聂海阁不断向轩帝走近的脚步时,闭上了嘴。 一手紧紧地捂在肩上,闵柏淳眼中闪过一道算计,方才他不知道聂海阁究竟看到了多少,若是他在父皇面前揭穿自己,那么这一剑恐怕就要白挨了! 可若是就这么忍气吞声,岂不是连一个老匹夫都不把他堂堂王爷放在眼里?今夜的气已经受的够多了,他又何必在乎! 闵柏淳狠狠地咬了咬牙,冷冷地讽刺了一声。 “怎么,聂大统领是觉得本殿下没撞上去,甚为可惜不成?” 一脚已经步上台阶的聂海阁听见闵柏淳的这一声叫嚣,停下了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闵柏淳,而后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玥王殿下不要曲解老夫的意思,谋害皇嗣之罪老夫同样担不起,还望玥王殿下谨言慎行,若是玥王殿下觉得老夫有哪里做的不对,大可指出。” 说罢,聂海阁对着满脸阴沉的闵柏淳拱了拱手,而后便转回身走到了轩帝身后站定。 这期间,轩帝始终微微垂眼冷冷地看着他二人你争我吵,始终未置一词,而他的面色也越发地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最先发现轩帝异样的皇后娘娘见到轩帝这般反常,眼中有担忧涌出,口中轻呼一声。 “陛下!” 第六百三十六章 屡试不爽 轩帝瞥了说话的皇后一眼,而后冷冽的目光似是带着冰碴一般凝视着玥王殿下闵柏淳,胸膛也开始剧烈地起伏着。 霍地轩帝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案上俯视着下首的诸人,眼角微微一缩,口中暴怒的咆哮声已经喷薄而出。 “你们闹够了没有!是不是都盼着朕死呢?啊?” “一个个的拿朕的朝堂当什么了?街头闹市吗?两位卓阳国贵宾尚且在此,尔等就这么不顾颜面、不顾礼法地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又让朕的脸往哪放!又让大耀国的颜面何存!” 轩帝目光冷冷地横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大统领聂海阁,而后眼风凌厉地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又落回到闵柏淳身上。 轩帝的眼中目光深沉,似是在思量如何处置他一般。 这时,大殿中的众人早已经噤若寒蝉,不过刚刚恢复了些许热闹的大殿再一次静谧的诡异。 这般的起起伏伏、跌宕不平,让本就心中存了事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彻底冷下脸来,更是厌烦不已地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 而此时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仍旧梗着脖子直挺挺地跪在那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 殊不知他的这副模样落在轩帝的眼中,那便是不识大体和昭示着勃勃的野心,更是没有将他这位帝王放在眼里。 轩帝的眼底有丝丝杀意开始浮现,牙关也越咬越紧,紧绷的两颊上绷起一道冷硬的弧度,带着他那有些微微发福的脸都有些扭曲。 坐在轩帝身侧的皇后娘娘听着耳畔传来略有些起伏不平的低喘声,心中开始掠起一些心焦不安,且更是敏锐地从轩帝身上察觉到一丝杀意。 同时察觉到轩帝异常的还有大统领聂海阁,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对于这杀气再熟悉不过。 且在陛下身边多年,对于陛下情绪上的细微变化自然要比旁人揣摩的多一些,观察的也仔细一些。 那两个黄毛丫头他虽没放在眼里,但却不让陛下背负弑子的骂名,毕竟今夜之事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只是日后这位玥王爷却是不得不防之人。 聂海阁又不禁安安自责起来,方才若不是他多言那两句,只怕陛下也不会这般的大动肝火,只是他实在是看不惯那厮惺惺作态的模样。 可父子总归是父子,就算陛下有意要杀玥王,那这个中缘由总不要把他牵扯进去才好啊! 心中思量了一番后,大统领聂海阁当下便单膝跪在地上揖礼请罪。 “陛下,臣知罪,老臣请陛下责罚,还望陛下息怒!” 对于聂海阁的话轩帝充耳不闻,且也并未理会。 只是目光一如方才那般阴晴不定的看着闵柏淳,撑在桌案上的手也越发的用力,这些年来养尊处优白皙的手上渐渐呈现出一些失了血色的惨白。 皇后娘娘封于馨越看心中便越是震惊,难道今夜这一场闹剧当真要以一条性命作为终结吗? 陛下若是当真的如此冷血,那么只怕叶大人也必将凶多吉少,毕竟陛下能对自己的皇儿都下得了狠心,一个区区臣子又怎么能让陛下心软。 且今夜陛下的种种,只怕也都是因为叶大人一事而起。 况且今夜若是当真让玥王在这血溅三尺,只怕珍妃那个刁钻之人定会将这一切归咎在她头上,她不怕珍妃那个妇人,只是疲于应付罢了。 毕竟柏衍的事、叶大人的事连半点眉目也无,只是去了许久的梦月为何还迟迟不回?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先是小安、然后是梦月,就连高公公都迟迟未归,在这殿外又发生了什么? 种种疑惑和不安不断地在皇后娘娘封于馨的心中起伏,随后她微微紧抿了一下唇角,无论如何也要先将陛下稳住才是。 而这时的叶婉茹则是对于轩帝的话反感非常,她们二人本欲借此辞别,但轩帝口口声声称之两国已是联盟之国,自是不用避讳。 但现在却口口声声提及卓阳国的贵客在此,他这般行径,无异于将在座诸人在今夜所受到的无妄之灾而生出的怒火,转移到她和雪莹的身上。 毕竟有轩帝的前言在,众人便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若不是她们二人在此,轩帝定然不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大发天子之怒。 先入为主最会误导人,就像轩帝先前直言兄长患病一事那般,又表现出那般情真意切的悲恸。 就算日后有人再提及轩帝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的真正起因,而是会以为有人借此构陷轩帝。 这一招他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陛下……” “陛下大可不避讳我们姐妹二人在此,毕竟就像陛下您说的兄弟间打打闹闹才显得亲和,婉茹以为父子间大约也是如此,坦言之才能将矛盾了化于无。” “依婉茹所见所闻,七殿下与玥王殿下感情深厚,而玥王殿下面容一派正气,不像是那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皇后娘娘封于馨和叶婉茹几乎同时开口说话,而皇后娘娘却在听闻叶婉茹说话后,便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同时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听见这一道清丽柔和却不失刚硬的女声,轩帝眼中凌厉的目光直接从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身上掠起,落在了叶婉茹的身上。 而顾清临和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则同时心中一凛,封青阳甚至忍不住在想,婉茹怎么如此糊涂,淌进了这一滩浑水中。 被叶婉茹状似夸赞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则是眼神暗了暗,有些咬牙切齿地想,“这个黄毛丫头还真是会挖苦人”! 轩帝阴沉的目光看着叶婉茹,而后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去,又浮现出几分和煦的笑容来。 “哦?呵呵,原来是塔拉塔娜公主,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这大约是今夜塔拉塔娜公主第二次开口说话。” “朕的皇后命人精心准备的这些菜肴如何?不知可还和公主殿下的胃口?” 已经准备好了被轩帝斥责抑或是刁难的叶婉茹眼中有瞬间的怔然,似是没料到轩帝会这般在刹那间便变了脸,更是没料到轩帝会这般毫无防备地便寒暄起来。 “娘娘和陛下如此的盛情款待,实乃婉茹和雪莹之幸。” 见此状封青阳松了口气,刚擦紧紧攥起的拳头也松开了,但顾清临的一颗心却紧紧地提了起来,只怕轩帝这个老匹夫是在这等着婉儿呢! 第六百三十七章 贱骨头肉 轩帝的这一个态度转变发生的太过突然,不仅仅是叶婉茹有些怔然,就连在场中的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皇后娘娘抬起捏着锦帕的手拭了拭鼻尖上刚才沁出的汗珠,同时在锦帕的遮掩下悄悄舒了口气。 而始终像根木头一样有些发怔的新任鸿胪寺主簿范智双,在听到叶婉茹的声音后,冷漠木然的脸上有一道笑意一闪而逝。 这时的顾清临已经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浑身紧绷不说,就连呼吸也不由地屏住了。 轩帝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一直游走在叶婉茹的脸上,而他的眼中却又带上一些与那笑意不甚相符的怅然。 “朕记得……” 轩帝语气中带着一丝喟叹,话刚刚说了一半,但在他眼角目光瞥见高博和梦月一同走近大殿时,却眼眸一转,止住了话头。 旋即,轩帝便收回了目光,将视线落在殿中逐渐走近的二人,口中语气稍显严肃似有嗔怒道:“不过是去吩咐一声却去了这么久,朕看你还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尚未揣摩出轩帝原本想要说什么,但心中的思量却又都被久去方归的这二人所牵绊住。 听到这一声斥责时,皇后娘娘脸上神色不变,却看了一眼因轩帝这话、而脚下步伐有些迟疑的梦月姑姑。 梦月姑姑脚下一停,对着上首的帝后二人屈膝福一福礼,而后才脚步毫不停顿的走上台阶,在她的臂弯中正搭着一件枣红色绣着凤穿牡丹的披风。 梦月姑姑走到皇后娘娘封于馨身边后,将披风展开,随后便动作温柔地披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同时因为附身靠近的关系,梦月姑姑又在皇后娘年耳边耳语了一句。 从梦月姑姑归来,顾清临眼中的视线便一直似有似无地停在她的身上,当梦月姑姑靠近皇后娘娘时,他更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唯恐错漏。 当他看到皇后娘娘眼中因为梦月姑姑那一句耳语而升起的震惊和惶恐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同时这提在心口的一口气也迟迟吐不出来。 看来事情真的如他所猜想的那般在行进着,而梦月姑姑则更是借着去衣的借口,去打探消息。 而这时的高博因为轩帝这一句斥责,在即将迈上台阶时便停下了脚步,偷偷瞥了一眼仍旧跪在那里的裴御医,而后便开始额头冷汗直流。 高博跪在地上深深一揖首,但两只手却始终紧紧地扣在一起没有拿开,且他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 “还望陛下恕罪,这御膳房距离稍远些,且这会子又下了暴雨,老奴耽搁了些脚程。” 说罢这一句后,高博不等轩帝说话,便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轩帝,而后口中带着一丝谄笑道:“老奴去吩咐的时候,陆典膳早就已经熬上了,只不过火候不到,老奴便在那等了片刻。待熬好了才亲自端了过来,免得这一来一去路上耽搁再散了热气。” 说着,高博就把始终抱在一起的手打开了,拨开那层鹿皮护套后,露出里面不过两个拳头大小的镂空描金漆盒。 透过漆盒上的花纹中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缭绕的氤氲热气,原是那漆盒底部封死,专门装了沸水,这一路上,倒是没散了热度。 随着高博的动作,恰好能看见他的两只手掌上有一片通红的痕迹,隐约能看出些许的花纹印记,想来怕是被那热气一路蒸熏的。 面色少有不悦的轩帝在听到高博的这些话后,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在他又无意间瞥见高博通红的手掌时,眼中的怒气彻底烟消云散。 “呵呵,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枇杷膏呈上来给娘娘服下,否则岂不是白费了你这一番良苦用心。” 轩帝口中笑着打趣了一句,而后吩咐了一声身边的宫婢,“去取些獾子油来。” “哎,老奴多谢陛下怜惜老奴这一身贱骨头肉。”高博的脸上带着些喜出望外,口中应声连连,搓了搓手后便连忙从地上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捧着那一方描金漆盒。 这时的皇后娘娘眼中震惊和惶恐并没有因为轩帝的笑声而锐减,反而眼中的不安越发的旺盛。 皇后娘娘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而后右手边抬起来捏了捏颈间,眼中的痛苦渐渐覆盖上来。 梦月姑姑看到皇后娘娘的异样时,脸上有些焦急闪过。这时,恰好高博步上前来。 梦月姑姑忙走上前两部,身体恰好挡住了皇后娘娘的侧脸,同时她接过高博手中的漆盒,而后微微福礼。 “有劳高总管跑这一趟。” “梦月姑姑客气了,能为皇后娘娘做点子微末小事,那是老奴的福分。” 高博的话虽是对着梦月姑姑所说,但话中之意却是对着皇后娘娘所言。 兀自沉浸在方才梦月所带回消息中的皇后娘娘,正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轩帝的宽阔背影,并未留意到高博的话。 梦月姑姑见到高博眼神不安分地看向皇后娘娘那一眼时,心中闪过一道厌恶。 “这个老阉人,分明是陛下的意思,现在他却还想来娘娘这里讨好卖乖!” 心中虽是这么想着,但梦月姑姑却并未显露出来,而是对着高博微微抿唇一笑,而后便打开漆盒,从中取出那一盏不过拳头大小的白瓷杯盏。 “娘娘,您趁热饮了吧,莫要凉了失了药效不说,也枉费陛下对娘娘您的这一份心意了。” 一旁站立的高博听到这话后,眼角带着一丝冷意瞥了一眼说话的梦月姑姑,而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走回到轩帝身侧。 这时的轩帝眼中视线又落回在了叶婉茹的身上,目光中似是还带着些怀念和感慨。 而此时的叶婉茹也已经大约猜测出,先前轩帝那未说尽的话语是什么了。 不外乎是轩帝忆起她曾和前大将军之子有过婚约,抑或是他曾有意将自己指给兄长做王妃,最后便又会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而这一切的最终缘由,只怕轩帝的目的便是引人暗自猜测自己是灾星,否则怎么会谁人靠近谁人便倒霉? 她现在十分怀疑,当初在金陵中流言四起之时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位高高在上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陛下!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不和女斗 想到那时满金陵的流言蜚语,叶婉茹心中的怨恨和委屈便像泉水一样汩汩而出,那时她一面承受着失去衡毅的绝望悲愤,一面又要听着那些流言四起。 若不是爹爹和娘亲视她如珍宝不忍让她被流言所伤、若不是爹爹和娘亲强势地将上门兴师问罪的族老挡在门外,只怕那时的她便也随着衡毅去了。 好好的姑娘家被冠上灾星之名,又岂有活路? 这背后散播谣言之人心思歹毒诚然可恨,可现在就在风波平息,人们将流言渐渐淡忘之时,轩帝却又有意旧事重提,想让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那时她是灾星的流言便会再一次四起,而此时恰好爹爹又出了这样的事…… 这样一来,她便坐实了灾星之名,从而便可以让人自然而然的不去细细思量“通敌叛国”一事,毕竟本就是身带灾祸之人。 有这样的人在叶家,似乎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 先入为主、有意引导,便会水到渠成。 轩帝这一计谋何其歹毒阴损! 渐渐地,叶婉茹眼中有些晶莹的水光盈上眼眶。 轩帝笑的有些眯起来的眼中带着一两分的兴味,目光从左侧席位的叶婉茹身上掠过,而后飘忽着又落在了右侧席位的顾清临身上。 “朕从前听闻叶卿之女聪慧过人,恰好朕的臣子小顾卿家也心智过人,不知你二人谁人更略胜一筹啊?” 手中正在端着杯盏服食川贝枇杷膏的皇后娘娘闻言后,拿着银匙的手微顿了一下,而后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服食,好像没听到一样。 叶婉茹听到轩帝的这句问话,便不由自主地将眼中的目光微微一错,看了一眼对面的顾清临。 这时的顾清临听到轩帝的问话刚要起身回话时,便看到叶婉茹看过来那带着浓浓恨意的一眼,和眼中那一丝清晰可见的泪光。 这一眼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直接插在了顾清临的心中。刺痛他的不是婉儿眼中的恨意,而是那一丝隐忍的泪光。 此时的婉儿还尚且不知道发生在叶大人身上的事,若是婉儿知道了,又要如何去承受? 柏衍的事情已经够让婉儿焦头烂额,而叶大人的事情则是更加的棘手…… 婉儿这一年来虽说比从前成长了许多,可到底是一个女子,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是累的时候,一个坚实的臂膀和怀抱。 而不是需要她稚嫩单薄的肩膀,去扛起任何的责任和使命。 这些都不应该属于她,而他却不能给他一个温暖安定的怀抱,去告诉她,他在的,一直都在。 他怕的则是婉儿会因此一蹶不振,甚至是悲伤欲绝,且更怕轩帝会不顾一切后果地将重罪施加给整个叶府。 那时,依照婉儿的倔强性子,一定不会独善其身。 而这一切虽说是落进了轩帝和幕后之人有意的圈套中,可归根结底还是他太过轻敌、太过自以为是,才酿成今日的大祸。 虽然他知道没有今日这一遭,日后这样阴损的伎俩也会再一次出现,可他心中的自责还是不断地涌出,并将他缓缓淹没。 他收起了心中的所有情绪,缓缓咧开嘴角,对着叶婉茹投以一个略显轻浮的笑容,而后从容不迫地从席位上起身。 轩帝见到顾清临的这个笑容是,上扬的嘴角微微向下压了压。 “回禀陛下,依臣之见,应是叶小姐的谋略在清临之上。” 顾清临一本正经地说完后,挑了挑眉角,口中轻笑一声。 “老话儿说的好哇,好男儿不与小女子争斗么!” 顾清临这话一出,大殿中有两位青年公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而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听到顾清临这话时,却是眼中有些许的薄怒升起。 这个泼皮,竟然当众调戏好友遗孀,但真可恨! 听到顾清临的这个回答,轩帝眼中方才因为上一句回答而升起的冷意锐减,而后轻抚手掌捋着胡须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不与女子争斗!小顾卿家总是这般的出人意外。” “原本朕还以为小顾卿家是谦虚,抑或是承认不如人,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作答,堪称精彩啊!” 轩帝的声音十分愉悦,好像再一次将殿中跪着的裴御医和玥王殿下遗忘。 听闻轩帝这般赞誉,顾清临并未接话,而是面上带着笑容谦逊地对着上首的轩帝拱手作揖,便又做回到席位上。 范智双听见轩帝这般夸赞顾清临时,眼中有丝丝鄙夷和些许的恨意涌出,搭在膝盖上的手也紧紧地攥着。 空旷且安静的大殿中,只能听闻轩帝爽朗的大笑声,那跟着附和的两道干笑声甚是低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待轩帝笑够了才轻咳了两声,而后声音略显低沉地问道:“不知塔拉塔娜公主如何看待卓阳国与大耀国的关系?” 问出这话后,轩帝眼中的那一丝笑意彻底凝结在眼底,脸上的神情也带着些严肃非常,但整个人却又显得放松非常,正靠在椅背中,目光直视着叶婉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顾清临在听到轩帝这样问话的时候,轻轻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翻滚的怒气和恨意。 方才他未顺着轩帝的话语对自己大夸特夸,就是不想让轩帝将这矛头对准婉儿,却没想到轩帝已经打定主意势必会将婉儿拖下水。 这时的皇后娘娘恰好要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听到轩帝的问话后,她的手不禁抖了抖,就连那空空的杯盏都有些倾斜。 若不是梦月姑姑眼疾手快接住了白瓷杯盏,只怕这杯盏便会摔碎在地。 叶婉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同时轻轻地吸了口气。 “婉茹以为两国之间应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 “那么,依你之见,最强大的劲敌又是谁呢?” 轩帝似是漫不经心地紧随其后便问出口来。 这话一出,顾清临、封青阳、皇后娘娘几人眼中的神色骤变,就连跪在殿中的玥王殿下闵柏淳都有些神色微变。 因为他们知道,这才是今夜里轩帝的最主要目的。 而这一切,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六百三十九章 人心阴暗 轩帝轻飘飘吐出的这话,如同那外面暗夜中的一记惊雷一般,从叶婉茹的头上划过,同时震得她头脑中出现刹那间的空白。 但紧随其后,今夜所发生的种种,包括她先前在皇后娘娘宫中所听闻的事情,全都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这才是轩帝的真正目的!他是为了引出她的话,抑或是由她口中之言,再引申出爹爹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先前玥王殿下一再追问,欲谋逆之人是谁时,轩帝三番五次避而不谈的原因。 因为他想通过自己的这一次作答,来昭示叶家的“勃勃野心”,从而顺理成章地便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坐实。 而她的这个回答,不仅仅关乎着爹爹的安危,也是整个叶府的安危,更甚至是关乎着整个叶家的安危。 若是她答云帆国司徒雷是最强大的劲敌,那么就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之嫌,更是对大耀国上至众臣轩帝、下至无数将士百姓们的一种蔑视。 毕竟在许多人眼中都会以为去岁云帆国的冒犯只是一种偶然,而大耀国依旧是屹立于诸国之中最强大的国家。 堂堂一个泱泱大国,又岂会忌惮一个土地贫瘠的弹丸小国? 虽然司徒雷此人野心勃勃且手段雷厉风行,做事更是阴险狠辣。 可这是大多数人的心中所想,且他们也心安理得地在一个被数万万将士,用生命去守护的乐土中安享这盛世,并且佯装看不到这正在发生的一切。 她若是真的这样说了,莫说轩帝会对此嗤之以鼻,就是这在座的诸位青年才俊,便会率先跳出来咒骂与她。 那些难听的话语,她可以想象出来是什么,不外乎是数典忘祖之辈,抑或是卖身求荣的激愤之言。 而她若说是卓阳国,那么便更加的顺了轩帝的心愿,从而他便会直接派人将自己捉拿,更会在这夜宴上便大发天子之怒。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轩帝得逞的,并且她也不相信轩帝当真会草菅人命! 爹爹是为朝中重臣,若是爹爹当真有谋逆之举,理应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理此案,待正确确凿之时,方可定罪。 现在不过是一个未知的证据便定了罪,置法度于何顾! 虽然他是一国之君,但国之下又有数万万心明眼亮的臣子和百姓,这天下虽是冠闵姓,但却不是他轩帝的一言堂! 这个时候的顾清临、皇后娘娘、武安侯世子封青阳三人,都不禁为叶婉茹捏了一把汗,生怕她接下来的口中之言会将这件事情推上不可挽回的局面,然而他们更怕的是轩帝的有意责难。 叶婉茹沉淀着心中压抑的焦急和怒气,不卑不亢地看着轩帝。 “陛下,婉茹以为最强劲的敌人是每个人的心,而不是外力下所涉及的人或事。” 清丽的女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这一回答十分出乎众人的意料,但同时却也让许多人眼中生气了一缕深思。 顾清临听见叶婉茹的这一回答后,眼底渐渐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自豪和赞许。 婉儿的这个回答,可以说是非常折中的说话,且让轩帝不能挑出错处来, 世间最可怕、最难以猜测的便是人心,同时各人的内心确实也是每个人所遇上的最强劲敌人。 就像身在军营中的将士一样,若是心存恐惧畏惧生死,那么面对迎面袭来的敌人,他处却束手就擒以外便是临阵脱逃。 而这两种情况下,等来的依旧是死亡。 不仅仅只有在沙场如此,身居庙堂之上也依旧如此。若是不能抵抗对于金钱和美色的诱惑,那么立于庙堂之上便会被人捉住把柄,而这把柄便会像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刃,说不准何时便会落下。 人只有真正的战胜自己内心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和已知的诱惑,才能昂首挺胸坦荡凛然立足于天地之间,俯仰间更会无愧于本心。 然,婉儿虽然这样言之是没有错,但对于轩帝这种猜忌多疑且阴险诡谲之人来说,这些话语于他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就像轩帝、就像朝中的奸佞之人、就像那数不清的鼠辈一样,每个人心中都曾存有满腔的抱负与热忱。 然而当这些外来的诱惑渐渐蚕食他们的意志时,他们便会失去本心,变得随波逐流。也终将忘却曾立下的誓言与信念,变成了那魑魅魍魉中的一员。 这样的人永远都除之不尽,因为人的贪念和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所能终结这些的,也终将是胸腔里的那一颗心而已。 就好像他,若是不能战胜那些眼中挥之不去四溅的热血,就算等来了河清海晏那一日,他也终将不能再身穿铠甲去守家卫国。 虽然这一双手也曾染上了敌人的鲜血,但他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些喷溅在脸上,似是岩浆一样滚烫的、同袍的热血。 那些血如同深深刻在他心上的一道道烙印,永远无法被抹除填平。 轩帝似是未听闻到叶婉茹的这句话一般,又像是被叶婉茹这一句非他所想的回答有所震惊,眼中的神色浮浮沉沉,微微弯起的嘴角也渐渐压了下来。 “哦?人心吗?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朕倒是第一次听闻。” 轩帝刚刚还算和缓的面色渐渐地便有些深沉起来,一双眼睛像盯住猎物的鹰隼一般,狠狠地凝着叶婉茹。 “呵呵,想不到笨口拙舌的叶卿家,竟然生出一位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的女儿来,倒是朕孤陋寡闻了!” 似笑非笑地说完这一句后,轩帝似有所想地长叹一声。 “见微知著啊!朕的脚下有如此玲珑心思的女子,朕竟然从未知晓,可见这朝堂中、这天下事又有多少是朕不知之事!” 口中带着喟叹之意的轩帝越说越变得有些愤怒,眼中更是升起浓浓的失望和忧心忡忡,似是真的再为臣子的报喜不报忧而焦心一般。 然而叶婉茹知道,这不过是轩帝再一次使出的障眼法罢了,为的便是让她放松警惕之心。可她又如何敢相信他? 第六百四十章 水性杨花 顾清临一口气提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攥着,轩帝这话中不过是在暗指叶大人的事情。 以他所知,轩帝派重兵包围叶府的时候,恰好是在众人进宫以后。 若说一开始轩帝并不想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那现在这般的一语双关,不是更加的引人猜测吗? 莫说在场中的这些人中没有痴愚之人,就算有,在轩帝这几次三番的旁敲侧击下,大多数人也会想明白他今夜为何会数次的大发雷霆。 他们个个饱读诗书,心怀抱负,但却并未真正接触到朝局中的那些腌臜苟且之事。他们虽然满怀着一腔热血,但却也正是难辨是是非非的时候。 而轩帝,却恰好利用了这一点。 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会成为轩帝手中一柄极为锋利的利刃,而利刃所对准的人便是叶大人、甚至是婉儿。 顾清临心中的悔意和怒火交织在一起,竟压得他几欲窒息。 轩帝说罢这一句后久久未语,就那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殿外,那被掩映在雷鸣闪电暴雨斜风交织的夜幕,始终不曾移开视线。 叶婉茹转了转眼珠,看了一眼一脸深思的轩帝,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皇后娘娘,而后轻咬舌尖,那句哽在喉咙中的话便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始终没有动作的轩帝,缓慢地转过头去,极为隐蔽地看了一眼大统领聂海阁。 叶婉茹看到轩帝的这一动作,已经到了唇边的话语又咽了下去,而后她便看见聂大统领对着轩帝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叶婉茹如身坠寒潭之中般,瞬间便被冰封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若是小安的消息属实无误,那么爹爹自从被轩帝派人请进宫以后,便被聂大统领安置起来。 她本以为在宴上或是宴席结束后,便能面见爹爹,但却从未料到这一场宴会拖延了许久,而爹爹的消息也早在进宫之中便终止无讯。 唯一知道爹爹身处何地的便是聂大统领和轩帝,如今他二人这般隐晦的交流,能涉及的事情,想必定然是与爹爹有关。 而若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只怕轩帝接下来的话,便会是在众多公子面前揭露这一事情真相,毕竟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 所有的阴谋阳谋行进到现在,为的不过是能更加义正言辞的来指证爹爹罢了! 原来轩帝比她以为的还要更加卑鄙无耻!而与轩帝沆瀣一气的顾清临和瑞王殿下闵柏涵,则更是鸡鸣狗盗之辈! 叶婉茹轻轻吐出一口憋在心中的憋闷之气,而后语速缓慢且有力的轻吐出口。 “陛下所言也并非全然正确,婉茹有自知之明,且并非外面传言的那般聪慧伶俐,有的不过是一颗固守的本心罢了!” 说罢,她眼眸轻扫视线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而后似笑非笑道:“若说有玲珑心思之人,婉茹以为非顾公子莫属。除夕夜宴上顾公子的一番大袖之论,和去岁在大王兄别院的那一番言谈,仍旧叫人记忆犹新且深感佩服。” 叶婉茹说完这些,忍不住轻轻地舒了口气,现在爹爹在轩帝手中,她自是不敢在言语上太过放肆,但顾清临却别想置身事外! 若是顾清临当真清白无辜,又岂会在归来途中屡次行径鬼鬼祟祟,她若是不把他也完全的拖下水,岂不是愧对顾清临这一路上的装模做样? 况且轩帝若是有意借爹爹的事情开刀,那么首当其冲的便应该是顾清临才是,毕竟顾清临是先搭上了耶律大王兄这条船,继而才能被轩帝得以重用。 皇后娘娘封于馨听到叶婉茹这话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有些愉悦的笑容啦。 听到这话的顾清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但脸上的神情却颇带着些洋洋自得,仿佛被叶婉茹夸奖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 而在场中的众多年轻公子听罢叶婉茹这话,有几人眼中升起了淡淡的鄙夷和不屑。毕竟他二人这般言行颇有些互相吹捧的嫌疑。 更何况顾清临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凭什么陛下如此重用于他!又凭什么在大家展示才艺的时候独独对其赞誉有嘉! 早已经激起了众人心生嫉妒的顾清临,那眼中的得意被众人中看在眼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一直未言语半分的范智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说话的叶婉茹,眼角泛起些许的淫邪,口中轻声的唾骂了一句。 “水性杨花的臭婊子!” 听到这一声近乎低喃的咒骂声,顾清临缓缓地偏过头去,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说话之人。 他眼中泛起了些许的猩红给,面色也冷凝的有些吓人,像一个盯住猎物的豹子,在下一瞬便会扑上前去,用锋利的犬齿和爪子将猎物撕碎。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狠狠地盯着范智双看,若不是时候场合不对,他恨不能立刻就冲过去杀了他! 若是说他几句他并不会放在心上,但涉及到婉儿,可就另当别论了。 看来先前他说要打掉范智双的牙,对于这种口中无德之人还是太轻了些! 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生非,但偏偏有人找上门来送死,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了! 轩帝在听罢叶婉茹的话后,眼中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也顺着看向被说之人顾清临,而后扯起一边嘴角,似是带着赞许又像是带着轻慢。 “小顾卿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中的翘楚,但资历尚浅,阅历也少,需好好历练一番,方可成大器。” 轩帝眼中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顾清临,而后目光打了个转儿,又落回到叶婉茹身上。 轩帝这话中之意丝毫不掩饰对顾清临的盛赞,但顾清临却从中听出了意有所指,但他却不会是踩着叶大人上位的奸佞鼠辈。 “尔等以为如今是太平盛世,实则掩映在这盛世下的却是激流暗涌,朕远居庙堂之上,又以近年来发生的种种,朕常感身心俱乏。” “但就是这个时候,竟然有朕的臣子与外邦势力联合,欲要谋夺朕的天下。” “不知对于这件事,公主殿下有何高见啊!” 轩帝缓缓地转动着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凌厉的杀气。 第六百四十一章 歹毒狠辣 听罢轩帝的这句话,不止叶婉茹心中狂跳如殿外那滚滚的雷鸣,就连皇后娘娘封于馨、顾清临和武安侯世子封青阳三人都不禁心中开始狂跳起来。 不同的是,皇后娘娘封于馨和顾清临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而尚不知情的封青阳却以为是陛下有意刁难婉茹。 毕竟大耀国开国以来就从没女子入朝堂为官的先河,且后宫之中更是有训:女子不得参政。 陛下问出这番话,无异于将婉茹推到了一个敌对的方向,且敢在陛下面前坦言朝中局势的女子,将来这金陵中又会有谁家敢娶? 心思太过聪慧狡黠的女子虽会被人称赞,但若是高门贵府中为子寻妻却大都不会求取这样的女子,毕竟哪座高门贵府中没点肮脏苟且之事。 若是这样心思通透的女子娶进了门,那府中的大事小情还不是都要被看在眼中,更有若是遇上刁蛮的毒妇,岂不是斗不过这样眼光毒辣的女子? 陛下一口一个“塔拉塔娜公主”,显然早已经不将婉茹视为大耀国臣民。陛下这么做,不亚于在断了婉茹的后路,更歹毒的心思,便是不想将来婉茹能在金陵嫁个好人家。 更莫说要嫁给瑾瑜王爷为妃了,故友出事以后,瑾瑜王爷所作所为他和远洋伯世子都看在眼中,若说瑾瑜王爷对婉茹半点情谊都没有,那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且好友已经不在了,他自是愿意这个苦命的女子能再另觅良人,而不是去守着一座空坟去孤苦一生,毕竟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 但现在陛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堵不断堆砌起来的高墙,而婉茹便是那高墙中的人。 今夜的陛下太过有些不寻常,缘何会对婉茹一个女子处处针锋相对呢? 若是陛下心中对婉茹的这一重身份心有顾忌,那是不是未免太过有些杞人忧天了? 而众多年轻公子们则被轩帝的第一句话有所震惊,毕竟这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事情。并且他们所能安身立命的家国也并未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强大繁荣。 但更让他们心中有些惶恐的却是,这话竟然是出自陛下之口。若是换成了旁人,他们大约会鄙夷一句,杞人忧天。 可若是从陛下口中说了出来,那么事情也许远远比陛下所说的这些还要严峻,毕竟如若事情没有到了一触即发不可挽回的地步时,就算是为了稳定人心,陛下也不会将这件事宣之于众。 再有,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思不正的奸佞之辈勾结外人,这又让他们如何不能气愤! 且今夜陛下话里话外,始终都对这个“冒牌公主”充满了敌意,那这生出谋逆之心是谁,可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么! 众人仔细的推敲一番后,看向叶婉茹的眼神便充满了敌意,甚至是有几人看顾清临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要不是他引狼入室,又哪里会有机会给叶婉茹攀附敌国王子的机会?而顾清临则更是还因此得到了陛下的重用! 跪在殿中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看来,今夜是有大事要发生啊!那么父皇对于他的事情可能就会无暇顾及了。 只是和段恒毅一样是短命鬼的老三,怕是不能看到今夜如此精彩的一幕了! 真想让老三、大耀国独一无二的瑾瑜王爷看看,这个敢对他指桑骂槐的小女子是如何背负上通敌卖国的骂名! 不过可惜的是,老三并不在此,若是老三在此,以他对叶家女的倾慕之情和对于叶洵的情义,只怕今夜这个替罪羊也就不是他玥王爷了。 眼下他也不过是在代人受过啊! 这笔帐,他都要一同记在老三的头上,否则他今夜所受到这诸多不公甚至是有些屈辱的遭遇,岂不是要无处宣泄了? 呵呵,不过这也要看老三能不能有命活才行啊! 实在不行,也还有大王兄和那个该死的老四,再不济还有顾清临可以任他宣泄这一腔的怒气。佐不过,父皇想看到的不正是如此吗? 闵柏淳缓缓低头,遮盖住了嘴角上那一抹越发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容。为他自觉第一次猜透轩帝的心思而洋洋自得。 叶婉茹耳畔回响的都是那“咚咚咚”不停狂跳的声音,像是胸腔里那一颗心已经跳出来了一般,再也不闻其他。 这个时候她真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质问他,为何会轻信他人的有意诬陷,又为何会对叶家下手! 他是早有预谋还是无意之举?这些虽然都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疑惑,但却不会真的问出口,这些只能她慢慢的去自己寻找答案。 就像大将军一事一样,这一切都只能他们自己慢慢调查,直到查个水落石出。 因为这话一旦出自她口,便于无形之中将这罪名坐实,更是遂了轩帝的心愿,她不会主动将这盆污水扣在叶家头上。 “陛下,婉茹以为……” 叶婉茹话尚未说完的时候,便有一位公子猛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一脸义愤填膺地怒指着叶婉茹。 “好你个吃里爬外的叶家小姐!枉费陛下对你的这一份信任,如今做出这背信弃义的事情来,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站在这里夸夸其谈!” 叶婉茹尚在怔忡时,便又有数位公子接连站起身来,像是约定好了一般,纷纷开始指责叶婉茹。 “就是,叶大人为人一向忠耿无私,却怎么教导出你这么一个忘本负义的女儿,当真是丢了叶大人的脸面!更是毁了叶大人的清廉中正之名!” 轩帝像是也没反应过来一样,静静地听着这些人竞相站起来指责叶婉茹,但当他听到这位公子口中对叶洵大肆赞誉时,眼中有冷凝一闪而逝。 “呵呵,从前在下便听闻叶家小姐是灾星转世,谁人招惹上,谁人便会倒了大霉!从前在下还不信,可现在桩桩件件摆在眼前,却叫人不得不信啊!” “可不是,这才多久,去年前大将军家父子二人接连出了意外,更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常,一代忠臣良将落得如此遭遇,又如何能不叫人唏嘘!现如今整治水患代陛下安抚民心的瑾瑜王爷病重在瑜城,接连祸及我大耀国的战将你还不知足,如今又来殃及我整个大耀国吗?” “信阳兄言之有理,去岁自大将军出了事情以后,陛下龙体便一直有恙,前几日在下听家父言,陛下龙体已经有所康复,但今夜在下却听陛下屡屡低咳不止。” “敢问叶小姐,尔心如此歹毒狠辣,你究竟意欲何为?” 第六百四十二章 您以为呢 这最后一句话不是别人所说,正是先前便对叶婉茹起了淫邪之心的范智双。 他赶在众人之后才站起来语气缓慢的说完这一句,且还像怕众人不能听清一样,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完。 言毕后,他并没有像众人一样纷纷坐回到席位上,而是就那样站立着,双眼凝在叶婉茹的脸上,似是再等她的回答一样。 范智双眼中隐约间便泛起一丝淫邪的光,死死地盯在叶婉茹的脸上,且他的呼吸也越发的急促,就连脸上都已经有些亢奋之意出现。 顾清临偏过头去,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向范智双,桌下摊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张开复又紧紧攥起。 骨节发出一阵“咔咔”的声响,而他在心中已经想出了不下数十种杀死范智双的手段。 这个无赖泼皮,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他自己的那副癞蛤蟆模样,凭他竟敢也想肖想婉儿!简直是恬不知耻! 看着众人站出身来均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但口中说出句句无一例外都是诛心之言。叶婉茹深觉怒火升腾的同时,更多是深感讽刺。 就是这样一群只会唇枪舌剑的人久久霸据朝堂,若是他们的唇枪舌剑能将敌人喝退,她倒要敬他们一声是个英雄。 只是现在却将矛头对准了她一个女儿家,又如何能让人高看一眼?不过都是些个随风飘浮的墙头草罢了! 而更加可恨的是,他们竟然妄图重提大将军一事,并将这件事发生的缘由归咎在她身上。 大将军和恒毅出事时,他们在哪?那时怎么不见他们站出身来去调查真正的起因?更甚至是大将军和那五千轻骑尸首全无,怎么不见他们追问此事? 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到现在只落得一个“前”字,人心当真可畏!更可恼的是他们提起大将军,也并非是在为大将军等人鸣不平,而不过是想将这罪名强加在她头上。 他们都面目狰狞,言语放肆,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跳出前来指摘她,他们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和谩骂她? “诸位公子所言句句在本宫看来,不过都是虚妄之言,更甚至是诽谤之言!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之言,竟然也能被尔等搬到这里来。在本宫看来尔等和搬弄是非的小人并无甚区别。” “本宫同读圣贤书,但据婉茹所知,并没有哪一本书中教习过,任何的一句流言蜚语可以作为依据给人来定罪。” “尔等可知,诬陷、诬蔑皇族一罪等同于重罪?今日你等之言本宫记下了,他日定会一一讨还!” 叶婉茹平静且冷漠的目光一一扫过方才说话的那几人,最后瞥向范智双时,眼中尽显讥讽之意。 又一个仅凭着几句奉承之言的狂徒,再一次被不作为的轩帝钦封官职。 推翻轩帝的无为之政似是已经是必行之举! 如若不然,只怕日后这世间便再无大耀国。 对上叶婉茹那一眼时,范智双眼中瞳仁深深地缩了一下,而后他的脸上便在瞬间绽放出一片激动不已的红光。 叶婉茹的这些话落地后,皇后娘娘封于馨和封青阳二人同时替她捏了把汗。这些话语虽是没错,但却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几位说话的人被叶婉茹反驳的哑口无言,眼中泛着恨恨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叶婉茹,而又有一位公子试图站起来辩驳,但看到轩帝严肃的面目时,只是坐在那里扭动了一下身躯,便作罢了。 而实则应该最为紧张不过的顾清临,眼中却丝毫没有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浅淡笑意的眼中有些许赞扬。 事到如今,若婉儿再像方才那般的投鼠忌器,只怕不仅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更会让轩帝以为这公主的身份不过是形同虚设。 如此一来,威慑一下轩帝也好,毕竟婉儿身后站的是整个卓阳国皇室。 卓阳国的几位皇子殿下与国主和王后,远比轩帝以为的要看重婉儿。 这就是轩帝算错的地方,而轩帝也一定会有所顾忌,毕竟先如今的大耀国国力不升反降,且去岁冬天和今年夏天接连发生的水患,已经严重的影响了粮食储备。 而再观卓阳国,近年来国力稳定上升,已经远远有赶超大耀国的势头,再有那几位王子殿下也都是人中龙凤,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兄弟几人心齐。 只这一点,便已经远远地超过大耀国如今之势。 战事一旦触发,并不是十天半月便能解决的,如此的劳民伤财不说,如今驻扎边陲望朔城的将领则是一个酒囊饭袋之徒。 这样的人驻守望朔城,只怕就连那地图看不看得懂都两说,更不要说行军布阵了! 若是轩帝不想让战事一触即发,那么婉儿这些话于他来说,便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是他轩帝有意纵容在先。 皇后娘娘的眼中更是升起了浓浓的担忧神色,身体忍不住微微向前轻了些许,手上也不自觉地绞紧了锦帕。 正当皇后娘娘想要开口说话之际,一直沉着脸的轩帝却状似不经意地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皇后,而后才缓缓地转过头去。 “塔拉塔娜公主殿下,若是朕没有听错的话,你是在当着朕的面上,再威胁朕的子民吗?” 轩帝的声音彻底地冷凝下来,每一个字似是都透着寒冬腊月的冷冽之气一般,双目更是阴鸷地盯着叶婉茹的脸。 对上轩帝那一双阴鸷的眼睛时,叶婉茹心中有过瞬间的畏惧,但紧随其后便被一股难以消除的怒火所覆盖。 “陛下对婉茹所说之言似是有误解。婉茹虽为叶家女,但同时亦为卓阳国义公主,且今日陛下宴请的也是卓阳国的两位贵客,不是吗?” “既然本宫身为公主殿下,那么这些口出狂言之徒,本宫教训两句又有何妨?婉茹不才,可毕竟也是受过大家先生教导过的。言谈举止从不敢忘先生所教,更不敢丢了叶家的脸面。” “这些刺耳的无稽之谈,先生从未教习过婉茹,莫不是诸位公子的所授课业之人,都是一些地痞无赖之徒,才能让你们有胆子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本宫观尔等似是并不懂如何分辨是非,看来这多年的书都是白读了!且这般的待客之道,也并非本宫所学那般。” “陛下,您以为呢?” 第六百四十三章 枯灯薄雨 如今已是亥时一刻,许是因为这一日大雨不断的原因,今夜的金陵早不见了往日的灯火辉煌,独留下几盏枯灯几许薄雨。 虽已入了亥时,若是换在寻常日子了,这个时候除却那夜夜笙歌的秦楼楚馆中仍旧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大多数的人们已经早早便睡去。 然而今夜,却有数座高门贵府中也燃着通明的烛火,更有人或枯坐、或来回地踱步,在那等着夜归人。 雷鸣闪电接连不断,暴雨一直下个不停。 那座座府邸前在风雨中来回游荡的、早已经被风雨吹灭了的灯笼;那有些许褪了色的桃符;那府门上口含铜环面目威严的兽首,都在这样的雨夜中显得分外凝重。 叶府门前把守的卫兵已经换了三次岗,然而却始终不见那离府许久的三人归来,叶洵夫人佟安卉就那样手拿油纸伞站在门前的廊下,满目悲情忧虑地遥遥看着。 一道银色的火蛇划过雷云遍布的夜空时,照亮了她孤寂的身影,同时也照亮了她脸上一直未干的泪痕。 佟安卉就像门庭旁那大红漆柱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檐下连成串的雨水打落在油纸伞上,任由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打湿鞋面。 连成片的雨水从檐下滑过复又打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劈里啪啦声响,这些声响就像敲打在佟安卉的心上一般。 眼见着天色越发的深沉,她的心中便也越发的不安。 这一去,是凶是吉还未可知。而她苦等的结果究竟会如何,更是她不愿去想的。 她不愿今日的事情,便应了今日的景那般。 幽暗的烛火下,隐约能见到一道人影脚下略有急促地往这边跑着,佟安卉捏在伞柄上的手不由紧了紧,就连手中的锦帕都紧紧地绞了进去。 就连她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前倾了几分,但脚下却仍旧稳如磐石一般牢牢地站在那里,并未移动分毫。 侍卫走过来后对着佟安卉拱了拱手。 “夫人,属下方才开门看了一眼,整条街上并未有车马走动的声响,想必老爷和小姐这会还在宫里呢!” 说罢后,侍卫抬头看了一眼佟安卉,压下眼中的忧虑,而后宽慰了一句。 “夫人,现在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您应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老爷为官清正廉明是朝中诸位大人有目共睹之事,想来这件事也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诬陷之名一旦洗清,老爷和小姐定会平安归来。您若是再受了风寒,小姐和老爷岂不是要心疼。” 侍卫虽然这样宽慰着佟安卉,但他眼中浓浓的担忧却挥之不散。 这两个时辰里,他跑到前门不下十次,眼见着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巡逻的卫队,却仍旧始终不见半个人影是往叶府方向来的。 而现在瑾瑜王爷又不在京中,若是这一项罪名被落实,只怕那时候的瑾瑜王爷也是无力回天的。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说不准一会儿老爷他们三人就回来了。” 佟安卉口中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双眼仍旧盯着门口的方向看着。 下午在老爷被带走时,她便已经将这个消息让雪莹带来的侍卫传回卓阳国,只是这一来一回路途实在遥远。 若是陛下当真有意让叶家从重臣之位跌下,那就算德玛加王收到消息,也是为时晚矣。 佟安卉嘴角微微弯起些许,露出一抹凄苦的笑容,这些事情老爷从不让她参与,为的也不过是想她安心罢了。 可现如今之势,又哪里能有安心?他们三人在宫中情况不明,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安眠? “是,夫人,您仔细身体,属下带人去巡夜了。” 侍卫微微颔首后,便走出了洵卉院。 老爷虽然不在府中,可府上却要一切照旧,他们现在不能妄动,能做的,便是为老爷守好这座府邸。 一队腰间佩剑的侍卫手中提着风灯,在雨夜中像是过去无数夜里那般,开始绕着整个叶府巡逻。 高墙外,便是一队队身穿冷硬铠甲的卫兵,他们的手都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像是青松一般伫立在高墙外,无端端地便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下午时分,那位靠在墙角睡觉的乞者也早就不见了踪影,这更让叶府的门庭显得有几分寂寥。 墙里的人,在努力地营造一个一切照旧的模样,墙外却是重兵把守。 虽只有一墙之隔,但这道墙所隔绝的却是生与死,却也是希望之火,更像是两个世界。 顾府中顾言的书房里燃着数盏通明的烛火,院外的各处灯笼早已熄灭,这冷风冷雨的夜里,莫说有人走动,就连那夜行的鸟儿也早早就归了巢。 是以,这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在整个有些漆黑的府邸里,显得分外扎眼。 相比于佟安卉的凄苦无助和忧心忡忡,下午听闻到消息的顾言却颇有些心情愉悦,甚至已经自斟自酌了好几壶酒。 大开的窗外便是暴雨倾泻,沁凉的雨意透过窗子习习送来,带走了屋内些许弥漫的酒香。 圆桌上已经摆了两三个空壶,眼中已经露出些许醉态的顾言却仍旧像是意犹未尽一般,一手捻着脆皮核桃,一手点在桌上,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含混不清的戏文。 一张布满酡红的脸上是满溢出来的笑容,就连眼角都堆叠起层层叠叠的皱纹。 “呔!魑魅魍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右手并成剑指的顾言喝出这一句戏文后,手臂也摇摇晃晃地伸了出去,随后便听闻一阵疏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吾儿清临当真是绝世鬼才!这般的奇思妙想除却我儿,世间还有谁人可为?” “想不到你叶洵竟有一日能栽到吾儿手里,哈哈哈,气死你个老匹夫!让你处处和本官作对!” “儿子替老子报了仇,也算是妙事一桩,老夫身心甚慰啊!” 口中高唱这一句后,满面红光的顾言便又拿起桌上的酒壶,摇晃了几下,听见些许清泠的声音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咂咂嘴后倒出一满杯便一饮而尽。 门外,冒雨前来的顾从云一脸阴沉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已经搭在了门上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看来,今夜他不久该来,且就不该抱有那最后一丝的念想!只怕这个时候老头子早就忘了这么多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人是谁! 此子不除,这偌大的顾府中只怕再无他容身之处。 顾从云扔掉了手中的伞,阴沉着脸走在雨中,向着方才的来路走回。 第六百四十四章 所属何人 顾从云走进雨幕中,不过短短的霎那间,浑身的衣衫便被打湿殆尽。瑟瑟的冷雨中,顾从云的脊背挺得绷直,就好像那园中屹立的苍柏一般。 耳边尽是暴雨洗刷屋顶、冲击树叶、拍打地面的声音,然而他还是透过这些声音,清晰地听到自背后传来的阵阵开怀笑意。 那句句夸赞犹在耳边回响,这笑声更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就为今日这一遭,父亲便将那过去多年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抹平。 而他为父亲、为顾府、为整个顾家做过的那么多事情,竟全然抵不过那个孽种这一次的小人行径。 顾清临这个孽种便是心腹大患,如若不除,便始终让他如鲠在喉,偏父亲还看重这个孽种。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咳咳……哈哈哈……” 本就染了风寒的顾从云被凉风雨一呛,便发出了几声低咳,而后便是一阵低哑的笑声。 他脚下的步伐渐渐变得缓慢,好似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就连那挺直的脊背也垮塌下来,仿佛这一笑便散去了强撑着他的那股遒劲力道。 花园中那些白日里竞相绽放的花朵早已凋零,更是不知在何时,便被吹落了一地的落红,只剩下满目的残枝败叶,唯有透过清新的雨气中尚能闻到一丝残存的花香气。 通向花园暖阁的那条曲径上,盏盏放置着夜明珠的石灯笼中发出团团幽幽的光晕,照亮了来路的同时,也照亮了那道道雨幕。 两排伫立在风雨中的侍卫仿佛都变成了这园中的一草一木,接受着风雨雷电的无情洗礼,沁凉的雨珠顺着侍卫们身上所穿的铠甲滑落,而后坠地,又在地上开出一朵透明的水花。 雨夜中除却雷鸣声,似是已经再不能闻其他,而与这曲径相距不算遥远的暖阁大殿中,气氛则更加地静谧。 这样诡异的静谧氛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在今夜这大殿中。 一鼓作气的叶婉茹说完这些话后,手心中已经紧张到沁出了些许的薄汗,一颗心也“咚咚咚”地狂跳不止,这声音直在耳畔回响不断。 坐的挺直的顾清临眼中已经掩饰不住那一汪浅浅的笑意,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抚掌大赞一声。 这么多年来,莫说有人敢当面驳了轩帝的面子,就是那些自视甚高满口仁义道德的公子们,想必也没被人这般的指着鼻子骂过。 不过,他们也的确该骂! 不只是该骂,更应该敲打一番才行,若不然他们又怎么能长记性呢? 方才说话之人他都一一记了下来,他不是君子,报仇用不着十年,也许十个时辰后,这些人便都会为自己的一时口舌之快而受到应有的惩罚。 一旦落了下风,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便都跑出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但真叫人恨的牙痒痒。 这些人他段恒毅从前不识,以后更加不会结交!一个个狰狞丑恶的嘴脸实在让他忍不住作呕。 众人在听罢叶婉茹的话后,都有些面面相觑的无措,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哗然,眼中纷纷露出极为恼怒的目光。 最后这一句叶婉茹虽是问向陛下,但方才那句句讥讽轻视之言,可都是在讥讽他们。 身为男儿,若是今夜被一个黄毛丫头欺负了,那日后他们在金陵还如何行走,且陛下又会如何看待他们? “放肆!叶婉茹你可还知道你如今脚下的土地所属何人吗?你就是如此大逆不道地在和陛下说话吗?” 范智双在众人说话前率先跳出来,伸手指着叶婉茹大声斥责着,说到“陛下”时,还一脸恭敬地对着上首的轩帝微微抱拳颔首。 看到被她敬爱有嘉的额格其恍若被千夫所指般站在那里,呼延雪莹当下便腾地从地上起身,一手摸向腰后,随后便抽出了长鞭。 紧接着“啪”的一声响,一个鞭花在大殿中炸响开来。 “大胆刁民!你可还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本郡主劝你立刻把你的爪子收回去,否则本郡主的鞭子可是不长眼,若是不小心伤到了你,本郡主可是不赔你一钱!” 众人被河阳郡主的这一声厉喝和一记响亮的鞭花震得浑身一颤,而后眼中升腾起来的怒火便也更加的旺盛,但同时又有那么一丝看好戏的心思藏在其中。 毕竟今夜出了风头可不止顾清临一人,这位平时一棒子打不出半个屁的闷头青范智双也算一个,如今他受到河阳郡主的刁难,他们又何必冲上前去自讨苦吃呢? 谁不知道河阳郡主是德玛加王宠爱的掌上明珠,而今夜得了职位更不是他们这些人,受到了陛下的恩惠,那么为陛下出一份力也自是在情理之中。 众人像约定好了一般,互相隐晦地使了个颜色,便都纷纷开始沉默不语。 一直不发一语的轩帝将投在叶婉茹身上的阴翳目光微微错开,落在了那道拿着马鞭的女子身上,眼中闪过一道狠戾和压抑的怒气。 虽是如此,但轩帝却并未说话,而是重重地呼了口气,而后将目光落在了范智双身上。 只这一眼,便让被呼延雪莹这一声怒喝惊得有些变了脸色的范智双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他像是受到轩帝的鼓励和期许一样,脸上开始随着越发急促不定的呼吸开始布上一层兴奋不已的红光,就连眼中都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若是今夜,他能完胜这两个贱人,那么来日便是他平步青云之时! 范智双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角也开始有淫邪的光泛起。 “河阳郡主未免太过有些目中无人,你在卓阳国肆意狂放惯了,本官可以不理会。但今夜,此时此刻,你脚下的是我大耀国陛下的皇宫!你还敢如此的不加收敛,分明是有挑衅之意。” “我大耀国的儿郎,虽不似卓阳国那样人人尚武,但却也不是软弱可欺之辈。若是你再敢撒野,对陛下大不敬,那么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本官虽然不能打得过你,但对于胆敢对陛下不敬之人,本官就算以身相护也是无惧的!” 第六百四十五章 巧言令色 范智双说这话时,虽是做出一副大无畏的模样挺了挺胸膛,但当他眼睛落在河阳郡主遥遥指过来的长鞭时,眼中还是有些许的畏惧升起。 众人看见范智双这般的行径,心中便都存了几分鄙夷,看向范智双的眼神也都有些不善,本来今夜范智双就抢了他们的风头,现在又开始迫不及待地向陛下表忠心。 有两位席位相邻的公子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嘴角微微扬起,挂着一抹嘲讽至极的笑容。 一个小小的从八品鸿胪寺主簿,若是换在寻常,就连进宫参加宫宴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却能在他们一众子弟前摆起了官架子。 虽然说这官架子并非对他们所摆,但到底还是让人心中对此极为厌恶,且他们也更加的看清楚了范智双此人的狼子野心。 此人不过刚刚得了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便开始作威作福起来,若是日后此人当真节节高升,那才是真正的小人得志。 就像那位除夕夜上得了官职的顾清临一样,但顾清临与范智双又大为不同。 毕竟顾清临的出身在那,他的背后有一品大员的御史大夫爹在,即使没有陛下的钦点,只要顾大人上下活动一番,顾清临的官职早晚会有。 但范智双却不同,他的长兄官职低微,上面又有古板的孔笙压着,就算范智杰有心也是无力的。 这也就是为何今夜不见陛下的宠臣顾清临出言反驳,反倒是这个范智双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上窜下跳的原因。 当然也有可能是面对着叶家小姐,顾清临不忍心伤了美人心罢了! 今夜这一滩浑水他们已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却不能越淌越深,否则一人身沾泥垢事小,再把家里的人拉下水可就得不偿失了。 陛下虽是来势汹汹,但卓阳国河阳郡主和叶婉茹二人也都不是善茬,情势究竟会倒向谁还未可知,况且家里头现在也并未参与党争一事。 今夜的事情虽说已经是避无可避,但还是要尽可能的不沾更多的腥,免得惹火烧身才是。况且数位殿下尚且在此,他们都并未言语半分,哪里又轮得到他们来出头? 就算今夜陛下不是无的放矢,但事情若是真的,那可就牵连甚广了! 这件事最好的做法便是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以免祸水东引只是其一,二则现如今的情势更加不是他们这些年轻子弟们出风头的时机。 范智双如何行事并不关他们的事情,况且这范智双看似句句敬重陛下,实则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在陛下的心中分量更重一些。 否则,就以他的出身来说,只怕用不上两三日,陛下早就会将他忘在了脑后。 这两位公子眼神互相交错一番,便都已经明了对方心中所想,而后便收回视线垂头不语,仿佛想置身事外一般。 顾清临满是厌恶地看了一眼说话的范智双,想不到区区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官竟能有如此大的胆子,真以为轩帝会维护于他吗? 莫说是河阳郡主,就算是这些贵族子弟中任何一人打骂了范智双,只怕轩帝为了维系和朝臣的关系,都不会重罚犯案之人。 毕竟谁让范智双出身并不光彩呢? 轩帝口口声声、声称不在乎出身来历,但这话可谓是天大的笑话。 身为一国之君,向来最注重的便是血脉出身,凡是更是都要讲究个名正言顺,像范智双之流就连科举考试都参加不了,从律法的严苛上不也恰好能表明这一点吗? 只怕今夜轩帝说出那一番话,也是别有用意的,但可惜的是范智双这个无赖之徒竟然当了真!若是换在寻常,只怕轩帝早就命人将他拖出去斩了,免得这等腌臜物留在眼前碍眼。 可今夜,轩帝却恰好需要一位出身不高又一心想要攀附权贵之人做这个出头鸟,而范智双恰好符合这一点。 这大约也是为何轩帝,独独邀请了这么一位身份地位都不高的人来参加这样宴会的目的,且轩帝也恰好利用了范智双这一点。 让他变成了他手中的一柄剑,至于剑刃锋利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轩帝的目的已经达成。 如此说来,今夜这一环一环都早已经在了轩帝的算计当中,而众人不过是被轩帝牵着鼻子走罢了! 若是他所猜想的不错,只怕一会他的泰山丈人便会被轩帝请出来了。 顾清临狠狠地咬了咬牙,口中低啐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随后他浑不在意的抬手擦了擦嘴,原来是舌头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咬坏了。 他倒是想看看,一会浑身是伤的叶大人出现在这,轩帝又要作何解释! 轩帝老神在在的坐在上首龙椅中,对于范智双的出言不逊,仿佛并未看在眼里一样,反而一双阴鸷的眼始终盯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 被范智双这般挑衅的呼延雪莹,当下便气的面色泛红,眼中更是有道道杀气掠过。 她当下便手执长鞭步履急促地冲出席位,向着位于末尾席位的范智双走了过去。 “大胆狂徒!你还真是会巧言令色,你这番大义凛然实则丑恶至极的嘴脸能蒙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本郡主!” “你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内心最是肮脏不过!别以为本郡主看不出来你心中打的什么注意!” “莫说你一个小小的主簿芝麻官,就算是王子殿下也要敬重本郡主三分。本郡主是代表卓阳国出使大耀国。” 众人看到河阳郡主手持长鞭怒气冲冲地走到范智双的席位前,不少人的眼中都露出些幸灾乐祸和期许来。 但呼延雪莹手中的长鞭却并未落下,即使她已经气到拿着鞭子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当她看到范智双眼中的惊恐和一丝畏惧时,不屑的轻嗤一声。 这期间叶婉茹并未阻拦呼延雪莹,她知道呼延雪莹虽然年岁不大,且颇有些孩童心性,但却并不鲁莽。 且她知道这一鞭子就算打下去也不会是在此时。 众多公子,包括轩帝在内,期待的鞭笞场景并未上演,而轩帝的眼中有一丝失望掠过。 “你胆敢对使臣不敬,就是对我卓阳国不敬,而陛下您纵容臣子言语羞辱使臣,不知轩帝陛下可是对我大耀国有何成见?” “若是轩帝陛下无意两国交好,大可言明,不必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 第六百四十六章 枝节繁生 呼延雪莹说完这番话后,双眼便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坐在上首的轩帝,稍远的距离并不能让她确切的看清轩帝表情如何,但也可想而知。 这时,她心中那一点点畏惧,早已经被愤怒所代替。 若非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也不愿说出这些话来,可今夜轩帝的所作所为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若是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是否当真以为额格其的公主名号,只是一个简单的封号不成! 那他也未免有些太过看轻卓阳国的公主殿下,她知道轩帝陛下不过是想借叶伯父的由头来打压额格其,可若是这一盆污水泼下来,莫说叶伯父不保,只怕连王父都要被拖下水。 轩帝的如意算盘未免打的太精明了些,都当她们是傻子不成? 这个时候,若是两国开战,身处大耀国的她便是可以让王父顾虑良多的质子。轩帝的心何其歹毒,他此一番怕也是想借此宣战吧? 只是,轩帝当真有那么大的把握完胜吗?据她所知,现在望朔城守卫不过是一介酒囊饭袋,这样的人只怕连剑都提不起来吧! 就连这样的人都能被放在边关这种至关重要的位置,在她看来大耀国不只是前途堪忧,更是再走下坡路。 难怪额格其和叶伯父担忧不已。 听到河阳郡主这般说辞,跪在地上始终未起身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范智双还真是父皇新收的一条恶犬,看上去仿佛比顾清临要忠实得多呀! 这样的人若是能为父皇所用,那么便也会成为他玥王殿下的一条狗,毕竟他有所求不是吗? 而恰好他的所求,父皇会极为吝啬的给予,但自己就不同了,荣华富贵许下,这等诱惑对于这种人来说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此时的范智双被河阳郡主呼延雪莹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且面色也在瞬间便猛地涨红,似是河阳郡主口中所说的话让他十分难堪且极其在意一般。 范智双不大的一双眼睛怒瞪着,有些微朝天的鼻孔也急剧地一张一翕着,像是在隐忍着怒气一般,双手也紧紧地攥着端在胸前,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便像是笑话一般。 对于呼延雪莹怒斥范智双的这些话语,和她要当众挥鞭的行为,轩帝始终都看在眼中,但眼中却波澜未起,好像于他无关一般。 而当河阳郡主这最后一句话落后,始终面不改色的轩帝当下便变了脸色。 脸色阴沉的仿佛是殿外那滚滚的雷云一般,轩帝脸上的肉抽动了两下,泛着寒光的眼角也微微眯起。 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老贼人呼延泰寿的女儿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莫不是卓阳国人从前啖生肉惯了?连说话都这般的肆无忌惮,可是她撒野也撒错了地方吧! “河阳郡主还真可谓是初生牛犊啊!你这份胆识和气魄可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不过,河阳郡主和塔拉塔娜公主似是对朕心存不满颇多,也对于大耀国也颇有成见。如此放肆大逆不道的言行,让朕十分怀疑耶律国主和德玛加王的别有用心啊!” 说罢后,轩帝眼中泛着冷意的嘲讽目光,来回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身上移动中,而后口中嗤笑一声。 “呵呵,你们姐妹二人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能力,也着实让朕大吃一惊。” “你们以为朕是在这无的放矢吗?朕堂堂一国之君,又岂会空口白牙无故冤枉臣子吗?” “尔等今日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行,看来朕是要好好与耶律国主交涉一番了!” 跪在玥王殿下闵柏淳不远处的裴太医裴俊杰额头深深地抵在地上,直听到现在,这些入耳的话没有一句不让他背后冷汗直流。 看来今夜是太平不了了,这里面虽说没有他的事,但知道的太多未免要掉脑袋啊!并且他已经这把年岁,早该告老还乡了。 心中一横,裴俊杰双眼一闭,便开始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呼!呼!” 一边打着小呼噜,一边裴俊杰的心中早就已经捏了一把汗。他在陛下面前睡着实属大不敬的行为,可若是不出此下策,他怕就没命告老还乡了。 这大半辈子在宫中都是相安无事,虽说从前曾几度险些卷入娘娘们的斗争中,可他到底是凭着装傻充愣躲过数劫。 万万不能临了,倒是栽倒在这泥潭之中不可抽身才是,且这天下眼看着便要不太平了啊! “来人……” “呼、呼!” 轩帝面沉如水,睨了一眼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但紧随其后,他便止住了口中的话语。 在他眼中闪过与一丝疑惑,细细地侧耳听了一下,而后便目光凌厉地看向裴俊杰和闵柏涵的方向。 “给朕抬起头来!” 轩帝狠狠地拍了拍桌案,掌心在桌案上发出一阵“啪啪啪”的空响。 闵柏涵听到这一声厉喝当下便面目表情眼中带着悲戚,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向轩帝。 而裴俊杰听到这一声厉喝时,心中颤了一颤,就连脊背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且口中仍旧发出绵长匀细的鼾声。 这一变故,让心中多了几分期许和忐忑的叶婉茹将心又放了下来。 这一夜起起伏伏数次,到现在竟然还能生出变故来,对此她除了无奈以外,已经别无他法,脾气更是早就被磨没了。 顾清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就差缩成一团的裴俊杰,心中讽笑了一声。 “都说人老成精,这个裴俊杰在宫中当了一辈子御医,这心思大约可以媲美狡猾的狐狸了!” 殿外的侍卫进殿后,却迟迟未闻轩帝有任何的命令。 “陛下,召属下前来有什么吩咐?” “去,把他给朕弄醒!当朕这殿中是什么地方!” 说着,轩帝一脸怒容地抬手指了指裴俊杰。 闵柏淳瞥了一眼状似昏睡过去的裴俊杰,口中轻嗤一声,在心中唾骂了一句。 “个老不死的东西!这种时候倒是会把自己摘个干净!竟然能装睡的法子来!” 侍卫走上前去,动作算不上轻柔地推了推裴太医。 被侍卫这一搡,裴俊杰似是受到惊吓大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啊!陛下,老臣罪该万死,竟然在陛下面前昏睡起来。许是老臣近日来有感风寒且颇有疲累,竟然不小心……不小心睡着了。还请陛下恕罪啊!” 第六百四十七章 亲自审问 裴俊杰一脸的诚惶诚恐,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鬓边直淌进他下颌的胡子中,就连衣服的领口都有些汗津津。 轩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裴俊杰的后背上,眼中有些许的厌恶闪过,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今夜裴御医这个老匹夫不在他的算计之中,但没想到出了这个岔子,不过他赶上了就只能怪他命不好吧! 不过裴御医在宫中任职侍奉了大半辈子,做人做事一向圆滑滴水不漏,前些年的子嗣之争他也从未参与过半分,更是对湘妃少有帮衬。 如若不然,只怕老七也不能平安的降生,就凭着这一点,他就不能追究其今日的责任。 而且这个老滑头只怕也是不想淌这一滩浑水,所以才冒着大不敬的危险佯装睡着。他这般的极力撇清干系当真是让他心中着实有些不悦。 不过老滑头也的确该到了告老还乡的年岁了,这大半辈子在宫里功劳苦劳皆有,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 虽然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决断,但轩帝面上的怒色却丝毫不减,反倒是有些怒不可遏的模样。 “裴俊杰,朕看你今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竟然在御前酣睡,你当朕的大殿是你的太医院不成?容得你在这行为逾矩!” 听到轩帝发难裴太医,平日里在太医院没少受裴太医照拂的七殿下闵柏澜,当下便脚下略显急促地步上前去跪在了裴俊杰身旁。 “儿臣恳请父皇开恩,裴太医最近这几日染了风寒精神不济,这才犯下大不敬的罪过,儿臣还请父皇饶恕他这一回。” 说着,闵柏澜便对着轩帝深深揖首。 “老七,你给朕起来,这里没你什么事!” 看见七殿下为了一个御医求情,轩帝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这个向来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也开始跟他对着干了,只是不知这个中缘由究竟是为哪般。 “父皇……” 七殿下闵柏澜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便被旁边的裴俊杰打断。 “陛下,老臣自知有罪,不敢请求陛下宽恕。但求陛下饶老臣一条性命。” “太医院裴俊杰入宫为期三十二载,向来勤恳从不惫怠,且医术精湛,今念你是初犯,朕便饶你一命。” “来人,传朕口谕。从即日起,革去裴俊杰太医院副院使一职。” 说罢,轩帝顿了一顿,眼中有些许的诡笑浮现。 哼,个老东西,还想着告老还乡含饴弄孙?做梦去吧!这金陵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再者老东西若当真是回了乡下,只怕老七那个执拗的少不得要气闷一阵子。 “朕念你年事已高,特准你在京中养老,回乡就不必了。” 轩帝话音儿一落,七殿下闵柏澜的脸上便满是震惊和伤心,但又有那么一丝欣喜浮现。 虽然没有经过正经的奉茶拜师,但裴御医已经相当于他的师父,他正愁若是裴御医不在宫中,他去向谁学习医术呢。 毕竟太医院中肯悉心教导的人也只有裴御医了,别的人都当他是易碎的瓷器一般供着,又哪里能学到真东西。 相比于七殿下闵柏澜的一丝欣喜,裴俊杰则是心中开始泛起了丝丝苦气。 看来陛下早就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不过能顺理成章的早早脱身,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老臣谢陛下法外开恩。” 揖首后直起身来的裴俊杰解下腰间的进宫腰牌,而后又解下太医院副院使的牌子,一并放到了一旁等候的内侍所端着的托盘里。 交出这一块象征着他御医身份的牌子后,裴俊杰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紧随其后他便轻轻地喟叹一声。 这些东西相比于身家性命来说,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草民谢过陛下隆恩。” 说着,裴俊杰便对着轩帝又是一礼。 轩帝看了一眼裴俊杰,而后状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裴俊杰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步向殿外。 轩帝像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一脸心有戚戚的众人,而后自顾自地轻笑一声略有自嘲道:“看来今日当真不是一个宴请贵宾的好日子啊!这意外一件接着一件。” 玥王殿下闵柏淳咬了咬牙,这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人已经走了,可父皇还是没有说要如何处置他,他总不能一直在这跪着啊。 这腿上本就有伤,又跪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怕会加重伤势。 偷偷抬瞥了一下说话的轩帝,闵柏淳深深地吸了口气。 “父皇,儿臣有事启禀。” 正在酝酿着接下来事情的轩帝被这一声打断,当下便沉着脸色看立刻过去。 “先滚起来吧!你的帐朕明日再算!” 四殿下闵柏渊一听轩帝这般说,便知道今夜二王兄对父皇出口不逊这事一定会就这么算了,即使他心有不甘,但也并不敢去触怒父皇。 错过了一个好时机,可真叫人不甘心!闵柏渊恨恨地盯着闵柏淳的侧脸看着。 “儿臣谢父皇隆恩。” 闵柏淳眼中带着感激,对着轩帝深深一揖首,而后便站起身来,走过去时看向四殿下闵柏渊的眼中带着得意。 皇后娘娘封于馨看了一眼殿中一侧的沙漏,脸上现出些许的疲态来。 “陛下,时辰不早了,想必众卿家也都乏了,不如今夜就到这吧?” “呵呵,朕日理万机都未言累,他们都是一帮年轻人,又岂会感到疲累?只怕平常这个时辰都在点灯夜读呢!是不是啊众卿家?” 一位公子看了一眼众人,而后站起身来躬身颔首行了一礼。 “回禀陛下、回禀娘娘,臣等这个时辰确实还未入睡。” 只中规中矩的说完这一句后,这人便多一字都未言语。 这让原本想要起身回话的范智双眼中带上了些许的恨意,书呆子只怕是读书读傻了!这个时候是一个多么难得展现自己的时机,就这么被他浪费了! “呵呵,梓童你看,众卿都不累呢,若是你乏了,大可先回去休息。” 轩帝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皇后。 “臣妾不累,就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眼中满是柔情的皇后娘娘微微摇了摇头,搭在腹前的双手却拧紧了手中的锦帕。 “聂大统领,去将意图勾结外邦谋取朕天下的逆臣叶洵带上殿来。朕,要亲自审问。” 说这话时,目光中透着一股狠戾的轩帝有意无意地刮过叶婉茹的脸。 众人听罢这话后,便是哗然一片,眼中都纷纷带着震惊。 这一瞬间,叶婉茹仿佛觉得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但同时却又仿佛觉得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巨石,终是落了地。 第六百四十八章 想问什么 “怎么会是叶大人呢?这叶大人可是连意图行贿的人都能命人棒打出府,又怎么会犯下这诛九族的重罪!” “呵呵,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啊!这老实人生了一副忠耿的面孔,实则暗地里却心怀鬼胎。又不容易让人生疑,这才叫技高一筹呢!” “要我说啊,这是人就会有所求,那无欲无求的是神仙。罪臣叶洵表面上看是无欲无求两袖清风,谁知道这暗地里实则是所求更大啊!这两袖清风的表面下可是包藏着祸心呢!” “这有什么,罪臣叶洵因为性格太过耿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在朝堂上不说寸步难行也差不多吧。如今又占尽这天时地利人和,不搞出点大动静来,可不是对不起这些个有利的条件了?” “要我看来,也不尽然,听闻叶大人自少年时期便与德玛加王交好,若是真有二心,又何必等到现在才去谋划,是不是有些晚了?况且叶大人这等治世之才只怕就算是投到卓阳国,也定然会得到重用。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这个可不好说,要在下看啊,陛下手中若不是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又怎么会如此愤怒。况且这等丑事揭发出来,只怕朝中定要有一场动荡了。” “可不是,现在瑞王爷和玥王爷斗得正起劲,朝中的臣子们也纷纷参与其中,若是这件事一旦爆发出来,该是何等的混乱,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再动荡不安也影响不了我大耀国稳固的根基。况且,乱世出英雄,若是没有这等时机,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有我等的用武之地!” “哈哈,于兄高见,也确实如此。御史大夫一党和丞相一党把据朝中已久,而我等的父辈大多是中立之流,是以我等要想出人头地谋得一职,只怕势必是要加入某一阵营。” “可我等的志向并不是为了效忠某位权臣,而是大耀国、是陛下。此等违背忠义仁孝之事是我辈读书人所不齿的。” “梁兄此言不错,这也是我等几近而立之年,却仍旧一事无成碌碌无为的原因呐!” “呵呵,也没什么不好,在下距离金陵百里外的村中教书育人,传道解惑,也算是不枉费这腹中所学,更不枉费老师的教导。” “梁兄难道就甘愿一辈子在山村中当一名教书匠吗?梁兄又甘愿毕生所学都被埋没在一个荒野山村吗?” …… 众人有些嘈杂的低语交谈声就像殿外的滚雷一般,纷纷涌至叶婉茹的耳畔,后面那些人说着什么,她已经无心再听。 只有那一声声的“罪臣”、“逆臣”之名始终不断在耳边回响,她心中的滔天怒火也早在轩帝说要提人时,便全然化成了无尽的担忧。 她知道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若是轩帝一心认定,虽是遭人构陷,可这等谋逆之名又要如何洗清? 毕竟事情到了如今,她都不清楚究竟聂大统领在叶府搜到了怎样的证据。 兄长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卓阳国更是远在数千里之外,就算大王兄接到消息赶来,也为时已晚。 况且,若是大王兄前来,那必然会率重兵前往。 可大军一旦过境,那么性质便变得不同,而一场战事也将一触即发。 兄长、爹爹他们所谋划之事不过是为了不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为的是换取更加长久的安宁和富足。 可战事一旦发生,那么便有违初衷。 因救一人而伤亡成千上万人,将有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身死于无情的战火之中,又何为其善?良心又如何会安? 可若是不能就下爹爹,她又于心何忍?她又怎么能够置整个叶家于不顾? 若是爹娘和整个叶家都不再了,她叶婉茹又岂能苟活于世? 他们若是都不在了,大将军和那五千枉死的将士的事情,又何时能够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们的家人又何时才能抬起头不再忍受谩骂,行走于人前? 昭昭艳阳,又何时能普照在这阴暗的皇宫之上? 难道这往后的数年,为国戍守数十载的大将军和众将士、恒毅、爹爹,只能背负着不清不白的名声,直到被人们淡忘吗? 君子行于世间,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若是不能看着那些躲在暗处施展阴谋诡计的奸佞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又如何能甘心! 两种复杂矛盾的情感在叶婉茹心中交织着,似是一块巨石坠在心间,压的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已经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就像她此时的脸色一样。 桌下拳头紧握的顾清临,眼神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对面叶婉茹的脸。 他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悲伤、愤怒、无助,这些原本都可以避免,但他却为了他的一己私心,任由这些发生。 虽然这件事到最后一定会澄清真相并非如轩帝所看到的那般,但是这些种种情绪却全都因他而起。 他承认这一刻的他后悔了! 他不该利用这件事想要去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明明他已经等了半年之久,他不该这样的沉不住气。 那是他发誓要守护的姑娘,如今却都因他的私心,而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只能强自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坐在这里。 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是他自以为是故作聪明,却不想落尽了轩帝的圈套中。 今夜若是不能让叶大人全身而退,他又有何颜面继续苟活?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压下心中的惶惶不安,轻轻舒了口气,抬起捏着锦帕的手假意拭了拭眼角,喟叹了一声。 “想不到一向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耿之臣,竟有朝一日能犯下如此大错。” “陛下,可是查到什么证据了吗?” 脸上带着浅淡笑意的轩帝将目光从叶婉茹脸上移开,缓缓转过头来凝视了皇后一眼。 “皇后到底想问什么?” 受到轩帝这有些冰冷的一眼,皇后娘娘心中不禁一颤,而后略一沉吟,皇后娘娘还是幽幽地将话吐出口。 “陛下,臣妾以为若是只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便做此决定,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说罢后,皇后娘娘轻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赶在轩帝说话之前又开了口。 “这件事若是有人存心构陷,臣妾只怕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叶大人难免会有所伤心,且陛下此举,只怕也会寒了一朝臣子们的心。” “呵呵,不知皇后可听过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带着嘲讽的说完这一句后,轩帝便转过头去,不予理会还想再说什么的皇后娘娘。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天道轮回 见到轩帝这般的神色,本想再做最后努力的皇后娘娘封于馨自知陛下心意已决,势必要严惩叶大人,否则陛下也不会派人动了私刑来刑讯逼供了。 可若是今夜叶大人的事情有了任何的转机,那么日后陛下和叶大人之间必定会生了嫌隙,且叶大人即使洗清这诬陷的罪名,日后又要如何在众臣面前抬起头来? 毕竟这许多年来,被诬陷至此又惨遭私刑的臣子是史无前例的,他日又有谁人敢再直言进谏? 且日后朝堂之上若是再有个风吹草动,那么有叶大人这个前车之鉴在,别人一定不会做他想,这一盆脏水也会率先便泼向叶大人。 名誉受损、又惨遭私刑,这对叶大人来说是多沉重的打击? 清白刚正的叶大人遭受这一灾难,只怕这个心结将永远无法解开。 这般的颜面全无,若非是心志不坚之人,只怕也是会像今春之际那位邓大人一般血染金殿。 若不是心中期冀全无,又怎么会选择以死明志这种极端的方式啊!那么鲜活的一条人命,就那样血溅当场。 不知那样滚烫的鲜血除了慢慢变冷凝固以外,可曾有烫伤那些奸臣的眼,又可曾在陛下的心中留下过一道烙印! 而陛下,只不过轻飘飘的解释一句,便可将他铲除异己的私心掩盖,背负这一切的也始终都是忠耿之臣,又何其不公! 若日后都只能是奸臣当道,那已在这片土地上存活了数百年的大耀国又将何去何从? 她知道由昌盛逐渐走向衰败乃是大势所趋,可她仍旧不愿见到大耀国就这般的葬送在他们这一辈的手中,如果是这样,又有何颜面位见大耀国的列祖列宗? 身为一国之后,没有起到规劝的作用,她又有何颜面葬于皇陵之中? 今日种种是非因,都会成为他日的如是果。 只是不知这果是否会如偿的落在陛下头上,而她手中的那一股势力,也终将要用到陛下的身上吗? 那她又是什么?是罪妇、还是贤后? 随着越发深入的思量,皇后娘娘眼中的担忧便愈发的深沉,她眼中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轩帝身上。 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陛下紧绷且有些圆润的侧脸,黑亮的发束在双龙戏珠的金冠里,颈间左侧有一颗黑痣…… 这个她闭着眼便可描绘出模样的男人,是她无比熟悉的,但现在她却发觉越发的陌生。 陌生到她不知道这样的一张面孔下究竟掩藏的是人还是妖魔,不知道他那颗跳动的心是否还火热,更不知道他所言每一句,可曾有过一句是肺腑之言、抑或是真心之言。 如今的陛下让她看不到一丝的希望,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最中意的皇儿身上,可陛下已经容不得皇儿,更容不得拥护皇儿的臣子。 不知不觉间,陷入深思的皇后娘娘封于馨便盯着轩帝看了许久,久到目光阴沉地看着黑黢黢殿外的轩帝已经有所察觉。 轩帝转过身后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皇后一眼。 “皇后再看什么?莫不是不认识朕了?” 轩帝的声音有些冷凝,明明似是打趣的口气,却硬生生听的梦月姑姑有些头皮有些发麻,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惊慌。 “臣妾再想啊,若是像叶大人这样的忠耿之臣都生了异心,那这朝堂之中又有几人才是可信之人。且陛下最近忧虑过多,这鬓边已经生出了少许的银丝来。” “臣妾自十六岁便嫁与陛下,风风雨雨历过,却从未见到陛下这般的伤神过。如今见到这银丝暗生,臣妾心中……” “心中实在是有些悲伤。” 说着皇后娘娘将落在轩帝颈间的目光落在了轩帝的脸上,带着悲伤的眼中渐渐有水光漫上。 听到皇后说他有白发生出时,轩帝的眼中闪过震惊和难以置信,眼底更是有丝丝的恐惧弥上。 但紧随其后,轩帝便将这种种情绪敛到了眼底,紧绷的脸上也显出几丝略显僵硬的笑来。 “呵呵,梓童多虑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况且梓童容颜未变,朕虽然是老了,可朕的皇儿们个个都长大了。” 说着,轩帝伸手握住了皇后搭在膝上的双手,触手微凉的感觉,让轩帝眉心微微隆起,而后看了一眼高博。 高博会意地一笑,略一颔首后便缓缓步下台阶,向着屏风后的内殿走去。 “等再过两年,皇儿们足以担起这份责任时,朕便立下太子,也将身上的担子卸下。届时,朕陪你游历这大耀国的万千山水可好?” 皇后娘娘听到轩帝这话,眼中盈盈的泪光越发的旺盛,似是一泓浅浅的湖水,清晰地映照出轩帝诚挚的脸。 而刚刚走出数步的高博听见轩帝这话时,脚下的步伐微微一顿,而后便若无其事的离开。 “只要陛下当真能放下心来,那固然是好的。” 皇后娘娘语气有些哽噎,但被轩帝握在手心里的手却久久也未回暖。 看来陛下心中大约已经有了所属意的太子人选,再等两年,莫非当真是老七?若不然为何还要再等两年? 这两年一过,七殿下便已经有十六岁,而若是陛下真有此意,这两年间将七殿下带在身边教导,想必也定然不会比他的几位兄长不如。 但若是将来真是七殿下执政,只怕这皇权终究会旁落。 可是这两年中朝中的臣子们又岂会不蠢蠢欲动?陛下又有何把握,能一力弹压上书请封储君的朝臣们? 还是,这不过是陛下的又一个声东击西? “呵呵,都说朕是大耀国的君王,这整个大耀国都是朕的,可实则朕所去到过的地方简直是屈指可数。这大好河山万千的山水,朕也只能从画中描绘一二,想来也着实可惜。” 轩帝眼中现出些许憧憬的目光来,又带着几分感慨惆怅,丝毫不见方才说到叶洵时的横眉怒目模样。 “固守皇城,只要大耀国的根基稳健如初,不历览山水,亦不愧对太祖打下的这片江山。陛下您励精图治且治国有方,当百姓们游历这万千山水时,人们便会想到是陛下您赋予的这一切。” “被百姓们颂扬,即使万千山水不曾走过,可这万千的山水也早已经便藏于陛下心中。是以在臣妾看来,游历与否,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第六百五十章 逆臣叶洵 轩帝听罢皇后这一番言谈,目光深深地锁在皇后的脸上,似是想要甄别皇后这话中,是否还有其它的深意一般。就连握着皇后的手也微微松开了些许。 须臾后轩帝稍显严肃的面色才稍稍缓和,抬起的手指也重新落回到了皇后娘娘的手背上。 “梓童放心,朕知道你是担心朕挑了这一辈子的江山放不下,更是想告诉朕,心中不应只有万千山水,更应装有这万千的黎民百姓。” “朕又如何会不知呢,今年初春之时一场倒春寒,已经耽搁了春种时节,现在盛夏之时又是接连暴雨。这两日虽未有水患横行的折子递到朕这来,可这些就算六部不禀报,朕也是心中有数的。” “自去岁大将军出事以后,朕病倒后便始终未大愈,偶尔更会有力不从心之时。也许,太子人选应该早早定下才是。” 轩帝眼中有些感慨怀念的神色显露出来,脸上也带着一丝颓唐疲乏之色,长长叹息一声后,双眼的目光便又落回到皇后娘娘的脸上。 “皇儿们各个出色,朕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到底谁更适合。不知梓童觉得这些人中谁能胜任太子一职?” 说罢这话,轩帝轻轻喟叹一声,而后便松开了握着皇后的手,旋即转过身去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 皇后娘娘看见轩帝一连串毫不停顿的动作,看着他借饮茶的动作掩饰这一行径,方才沉下去的心中又开始掀起波澜。 陛下最终还是信不过她,现如今又来试探她的心思,更是试探她这位无嫡子的皇后,可有暗中扶持哪位皇子王爷。 “陛下就会打趣臣妾,这几位皇儿虽然没有咱们的嫡子,可也都是看着长大的。秉性都纯善恭良,又都各有所长。若要臣妾说,臣妾还真是说不出来。” “陛下想不出的难题抛给臣妾,可不就是在难为臣妾么!” 皇后娘娘眼中笑意融融,低语打趣一声,便抬手半掩在唇边轻笑起来。 “呵呵,倒是朕略有急迫了。方才咱们说到要去游历山水,朕不免心中意动,难免有些急躁起来。这事日后再议吧!” 轩帝转过脸来略有自嘲地低笑一声,复又低语道:“他日若是朕心中有了属意的人选,定会与梓童商议一番的,毕竟你是嫡母,且这又关乎着将来大耀国的江山社稷。” 皇后娘娘听完轩帝这话,并未答话,只是眼中含着温柔的神色轻轻颔首。 这时下首众人的低语交谈声已经渐渐沉寂了下去,而大殿中的丝竹之声也早早便停了下来,整个大殿上又恢复了一片诡异的静谧氛围。 跪坐在席位上的叶婉茹心中一团乱麻,但面上却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且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丝毫不显焦急和慌乱。 而方才被叶婉茹眼中那复杂神色所冲昏了头脑的顾清临,也后知后觉才发现今夜这一场宴会的最为诡异之处。 这也是他方才从众人的低语声中才得知的,原来这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们竟然都是中立一党的儿子们,而顾言一党抑或是李宏源一党中的小子们,却是无一人受邀。 这一点他先前并未在意,毕竟从前他便在京时间短,且并不是十分关心朝局之势。 若不是听得这些人之言,他还不能发现这一点,而他这个顾言之子,又是瑞王殿下的座上宾,能在受邀之列已经实属意外了。 原本他今日是进宫述职,而陛下又将宴会设在同一日,且将原本分开的男女宴席合在一处,又想到到这些受邀之人。 原来今日所能发生的种种,早都已经在轩帝的计划当中,且比他先前所想要谋划的更深。 而这些中立之臣的儿子们受邀进宫赴宴,只怕也是轩帝别有深意的一举。 这些人的父亲们也许是始终忠于轩帝,也许是在观望几位殿下中谁才最有机会登上太子之位,但今夜一过,这些人便都势必会成为轩帝的人。 毕竟顾言一党和丞相一党打压其余人等已久,轩帝这般做,一方面有打压这两党之意,又有提携他人之意。 放了许久的大权,如今又想要尽数收回,轩帝究竟要做什么? 如今朝堂上这般四分五裂的事态,就是轩帝一手促就,现在又想重掌大权的轩帝为何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早在他释放权力的时候,便该料到会有今日的情景。他兜这么大一个圈,总不能是为了试探出谁才是真正的忠心之人吧? 正当顾清临心中疑惑难消的时候,他便猛地听到,在殿外的雷雨声中夹杂着一串有些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收起心中所想,顾清临顺着宽敞无余的甬道看向殿门大开的殿外。 几道有些模糊的人影穿梭在滂沱的雨幕中,他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叶大人那道坚毅挺拔的身躯,他更看到叶大人走在雨幕中的脚步略有不稳。 叶婉茹眼中有些无处可落的目光,在大殿中众人脸上盘旋过后,又落到了顾清临的脸上。 此时,这个她恨之入骨、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杀之而后快的人,是不是正在慢慢享受着即将胜利的喜悦? 只是像他这样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眼中竟然也会有担忧之情吗? 他又在担心什么?担心事情败露吗? 叶婉茹眼中的视线再一次顺着顾清临的目光看了过去,几道有些灰扑扑的人影便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中。 “爹爹!” 叶婉茹口中低哑地唤了一声,而后便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 坐在上首的轩帝同样看到了殿外的几道人影,更看到了叶婉茹的举动,当下便冷哼出声。 “呵呵!公主殿下不用着急。” 叶婉茹听到这一道声音后,眼中的愤恨再一次被点燃,而后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又归坐回去。但眼中的视线却无法再收回。 这时,殿中众人纷纷都将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殿外。 这些目光中担忧有之、怀疑有之、幸灾乐祸有之、漠不关心有之…… 几道人影渐渐穿过漫天的雨幕步进殿中,又步过宽敞的甬道,而后行至殿前。 叶婉茹的目光始终落在叶洵的身上无法移开,但叶洵也只在走过之初看了一眼她后,他们父女二人的目光便再无交集。 “启禀陛下,逆臣叶洵带到。” 第六百五十一章 谨记身份 这时,先前心中满是震惊和疑惑的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地看着矗立在大殿中的那道人影。 稍显空旷宽敞的大殿中唯有叶洵一人站在那里,让他本就不算宽厚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不过不惑之年的年纪,但两鬓上却早早便染上霜华,消瘦的面颊上也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这样的叶洵,面容上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和一丝晦暗难辨的颓败。 但他整个人站在那里挺直着脊背,单薄的身躯却又显得那样的高大,就连那些打落在他身上的明晃晃烛光,仿佛也不过是为了驱散他身上的那些心灰意冷。 毕竟他的双眼是那样的明亮且坚定。 挺直着脊背、面容冷肃的叶洵站在殿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上首面上带着几分薄怒和深深失望的轩帝一眼,而后嘴角上沁出一丝有些嘲讽的笑容。 “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叶洵缓缓俯身,颔首揖礼。语气、神态中仍旧如过去那般恭敬有嘉,丝毫不显轻慢懈怠。 轩帝看着叶洵躬身行礼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有些阴沉地轻瞥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聂大统领,眼中带着诘问。 “呵呵,叶卿家可有怪过朕今夜并未邀你入宴啊?” 轩帝眼中意味不明地睨着叶洵,说出口的话中还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丝毫不见之前那般的剑拔弩张。 轩帝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疑惑,不明白陛下此举是何意,逆臣叶洵分明已经带到,陛下又为何寒暄这一句。 顾清临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叶洵的脊背上,眼底有深深的痛苦划过,不知道遭受了何种酷刑的叶大人俯身时,他分明看出了叶大人十分勉强。 躬身颔首行礼,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但叶大人却做的异常艰难。 他虽有后手在,但心中已经早就不像先前的那般笃定不疑,毕竟他能伪造出来的信笺,轩帝同样也能命人伪造出来。 且今夜的种种也都出乎他的意料,轩帝个最大的变数的存在,让他心中也开始惴惴起来。 “臣不敢,且今日都是一些青年才俊,臣这把年岁并不适合。” “有何不适合,毕竟你的掌上明珠是卓阳国特封的义公主,且叶卿家也与德玛加王是旧识,今夜你在此应是最合适不过了。” 轩帝笑吟吟的目光从叶洵身上移开,落在了叶婉茹和河阳郡主的身上。 听到轩帝的这句话,始终严肃沉着着面孔的叶洵飞快的闪过一丝恼怒的神色,微微偏了些许的脖颈也在瞬间便转了过来。 这一极其细微的变化并未逃得过轩帝的眼,甚是当轩帝看到叶洵的这个举动时,眼中有一些得逞的笑意浮现。 这时的众人早已经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陛下和叶大人这般唇枪舌剑地交谈着,就连先前蹦跶最欢的范智双都端坐在席位上听着,但眼中有些躲闪的目光却仍旧不时地刮过叶婉茹的脸。 “陛下所言不假,臣与德玛加王却是就相识。不知陛下还是否记得,臣能有幸与德玛加王结识,还是陛下您的引荐。” 叶洵躬身颔首的站在那里,说完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而后抬眼看着轩帝。 听罢这一句,方才还算冷静自持的轩帝面上有些恼怒升起,眼中消褪下去的怒火也再次升腾起来。 “叶爱卿此言是何意?” 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的轩帝狠戾的目光,直落在叶洵的脸上,阴测测的问完这一句后,不等叶洵开口说话,轩帝便厉声质问道: “是想说你的图谋不轨、你的狼子野心、你意欲勾结外邦之人谋夺朕的天下,都是朕咎由自取、朕的引狼入室吗?” “叶卿家,你当真是叫朕无比的失望啊!” “试问叶卿家,朕当日引荐你结识德玛加王就是为了今日让你给朕当头棒喝的吗?你为官二十余载,朕给与你无比的信任,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如今事情败露出来,你就是这般的正气凛然吗?” 怒不可遏的轩帝随着这一声声的厉声质问,已经步下台阶,缓缓地向站在殿中的叶洵走去。 “哼,好一个刚正不阿清正廉明的叶卿家啊!如今你的伪装都已经被戳破,又是如何做到这般厚颜无耻地在朕面前狡辩!” “朕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事到临头,你竟然还想用虚妄之言蒙骗朕!你真当朕是瞎了吗?” 怒吼出这最后一句后,轩帝站在叶洵面前,双眼狠狠地盯着叶洵的脸。 众人看见盛怒的轩帝这般行径,纷纷都垂首盯着自己面前的桌案,不敢再将探究思量的目光看过去,生怕惹火烧身。 听着这一声声的质问,叶婉茹轻轻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怒火,这个时候的她如坐针毡,但却不得不强制自己要镇定。 方才轩帝与爹爹提及自己和雪莹,这其中不乏有威胁之意,若是她贸然站出来,只怕会让事情走向更加糟糕的局面。 呼延雪莹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看着殿中的叶伯父,而后眼中带着恼火不已的目光又转而看向轩帝。 心中却早已经唾骂不已,这等忠奸不辨、是非不分昏聩的狗皇帝! 叶洵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轩帝,而后缓缓屈膝跪了下去,身上那些藏在暗处的伤让他仅仅因为这一个动作便在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跪下去后,叶洵狠狠地咬了咬牙,而后面不改色地长舒了口气。 “臣,并无指责陛下之意。臣虽与德玛加王是旧识,但因为臣身之责,已有数年不曾书信往来。臣自问这为官数载,从未做过一件有愧于心、有愧于民的事情,这等谋逆之名,臣着实担负不起。” “且陛下这般的质问臣,臣心中惶恐。” 说罢,叶洵便对着轩帝深深地一叩首。 轩帝微微俯下身来,阴沉着脸,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叶洵,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朝服时,眼中有丝丝的狠戾划过。 “惶恐?朕看你确实应该惶恐!若是到了此时你还能镇定自若,朕倒是应该对咱们这位忠耿的叶大人格外刮目相看了!” “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唯独没有无愧于朕吗?叶洵,你可还知道你的身份为何?你可还谨记你是朕的臣子一事?” 第六百五十二章 失望至极 轩帝的这一声声质问和叶洵的否认让在场众人越发的觉得,今夜的事情远远超出他们以为的那般,且事情也正在朝着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叶大人虽然看似句句坚定不移,但细细思索下来,就会发现他话中之意有些模棱两可,难不成陛下手中当真掌握着十足的证据不成? 封青阳眉宇间紧紧地锁着,目光从叶洵身上又缓缓渡到了轩帝的身上。 如果陛下曾与卓阳国德玛加王也是旧识的话,这其中未尝就没有陛下与德玛加王联手做扣的可能。 可观河阳郡主与叶大人之女婉茹又情同姐妹,若是德玛加王有心与陛下暗算叶大人,又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婉茹聪明伶俐,会辨不清德玛加王是真心抑或是虚情假意吗? 只是,如若这件事当真是陛下与德玛加王联手设计,那么冒着被卓阳国国主责难的风险,德玛加王又为何会这么做呢? 而陛下,又向德玛加王承诺过何事? 他倒不是说身为对立国臣子之间便不能有朋友之交的情义在,若是当真彼此欣赏惺惺相惜,又何惧这中间所需跨越的国界之分。 只是,这样的一份情义中间,也始终会有国度之分存在。 两国之间各自朝局的变化走向,都是一国的重中之重,因为凭借这些,便能看出一国国力如何,朝臣又如何。 一旦知道并清楚地了解了这些,想要做到趁虚而入,便轻而易举。 只要有这样一个国界在此,这一份情义便永远不可能当真做到坦荡无疑且问心无愧,且这样一份跨越国界的情义,落在旁人眼中,难免就已经带上了几分别有用心。 而这些,也定然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心中所想。 只要抓住这一点,哪怕叶大人当真与德玛加王不谈及朝政,只论风花雪月,那么这风花雪月也终将会变成足以压垮人的暴雪。 他虽不清楚德玛加王此人秉性如何,但观叶大人的为人,便可知,能与之相交互为挚友之人,秉性定然也不会错。 也定然不会是那等出卖故友的奸佞小人。 但陛下这般的来势汹汹,也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看来今夜叶大人定然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并且,他入朝为官的事情也要再抻上一抻才行,而他们武安侯府也势必要再沉寂上一段时日才可。毕竟,陛下此举未尝没有敲山震虎之意啊! 深深颔首的叶洵听完轩帝的问话后,沉默了良久,而后缓缓直起腰身来,面色坦荡地看着轩帝。 他眼中的目光坚定之余又带上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讥诮,就那样毫无胆怯、毫不畏惧地微微仰首凝视着轩帝的脸。 轩帝被这样的叶洵凝视着,渐渐地,愠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就连眼角的肉也跟着轻轻抽动了一下。 轩帝嘴角紧紧抿了起来,看着这样的叶洵,他的眼中显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看见这股明显的杀意出现在轩帝眼中,叶洵眼中开始升起浓浓的失望之色,而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嗤,用仅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嘲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陛下?” 轩帝听见这话,眼中的杀意猛地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震惊,更有心思被看穿的霎那间慌乱,他震怒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说完这一句后近乎耳语般的话语,叶洵便移开目光不再看轩帝的脸,而是微微仰首望向头上高高悬起的穹顶,口中中气十足地朗声道: “陛下,臣自问自为官二十三载有余,从未做过一件有损百姓、有损陛下、有损家国之事。但如今,臣所受种种,不过是有心之人诬陷臣。” “陛下若是这般的不问青红皂白,便定了臣的罪,岂不是有负明君之名?” 叶洵这话一出,没有抬头的轩帝,便听闻众人口中那一声声惊诧的倒吸冷气声。 封青阳脸上的神情更是震惊不已,叶大人竟然敢当着众人诘问陛下。看来叶大人对于被诬陷一事不仅仅是心存不满,更是存有怨怼。 相比于众人的大惊失色,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就显得要淡定得多,且见到爹爹这般,叶婉茹眼中的担忧也渐渐散去了些许。 毕竟谋逆之罪是诛九族的重罪,爹爹若是一味无力的辩解,落在那有心人的眼里便是言行有愧。而爹爹这般做法,恰好能让人看出被冤枉的愤怒。 虽然有可能会触怒轩帝,但若是不如此,只怕今夜的事情定会如了卑鄙小人的愿,而爹爹乃至叶家都会蒙上谋臣之名。 叶洵的话像是彻底的激怒了轩帝一般,满脸的失望震惊,整个人也像失望至极备受打击一般晃了几晃。 “狡辩!事到如今你还狡辩!” “叶卿,事情到了现在你竟然还妄想指责朕。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你以为朕愿意相信、朕深信不疑的臣子背叛了朕、背叛了国家、背叛了黎民百姓吗?” “你也还记得你为官二十余载,扪心自问,朕这许多年可有苛待过你,你如此行径,实在是让朕失望至极!” “当你做出这些事情时,你可曾想过那些让你鞠躬尽瘁的百姓、你可曾想过你的妻儿老小!” 随着这一声声的深问,轩帝脸上的震怒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失望和颓败之色。 状似伤心不已的轩帝脚下步伐十分沉重地缓缓转身,走向上首座椅时,口中仍旧一句句低语道:“失望至极、失望至极啊!” 一脚迈上台阶后,轩帝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的叶洵,脸上种种神色已经敛起的轩帝,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 “朕是否为明君,自是不用一个有悖逆之心的臣子去评判。” “抵死不认,如今证据在前,朕看你还能狡辩到几时!” 似是怒极的轩帝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后,便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众人的目光瞬间便被那封信笺所吸引,而这时玥王殿下闵柏淳的眼中则闪过一丝笑容,看来顾清临此子当真是为大王兄费劲了心思啊! 叶婉茹在看到那封信笺时,眼中有瞬间的大惊闪过,而后便收回了目光,转而恨恨地看向顾清临。 一去一归,接触最深的莫过于顾清临这个卑鄙小人,若说此事不是他所为,就算说出大花来,她也是不会信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子午卯酉 随着众人的视线一同看向那封信笺的顾清临,再三确认过后,方才提起的心便彻底放了下来。 轩帝拿出的这封信笺还是他所写、并且他也从轩帝那里得来并阅览过的,而他先前曾有过的担心也并未发生。 只要还是他所写的那一封便好,而今夜的事情也必然会出现转机。至于轩帝和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幕后黑手,则会希望落空。 想到这些,顾清临的眼中便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而这一丝笑容落在叶婉茹眼里,则是阴谋诡计即将得逞的诡笑。 看到这样一封信笺从轩帝手中脱手而出,而后又缓缓地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衣上,静静地盯着那一封信笺良久后,叶洵眼中的嘲讽更浓。 对着上首的轩帝略一颔首后,叶洵便缓缓地起身。 从地上拾起那封所谓的谋逆信笺后,叶洵并未如众人和轩帝所以为的那般,会迫不及待地打开,而是又别有深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轩帝。 被叶洵这看似坦然却实则暗藏讥讽的目光一看,轩帝脸上现出几分恼怒来,按在桌案上的手也不禁用力向下压了压。 “呵呵,怎么了叶卿家,可是熟记于心不用再看了?” “陛下,您以为臣若是当真有心与德玛加王联手行谋逆之举,会留下这等罪证吗?陛下又以为,臣若是当真生了异心,还会坦坦荡荡地站在这里吗?” “陛下言赋予臣无限的信任,可若是陛下当真如此信任臣,又岂会容忍两三奸佞小人诬陷臣?” “若是陛下您没有怀疑过臣,又怎么会仅凭着这一封伪造诽谤的信笺,便给臣扣上一项谋逆的罪名?” 手中捏着信笺的叶洵,手臂高高扬起,一步一步地走向高高在上的轩帝。 说罢最后一句时,叶洵恰好走到桌案前,他微微仰首,隔着桌案与轩帝对视着,眼中有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和些许的伤心欲绝。 “大胆!你有何怨?竟然敢如此的质问陛下!叶大人,你可知你此举逾越了?” 站在轩帝身侧的聂大统领。见到叶洵这般虎视眈眈的目光时,眼中闪过些许的恼怒。而后大跨步向前挡在了轩帝身边,就连腰间的剑都出鞘了三分,似是只要叶洵胆敢再口出狂言,他便要挥剑将其斩首一般。 叶洵顺着这道义正言辞的声音看了过去,便见到聂海阁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正怒视着他,叶洵眼中同样嘲讽的目光也落在了聂海阁的身上。 人人敬畏的京中羽林卫大统领,原也不过是个畏于权势黑白不分的佞臣,更是与轩帝同为一丘之貉。 他带人入府搜查时,不过片刻便将所谓的谋逆信笺搜出,若不是事先便知晓信笺在何地,又怎么会如此快速的便搜出? 这一封小小的信笺随意藏在府中任何的一处犄角旮旯,只怕没有个两三日都是搜寻不出来的。 这件事情中,聂海阁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试问聂大统领,若是你被人平白诬陷扣上一顶谋逆的重罪,你还会这般的风轻云淡?难道本官不该愤怒吗?” 叶洵将目光落在聂海阁的脸上,眼中带着几分犀利,且话语也有些咄咄逼人,但语气却颇显心平气和。 听见这一声诘问,聂海阁眼中飞快的闪过一道惊异,而后脸上便现出几分讪讪的神色,且目光在轩帝身上一错而过。 “这……,叶大人,若是末将遭受此遭遇,想必也定会如此。只是如今证据摆在这里,你并不为自己辩解,却一味的指责陛下,又是为何?” “咔”的一声轻响,聂海阁用拇指将出鞘三分的剑刃按回到剑鞘中,说完这些话后,他方才有些慌乱的眼中也更加的沉着起来,且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叶大人并不好奇这封信笺里的内容吗?也不想知道这封信笺是本官从哪里搜查出的吗?” “叶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是为陛下的肱骨之臣,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着风言风语,你以为陛下会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信任的臣子身上吗?” “不知叶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无风不起浪。” 叶洵轻瞥了一眼聂海阁,而后脸上的嘲讽笑容便越来越大。 “那聂大统领又可曾听闻过平地起波澜、无妄之灾?” 再一次被诘问的聂海阁嘴唇蠕动了两下,脸上的大义凛然和怒气虽然丝毫未减,但眼中的神色已经有些许的动摇。 轩帝阴测测的目光从叶洵身上移开,睨了一眼被连连追问变得有些哑口无言的聂海阁,而后口中轻嗤一声。 “呵,朕竟然不知那木讷寡言的叶爱卿何时变的如此能言善辩了!如今看来,令爱还当真是有几分肖你,都是牙尖嘴利之辈!” 轩帝狠狠地咬了咬牙,看向叶洵的目光也更加地不善。 始终静静坐在那里,未发一语的皇后娘娘封于馨见到叶洵这般的咄咄逼人,眼中的担忧也更深,心更是高高悬起始终未能落下。 她的目光落在那封被叶洵始终紧紧捏在手中的信笺上,眼中闪过些许的疑惑。 叶大人拿到这封信笺后并未打开一辩真伪,反而是不断地指摘陛下,这样的行径未免有些太过反常,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先辨别真伪吗? 莫非,这封信笺的存在,叶大人早就已经知晓? 可若是叶大人早就已经知晓有人想要诬陷他,为何不早早便销毁证据呢? 为什么今夜的事情她越发的看不明白?陛下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她的? “臣多谢陛下谬赞,只是臣的项上人头随时可能不保,若是还不据理力争,那岂不是要如了小人的心愿?” 叶洵嘴角上噙着一丝冷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聂海阁。 “叶卿家,朕劝你还是看一看的好,也好让你彻底死心,免得在座的众卿家会以为是朕亲自设计的这一切。” “若是不然,你也要给朕,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朕也不愿意相信朕的臣子竟是吃里爬外的佞臣!” 轩帝眼角微微一缩,狠戾的目光从叶洵脸上刮过后,又落在了他手中的那封信笺上。 第六百五十四章 老眼昏花 叶婉茹的目光从叶洵的身上又渡到了那封信笺上,眼中的疑惑也渐渐升起。 从爹爹拿到这封信笺后,一直都没有急着打开,难道爹爹早就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还是爹爹根本就不好奇这封信笺的内容。 且聂大统领,又是在府中何处搜到这封信笺的呢? 相比于叶洵的淡定从容,叶婉茹心中却早已经心急如焚,这一封信笺是指证爹爹有谋逆之嫌的罪证,可反之,也最有可能成为洗脱罪名的证据。 只要从中找出破绽来,并说服轩帝,那么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顾清临看到叶婉茹眼中的急切时,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容来。 虽然现在婉儿恨自己恨的要死,但是这件事一旦过去,那么她心中只怕是对自己就只有感激了。 不过这也要等到,今夜的事情彻底的尘埃落定以后才可。 顾清临看了一眼手中持着信笺,却仍旧站在桌案前的叶洵一眼,口中似是有些揶揄道:“下官见叶大人迟迟不打开信笺,可是心中有鬼?” 叶洵听见这道有些讥诮的声音后,猛地转回身,眼中目光凌厉地看了过去。 叶洵微微眯了眯双眼,看清说话之人是谁后,眼中闪过一些了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唾弃和鄙夷。 “哼,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魑魅魍魉来敲门。只不过是不屑于罢了!” 原本听到顾清临发问便看过去的轩帝,听到顾叶洵这一句话后,眼中的目光攸地收回,锋芒毕现地凝着叶洵,且眼中也有一丝不确定闪过。 叶洵这个老倔驴这般的姿态做出来,若是这封信笺当真有假,那么今夜他这位帝王可是骑虎难下了! 要想惩治叶洵并不难,不过他若是想再次启动老三来制衡朝堂的局面,那么叶洵现在他也就不能动,毕竟那样会让老三与自己分了心。 不过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蹊跷,也的确是他太过心急了些,若是这次的事情有假,那么他这位帝王就已经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利剑! 想到有此可能,轩帝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愤恨和屈辱! 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的窝囊事,竟然发生在了他的身上,按在桌案上的手指也越发的用力,胸口处更似是有一团火在烧着。 轩帝的脸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双眼狠狠地扫了叶洵一眼,而后对着聂海阁略一招手。 轩帝在聂海阁耳边轻语了一句,而后聂海阁略一抱拳颔首,便甩开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立于轩帝身后侧的高博目光落在渐渐远去的聂海阁身上,复又看了一眼轩帝。 “呵呵,现在才想起来去找送密函之人,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躬身颔首站在那里的高博眼珠狡猾的转了转,而后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至极的笑容来。 展开信笺的叶洵看着手中这两张薄薄的纸张,看到上面的字迹如同自己所写时,他眼中的惊讶再也掩藏不住,而更让他惊讶的却是这里面的内容。 模仿字迹一事虽然容易,但若是极为熟悉他的人且能有可参照之物,花上个十天半月,做到以假乱真并不难。 不过这字迹模仿的虽然几近难辨真假,但还是被他看出些许的破绽来。 越往下看叶洵眼中的惊讶和疑惑便也越发的浓重,这上面说的都是一些从前他、德玛加王和那时的寿王爷如今的轩帝陛下,在一起闲谈时曾说过的戏言。 当时谈话的虽然是他们三人,但当日在场的侍卫等却是不在少数。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不是看到这封信笺,只怕他也早就忘在了脑后。 如今有人想要拿这件事做文章的人,除却轩帝他已经不做他想,毕竟过去那些曾伺候的侍从和侍卫们早就已经或告老还乡或战死病死。 轩帝这一盆脏水泼的,还真是让他百口莫辩啊! 突然叶洵的目光落在了纸张左下角处一块不起眼的地方,他仔细的看了一会后,眼中升起了些许的疑惑。 轻轻地吐出一口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叶洵缓缓地将手中的信笺叠好,而后抬眼直视着轩帝,眼中的嘲弄已经早就褪去。 这件事情也许并非是他以为的轩帝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那么背后之人的目的,也许并不简单的只是想要搬到自己而已,而是想让自己与陛下之间的嫌隙更深。 叶洵狠狠地咬了咬牙,两腮紧紧地绷起,下颌上的胡须也随着他的动作抖了两下。 “陛下,这封所谓的谋逆信笺并非臣所写。” 轩帝看见叶洵的这般态度,眼中的怒色更深。 “叶卿家,你以为朕是患有眼疾了吗?你的笔迹朕会认不出来?且这里面的所谈及的内容你也应该知晓,当年除却我们三人外,并无人知晓。” “陛下,那些侍卫们耳聪目明自是能闻得,且近身伺候的人也能听闻。当日不过是陛下您与德玛加王的一句戏言,如今却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臣以为此人必定是别有用心。” 叶洵收回了看向轩帝的目光,缓缓地将那封信笺恭敬地放在了轩帝面前的桌案上。 而这时的叶婉茹听到这些话,心中有些许的了然划过,当初在卓阳国时,德玛加王叔言谈间似是对轩帝十分熟稔,且过去的交情也不见得比爹爹浅。 但德玛加王叔与轩帝的交情越来越淡,已是必然之势,毕竟他们一个是手握重权的藩王,一个是一国之君。 他们二人若是还能如过去那般一味的交好,才是叫人大吃一惊,且依她看德玛加王的口气,似是十分不齿如今轩帝的作为。 听到叶洵说处的那句“别有用心”时,轩帝的眼中隐晦地闪过一道羞恼,按在桌案上的手也仿佛是被烫到了一般,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呵呵,当年那些伺候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一个个老眼昏花,你指望他们给你作证吗?叶洵,你的借口是不是有些太过拙劣了?” “还是你以为朕是三岁顽童,能轻易的就被蒙骗?”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不寒而栗 距离轩帝最近的皇后娘娘,并没有错过轩帝眼中那一丝转瞬即逝的不自然神色,且她刚才观察时发现,陛下收回的手指也在腿上微微颤抖着。 陛下自执政以来已三十余载,她见过陛下的种种神色,但这样的神色却是第一次看见,这神色间似是有怒、有怨、又有恼意,却独独没有了先前的恨。 在皇后娘娘的眼底,有些许的惊疑浮现,看陛下这样的神色,似是不像阴谋得逞的喜悦,反而有些…… 莫非这件事情真的不是陛下所为吗? 想到有此可能,本已经下定决心,自此以后与陛下便各自谋划的皇后娘娘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这种希望和对于陛下处理闵柏衍一事的恼恨,让她心中的情绪开始剧烈起伏着。 陛下在老三这件事情上的做法,虽然说有些太过冷情寡义,但若是从揽顾大局上出发,并无大错。 毕竟若真是疟疾一类的虎狼之疾,接柏衍回宫治疗的确存在着许多的风险,这些她都懂,可她到底是意难平。 且柏衍的病症尚未确诊,陛下便这般的做法,实在有些太过让人不寒而栗。 可叶大人一事,如若当真不是陛下所谋划,那么背后之人的目的便是让叶大人与陛下之间心生嫌隙,且随着太子之争将越演越烈的趋势来看,叶大人失了帝心也恐将不久矣。 想到这里,皇后娘娘心中一动,原来这幕后之人的最终目的还是在老三身上。 朝中众臣,现在暗中扶持柏衍的臣子几乎寥寥无几,有的也不过是叶大人的几位部下,明面上也只有叶大人一人而已。 朝堂上的叶大人虽然因为性格的原因得罪了不少人,但仍旧有像叶大人一样的臣子与之交好,这样的臣子有叶大人在其中说和,早晚会成为柏衍的助力。 而若是失去了叶大人在朝臣之中的斡旋和说服,那么就算柏衍能得到陛下的赏识,其实也不过是独木难支罢了。 且以柏衍的性子来看,顾言一类的臣子自然无法入他的眼,就好似那张信达一般,被柏衍数度拒之门外。 若是想整顿肃清朝堂如今这般的混乱不堪局势,起始之初定然不会重用这一类人。 这大约便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了,剪断柏衍的羽翼,即使陛下将柏衍推至高处,失去羽翼的雄鹰也注定无法飞翔。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着实让人感到心惊胆寒! 蓦地,皇后娘娘封于馨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便是越发急促的呼吸,似是心中揣着一只鼓一般让人心惊意乱。 这样的手段和计谋,与大将军一事颇有些相似。 若真是那母后之人早就开始谋划此事,那么足以见得此人心机之深深不可测,这一份未雨绸缪的谋略更是让然感到不寒而栗。 毕竟那时陛下还从未表现出对于柏衍有过任何的优待,而今柏衍能得到这双封号的王爷位,也不过是为了牵制瑞王和玥王二人。 眼中带着些许惊惧的皇后娘娘封于馨,缓缓地将视线落在右手下首位的皇子席位上。 能把柏衍当成是劲敌之人,莫过于这诸位皇子王爷,只是他们几人其中又会是谁呢? 谁会那么早便将柏衍认定为是强劲的对手?那时的柏衍也不过是众位皇子中各项资质都平平的人,难道是孤墨城一役让那人起了心思? 那一次的军功的确让柏衍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不过当时陛下并未有过多的赏赐,只是象征性的赏了些金银器物以示嘉奖。 且她曾听闻,柏衍曾险些遇袭,若不是段大将军之子当时便挺身而出,只怕那一次柏衍便会凶多吉少。 可恨!实在太过可恶!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便有人对柏衍动了杀心! 杀柏衍一次不成,便将心思放到了与柏衍最为亲近且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身上,大将军出事后,这人尝到了甜头,便又如法炮制将矛头对准了叶大人。 用计除去拥护他的臣子,远比除去柏衍要更能让人绝望的多,虽说除去柏衍将一劳永逸,但难免会在陛下心中种下疑惑。 能将朝臣都玩弄股掌之人心思太过阴暗可怖,且这人会不会已经将心思放到了陛下身上?又有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想到有一只眼睛就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都在按照他所计划的那般发生,且又根据不断发生的变化而调整自己的计划,皇后娘娘封于馨便觉得自脊背处生出一股寒意。 这寒意似是在心里生了根一般,不过在瞬间便遍布了她的四肢百骸。 数位皇子中她虽对他们不甚了解,但秉性却也是看得几分,毕竟都是在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可究竟是他们之中的谁呢? 披着一张温和无害的外表,内里却是张着血盆大口,犬齿毕现的恶狼! 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带着惊恐,轻轻地阖了阖眼,整个人打了个寒颤,但脑中出了恐惧之外,已经不能再思考其他。 叶洵被轩帝如此逼问,眼中未见丝毫的恼色,反而是急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陛下,臣从未想过要去寻过去的旧人来证明臣的清白,因为臣从未做过亏心事,自是可以自证清白。” 轩帝听罢叶洵这话后,看了一眼神色坦荡且带着一丝宽厚笑容的叶洵,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不断地在他脸上和身上扫视着。 “那你且说说,你要如何自证?叶卿家,你应当知道欺君之罪与谋逆之罪等同于诛九族的重罪!” 一前一后两句话,但态度却截然不同,且这最后一句,甚至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威胁之意。 叶洵带着一丝嘲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头上,而后轻扫了轩帝一眼。 他知道此时的陛下在想什么,陛下一定会以为他要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受到刑罚的事情说出来吧,所以才会这般的气急败坏。 哼,陛下的心思未免有些太过狭隘了,他叶洵不屑于豁出脸面去,且婉儿还在这殿中看着,他又怎么能让婉儿知道这样的事情呢! “陛下,这上面的字迹虽然乍一看与臣的字迹并无异,但细看之下便可发现这笔锋与臣所书写并不相同。” “叶大人,这个理由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吧?莫说父皇不能信你,就是连本王都不会相信,毕竟若是有意为之,这笔锋也是可以改动的。” 一直未言语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突然哼笑一声开了口。 第六百五十六章 非奸即盗 闵柏淳一开口,众多青年公子便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甚至就连轩帝都将视线看了过去。 而这时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在听到闵柏淳开口时,叠在腿上的双手不禁紧紧攥了一下,而面色也在瞬间便有些失了血色。 这背后之人,会是一直就心思比旁人阴沉了几分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吗? 叶婉茹眼中凌厉似是刀片的目光攸地便看向了闵柏淳,同时也落在了顾清临身上。 原本她只以为这件事是瑞王殿下闵柏涵与顾清临设下的圈套,如今看来玥王殿下闵柏淳似是也参与其中。 如若不然,为何他会在此时发难爹爹呢? 顾清临在听到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这一声发难时,嘴角得意地微微上扬起些许,带着一股嘲弄的笑。 闵柏淳在这个时候发声,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聪明。 且今夜玥王殿下一直在卖蠢,但实则他本就是一个心机颇深之人,他这般做未尝没有摘清自身嫌疑的可能。 若是他猜的不错,方才聂大统领出去,定然是去提那将密函递于轩帝之人。 而这人,一定也早已经死于非命无迹可寻。 如今看来,最有可能设下这一切的,便是轩帝和玥王殿下,可玥王这般做,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出来。 被众人看着的闵柏淳面上有几分讪讪,且眼中也不知不觉间便带上了几分恼怒,一只手更是捂在了暴露出来的伤口上。 “看什么看!本王说的有错吗?还是本王脸上有花,值得你们这般的大惊小怪!” 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捂在额角,却因触碰伤口而疼的有些呲牙咧嘴的闵柏淳,警告地看了一眼后,便又收回了目光。 “呵呵,玥王殿下所言不假。但臣书写时还有一个习惯,个别字臣会逆着笔画写,若是陛下不信,大可调出这许多年来臣所上奏的折子,一看便知臣所言真假。” 被质疑的叶洵脸上未见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对着闵柏淳略一颔首揖礼。 轩帝的眼中渐渐有了几分动摇的神色,恰好这时他看到聂海阁的身影从殿外有些急匆匆的走来。 他略一沉吟,并未急着接叶洵的话,反而眼中有些许的焦急升起,但同时看到聂海阁身后空无一人时,眼中又有些许的了然闪过。 而这一丝了然,则让他更加的愤怒。递密函的内侍一定是查无踪迹了,而他,则是被人当了枪使。 这个人会是今夜忤逆他的老二吗?若非是老二,那么他众多皇儿中,又有谁有那么深沉的心思?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顾清临缓缓从席位上站起身来。 “启禀陛下,不知臣可否一览这封叶大人与人欲行谋逆之举的信笺?” 听闻顾清临开口说话,轩帝猛地将目光从聂海阁身上收回,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打量了几下顾清临的脸后才轻嗤一声。 “小顾卿家本就是大理寺主簿,虽你之责并不是审理案件,但今夜你倒是也可以暂代审案一职,既然你想看,那便看吧!” 因为顾清临的出声,轩帝眼中因为聂海阁归来而现出的那一丝焦虑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且还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模样。 叶婉茹眼中愤恨的目光落在顾清临的身上,已经移不开视线,顾清临此举不过是在找出更多不利于爹爹的证据。 爹爹不过刚刚说出两处疑点,他便迫不及待地站出身来去维护于他的背后之主,当真是瑞王养的一条好狗! 而闵柏淳和他一唱一和,配合的还真是默契无比。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看来这话不假。 “臣多谢陛下恩典。” 嘴角上噙着笑意的顾清临对着上首的轩帝装模做样地略一颔首,而后便顶着众人各色的目光步出席位。 范智双眼中带着淫邪的目光看向叶婉茹,而后便又换上了嫉妒和愤恨地看向顾清临,而后轻语咒骂一句。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一声低语咒骂并没有逃过顾清临的耳朵,他咧开嘴角冷笑一下。 很好,范智双,就容你再嘴贱几句! 顾清临更像是挑衅一般,已经走到殿中的他回首看向叶婉茹的方向,并目光中带着轻佻地看了一眼叶婉茹的脸,而后轻勾嘴角微微一笑。 “贱人!” 叶婉茹恨恨地低声咒骂一句。 而顾清临的这般举动和叶婉茹的口唇蠕动,在远处的范智双看来则像是在打情骂俏一般。 早已经在脑中臆想了一整夜的范智双,当下脸上便现出愤恨来,口中也不停地无声咒骂着。 “贱货、水性杨花的臭婊子,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哭着求饶!贱人!” 顾清临走到殿前后先对着叶洵略一颔首揖礼,而后又对着轩帝颔首揖礼,这才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地拿起了桌案上的那封信笺。 这时大统领聂海阁已经走回到轩帝身侧耳语了两句,轩帝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顾清临,在他的眼中并无惊讶的神色,反而看向顾清临的眼中带着狐疑。 顾清临眼中的神色渐渐有些凝重起来,快速的看完后,口中轻嘶了一声。 “嘶!” 叶洵就那样站在殿中,且目光也并未看向顾清临。 反倒是叶婉茹听见顾清临这一声大惊小怪的声音后,心中有些紧张不已。 玥王殿下闵柏淳看见顾清临的这番故弄玄虚,眼中闪过一道厌恶,口中嘲讽道“小顾大人,有什么发现就尽快说出来,这么多人在这看着,可不是等着看你卖关子的,你也不看看此时都是几时了!” “叶大人毕竟是朝中重臣,若是能洗清叶大人的嫌疑,想必你这个并未当值的小顾大人只怕离升迁也就不远了。” “怎么,玥王殿下如今已经能左右朝臣的升迁了不成?” 顾清临挑起眉头看着闵柏淳嘲弄一笑。 闵柏淳一听顾清临这话,当下便变了脸色,脸上带着惊慌忙站起身来。 “你血口喷人!本王从无僭越之心,本王不过是看父皇抬举你,你若是有真才实学自然经得起考验。” 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恼怒的轩帝,抬手狠狠地拍了拍桌案。 “够了!还要吵到什么时候!小顾卿家你有什么发现就赶快说出来,朕也不愿意冤枉朕倚仗的臣子做出这般背信弃义的事情。” 第六百五十七章 自有圣断 顾清临颠了颠手中那两页薄薄的纸张,手指也在纸张一角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脸上带着些许高深莫测的笑容。 众位年轻公子看着顾清临在那里故弄玄虚的模样,眼中的神色各异,但这时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眼中却是带上了些许的厌恶。 不同于闵柏淳眼中的厌恶,四殿下闵柏渊眼中则是带上了几分期许。 若是顾清临当真能就此扳倒叶洵这个老匹夫,那么大王兄可是少去了一个劲敌,而三王兄就算能安然无恙的从瑜城归来,那也和被拔去了尖牙利爪的幼兽没什么区别。 届时,就算父皇给他再大的荣耀又如何?也不过是孤掌难鸣之势,而那时三王兄若是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么就是他们趁机塞进自己人手的最佳时机。 只要用了他们安插进去的人,这瑾瑜王爷也不过是大王兄手中的一个傀儡。 闵柏渊眼中又有些许的怀疑升起,要是顾清临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对叶婉茹一往情深,那他会亲手将叶大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若是他能做到,那么此子的心机之深和手段之阴狠就让人不得不防了。若如他不能,那么他便有借大王兄之势为自己谋求机会才是真。 这两种选择听起来固然有些矛盾,但却是最能看清他本心的事情,至于顾清临是否真心为大王兄谋划,端的要看他如何行事了! 顾清临的手指在纸张上摩挲了须臾,而后脸上那略显奸邪的笑容便越发的大。 始终关注着顾清临的轩帝看见他的这副模样,更加坚定的自己的猜测,脸上闪过一丝狠绝,而后轻舒了口气咬了咬牙。 胆敢将这等心思用在他身上的人,当真是该千刀万剐才是!而他居然也糊涂到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枪!叫他如何能忍! 有朝一日,若是被他查出究竟是谁人在背后促成这件事,那么他必定要将其处以极刑! 如若不然,实在让他难消心头只恨。 顾清临轻笑一声,将手中那两张薄薄的纸张便随意的放在了轩帝面前的桌案上,随后眼神轻瞥了一眼叶洵。 “陛下容禀。” 轩帝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被顾清临就那么为随意摊开来放在桌案上的信笺,而后轻扫了顾清临一眼,眼中目光微沉。 现在他心中有些矛盾升起,这件事情的真假他已经有了猜测,但却还是不太想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放过叶洵,毕竟今夜他所做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很少,可说到底还是有损他的威名。 “准奏。” “陛下,臣并未亲眼见过叶大人的字迹如何,是以并不能断定这封谋逆信笺,到底是不是叶大人亲笔所写。” 顾清临面含笑意,对着上首的轩帝略一颔首。 这话一出后,数道凌厉的目光便齐齐看向顾清临,尤其是一正面一后背的两道目光让他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 “小人!”叶婉茹狠狠地盯着顾清临的后脑勺,口中恶狠狠地轻骂一句。 四殿下闵柏渊则是眼中闪过些许的笑意,看来顾清临果真没忘了他的身份,只是他当真甘愿放弃这等美人吗? 玥王殿下闵柏淳的目光则是有些狐疑地从顾清临身上移开,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叶洵,又看了一眼面色带着几分焦急和愤恨的叶婉茹,而后轻瞥了一眼脸上带笑的闵柏渊,嘴角便有些讥讽地一笑。 性情难以捉摸的顾清临大张旗鼓地做出这番行径,定然不会只说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股风到底会刮向哪方还未可知,真不知道老四那个跟屁虫有什么可高兴的! 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发难顾清临的范智双听见顾清临这般回答,当下便站起身来口中呛言道:“小顾大人莫不是在哗众取宠?你这个发现又算得上是什么发现呢?说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范智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且呼吸也开始有些变得急促起来,双手也似是有些无措地在紧紧地捏着袍边。 听到范智双这一句带着挑衅和讥讽的话语,顾清临并未回头给予任何的理会,而是仍旧像方才那般笑吟吟的看着轩帝。 轩帝眼带警告地看了一眼范智双,而后对着顾清临略一颔首。 范智双这一拳打出去,却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团棉花上,且又收到轩帝这暗含警告的一眼,当下面色便有几分讪讪闪过一丝难堪,且眼底的恨意也越发的浓重。 他出身是不光彩,可若是论人品德行他比那个只会花言巧语的顾清临不知要强上多少,为什么一个个都只会重视那个卑鄙小人? 就连那叶婉茹都如此的轻浮,想必那看似贞洁烈女的贱人早就被顾清临那副光鲜的皮囊俘了心吧?若是不然,怎的不见她出来反驳呢! “陛下,臣发现这书写所用的宣纸,虽然乍一看与我大耀国所常用的宣纸并无异,但臣方才特地仔细查验了一番,这纸张却并非我大耀国所产。” “众所周知,卓阳国地处草原,并没有大面积的山林遍布,只有临近圣山苍仁神山附近有些许的山脉延绵,而苍仁神山终年积雪寒冷异常,能存活的树木少之又少。有的也不过是一些耐寒的松柏等树。” “而松柏一类的树木并不适合制作这等光洁如玉、质地绵韧的宣纸。” “且……” “小顾大人,仅凭着这样一份宣纸的产地,便断定此信并非叶大人所写,未免有些太过于儿戏了吧?” 顾清临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脸色有些阴沉下来的四殿下闵柏渊打断。 听到这声反驳,顾清临轻笑了一声,而后满转回身看着四殿下闵柏渊,口中悠悠吐出一句。 “四殿下,儿戏与否,臣并不敢妄言,自有陛下圣断。” 哼,多管闲事的蠢货,难怪瑞王殿下越发的疏远他。只顾着一味地想要在瑞王面前卖好,却忘了现在朝堂上的掌权人还是轩帝。 也不揣测一下圣意,难怪他不得轩帝的心。 “你接着说。” 轩帝并未看向说话的四殿下闵柏渊,而是再一次拿起平铺在桌上的纸张,细细地打量起来。 第六百五十八章 双鲤暗记 “是,陛下。” 应了一声后,顾清临眼中带着一丝轻慢,瞥了一眼面带不忿的闵柏渊,转回身后对着轩帝略一颔首。 “臣这次奉陛下之命前往卓阳国,得知卓阳国有一种极为稀有的檍树生长在草原深处的沼泽附近,而这些树木的生长范围并不是很大。是以这一类掺杂了檍木树皮制成的宣纸只在贵族之中才可使用。” “且这种由檍木树皮和稻草等物制成的宣纸,因为檍木特有的一种香味,常用之有提神醒脑之功效。臣曾有幸在耶律大王子的带领下亲眼见过。那树木所发出的味道与这纸张所散发出的味道无异。” “方才臣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不过凑到鼻息下细嗅确实闻到了这股特殊的木香味,且由檍树树皮制成的纸张韧性较强。” “并且这封信笺所用的宣纸中又加了些许的羊羔皮在其中,细捻之下便能发现又些许温润的油脂在其中。” “这是因为最早时卓阳国先祖是用羊皮所书写,所以直到现在仍旧有人喜欢在造纸时加入少许的羊皮在其中,这也使得这种宣纸具有些许的防水特性。” 顾清临说完后轻轻地捻了捻之间,凑到鼻端前轻嗅了两下,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一般。 他轻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些许自得的笑容来。 “置于臣所言是真是假,只要请河阳郡主前来一看便知真伪。” “这也是臣以为这封信并不是叶大人所写的主要缘由。试想,已有数年未曾离开金陵的叶大人又是从何处得来这中卓阳国的宣纸?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种宣纸在我国从未出现过,也就是各大商铺中并未有售。” “那么宣纸的来源就颇为蹊跷,且偏这信封用了我大耀国景仪阁所制造的牛皮纸。臣方才看的仔细,这信封两面恰好印有一正一反两只锦鲤。” “若是叶大人当真是写下这封信笺的人,为何又要这般此地无银地用上了卓阳国才有的宣纸呢?是以,臣以为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叶大人。” 顾清临说完后脸上那略显洋洋得意的笑容已经收敛了些许,对着上首的轩帝略一颔首,而后又对着叶洵略微拱了拱手。 叶洵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沉着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且眼中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从前他们这位在朝为官之人,都曾听闻御史大夫顾言二子清临是一个游手好闲喜逛烟花地惹事生非的纨绔子弟。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开始慢慢在金陵这一众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的呢? 是除夕夜宴上那一通似是而非的“天子福气”的大袖之论吗?非也,是早在他说服耶律王子时便已经展现出过人的才智与谋略。 只是,顾清临此子不是已经投到了瑞王殿下的麾下吗?他又为何会替自己辩解呢? 无论有没有婉儿的关系在,他也是必然会选择支持瑾瑜王爷,那么瑞王殿下又怎么会做出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顾清临这般的做法无疑是违背了瑞王之意的,他做出这般又是为何?会是为了他的掌上明珠婉儿吗? 还是瑞王殿下想要谋求的更多? 这时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已经步出席位走了过来,而叶婉茹依旧坐在席位上,眼中带着一丝狐疑凝视着顾清临。 这一变故是她所始料未及的,那封信笺她虽未亲眼见过,但也能猜到这时的顾清临定然不是妄言。且他知道的这般详细,那么这一封信笺的由来便值得推敲了。 这极有可能就是顾清临本人所写,所以他才能说的这般头头是道。只是这个陷阱明明已经设下,他又为何要主动站出来为爹爹洗清嫌疑呢? 她倒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顾清临此举是因为她,只是顾清临这种有些自相矛盾的行径实在是让她看不懂。 难道这封信笺并非是顾清临所放?可若是顾清临当真一心为了瑞王殿下谋划,那么就算不是他所为,他不是也应该顺水推舟吗? “呵呵,小顾大人,本王以为你所言并不一定全然在理吧?虽说这种宣纸在我大耀国并未通行,但你别忘了,德玛加王和叶大人可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这种宣纸如果当真如你所说那般益处颇多,那么德玛加王赠与叶大人些许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叶小姐不是日前才从卓阳国归来吗?” “这宣纸是由叶小姐所带回也未可知。” 说罢这话,玥王殿下闵柏淳缓缓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拂了拂稍有些微褶皱现出的蟒袍袖口,而后略一挑眉口中轻笑道: “不知是本王的错觉与否,怎么会有一种小顾大人在袒护叶大人的感觉呢?莫非小顾大人你是爱屋及乌吗?” 玥王殿下闵柏淳这话一出,便惹得在场众多年轻公子中的二人轻笑出声。 谁人不知顾清临置未婚妻于不顾,整日里追在叶家小姐身后献殷勤之事?可见玥王殿下这般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在陛下面前会容得他顾清临徇私情吗? 听罢闵柏淳的话后,方才因为顾清临那一番长篇大论而有些动容的轩帝,再一次冷下了面孔,只是刚刚还摩挲过纸张的手指却在轻轻捻着。 走上前来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对着帝后二人略一颔首,当她对上皇后娘娘封于馨那有些期盼的眼神时,更是偷偷眨了眨眼。 呼延雪莹轻轻拿起那两页薄薄的纸张细细地观察了须臾,且已经将那信笺上的内容快速的看完,在她眼中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 “顾公子所言不假,这种宣纸的确是我卓阳国所有。不过这种宣纸现在在我国使用的并不多,我王父更是从来不用这种宣纸,因为檍木树皮虽好,但却是珍贵之物,用来造纸实属暴殄天物。” “这就更无送给叶大人之说,且额格其从卓阳国归来随行马车中,也从未携带这种宣纸。是以,玥王殿下所说的情况只是你的猜想罢了!” 河阳郡主说完这些话后,抬起眉眼有些轻慢地扫了一眼,口中有些咄咄逼人的玥王殿下闵柏淳。 第六百五十九章 据理力争 被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呛声的闵柏淳,脸上露出些许气急败坏地神色,恨恨地咬了咬牙,眼神有些不安分地扫了一眼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的叶婉茹。 他并不死心就这样错过这个大好时机,这次不管是谁人暗中设下的圈套,但只要能扳倒叶洵对他来说也是有利可图的。 但他看父皇的意思,大概已经心生动摇了,否则这等人赃并获的事情,就该直接下了牢狱之中,哪还容的他在御前狡辩! “现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且河阳郡主你又与叶家小姐交好,有徇私情之心也未可知。本王以为你说的话未必就能当真。” 话说完后,闵柏淳的眼珠转了一圈,落到了站在殿前的顾清临身上,嘴角上便带上了些许舒心不已的笑容。 想不到大王兄仰仗的顾清临,却成为了这件事上最大的变数,只怕这也是大王兄机关算尽却也始料未及的吧? 哈哈,想不到啊!大王兄本就尚在禁足期间,一直未能得到父皇的怜悯解其禁足,如今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一个计策,却被身边亲近之人出卖。 只要一想想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觉得身心愉悦非常,就连令人非常憎恶的顾清临看上去仿佛都顺眼了许多。 可真是大快人心呐! 坐在下首的四殿下闵柏渊却是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眼中的狠厉和一丝狰狞却显而易见,想也知道是与顾清临有关。 毕竟顾清临身为瑞王殿下的座上宾,如今却句句都在向着叶洵说话,如若说他不是在为叶洵开脱,为的又是什么? 自古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他顾清临不过是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公子,这等事情应该早就能料到才是! 闵柏渊眼神隐晦地瞥了一眼顾清临,狠狠地攥了攥拳头。这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怎么会得到大王兄的重用呢? 且只怕这个奸佞小人没少在大王兄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否则大王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疏远自己,要知道从前大小事大王兄可都是喜欢叫自己前去王府商讨。 但这一切自从顾清临出现后,却都变了。而自己的地位也越发的岌岌可危。 不行,此人若是不能除去,只怕自己这多年的忍辱负重只怕要付诸东流了! 闵柏渊紧紧地抿了抿嘴角,目光落在了站在殿前的玥王殿下闵柏淳身上。 想不到,这种时候,倒是一向敌对的二王兄说了几句公道话。 不过这也恰恰表明了他的有利所图,否则他又怎么会数度站出来发声。 “父皇,儿臣以为二王兄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就算这宣纸并非是我国所制造,但也不能证明就不是叶大人府中之物。” 说着,闵柏淳便又调转了话头,且颇有些彬彬有礼地对着顾清临略一颔首。 “小顾大人,本殿下知道你新官上任,今夜偏又赶上这等大案,心中一定甚为激动,想要借此向父皇表明他当初并没有看错人。但欲行谋逆之事可非小事,还望小顾大人慎重。” 闵柏渊的语气中并没有他方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气恼模样,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的苦口婆心,同时眼中的神色也分外凝重。 他的这话说的毫不留情,话中之意分明就是要顾清临最好能定下叶洵的罪证。 而这话一出后,四殿下闵柏渊好像并未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妥一般,脸上仍旧是一副颇有忧心的模样。 且他的话中之意分明是在说顾清临并无大才能,说了这一通似是而非的长篇大论,也不过是想在轩帝面前表现自己。 他的这话让原本就对顾清临心生嫉妒的几位公子眼中流露出些许的不满来,并且这其中范智双表现的最为明显。 那一张本就算不上英俊的脸上尽显狰狞的神色,并且嘴唇也在一张一翕地无声骂着,但眼神却不是正大光明地落在顾清临身上,而是若无若无不断地偷瞟几眼。 就连先前对顾清临抱有信心的轩帝,眼中都开始有些怀疑的神色升起,午后时分在汀兰水榭中他曾有意试探过小顾卿家,那时并未察觉到小顾卿家如外面传言那般对叶家女痴心一片。 小顾卿家的为人他也算是了解几分的,若说当真是一往情深的情义,只怕还不如利用的成分多。 他看得清顾清临的野心,同时也能看出来顾清临虽喜好女色,但却绝非是会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的人。 这种人说的好听是胸怀大志装不下儿女情长,说的难听便是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此人用好了便是一柄利刃,因为他几乎毫无弱点可言,但同时也有些棘手的也正是这一点。 要想这让的人甘心情愿地替自己卖命,那么唯有权利能束缚住他。但同时,这一份权势若是越大的话,只怕也会越发的难以控制。 这样一柄双刃剑握在手中,便好似是走在悬崖峭壁边,不知哪会儿,脚下一个不稳,便会跌落谷底。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却会让他伤筋动骨。 轩帝微微眯了眯眼角,手上也开始有些似是心烦意乱一般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看来,小顾卿家能否堪以重用还有待观察啊! “呵呵,玥王殿下和四殿下多虑了。臣虽为大理寺主簿一职,本职并不是审理案件,但今夜既然臣深受陛下信任,就定然会秉公处理,才不辜负陛下的一片栽培之心,更不会给奸佞小人可乘之机。” “若是叶大人当真心怀不轨欲行谋逆之事,下官定然不会包庇徇私罔顾礼法;若是叶大人当真清白,那么下官也绝不容许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 “既然四殿下说下官是新官上任,那么就当作下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了!否则下官还真担心初到大理寺受到排挤,毕竟眼红心热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大理寺主簿一职虽然低微不起眼,但下官以为既然在朝为官,那么便应不论职位高低与否身处何职,都应该尽心竭力才是。” “毕竟,这样才能不愧对陛下、不愧对身上这一身官袍。” 顾清临脸上的清浅笑意已经敛尽,少见的严肃面孔上已经带上了些许被怀疑的愤慨,且句句话说的颇为义正言辞。 第六百六十章 如何看待 众人听罢顾清临这字字珠玑且义正言辞的话语后,眼中的神色各异,但被点了名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和四殿下闵柏渊面上也现出有些尴尬的神色和一丝丝被拆穿心思的恼怒。 顾清临这话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的说是谁,但今夜也唯有他二人最活泛,若是说他们二人这番大义凛然的外表下没有私心,又有谁会信呢? 无利不起早这话果真是在哪都适用的。 玥王殿下闵柏淳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故意做出有些愤愤地模样,目光有些阴沉地横了顾清临一眼,而后便缓缓地走回到席位上。 这时的叶婉茹,眼中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闵柏淳那有些不太自然的腿上。 堂堂王爷被伤,不仅一点的风吹草动都未听闻也就罢了,玥王殿下自封王以来有些跋扈的性格看,怎么也不像是会息事宁人的人。 可他明明就受了伤,却偏偏又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其中想来一定是另有隐情。 只是不知道这隐情与这件事情有关与否,更不知道他的受伤,与他们归来时所遇到的那桩暗袭有没有关系。 不过顾清临这般扯虎皮做大旗,为的又是哪般呢? 今夜不仅仅只是轩帝的言行有些难以捉摸,就连顾清临也越发的难以猜测起来。 不过可以看出来的是,顾清临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阿谀奉承轩帝,当真是难改溜须拍马的行事作风! 也许他现在投到瑞王爷闵柏涵的麾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否则若他真是一心想要为瑞王谋划,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个让王兄痛失羽翼的大好时机? 叶婉茹眼中的狐疑渐渐凝起,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本就是无中生有的栽赃诬陷,只是站出来说话的人为何会是顾清临呢? 还是他现在的所为不过是欲盖弥彰? 亲自设下全套、又亲手将爹爹身上的嫌疑洗清,为的应该不只是想让叶家欠下他这个天大的人情,更是能让他在大理寺乃至朝堂上站稳脚跟,更会让轩帝对其深信不疑且委以重任。 回想在卓阳国时,因为那几本账册,而和自己针锋相对讨价还价的顾清临,叶婉茹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顾清临会没有图谋! 只不过,他想要立足,万万不该将心思动到爹爹身上! 归来途中遇到一场并非只为索命的刺杀、自那以后便有些形迹可疑的顾清临、直到现在,不过回到金陵的第二日,便发生了有人诬告爹爹欲行谋逆之事。 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明明是事先便有人算计好了的。且时机恰好拿捏的很准,偏又赶上王兄染病在瑜城不能归来。 这种种穿连在一起,还是顾清临的嫌疑最大。 那么他现在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也不过是做样子罢了,为的也是能更好地洗清是瑞王设下圈套的可能。 若是事情真如她所猜想的这般,不知递密折告发爹爹谋逆的这一盆污水,顾清临会泼到哪位皇子王爷的身上! 打量了一眼坐在对面席位上的几位皇子,叶婉茹心中便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升起。 四殿下闵柏渊素来与瑞王爷闵柏涵交好,而六殿下与七殿下年纪尚轻,自是对瑞王殿下构不成威胁,那么最有可能的人便是玥王殿下了。 而且,很有可能这一次兄长也在顾清临的算计其中,只不过兄长这一场病让他放弃了先前所想,从而也因为兄长的病情而不得不将计划提前。恰好也能造成爹爹孤立无援的后果。 他顾清临还真是机关算尽心思深沉! 此人日后不仅是一大劲敌,更是要加倍小心防范之人!否则一着不慎,便会落得像今夜这般的境况。 这一次没有断了叶家的退路,想必再有一次,他的手段定然会更加的阴狠。 “小顾大人与我一同从卓阳国离开回到金陵,是以,应该对我都携带了哪些物品比较清楚。不知在归来途中遇刺一事,小顾大人有何看法?” 叶婉茹缓缓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沉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疑惑,且眼中有些狐疑的目光也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 听见这话,叶洵猛地转回身看着叶婉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怀和担忧。 归途中遇袭一事婉儿并未向他说明,可见婉儿是因为并未受伤又不忍再让他担心,便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 只是遇袭一事虽为受伤,但也是可大可小的,若这件事情的背后没有目的,他不相信会有人布下一场刺杀,只是为了喝退婉儿。 婉儿在此时提起,是怀疑这封信笺与遇袭一事有关吗? 轩帝听见叶婉茹的这话后,眼中露出些许惊讶的目光,而恰好他又看见叶洵脸上那极为惊讶的神色,心中暗道,想来这件事情叶卿家并不知道。 只是,叶婉茹为了连他爹都没说的事情,却在现在又要质问小顾卿家呢?难道叶家丫头是怀疑遇袭一事与小顾卿家有关? “小顾卿家,当真有此事?” 轩帝瞥了一眼叶婉茹,而后便似是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顾清临。 “回禀陛下,却有此事。”顾清临毫不犹疑地回道。 这时,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已经再难掩饰担忧之色,且眼中又带上了一丝少见的狠绝。 有人为了不让柏衍在一众皇儿中脱颖而出,渐渐地势大,当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啊! “婉茹一行在归来途中风平浪静,并未遇到任何的危险,但偏偏却在距离皇城金陵不足二百里的途中遇袭,婉茹以为天子脚下尚有三两宵小之辈猖獗,不只是吾等的安危堪忧,陛下您更是如此。” 叶婉茹说罢这些话后,轻抬眼眸看了一眼脸上恼怒并生的轩帝,而后微微颔首福了福礼。 “陛下莫恼,婉茹与爹爹一样,自是将陛下您的安危放在首位,是重中之重。只是宵小之辈胆敢在皇城外便如此猖獗横行,却不见有京郊的百姓们报官,可见这些匪徒的目的便只是我等一行。” “虽然这一次并未有危及性命之忧,但雪莹妹妹身为河阳郡主,若是在金陵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我大耀国难辞其咎。” “可见这背后之人其心可诛。且一场有惊无险的遇袭不过发生在两三日前,今日便发生这样的事情,婉茹以为那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刺杀,而是要栽赃陷害。” “至于这栽赃便也是明眼可见,制造一场看似危急的刺杀,趁乱之际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信笺放在婉茹一行的行李当中。而此时,想必陛下早已经收到了举报的密函。” “不知小顾大人,对于婉茹的推断如何看待?” 第六百六十一章 做贼心虚 叶婉茹的这些话语看似在陈述实情,实则句句话语中都包含着深意。 且她就是有意要引起轩帝的怀疑,若是尚未牵扯到自身,轩帝对于这件事的态度那么极有可能便是放任不管。 可一旦有可能危急到他自身的安危,那么以轩帝多疑的性格来说,他便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轩帝命人着手调查这件事,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推个一干二净,从而不仅能打消轩帝对爹爹的怀疑,更会让轩帝将这一份怀疑转移到设计这一切的人身上。 且她相信她的这些话,对于生性好猜忌且多疑的轩帝一定会有所影响。 有了轩帝的加入,就不怕这件事情背后的真正主使不能露出水面。 而嫌疑最大的顾清临,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呢! 叶婉茹轻轻舒了口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着顾清临。 正如她所想那般,轩帝眼中露出些将信将疑的目光,在叶婉茹身上打了个转儿以后,便看向了顾清临,且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怀疑神色。 这时的顾清临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婉儿会在此时将问题抛给自己,且婉儿如此这般说法,明显是十分怀疑自己。 虽然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做,但是他确实是知情人,且还亲手将这封信笺替换,可他万万不想让轩帝怀疑到他的头上。 目瞪口呆的顾清临像是变脸一样,只不过怔愣了一瞬间,便在众人都有些好奇和怀疑地看过来时,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婉儿姑娘,顾某不才,唯有一颗倾慕姑娘你的真心,但在下听这话中之意,可是在怀疑是顾某设下这个圈套?” “如此说来,顾某倒是十分伤心。” 说着,顾清临还煞有介事地抬起袖子假意拭了拭眼角。 看见顾清临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叶婉茹又瞥见众人看过来时有些暧昧不清的目光,当下便怒由心生,口中厉喝一句。 “顾公子,请你自重。” 范智双看见顾清临的这番行径,咬牙切齿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狰狞的神色,眼中的目光也带着浓浓的嫉妒。 被叶婉茹这一声厉喝喝止的顾清临脸上有些震惊的神色划过,带着不可置信的模样,嘴唇颤抖着蠕动了两下。 “叶小姐可还是对当日遇刺时,顾某没有挺身而出而心怀芥蒂?” 叶婉茹看着顾清临脸上露出的那几分受伤神色,便觉得心中甚为厌烦,就连眼中都毫不掩饰地带上了厌恶的神色。 明明这件事就与顾清临脱不了干系,他偏偏字字句句不言当日的情形,却故意混淆众人的视线,将事情归根到男女之情上。 实在是可恶之极! “顾公子未免有些太过多虑了,我不过是看顾公子当日的行径颇有些可疑罢了!且我身边护卫众多,顾公子又手无缚鸡之力,遇见危险只顾自身安危也无可厚非。” “婉茹到现在仍有一事不明,若是小顾大人当真心中无愧,为何会对那日的事情讳莫如深闭口不谈?难道说那日的事情小顾大人便事先知情吗?” “我记得那日偏偏是小顾大人状况不断,这才拖慢了行程,不知小顾大人又对这种种诡异行径作何解释!” 这时,本就已经心生疑虑的轩帝眼中的疑惑渐渐放大,狐疑的目光似是定在顾清临身上一般,且眼角也微微眯起,像是在心中谋算着什么。 “小顾卿家,可有此事?现如今不只是叶小姐心中好奇,就连朕也十分怀疑,当日小顾卿家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叶小姐如此的怀疑你。” 稍显静谧的大殿中,只能听闻轩帝的指节一下下敲击在椅子扶手上的声音。 有些沉闷的敲击声像是鼓点一样,敲击在众人心上。 顾清临惊讶地张了张嘴,而后带着些震惊的双眼便看向了上首的轩帝,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陛下。” “当日归途中,臣并非有意要拖延行程,不过是想做些事情博得美人一笑罢了。奈何美人不领情面,却让臣当众出了丑。” “可谁知道,那时候一帮刺客已经悄无声息的接近。那日臣受到的惊吓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且当日还有人想要臣的命!” “若不是臣机敏,可能就不能活着回来面见陛下您了!” 似是回想起当日的危急情形,顾清临眼中满是惊恐。 “若说起来,顾某也是受害人还险些丢了性命,现在叶小姐竟然还怀疑是顾某主事谋划了这一场刺杀,实在是太过诛心!” “叶小姐是想说顾某是在用苦肉计骗得你放下戒心吗?你可知道顾某向来最是惜命,又怎么会使用如此低劣的手段!” “当日那些刺客虽然看似凶狠,但实则确实并没有尽全力,且来去匆匆,似乎目的并不在伤及性命。是以在刺客退走以后,顾某便怀疑他们是另有目的,恍惚间,顾某好似看见有一个黑衣人似是钻进了装有衣物的马车中,顾某进去查探,但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想必就是顾某的这个举动,才引得叶小姐的怀疑吧?” 顾清临脸上和眼中都带着伤心欲绝的神色,似是被叶婉茹怀疑让他极为伤心一般,就连眼中都有些许的泪光隐隐浮现。 轩帝听罢顾清临的这些话后,眼中的狐疑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面满怒容,他双眼中的视线似有似无地掠过几位皇子的席位。 “天子脚下发生这等事情,实属有些骇人听闻。这不仅仅会伤及到我国与卓阳国的和睦,更会造成人心惶惶不安。天子脚下的皇城尚且如此,那些偏远地方,岂不是要匪患横行!” “聂海阁,朕命你亲自率人去小顾卿家所说的地点,务必将此事彻查清楚。” “无论查到什么,都要如实地向朕禀告!” 轩帝说完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海阁。 “是,陛下。属下领命。”聂海阁略一颔首便大步流星地向着殿外走去。 这时,右侧下首席位上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眼见着聂大统领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开始有些不安浮起。 他两次派人行刺老三,用的人手并不都是他自己的人,而是也花了重金在江湖中请了杀手前去。 听顾清临的意思,他们遇上的那些人也极有可能是专业的杀手,若是当真被聂海阁找到几丝线索,倒时倘若真是一批组织的人手,难免不会将他给供出来。 江湖中不只是一个杀手组织,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不得不防啊! 第六百六十二章 废物点心 四殿下闵柏渊眼角余光瞥见神色微变的玥王殿下闵柏淳时,眼中有疑惑升起。 难道这一次的事情当真是二王兄搞的鬼,而不是大王兄和顾清临联手设下的局? 什么时候起他这位向来谨小慎微行事的二王兄,也有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和如此狠辣的心思了? 若是此事当真是他所为,那么大王兄日后应该对他多加防范才行,否则以大王兄现在的心态,怕是要斗不过他啊! 且不只二王兄要防,就连这顾清临也不得不防。他看似在为大王兄谋事,可到底还是男女之情在他心中更重要些。 谋大事者,又岂能在乎儿女情长? 更何况叶婉茹与三王兄自是同一阵营,而顾清临现在看似坚决,但难保日后不会倒戈相向。 与其在身边留一个这样不安定的人,还不如早早便将这种可能扼杀掉! 闵柏渊看向顾清临的眼神越发地不善起来,但同时眼中又有些许的犯难。 也不知道这个顾清临到底给大王兄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让大王兄对其如此的深信不疑。反倒是他和大王兄现在的关系有些尴尬。 他现在若是与大王兄说顾清临的不是,大王兄必定会以为他嫉妒顾清临的才华,甚至是以为他在其中故意挑坏。 这样他不仅不能让大王兄对顾清临心怀防备,反而会将自己与大王兄之间的关系越推越远。他已经为大王兄鞍前马后多年,又怎么可能看着这样的是亲每发生。 那样的话,他这几年所做下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而且顾清临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谋事,只怕早晚是要自讨苦吃的。 看来得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才行,让顾清临自己将心思暴露出来,这样才能不伤及他和大王兄之间的情分。 “若是本殿下没有记错的话,现在不是在谈论叶大人的事情吗?怎么又变成了小顾大人你向父皇诉苦呢?” “若是你当真对那件事心有怀疑,为何不早早便说出来,非要等到叶小姐发问,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吗?” 闵柏渊边说边搓了搓手掌心,脸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嘴角上噙着一抹有些嘲讽的笑意。 顾清临转眼过去,看了闵柏渊一眼,方才还带着些许震惊和伤怀的脸上已经在转瞬间便布上冷意。 “四殿下此言差矣,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毫无瓜葛,实则都是由一人引起。那便是促成这件事的幕后之人。” “下官本该昨日进城之后便应该进宫向陛下述职,但承蒙陛下体恤,特意准下官今日再行述职即可,刺杀一事可大可小,下官自是不愿日理万机的陛下再为这点微末小事劳神分心。” “可如今看来,这件事情已经不只是牵扯到叶大人,更是牵扯到了陛下。因为策划这件事的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怕是要离间陛下和叶大人。” “从而他好渔翁得利,如此看来,这样的手笔,到极有可能是云帆国国主司徒雷。不过这信笺上所说的事情,司徒雷又从何得知呢?这问题最终还是出现在我们自己人的身上。” “当真是好手段啊!这件事成若是成了,便成功的离间陛下和叶大人,更是成功地将矛头引向诸位殿下。若是不能,有这一场刺杀在前,也会让人以为是不安分的云帆国在蠢蠢欲动。” “一出移花接木和栽赃嫁祸当真是玩的出神入化,顾某佩服!” 顾清临的语气有些阴阳怪调,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对着几位殿下的席位方向拱了拱手。 “大胆,顾清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诬陷叶大人一事的背后主谋是我等吗?谁给你的勇气胆敢诬蔑皇子王爷?” 先前说话的四殿下并未出声讥讽,反倒是玥王殿下闵柏淳率先受不了顾清临这般的指桑骂槐,已有所指。 谋逆之事罪责重大,可诬陷朝臣之罪同样不小,更何况还是他们这等天潢贵胄的皇子王爷,若当真是他们所为,父皇为了平民怨也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可这件事,难道当真不是大王兄与顾清临联手策划的吗?否则今夜顾清临这般的言行,岂不是贼喊捉贼? 这顾清临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他怎么越发的看不清楚。 闵柏淳的这一声厉喝,当下便引得轩帝将怀疑的视线看了过去,且眼中的恼恨神色也越发地深沉起来。 敢将他堂堂一位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当真该死! 顾清临瞥了一眼轩帝脸上的神色,复又将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看向玥王殿下闵柏淳,口中有些讥讽地轻笑一声。 “呵呵,玥王殿下您急什么,下官可从未说过这件事的背后主使是诸位殿下。只是下官十分好奇且也十分佩服这位幕后主使。” “毕竟他从始至终都将自身摘了个一干二净,这般的心计和手段顾某可是做不出来。” 气咻咻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目光狠厉地横了顾清临一会儿,方才有些色厉内荏道:“好你个顾清临,你倒是伶牙俐齿,本王自是争辩不过你,不过本王行得正坐得端,自是不怕!” “父皇,儿臣倒是觉得小顾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叶大人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克己奉公这是诸位大人和父皇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这谋逆一事的背后目的想来也事想要离间您和叶大人,叶大人一事是小,可难免会造成朝堂上人心惶惶不安。这样一来,若当真是司徒雷的手笔,那么便是他一举进攻的最好时机。” “且因为这件事情,您也定然会对卓阳国心怀戒备,如此一来,离间的不只是您与叶大人的感情,更是整个大耀国与卓阳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几乎沉寂了一夜的六殿下闵柏灏,眼中带着深深地担忧之情,缓缓从席位上站起身来。 圆润的脸上也布满忧虑,他唇上泛着青色的胡茬上还沾着些许的点心渣子。 玥王殿下闵柏淳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的六殿下,眼中尽显嘲讽之意。 这个废物点心倒是也能说几句人模人样的话了,到底是和老三交好,就连与之交好的叶大人他都忍不住要站出来维护! 可他忘了吗?就在刚才,顾清临那个小子竟然妄想将这火烧到他们兄弟的身上! 第六百六十三章 儿臣冤枉 四殿下闵柏渊站起身来眼中含着恶狠狠的目光,狠狠地盯着顾清临看了一会儿后,又带着轻视和一丝嫌弃地看了六殿下闵柏灏一眼。 “六弟,四哥知道你因为你三哥的事情心有焦急,但你想向着叶大人说话也要看看时候,毕竟方才小顾大人的话中之意,可是意有指我们一众皇子才是背后的谋事之人!” “这个时候,为兄劝你还是别来添乱瞎掺和的好,免得这一盆脏水不小心泼到你的身上,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像老七一样跑到父皇面前哭诉吗?” 四殿下闵柏渊的话音儿一落,轩帝眼中有些凌厉的视线便看向了六殿下闵柏灏,在他眼中带着一丝闵柏灏看不懂的深沉。 顾清临半垂着头轻抿嘴角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四殿下闵柏渊竟然还不忘了拉着柏衍下水,可见他与瑞王殿下还当真是一条心啊! 而且这位四殿下还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将几位皇子得罪了个遍。他这般的为人处世,难怪瑞王殿下闵柏涵越发的不待见他。 这样的人虽然是一心为了瑞王谋事,可坏就坏在这一张嘴上,难免会招来灾祸,更会在无形之中便为瑞王树敌。 不过这一点恰好他可以利用起来,否则他不能一边状似在为瑞王谋事,一边却又不能让瑞王见到成效,若不然瑞王早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但有四殿下闵柏渊的存在就不会了,他看得出来闵柏渊对他颇有成见,这样一来无论他做什么,闵柏渊都会站出来使他受阻。 到那时,即使事不成,瑞王殿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谁叫他有一个好弟弟呢! 六殿下闵柏灏的脸上因为四殿下闵柏渊这一句话,而现出了些许羞愤且有些恼怒的神色,且眼中也带着些许的茫然。 “父皇,儿臣、儿臣只是以为这件事蹊跷颇多,这才……” 闵柏灏对上轩帝一双有些狠厉的眼时,脸色不禁变得有些苍白,像是很惧怕轩帝一样,随后他错开视线,长舒了口气。 “父皇,儿臣是与三王兄交好,但并无包庇叶大人的意思。这件事儿臣以为就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并且儿臣以为小顾大人也并无乱泼脏水之心。” “这件事的背后之人不仅仅是要离间君与臣之间的关系,也不仅仅是要离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是要在同时想要离间儿臣等兄弟间的感情。” “幕后之人如此深沉的新机和这等滴水不露的谋算,想必能露出的破绽也定然少之又少,那么追查一事便会陷入僵局中。” “届时,不仅朝臣们会人人自危,就连儿臣等诸位王爷皇子也都会暗生猜忌,毕竟这诸多的证据,分明就是表示出有人为了争权夺利才设下这一切。” 说到这时,六殿下闵柏灏停了下来,眼中有些许的懊恼和迟疑,似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说一样。 而这时,玥王殿下闵柏淳和四殿下闵柏渊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且玥王殿下闵柏淳正怒视着六殿下闵柏灏,同时口中无声地在咒骂着。 这个老六,一向与老三穿一条裤子,如今更是跳出来要指明这件事分明就是与他们有关。可即使他想帮老三那个病鬼,也不该随意的胡乱攀咬! 诬告朝臣岂非儿戏?再有只怕他接下来的话,就想说他们兄弟几人为了争权夺利才设下这一局,扳倒了叶大人便等于废了老三的一双腿。 没了老三,那么现在唯有他与大王兄可以一较高低,然而大王兄现在被禁足又尚未解禁,那么得利的便只有他玥王! 他这么说,不就明摆着想要告诉父皇,这件事是他指使人做的吗? 这件事情若当真是他做的,他豁出去脸皮撒泼打滚耍无赖,大约也能求得父皇宽恕。难就难在父皇现在并未有立储君的打算,而他们却早已经开始背地里拉拢朝臣。 父皇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可若是搬到明面上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没人高到御前,父皇尚且能佯装不知,若是告到了父皇这里,父皇为了他天子的威严,也会严惩他们这些结党营私之辈。 老六如此这般,分明就是想要置他于死地,为老三报仇啊! 下令杀老三的又不是他,他为何要将这怒气撒到他身上! 老三许了他平安富贵,难道他这个二王兄就不能吗? 闵柏淳眼中带着愤恨和一丝丝不甚明显的惊惧之色,看着六殿下闵柏灏,口中几近无声地喝止一句。 “闭嘴!” 面上带着沉思的轩帝,目光阴沉地扫过右下首皇子王爷们的席位,有些僵硬地扯起一边嘴角,口中冷笑一声。 “你是想说有人利用了朕的皇儿们结党营私这件事,并将这件事做成是某位皇儿为了铲除障碍而设下的圈套对吗?”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伤了君臣之间的情分,更加伤害的是我们父子间的情分!” 说罢这些,轩帝的脸色猛地涨红,怒目横视着皇子席位上的几人,眼中的怒气似是要喷薄出来一样。 “而有这件事在,也会误导人以为是云帆国司徒雷命人做下的这件事!可你们知不知道去岁云帆国的四十万石粮食,在段小将军和瑾瑜王爷的带领下已经毁于一旦,现在正是司徒雷休养生息的时候,他的手怎么可能伸到这么长!竟然能左右起朕的朝廷了!” “朕看,这件事就是你们其中有人故意做下的!” 这时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和四殿下闵柏渊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且眼中都是惶恐不安,纷纷离开席位脚步有些慌乱地走到殿前。 “父皇冤枉啊!儿臣并无谋害叶大人之心,且儿臣对此事当真是一无所知!”玥王殿下扑通一声率先跪了下去。 “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以儿臣的这点子心思万万想不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况且儿臣也没那个胆子去诬陷叶大人,更何况叶大人和儿臣并无仇怨,儿臣又为何要陷害叶大人。” 四殿下闵柏渊紧随其后也跪在了殿前,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之色。 “是啊父皇,儿臣虽然嫉妒老三那赫赫耀眼的军功,可儿臣也知道那是老三用命换来的,儿臣虽说平日里是有些看不惯老三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再怎么说老三也是儿臣的兄弟,儿臣又怎么可能在此时落井下石。” “这件事一定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扰乱父皇您的决断,才将这种种证据都指向是皇子们所为。父皇您若是真信了,这才是要着了小人的奸计。” 玥王殿下闵柏淳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慌乱,在地上跪行了数步才停下来,情绪激动到甚至眼中都已经有些泪花浮现。 第六百六十四章 迷途知返 四殿下闵柏渊听完闵柏淳的这些话后,眼中有些懊恼的神色闪过,他不过就说了几句话,二王兄却说出了这长篇大论来。 若他换成父皇,只怕也会觉得二王兄的话更加可信些,且二王兄的姿态做的也比他要足。 但此时,已经落于人后的他若是再想效仿,那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且也不见得就一定会惹来父皇的垂怜,只怕是会适得其反。关键是他现在拿不准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大王兄所为,若不然他岂不是要将大王兄推进了火坑里? 想到了这些,本欲还想再争辩几句的四殿下闵柏渊只是有些无力的张了张嘴,而后便彻底地闭上嘴,同时将头也压得更低了,做出一副等待轩帝圣裁的模样。 沉着面孔不发一语的轩帝,眼中目光沉着似是冰封寒潭,且眼底也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的眼中带着冷冷的讥讽,由四殿下闵柏渊的身上渡到了玥王殿下闵柏淳的身上,眼中本就冰冷的视线更加冷凝。 “玥王是在指责朕不分是非、不辨忠奸吗?” 被点了名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听见轩帝这道似是夹着暴雨雷电的声音时,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眼中满是惊恐。 “父皇!父皇,儿臣不敢,也绝无此意。您这么说不喾于在往儿臣的心上捅刀子啊父皇!” 又向前跪行了数步的玥王殿下闵柏淳泪光闪闪的眼中满是惊恐,已经跪倒了桌案前,隔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仰视着轩帝。 轩帝眼中目光冰冷,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审视意味,一寸一寸地在闵柏淳的脸上刮过,而后又落在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王爷蟒袍上。 见到这件蟒袍前襟那只张牙舞爪的金蟒时,轩帝眼中神色猛地一沉。 自老二封王以来,他们父子间数次相见他都穿着这象征着王爷身份的蟒袍,那时他只以为是老二为显敬重和感念皇恩。 可如今再看,他也不过是在像旁人昭彰野心罢了!他是不是还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一身蟒袍能换成四爪飞龙的太子服,最后再穿上五爪金龙的黄袍? 妄想!简直是痴心妄想! 只要有他在一日,这皇权就别想从他手中夺走!即使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好似被那件蟒袍上的金蟒刺痛了双眼一般,轩帝双眼瞳仁狠狠地一缩,始终压着的怒气便彻底爆发出来。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私下拉拢权臣不是你做的?你真以为朕幽居深宫是瞎了还是傻了?你做的下事桩桩件件朕都知晓,没有治罪你不过是想让你迷途知返,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 “你不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朕看一个小小的王爷已经满足不了你的贪心和野心,这朝堂上又有多少人已经成为了你玥王殿下府中的座上宾?” “你的手伸的未免有些太长了!” 轩帝这一声声愤怒的咆哮震得玥王殿下目瞪口呆,且眼中的惊惧之色已经变成了惊恐万状,一张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闵柏淳同样有些苍白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嗫喏了半晌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父皇……父皇……” “儿臣没……没有!” 当闵柏淳抬起瑟瑟发抖的肩膀,看见轩帝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时,闵柏淳的心中像是有一道惊雷一闪而过。 满面惊慌失措与焦急并现的闵柏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有些慌乱且急促地向轩帝身边跪行了过去,颤抖的双手也抓在了轩帝的袍角上。 冷汗和眼泪淌了一脸的闵柏淳仰头看着轩帝,嘴唇颤抖了须臾后,口中才有些凄凉且嘶哑地喊了一声。 “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儿臣从来没有忤逆之心,儿臣只是想为父皇您分忧。” “这些大人们并未投到儿臣的麾下,儿臣也从来没有结党营私的心思。儿臣不过是看父皇您近来身体有恙,且朝堂上又有人居心叵测,儿臣想借朝臣之手调查一番。” “父皇您是知道的,儿臣现在虽然有爵位在身,但并未在朝中任任何官职,所以儿臣才想出这个法子来,若是父皇您不愿,儿臣不做了就是!” 涕泪横流的闵柏淳手中紧紧地攥着轩帝的袍角,并不时地轻晃着,想要目视前方的轩帝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这时的顾清临不知何时又将那一封信笺拿在手中,且还不时地对准明晃晃的烛火仔细观察着。 就在数次比对下,顾清临眼中的神色猛地一聚,怔愣了瞬间后,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将那封信笺重新放回到桌案上。 放下信笺后的顾清临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抬手轻轻地在胸脯上拍了两下。好似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线索但却不敢言语一样。 他的这副模样落在了叶婉茹等人的眼中,且距离顾清临很近的叶洵也早已经将顾清临这番装神弄鬼的行径看在了眼里。 叶洵目光中带上了些许的狐疑,心中也冷哼了一声。 哼,这个顾清临不知道葫芦里又开始卖起了什么药。 然而叶婉茹看见这一幕,却并未出声,而是捏了捏有些攥的发麻的手掌心。 眼下的形势来看,明显是已经倾向于玥王殿下,而她又尚不知顾清临发现了什么线索。若是他发现的线索不利于爹爹,那么岂不是要将这倾斜的秤杆拨回? 就算当真不是玥王殿下所做又如何?这件事注定是要有人来顶罪,只要不是爹爹,是瑞王殿下抑或是玥王殿下又有何干? 佐不过他们都是想要了自己和爹爹、甚至是兄长命的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他玥王殿下方才一直想要落井下石陷害爹爹,如今不过是看一计不成,便又这般的哭哭啼啼,她如何就不能也落井下石一次? 轩帝将顾清临的这一连番的举动都看在了眼中,他凝了顾清临一眼,但却并未对脚下的闵柏淳分以丝毫的心神。 “小顾卿家,将信笺给朕呈上来。” “啊?”状似百无聊赖的顾清临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对上轩帝一双含着暗示的眼时,顾清临面上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 “是,陛下。”但此时,他心中已经是乐开了花。 这可是玥王殿下自己挖坑往里跳的,他不过是填了两捧土,若是那土埋到了脖子,可怨不得他! 第六百六十五章 六哥别去 顾清临对着轩帝略一颔首,而后便从善如流地轻步上前,将那封方才放下的信笺又重新拾起,继而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轩帝面前。 同时,他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划过信笺一角,而后又恭敬地微微躬身退回到一旁。 轩帝的视线顺着顾清临忽闪划过去的手指看了过去,而后微微偏头看了顾清临的后脑勺一眼,在他眼中有些许的诧异。 他倒是想看看,能让一向气定神闲的小顾卿家在瞬间变了脸色的是何等之物! 仍旧跪在殿中的四殿下闵柏渊低垂着头一直没有起身,但方才玥王殿下那些话他都听在了耳中。 闵柏渊虽然脸上满是苦相,可嘴角已经不可抑制地微微扬起。 他算是就看出来了,今夜父皇就是对二王兄不满颇多,他站出身来请罪,不过是有些关心则乱罢了! 若不是他担心这件事是大王兄所为,他也可以像老六和老七一样作壁上观,不必跪在这里惹眼。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些话他已经说了出去,现在只盼着父皇这怒火,别把他自身烧的魂魄全无就好。 只要能留得几分体面在,等年后他行了冠礼,便也能封王。到了那时,不怕他不能成为大王兄的左膀右臂。 区区一个顾清临,就算再有大才,那也不过是一届谋臣,与他们这等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如何相提并论? 直挺挺地跪在轩帝脚边的玥王殿下这时也停止了哭哭啼啼,只是仍旧有些抽抽噎噎,但一颗心却早已经便提了起来。 如今父皇颇为倚重顾清临,而顾清临又是大王兄的座上宾,且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顾清临都没有说叶大人一句不是。 那么现在,顾清临发现的这个新线索,也极有可能是指向自己,否则他不会做出这般讳莫如深的模样。 顾清临是为大王兄的座上宾,自然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大王兄去谋划,先前他还以为顾清临和大王兄不是一条心,原来这不过是演给他看的一出戏罢了! 如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还是把他玥王爷圈入其中,而涉事的叶大人却也能全身而退! 不知到什么时候叶大人倒是也和这等奸佞小人走的如此近了!宁愿配合着演这一出苦肉计给自己看,引诱自己上当。 不,耿直的叶大人未必能与顾清临之辈同流合污,但叶大人之女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这一来一去两三千里的路程,这期间他们二人狼狈为奸谋划些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倒是小看这个叶婉茹了,生就一副明眸皓齿的明艳模样,想不到却也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想到不知那封信笺上又有什么新线索,闵柏淳心中已经是慌乱如麻,脊背上更是汗湿了一大片。 但他现在却并不敢再开口说话,过犹则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若今夜父皇真想惩治他,就算他说破嘴皮子,父皇也是不会信的。 且他心中对于父皇这种种用意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只是任人鱼肉去顶下这桩罪,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闵柏淳哽咽了一声,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了几个字,而后便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呜呜……儿臣……冤枉……” 最好别让他知道是谁在他背后算计他,否则他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也定然要让他尸骨无存!挫骨扬灰都难消解他心头之恨。 手中正在捏着纸张对着烛火细细观察的轩帝,听到这一声呜咽后,垂下眼眸冷冷地扫了一眼闵柏淳的头顶,而后脚下微微用力地跺了跺脚,但却并未睁开闵柏淳的双手。 对着明晃晃烛火看了数次的轩帝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正当他眼中升起不耐拧紧眉头时,猛地一道有些暗淡的印记显现在纸张一角。 轩帝眼中的神色渐渐凝聚在那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角上,又重新对准了烛火再一次仔细观察着。 这时殿中的众人不禁都将目光聚在那两张薄薄的纸张上,但距离颇远的众人并不能看清是什么。 倒是先前开口说话的六殿下闵柏灏眼中带了些许的好奇,伸长了脖子翘首看了一眼,正当他欲要上前一探究竟时,一只有些白皙纤细的手指拉住了他的衣袖。 半垂着头跪坐在席位上的七殿下闵柏澜察觉到身边人有些僵硬的手臂后,便攸地松开了手,同时口中低语一句。 “六哥别去。” 六殿下闵柏灏见到七殿下闵柏澜仍旧有些惊慌未定的模样时,圆润的脸上硬是在眉宇间挤出了几道褶皱,同时他有些无奈地低叹一声。 “好,六哥不去。六哥知道你是担心二哥迁怒我,而今夜发生的这些事已经不是我们兄弟求饶便能解决的事,可到底是亲兄弟,即使二哥对三哥不好,我还是不忍心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三哥的事情,二哥也掺了一手吗?”七殿下闵柏澜的眼中有些诧异。 “还不就是三哥赈灾时……” “好啊!事到如今你还狡辩!你看看这是什么!这不是你玥王府的标识吗?现在你还在喊冤?” 轩帝再一次将手中的纸张对准了烛火,一道若隐若无的半月标识清晰地现在纸张一角,且这一角正好是指尖所握的地方,若不是稍加注意,还真是发现不了。 怒极的轩帝一脚便将抱着他双腿的闵柏淳踢开,同时手中的信笺也被他狠狠地摔打在闵柏淳的脸上。 被轩帝一脚踹翻在地的闵柏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纸张扑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回过神来的闵柏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且又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在地的纸张,双手颤抖着捏着两页薄薄的纸张,带泪的眼中却尽显茫然。 他的这番模样落在轩帝的眼中,便是死不认错的模样,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硬气,只是他的硬气用错了地方! 怒气冲冲的轩帝大步走出椅子,一手按在闵柏淳的头上,一手不停地在纸张上指指点点。 “看!看!给朕看,这是什么!别说你不知道,这是当初你改府中鹰羽卫标识后特意请示过朕的!” 已经借机快速阅览完信笺内容的闵柏淳被轩帝这大手用力地按在头顶,一阵眼花缭乱,可他还是看清了那一角上浅浅的半月标识。 “父皇!儿臣冤枉啊!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儿臣!” 第六百六十六章 罪不可恕 看着这一道浅浅的半月标识,玥王殿下闵柏淳心中已经明白,他这是落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这一瞬间,他当真是心如死灰百口莫辩。 鼻涕眼泪淌了满脸的闵柏淳,将那两页纸张扔在了一旁,双手紧紧地抓在轩帝的袍角上,身体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满面的哀求。 “父皇,儿臣当真是一无所知,这件事明显是有人要陷害儿臣!当日儿臣想要更改鹰羽卫的标识并不是什么隐秘事情,所以知情的人很多。” 闵柏淳好像是惧怕阴沉这面孔的轩帝一般,哭喊了两声后便将脸倚靠在轩帝的腿上,口中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哀求着。 “所以儿臣以为,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的,若当真是儿臣所为,儿臣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愚笨的将府上的标识印在上面?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父皇,求您相信儿臣,儿臣真是被冤枉的!” 轩帝目光阴沉地盯着趴在他腿上的闵柏淳的发顶,那玉冠上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且从他这里微微垂头向下看,恰好可以看见闵柏淳那伤口外翻的额角。 看到这一块伤口外翻、且伤药有些化开的额角,轩帝眼中瞳仁猛地深缩了一下,同时极为愤怒地冷哼一声。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还不知悔改,竟然妄想让自己同情他!当真是可恨! 怒极的轩帝眼中神色沉浮了须臾,而后猛地一伸手抓在了闵柏淳的玉冠上,并狠狠地向后一拽,强迫闵柏淳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不知?陷害?那怎么没去诬陷朕别的皇儿,偏偏去陷害你呢?你先前怎么不说叶大人是被陷害?反而一口咬定叶大人就是要谋逆?” “朕看你就是有心想要陷害叶大人,看事情败露后又一口咬定你是被冤枉的。你又想说是谁冤枉你、是朕吗?” 这时殿中的众人早已经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虽然心中疑惑繁多,但却无一人敢出言半句。 今夜的事情来的古怪不说,且颇有些扑朔迷离,现在这种时候谁要是敢多言半句,和引火上身有什么区别?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那么便是,现在风头正盛的玥王殿下,并没有传言那般深得帝心! 坐在席位上的叶婉茹,眼中有些困惑又似是有些明了的目光,难道这件事情当真是玥王殿下所为吗?为何轩帝已经一口咬定就是玥王了呢? 她总感觉这件事情并非是玥王殿下所为,而极有可能是瑞王殿下和顾清临联手为玥王殿下设计的一个陷阱,可如此的栽赃陷害轩帝会看不出来吗? 既然是阴谋,那么轩帝为何不再斟酌呢?抑或是他为何不拆穿呢? 换句不孝的话说,对于轩帝而言,让一个臣子顶罪,岂不是要比一个皇子顶罪要更加的能说服人心? 但如果说,轩帝本就有意借这件事打压玥王殿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般的顺水推舟才是上上之选,只不过倒是便宜顾清临那个小人了! 叶婉茹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站在一旁的顾清临,心中不屑的冷笑一声。 整件事情算下来,丝毫没有受到波及的反倒是被禁足在府中的瑞王殿下,分毫不损地便让玥王殿下闵柏淳元气大伤,顾清临可真是好手段! “父皇,儿臣也不知那真正的幕后之人为何要陷害儿臣,可儿臣当真没有做过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 “您想啊,您当年和德玛加王之间的谈话,儿臣又如何能得知呢?这不明摆着有人故意陷害儿臣吗?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儿臣虽然没有大能,但绝对不是不忠不义之辈!” “父皇,儿臣求求您了,您别中了背后之人的圈套,他就是要咱们父子离心……” 轩帝看着泪流满面且发髻散乱的闵柏淳苦苦哀求,眼中并没有一丝怜悯动容,反而有阵阵厌烦涌起。 他狠狠地晃动了几下双腿,挣开了闵柏淳的双手,而后目光似是带着冰碴一般扫过众人的头顶,又颇显深沉地看了一眼微微垂首站在一侧的顾清临。 “传朕口谕,玥王殿下闵柏淳不忠不孝,意图陷害朝臣引起纷争,罪不可恕。且又不知孝悌,屡次犯上顶撞,二罪加一,当以重罚。” “自即日起褫夺王爷封号,囚禁于王府之中,无召不得外出。” 轩帝的声音冷凝,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完,说完这些话后,轩帝整个人便像是失去了一直撑着他的那股气一样,整个人有些颓败地靠在了椅子中,且脸上也显出些灰败。 听旨的高博,端着的肩膀有些瑟瑟发抖,眼中带着怜悯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一眼,而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道口谕下达后,大殿上清晰地响起了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已经被褫夺了王爷封号的二殿下闵柏淳,听到这些话从轩帝口中说出后,整个人像是痴傻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口中只是不断地低语喃喃。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 皇后娘娘封于馨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闵柏淳,眼中有些不忍,意图开口劝慰。 “陛下……” 皇后娘娘纲要开口说话,便被轩帝有些冷凝又稍显无力的声音打断。 “皇后莫要多言,这件事情朕心中自有定夺。他今夜屡次犯上丝毫不知悔改,如今又铸下这等大错,害的朕险些误会叶卿家,若是朕不能秉公处理,又让朕如何对待诸位爱卿?天下人又如何看朕?” “叶卿家今夜委屈你了,好在现下事情明朗,也能还你一个清白。还望这件事莫要在你我君臣之间存下嫌隙才是。” “你要理解朕的一片焦灼之心,毕竟这天下不是朕一人的天下,更是上万万黎民百姓的天下,为了这些百姓,朕也势必要守护好这一片老祖宗打下的江山。” 叶洵眼角余光轻瞥一眼闵柏淳,微微垂首后压下了眼中的疑惑。 “陛下您多虑了,臣断然万万不敢心生怨怼,谋逆一事非同小可,陛下这般做并无不可。” 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模样恭谨的叶洵,而后低语喃喃了一句。 “如此就好。” 随后,轩帝长叹一声。 “今夜就到这吧,朕也乏了,众卿家也退了吧!” 已经起身走了两步的轩帝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驻足慢转回身,看了一眼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方向。 “今夜事发突然,招待不周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咬人的狗 轩帝虽然话语中是在表达着歉意,但眼中和语气中一丝歉疚也无,且还似是包含着些许怨气一般。 自宣布完这道口谕以后,轩帝再也没有看二殿下闵柏淳一眼,也未对四殿下闵柏渊做出任何的惩治。 这时的四殿下早就已经有些浑身瘫软一样瘫坐在地上,仿佛被褫夺了王爷封号的不是二殿下闵柏淳,而是他一般。 垂头看着面前那繁复花纹的地衣,闵柏渊一脸的心有戚戚。不过几句话就将二王兄打回了原形,他虽然心中有些欢喜,但难免还会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但也让他彻底的认清了一件事,父皇对待他们这些皇子们,并不会心慈手软。这一认知,让闵柏渊心中的悲情远远大过了失去这一强劲对手的喜悦。 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看到轩帝的这番姿态,就知道他仍旧对卓阳国心怀芥蒂,但这件事情无所谓,可叶伯父受了这么大的冤屈,轩帝就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作罢吗? 呼延雪莹眼中有些不忿的神色出现,目光紧紧地追随者轩帝的背影看着。 叶婉茹虽然心中也是怀疑,但只要能爹爹平安无虞,这项罪名落在哪位殿下身上,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眼见着呼延雪莹欲要开口说话,叶婉茹连忙伸手拦住了呼延雪莹,同时口中低语道:“雪莹妹妹,罢了。他是一国之君,事情能澄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想让他说出道歉的话看来是不可能的。” “额格其,雪莹通晓这其中的道理,可难免还是替叶伯父觉得委屈罢了!” 呼延雪莹气咻咻地看了一眼轩帝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 叶婉茹看向轩帝的方向时,恰好见到皇后娘娘封于馨看过来的一眼,她对着皇后娘娘略一颔首致意,便收回了目光。 走在轩帝身侧的皇后娘娘看到瘫坐在地上的闵柏淳时,眼中有些许的不忍,正当她想要上前时,轩帝冷冷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皇后还不过来扶着朕,这个忤逆子有什么好看的!他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朕能留他一命也还是看在往日的父子情分上!” “哼,不知悔改的东西!” 皇后娘娘封于馨听到轩帝这话后,当下便止住了脚步,她本也就是做做样子给陛下看的,不然待日后陛下想起时,难免要责怪她这个做嫡母的冷心冷情。 皇后娘娘眼中的神色默了一默,轻叹一声后便跟上了轩帝的脚步。 反倒是跟在帝后二人身后的大总管高博,听见轩帝这一声咒骂后,眼中的神色瑟缩了一下。 眼见着帝后二人已经走向殿左侧的雕花隔断时,六殿下闵柏灏和七殿下闵柏渊连忙从席位上站起身来。这时,尚有些许怔神的众人也纷纷连忙起身。 “儿臣恭送父皇、母后。” “臣等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 待帝后二人的脚步声彻底走远,且众人也开始纷纷步向殿外时,一直瘫坐在地上低语不断的二殿下闵柏淳才抬起袖子粗鲁地在脸上蹭了蹭。 他抬起头来目光狠厉地盯着抬起脚步要走的顾清临,当下便大喝一声。 “顾清临你给本王站住!” 零零散散地走在前面的众人听见闵柏淳这有些凄惨且凌厉的喊叫时,下意识的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当他们看到闵柏淳赤红的眼中满是怒气时,便纷纷加快了脚步向殿外走去,且同时口中又都唏嘘感慨不断。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啧啧!谁能想到近几个月来风头两无的玥王殿下能做出诬陷朝臣之事,还被一怒之下的陛下褫夺了封号。” “呵呵,没有了王爷这一层身份,且又被幽禁在府中的二殿下,对于那些依附他的大臣们,已经是无用之人。” “虽说没被夺了王府,可那也不过是陛下顾念一片父子之情,留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住所罢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谁说不是啊,看来这皇子犯法果真是庶民同罪,日后免不得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否则这天子震怒,我家府上那三砖两瓦还真是承受不住!” …… 站在大殿门口没动的范智双,听着这众多公子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方才的事情,不大的一双眼中冒着精光,且同时也有些庆幸。 庆幸先前他想投靠玥王殿下时,这位二殿下的狗眼看人低,否则倒霉的不也就是他了吗? 哼,顾清临那个纨绔公子早晚会毁在他的自以为是上!不过叶婉茹和河阳郡主这两个美人儿,不能让他一亲芳泽倒是可惜了了! 最后眼中带着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方向,范智双才舔了舔嘴角,便也走出了大殿。 被喝住的顾清临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而后慢转回身,对着闵柏淳略一颔首,语气不卑不亢,眼神也并不躲闪。 “不知二殿下叫住下官,有何吩咐?” 听到这一声“二殿下”,闵柏淳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更多的却是愤恨。 “顾清临你个卑鄙小人!总有一日,本殿下定会归还今日之辱!” “殿下,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下官虽说领了陛下的命令查此案,但您也看见了,下官自始至终可都没有说您殿下您半句不是。” 顾清临眼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和困惑,凝视着闵柏淳那张狼狈不已的脸,眼底开始有丝丝笑意上涌。 看到顾清临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闵柏淳怒从心来,当下便像疯了一样冲到顾清临身边,双手紧紧地攥紧了顾清临的衣领。 “狡辩!你还狡辩!你可当真是大王兄身边养的一条会咬人的好狗!是本王低估了你,这才着了道,咱们走着瞧!” 顾清临比闵柏淳略微高出那么些许,如今凑到近处,反倒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像疯魔了一样气急败坏的闵柏淳。 “呵呵!” 顾清临喉咙中发出一声颇为愉悦的低笑声,同时伸手在闵柏淳的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眼见了闵柏淳的脸色越发的痛苦,他才松开手。 “那么便拭目以待吧二殿下!你可要小心了,咬人的狗这次只让你伤筋动骨,下一次说不准就会让你尸骨全无。” 随后轻轻拨开闵柏淳的双手,顾清临便抬脚朝着殿外追了过去。 第六百六十八章 耻辱烙印 先前还几度喧嚣热闹与胆颤沉寂交替共存的殿中彻底归于平静,只有大殿两侧戍守的那些侍卫仍旧尽忠职守地守在那里。 发髻散乱、玉冠歪斜、蟒袍半干半湿的闵柏淳一人站在宽敞的甬道上,回首向上望,便是那玉石阶梯上的宝座,迟缓地转身向外看去,便是那雷雨交加漆黑的夜幕。 灯火通明大殿外雷电交加的漆黑夜幕,就如他此时的内心一样,更像是他那虚无缥缈看不见希望的锦绣前程一般。 一朝被褫夺王爷封号,便将是他终生都不可磨灭的耻辱烙印,这一笔会被史官记录在册。 然,他的青史留名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是因为他的过错。 可这件事当真是错在他吗?如此明显的栽赃陷害父皇会一无所知吗? 只是,他又为何会维护顾清临那个卑鄙小人! 戍守在两侧的士兵们面容被掩映在宽大的头盔中,明明暗暗的烛火下并不能看清他们的面容,更不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然而背对着站在那里的闵柏淳却好似能听见他们的嘲笑声一样,就像方才顾清临那个狗东西一样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渐渐地,在闵柏淳耳边尽是低于不断的窃窃私语声和嘲笑声,甚至是指指点点极为轻慢不屑的动作。 闵柏淳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起来,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暴起,因为他用力咬牙的动作,让已经被止住了血的额角上又渗出些鲜血来。 “啊!啊!啊!” 闵柏淳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地嘶吼一声,而后抬手便扯下头上先前已经被轩帝扯歪的束发玉冠。 他睁开有些猩红的眼,看了一眼掌心中象征着王爷身份的玉冠,而后颤抖着闭上了眼,随后手上猛地用力,将那玉冠掼到了地上, 玉冠摔在地上后,霎时间便发出一声脆响,同时也变得四分五裂。 闵柏淳看也没看那玉冠一眼,脸色阴沉的可怕,目光有些木然地抬脚便从那玉冠上迈过,毫不留恋地向着殿外走去。 他的脚步极为沉重,像是在脚下坠了千斤重的沙袋一般,没走一步都能看出他的艰难,但他的脸上却不减狠厉。 当他的脚步迈出殿门后,殿内的内侍们便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撤去了杯碗盘盏,同时也熄灭了燃了大半宿的宫灯。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关闭的声响,同时也在他身后渐渐掩去那最后一丝火光。 闵柏淳站在殿门外的台阶上有些木然地转回身时,恰好看到他上半身的背影恰好还停留在殿门的门槛里,然而随着殿门缓缓闭合和宫灯的熄灭,那半截影子也彻底地被淹没在黑暗中。 目光阴恻恻地盯着那扇殿门良久,闵柏淳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狗眼看人低!” 虽说有些讥讽的语气,可他的脸上还是有泪光一闪而逝。 此时打着油纸伞走在前方的叶洵、叶婉茹和河阳郡主呼延雪莹三人之间的气氛则有些沉闷。 他们三人虽然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也都知道皇宫中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是以,三人基本都在沉默着。 叶洵手中举着油纸伞,忽闪的闪电照亮了他有些苍白的脸,且走在叶洵身侧的叶婉茹也清晰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叶婉茹拧紧了眉头,将手中提着的提灯稍稍抬高了些,再想要凑近时,却被叶洵伸过来的手按下。 这一刻,叶婉茹什么都已经明了,不过瞬间,她的眼中便满是愤恨又心疼的泪光。 “爹爹!” “无碍,先回府上再说。” 叶洵咧了咧有些干涸的嘴,轻叹了一声。 在他们三人身后的不远处,先前正火急火燎追出来的顾清临,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前来,反倒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而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则是略微快上几步,走在叶婉茹三人的前方。 封青阳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本有心去宽慰叶大人几句,但奈何河阳郡主也在,今夜轩帝已经表现出了对他的戒备。 现在又尚未走出皇宫,只怕这个时候上前去,更会引来陛下的侧目,且也会给叶大人招来灾祸。 封青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叶婉茹一眼,便快步沿着甬道向外面走去。 这个时候已经几近子时,可这大雨却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深夜中,就连皇宫里都只有这一条路上还零星地燃着数盏宫灯,其余的地方早就已经陷入如夜一般的黑暗中。 封青阳一脚踏出宫门时,长舒了一口堵在胸口大半宿的那口浊气,且直到这时整个人才彻底地放松下来。 停在宫门两侧的马车已经陆陆续续的走了不少,哒哒哒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路上,即使在雨夜中也传出去老远。 随手收了油纸伞,不过瞬间脸上便被雨水打湿,封青阳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同时也抬脚踢了踢马车车辕。 随后便听见车厢中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钻出了车厢,同时伴随着一道惊喜的声音。 “少爷,您可回来了!” 封青阳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渐渐走近宫门的那几道人影,吩咐了一句。 “把车里备着的上好伤药拿出来。” “是,少爷。”小厮应了一声后便把头缩回车厢中。 不多时,小厮手中便拿着两个圆润的瓷瓶跳下了马车,同时将伤药递给了封青阳。 这时的封青阳,仍旧一脸凝重地看着宫门里那几道由远及近的人影,今夜的事情远比他以为的严重得多。 若是他没有听错的话,叶大人一定是受了伤,而这伤所为何来便也是不言而喻。 叶婉茹几人走出来后便见到站在雨中的封青阳,她微微拧了拧眉,便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雨这么大,世子殿下怎么不进马车里去等。” “心中存了事,淋淋雨也好,免得头脑不清醒。”封青阳看着走过来的叶婉茹,眼中露出一丝苦笑来。 “叶大人,方才有诸多不便青阳并未上前说话,还望大人见谅,这里有些伤药想必大人能用得上,还望叶大人多加保重。” 叶洵看了一眼封青阳递过来的伤药,随后伸手接过。 “有劳世子费心了,过两日天气晴朗些再邀请你到府中观瞻雪虎。” “好,那就劳烦叶大人招待了。”封青阳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婉茹,而后对着叶洵拱拱手,便转身钻进了车厢中。 叶洵看着武安侯府的马车渐渐走在雨幕中,而后神色有些凝重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墙和大门。 正当叶婉茹几人要踏上马车时,自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婉儿姑娘请留步。” 第六百六十九章 如隔三秋 顾清临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一丝轻佻和玩世不恭。 叶婉茹听见这道声音时,已经踩在木凳上的一只脚微微停顿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怒火便在瞬间又升腾起来。 这时的叶洵和呼延雪莹已经上了马车,且装有雪虎的笼子也已经被侍卫抬上了马车,只有她还打着油纸伞站在那里。 她转回身看了顾清临一眼,却发现顾清临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站在了她的身后,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顾清临,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到叶婉茹这并不算太好的语气,微微仰首看着她的顾清临吹了一声口哨,而后又向前走了两步,已经站在了叶婉茹脚下所踏着的木凳跟前。 如此近的距离,虽是在夜雨中,但还是让叶婉茹心中生出些许的抗拒和危机感。且她也觉得顾清临这样行事诡谲无常的人,还是远离些更好。 叶婉茹站在木凳上,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同时伸出一只手臂推在顾清临的肩膀上。 “有什么话就站在这说吧,虽然是雨夜,但我并不是失聪之人。” 顾清临看见叶婉茹这般抗拒的模样时,眼中的笑意更大了。 “呵呵,婉儿姑娘好像并不像顾某这般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许久未见,难道婉儿姑娘就没有什么想和顾某说的吗?” 心中担忧叶洵伤势的叶婉茹见顾清临并没有正经话,心中的烦躁便渐渐不再压抑着,就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不耐烦。 “顾清临!你我自卓阳国归来,不过昨日才分别,何来的好久不见,若是你没有其他事,就别再这耽搁了!” 顾清临轻挑眼尾,拿着伞柄的手指轻轻转动了几下,油纸伞便像是风车一样转动起来,轮成圈的水珠尽数落在了叶婉茹的衣裙上。 顾清临见状,口中哼笑了一声。 “怎么婉儿姑娘,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非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我怎么还听出了一丝丝怒气呢?” 说着,顾清临伸出一只手到叶婉茹面前,在拇指和食指间比划出一道有寸长的距离。 叶婉茹并没有被顾清临的举动惊讶到,反而是他话中想要表达的深意。 她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难道昔日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一夕之间又变成曾经的二殿下,当真是顾清临的手笔? 可他不过是一个新晋的臣子,就算胸怀大才,可毕竟正邪难辨,轩帝就当真如此的对他深信不疑? 坐在马车中的叶洵并未听到顾清临的这句低语,但马车迟迟未行驶,他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顾清临正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说着什么。 叶洵眯了眯眼角,看了一眼这副模样轻佻的顾清临,而后眉宇间拧出了一个“川”字,随即对小厮低语吩咐了一句。 而后叶洵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压抑着嗓子低咳了两声。 今夜顾清临的种种行迹十分可疑,就好似对这件事情了如指掌一般。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就是顾清临故意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让玥王殿下失势。 瑾瑜王爷尚在瑜城病患并未痊愈,而玥王殿下一旦倒下,那么目前的三位王爷中,便是瑞王殿下一家独大。 虽然瑞王殿下现在仍在禁足期间,但这并不妨碍此子在外为其谋划。 只是陛下为何能如此地信任此子呢? 叶洵的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反而带着罕见的凝重,眼中的神色也越加的深沉起来。 在他看来,陛下并不是毫无主见之人,且今夜的事情明显存在着许多的疑点,可是陛下偏偏就如此轻率地治了玥王殿下的罪。 顾清临身为瑞王殿下的座上宾,视瑾瑜王爷和玥王爷为敌并不稀奇,可奇怪的是缘何陛下也要视玥王殿下为敌呢? 否则又怎么会如此武断地,便认定这件事是玥王所为,且褫夺了他的封号,并将他幽禁在王府中。 难道陛下有什么把柄掌控在顾清临手中,受制于人才不得不做出此举? 想到有此可能,叶洵的眼中登时便满是凌厉,眉头也拧得更紧了。 若当真如此,那么此子不除,恐将成大患啊! “救命恩人?顾公子你莫不是患了失心症不成?家父为人一向忠耿,又一心为国为民,从未做出过半点有损家国之事。” “且今日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分明是玥王殿下为防瑾瑜王爷渐渐势大,才做出此举。如今他落得这般的下场,也算是自食苦果。” 叶婉茹微微仰了仰下颌,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有些高傲地睨了顾清临一眼,而后口中有些不屑地轻嗤一声。 “不知你口中所言的救命恩人之说,从何而来呀?” 顾清临站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已经打湿了他的鞋面,且锦袍下摆也被雨水沾湿。 听到这话,他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邪佞的奸笑,轻挑眼皮看了叶婉茹一眼,却是笑而不语。 随后他又一手抓起锦袍下摆拧了拧雨水,同时抬起一只脚硬是挤开叶婉茹的脚,姿态强硬且极具侵略性地踩在了长不过一尺的木凳上。 叶婉茹脚下有些不稳,身形也跟着晃了两下,但随后就有一只湿漉漉且力气极大的手臂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但这只手的主人并没有将叶婉茹拉拽回来,反而手腕上一个用力将叶婉茹缓缓地向后推了推。 这时叶婉茹的腰已经在不断地靠向马车,想要挣扎着起身的她因为姿势的缘故,又用不上力气,只能瞪着一双怒火喷薄的眼看着面前不断靠近的人。 就在叶婉茹的心惊胆颤和满腔愤怒中,那只手上的力度渐渐减弱,且叶婉茹也察觉到她的腰部已经靠在了冰冷的车框上,但紧随其后便有一个温热的物体垫在了她背后。 正当她有些怀疑垫在背后的是什么东西时,她发现顾清临又向前倾了倾身,当下便有些大惊失色,口中轻喝一声。 “顾清临,你放肆!你可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婉儿姑娘,你当真以为玥王殿下,便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吗?” “至于为何是救命恩人,婉儿当真一无所知吗?” 第六百七十章 欺君之罪 已经逼迫到近前的那双明亮眼眸中,带着灼热的视线,一寸一寸落在叶婉茹的脸上。 且叶婉茹甚至能察觉到顾清临呼出来的温热气息,夹杂在倾斜的雨幕中扑面而来。 这让她感到羞愤的同时,却又感到一丝心惊。 她不否认顾清临的确是一位有才能之人,可他不过初出茅庐,缘何便能左右得了轩帝的抉择? 轩帝并非毫无头脑毫无主见的傀儡皇帝,否则又怎么会在有御史大夫顾言一党、丞相李宏源一党的分庭抗礼下,还能把持朝政多年呢? 这便足以见得轩帝虽然荒诞,但治下的手腕却颇为强硬,最少这么多年这几位权臣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浪来。 可就是这样的以为帝王,却在今夜在疑点重重下,便给了昔日的玥王殿下一记重击。 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呢?而顾清临又在其中起到了一种什么样的作用? 难道说玥王殿下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得轩帝对其起了忌惮之心吗?才要借此惩治他。 就像兄长这般…… 不过,若真是因为出于忌惮和猜忌,轩帝对待玥王殿下的手段还是比较仁慈、且也为他留有一丝余地的。 毕竟轩帝想要的可是兄长的命,而玥王殿下闵柏淳仅仅只是失了爵位而已,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两者孰轻孰重,也不过是明眼一看便知的事情。 “顾公子,玥王殿下是不是幕后黑手,不是你我二人在此谈及便可以定论的,陛下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听之任之便可。” 叶婉茹口中义正言辞地说完这话后,微微抿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既然顾公子心中存有疑义,为何当初在殿中不说出来,顾公子身为大理寺主簿且又是今夜陛下钦点的主审官员,有疑问应该当时便指出才是为官之道。” “如今你倒是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又是何意呢?” “难道顾公子是想说这件事情并非是玥王殿下所做,而你顾清临才是设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吗?” “如此说来,顾公子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呢!这话若是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顾公子可要小心你的项上人头不保哦!” 说完这话,叶婉茹一改先前严肃甚至有些刻薄的面孔,反而展颜微微一笑,同时也学着方才顾清临的模样,手指轻轻转动伞柄,将那伞上聚集的雨水洒落了顾清临满身满脸。 而后叶婉茹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同时眼中带上了些许的困惑不解。 “不过顾公子身为瑞王殿下的谋臣,能做出此事似乎也并不出人意料,只是为什么大事已成,却仍旧不见顾公子脸上有喜色呢?” “难道顾公子并非一心为瑞王殿下谋事,而是另有目的吗?” 这话问出后,叶婉茹便极为紧张,目光也紧紧地盯在顾清临的脸上,甚至她一度已经屏住了呼吸,唯恐错过他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个疑问早早地便存在她的心中,但她却始终没有找到时机问出来。 这件事情看似最后的得利之人,是毫不知情且也没有机会掺手又在禁足中的瑞王殿下。但这样一来,不更能显示出瑞王殿下的异乎寻常吗? 这样的异乎寻常并非是好事,反而会让人觉得整件事都是瑞王所谋划,他这般做,不喾于将瑞王殿下强行推出来做了出头鸟。 而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并未见到顾清临与瑞王殿下联络频繁,那么便也没有可能是早早便谋划出来的事情。 倒是昨日顾清临滞留瑞王府数个时辰之久,但观轩帝话语中的意思,似是早就已经收到了举报的密函。那么便更不可能是昨日瑞王殿下与顾清临商量出来的计策。 突然,叶婉茹脑中闪过一道有些不可置信的想法。 难道是有人想要陷害爹爹,却恰好被顾清临得知,而他不过是幕后之人的手除去了想要与瑞王殿下一较高低的玥王殿下? 如此一来,便也能说通顾清临口中的救命之恩为何了! 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 今夜虽然有惊无险,可这其中的种种疑团并没有因为玥王殿下的受罚而解开,反而疑云越聚越大。 顾清临抽了抽鼻子,压下了想要打喷嚏的感觉,口中调笑一声。 “婉儿姑娘是想探知顾某的心,还是想探知顾某的心意啊?” “顾某的心意表达国不只一次了,婉儿应该清楚才是,为何还要一再试探真假呢?” 看到顾清临这副轻佻模样,叶婉茹便十分后悔方才问出口的话,她早就应该知道,就算顾清临别有目的也不会说出口的。 她这些话问与不问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反倒是给了这个卑鄙小人登徒子一个调戏的借口! “顾清临!” 咬牙切齿地低喝一声后,叶婉茹便扔掉手中有些碍事的油纸伞,双手用力的抵在顾清临的肩膀上,猛地向后一推。 与她所预料的那般,顾清临被她推到在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顾清临反而象是脚下生了根一样,移交踩在木凳上,一脚仍在踏在地上,整个人却是纹丝未动。 一瞬间,前两次被顾清临所护的场景像走马观花一样在叶婉茹眼前浮起。 若说那两次是顾清临的无意之举,可这一次呢?她虽然是女子,但并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手上的力道也是有几分的。 就顾清临这样有些单薄的、整日浸淫在酒色中的富家少爷,没道理她推出去的力道会让他纹丝未动,虽然不能伤他,但推个趔趄还是可以的。 看来顾清临此人果然隐藏极深,他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力,最少他是会武功的! 叶婉茹的这般,在顾清临眼中则像是投怀送抱一样,他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一手接住被叶婉茹丢开的油纸伞,一手便顺势揽在了叶婉茹的纤腰上。 顾清临轻轻阖眼,深深地嗅了一口叶婉茹身上传来的隐约香气。 ”婉儿姑娘莫急,虽说我心悦你,但在下又岂是那轻浮浪荡之人。” 说着顾清临便又向叶婉茹的方向凑了凑,口中调笑道:“就算要行周公之好也要等到在下三媒六聘十六台花轿迎娶了婉儿时方可!” 叶婉茹的脸随着顾清临口中的话,一寸一寸地变红,眼中的恼怒之色更是猛地腾升起来。 “你无耻!” 口中狠狠地唾骂一句后,叶婉茹便将拳头狠狠地捶打在顾清临的腹部。 第六百七十一章 谋杀亲夫 顾清临口中怪叫一声,便顺势向后倒退了数步。 “啊!婉儿好狠的手,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这话一出口后,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同时变了脸色。 顾清临心中更是有些懊恼,他本想说一句戏言,但却忘了这件事是婉儿心中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更是一道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微微弯腰一手捂在肚子上,在三尺开外的雨幕中凝望着叶婉茹。 叶婉茹心中那被不断挑起的怒火,随着这一句话,便似是被这漫天雨幕熄灭了一样,心中有淡淡的感伤和怀念在缓缓流淌。 若不是顾清临提起,她都险些忘了那个人已经不在,更打破了她的臆想。 她曾臆想,那个人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快活的生活着,饮最烈的酒,骑着快马,畅意潇洒…… “卑鄙小人!” 隔着雨幕,叶婉茹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清临,口中喝骂这一句后,便转身步进了车厢中。 顾清临见到叶婉茹情绪低落地进了马车,眼中有些焦急和慌乱升起,同时更懊恼自己的一时实验口无遮拦。 慌忙便向着马车跑了过去,跑近时在车外低语道:“想要知道顾某心中所想,两日后未时在祥和楼雅间听潮阁不见不散。” 这时的顾清临语气中已经又恢复了往常时惯带的一丝轻佻,可他眼中有些慌乱的神色却十分明显。 已经坐在车厢中的叶婉茹正拿起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听见顾清临的这句话却并未答话,而是吩咐了小厮一声。 叶婉茹看了一眼躺在软毯上已经睡着的呼延雪莹,眼中露出了一个温婉的浅笑。 今夜这种种意外对于心思有些单纯的雪莹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应付的,且内心中的疲惫只怕也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疲累。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依旧站在一旁的顾清临目光中带着缱绻眷恋看着叶婉茹所乘的那辆马车。 他就知道婉儿不会回答他,但他也笃定两日后婉儿也一定会赴约的,即使她心中现在恨极了自己。 渐渐地叶洵所乘的马车也缓缓驶过,紧接着便是装有雪虎笼子的八匹马所拉的大马车。 雪虎端坐在笼子中,路过顾清临时还特地偏偏头对着他打了一个喷嚏。 从雪虎鼻子中喷出来的有些黏腥的液体,带着一股雨水直接奔着顾清临吹了过来。 顾清临向后微微一闪身多了过去,看着雪虎笑骂一句。 “记仇的小畜生。” 这时的顾清临身上早就已经被雨水打湿,且在忽而亮起的银色火蛇下,能清晰的看到他那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额间的墨发。 明明狼狈至极的模样,但顾清临那从容的模样,甚至带着一抹温柔笑意的嘴角,怎么看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距离不过数丈远的另一道宫门那里,一道同样矗立在雨中的身影,看上去就没有顾清临这般的风度翩翩。 虽然同是落汤鸡一般,但二殿下闵柏淳阴狠的脸和带着怨毒目光的眼,让他看上去仿佛是有着如深渊一般的仇恨和苦楚一样。 “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闵柏淳咬牙低声咒骂一句,而后狠毒的目光便看向远处那几辆驶在雨幕中的马车,恨恨地啐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 原来顾清临这个奸佞之辈才是真正的黄雀,而叶婉茹便是与顾清临狼狈为奸的狈! 想不到叶婉茹倒也是个心狠之人,为了能让老三那个病鬼,少一个劲敌,竟然能舍出其父多年来积攒的名声。 倒是他小看了她。 站在宫门暗影中的闵柏淳看着顾清临的身影,口中似是自嘲一般地怪笑了一声。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 “可你们别忘了,凤凰终究是凤凰,终有涅槃重生的一日,可山鸡终究只能是山鸡,即使飞上了梧桐树,那也不过是虚凰假凤罢了!” 口中念念有词且的闵柏淳说完这些话后,便摇摇晃晃的钻进了马车中,向着与叶婉茹等人相反的方向离开。 直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彻底被吞没在雨声中时,顾清临才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冷颤,随后便甩开大步向着马车的方向跑过去。 他边跑边不断地打着喷嚏,紧紧抿着的嘴也开始哆嗦起来。 听见声响的小厮二狗连忙举着油纸伞迎了出来,穿着蓑衣的二狗,一边将油纸伞挡在顾清临头顶,口中一边唠叨起来。 “少爷,您看您,这么大的雨若是得了风寒,少不得咱们淮清院里的伙计们跟着受罪。小的受点皮肉之苦倒是不打紧,可少爷您可就免不了要喝几日的苦药汤子了。” 正要张口说话的顾清临一个字没说出来,先打了一个大喷嚏。 “阿嚏!” “你行啊二狗子,跟爷去一趟卓阳国,回来这脾气都渐长了!如今跟爷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起来了。” 顾清临抬手在小厮二狗的头上敲了一下,随后便一猫腰钻进了车厢里。 “少爷,小的哪敢啊,还不是为了少爷您好。” 二狗憨笑看了一声,便一甩马鞭驱马离开。 冷风夹着冷雨吹打在身上,小厮二狗打了一个冷颤,随后便轻叹了一声。 难为少爷为了多看叶小姐几眼在雨中站了那么久,只是尚不知情滋味的他,是十分不理解少爷的这种做法。 此时,车厢中的顾清临早已脱去湿透的衣衫,换上了干爽的袍子,正蜷缩在软毯中微微眯着眼看着桌上的烛火有些怔神。 二殿下闵柏淳被褫夺了王爷封号并被幽禁于王府中的事情,在他刚刚踏出宫门时,便已经传到了众多人的耳中。 且几乎就在同时,一直戍守在叶府外的羽林卫在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后,也尽数撤退。 与叶府隔着一条街的前大将军府中也同样得到了消息。 接到消息的霜痕,一脸喜意地在大雨中疾步掠过,奔着府中的佛堂而去。 在只燃着几盏烛火的佛堂中,忠烈夫人任梦瑶正跪在蒲团上,口中念着经文。 这时的瑞王府也一改往日的沉寂,虽已经过了子时,但瑞王殿下闵柏淳的书房中却仍旧燃着通明的烛火。 而瑞王殿下闵柏涵,正背着双手似是有些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他的脸上一会儿溢出了满意之极的喜悦,一会儿又布上一层忧容。 “这个顾清临,简直胡闹!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不商量一下,竟然自作主张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走了一会儿后,闵柏涵又轻轻一抚掌,口中大笑一声。 “顾先生当真是大才!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老二落得这般狼狈,也算是替本王出了一口恶气!”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两日之约 雨势渐渐小了,但远处的电闪雷鸣依旧如先前那般的气势磅礴,阵阵滚雷早已经将皇城金陵的喧嚣彻底淹没,就连那平日里夜晚时,生意最红火的琴轩楼里丝竹之声都较往日清静不少。 这般的雨夜,且又是深夜中,若时换做往常时,人们早就已经闭户不出。 但今夜的金陵,却在沉寂了大半宿以后,又开始变得有些嘈杂热闹起来。 阵阵有力的马蹄踏过青石板路的哒哒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轳声、隐隐的虎啸声,在暴雨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声里逐渐清晰起来。 这样的不寻常,很快便唤醒了那些早早便已经入睡的人们,主街道上两侧的官员府邸中也渐渐地有人在深夜时分起身。 各处府邸门房里的守门人打着哈欠趴在门缝中向外面看着,烟青色的雨幕中只能看见一辆辆马车缓缓驶过寂静的街道。 城东一座有些破败的土地庙中,下午时分在叶府墙根下打盹的乞丐,正躺在彩漆斑驳显得有些陈旧的土地公公泥塑下。 摆放香炉的香案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沉积着满满的香炉中,却还插着三支尚未燃完的香。 残破的两门庙门大开着,随着阵阵席卷的夜风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嘶哑难听的声响。 当门外的风声雨声渐渐减弱的时候,平躺在土地公公泥塑下干草堆上的老乞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庙门外。 他搭在肚子上的手指尖扣在一起掐了几下,随后低叹了一声。 “总算有惊无险呐!” 说完,老乞丐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喝干里面最后一口酒,翻了个身,背对着大敞的庙门便响起了一句轻语咕哝声。 “这雨恐怕还要再下上两日喽!” 随后,便响起了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噜声响。那一声声的鼾声,好似震得那本就已经有些不牢靠的庙门更加松动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马车都在毫无顾忌地疾驰着,车轮带起一阵水花复又重新落回到积了一层浅水的地面上,溅起一阵涟漪,随着空中不断飘落的小雨,最终又重新混在一起。 叶婉茹靠坐在车厢中的五斗柜上,看着桌角上跳动的青红焰心有些出神。 “想要知道顾某心中所想,两日后未时在祥和楼雅间听潮阁不见不散……” 虽是人已经在马车中,但叶婉茹心中却一直不断地在回想顾清临的这句话。 她虽然心中在犹豫到时要不要去赴约,但她隐约觉得顾清临已经笃定,两日后的她一定会前去赴约。 因为她心中存着许多疑惑尚未解开,且这些疑惑目前并没有人能为她解开,唯有似是知晓内幕的顾清临能做到。 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顾清临才会做出两日之约的约定。 对于今夜所发生的种种,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这些猜测是否是真,还得要得到证实才行。 倘若真是顾清临从中协助,爹爹才能如此轻易地便洗清罪名,那他又为何会这么做呢?他又有什么目的? 顾清临的心思她看不透,但顾清临口中所说的倾慕之情,她却看的分明,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掩盖他真实目的而做给人看的罢了! 今夜看似最大的赢家是尚在禁足的瑞王殿下,实则大错特错,最得意的人应该莫过于顾清临了。 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便借数人之手,将玥王殿下从最炙手可热的人变成了被囚禁在王府的囚徒,这件事,只怕是就连轩帝都被顾清临给利用了。 此人心机之深,当真是深不可测。 不过就算是轩帝被利用了,只怕他也有其自己的目的所在,不然他又怎么会甘愿被一个毛头小子利用呢? 可轩帝实在是罪该万死!竟然命人私下里对爹爹用了刑! 宫中见不得人的手段太多,爹爹当时所承受的一定是难以想象的酷刑,且又不伤筋动骨,否则爹爹又怎么能面色如常地大殿上伫立良久? 酉时末爹爹便进了宫,直到亥时三刻在出现在殿中,这期间又接连发生了大大小小的状况。 恐怕这期间便是轩帝命人刑讯逼供的时间,状况百出的玥王殿下闵柏淳便是罪魁祸首,若没有他,又怎会至此? 他落得如今的下场并不可怜,不过都是自讨苦吃罢了! 若不是他落井下石,一口咬定爹爹一定是通敌叛国意欲谋反,他又怎么会自食苦果落得这个下场? 害人不成终害己,大约便是他现下的最好写照了。 深深地闭了闭眼,掩去眼中那些怨恨和恼怒,叶婉茹长长地呼出一口堵在心中的郁结之气,攥紧到有些颤抖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蜷缩在软毯中,睡得深沉的呼延雪莹口中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呓语。 听到声音看过去的叶婉茹,看见睡着了却眉头仍旧微微隆起的呼延雪莹,心中便越发地后悔,后悔不该将她也带进了这金陵越搅越混的漩涡中。 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倘若再有类似的情形发生,雪莹妹妹身为德玛加王叔的掌上明珠,受到牵连也是必然的。 而她自身,却并没有能护住她安全无虞的能力。 前方不远处的叶府,虽是深夜中,但却早在那些羽林卫尽数撤走后,接到消息的佟安卉便命人早早地将府中大门敞开,且同时又将门口两侧的灯笼重新燃起。 身上披着薄披风的佟安卉手举着油纸伞站在府门外,像那两盏随风摇曳的灯笼一样,在迟迟地盼着夜归人。 派出去前去打探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地匆匆从府中离开,但却始终不见叶洵等人归来。 渐渐地,佟安卉便越发的不安起来,先前那听到羽林卫已经撤退时的喜悦又重新被担忧击垮。 一名侍卫从府外归来后便朗声禀报道:“夫人,大人他们应该还在路上,这会也不过刚刚两刻钟的功夫,想必还在路上。既然羽林卫已经撤退,便说明大人应该是安全的,且属下方才去看时,发现各府的马车也都在路上。” 恰好这时又有一名侍卫归来,还未进到府门便开始大声地禀报了一声。 “夫人,大人和小姐的马车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一盏茶的功夫怕就能到家了!” 佟安卉听到这一声消息,眼角噙着的泪水随着她深深闭眼的动作,缓缓淌过面颊。 慌忙奔出府外的佟安卉站在空荡荡的府门外眺望远处,渐渐地,街角上有几辆马车缓缓朝着这边驶来。 第六百七十三章 独一无二 那几辆马车的影子远远地看出,不过豌豆大小,但佟安卉眼中的光却越发的明亮起来,好似灯笼中的火光都映在了她的眼中一般。 翘首企盼着、盼着久去的人归来,而归来的人也归心似箭一般在盼望着。 叶婉茹掀开窗幔一角,看着昏暗的街道上只有各家府门前那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在摇曳着,直到她看到远处自家门前那道有些单薄的身影时,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相信,危险已经彻底解除,一颗心才直到现在才彻底的放缓下来。 霎时间变得通红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且有暖色渐渐布上眼底,直到将那些泪光缓缓吞噬。 幸好,幸好她的娘亲、她的爹爹、她的祖母……,那些她所深爱的亲人们还都安好无虞的等在这里,并没有人像恒毅一样不告而别。 …… 皇宫中各处的宫殿中也早已经是漆黑一片,就连轩帝的寝宫中也只有殿外还燃着几盏宫灯,但皇后娘娘的寝宫栖凤宫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而也已经有许久未踏足栖凤宫的轩帝,此时恰好就在皇后娘娘的宫中。 偌大的正殿中,侍奉的宫婢们已经被遣到了殿外,只有轩帝和皇后娘娘封于馨二人,坐在榻上彼此沉默着。 轩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语,矮几上那盏先前热气氤氲的茶也早就彻底的变凉,但轩帝却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变过。 坐在矮几另一边的皇后娘娘浅啜了一口盏的茶,抬眸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轩帝,而后清了清喉咙,想要开口打破这沉寂到有些压抑的气氛。 “皇后可是想说,朕这样对叶爱卿有些太过不公?” 听见轩帝这虽是发问但却极为肯定的语气,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道错愕和慌乱,但随后便镇定下来。 “陛下,臣妾并没有替叶大人担忧的心思。臣妾是担心陛下您,自从回来您一句话都没说,臣妾担心您这样下去会积郁成疾。” 听到这话后轩帝才好像又活了过来一样,张了张嘴,轻吁了一口气,而后眼神淡漠地扫了皇后娘娘一眼。 “想必你已经知道,朕命大统领对叶洵动用私刑的事情了吧?” 皇后娘娘听到轩帝的这句发问,方才眼中的镇定彻底消散,一丝惊慌从眼底闪现,就连捏着茶盅的指尖都有些微发抖。 “陛下,臣妾确实命人去打探了一下那会叶大人所在何地,这也是敌不过叶家丫头的哀求。陛下如何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说着皇后娘娘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随后又轻叹一声。 “臣妾一届妇人,也不过是想成全了她为人子女的一片担忧之情和那份孝心。” 听到这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声,轩帝有些微冷的目光中神色几经变幻,最后那冷意才慢慢褪去。 “皇后可是在怪朕将长公主嫁到远地?” “陛下,清芷当初嫁给沧澜国大殿下时,臣妾也是同意的,毕竟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婚后又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臣妾只会感激陛下您看人的眼光准,又怎么会责怪陛下您呢?” 边说皇后娘娘边从榻上起身,将轩帝手边那盏凉透的茶水端走。 背对着轩帝的皇后娘娘封于馨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那般的温柔浅笑,而是有些许的冷意浮现。 哗啦一声,冷掉的茶水被倒进了瓷盆中,转身走回来时,皇后娘娘的眼中已经重新布上了一层温暖欣慰的笑意。 听到皇后娘娘这样说,轩帝眼中方才升起的那一丝试探和戒备才撤去。 “虽说嫁的不错,可到底是离得太过遥远,只有年节时才能见上一面,也不过匆匆数日便又要匆匆离去。” “虽是一年见一面,可这对于臣妾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慰了。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又有多少人是进了宫中便再也无缘面见双亲呢?” 说着皇后娘娘脸上方才升起的一丝感慨便褪去,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和煦,就连眼中那慈爱都已经深入眼底。 “前两日臣妾收到了驸马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喜讯,咱们的长公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今算下来也四个多月了。” “哦?是吗?那可算得上是喜事一桩了,清芷嫁过去三四年,一直没有怀上,如今倒也能免了那个老东西想要给驸马纳侧妃的心思。” 轩帝眼中乍起的喜色也不过是一闪而逝,随后便是有些愤慨升起。 “这有什么可恼,寻常些的高门贵府中尚且讲究多子多福,何况是落在皇家呢!驸马身为沧澜国大皇子,又有咱们清芷做正妃,等将来他继承了皇位,无论愿与不愿,只怕也不会始终只有清芷一人。” 皇后娘娘浅笑着安抚了一句面带恼怒的轩帝,眼中却是有些疑惑的。 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尚且妃嫔众多,又怎么能要求冠华做到对清芷从一而终呢? 若是清芷嫁与寻常公子,怕也能守得一人心,可如今这些也不过是奢望罢了! 嫁与身份贵重的天潢贵胄,便莫要再痴想那遥不可及的独一无二。 “呃……” 轩帝喉咙中咕哝了一声,脸色也有些微冷,但却并未再接话。 轩帝闭了闭眼,手上也有以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听到轩帝并未再说话,皇后娘娘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便也不再开口,而是执起碳炉上的茶壶重新为轩帝续了一杯热茶。 只有他二人的殿中,再一次陷入沉寂。 寂静到,只能听闻他二人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更能听闻炉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后,轩帝才停下转动扳指的动作,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而后略微抬眼凝视着对面的皇后娘娘。 “对于今夜的事情,梓童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朕的吗?” 听到轩帝的这话,皇后娘娘的心中咯噔一声响,似是一颗石子投在了平静的湖水中,荡起了阵阵涟漪。 “臣妾只是觉得,这样的责罚,是不是有些太过重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推心置腹 轩帝皱了皱眉头,脸上满是惊讶和疑惑地看着说话的皇后娘娘封于馨。 “过重?” 皇后娘娘封于馨看见轩帝的这个表情,当下便沉默了一瞬间,且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且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陛下问这话的意思。但她看得出来陛下对她起了疑心,且也好似打定主意不问出些什么不罢休的态度。 “是啊陛下,臣妾觉得看二殿下的神情不似作伪,他是不是被冤枉也未可知。倘若真的是他做下这等不可饶恕的事情,陛下您这么处置也无可厚非;倘若不是他做下的,那您这么做不喾于断了他的前途……” 皇后娘娘封于馨看着轩帝越发冷峻下来的脸,便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同时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总归这件事他并不时完全无辜的不是吗?” “况且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了不是叶爱卿,那么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无疾而终,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罪责才行。” “老二今夜数次顶撞朕,已是大不敬,朕如此重罚他,也是为了给叶爱卿一个交代。且老二现在势头正盛,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如此也好让他静下心来,想想什么才是一个身为朕的皇儿、大耀国的玥王爷该做的事!” “哼,若是现在不惩治他,只怕用不了多久,朕的御案上,便会接连呈上逼朕立下太子的奏折!” 轩帝似有震怒一般,手掌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几下。 “朕现在年富力强不说,各个皇儿心比天高,不过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绩,便以为能抗下这重担!一个个的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拉拢权臣、结识学子、豢养门客!为的什么别以为朕不知晓!还不是为了朕座下的御座?” “若是他们真心为了这天下的百姓谋事,就不会在灾患来时,秉着袖手旁观的态度!” “别以为朕不理朝政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又岂能真的逃得过朕的眼?不过短短数月,便将这些个臣子的心看的一清二楚!” 轩帝的嘴角上挂着一抹嘲讽至极的笑容,带着些许失望之色的眼中也尽是浓浓的鄙夷。 像是发牢骚一样,又像是在陈列种种罪证一样,轩帝说完这些话以后,脸上的怒色反倒没有方才那般的来势汹汹。 而是脸上都带着一种颓唐的神色,更带有一种皇后娘娘封于馨看不懂的沉思。 而这些她沉思她看懂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 陛下此意不仅仅是在和她吐露心事、剖析朝局,更加暗含的是警告和试探之意。 皇后娘娘封于馨嘴角的温婉笑容有瞬间的僵硬,随后便轻吁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更加的温柔起来。 “如此甚好!臣妾从前还有些担心陛下您将大权放任诸卿家,臣妾还一直担心难免出了差池,现下有陛下您的话,臣妾倒是可以放心了!” “毕竟有您在一旁总揽着,臣子们也能更加地尽心尽力,且又不敢太过放肆,这样才不会出了大错!” 满脸欣慰且笑着说完这些话后,皇后娘娘封于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旋即有些忧思布上眼中。 “陛下您是否多虑了?皇儿们都是在膝下看着长大的,各人的脾性最清楚不过,他们又怎么敢行事乖张?” “结交学子、豢养门客,也不见得就是生有二心,也许他们是想取精用弘呢?毕竟科举虽是选拔栋梁之材的举措,可有时难免还是会有鱼目混珠的事情发生。” “天下之大,并不乏能人异士。且能人异士大都桀骜不驯自视甚高,又怎么能像一般学子一样苦读数年参加繁冗层层选拔的科举呢?” “这样也可能会造成良莠不齐的事情发生,不过臣妾始终觉得也许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未必就是一心想要争名逐利。” 面容冷峻的轩帝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后娘娘封于馨的脸,听她说完这些话后,方才眼中升起的疑虑和戒心也渐渐褪去。 “哼!若是一心想要争名逐利朕也不是容不了,只不过他们的野心可并不在此。一旦名利双收,下一步就会想要得到权势!” “身为皇子本肩上的担子就比旁人要重得多,若是处心积虑做下这些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声誉大振,朕又如何能忍?” “不思己任,偏去做些旁门左道的事情,朕如此惩治他,还重吗?若不是看在他过去并无大错的份上,只怕朕也不会这般的手下留情!” “还是陛下您深谋远虑,臣妾的眼光到底不如陛下您看的长远。” 说完这一句后,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的忧思渐深,同时长叹了一声。 “臣妾就是担心柏淳一下身份上的转变会让他难以接受,那孩子看似沉稳老练,但心事也是诸位皇儿中心思最重的。” “他若是就是一蹶不振,岂不是辜负了陛下您的一番苦心?且就算他捱过去这段有些艰难的心事,将来朝臣们又会怎么看待他?” “今夜来参加宫宴的众多公子们又将如何看待柏淳?毕竟这些变故可都是他们亲眼目睹了的。届时,再以讹传讹,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的。” 随着这些话,皇后娘娘封于馨眼中的担忧也越来越深。 轩帝满脸嘲弄的翻了翻眼皮,口中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哼!若是脸这点挫折打击都难以承受,那便枉为朕的皇儿,更难以堪负重任!也就更加的无缘太子之位!” 冷言冷语地说完这一句后,轩帝脸中的神色有些沮丧,且他眼中的恼怒之色也再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两个都是这个德行,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滔天的权势。也只有老三将这些个百姓们放在了心上,可他又……” “唉!真是让朕无比的失望和伤心!” 说着轩帝便站起了身,行动有些迟缓地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缓缓地向着外殿走去。 “行了,已经三更天了,梓童也早些安枕吧! 跟在轩帝身后走了几步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听见轩帝这话,便止住了脚步,轻声劝慰道:“陛下也莫要忧思过深了,恐有损龙体安泰。” 背对着的轩帝摆了摆手,便径直向殿外走去。 第六百七十五章 杀人越货 叶府中,洵卉院里的会客小花厅里的矮榻上,佟安卉揽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肩膀,红红的眼中仍旧能看出一些尚未褪去的胆颤心惊。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都将头倚靠在佟安卉的肩头上,虽然极近的距离,但佟安卉却仿佛是看不够一样,看一会儿呼延雪莹,便会美目含泪地凝视着叶婉茹的侧脸。 且,揽在她们二人肩上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着。 叶婉茹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握住了佟安卉有些发抖的手,口中轻声安慰了一句。 “娘,莫要担心了,事情的真相已经查明,不过是虚惊一场,您也不必再过多担忧了!” “如何能不担忧,伴君如伴虎,若是今夜没有将这件事彻查清楚,只怕咱们叶家就会有灭顶之灾!天子心思难测,有这件事情在,只怕日后你爹在朝堂中行事也将会越加的艰难。” “娘虽然不关心朝堂上的局势如何变幻,可娘知道你爹所任职的兵部定然会遭到户部的刁难,就像去年一样,严冬来临之际,军饷和粮草迟迟供给不上……,这些罪责最终还是会落到你爹头上……” “远居庙堂之中的权臣们是不会关心边关将士的死活,可他们是你爹的部下吗?他们不过是戍守国土的最普通士兵。” “娘只知道,若是这些士兵倒下了,那我们便失去了第一道防线。而一旦第一道防线不堪一击,那么金陵便也不过是敌人挥戈南下指日可待……” “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家国,都不过是如浮萍一般随风飘摇罢了!这些大人们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随着佟安卉的话语,叶婉茹眼中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这件事本就是轩帝陛下疑心过重造成的,且他们临走时轩帝还特地嘱咐爹爹不要心存嫌隙,但只怕是这嫌隙早就在轩帝的心中暗生。 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满金陵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朝堂上也不乏见风使舵的人,爹爹在朝堂上很可能会出现举步维艰的局面。 尽管事实虽然如此,可她却不愿娘亲再为这件事而整日惶惶不安。 “娘,您放心吧!朝堂上虽然有些大人是会揣摩陛下的意思行事,但经此一事想必陛下心中定然会心存愧疚。那么他便不会放任那些臣子嚣张行事,且为了保持朝局的稳定局面,陛下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希望如此吧!否则最后只会争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说罢后,佟安卉深深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在寂静的深夜中听的分外清晰,就连在左侧暖阁中敷药的叶洵都听的一清二楚。 趴在榻上,光着脊背的叶洵听到这一声叹息后,紧锁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几分,神色凝重的好像整张脸都有些拧起来一样。 “嘶!”叶洵轻轻抽了口气,同时双手也紧紧地抓在方枕上。 手中拿着软布巾清理伤口的侍卫听见这一声抽气声,眼中闪过一丝痛恨,拧了拧眉。 “大人,您忍着点,接下来可能会更加疼痛。” 在叶洵的背上尽是鞭笞的痕迹,绽开的皮肉上尽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紫红色鞭痕,也有些地方渗出的血已经沾到了里衣上。 可偏偏这些伤口上已经被敷上了些许的止血伤药,但要量很少,也只不过是比较严重的伤口上才洒了些许的止血药粉。 这也是为何叶洵在殿中伫立良久,在他的身上却并没有血迹渗出来的缘故。 “如此的欲盖弥彰,还不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荒诞行径!大人,您好歹是官拜二品的尚书大人,陛下怎么就能下次狠手呢!” 侍卫一边上药,一边压低声音愤恨地骂着。 在他手中拿着的瓷瓶,正是在宫门外武安侯世子封青阳所赠的其中一瓶。 “莫要多言。” 叶洵深吸了一口气后,吐出这一句话便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同时也掩去了他眼中的嘲讽和一丝恼恨。 侍卫张了张嘴,而后便紧紧地抿起了嘴角不发一语,但双眼中已经有些许的泛红。 他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有史以来,他都没见过哪位大人在证据不足前便遭受私刑的!这不是侮辱又是什么? 可奈何犯错的人是陛下,不仅大人要生生吞下这一口气,他们这些守护大人的侍卫更是束手无策。 这也正是大人为何不让人去请大夫的缘故,若不然子时方归来的大人入府后便请了大夫,明日金陵中将会有怎样的流言蜚语可想而知。 而陛下,只怕会更加的记恨大人!毕竟陛下如此做的意思便是想要息事宁人。 寂静的街道上在接连数辆马车驶过后,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空旷寂寥,接连下了两场的暴雨到了此时也沉寂下来,就连那滚滚雷鸣都已经滚到了远处的天边。 雨停后渐渐起了风,瑟瑟的风夹杂着暴雨过后的习习凉气,仿佛像是秋雨一般,带着股股凉意。 一辆做工考究用料奢侈的马车,在四下无人且越发幽暗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顺着那挂在车框上摇摇晃晃的灯笼依稀能看见一个“顾”的标识。 原是顾清临的马车依旧在路上游逛,然而这条路却并不是通往顾府的道路,且这条路更是与顾府南辕北辙。 顾清临蜷缩在马车中双眼微闭,好似睡着了一般,桌上的烛台中燃着暖意融融的烛火,渐渐地这烛火随着有些颠簸的路开始鼓动跳跃东摇西晃起来。 坐在外面赶车的二狗借着车框上挂着的灯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前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忐忑,声音也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少、少爷……还跟么?” “跟,怎么不跟。” 车厢中的顾清临闻言并未睁眼,只是轻哼了一声,醇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忽略的鼻音。 “少爷,您听听,您已经染了风寒,这大半夜的又不回家,跟那个劳什子范府的马车走这越发荒凉的道干什么呢?您这个样子回去,只怕府上又要闹得鸡飞狗跳了!” “这个时候不回府,只怕不只是夫人和老夫人要闹,只怕老爷也不会轻饶了少爷你,你这是何必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少爷,那小子怎么惹到您了?改日小的带几个人找个暗巷给他套个麻袋毒打一顿就算了,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跟紧点别跟丢了,爷去杀人越货,再啰里啰嗦的,爷连你一块杀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铩羽而归 顾清临口中低语说完这一句后,便有些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一个喷嚏后揉了揉鼻子,像没长骨头一样半撑着坐起身来懒散地靠在车厢上,伸手掀开窗幔一角,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那一辆闪着一点幽幽火光的马车。 带着一点笑意的眼中冰冷一片,好似是那外面的冷风一般,透着有些彻骨的寒冷。 听到这道有些清冷但却一点都不严肃得声音,小厮二狗撇了撇嘴角,脸上带着有些得意的笑。 他们少爷虽然不如大少爷那般出色得老爷喜爱,但却是一位真正难得的好人。 少爷虽然不是嘴硬心软的人,但却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当然,从前混账事也没少做,那也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就像现在这样,少爷不只一次威胁说要杀了他,可他才不会信呢!这么晚了,少爷不回府却跟在范府的马车后,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做,并且还带着他,这就是对他极为信任的一种做法。 等日后少爷成为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时,他这位少爷身边得力的小厮,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那时,少不得别人要恭敬地唤他一声“罗爷”,就算知道他小名的那些人,再不济也要喊他一声“狗爷”。那时候又有谁敢小瞧他呢? 哼,尤其是大少爷院里的那些个都眼看人低的东西!最会见风使舵,从前看见他们淮清院中的小厮侍女们总要刁难一番。 现如今可算是好了,少爷再也不用夫人和老夫人庇佑了,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 想到这些事情,小厮二狗脸上的笑容渐渐加大,一张嘴都要咧到了耳朵根,且还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车内的顾清临听见外面响起的这不伦不类的小调,就知道二狗不定又做什么异想天开的美梦呢,他这个状态从昨日归来在府中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后便愈演愈烈。 顾清临听着这不伦不类,且还有些跑调的小调松缓了微微蹙起的眉头,正在这时,有两道低语说话声传到了他的耳中。 但语气极低,似是低语呢喃一般,他并未听清说的是什么。 这条路上现在只有他和范智双的马车,想来那声音自是从前方传来的。 只可惜距离有些过远,且道路两旁房檐滴水的“滴答”声,和马蹄与车轮碾过带起的水花声并没有让他听清。 “聒噪!” 顾清临微微拧了拧眉头,轻斥了一声,随后便聚精会神地想要听清范智双到底在说什么。 可他细听之下却发现那两道说话声已经消失了。 这一发现让他心情没来由地烦躁起来,虽说这个距离确实稍微有点远,再加上周围的声音太过于嘈杂,可到底还是他最近疏于练习的原因才造成的。 这时就在前方的那辆马车中,范智双正嘴角上挂着一抹有些奸邪的笑容坐在那里。 范智双的额头几乎要贴到了那张颜色极深且花纹样式都老旧的车帘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声音一样。 “还跟呢么?” “小少爷,还跟着呢!小的看清了,应该是顾府的马车。” 那赶车的小厮声音同样压的很低,好像生怕有第三个人能听到一样。 “呵呵,好啊!若是你家少爷我今夜能惩治一番宵小匪徒,明日便也能在金陵名声大噪了!” 范智双怪笑一声,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掌。 听到范智双这话,原本脸上还有一丝担忧的小厮,彻底地放下心来,脸上漾起有些邪佞的笑容。 三更半夜不回家的可不就是宵小匪徒么! 渐渐地,马车不再像方才那般的颠簸摇晃,且原本有些漆黑的路上竟也能看到些微的亮光,甚至是远处还有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活动着。 紧挨着车窗而坐的顾清临,探头看着岔路口向下远处这有些怪异的场景,心中的疑惑渐渐升起。 城南这里已属于金陵之中极为偏僻的地界,且在这里居住的人并没有达官显贵,从方才那条崎岖不平且满是泥泞的道路就能看的出来。 这个时候并不是傍晚时分,虽说稍远的地方巡逻士兵并不会来此,但这个时辰,大多数人也应该闭户入睡才是。 可那些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又是怎么回事,且还有些许火把晃动跳跃。 “少爷,前面路口有块石碑,好像是写的范家庄。” 忽然外面赶车的小厮二狗扭头对着车厢里说了一句。 “范家庄……,可看清了?” 心头疑惑渐浓的顾清临口中虽是这么问着,可自己却挪动了两下凑到车帘前,掀开了车帘就着火光看了过去。 一块丈高的石碑正立在路口一棵粗壮的柳树旁边,柳树垂下来的茂密枝条遮盖住了大半的石碑,远远地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庄”字,若不是冷风拂起,还不能窥得全貌。 顾清临看着那块石碑,又看了一眼那人影晃动得远处,眼中得神色沉了又沉,口中冷哼一声。 “掉头回去!” “啊?少爷,这跟了大半路就不跟啦?这眼看着就……”小厮一脸的茫然和不解。 “你没看到这叫范家庄吗?爷单枪匹马的去还能囫囵个回来吗?你也不长长脑子!” “你是不是想要独吞爷的银子,才让爷赶着去送死啊!” 不能痛打范智双一顿,出一出心口的那股恶气,让顾清临有些气急败坏。 “少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以为您是谁啊!那可是顾府的二公子啊!莫说是这等凡夫俗子,就是府尹大人见着您了还不是得毕恭毕敬吗?况且现在您又有官职在身,谁敢在太岁头上冻土啊,那不是找死呢么!” 小厮二狗勒停了马车,却并没有按照顾清临得吩咐调转回去,而是侧身一脸干笑地一边辩解一边奉承着。 顾清临看了一眼前方远处晃动的火把,又听见一两声有些含混不清的呐喊,抬手拍了二狗的头顶一巴掌。 “再不走,找死的就是你了!赶紧走!” 小厮二狗慌忙转过身手上狠狠一拽缰绳,将马头调转了过来,哒哒哒地往回返。 坐在车里的顾清临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火把渐渐地往这边追赶了过来。 “呵,有意思,天子脚下竟然也能有范家庄的存在!” 这一个姓氏的庄子或村子要是在京郊以外,到并不让人感到奇怪,且还正常的很,毕竟有很多大姓氏的氏族往往会群居在一起,并选择一块占尽山水之地以用来福泽族人。 可这皇城之中若是有名为范家庄的存在,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且那些在半夜时分还晃动的人影和火把就更为蹊跷了。 看来范智双的长兄范志杰当是城南一霸啊! 第六百七十七章 冷硬的心 因为心中那积压了一整晚的怒气和恨意不能消散,且还是这般灰溜溜的铩羽而归,回程的路上顾清临比来时还要沉默。 不仅仅是沉默,气氛也比来时来要让人感觉压抑,且也让人感到无比的冰冷。 因为与顾清临相处时间最多且说话也肆意自在许多的小厮二狗,五次三番地伸长了脖子想要找机会说点什么,但最终被被这有些压抑的沉默所遏止。 他以为顾清临的不悦是因为不能痛打范家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少爷一顿,并且还是因为少爷畏惧他们人多势众的情况下。 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可就有损少爷在金陵一圈富家少爷的为名,并且也会让少爷感到无比的丢脸,所以少爷的这种憋闷感觉他还是能了解几分的。 现在他只恨的是,当初为什么要劝阻少爷不直接就在街上动手,非要等到僻静的地方再下手呢?这也让范智双才有了逃脱的机会,且好险些将少爷引进狼口。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还真是阴损的很呐! 少爷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也都是怪他! 同样沉闷着赶车的小厮二狗狠狠地咬了咬牙,冻了大半宿的脸色有些青白,在他头上高悬的那盏灯笼的火光掩映下,显出几分狰狞来。 “改日一定找人好好会一会这个范小少爷才行!” 在心中暗暗发誓后的小厮二狗微微侧身附耳到车帘前,有些讪讪地干咳了一声。 “少爷,您别气恼了,为了那种小人不值当的,您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又有官职在身,和那种身份不明的私生子较劲,没的掉了身价。” 车厢内正在思索那范家庄怪异之处的顾清临闻言后,禁了禁鼻子,轻哼一声。 “他现在同样有官职在身,且只比你家少爷我低一点点。” 本想劝人的小厮二狗没料到顾清临会说出来这一句,当下便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啊?啊……咳,是吗?” “哎,少爷,就算他官职只比你低一点点,那也是不如你呢!况且他是什么出身?您又是什么出身?” “要小的说啊,就他那种出身,莫说陛下现在赏赐了官职,只怕那也是看在他长兄的面子上。前途远不及少爷您呢?” “君子报仇少年不晚,对付范智双这种孙子,您就不该一时意气用事。” 越说越顺嘴的小厮二狗脸上带着一股得意劲,且眼中也带着些许的狡诈笑意。 说完这句话后,小厮二狗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说这话有些太过放肆了,连忙收起了脸上的得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半躺半靠在车厢中的顾清临听到二狗的这句话后,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讥诮甚至是揶揄一句,只是思绪却不知不觉地随着二狗的这句话飘远。 “意气用事?” 自从失去父亲这座坚毅的大山做倚靠,他已经记不得多久不曾意气用事过了。 他每走一步都会经过缜密的思索和谋划,像今夜这般的行径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一次任性妄为。 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能忍受得了别人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肆意谩骂,那他也就不配为顶天立地的男儿! 并且那个处处都透着诡异蹊跷的范家庄,待方便时他一定会亲自前去一探究竟的,而范智双他更不会就这样放过。 而此时的顾府中,已经醉意盛浓的顾言正睁着一双怒意四溢的眼,坐在厅堂中间的太师椅上,双眼狠狠地盯着已经燃起了灯笼的庭院里。 雨势骤停后,仿佛那墨染一般的天幕也像被水云晕开了一样,几抹青灰色的绸云下竟然也能透出丝丝缕缕的清冷月色来。 顾言就这样沉着脸端坐在太师椅中,眼中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外面。 在他手边的桌上放着一壶散发着清冽香气的茶壶,可他手中的茶盏里却是一滴水迹也无。 好像这一壶茶专门是为了迟迟不见人影的顾清临所煮一般,顾言手中捏着空空如也的茶盏,面色深沉地坐在那里,任由那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慢慢变凉,直到半分香气也无。 迟迟不见顾清临人影,且早早便已经知道那些个公子都离宫回家,顾言便越发的有些坐不住,且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的难看。 因醉酒而双眼和脸上都像染了一层赤红血色的顾言,看了一眼手边那已经变凉的茶壶,无端地眼中便现出有些无力的愤怒感。 这种感情很矛盾,且出现在一向信封棍棒教育的顾言身上有一种很违和的感觉,可偏偏出现在了现在的顾言身上。 今夜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已经全部知晓,他眼中早已经没有了,初时听闻多年的老对头叶洵即将落难的喜悦。 且就连本该出现的恼恨情绪都很少,只有对于这个二子清临的更深一层了解。 这一夜发生的太多的事情,可二子清临应付起来不说游刃有余,那也是心中自有章程的,可见这些事情就算不是他有意引导,那么也必定是知晓几分的。 然而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能隐瞒的密不透风,更没有和他这个爹商讨一二。 可见,在他心中,自己并不是亲近可信之人。且二子清临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远远不止是没拿他这个当爹的作为可信亲近之人,更是在心中积怨颇深。 而他从前所耍出来的那些服软求饶手段,都只是一次次将这怨恨积压的更深,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和缓的余地。 他发现这么多年,他除了给这个二子锦衣玉食以外,其他的他这个做父亲的,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他不了解二子清临心中真正的想法,且也看不透他,就像看不透现如今的陛下一样。 心思都是难以猜测的,且让他深感无力和愤怒的是,他越发的想要掌控此子,却发现此子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更会是。 从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便可以看出,此子拥有远超常人的聪慧,但同时也拥有一颗远比常人要更加冷硬的心。 这样一个人,有极大的可能将顾氏一族带上前所未有的高处,但同时也极有可能会因为,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拉上整个顾家为他陪葬。 而他放弃了有些平庸但肯认真做事的从云,选择了这个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清临。他的这个做法不亚于一场豪赌,不仅仅是他,更是拉上了整个顾家。 顾清临不受掌控而产生的愤怒、躁郁,和有可能被他带上前所未有的光荣所产生的兴奋和悸动,同时拉扯着顾言的心。 也让他本就显出醉态的脸上,露出时忧时喜的神色。 第六百七十八章 无法言说 这个时候尚且乘着马车,在空无一人的寂寥街道上游逛的顾清临,早就已经料到回到顾府后所能遭遇的种种。 且依照顾言以往对他鸡蛋里挑骨头的挑剔劲,也一定会看他更加的不顺眼,说不准又一顿家法伺候也是有可能的。 今夜的事情尚有许多没有捋清,且他也并没有得偿所愿的能套出真正幕后之人的一丝线索,至少今夜这些人中并没有人表现出太大的异常。 而又让叶大人遭受了一场平白的冤屈,这种烦躁的心绪,让他心中感到十分狂躁愤怒。 这种情况下他十分的不愿意踏进那座府邸,而更加不愿意看到顾言那张可憎的面孔。 顾府并不是他真正的家,只不过是暂时的容身之所,这样一个没有真正归属感的地方,他今夜格外的抵 仰躺在车厢中,手指捏在眉间的顾清临轻叹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无奈和一丝烦躁。 可就算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愿,他也终究是要回到顾府的,现在的他并不能摆脱顾言这个老狐狸,且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别再绕了,回府吧!” 低声吩咐完这一句,顾清临便扯过手边的软毯不管不顾地蒙在了脸上,同时软毯带起的风也吹熄了桌角上的烛台。 车厢中登时便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晃动的帘幔缝隙中,能偶尔透过几丝灯笼下所发出的微弱光线。 赶车的小厮二狗听见自家少爷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后,一脸的心有余悸和后怕表情,有些木讷地应了两声。 “是、是……,少爷。” 赶着马车的小厮二狗还不时的回头张望几眼,想再一次确认那些刁民是不是真的没有追赶上来。 再一次确认身后的确没有人追来以后,小厮二狗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回想起刚才那危急的紧要管关头,二狗有些后怕的眼中,包含更多的则是愤恨。 刚才他和少爷调头往回返,却发现后面那些火把竟然渐渐地追了过来,若不是不远处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去,只怕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刁民就会冲出那条岔路口将他们抓过去。 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而且他现在特别的能理解少爷,这样的落荒而逃对于少爷来说,只怕可以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 莫说从前,就是现在,少爷到哪不是前呼后拥的?何时又像现在这般的狼狈过呢? 真真是可恨之极!这姓范的小子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抹了抹眼角沁出的一丝水光后,小厮二狗吸了吸鼻子,一扬手中的马鞭,加快了不少速度。 今夜因为宫中的事情,巡逻的卫队并不像往日那般森严,可这个时候若是再四处游荡,难免又碰上什么晦气的事情,毕竟少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更是不值一提。 少爷若是出点什么意外,他也不用再回顾府了…… 阑珊的夜里几缕淡淡的月光从像一段绸一样的青灰色云层中透射出来,带着几分惨淡和冷意洒照在金陵这片土地上。 天边远处便是浓的化不开一样的墨染雷云,且在那云层中也依稀能看见似是丝线一样细长的银色火蛇在云中穿梭,更有闷闷的雷声时而出没。 这一场暴雨降临到金陵以后,下了个酣畅淋漓,便又随着轻风飘向了远处,可当夜空中那几缕清冷的月光也被遮挡住时,好像老天爷又在酝酿着下一场不知何时降临的暴雨。 坐在窗前矮榻上的叶婉茹看了一眼那被掩去的蒙蒙月色,心中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阴翳般,见不到一丝的光亮。 这些重重迷雾,不会因为玥王殿下所受到的惩治而拨云见日,更不会因为顾清临的三言两语便水落石出。 叶婉茹隐约有种感觉,这件事情到此并没有完全的了解,反而恰恰只是一个开端。 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正在幕后看着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且正在酝酿谋划着下一个阴谋。 这个阴谋会牵扯到谁还是未知,这也是最让人感到烦躁和愤怒的地方…… 而设计了这一切的人,会是顾清临吗? 同样胆战心惊了大半夜的雪虎早在被放回园子后,便自己循着气味追了过来,因为没人阻拦也没人敢阻拦,雪虎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找到叶婉茹以后才不再因为焦躁而不时低吼。 这会正靠在榻边,硕大的虎头倚在叶婉茹垂下来的腿上,没心没肺地打着盹儿。 情绪彻底缓和且安稳下来的佟安卉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激动不安,整个人正坐在那里一脸的若有所思。 而隔间里的叶洵清理伤口、涂抹伤药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这个期间不仅漫长且也繁琐,不仅仅被上药的叶洵额头上脊背上已是汗津津,就连给叶洵上药的侍卫也已经是衣衫尽湿。 他的紧张、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为大人感到的屈辱,统统都化成了一口浓稠化不开的恶气,被慢慢压在了心中。 涂抹完最后一块伤口,侍卫轻轻地舒了口气,撇过头压下眼中泛起的些许猩红。 “大人,这几日切忌莫要沾水,并且也要尽量让自己少出汗,否则天气炎热很容易伤口感染,三日换一次伤药,半月余也就能痊愈了。” 叶洵面色如常地从榻上起身,而后拿起一旁备好的干净衣物换上,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而后便步出隔间。 “好,辛苦你了!” 走了两步后叶洵又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这件事情切莫对他人讲,告诉他们也都不要议论不休。” “是,大人,小人谨记。” 跟在叶洵身后要出去的侍卫闻言怔了一瞬,眼中的血红又深了两分,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便率先走了出去。 走到这间花厅暖阁的叶洵,对于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还守在此并不意外。 眼中带着慈爱的叶洵对上三双担忧的眼时,微拧的眉头舒缓开来,而后带了笑的脸上似有佯怒一般轻斥了一句。 “大半夜的还赖在爹娘房中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带雪莹回去早些安枕,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被下了逐客令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同时张了张口,且都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 且确实如此,今夜已经至此,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就算今夜再谈及这件事,也不会得到任何的解决办法。 再多的谈及也只能是空耗心神罢了!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从榻上站起身来,对着叶洵夫妻福一福礼,便带着睡眼惺忪眼中带着一层水雾的雪虎走了出去。 第六百七十九章 阴暗丑陋 直到走出院落,叶婉茹才停下脚步,驻足回首看向那间仍旧亮着烛火的房间,稀薄的火光下,依稀能看出她眼中的几许泪光浮动着。 方才叶洵带着和煦笑容抚慰的眼神,一直在叶婉茹眼前浮现着,可越是这样越让她心中憋闷无比,且有一种心酸无力感也鲠在她的喉咙中,让她几欲说不出话来。 她站在那里回首看着窗子上映照出的两道人影,强忍着泪水的眼中眼眶也越发的血红。 今日爹爹所受到的屈辱不仅仅只是这些皮外伤,更是爹爹身为朝臣的颜面。 而在轩帝的心中却是丝毫的顾忌都没有! 这让她如何能不恨? 更何况早就在心中萌发滋生的恨意呢?到如今叠加累积起来,竟让她恨不得能杀了轩帝…… 虽然在叶婉茹心中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情不会因为杀了轩帝便能解决,可一想到今夜的种种,那中肆意翻滚的恨意便会在她心中起起伏伏。 轩帝虽然不是最直接的罪魁祸首,可这一切却都与他脱不开关系,这些外在的情况虽然会影响他的决定,但却不会左右他的每一个决策,且也并没有人能左右得了轩帝。 这些都不过是轩帝的多疑和猜忌才作祟,是以造成的这种后果,却是轩帝直接造成的。 并不能因为轩帝,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玥王殿下身上便一了百了…… 叶婉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着,眼中的恨意也越发的浓厚,她的眼中眸色深沉,好似融入到了那夜空中密布的浓云一般。 最先感受到叶婉茹情绪异常的雪虎,似是有些焦虑地围绕着叶婉茹走来走去,同时雪虎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声近乎低喃的呼噜声,并不时地用大脑袋蹭着叶婉茹垂在腰侧的手臂。 同样情绪低落的呼延雪莹因为雪虎的异常反应,很快便发现的叶婉茹的不对劲。 呼延雪莹微拧眉头,眼中闪过有些哀伤的神色,随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洵卉院中那已经烛火渐弱的窗子,收回视线后便故作轻松地轻叹一声。 “叶伯父和伯母的感情深厚,雪莹心中羡慕不已。” 这一道带着些许失落的柔柔嗓音,像是阳春三月那道温暖的太阳光线一般落在叶婉茹的耳中,更像是温暖的微风拂过,吹走了她心上的阴霾。 但同时又有浓浓的愧疚感袭上叶婉茹的心头。 轻缓地长舒了一口气后,叶婉茹抿了抿唇角,压下了心中的那些忧思和哀伤,转过身来看着呼延雪莹。 对上那样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时,那些堵在喉咙中歉疚的话语,叶婉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呼延雪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也看着叶婉茹,眼中的担忧和安抚尽显,但她也同样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这一刻,要说的话,仿佛只通过眼神的交汇,彼此便都已经了然于心。 “轰隆隆——!” 那些游荡到远处天边的雷云,不知何时又已经悄无声息的凝聚在金陵上空,那几缕稀薄冷清的月光也彻底的被掩盖在乌云当中,再难以寻得一丝踪迹。 “雪莹妹妹,我们回去吧!这一日让你受惊了,是额格其对不起你……” 呼延雪莹咬了咬唇角,眼中露出些许无奈和顽皮的神色。 “额格其,你这么说就是太不懂得雪莹了!你当雪莹是那些娇滴滴的弱女子吗?跟在王父身边,雪莹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些个将军们吵起来才真的是大动干戈……” 听呼延雪莹这样说着,叶婉茹心中也就更加的愧疚起来。 她始终记得今夜为了不让自己为难,雪莹妹妹一次次的挺身而出,挡在她的身前,那明明紧张到不能自已,却仍旧做出一副强悍的模样…… 她虽然和雪莹相识不久,但却能了解对方的心中所想,且更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 但这件事上,她所付出的远远不及雪莹妹妹付出的多。 到底,是她亏欠了雪莹的。 叶婉茹并没有拆穿呼延雪莹,而是喟叹了一声后,便牵起了呼延雪莹的手,将那微凉的指尖纳入掌心当中。 这样混乱不堪的一夜、这样胆战心惊心力交瘁的雨夜,她能给予的并不多,只有些许的温暖,希望能驱走那些已经刻进雪莹心底的寒冷和不安。 呼延雪莹骄傲、自信、神采飞扬,在德玛加王的羽翼下成长至今,从来都是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然而今天这一切都彻底的打破了她从前的所见所闻。 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胆大且单纯涉世未深的少女罢了! 然而今夜这些人心阴暗丑陋的一面,却是她亲手在她面前掀开。 想到这些,叶婉茹心中的愧疚便会越来越深。 叶婉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听着身边呼延雪莹发出的匀畅呼吸声、听着床榻下雪虎发出的呼噜声、听着窗外的风雨飘摇声,却始终不能入睡。 已是四更天,换做平日里,只怕这个时辰已经天色渐明了。然而这近乎下了一整夜的雨和那始终不见晴朗的天空,依旧阴沉沉的,有种让人分不清黑夜白日的错觉。 明明已经身心俱乏的叶婉茹躺在那里却是久久不能入睡,而夜深人静时,那些积压在心头的愤怒和怨怼,便又重新浮出水面肆意在心中翻滚起来…… 这一夜不眠的人不只叶婉茹一个,而在街上游逛尚未归府的人却只有顾清临一人。 听到远处那“梆、梆、梆!”的声响时,顾清临所所乘坐的马车才晃晃悠悠地晃到了顾府的门前。 近乎守了一整夜的门房小厮听见那一声马儿嘶鸣声,连忙抄起门边的油纸伞和手炉披风等物,推门而出后想要迎上前去,却发现他们府中的二少爷正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仰头望着那块匾额怔怔出神。 门房小厮一脸的担惊受怕,对着在顾清临身侧站立的小厮二狗悄悄使个眼色,但却并未得到回应,而他又有些惧怕这样沉着脸不知想着什么的二少爷,迟迟不敢上前。 顾清临站在石阶上仰头看着顾府门庭上高悬的那块匾额,心中却在冷笑不已。 方才归来的路上他从大将军府门前驶过,又从叶府门前驶过,最后才又回到这顾府来。 怔怔地望着那块匾额良久,顾清临才打着喷嚏抬脚一步一步地走进府门中,并未接受门房小厮备下的手炉和披风。 而这时慎言院中彻夜未眠的顾言在听到侍卫来报二少爷归府后,只是凝了凝眼神,便面带疲惫地吩咐了一句。 “告诉二少爷回去歇息吧,不用过来了!” 顾言吩咐了这一句后,便有些疲惫地从太师椅上起身,缓缓地向着里间挪动脚步。 第六百八十章 今非昔比 刚刚走了两步的顾言微微阖眼长叹一声,并未转身便又吩咐一句。 “晨起时便安排大少爷启程出发吧!天气不好并不能成为他拖延行程的借口,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也就不必去了!” 最后这一句话顾言说的格外沉重也颇有些艰难,且其中的深意也甚为明显,显然是这次的事情若是不能让他满意,他便想要彻底的放弃了长子顾从云。 长子从云,一直被他视为未来顾家的掌权人,更是被作为顾氏一族族长的继承人培养,可近来从云的表现已经让他越发的不满意起来,更有次子清临做比较,顾言的一颗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时便倾向于顾清临。 毕竟从云怀疑清临出身一事,不仅仅是对夫人的侮辱,更是对他这位生身之父的污蔑。此等大不孝之事着实让他心中厌烦得很。 且每每想起来昨夜长子从云说这话时的神态,就让他心中的厌烦更盛。 这已经不仅仅是兄弟相争这么简单了,更是对生养他的双亲的一种诋毁。 他身为朝中一品大员,若是发生这等丑闻,只怕真是要贻笑大方了!就算官职丢不了,但他对他自身乃至顾氏一族的影响却会非常大。 沦为金陵上下人人口中笑谈的谈资,这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就在今晨时,他还有些动摇游移不定,但经过今夜的事情,他不仅仅已经决定了放弃长子从云,更加坚定的想要培养次子清临作为未来的掌权人。 虽然此子身上不稳定因素太多,但他还是愿意去赌一把,赌此子的心并没有凉薄至此,且他有愿意相信顾清临,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顾家总会有一两分情分在的。 毕竟这许多年来,他虽然心有顾虑不曾亲近和重视过次子清临,但却也从未苛待过他。 只凭着这一点,他便愿意去赌一把,因为他顾家虽然都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人,但却从未出过数典忘祖背信弃义之人! 而他也相信,他顾言的种,品行不会败坏至此! 只希望此子清临,莫要向长子那般让他失望才好,其他的,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且那小子也是一个不服管的人。 不,也许有一个人能管教得了他,只是这件事他却是十分的不情愿的。 这也是第一次,叶洵之女叶婉茹被顾言开始正视起来。 吩咐完这一句后,顾言便迈着缓缓的脚步步进里间,本就已经醉酒,又枯等了大半夜未睡,这个时候的顾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带着一种沧桑和无力。 尚未走出去的侍卫,听见顾言这句吩咐后,眼中闪过一道惊诧,随后便面色如常。 “是,大人,属下领命。” 已经进了顾府大门的顾清临,嘴角便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脚下步伐缓慢且懒散,像是在散步一样悠闲自在,丝毫不介意此时的他已经被大雨再一次淋成了落汤鸡。 摸不准也捉摸不透顾清临心思的小厮二狗,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清临的身后,身上的衣衫同样被大雨淋湿,在他手中拎着一把尚未打开的油纸伞。 身上的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直到现在又再一次被淋湿,粘腻且又冰冷,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风一吹,便带起一股有些彻骨的寒冷。 但顾清临却觉得身体在一阵阵发热,掌心中甚至能看见丝丝缕缕冒出来的热气,可他却觉得心中有一阵阵的寒冷似是正在透过血液的流动,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 而那些热血仿佛也随着这股寒冷在慢慢变凉。 忽冷忽热的感觉正在慢慢侵蚀着顾清临,而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一向可以称得上是铜皮铁骨的他,在今日这一番折腾下,当真染上了风寒。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从前他自认体质远超常人,还对此话抱有几分轻视的态度,可如今看来,倒是他高看了自己。 风里雨里滚过的人,如今仅仅是淋了些许的毛毛细雨,竟也能感染上了风寒。 已经过了二门,就快要走到慎言院时,顾清临站在那里遥遥地看着亮着火光的院内,没头没脑地轻嗤一声。 “呵,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走在他身后的小厮二狗听到这一句后,当下便站下脚步,抬头看了看远处亮着烛火的屋子,险些皱成一团的脸上硬是挤出了点笑容来,牙齿打着哆嗦地笑了一声。 “那是,少爷您看,这么晚了,老爷还在等着你,可见这心里还是向着咱们少爷的。小的、以后……,就、就跟着少爷您吃香的喝辣的了!” 冻得牙齿直打颤的二狗磕磕绊绊说完这一句后,便仰脸朝天地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站在那里双手抱着肩膀,险些缩成一团。 闻言后的顾清临并没有转身去看小厮二狗,而是凝着那道从慎言院中走过来的身影,脸上依旧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并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厮二狗同时也看到了那道渐渐走过来的身影,脚步微微向前迈了一步,离顾清临更近了一些。 少爷因进宫晚归,不知道老爷会不会还像从前一样训斥少爷不务正业,只知道寻花问柳…… 小厮二狗这么想着,眼神便又游移到顾清临的身上,同时在他眼中便也有些许的困惑升起。 他跟在少爷身边的时日不短了,但却是越发的摸不准少爷的心思。就像少爷现在这样,他就猜不出少爷是喜是怒。 这是他作为少爷亲近之人的一种失败,若是像从前那样将少爷的心思摸的八九不离十,那他在少爷身边的地位便要不保。 这府中并不乏聪明伶俐之人,而且他娘也说过,他的心思有些时候太过迂腐,而少爷又是一个极为聪慧之人…… 走过来的侍卫见到顾清临站在雨中的狼狈模样,眉毛当下便高高拧起,旋即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厮二狗。 “二少爷,老爷吩咐说,今夜您也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小厨房那边一直命人备着姜汤,老爷已经差人送到了少爷的院里,少爷还是早些回去安枕吧!” 侍卫说完这两句话后,微微一颔首,便迈开大步向外走去,走到顾清临身边时,他口中状似不经意地轻吐一句。 “待早期大少爷便要启程离开。” 顾清临听到这句话后吗,眼神默了一默,随后轻笑出声。 “清临多谢父亲体恤。” 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淮清院的方向走过去。 而这时尚未入睡的顾从云早在顾清临到了府门时,便已经得知消息,对于顾言口中的话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当下便像发了疯一样地将桌上的酒壶等物扫到了地上。 面色涨红,眼神阴鸷地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个狗杂种!”顾从云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声。 第六百八十一章 久违敌手 回到寝宫中的轩帝同样并未入睡。 偌大的寝宫里只有内殿龙榻旁燃着一盏不甚明亮的宫灯,只穿着里衣的轩帝坐在榻上双眼微眯,似是老僧入定一般,只有微微转动扳指的手指能看得出来他并未睡着,且颇为心事重重。 在他身边,并没有任何侍奉的人,就连大总管高博都并未在此。 殿内燃着安神香,但轩帝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凝重,并且他缓缓转动扳指的手指也变得快了许多,似是都在昭示着他此时心中的焦躁。 殿外唰唰的雨声打在琉璃瓦顶的声响尽落耳边,这些嘈杂纷繁的声音更让轩帝变得烦躁不堪。 右手拇指在左手所佩戴着扳指的拇指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轩帝才松开拧紧的眉头,缓缓地睁开一双布满阴鸷目光的眼。 胆敢算计到他头上的人,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且将他这位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中后,又将他耍得团团转,当真是该死!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从今夜的种种表象上来看,似是小顾卿家的嫌疑最大。 只是,他当真如此自负吗?自负到以为将一切线索都指向柏淳,便能彻底的置身事外? 想到这里,轩帝一片凉意的眼中渐渐地沁出一两丝浅浅的笑意,更多的却是鄙夷和嘲讽。 有其父必有其子,顾卿家这个人为人处事甚为圆滑,但同时也将自己的野心昭彰的相当明显。权财之间他更加青睐的是财。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建立在他得到了相当大的权势以后,毕竟权财之间二者的关系是相互相生的,若是坐拥了相当大的财富以后,他就必须有一个可以守住这些财富的权势。 若不然,这些财富也终归会是成为了别人的囊中物。 况且,顾卿家虽然是贪财了一些,但这些钱财却有过半都是入了他的私库之中,这也是他纵容顾卿家敛财的目的之一。 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顾卿家是这个朝阳之中,为数不多的立场坚定,始终拥护他这位帝王之人。 这样一位臣子立于朝堂之中有利有弊,但更多的原因则是,贪财之人永远杜绝不了,可若是能像顾卿家这般将所敛钱财奉上大半于他这位帝王的人,可就不多了。 且,顾卿家为了表忠心,更是曾将顾家所有的产业都附加在奏折当中标注的一清二楚。 他这样做无异于将整个安身立命的根本展露在自己面前,这既是一种依附、又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独属于他们君臣二人之间的秘密。 而小顾卿家的心思他也看的分明,不只求财,更是求权。且他本身也有这个能力去求得更多。 当然,这一切的源头,还都要仰仗他这位帝王的青睐。 且他认为,以小顾卿家的聪慧不会如此蠢钝的只为了搬到老二便将自己彻底的暴露出来。他今夜的种种,顺水推舟要远远大于处心积虑。 虽然老二只是一个替罪羊,可这个罪责他替的并不冤,毕竟他的野心也不仅仅止步于一个王爷的爵位。 “哼!” 轩帝鼻腔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脸上的神色也一敛方才的怒气和焦躁,反而睥睨的气势更盛。 这一刻的他,才像是那个掌控着整个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冷漠、无情、孤傲,但同时也是诡谲多变的。 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这种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总会想要去寻找一个刺激和挑战。 这样才能让他觉得他所求得的长生,是充满活力的! 否则,这长生大道有有什么意思呢? 只为了享不尽的美色与珠玉吗?什么美人宝物他没享用过? 只有当他凌驾于众生之上,睥睨脚下万物的时候,他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王! 想着这些的时候,床榻上、轩帝的手边就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匣子。 匣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嫦娥奔月图,那美人脚下的祥云纹打磨的温润光亮,轩帝的手指一下下似有若无地在上面摩挲着。 轩帝的手指在盒盖表面上那雕刻的满月上轻轻一按,咔的一声铜扣声响,完整的盒盖应声一分为二,随后便看见一颗指甲大小的蜜丸静静地托在玉质的小托盘上。 轩帝带着笑意的眼满意地看着这一颗成色较以往更要好上几分的蜜丸,拈起后凑到了鼻息前轻嗅了几口蜜丸上所发出的淡淡香气,却略有迟疑地没有放进口中。 近来这些时日,他越发的觉得体态轻盈,不似以往那般笨拙,且精力也较从前更加充沛,说是耳聪目明也不为过。 毕竟他的双目浑浊,辨不得细物之症只有他自己知晓,可如今那些困扰他的症状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其中的妙处可谓是不可言说! 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手中的蜜丸,轩帝便小心翼翼地将蜜丸重新放回到木匣子里,复又将盒盖封上,而后喟叹了一声。 “是药三分毒啊!” 他虽然一心求得长生不老,但却并没有被眼下的种种妙处所冲昏了头脑,且他只想一人求长生,而那炼制仙丹的仙长却是掌控着这个秘密的人。 既然是秘密,那就只有一个人知道好了,再多人便不是秘密了。 轩帝脸上的神色彻底和缓下来,嘴角上噙着意思带着嘲讽的笑意,缓缓地躺在了床榻上。在他枕边便防着那一方小小的木匣子。 而这时并未在轩帝寝宫伺候的高博,正置身于一处有些昏暗的房间内。 与在轩帝面前伺候时不同的是,高博的眼中不仅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更是带着意思深深的恐惧。 这些恐惧都源于他面前三尺远的那位男子…… 毕竟主人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也曾切身体会过。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背对着高博负手而立,拇指上同样带着一枚玉扳指,且也正在缓缓地摩挲着。 问出口的话语,虽然语气平淡,但高博却察觉到森森的冷意和杀气。 “回主人,小的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去行事的,计划被顾清临破坏也是小的始料未及之事,还请主人恕罪……” “恕罪?破坏了我的计划,便宜了瑞王,你觉得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主人,小的……,真的没有从中掺手,这些事情小的的确不知……” 第六百八十二章 争做头狗 “不知?” 那背对着高博的男子缓慢平常,但却又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慢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缓缓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高博。 高博听见那人这种意味不明的口气说话,当下额头上冒出那一层汗珠子便刷地顺着鬓边淌了下来,同时他眼中的恐惧更盛。 按在地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就连他想抬眼看一看面前之人神色如何,都没有勇气。同时又有些许的恨意在高博眼中萌生。 正当高博在暗自揣测那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时,不料那人却率先开了口。 “嗬!你若是知道也就不会跪在这里了,你是知道叛徒的下场会如何的!并且我以为威风凛凛的高总管是个明事理之人,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拎不清。” 说到这时,男子声音低哑地笑了几声,而后缓缓道:“毕竟权势富贵才是最切实的不是吗?总管的虚名看似风光,实则也不过是那人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既然是狗,那便也是可有可无的,毕竟宫中最不缺乏的便是趋炎附势会谄媚的狗!” 随着这一个个不加掩饰满是嘲讽的“狗”字落进耳中,高博本就因为惧怕而煞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且眼中也满是难堪之色。 但他却丝毫都不敢反驳,更是连一丝抗拒不满的神色都不敢表现出来,就像没听见一样,恭敬地跪在那里双肩微缩,听着这些极尽难听之言。 甚至高博的嘴角边还露出了一两分有些自嘲的笑意来,主人并没有说错,他可不就是吗? 从前的他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现在背叛陛下成为主人身边的一条狗,不过是换了个主人,但他的身份却始终没有转变,他终究还是一条可以任人践踏毫无尊严的狗! 这不也是他转而投靠到主人身边的原因吗? 即使做狗,他也要做一条有尊严的狗,而不是喜怒无常轩帝身边一条可以任意打骂的狗! 同样是做狗,在谁身边不都一样吗?当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让他抛弃这些耻辱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做呢? 毕竟些耻辱都不过是暂时的,他坚信现在的主人还有用他的时候,且对于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更是离不开他。 谁让现在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去寻找一个陛下信任的身边人去为他们卖命了! 这并不是能让他有恃无恐的筹码。相反,他十分惧怕这位同样喜怒无常心思诡谲的主人,但这位主人与轩帝陛下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不会怀疑真正被他信任的人。 虽然这样有利有弊,但却也恰恰成了向他这样,甘愿为主人卖命的人。 毕竟能被人信任也是一种优待,尤其像他这种任人践踏惯了的低等人。 有了这种信任,方能助他成就一番、更能助他成为人人遵从、从此不被任何人低看的人!而不是狗! 暂时的忍辱负重,不过都是为了日后的风光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和那些相比,眼下这点子委屈侮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毕竟今夜的事情的确让主人十分恼火,布局了那么久,到最后却让顾清临摘了胜利的果实,换成任何人之只怕也是要跳脚的。 有了有些深思熟虑的想法和思绪以后,高博心中那因为左一句狗、又一句狗而升起的难堪和怨怼便也烟消云散。 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的人,最先感受到高博身上的气息发生变化,凝视着高博的男子见状后,脸上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眼中的戾气也散尽,似是非常满意高博的这一番心境变化一般。 “起来吧!这一次虽然未能如愿的搬到叶洵,不过却也成功地在叶洵和老东西之间升起了一道屏障,而这道屏障却今生都不可能消除。” “关于瑾瑜王爷的事情,若有什么变化即使汇报。不过近日你就不要亲自过来了,毕竟老东西已经起了疑心。” “至于那不老仙丹,你身为老东西身边的得力之人,应当多加劝慰才是。毕竟仙丹不易得啊!” 那人似是带着笑意的说完这些话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看高博,而是接着那颗明月珠的光芒看着那件泛着异色的龙袍。 说话的人神色淡淡,但听话的人高博却再一次冷汗直流。 近日来陛下服食“不老仙丹”确实没有从前积极,但这些极为隐秘的事情,并不是从他口中所流出,看来在主人身边还有像他一样为主人卖命的人。 看来,他并不是主人可以毫无选择的唯一,这一种危机感袭上了高博的心头,让他更加惊恐的是,主人手中的势力也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庞大。 可若当真是这样的话,主人为什么不更直接干脆一点呢?反而要这般的温水煮青蛙…… “是,主人,小的回去以后会多加规劝的,毕竟仙丹是个好东西,而这其中不可言说的妙处,陛下也是深有体会的。” “近日来,小的没有劝导的原因也是怕适得其反……” “够了!” 高博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面前之人沉声打断。 语气中的恼怒和冷意听的高博一愣,随后便将双肩压得更低了些,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来。 也许是高博几次三番的置身事外、也许是计划被打乱,让那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且语气也更加的恶劣。 “错了就是错了,狡辩有什么用?你若是不听话,我大可以换一个更加听话的狗来!” 说这话时,这人的口气极为轻蔑不屑,好似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真正的一条狗。 这一次的高博并没有因为面前之人的语气而心生不满,而时双眼惊恐的放大,一时间更是呐呐无语…… 一直在靠墙一侧书架前看书的青年听到声音后,缓步而出,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高博后,轻斥了一句。 “还不快走?难道真要等到主人发怒惩罚你不成?” 高博闻言后打了一个激灵,而后语气中带着瑟瑟发抖的恐惧,缓缓起身行了一礼才退出这间暗室。 “啊!是,小的这就告退。” “主人何必气恼,若是人人都像这等狗奴才一样惟命是从,岂不是一点都不刺激?” “碰到像顾清临这样的对手,才更能显示出主人的技高一筹不是吗?” 灰色布袍青年说完后看了一眼那位男子的脸色,而后眼神一收,口中怪笑两声。 而已经走出暗室的高博恰好听见这一句,脸色攸地冷了下来,眼中也闪过一道讥讽,嘴角边便溢出一抹极尽讽刺的笑容。 哼,他是狗,难道他就不是了吗? 不过主人还是太过年轻,虽说聪慧过人,但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稍微的挫折和困境便会让他这般的气急败坏! 第六百八十三章 无稽之谈 灰色布袍的青年说完这番话后,那位站在那里的男子并未说话,但眼中神色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的暗沉阴鸷。 “技高一筹?” 男子轻笑着反问一声,随后一道带着不屑的轻嗤从他口中溢出。 “倒是我小看了顾清临!” “他的手段可比他老子要高明许多,还当真是养虎为患啊!” “若是能料到会在顾清临身上吃一个哑巴亏,当日便该彻底的永绝后患!” “还有那个叶婉茹,一次又一次的跑出来坏我的好事!还真是命硬,几次三番都没能要了她的贱命!” 男子说话的语气一句比一句狠戾阴沉,眼神也随着这一句句话语而更加阴鸷,脸上更是透出几分气急败坏来。 “主人莫恼,属下听闻昨夜顾家兄弟俩彻底闹翻了。并且,顾从云十分怀疑顾清临的出身,一口咬定顾清临不是顾言的种。” 灰色布袍青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猥琐,弯起的嘴角边带着些许讥诮的奸笑。 “属下认为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若不然好端端的,顾从云怎么会怀疑起,同一屋檐下住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呢?” “顾言选择息事宁人,大约也是不想扯开这一层遮羞布,不然这一顶硕大的绿帽子扣在顾言的头上,他岂不是成了整个金陵的笑话?到那时,他又怎么能在朝堂立足?” 男子听到这些后嘴角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但在听到顾清临的出身可能不正时,他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道异色,随后便消失不见。 “这不过是顾从云为了排挤打压顾清临所做出的下三滥手段罢了!就连他老子顾言都不信的事情,你身为我身边的谋臣,竟然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是不是顾言的种,只怕没有人比顾言更清楚了,若不是他的种,你以为他会白白养他这么多年吗?你的脑子呢?” 男子的语气甚为严肃,且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和讥诮,好像这件事情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 但在他的眼底,却有几丝厌弃和恼恨之色翻涌着。 男子像是被这话带入了一些思绪当中,整个人站在那里,神色有些怔忡,就连那件泛着金色光芒的龙袍都不能再吸引他的目光。 灰色布袍的青年听完男子的话后,眼神中带着一丝诧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说话的男子,脸上的神色也有些疑惑升起。 似是没有料到男子的反应会这么的大,或者说是男子这样的反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这件事情无论真与假,都可以作为对付顾言乃至顾清临的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还是从顾府之中所流出,更不会有人怀疑是他们在暗中动了手脚。 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煽风点风,毕竟在顾清临身上吃了一个哑巴亏,这笔账按照主人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而现在机会送到了面前,主人却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他,让他不解的同时又有更多的疑惑升起。 而说话的男子仅仅只是怔忡了须臾,而后便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外泄,眼底那一点异色便飞快逝去。 “不要在这件事上白白浪费精力!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且这一笔帐早晚是要讨回来的。” “相比于顾言,顾清临更加的难对付一些,但我看顾清临是一个厚颜无耻之人,单凭这一点,并不能奈何得了顾清临,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毕竟,现在顾清临是老东西身边的新晋宠臣,若是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将其击垮,那也太过天方夜谭了!” “如若不然,像范智双那种出身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得到青睐呢?虽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官职,但却是在朝堂上开了先河的!” “看问题不要只看到表面,否则岂不是成了顾从云手中的一柄利刃?从来都是我利用别人,还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男子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没有了刚才的疾言厉色,颇有些语重心长一般,但仍旧不难听出他语气中那种自信和讥诮。 灰色布袍的青年面色又瞬间的讪讪,随后便一敛眼中的神色,颇为郑重地颔首揖礼。 “是属下思虑不周,这才惹得主人多费心了,这等错误属下绝不再犯。” 男子眉眼间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布袍青年,便似有疲惫地挥了挥手。 “是,属下告退。” 灰色布袍青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在他的脸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色,随后敛下眼眸,便悄然退出这间暗室。 那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巨幅山水地形图分开后又合二为一,外面的光亮也被掩映在外,只留下暗室中那把纯金打造的龙椅上的明月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站在龙椅正前方的男子面色阴沉,被这幽幽的光芒一照,现出几分狰狞之色来,再也不见方才那般的淡定从容。 暗室外面的整个金陵又一次被笼罩在滂沱大雨中,天空的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隐匿起来,只有散发着淡淡飘渺烟雾的大雨哗哗下着,带着几分压抑和沉重。 没有了那一道道银色火蛇一般的闪电和滚滚的轰雷,并没有减缓这接连的暴雨带来的沉重和压抑,反而将这种沉闷的气氛压到了极致。 已近天明之时,天空依旧暗淡的似是夜幕之时,空中那一朵朵接连成片的墨染浓云绵延至天边远处,它们悄无声息的翻滚着,与哗哗成响的大雨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雨虽是倾洒在金陵这一片皇城之上,但却更像是下到了人们的心中,沉重的气息几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躺在榻上闭目听雨的叶婉茹,从未想过雨声竟也能让人这般的烦躁不安,明明身体和内心中已经十分疲惫,但她却偏偏毫无睡意。 而她,又是无比地盼望着天明一刻的到来,好让这混乱又难捱的一夜早些过去。 带着这股念想,伴着倾盆大雨的声响,叶婉茹终究是敌不过阵阵袭来的倦意,昏昏入睡。 天色刚刚明朗一些时,寝宫中的轩帝便睁开了双眼,躺在龙榻上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听着殿外纷乱的雨声,眼中神色明明暗暗。 “咳咳……咳咳咳……” 躺在那里的轩帝喉咙中发出一阵低哑的咳嗽声,随后坐起身来的他深深地叹息一声。 第六百八十四章 偷鸡不成 守在寝殿外间的大总管高博听着轩帝这一声叠着一声的沉闷咳嗽声,睁开了有些惺忪的睡眼,眉头微微隆起一个疙瘩,随后便轻叹一声掀开身上的棉被下了地。 高博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无奈,眼中满是忧愁,丝毫看不出他过去、曾经每一次背对着轩帝时所露出的那种讥诮和嘲讽。 “陛下!陛下,可是昨夜睡得不好,加上雨夜寒凉,染上了风寒?” 高博的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惊慌,从轩帝那里更是能听见他走路时似是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到,大约说的便是高博这种人了。 远远地,轩帝便能听见高博走路时有些稍显踢踏的脚步声,和那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听见这些声音的轩帝微微拧起眉头,眼中的神色也更沉了几分。 昨夜回到寝殿以后,他便早早地准了他回去安歇,值夜之人所居之处并不寒冷,且如今又值盛夏之季,缘何他也会染上风寒呢? 外面的雨势并未减弱,仍旧如先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倾洒着,檐下汇集的雨滴像是练成线一般打在地面上…… 渐渐地,轩帝脸上的神色突变,眼中的阴霾和疑惑尽扫,甚至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些许的和煦笑意。 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也可能是他从从前并未分心留意过的事情,然而,当他现在突然发现后,心中觉得甚是通体舒泰。 就连那间或响起的咳嗽声,听起来都让他没有那么厌烦和憎恶了。 “不妨事,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轩帝的语气可是称得上是相当温和,但却不难听出他话语中的那一丝颓败和无奈。 说罢后轩帝长长地喟叹一声。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朕的心上,又如何能安枕?” 恰好这时高博已经走到了寝殿外,层层叠叠的帐幔并没有打开,隐约可见里面透出的微弱火光和一道人影。 高博听见这话后脚步微滞,就连呼吸也在这短短的瞬间放缓,眼中的惊诧快速升起后复又消失不见。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从陛下的口中听见这些话,他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年,虽说近月来陛下的心思越发的难以猜测,但凭他对陛下的了解来看,这些话并非只是陛下的假仁假义装腔作势…… 更何况现在的寝殿中,只有他们二人,陛下不会像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没有那个必要。 那就是陛下因为昨夜的事情,动了放过瑾瑜王爷的心思。 这道念头闪过后,高博眼中瞳仁猛地一缩,一道阴狠的目光一闪即逝,眼底更是有些许的懊恼涌起。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的感觉,当真是叫人心中郁卒无比。 难怪昨夜主人大发雷霆……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算陛下中断了这个计划,可是该知道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恐怕瑾瑜王爷那边也不能例外。 这一道嫌隙已经埋下,陛下就不怕瑾瑜王爷生了反叛之心吗? 瑾瑜王爷的性格说好听点是中正耿直,说的难听点便是死忠之人,可就算他再忠心于陛下,这桩桩件件难以洗清嫌疑的事,只怕早就在他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怀疑一旦在心中滋生,便再也难以消除,就像这次的事情,就算瑾瑜王爷胸襟再大度,只怕也不会视若无睹。 陛下想利用瑾瑜王爷来制衡瑞王殿下与二殿下,只怕到头来会养虺成蛇啊! 突然间,高博眼中的神色一转,些许的狞笑映上他那一双不大的三角眼中。 多前年他曾无意间听闻的那件事情,也许就是可以让陛下这般有恃无恐的筹码吧? 而这件事无论真假,也恰好可以成为他最后的保命筹码,毕竟主人的喜怒无常丝毫不亚于陛下。 再这样的人身边谋事,若是没有一两分保命的手段,又怎么能活着等到锦上添花之时呢? “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唉……,事已至此,二殿下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您又何必再去劳神伤心……,病了痛了,还不得是您自己捱着,奴才们也只能干着急罢了!” 高博的长吁短叹声清晰地传到轩帝的耳边,甚至轩帝还听出了高博声音中带着的那一丝哽咽。 这些细微的小变化让轩帝本就明媚起来的脸色更加和煦起来,眼中的最后一丝戾气散尽,团着一张笑脸乐呵呵地坐在龙榻边上并未起身。 “你个老东西,这一张嘴最是能说会道,说的好像你能替朕抗下这病痛似的。” 看见眼前的帐幔被接连掀开,轩帝笑着打趣了一声。 “唉,陛下,老奴昨夜也染了风寒,就不进来回话了,免得将病气过给了您,那可就是老奴的罪过了!” 站在最后一层帐幔前,高博轻叹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惋惜,间或又响起了一两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不待轩帝说话时,高博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喉咙,旋即轻笑着叹息一声。 “老奴虽然不能让陛下身上的病痛转移到老奴身上,可老奴却是可以为了陛下您做任何事的,哪怕是要了老奴的这条贱命……” 闻言后,轩帝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帐幔上映衬出的那道人影。 人影微微端着肩膀,头略微颔着,从他这里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人的脑袋直接长在了胸腔上,看不到脖子。 但这也恰恰能看出来这位大总管对他的恭敬和谨慎。 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对于高博大清早就表忠心的行径,轩帝并没有心生不满,且眼中的笑意不减分毫。 轩帝双眼转了转,而后轻叹一声。 “昨夜的事情是朕思虑不周,且又一时急火攻心,才对叶爱卿……,这件事情细算下来,到底是叶卿家受了委屈的。” 一帐之隔的高博听见这话后并未答话,他知道陛下口中的话并没有说完,只是将双肩压得更低了些,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且并未对昨夜的事情发表半点看法。 “一会儿你亲自去库房中挑选些补药和贡缎等物,派人送到叶爱卿府上,算是朕的一份歉疚之心吧!” 高博听到这话后,眼中神色一闪。陛下并未说去内务府挑选赏赐之物,那么便是想要将此事按下不提。 虽然昨夜被动了私刑的是叶大人,而下令的却是陛下。 第六百八十五章 祸水东引 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虽然不会有人胆敢质疑陛下当时的做法和用意,但总归是会对陛下的声誉和威望有损。 而声誉和威信这两样,又是陛下近年来分外看重的,且陛下暗中赐下赏赐之物,也算是一种安抚,为的就是消除叶大人心中可能生出的怨怼之心。 若是从前,尚未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以他对叶洵的了解来看,只怕以他的性格来说,最多会抑郁一些时日,便也会将这口冤屈之气咽下。 可现在情势早已大变,又有其女叶婉茹在其中斡旋,只怕叶洵心中这一道坎不会这么轻易的迈过去,且陛下的这些赏赐于叶洵来说,更像是一种讽刺! 叶洵为人迂腐固执不懂变通,但却也恰好拥有这文人骨子里的那股子清高。 陛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换做旁人大抵也就慢慢消气了,只是换作是叶洵,届时只怕会是事与愿违啊! 叶洵是眼下朝中为数不多的中立之人,或许他有心想要扶持瑾瑜王爷坐上太子之位,但他的性格一定会让他生出些左右为难的心思。 而昨夜的事情却恰恰是压垮他这种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让叶洵彻底投到瑾瑜王爷麾下的一个契机。 就着轩帝的话语,站在那里思忖了须臾的高博嘴角便溢出些阴恻恻的笑容来。 为他看懂了陛下的言下之意,更因为他自以为对叶洵的了解,而分析出日后的局势变化,而心中生出了洋洋自得的喜悦。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都将是他在主人那里更加受到重用的筹码,不然一无是处的人是无法长久地留在主人身边效力,尤其是昨夜他猜测主人身边还有暗桩埋在宫里。 这时一种他随时可能被取代的危机感,而主人一旦想要放弃他,让他成为一枚弃子,那么便会将他所做过的事情,全都想法设法的呈到陛下的御案上。 而那时,以陛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行事作风,怕是会对他处以极刑…… 因为心中想着事情的缘故,高博并没有及时的回话。 他的这种反应,让帐内端坐的轩帝双眼微微一缩,声音不自觉便也带了几分不悦。 “对此事你可是有疑义?” 轩帝这话似是征询又似是试探,当下便听的高博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不过他眼珠一转,便觉得这正是他说出心中所想的时机,说是正中下怀也不过为过。 毕竟有些话陛下不问,以他一个内侍之人的身份也是不能随意言说的。 “这……” 高博有些吞吞吐吐吗,像是极为难回答一般。 “陛下……,老奴以为……,以叶大人刚正不阿的性格来说,发生了诬陷这等事,只要能将事情澄明,他受些皮肉之苦,怕是也不会记到心里的……” “但陛下您若是再特地赏赐些物件,只怕会是与陛下您的初衷相背而行啊!” 好像越说越顺溜一样,高博的声音中不见了方才的小心翼翼,多了些许的敞开心扉和语重心长。 隔着一道帐幔,轩帝眼中的神色渐凝,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褪尽,似是隔着一道不能让人看清情绪变化的帐幔,他也懒得再去收敛喜怒一般。 “接着说!” 轩帝的声音低沉缓慢,让人辨不清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和情绪,但却生生地惊出了高博一身汗。 看着眼前的这一道帐幔,高博眼中生出一些悔意来,恨他自己不该自作聪明装病,更怕他染上陛下所得的风寒之症。 可毕竟昨夜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回去后他思来想去,才将自己心中的滚滚恨意压下。 晨起时,他怕面对陛下时,不小心将情绪外泄,被陛下看出端倪来。这才听见陛下咳嗽时,仿佛是福至心灵一般,谎称自己也得了风寒。 可现在隔着一道帐幔,虽说他不用担心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但同时也让他失去了揣摩陛下心思的机会。 尤其是在面对这么敏感的话题时,他更加需要的,恰恰是陛下的情绪外露。这样才能让他决定接下来的话是否要说,或是该怎么说。 但如今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否则便彻底的将他的小心思暴露出来。 “叶大人不论是为人还是做官,一向都是刚正不阿,再百姓心中或是朝堂之上风评都是极好的,昨夜遭受到诬陷这样的不白之冤,只怕过些时日也就能转过弯来,且更能明白陛下您一片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情。” “可若是陛下您突然下了赏赐到叶府……” 说到这时,高博的语调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的顺畅,多了一些欲言又止的迟疑和心惊胆颤。 “只怕……,只怕叶大人再想佐了,以为陛下您心中有愧,届时您的一片关爱臣子之心,岂不是要白白打了水漂?” “老奴实在不愿看到,叶大人因为这件事对陛下您心生怨怼不满……” 说着,高博便一弯腰身缓缓地跪了下去。 轩帝听罢这些话后并未言语,只是看着帐外那道人影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微微的风动带动帐幔缓缓抖动了几下,而后又归于平静。 轩帝的不言不语,让本就心生惶恐不安的高博心中更是没底,当下便狠狠一咬舌尖。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高博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眼中更是有些泪花闪现。 “陛下,老奴自知今日老奴所说的这些有些逾越,且又有些失言,可老奴昨夜观察叶大人发现叶大人的情绪并不十分稳定,想必对这件事必定是有些许不满的。” “您这般做并无可厚非,可就怕叶大人若是一时多想,那样不就是欲速不达了吗?” “老奴今日冒死进言,实在是不忍心看陛下您的一番苦心被人曲解……” 都言十指连心,可舌尖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却像是剜在心上一样,高博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凝噎,且在他脸上也有些许的泪痕缓缓滑过。 高博的句句话语看似劝慰用心良苦,但实则每一句话,都是在往轩帝与叶洵之间那道墙上添砖加瓦…… 轩帝眼中的神色明明灭灭,双腮紧紧绷起,下颌的胡须也在无声的颤抖着,这些变化无不表示着高博的这些话被轩帝听进了心里。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一念之间 帐外的高博说完这些话后并没有听见轩帝的声音,但他也能揣摩出几分现在陛下的心中所想,甚至是他的心情好坏。 轩帝不说话,高博也不着急,毕竟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好,再多说,就是过犹则不及。 高博停止了低声的抽噎声,跪在那里将头深深地抵在地上。 在他的嘴角却露出越来越大的狞笑。 陛下的每一个沉默无语,都代表着他在深思他方才所说过的每一句。 这些话他没指望着陛下全然信服,但只要能将那一道本就出现裂痕的信任之墙推倒,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这样陛下和叶大人之间的嫌隙便会越来越大,且他们之间的怀疑也永远不会消除。 于陛下而言,叶大人便是一个已经随时都游走在背叛边缘的臣子,且随时都有可能会反戈相向,给予致命一击。 而于叶大人而言,陛下便是一个疑心暗起处心积虑想要除掉臣子的昏君。信任,于他们君臣之间早已经不复存在。 况且向来老实忠厚之人,若是一旦生出异心,那便也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叶大人便是这样的人。 若非没有昨夜的事情,恐怕这件事情并不一定会在叶大人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可是陛下命令大统领对叶大人动用了私刑。 只怕,叶大人再好的心性,也是受不住这样的双重侮辱! 行差踏错,一念之间而已,他相信经此一事,若是叶大人还能像从前那样对陛下深信不疑,那他这位看人无数的大总管,这一双眼睛留着也无甚大用了! 除非,陛下是有意要将计就计,彻底地找出幕后之人,或是想要参透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呵呵,毕竟这件事情上,陛下也算是无端端地被人当了枪使。 虽然现在愤怒之极的陛下不一定能及时发现,可待陛下冷静下来后,只怕就会想明白这其中的阴谋诡计。 想到这时,高博脸上的狞笑有些凝固起来,眼中的神色也有几分迟疑。 方才他说了许多的“肺腑之言”,那么这些话陛下会不会是以为他的有心之举呢? 越想越怕,高博心中已经没有了那一吐为快的畅意,只有深深的担忧。 但在他心底仍旧存在了一两分侥幸的心理,毕竟现如今的世道、现如今的局势,像他这样敢说真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更何况,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内侍,并未与哪位臣子抑或是殿下走的亲近,他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陛下。 这么想着,高博心中激起的那些忐忑不安渐渐平静下来,但整个人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胆怯恐惧。 恐惧这样压抑的宁静。 等待着被抉择的滋味实在是太过难熬,不过短短的几息功夫,高博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帐内的轩帝,面色深沉似是古井无波的寒潭一样,双眼微眯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搭在膝盖上的拳头却在紧紧攥着。 手背的骨节上青筋暴起,带着玉扳指的拇指用力到泛着失血的惨白,嘴角也紧紧抿着,似是都表明着他此时内心中的波澜不平。 他微微睁开双眼,露出一道狭长的闪着寒芒杀气毕露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帐外那道已经缩成一团的人影。 渐渐地,轩帝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带着嘲讽的淡笑。 “朕与叶大人相识已久,对叶大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说到这时,轩帝顿了一顿,双眼也渐渐睁开,眼中的杀气已经散去,唯有嘴角的讥诮依旧。 “只是朕没想到,朕的大总管、倒是将朕的臣子脾性如何,看的比朕这个做天子的看的还要透彻。” 轩帝的声音沙哑低沉,说话的时候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笑意,这笑声里带着几分愉悦和几分讥讽,但他的眼中却相当平静。 看似平常的话语,却生生地让高博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析出。 他听的出来陛下在讽刺他,但却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其他,毕竟他先前所说的话已经差不多将自己的退路堵死。 而他也是在赌,赌他的这一番话说到了陛下的心里,但陛下却因为心事被拆穿而拒不承认,但这样却也恰恰能表明他的一片忠心耿耿不是吗? “老奴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高博直起腰身而后长叩首,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怆和一丝不容忽视的颤抖和惊惧。 对于高博的反应,轩帝似是有些讶然一般,挑了挑眉头。 又是一阵压抑至极的沉默。 这期间高博一直都不曾再言语半句,但心却跟着沉了又沉,脸上的狞笑也渐渐散去,这时他脸上的忧愁倒是比刚才要真实了几分。 毕竟轩帝这样的沉默无言,压力可想可知。高博虽然将前前后后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思虑了一遍,可还是不能猜透陛下心中真正所想。 他更怕的是,若陛下一时心怒大动肝火,那么他就会没了活路。 若说为了权势富贵,他是无所畏惧的,可若是说将生死看淡,他却做不到,毕竟贱命只有一条! 仿佛又过了许久,就在高博感觉整个脊背都已经被汗湿的时候,他才听到帐内的陛下似是喟叹一声,而几乎同时,他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浑身都跟着放松了不少的高博险些瘫倒在地。 “真情尤为难能可贵啊!” 轩帝常长长叹息一声。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喟叹,听的高博仍旧带着一些惧意的眼中,又浮起了些许的笑意来。 “陛下,那老奴这就去安排了,天色还早,您再歇息片刻。” “嗯,去吧!” 说完后,轩帝又抬眼神色淡淡地嘱咐了一句。 “既然是赏赐,多挑些珍贵的物件,也是无妨的。挑完以后不用拿来给朕过目了,直接遣人送到叶爱卿的府上即可。” 听完轩帝的话,高博的神色闪了闪。 “是,陛下,老奴遵旨。” 高博缓缓地起身,而后收敛起脸上的神情,慢慢地朝着外殿走去。 高博走后,帐内的轩帝便一撩帐幔走了出来。 天色渐渐明朗时,两三个时辰间始终半睡半醒间的叶婉茹便睁开了双眼。 在她身边的呼延雪莹依旧睡的深沉,而雪虎却早就已经醒了过来,正趴在那里睁着一双半睁的虎目看着窗外。 叶婉茹微微蹙起眉头撇了撇嘴角,除却一开始睡得深沉些,后两个时辰她便总是被噩梦惊醒,如今清醒后,却偏不记得当时的梦境如何。 不过眼下这会,天色倒是明亮了不少,且雨势也不似昨夜那般恢弘磅礴,潺潺的雨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像是跳动的旋律一般。 第六百八十七章 息事宁人 叶婉茹动作极轻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拥着薄被看着窗外飘渺的雨雾,眼中的担忧渐渐散去。 只有这样的薄雨淅沥,才不会耽搁了赶路人的行程,更不会给百姓们来灭顶之灾…… 这样缠绵的薄雨才像是梅雨季节,昨日那样大的暴雨,在她的印象中,好似已经又许久未曾见过。 然而今年,近日来却是连番的暴雨来袭,不只金陵,瑜城、之江等地更是如此,没有上报到金陵的也可想而知。 天灾人祸不可避免,但却能奋力的抗争,端的要看为官者作为与否…… 且她坚信,若是这世道像兄长那般一心为民之人多过中饱私囊之人,那么,那些所谓气数将尽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只是现在的为官者,心中似是早就已经被权势富贵填满,丝毫不会顾忌那到手的权势富贵上沾满了无数百姓的鲜血。 那样的鲜血淋漓,难道他们午夜梦回时不会又噩梦入境吗?难道他们也不怕那些无处藏身的冤魂前来索命吗? 想到这里,叶婉茹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有些讥诮凉薄的小来。 生前他们便是手无寸铁、奈何不得这些贪官污吏的穷苦百姓,死后想来也会依然心存恐惧吧? 毕竟那些个贪赃枉法之人各个凶神恶煞,有一个似是索命厉鬼一般的魂魄,手上的鲜血怕是不会比那些杀人无数的刽子手要少。 这样重的杀戮戾气,只怕是鬼魂也要退避三舍的。 可人活于世间,谁又不是被掌控着生死呢? 就像他们每个人一样、就像昨夜的事情一样,看似是轩帝掌控了他们整个叶家的生死,可他轩帝就真正是掌控生死的人吗? 他并不是,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他的生死也仍旧被命运所掌控着。 他虽然为帝王,可也终究难逃一死! 只不过,她们与那些可悲的百姓一样,不能掌控轩帝的生死,只能奋力地让自己活得更久,好笑看着这样昏聩无道的帝王早日消亡! 带着他那些诡谲阴暗难以猜测的心思,都一起沉寂到幽深昏暗的地宫里去,再也永无得见天日之时! “吧嗒——吧嗒!”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又有些粘湿的触感。 想到出神的叶婉茹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就发现雪虎不知道什么悄无声息的跳到了床榻上,正小心翼翼地用它的舌尖在舔舐着她的手背。 毛茸茸的大脑袋微微垂着,好似察觉到叶婉茹看过来的目光,雪虎抬起头来用湿漉漉的眼睛回望着她,并抖了抖两只同样毛茸茸的耳朵。 看到这样憨态可掬又有些粘人的雪虎,叶婉茹脸上方才不知不觉便升起的那些阴暗想法轰然褪去,冷肃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她抬手揉了揉雪虎的小耳朵,而后轻叹一声。 看似威风凛凛的雪虎,经过昨日的事情,到底还是有些不安,且又变得比从前还要粘着她,就连睡觉都睡在了床榻下面。 本就不算宽敞的床榻上,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各据一方,现在体格壮硕的雪虎蹲在床榻上,更显得有些拥挤。 虽是拥挤了些,且她身上拥着的薄被也被雪虎踩在脚下,但叶婉茹并没有把雪虎赶下床榻的意思。 而一向不喜被人揉搓的雪虎在叶婉茹揉搓它的耳朵后,只是抖了抖耳朵,从鼻翼中喷出两股有些灼热的气息,便将大脑袋搭在了叶婉茹的腿上。 瞪着一双乌溜溜的虎目看着叶婉茹。 那样澄澈如水、又似是繁星闪耀的夜空,凝望着这双一双来自猛兽的眼,不知怎的,方才她心中升起的那些阴霾和那些阴晦的想法便渐渐消失在心里。 抑或是那些充满阴霾和阴晦的想法,已经被这样澄澈的目光所洗刷掉。 更让她心中感到有些悲凉的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她的心中所想已经尽然被阴晦所覆盖。 因为轩帝对待兄长的手段,因为轩帝轻信他人诬陷爹爹、更是对爹爹动了私刑,从而她怨恨轩帝,恨不得他去死! 她认为轩帝没有权利去随意的掌控别人的生死,但她在那一刻无比的希望轩帝死去,哪怕死在她自己的手里…… 可若是这样的话,她与轩帝又有什么区别?更甚至去与那些贪赃枉法、只为一己私利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人一旦动了私心,所想所作所为都会以自己的角度去想任何的事情。 这也是最可悲的症结所在,她不愿以变成一个不顾周全,只为自己喜恶去行事的人,而这也是前天夜里爹爹刚刚教导过她的事情。 或许,那个时候的爹爹便已经察觉到她心境的变化,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说了那些话吧…… 叶婉茹有些沮丧地抬手揉了揉脸颊,似是想要将方才心中的那些阴晦不堪都一扫而空一样。 轩帝会死,但绝对不是现在,更不应该死在她的手里,虽然她恨他。 再者,即使轩帝要死,也应该在所有的事情都打败于天下之时,而绝非是现在这般迷雾重重的境况下。 且她相信,即使发生了昨夜那样的事情,可爹爹虽然想要扶持兄长,但一旦事情关乎到国家的安危,爹爹还是会毫无犹豫的站在轩帝身边。 就像过去的那许多年,爹爹即使心中有怨,可依然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支持轩帝。 因为,只有轩帝在,整个朝堂、整个金陵、乃至整个家国才不会乱。 从前她有时会以为爹爹是愚忠,可现在看来,是她大错特错了! 爹爹自己心中有计较,关乎到家国存亡利弊的事情,他依然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轩帝一侧。 就像丞相李宏源、御史大夫顾言,乃至许多的朝臣一样,他们可能自成一体,去对付旁的势力,可一旦关乎到家国命运时,他们还是会选择家国至上。 这大约也是他们心中为数不多的善,即使这些善是建立在自己的利益之上,才并没有坏到彻底。 可也就是有了这样一群以小利为重,大利滞后之人的存在,朝堂上才会呈现一片乌烟瘴气…… 叶婉茹想的出神,房门外虹玉却有些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小姐,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还带了不少的赏赐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皆乃天恩 听到这个消息的叶婉茹眼眸微垂,敛下眼中那些有些讥讽的神色,随后轻轻吸了口气。 嘴角边挂着一抹有些自嘲的笑容,就在刚刚,他才劝解自己不要成为顾言一类的人,可这不过一个转念之间,轩帝便又原形毕露…… “爹和娘……” 话一出口,叶婉茹便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都已经接到消息,爹和娘那里自然也早就已经知晓了。 而轩帝下的赏赐,不论是公还是私、于情于理,他们叶府阖府上下都是要去谢恩的。 而雪莹妹妹因为她的身份,自然是不用去的, 叶婉茹只不过是起了个头,但虹玉在瞬间便明白了小姐想要问什么,她看了一眼依旧睡得香甜的呼延雪莹,而后压低了声音。 “老爷和夫人那里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小姐您过去了。” 说着虹玉便轻步上前扶着叶婉茹步下床榻,偏雪虎看见叶婉茹有下床的意思,率先一步站起身来迈着优雅的虎步从床榻上一跃而下。 这一跳,雪虎倒是稳健且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地上,可它一跃而下带起的劲风和壮硕的虎尾却扫在了虹玉伸过来的手臂上。 虹玉站在脚踏上,身形一个不稳,便径直朝着已经站在床榻边上的叶婉茹扑了过去。 于虹玉所料想的不同,一只有些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即将倒下去的身形。 虹玉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眼中盛满着惊讶,大张着嘴巴看着叶婉茹。 “小、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虹玉虽然惊讶,但双眼还是飞快地打量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自家小姐。 打量完这一眼,虹玉脸上的讶然已经转变成了哭笑不得。 叶婉茹看虹玉已经站好后,便收回了双手,同时也在虹玉的注视下,缓缓地收回了刚才瞬间便扎起的马步。 “哎,你没事就好,我不就是用点学到的功夫把你接住了吗?你至于这么惊讶吗?” 虽是这样说着,但叶婉茹的脸上还是有些羞赧的神情浮现,两颊上更是有少许的红晕浮起。 这还是她自从跟着师父学会了一点点三脚猫功夫以后,第一次在人前使出来。 如今被虹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叶婉茹面上和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哎哟我的小姐,奴婢受到的惊吓可不止一点点。”虹玉的表情有些夸张,但却还知道顾及着没有睡醒的呼延雪莹。 声音压得很低,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小姐,奴婢劝您日后可千万不要在人前显露你的武功了,让人看了不定要说出多难听的话呢!” “虽然您不在意,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 虹玉微微蹙眉眼中有些担忧,压低的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还不等她说完,便被叶婉茹打断。 叶婉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伸手捂住了虹玉喋喋不休的嘴,而后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睡的有些不太安稳的呼延雪莹。 走出房门后,叶婉茹轻轻地舒了口气,她知道虹玉说的这些都没有错。 毕竟经过昨夜的事情,若是有心人再添油加醋一些,不知道她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像她们这样生在官宦人家的女儿,自幼学习的便是女红、琴棋书画,学的是要如何知书达礼、温和大度。 言谈举止、行走坐卧皆是谨记礼仪规矩。本就不是江湖儿女、又不是将门虎女,像她这样的放在金陵一帮子闺阁小姐中,确实是有些特立独行的。 而这些,恰恰也能成为被人诟病的缘由,毕竟先前因为大将军一事,她已经被人扣上了“灾星、克星”的罪名。 她虽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昨夜的事情一经发酵,局势便会对在朝为官的爹爹大为不利,这个时候更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虹玉慢慢地走在叶婉茹的身后,有些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叶婉茹突然出了声。 “放心吧!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碰上寻常人怕也是只够自保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强身健体,方才若不是事出紧急,只怕我都要忘了会点子功夫的事。” 叶婉茹唇角微抿,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而这时洵卉院的叶洵夫妻在接到管事传话后,正有条不紊的拾整着。 叶洵面孔严肃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任由佟安卉将他布满伤痕的脊背上缠上一层纱布,而后一件又一件衣服一层层穿好,最后又将腰带、香囊、玉佩等物一一挂在腰间。 这个期间,不只叶洵没说话,就连佟安卉也没有言语半分。 稍显沉重的气氛在收拾妥当后,佟安卉的一声叹息中被打破。 站在叶洵身前的佟安卉一手指尖拈着玉佩下的穗子,抬脸凝视着沉着面孔的叶洵,她的眼中已经微微泛红。 “老爷,陛下这不是羞辱人么?” 她的声音很轻、似是一片鸿毛一样飘落进叶洵的耳中。 叶洵微微垂下眼眸凝了一眼佟安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抬手用拇指拭了拭她已经沁出泪花的眼角。 “雷霆雨露、皆乃天恩,焉有拒绝之理?” 似是无奈地叹息又似是无可奈何的自嘲,叶洵说完这一句后便安抚地拍了拍佟安卉的肩膀,而后眼中带着一抹讥讽,步履稳健地向着外间走去。 是他高看的轩帝,但同时也再一次清楚地看清了轩帝的手段。 陛下赏赐兵部尚书叶洵一事,虽然不是明旨下诏,但还是有很多耳聪目明之人得到了消息。 这些人尚且沉浸在昨夜的事情中有些摸不清头脑,更看不清将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时,又一场轩然大波在一众朝臣之间掀起。 叶洵涉嫌通敌叛国一事的余波尚未平息,便又得到陛下的赏赐,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二殿下闵柏淳的府中,已经整整枯坐了大半夜,且已经喝了大半夜酒的闵柏淳,听到这个消息后,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狠狠地将手中的酒壶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六百八十九章 从今以后 酒壶摔在地上后,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伴着闵柏淳有些粗喘的呼哧声,让房门外伺候的一干婢女和小厮们都不禁抖了抖。 站得距离房门最近的大婢女听见这道响声后,眼神颤了一颤,而后已经顶在门槛外的双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些小厮和婢女们同样神色有些憔悴,眼睑上都泛着淡淡的青色,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大婢女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带着担忧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来。 自从昨夜王爷后半夜从宫中回来后,就把人关在房间里,叫人送进去许多酒以后,便不许任何人进入,且还叮嘱她们不能禀告王妃。 也不知道昨夜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王爷情绪真么的反常。 整整大半夜,王爷房间里始终未踏出半步,而他们这正院里伺候的人也没敢离开半步。 现在好不容易听见王爷出声了,却还是这样的声音,这让他们担忧的同时又有些心惊胆寒。 王爷虽然平日里待他们有些严厉,甚至是寡言少语的,但像昨夜那样不发一语的模样,他们却是从未见过。 一名站在大婢女身后的婢女眼中神色有些惊慌,伸手拽了拽大婢女的衣袖,声音中满是瑟瑟发抖的怯意。 “筱妤姐姐,要不、咱们……还是禀报王妃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是啊筱妤姐姐,咱们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王爷便的这么消沉,可再怎么说王妃也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咱们拿不准的事,指不定咱们王妃就能有办法了呢?” “对呀对呀,要是再这么拖下去,王爷要是有个好歹,王妃主子还不是要治咱们的罪,况且也对不起王爷啊!” “筱妤姐姐,你是咱们院里最得脸的人,这个时候你得给大家伙拿个注意啊!” “哎!这回咱们府上不会也要变天了吧?” “小月子,你还不闭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说风凉话?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就是!王爷平时待咱们不薄,你小子就是个没长心的狗东西!” …… 一干小厮婢女们都拥在大婢女筱妤的身后,小声地七嘴八舌议论着。 筱妤听见这有些纷杂的声音后,本就泛着血丝的眼中被气的猛地泛红,转头狠狠地盯着方才说风凉话的小月子。 这个小子不知好歹,三年前要不是王爷看他可怜,赏他一口饭吃,哪能有他今天的人模狗样?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真情她没见着,落井下石的小人她倒是看的清楚! 王爷的一片好心倒是喂了狗! “管好你们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别怪我心狠将他踢出这个院子!” 大婢女筱妤目光狠辣地盯在小月子身上,而后又一一扫过众人。 转过身后眼中的狠戾散尽,只留下一片担忧。 虽然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王爷的态度自然也能猜出来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刚才小月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瑞王爷和瑾瑜王爷接连出了事,现在真的轮到她家王爷了吗? 难道是王爷们建府邸这一片地的风水不好?要不怎么自从这些殿下封了王爷以后,好像就没顺风顺水过…… 训斥完了这些有些闹腾的婢女和小厮,大婢女筱妤虽然心中担忧不已,但对于上前去触碰王爷的霉头一事,她还是有些胆怯。 而坐在屋内的二殿下闵柏淳虽是瞪着猩红的双眼盯着地上的那些瓷器碎片,可还是早就将外面那些议论声尽数纳进耳中。 自己府中的人尚且如此,外面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只怕更是会说三道四。 漫天的流言蜚语,他又要怎么去面对? 呵呵,这个他已经不必担心了,父皇够体贴,昨夜便已经下令将他囚禁在这座牢笼里…… 父皇他已经派人去给叶洵下了赏赐,只怕要不了多久,前来宣旨废黜王爷的诏书,便也会抵达他的府上。 闵柏淳的嘴角上挂着一抹冷酷至极的笑容,又带着些许邪佞。 呵呵,不知道叶洵那个老不死的,收到父皇的赏赐后会不会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明明心中有怨,却还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来,真是讽刺至极啊! 不只是叶洵,他亦如此。 恩威并施……这不只是父皇的驭臣之道,对待他们这些皇子亦然,谁……都跑不掉! “呵呵……呵呵呵……!” 闵柏淳像是魔障了一样,瞪着猩红的双眼目光有些飘渺、漫无目的地在屋内的摆设上一一环绕,扫视一圈后,目光不可避免地又落回到面前那一片泅着酒液的碎片上。 这时,昨夜闻起来馨香扑鼻的酒气却带着一股让他作呕的味道阵阵扑鼻而来,像是面前摆着一团肮脏污秽一般,闵柏淳喉咙中一阵阵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吐出了些许浑浊泛着酒气和浊气的酒水后,闵柏淳瘫坐在地上,又发出一阵怪异且低沉的笑声。 父皇按住叶洵的事情不提,只是发令了自己。这么算来,也是父皇他舍弃了自己而保全了叶洵。 臣子有通敌叛国之嫌和一位王爷幕后操控整件事,并被褫夺了王爷封号,又囚禁于王府之中,这两件事虽然都是一个起因。 但人们的目光定然会被他这位被夺了封号的王爷所吸引,而非是叶洵那个老贼! 如今看来,父皇这也是在保护叶洵……而他,不过是一个不明所以稀里糊涂的替罪羊。 渐渐地,闵柏淳有些浑浊的眼中渐渐地清明了几分。 昨夜那老贼叶洵的状态十分惹人怀疑,现在的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叶洵和父皇联手做空了一个陷阱,让他心甘情愿的跳了下去…… 目的,自然是为了保全老三那个混账吧?难道父皇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了老三的命?而下那一道密旨,怕也是想借此机会揪出谁是想要杀他的人…… 毕竟,这个时候,不是谁都忍住不动心思的。 难怪了!难怪那日大王兄疾言厉色的训斥他,怕只是那时候的他也是明了的吧! 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父皇,我究竟又做错了什么?才让你这般恨我不不死?” 闵柏淳嘴唇翕动了几下,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近乎一字一顿的说完这些话,而后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踉跄着脚步走到门口后,闵柏淳微微闭上眼睛,而后颤抖着双手,推开了他面前那一扇,足以将流言蜚语和各色不怀好意的目光全都阻挡的房门。 “从今以后,我便不是王爷了,依旧是二殿下,我会一直在这座牢笼中……而你们,也将会随我埋葬在这里。” 第六百九十章 风水轮流转 也许是自闵柏淳口中说出的话语太过让人震惊,也许是闵柏淳阴沉的面色和冰冷狠戾的语气太过让人心生恐惧。 直到这些话语落地好一会儿,就连回声都已经消散的时候,站在门外的一干婢女小厮们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全都一脸怔忡又有些畏惧地看着站在门槛里,面色惨白、额头一角带着伤口浑身酒气的闵柏淳。 闵柏淳昨夜自从宫中归来以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没有出去,更是在地上瘫坐了大半夜。 这一身被他格外看重、象征着王爷身份的蟒袍如今已经皱成了一团菜干一样,皱巴巴地耷拉着,好似连那掺杂着金银细丝的绣线都失去了色彩。 一手撑在门框上,闵柏淳脚尖紧紧地顶在高高的门槛里,看着那些在眼中越发昏暗无光的草木、看着那些神色怔忡的下人们,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去一步。 虽然这件事情他努力的说服自己去接受,可真当说出来的那一瞬间,闵柏淳还是感觉到心中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这件事情仿佛是一块大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从今以后,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玥王爷,而是一个被囚禁在华丽牢笼里的阶下囚。 他失去了他引以为傲、寓意不同凡响的封号,他也只是一个被囚禁的皇子——二殿下。 这样的称号明明他以前是听惯了的,可现在想想,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他已经忆不起,那些曾经唤他二殿下的人,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谄媚的、恭敬的、小心翼翼的、轻视的、胆战心惊的…… 或许这些情绪都有,混乱的他已经记不清那些人的神色到底如何,只记得,自从被封为玥王以后,那些人脸上带着谄媚的恭敬。 这些恭敬不是因为他甚为皇子的身份,而是他寓意不同的封号。 “玥”,传说中,是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 初得封号时他的喜悦、激动、无所适从的心情恍如昨日一般。 那时他也以为父皇赐下这个寓意别样的封号,是有意在将来的某一日,顺理成章的立他为太子,而父皇便是德行兼备、治国有方的那位帝王。 那时他以为他对于父皇来说,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并且就在昨日他也曾一直这样以为的。 可经过昨夜的种种,他早就已经明了,从前的种种所想,都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父皇待他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相比于大王兄和老七他们,对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相当的冷漠。 他的处境也只比老三好那么一点点,而这一点点也是微不足道的。 老三被父皇下了死命令,那是因为他得了虎狼之疾,一旦被传染,恐怕少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这样令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虎狼之疾,父皇又如何不会怕呢? 可他却不同,不过是因为一个模棱两可、漏洞百出且可笑之极的理由,便处置了他…… 若是老三被治好,尚能留得一命在,那么等他从瑜城归来之时,他依然是那个风头两无的双封号王爷,而他却已成为无召不能踏出王府半步的阶下囚……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个王爷身份,更是断了他能争夺太子之位的可能! 父皇的手段很气狠辣! 他记得昨夜皇城门外,顾清临叫他“二殿下”时那种带着轻蔑不屑的眼神,和傲慢目空一切的狂妄口气。 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不过是一个权臣之子,都敢爬到他的头上来作威作福! 还不就是看他彻底的失势了,看他被父皇无情的抛弃,看他的主人终于能踩在自己头上了吗?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中的闵柏淳脸上的神色越发的阴鸷,狭长的眼中露出的尽是凶狠阴翳的目光,好似比阴沉沉的天空还要让人感到沉闷和胆怯。 这样浑身满是阴郁气息的王爷他们没有见过,且王爷所说的话也足以让他们心中震惊,以至于他们只一心顾着惊慌和怔忡,竟然都忘记了行礼。 这种情形落在闵柏淳的眼中,那就是赤裸裸的怠慢和轻视。 狭长的眼眸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闵柏淳嘴唇翕动了两下,从他口中冒出一串低哑的嘲笑声。 “呵呵呵!” 不知道怎么回事,距离房门口最近的大婢女筱妤听见这样极为怪异的笑声后,不禁打了个冷颤,随后便反应了过来。 “奴婢见过王爷。昨夜大家伙守了您一个晚上,这会怕是脑袋还有些懵,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您不要和奴婢们一般计较,免得您再气坏了身子。” 大婢女筱妤像是没听见闵柏淳刚才说的那些话一样,端着双手恭敬地福一福礼。 其余的婢女和小厮们在大婢女筱妤的提醒下,都恍然回神,连忙对着站在门里始终没有踏出半步的闵柏淳行礼。 “嗬!” 看着眼前这些人的头顶和微弯的脊背,闵柏淳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方才他话说的清楚,他们自然也听的清楚,现在装作恍然不知的模样,只怕不只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恐怕也是心中存了希望的吧? 呵呵,信与不信,该来的也总归是会来的。 闵柏淳看也不看这些人,便略微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伸手将这一扇木门紧紧关闭。 同样几乎一夜未眠的瑞王殿下闵柏涵,早在天色刚刚渐明的时候,便从床榻上起身。 虽是近乎一整夜没有休息,但闵柏涵的状态却与消沉的闵柏淳大相径庭。 昨夜里,闵柏涵因为太过兴奋难以自持,也饮了不少的酒,现在却半点醉意也无,反而看上去精神奕奕。 只穿着一身里衣的闵柏涵一刻也坐不住,一张脸上满是溢出的笑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双眼不时地看向桌上的沙漏。 昨夜他听到消息后,便已经命人今早去顾府请顾先生前来府上一叙。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顾不得避嫌了,更是顾不得此等行径会不会引来轩帝的侧目,只想尽快的看到顾清临,想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让老二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哈哈!如今终于知道什么是风水轮流转了!”脸上泛着红光的闵柏涵抚掌大笑一声。 第六百九十一章 老不死的 瑞王殿下闵柏涵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昨夜最开始出现的纠结和烦恼,只有满心的喜悦。 在他看来,顾清临不过是略施小计便让老二失去了他费尽心思得来的爵位,而且这一次还要让闵柏淳把吞下的那些势力全都如数吐出来。 只怕这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郁卒的地方。毕竟父皇只是褫夺了他的王爷封号,也紧紧只是囚禁他在王府中。 一没有把他贬为庶人革除了皇子名号;二没有收回王府,还让他住在那里,这就表明了一旦时机成熟,老二闵柏淳会翻身也未可知。 闵柏涵咬了咬牙,脸上洋溢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他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要找顾先生问一下昨夜的具体情况,更想让顾先生给拿个主意。 看看能用什么办法,让老二闵柏淳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他清楚他的野心,也了解了他的能力,这才是让他有所忌惮的地方。 若是将来有了机会,他一定会以雷霆之势重新回到朝堂上,虽说那时他们二人的势力已经有了云泥之别,可既然能有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为什么还有留给他一丝喘息的时机呢? 斩草不除根,他日必定就会卷土重来。 与其日后再做抗衡,不如趁现在就彻底的断了他的可能。 这样也算免去他的一个心腹大患。 想到眼下的情势,明显是他一家独大,闵柏涵脸上的笑意便怎么也无法收敛。 而他现在也无比地期盼见到顾先生! “顾先生堪比智多星啊!也堪称是不世之材啊!” 闵柏涵兴高采烈地喟叹一声。 同时心中也升起一股洋洋自得的骄傲感,若不是他眼光独到,率先将顾先生收入麾下,只怕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的人就会是他了! 血亲之间,总会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同时也好像是心有所感一般。 昔日的玥王府,如今的二殿下府邸中,一直阴沉着脸的闵柏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好似心情十分开怀一般,大笑一声。 “哈哈哈!” 闵柏淳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狼藉,手捂在脸上,看不清眉目间的神色。 屋里的闵柏淳这道笑声,让门外那些还没退散的婢女小厮们更是心中一惊,都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紧闭的那扇门里。 大婢女筱妤有些苍白憔悴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道清晰的泪痕,泛红的眼眶中更是布满担忧。 她是从宫里跟出来伺候王爷的,王爷这副模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就连当初大殿下比她家殿下率先封王时,她都没有见过王爷这个模样。 那么现在看来,王爷刚才说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可是就惊了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夜之间王爷便被贬,这对心高气傲的王爷来说,只怕是致命一击……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行,不知道珍妃娘娘知不知道王爷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若真像王爷说的那样,一会儿宫里就有人前来宣旨,只怕王妃那边也是瞒不住的…… 这会守在门外的婢女和小厮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后,便都压下满腹的心事,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院落,大婢女筱妤眼中的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六神无主的她没有退下去,也不知道该去哪。 她只想这么守着王爷,等王爷渡过这一道难关,变回从前她熟悉的那个王爷…… 站在屋内的闵柏淳,已经把身上那件褶皱的不成样子的蟒袍脱了下去,被夺了王爷位,若是他再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法。 即使他心中有一千个不愿,也是别无他法的。 况且他相信,凭着他闵柏淳的雷利手腕和睿智头脑,不会止步于一个被囚禁的皇子! 只穿着一身里衣的闵柏淳眼中瞳仁冷冷地一缩,而后走到桌案前,拿起火折子点燃,而后看着这跳动的焰心嗤笑一声。 随后双眼微眯,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在了他脱下来的那一身蟒袍上。 沾了酒水的蟒袍不过在瞬间便被点燃,窜动的火焰照亮了闵柏淳阴鸷的脸,也照亮了他嘴角上那一抹冰冷的笑意。 终有一日,他失去的还会再夺回来,而这个期间就是他养精蓄锐的好时机,更是他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之时! 他的颓废、他的意志消沉,都不过是为了迷惑世人罢了! 否则,包括父皇在内的许多人,又怎么可能对他彻底的放下心来? 闵柏淳有些发白的嘴唇轻轻翕动了两下,一句似是透着鲜血的话语便轻轻吐出。 “呵呵,看吧!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顾府中淮清院里的顾清临睁着有些朦胧的双眼,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这半夜里他一直迷迷糊糊,始终未能真正的入睡,这会天色渐渐明朗后,仍旧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头痛且感觉有些乏力的顾清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闭了闭眼,一道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啊……” 只是张了张嘴,顾清临便放弃了想要说话的念头,喉咙里似是堵着一团被点燃的棉花,火辣辣的痛感让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说话。 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啊! 顾清临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同时不禁有些期待明日的相约,不知明日他和婉儿相见,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是剑拔弩张还是冷淡平常? 只怕更多的是刨根问底的追问吧? 顾清临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憨傻的笑容,随后便紧紧地拧起了眉头。 昨夜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这会才是真的痛苦万分。 这么想着,他抬手便推到了手边的烛台,“咣当”一声轻响,随后他便听见外间有走动的声响。 听到这道脚步声后,顾清临轻舒了口气。 守在外间的小厮二狗走到里间便看见顾清临侧身躺在床榻上,脸上有些许的绯红,一双眼睛也是半睁不睁地看着自己。 “少爷,您知道吗?今儿一早大少爷便被老爷下了命令,让他今日便启程前往岳山城,这会大少爷院里正闹得人仰马翻。” “还有啊少爷,小的听说陛下派人去给叶大人府上送了赏赐过去!这陛下还真是仁厚啊,虽然说昨夜叶大人的嫌疑被洗清,可陛下到底还是不计前嫌啊!” 接连说了好几句的小厮二狗没有得到回应,脸上端着一张笑脸道:“少爷,您看您这身子骨还是弱了些,小的一早就给您请了大夫,您再等等啊!” 侧躺着的顾清临没看二狗,而是沉了沉眼中的神色,憋了半天后声音嘶哑地咒骂了一句。 “老不死的!” 第六百九十二章 特来辞行 低语咒骂完这一句后,顾清临就抿紧了嘴角一语不发地仰躺在床榻上。 只这一句话,好似已经用尽了他身上的全部力气不说,因为嗓子火烧一般难受,刚才他并没有刻意地去改变嗓音。 他的嗓音与顾清临的不同,但好在是染上了风寒,低沉以外又多了一些额外的沙哑,想必小厮二狗也是听不出来的。 他在心中轻声叹息一下,这个轩帝还真是恨人不死啊! 昨夜才对叶大人动用了私刑,今日一早便遣人派下赏赐,这不仅仅是要叶大人封住口闭紧嘴巴,更是想让众人看清楚他轩帝的大肚能容。 若是没有这一遭,指不定有多少的臣子会暗地里瑟瑟发抖,如今可倒好了,怕是大多数人都会是二狗的那种想法。 这个暗亏,叶大人就算打掉了牙齿混着血也要咽到肚子里的。 雷霆雨露,皆乃天恩,焉有不受之理? 这世道,莫说是像叶大人这样手握大权的臣子,只怕连普通百姓,也是难以逃脱这样的命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明明这次事情收到冤屈最大的就是叶大人,可陛下半点歉疚都没有,反而以君王的身份、以一个施舍者的身份下了些许的赏赐。 即使是再珍贵之物,只怕也难以平复叶大人心中的怨怼,更难以平复像叶大人一样忠心耿耿臣子的心。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就是这么个道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大人的遭遇虽说是轩帝暗中秘密进行,可昨夜在场的青年之中不乏有习武之人,只要稍加思虑便会可想而知。 轩帝错就错在,今日不该这样的欲盖弥彰。 “宽严并济的驭下之道,轩帝当真是运用的非常纯熟啊!” 顾清临撇了撇嘴角,心中不无讽刺地想。 这边顾清临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半眯着眼睛一脸地病态。 站在地上的小厮二狗,却还沉浸在顾清临方才那句低语咒骂中有些回不了神。 让小厮二狗诧异的不是自家少爷那沙哑的像是破锣一样难听的嗓音,而是少爷口中的话。 刚才他只是跟少爷禀报了今儿一早他得来的消息,可少爷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头了,而且这话也不该由少爷口中说出来。 毕竟这话无论是骂陛下还是骂老爷,那都是要不得的! “我的少爷啊!您是不是病糊涂了啊!这话哪能说啊!可不是找死呢么?” 说着小厮二狗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地朝着顾清临又凑近了些。 “小的知道您是爱屋及乌,是在为叶大人抱不平,可陛下不是没不分青红皂白的治罪叶大人吗?这事儿若是换成了任何人,只怕都少不得要进牢里走一遭,叶大人只是被请进宫里问话,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吧?” “再有老爷虽然说从前对您不如大少爷亲厚,可您的吃穿用度,可从来都是咱们府上三位少爷中最拔尖的,这次的事情老爷不也没有偏袒大少爷吗?” 越说小厮二狗的声音压得越低,且又看到顾清临越发不好的脸色,他的面上也有几分讪讪,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小的知道您不在意这些个身外之物,可出门在外,谁人不是先看一看您的一身行头再说话,说白了就是狗眼看人低,这么多年您在府中虽然不得老爷重视,可在外面谁敢低看您一分?” “说到底老爷对您也是不薄的,少爷您又……何必去咒他呢!” 小厮二狗说完这些话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胆颤心惊地抬眼看了下床榻上的顾清临。 这个时候二狗的心里是极为忐忑不安的,若是换成从前,就算给他仨胆儿,他也是不敢这么和少爷说话的。 可现在的少爷与以前并不太一样,虽然他具体说不出来哪不一样,可他隐约觉得这些话并不会触怒少爷。 但少爷现在在病中,心情自然也是不好的,他还是会怕少爷愤怒。 “嗯。” 皱着眉头听完了小厮二狗这一番罗里吧嗦的话,顾清临低低地摁了一声,便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小厮二狗虽然啰嗦了些,但到底对顾清临还是十分忠心的,若是换做平时,他少不得要戏谑几句,可今日的他实在是难受的很。 嗓子里始终像有一团火在烧着,且浑身又有些绵软无力。 这样的感觉十分糟糕,让他不禁想起了那次中毒的时候,而且,这样的情形让他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好似这条命已经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一样,让他心中有些发慌。 不过现在眼下除了叶大人和柏衍的事情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快查清真顾清临藏到了哪。 不然说不准哪日顾清临悄无声息地摸回了顾府,那时他可就是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他仰躺在那,望着帐顶有些出神。 这一次玥王殿下闵柏淳到了大霉,只怕没有人会不认为是他动的手脚,毕竟瑾瑜王爷现在身在瑜城生死未知,瑞王殿下被禁足在府,紧接着玥王殿下便失了王位。 成年皇子且封了王的皇子中,他们兄弟三人看似都有失势之兆,可说到底还是瑞王殿下的情势与另外两位王爷的大不相同。 整件事情中得利最大的人就是瑞王殿下,而他身为瑞王府的座上宾,更不是什么秘密。 只怕老狐狸顾言这么着急地赶顾从云去岳山城,也是将这件事考虑在内的,更是向他再表明一种态度。 这背后也是想让他更多的为顾家效力,去牟取更多的权益,而非是瑞王殿下甚至是陛下。 哼,难为了老狐狸昨夜等了大半夜,他是再等一个结果。 如今看来这个结果老狐狸虽然不甚满意,但却也彻底将他放在了心上。 顾清临抬手捂在了有些胀痛的眼睛上,撇嘴轻笑一声。 “二少爷,大少爷听说您病了,特地来看您了,而且又是特地来向您辞行的。” 去而复返的小厮二狗在外间禀报了一声,同时顾清临也听见了外面一道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第六百九十三章 有意刁难 连着几天的金陵总是阴云密布始终不见晴朗,雨也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好像天被捅了个窟窿漏了一样。 这样的雨与往常梅雨季节缠绵的薄雨有所不同,会无端端的让人感到烦躁不安,而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烟雨朦胧的美感。 其实除却两日前的那一场暴雨以外,这雨与往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且地处江南的金陵也就是这样。 每到黄梅雨季,薄雨总会淅淅沥沥的倾洒在金陵这一片土地上,似是每一处都透着潮湿和寒凉,但整个金陵都被笼罩在一层飘渺的青色烟雾中,又每一处都似是透着青翠欲滴的生意盎然。 远处的青砖黛瓦,在这样迷蒙的烟雨中,似是都多了一些凄冷清幽,飘渺的薄雨和升腾的雾气糅杂在一起,让这眼前的一景一致都带了几分朦胧美。 “犹抱琵琶半遮面……” 坐在祥和楼二楼临窗雅间听潮阁的叶婉茹看着窗外的景致时,脑中忽然就冒出了这一句诗句,且也不知不觉地轻吐出口。 现在的她感觉好像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阳光明媚的天日了,可现在距离万丈的金色阳光洒满大地也不过三四日。 她知道,这种错觉无关天气变化,只是她自己的情绪变化罢了。 环境、天气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心情好与坏,只不过是她心中那些仍旧未散去的阴霾在作祟…… 圆桌上放着一盏冒着氤氲热气的云台山云雾茶,清透的绿色茶汤中,或沉或浮着数枚卷曲秀丽鲜嫩的芽叶,衬着浅碧色的玉质茶盏,说不出的别具韵味。 这等滋味醇厚、形色秀丽、味道馨香、汤清淳冽的云雾茶,叶婉茹也曾有幸品过一两盏,不过那也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茶虽好,但叶婉茹却始终没有去触碰过,那一盏散发着清幽洌香的清透茶盏…… 毕竟,这有价无市的云台山云雾茶,昨日他们府上便得了三两,只不过早已被束之高阁罢了。 说来也是讽刺至极,这三两云台山云雾茶是轩帝陛下特地赏赐的,且又不在赏赐列单中的物品。 茶虽好,可却不会有人愿意去饮…… 叶婉茹看着面前这一盏,升腾着氤氲热气的香茗,眼中讥诮的笑容再也无法掩饰。 云雾茶市面上很难见到,即使见到的云雾茶,也不过是一些以次充好的次等茶,不过为了一品云雾茶的醇冽,还是有人愿意花上重金去购买。 这一切的根源不外乎云台山云雾茶是贡茶,每年进奉到宫中也不过只得两斤六两左右。 进奉到宫中的云雾茶再由轩帝分配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各宫得宠的妃嫔那里,或者是赏赐给备受轩帝青睐的臣子…… 祥和楼虽然是金陵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但是万万没有这上等的云雾茶的,且以他的规格来说,也万万不到能用云雾茶待客的地步。 那么这云雾茶的由来,也就不用别做他想了。定然是顾清临安排祥和楼伙计端上来的,且先前那小伙计上茶时带着探究和一丝暧昧不明的目光时,也能知道他说了什么。 顾清临虽然身为轩帝身边新晋的宠臣,可还达不到能让轩帝赏赐贡茶的程度,那么这贡茶便是御史大夫顾言之物。 看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御史大夫顾大人与轩帝之间的关系并非只是君臣之间这么简单,毕竟据她所知,已有两三年这茶轩帝没有赏赐臣子了。 因为这两年云台山产茶之地去了一帮淘气的猕猴,许是因为太过顽皮、也许是因为这云雾茶属实太过醇香,引得这些顽皮的猕猴青睐,竟然连年减产。 贡茶一年没有一年多,各处都已经减少了斤两,更何况臣子呢? 可她却发现这茶是今年的新茶,清透的碧绿色,油亮的芽叶,似是还透着春日的微风和煦和薄雨凉意…… 贡茶呢,一年比一年少不说,顾言能得到些许已经实属不易,且这般轻易得就赠与了顾清临。 可见,这茶在顾府中算不得稀罕之物。 且昨日陛下才赏赐了三两到叶府还是很去年得陈茶,今日顾清临便用同样的云台山云雾茶且又是新茶,来款待她,这其中的深意,又如何能不让她多想呢? 叶婉茹嘴角边讥诮的笑容越来越大,且已经带上了冷意。 她认为顾清临这就是故意的,故意来讥讽她的!更是在提醒她那晚爹爹所受到的不公和羞辱,更是在提醒她,顾清临于这件事上是有恩于她,或者是有恩于叶家。 既然有恩,那么便会馈以回报,否则便是不忠不义之人! 哼,顾清临还真是走一步想三步、心思缜密之人。与他相处时,她总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警惕,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顾清临的道。 叶婉茹微微凝了凝眉,卓阳国时那日病倒的顾清临似是与现在这样的顾清临十分矛盾…… “呵呵,让婉儿姑娘这等美人久等,是顾某的错。不过能看见美人眉心微蹙,状若西子之美,也是顾某的福气。” 陷入有些纷乱思绪中的叶婉茹,被这一声带着戏谑的轻笑打断,偏头看过去,就看见顾清临正站在雅间门外一手撑在门框上,一脸笑意地看过来。 顾清临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双颊上又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且声音也带着些难掩的沙哑低沉。 “顾公子戏言了,在我看来,顾公子状若西子可能更恰当一些。” 叶婉茹睨了一眼模样轻佻的顾清临,收回眼眸后不咸不淡地反讽一句。 顾清临听见叶婉茹这句话后,带着浅笑的脸上笑容渐盛,闪亮亮的双眼中又带着一些无可奈何。 抬手指了指临窗而坐的叶婉茹,顾清临只说了一个字后,便开始一手捂在嘴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你……咳咳……咳咳咳……” 许是因为太痛苦,顾清临咳嗽的弯起了腰,整个后背抵在门上,远远看去,就像再给叶婉茹躬身行礼一般。 叶婉茹冷眼看着这样的顾清临,看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在瞬间便涨红,就连额头上都有些许的青筋暴起。 “免礼吧顾公子,今日相约只是以同乡的身份,并非是公主之身,何必行如此大礼。” 叶婉茹轻抿唇角,露出一抹有些冷淡的浅笑。 “你呀!唉……”直起腰来的顾清临无奈轻叹一声。 第六百九十四章 千丝万缕 顾清临直起腰身后,方才脸上那瞬间便涨起的红色还没有褪尽,带着水润光泽的眼中带着些许戏谑的浅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看着坐在窗边的叶婉茹。 听到顾清临这一声带着无奈的轻声叹息,叶婉茹并不说话,也没有回应顾清临,只是那么坐在那里,目光有些微冷地看着他。 过了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顾清临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现在看到叶婉茹这副模样后,只是微挑嘴角低笑一声。 “嗬!” 只笑了这一声后,顾清临便没有开口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现在的他面对有些锋芒毕现的婉儿,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且也并没有很快地调整好心态,要去怎么面对这样的婉儿。 方才婉儿接连的几句话,都让他心中有些好笑的同时,又升起无奈的心疼。 不为别的,只为她竖起这一身的尖锐,来小心翼翼地防止任何人的靠近和可能造成的伤害,用此来防备她自身所能受到的任何伤害。 看来,前天夜里的事情对于婉儿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且这件事情对于婉儿的影响,也定然不会随着这件事的尘埃落定而烟消云散。 就如他一般,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非常柔软的地方,这块地方装着每个人最看重的人或事,同时也承载着最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 顾清临嘴角微微弯起,压下了喉咙中那股好像烧灼的感觉,盯着叶婉茹这样有些冰冷的、带着审视探究的目光走到了窗前。 他略微垂眼扫了一眼桌上那盏未动分毫的茶盏,眼中的神色暗了暗,看来婉儿对他的防备较从前要更加的谨慎了许多。 这云台山云雾茶,还是十二岁那年柏衍生辰时,他们几个在柏衍的殿里为他庆生时,陛下特地赏下一两。 那时他们不过都是一个个的毛头小子,又整日里想着骑马射箭,哪里喜欢静静地坐在那里附庸风雅的品茶,陛下赏下一两云雾茶,他们也不过是觉得应景图个乐。 偏那日婉儿连连品了两盏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可到底是女儿家、又自幼受礼仪规矩的教导,再喜欢的东西也是要学会克制的。 可他从那以后却是记住了,婉儿最喜欢喝的便是这云台山云雾茶,只不过这等贡茶每年能分到的臣子们少之又少。 平日里若非有贵客上门,这等寓意不同的御赐之物,只怕会当成传家宝传给子孙也说不准,又有谁家肯拿出来做日常引用呢? 不过这些人中,只怕不包括老狐狸顾言的。 顾清临在心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就他所知,老狐狸那里这种云雾茶的储量大概能有一斤左右,每年进贡到宫里的也不过两三斤,他一人就能得一斤,这足以见得轩帝对待顾言远非表面这般。 可他自从进入到顾府以后,并没有发现老狐狸顾言和轩帝之间有过密的往来,也并没有见到顾言对轩帝有多忠心耿耿。 否则,若是陛下当真器重顾言,顾言又怎么会费尽心思的想要将顾家的地位再往上抬一抬,而不是怡然自得地享受着现在手中的权利。 且顾言也并没有拿这等赏赐之物有多重视,至少顾清临在府中是常常饮用这种茶的,否则他又哪能想起来今日带着这等茶来给婉儿赔罪? “唉!婉儿何必防备顾某至此啊!” 顾清临沙哑着嗓子摇头低叹一声,而后伸长手臂将叶婉茹面前那盏只偶尔冒出一丝热气的茶盏端了气来。 带着些微温度的茶水入口后,带着一股沁凉的感觉滑过他烧灼胀痛的喉间,霎时间,似是五脏六腑里的那股热气都被熄灭。 直到顾清临走到近前,叶婉茹还都有些怔忡。 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清临,他的这番动作、这些语气,听不出半点的剑拔弩张,甚至是像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抑或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一样。 反倒显得她自己有些斤斤计较、小肚鸡肠、量不容人一样…… 方才离得远又想着心事,现在距离如此靠近,她能清晰的闻到顾清临身上除了香薰味道以外,又有一丝若无若无的药味,且他的声音也较以往大有不同…… 不知怎么的,那次顾清临病倒的场景便如潮水倒灌一样,全都席卷进叶婉茹的脑海中,并一一在她眼前展开。 病倒的顾清临看上去格外的脆弱,且也温和不少,没有了平日里那种不拘一格的桀骜和锋芒毕现,更是一个会在昏迷之际才会将心底最柔软、最不容窥探的地方显露出来。 “顾公子既然病了,大可在府中好好休养,虽是两日之约,不过事已至此,延期也并无不可。” 叶婉茹微微凝了凝眉,看见顾清临毫不避讳地将本属于她的那盏茶水一饮而尽,只是心中略有不快,但对此却并未置一词。 虽是伙计端给她的,但她却并未引用,甚至连茶盏都未触碰,也无过分亲密一说。 只是本就病着,又饮了凉茶,他是想要病上加病吗? 顾清临手中捏着玉质茶盏把玩着,闻言后抬眼轻睨着叶婉茹,一边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些玩世不恭的坏笑。 “并无不可?” “如此说来,婉儿是已经想通透这里的弯弯绕绕了吗?还是说你并不打算继续寻根究底了?” 顾清临眼中噙着笑意,盯着叶婉茹的脸认真地看着,带着一股探究,眼底却又有些许缱绻的温柔浮浮沉沉。 叶婉茹被顾清临这样追问的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且她察觉到因病而声音有些沙哑的顾清临,说起话来少了一些从前的玩世不恭,却多了一种压迫感。 “既然婉儿心中有疑惑尚未解开,但现在却又闭口不谈,着实是有些意思。” 顾清临轻笑了一声,白皙的指尖转动着那浅碧色的茶盏。 不待叶婉茹说话,顾清临就像杂耍艺人一样,将手中的茶盏用指尖顶起来旋转了两圈后,便“砰”的一声扣在桌案上,同时将手心按在了杯底上,用指尖在杯壁上一下下轻轻点着。 “婉儿这般犹犹豫豫,是怕顾某出卖你或者你的心中所想吗?还是说你的思虑与顾某或是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你不得不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第六百九十五章 想听真话 顾清临说完这些后,嘴角边噙着有些轻佻的笑容,眼中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叶婉茹脸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着,像是要看穿她的心底事一般。 叶婉茹没有避开顾清临这样赤裸裸打量的目光,脸上神色淡然,甚至眼中都带着些许的冷意,但心中却像是敲起了鼓一样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顾清临紧紧凭着几句话、一个细微的举动,便将她的内心看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她的顾虑都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十分糟糕,好似她在他面前是一个透明的水滴一般,轻易地就看穿她的心事…… 今天来赴约,她是打算从顾清临口中得知真相、或是更加接近事情真相的。 她相信,这件事情顾清临倘若是当真一无所知,应付起来也不会这般的游刃有余。 可就在刚才,她看到那一盏云台山云雾茶,再想到这茶的由来,突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前她自诩就算看不透顾清临,但也能看清两三分,可现在这两三分也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她以为顾清临是一个一心为了自己的人,可他若真的是这样的人,顾言还会对他如此亲厚信任吗? 若不然,被顾言培养了多年的长子又怎么会被无缘无故的打发到了路途遥远的岳山城? 从一个不被重视的次子,到现在轩帝身边新晋的大红人、再到顾氏一族未来的族长,这其中顾清临又用了多少的阴谋诡计,才能一跃而上呢? 而且顾清临能从一个金陵有名的纨绔子弟,一跃成为轩帝身边的新晋宠臣,这其中若说没有其父顾言的缘由在其中,又有谁会相信呢? 顾清临固然是心怀大才之人,可因为他的性格所致,要想将其完全的掌控在掌心中,那么在轩帝和顾清临之间必然会有一个作为保人一样的存在。 而这个人就是深得陛下宠信的权臣——顾言。 只有这样,心思阴沉不定、亦正亦邪的顾清临,才能真正的为人所用。 而且也就是这个原因,让她原本想要问顾清临的那些话,统统都没有了再去究根结底的念头。 顾清临说的并没有错,她的确是害怕现在的顾清临。 因为他模糊不清难辨的立场、因为他诡谲多变的心思、又因为他的心思太过缜密…… 她害怕顾清临会出卖她,虽然在这件事情上顾清临确实是帮了她,可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目的吗? 无利而不往,顾清临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这样一个惟利是图的人,她还能试着去相信他吗?哪怕一点…… 她看不懂顾清临眼中那些与年纪不符的沧桑感由何而来,更不懂她身上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孤寂由何而来…… 他所展现出来的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一面,什么都不甚在意,但同时他也有着不为外人所窥探的内心,他心里真正想的什么只怕没有人知道。 这样说来是有些矛盾,可叶婉茹始终在心里以为这样的顾清临并不是真正的顾清临,所以才愿意来赴两日之约。 可这些他的从前所想,却又都被顾清临命人所备下的这一盏云台山云雾茶所打破…… 且做出两日之约的人是顾清临,但现在她的处境却变得有些被动。 叶婉茹垂了垂眼眸,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躲过越发靠近的顾清临,同时抬手捏着锦帕在鼻子前轻轻拭了一下。 掩去了顾清临身上那股越发浓重的苦药味道, 顾清临将叶婉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眼底的笑意越发的大,且整张脸上都荡漾着一股舒心不已的笑容。 “顾公子说笑了,没有怀疑何来犹豫一说?不知顾公子约我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情?” 叶婉茹对于顾清临的所问避而不答,反而化被动为主动,又把问题推回给了顾清临。 身体倚靠在桌边,两只手臂都撑在桌子上的顾清临听到这话后,眼种含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下叶婉茹的脸,而后微微后退几步,坐回到椅子种。 “哈哈!婉儿真是越发的长进了!” 喟叹一声后,顾清临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像是对于叶婉茹的表现十分满意一般。 听到顾清临的这句话,叶婉茹的脸上有些恼怒升起。 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偏用这种长辈对晚辈的口气来对她说话! “顾公子你……” “在顾某为婉儿解惑之前,婉儿可否告知顾某为何没有饮用这一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云雾茶?” 几乎在同时,叶婉茹与顾清临同时开口说话。不同的是叶婉茹语气种带着明显的恼怒之意,而顾清临的语气中却多了几分严肃认真。 叶婉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眉目严肃的顾清临,虽然对于顾清临说变脸就变脸的态度有些疑惑,但在心中却已经开始思量顾清临这话的真与假。 昨日轩帝下的赏赐种便有这种难得的云台山云雾茶,今日赴约便又有此茶,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若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也巧了点? 以顾清临现在的能力,还远远达不到能够去左右轩帝,但是以他在宫中暗藏的势力来说,想要得到这个消息并不难。 那么,他是想通过这茶来提醒或是暗示自己什么吗? 比如,轩帝和顾言的关系。 “茶虽好,但却不合我的胃口。不知这么解释,顾公子可还能接受?” 叶婉茹说完后,眼中带着些许挑衅的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等着回答的顾清临,且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被顾清临拿在手中把玩的玉质茶盏。 顾清临看着叶婉茹一脸的认真,却说出这样一句算不得理由的借口,让他有些失笑。 “嗬!” “就像人一样是吗?顾某在婉儿姑娘心中敌不过段恒毅一分一毫,所以婉儿姑娘才会认为顾某是一个惟利是图之人。” “婉儿以为这次的事情是谁在暗中下绊子给叶大人?事到如今,婉儿不要再说怀疑是顾某这种话,更不要试图敷衍我,我想听真话。” “我不信婉儿心中一点计较都没有。”顾清临神色认真且严肃,但微微弯起的嘴角上却又带着一抹有些玩味的笑。 第六百九十六章 好与不好 看着因为说话而再一次靠近过来的顾清临,叶婉茹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许的疑窦在心中升起。 虽然顾清临拿他自己在与恒毅做比较,但她却没有听出一丝一毫的敌意来,这也是顾清临似真似假说心悦她时,她从来没有相信过的原因。 这不是她第一次从顾清临的口中听到恒毅的名字,但每一次顾清临给她的感觉,都是他似乎与恒毅有交集一般。 他们的性格南辕北辙,说是素未谋面过都不过分,又何来的交集呢? 可偏偏每次顾清临提起恒毅时,语气中总会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感慨,难道真的因为他欣赏恒毅吗? 一个从前只知道吃喝享乐的纨绔子弟,会对这些离他相距甚远的事情关心吗? 并且事到如今,她是如何想的、又是否怀疑过顾清临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清临是否准备一一解惑。 叶婉茹皱了皱眉,轻抬眼眸,看了一眼顾清临,口中有些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嗬!” “顾公子说话又何尝不是再兜圈子?看来今日也许顾公子不会做出让我满意的答复了?” 叶婉茹手指按在了桌边上,脸上带着点讥讽的浅笑,做出一副想要起身离开的模样。 顾清临怎么可能不知道叶婉茹只是佯装作势要离开,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又不显露出来,只在心中暗暗偷笑。 若是婉儿当真不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怕也是就不会来赴这两日之约了。 只不过这丫头的脾气可是些见长啊!一言不合便要拂袖离去,天知道他又多盼望能和婉儿单独相处,若不然那天晚上也不会故意撂下这么一句话。 想要告诉婉儿应该小心提防是真、想和婉儿多相处个把时辰也是真,只是这话他不好说出来,那就只能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了。 顾清临眼尾轻挑,流露出一抹有些轻浮的坏笑,闪亮亮的双眼中也带了几分暧昧不明的目光,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婉茹。 “婉儿怎的如此急躁,顾某还都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婉儿怎么就知道不会让你满意呢?” 若说一开始叶婉茹没有听明白顾清临话中的深意,可再去看他那副有些色迷迷的模样,又哪里能反应不过来呢? 虽说她是没有经历过人事尚未出阁的女子,可那时与恒毅的婚事也不过是只差那临门一脚,这床笫之事娘亲早已经暗中告知她。 现在顾清临这话听上去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可他分明就是意有所指,否则又怎么会做出这副轻佻放荡的模样来。 可她又不能明说,就算是顾清临这话种有别的意思,可他毕竟没有挑明了说出来,她若是先说出来,倒是显得她有些…… 这样被顾清临头上调戏了,但却又不能找回来,只能吃下暗亏的感觉让叶婉茹心中一阵郁卒,且眼中也有几缕恼怒的火苗窜起。 且她发现,就男女一事上,吃亏的总是她,怪只怪她的脸皮没有顾清临的厚! 叶婉茹脸上方才因为顾清临这有些赤裸裸的调戏而升起的恼怒之色,已经渐渐退了下去,重新恢复了有些冷淡的模样。 “顾公子说话总是喜欢这样弯弯绕绕吗?顾公子喜欢听真话,我已经如实相告。现在顾公子的这副态度,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诚信。” “既然顾公子不愿说,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不知道有些话憋在心中久了,会不会让人从五脏六腑开始往外腐烂。” 说这话时,叶婉茹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看着顾清临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带着戏谑和讥讽的笑。 虽说对待男女一事上她忌讳颇多,不可能像顾清临一样口无遮拦,可她却可疑讽刺他、挖苦他,同时也是在试探他。 试探他是否真的会像她所说的那般,由内而外都已经腐朽不堪的。 顾清临被叶婉茹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的心中有些发紧,眼中故作暧昧的神态和脸上那一抹有些轻佻淫邪的笑容也已经维持不住。 他像是怕被看穿心事一样,转开脸不再去盯着叶婉茹的脸看,故作镇定地干笑几声后,便又开始颔着腰身,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中间或还夹杂着几声暧昧不明的低笑声。 这样的顾清临看得叶婉茹微蹙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 顾清临嗓音越发的低哑,手紧紧地捂在胸口上,有些难耐地在喉咙上掐了掐,凝视着叶婉茹的眼中有些发红。 “劳驾婉儿给我倒杯茶水可好?” 叶婉茹看了一眼被推拒到桌边方盘中的茶壶和茶碗,压下心中的不情愿,轻叹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茶壶。 不出意外的是茶壶中有水,且温度还是温热的,并没有完全凉透,看来这茶也是早就备好了的,而那一盏云雾茶却是在这之后才准备的。 顾清临喝了满满一杯温热的茶水后,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似是极为满足一般喟叹了一声。 只一杯茶水下肚,顾清临就好像又变得生龙活虎了一样,再也不见之前的虚弱无力,眼中的笑意又变得带着些揶揄。 “哈哈,婉儿不想看顾某的真心,却想看顾某的五脏六腑吗?你这姑娘还真是独特的很,难怪会越来越让顾某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叶婉茹看见顾清临这副模样,心中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恼怒瞬间便又升腾起来。 果然顾清临就是不值得可怜! 正好手中的茶壶还没放下去,叶婉茹作势就要朝着顾清临扔过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今天就是没事找事!” 等到现在,叶婉茹最后的一点耐心也没磨没,且顾清临时而这样赤裸裸的调戏,让她更是招架不住,也厌烦不已。 “婉儿姑娘莫恼啊!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推敲事情的真相,而不是来吵架的,你总是气咻咻的,怎么谈正经事?” 顾清临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抓住叶婉茹的手腕,眸色深沉,好似直接看进了叶婉茹的心底。 第六百九十七章 心眼太多 叶婉茹回望着顾清临的眼睛,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戏谑,但同时也察觉到他眼底的诚挚和一丝深情。 有时候她真怀疑顾清临是会变脸的那一种人,从他进到这雅间里,不过短短的两刻钟里,已经换了数次表情。 可到现在,她仍旧猜不出他的心中所想,也看不透他这话里有几分是正经话,更拿不准他哪一句说的是真、哪一句说的是假…… 但顾清临这句话中她却是抓到了一个重点。 “推敲”顾清临用了推敲这个词,那就说明顾清临心中对于这次事件的幕后之人是谁并不清楚,而他也只是在怀疑。 再联合她自己的怀疑,慢慢排除没有可能之人,那么剩下的人便是可能之人。 可这件事情若真论起来,恐怕牵连甚广,若是一一排除的话,恐怕有些太过于儿戏了…… 还是说顾清临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目标,只不过是时机不对,或者说不完全确定而已,才没有说出来。 这种防不胜防的烦躁心情,让她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顾清临所猜测的幕后之人是谁,她知道这件事情上,顾清临所知道的远比她知道的要多。 她所做出的猜测,都是根据眼下的形势而做出的利弊猜测,可顾清临不一样。 而她也猜测,今天顾清临约她至此,不会只是为了来在言语上轻薄她几句。 这种节骨眼上,盯着他们两府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褫夺了王爷封号的二殿下,恐怕他现在最恨的就是顾家和叶家…… 那么,有没有可能顾清临今日约她来此,除却“推敲”事情的真相以外,还想将叶家拖下水呢? 虽然这件事现在看似是解决了,可整件事损失最大的就是昔日风光的玥王殿下、如今的二殿下,只怕在许多人眼里,这就是顾府和叶府联手为他们各自的背后之人除却障碍的一个手段。 而顾清临最真实的目的,也是要将这个怀疑坐实,且将叶家也拉向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处。 就像那夜在皇宫门外,顾清临缠着她说了许久的话,恐怕也是装着别的目的的。 若说那夜是推叶家向潭水更深处滑落,那么今日之举就是直接狠狠地拉了一把…… 顾清临还真是好歹毒的心思,那夜那样混乱的情形下,他都能丝毫不乱,紧随其后地又想出这一个阴谋诡计! 这顾清临只怕不是七窍玲珑心,只怕那心上的眼比莲蓬还要多…… “顾公子才思敏捷,当真让我佩服!” 叶婉茹拽了一下被顾清临拉住的手腕,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讥诮的笑,随后冷哼一声。 “顾公子看着年岁不大,不仅仅才思敏捷,也可疑说的上是老奸巨猾了!若不是知道顾公子的年龄,只怕我都会怀疑……” 叶婉茹口中带着点揶揄和戏谑,双眼中的视线却半点笑意也无,而是若有若无地打量着顾清临,直到她感觉到顾清临有些绷紧了脸时,才带着叹息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不是有人假冒了顾公子。” 听到这句话后,顾清临脸上的神色一怔,就连嘴角上时常挂着的那一抹轻佻笑容,都有细微的僵硬。 很快顾清临便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是极为苦恼一般,轻挑眼尾扫了一眼叶婉茹,而后口中苦笑一声。 “呵呵,就连婉儿也这么觉得吗?看来我还是应该做一个金陵中有名的顽劣少爷,才比较符合你们对我的印象,只要我稍作改变,就一个个的都来怀疑我的身份。” “婉儿学识渊博,可否还记得几句话?” 叶婉茹对于嘲讽了顾清临以后,却没有收到顾清临的回击有些诧异,可顾清临随后的话,就让她打消了心中的这一点诧异。 顾清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即使口头的亏都不肯吃,又怎么能受得了她刚才那一通明嘲暗讽呢? 现在不就是吗?先给她带了一顶高帽,这话后面不定顾清临又挖了什么坑等着她跳呢! 和顾清临说话还真是一刻都不敢松懈,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落进他挖好的陷阱里,倒是不会伤筋动骨,只是会让她感到有些丢人罢了! 这件事情上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博弈,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一件事上败了,那么于她的信心而言,被打击的将会溃不成军。 而她,就注定只能是顾清临的手下败将。想必顾清临也正有此意,一点点慢慢的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缓慢而有力的击溃她。 让她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对手。 “顾公子谬赞了,而且恐怕对于我的认识也是有误的。婉茹才疏学浅与顾公子这样学富五车之人自是不敢相提并论。不过对于寻常俗语倒是有所耳闻,愿闻其详。” 不论她所猜测的是真是假,反正在叶婉茹心中顾清临这个人不简单就是了,小心提防总是没错的。所以对于顾清临出招,她不接招就是了,端的看顾清临接下来要做什么。 “呵呵,婉儿就是谦虚啊!不像顾某人我这样,不愿意遮遮掩掩,让别人知道我心怀大略内腹才华有什么不好?” “否则我只能是一个人人厌弃的纨绔少爷,那时婉儿不仅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只怕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愿的。” 说着顾清临嘴角的笑渐渐变大,略微带着一点骄傲自满,声音中又带着一点像是惋惜的叹息声。 不等叶婉茹再说话,顾清临撇了撇嘴,一手支在额角上看着对面的叶婉茹,口中带着些许揶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弃恶从善……” “这样的词语有很多,虽然我从前也并非是大恶之人,可为什么我做出改变后,就会有人来怀疑我的身份呢?” “想必婉儿也一定听说顾从云被遣去岳山城的事情了吧?你可知道缘由为何?” 顾清临说的话虽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叶婉茹猜想一定是有着某种关联的,且顾清临一再强调“一个个”,那么说出类似话语的人定然不是她一人。 “若是没有记错,岳山城是顾大人的祖籍所在地……为何这个关头顾大人的长子被遣到老家,这其中……不会是顾公子动了什么手脚吧?” “非也!是因为顾从云竟然怀疑我是被山精鬼怪附了身!哈哈哈哈!真是荒谬至极!” 第六百九十八章 鱼和熊掌 顾清临说这话时眼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但脸上的神情却又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乐的前仰后合。 乐不可支的顾清临眼中闪现出了些许的泪花,沙哑的嗓子这样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听上去不仅不赏心悦耳,甚至有几分狰狞之意。 叶婉茹看着这样放肆狂笑的顾清临,心中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顾从云诋毁顾清临,却被发怒的顾言发配到了顾言的老家,这样就相当于断了顾从云的前路。 从这一点上看,从前顾从云对顾清临所做的那些事,都不及这一件事的杀伤力大,且也更能看出顾清临的行事狠绝之风。 虽然这件事可以说是顾从云自找的,可她不相信这里面顾清临会真的不动手脚,更何况有时候,不说话的人却比会说的人要更能打动人心,或者说是博得同情。 一个素来沉默寡语、一个不断的挑拨离间,关键时候谁的可信度更大一些呢? 更何况相当于一鸣惊人的顾清临对比一向中规中矩的顾从云来说,虽然前者更加难管束一些,但同时存在的可能性也更大。 何况顾从云所说之事又涉及到鬼神之说,可不就是荒谬之极吗! 孰轻孰重,顾言又不是痴愚之人,自是分得清的。 “是吗?如此说来……” “婉儿你说,顾从云他是不是狗……门缝里看人?” 又一次,叶婉茹和顾清临几乎同时开口说话,同样的依旧是,叶婉茹口中想要讽刺的话语没说出口,依然被有些强横的顾清临打断。 同时,顾清临说话时看到叶婉茹被抢了话脸色有些发沉,到了嘴边的话最后又像舌头打结了一样,换了另一种委婉一些的说法。 狗眼看人低么? 叶婉茹请哼了一声,漆黑的眸子带着冷意看着顾清临,对于顾清临口中有些埋怨的话语并不理会。 且若不是她坐在这里,只怕她也是被顾清临归类到顾从云那一类“狗眼看人低”的人群里的。 “顾公子与你兄长之间的……” “不过话说回来,婉儿还是很关心在下的,顾某心中深感熨帖啊!不然连岳山城是顾某的老家所在,婉儿又怎么会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不等叶婉茹把话说完,顾清临再一次截断叶婉茹的话,他的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容,泛着些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在叶婉茹的脸上,说出口的话也比方才温柔低沉许多。 顾清临本就因染上风寒而声音有些沙哑,加上他现在刻意将声音放的低缓,像是在叶婉茹耳边轻语低喃一样。 叶婉茹像是没有感受到也没有看到顾清临这般故作出来的情意绵绵一样,面色较刚才还要冷了几分。 她发现她每一次想要讥讽顾清临的时候,顾清临的声音总会大过她,并且脸上还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气势。 数次接连被打断,让她心中好不容易才压下的火气和残存的那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 “啪!”的一声轻响,叶婉茹手掌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这一下声音并不算太大,但却震的顾清临登时便怔愣下来,模样有些呆傻地看看叶婉茹,随后目光又缓缓移动到叶婉茹的手上。 随后,顾清临眼中的怔愣便化成了笑意,紧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叶婉茹手掌下垫着一方锦帕,这也是防止她掌握不好力度拍痛了手心。 对于顾清临这样近乎嘲弄的笑声,叶婉茹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但心中却觉得手掌拍在桌子上带来的威慑力远比大吼大叫要有效。 难怪总是能见到轩帝面带愠怒时,便会大力的拍击桌案,这声音确实能够震慑人心,就连顾清临这样惯于装模作样的人,不也是被吓得瞬间失神了吗? “好像说了这么久,顾公子始终没有说到有用的东西,看来是我高估了顾公子。” “想来顾公子也不过与我一样,对此事都是一无所知罢了!既然不知道,又何必做出这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呢?” 叶婉茹脸上的冷意已经褪去,微垂的眼眸中带着一些狡黠,说罢后轻叹了一声。 “唉,顾公子今日兜圈子兜的可是够久了,只怕这会子功夫,都够去外面街市上转一圈了……再远,只怕又要绕到皇宫重地了,不知道顾公子的目的地是哪?” “哎,婉儿你何尝又不是呢?我在兜圈子,你又哪里有心平气和的与我说过话?” “我不过是抱怨几句,便换来婉儿你的冷嘲热讽,我就是病人一个,婉儿不仅半点关怀都没有,又怎么能叫我心中熨帖啊!” 顾清临脸上的笑意彻底散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眼睛却不正眼看叶婉茹,只偷偷地抬眼瞄一眼。 叶婉茹面色平静地看着顾清临的脸,想要辨别出他这句话的真与假,但努力了一会儿后发现只是徒劳。 她已经不只一次的想要从顾清临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每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好像这人带着一层假面,将他的真是想法全都掩藏在这张假面之下,是不容窥探的。 “顾清临你到底想干什么?叶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完全的解决掉,前天夜里又是你临危受命主审这一案件,现在盯着我们叶府和你们顾府的眼睛不会少,你可知道今日我们相见,旁人会怎样想?” “还能怎么想?不过是以为二殿下闵柏淳这次倒霉是我们两家联手,或是我们二人联手做下的陷阱罢了!” 顾清临满脸的毫不在乎,语气中带着一点嘲弄,挑了挑眉尾,睨了一眼叶婉茹。 “呵呵,婉儿不会以为今日我们不见面,旁人就不会这么想吧?现在满金陵谁人不知我心悦你呢?有这样一份情谊在,你我早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既然旁人都这么以为,那为什么我们不把这层关系坐实呢?” “顾清临,你想坐实什么关系?你是想说你并非真心实意要投到瑞王麾下吗?” “你是想做内应吗?别说顾公子是为了我,这话糊弄糊弄旁人也就罢了,但我深知顾清临你不是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的人,你知道怎么选择对你最有利。” 叶婉茹眼中带了些许玩味的笑容。 “婉儿这么说,是想告诉我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吗?我若是想呢?” 第六百九十九章 你信我吗 顾清临双手撑在桌子上,整个上半身都压在桌子上凑到了叶婉茹跟前,噙着一抹笑意的眼中带着一丝认真,也带着一丝与叶婉茹眼中同样的玩味笑容。 见叶婉茹不说话只是这么冷冷地看着他,顾清临眉间轻皱了一下。 随后抬起右手啪啪地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紧随其后便叹息了一声。 “哎!婉儿还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这样会让我觉得颜面尽失啊!” 顾清临一开口,叶婉茹脸上便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话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她以为就算顾清临不说出点真话来,也会回答几句模棱两可容人猜测的话语,却没想到他说的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叶婉茹蹙了蹙眉,连想要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这样的顾清临让她感觉到无可奈何的无奈以外,更多的则是有些厌烦应付。 许是察觉到了叶婉茹态度的冷淡,也许是逗弄够了,生怕再逗下去真把人惹急了。 顾清临只是哑着嗓子低笑了两声,便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双眼紧紧地凝在叶婉茹脸上。 “我要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我设计的你会信吗?” 叶婉茹看着越发靠近过来的顾清临,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口中轻笑了一声。 “信,为何不信呢?毕竟到目前为止,顾公子也都还算是一个守信之人不是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叶婉茹却已经早在顾清临神色认真了许多后,心中便敲起了小鼓。 她能看得出来顾清临说这话时眼中不同以往的神情,只是她不能确定的是,这会不会是顾清临的再一次戏弄…… 顾清临眼中神色不明地看了叶婉茹一会儿,而后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中,轻叹一声。 “好,你信我便好。” 看着顾清临退回去以后,叶婉茹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同时也随着变得有些沉默的顾清临而沉默起来。 她猜想,这个时候的顾清临要么是重新编借口,要么就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他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顾清临微微阖眼似是在沉思一般,叶婉茹看了一眼,并不开口催促,反而微微偏头,看向了窗外有些昏暗的天空。 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就连街道上的行人都寥寥无几,那些平日里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更是不见了踪影,对面的绸缎庄和米行门前也是生意惨淡。 大约这种天气里,只有像祥和楼这样的酒楼和食肆才会客人不断。 从她到祥和楼以后,便始终能隐隐约约听见楼下大堂里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 雅间外伙计们走动时带起的轻微脚步声、雅间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吱呀声、相邻雅间里旁人交谈的含混不清声,在彻底静默下来后,都纷纷传入耳中。 入耳的声音太过纷乱嘈杂,让叶婉茹本就不太平静的心中,也随着掀起了波澜。 前日的事情闹的不小,昨日一道圣旨又传到玥王府,现在玥王殿下被夺了封号降为皇子身份与叶大人有谋逆之嫌,已经是金陵中人人口中的谈资。 且,她还听闻坊间有人开了赌局,赌二殿下闵柏淳再用多长时间能重新站回到那个位置。 她并不关心闵柏淳能用多长的时间站回到原来的位置,她想听一听百姓们闲谈时会如何看待爹爹的事情。 虽说轩帝这一次没有相信,可若是百姓们受到有心人的煽动,难免会以为爹爹就是背信弃义之人。 三人成虎,到那时只怕轩帝不信也得信了,更何况轩帝心中本就疑心暗起…… 沉默了须臾的顾清临看了一眼看着窗外的叶婉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随后便抿紧了嘴角,用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 “想必婉儿并没有忘记回程时,那一场算不得刺杀的暗杀吧?” 乍一听到声音的叶婉茹转过来时,微微顿了一下,心中一紧,看来果然是从那时开始便被人暗算了。 一看叶婉茹的神情,顾清临就知道她不仅没忘,反而也对那次的刺杀有所怀疑,继而道:“那封所谓的谋逆信笺,就是刺客趁乱塞进了马车中。” “而我那日为了找到刺客到底留下了什么证据,迫不得已才翻了婉儿的衣箱,实在是事出有因,可到底是唐突了婉儿。” 哑着嗓子的顾清临说起那日的场景时,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的笑意,病态的脸上现出些羞赧的神色。 他轻咳一声后,抬起双手抱了抱拳。 “顾某在这给婉儿赔罪了!” 因为顾清临的话,而同时也回想起那日情形的叶婉茹脸上神色还算平静,并没有因为顾清临的旧事重提而羞赧恼怒。 “那封从叶府搜出的信笺,就是当日顾公子所发现的那一封吗?” “既然顾公子当日就已经发现了刺客的目的,但却并没有拆穿,这是为何?顾公子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婉儿你这么多的问题让我一下怎么回答?咳咳……” 顾清临眼中有些为难的神色涌起,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叶婉茹轻瞥了一眼目光瞟过来的顾清临,随后抬手执起茶壶给顾清临的茶杯中添了水。 面色惨白额头上已经析出汗珠子的顾清临看到叶婉茹这个动作后,弯了弯嘴角,就连眼中都噙上了一层温暖的笑意。 不像他惯有的轻佻和漫不经心,多了许多的情真意切…… 叶婉茹看着顾清临脸上带笑,将那盏已经彻底凉透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后,心中稍稍有些不忍升起,但只不过短短一瞬,那一丝不忍便又退散。 眼看着顾清临又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嘟喝下去,叶婉茹转头对着雅间门外吩咐了一声。 “虹玉,告诉伙计给上一壶菊井茶。” 顾清临看着叶婉茹这一副冷面热心的模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哑地笑了几声,而后在叶婉茹转过头来时,又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实不相瞒,呈给陛下的信笺并非是当时我所发现的那一封,而是另外伪造了一封。” 第七百章 慢慢地靠近 叶婉茹心中已经被顾清临的话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从顾清临打算如实相告时,她便对信笺的来源有所猜测,且在这之前她也这样想过。 她惊讶的不是顾清临能在当时混乱无比的情况下还能发现异常,让她震惊的是顾清临在回程的路上便已经能将字迹模仿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所以回程时你一直呆在马车中,都是在模仿我爹的字迹?那原来的那一封信笺呢?你又放到哪去了?” 叶婉茹一连串的发问中,声音里已经有些难以自抑的颤抖,而且她也更加的确定了一件事,顾清临定然是会武功的。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隐藏着。 现在她顾不得顾清临到底会不会武功的事,她只想知道那一封真正的信笺被放到了哪里,只有这样才能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哈哈,这话说来可长,婉儿还是要有些耐心的好。” 顾清临轻笑一声,抬起手来往下压了压,示意叶婉茹稍安勿躁。 忍了顾清临近一个时辰的叶婉茹看到顾清临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便在不再控制着心中的怒气和焦急,当下便轻唾一声。 “啰里啰唆!” “想不到你还身怀绝技啊!这效仿字迹能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没有长久以往的积累是远远达不到的。你在短短十几二十日之间便能达到这种地步,还真是令人震惊呢!而且……” “这样看来,顾清临你的嫌疑也越来越大。” 顾清临并不恼,笑着接了一句。 “看似嫌隙最大的人往往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不是吗?” “之前婉儿这几句,我就当做你是你夸我了!哈哈,承蒙婉儿谬赞了,顾某不才,但是为了心中所系之人,也是甘愿一试的。” 对于顾清临口中不时冒出来的轻薄言语,叶婉茹已经尽量的把它忽略掉,否则最终的结果就是她气的半死,可顾清临却依然半点不知收敛。 而且她感觉到顾清临这话中,还透露了另外一种讯息。 “这么说来,玥王殿下当真是被冤枉的了?那不知道你为何要栽赃陷害给玥王殿下呢?” “嗬!这还不是明摆的事吗?瑞王被禁足,瑾瑜王在瑜城命悬一线,这个时候的玥王爷本身就已经自视甚高,能彻底将瑾瑜王爷打垮,你以为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另有瑾瑜王爷命悬一线,玥王殿下又岂会轻易放过,想必婉儿先前也曾听闻陛下要……了吧?这个时候瑾瑜王爷死与不死,又死在谁手重要吗?”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出了口气!况且就算我有心栽赃给他,还不是得要他自己配合的好?” “他能落得今日得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还不就怪他自己太过张扬不知收敛。” 顾清临得声音压的极低,像是怕被人听见一样,且椅子也被他拉到了距离叶婉茹极近的地方,脚尖只要再向前一寸,便可以触碰到叶婉茹脚下的绣鞋。 对于顾清临缓缓地凑到跟前的举动,叶婉茹并未过多制止,就今日他们所谈这一番话,若是被人听了去,不仅是他们二人要倒了大霉,家里也会跟着受牵连。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况且顾清临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的能耐,若是他敢有一点妄动,她便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想着,叶婉茹的双眼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桌上放置的茶壶等物,随手将虹玉从伙计那接过来的菊井茶给顾清临斟了一杯,而后白皙的手指便始终再壶柄上来回绕着。 “呵呵,顾公子多虑了,我本就没觉得玥王殿下有多冤,毕竟那日他可是一口咬定我爹有罪的,对于这样落井下石之人,你以为我会心慈手软吗?如今他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既然玥王殿下能派人前去瑜城,想必一定是秘密为之,顾公子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不会是瑞王殿下告诉你的吧?” “这么看来,你还真是深得瑞王殿下重用呢,就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说与你听,只是不知道你又是拿出什么才能换得瑞王的倚重呢?” 听罢叶婉茹这些充满怀疑和敌意的话语,顾清临眼中半点恼怒之意也无,反而又开始有些许无奈的笑意再他眼中浮现,也嘴角微挑,挂起一抹有些轻佻的笑。 “婉儿以为瑞王为何器重我?顾某这个人的睿智头脑和胸怀中的雄才大略,还不够让人垂涎三尺吗?” 顾清临这样的自吹自擂当真是有些厚颜无耻了,但叶婉茹深知,就算顾清临有些夸大其词,可到底还是因为他自身的聪慧才能得到瑞王的器重。 可这番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本人! “不知顾公子可还记得,当初你在除夕夜宴上胡诌了一通大袖之论后,轩帝陛下给你的劝诫之言?” 叶婉茹垂了垂眼,不再去看距离不过一尺之遥的顾清临的脸,又偏了偏头,不让顾清临鼻息间有些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面上。 看出叶婉茹的躲避,顾清临手肘拄在膝盖上,又向前探了探身,离得更近了一些。 “不过是满招损谦受益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夜陛下可不单单在点我顾某人,而是在座的每一位。” “这件事说到底,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之人,我不过是发现他想要栽赃陷害,进而借他的手栽赃到玥王头上罢了!真正的幕后之人这一次没有得手,一定还会有所行动,这个期间,只怕婉儿你和叶大人都要格外小心了!” 顾清临的话风转的极快,从而让叶婉茹不过在瞬间便顺着顾清临的思路去想,从而忘了顾清临再一次的悄悄靠近。 “你心中可有怀疑的目标?这件事现在看来是瑞王得利最大,但这也不能保证不是幕后之人用的移花接木之计。” “婉儿与我心中所想所差无几,这也是我换下信笺的目的之一,一计不成,幕后之人定然会再生一计。” “婉儿以为这次幕后之人,与暗巷刺杀之人可是同一人所为?” 第七百零一章 祥和楼私会 顾清临的话一下便说进了叶婉茹的心里,她也曾怀疑过这两次动手的人会是会是同一伙人,可苦于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想也只能是猜想, 两次事情的主要目标都是她,难保不会是同一伙人做下的,若是能找出丝毫的线索也就能得知一二。 可那夜聂大统领奉轩帝之命前去他们出事的地点查探时,竟然发现那些被他们就地掩埋的尸体早已经不翼而飞,且那些打斗的痕迹也都被抹平。 想要从事情发生的地方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简直是难上加难,且那幕后之人就好像会猜到有人会再次返回去查探一样,将痕迹一一抹平,让人查无可查。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感到心惊胆寒的地方,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些豢养死士的江湖门派龙湖堂设在江白镇上的堂口,也早已经覆盖在一片灰烬之中。 这些种种,都让叶婉茹不得不想到这是有人故意要毁尸灭迹,为的就是阻断他们继续追查,并且还要扰乱轩帝的视线。 说有刺客袭击的是他们,然而聂大统领却没发现任何的异常,这样就会让轩帝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们串通好的…… 不过毁尸灭迹这一个手法倒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大将军一事也是这些人动的手脚吗? 如果真是这样,背后之人的势力恐怕已经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可背后之人若是当真有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他搅乱金陵这一潭池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为了那个至尊之位? 恐怕那个人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既然他已经拥有了这种力量,大可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那样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单单要搅的整个金陵的朝局都有些动荡不安呢? 这个人究竟是心怀别样的目的,还是只是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去搅弄天下风云? 沉默了良久,叶婉茹才有些带着迟疑地缓缓开口。 “这些事情,会是云帆国司徒雷所做吗?” 顾清临从叶婉茹口中听到司徒雷的名字时,眼中闪过些许的讶异,但对于叶婉茹口中所说的话却也是全然明了,随后便否定了叶婉茹的看法。 “司徒雷?应该不会是他吧!他的手有没有那么长伸到国都来暂且不论,就眼下他自己一摊子烂事还忙不过来,应该不会有那个闲工夫来做下这一件件大事。” 从顾清临口中听到关于云帆国的事情,叶婉茹并不感到以外,毕竟就连这皇宫之中他都能安插进自己的人手,狼子野心的云帆国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司徒雷登基至今已有大半年,以他的雷霆手段,难道还不能降服那些旧臣吗?况且他去年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丢了一座城池不说,还被烧毁了数量庞大的粮草,他又怎么会甘愿咽下这一口气……” 说着说着,叶婉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且眼中有些愤怒的神色渐渐转变成疑惑,疑惑又渐渐变得有些明朗起来。 几乎与叶婉茹面对面而坐的顾清临自然看得清楚叶婉茹眼中神色的转变,嘴角便噙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眼中有赞许升起。 “你是想说,这种种算不得线索的线索都指向云帆国的司徒雷,其实是有人在误导我们?” “就像你最开始说的,看似嫌疑最大的人,往往是嫌疑最小的人,而真正的幕后之人就站在暗处看着我们被他耍得团团转。” 顾清临稍稍眯了眯眼,只露出一道狭长的缝隙看着叶婉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来,带着一股明媚的气息。 听着叶婉茹一口一个我们……我们,静静地汲取着来自她身上的芳香气,低声地谈论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年少时光。 那些他无比怀念却又触碰不到的回忆。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只是没想到婉儿到底是和我心有灵犀!” “倘若司徒雷当真对我国的局势了如指掌,他还会费尽心力的做下这一个有一个的陷阱吗?以我对此人的了解大约会像那次一样,集结大军一句进犯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正暗自腹诽顾清临口中正经不过三句的叶婉茹,听到这些话后,心中隐隐约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升起。 总觉得顾清临不会是最近才对司徒雷多加关注的,否则又怎么能说是,以我对此人的了解呢?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所有的了解,也不过是从他人口中道听途说罢了! 就凭着旁人的几句话,顾清临就敢说这话吗? 不等叶婉茹再继续深思下去,他便听到顾清临再一次开口说话。 “去年孤墨城一役,虽说云帆国丢失了一座城池,可这城池并非是从司徒雷手中丢失的,而是司徒秀。” “司徒雷最有可能会做的事情并不是趁机搅乱整个大耀国的朝局,而是安定好朝局后,便会枕戈待旦、秣马厉兵,等时机一到,卷土重来夺回城池。” “新皇登基,不仅仅只是要安内,更要借此建功立业,来让百姓与臣子们安心,这样才会让他座下之位稳如磐石。” “你说这个时候,若是你换作是司徒雷,你会做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矛头直指的事情吗?” 顾清临笑着反问了一句。 叶婉茹看了一眼顾清临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时,已经到了嘴边认同的话语便咽了回去。 有的人是给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可顾清临不用,若是再夸他两句,只怕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背后之人可是有意再挑起战端?一旦两国开战,就不仅仅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周边各国定然都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各国都将战乱……” “乱世出枭雄,婉儿不会不知道吧?况且你怎知那背后之人是不是有心将各国一统、雄霸天下呢?” …… 瑞王府中的瑞王殿下闵柏涵脸上早已经没有了那夜初闻闵柏淳出事时的喜气洋洋,这会正坐在书房正中的椅子上有些发着呆。 在他的眼中有些怒气浮现,整整两日,他始终苦等顾先生来访,又派人去顾府请人来,但偏偏说顾先生染了风寒不宜外出。 可偏偏今日,他收到消息,顾先生竟然与叶家女在祥和楼私会! 这简直是太不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了!难道胸怀大才的人都这么喜怒不定吗? 闵柏涵烦躁的皱起眉头长叹一声。 第七百零二章 老朽无用 接连下了四五日的雨总算是停了下来,久未放晴的空中也终于拨云见日,丝丝缕缕的万丈金芒没有了层层乌云的阻挡,尽情地倾洒在金陵这片土地上。 饱经风雨洗礼的花蕾也终是能在朝阳温暖的抚慰下,悄悄绽放吐露芬芳,苍翠的叶片间闪烁着点点似是星子一般闪耀的水珠。 朝阳的美好似是一下便冲淡了前几日阴雨连绵带来的阴冷和潮湿,更似是一下便带走了那些藏在心中的阴霾。 叶婉茹睁开眼时,便看到似是薄纱一般的光芒透过窗棱洒照在地上、矮榻上、和矮几上摆放的花草,几缕调皮的光线透过兰草的叶片洒在地上,映出一片清秀俊逸的身影。 雪虎趴在地上躺在阳光中微微眯着双眼,漆黑的鼻尖上泛着湿润的光泽,雪色的毛发上似是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粉色的光芒…… “呼!” 坐起身来后,叶婉茹轻轻地呼了一声,心中前所未有的舒畅,似是这些时日以来堆积在心中的阴霾,都随着这倾洒的阳光而烟消云散。 那一日虽然到最后她也没从顾清临的口中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顾清临投到瑞王麾下一定是别有用心就对了。 虽然究竟他的目的是什么她还猜不出来,不过依照眼下的局势,就算他的目的隐藏再深,也是会渐渐浮出水面的。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兄长的事,这两日瑜城没有消息传回,这也能算得上事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吧! 并且算算日子,这两日轩帝指派前去瑜城为兄长诊治的御医,怕也该抵达瑜城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那日顾清临分析的话语还犹在耳边,可她还是不愿意去赌,赌一个阴晴不定多疑猜忌的陛下的心。 此时,几近千里之外的瑜城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暖阳。 这一场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大半个月有余,瑜城的河堤除却在暴雨初期决堤过一次后,等到瑾瑜王民柏衍来了以后命人加固堤坝,这才在之后的几次暴雨来袭时都得以安稳如初,否则只怕现在的瑜城早已经是汪洋一片。 虽然河堤没有被冲毁,但连日来的阴雨缠绵还是让许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水患中的老弱病残更是不在少数。 单单这两日涌入瑜城的灾民便有数百人之多,且这些灾民们大都拖家带口,守城的士兵也是人,更是深知为人子女的一片心,是以,对于蜂拥进城的灾民们并没有过多的阻拦。 虽然从各个地方投奔过来的灾民,都在城外设置的临时就诊棚子中喝过了预防瘟疫的汤药,可疫症的潜伏期不定,预防也只是能简单的控制一小部分。 这几日,林老太爷等人早就忙的不可开交,灾民和城中的百姓是一个、还有最让他头疼的就是病情急转直下的瑾瑜王爷…… 不过短短数日头发半黑的林老太爷头上已经花白一片,原本红润有光的脸上也有些干瘪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不变的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依然闪烁着矍铄的光芒。 看着那些排队等着喝药预防疫症的灾民,林老太爷长叹了一声。 “唉!” 灾民的队伍已经排的很长,熬药的大锅已经由最初的两口加到了五口,可还是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几日,且整个瑜城医馆和药材行中库存的草药也基本都敛了来,可对于这些源源不断的病患来说,还是有些微不足道啊! 且瑾瑜王爷的病因他始终都没有查出,而王爷的身体也似是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呼吸仍旧平稳,可整个人却再不断的消瘦下去。 好像睡着了一样,每日只靠一碗参汤、一碗不知道能不能起效的药吊着命…… 再这么下去,他真怕瑾瑜王爷会…… 想到这,林老太爷本就布满血丝的眼中更加红了几分,有些干瘪的嘴唇哆哆嗦嗦颤抖了半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蓦地,林老太爷颤抖着抬起了手捂在脸上。 有些喧嚣但又透着压抑死寂的清晨中,独守在帐外林老太爷发出压抑的呜咽…… “老朽无用啊!” 他早已经把希望寄托在了师兄的身上,可这来路遥远又赶上接连变天,他不知道瑾瑜王爷的身体能不能等到师兄的到来。 城外是一片衣不蔽体的灾民,他们一脸灰败明亮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胆怯、一丝希冀和一丝尚未褪去的凶狠。 一路上跋山涉水,生死见得多了且对于食物的恳切需求,会短暂地激起他们心中的恶。 他们想要得到救助、想要得到一处容身之所,但又带着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之心和防备,所以这一路相伴的灾民们便已经自成一体。 进到城门里以后,这些灾民们仍旧聚集在一起,并不时的吵嚷着。 城门里的人们仿佛并没有收到太多的影响,鳞次栉比的商铺早已经打开了店门,店伙计热情地招呼着衣着整洁的来往行人。 虽然他们不会对与乞丐没有什么不同的灾民们恶言相加,可那类似一种漠视的态度还是会激起一些灾民那颗敏感且自卑的心。 这两日,城中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打架的事件,城外就更加混乱,往往可能因为一碗粥多了或者少了,都能引发一次群体打架事件。 城里城外无处不透着一股混乱不堪的气息,且城外安置的染病百姓中又有五人死去。 看似井井有条的外表下,实则已经是在压抑这一场即将刮起的暴风雨。 然而昏迷不醒的民柏衍对这些一无所知。 一家坐北朝南的米行外,三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靠坐在那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缝着眼睛透过垂在额前的乱发看着这些不断进城的灾民。 店内的小伙计手中拿着扫把,一脸的怒气,却不敢出去赶走那三个天天赖在他们店门口不走的无赖。 “老大,今儿该动手了吧?” “呵呵,你急什么,这么多天我们可不算是白活动,现在缺的不过是个推手罢了!” “你以为这么多天瑾瑜王爷不露面,百姓们不会起疑心吗?不过是眼下有吃有喝让他们忘了罢了!” “大哥,那小的去推一把如何?安排了这么久小弟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好戏了呢!” 第七百零三章 过路的龙王 那位被叫做大哥的带头男子沉吟了半晌儿,随后才嘴角上露出些狞笑。 “既然要闹,就要闹得大一点,小来小去的没意思不说,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对咱们这位瑾瑜王爷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们可还记得最初有几位贪墨的官员是落得什么下场吧?自从他来了以后二话不说直接在闹市口问斩,其余人等都被拉去围观,这等雷霆手段震慑人心真是再好不过了。” “单看现在,咱们这位瑾瑜王爷虽然病着,可这瑜城的里里外外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并没有再出现那些贪墨小人,就连城中有名的瘌痢头刘老八都乖乖地带着他那帮乌合之众跟着修坝筑堤,杀鸡儆猴儆的还不够吗?” 带头男子说完后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歪斜的嘴角上邪佞的笑容越来越大。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脸上同样露出些狰狞的笑容来。 “大哥,要按照您这么说,那癞痢头刘老八应该对咱们这位绝无仅有的瑾瑜王爷心中非常怨恨才是啊?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瑾瑜王爷也不过是过路的龙王,他刘老八才是这瑜城正经的地头蛇。” “铁打的地头蛇被过路的龙王压得不得不低头,这心中怎么可能没怨?更何况我听说这两天施粥搭建难民棚,刘老八是又出钱又出力。” “话虽这样说,可刘老八既然能又出钱又出力,若是他自己不愿意,只怕就是瑾瑜王爷亲去也是奈何不得他的,这其中只怕还是他自己自愿的吧?” “大哥,老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倘若我们贸然就去找刘老八,万一他通风……” 那两人话语中的迟疑和怀疑,惹得这位带头男子面上有些恼怒的神色,嘴角一咧口中便轻嗤一声。 “你们以为刘老八是大善人吗?还是以为他刘老八真是个善茬子?” “他暂时测臣服不过是畏惧这位瑾瑜王爷的雷厉手段,等瑾瑜王爷一走,他刘老八便还是这方圆近百里之内的地头蛇。” “又出钱又出力你们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吗?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是,大哥说的在理,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您放心,也请咱们主子放心!” 这位男子说话时,脸上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谄媚,丝毫没有被训斥的尴尬神色。 “别只顾着耍嘴皮子,这件事要是能让上头的主子宽心,好处少不了你们的,有我的一口吃的,就不会亏待了你们兄弟俩。” 带头男子脸上露出了点笑模样,说起话来也没有了刚才那般的咄咄逼人,但话语中仍旧不难听出一丝高人一等的傲气。 看那兄弟俩脸上带笑还有些怔神的模样,带头男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吧,别磨蹭,好事不可多磨的道理你们还不懂吗?” “是、是,大哥,我们兄弟二人这就去分头行动,您就擎好吧!” 一男子连连点头应答。 看着两名男子混迹在人群中后,仍旧靠在墙根上晒太阳的带头男子闭上了眼睛,嘴角便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细听下,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欢快曲调。 就在距离男子不过五六十丈的街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灾民们正在等着这一日的施粥,其中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并不能看见健壮的男子在队伍中。 可单单就这些老弱妇孺的队伍也已经很庞大,还不算城外新涌进城内的灾民人数,这样下去,很快城内储备的粮食便会短缺…… 闵柏衍的亲卫队长站在粥棚后,双手抱臂,面孔严肃,眼下一片乌青,且眼中还带着一缕烦忧。 虽然他已经让那些青壮年男子都加入到修筑堤坝的队伍当中,可眼下这些灾民的大量涌入还是有些超过他们的预期,且王爷这样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还能瞒过几日。 两日前他命人将数十位聚众闹事的人都关进了大牢之中,本该是杖责一顿就放了的,可眼下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再看着瑜城中生出事端来。 只能是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了…… 那样的话,情势将对王爷非常的不利,没有人会体谅王爷治理水患染病,陛下只会怪罪王爷能力不足,连安抚百姓的事情都做不好。 亲卫队长站在几名熬粥的士兵身后,有些疲惫地抬手搓了搓脸,随后接过一名士兵端过来的粥碗。 粗瓷碗中看着黏稠的米汤中能看见熬煮开花且软烂的米粒,闻起来也是米香扑鼻,可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不出半月,只怕这米汤里就能照见人影了。 亲卫队长轻叹了一声,随后端起粥碗,一边缓缓转动一边轻声地往嘴中吸溜着。 远处有一人穿过一众等待施粥的百姓们,脸上带着一丝喜意快步的奔着棚子这边跑了过来。 “队长,王爷……王爷……”来人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两个字便要喘上半天,通红充血的脸上满是汗津津的汗珠子。 亲卫队长看见来人的神色,眼中神色一凛,连忙放下粥碗,双手抓在来人肩头上,口中有些焦急地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怎么了?王爷醒了吗?还是王爷怎么了?” “王……呼……王爷还没醒,不过来了一个自称是王爷旧识的人,就在城外自称是医者,想要为王爷诊治,属下不敢确认是否是真,特地来请您回去。” 接连紧着呼了几口气,来人才深色激动地一连气说完堵在嗓子眼里的话。 亲卫队长听完来人的话后,不仅眉宇间的隆起没有舒缓开来,反而越拧越紧,口中更是轻语低喃一句。 “不应该来的这么快啊?” 说着,亲卫队长便拔起脚步向着城外的方向奔去,站在原地气还没喘匀的来人只怔神一瞬,随后便连忙抬脚奔了过去。 察觉到身后的追上来士兵气息后,亲卫队长头也不回地压着嗓子问了一句。 “来人是多大年龄的?” “看着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还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二人虽然像是长途跋涉过来的,但衣着并不脏乱,还是乘着马车来的,和别的灾民一眼就能区别出来。” “老头儿吗?” 亲卫队长听罢后,低声反问了一句,双眼中的目光猛地变得有些冷厉起来。 只怕这老头是假,那少年才是真吧! 第七百零四章 玄云令牌 亲卫队长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肉紧紧绷着,依稀能看出几分狠辣的戾气和怒意来。 “把人关起来了吗?” 奔跑的间隙,亲卫队长沉声问道。 “关起来?属下并没有把他们二人关起来,不过也没有让他们二人见到王爷,先把他们二人请到了一旁,命人把守着呢!” 看到亲卫队长神色凛然,来送信的士兵神色间的喜意也退了下去,满目的严肃。 王爷染病到目前为止知道实情的人并不算多,只有他们这些亲近之人知晓罢了,林家医馆的老太爷请了他师兄前来,按说还在路上,那么这来者身份便十分可疑。 很有可能那老头儿只是个幌子,那少年才是真正的能治病救人亦能杀人的御医,只是宫中有怎么年轻的少年御医吗? 来人眼中有些疑惑,但看亲卫队长凛然的眉眼,把这个怀疑压在了心头,佐不过一会儿回去后,大人也是要审讯一番的,大不了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了呗! 亲卫队长带着来人穿过虽然不热闹但依然人声鼎沸的街道,行色匆匆的二人与行动迟缓毫无目的的灾民们有着很大的区别。 米行前依旧靠在那里晒着暖融融太阳的男人,在他们二人穿过人群奔向城外时,睁开了眼睛,额前散开的脏兮兮头发下,能看见他眼中的目光有些困惑。 男子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他们二人的背影上,双眼微微缩了缩,随后便有些狰狞地笑了起来。 旋即,男子便收回目光,缓缓地站起身来,边迈动脚步边抻着懒腰,像是刚睡醒一般,所走的方向与他二人确实相反的方向。 “呵呵,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呢!要是这样的话,只怕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低语这一句后,男子晃荡着脚步走进等着领粥的队伍中。 此时,城外十里处的安置营中,蒙老头和晏梓河正坐在一顶营帐中,帐外有六位士兵环绕把守着。 晏梓河的神情有些微紧张,绷直着身体坐在矮凳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帐帘的方向。 蒙老头脸上神色一片淡然,丝毫看不出来被变相看管起来该有的担忧和和焦虑,只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的忧心。 这忧心也是为闵柏衍而起,从他收到消息边即刻启程至今,已经又过去了六天,他现在还没见到瑾瑜王爷,自是不好判断病症。 仅凭着心中恒毅的三言两语他只能有个模糊的想法,现在城中这种状况远比他所预料的要糟,在他看来这不断涌入的难民,早晚会生出祸端来。 并且,若是下令城中不接收难民,恐怕也将会引起更大的祸事来。那样人人都会道瑾瑜王爷是个残暴之人…… 蒙老头短期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已经变温的茶水,这一路紧赶慢赶说不疲累是假话,可人命关天的大事,容不得他耽搁半分。 现在这些侍卫的做法他虽然心有不愿,但也是十分理解的,这和两军对垒军中主帅病倒昏迷不醒没什么区别。 都是能扰乱军心、扰乱民心的大事情,况且瑾瑜王爷这次前来瑜城本就是为抚慰灾民,给他们定心来了。 要是让这些百姓们听闻他们心中所仰仗的王爷已经染上疫症,这一城的百姓恐怕就会慌了手脚,本身疟疾和霍乱已经是人人避之入虎狼的疫症,若是脸=连他们心中的仰仗都不能幸免,那他们还谈何希望? 有时候摧毁人心的不仅仅是疫症,而是他们心中不再抱有希望,这才是最可怕的所在。 想的太过入神的蒙老头无意识地喝了一口又一口茶水,直到帐外有两道人影映上时,他下意识要开口时,便一口被呛住了。 “咳咳咳!” 老实坐在那里的晏梓河看见蒙老头咳的脸都红了,连忙站起身来轻轻拍着蒙老头的后背。 “师父,您不要紧吧?” 蒙老头看着渐渐走近到帐外的两道身影,而后挥了挥手,目光矍铄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帐帘的位置。 按说瑾瑜王爷染病至今,已有半月余,他虽然信得过瑾瑜王爷,可这些下属,可就是个未知了。 毕竟现在金陵朝中局势微妙,他不得不防啊! 这来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 蒙老头双眼微微眯了眯,同时右手也伸进了左手的袖口中,宽大的袖子上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尖锐凸起,像是一把小匕首。 蒙老头的模样让蹲在他身后的晏梓河神情更加的紧张,不由地瞪大了双眼,狠狠地盯着帐帘,像是要穿过帐帘看清后面的人一般,同时手也伸进腰间的荷包中,紧紧地一攥。 蒙老头师徒俩如临大敌的模样,帐外的亲卫队长自是不知,他俩正在帐外静静地听着帐内的动静,想要听一听这一老一少有没有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医者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咬倒这城外的数百百姓和士兵,自是手到擒来,且听小路的所描述的情况来说,这一老一少并不是金陵来的御医。 王爷病倒昏迷的事情并没有传的人尽皆知,不存在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神医慕名前来,无论怎么说,这两人的身份都非常的可疑。 亲卫队长站在帐外听了一会后,并没有听到那一老一少谈及什么,这种情形下都能临危不乱,看来这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一先帐帘,亲卫队长迈着大步便走进了帐中,同时手也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听闻属下来报,说有医者自愿前来为这一城的百姓尽些绵薄之力,若有怠慢,还望海涵。” 来人手搭在剑上这个看似随性实则充满防备的动作,并没有逃得过蒙老头的眼睛,且来人这话中也充满着试探。 蒙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焦急,随后双眼紧紧地盯着来人的脸,口中并不答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不知这位小哥身居何职?” 亲卫队长被蒙老头的话问的一愣,随后眼中的警惕也更深,沉吟了须臾后,他才哼笑一声。 “不才,是为王爷亲卫队长,这又与你何干?” 一听是瑾瑜王爷闵柏衍的亲卫队长,蒙老头脸上的防备神色便飞快的褪去,同时也轻舒了口气。 恒毅来信时给他说过亲卫队长是可信之人,毕竟跟着瑾瑜王爷已经近十年的光景,这个关头若是脸亲卫队长都靠不住,那也只能认命了! “既然是那小子在的亲卫队长,就别耽搁了,赶紧带路,再耽搁下去,只怕你们王爷的病症就不好说了!” 蒙老头霍地便从矮凳上站起身来,同时从右边袖子中掏出一块令牌来,乌黑的令牌上,一个小篆体的“云”字清晰地显露出来。 只虚晃了一下,蒙老头便又把令牌塞回袖子中,同时对着因看到令牌而有些呆头呆脑的亲卫队长轻斥一声。 “这个人认得吧?赶紧带路!” “您老快请!” 第七百零五章 还不算晚 虽然蒙老头拿出令牌在亲卫队长面前虚晃那一下的速度极快,可亲卫队长还是看清了那块令牌从属何人、从属何种军队。 玄云铁骑,抑或是从前的玄云铁骑。 直到这一老一少快要走到瑾瑜王爷闵柏衍的营帐前,亲卫队长仍旧不能总心中的震惊中走出。 段云大将军的玄云铁骑啊,从前他们王爷还在军中历练过,更是随军过…… 可曾经所向披靡的玄云铁骑早在大将军出事后,便也随着大将军的逝去而成为一段过往。 这其中虽然有陛下对大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玄云铁骑的忌惮和猜忌,也有整个玄云铁骑将士对于陛下的失望在其中。 总之,那样一支所向披靡几乎无可匹敌的军队,就这样随着大将军的逝去而消失。 也许用消失来说并不准确,因为那些曾隶属于玄云铁骑的将士们,仍旧在军营之中效力,只是他们再也不会承认自己曾经身为玄云铁骑的身份。 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或许他们在等,等一个能像大将军一样,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且也有能力让他们臣服的将领出现…… 等一抬头发现王爷的营帐就在眼前时,亲卫队长脸上的唏嘘感慨还没褪去,并且他发现自己想的有点远了。 但想过这些事情后,他心中又冒出了一种念头。 玄云铁骑的将士们已经混迹于各处军营之中,那么这位老伯若是曾经效力于军中的军医有一块令牌到也没什么奇怪,只是大将军出事后,这些令牌也随着那些将士的消失而一起消逝了。 现在说来,一块令牌并不能说明什么,这老头儿手中的令牌来历是怎么回事还有待调查。 万一他手中的令牌要是来路不明,那么这老头的身份便不止可疑这么简单,而是有备而来。 不过现在王爷的病情并不允许再这么拖下去,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保证,且有他们在一旁看着,量这老头儿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大不了,就手起刀落! 亲卫队长宽厚的脸上闪过一道狠辣,似是一瞬间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有些不同。 蒙老头站在营帐门口,闻着鼻息中窜入的浓重药味时,轻轻皱了皱眉,眼中的神色也有些深沉,随后他微微隆起的眉头便渐渐舒缓开来。 看来这城中的大夫也并不是寻常的大夫,起码用对了几味药,否则只怕是瑾瑜王爷也拖不了这么久…… 只是到底还是太过于墨守成规,又或者是忌惮那小子的王爷身份,不敢下虎狼之药。 晏梓河背着大药箱子站在蒙老头身后,模样虽然不像先前那般拘谨,可还是有些紧张兮兮的模样,右手紧紧地抓在药箱的带子上。 蒙老头回头看了一眼始终没上前来的亲卫队长,眼中闪过一些怀疑的神色。 他知道一块令牌不足以打消这些守卫心中的疑虑,可他心中对这亲卫前后几次态度的变化也渐渐有些怀疑起来。 说白了,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并不能全然的信任他,而他也不能全然的相信这些侍卫。 这帐内虽然是药香弥漫,但一点人声都没有,可谁知道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呢? 那小子眼中的迟疑,他可是看的分明。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恒毅小子,这帐内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打定主意后,蒙老头伸开手臂就要上前掀开帐帘,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刷的一声,一道乌光在蒙老头眼角一闪,一支带着鞘的剑已经抵在了被掀开一点的帐帘上。 “老先生,虽然您的令牌能代表您的身份,可事关重大,我还是希望一会儿看诊完您能就这块令牌的来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只怕是会对不住了。” 亲对队长站在距离蒙老头不过三尺远的地方,手中的剑抵在帐帘上,看向蒙老头的眼中已经不见了先前的震惊和那一丝隐藏的希望,只有浓浓的警告之意。 晏梓河偏头看了一眼亲卫队长,又瞥了一眼那柄横在师父面前的剑,虽然说是没有出鞘,可刀剑无眼,谁能保证就不伤人? “你这个人怎么……” “小宴。” 蒙老头抬手按住了晏梓河的胳膊,声音中带着安抚之意低低的唤了一声。 “哼,还算你没昏了头。不过要杀要剐可由你不得,看那小子怎么说吧!” 蒙老头冷哼了一声,说着便一把抓住抵在他眼前帐帘上的长剑,向后一推,领着晏梓河便进了大帐。 “呵呵。” 被训斥了一句,又看着这一老一少进了大帐,留在原地的亲卫队长不怒反笑,甚至还有些高兴的笑出了声。 守帐的士兵看见他这副模样,眼中有些困惑,挠了挠露在头盔外的下巴,张了张嘴。 “那……” 恰好这时,亲卫队长也紧跟着迈开大步追紧了营帐,同时甩下一句话。 “好好守着王爷营帐,再派人去把林老太爷请来。” 他进到帐中后就看见那老头儿已经坐在床榻边为王爷诊脉,那名叫小宴的少年正蹲在床榻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睡的王爷。 晏梓河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手也探到了闵柏衍的额头上。 他的这副模样看的追进来的亲卫队长眼中有些讶异升起,随后便一咧嘴,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容。 看来,他的担心多余了,这一老一少极有可能就是曾效力于玄云铁骑的军医,且这少年与他们王爷的关系也很亲厚。 不过这个情况等到王爷醒了,自然就一清二楚,在这之前,这一老一少是敌是友都得留在这里就是了! 蒙老头微微闭着眼,手搭在闵柏衍的脉博上始终没有挪开,眉头也是时皱时缓。 留在帐内守着闵柏衍的医馆小学徒站在一旁有些,有些傻楞地看着闯进帐中的一老一少,眼中有些疑惑。 他怎么记着师父说他师兄家的是个小孙女啊,这怎么变成孙子了呢? 诊完脉以后蒙老头又倾身上前扒开了闵柏衍的眼皮看了看,随后又食指在他下颌上一按掰开了嘴看了看,而后把手伸进薄被中在他肩上、腿上、肚子上按了按,这才轻叹一声。 “还不算晚!” 第七百零六章 煽动人心 蒙老头说完这话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刚才有些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背后的亲卫队长。 “一会照着方子抓药,再把王爷之前所服食的汤药方子最好也拿过来老夫一起看看。” 说着,蒙老头便接过晏梓河递过来的纸和笔,垫在药箱盖上便刷刷地写着药方。 亲卫队长听见蒙老头的那声叹息后,眼中的紧张已经褪去,现在又看到蒙老头二话不说的就直接开方子,明显是要接手为王爷诊治了。 这让他心中升起了新的希望和期盼,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的生硬。 “老伯,刚才已经派人去请一直为王爷医治的大夫去了,你们同为医者,想必应该能更谈得来,比看方子也更好些。” 执笔写药方的蒙老头听见他的话后,手上的动作不停,翻了翻眼皮后轻哼了一声。 这小子说的好听,还不是有些信不过他这个老头子,变着法子找人看着他来了。 只是……恒毅小子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和瑾瑜王爷说呢,别的借口怕是不好糊弄过去,不然他突然现身瑜城又作何解释? 这个小子,竟会给自己找麻烦! 蒙老头一边写药方,一边在心中唠唠叨叨地抱怨了几句段恒毅。 城中施粥的队伍排的很长,虽然这个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有些毒辣,且粥棚子下五口大锅里的粥还没有煮好,但并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拄着树枝做拐杖的老头、抱着幼童的妇人、相互搀扶的老夫妻,都排好了队等在粥棚前,已经领过一波粥的灾民们坐在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盯着这长长的队伍,眼中的目光有些意犹未尽。 先前靠在米行外晒太阳的男子正坐在人群中,眼中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些个新来的男女老少眼下还没有被主管灾民的官员按籍贯、有没有一技之长登记在册,所以暂时他们并没有接下来能换取食物的来源。 显然这一碗稀粥并不能填饱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不过都碍于那些森严的士兵不敢妄动罢了,看他们一个个那饿的发亮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这粥是真香啊!就连他这个饱腹之人喝了一碗都不觉的撑得慌,何况这些长途跋涉的灾民呢? “这些个当官的,现在是越来越能糊弄我们百姓了,一碗稀粥便打发了我们,听说前两日进城的百姓,可是人人都能得一个热腾腾雪白的蒸馍,现在倒好。” “像我们这种人进来的越来越多,指不定过两日就连这粥都得变成水,一个城里能有多少的粮食储备?” 坐在人群中的男子像是在抱怨自己心中的不满一样,声音不大不小地唠叨着,间或还有气无力地讽笑两声。 男子的话说完以后,人群中有数位男子眼中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甚至有两三个青年男子也低声开始抱怨起来。 “是啊,这一碗粥啥也不够干的,别说填饱肚子,就连暖暖五脏六腑恐怕都不行。” “话是这么说,可谁早不知道瑜城是鱼米之乡,想来拿出个百石粮食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可好,三根肠子闲了两根半……” “咳咳……你们倒还好,孤身一身投奔了过来,我这样拖家带口的,光老婆孩子都没怎么样,我一个当家的汉子只能喝口汤就不错了。” 男子听到这几人低声的抱怨后,又脏又乱的头发掩盖的大半个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唉,没办法,这么多人肯定没那么多粮食,瑜城这一带受灾也不轻,能维持到现在,还是瑾瑜王爷治理有方,要不然你们看瑞王殿下的封地,饿殍遍地不说,大大小小的官员哪有几个管事的?要不然瑜城也不会涌入这么多的灾民了!” “这位小哥,你这话不一定对,老朽我从鸿毛村一路赶过来,就属这瑜城最善待我们这样逃荒的灾民。所以老头子我才带着一家老小投奔过来的,只要过了这几天难熬的日子,有手有脚,害怕饿死在这瑜城吗?” 一对靠在一起的祖孙俩的声音在众多的抱怨声中,没用多久就被淹没。 男子瞥了一眼张了张嘴还想要说话的祖孙俩,口中轻笑一声,随后便稍稍提高了嗓音。 “那大哥你确实辛苦了,我们倒还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关键现在一个人也吃不饱,这世道难啊!” 感叹完这一句后,男子口中“嘶”了一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双眼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 他的这个举动引得周围低声议论的众人都有些跟着紧张起来,很多人虽然刚才没说话,但男子的话他们确是听了进去。 “你们知道吗?像你们这样没病没灾的等再过些时候就会有人带你们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然后换取每天的米粮……只是……”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男子说完这一句话后,便不再言语,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悲痛起来。 本一听有活计能换米粮,数位男子的眼中猛地迸出一道光来,更是下意识地往男子身边凑了凑,像是想要凑尽些听的更清楚一样。 但男子话中的躲闪和脸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神情,又让他们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位大哥,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看你的模样像是在瑜城混的挺久了,知道的也多,我们都是初来乍到,你要是知道什么隐情,就说出来,也免得大家伙睁眼瞎啊!” “就是,说话藏藏掖掖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要我说啊,他也……” “哼,我说?我怕吓到你们?看到我这条腿没?为了逃避分派活计我硬生生的把这条腿打折了,你们可知道为啥吗?” 说着,男子刷的一下拽开穿在腿上有些破烂且沾满污泥的裤子,露出里面裹缠着沾满污泥的破布,浅灰色的布条上隐约能看出大片大片的殷弘血迹,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从他的腿上隐隐散发。 扫视了一圈众人有些惊恐又同样充满好奇的眼睛,男子又刷的一下把撸起的裤子拽了回去。 “因为啊那些被带走的壮劳力都被带到了筑堤修坝的地方,那里又脏又累,一日只给一餐,比这强不了多少的稀粥,能有几个能熬的住?” “那些死了的人,还不就是填在了堤坝的槽子里?不然你们以为为啥这方圆百里,只有瑜城的堤坝没决堤?还不就是像我们这样的穷苦百姓活生生用命填的?” “不能吧?这瑾瑜王爷盛名远扬,我们渔村那一带都知道,要不谁能跑到这来?” “再说了,这么大的事瑾瑜王爷怎么不能不管?在怎么说他也是这里最大的主人,出了事上达天听,他也是难辞其咎的!” 男子的话一落,便有人开始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但大多数人的眼中已经开始带上了惊恐和抗拒。 “呵呵,现在啊,瑾瑜王爷都自身难保了,还哪有心思管我们的死活?你们从城外过来的时候,看没看见那些营帐?都是安置染上疫症的人的,就连瑾瑜王爷都住了进去,你们说这瑜城又能保持多久?” 第七百零七章 民乱渐起 男子的这一番话语落地后,人群中倒吸冷气的声音咻的响起,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中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像是透着死寂的沉默,又像是含着怀疑和游移不定,但更多的却像是对于疫症的恐惧。 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瘦的皮包骨头模样,一双眼里满是恐慌地扫了一眼周围默默无语的众人,有些灰白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一咧嘴哭了出来。 “那……那……他……这不是……再欺骗我们百姓吗?” 这个他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有了男子的一番话在前,大家自是心知肚明。 少年咧着嘴哭出来的声音就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一个机关,周围聚集的灾民们纷纷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原来这瑜城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好,且还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围坐在另一边的一帮女人们听着男人这边不断响起的说话声,本就心中已经开始忐忑不安起来,都纷纷睁着有些惊恐的眼睛看着这边,现在听到这一声有些凄厉充满绝望的哭声后,都开始跟着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啊?阿大的身体已经不容我们再去奔波了,要是再不能找到地方安顿,阿大恐怕就要……” 形容枯槁的妇人有些瘦弱怀抱中抱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孩童的双眼紧紧闭着,干瘪起皮的嘴紧闭着,在她身边一个更小些的女孩瞪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紧紧地抓着妇人的胳膊。 先前说拖家带口的那个汉子听到他婆娘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有些青灰的脸上猛地涨红,像是有些尴尬、像是有些羞愧、又像是有些愤怒一样,嘴唇嗫喏了半晌后,才闭了闭眼长叹一声。 “傻婆娘,实在不行,你们娘仨就把老子吃了吧,要不老子就拿命去给阿大换救命钱!”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啊……呜呜……” 怀抱着幼童的妇人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哑着嗓子哭诉了一声,便瘪着嘴开始无声的落泪,却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紧紧依靠在妇人身边的女童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一丝怯懦,仰脸看了看哭的有些颤抖的妇人,又看了看刚才说话的汉子,瘪了瘪嘴后,挣扎着从妇人怀中起身,奔着汉子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爹!不要,卖了我给哥哥治病吧!” 女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但好像却什么都已经懂了,就连男子话中的意思她都听的分明。 汉子站起身来接过飞扑过来的女童,通红的双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但更多的却是对于眼下境遇的无可奈何…… 周围围坐的男女老少,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慢慢地都凑到了一起,紧紧地相互倚靠着。 虽是炎炎夏日,可他们却好像并不觉得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反而好像想要从别人那里汲取一些温暖。 妇人和女童的哭诉她们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宽慰的话语。 因为他们都一样,看到了他们,便仿佛是看到了自己,这样的世道,连自己都顾不得,哪里还能顾得了旁人? 渐渐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子坐在人群中,蓬乱的头发下掩盖的脸上,奸邪的笑容越来越大。 哼,不过都是些个蠢货罢了!三言两语便被挑拨的当了真,这些人说到底和墙头草并没有什么区别! 要是不好好利用他们,简直是太浪费了! 男子转了转眼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听着耳边有些嗡嗡作响的啜泣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厌烦。 “行了!哭哭哭,一个个的就知道哭!你们在这哭死也不过是被拉走填了堤坝,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辄,不然都只能在这等死!” 男子不大不小的斥责谩骂声在一群哭声中显得格外明显。 哭泣的妇人们听到这一道有些严厉的声音后,都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能想什么辄?能一路走到瑜城已经是九死一生,要是再换地方,指不定就要死在路上,这瑜城的风水不错,要死就死在这吧!我这么多岁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先前说话的老头儿眼中神色有些木然,却咧着嘴露出一个带着些微苦涩的笑容,脸上带着一抹释怀。 “呵呵,这话可不对,好死不如赖活着,说句不好听的,像你这样的这辈子也没多大活头了,你怎么不看看这些年轻的孩子呢?他们的命可还长着呢?凭什么我们穷人就该死、权贵之人就该无忧无虑地活着?” 男子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嘲讽,说出的话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老头儿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少年拉住了胳膊,老头儿张了张嘴,最后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男子的话虽然有些过于激愤,但却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众多的灾民脸上都现出一些赞同的神色来。 这一路上,他们见得多了,自然对于权贵之人所拥有的不寻常待遇心知肚明,但却是无力抗争的。 心中的不平、遭受的不公、背井离乡讨生活的无奈和坚信、生与死的界限,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着他们本就已经脆弱的心。 一位模样有些憨厚的男子沉吟了一会后,木然无神的双眼中猛地迸出一道有些凶狠的光来,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喃一句,随后便猛地发出一道怒吼。 “饱也是死、饿也是死,都要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啥子?这瑜城早晚也会死尸遍地,等染上了瘟疫更是生不如死,还不如……” “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吃一顿饱饭!” 男子吼完这句话后,便起身推开团团围坐的人群,奔着前方不远处正在施粥的粥棚子就冲了过去。 压抑沉默的人群仅仅只是静默了须臾,随后便爆发出一阵有些惊天动地的吼叫声,随后不管男女老幼便都站起身来追在男子的身后狂奔了过去。 五口大锅中新煮好的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氤氲的热气翻腾着,排起了长队的灾民们正手端着大碗静静地等待着。 这一声吼叫震惊了等着施粥的灾民,同样也震惊了戍守的士兵。 “不好!” 第七百零八章 拖延时间 守在粥棚坐镇的姜管事,本来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劳累正靠在那里打盹,听见这一道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后,当下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一边扬手招呼着面目冷肃的士兵,一边口中有些焦急低喊了一声。 “快快快!赶紧放信号!” 士兵们看着渐渐有些失控的灾民们,都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中有些微的怜悯,但更多的却是冷酷,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喊完这一嗓子后,姜管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从腰间抽出不过尺长的匕首紧紧低攥着,这一次的事件远比前几日的要严重的多。 看着这些边嘶吼着边冲撞过来的人群,姜管事眼中有些痛惜和恼怒。 从各地本来的灾民们虽然可怜,但他们这些人中不乏有一些个地痞无赖,就像前两日那些因为一碗粥而打的头破血流的人们。 他们虽然可怜,但却并不无辜。 这样的暴动并不是靠着怀柔手段便能解决的,必要的时候,武力镇压要比什么都管用。 尤其是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只要见了血,他们还是会心生畏惧,只是那样的话,王爷…… “咻!” 一道破空声划过天际,随后一道青色烟雾在半空中炸开飘散。 看着着一道烟雾在空中散开后,姜管事轻轻地舒了口气,这一记信号,城外王爷的鹰羽卫就会看到,只要他们拿着王爷的令牌,就能调来驻扎的士兵。 一旦军队过来镇压,这个场面就会被控制住,而且也会将伤亡降低到最小。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稳住这些情绪失控暴躁异常的灾民。 姜管事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已经快速的稳定下来,眼中也开始有疑惑升起。 前几日有寻衅滋事的,也都是因为芝麻大点的小事,且几个闹事之人本就是地痞无赖之流。 但今日的不同,今日这些人中都是干刚刚才从城外涌进来的灾民,他们之前领取热粥时眼中的感激非常明显。 这不过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缘何态度会发生如此之快的转变? 除非这次的事件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的,要么他们就是受到了有心人的煽动。 五日前,王爷身边的亲卫队长沈斌曾像他吐露过这个担忧,而他们也一直在小心防范着,没想到到底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先前他坐在这里时,曾听到过三言两语闲谈声,那口音像是瑞王爷封底一带的。 如今玥王殿下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瑞王爷禁足尚未解除,而他们王爷又病倒昏迷,保不齐有人见不得王爷得好。 这些瑞王殿下封底一带的灾民,若不是有备而来,那便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只要这件事情传到了金陵,到了陛下的耳中,那么对于他们王爷来说,都是坏事一桩。 熬粥的大锅咕嘟嘟的冒着氤氲的热气,一阵阵浓郁的粥香散发在整个街口,排着队等待领取热粥的队伍已经散乱拥挤在一起,都有些畏惧地看着渐渐逼近的人群。 这一大群灾民们已经不再嘶吼着来宣泄心中的不满、恐惧和无助,而是沉默着却气势汹汹地不断向前迈着步伐。 他们眼中已经看不到那些身穿甲胄、手持利剑的士兵,他们眼中只有那热腾腾的粥锅和堆积在粥棚里面码放整齐像小山般高的稻米袋子。 “只要穿过士兵,将那些粮食抢到手,咱们这百十号人足够吃上几个月,要不然这些粮食我们就只能分到几粒!” “想想想我们一样投奔过来,却累死在河堤上的百姓,我们无需半分愧疚,因为这些粮食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用命换回来的!” 夹在人群中的男子缩着肩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一句一句地说着这些诛心的话,继续煽动着已经快要到崩溃边缘的百姓们。 “对!拿回我们的粮食!瑾瑜王爷已经快要死了,这瑜城早晚也会变成瘟疫横行的地方,我们现在不拿走我们的粮食,等过几日我们就只能等死!” “对!拿回属于我们的粮食!” 有两道高声附和的声音响起,他们的声音中满是理直气壮,像是这些粮食本就是他们的囊中物一样。 这两道声音响起后,还算安静的人群中嗡的一声响起,随后便是一声比一声高亢激动的呐喊声。 “拿回我们的粮食!” “拿回我们的粮食!” “拿回我们的粮食” …… 吼声一声叠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加的声势浩大,街道两边的商铺们看到这种情况已经纷纷上起门板,躲在店里不敢出来。 士兵们一排压着一排手持长剑,站在粥棚前,看着这些暴动的百姓们一步步靠近。 姜管事跳上粥棚旁的方桌上,拎起一个存水的坛子砰地一声摔在不断逼近的百姓前面。 “砰”的一声巨响在他们面前炸开,四溅的陶片渣子飞溅在他们脚前不过三尺的地方。 人群被这一道声音震住,他们停下了脚步,呐喊声也戛然而止,不少人眼中带着惊诧看向桌上站着的小老头,再往后不足十尺便是那闪着森森寒芒的利剑,少数人眼中升起了些许的畏惧。 看见人群安静下来,姜管事心中松了口气,紧接着便趁着这个空档朗声道:“大家伙听我说,咱们有事好商量!” “我记得你们其中大都是今日方进城的百姓,不过一个时辰前刚刚吃了热粥,虽然一碗热粥不足以让你们饱腹,但至少已经是生命无忧。” “我知道你们其中有许多人长途跋涉,为的只是能有命活,我们王爷也是为了让大家能活命,甚至活的更好,才始终没有关闭城门。” “逊那巴地来的百姓们应该很清楚那里的情况,否则你们也不会背井离乡千里迢迢的投奔到瑜城来,我是瑾瑜王府中的管事,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求,只要合理,我都会向王爷禀报,你们何必如此……” 姜管事的话没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别说好听的,瑾瑜王爷自己已经生死不保了,哪还能管得过来我们的生死?你不用说好听的哄骗我们在这送死!” 第七百零九章 民乱渐起 姜管事听到这一道略带嘲讽和几分幸灾乐祸的话后,脸上的神色不变,但心中已经开始有些隐隐的不安升起。 王爷染病虽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知道实情的人并不算太多,因为有的时候王爷的亲卫队长沈斌会扮成王爷的模样在人前露面,不过每次都不说话罢了。 若不是和王爷极为熟悉之人,是不会发现异常的。可是金陵那边就说不准了。 “呵呵,简直是一派胡言!老夫身为王府管事竟然都不知道王爷何时病了,倒是你们不过才从城外过来,消息倒是比我还要灵通!” 姜管事一改先前的温言温语,脸上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压迫感和威严,说出口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无人敢忽视。 “那你……那你也不能隐瞒王爷的病情,大家伙你们说对不对?” 刚才挑头说话的汉子看到姜管事不像刚才那般的温和,且面前不过十尺之地便是那面目冷肃身穿甲胄森严的士兵,他的眼中已经明显有了瑟缩畏惧的神色。 说起话来也有些结结巴巴,但后半句的语气中又没了刚才的紧张和窘迫之意。 汉子留着一脸的络腮胡,许是长途跋涉奔波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和聚堆在城墙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但他一脸的横肉却颇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络腮胡汉子喊完这句话后,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扬声附和着。 “对!我们虽然不是瑜城的百姓,但都是扑奔瑾瑜王爷来的,现在瑾瑜王爷是不是好好的,我们还是有权利知道的,毕竟这也关系着大家伙的生死。” “王爷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为啥这几天王爷都没露面?露面的也不说话,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们虽然是粗人一个,但也是知道好赖、更懂知恩图报的人,瑜城能让我们大家伙留住一条命,咱们要当面谢恩不过分吧?” …… 乱哄哄的人群中开始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这会他们却不口口声声说要抢回“他们自己”的粮食,而是要面见王爷谢恩。 姜管事站在木桌上微眯双眼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方的这些人,他已经心知肚明今日的事情定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为的自然是将办事不力这样的一盆污水扣到王爷头上,而且如若这次的事情闹大了,王爷治灾不仅武功,反而有过。 “一路上走过来什么情况你们大家自是看在眼里,你们以为王爷会坐在府中悠闲享乐吗?堆积的公务、等待要处理的事件,大大小小的事情最后都要等着王爷定夺。” “你们现在无需想着谢恩的事情,只要暂时安心留在瑜城,等待这一次的灾患彻底解决,日后是走是留自是随意。” 姜管事清了清嗓子,看向下方这些黑压压的脑袋,眼中有些许怨恨和恼怒升起。 他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讨生活固然可怜,但他们也同样愚昧的可恨! 不过旁人的三言两语便鼓动的他们试图暴动,这么多人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要是碰上心狠手辣的主,将他们定成是谋反的乱民,杀了便也杀了。 只是他知道王爷醒来以后,一定会埋怨他们这么做,王爷并非是心狠之人,这一点他早就清楚。况且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也有些于心不忍,这瑜城万万不能变成血染之地。 聚集在街口的一大帮灾民们开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百十号人同时开口说话的声音让这里嗡嗡嗡响成了一片,像是聚集了数百只蜜蜂一样。 其中更是夹杂着不少孩童嚎啕大哭的声音,整个街口乱哄哄一片。 不过十尺之遥的距离,但灾民们对面却是一片透着肃杀的宁静。 弓着腰站在人群中的男子听到也看到,周围这些人眼中有些动摇的神色后,脸上的肉猛地抽动了一下,闪过一丝狠辣。 这次的事件他计划已久,又怎么能让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三言两语就给瓦解了呢? “别听他在这胡说八道蛊惑人心!城外十里那些营帐中并非是戍守的士兵,而是安置染了疫症之人的地方,那里从搭建至今,只见到进去的,还没看见过有活着出来的人。” “还有那所谓的做活计换粮食,不过都是让我们白白送命的借口,那些做活计的人有几个活着回来的?你们要是不想活命自是可以等着,我就不奉陪了!” 男子口中连连冷哼,像是对这些人有些失望一样,说完这些话后便推搡开手边的人,一瘸一拐地想要走出这个队伍。 站在男子身边的络腮汉子一看他要走,想也不想地直接伸手抓住男子的胳膊,脸上陪着小心又带了点哀求。 “这位大哥你别走啊,这里就你最了解这里的情况,你要是走了,我们可不就是睁眼瞎了吗?” “不走?你没看出来吗?这些人已经被那管事的三言两语忽悠住了,你们想要送死,可别拦着我找活路!” 男子被拉拽住,面色有些不善,语气也没有了之前的和颜悦色,句句透着讽刺。 络腮胡汉子陪着小心的脸上现出些挣扎的神色,随后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大家伙别听这个老东西在这胡说八道,这瑜城不是咱们的避难所,而是另一个虎狼之地,你们还等什么?难道真要等死吗!” “冲啊!把粮食抢了你们还怕吃不饱饭吗?什么狗屁王爷死不死的关我们鸟事?他享富贵,我们填饱肚子两不相干!” 络腮胡汉子声音粗犷,这吼声瞬间便盖过了嗡嗡嗡低语的人群。 聚集在一起的灾民们本就心中惶惶不安,方才又听到姜管事模棱两可的话,正是在游移不定的时候,现在听到络腮胡汉子这么喊叫一声,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更是想起了他们的主要目的。 “冲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声,随后这些灾民们便拔起脚步奔着粥棚子的方向冲了过来。 姜管事一看情况不妙,双眼狠狠一缩,随后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刷”的一声,士兵们手中的利剑已经出鞘。 第七百一十章 失了人性 “完了……完了……” 被人群中推着走的老头眼中一片死气沉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低语着。 姜管事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看着像疯了一样冲过来的灾民们,眼中有些许的惋惜和不忍升起,随后沉声怒吼了一句。 “你们是都疯了吗?啊?不要命了?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姜管事痛心疾首的吼声,不过在瞬间便被淹没在吵吵嚷嚷的吼声和灾民们的脚步声中,甚至是挡在他身前那些士兵们整齐划一的拔剑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都将他的吼声彻底覆盖住。 姜管事看着这些好像红了眼的匪徒一样的灾民们,气急之下竟然险些一口气拔不上来,又气又怒的他咳了半晌,才叹息着说了一句。 “咳咳咳!你们啊!” 手中吃着长剑的士兵们,冷肃着面孔看着这些像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冲过来的灾民,他们冷静的眼中闪过些许的不忍和痛苦。 于公,他们面对这样暴动的乱民,是应该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挥下去,因为只有鲜血才能震慑住这些红了眼的乱民。 于私,他们身为大耀国的将士,手中的利剑本该对准敌人的头颅,而不是这些同属一族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他们手中的剑只该染上敌人的鲜血,而不是这些百姓们的鲜血,他们身上的铠甲也不该由这些百姓们来染红。 可眼下的局势,他们除了暴力镇压,已经别无他法。 若是今日这些乱民把施粥棚里储备的粮食抢了,那明日这瑜城中便会到处都是打砸抢烧,甚至是当街行凶。 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也愿意用少数人的鲜血去阻止这一场以卵击石的战争,更是为了防止更多的流血牺牲…… 士兵队长站在方桌旁咬了咬牙,持剑的右手颠了颠手中未出鞘的利剑,轻啐了一口唾沫,而后朗声道:“传我命令!三尺外若是不止步者,杀无赦!” 士兵队长这一道吼声的震慑力远比方才姜管事说的要大,冲在最前面的灾民们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 但这短暂的停顿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间,那些停下脚步的灾民们便被身后巨大的冲撞力推向前方,直奔那近在咫尺闪着寒芒的锋利剑刃。 足以刺穿坚硬铠甲的利剑不过在瞬间便没入冲撞过来的灾民肚子上,持剑的士兵冰冷的眼中有过刹那间的茫然,被刺中的灾民眼中满是惊慌和恐惧,更多的同样是茫然,像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快的持剑士兵来不及收回手中的剑,快到被推出去的灾民止不住脚下不受控制的步伐。 跑在最前方的十多人中有七八个已经倒在了地上,在他们身下很快便殷出一片鲜红的血迹,拔出的剑刃上同样滴着还未散去温度的鲜血。 “啊!杀人啦啊!” 混乱中,不知是谁人尖叫着大喊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带着无比惊慌的尖叫声,紧随其后便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尖叫声,这尖叫声让街口上方都环绕着一片嗡鸣声,其中更是夹杂着不少妇人和孩童的哀嚎声。 “噗通!” “啊!” 两道声响一前一后几乎在同时响起,不知是谁将一名孩童丢在了翻滚着热气的粥锅里,幼童只是尖叫了一声,便被翻滚的粥水烫的滚熟。 “嗷!我的孩子!” 一个妇人惊慌失措地在拥挤的人群中尖叫出声,挥舞着双手想要推开身前堵住的这些人,灰不拉几的脸上一道道泪痕清晰可见。 被几名士兵保护起来的姜管事看着粥锅里已经不哭不叫的幼童,眼中有沉痛升起。 “真是作孽啊!” 距离粥锅不远的士兵队长眼睛仅仅瞥了一眼粥锅里的幼童,便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 他紧了紧握着长剑的右手,暴起的青筋跳动着,刚才发生的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更没有看清是谁。 他感觉,他们即将面对的并不是食不果腹的灾民,而是一群丧失了人性的畜生! “咻”的一声,他拔出手中的利剑,锋利的剑尖直指脚下的青石板。 粥锅的幼童已经半点生气也无,在翻滚的粥锅里浮浮沉沉,任谁看了都会揪心不已,更加痛恨的是那将幼童丢进锅中的凶手…… 这一幕,刺激的不只是那些灾民们,更是这些原本还有些不愿挥剑相向的士兵们。 本就已经见了血的士兵们,眼中的神情越发的冷漠起来。 “还我的孩子,刚才是哪个天杀的抢走了我的孩子……” 走不出来又退不出去的妇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哭嚎起来,但却无人应答。 因为这一个意外,混乱的局面出现了须臾的沉默,但随后却是灾民们义无反顾的横冲直撞。 灾民们口中发出的喊打喊杀的声、粥锅倒地发出的闷响声、被滚烫的热粥烫伤的人口中发出的哀嚎声、重剑倒地呻吟不止的悲鸣声…… 被飞剑的热粥烫伤了左脸的姜管事目光焦急地看着城外的方向,都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怎的还不见援兵呢? 殷红的血浸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混着米白色的热粥,红红白白掺杂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气。 趁着混乱渐渐退到队伍最外围的男子,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嘴角上的邪佞笑容越发的止不住。 他看了看左侧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轻轻啧了一声。 想必癞痢头刘老八应该也快到了,不过他们的救兵应该也离得不远了。 唉,场面还真是越来越难控制,也越来越浩大了呢! 感叹了一声后,男子便跺了跺脚,那条一直拖着走的“断腿”踩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轻瞥了一眼混战成一团的人群,男子佝偻着身形快速的闪身钻进了那条背街里。 “哒哒哒!” “咚咚咚!”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和跑步声渐渐从城东的方向传来,同时城西的方向也有一阵急促且混乱的脚步声响起。 第七百一十一章 千呼万唤 曾经风光一时的玥王爷被褫夺了封号,降为皇子且被囚禁在府中的事情不过在金陵中传扬了两三日,便已经无人再会提及。 顶多在茶余饭后闲谈时,道一声世事无常也就罢了,就像昔日的战神段大将军一样。到头了,除却亲近之人,旁人提起来顶多会唏嘘感慨两句,感叹完了以后还有谁会想起来呢? 玥王殿下闵柏淳与大将军段云也没什么不同,更甚至是他的事情,远没有大将军段云对于百姓们的影响深远。 身为天潢贵胄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在百姓们心中,便是高不可攀且无缘面见高高在上的皇子王爷,提起来时自是都带着几分小心和敬畏。 可大将军段云却不同,大将军征战归京时,百姓们夹道欢迎的场面自是不会少,人们对于这样守家卫国的英雄心中除了敬佩还有感激。 说白了,闵柏淳是皇子还是王爷与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却不同,没有了他,他们可能会有一阵担心,他们所处的国家是否还想从前一样安宁。 说到底闵柏淳这样身份的人,在百姓们眼中本就带着高不可攀,并且他又从来没有为金陵的百姓们做过什么。 百姓们不敢直呼其名,自然对他的事情也不会有过多的关心,关心这件事最多的还是那些身在朝廷为官,并且投到他麾下的那些个朝臣们。 所以,闵柏淳曾担心的被百姓们评头论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那些先前曾投到他麾下的朝臣们,已经开始人人自危起来。 更加忧心不已的则是几位先前投在瑞王麾下,在瑞王出事后又转投到玥王麾下的大臣,他们感慨之余甚至有些担心是不是他们自身出了问题。 难不成是他们之中有人与而为王爷的命格相克?否则怎么会投了两位王爷,两位王爷便接连出事呢? 相比于那几位大臣的心中惶惶,从瑞王麾下离开想要转投到瑾瑜王爷麾下的张信达就淡然的多。 但他也同样忧心不已,这一次玥王殿下的事情虽然没有牵连到他,可他一心想要投靠的瑾瑜王爷近况也实在是让他心中满是忧虑。 本来亲自前往封底治理水患是大功一件,能回到金陵时,瑾瑜王爷的身份还不是会节节高升? 可现在瑾瑜王爷身染疫症,已经是自身难保,若有稍有处理不当,那么便是坏事一桩。 就算瑾瑜王爷逃过疫症的魔掌,有幸留得一条命在,可看陛下的态度,能不能让瑾瑜王爷回到皇城还是很难说的事情。 要是陛下对瑾瑜王爷回金陵的事情避而不谈,那么前一个月风光两无的瑾瑜王爷,与被流放了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占着个王爷的名头罢了,太子之位于他已经是无缘。 “唉!” 思来想去也没理出个头绪的张信达坐在那里叹息了一声。 陛下虽然年虽不高,但并无心朝政,现在是六部共同审理大大小小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只有事关重大拿不定主意的才会呈到陛下的御案上。 现在整个朝堂的局势,看似立太子一事已经是必行之事,而一旦确定了太子的人选,那么太子监国便也是顺理成章。 到那时,谁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谁便会得到重用。 这种地位不亚于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的开国功臣,日后的地位更是将无人能及,毕竟能得君主的信任与重用,便是臣子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根本。 可如今,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看好的瑾瑜王爷似乎正在慢慢地远离太子之位,玥王殿下倒台了,他又是从瑞王殿下那里离开的。 尚未封王的皇子中能力出众的也并没有,即将及冠的四殿下又是瑞王殿下的拥护者,即使封王了也是无缘太子之位的。 六殿下、七殿下尚未及冠不说,等到他们能及冠的时候,只怕金陵的局势已经尘埃落定。 如何另择明主,且一击即中,实在是为难得很…… 张信达胖胖的脸上满是愁容,似乎连两腮上的肉都失落地耷拉着,不大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猛地,他一拍扶手,眼中升起些许狡黠的光来。 他摸不准瑾瑜王爷现在的近况,但他却可以探探叶大人的口风,毕竟叶大人与瑾瑜王爷的关系,也是大家有目共睹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一次玥王殿下倒台,说不准就是叶大人和瑞王殿下联手做的扣。 想到这张信达眼中又有些犯难升起,叶大人是个难得的忠臣,但那性格实在是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张信达就感到一阵头疼。 不过日后他若是能成功的投靠到瑾瑜王爷麾下效力,总归是要和叶大人一同共事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一同在朝为官,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要一起共事,那么互相接触和磨合,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且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况且算是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的他,最近越发的想要脚踏实地的干些实事。 近日来,他时常会想顾清临那样顽劣的纨绔公子哥都能回头是岸,他是半点都不想被比下去。而且他和顾言虽然私交不错,但一直也算是暗中较着劲的。 顾言的几个小子中顾清临可谓是一鸣惊人,反观他的几个儿子,就显得资质平庸了些。 儿子不如人,老子便只能迎头而上,否则总归是要被顾言压一头的。 相比于只被人议论了两三日的玥王殿下闵柏淳来说,金陵上上下下人们口中谈及更多的则是那夜大出风头的顾清临。 从前顾清临在金陵中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那时的他基本和好事沾不上边,算得上是臭名远扬。 但如今的顾清临可算得上是改头换面了,人人提起顾清临时都会啧啧赞叹,且又都会感叹一句浪子回头果然是世间最好的治愈良药。 从前那样一个混账的公子哥,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更是在大理寺谋到了官职。 前途可谓是光明一片。 事情虽然过去了四日有余,但谈论顾清临的人仍然不在少数。 现在被人谈论和猜度的顾清临,正一副懒散模样躺在瑞王殿下闵柏涵的书房中。 对于顾清临这副有些散漫不羁的做派,闵柏涵不仅半点不满也无,反而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 谁让顾先生他接连派人上门递请帖递了整整五回,才终于把顾先生给盼来了呢? 第七百一十二章 我放心了 顾清临像是在自己院里一样自在,半点拘束也无,仰躺在平日里瑞王殿下闵柏涵休息得那张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茶盏。 神色淡然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反倒是坐在临窗书案前的闵柏涵神情像是有些紧张一样,不断地抬眼看向顾清临,嘴唇张了张后闭上,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 且闵柏涵坐在椅子中,并不像顾清临那样的平心静气,颇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但不知道又碍于什么,抑或是在忌惮着什么,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清临仰躺在软榻上,微挑的眼角将闵柏涵所有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但他却好像不曾察觉一样,仍旧嘴角边挑着一抹淡笑。 瑞王在想什么他心中明白,且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些,才拖了这么长时间才派人接下瑞王殿下送来的请帖。 之所以抻了这么久,并不是他对瑞王有什么不满,而是因为他有些厌烦一次次的去解释这件事并非是他的手笔,且这样的话也并没有人去相信。 就像老狐狸顾言、就像婉儿最开始的怀疑、就像现在的瑞王殿下。 一定会以为自己是想要给他出一口气、抑或是自己想要给他扳回一局,才让玥王殿下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若是换成旁的事情,可能他并不会去否认,但也不会坦然的承认。因为他同样对于设计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十分好奇,也许说好奇并不准确,应该是恨的牙根痒! 连他都抓不到头绪的事情,看不见的幕后之人,他不愿意去背下这个黑锅,更不愿意那个几乎把他们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的幕后之人,笑他顾清临是个傻子。 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日,以为是他顾清临做下的人还是有很多,且他也不能明确的站出来澄清这件事。 越描越黑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即使他认下这件事以后,他在瑞王殿下闵柏涵的地位将比从前还要更加的受重用,可以成为真正的心腹之人,并且是被他所仰仗的人,而不单单只是一个可以谋事的臣子。 但这位很可能与他有着杀父之仇的人,他是不会甘愿替他背黑锅的。 他心中的底线,不容他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更容不得他拿鲜血却换取更高的官职。 顾清临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看着手中的茶盏,嘴角上讥诮的笑容越来越大。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近日来,这难得的贡茶云台山云雾茶他倒是时常能喝到。 在顾府中,现在的顾言正在向他示好,且顾从云又被打发去了岳山城,府上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来,像是想要弥补一样。 顾言心中有愧或是将满心的希望寄托在了顾清临身上,做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可瑞王府上他来过的次数不少,但像今日这般的厚待却是前所未有。 云雾茶的香气沉浮在他的呼吸间,甚至嘴里还游荡着云雾茶浓郁的香气,据他所知瑞王殿下每年得云雾茶不过一两。 从前他来时,从未见过闵柏涵饮云雾茶,想来闵柏涵一定把那难得的一两云雾茶看做是轩帝的宠爱,而不是拿来饮用的茶叶。 现在闵柏涵用云雾茶来招待他,也是再表明一种态度。 不过,到底是他闵柏涵想的太多了。 闵柏涵看了一眼悠然自得的顾清临,抬手扯了扯系的紧绷的领口,随后清了清嗓子,干笑着自嘲一声。 “哈!顾先生果然好耐性,我到底是不如先生能沉得住气。” 顾清临听到闵柏涵的这句话后,便轻笑出声,随后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已经不知不觉站起身来的闵柏涵。 “呵呵,瑞王殿下夸张了,顾某什么性格顾某清楚,殿下沉不住气并不是你的耐性不好,而是殿下你关心则乱。” 而瑞王殿下闵柏涵在听完顾清临这一句算不得恭维的话后,脸上那一丝扯出来的干笑也彻底的僵硬在脸上。 同时闵柏涵眼中的神色也有些冷了下来,不像方方才那样的热切。 “关心则乱?顾先生是想告诉本王,这件事与你无关吗?” 顾清临对上闵柏涵带着疑惑和些许冷漠的眼,轻笑了一身,不答反问道。 “呵呵,瑞王殿下希望这件事与顾某有关吗?” 说完不等瑞王说话,顾清临又紧接着说了一句。 “瑞王殿下一定是希望这件事是顾某做下的吧?能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几乎把所有的人都设计了进去,而且又差不多把所有人都摘了出去,只有玥王殿下是真正因此事而失势的人。” “能设下这么大一个局的人,一定是一位心智过人并且极其擅长揣摩人心之人,若是能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协助,殿下您一定会如虎添翼。” “想必不只是殿下您,只怕这个时候的金陵没有人不以为是顾某做下的。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 “清临只能告诉您一句话,这件事虽然不是顾某所做,但顾某在这其中的确是动了一些手脚的。至于动的是什么手脚,殿下您就不必问了。” 闵柏涵已经走到软榻近前,然而顾清临也并未起身,而是一直仰躺在那,仍旧有些沙哑的嗓音听上去带着几分低沉。 “想不到先生您倒是直白的很,这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会满心欢喜的应下,毕竟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又哪里会是简单之人?” “且这样的难得之人无论在哪里,都一定会得到重用。” “从前,本王以为先生是为了富贵,但现在本王却觉得,先生心中是有着本王不懂得情义的。” 闵柏涵像是赞同一般点了点头,随后脸上有些紧绷的神情忽然就缓和了下来,轻舒了口气喟叹一声。 “能从先生口中得知这件事并非是先生所做,且又能更深地了解先生一步,本王心中甚慰。” “原本本王还担心这件事如果真是顾先生所做的话,那么顾先生便不一定是真心为本王谋事之人,毕竟老二老三接连出事,本王虽然在禁足中,但也仍旧会成为众矢之的。” “顾先生这么说本王就放心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意外之喜 这一次顾清临的目光毫不迟疑地落在了闵柏涵的脸上,这样的闵柏涵是他所陌生的,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不过这也恰好证明闵柏涵,并没有因为玥王殿下的突然失势而丢失了该有的理智,他甚至能抛开这种极大的喜悦和胜利,来细细的思索这件事背后所暗藏的隐患。 这样的闵柏涵与他最初所了解的闵柏涵有着很大的区别,甚至与他数日前见过的闵柏涵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顾清临抬手摸了摸鼻子,口中哼笑着轻叹了一声。 他原本想抻上闵柏涵几日的目的是想让这件事沉淀一下,让所有盯在他身上的目光落到别处,但现在却给了闵柏涵这样一个思索透彻的时机。 他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且这种时候仍旧能够保持头脑清醒甚至非常理智的做出决断,在他看来闵柏涵此人就变得有些难以掌控了。 这样的闵柏涵日后会不会按照他先前设定好的计划走,还很难说。但闵柏涵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他对太子之位的必得之心有多坚定,而他要利用的恰好是这一点。 “哈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殿下能如此想,清临心中同样很感欣慰。” 顾清临一改先前的懒散不羁,骨碌一下从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微微倾身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 他轻抿了一口入口馨香的茶水,随后递给闵柏涵一杯。 “殿下能与清临心意相通,且如此地信任清临,清临心中感激不尽。现下清临的身体尚不能饮酒,那便只能以茶带酒了,清临敬殿下一杯。” 说着,顾清临一手捏着茶盏在闵柏涵的茶盏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仰头动作豪迈地将茶盏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闵柏涵站在矮榻前,看了一眼顾清临随后轻垂眼眸瞥了一眼被顾清临塞到手中的茶盏,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来,随后也将茶水一饮而尽。 一口把茶盏中满满的茶水喝进口中后,闵柏涵口中接连咋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先前有些发冷的神色也慢慢变暖。 “呵呵,每年宫中只能得三斤二两得云台山云雾茶,在外面价格已经炒到了一钱逾百金,咱们这般的如牛豪饮,当真算不得风雅之人。” “不过这样的顾先生,倒也让本王有些刮目相看,至少没有那些文人雅客身上的酸腐气,这样的豪爽不羁甚合本王心意。” 顾清临轻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带着一丝惯有的轻佻和讥讽。 “哈哈,殿下所言不假,市面上那些价格超高的云雾茶只能算是以次充好之物,不过为什么还有许多的豪绅趋之若鹜呢?” “这在清临看来,他们想要的并不是那些个茶叶,而是再展示一种财力地位,这样的人难道就是风雅之人吗?” “都不过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罢了!况且风雅这个东西,糊弄人罢了!喝到肚子里,唇齿喉间留香,不也就够了吗?” 闵柏涵听完顾清临这些话后,眼中闪现过一丝有些尴尬的神色,毕竟这云雾茶他从得来以后,一直没怎么舍得喝。 毕竟这是父皇赏赐下来的御茶,在他看来这同样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因为据他所知,每年老三那里可不是年年都能得到父皇赏赐的云雾茶。 这种差别待遇,从前他一直以为是父皇格外器重他才会如此,可如今听闻先生一番话,才知道他与那些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喜好云雾茶之名罢了!真正能做到像顾先生这样把珍贵的云雾茶,看作是寻常之物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先生所言不假,在本王看来,先生才是真正风雅之人。” 顾清临脸上现出一抹有些高深莫测的笑来,话未说完时便被一道有些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殿下谬赞了!清临……”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些慌乱急促的敲门声听在耳中,无端端地让人心中升起些烦躁和不安来。 顾清临止住了即将要说的话,挑一挑眉头看了一眼闵柏涵,而后心中快速的思量着。 这里是瑞王府的府中重地闵柏涵的书房,今日瑞王府上下,只怕没有人不知道他顾清临前来与他们王爷商讨事宜。 而今这般没规矩的举动,只能说明有要事发生。 站在那里的闵柏涵听着耳畔这一声声急促的敲门声,并未开口说话,而是将眉头紧锁起来,眼中有愠怒升起。 让他发怒的原因不外乎他好不容易才把顾先生请过来,但下人们这样的行径却大大地折损了他身为王爷的颜面。 毕竟下人不懂规矩,可是说是他这个王爷治下无方,若是连三两下人都驾驭不了,还谈何治理家国?又怎么能驾驭得了朝堂上那一个个堪比老狐狸的臣子? 屋内的二人沉默着,听着门外响起一声接连一声的急促敲门声。 闵柏涵沉着面色隐忍着眼中的越烧越烈的怒火,看着外间房门的方向。 顾清临在心中思索了一遍,并不觉得瑞王府中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来触怒闵柏涵,那么便只能是府外的事情了。 他来了大半日,府外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是以来人会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消息也未可知,只是不知道闵柏涵会不会防着他了。 “殿下,先别顾着发怒,清临听这声音甚是急促慌乱,许是有什么药事也说不准。” 顾清临轻轻蹙眉,瞥了一眼闵柏涵。 闵柏涵听到顾清临这句带着些微劝慰的话语后,转头看了一眼顾清临,脸上的怒色稍降了些许。 “让先生见笑了,下人越发的没规矩起来,到底是看我这个王爷一日不如一日,承蒙先生不弃,愿意帮扶,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鸿若铭记在心。” 闵柏涵眼中带着感激,且像是十分动情一般,眼中甚至有几丝水雾闪现。 顾清临但笑不语,心中却在思量起闵柏涵的表字鸿若,这也是闵柏涵第一次和他以字相称,只怕是也是现在,这位同样有些多疑的瑞王才真正的器重信任他。 “还不快滚进来?”闵柏涵沉着嗓音吼了一句。 侍卫小魏进来后走到书房里间时,头也不敢抬,语气有些激动道:“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您进宫。” 说完小魏抬头看了一眼闵柏涵,脸上有些犯难,而后眼中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顾清临,磕磕绊绊道:“还说……顾先生既然也在此,那便一同进宫。” 顾清临和闵柏涵听完后,不由地相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不同的是,闵柏涵的眼中多了几许担忧和一丝不甚明显的喜悦。 第七百一十四章 扬眉吐气 支悠悠转动的车轮碾过石板路,带起了一阵骨碌碌的声响,混迹在热闹的街市人群中并不能听的分外清晰。 甚至那一声声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声响,都被淹没在人们的欢声笑语抑或是讨价还价声中,若是换做平常,只怕闵柏涵一定会是满心的厌烦,更会吩咐车夫选择一条安静地的道路。 但今日不同,今日是他长达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踏出王府的大门,去清晰地感受时节的变化,也是第一次他觉得百态民生有几分可爱。 看着门前巷口满是苍翠枝叶的树木时,闵柏涵眼中越发的觉得有些感慨起来,府中虽然也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时节的变化,可那毕竟只是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心中的天地早已囊括四面八方的高山峻岭和山河湖海,又岂是那一方小小的天地能困得住、能满足得了的? 现在他的心情说是涵盖着激动、喜悦、担忧、迟疑等等这些复杂的情绪。 父皇只派人传话来召他入宫,但却没说是什么事情,且父皇还一并召了顾先生进宫。 他问了传话的内侍,父皇召顾先生入宫并没有派人到顾大人府上,而是直接派人到了他的王府,看来对于顾先生的动向父皇清楚的很。 只是不知道这一份关注,是由他而起还是由顾先生而起。不过不管因为谁,闵柏涵心中都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升起。 顾先生并非是寻常人,从除夕夜宴到前几天夜里临危受命审理谋逆信笺一案,都能看得出来父皇对顾先生的器重。 虽说他与顾先生有私交在前,可他除却皇子王爷的身份,便也同顾先生一样,都身为大耀国的臣子。 可他毕竟身份不同,那么他与顾先生的这一份私交,在旁人眼中那便是别有用心。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那么简单,可他还是不愿父皇再去怀疑他接近顾先生是别有用心。 且这几日他本该避嫌的,却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不断地向顾大人府中给顾先生递请帖。 唉,如此说来,倒是应该感谢顾先生才对,否则早在事出第二天顾先生便应邀而来,怕时那时就已经真正的激怒父皇,而不是要等到现在了。 能正大光明地迈出王府的大门,闵柏涵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似是这几个月来堆积在心中散不去的积郁之气都已经散去。 从热闹的正街上走过,他并非是有意要在此时耀武扬威,而是私心里想让大家看一看,他瑞王爷距离解禁之期尚有月余之时,便能得到父皇的恩宠法外开恩免了余下的时日。 虽然这一去他也不知道是吉是凶,但他心中还是满怀着希望。毕竟老二老三接连出事,成年的皇子中也唯有他瑞王爷能为陛下去分忧解愁,且也更加的名正言顺。 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的突发事情,否则父皇不会连顾先生都召进宫,更不会仅仅只是因为顾先生到他的府上一叙,便这般的召进宫去兴师问罪。 因为父皇知道这一道召他进宫的口谕象征着什么,更知道这样一个举动会在众多人心中造成多大的震惊和猜想。 看着窗外依偎在妇人怀中的幼童,闵柏涵眼中有些失落的目光滑落,随后他便微微抬高了下颌,神色间的落寞散去,带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傲然。 今日起,便是他瑞王爷重回朝堂之时,且日后也再无人能阻止他更加向上的脚步,直到他登上太子之位,直到他成为执掌整个天下的帝王! 日后他定然会权势在握,子嗣也早晚都会有的。 今日这一步也许走的会很艰难,且不知是是好是坏,但只要他今日能把这一步走好、走稳,那么他便会重新回到父皇的心中,依旧是那个被器重的皇长子。 这么想着,渐渐地闵柏涵眼中的担忧渐渐散去,无论被召进宫面圣的缘由为何,只要在此时,在旁人眼中,他闵柏涵对于父皇来说,总归是有些特别的。 只要占住这一点,那么便已经足够了。眼下这对于他来说,比得到父皇的器重更加重要,如果没有大臣的支持,他便会是独木难支的境遇,就算顾先生再神通广大,也是无法游说那么多大臣去支持一个毫无潜力的王爷的。 除非走那一条艰险无比的路…… 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走的。 定了定心神的闵柏涵眼中带上了些许的志得意满,他的眼里、身上,再也不见积郁的消沉之气。 后一辆马车中的顾清临盘腿端坐在马车中,一手撑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拖着面无表情的脸,微微阖着的双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从微微颤抖的眼皮和睫毛上,又能看出此刻的他有些心绪不宁。 他思来想去,今日陛下召他们二人进宫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但这件事并不一定关乎朝堂,若不然召进宫的就不会是他们二人。 且召进宫的原因更不是因为他到瑞王府上一叙,轩帝虽然多疑好猜忌,但不会因为他的一个举动,就草木皆兵地以为他们二人在密谋什么。 但无论今日陛下为什么召见他们二人,瑞王殿下闵柏涵的禁足便算是宵了,这次的他以众人始料未及之势重回众人的视线之中、重回朝堂之上,便足以让众多心中惶惶的大臣定下心神来。 听着车外的喧嚣热闹渐渐沉寂下来时,顾清临缓缓睁开双眼,他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皇城啊,还真是一个让人倍感压抑和充满威严与肃穆的地方,莫说是那皇宫大殿中带着压迫感,就连距离皇城外上百丈内都已经是充满了威严和压抑感。 若当真是爱民如子、贤德的明君又怎么会如此低贪生怕死,让距离皇城五里内百姓都不得靠近呢! 这条皇城大道他走过无数次,但每走一次都会越发的觉得心中寒冷,好似高高悬挂在苍穹之上的艳阳,丝毫照不进那高高耸立的宫墙一样。 好似他每走一次,这样的阴暗便会一点点侵蚀他的心。 第七百一十五章 一帮饭桶 顾清临和瑞王殿下闵柏涵一前一后地走在宽敞的甬道上,在他二人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正是去瑞王府上传话的小内侍。 除却在府中说的几句话,一路上顾清临和闵柏涵都未再交谈。 他二人的这般模样落在身后小内侍的眼中,却觉得他二人这般模样有可以避嫌之嫌。 但实则他二人只是各自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并无半点避嫌之心,只是无心交谈罢了。 况且来都来了,佐不过一会儿见到轩帝就能知道进宫的目的,做多猜测也不过是徒伤脑筋罢了。 两边戍守的士兵仍就手持长枪站得笔直,延伸到远处高处的阶梯也仍旧那般巍峨恢弘,甚至那些一花一树、飞檐走兽都如过去他所见那般,但这些熟悉无比的景象看在闵柏涵眼中,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更有一种让他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他知道,他只是被困在那座王府中太久太久了,久到这座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宫殿看起来无比亲切以外,又多了许多的陌生。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闵柏涵心中的想法越加的坚定起来。 他生于这座皇宫、长于这座皇宫大殿之中,他就该是这座皇宫的主人、这个天下的主人! 而不是得召才能入皇城之中的王爷,更不是会被当成打开城门被迎进来的贵宾,他只能是那位打开城门迎接四面八方前来朝贺臣子的主人。 这样才不枉费的身上所流淌的皇族之血,更不会愧对上天赐予他的这个尊贵身份。 耀眼且明媚的阳光打在身上,却缩短了他们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踏上那汉白玉石铺就的阶梯,闵柏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有些得意的浅笑来。 他甚至已经臆想出,等到他册封太子之时的景象。 他要选在艳阳高照的一日,身穿象征着继承大统的太子朝服,带着冠冕、受父皇赐下的太子册宝和太子金印,昭告太庙行祭祀大典,而后入主东宫…… 仅仅落后闵柏涵半步的顾清临眼角撇到闵柏涵脸上的笑容,面上丝毫情绪都不显露,心中却深觉有些好笑。 一个被召入宫的口谕,虽说是能暂时解除瑞王眼下的困境,但时势远不如他以为的那般明朗。 太子之位得来又岂会那般的一帆风顺? 这个时候的闵柏涵已经不在他面前掩饰他的野心了,这一点很好,闵柏涵越是在他面前暴露出他的本心所想和毫不掩饰对于权利的欲望,那么便说明他这位谋臣对于他的重要性。 此时等在殿中的轩帝脸色阴沉,就连那只被训好了能说会道的鹦鹉都吓得蹲在铁架子上有些瑟瑟发抖,站在一旁的高博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陛下将心头这口恶气全都撒到他身上。 高博眼角那处有一道渗着血珠的划痕,在他脚边不远处散落着一地的瓷盏碎片,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御案上也散落着不少的谷米。 看样子之前轩帝已经是大发雷霆了,难怪这一人一鸟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看一眼大敞的殿门外空空如也的甬道上,高博所锁了锁眉,心中不断地抱怨起瑞王殿下闵柏涵来。 想来这瑞王殿下到底是关的久了,竟然连进宫的路都不认识了,只怕要是真关足月了,怕是这位瑞王殿下连皇宫大门朝哪开都要不记得了! 这会从下口谕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难怪陛下脸色越来越难看。 本身这件事情对于陛下来说,就已经很让人恼火,如今瑞王殿下也越发的不知轻重起来,陛下提前解了他的禁,还不赶快来进宫谢恩! 脸色阴沉的轩帝在大殿中央转来转去,转的高博更是有些头晕眼花,但却是不敢怒不敢言,只敢在心中偷偷的抱怨着。 他真是越发的看不懂也猜不准陛下的心思了,且他担心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虽然这件事主人已经早有猜测。 不过当他亲耳从陛下口中听闻后,一面感叹主人的料事如神,另一面则是感慨陛下的心思实在太过难测。 高博在心中苦叹了一声,他不知道照这么发展下去的话,他这位在陛下身边伺候了数十年的大总管,也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失去了他数十年才积累下来的宠信。 没了陛下的宠信,便不能尽快的为主人传递消息,于主人而言,他便已经是一颗无用的棋子。 他要尽快变得有用,才能不同时失去了两份宠信,和他日后风光大权在握的可能,可陛下的心思实在是越发难猜的很,且他觉得似乎现在的他常常猜不透陛下在想什么。 他能立于陛下身边数十年之久,靠的不仅仅是阿谀奉承,而是有许多时候他能意会陛下的心中所想,所以陛下才会愿意给他这份恩宠。 “可恨!实在是太可恶了!真是要把朕活活气死他们才甘心!”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爆喝打断了高博的思绪,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不停地在殿中走来走去的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御案前,把那封刚刚收到不久的密折摔的乒乓作响。 高博眼中的神色有些迟疑,他猜不准陛下口中所说的可恶可恨,到底是这封密折上所说还是说迟迟未到的瑞王殿下和小顾大人,还是他自己…… 沉默了须臾后,高博还是选择了最折中,且也是他近日来便惯用的方式。 “陛下,您息怒啊陛下,当心龙体才是,这风寒才刚刚见好,您若是大动肝火岂不是又要伤了龙体?您还记得仙长所说的吗?若是想延年益寿,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平心静气,否则肝火旺盛有损龙体康泰……” 一脸痛心疾首的高博口中喋喋不休地话语尚未说完,便被轩帝的一声冷哼打断。 “平心静气?朕如何能静的下来?这折子上说的什么你没看到?这帮大胆的刁民,你说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是要造反吗?” “还有这瑜城中大大小小的臣子,都是吃干饭的饭桶不成?就算朕的皇儿病了不能理事,他们就都像没头的苍蝇了吗?连赈灾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朕要他们有何用?” “咳咳咳!一帮子刁民遇上没用的臣子,还能不出乱子吗?” 刚刚走近殿外的顾清临把内殿中轩帝的句句爆喝听的真切,一道带着焦急和震惊的目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只听到只言片语的闵柏涵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后便收起了脸上显露了一路的浅笑,换上一副带有些忧伤的面孔。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有意冷落 顾清临瞥了一眼故作忧愁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心中带着讥诮地冷哼一声,然后努力的去忽略掉闵柏涵眼中暗含着一丝难掩的欣喜之意。 这样的闵柏涵让他想要有种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虽然他也会在不同的人面前变换不同的神色,甚至是说话的方式,可方才他所听到的事情让他心声烦忧、甚至有些焦躁。 再看到闵柏涵这副喜滋滋的模样,就觉得这股怒气似是都堆积在了心口。 不过也没什么好气恼的,闵柏涵禁足之期尚未到,如今被轩帝陛下一道口谕召进宫中,便足矣向文武百官证明他瑞王爷并没有失了帝心。 于瑞王殿下闵柏涵来说,的确是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且他若真是一心为瑞王的谋士之臣,也确实应该真心实意的为他感到高兴。 但现在的他真是高兴不起来,毕竟柏衍那边的形势已经照着最坏的结果发展下去,若是不能加以制止,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顾清临闭了闭眼,又瞥了一眼闵柏涵,他回想了一下在瑞王府中,听到消息后他说出那句“恭喜王爷”时的神情,应该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的。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眼中的强颜欢笑和闵柏涵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还是让他心中有些没底儿。 前方三尺外,便是高高耸起的门槛,敞开的殿门里光线稍稍有些暗淡,明媚且耀眼的阳光只照进了门槛里,留下了一地的暗影。 一直走在闵柏涵和顾清临身后的小内侍看了一眼前方的殿门,快走了几步到他二人身边笑着轻道一句:“瑞王殿下稍等、小顾大人稍等,容小的传报一声。” 瑞王殿下闵柏涵站在殿门前停下了脚步,声音平缓低沉地应了一声。 “嗯。” 随后小内侍清了清嗓子,一抖手中的拂尘,搭在了胳膊弯里,旋即口中扬声高唱道: “瑞王殿下到!” “小顾大人到!” 喊完这两声后,不等内殿传来声音,小内侍方才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弯,肩膀也微微缩着,稍稍向旁边退开一步,一脸的灿笑。 “瑞王殿下请、小顾大人请。” 顾清临轻舒了口气,随着闵柏涵的脚步迈进了殿中。 原本神色紧绷的高博听到殿外传来这两声高唱后,眼中带了些喜色来,连忙端着小碎步走到了轩帝身边,为他斟了一杯参茶。 “陛下,您听,可不就是瑞王殿下和小顾大人来了吗?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为了龙体康泰,您也别再发怒了……” 轩帝喝了一口参茶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随后便中气十足且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高博。 “哼!路上耽搁了?能有什么事情比朕的传召还重要?朕看这瑞王是越发的不知轻重了!还有这个小顾卿家,一向是散漫不羁惯了,现在竟然也不知道规劝些!” 听到轩帝这么说,高博脸上堆砌起来的笑容丝毫不减,但微微垂下的眼中却闪过一道讶然,随后便归于平静。 “瑞王殿下一向稳重,因为上次的事情被陛下您禁足在府,这几个月来修身养性,想必较从前一定更加的沉稳了。今日陛下您召瑞王殿下进宫,就算殿下心中急迫,可也不能不顾及着这么多双眼睛,前几日玥……二殿下的事情,想必瑞王殿下也已经听闻……” 高博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轩帝的一声冷笑打断。 “呵呵,听闻?你以为只是听闻吗?他……” 说到这里后,轩帝却并不再说,而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便止住了话语,沉着的目光看向了殿下方渐渐走过来的两道人影。 高博张了张口,复又闭上,脚下缓缓移动,又退回到了轩帝的身后侧。 “瑞王殿下、小顾大人可是让陛下好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今你们二人来了,老奴也能避避风头了!” 不等顾清临和闵柏涵走近,高博便笑着打趣了一声。 高博的这句话和这副态度,让心中揣了事的顾清临和一脸忧郁的闵柏涵同时一愣,随后他二人便快走了两步,到殿中时便一齐跪下。 “还请父皇息怒,儿臣来的迟了。” “请陛下息怒。” 端着茶碗的轩帝“咣”的一声就把手中的茶碗使劲地放在了桌案上,惊得高博缩了缩脖子站在那里悄悄地对他二人使眼色。 轩帝伸手指着闵柏涵厉声喝问。 “你还知道来迟了吗?这都过去多久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垂着头的顾清临听到这一声响动后,便在心中估量着,轩帝也许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生气,否则那茶碗只怕就不是摔在桌上,而是打在闵柏涵的身上了。 轩帝不是那种会顾及他人颜面的人,那夜他可是半分颜面都没给二殿下闵柏淳留,就凭着闵柏涵丧子之初,轩帝便不由分说地将其禁足一个月来看,轩帝对待他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等顾清临在心中腹诽完,轩帝便把矛头又指向了顾清临。 “小顾卿家不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吗?怎么见了朕就只有这一句话?” 被点了名的顾清临听到轩帝这一句带着怨气和怒气的话语后,缓缓地抬起了头,眼中带上了一丝惶恐。 “哎哟、陛下……” 顾清临口中怪叫了一声,随后脸上露出些苦笑来。 “陛下您可真是折煞清临了,清临迟来本已经时理亏了,哪还敢在陛下您面前讨巧卖乖来蒙混过关?” “臣错了就是错了,单凭陛下您处置,只是您要是想处置臣,切莫不要让人给臣的脸打坏了,否则明日臣还怎么出去见人!” 顾清临口中嬉笑了一声,像是有些羞赧似是,抬手挠了挠头。 面带愠怒的轩帝被顾清临这一通讨巧卖乖取悦了心情,眼中带上了些许的笑意,假意斥责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在朕面前还这般的放肆无忌,搔首搔耳,哪里有半分稳重!” 说着,轩帝脸上带上了点揶揄的笑:“怎么朕的小顾卿家明日要约会女子吗?堂堂男子竟然如此在意容貌,真是能给朕丢脸!” “陛下,臣没有约见女子,这不是从卓阳国回来不久还没有约见那两三好友吗?明日臣做东请他们在祥和楼吃酒。” 顾清临脸上带着放松的笑,像是在和轩帝拉家常一样。 “哼,三两好友?朕看是狐朋狗友吧?”轩帝哼笑了一声。 跪在一旁紧绷的身体的闵柏涵脸上有些讪讪,却还不得不带着一点笑意,静静地听着他二人闲话。 第七百一十七章 忘了规矩 顾清临从轩帝口中听到他对李牧原等人的评价是狐朋狗友时,面上有些惊讶的神色,同时眼中也带上了些许无奈的笑容。 “咳……陛下说的是,从前清临也混账过,现在想来便也是他们的狐朋狗友,不过自从臣接受边贸商道以后,他们也都在跟着臣做事。算是改邪归正了吧?” 嘴边带着一抹自嘲笑意的顾清临神情坦荡,对于李牧原等人跟着他做事的事情并没有隐瞒,轩帝既然能说出他们是狐朋狗友,想必对他的所有事情、身边接触的人都已经调查了个清楚。 他若是避而不谈或是言之不实,那么轩帝定然会以为他顾清临有意隐瞒,这样很可能会在轩帝心中留下一个隐患,以为他并不是诚实可信之人。 不过他却发现轩帝有意冷落瑞王殿下闵柏涵,召他们二人进宫,只是斥责了一句瑞王迟来,却不停地拉着他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这明显是在下瑞王的颜面。 只是不知道,轩帝这般做是因为他心中当真对瑞王迟来而有所不满,还是因为他们二人的关系走的过于亲近。 毕竟这样的差别待遇会让瑞王殿下闵柏涵,就此对他心生不满也说不定,端的要看瑞王殿下其人的胸襟度量如何了。 如果瑞王殿下心胸宽广且远谋深虑,那么对于陛下看重他乐见其成,毕竟如果他能得陛下宠信,那想要得到一些不为外传得消息易如反掌。 若如瑞王殿下是一位心胸狭隘之人,便会对他欲要做瑞王谋臣一事心生怀疑,会以为他是陛下有意安排在他身边,监视他一举一动得细作。 陛下现在这般对他和颜悦色的拉家常,不仅仅是要瑞王殿下面前抬举他,更是在给瑞王心中埋下一根刺。 顾清临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轩帝还真是,他不痛快了,就让所有的人都痛快不得! “改邪归正的典范就是你小顾卿家,旁的什么人朕不关心,你是这一辈年轻人当中朕比较重视的,若是你还像从前一样烂泥扶不上墙,朕就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轩帝佯装发怒,抬手指着顾清临口中轻斥道。 跪在顾清临身边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听到轩帝这样说,不禁缩了缩脖子,好像轩帝要砍掉他的脑袋一样。 甚至在闵柏涵的额头上已经析出了一层冷汗来,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总觉得父皇这是在拿话敲打他。 更让他心感惊慌的是,数月没有见到父皇,又被接连禁足在府中,现在的他格外的畏惧父皇,甚至父皇的一个眼神都会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闵柏涵狠狠地咬了咬牙,他这样子不行,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模样,别说父皇会心生不喜,就是他也觉得没有一个王爷该有的气势。 可现在的他并做不到像顾先生那样,面色不该地父皇谈笑风生,甚至像个小辈一样说些俏皮话来讨父皇的欢心。 他一边有些艳羡,甚至是嫉妒这样与轩帝说笑的顾清临,一边又对顾清临的敬佩更加深了一层。 方眼整个朝堂,莫说年轻一辈,就是那些在朝围为官已久的老狐狸们,只要父皇一个发怒,没有人会呼瑟瑟发抖脊背发寒。 他看不准顾先生这样的坦然是佯装出来的,还是当真心中无所畏惧…… “清临惶恐啊陛下!” 顾清临故作大惊小怪的模样,口中惊呼一声,随后抬手扶在了脖子上,睁大了双眼看着上首偶的轩帝。 “陛下,臣为了不让臣的项上人头滚落在地,一定会谨记陛下您的教诲。” “哼!记得就好!” 轩帝脸上带笑冷哼了一声,随后才笑骂道:“放眼整个朝堂,也唯有小顾卿家你敢这般在朕面前嬉皮笑脸,偏朕喜欢你的真性情,也愿意纵容你,但你要谨记过犹则不急之理。” 听到轩帝这般话中有话的说辞,顾清临眼角余光清扫了一眼闵柏涵,但恰好闵柏涵也看了过来,他看到闵柏涵眼中阴晦的暗示,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 顾清临正了正脸色,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臣时刻谨记陛下的教诲,也愿意能始终获得陛下您赐予的这份恩宠,清临铭感五内。” 说罢,顾清临便郑重其事地跪拜了下去。 方才顾清临和轩帝说话时,高博脸上始终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但却在方才轩帝说出这一番话时,他不禁紧了紧端着的双手。 陛下这明显是要抬举小顾大人了,顾大人在朝堂上已经快要权倾朝野,如今其次子竟也能得陛下如此的器重。 且这个小顾大人也是一个打蛇随棍上的人,陛下给了恩宠,竟然还想要始终能获得,竟也是个厚颜无耻之人…… 也不怕恩宠多了无福消受! 只是看来朝堂上这风向,恐怕又要变一变了啊! 听到顾清临这般说,轩帝脸上的笑容较之前温和了许多,就连眼中都盛满了笑容,更是甚慰欣慰地不住点头。 但看轩帝的模样好像还并不打算理会瑞王殿下闵柏涵,顾清临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轩帝火急火燎地派人把他和瑞王召进宫,且进殿之前还暴躁地怒骂不止,如今却只字不提,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 莫说现在瑞王着急听正事,就是他也想知道轩帝召他们进宫是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轩帝的行径,他隐隐有一种猜测…… 不过瑞王殿下这副模样,倒是让他心中有些失望的,能进到宫来,瑞王丝毫不提谢恩一事,且也只得说了一句话的机会,便再也插不上话。 这倒也怪不得他,只是机会不也是自己争取的吗?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轩帝能喜欢才怪!真是蠢透了…… “臣再谢陛下如此隆恩。” “殿下谢恩啊!” 借着再次叩首谢恩的时机,顾清临紧随其后对着一旁怔愣着跪在那里的闵柏涵低语一句。 闵柏涵听到顾清临这句近乎耳语的话后,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后便对着上首的轩帝叩首跪拜,口中高唱一声。 “儿臣叩谢父皇恩赦。” “哼,朕还以为你关久了,竟然连规矩都忘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 谁去合适 听到轩帝这句不冷不热甚至带着嘲讽的话,闵柏涵的脊背不由地瑟缩了一下连忙有些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眼中也带上了一些苦楚。 “父皇明鉴,儿臣不敢忘,只是儿臣许久未曾见到父皇的圣颜,一时间心中欢喜难以自持。且之前儿臣做错了事惹得父皇您不高兴,更是丢了皇家的颜面,儿臣心生愧疚不安,如今见到父皇和小顾大人相谈甚欢,自是愿意多看父皇您的笑颜。” 闵柏涵说到后面这些话时,眼中带着些艳羡的目光,且嘴角上也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 若不是顾清临清楚地知道闵柏涵是个什么样的人,且又看到他乍一听闻被轩帝召进宫时眼中的欣喜之意,只怕便会被他语气中的落寞和感伤所打动。 且闵柏涵说出这一番痛彻心扉的肺腑之言,他信不信无所谓,只要陛下信了,哪怕当真三分,也会对闵柏涵多有照拂,而非像之前那般的冷漠。 顾清临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上首轩帝脸上的神色,见轩帝有些怔忡的神色间果然过些动容现出,他轻舒了口气。 如此算下来,他也算是有恩于闵柏涵的,且今日他与闵柏涵深谈许久,想来闵柏涵对他的信任应该更加重了几分。 神色怔忡的轩帝坐在上首遥遥地看着殿中跪在那里的闵柏涵,渐渐地目光变的有些深邃悠远,像是在看闵柏涵,又像是在透过闵柏涵想着旁人。 闵柏涵看到轩帝脸上动容的神色后,眼中闪过一道欣喜,张了张口后闭紧了嘴。 过犹则不及……这是父皇给顾先生的告诫,又何尝不是再给他下暗示? 装可怜扮无辜恰好到处就行,否则就会显得假惺惺了。况且父皇已经有些动容,那么不再多说才更能显示他孺慕和思念父皇的心。 但父皇眼中有些惆怅和悠远的目光,却让闵柏涵心中微微打起了鼓。 他知道今日父皇不会无故召他进宫,可现在父皇这副深思恍惚的模样,让他心中越发的有些没底。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略一沉吟后,闵柏涵便又把注意打到了顾清临身上。 “顾先生……” 闵柏涵低哑着嗓子轻轻喊了顾清临一声。 听到喊声的顾清临略一偏头就看到了闵柏涵似是刚才那样阴晦的暗示,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答应闵柏涵,而是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添加父子间的事情,闵柏涵的那一番话是否能让轩帝消除戒心,不在他的左右之内,且这件事上他作为臣子,也并没有立场去帮闵柏涵。 再有他们父子间的心结,还是由闵柏涵亲自解开的好。 轩帝沉默不语,顾清临和闵柏涵二人自是不好开口说话,就连一向乐于和稀泥说囫囵话的高博,都静静地站在轩帝身后眼观鼻鼻关心。 高博耷拉着眼皮只看着自己面前那方寸间的地面,面色平静看不出异常来,但心中却在不停地思索着。 他算是看出来了,陛下也许对瑞王殿下的态度并不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是最坏的便是了。 这样说来,身为皇长子的瑞王殿下也不见得无缘太子之位,况且还有这位玲珑妙人顾清临在暗中出谋划策。 陛下对于顾清临是为瑞王府上座上宾一事的默许态度,他要尽快的告知主人才行。 否则难保主人不会对瑞王掉以轻心,不过整件事情中,最为重的还是顾清临呐! 就像叶家女一样,都是一些个会碍手碍脚时常坏了主人好事的东西! 难怪主人想要除掉他们二人,时不时便跳出来坏事下绊子,着实会让人心生厌烦。 且顾清临每次看他的目光也让他非常的不喜,假意敬重下带有一丝傲慢无礼,甚至是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悲悯神情都让他心生怨怼。 他是个阉人不假,可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揽时,又有谁敢小觑他? 高博挫了挫牙,咽下了那股子怨气。 跪在殿中正暗暗腹诽轩帝的出神不是时候的顾清临,自是不知高博心中这些阴暗微妙的想法,若是他知晓的话,只怕会冷笑不止。 这些不过都是高博自己的凭空臆想罢了,更是他的自卑心在作祟,莫说顾清临行径张狂不羁惯了,就是他与高博也是无冤无仇的,他为何会在得罪轩帝身边的总管呢? 燃着安神香的殿内配上暖意融融的午后,本就风寒没有好利索的顾清临,忍不住泛起一阵昏沉沉的倦意。 就在他瞌睡连连,却不得不强制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他听到了轩帝的一声长叹。 顾清临正了正身形,而后聚精会神地等着轩帝开口。 闵柏涵看到顾清临的这个细微动作后,轻舒了口气,他真是不知道该说顾先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没心没肺……如此重要的皇宫大殿,竟然还敢打起了瞌睡。 轩帝喟叹一声后,抬手敲了敲面前的桌案,在他手边便是那展开的奏折。 “你们二人可知今日为何要召你们进宫吗?” “儿臣惶恐,不敢暗自揣摩父皇的心思,但儿臣知道,父皇召儿臣和小顾大人来,必定是有事要吩咐儿臣去做。” “儿臣不才,但惟愿能为父皇赴汤蹈火,以示儿儿臣之孝、身为臣子之忠。” 闵柏涵这一次的声音不像先前的战战兢兢底气不足一样,而是声音朗润掷地有声,颇为慷慨激昂。 顾清临没有想到闵柏涵会这样大包大揽的一开口就应承下来,但这忠心和孝心却表的非常是时机。 “臣但凭陛下差遣,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是臣的本分,更是臣的福运。” 本就凭借阿谀奉承谋得官职的顾清临,又怎么会甘愿落于人后?且这次的事情想必与柏衍有关,他能亲自奉皇命为柏衍解围再好不过,这样的机会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听到他二人接连说出口的话语后,轩帝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两分浅淡的笑意,更是开口打趣了一句。 “呵呵,一个要为朕赴汤蹈火、一个要为朕效犬马之劳。那朕是什么,是猛虎吗?” “陛下,您是真龙天子,猛虎可比不得您。” 始终静静地站在一旁的高博,适时地又奉承了一句。 “瑜城本来是老三的封地,可如今老三在病中尚未大愈,那里便又闹起了民乱。你们觉得派谁去处理比较合适?” 第七百一十九章 富贵艰险 先前在殿外时,顾清临已经从轩帝的怒吼声中听闻了事情如何,现在听闻轩帝这样说,脸上故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顾清临眼中的惊慌失措毫不掩饰,瞪大着双眼看向上首的轩帝。 瑞王殿下闵柏淳更是平静不了,听到轩帝这样语气淡然的询问声后,心中瞬间便一下子思虑万千,且也在不停地谋算着。 父皇召他们二人前来,又询问他们二人的意见,明显是要从他们二人之中选出一人,作为前往瑜城的特使去处理民乱,顺带安抚民心。 本来这件事身为皇长子且又是瑞王爷的他,亲自前去瑜城自是再合适不过,办好了不仅仅是大功一件,且更是他瑞王以雷霆之势重回朝堂、重回文武百官心中的一个契机。 且他的封地内也发生了水患,之前碍于他在禁足之中不能像老三那样亲自前往,若是一招去了瑜城,恰好也可以顺带去自己的封地中看一看,顺带处置几个欺上瞒下的臣子。 毕竟他禁足太久,让封地中的一干官员大约都已经忘了那里还是他瑞王爷的地盘,既可以安抚民心、又可以震慑人心。 实在是一件一箭双雕的好事啊! 但瑜城的情势也非常的不堪,疫症四散不说,又有民乱发生。 疫症一旦感染,能治愈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因为其潜伏期常常达到五到七日才会病发,一旦病发,基本再无治愈的可能。 就像老三那样,一病不起,说不准那一日便会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父皇说的好听,还说老三是尚在病中并未大愈,实则什么情况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他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 他若是前去再不幸染上疫症,便是上赶着去送死。 不过是凭借运气的事情,可偏偏他自打年后以来,时运太低,赌命的事情他实在有些不敢。 且那些个暴民,处理他们的手段大约只有杀无赦一条路可以走。 暂时平息了一场暴动民乱,镇压下来后,还瑜城的百姓们一个安宁,是大功一件。 可日后,再过上几年,这一场民乱的疯婆彻底平息下来以后,那些失去亲人抑或是挚友的百姓们就会忘记暴民曾经带给他们的伤害。 反而会转头反咬他一口,百姓们和文武百官们就会有人以为他瑞王殿下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大魔头。 他就会被扣上冷心冷血,甚至是残暴不仁的名声。 而残暴不仁的人,是不适合坐上储君之位的。 如果他决定要亲自前往瑜城平息民乱,不仅仅要避免感染疫症的可能,更要想出一个不让更多无辜百姓或是发起暴动的乱民流血牺牲的万全之策。 只有这样才不会断了他从王爷踏上储君的道路…… 平民乱、抚慰民心迫在眉睫,他现在心中乱得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 他一边想要贪这一次原本该属于老三瑾瑜王爷的大功劳,能在这件事上压过风头正盛的瑾瑜王爷一头,那么他绝无仅有的双封号王爷,便也没什么不同。 可他却又担心万一染上疫症,又该如何!实在是难抉择的很。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可他要的富贵太大,且太过艰险,他还没有思量好,值不值得他豁出命去求取。 毕竟这一次的事过,瑜城的事情于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也还是王爷位,还能去力争太子之位…… 只不过会让父皇觉得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罢了! 闵柏涵眉头紧锁着,思量良久后在心中叹了口气。 父皇现在就要一个态度,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边和顾先生商议此事,想要顾先生帮他出出主意都做不到。 上首的轩帝在说出这句话后,见到他二人这般的沉默不语,也并不催促,始终静静地等着他二人的回答。 这在他看来并不奇怪,毕竟命只有一条,谁人又能不怕呢? 况且若是在他刚刚说完,便有人争抢着要去,他倒是要怀疑一下他们的目的了。 轩帝神情放松颇为惬意地慢慢饮着茶水,站在他身后的高博却像是有些心神不定一样,数次的欲言又止。 就在轩帝即将饮下第二杯茶水时,且高博也看到了殿中的顾清临动了动,便咬咬牙略微上前一步。 “陛下,瑞王爷乃是千金之躯,瑜城的暴民们若是上了王爷,可如何是好?再者那里现在又有疫症蔓延……” “瑾瑜王爷已经一病不起,若是瑞王爷再一口承应下来,老奴……怕……怕疫症无眼啊!” “倒时伤的是陛下您的心,您伤心难过,老奴这心中自然不好过,况且朝堂上的大人们又要如何自处……” 高博哭丧着脸语气被伤,说话时几次哽咽,说完后又煞有介事地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 高博的句句低语声压得很低,闵柏涵只能看见高博的嘴唇一张一阖翕动着,但却必能听到他在父皇耳边说了什么。 但他却可以借着这个时候问顾先生拿个主意。 “先生,你以为这件事该怎么做?” 跪坐在自己腿上的顾清临听到耳边这一句低语后,并未转头看向闵柏涵,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却在怀疑起轩帝陛下身边这位大总管高博来,他这么说、这么做,看似是在为瑞王开脱,免去前往瑜城走这一遭。 实则是在推着闵柏涵往前走,而他这些话也一定会激怒轩帝。 等着顾清临拿主意的闵柏涵并未听到他的只言片语,那这点头的意思便是让他主动应承下来吗? 顾先生也以为眼下这件事是他不可多得的一个契机吗? 这时的顾清临没有心思管闵柏涵想些什么,他静静地听着上首轩帝口中的低语声。 “嗬!瑞王殿下是千金之躯,难道朕的三皇儿就不是千金之躯了吗?同为朕的皇儿,缘何老三能做的事,他身为长兄就做不到?” “再者越是这个时候,就越需要身份尊贵的皇嗣亲去代表朕抚慰民心。哼,他若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那也就罢了!这份殊荣他不要自有人要!” 第七百二十章 贪生怕死 这几句话轩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但最后那道冷哼声却有些颇重。 看到轩帝有些动怒,高博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神情有些瑟瑟发抖,但眼中却有一道笑意一闪而逝。 顾清临对于轩帝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高博。 高博身为轩帝身边最宠信的内侍总管,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最会揣摩、或是最懂轩帝心思的人。 他今日的这番言语究竟是轩帝陛下授意,还是他另有目的,并不好说。 毕竟他们二人这样一唱一和,已经容不得闵柏涵打退堂鼓了。 顾清临垂了垂眼,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轩帝算计闵柏涵的时候,焉知闵柏涵有没有算计他? 再有说句冷漠的话,柏衍虽不是染上疫症,但到底是在瑜城病了,且瑜城又有瘟疫蔓延。轩帝打算派瑞王殿下闵柏涵前去瑜城的目的,可就不太好说了…… 果不其然,听到轩帝这一声冷哼后,跪在顾清临身边的闵柏涵打了个激灵,随后喉间更是狠狠地滚动了几下。 “父皇,儿臣愿亲自前往瑜城解决此事,恰好也能探望一下尚在病中的三弟,毕竟那时三弟曾命人把赈灾的银两还给儿臣送去了不少,且儿臣也可以借此机会前往儿臣的封地看一看情况如何才好。” “初入夏令时节时,儿臣的封地中也糟了水患,碍于儿臣在府中不便外出,一应赈灾事宜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办。” “现如今能有此机会,儿臣恰好也能去封地中视察一番,看看有没有人在此时做下欺上瞒下的事情,否则到时候苦的还是百姓们。” “是以,儿臣恳请父皇应允。” 闵柏涵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后,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担忧纠结等情绪,反而透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姿态。 说罢后,闵柏涵便不再看着轩帝的脸,而是朝着轩帝深深地叩首下去。 额头抵在地上的闵柏涵心中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但他更加期盼的则是父皇能派顾先生随他一同前往瑜城。 如若不然这等紧急的事情,容不得他们回去后再商议对策,而是会率兵即刻启程。 没有了顾先生在一旁出谋划策,他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虽然他更希望的是顾先生能主动请缨随他一同前往瑜城,但他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莫说他了解的顾先生是个贪图享受,受不了急行军奔波劳累的贵公子,顾先生更是一位非常惜命之人。 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的事情,顾先生是一定不会做的。 想要亲耳听到顾先生主动请缨不可能,那他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到父皇身上。希望父皇能派足智多谋的顾先生与他一同前往,这样的话顾先生就算心中多有不愿,自然也是不敢违抗皇命。 且他又不会因为此事而得罪了顾先生,顾先生若是会怨,也只是会怨父皇,而非他闵柏涵。 再有,经此一事,他和顾先生的关系也会越绑越牢。 经历过生死患难的情感,便不再只是谋士之臣与未来君主之间的关系,且这样的关系也更加的长久和牢固。 他就不用偶尔会担心顾先生另辟蹊径了。 听完闵柏涵这长长的一番话,轩帝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些讶然的神色,似是没有料到闵柏涵不仅仅没有推三阻四,反而一口应承下来。 轩帝脸上虽然有些讶然的神色升起,但眼中却是古井无波,丝毫的波澜都没有掀起。 虽然这就是轩帝所期盼的,皇长子瑞王殿下亲自应承下来,但他却并未急着开口说话,像是在考量闵柏涵的话一般。 他看着躬身颔首的闵柏涵良久后,才轻轻地喟叹一声。 “你可想好了?瑜城的情况你都了解了?” “父皇,儿臣心意已决,这是儿臣身为皇子、身为臣子责无旁贷的责任。儿臣相信父皇您的天子之气、天子之福,一定会庇佑儿臣的,就像您的天子福气一直在福泽数万万百姓一样。所以再糟糕的情况,儿臣心中都不惧怕。” 闵柏涵缓缓直起身来,看着上首端坐一脸凝重的轩帝,口中郎朗道。 轩帝微微眯了眯眼,口中轻轻叹息一声,似是包含着些感叹一般。 “小顾卿家,你意下如何?” 轩帝并未说允与不允,只是叹息一声后,便又开口询问了一声,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作壁上观的顾清临。 “这……陛下,您这不是难为臣吗?” 顾清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有些为难地抬手捂了捂额头。 “这有什么为难?你身为朕的臣子,难道不该为朕分忧解难吗?” “还是说你空有才华却又不想施展,只想吃朕的空饷?” 轩帝的语气加沉,似是对于顾清临的态度已经有些发怒。 “陛下,臣刚刚上任大理寺主簿一职不久,这日记又染了风寒卧病不起,派人去大理寺那边告了假,您要说臣吃空饷臣可是冤枉的很,毕竟自臣上任以来还从未领过俸禄。” 顾清临苦着脸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说完后他瞥见轩帝眼中有些怒意升起,随后又嬉笑一声调转了语气。 “不过臣虽然没有领到俸禄,但身为陛下您的子民,自是有责任去为陛下您分忧解难的。” “臣以为瑞王殿下说的在理,且情真意切。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去,只怕成效不如瑞王殿下亲去的好。” “且瑜城已经出现民乱,这个时候惨遭无辜牵连的百姓们最需要的便是安抚。而瑞王殿下身为陛下您的皇子,又是皇长子,自然是能代表得了陛下您。” “瑞王殿下亲往,在臣看来,必然是行之有效,且瑜城民乱一事也自会迎刃而解。” 一旁跪着的闵柏涵听完顾清临的话后,眼中些许的担忧之色渐渐褪去,同时一丝淡淡的笑意漫上眼底。 高!真是高啊!顾先生实在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在提醒他到了瑜城该如何行事。 “呵呵,那你呢?” 轩帝听完顾清临的话后,冷笑着询问了一声。 顾清临稍稍怔愣了一下,随后挺直的脊背便快速的弯了起来,方才还看看而谈的人似是一下子就没了精神。 “臣……臣就不去了吧?臣染上的风寒还没大好,恐拖了瑞王殿下的后腿,再耽搁了大事。” “哼!朕本也没想让你去,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去还不够添乱的!看你这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对得起朕对你的器重吗?朕还没说什么你就开始推三阻四!” 轩帝哼笑了一声,便对着顾清临指指点点口中斥责道。 第七百二十一章 教子无方 从京郊大营中点了一千精兵的瑞王殿下骑在马上,赶往出城的路上时,还有些晕头转向的回不过神来。 先前在殿上他那一番慷慨大义的言辞,不过是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以挽回他在父皇心中的印象。 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接了虎符、点了兵,且一刻不停地直接出城奔往瑜城,甚至连回府中交代一番的时间都没有,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且顾先生对待此事的态度也稍稍让他有些失望,不过好在顾先生借着和父皇打机锋的时候,给了自己一些提示。 否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带兵前往瑜城,他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瑜城血流成河,那样于他而言,不啻于自毁前程…… 这会虎符还在他的怀中揣着,似是胸中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火一样,他沉寂已久的心似乎一下子便被激醒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摸到这枚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也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权力尽在手中掌控、可以为所欲为的畅快…… 不仅仅是畅快的感觉,更是一种天下都尽在掌控之中,傲睨万物任他纵横驰骋的霸气凛然之感。 骑在马上奔驰在队伍中央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听着耳畔哒哒哒的马蹄声响,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种畅快肆意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舒爽,不过让他稍感可惜的是,等他平定瑜城的民乱班师回朝之时,这枚虎符他要完好无损地归还到父皇手中。 不过那又如何呢?相比于上过沙场随军征战的老三而言,他到底是占了上风的。 老三不过是车前卒,他暂时掌管着虎符,便相当于一军主帅,高出老三不止一个档次。 孰轻孰重,明眼人自然是一看便知。 大权在握的感觉让闵柏涵暂时忘记了瑜城一带肆虐蔓延瘟疫的可怕,只有来回游荡冲撞的浩然霸气存在心中。 已是夕阳西下之时,跑在他周身的士兵们身上所穿的甲胄都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赤金色光芒,似是把那些原本泛着冷意的银色铠甲变得不那么冰冷。 听着耳畔不绝的马蹄声声和甲胄摩擦带起的声响,闵柏涵脸上的笑容渐渐不再收敛,变得有些肆意和张扬。 这一次瑜城归来后,他的王爷爵位恐怕也要动上一动了,父皇能在他尚在禁足期间便启用他,这便是一个恢复了他瑞王爷权利和地位的开始。 只要他不出大错,赏赐就定然少不了他的,老三这次恐怕还要像去年冬天那样,乖乖地把功劳让出一半,给他这位皇长兄。 这么算来,他真是要好好感谢一下他这位二弟了,要不是他一心想要扳倒叶大人,剪了老三的羽翼,只怕这次的大功劳就会是他玥王,而非是他瑞王爷了。 哈哈,只怕这个时候的老二肠子都要悔青了吧?不仅仅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还亲手把这么大的功劳送到了他的面前。 也真是应了二弟数日前曾亲口对他说的那句话啊! 他日显贵,别怪做兄弟的不讲情面。 现在这话也算是印证了吧?他这位做兄长的,是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驾!” 闵柏涵双腿狠狠一夹马腹,一扬手中的马鞭,便冲向的队伍的前方,再往前便除了城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纵马驰骋,以宣泄那满心激荡的昂扬情绪。 这边瑞王殿下闵柏涵已经在赶往瑜城的路上,而与他一同前往宫中的顾清临却还在宫中尚未离开。 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轩帝并没有放他离开宫中的意思。 面对面坐着与轩帝对弈的顾清临,捉摸不透轩帝这么做的用意到为何,只能沉默着放下一枚又一枚的棋子。 这是他第二次与轩帝这样平起平坐着对弈,且距离上一次对弈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那次轩帝口中的问题颇多,今日却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 眼看着太阳已经西沉,宫殿的琉璃瓦、屋脊上的垂脊吻、窗棂等物都被散漫且不那么炙热的赤金色光线漫上,顾清临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坐在他对面的轩帝半边脸上也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让面无表情的轩帝脸上看起来眉宇间似是少了几分沉重,多了几分温和、甚至是慈祥。 但轩帝微微隆起的眉头又能看出来,此刻的他并没有那么轻松惬意,甚至是有一丝感伤的。 蓦地,顾清临忽然明白了,为何轩帝独独留他在此的用意。 一个瑜城已经让柏衍染上病症,在并不是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轩帝又把皇长子瑞王殿下派往瑜城,说是大义凛然,实则也有舍弃瑞王的意思。 那么在外人看来轩帝既是一心为民的圣明帝王,一面又会在臣子心中留下一个冷血无情的印象,轩帝留他在此,就是想让他看到他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若是能再经他之口向旁人述说,那么便会打消旁人对于轩帝心思的猜测,且就算他不说,但却可以经他之手稳住瑞王殿下。 这一次虽然是有功之行,可瑞王殿下到底也是要凭运气的,若是他运气不好,染了病抑或是受了伤,那么难免就会对轩帝多有怨言。 轩帝明知他与瑞王走的近,却只字不提甚至是装糊涂……这样的态度也是值得耐人寻味的。 不过这个老东西,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算计人。 原本他想请缨前去瑜城去探望柏衍,不过后来他却打消了这种念头,有蒙老头在那他十分放心,只要柏衍能够大愈,这一次的赈灾之功分给闵柏涵一半又有何妨? 且闵柏涵亲自前往,不仅不会对柏衍下手,反而会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将瑜城的一应事宜处理妥当,柏衍这一次坐享其成又有何不可? 指尖拈着一枚棋子,顾清临忽然扑哧笑了一声,而后手中的棋子快速的落下。 同时挑了挑眉尾,口中略带着一丝得意道:“陛下您心中存了事,下棋时并不能全神贯注,那么就不能怪清临乘虚而入了!” 轩帝松开手中攥着的几枚棋子,哗啦一声都仍在了败局已定的棋盘上,随后叹息一声,偏头看向撒着一片金光的湖面。 “朕的三儿在瑜城染病未愈,如今朕又不得不派朕的大皇儿前去抚慰灾民、镇压乱民,瑜城之地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朕的两个儿子可能就……” 轩帝顿了顿,随后语气更加的低沉。 “如果有可能,朕不愿做一个大义凛然明智的帝王,朕不愿眼睁睁的看着朕的皇儿以身涉险,可谁人不是血肉之躯呢?” “那夜你也看到了老二做下的糊涂事,现在朕常常会感到非常的失望,身边可用之人竟然寥寥无几……” “难道是朕教子无方吗?” 第七百二十二章 糊涂了不成 轩帝这些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可以算得上时非常之多了,顾清临听完这些话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顾清临扯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上的笑容,嘴唇嗫喏了两下,到底没有打蛇随棍上地趁此机会展现他自己,只是带着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也许轩帝是在有意明示他,可以效忠于他轩帝,而不是什么旁的王爷皇子,但轩帝这话可能说给高博听也未可知。 毕竟高博今日之前的那一番言行,可以说是有些逾越了的,身为轩帝身边的内侍,他的职责也不过是打理好轩帝日常生活的一应时宜。 但参与了朝堂之事,甚至是在其中挑拨离间添油加醋的说话,就显得有些太过不同寻常。 现在这处水榭中只有他们三人,听话的自然是他和高博两人,他不信轩帝只是在暗示他自己。 就像前几日那次,轩帝借着与他对弈之名,给他看了那封叶大人谋逆的信笺,可是将高博都遣了出去。 这也可以说是,现在的轩帝并非完全的信任高博这位大总管。 据他所知高博跟在轩帝身边已有数十年之久,早在轩帝还只是皇子时,便一直在身边伺候着,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下来,他应该是轩帝最信任的人才对。 那么到底高博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轩帝对他不那么相信,甚至是需要拿话去敲打他呢? 顾清临看了一眼上前来收拾棋盘上一盘散乱的高博,却见他拈着棋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顿。 只看了一眼,顾清临便错开了视线,看来高博果然是有问题。 “陛下,瑜城的情况虽然有些复杂,但应该不是太难解决,您也不必太过于忧心。” “再有莫说这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听陛下您的调遣,就是这天下万千的黎民百姓,和那些学子们还不是眼巴巴的等着为陛下您效力?” “再不济还有像臣这样其恶从善的人愿意效劳一二,天下之大,何来无人可用之说?” “依臣看,陛下您大约是近日来太多多虑且多有烦忧,有正值酷暑时节,所以心中才会燥热难安。” 顾清临说这话时的态度虽然有些漫不经心,但语气却甚是温和,那般带着笑意侃侃而谈的模样,似是坐在他对面的人并非是一个帝王,而是可以和他倾心而谈的挚友。 收拾好了棋子,分别装回棋笥后,高博退回到轩帝身后侧站好,微微抬起了双眼,目光阴晦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顾清临。 看来陛下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的器重这位纨绔少爷顾清临,那么对于顾清临与瑞王殿下走的亲近,陛下又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 这其中还有什么他未参透的隐情吗?还是说顾清临其实是陛下的人,假意与瑞王殿下交好,不过是陛下有意为之? 且陛下对待顾清临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和善,方眼整个大耀国,怕是像顾清临这样敢和陛下这么说话的人,可从来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说顾清临恃才傲物又有些不妥当,毕竟他对陛下的态度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但这恭敬之外却又少了几分对待一位帝王该有的畏惧。 反倒是像在对待一位寻常的长者,可以人性、肆意的说笑,甚至是敢打趣陛下几句。 就是因为这样,陛下才会对他刮目相看吗? 高博微微垂着头,在心中轻嘶了一声。 这些事情有些太过复杂,他还是要尽快禀报到主人那里才好…… 听着耳边顾清临缓缓地说出这些话后,轩帝并没有转过头来,依旧看着水榭外面那片布满金色余晖荷影曼妙的湖面。 “嗯。” 轩帝鼻子中轻哼一声,听不出喜怒,倒像是有些认同顾清临所说的话。 顾清临瞥了一眼轩帝脸上的神色,随后口中啧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样,手指在桌案上有些欢快地敲击了几下。 “陛下,您是不是许久都未曾出去散过心了?好像也有两三年没有去行宫避暑了吧?” “怎么?小顾卿家是想劝朕去行宫避暑吗?你可知道今夏多地受灾严重,出行一次阵仗浩大劳民伤财,你是想让朕背上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的名声吗?” 转过头的轩帝面目严肃,语气也一声比一声加重,眼中已经有些愠怒升起。 “哎,陛下您误会了,臣知道您是一位爱民如子的贤德明君,又哪里会去做那奸佞的臣子。” 看到轩帝有些发怒,顾清临连连摆手否认,随后像是有些不好开口一样,眼中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一脸疑问的轩帝。 “臣是想啊,近日来烦心事太多,您又整日坐在宫中,难免就会时常想起来。不如哪日天气晴朗时带上百十号侍卫去郊外山上打打猎也是好的,权当是散心了呗!” “要么就寻一处有溪流的清闲之地,垂钓饮酒煮茶也是颇有乐趣。” “使不得、使不得啊小顾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混帐话,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若是伤到了分毫可如何是好?就算为了陛下得安全着想,小顾大人您也不能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啊!” 不等轩帝说话,一旁侍立的高博口中惊呼一声,随后便一脸忧心地喋喋不休起来。 “陛下还请恕罪,是臣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陛下您权当臣是病糊涂了说的混账话,千万不要治臣的罪啊!” 听到高博这一声惊呼和有些斥责的话语,顾清临当即便起身跪在地上。 轩帝眼中沉思了须臾,目光在顾清临身上来来回回地审视着,好像在思量顾清临这个主意只是单纯地为了缓解他的心情,还是他另有目的一样。 但顾清临这极快的认错态度还是让他稍稍有些怔神,不过高博的话却是没说错的。 他身为帝王,安全自是首要之责,不过放眼整个大耀国,若是能让他安然处之的地方,只有这座似是牢狱一样的宫殿,那么他这个皇帝倒也可以不用做了。 “好,就依小顾卿家之意。朕命你两日后拟出一个出行路线,朕既要上山狩猎又要岸边垂钓。随行人员你自己安排,可以再找三两狐朋狗友,恰好朕也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轻松轻松。” “陛下可使不得呀陛下!小顾卿家一时兴起,您怎么也跟着糊涂了?”高博一脸惊慌,慌忙跪行到轩帝身边,一脸的痛心疾首。 “小顾大人,您还不快劝劝陛下……” “是,陛下,臣领旨。”顾清临郑重地应了一声。 第七百二十三章 街头偶遇 当西沉太阳的最后一丝温暖光线,也被西山那片竹林暗影吞噬时,夜幕开始慢慢降临。清浅的月影高高悬挂在九天之上,太白星开始冉冉升起。 夜风初起,吹皱了那一池湖水,也吹动了湖面上袅袅婷婷立出水面的荷叶,更吹散了白日里所积蓄下来的暑气。 有宫人缓步走上前来,将水榭中各处的宫灯一一点燃,跳动的烛火映着轩帝的脸忽明忽暗,同时也照亮了远处那道脚步略显欢快的身影。 望着微波荡漾的水面出神的轩帝,渐渐地把目光从那些或含苞待放、或已经开始悄悄闭合,似是娇羞少女一般的荷花上移开,落到了远处的那道身影上。 同时在轩帝的眼中有些期许的目光漫上眼底,他似是已经许久未曾踏出这座辉煌巍峨的宫殿,也不知道是这座宫殿囚禁了他,还是他的心被锁在了这座宫殿中,这两年来,竟然丝毫没有想过要踏出半步…… 早在从前他还是皇子时,也曾像小顾卿家所说的那般,约上三两好友,寻一处依山傍水之地,畅意游玩。 只是后来的来,渐渐忙于公务,早已经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去游山玩水,就连与人交往,都带有了一定的目的性,说是权利熏心也不为过。 他已经记不清他有多少年,不带着一点目的单纯的只是为了散心而出去游玩,就连每年的秋围,他也不过是为了以示天恩犒赏臣子的一种手段。 只是为了游玩而游玩的感觉,太过久远,他已经记不清,不过却早在小顾卿家提议以后,他的心中隐隐有些开始期待,甚至是怀念起来。 小顾卿家此意甚合他心,值此之际,实在是不宜劳民伤财,也不宜在两位皇儿将要以身涉险之时,阵仗浩大地前去行宫避暑,况且前两日那几场连续的暴雨,已经让金陵这一块附近的百姓们受了灾。 若是他此时出行,便会留给天下人诟病他这位帝王的把柄,臣子们爱惜羽翼珍重名声,他这位帝王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顾卿家果然是贴心得很呐! 轩帝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来,随后他微微垂下眼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发一语的高博。 他这位大总管倒是越发的不懂他的心了,还不如小顾卿家知人善解。 也不知道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还是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到他身上…… “起来吧!朕知道你担心朕的安危,可若是在朕的脚下都能发生危险之事,你以为这座宫殿还会是安全之地吗?” “你又见过哪一位帝王,因为前怕狼后怕虎而死守一座宫殿的?那样的话朕这个皇帝做的,恐怕也太窝囊了吧?” 轩帝的语气算不上严厉,甚至是暗暗隐含着安慰之意,听的高博眼眶忍不住泛起酸来。 “陛下,您别怪老奴多嘴就成,这么些年来您夙兴夜寐为国操劳,确实是哭了您了,就连再寻常不过的郊游,到了陛下您这,都得思虑良多。” “老奴知道您自从去年段大将军出了事以后,心中就一直积郁,直到今年现下水患频发,瑾瑜王爷又染上病症,您这位做父皇的心中自是不好过。” “能出去散散心也好,体察民情之余又可以借此散心,到底是小顾卿家想的周全,是老奴愚钝,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也难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高博说着说着便有些破涕为笑,也并没有站起身来,反而依旧是跪在轩帝的脚边,开始为轩帝按起腿来。 “这老奴啊呆在宫中久了,都险些忘了陛下您当年也是善于骑射功夫的,虽说这几年忙于朝政无暇练习,但到底是敏锐超于常人,况且又有随行侍卫守护,老奴心中的担忧确实有些杞人忧天了。” “呵呵,何止是你,你要不说朕都险些忘记了。朕的骑射功夫还是……” 轩帝轻笑一声,随后语气中带着怀念感慨了一句,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旋即眉头便紧紧地拧起来。 搭在桌边的手也紧握成拳,眼中的神色也开始越发的晦暗不明起来。 “陛下……” 高博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轩帝的神色,但张了张口后,却不知该怎么说。只是闭紧了嘴,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一下下轻缓有力地捏着轩帝的小腿。 轩帝脸上的神色并不能看出他的喜怒,倒是眼中的目光明明灭灭闪烁了许久后,又些许的厌烦升起,将那些感慨怀念的神色一一吞噬的一干二净。 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轩帝在心中带着些憎恶地轻叹一声,随后闭上了眼。 静静的水榭中,只能听闻高博手指擦过轩帝身上所穿龙袍带起的沙沙声响。 高博同样微垂着眼眸,随风跳动的烛火下,他眼中的神情也越发的看不真切。 不过能让轩帝和高博二人同时闭口不谈之人,想必与轩帝的渊源颇深。 这时的顾清临方才晃荡着略显悠闲的脚步行至宫门,他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凝重,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轩帝交给他这个任务并不轻松,且虽是他提议的,但轩帝却在此事上大权独放,把所有出行事宜甚至是守卫工作全都交给了他。 这样未免也有些太过放心他顾清临了吧?且他身上的担子也越发的沉重起来。 虽然他直到轩帝一定还留有后手,但随行侍卫他必定要安排妥当才行。还有轩帝让他可以叫上三两狐朋狗友,这便是想要亲自见见李牧原等人的意思。 想必接管商道以后,他带着李牧原等人的事情已经被轩帝知晓。 轩帝这么做想必也有考量一番他们几人的意思在里面,虽然耶律德尔点名让他接管商道,但到底这条商道关乎着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 是以这件事情虽然他顾清临说了算,但到底是归轩帝总览的。 这件事他还要事先和李牧原等人通通气才行,另有顾清临失踪的事情,他也要先给他们几个透露一番,他估计顾清临回来后一定会找李牧原他们几个。 不过轩帝这个临时决议,倒是有些打乱他的计划,本来他想着这两日便去城南的范家庄一探究竟的。 远远地,他便看到远处夜灯初上的街道上有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行驶着,他不禁抿了抿嘴角。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些许陌生 华灯初上的夏日街头,人头攒动,孩童的欢声笑语和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更有街道中央被人群团团围住,为杂耍艺人叫好的声音。 缓缓行驶的马车还未走近时,便能闻到一阵阵各色小食散发出来的香气和阵阵随风袭来清幽的花香,惹得坐在车中的呼延雪莹忍不住掀开窗幔探头向外看去。 看着远处不时从杂耍艺人口中喷出的长火舌,呼延雪莹口中惊呼连连,脸上更是有些激动不已的模样,就连先前被她赞不绝口的云片糕都不能再吸引她。 叶婉茹看着这样有些孩子气的呼延雪莹,不由感到有些好笑,反倒是一旁端坐的赵诗妍看到这样的呼延雪莹稍稍有些意外。 随后便弯起唇角温婉一笑,想来是河阳郡主在她面前难免有些拘束放不开,难怪先前闲谈时看着还有几分郡主的架子,现在却和寻常的官家小姐没什么两样,甚至是更活泼几分。 赵诗妍顺着挑开的窗幔望了出去,眼中不禁有些感慨万千的神色漫上,似是这样与闺中密友出行游玩,自从她大婚后便一直未曾有过。 这次若不是借着探望叶姐姐,她也难得能有此闲暇时机。 倒不是夫家管的严不让新妇外出,只是她的夫君在朝为官,她即已为人妻,定然要顾着夫君的颜面,且又要打理好府上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 难免就会无暇分身,且也没了再去赏花赏月的心思。 这么想着,赵诗妍不禁便把目光落在了呼延雪莹的脸上,看着她因为一个杂耍艺人而惊呼不断、看着她闻到芙蓉糕发出的香味而吸了吸鼻子的小动作,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羡慕来。 这些小女儿态她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来,那样会让夫家以为她不够端庄稳重…… 到底是待字闺中时更加的自在些,赵诗妍又不禁偏头看了一眼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的叶婉茹脸上。 恐怕叶姐姐就算是嫁了人,也不会有她的这些想法,毕竟叶姐姐与段小将军是青梅竹马,各自的脾性早已一清二楚。 她的夫君倒也是好的,只是骨子里难免会有些古板…… 叶婉茹的目光虽然是看向呼延雪莹和窗外的,但时不时便会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还是很快便让她察觉出来。 她心中顿了一顿,这件事到底是她有些思虑不周了,原本昨日诗妍妹妹便派人递了帖子来,约好今日过府上一叙。 但自从回到大耀国以后,连日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并没有带着雪莹妹妹好好游玩一番。 所以今日的在府中小叙,便改成了一同上街游玩,原本她想着年岁都相仿,自是能在一处谈得来,可她忘了雪莹的身份,甚是是她的另一重身份,让诗妍妹妹有了几分顾虑,说起话来也有些拘束,不如从前自在。 她不清楚这样的转变是因为身份的问题,还是因为诗妍妹妹成了亲嫁了人的缘故…… 这一次诗妍妹妹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比上一次稍稍久了一些,叶婉茹一直偏头看窗外的动作也让她的脖子有些发酸。 她在心中苦笑一声,随后便抬手捏了捏脖颈,装作不经意间便转过了头。 她并没有直接看向赵诗妍,她怕赵诗妍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那样会让她觉得这样的诗妍妹妹较从前有几分陌生,甚至是距离感。 抬手执起矮桌上的茶壶,为她们三人都斟了半杯的茶,叶婉茹才眨眨眼睛轻语道:“方才茶糕食的多了,口中有些发干,还是饮些茶水润润喉咙才好,否则一会儿啊,怕是吃不下去旁的小食了。” 说着,叶婉茹把一盏茶放到了赵诗妍的面前。 “从前叶姐姐并不贪这口服之欲,怎的数月不见你也变得贪吃起来,也不怕长了肉。” 双手接过茶盏的赵诗妍口中笑着打趣了一声。 不过话落后她便轻蹙眉头,口中啧了一声。 “不过叶姐姐倒是比走时要清减了几分,可是长途奔袭太过艰辛的缘故吗?” 赵诗妍这话说完后,叶婉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脸上也有几分羞赧之意。 “哪有清减,出发时正是乍暖还寒之时,且卓阳国正是冬雪未消之际,所穿衣物都是冬日里的厚衣裳,现下都是盛夏,穿的薄了,看上去自是瘦了许多。”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常食大荤,倒是比走时要胖了几分。不过妹妹你却是比我走时好像要丰腴了些许,可是有好事了?” 一直也未能与赵诗妍好好说会话的叶婉茹这么三言两语下去,便见到赵诗妍不如先前那般的拘谨,心中也悄悄松了口气。 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开解诗妍妹妹,毕竟她闺中密友不多,赵诗妍便是她格外珍视的。 不过这话一问出口,她脸上眼中便同时有些羞赧,脸上更是飞快的升起了一丝红霞。 “叶姐姐!” 同样被问的有些羞赧的赵诗妍红着脸惊呼一声。 随后便满面红霞地垂了垂眼眸,不好意思去看叶婉茹有些促狭的眼。 “叶姐姐就会打趣人,哪有那么快就有好事了!要是有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倒时还要请叶姐姐给绣几个肚兜才好,你知道我女红一向不如你好……” 赵诗妍越说声音越低,但说话时比之前自在了不少,并不像先前的那般放不开。 叶婉茹听到这话后,稍稍有些怔神,随后她见到赵诗妍眼中格外认真的神情后,便笑着应承了一声。 “这是自然,只要妹妹不嫌弃就好。” 新生儿所穿衣物,一般各府上都会找儿女双全的绣娘去绣制,再不济也有长者去亲手缝制,像她这样未婚便寡的人,在旁人看来,许是有些不吉的。 不过诗妍妹妹既然开了口,她自然不好拒绝,该做的她会去做,但是送过去以后诗妍的夫家让不让穿已经无所谓了。 她对诗妍的情分到了,且她们二人都能明白这一份情谊便已经足以。 “哪里会嫌弃呢?叶姐姐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你别嫌我给你讨事做就好。” 赵诗妍见到叶婉茹答应下来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升起。 叶婉茹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出了她一直都很关心、且也有些关心的事情,方才诗妍妹妹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神情让她有些担心。 “一直都没问过你,你夫君待你可好?夫家人相处的都好吗?” “夫君是个好的,虽说现在官职不高,但人很勤恳,待我也很温和,府上并没有乱七八糟的姬妾。嫁过去第二日婆婆便把管家的大权交到了我的手中。妯娌也不多,只知道有两个都在老家乡下,也并没有见过面……” 赵诗妍一手拄在下颌上,一手转着手中的茶盏,口中一件一件地说给叶婉茹听,带着一些羞涩的脸上映着浅浅的笑。 叶婉茹看到那脸上有些甜蜜的笑容后,心中升起的那一缕担忧也渐渐消散,但心中不免有些感伤起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涂脂抹粉 她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感伤也仅仅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又被压回心底,变成她不敢触碰的深深思念。 虽然她有时候会心生艳羡,但却从来不会去嫉妒,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选择为一份感情矢志不渝,从一而终。 恒毅值得这样去对待,且她相信,若是先走一步的是她,恒毅也会如此对待这份感情。 所以即使会孤身一人,她仍旧不后悔,毕竟恒毅一直在她的心中,默默的陪伴着她。 只要有这份陪伴,任他风霜雨雪、花开花谢,又有何妨? 眼前好似看到骑在骏马上神采飞扬的少年,转身回首挥手告别的情景,这一刻的叶婉茹心中忍不住悸动起来,更是有些热泪盈眶。 那样的场景今生都不会再有,那一次的别离也变成了永别,只是他们似是还没有好好的道别,更没有互道珍重,甚至碍于礼法连拥抱都不曾有过…… 辉映的火光照在叶婉茹含着笑意的脸上,连她眼中那依稀可见的水光也被一同照亮。 赵诗妍看见这样的叶姐姐,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随后便微微偏头,装作没看到一般。 她知道叶姐姐不是自怨自怜的人,她不需要旁人去安慰、去怜悯、甚至是去感到惋惜…… 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早已经根深蒂固,但这样一份只能放在心中想念的感情,叶姐姐真的会幸福吗? 许是会是幸福的吧?否则叶姐姐又怎么会甘之如饴? 不过是她不懂罢了…… 吾之蜜糖、汝之砒霜,端的看各人的缘法和心中所想所要罢了。 也许在旁人看来叶姐姐为这样一份看不见的感情死守着,是有些痴傻的,可是若不是情到深处,又怎么会生死相依呢? 夫妻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情不在少数,莫说远处,就这金陵之中下堂的糟糠之妻恐怕已经多如江鲫,更甚至是数不清的姬妾在内,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倒是有些羡慕叶姐姐的…… 就像她一样,她成亲已有近半年之久,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夫君虽说没有要纳妾的意思,可那老夫人却几次三番想要为夫君纳妾。 夫君虽然没有同意,但她时常会感觉到夫君对她也不过是很寻常罢了,若是她没有见过叶姐姐和段小将军是如何相处的,大约也以为夫妻之间大约便是如此。 可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二人之间总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 夫君待她是很好,可这好……有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太过于刻意,甚至是有些让她心中不安。 夫君老家远在外地,不过是因为新科状元郎,托了人说媒,才能求娶到她这位兵部侍郎的千金。 她虽然从来没有拿过自己和母家的身份在府上作威作福,可她总会有一种感觉,夫君对她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也许闻语兰说的不错。 他呀,哼,不过是想亟需在金陵站稳脚跟,才会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托到了侍郎府上! 这便是那日赏花会上闻语兰的原话,闻语兰的傲慢口气和不屑的目光,始终在她心中挥散不去。 她知道今日的这些种种所想,到底是受了那日的影响的,且她近日也常常觉得夫君有意让她接近各府中的贵妇们。 她心中虽有不愿,可毕竟已经嫁做人妻,夫君便是她的天,她又哪有旁的选择? 就像今日来拜访叶姐姐,是有些唐突的,原本她打算等再过上个三五日才去拜访叶姐姐。 毕竟那夜尚书府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传遍金陵,且又有河阳郡主在尚书府上暂居,前几日叶姐姐方归,不过三五日她便登门拜访,实在是有些不够善解人意。 但夫君却替她早早的递了帖子到尚书府,说是以慰藉她惦念叶姐姐的心,还说叶姐姐若真是与她互为挚友,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话虽如此,可她仍旧不愿被人安排,然后再去按部就班的生活。 各自想着心事的叶婉茹和赵诗妍默默地相对而坐,马车中只能听到,已经将大半个脑袋探出窗外的呼延雪莹口中不时地惊呼一声。 虹玉和赵诗妍的侍女坐在车厢一角打着瞌睡。 “呀!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厉害!” 呼延雪莹趴在窗口惊呼一声,随后便开始赞不绝口。 “咦?这不是……” 叶婉茹听到呼延雪莹带着惊讶的赞叹声后,便敛起心中飘飞的思绪,随后她看了一眼赵诗妍,却见她仍旧望着窗外有些出神的模样。 她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但却并没有再去开口询问。 男女一事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她就更不甚了解了。 想必以诗妍妹妹的聪颖,一定会找到解决的方法的,她一个外人说的多了,恐给添了麻烦。 这么一想,她便放任赵诗妍不管了,有时候也许自己想通了比旁人劝慰许多都要来的管用。 她顺着窗口向外看了过去,入眼便看到顾清临正站在一处脂粉摊前看着这边,见她望过去,便咧嘴一笑。 叶婉茹对上顾清临的笑容后,并没有避之如虎地飞快转头装作视而不见,而是轻颔首示意了一下。 随后便将目光看向远处,只见那站在高处的杂耍艺人正大张着嘴,吞着一柄长剑…… 乍一见到这样的场景,叶婉茹脸上不可避免地现出些微的惊恐摸样,更是闭了闭眼,不想看到血型的场面。 但随后她便不自觉地轻笑一声睁开了眼。 那日她与顾清临在祥和楼相见,后来楼下便有这样的把戏,恰好他们坐在的便是临窗雅间,正好看到这一幕。 只是她以为的神通广大,却被顾清临毫不留情的拆穿,甚至还当面为她表演了一番口吞竹箸…… 就像顾清临所说,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罢了,江湖艺人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 不过顾清临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又怎么会这种江湖把戏呢?那日她只顾着惊慌,竟忘了询问。 微微蹙眉啧了一声的叶婉茹抬头便见到一张凑到窗口的脸,和听见这一句带着些戏谑的话。 “婉儿姑娘好久不见,可有对顾某思念不已啊?” “我看你是皮痒了吧?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方才看你在脂粉摊前站着,可是在挑选脂粉要送人?还是顾公子自己想要涂脂抹粉了?” 叶婉茹并没有恼,而是抬手敲了敲车窗,笑骂一声。 随后不等顾清临说话,叶婉茹便道:“虹玉,快去随顾公子挑些脂粉,顾公子一个大男子怎么懂这些,若是画的像索命小鬼一样吓刹旁人可就不好了!” “你……算了……挑就挑吧!” 顾清临有些哑语,语气中颇带着些无奈,但随后便笑着应承了一声。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近墨者黑 顾清临挑了挑眉尾看着叶婉茹笑而不语,眼神中略微带着一些宠溺,丝毫不顾及一旁眼中满是探究的呼延雪莹,只是专注地看着叶婉茹。 原本对于叶婉茹的揶揄,顾清临是打算一笑了之的,但随后他心中便升起了一个想法,且他倒要看看他真如了婉儿的愿,婉儿还会不会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一样。 再有他打算今夜就去探一探城南的范家庄,他倒是想看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猫腻,竟然半夜三更还能火光冲天人声嘈杂。 范智双那个无赖瘪三的仇他还没报,若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恰好就一锅端了! 这胭脂水粉自然也就能派上用场,婉儿那话倒是提醒了他。索命小鬼嘛,自然要有点小鬼的样子。 得了叶婉茹命令的虹玉一脸憋笑的神情,一双眼睛不时地偷偷打量顾清临的后脑勺。 真不知道顾公子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像小姐所说的那样,挑起了胭脂水粉吗? 她还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肯为心悦的姑娘挑胭脂,毕竟有些太过奇怪了吧? 顾公子果然是与寻常人不同,竟丝毫不觉得有损男子的颜面吗? “虹玉,本公子脑袋上开花了吗?” 走在前面的顾清临口中带着笑意揶揄了一句,也不转身,只是晃荡着脚步在人群中走着。 “啊?顾公子头上没花,奴婢的头上倒是戴了花,公子要要吗?” 一边偷看一边腹诽的虹玉乍一听到顾清临的问话,稍有怔愣,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顾清临的调侃,反而下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簪着的一朵藕荷色绢花。 “哈哈哈!本公子又不好龙阳,要它作甚!” 乐不可支的顾清临口中大笑不止,惹得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投过来有些诧异的目光。 走在他身后的虹玉被周遭这么多人注视着,且那些人眼中的神色分明带有一些怪异,甚至是带着探究,这让虹玉的脸上瞬间便红透了。 好龙阳者不在少数,且大都藏着掖着,并且她还听说,这金陵中就有几位公子好龙阳,不仅在府中豢养了一些容貌姣好的少年,更是时常出入相公馆。 不过好龙阳确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所以才不会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顾公子倒是毫不避讳,可殊不知这样的行径,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此地无银吗? 虹玉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跺一跺脚飞快的追上前去,口中略带着些抱怨道:“公子,就算您不好龙阳,也不必这么大声的说出来呀!不然旁人还以为公子您就是却不敢承认呢!” 虹玉说话的声音不小,且她这般模糊的称呼,只会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她是这位年轻公子的侍女,且他二人所停的地方恰好又是脂粉摊。 虹玉这一番话落后,顾清临口中轻嘶一声,挑了挑眉尾,而后轻叹一声。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旁人看他的眼中一定是带上了些许鄙夷和唾弃的,甚至是他能察觉到有两道带着些许暧昧不明的视线在不断地打量着他。 这目光暧昧的,为的是何,自然不言而喻。 但愿黑灯瞎火的别有人认出他来才好,否则这两日又该不得消停了,一向安子标榜治家严明的老狐狸顾言一定会过问此事,陛下那里定然也要去解释一番…… 正这样想着,顾清临便听见人群中响起的几道低语声。 “那不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顾二公子吗?” “兄弟,这可是你孤陋寡闻了,顾二公子从前也是声名在外的,只不过现在和以前不同了……” “今日不同往日啊,难怪……” 后面的话顾清临并没有听到,想必是那人住了口,他并没有回头去看,而是转过身来抬手曲起指节,在虹玉的额头上敲了两下。 “刁奴实在是太过顽皮!” 若不是今日与婉儿相遇实属偶然,且买胭脂一事也是临时起意,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婉儿事先计划好了,来坏了他的名声。 虽然顾清临从前的名声也不怎么样…… 马车已经停靠在了街道边上,叶婉茹已经将帘幔掀开,眼中带笑地看着远处渐渐被人群围住的脂粉摊子。 想必今夜那老板的生意一定很好,毕竟男子亲自去挑选胭脂的事情并不多见,没准儿那个出来闲逛的男子就会为他的妻子选上一两盒中意的胭脂水粉…… 坐在一旁微笑不语的赵诗妍眼中的惊愕还没有完全褪去,目光阴晦地看了一眼看着外面的叶婉茹,而后又不由自主地也顺着看了过去。 她从夫君口中得知的顾二公子是一个桀骜不驯,甚至是有些狂妄的纨绔公子,但他却因为叶姐姐的一句戏言,便当真去了脂粉摊子。 想来叶姐姐对她来说,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吧? 也难怪近日金陵中总会有关于他们二人的传闻,甚至前几日闻语兰还试探着问过她具体的缘由。 闻语兰心中想的什么她自是清楚,莫说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谁让当初说叶姐姐是克星、是灾星的话便是从公主府先传出去的呢? 闻语兰不过是嫉妒叶姐姐罢了,她歆慕段小将军,却嫉妒叶姐姐与段小将军两情相悦已久,他们二人的亲事两家早就是默许了的。 那时她还记得陛下赐了婚事以后,闻语兰曾在府上大闹一通,想要长公主殿下去跟陛下求情,将小将军指给她做郡马…… 这些事情她从未和叶姐姐说过,一是叶姐姐与闻语兰相交不深,不过是点头之交,二则她也是不想叶姐姐再添烦心事…… 看着远处拨开人群,渐渐走回来的两道身影,赵诗妍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叶婉茹。 顾二公子生的俊朗身材挺拔,虽说风流在外,但男子能不顾及颜面的去挑选胭脂水粉,想必顾二公子对叶姐姐也是动了几分真情吧? 有这样一位懂得讨人欢心的男子在一旁嘘寒问暖,叶姐姐心中那份坚守还会如故吗? 想罢这些后,赵诗妍便不禁摇了摇头,更是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她不该这样想叶姐姐的,叶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只是夫君和她说过的话,和那日闻语兰满面嘲讽吐出的话却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更甚至是让她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些话思量下去。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第七百二十七章 闺中密友 “婉儿可还满意本公子亲手挑选的这些胭脂水粉?” 走近的顾清临脸上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举了举手中提着的一个丝绸小包,里面能见到大小不一的五六个盒子。 叶婉茹瞄了一眼顾清临举起来的丝绸小包,脸上揶揄的笑容越发的止不住,他顾清临竟然还真做得出来,到底是她小看了顾清临脸皮厚薄的程度。 “公子说笑了,你满意就好,毕竟要涂脂抹粉的人是你而非我。我满意不满意并不重要。” 已经跳下马车的呼延雪莹看见顾清临手中提着的小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以后便是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顾公子还真有你的,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说着,呼延雪莹便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上前一把便抢过顾清临手中的丝绸小包,提在手中转了转。 在她手中吱溜溜转动的丝绸小包溢出一股股有些浓郁的脂粉味,呼延雪莹不禁皱了皱眉,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不由地带上了些许怪异的目光。 “原来顾公子你的喜好这么艳俗,这么浓烈的脂粉香味恐怕真是要香飘十里了,难不成你是打算出去招蜂引蝶吗?” “郡主殿下此言差矣,本公子面如冠玉生的相貌堂堂,若想招蜂引蝶何须涂脂抹粉。况且本公子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专情之人,又哪里会有招蜂引蝶的心思。” 对于呼延雪莹揶揄的话,顾清临并不恼,反而一副情深不已的神色看着一旁只笑着瞧热闹的叶婉茹,在灯火下一双明亮的眼中满是温柔。 见惯了顾清临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轻佻语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眼中并没有太过诧异的神色,甚至就连虹玉都只是轻啐了一口。 “顾公子还真是会满口胡诌,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被旁人以为是喜好龙阳之人,这会又要做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家小姐的火眼金睛!” 虹玉瞪了一眼顾清临,随后把怀抱着的两盒胭脂一股脑地塞进了顾清临的怀中。 他们几人一副相谈甚欢且非常熟稔的模样,让站在一旁的赵诗妍面色稍稍有些讪讪,且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赵诗妍眼中现出些羞赧的神情,并不去看顾清临,站在叶婉茹身旁,几次无声地张了张口,却像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一样,始终都没有说什么。 她已嫁为人妇,就这样与外男见面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法,且若是被她夫君知晓见的还是浪名在外的顾清临,只怕少不得一同长篇大论。 赵诗妍眼中泛起了些许的为难,微微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心烦意乱,更是借着偏头看向一旁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是,你家小姐的一双火眼金睛早就已经看穿了本公子,就不用你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片子一再强调了!” 顾清临怀中抱着乱七八糟的胭脂盒子,睨了一眼虹玉,佯装恼怒地轻斥一声。 随后便将视线重新落回到叶婉茹的脸上,神色略有些轻佻地挑了挑眼尾,朝着叶婉茹抛了一个媚眼。 “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既然能有幸柔然相遇,不知婉儿可否能赏个脸,让顾某聊表心意?且正好再谈一谈这个胭脂水粉的事情。” 顾清临的话语中带着笑意,但却在胭脂水粉几个字上颇为加重了语气。 原本直接便要开口拒绝的叶婉茹,在听到顾清临这样说以后,眼中有些许的诧异一闪而逝。 “顾公子肯有雅兴,当然是不好拒绝,不过这件事我可做不得主,你要问问郡主殿下和诗妍妹妹肯否赏光。” 叶婉茹看着顾清临的眼中带着一抹狡黠,她倒是想要看看顾清临这一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且她之所以会这么样说,不过是看出了诗妍妹妹的不自在,甚至是她不知道顾清临是否愿意让诗妍妹妹知道他的事情。 毕竟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对方都是有些陌生的,所以她把这个去与不去的权利,交给了他们几人,而并非是她做主。 “这个嘛,来到了大耀国,顾公子理应尽一尽地主之谊,并且我听闻顾公子可是对吃喝玩乐非常在行,这个向导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 呼延雪莹有些兴奋地拍了拍手,看模样好像仍旧有些回味先前看到的那些杂耍,且希望顾清临能带着她去看更多有趣的东西。 “我……我就不去了……天色已晚,出来的太久,也没打发人回到府上交代一声,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他会着急的。” 赵诗妍看到几人都把目光看向她时,眼中有瞬间的茫然闪过,随后便像是有些为难的拒绝了,眼中的目光只在顾清临脸上飞快的一扫而过,随后便有些歉意地看向叶婉茹。 说这话时,赵诗妍的脸上有些羞赧的神情,但语气中的拒绝之意却颇为明显。 “河阳郡主难得能来一次金陵,可要好好的游玩一番才好,此时正值盛夏时节,景色别致的地方倒是有许多,改日诗妍再邀请郡主殿下一同游玩,还望郡主殿下肯赏光才好。” 这些话赵诗妍虽然是对着呼延雪莹所说,但眼中的目光却不时地飘向站在一旁的叶婉茹身上,似是怕河阳郡主拒绝,拉着叶婉茹一同做说客一样。 她的这些话让叶婉茹心中升起有些怪异的感觉,但随后便被她自己近日来有些草木皆兵的心态搞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知道是不是那夜殿上的事情还在她心中没有过去,还是与顾清临解除的久了,时常会觉得旁人说话时,都是话中有话的。 “诗妍姐姐既为额格其的闺中密友,便也是雪莹的姐姐,姐姐肯邀请我游玩,哪有赏不赏光一说?不过是志趣相投罢了!” 呼延雪莹微微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整个人的神情模样比方才和顾清临说话时,要稳重了许多。 看到她二人这般有些客套的说话方式,顾清临眼中神色转了转,目光在赵诗妍身上打了个转。 “可是赵大人家的千金?失礼、失礼,还未恭喜赵小姐,听说赵小姐嫁了去岁的状元郎,着实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说着,顾清临便对着赵诗妍抱了抱拳。 叶婉茹瞥了一眼顾清临,眼中带着些探究的目光。 第七百二十八章 蝶恋花间 顾清临在此时说出这话是有些突兀的,且又像是话中有话一样。叶婉茹眼中的视线落在顾清临脸上的时间便稍长了一些。 一道狐疑在她眼中闪过,她心中也有丝丝疑虑升起,越发的觉得顾清临这话中另有深意。 顾清临和赵诗妍也不过是第一次相见,且她从未从顾清临的口中听到过诗妍妹妹的名字,就连今夜初见时,也没见到顾清临与诗妍妹妹打过招呼,这就足以见得之前顾清临是不认识她的。 但现在顾清临却又在诗妍妹妹要辞行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显得太过突兀和刻意。 “顾公子谬赞了……” 赵诗妍半垂着头,朝着顾清临福一福礼,随后便满面羞怯地朝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点点头,便脚下略有急促地带着侍女走向远处。 “你……” 看着赵诗妍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叶婉茹张了张口,只说出一个字便住了口,随后轻叹了一声。 且她心中不由地有些感慨起来,今日这一次相约,不知为何,总让她感觉诗妍妹妹待她有些许的距离感,这感觉是看不见摸不到、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不知道让她避之如猛虎的是声名狼藉的顾清临,还是郡主身份的雪莹妹妹,抑或是她自己本身就已经存在的另一重身份…… 她能察觉到诗妍妹妹与她说话时,没有了从前那样的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有时候会思量再三才会开口。 这也让她心中有些难过起来。 “额格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没看出来……” 呼延雪莹只朝着已经融入到人群中的那两道身影瞥了一眼,随后便轻哼了一声,但后半句话却在顾清临似笑非笑的神色中慢慢消了声。 “怎么?郡主殿下难道与顾某是同道中人吗?” 顾清临看了一眼神色已经带上了些许落寞的叶婉茹,随后哼笑着揶揄了一句。 “顾公子快别打趣我了,以你的牙尖嘴利,恐怕鲜少有人能胜过你,本郡主自认嘴笨,说不过顾公子你。” 呼延雪莹白了一眼顾清临,随后便拉着还有些失神的叶婉茹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一处酒楼走去。 “顾公子从前便认识赵侍郎赵大人的千金吗?” 走了几步的叶婉茹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顾清临,眉宇间带了几分严肃的神情,已经不像先前说说笑笑那样的轻松。 “婉儿心中的疑惑应该不止这一件,可是你看着是个说话的地方吗?有什么话我们不妨进去再说?” 顾清临似乎对于叶婉茹的突然发问并不惊讶,带着宠溺目光的眼中轻扫了一眼身边来来往往的人。 这个时候正是酒楼食肆中上客的时候,他们要去的这家酒楼生意不亚于祥和楼,门口前不少刚刚骤停的马车,迎客的店小二正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叶婉茹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清临,心中有些担心顾清临耍滑头,但又不想站在店门口惹人注目,只得略带警告地看了一眼顾清临,随后便与呼延雪莹一同迈进酒楼的大门。 肩头上搭着雪白布巾的店小二口齿伶俐,语速也很快,像是练习过很多遍一样,看到叶婉茹几人进到大堂后,便笑着招呼了一声,随后更是推荐了一道菜。 “嗳,几位客官里面请,今日新上的龙井虾仁在这样余热未散的傍晚最合适不过,正好为小姐们开开胃,免得苦夏。” “着实有趣!”呼延雪莹笑着赞了一声。 紧跟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进来的顾清临,看着站在叶婉茹面前脸上险些笑开了花的店小二时,微微拧了拧眉,随后口中略显不耐道: “好,就来一道龙井虾仁,旁的菜品一会再点。” “得嘞!少爷您请,您和夫人真是般配!”店小二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随口便是一句夸赞,旋即便对着楼梯口的活计高唱一声。 “龙井虾仁一品!楼上蝶恋花间雅间有请!” 听到这寓意别致的雅间名字,且又被店小二那么随口一说取悦了的顾清临眼中满是喜意,随后便饶有兴趣地看着店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以后,又转身去门后迎接随后而来的客人。 叶婉茹像是没听见店小二随口的奉承一般,一脸心事地与满心欢喜神情雀跃的呼延雪莹,缓缓步上台阶。 “二位客官里面请,巧了,今日本店恰好有新到的鲈鱼,这个季节的鲈鱼最是肥美,清蒸再合适不过,二位客官若是饮酒的话,既可解腻又可补肝肾,何妨尝一尝?” “哈哈,老哥看见没,这么伶牙俐齿的小子要是放到你店里,怕是也不会生意惨淡了!” “许老弟就会挖苦人,老哥我可没那识人的眼力!那就来一道吧!” “嘿,原来竟是前辈,小的可不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您二位里边请!” 顾清临站在楼梯口看着店小二模样似是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轻笑着转回身跟在叶婉茹二人的身后慢慢走着。 但他的心中却有些微动,方才他听见那小二不但接话的速度却很快,更是从那两位男子的对话中便知晓了那人的身份,这样的伶俐机敏的小子放到酒楼当活计着实有些屈才了啊! 虽说做生意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察言观色,但仅凭着一个照面便能根据对方的身份、甚至是男女之别,快速的做出相应的反应,想必有许多的伙计都做不到。 哼,莫说是伙计了,就算是掌柜的,恐怕也没有几个能做到的。千万尺绸缎庄的掌柜初成已经是人精一个,但再和他数次交锋时,也都要言语一再试探,才能想他所想。 蝶恋花间雅间名字起的不仅别致寓意美好,就连雅间的布置也满是淡淡的温情和雅趣,门口一簇盛开的兰静静吐露芬芳,入门进内间原本放置屏风的地方却摆放着一丛绿意盎然的翠竹。 正对着临街的窗口处绣着彩蝶环绕花间的轻纱缥缈,翠绿的竹叶随着飘荡进来的微风随风摇曳着,平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顾清临打量了一眼雅间的布置,便坐在了临窗的椅子上,抬手执起桌上的茶壶为叶婉茹二人斟了半杯茶。 不知道这处酒楼何时换了老板,竟能在两三日的功夫便迅速地抢走了祥和楼的不少生意。 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叶婉茹,这一处酒楼从前她来过两次,那时虽说生意不算冷清,但远没有现在这般人满为患就是了。 且这一处酒楼生意火爆门庭若市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顾清临选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他另有目的? 第七百二十九章 笨手笨脚 叶婉茹眼中带着些探究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一个酒楼换了老板,生意有了起色,这在许多人看来也许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原本她也这样以为,毕竟这是一件与自身并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只是顾清临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才让她想起了这些事来。 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尚且仍旧心有余悸未消,但顾清临却能够在这些事情之余,还能够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真不知该说他是心思太过狡猾多变还是说足智多谋。 叶婉茹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被推到面前那盏缭绕着氤氲热气的茶水,并未急着喝茶,而是抬手在茶杯上敲了几下。 “顾公子的心是莲藕做的吗?” “噗……叶姐姐你这么严肃的脸说这样戏言合适吗?” 不等顾清临说话,一旁端坐的呼延雪莹便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刚刚喝进口的茶水都尽数吐了出来。 顾清临抬眼看向叶婉茹的眼中带着些揶揄的笑,挑了挑眼角,眼中带上了些许风流的神色。 “我的心是不是莲藕做的,难道到如今婉儿还看不清吗?” “就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我才会问出口,难道不是吗?顾公子总这样打哑谜,有意思吗?” 叶婉茹双眼直视着顾清临,回答的速度非常快,带着冷肃的脸上神情非常认真。 她眼中严肃的神情,看的原本带着两分笑意的呼延雪莹有些怔神,随后便像是没看到一样,也不再插科打诨,而是专心的看着窗外的夜景和人来人往的街头闹市。 顾清临看到叶婉茹这一副认真非常的模样,脸上和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到了嘴边揶揄的话语也止在了喉咙里。 看来今夜婉儿的心事里不仅仅是因为赵大人之女,更有他的原因在内,这让他的心中有些忍不住雀跃起来。 但一想到婉儿能答应留下和他吃饭,还是他用了别的事来勾起婉儿的好奇心,这才能如愿以偿后,他心中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且逃走的顾清临本尊一直没有消息的缘故,让他最近经常会感到有些患得患失。 “月黑风高之时,顾某要去做一件大事,不知婉儿可否愿意与顾某共同走上一遭,这样一来,比顾某说的再天花乱坠,也都要来的更加直接明了。” 说这话时的顾清临,口中没有了以往惯带的调侃的轻佻,多了几分真诚以外,又有一些挑衅在其中。 说罢后,他便抬眼凝视着叶婉茹的脸。 他做出这副严肃非常的面孔,尤其是对着叶婉茹,其实是有些非常不适应的,但他用了激将法,若是再一副笑模样,只怕婉儿是不会相信他的。 唉,为了和婉儿多相处一些时间,以慰藉相思之苦,他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啊! 这么想着,他便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嘴角上溢出的几丝笑容,在叶婉茹看来便是对她迟迟不回话的嘲笑,当下眼中便升起了些恼怒,但却仍旧没有着急说话。 “顾清临,月黑风高的,你带额格其去哪?不会是想要图谋不轨吧?若是你动了什么歪心思,本郡主第一个饶不了你!” 呼延雪莹看见叶婉茹眼中有些迟疑后,当下便开始冷嘲热讽起来,也不再佯装看外面闹哄哄的人群了。 “呵,这话本公子早就说过,我虽心悦婉儿,但却不会乘人之危!本公子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可也绝不是卑鄙之人,这一点婉儿应该很清楚才是。” “再有本公子若想真对婉儿做点什么,也会等到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以后才行,本公子真心喜欢婉儿,又怎么会坏了她的名节!” 顾清临这话虽是对着呼延雪莹说的,但眼中溢出些温柔神色的目光,却一直散落在叶婉茹的脸上。 “好!我倒是想看看顾公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雪莹放心,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叶婉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冷笑来,说着便一撩裙摆,从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来,啪的一声拍到了桌案上。 她这一连串有些豪放的动作,看的顾清临微微有些怔神,但随后却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婉儿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还真是让他又爱又怜,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婉儿虽说比从前改变了不少,但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且心智到底还是有些稚嫩,不过三言两语的激将法便惹得婉儿上了钩。 不过也幸好,婉儿还没修炼成像是顾言那样狡猾的老狐狸,否则连这点乐趣他都体会不到了。 不过,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他若是还能有幸活命并且和婉儿一起,那么便还有机会再看到从前无忧无虑的婉儿…… 泛着闪闪寒光的匕首在灯火的掩映下,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光,锋利的刀刃上隐约泛着一点幽幽的蓝光,想是淬了毒吧? 不过依照婉儿的性格恐怕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恐怕是柏衍把匕首交给婉儿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婉儿才会这般毫无防备的拿了出来。 他记得回金陵碰上那一次暗杀时,婉儿手中也是拿着这柄匕首,不过那时候匕首并未出鞘,这一次婉儿为了震慑他,防止他有什么不轨之心,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展露了出来。 “这等锋利之物,小姑娘家的就不要玩耍了,免得伤到自己。” 顾清临叹息了一声,随后非常自然地拿起了匕首,一手抓住叶婉茹的脚踝,便将匕首插进了她绑在小腿上的刀鞘里。 顾清临又非常体贴地把叶婉茹的裙摆盖好,而后才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做的非常自然,且好不犹豫,像是再正常不过一样。 但看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眼中,却极为怪异极为唐突的,甚是叶婉茹怔愣的都忘记了拒绝和挣扎,等她回过神来时,顾清临已经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安静的品茶。 “你个登徒子!” 叶婉茹满面羞红,眼中带着恼怒,手也不禁摸向防着匕首的左小腿。 “莫恼莫恼!你那匕首上淬了毒,本公子可还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今夜的事情我筹谋已久,婉儿若实在担心顾某趁机……那便不去也罢!也免得你笨手笨脚拖了顾某的后腿!” 顾清临一手抓在叶婉茹的手腕上,拇指在她露出一寸细腻肌肤的手腕上,来回地摩挲着,似是带着缱绻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些淡淡的嘲讽。 第七百三十章 阎罗装扮 “你才笨手笨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阔公子,还想着飞檐走壁不成?你以为本姑娘会怕吗?真是笑话!” 若说让叶婉茹受不了顾清临不时动手动脚的毛病以外,令她更加有些厌烦的便是,他说话时、时常带着的一点嘲讽。 总好像他高人一等,且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中一样。 顾清临虽然善于谋算人心,但却也不是每件事都算无遗漏的。 他只是个比寻常人聪慧些罢了,并不是神,她就不信她没有一件事会赢得过他。 且她更加的不愿被顾清临看扁,好像一件事不如人,她便会在以后再无胜出顾清临的可能。 她想要证明她并没有不如顾清临,其实内心之中,是有些怕顾清临在夺嫡一事上赢过了她,那样输的人将不仅仅是她一人,而是所有投到兄长麾下的人都将一败涂地…… 虽说成王败寇是谁人都不能避免之事,且夺嫡之争本就残忍非常,但她却仍旧心有不愿,不愿这双手沾上旁人的鲜血。 她与恒毅虽说都在为家国谋事,但她常常觉得自己远远不如恒毅伟大,恒毅的双手染上的鲜血是为保家卫国,而她的双手一旦沾染上鲜血,那便是为了机关算尽去谋求至尊之位。 那样会让她觉得越发配不上心中炙热明朗的恒毅,那些阴暗龌龊的人心,恒毅并不曾见到过,他所见的都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直来直往…… 听到叶婉茹这样说,顾清临眼中有些意外,随后口中轻啧了一声,有些夸张地抖了抖肩膀。 “婉儿姑娘倒是有些豪爽的很,你怕不怕顾某不敢说,不过顾某却是有些怕的,毕竟要深入虎狼之穴,且都是一帮亡命之徒,一不小心便有可能会身首异处。” 顾清临本就风寒未好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再加上他刻意放的低缓的声音和有些幽幽的语气,听得叶婉茹霎时间便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可她知道,顾清临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过是在恐吓她罢了,想要以此吓退她。 证明她就是笨手笨脚且又胆小如鼠。 她答应下来,并非是想要证明她不是笨手笨脚胆小如鼠的人,她只是想要看看顾清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且在今夜,也许有一件困扰了她许久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得到印证,那便是顾清临到底会不会武功一事。 虽然这件事与整个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特别的在意这件事,也许只是想证明她当初并没有猜错,且那些以为的意外,其实是顾清临有意为之。 “呵呵,顾公子如此惜命之人都敢去的地方,想必定然不是吃人的龙潭虎穴,且就算是这样的地方,我以为顾公子也定然会有办法护得自己周全。” 叶婉茹看着故作一脸惊慌的顾清临,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 “额格其!你还真要跟着他去不成?去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大胆?不行,我也要跟着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听了半晌的呼延雪莹猛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满脸严肃的看着说话的叶婉茹和顾清临。 叶婉茹和顾清临同时偏头看了过去,呼延雪莹在她二人相当诧异的目光中,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中,甚至还悄悄地搓了几下被拍的有些发红的手心。 “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会不好意思的。” 呼延雪莹双手捂在脸上,只在指缝中露出了两只眼睛,眨呀眨的看一眼叶婉茹,又看一眼顾清临。 “你不能去。” “郡主你不能去。” 叶婉茹和顾清临几乎同时开口说话,说完后又不禁看了对方一眼,叶婉茹看到顾清临眼中带着笑,且从他眼中能看到自己一张严肃的脸。 “为什么我不能去?只有你们能去吗?” 呼延雪莹的语气中有些失落,手指缠在一起搅了搅。 “因为……” 叶婉茹只说了一半便住口不说了,她想说的是,那地方如果真像顾清临说的那样是个龙潭虎穴,她怕雪莹会有危险,那样她就更对不住德玛加王叔了。 “因为这是我们大耀国的事情,郡主殿下身为卓阳国人士,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顾清临瞥了一眼脸上带着失落神色的呼延雪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婉茹,随后口中轻笑一声。 “额格其,你也这样认为吗?” 呼延雪莹并不在意顾清临话语中带着的尖锐,而是十分在意叶婉茹的态度究竟如何。 “没有,我想的是如果我们都这么晚不回府上爹和娘会担心,你早些回去告诉爹娘我和诗妍妹妹有事要谈,这样你还能给我偷偷留个后门,回府的时候也免得爹娘担心。” 叶婉茹朝着呼延雪莹有些调皮的眨眨眼。 “那好吧!额格其,雪莹会偷偷给你留门,不过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你一定要和我说。” 呼延雪莹并没多想,而是略有为难的转了转眼珠,随后便笑着应了一声,眼中有些故作神秘的模样。 “好,一言为定!” 叶婉茹对呼延雪莹悄悄打个手势。 用过晚膳以后,三人又喝了一壶清茶,这才不紧不慢地晃荡着脚步走出了酒楼。 不过这次走的时候却是两位公子、一位姑娘。 一辆马车缓缓向西行驶,一辆马车向东边的街道走了一会儿后,才再一条岔路口转弯,径直向南行驶。 穿着一身男装的叶婉茹坐在马车中,对面不过三尺远的地方便是一脸笑意的顾清临。 本就一身男装,已经够惊世骇俗,现在整个马车中都是顾清临身上的熏香味,这让她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哈哈,想不到婉儿说起假话来,倒是也能糊弄人!不过这一身男装穿在身上,倒是显得分外的英气逼人。” 顾清临说着便往前凑了凑,支起的双腿恰好贴着叶婉茹的长衫边划过。 “婉儿会化妆吧?给我画一个阎罗的装扮。” 说着顾清临抖了抖手中的脂粉小包,温柔又有些霸道地塞进了叶婉茹的怀中。 第七百三十一章 小鬼罗刹 叶婉茹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被塞进怀中,且浓香扑鼻的丝绸小包,有些怪异和不解地看了一眼倾身过来的顾清临。 “顾清临,你确定要用这么……这么浓烈的胭脂吗?” 叶婉茹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我们要做的事是不是应该是不为人……不可告……” 说了几次,叶婉茹都有些欲言又止,且她觉得这两个词语用起来都不怎么恰当,说的好像她和顾清临要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般。 “对,哈哈!就是不可告人又不为人知的。婉儿你能有这种想法,顾某心中很欢喜!” 顾清临又向着叶婉茹的方向靠了靠,支起的两条腿恰好把叶婉茹并拢的双腿夹在中间,且他的脸距离叶婉茹的脸也不过一尺之遥。 “我们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隐秘的事情才对,顾清临你涂脂抹粉不想让别人认出你来也就罢了,可这么浓重的香味,恐怕想让别人不注意到你都难。” 叶婉茹并不理会他这样明显暗藏他意的调侃,只是神色认真地看着面前顾清临的脸。 她鼻息间,缭绕的都是顾清临身上那股清幽的冷梅香,又掺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气,甚至偶尔便又有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额头上。 在她镇静如初的面孔下,她的心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除却恒毅,她从未与旁的男子靠的如此近过,并且顾清临要带她去做的事情,又让她心中有些感到惊奇和激动不安。 这两种心情下,让她拿着丝绸包的手忍不住有些开始颤抖起来。 顾清临垂了垂眼,飞快的展开手臂揽在叶婉茹的肩头,随后脸一转,像是呵气一样在叶婉茹耳边道:“婉儿可是紧张害怕了?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低沉暗哑的嗓音带着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息,打在叶婉茹的耳朵上,这一刻的她感觉耳朵似是都烧起来了一样。 受到突如其来惊吓的叶婉茹脸色煞白,但右耳却红的异常,她猛地一挥手推开顾清临,随后口中带着怒火低喝了一句。 “啊!你干什么顾清临!你别得寸进尺!小心我的匕首不长眼睛,要是不小心伤了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本公子还不是担心你害怕,想要安慰安慰你吗?你可倒好,把本公子推到了地上不说,还要威胁本公子,像你这样蛮横无理的母老虎,除了本公子能纵容以外,谁还敢把你娶进门?” 被叶婉茹一把推倒在地的顾清临,瘫坐在地上揉了揉腰,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像是发牢骚一样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有没有人敢娶我,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这样动手动脚的登徒子本姑娘也不愿意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叶婉茹眼中的怒火不降反升,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顾清临。 “死不了心!婉儿的倩影早已融入我的骨血之中,深刻心底,我又如何能忘?” 顾清临眼中一改先前带着的轻浮目光,待上了些许的神情和忧伤。 不等叶婉茹对顾清临像是变脸一样的情绪转变,顾清临便轻笑了一声,随后在还算宽敞的马车中,一手撑在地上,整个身体一跃而起。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顾清临便稳稳的坐在了叶婉茹的对面,这让她感到真实却又有些荒神,然而马车却随着顾清临的动作,狠狠地晃了一晃,随后便又开始平稳地向前行驶。 “你……”叶婉茹再也难掩眼中的惊奇,看着顾清临有些说不出话来。 “嘘!” 顾清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声一句。 方才那一下她看得出来,如若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如何也做不到的,可他刚才不仅身形灵活巧妙,就连支撑整个身体的手臂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这般做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想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来一个真实的顾清临,二则是想要明确的告诉自己,他有能力和实力保护自己。 这第二条倒也不可厚非,只是第一条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顾清临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就在此时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告诉自己,自己可以相信他吗?就像他相信自己一样…… 只是他们二人之间似友非友的关系,他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真的就不怕自己将他的秘密,昭告众人吗? “去城南的路虽然不算近,但我们准备的时间有限,婉儿你准备好了吗?” 顾清临笑着叹息了一声,随后抬手屈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 “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你不是把胭脂水粉都买了回来吗?不过阎罗的装扮是有些难度的,索命小鬼的妆倒是可以画一个。” 叶婉茹一边笑着揶揄了一句,一边在心中快速的思索着城南有什么地方是只得顾清临怀疑,且非要在夜间一探究竟的。 思来想去的她,到底是没想出来城南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小鬼就小鬼吧!什么模样没所谓的,主要是能起到作用就行,婉儿倒是可以画一个罗刹女的妆面。” 顾清临坏笑着挤了挤眼睛。 皱着眉头的叶婉茹打开胭脂盒子的手微微一顿,想要说话,但扑鼻而来有些呛人的浓郁香味让她打消了说话的念头,在帕子上沾了些青色的脂粉,随后狠狠地擦在了顾清临的脸上。 顾清临白皙的脸上快速的升起一片红痕,随后红痕便被青色的脂粉覆盖上,叶婉茹满是恼怒的眼中渐渐有笑意浮现。 “嘶!” 顾清临皱了皱眉,口中轻嘶一声,但却并没有制止叶婉茹手上毫不温柔的动作,只嘴角边带着一抹满是宠溺的笑容。 “沙沙沙……” 车厢中只能听到帕子划过面颊时带起的声响,顾清临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明亮的烛火下,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那一层细小的容貌和嘴角的偷笑。 鼻息萦绕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幽幽荷香,像是置身于朵朵莲花玉立的水面上一样,这让他心中忍不住有些意动。 只要他微微向前一步,便能揽她入怀,更能轻吻她的面颊…… 这么想着,他的呼吸便越发的有些不平起来,便不再敢直视叶婉茹的脸。 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怎么自己好像是个急色鬼一样…… “咳……”顾清临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干咳了一声,随后偷瞄了一眼专心为他化妆的叶婉茹。 “今日陛下召我和瑞王进宫商议瑜城一事,申时便已经派了瑞王前去瑜城救急平息民乱。” 第七百三十二章 面目全非 听着顾清临像是闲谈今夜有星光闪耀一样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叶婉茹手上顺畅的动作不过眨眼间便凝滞。 一道长长的划痕曲折蜿蜒地从顾清临左眉梢直接划到右眼角,一道浓重的青黑色划痕从眉心划过右眼皮,蔓延到眼角上,像是一条丑陋的疤痕一样。 但却为顾清临向来带笑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戾气,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满是煞气捉魂拿命的小鬼模样。 叶婉茹伸开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沾满了脂粉的手帕垂在顾清临的眼角边,她的脸上满是惊讶和错愕地看着顾清临,心中早已经思绪万千,但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轩帝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为何轩帝,又会在这个时候放出了禁足期限未到的瑞王殿下? 顾清临又在其中做了哪些努力,才能让轩帝放下芥蒂,重新启用曾被轩帝称作“不识大体、不堪重用”的瑞王殿下? 按照顾清临所说,瑞王殿下在申时便已经率兵出城赶往瑜城,但她这一整日差不多都在街上与雪莹和诗妍游逛,但却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瑜城民乱……今年发生水患之地不只兄长的封地瑜城境内,就连他瑞王殿下的封地中也发生了水患,且瑞王因禁足期间,并未能如愿的前去封地抚慰灾民。 但发生民乱最快的地方却是兄长的封地瑜城。 这其中的缘由,想必定然不会仅仅因为是兄长病倒一事,而是受到了有心人的煽动,所以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发生了民乱。 现在轩帝却派了瑞王殿下前去瑜城平叛民乱,她已经不想瑞王殿下会不会贪了兄长的功劳,她担心的是,瑞王会不会在此时动手脚。 兄长病倒,又发生了民乱,这个时候的瑜城想必已经乱成一团,而兄长身边的防护一定会出现松懈,那么如若瑞王心思不正,那么便是他最好的可乘之机!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告诉我? 原本的一句质问堵在喉咙中,但叶婉茹却并没有问出口,顾清临没有立场和理由去早些告知她这件事。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是你让瑞王前去瑜城的吗?” 现在心中思绪有些混乱的她,想要听一听顾清临怎样看待这件事,其实她的内心之中,也是想再次确认顾清临到底是不是可信之人。 叶婉茹轻瞥了一眼顾清临脸上淡然的神色,随后装作若无其事一样,继续拿起另一盒大红胭脂开始在顾清临脸上涂涂抹抹。 许是叶婉茹心不在焉,手上没数沾的脂粉多了些,脂粉面扑簌簌地从顾清临的额头上掉落了一脸,一片青青红红,像是挨了一顿毒打一样。 “咳咳咳!” 顾清临闭了闭眼,抬手掩鼻偏过头去开始不住地咳嗽起来,但同时左手却牢牢地抓在了叶婉茹的手腕上。 “婉儿,顾某……咳咳……唉!你看看我,还像是那个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公子吗?你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对着我这张绝无仅有的俊脸撒气呀!” 顾清临口中虽然这样抱怨着,但脸上却丝毫的怨气都没有,甚至眼中还盛着浅浅的笑意。 叶婉茹低头垂目扫了一眼顾清临的脸,青青红红遍布的一张脸上,散落着不少红中透着紫的脂粉沫子,像是阎罗殿中的索命小鬼一样。 配上他那副带着笑挤眉弄眼的脸,无端端地多了几分讨喜,像是唱戏的脸谱画花了一样,让人感到心中好笑。 叶婉茹没忍住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来,但一想到刚才听闻的这件事,又让她对顾清临有些恼意浮起。 “婉儿为何会以为瑞王前去瑜城一定是我的主意?不能是瑞王自己的选择吗?” 顾清临看见叶婉茹嘴角上那一抹没忍住的笑容后,轻轻舒了口气,随后手指轻轻用力捏了捏叶婉茹的手腕。 “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吗?你身为瑞王的谋士之臣,这等平添的大功之事不正是瑞王复位的好契机吗?难道你会放过?” “以瑞王殿下有些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的性格来看,瘟疫横行的瑜城,即使瑞王有心想要贪功,但却也是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瑞王殿下能一口承应下来,怕是受到了你的提点吧?” 叶婉茹冷哼了一声,随后抽回被顾清临虚握住的手腕,又拿起一盒土黄色的胭脂开始在顾清临脸上涂抹。 顾清临眼见着叶婉茹随意的拿起那一盒颜色难看至极的胭脂,嘴角抽了抽,他越发的觉得一会儿的自己会非常没有勇气去拿起铜镜。 这盒胭脂是卖货的小哥附赠的,但颜色却是最难看的一款,涂上去以后一定像是将死之人一样脸色蜡黄。 这短短的几句话功夫,婉儿已经在他脸上涂了青色、红色、土黄色这三种胭脂,且这三种胭脂都是味道最为浓郁的三种…… 幸好!幸好他戴了一层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面,否则他还真有些不忍心,他那张皮糙肉厚的脸被婉儿这么糟践,否则她不定要嫌弃成什么样子。 他记得从前罕有的一次亲吻时,他那时刚从漠北回来,脸上被风沙吹的格外粗糙,不小心擦痛了婉儿的脸。 那会儿婉儿便戏言着抱怨了一句。 “还真是个糙汉子!” 婉儿虽然这样说,但他却清楚的记得,婉儿眼中的心疼和担忧。 唉!不知道如今婉儿若是知晓,那张曾被她心疼的脸如今被画了个五颜六色时,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顾清临说话时双眼谨慎地向四周瞟了瞟,唯恐一副被人听了璧角的模样,随后便倾身上前凑到了叶婉茹耳边。 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瑞王殿下前去瑜城,总好过换成旁人去瑜城,因为瑞王殿下现在并没有对瑾瑜王爷有必杀之心。” “说他是心慈手软也罢,说他是感念瑾瑜王爷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而惦念那一点兄弟情也好,总之,这一次不是瑞王殿下,便会是旁的人。” “没有人会比瑞王殿下更合适,这件事他只会办好,不会错办,你安心就是。” 说罢,不等叶婉茹说话,顾清临便一把掀开窗帘向外看了看。 “好了婉儿,这些事要是你还有什么不懂,晚点再解释给你听,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你自己也画的像我这样面目全非。” 说着顾清临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随后在叶婉茹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大手在脸上一抹,好几种颜色的胭脂便都混在了一起。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不太吉利 赶车的小厮二狗咧着嘴吹着低哑欢快的哨音,悠哉游哉地赶着马车,听着车厢里响起咕咕噜噜的低语声,不禁眼角带着点坏笑回头看了一眼车帘捂得严实的车厢。 想不到少爷还有这一手!竟然真能骗得叶小姐和少爷同乘一辆马车,想想自己要赔进去的三两银子,二狗就觉得浑身上下一阵不舒坦,心里也像刀割一样感到肉痛! 虽然他知道自家挥金如土的少爷是不会在乎自己那三两银子的,但只要他一想到到了兜里还没捂热的银子又要拿出去,就越发的舍不得。 三两银子啊!他一个月的月银呢,虽说现在少爷时不时的打赏他十两八两的,那三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可他到底是要攒娶婆娘的老婆本。 少爷现在春心萌动,眼见着对叶小姐是动了真情,可奈何他们之间横着一个能文能武的小将军,少爷这样没正行的纨绔少爷,早被比到了泥潭里。 况且还有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孔小姐在,要他看啊,少爷和叶小姐之间能凑成佳偶并不太可能,可少爷偏偏又对叶小姐一往情深…… 唉,也真是造化弄人啊!偏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二狗苦着脸口中啧了一声,若是少爷不能如愿的和叶小姐成婚,会不会又变成以前那个整日里胡作非为的顽劣少爷? 越往前走路便越发的崎岖不平起来,两三日前的暴雨泥泞,经过这两日的暴晒,如今只剩下一片干涸的泥土片,车轮碾过时,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脸上带着点苦笑的二狗不由地扑哧一笑,想起了幼时的他最喜欢玩的便是这种雨后干涸了的泥土片,拿在手中轻轻一掰,就会碎成五六块。 而他和少爷的第一次相遇便也是由这泥土片开始的,那时少爷不过六七岁大吧,穿的像个小金童一般,远远地被仆妇簇拥着,满脸嫌弃地看他蹲在那里玩泥巴。 但最后他却瞥见少爷在他们都走了以后,偷偷地蹲在地上,一边一脸嫌弃地拿着干涸的泥土片,一边又玩的不亦乐乎…… 也许少爷从小的时候便会因为老爷的喜怒,而掩藏自己的心事,少爷虽然说整日里游手好闲找猫逗狗消停不下来,但真正能懂少爷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少爷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唉,总算老天开眼,让老爷看到了少爷优秀的一面,否则还不知道要忍气吞声到几时! 少爷看似活得恣意妄为,但若是不能与心仪的女子结成连理,只怕少爷…… 二狗听着车厢里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又听见少爷低沉的笑声响起后,有些不解地撇了撇嘴角。 真是不知道少爷怎么想的,如此天赐良机怎的就不带着叶小姐去赏花弄月花前月下,偏又来到这到处是蛮夷之人的城南来。 难道少爷是想在叶小姐面前抖威风,一报前几日的仇?可这单枪匹马的,不是找打吗? 一想到手无寸铁的少爷被揍的鼻青脸肿,二狗不由地抽了抽眼角,那样只怕少爷本就不怎么样的形象,在叶小姐心中更会一落千丈。 毕竟这三两瘪三无赖在小将军手中,不过跟毫无反抗之力的弱鸡崽子没什么区别,但在少爷这……恐怕就有些难以招架了,否则那夜少爷又怎么会落荒而逃。 若是今夜少爷再跑的像被狗撵了一样,在叶小姐面前岂不是里子面子全丢没了? “唉!”驾着马车的小厮二狗又是一声长叹。 这一次他叹息的声音颇重,就连车厢里对着铜镜化妆的叶婉茹都听的分明,心中疑惑罗宝莲为什么叹息时,她不禁偏头看了一眼顾清临。 顾清临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看着叶婉茹一丝不苟地为自己化妆,随后抬手敲了敲车厢。 “好好赶你的车,这条路本就不怎么好走,若是让婉儿的妆面花了,少爷唯你是问!” “知道了少爷。” 被训斥了的二狗声音里透着些有气无力,但眼珠骨碌碌的转过以后,便又带上了点狡猾的笑来。 听见二狗的应声以后,顾清临才挑了挑眼尾收回了架在腿上的胳膊。 这二狗自从下了前往城南的路以后,便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他都听在了耳中,只不过难得能有和婉儿相处的时机,他不想浪费心神在二狗身上罢了。 况且二狗在担心些什么,他大致也能猜到几分,只是今夜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探一探这范家庄的。 不过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倒是真的,但他同时也有些无奈地察觉到一件事…… 似是与婉儿这样放松地相处在一起,他的脑子有点不太转弯了似是,明明就该一起说了的事情,他在说完瑞王那件事以后,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实在不是他有意欺瞒婉儿,而是和婉儿在一起时,他满心满眼便都是眼前的妙人儿,把那些个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全都抛在了脑后。 不知道现在说出来,算不算晚…… 马车越发的颠簸起来,顾清临眼见着叶婉茹有些坐不稳,便轻轻地拧起了眉头。 这城南一地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只怕满金陵也找不到比这再烂的路了,但他同时也知道,这条路距离范家庄也越发的近了。 “咳咳……我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婉儿。” 顾清临的目光有些游移,不敢去看铜镜里那双明亮的眼眸。 拈着笔的叶婉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偏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顾清临。 “那个……在瑞王殿下出宫走后,我又在宫中和陛下对弈了一会儿,陛下两日以后要出宫散心,并把出行的一事宜都交给了我。” 已经转过头去继续化妆的叶婉茹听到顾清临这话后,猛地便把头转了回来,冷肃的眉眼,上下地打量了一下顾清临的脸,随后便嗤笑一声。 “哼!这倒是要恭喜你了,如今能位列轩帝身边的宠信之臣,想必你离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也不会远了!” 不知道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惊还是马车太过颠簸摇晃,叶婉茹画着罗刹妆面的脸上,自嘴边起有一道血红色的痕迹直划到耳边。 像是在她的脸上开了一条裂口一样,又像是原本就长了一张血盆大口…… 跳动的烛火映着这大红的胭脂,透着些许诡异的颜色,猛地顾清临心头调了调。 这颜色不吉利。 想着他便睁开了眼,拿起手边的帕子沾了些许的温水,一手拉过叶婉茹的手臂,大手紧紧地扣在她的两只手腕上,随后不由分说带着些许强硬霸道却又动作温柔地擦拭起这一道划痕。 第七百三十四章 尝尝眼泪 这一道红痕甚是不吉利! 当他看到叶婉茹因为他这句话而满脸惊讶,因此画残了手下的线条时,这一道念头便袭上他的心头。 且那道胭脂红印和她眉宇间的一点胭脂痣,在烛火的掩映下,都散发着淡淡的红晕,只不过这道胭脂印记带着几分妖邪的深红。 像是鲜血凉透凝固的颜色,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殷红。 这让他心中越发的难安起来。 拉上叶婉茹一同夜探城南范家庄是他临时起意,虽然他对自己的伸手有把握,但对范家庄那里情形到底如何却是没把握的。 这一道胭脂划痕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他内心之中已经怕极了身边亲近之人再有意外发生,即使他在身边也是有些担心的。 且他不愿看到婉儿沾染上这中血的颜色,是不吉利的…… 顾清临的两道墨眉紧紧拧起,沉着的面色、冷凝的眼,都带了几分严肃非常又担忧无比的神情,且眉宇间似是带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叶婉茹微微蹙着眉头,双眼凝视着对面顾清临这张花花绿绿有些惨不忍睹的脸,双手被束缚在顾清临的一只大手中,挣脱不开。 一语不发的顾清临手中捏着锦帕,紧抿着唇角,一下下动作轻柔地擦拭着这道横穿了叶婉茹半张脸的胭脂划痕。 温热的呼吸伴着幽幽的香气阵阵窜入鼻息,这个时候的叶婉茹并没有在意顾清临的失礼之处,而是在心中琢磨着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样一道划痕。 先前她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时,也曾划下过一道胭脂痕迹,那时的顾清临只会揶揄她、取笑她笨手笨脚。 但现在他却满面严肃、神情有些恍然却认真非常地为她擦拭着。 “这颜色不吉利……” 这是她方才听到他无意间的低语,顾清临虽然是纨绔少爷,但却不是娇滴滴的小姐,没有理由会忌惮像颜色鲜红的胭脂,否则他也不会买下这盒胭脂。 难道曾经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让他如此忌讳这种颜色吗? 叶婉茹凝视着顾清临漆黑的眼眸,那里面沉浸着的伤痛和悔恨,让她不禁心中一动。 随之而来的便好似是透过那双漆黑的眼眸,也感受到了无尽的哀伤与痛苦,手腕被攥的有些发痛,叶婉茹轻轻挣动了一下。 “别怕,我没事,不过是一道胭脂,擦掉就没事了。” 一句轻柔安抚的话语脱口而出。 因为这句安抚的话,顾清临眼中恍然且毫无目的的视线似是重新缓缓地凝聚在一起,落在了近在咫尺的这张同样青青红红的脸上。 叶婉茹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落在他的眼底,随后他眼中的悲恸和哀伤缓缓褪去,一股淡淡的温情和浓浓的眷恋弥上眼底。 这一刻的他再也忍不住心底翻滚不止的悸动,并且此时的他也不想再压抑心底涌出的思念,猛地手臂用力,把叶婉茹紧紧地拥在怀里。 “婉儿……” 心中揣满了疑惑不解,又有些后悔说出那样一句话的叶婉茹,尚且从顾清临眼中复杂的情绪中回不了神。 随后她便被顾清临的这个动作,彻底地怔愣再当场。 肩膀上抵着一个温热的下颌,耳畔是有些灼热的呼吸,这句轻语低喃似是一道轻柔的风擦过耳边。 喷入鼻息的是清幽的冷梅香和淡淡的药香,这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让叶婉茹有些晃神,好似此刻怀抱她的人是那个被她深深藏在心底的人。 他们相识于枝头点缀着朵朵粉嫩花蕾的梅林,因为身在军营的缘故,他的身上时常便会带着药香起,并且他们为了惦念彼此,时常用梅花制成的香料薰衣物…… 刹那间产生的错觉,和那一声极为相似的轻语低喃,让叶婉茹瞬间便热泪盈眶。 一滴有些滚烫的泪,缓缓从眼角低落,顺着脸颊慢慢地滑落在肩头。 将下颌抵在叶婉茹肩头的顾清临,看着这颗闪动着微光的泪珠慢慢滑落,随后呼吸微微一滞,便伸出食指抵在叶婉茹的下颌上,接住了那颗泪珠。 虽然顾清临松开了一条手臂,但另一只手却抓紧了叶婉茹的两只手腕,扣在叶婉茹的身后,像是防止叶婉茹挣脱一样。 “你的眼泪是苦的,是因为你心中的那个人吗?”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低哑暗沉的嗓音、和喷在脖颈与耳畔边有些炙热的呼吸,让叶婉茹很快便惊醒过来。 她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脖颈,稍微离开了些距离,眼中的恼怒随之升起,但更多的却是开始埋怨她自己。 若不是她一时心软、若不是她因为那一道熟悉的嗓音,她也不会晃神给了顾清临可乘之机。 “顾清临,放手吧!” 冷凝的声音里透着股无力感,听的顾清临心中蓦地有些发酸。 “我的泪并不是苦的,因为我和他之间的过往都像饴糖一样,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像顾公子这样心中无情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说完后,叶婉茹便猛然转过头来,眼中似是能喷火一样看着顾清临。 这个登徒子,什么眼泪是苦的,难不成他还尝了不成? 看到叶婉茹脸上横生的怒意和这样青青红红多了几分骇人之色的脸,顾清临猛地松开了手,随后一脚踢开坐下的圆杌,整个人已经靠到了车厢壁的五斗柜上,口中一叠声地喊着。 “猜的!猜的!我是猜的!我没有做过那等混账事!” 叶婉茹随手抓起桌案上的胭脂盒子,劈头盖脸地便朝着顾清临砸了过去。 “让你口无遮拦!让你胡说八道!阉了你这个登徒子!” 叶婉茹满面羞恼压低了声音一句句骂着,手边的胭脂盒子丢完了以后更是抽出了腿上的匕首,直奔这顾清临便冲了过去。 顾清临靠坐在那里不躲不闪,任由胭脂盒子打在身上,再叮叮当当地散落在地,有一两盒没盖严的甚至洒落了他一身的胭脂。 垂眸看了一眼黑色劲装上颜色鲜艳且浓香扑鼻的胭脂,他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随后双耳一动,便猫着腰奔着小跑过来的叶婉茹扑了过去。 第七百三十五章 打起来了 小跑过来的叶婉茹被顾清临扑过来的大力一把带倒,随后二人便跌落在车厢中。 倒下的时候顾清临脚尖点在车厢上,用了一个巧劲,让他们二人调转了一个方向。 叶婉茹砸在他身上时,他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鼓了鼓嘴,慢慢地憋回那句差点喷出嘴的呻吟。 太痛了!倒下的瞬间,叶婉茹的手肘恰好撑在他的胸膛上,怼的他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随着他二人的这番动作,马车忽悠悠一阵猛烈的摇晃,乐滋滋赶车的小厮二狗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便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莫不是少爷和叶小姐打起来了? 少爷这副斤斤计较的样子,还怎么俘获叶小姐的芳心? 之所以他没有想到别处,那是因为他深知少爷的本性,少爷虽说风流的名声在外,可那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更何况是对着心仪已久的叶小姐呢?就算少爷想要成就好事,也是不会选在这简陋的车厢里的。 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别看他时不时言语轻薄叶小姐几句,可若是旁人看低了叶小姐,少爷第一个就看不惯。 更何况是毁人名节之事,少爷更是不会做。 只是,这先前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子功夫就打起来了呢? 小厮二狗口中啧了一声,随后便一勒缰绳,把尽挑着那些崎岖不平路走的马尔转到了稍稍平坦些的路上。 他心中又开始有些怀疑起来,莫不是刚才他会错了少爷的意,路太颠破惹得叶小姐心中不快,拿少爷撒气了? 眼见着前面的路越发的幽暗,小厮二狗缩了缩脖子打了个激灵,那夜的情形在他眼前闪现。 二狗有些颤抖地咽了口唾沫,随后声音随着颠破的路也有些颤抖起来。 “少……爷……” 二狗颤抖的声音像是被风撕碎了一样,断断续续的飘进车厢里。 叶婉茹蓦地有些荒神,随后,手腕上一麻,紧紧攥在手中的匕首便“叮咚”一声掉落在地。 她看着之差几寸便要贴在脸上的那张脸,偏过头去,无力且愤怒地闭了闭眼。 两张同样有些惨不忍睹的脸,映入她的眼中,这样她心中稍稍感到有些恐惧。 “顾清临,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要得寸进尺以为我真的不敢伤了你!” 顾清临抬手按了按叶婉茹的后腰,让她又贴近了自己几分,先是抬头对着车厢外低声吩咐一句。 “停车!” 随后便轻声对叶婉茹道:“嘘!你听!” 叶婉茹耳边似是有些嗡鸣声响起,更像是有人在她的耳边敲鼓。 “咚咚咚”的声响,让她心中有些慌乱,但同时又愤怒无比,且她觉得顾清临实在是无聊至极。 曲起的指节狠狠地在顾清临双肩上按了一下,随后她便趁着顾清临手臂酸麻的时机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开口便是一句讽刺。 “顾清临你要是有病就赶快寻医问药!” 她不知道顾清临让她听他的心跳声有何用意,且她又不是大夫,并不会望闻问切…… 四仰八叉躺在车厢中的顾清临抬手按在肩膀的动作不变,眼中却是露出惊诧的神色来。 婉儿这一手着实让他惊讶不已。 且他知道婉儿这两下一定不是随便按的,毕竟能准确地找到学位让他手臂瞬间酸麻无力,一定是学过一招半式的。 看来当初在仓崖山上,那位冷面的妇人还当真用心教习过婉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让你听外面有什么声音。” 顾清临揉了揉肩膀,缓缓地坐起身来,随后大手一挥,一道劲风贴着叶婉茹的脸划过,紧接着车厢中陷入一片黑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叶婉茹心中有些发虚,甚至有种淡淡的恐惧在心头弥散,但同时她也听清了那“咚咚咚”的声响恰好是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夜里敲锣打鼓地载歌载舞,实在是有些诡异的很。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后便在身边开始摸索着,她记得匕首掉落的地方,这个时候,若是保命的匕首不能握住,她实在是有些没底。 车厢中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还不待她摸到匕首,触手的便是一只温热的手掌,不等她惊呼出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些冰冷的刀刃。 紧紧地攥着匕首,叶婉茹稍稍安下心来,但手背上覆着的那只手掌又让她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可车厢中实在幽暗辨不清东西,匕首上又是淬了毒药的,顾清临今夜的具体目的是什么她还不知道,若是伤了顾清临,她便只能无功而返。 赶车的小厮二狗,正缩着双腿紧紧地靠坐在车厢门边,看着岔路口那棵粗壮柳树下半挡着的半块石碑,越发地觉得森冷无比。 少爷还真是神了,一直在车厢里都能知道到范家庄了路口了……不等二狗感叹完,背后突如其来的黑暗更是让他瞬间便有些毛骨悚然。 二狗蹲在车厢门口小心翼翼地又向后靠了靠,头上悬挂着的那盏风灯下幽幽的火光,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噗”的一声,二狗瑟瑟发抖地拔起灯罩吹灭了油灯。 “少……爷……小,小的,害……怕……” “没出息的东西!” 顾清临轻斥了一声,随后便一把掀开车帘,把头伸了出去。 “你找个……” 入眼的便是一颗黑漆漆的头颅,且毫无防备的顾清临险些一鼻子撞在二狗的后脑勺上,这让他十分的恼火,话没说完便一抬脚揣在了二狗的屁股上。 “你赶紧给少爷滚开,去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没少爷唤你别出来,实在怕就滚回府上去!” 二狗被顾清临一脚踹下了马车,紧贴着背后响起的说话声让本就心存恐惧的二狗背后起了一层毛毛汗,顾不得疼的二狗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奔着马车小跑过来的二狗,抬头便看见一个脸上青青红红黄蓝相间似是鬼魅的脸露出车帘外,这让二狗拔起的脚步又飞快的向后退了几步。 后退了几步的二狗眼中带着惊慌地咽了咽唾沫,虽然这像鬼一样的人险些吓死他,但他还是认得少爷的声音的…… “少爷……您知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 坐在一片昏暗车厢里的叶婉茹一只手被顾清临攥着,黑暗中不能视物且那时而响起的咚咚咚鼓声,让她心中的不安渐渐变大,且车厢外透出的几丝光亮也被顾清临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有些压抑的氛围让她心中越发的憋闷,且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推了推顾清临,随后掀开帘幔右角,探出头去。 “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尚在惊吓中的二狗眼见着黑黢黢的帘幔里又钻出一个同样像是鬼魅的脸,尖叫了一声后,便撒腿向着来路开始狂奔。 “你是故意的。” 左侧车帘边的顾清临看了一眼撒腿就跑的二狗,随后转过头来看着叶婉茹轻笑一声。 叶婉茹眨眨眼并不说话。 她就是故意的,谁让那坏心眼的小厮听他家少爷的话,一路上尽挑些不平的路走! 第七百三十六章 并肩而行 顾清临没有错过叶婉茹眼中的一丝小得意,嘴角上带起有些宠溺的笑,随后一把掀开帘幔,抬手轻轻地敲在叶婉茹的额头上。 “顽皮!” 这个时候先前隐约能听闻的鼓声已经再一次销声匿迹,然而越是这样,便会越发地显得不同寻常,且也更加地让人心生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叶婉茹挥开顾清临的手,率先一步走出马车,因为穿了男装,行动起来较女装方便了不少。 她一手撑门框,一手撑在车辕上,在顾清临带笑的注视下,动作干净利落地跳下马车。 “啧!看来婉儿会的不只是三脚猫功夫,这动作干净利落的也不比我差到哪去!” 说着顾清临便随后也跳下了马车。 “你无聊不无聊?” 站在马车旁的叶婉茹借着天上那轮弯月依稀的光芒,满脸谨慎地打量着周身所处的环境。 岔路口那棵粗壮的垂柳分外抢眼,但更让人感兴趣的却是那被遮挡了大半的高大石碑。 风轻轻涤荡而过,千百条垂着的柔软枝条随风摇曳着,那范家庄三个字显露出来时,叶婉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后她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形容散漫地抻着懒腰的顾清临,幽幽的月光下,那张脸乍一看,还真有几分骇人…… 一想到自己的脸上竟然也不比顾清临好到哪去,叶婉茹便不由地有些懊恼。 向来行事中规中矩的她,竟也跟着顾清临胡闹起来,不过这种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却又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是有一丝雀跃升起。 城南范家庄?这里如若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还会在金陵存在着? 毕竟在朝为官的爹爹,从未提起过城南范家庄。 不过能在金陵中划地设限建造出一个范家庄,本身就已经有些不同寻常。 通往城南的路一路崎岖不平,且这里除了破旧以外,似是处处都透着几分败落的模样。 见惯了金陵的繁华富庶,这样的地方想必鲜少有人涉足,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且也只有这样,才会慢慢地滋生壮大。 她依稀记得,那夜轩帝曾钦封了一位从九品的鸿胪寺主簿,好像那人的姓氏便是范姓。 这轩帝还真是,年节下赏了官职倒也罢了,不年不节,便也能随随便便赏官,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但轩帝的行径可比下面的官员卖官鬻爵要更加的严重! 范家庄、新钦封的鸿胪寺主簿、鸿胪寺寺丞范大人…… 只怕顾清临是为了范家两兄弟来的吧? 叶婉茹偏头看了看双手抱臂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顾清临,她倒是越发的有些佩服起顾清临来,似是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脑子都转的比旁人来的要快。 鸿胪寺寺丞范大人便是那日出城迎接他们,却对爹爹不怎么恭敬的那人,是那一夜轩帝钦封鸿胪寺主簿范大人的兄长。 轩帝此举明显是要有意抬举范家,只是他知道城南这处的范家庄存在吗? 还是他明明知晓,却任由范氏一族在城南慢慢做大,成为金陵的一霸? 鸿胪寺寺卿是与顾清临有着婚约的孔采薇之父孔笙孔大人,孔大人的性格与爹爹十分相似,且是朝局中为数不多的中立之人。 轩帝在此时抬举范氏兄弟,只怕也是想施以孔大人压力,抑或是想要慢慢的取缔了孔大人,从而将鸿胪寺彻底地变成他轩帝的手中之杖。 如今的朝堂局势倒是越发的有些让人感到好笑了,皇子们忙着争权夺位不说,就连轩帝都开始慢慢地想要将权利重新执掌在手中。 各方争据的景象,想不到在这太平盛世的假象下也能再一次上演,毕竟轩帝已经为帝多年,那些投到了皇子麾下的臣子,说到底还是大耀国的臣子、还是他轩帝的臣子。 他这样做,是嫌朝局还不够乱吗? 这时,早在受到惊吓便飞跑出去数十尺且藏身在石桥下的小厮二狗,已经回过神来后又飞快地跑了过来。 “少爷……叶小姐……小的……小的,刚才险些被吓破了胆,您二位千万别笑话小的……” 二狗低着头神色间带着几分懊恼,但眼神却始终像是恐惧一样,不敢看向他们二人月光下带着几分鬼魅的脸。 “小的哪也不去,就在那桥下等着少爷和小姐。” 说着,二狗便对着他二人深深一鞠躬,随后一把抓过缰绳,拉着马儿逃也似的奔着桥头的方向跑了过去。 马儿被猛地拉动缰绳,打了两声响鼻儿,随后便欢快地抬腿狂奔。 一连串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稍显寂寥的路口处,听的分外清晰。 “这小厮胆量不足我的十分之一,真是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看着二狗再一次慌忙逃跑的背影,顾清临摇头叹息两声。 这时,远处又隐约响起咚咚咚的鼓声,细听之下隐隐有吵吵闹闹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这一记鼓声像是敲在了叶婉茹的心里,她不禁深呼吸了口气,随后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但当她看见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顾清临时,那一丝紧张和不安便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希望你也不是个外强中干的人才好!否则今夜怕是会有去无回了!” 顾清临眼中带着揶揄的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叶婉茹一番,随后意有所指道:“是不是外强中干,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婉儿似是比我还要心急!” 说罢,不等叶婉茹说话,顾清临便率先迈开脚步,朝着有些幽暗的路走了过去。 “是龙潭还是虎穴,今夜定然也是要闯一闯的。这范家庄我察觉到它的不寻常之处,但一直未能亲身前往,还有我查到今夜所去的酒楼也去范家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走在前面的顾清临背着手,步伐散漫悠闲,像是在府中散步一样闲庭信步。 落后几步的叶婉茹听到顾清临这话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就知道顾清临手中一定是掌握了些什么线索,所以在会选择在夜里来一探虚实。 否则他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探一探有没有猫腻。 说话时总是留着三分余地,但做起事来却颇为果决,这顾清临还真是有些矛盾得很…… “咕咕咕!” 一两声有些凄厉的鸟鸣在夜空中响起,心已经提起了大半的叶婉茹不禁打了个激灵。 走在前面的顾清临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渐渐地与叶婉茹并肩而行。 第七百三十七章 鬼影重重 飘渺轻灵的月光渐渐被掩映在道路两旁栽种的垂柳下,地上映着垂柳轻盈曼妙的枝条影子,有些沁凉的夜风拂过,地上的影子便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手一样四处晃动着。 风吹动树叶,一片沙沙沙的声响在他们二人头上响起,就连他们二人走路时的脚步声都渐渐被掩盖,偶尔有一两片柳叶被风吹落,带着一丝凉意落在脸上时,叶婉茹都会忍不住地瑟缩一下。 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地上枝条晃动的影子,就连走路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些随风四处游荡的影子,好像一个不小心那些枝条就会变成鬼手一样。 远处前方那隐约的鼓声已经渐渐隐匿起来,可见的是不时跳动的火光和隐隐的吵闹声。 现在的叶婉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琢磨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想尽快的走完这一段阴暗到有些诡异的路。 然而这路远比她站在路口时所见的要长,且更加的蜿蜒,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感觉,但两旁栽种的高达垂柳发出的沙沙声,实在让她难以消除心头的恐惧。 那不知名的鸟儿“咕咕”地鸣叫两声,带着一股凄厉的感觉,从他们二人头上划过。 叶婉茹心头那一丝新奇感和雀跃,早已经不知不觉便被这有些恐惧的气氛包围,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顾清临那张同样有些恐惧的脸。 走在叶婉茹身侧的顾清临眉宇间带着一股冷静沉着,双眼看着前方被掩映在黑暗中的村庄,和那些不时便会窜出的火光,眉头便渐渐地拧起来。 这个地界他是第二次踏足,但这次却比第一次要更加的深入,且每当走下岔路口时,他的心中便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且这种算不上好的感觉,随着他越往前走,便会越深。 甚至让他感觉到有些压抑和愤怒……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至少眼下并没有让他察觉到危机感,至少若不是那夜的尾随,他是不会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的。 若不是明知道这里有什么不对,走在这里大约只会想到这里不像地处金陵,四处都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像是一处无人理事的荒村古宅一般…… 叶婉茹的如履薄冰他都看在眼里,这让他感到心疼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婉儿并不是好逞强的人,但在他的面前却从来都不肯落下乘,一直有想要与他一较高低的心思。 看来那日他所说的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婉儿并没有真正的理解。 也许说到底,在婉儿心里,还是不肯相信他的。 即使他在婉儿面前已经交了底,虽说这底他透露的有些含糊不清,但到底是婉儿的戒心太强,不肯试着相信他。 不过今夜的婉儿,却是在向试着去相信他的方向努力着,否则婉儿也不会这般的与她一起胡闹。 “皎皎朗月,清风习习,又有美人在侧,若是不做些什么,似是枉对这良辰美景啊!” 顾清临口中低低地垂了一声哨音,感叹这一句后,带着笑意轻瞥了一眼神情紧张的叶婉茹,随后摆臂间便装作不经意地一把抓住了叶婉茹垂在身侧的手。 入手的细嫩手掌,带着细微颤抖,有些发凉的指尖被他攥在滚烫的手掌心里。 “婉儿似是很紧张,难道我就让你如此的难以安心吗?” 顾清临攥着叶婉茹的手在掌心中,轻轻地摇动了两下。 “难道你就一点不紧张吗?不然为什么总会没话找话?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好,否则一会儿真发生什么意外,我一定会丢下你不管。” 叶婉茹攥紧了拳头,挣脱不开顾清临有力且滚烫的手心,这让她眉头轻拧了一下,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柳叶特有苦涩味的沁凉空气,这样便好像那仿佛被灼伤的手背也降了些许的温度。 顾清临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虽说这人时常便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他眼中隐隐的担忧她还是看在了眼里。 想必这个时候的他,一定也像她这样,心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所以,便也没有谁会笑话谁这一说了吧?毕竟他们二人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只是想不到向来行事乖张的顾清临,竟也会对未知的事物心存恐惧,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因为害怕而发凉的指尖渐渐回暖,甚至热的有些冒汗,掌心中析出一层热乎乎的汗来。 那颗跳动紧张不安的心,也渐渐地安定下来。 这一次叶婉茹没有再挣脱顾清临宽厚的手掌,而是任由他牵着。 像是想要在这陌生到有些诡异的环境中,汲取一丝熟悉的温暖一样,叶婉茹说罢这些话后,便沉默着紧紧跟随顾清临的脚步向着前方行进。 “若有危险发生,你要谨记你刚才的这番话,莫要回头来救我。” 顾清临执起叶婉茹的手,在面前端详了须臾,随后认真地凝视着叶婉茹的脸。 听到顾清临这一句郑重其事的话语,叶婉茹紧了紧左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匕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方才她不过是一句戏言和气话,但顾清临这副模样,似是笃定了前方一定会有未知的危险在等着他们一样。 她心中有些迟疑升起,若是真有危险发生,她是该跑回去叫救兵,还是该在原地等着顾清临呢? 他们二人之间似友非友,但有些时候又会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似是便会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且顾清临也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顽劣,是个颇有城府之人…… 他一定有办法不让自己置身险境的吧?且他今夜又在她面前展露出了他隐藏已久的身手,为的也是想要她心安吧? 栽满垂柳且树影重重的阴暗小路渐渐被抛在他二人的身后,前方那跳动着火把的村庄显露在他二人的面前。 许多人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逼进耳朵中,顾清临凝了凝眉,从那混乱嘈杂的吵闹中只辩出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尖叫和几声怒吼。 “看紧点……别让……跑了!” “臭婊子……老实……” “……别打……” 听到这些话,顾清临在心中已经大致地猜到了这个地方所隐藏的到底是什么,若真是他所想的那般,带婉儿一同前去,真的合适吗? 第七百三十八章 肥羊不错 顾清临拧眉的动作被叶婉茹看在眼中,她又不禁地眺望了一下远处掩映在一片青蓝色烟雾中的村庄,那些跳动的火把好似变得更加晃眼了, 想必方才的他,一定是从那些吵嚷声中听到了什么吧?所以脸上才会露出这样带着些许为难的神情。 看来顾清临的武功,远比她以为的要更加高强,且耳力过人,否则这么远的距离他又怎么会从那些吵嚷声中便辨别有用的东西呢! 这样的深藏不露,想来是所图不小吧?一朝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来,那于顾清临而言,她是不是也会是一个危险的、可能会暴露他秘密的人? 顾清临不会把她带到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叶婉茹偷偷瞥了一眼顾清临,随后便飞快地转回头,紧张的似是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 她以为的放松和安心,实则却在慢慢接近这座诡异氛围的村庄以后,又重新席卷而来,且以雷霆之势,让她之前的担忧又都重新浮出水面。 她又不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些感到好笑,似乎她实在是太过胆怯了,才会这般的草木皆兵…… 像是察觉到叶婉茹的心中所想一般,顾清临用手指轻轻地在她手背上点了几下,带着股安抚之意。 “别想些有的没的,一会儿你所见到的可能会很难接受,但一定要保持冷静。” 叶婉茹敏锐的察觉到顾清临话中些许的为难之意,再回想他方才那有些为难的神情,她知道顾清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却并不打算透露给我,对吗?” 叶婉茹轻蹙眉头,越发地觉得城南的这处范家庄实在诡异得很。且顾清临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也让她越发觉得前面的情况一定并非是她所想要见到的,甚至是比她以为的还要更加的不堪入目。 叶婉茹有些笃定的口气,听的顾清临稍一怔神,随后便敛起脸上的神情,笑着叹息一声。 “婉儿还真是洞察人心,我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且也以此推断一些情况,但并不能准确的做出断定。到底情况如何,还要亲眼所见才行。” 下了这条蜿蜒曲折的土路以后,便进到村口,村口同样栽种了两棵粗壮的柳树,且村口处到处都是齐腰深的杂草从,看上去更加的荒凉寂寥。 夜风吹动那些杂草后,发出一阵阵飒飒的声响,间或还能听闻几声蛙鸣,偶有几只萤火虫从低空中掠过,带着一点莹黄色的光点又没入到草丛中。 若是换个地方,只怕还真是要赞叹一句,仲夏夜的景致倒是透着宁静祥和,微风习习,带来阵阵的沁凉舒爽。 只是这里处处都显得宁静的有些诡异,远处那些跳动的火焰更加的让人心中不安。 几处相连的破败草屋挤在村头的那块空地上,院内荒芜疯长的杂草掩映着黑黢黢的门窗,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顾清临攥着叶婉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且改攥为握,牢牢地牵着叶婉茹的手。 这几处房屋与前面亮着火光的那些屋舍相距甚远,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你……” 叶婉茹一张口便被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惊到了,随后她闭了闭眼,轻舒口气。 “你不要握的这么紧,我会更紧张。” “我还以为婉儿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不怕,有我在呢,旁人是奈何不了你的,不过人要是实在太多,我怕是也并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顾清临别开眼就着清冷的月光,看了一眼叶婉茹那张形似罗刹的脸,昏暗的光线下,并不太能看清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如何,但他感觉此时的婉儿已经把他当成了一种依靠。 叶婉茹抬起拿着匕首的手,刀尖朝着自己手臂一侧,单手对顾清临施了一个抱拳礼,随后略带些揶揄道:“那就拜托顾公子多尽心力护小生周全了。” “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顾清临被叶婉茹的这副模样逗笑,紧张的气氛似是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他们俩好像都没有了方才那样的紧张,且叶婉茹神情明显的放松了不少,已经不会再盯着那几处黑洞洞的窗口看。 进村的路宽敞了许多,也平坦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通往村子的那条小路一样,满是坑坑洼洼。 叶婉茹借着清冷的月光发现,前方的路上满是有些凌乱的脚印,甚至有许多交错纵横的车轮印迹。 一个隐匿在城南荒败村落里的范家庄,这里的人晚上不安枕,却一反常态地鼓声不断火光通明,且又有往来不断的车马驶过,这本身就已经透着一股不寻常。 叶婉茹的这些发现,也同样被顾清临看在眼中,且他眺望远方时,已经听不见那些吵闹声,且那些跳动的火把也不知什么熄灭了。 只能看见几处房屋里亮着微弱的火光,间或响起一两声狗吠。这时再看上去,好像这里与寻常的村落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片刻功夫,吵嚷声和火把全都消失不见,顾清临拿不准他们是暴露了行踪,还是前面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已经全都处理妥当。 他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条黑黢黢且像是鬼影重重的路,这时他却猛然发现,眼前的路似是与他们来时所走的路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但这变化却好像并不太大,让他并不能很快发现有什么不同,可他就是感觉与来时所走的路有些异样。 这样一个发现,让他不禁提起了十分的小心。 随后他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拉着叶婉茹朝着掩在暗影中的墙边走了过去。 “哼,一看你就没什么经验,我们是来夜探范家庄的,你倒好!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在路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外来人,要是暴露了行踪,我可是不会救你的。” 叶婉茹瞥了一眼顾清临,对于他口中这样有些嘲讽的话并不理会,只是学着顾清临那样,身体紧紧地贴在墙边向前走着。 渐渐地,有股浓重且带着腥味的水汽窜入鼻息,又有一股馊臭味阵阵袭来。 像是鱼坏掉了的那种味道,令人忍不住作呕。 叶婉茹掩了掩口鼻,便只觉得腰间一紧,随后更是感觉双脚已经离地,且耳畔边有道劲风划过,眼前的景物快速的向后倒着。 顾清临单手揽在叶婉茹的腰上,脚尖点在地上,像一阵风一样带着她窜进了不远处的杂草丛中。 正当叶婉茹怔神时,寂静的夜里渐渐听闻一串有些拖沓的脚步声响起,还有一个稍显粗犷的声音。 “呵呵,这两日搞到的肥羊不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第七百三十九章 贪恋女色 栖身躲在杂草丛中的叶婉茹,已经来不及惊讶顾清临的轻功如此了得,只是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听着那些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顾清临蹲在叶婉茹身边,一手还紧紧地揽在叶婉茹的腰间,神情间非常放松,甚至眼中带着一点得逞的笑意。 这会儿远处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越发地靠近,叶婉茹眼中有些惊慌地看着面前随风轻轻摇晃的杂草,一只手紧紧地拽着顾清临的衣袖。 相比于叶婉茹的紧张惊慌,顾清临就要淡定的多,甚至都没有分神去看草丛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嘴角带着一点偷笑,看着被紧紧攥住的手腕。 若不是惊慌到了一定的程度,本就十分抗拒和自己接触的婉儿一定不会下意识做出这样,在她看来十分不合礼法的举动。 今夜这种种有些亲密的接触,到底也是因祸得福的! 他又轻轻地挪动脚跟,向前靠了靠,从后面看上去,就好像叶婉茹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风吹过草丛带起的沙沙声响,让叶婉茹有些听不清那些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到了哪里,她有些紧张地偏头看了顾清临一眼。 转眸便看见身后似是鬼魅的一张脸上,带着温柔且专注的目光,毫无防备的叶婉茹险些被吓得尖叫一声,随后她便低头将嘴抵在肩膀上。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叶婉茹的肩膀有些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抓在顾清临手腕上的手也狠狠地掐了几下。 吃痛的顾清临反手把叶婉茹的手腕攥住,揽在她腰上的手也微微用力,一把将她拉进到怀里,随后在她耳边像是吹气一样低语道:“婉儿你是想要借机谋杀亲夫吗?” 一头撞进顾清临怀里的叶婉茹挣脱不开,但这样鼻息间缭绕的全是陌生男子的气息又让她又气又恼,但话刚刚出口,便被顾清临的大手捂住了嘴。 “你……” “嘘……” 随后顾清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草丛外那些已经清晰可闻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像是就在耳边响起一样。 叶婉茹的呼吸一滞,便也不敢再挣动,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外面的人发现这草丛里藏了人。 听着这杂乱的脚步声,似是人数不少,她自身的三脚猫功夫她心里有数,关键是顾清临展露出来的那一两手看不清虚实的功夫,让她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外面那些人的对手。 眼下这个暗亏她也只能认了…… “要说还是豹哥您出手,一出手就是个大的,小的们就只能是小打小闹,跟您一比,简直是要被比的看不着影儿了!” “幸好有豹哥提点着兄弟几个,要不啊,这哪能有咱们兄弟站住脚的机会!” “跟着豹哥以后,咱们兄弟也算是能吃香的喝辣的,又能有娇羞的小娘子在怀,全都是要仰仗豹哥您的抬举!” “豹哥我也是承蒙各位兄弟的帮扶,要不也是手下无兵的独将,算不得什么的。哈哈,要说啊还是这上头的人……”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但听脚步声并没有远走,似是就在不远处徘徊。 叶婉茹连大气都不敢出,想必这人口中上头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才让他们这样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这位名叫豹哥的人说起话来,并不像那几人那样的粗俗不堪,想必是肚子里有几两墨水的。 只是豹哥口中所说上头的人,会是指的范家兄弟吗? 范智杰不过是鸿胪寺寺丞,在金陵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职位,为什么会在城南这一片上为非作歹却无人管束? 他的背后又究竟站着什么人?又有哪些人在他背后给他撑腰? 倘若范家兄弟背后当真有更大的靠山,那么这件事便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打草惊蛇,能捉住的也不过是这个小喽啰,于背后的人根本毫无影响。 顾清临提出也夜探范家庄,想必他所知道的情况一定要比自己多得多,更有他曾说过,今夜所去的那家酒楼与范家庄也有关联。 那能不能从酒楼那边开始入手查起呢? 草丛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且脚步声也渐渐停了下来,随后便有一道哗哗哗的水声响起。 稍有怔神的叶婉茹猛地知道了这外面的声响是什么,当下便羞得满面通红,眼中更是有恼怒升起。 但好在脸上涂抹了厚厚的浓重胭脂,并看不到她的满面羞容,可她还是厌恶的闭上了眼。 “下三滥啊!” 一声响在耳边的轻叹后,叶婉茹便察觉到双耳上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扣住,耳畔一阵嗡嗡声,隔绝了外面那有些不堪的声音。 这让叶婉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别扭升起,顾清临还真是敢蹬鼻子上脸…… 叶婉茹就这样睁眼盯着面前这些齐腰深的荒草看着,因为顾清临的手扣的太紧,在她耳边始终有嗡嗡嗡的声音响着。 看不见远处,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让她心中的不安又开始躁动起来。 她有些艰难地转身看向顾清临,却见顾清临正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回望着她。 一看顾清临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就知道又被顾清临捉弄了,外面的人也许早就走了! 她一把挣开顾清临的双手禁锢,又气又恼地看着顾清临。 “嘘……别吵,还没走远,要是这个时候被他们发现,那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顾清临抬手在唇上嘘了一声,随后压着笑意提醒道。 说完后,他吸了吸鼻子,口中接连呸了几声,随后缓缓地挪动身体,开始背对着草丛,把叶婉茹重新圈在了面前。 “处于下风口,吃亏得很呐!这些下三滥的玩意,真该给他们剁了!” 咒骂完一句后,顾清临眼中噙着一抹笑侃,睨了一眼叶婉茹。 “婉儿你意下如何?” 顾清临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让叶婉茹险些就相信了他所说,但她随后就明白了顾清临说的是什么。 叶婉茹恨恨地咬了咬牙,这顾清临还真是口无遮拦,她虽穿着男装,可到底不是男子! “你……” 她轻呼了口气,从袖子中抽出锦帕捂在了口鼻间,白了顾清临一眼。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听到叶婉茹这话,顾清临有些失笑不已,原是婉儿在讽刺他与外面那些人并没有两样,这嘴倒是不饶人! “婉儿此言差矣,顾某并不是贪恋女色之人。” 第七百四十章 不错的主意 对于顾清临这样言而不实的话,叶婉茹并没有做多评论,只是略带不屑地轻嗤一声。 不多时,杂草丛外便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一双眼睛不能盯着面前杂草看的叶婉茹,只能看着她身前的顾清临。 真该给他们剁了! 耳边还能回响起顾清临刚才说这话时,眼中带着的一点揶揄笑意。 如今又对上顾清临有些调侃的眼,叶婉茹便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当下便不再与顾清临对视,而是垂下眼来看着自己手中泛着银色光晕的匕首出神。 一心想躲的叶婉茹,偏又遇上了存心逗弄的顾清临,他眼见着叶婉茹羞恼,偏偏又不依不饶地倾身上前在叶婉茹耳边追问了一句。 “婉儿,可是想到什么了吗?” 耳边呼过来的热气,让叶婉茹似是感觉到整张脸都要烧着了一样,但她又不得不顾及着外面没走的那些人。 可顾清临五次三番的捉弄让她越发的不能忍受。 抬起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匕首,叶婉茹手腕一晃,锋利的匕首直接横到了顾清临的颈间。 狠狠地盯着顾清临的眼睛,叶婉茹口中意有所指道:“剁了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意下如何?” 见到险些抵在喉间的匕首,顾清临模样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但却还是不顾死活地往前倾了倾身,甚至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隐隐有将叶婉茹圈在怀里的感觉。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耳语一般。 “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戏言,婉儿怎能当真呢!” “快、快收起来,小心刀剑无眼,别他们这边怎么回事没弄清楚,咱们倒是先内讧了!” “岂不是凭白让他们看了笑话?” 这时,外面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随后那些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但这次却并没有再听到说话声。 对于外面这种有些反常的情况,顾清临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以他的小心谨慎应该还不至于暴露了行踪,但这几个人一语不发却实在是有些反常。 叶婉茹听见那几个人渐渐走远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似是也一下就放松了下来,这种放松让她险些跌倒在地。 幸好一旁的顾清临眼疾手快,飞快地伸手揽住了叶婉茹的肩膀,但这次的他却没有借着机会戏谑叶婉茹,甚至没有借机会再占便宜,而是等叶婉茹稳定了身形后,便顺势松开了手。 “一会儿千万要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顾清临的双手再一次按在叶婉茹的肩膀上,凝着双目认真地看着叶婉茹的双眼。 本来因为那些人的离开,叶婉茹刚刚松了口气,但却突然又被顾清临这副郑重的模样,而悄悄地提了口气,且心也跟着“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 “他们是发现我们了吗?” “应该是没有发现,否则按他们说话的方式,应该会立刻就大喊大叫来抓我们,毕竟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 对于叶婉茹的敏锐反应,顾清临心中稍有惊讶,且对此并不隐瞒,而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毕竟今夜在一起行动的是他们二人,他不可能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糊弄婉儿。 “好!那就有劳顾公子带路了。” 叶婉茹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清临,随后站起身来缓缓向后退开一步。 通往村子的路只有一条,但是有了这次的意外发生,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且以防突然有人冲出来,顾清临一直带着叶婉茹在路边的荒草丛里前行。 好在荒草长得足够高,他们二人只需躬身前行便可,不需要担心会暴露身形。 但坏处也在于,这些疯长的荒草只蔓延到前方屋舍的墙角处,通过这一片荒草地,便尽是整洁的没有一根杂草的土路。 低矮的屋舍几乎座座相连,两处房屋间几乎没有空隙,看上去,就像是连成了一片一样。 金陵的土地虽说寸土寸金,但莫要说这城南的偏僻地界,就是主街昌兴街上所建造的宅院也远远没有这样座座相连的格局,没有私密性不说,看上去也实在怪异得很。 这时的顾清临已经将从那几人口中听来的话抛到了脑后,且他也已经开始不太在意范家兄弟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想知道的是,这城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卧虎藏龙之地。 且这时的他也十分坚信,来时的路肯定是发生了变化的,他虽不是过目不忘,但在军营之中多年,且也随父征战过,侦察地形便是他的强项之一。 这一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否则他也不会别出心裁的想要带着婉儿夜探范家庄。 范氏兄弟他直接接触的只有范智双,范智杰那日日城门口也远远的见过一面。 以他看人的眼光来说,这范氏兄弟是野心十足,但胆量却不见得有这么大,而且,他们的家境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划下这么大一块土地来为非作歹。 无非是,背后有更大的靠山罢了!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为他们鞍前马后的小喽啰。 在金陵中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若说是一无所求别无目的,又如何能让人相信? 这些房屋前空旷的院落里都是漆黑一片,且先前所见的火把和人声喧嚣早就消散,宁静的月光下,似是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一片像是薄绸一样的飘渺淡云将浅浅的月影掩盖起来,几缕清浅的月光透过薄云倾洒在地上,映下两道浅浅的身影。 紧紧地跟在顾清临身后,身体贴着墙边走的叶婉茹攥着匕首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也风吹过,掌心中一片冰凉。 顾清临一直猫着腰脚步轻巧地落在地上,始终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接连走过这连成一片的屋舍后,通向前方的路似是开始有些倾斜,且所能见到的房屋也与刚才所见大有不同。 顾清临凝了凝眉,看了一眼前方出现这似是岔路又有些倾斜的路停下了脚步。 “你在这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别怕。” “……小心。” 堵在嘴边的疑问没有问出口,叶婉茹便顺着顾清临所指藏在了一处坍塌的墙角处,恰好那堆散乱着堆放的砖瓦片能够遮挡住她的身形。 第七百四十一章 改改毛病 穿着一身玄色短打的顾清临几乎要掩在黑夜之中,像是一只鹞鹰一样身形轻盈,只见他脚尖在墙上轻点了几下,人便窜入到半空中,随后几个起伏间便没入到了夜色当中。 当顾清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被掩映在黑暗中的屋顶上时,躲在坍塌墙角下那一堆砖瓦旁的叶婉茹,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也慢慢变大。 四名鹰羽卫其中的三名被她派去前往瑜城帮助兄长,毕竟那里的民乱才是当务之急,而与她最为熟悉的鹰九儿则被她派去调查信笺一事。 今夜出行,因为事情的隐秘性,她也并没有让怀瑾和怀瑜兄弟跟着,所以现在她身边能用的人并没有。 且顾清临身边也一直只有一个小厮罗宝莲,而他又被顾清临遣到了桥头那里躲着。 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身闯入范家庄的只有她和顾清临两人,顾清临去查探情况,而眼下也只有她一个人。 若是方才的那些人去而复返……后果将不堪想象。 她不知道顾清临去了多远的地方查探情况,若有什么意外发生,能不能听见她的呼救声…… 她并不担心顾清临会一去不返,担心的是如果顾清临发生什么意外,她要怎么做才能搭救顾清临。 城南这处范家庄,也许比她以为的要更加的阴暗可怕,虽然暂且还没有接触到范家庄的势力中心,但这里表露出来的种种迹象,已经能看出这里的不寻常。 顾清临……顾清临他能够全身而退吗? 不是她怀疑顾清临的能力,而是这里处处充满着未知的危险和意外,她怕……怕自己的无能为力…… “嘘——嘘!” 正当叶婉茹满心恐惧,躲藏在角落里胡思乱想满心担忧时,自她身后响起了两声短促的哨音。 乍一听见这两声哨音的叶婉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头皮一阵发麻,握着匕首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但她还是飞快地转过头来,把手中的匕首准确地对准了身后发出声响的地方。 入眼的便是一张青青红红遍布,像是阎罗殿里索命小鬼一样的面孔。 叶婉茹满心的惊慌和恐惧似是在见到来人时,一下子便都散去,抵在顾清临脖子上的匕首也颤抖着,像是拿不稳一样。 “你……” 嘴唇嗫喏了两下,叶婉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似是比染了风寒未愈的顾清临还要沙哑几分。 无声地落在叶婉茹身后的顾清临,见到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时,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悄无声息的回来,而他方才所发出的那两声短促哨音,未曾在军营之中的婉儿也是理解不了的。 是他一时之间有些心急了,今夜这样出去查探情况,让他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当初在军营时的日子,紧迫感、责任感、使命感……都在驱使着他。 而且这样隐藏在黑暗中,让他仿佛回到了段恒毅的状态,让他心中有些激动非常……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便用了士兵联络的方式。 婉儿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是曾与他一同并肩作战的伙伴,她只是一个不过刚刚及笄的姑娘,她虽然聪颖甚至是有些狡黠,可她还是会害怕、会恐惧、会无措…… 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顾清临伸手拿过叶婉茹手中的匕首,随后手臂用力,一把拉过叶婉茹,随后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对不起……是我,我回来了。” 他在她的耳边轻语一句。 叶婉茹听到这一声轻语低喃,整个人伏在顾清临怀中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且整个人也仿佛遭到雷击一样,耳畔一阵嗡鸣作响。 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甚至不能去思考,只有这一句话在耳边一直回想,直到与深深刻在脑海里的那道声音渐渐重叠。 别怕,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渐渐重叠掺杂在一起,变得模糊难辨,甚至是有些不分你我。 叶婉茹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起来,就连眼中的视线也有些怔忡失神,像是纠缠在深沉的思绪中无法自拔一样。 怀抱中紧紧揽着叶婉茹的顾清临自是无法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但怀中人有些发颤的身体还是让他一阵心疼一阵自责地交织着。 让他更加暗自恼怒的是,现在的他做事有时候还是不够沉稳,比如方才的事情…… “你真的只是顾清临吗?” 叶婉茹口中这句低喃像是无意中发出一样,但她却察觉到顾清临有过瞬间的僵硬。 一次两次是偶然,是有心为之,那三次四次呢?她从顾清临口中听到这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已经不止一次…… 问出这句话后,叶婉茹开始有些怀疑她这样问,到底是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是再一次的失望吗? 她的怀疑、她的所想,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 “婉儿想让我是谁便是谁,你让我是小将军我也是无所谓的,只要婉儿你开心便好……只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顾清临的嗓音轻柔,像是知道叶婉茹心中所想一样,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 这一声轻笑像是当头棒喝一样打在叶婉茹的额头上,让她在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带着羞愧难当的同时,心中且也再一次有些失望的感觉升起。 “是婉茹失态,让顾公子见笑了。” 装作镇定自若的叶婉茹推开顾清临的手臂,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拿回匕首,随后把匕首插回到绑在小腿上的刀鞘里。 “刚才出去查探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叶婉茹这般模样是顾清临所始料不及的,他以为婉儿还会在感伤一会儿,且他堵在喉咙里那些有安慰有谐谑的话语还都没有说出口。 唉,还真是变化颇大啊! 虽然有些感到惋惜的顾清临也不过在心中叹了一声,但一说到方才出去的所见,他还是很快便将这点遗憾抛在了脑后。 “婉儿你猜这个村子有什么古怪?” 顾清临脸上带了点玩味,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当下便盘膝坐在地上,往叶婉茹身边凑了凑,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叶婉茹一见到顾清临这样有些没正行的做派,心中也不禁为自己方才的胡乱猜测而有些恼火起来。 恒毅和他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她有时竟然会以为……还当真是梦魇了! “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说话就先卖关子的毛病?” 第七百四十二章 你怕不怕 被叶婉茹这么一呛声,脸上带着点神秘和揶揄的顾清临,当下便像是被霜打了的秋花一样,有些蔫头耷脑的模样。 顾清临脸上现出罕有的讪讪神色,随后有些无辜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稍稍向后退了退,留给了叶婉茹一个相对自在也安全的距离。 “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还不是看婉儿你太过紧张害怕,想要缓解一下你的心情,你倒是好,也不问问我出去是否有遇到危险……” 顾清临口中喋喋不休地开始抱怨起来,眼角中却藏着一抹笑意。 “若是有危险,你还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叶婉茹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似是拿这样有些无理取闹的顾清临毫无应对之法,且方才那令她有些乱了心神的猜测还始终占据着她的心。 现在在面对顾清临,不知不觉间便多了几分宽容之心。 “婉儿说的在理,是顾某思虑不周了……” 顾清临抬手抓起叶婉茹一缕垂在耳边的碎发,自然地把它别在了而后。 “好了,不逗你了……” 脸上带着宠溺温和的笑容,顾清临抬手又把他刚刚挽好的碎发抬手拨乱,随后更是飞快地抬手在叶婉茹耳垂上捏了捏。 手放下后,顾清临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眼神也开始四处乱瞟,不敢看向叶婉茹。 “咳……” 入手温润且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有些心神荡漾,刚才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就那么手欠地去捏了婉儿的耳垂…… 莫说现在,就是从前最亲密的时候他都从未做过如此逾越的事情,只怕这一次他是再也无法洗清在婉儿心中轻浮孟浪的印象了…… 也许是许久都不曾与婉儿这样自在的相处,一时间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段恒毅而非是顾清临。 又或许是方才婉儿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太过让他心疼和内疚,且盈盈月光下那像是珠玉一样圆润的耳垂太过令他心动,竟一时间没管住自己的手…… 做出轻浮举动的顾清临在一边暗自懊悔,而叶婉茹则更加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今夜的顾清临怎么就如此的行径轻浮。 明明在等着他查探的结果,他却来了这一手…… “顾清临你个登徒子!” 恼羞成怒的叶婉茹口中低声喝骂一句,随后抬手握成拳,一拳捶打在他的肩膀上。 心中有愧且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好台阶下的顾清临,感受着身上那一下下似是挠痒一样的捶打,口中开始低呼起来,脸上也装出有些吃痛的模样。 “女侠……少侠,手下留情!我说、我说!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少侠,只求少侠饶小的一命!” 顾清临双手捂在头上,装出惊恐非常的模样,口中更是少侠女侠的一通胡乱叫。 缓缓地收起了拳头的叶婉茹,自知她手上的这几分力道完全不足以伤到顾清临,但他这样的胡乱喊叫,她还是怕会招了人来。 他可以胡作非为,但她却不想再耽搁下去。 “你……” 凝了凝眉,叶婉茹抽出腿上的匕首,脸上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把匕首抵在了顾清临的胸膛上。 “那你就从实招来吧,也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听到叶婉茹这样说话,顾清临眼中忍不住的笑意开始蔓延开来。 随后他甩了甩手,做出一个唱戏时甩水袖的动作,随后双手一抱拳,捏着嗓子带着唱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给女侠您道来,您且倾耳听!” 见到叶婉茹神色缓和下来后,顾清临并没有再继续像刚才那样捏着嗓子说话,而是略为凝重地压低了嗓音。 “刚才我跃上房顶站在高处向下看,发现整个村子的布局是由一个阵法演变,且进到村子以后我就闻到了一股很大的水汽味,但城南这里并不是临江的堤岸,而是他们私通河道,把江水引流至此。” “流向何处我现在并不清楚,因为心中牵挂担忧你,刚才并没敢走的太远,也是怕刚才走的那几个人杀个回马枪。” “且这个村子的人员大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那些房屋中,这地处边远的屋舍倒像是一种障眼法、或者是给外来人准备的。” 叶婉茹听着顾清临口中说出的每一啧消息,心中的震惊也越来越大。 她知道他口中的外来人定然不会是像他们二人这样,怀着别样目的的人,而是来这里另有目的的人。 这话虽然说着绕嘴,但是叶婉茹知道,他们与他们并不是同一类人。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而那些有可能得到善待、甚至被奉为上宾的人,来这里自然是有利益相牵。 善改河道一事并非易事,且也不是一件小事,若想要河道能通船只,哪怕最小的船只,这件工程也非常的浩大。 不仅仅是财力物力的支撑,更要有能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在背后…… 天子脚下尚且这般的胆大妄为目无法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是可想而知。 并且这整个范家庄的房屋布局,都是由阵法演变,那为的肯定不仅仅只是想要掩人耳目,而是另有目的。 且这座村庄在建造时,便已经开始布局。 花费了打量的财力物力、又私自善改河道,他们究竟在利用这条河道、这座村庄在做些什么? 轩帝对待范家兄弟的态度……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一切背后的真正主使会不会是轩帝,且这件事背后是不是轩帝所授意。 “现在我们要去村中央的屋舍去探探吗?眼下非年节,且金陵又无夜晚嫁娶的习俗,这锣鼓声实在是可疑的很。今夜我们来都来了,自是要查探个大概才能不算白跑一趟。” “婉儿和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我也正有此意。” “实不相瞒婉儿,那酒楼里时常有人出入这范家庄,今夜去这家酒楼用膳并非偶然,且打算夜探范家庄是我早就打算好了的事。” “只不过比我预想的要提前了几天,毕竟轩帝提出要出宫游玩一日打乱了我的计划。”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范家庄有异常的?” 叶婉茹听顾清临说了一连串的话,但却敏锐了抓住了这一点。 想起那夜的落荒而逃,顾清临眼神开始有些躲闪。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事不宜迟,咱们挑近路快些赶过去看看,一会儿若是可能的话,我还想从河道边走走,看看究竟是通向哪里,河面上又有些什么。” 顾清临站起身来拉着叶婉茹的手,躬身潜入黑暗之中。 走了几步后,他突然放慢了脚步,也没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轻问一句。 “就这样跟着我走,你怕不怕?” 第七百四十三章 花缎料子 “怕顾公子你起了歹心,打算杀我灭口吗?你刚才不是还说过,事情还没调查的如何就先内讧、是会让他们笑话的吗?” “既然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我还怕什么?” “还是说你顾清临明知前方有危险,却打算拿我当诱饵去钓大鱼?” 叶婉茹口中嗤笑一声。 “婉儿大可放心,你这等的花容月貌,顾某都还没好好的欣赏,又哪里舍得让你去当诱饵呢?你不怕就行,这样我就放心了。” 口中轻叹了一声的顾清临紧了紧握着叶婉茹手,似是抓的更紧了些。 揶揄的语气中却带上几分凝重,似真似假的话语让人辨不清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话中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这一晚上顾清临口中的戏谑就没断过,而叶婉茹也不并不想在这种明显没有胜算的事情上,与他争论不休。 那样的话,顾清临会越发的得寸进尺。 对于叶婉茹的沉默无视,顾清临只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叶婉茹跟在顾清临身后在有些错综复杂的路上穿行,那些在暗夜里像是一个个巨大黑色怪兽的房屋渐渐都被抛在身后,窜入鼻息的水汽腥味也越来越浓,甚至有些刺鼻,带着一股并不算太明显的腥臭味。 闻着这些有些令人作呕的味道,叶婉茹也越发的有些紧张起来,她知道快要接近那些建立在村中央的屋舍了,并且也离引流过来的河道越发的近。 方才顾清临前去打探并没有走的太远,所以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并不清楚。 这个村子实在是太诡异的,安静的有些可怕,不要说那火把和锣鼓声早就消失,就连先前那时而响起的狗吠都已经消失不见。 整个村子好像都沉浸在死一般的沉寂里,这种沉寂无端端的让人有些心中发慌。 在看似杂乱无章错综复杂实则暗含规律的小路上穿行了一阵后,叶婉茹轻轻地呼了口气,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那股迎面扑来带着凉意的水汽。 “前面就是岸边,我们是从左侧绕路过来的,不然从村中心过来的话,容易引起旁人注意,毕竟这村里有没有机关还不知道。” 顾清临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处半人高的墙垛阴影下回身看着叶婉茹。 “今夜既然把你带出来,就势必要完好无损毫发无伤地送你回去。” 顾清临抬了抬手,似是想要去摸叶婉茹画满了浓厚胭脂的脸,但最后却在叶婉茹越发冰冷的注视下,缓缓地收回了手。 “你倒是一贯谨慎小心。” 叶婉茹打量了一眼顾清临的脸,口中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些嘲弄。 眉头微拧的顾清临在听到叶婉茹这句带着嘲弄的话后,眉头攸地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灿烂的笑。 “哈哈,我不管,就当你是夸我了啊!” “……还真是厚颜无耻!” 叶婉茹轻啐这一句后,便不再理会顾清临,把目光看向了远处。 河堤旁栽种着高大的树木,透过树木的缝隙能隐约看见河对岸也同样栽种了不少的树木,远远地看过去,黑漆漆一片。 泛着银色鳞光的水面在浓密茂盛的树木间隐约可见,且相比于这边堤岸上的黑灯瞎火,河对岸倒是能看见零星的几盏灯火。 寂静无人的夜里,站在距离河岸不过十丈左右远的墙垛下,看着远处黑漆漆的树林和同样似是墨染、但却泛着波光的河面,叶婉茹心中的恐惧和激动不安再一次翻涌起来。 紧张激动不安的心情,甚至让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她推了推挡在她身前一动不动一脸沉思的顾清临。 “你觉得……” “不行!” 顾清临有些为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叶婉茹有些强势的打断。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不行?” “你想说,你想独自一人前去查探消息,我留在原地等你。” 叶婉茹皱了皱眉,早在顾清临带着她躲在着一处残缺不全的墙垛旁时,她就有所预料,再到刚才顾清临那一脸犯难,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便猜到了顾清临的所想。 “我说了这样不行,不仅仅是因为我害怕,更是因为这里实在有些诡异,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凭我自己的能力并不一定能安全走出去,这个理由够吗?” 这话虽然有些无情,但却是最能让顾清临接受的理由,虽然她心中是有些担心顾清临,可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好,足够了!” 顾清临带着笑得嘴角有些僵硬地扯了扯,随后便应了一声。 河面宽不过三丈左右,像是硬生生在这片树林中劈开了一道沟堑一般,且两岸的堤坝也尽是人为夯建的痕迹。 这样水面不宽且完全由人为改道的河流,并不能行走大型的船只,且既然是引流改道,那么水深也定然不会太深。 水不深且河面不宽,那么往来行走的船只所能载重的货物范畴就会缩小不少,这样排查下来倒也能轻松一些。 蹲在河岸边的树木下,闻着那越发浓郁的腥臭味,叶婉茹甚至一度以为这里不过是寻常的渔村,但渡口处并没有船只停靠,且她走了这么久,并没有看见一家一户外面有渔网晾晒。 把江水引流改道为了捕鱼换银钱一事,显然是不可靠的。 “婉儿可有猜测出这条河流的作用了吗?” 在岸边走了两圈后回来的顾清临脸上带着些讥诮的笑,手中用树杈挑着一个物件走了过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叶婉茹不答反问道。 “哼!倒是发现了一些,不过实在让人有些倒胃口。” 顾清临冷哼了一声,说着,便把树杈上挑着的东西递到了叶婉茹面前三尺远的地方。 还没等看清是什么,叶婉茹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甚至在那一瞬间,她隐约的感觉到眼前一黑。 强忍着要吐的感觉,她偏过头去轻轻地吸了两口气,才有紧拧眉头转过身来。 她倒是不会以为顾清临是在捉弄她,毕竟她刚才看见顾清临在河岸便的淤泥里翻找了半天。 拿着树枝压在顾清临递过来黑乎乎的物件上翻看了半天,随后顾清临也靠近了过来,他手中抓着一大把杂草和树叶,有些粗鲁地在那物件上擦了擦。 渐渐地,有一两点稍显黯淡但温润的光显露出来。 “这……个荷包的……料子虽然是去年时兴的花缎料子,但价格也并不便宜,而且这料子……在广元一带比较流行。” 险些把整张脸都埋在锦帕中的叶婉茹闭着眼睛,忍着要呕吐的感觉,断断续续的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 第七百四十四章 默契十足 “花缎料子?那不是专门供给宫里专用的吗?私下里敢用这种料子的,怕是要被杀头吧?” 听完叶婉茹说的话后,顾清临眉头紧了紧,带着些许嫌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进贡到宫中的妆花缎,若不是宫中赏赐下来,寻常人等自是用不得。但这种花缎面料不过是仿照妆花缎所织造的,工艺上已经精简了不少,也色彩也不如妆花缎的复杂艳丽,市面上早有出售,且价格一直不低。” “只是金陵之中达官显贵居多,宫里历年来赏赐下来的妆花缎倒也不少,早被当成了一种荣宠的炫耀,对于这仿照的赝品自是没人再去穿,唯恐遭到了旁人的笑话,以为在轩帝面前不得脸,却偏要穿着仿照货去抬升自己的身价地位。” “最早出现这种花缎料子便是在滇蜀一带,且蜀地又盛产蜀锦,所以这花缎料子在广元一带倒是十分盛行,甚至一度超过了蜀锦料子。” 听着叶婉茹如数家珍一样娓娓道来,顾清临稍显凝重的眉宇间有了几分放松。 虽然婉儿向来不用操心吃穿用度,但到底是女儿家,对于这些男人们不会关注的东西,怎么着也会有几分了解。 今夜若不是婉儿在此,只凭着他找到的这一枚荷包,再加上偷听来的只言片语,不定要转多少弯路才能查找到根源。 现在就不同了,至少地点能确定到广元一带,这样排查下来,困难也会少了很多。 “所以这枚荷包的主人也许是来自广元一带吗?” 正当顾清临若有所思时,叶婉茹突然发问。 顾清临听到这句疑问后,把手中一直拿着的树枝甩向了远处的岸边,随后在叶婉茹惊诧的目光中,带着些微的嫌弃,拿起了那枚依旧辨不出颜色的荷包。 “仅凭着一枚花缎料子的荷包,并不一定能确定荷包主人的来历,但却可以给我们调查提供一个方向,至少大致的范畴可以确定下来。” “先前我曾听闻那几个人闲谈时提到过‘肥羊’这肥羊自然不是能作为吃食的肥羊,而是另有暗指。” “如婉儿所说,花缎料子只在广元一带时兴,金陵中的达官显贵却鲜少有用此料的人,但这并不能保证金陵之中就没有人会用这样料子的人。你说过花缎料子价格不菲,城南这一带你也看见了,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暂居在此,官职最高的怕也就是鸿胪寺寺丞范智杰了。” “据我所知,范智杰到现在并没有娶正妻,只有两房妾室,这花缎料子虽入不得贵人的眼,但妾室也是用不得的。” “由此可见,这荷包定然不是范家庄能有的东西,又是在河堤边浅滩的淤泥中发现的,那么这来历自然就有可能是广元一带。” 顾清临用手一下下地捻着上面沾着的污泥,神情有些凝重,甚至是痛恨,但却独独没有了他先前所表现出来的厌恶。 叶婉茹听着顾清临这样说,再看到他这样的行径,心中对于这引流改道过来河流的主要用途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且同时她心中,也对这个猜测而生出了极度的痛恨和怜惜来。 略卖人口是重罪,且对于那些丢失子女的家庭来说,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对那些被略卖的人来说,更是生不如死的遭遇…… 为奴为婢已经是最好的下场,就怕被卖到那些花柳巷里去做皮肉生意和卖到矿上做奴隶,哪一日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都哦没人知晓…… 且这些人的手段可谓是奸诈至极,河道浅且水面狭窄,又不是渔村,但在这荷包上却沾满了腐鱼烂虾的腥臭味道,而那淤泥却是之后覆盖在上面的。 这就说明,荷包的主人是经由水路且在鱼虾的覆盖遮掩下到达了金陵,在岸边却遗失了身上所佩戴之物。 这个遗失可能是挣扎中掉了下来,也可能是荷包的主人有意遗失,盼着能有人看到,从而能有人倚靠这一条微弱的线索,前去解救她,或许是她们…… 捏了捏手上刚才沾染上的淤泥,叶婉茹好像是已经闻不到那些腥臭味一般,眼中只有愤怒和痛惜。 “若真是广元一带丢失的人口,又能用得起花缎料子的人家,也定然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家,想必一去查探便能查个清楚。” “只是往来广元一趟少说也要月余,等查证回来再救人是不是太晚了?” 叶婉茹看了顾清临一眼。 顾清临甩开了手上沾着的一块淤泥,随后抬眼哼笑一声,浑不在意道:“呵呵,都到这个时候了婉儿还想着要试探我,还是不肯全身心的信任我吗?” “婉儿是想知道我手中的人手或是势力有没有远到广元一带吗?” “暂时还没有,毕竟广元一带远离金陵,我还没想到那么远,我手中的势力范围主要围绕在金陵这一块。” “你知道金陵现在的局势如同水火,我手中的人手有限,只能全都投到金陵这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顾清临看似不经意交代的这一番话,相当于在叶婉茹面前揭了他自己的老底,且也相当于十分的信任叶婉茹。 一时间,叶婉茹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在心底翻滚,但又总觉得他这话中有些漏洞百出的感觉。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方才她说那句话并没有要试探顾清临之意,若是换做旁的事,她肯定是要试探一二的。 可救人一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懈怠和拖延,也许晚了那么一两日便会毁了一个姑娘一生,她就算有心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去犯糊涂。 说到底,是顾清临心中太过多疑且多虑,所以才会把别人的话掰成三份来听,这样的多虑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 倘若这一次当真能有幸救得那些被略卖的姑娘,她们日后的归宿问题也十分的难说…… 被略卖的日子久了,不管有没有保得住清白之身,在旁人眼里,便已经是失去贞洁之人。 失了贞洁之人的下场往往是最为惨烈,且这世道也容不得她们…… “你多虑了,我并没有要试探你的意思,你的势力范围在哪我并不关心,我担心的是眼下的事情。” “看着荷包的脏污程度定然不是今夜吵闹时所留下的,那么荷包主人的去向也就不得而知……” 因为顾清临的多疑和心中的担忧,叶婉茹的声音有些发冷,但说着、说着却渐渐停了下来。 “找到今夜那些人的下落才是关键。” “找到今夜上岸的人就能了解一二” 叶婉茹和顾清临几乎同时开口说话,这一次谁也没有因为对方的音量过高而止住话语,而是同时说完。 顾清临双眼亮晶晶带着一股兴奋和激动,看着叶婉茹。 第七百四十五章 做点什么 像是受到顾清临所感染一般,自持冷静沉着的叶婉茹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激动,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与顾清临轻轻击了一掌。 直到掌心与掌心相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后,叶婉茹才发觉自己的举动似是有些不合规矩,但眼下氛围又让她有些享受这种难得的心情。 这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期待、紧张,甚至是含有一种类似于探险的跃跃欲试,更多的则是一种在不停敲打着她内心的责任感。 她是女子,自然明白同为女子若是不幸惨遭这样的厄运,会为日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和下场。 若是能把她们都解救出来,那么她会感到无比的庆幸和欣慰…… 如若这处城南范家庄真是一处略卖人的窝点,那么他们解救的也许不仅仅是这些已经被略卖来的人,而是更多可能被略卖的人。 把那些略卖人的奸佞卑鄙之徒,全部绳之于法,以免更多的人惨遭被略卖的厄运…… 今夜所见所闻的事情,远比在临水镇时所见到的景象更让她震惊。 那时她所见到的是大多迫于无奈才想要卖儿卖女的人,除却她最开始所解救的妇人和孩童,则是因为丈夫的懒惰、自私、无耻,其余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想到要卖儿卖女换些银钱…… 那时她所感受到的大多是一种悲凉甚至是有些无奈的心情,她可以救一人、救了临水镇所有卖儿卖女的人,但却不能救得了天下间类似的所有人。 仅凭她一人、一府是不足以,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改变的,能改变甚至是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能是整个世道发生改变。 再没有饥荒、再没有战乱,像从前那许多年间一样,安然无事,百姓们夜不闭户安居乐业…… 可这些被偷偷拐走的人去不同,她们并非自愿,且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远离家乡,被卖至此,甚至是更远的地方。 天子脚下就能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她不敢想在别的地方,是不是会发生比这要更加恐怖、更令人心惊的事情。 她能做的并不多,不过是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但于那些被略卖的人来说,也许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和希望。 她亲眼所见,不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充耳不闻她做不到…… “婉儿不用担心,有所发现就是眼下最好的势头,即使从前那些被略卖来的人我们不一定能救出,但我们所做的,却是避免他日会有更多人的惨遭毒手。” 像是看出叶婉茹心中的担忧一样,顾清临神色凝重,抬手在她的肩上轻按了两下,带着一股安抚之意。 “我知道,只是仍旧会觉得愤怒,依照今夜的情况来看,范家庄在城南一带为非作歹已久,陛下近日来又如此抬举范家兄弟,他真的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叶婉茹轻轻低舒了口气,把因为发现这枚荷包开始,便积压在心口的那股烦躁之气轻轻吐出后,说出了一直缠绕着她的疑惑。 “看情形轩帝应当是不知道的,否则就算他再糊涂,也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众所周知,如今的陛下格外珍惜自己的威名,略卖人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益处呢?” “照我看,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另有其人为范氏兄弟撑腰。轩帝抬举范家兄弟二人,不过是想要借他们二人之手,打压那像臭石头一样的孔大人罢了。” 顾清临嘴角上带着一股轻蔑的笑意,像是对范家兄弟极为不齿一样,又像是对轩帝极为不满、甚至是心怀怨怼一样。 且他提起孔大人时,虽然语气算不得恭敬,但却又能那听出话语中不知不觉间带着的一丝熟稔、甚至是欣赏之意。 叶婉茹打量了一眼顾清临,总觉的这样的顾清临似是与他先前所接触的顾清临有所不同,且这样的顾清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她记得从前提起与他有婚约的孔采薇时,神情是无奈的,然而当提起孔采薇之父孔笙孔大人时,是有些不屑的。 像是极为不喜生性耿直不知变通的孔大人,毕竟其父顾言顾大人是一位八面玲珑为人极其圆滑之人,这一点看顾清临就能看出一二。 可现在的顾清临在抛开他的那些伪装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让叶婉茹心中的疑惑也开始不断加深,且越发觉得在他身上像是包裹着一层迷雾。 往往当你拨开迷雾,以为见到的是一个真正的顾清临时,他接下来的言行,便会颠覆你先前对他的所有认知。 难道真像大王兄所说那样,顾清临自身便像是一本古籍吗?每一次翻阅都会有不同的认识,且会慢慢低被其所吸引…… 可是,世上当真有如此古怪的人吗? 叶婉茹带着探究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顾清临的脸上,而她眼中所包含的怀疑、猜测、疑惑等神情又一丝不落地落进了顾清临眼中。 顾清临心中一惊,同时一只手也开始悄悄地抬起来,在脸上胡乱的摸了两下,生怕这一层假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掉了下来被婉儿看出端倪来。 心中虽是这么想着,但口中却颇有些不饶人地开始戏谑起来。 “此时月黑风高又是无人之境,且本公子自知生来便貌比潘安玉树临风,虽是用了脂粉遮面,但本公子自知这脂粉也是不等阻挡本公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形象。” “只是婉儿你再这么盯着我看下去,保不齐我要对你做点什么不轨的事了,虽是不会毁了你的清白……” 没等顾清临说完,叶婉茹便狠狠地在他脚上跺了一下,随后便躬着腰身向前小跑着过去了。 方才就在顾清临满嘴胡诌时,她看到前面有一处屋舍中亮起了火光,更是看到了几道人影进到那间屋子里。 正愁打探消息无门时,这样的发现不亚于柳暗花明,她自是不会去与顾清临争论不休,况且以顾清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做派,怕是早就发现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以色侍人 果不其然,叶婉茹在跑了几步后便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那脚步声便消失不见,同时在她身后响起一道调侃的笑声。 “婉儿跑的这般快,倒像是落荒而逃,可是生怕再看下去就会被顾某不俗的容颜吸引?你放心,只要婉儿你点头,我定然会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 听到这句戏谑后,叶婉茹也不回头,只是带着讥诮轻笑了一声。 “怎么现在的顾公子,对自己的心智谋略这般的不自信,想要以色侍人了吗?” “若是侍的是婉儿又有何不可?大不了顾二公子的名头不要罢了!一个名头罢了,我又不稀罕。” 顾清临语气中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试探。 叶婉茹没想到顾清临会这样的打蛇随棍上,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又有些暗自懊恼,不该不经思索便说出这样的话给了他可乘之机。 顾清临不仅心智远超常人,就连脸皮的厚薄程度也远超常人,她并不能用正常的标准去衡量他。 猛地一下,叶婉茹停下脚步快速的转过身来,看着毫无防备紧随着停下脚步的顾清临。 随后在顾清临怔愣差异的目光中,她抬手有些轻佻地捏起了他的下颌,满脸挑剔地就着暗淡的月光打量着他的脸。 “啧啧!就这等丑陋骇人的样貌,还想要以色侍人?敢问顾公子你能否去照照镜子,就算本姑娘想养面首,也绝不会找一个青面獠牙像小鬼一样的人!” 叶婉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捏在顾清临下颌上来回捻动的指尖也有些微的颤抖,且她的眼睛虽是在打量着顾清临的脸,但却始终没有和他的双眼对视过。 做出这般轻佻逾越的行径,已经超出了她自己所能接受的范围,但顾清临一再的言语戏谑,又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上,实在是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顾清临像是止不住笑一样,但又故意做出一副有些谄媚的表情,一张本就画的惨不忍睹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噗……” 笑过这一声后,顾清临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双肩却在不停地抖动着。 且他的手快速地在叶婉茹刚刚捻过的下颌上摸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他感觉到那一层假面似是有些脱离脸皮…… 婉儿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异常吧? “婉儿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还知面首一说,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啊!” 顾清临有些邪佞带着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闭嘴!” 叶婉茹没有再理会顾清临的调笑,低喝了一声,同时一矮身蹲在了墙角下。 顾清临看到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时,嘴角忍不住挑起一丝笑容,随后也颇为紧张地紧紧贴着叶婉茹蹲在了墙边。 叶婉茹一直看着那几道人影走进那间方才亮起灯的屋子后,才轻轻地吐了口气。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来,生怕刚才她和顾清临的说话声打草惊蛇。 她看了一眼前方不过八九丈外的院落有些犯难,这一处屋舍外的院墙不过两尺多高,且围墙外也是光秃秃一片,并没有藏身之地。 这一会要是上前去偷听璧角,只怕她还是要留在原地等着,她除了怕错过讯息以外,也怕顾清临会不把实话告诉她。 况且这间看上去并不大的屋舍,前前后后进去了差不多有八九人,但屋内晃动的人影却没几个…… “这几个人不过是小喽啰,婉儿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哼,又有酒又有肉,他们倒是比我这个少爷会享受!” 调侃的话语一转,顾清临又随口抱怨了一句。 “这么多人在这一间不大的屋舍内,又看不见几个人影,会不会有古怪?” 叶婉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因为顾清临有些狂妄口气而升起的担忧和一丝愤怒。 “古怪定然会有,否则这么多人在一起吵吵闹闹,只怕早就把这马棚一样的房顶掀翻了,可是进去这么久了,你可曾听见一丝吵闹声?” “想来这屋舍内恐怕是别有洞天,说不定那些被拐来的姑娘们都被关在此地。” 顾清临手指在膝盖上敲打了两下,脸上戏谑的神情早就褪去,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眉宇间也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股猛然间现出在顾清临眉宇间的肃杀之气,看的叶婉茹神情一怔。 “得罪了婉儿。” 不等叶婉茹从顾清临这股突然转变的气势中回过神时,耳畔便传来这一句低语,随后便觉得腰间一紧,旋即整个人便飞了起来。 “呜……” 叶婉茹口中发出的惊呼声又被她自己捂在了口中。 这一次被顾清临用轻功带着飞起来,远比刚才那次要飞得高也飞得快。 看着方才在眼前的景物快速的在眼前掠过,叶婉茹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 颈间有道灼热的呼吸洒落,在耳畔尽是劲风的感觉下颇为明显。 叶婉茹有些不安且颇为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哈哈,这一次能这么顺利全要仰仗大哥您领导有方,兄弟们敬您一个!” “对对对!这次要是没有大哥您制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把这一票肥羊掳过来……” “来来来,大家伙一起敬大哥一杯,也算是咱们兄弟几个感谢大哥不嫌弃兄弟们愚笨,愿意给兄弟们一碗饭吃。” “说什么掳不掳的,太过粗俗!你我兄弟做的生意虽然上不得大雅之堂,但到底是个生意人。” “做生意嘛,都是有讲究的,尤其是碰上那些满嘴之乎者也暗地里却吃喝嫖赌的假学士,若是不扯出几句诗词,都不敢开口谈价钱。” “谁说不是,那些个满嘴之乎者也的文人,背地里却最是肮脏,也就属他们最会调教人,上个月城东的一个客人手里不就玩残了一个姑娘吗?水灵灵的一个人,愣是给祸害的瞎了眼断了腿……” “……别说那些了,今夜好不容易能和大哥聚在一起,别还没喝酒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扫了大哥的兴兄弟们唯你是问!” “是我糊涂了,都怪这酒太香,光闻着都要醉了……” “大哥教训的是,兄弟们受教了。” “来吧,废话少说,先干一个,这一个月来兄弟们也辛苦了。” …… 叶婉茹和顾清临二人趴在屋顶上,把耳朵贴在茅草上听着屋里的说话声。 听见这些声音后,叶婉茹目光中带着些嫌弃看了一眼顾清临。 “失算了……”顾清临干笑了一声,趴在叶婉茹耳边轻语一句。 第七百四十七章 同道中人 叶婉茹并没有趁机嘲讽顾清临,毕竟刚才的情况实在是有些怪异,谁知道这些人竟然都席地而坐,且说话声也并没有吵嚷,倒像是闲话一般。 别说顾清临没有发现异常,就连她都以为这间屋子有什么暗道密室一类的存在。 听着房屋内稍有些模糊的说话声,叶婉茹眉心微蹙,看来这里就是一处略卖人的地方没错了,只是那些被略卖来的姑娘又能被他们藏到哪去呢? 渐渐地,传入耳中的话语已经变得有些污秽不堪,叶婉茹厌恶的皱了皱眉,偏过头去不再继续听,反倒是趴在她旁边的顾清临趴在茅草铺就的房顶上听的津津有味。 看到顾清临嘴角上挂着的一抹笑意,叶婉茹一口气哽在喉咙中不上不下,让她十分心堵得很。 她白了一眼顾清临,口中满是鄙夷地轻嗤一声。 她倒是忘了顾清临本就是喜好寻花问柳之人,与这些人倒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难怪会听的这般入神…… 身体趴在房顶上,叶婉茹并不敢妄动,生怕从坡面很大的房顶上掉落下去,更怕的是被屋内的人发现他们二人藏身在房顶偷听。 前前后后差不多进去了有八九人,从身形上看都是颇为强壮的魁梧大汉,她自己恐怕连一个都对付不了…… 说到底,她心里对于顾清临的身手还是有些没信心的。 听这些人说话的声音里那位被称作大哥的人,并不是她以为的范智杰,之所以对范智杰的声音印象深,还是因为那日城门口发生的事情。 也许这些人口中的大哥,也不过是范智杰手下的小喽啰,而范家兄弟又是谁人手下的喽啰,就不得而知了…… 城东一位客人手里……残了一个姑娘……瞎了眼、断了腿…… 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些话,叶婉茹心感愤怒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不寒而栗,脊背发寒的感觉。 她一直都以为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些鬼神之说中青面獠牙的鬼怪,直到现在她发现,从前她的所想大错特错。 最可怕的莫过于人,那些行走在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心中住着的是魔鬼,还是心怀天下万民普渡众生的菩萨…… 她知道每年上元夜花灯节时,都会有人走失,那时候的她每当听闻红玉和碧玺说起后,并不会太过关注后续事情的发展,并且不过两三日便再也没人在她耳边提起。 那时的她,自然而然的以为他们的家人早把她们寻了回去,否则京兆尹府衙那里又怎么会半点风声也无? 现在想来,实在是她的性子有些自私凉薄吧? 事不关己的事情她投以的关注少之又少,满心满眼便只有那一人……自从那一人都在她的眼中消失后,她便只想着要怎样才能查找事情的真像,甚至是去推翻荒诞无为的轩帝…… 所以当这样早就已经发生的事情,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时,她才会这样的心惊…… 看着顾清临嘴角边越发扩大的笑容,一种没来由的愤怒在她心中升起。 她想质问他,你的悲悯之心呢?你的同情呢?你的善良呢? 然而当这些话已经冲出喉咙时,却又被她紧咬在牙关里。 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选择也不一样,今夜本就是顾清临带她前来,如若不然,她还会以为那些肮脏龌龊并没有玷污了金陵这一块土地。 可现在她发现,金陵这块王土,从来都是一个是非之地,她以为的安宁祥和,不过是被掩藏在一件华美的锦衣之下。 当这件锦衣被风吹起,那些掩藏的肮脏龌龊,便都会渐渐地显露出来。 “可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拧了拧眉,叶婉茹稍稍停顿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愤慨和生硬。 这件事怪不得顾清临,她没有必要因此而迁怒他人,若真要怪,只怕她们都是其中的帮凶。 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漠不关心……应该都算得上是帮凶吧? “算不上太有用,不过好在从那些污言秽语中甄别一二能用的消息,也不枉费少爷我脏了这么长时间的耳朵……” 顾清临口中啧啧两声,煞有介事地抬手掏了掏耳朵,像是要把那些听进耳朵里的污言秽语全都掏出来一样。 开口便没有正行似是已经成为顾清临说话的常态,叶婉茹对此并不意外,但好在能听到有用的消息已经是意外之喜。 叶婉茹眨了眨眼并不说话,而是微微蹙眉看着顾清临,等着他口中有用的消息。 “他们……” 只开口说了两个字的顾清临便顿了一顿,随后口中轻声叹息一声,抬起手掌抚在了叶婉茹的头顶。 “婉儿不需要自责和内疚,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发生,况且若不是那一日我尾随范智双而来,也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今夜来此一探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能查到这些,已经是出乎意料。并且现在发现并不算晚,总归是能让更多人提高警惕,不是吗?” 像是察觉到叶婉茹心中所想,且也知道她情绪低落的原因,再次开口后顾清临并没有说听到了哪些有用的消息,而是温语轻言开始劝慰起来。 “是我……有些矫情太过脆弱了。”叶婉茹努力地眨眨眼,把那险些溢出眼眶的泪水咽了回去。 “婉儿心中存着善念便是最珍贵的所在,若是都变得像那些人一样冷漠无情,只把人当作一种可以换取钱财权利的物品,与牲畜又有何异?” 手掌在叶婉茹头顶轻抚了两下后,顾清临眼中有些迟疑,随后他轻轻闭了闭眼,随后温热的指尖便触碰到了叶婉茹的脸上。 这一下触摸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叶婉茹差点以为是错觉,且顾清临脸上的神色相当坦然,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一般。 对于顾清临这样不时便动手动脚的毛病,叶婉茹已经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表达出她的愤怒、她的不喜,且现在她发现,她和顾清临之间似乎越来越纠缠不清。 这虽然无关男女之情,可到底是有些超出礼法。 似是知己、又似是至交好友,但同时又是立场不同的敌人。 “看到前面那间屋子没?就是这几日新晋鸿胪寺主簿范智双的居所。” 第七百四十八章 非礼勿听 被顾清临揽在怀里飞在半空中的叶婉茹,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范智双——这位新上任鸿胪寺主簿的名字。 她知道顾清临不会无故为她指出范智双的居所所在,更不会因为心生妒忌而加重语气,甚至带着鄙夷唾弃的神情。 范家庄——范氏兄弟——近日来轩帝身边颇受青睐的臣子——一处略卖之地…… 他们之间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扯着,可顾清临说,轩帝对此种种也许并不知情。 这些虽然不无道理,但还是让她有些无法相信。 几近手眼通天的轩帝,会对于发生在他脚下、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当真不知一分一毫吗? 还是因为他的放任纵容,才让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就在天子脚下,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顾清临手中所指的这一处院落,在这座有些荒凉破败的范家庄里应当算得上是一处颇为豪华的建筑了,且规模格局也丝毫不亚于金陵中任何一座朝臣大员的府邸。 这座府邸要是建在金陵繁华的街道上,且又是一座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府邸,并无可厚非。 但出现在这城南荒凉僻静的范家庄,并且范家兄弟品阶最高的范智杰也不过是从六品官员,这一处宅邸已经不仅仅逾越那么简单了。 大耀律法甚为严明,对于官员品级相应的宅邸规格占地面积,从来都是有明文规定的,像范家兄弟这样的逾越之举,是要治罪的。 轻者流放千里,重者查抄家产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然而,这样一座府邸想必也与这处范家庄一样,不知道在城南这片土地上存在了多久,却依然能完好无恙地矗立至今。 轩帝他当真是一无所知吗? 范家兄弟当真已经能够在金陵只手遮天了吗? 他们的背后究竟站着谁? 又是谁给了他们这种特权,才能让他们在天子脚下便行径嚣张,丝毫不知收敛? 这些问题与那些不知藏身在哪被略卖来的姑娘一样,都像是一块大石压在叶婉茹的胸口上,沉重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且这些所见与她先前所接触到的事情并不一样,谋权斗的是心智和手腕,然而这些赤裸裸摆在面前的事实,才是最残酷最直面人心的。 手臂揽在叶婉茹腰间的顾清临轻拧着眉,眉心间的一块隆起像是在表达着他此刻心中的不快。 范家兄弟背后的势力也许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强大,可是金陵之中除却轩帝陛下和几位皇子王爷,那些朝臣们,又有谁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以他和瑞王殿下闵柏涵相交至此,却从未从他的口中提及过范家兄弟只言片语,甚至是那日他无意在瑞王面前提起范智双被赐了官时,闵柏涵脸上露出的鄙夷和冷笑。 且那一夜殿上相聚,玥王殿下闵柏淳也从未与范智双有过任何的眼神交汇。由此可见,范智双也定然不是闵柏淳的人。 至于柏衍,那便更不可能了,他了解柏衍就像柏衍了解他一样,在他们二人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 且他们二人性情相近,最是不耐烦与范智双这样的人接触,就算他现在变成了有些圆滑的顾清临,可他知道柏衍却还是过去的那个柏衍。 是不会因此做出改变的,柏衍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固执,就像是刻在他骨血中的为国尽忠一样,是不会因为周遭事物的变化而变化。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这些种种,在背后搅弄风云挑起事端的手,并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那几位看似温和无害,且尚未封王的皇子殿下,未必就是温和善良的羔羊。 生在皇家,本就已经是一场互相角逐的角斗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幼便耳濡目染权利带来的利弊,能做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两日后陪同轩帝出行的事情一过,他便该着手调查一下这几位皇子殿下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若是能有意外收获不更是锦上添花吗? 率先落在地上的顾清临站稳脚后,便松开了一直揽在叶婉茹腰间的手。 “当心脚下。” 叶婉茹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脚下,又打量了一眼这处院落。 隐约能看见他们二人所站的地方散乱地堆放着许多的碎石块,并且不只他们脚下所站这一块地面,就连周身四五尺的地方都是如此。 这里虽然让人有些行走不便,但却是观察对着的这间正屋视线最好的地点。 看来这范家兄弟还挺谨慎小心的,不仅连院落的高墙上都沾满了锋利的碎瓷片,就连院落里到处都铺散着碎石块。 高墙上的碎瓷片是防止有人攀爬到墙头上,窥探到院落里的情况,那么这院落里的碎石块,假若有人不小心踩在上面必然会发出声响。 这样一来,就能起到一种防范的作用。 只是,这等最寻常的方法若是对付普通人也就罢了,遇到像顾清临这样会轻功之人,恐怕就无用武之地了。 正当叶婉茹这样想时,顾清临抬手指了指房顶。 顺着顾清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后,叶婉茹就发现她的猜测又错了。 原来这房顶的瓦片上也像渔网一样横七竖八地拉满了细细的鱼线,且这些鱼线上还系着不少栗子大小的银铃铛。 这会夜风已经初起,但却不知为何,只能看见鱼线轻轻晃动,却不曾听闻铃声摇动。 怕是有些玄妙之处的。 一处超出官员品级的宅邸,处处布满了机关陷阱,若说没有猫腻,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了! 这样的此地无银之举,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吗? 顾清临抖了抖耳朵,眼见着那间黑漆漆的正房里亮起了两盏有些微弱的烛火,且也有人影开始晃动时,他抬手碰了碰面目凝重的叶婉茹。 “你听!” “你看!” 在顾清临伸手过来的同时,叶婉茹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同时用胳膊肘推了推顾清临。 几乎异口同声的两道低语响起后,叶婉茹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随后飞快的转过了头。 然而顾清临却笑的有些狡猾。 “还说不是和我心有灵犀!”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只要你……肯……” “哼!个婊子货,能给本官暖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爷……” “要是伺候好了本官,本官给你抬个姨娘,日后还不是享不尽的福分,也不用去伺候那些满脑肥肠的糟老头子了!” “还是你想让那些臭的掉渣的乞丐尝尝你的滋味?” 听着传来的这些声音,叶婉茹双眼变得通红,双手也紧紧地搅在一起。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正当叶婉茹想要说话时,顾清临的双手飞快地奔着她过来,一手捞起她后便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 第七百四十九章 怎么可以 顾清临按这一下的力气有些大,动作也算不上温柔,能听见叶婉茹的额头撞在他胸口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突如其来的惊吓和额头上随之而来的疼痛,让叶婉茹口中低呼一声,但耳边顾清临的低语声她还是听的分明。 虽然顾清临的动作够快,但还是有些迟了……那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到底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她自然是知晓的。 叶婉茹心中觉得厌恶和愤怒的同时,又有些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有办法去阻止,只是为了不能打草惊蛇…… 若是房间里惨遭毒手的姑娘知道外面有两个人,正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样惨烈的事情发生,会不会恨他们? 恨他们的袖手旁观,甚至是冷眼旁观…… 这一次的叶婉茹没有挣动,只是静静的趴在顾清临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像是需要一个支撑着她的倚靠一样。 而此时的她,也的确需要一个依靠和支撑,来支持她、告诉她眼下这样有些残忍冷酷的行径是对的! 但她还是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压抑,甚至是恨意!恨那个无赖瘪三的同时,也恨自己…… 她也是残忍的吧?于这件事上,他和她……和施暴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顾清临站在那里,一手紧紧地把叶婉茹揽在怀里,一手圈在她的头上,恰好把她的耳朵都捂在自己的手臂下。 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和胸膛上渐渐透过衣衫所感觉到的湿热,顾清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恼恨。 没有声音的哭泣里,带着的悲痛和怜悯,甚至是恼恨,他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因为他了解她。 可眼下这种情形,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唯一能做的,便是给她依靠。 但也正因为婉儿的这份深思和谨慎,才更加的让他感到怜惜。 婉儿没有请他出手前去解救屋内正在惨遭施暴的姑娘,是因为她明白也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然而什么也不能做的情况下,她又会深深的自责。 这份源自于她的自责,在此时,却好像由胸口那块被泅湿的衣襟,直接穿透到了他的心里。 比这更残酷、更血腥、更无情的事情他早已经见识过,且他一直以为,他的心肠也早就在血与火交融的战场中被打磨的冷硬。 但当他感受到,胸膛上渐渐加大的湿热和怀中瑟瑟发抖的身体时,那颗心似是也被融化了。 若是今夜没有婉儿在此,大约他不会有这么多的感慨,最多的是会冷眼旁观,而后趁机摸清那些被略卖的人被藏身在哪。 且若是换了从前,只怕他会直接冲进屋子里把范智杰绑了,随后便是严刑逼供…… 但现在的他不会那么鲁莽了,那样做只会是打草惊蛇,只会解决掉金陵这一方土地上所发生的略卖事件,于其他的地区没有任何影响,更于背后为范家兄弟撑腰的人没有任何影响。 他对那个姑娘并没有恻隐之心,他痛恨的是这样的事,更加痛恨的是,这件事背后自以为手眼通天的幕后之人! 大约生而为人,本就是存了善的,只是有些人的善念相对较少,且在日后的经历中,那些本就不多的善渐渐都变成了恶。 恶意会被无限地放大,直到他的野心再也不能承载,那时的他们与魔鬼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 幸好,他的善念一直都在,更会因为怀中的姑娘而一直存在着。 且正是因为怀中人,才会让他觉得他的坚守、他的热血、他的忠诚,都是值得的。 耳边响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粗喘的呼吸声、嘶哑的尖叫声、低低的啜泣声、床板咯吱咯吱摇动的声、甚至是到后来有些欢愉的呻吟声…… 这些种种都传到了顾清临的耳中,这一刻,一直以来被他十分欣赏的妙音之法,竟然他有些无可奈何起来。 若是他没有习得这过人的耳力妙法,也就不必把这些龌龊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了。 只是,这姑娘的呻吟声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难不成那范智双为了成就好事,给下了药不成? 不等他再细想,他便察觉到一件让他有些尴尬又有些难堪的事,他的身体正在因为这些声音而慢慢地发生变化…… 越是不想听,那些声音就像是无孔不入的微风一样,到处伺机往他的耳朵里钻。 怀中抱着的就是心心念念的人,且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听到这样……有些淫靡的声音,不亚于在时时刻刻吞噬着他的自制力。 “贱货!还给老子上演……贞洁烈女,还不是……叫的比青楼里的婊子都欢?尝到爷的厉害了吧……” 正当顾清临一边微微躬身掩饰自身的异常时,突然传到耳边夹杂着喘息的叫骂,让他脊背猛地一僵,且胸口处那一块被泅湿的地方也变得有些滚烫。 这个狗杂种范智双!真该那日就给他打的满地找牙,否则也不会有今夜这一遭…… 若是不小心让婉儿察觉到他的异常,那他这登徒子的罪名怕是要彻底坐实了。 叶婉茹趴在顾清临的怀里,泪水像是绝了堤一样,无声地流淌着。 这个时候的她把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不合礼法,全都抛在了脑后,她压抑着哭声,压抑着想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嘶吼! 压抑着那些在心中翻滚不止的滔天恨意,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缘何就会变得这般肮脏不堪? 难道当真是她从前待在闺房之中,所见所闻太少了吗? 还是这世道一直如此,只不过是头一回摆在她的眼前…… “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坏……” 一句带着哽咽的轻语,带着有些发闷的声音从顾清临胸口传出。 正在自我挣扎的顾清临听到叶婉茹的这句低问后,躬着的身体彻底地有些僵硬,就连心中有些不受控制的旖旎心思,也随着这一句轻问而渐渐消散。 顾清临口中轻叹一声,随后大手在叶婉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但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第七百五十章 去而复返 问出这一句话后,对于顾清临的沉默以对,叶婉茹并不觉得意外,并且她也并没有真的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答案。 很多人都被权力和利益驱使着,更有的人会为了得到权力和利益而不惜一切,甚至是无所不用其极。而地处皇城的金陵则更加尤为严重。 皇城之中多达官贵人,所以对于权利变化所带来的感受也更加的直接,且人心又是欲壑难填的,在这种种的耳濡目染下,变成令人憎恶又恐惧的魔鬼似是也并不遥远。 唯有能做的,便是守好本心,莫要忘了初衷。 屋里那有些淫秽不堪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但却又有数道脚步声传进顾清临的耳中。 这几道脚步声与先前他所听到的并不同,落地的声音很轻,若是稍不注意,很有可能便会忽略掉。 看来这一次的来人应当都是练家子,并且他能这么快的注意到这些脚步声,也要得益于那些几乎铺满院落的碎石块。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来此,目的为何…… “又有人来了,看来我们想要通过那姑娘得知其他人的下落,还要等上一等了。” 宽厚温热的手掌带着一阵安抚人心的感觉,轻轻地落在叶婉茹的背上。 “等吧,今夜已经来此,总不至于无功而返。更何况……我们可以等,那些被略卖来的姑娘却是如何也等不了的。” “今夜是一个姑娘惨遭凌辱……再拖延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惨遭毒手……” 叶婉茹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哽咽,但却带着一丝鼻音,且她也从顾清临的怀中抬起了头,带着水光的眼看了一眼那间烛火跳动的正房。 对于叶婉茹情绪收敛如此之快,顾清临的眼中稍稍有些怔忡和诧异,但随后便有些释然的一笑。 不只他在改变,婉儿亦是如此,甚至许多人都已经与从前他印象之中的大不相同,但婉儿的这些改变却最是令他欣慰又感到疼惜。 两人双双蹲在墙角的暗影中,小心的避开那些可能一经踩踏就会发出声响的碎石块,颇有些艰难的踩在上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且那几道人影也渐渐地显露在他们二人的视线当中。 盯着这几道由外院渐渐走过来的人影,顾清临眼中瞳仁微微一缩,想不到来人竟是先前在路上碰见的那几个人。 不过先前遇上那些人时,似乎那些人并没有刻意的放轻脚步,但现在却能看出他们走路时微端的肩膀和有些躬起的腰身。 像是……像是有些刻意一样,难道是发现有人闯入范宅了吗?还是他们颇为忌惮范智双才会如此蹑手蹑脚? “豹哥,这回怎么小范大人会把咱们兄弟都召了回来?” 这人一开口说话,叶婉茹便偏头看了一眼顾清临,眼中也开始有些不安升起。 这道声音她记得,正是先前在路上时,他们所碰见的那伙人,如今他们去而复返,保不齐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顾清临的武功路数要比她高明许多,有没有一路尾随跟踪他们,他应该比她清楚。 看到叶婉茹带着询问的目光,顾清临轻轻摇了摇头,同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顾清临虽然对这些人去而复返心存怀疑,但更加让他怀疑的则是,一直在屋内的范智双,又是通过什么方法向这些人传递的消息。 他和婉儿从河堤沿路至此,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按理说,这些人当时正走在通向范家庄以外的道路,按这个时间段来说,他们应该早就走出去才对。 他们这一路上虽然都在隐匿身形,但却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在路上走动,甚至连传信的信鸽都没见到一只…… “呵呵,小范大人怎么做事、做什么,哪容得你我兄弟质疑?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哼,怕是新送来的肥羊有些棘手吧?” “嘿嘿……豹哥,您说……小范大人会不会把这肥羊赏给兄弟们尝尝鲜?” “还真别说,这次到的这批肥羊,个顶个的俊,要不是第一手要留给他们,小弟我早就忍不住想要尝尝滋味了!” “六瘸子,你要管不住你下身的东西,就尽早给豹哥说,免得日后豹哥我想要替你收尸都来不及。怎么,不记得去年小何是怎么死的了?” “哎哟!豹哥,可不敢……小弟不过是说笑罢了!哪能真敢做点啥呀,这也不就是过过嘴瘾吗?这看得见摸不着的,让人心怪痒痒的……” “痒不痒的我不管,跟着我豹哥的兄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虽然来钱的门路算不得光明正大,但总归不能为了个女人丧了命!” “想要泄火,只要你舍得兜里的银子,满条烟花巷子的姑娘还不是任你挑,何必要惦记这个?” “豹哥您又不是不知道,小弟天生腿脚不灵便,长得也……也是一言难尽,这烟花巷子里的姑娘又有哪个愿意伺候我,不想想别的辄,小弟……小弟真怕哪一日给憋死了!” “去去去!赶紧给我滚,我还没听说有谁是给憋死的,管不住裤裆的玩意!” 豹哥笑骂了一声,随后正了正脸色。 “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们心中再有不愿,也都给我管好了自己,别等哪一日真触了人家的霉头,豹哥我是不会管的。” “你们也都看到了,今时不同往日,眼见着他们俩水涨船高,这糊口的饭也不必从前好吃,要是还像以前一样不知死活,可别拉着豹哥我跟着吃瓜落……” “豹哥您放心……” 听着这位名叫豹哥的魁梧男子和那几人说话,顾清临发现,这豹哥和他的这些个手下,对于范家兄弟并没有多敬重,甚至言语中透着几分鄙夷的口气。 且这些人好像并不是受雇于范家兄弟…… 既然不受雇于范家兄弟,但又在范家庄一同谋事,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有可能是合作,甚至是豹哥等人是效忠于在背后给范家兄弟撑腰的人。 但豹哥等人又有些忌惮范家兄弟,要不也不会虽然心有怨怼,却还是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 今夜要是不能在范智双身上找到线索,那么就可以从这些人身上下手,只是这些人恐怕远比范智双要难缠的很…… “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在里面?我们兄弟一接到消息就赶了回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哼!明知故问!柳三豹,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不能人道 顾清临看了一眼已经站在正房外且距离门口稍远地方的豹哥等人,有些庆幸刚才柳三豹和那个叫六瘸子的人说话时都刻意的压低的声音。 否则今夜能到的污言秽语,怕是婉儿的耳朵又要遭殃了…… 生的五大三粗的豹哥站在最前面,说这句话时他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但不难听出其中又隐含的一丝谄媚之意。 但范智双对于这个豹哥柳三豹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叶婉茹有些诧异地偷偷向外瞄了一眼,这个豹哥原来名叫柳三豹,听他的语气似是对范智双并没有太多的恭敬之意,并且范智双对此人也好似颇有敌意。 既然如此,为何这样的两个人,还能……接触呢?柳三豹这人看着就不像什么善类,但又能听命于人,想必是有所求,抑或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抓在手里吧? “二少爷可是折煞我柳三豹了,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个人粗鲁惯了,说话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 柳三豹端着双手轻笑了一声。 “咳……况且大少爷和二少爷也不是没有过双龙戏一凤的事情……哈哈,想来二少爷今夜定然是十分尽兴的吧?” 好像要验证自己嘴上真的没有把门的一样,柳三豹口中似是带着讥诮,又似是带着一丝淫笑,随口便道出这样一则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听闻的消息。 “呵呵,还真是……上阵亲兄弟啊!” 顾清临口中冷笑一声。 原本听的云里雾里的叶婉茹,听到顾清临这一声冷笑后,又响起刚才那柳三豹口中的淫笑声,当下便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她轻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和难堪,她虽然已经和恒毅谈婚论嫁,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对于床笫之事的了解,也都源于那时娘亲说给她的三言两语,且由于她太过羞赧,到最后娘便也作罢了…… 至于恒毅,更是一直谨遵礼法,仅有的两次亲密行为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其他的,从无半点越矩之行。 可今夜她却是听了太多的污秽不堪,又是与顾清临一起……这实在是让她太过窘迫…… 不过这些泼皮无赖当真是不要脸面,竟然如此的下作! “尽不尽兴与你何干?本官叫你前来自是有事吩咐,你做事即可,说恁多有的没的,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屋里范智双的声音越发的靠近门口,声音落后,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哟!二少爷今夜看来当真很是尽兴啊!竟然如此的奔放!” 柳三豹并不理会范智双语气的不悦和挑衅,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随后便笑着戏谑一句。 双眉紧拧双眼紧闭的叶婉茹对着面前这堵花墙,凝起的呼吸似是都带着些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攥成拳。 顾清临飞快的抬眼瞄了一眼站在房门大开处的范智双,恨恨地咬了咬牙。 这个范智双还真是不要脸了,竟然只穿着一条松垮地挎在腰上的亵裤,就这么赤裸裸地站在那里任由人观瞻…… 花白的肉,像个脱了毛的鸡崽子一样,真是恬不知耻! 在心中咒骂了几句后,顾清临便收回了视线,目光扫落在近前的叶婉茹身上。 “是我思虑不周,怪我了……” 他有些无可奈何又带着心疼地轻叹一声,随后大手便握住了叶婉茹攥紧的拳头,轻柔地一根根舒展开她有些颤抖且僵硬的手指。 只怕这才是范智双的真面目吧?与那夜在殿上所见的大不相同。 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在旁人的嘲笑声中甚至是卑微不堪的,但却丝毫不掩饰他对于权势的野心和渴望。 而他今夜所见到的范智双却是另外一种状态,狂傲不羁、满口下流话,甚至是有些目空一切,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地盘一样,心中充满了自信。 与那夜畏畏缩缩的人相去甚远。 然而他依旧让人十分厌恶! “进去抬走吧!滋味不错,这个找个好人家吧,别再卖给城东那个老不死的了,本就不是个全乎人,偏要行人事,啧啧!” 范智双伸了个懒腰,说话时哈欠连天的模样中似是透着疲惫,又像是有些餍足。 “哦?二少爷这回倒是有些怜香惜玉了,看来这姑娘果然十分合你的胃口啊!” 柳三豹好像有些诧异,眼中目光转了转,带着一股子狡猾。 城东……不全乎的人…… 顾清临在脑中快速地思索着范智双这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不全乎的人……这一点要是放在别处,怕是会想到生有残疾之人,但眼下应该指的是不能人道的人。 又是年岁较高的……怕不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吧? 他从前听闻过宫里得宠的内侍会不安分的对宫婢动手动脚,但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出了宫的老太监竟然会糟蹋黄花大闺女。 想到这,他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这比他看到范智双身上那白花花的肉还要让他恶心。 “废话少说,赶紧抬走吧,本官要安枕了!” 对于柳三豹口中的戏谑,范智双并不理会,且对于柳三豹有些挑衅的语气,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脸上的不耐烦越发的加深,但又像是有些敢怒不敢言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屋去给二少爷清场?” 被接连斥责的柳三豹横了横眼珠子,随后一咧嘴口中哼笑一声,便一偏头对着身后的几人笑骂一声。 眼见着六瘸子等人像猴子一样窜进了正屋后,范智双又打了个哈欠,随后扬了扬手,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向着东厢房走了过去。 柳三豹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彻底冷下来的双眼盯着范智双的背影看着,眼神越发的阴狠起来。 “呸!个不中用的玩意,玩个姑娘还得靠着虎狼之药……” 西厢房的门在范智双身后被关闭时,柳三豹撇了撇嘴,口中唾骂一句。 听到这句话后,顾清临嗤笑一声。 原来这个范智双与他口中不全乎的老头子,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在他心里却改了主意,若是只毒打范智双一顿并不解气,反正他脐下三寸那东西也不好用,还不如给他彻底废了! 也免得他再去祸害旁的姑娘,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真想活活剐了他! 进屋里的六瘸子等人扛着一个硕大的布袋子走了出来,袋子中隐约能看出来是个人形,但却没有见到那袋子中的人挣扎,就好像死了一样。 叶婉茹见到他们扛着这个袋子走出来时,双眼蓦地睁大,眼中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好像要把那袋子洞穿一样。 “不跟上去吗?” “在这之前,先做一件别的事。” 第七百五十二章 闭上眼睛 听到顾清临这样说后,叶婉茹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一眼便把他的意图猜了个大致。 想必顾清临也认为范智双此人实在是非常可恶,才想要先出一口恶气吧? 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耽搁下去?毕竟这些人已经打算要抬着看似毫无声息的姑娘离开。 抬到哪里还不知道,要是这会他们不跟上去,万一他们脚程快,再逃跑了,恐怕今夜他们还真是要无功而返了……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上一次顾清临已经在范智双这吃过一次哑巴亏了,如若不然,依照他的性格,不可能会对范智双心存这么大的怨气和恨意。 这倒不是说顾清临对这样的事情没有怨恨和不平,只是这些事情同时摆在他面前时,并不能与他心中在整件事上权衡利弊与得失去相提并论。 也许她这样评价顾清临与真实的顾清临少有偏颇,但以她对与顾清临这么久以来的接触看,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看到柳三豹等人已经走出了这座院落后,顾清临便猫着腰向前走了几步,走出去后,却并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顾清临拧着半个身子转过头来,看着蹲在那里目光微凝,眼中带着一些迟疑的叶婉茹,口中啧了一声。 “难道婉儿有异议吗?” “有异议难道有用吗?” 叶婉茹轻声反问了一句,随后便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顾清临有些时候在某些方面是有些固执的,且此时若是顾清临不走,以她自己的身手,只怕还没出去这个院子就会被人发现。 这一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莫不是顾清临也是拿准了这一点,才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端吧? “还有把握追上去吗?” 叶婉茹走到顾清临身后时,毫不犹豫地把这句疑问说了出来。 她这样说,一是想得到一个让她可以安心的肯定回答,二来则是想提醒一下顾清临孰轻孰重。 范智双就在这里,跑不掉飞不走,想要出这口恶气,什么时候都行,没必要偏偏在这个时候。 况且,莫说是顾清临,就连她都忍不住想要痛打一顿禽兽不如的范智双! “把握?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放心吧,就几息的功夫,没你想的那么慢。” 顾清临颇为自信且骄傲地抬了抬下颌,对着叶婉茹有些轻佻地眨了眨眼。 随后他侧耳听了听,那些脚步声已经走到了宅邸外,且宅邸大门吱呀一声关闭的声音也已经响起,同时东厢房里也有隐隐的鼾声传了出来。 啧……这个范智双还真是……欠打啊! 刚做下这么卑鄙的事情,就能酣然入睡! 想到今夜听到看到的种种,再想到那夜在殿上范智双口中对婉儿的不敬和那有些淫邪的目光,顾清临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那天晚上被他逃了,已经是失算,今夜可是天时地利,他要是再放过范智双,实在是有些妇人之仁且太过心慈手软了。 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眼中泛起冰冷的杀意,且浑身的煞气也似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便都释放出来。 走在他身后的叶婉茹看着顾清临这样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忽然间便有些怔忡。 太像了…… 就像去岁冬天在祥和楼门口时,大红招幌下的那道背影,让她不止一次的误以为是他回来了…… 不过转瞬间,再想去认真看时,便会发现顾清临的背影,与记忆里那道总是透着坚毅的背影并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恒毅生来便是大将军府的少爷,幼年时期便常常出入军营之中,甚至在成为兄长的伴读,且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又随着大将军出征过,直到后来他入了军营上阵杀敌…… 不管是森严的宫规礼仪还是自幼的耳濡目染,所以他的背影总是挺拔如松,带着坚毅和刚强。 可顾清临却不同,他是顾府中的二少爷,又是金陵又名的纨绔子弟,行走坐卧都带着一股懒散不羁。 与恒毅,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然而,就是这样有着天悬地隔的两个人,却有时会在不经意间给她一种错觉。 “愣着干什么?不进来吗?” 顾清临压低的声音响在叶婉茹耳边。 猛地回过神来的叶婉茹眼中带着些惊慌,随后便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顾清临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推开了东厢房的门,且正一脚踏在门里转身看着自己。 叶婉茹白了一眼顾清临。随后轻轻抬起脚跟,跟着迈进了门里。 这不是废话吗?都走到这了,难道她还会在门外等着不成?保不齐柳三豹他们会不会再一次的去而复返,那她不是要被抓个正着? “还真是难伺候……” 顾清临轻手轻脚地掩上门,随后似是带着喟叹一样轻声叹息道。 都已经进到了门里,且又听见一声接一声的鼾声,已经抬起脚步的叶婉茹迟疑了一下,随后便抽出腿上的匕首,循着鼾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料她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顾清临一把抓住手腕,随后就见顾清临两个大步走在了她身前。 这间厢房里也不知道燃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劣质香料,打一进门,窜入鼻子的就是一股带着些甜腻又有些呛人的香味。 现在越往中间走,这股香味也越大,并且让叶婉茹有些止不住想要打喷嚏的感觉。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随后抽出帕子捂在了脸上,拧起的眉头间都带着一股嫌弃。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清临也没回身,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的小玉瓶,转手准确地塞到了叶婉茹的手里。 接过瓶子的叶婉茹仅仅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瓶塞,随后把瓶子凑到了鼻子前,一股淡淡清冷的梅花香便窜了出来。 她心叹了一声,原来顾清临经常随身能摸出来的不只有酒壶,还有这种小香壶,难怪他身上总会有股子梅花香气…… 这么一瞥眼的功夫,她就看见正对着雕花隔断那张软榻上躺着的人,桌上燃着一盏烛火,恰好能看见那人有些瘦弱但却白花花一片袒露的胸膛。 “闭上眼睛!” 顾清临的声音里带着股冷意。 第七百五十三章 色胆包天 顾清临交代完这句话后,还不等叶婉茹有所动作,她便只觉眼前一道人影虚晃,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方才还站在她身前的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对于顾清临这一句像是命令一般的交代,叶婉茹已经无力去辩驳,毕竟方才那一抬眼错开视线的瞬间,她已经看到了…… 并且今夜也看了听了太多的糟心事,这看与不看的,似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了,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要真让她睁眼去看范智双,她还是会忍不住想吐…… 范智双本是罪魁祸首,要是就这么轻饶了他,还真是有些意难平啊!难怪一向信奉利益至上的顾清临都会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叶婉茹撇了撇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开始慢慢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范家兄弟做略卖人的买卖,花费了大量的财力建下这座宅院,并且他们就生活在这处宅院里,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顾清临回头扫了一眼开始小心轻迈脚步在屋里搜寻的叶婉茹,想要开口叮嘱两句时,却发现她并没有伸手触碰任何物品,这样他便放下心来。 这屋里的香有些不对劲,那么多的摆设就更不好说了,况且范智双此人太过龌龊不堪,他自是不愿叶婉茹去触碰这屋内的任何东西。 榻上的范智双睡得昏沉,且鼾声不断,根本没有察觉到屋内进了人,更不知道一直想要揍他一顿的顾清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一身玄色衣衫的顾清临站在软榻边,看了一眼榻上赤裸着上身睡的跟死猪一样的范智双,带着冰冷杀意的眼中闪过一道讥讽。 真不知道范智双是对范家庄甚至是他们这座范宅,哪来的那么大自信,在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后,还能如此的高枕无忧。 他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他的头上悬着一把索命刀吗? 还是他以为他那个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目中无人的兄长,当真能罩得住他? 抑或是他们背后的靠山,当真有如此大的权势,能让他们如此的肆无忌惮! 看到已经睡着的范智双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淫笑,和嘴角边流出来的哈喇子,顾清临心中的厌恶和恨意喷涌而出。 他一把拽过被范智杰压在身下的薄被,兜头盖在了范智双的脸上,随后便一手抄起桌边的烛台,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抡着。 在身下的薄被被拽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惊醒的范智双,还没有看清眼前站着的黑乎乎人影是谁时,便只觉得眼前一黑。 随着而来的疼痛让范智双闷在被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喊叫。 “嗷!” “你……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敢给本官来一个灯下黑,要是让……我知道你是谁,没你好……果子吃!” 被闷在被里的范智双挣动着手脚,开始胡乱的蹬腿,口中断断续续的咒骂着。 顾清临手上抡着铜烛台,一下不停地打在范智双身上,口中冷笑一声。 “你罗刹爷爷!” 顾清临特意压着嗓子说出了这一句话,有些瓮声瓮气,让人听不出他本来的声音。 正在看着窗台上摆着那一对青瓷尊的叶婉茹,听到顾清临这句话后,冷肃的眼中有些笑意溢出,按说她才是罗刹爷爷才对,顾清临顶多就算个索命的小鬼才是…… 不过这样一对价值连城的青瓷尊就被随意的摆放在窗台上,也不知道是范家兄弟不识货,还是当真财大气粗,并不把这等珍贵之物放在眼里。 被蒙在被里的范智双听完顾清临的话后,像是一时间有些没听明白一样,胡乱刨动的手脚顿了一顿,随后就听被子里的范智双嚎叫着怒骂一声。 “你到底是哪个狗犊子……敢不敢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抡着烛台暴打的顾清临这一次没有理会范智双,而是猛地把手中的烛台砸在他的腿上,随后扔了手中的烛台,一把拽住范智双的胳膊,把他从榻上拖拽下来。 咚的一声,范智双的脑袋磕在了地面上,他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但被顾清临这一连串的动作暴打后,口中的咒骂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好汉……罗刹爷爷,饶了小的吧!你是求财来的吧?这屋里您看上什么尽管拿,我绝对不阻拦……就是死您也让小的死个明白……” “咔嚓”一声轻响传进顾清临的耳中,这一声响动十分轻微,就像是风吹断了残枝一样,又像是有人踩在了干树枝时发出的断裂声。 他凝眉看了一眼月光清淡的外院,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异常,且那声音只响了一声,难道是婉儿不小心触碰了什么吗?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范智双已经挣出了薄被的束缚,正单手撑在地上,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顾清临。 顾清临那一张画满了青青红红有些恐怖的脸正对着他,但目光确是看向别处…… 只一个瞬间,范智双便明白了这屋里除了这眼前人,还有别人。 他顺着顾清临的视线看了过去,就见到清冷月光透进来的窗台前,一道有些纤瘦的身影正躬身站在那里看着那对青瓷尊。 只看了一眼,范智双就看出来那人并不像眼前人一样,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来看,那人必定是个女子,且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 想不到啊,他范智双从来都是有人把女人送到他的屋里,还从没有过哪个女人会不碍于他的身份,而不请自来的。 要是能让那个他惦念不已的人,心甘情愿的到他这来……只怕被登天还难啊! 这些个被略卖来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是贱货,但那个人可真是货真价实的贞洁烈女呢!要不然也不会为了那个短命鬼誓死不嫁了…… 要是能尝一尝她的滋味……怕是死也值了! 倒在地上的范智双眼中渐渐露出些淫邪的目光来,脸上的笑也越发的淫荡,被顾清临打肿的半边脸上印着一道一指宽的红凛子。 顾清临察觉到不是叶婉茹触碰到什么发出的响动后,双耳便密切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垂眼的时候便发现范智双有些不对劲。 范智双只穿着一件亵裤的下身,隐约能看到一块不太明显的凸起,且他的呼吸也越发的急促紊乱…… 看到这顾清临还有什么不明白,眼神蓦地一凛,他抬脚就朝着范智双的下身跺了过去。 第七百五十四章 我记得你 这一脚顾清临用了大半的力气,带着一股子狠劲便踩了过去。 眼下不只是范智双这个狗东西让人作呕,他的行径更是让他无法忍受,尤其是在他知道范智双曾对婉儿的那些诋毁后,这不亚于是一种羞辱。 他装在心里,捧在手里的婉儿,竟然被如此肮脏无耻之人想入非非,他恨不得把范智双那****剁了喂狗! 范智双虽然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想入非非,但到底还是眼下的情形不同以往,他还是留了几分机敏和警觉。 在顾清临那带着凌厉之势的一脚跺过来时,他猛地抬起手臂挡在了下身前。 顾清临这一脚没踩到范智双的下身,却跺在了他的胳膊上。 咔的一声轻响声传出来后,紧接着范智双便一躬身,口中有些凄厉地惨叫一声。 “啊!” 看着这落空的一脚,顾清临眼中的杀意更盛,虽然这一脚把他的胳膊踹折了,但还是不足以抵消他心头的恨意。 窗前正打量这一对青瓷尊的叶婉茹听到这一声惨叫后,飞快的转过了身。 当她见到一脸怒容的顾清临和范智双的举动时,便想明白了顾清临方才的举动,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一点他做的还真不错,只不过范智双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要是被他认出来,怕是会想恶犬一样紧追着不放。 她并不担心顾清临,其父顾言位高权重,在朝堂上可以说是大权在握,除了轩帝大概鲜少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而身为其子的顾清临,又正是如日中天很得轩帝青睐的时候,眼下莫说顾清临打了一个品阶不高的臣子,只怕是他把天捅了个窟窿,只要不触到轩帝的霉头,顾言都会想法子把这个窟窿堵上。 而她就不同,叶家前几日刚出了这样的事情,虽说有惊无险,可风波到底还是没有彻底的平息,而轩帝会对父亲作何想法也未可知。 这种时候她千万不能再一次把叶家推上风口浪尖,让轩帝和满朝的文武大臣们把目光都聚集在叶府,那样的话,情势将对叶家十分的不利。 莫说叶府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意外,如此下去的话,只怕那站在范家兄弟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也会把矛头全都对准叶家。 本身她已经因为一直调查恒毅的事情和匡扶兄长的事情,身陷危险之中,现下金陵的局势也越发的动荡不安。 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顾清临的个子比她高得多,且局势如此动荡不安,御史大夫府上却并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的事端,不由他去出头难道还要她去扛着不成? 不过这两尊青瓷尊倒像是古物真品,如此珍贵之物,只是随意的摆放在能被日晒雨淋的窗台上,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且看范智双的言行做派,也不是像顾清临那样挥金如土的阔少爷一样,如此珍贵的青瓷尊并不是寻常之物。 莫不是范家兄弟并不懂得这一对青瓷尊的价值? 窗外月光清明,透过大开的窗子照了进来,落在那一对青瓷尊上时,能看到那尊上泛起的一层柔和光晕。 说是流光溢彩也不为过的。 转身的瞬间便思绪万千的叶婉茹,拧眉看了一眼姿势相当不雅观地倒在地上的范智双。 但只这一眼,就让疼的呲牙咧嘴的范智双有些怔神。 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窗前站着的那小娘子虽然画着罗刹的妆面,但眉宇间那一点胭脂志却鲜红的很呐! 而这一点胭脂志并不是后描上去的,毕竟若是花了梅花妆的话会有花瓣点缀在旁。 而他记忆中,能让他朝思暮想的人里,恰好有这么一位美人儿有这样一颗痣。 真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范智双还能有如神助的时候…… “咳咳咳……呵呵呵!” 只嚎叫了一声的范智双瞪着一双泛红且带着邪气的眼看着叶婉茹,咳了一会儿后,口中便开始低低的笑起来。 听到这一声低笑声后,始终密切注意着窗外动静的顾清临蓦地收回了视线,恰好看到范智双直勾勾的眼睛。 “呵呵!” 冷意森森的笑了一声后,顾清临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起范智双的那条断臂和脚腕,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随后猛地摔向在他身后的榻上。 咕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响起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眼见着范智双砸到的地方向下陷了一块。 “唔……” 脸朝下砸过去的范智双口中呜咽了一声,扭动了一下小腿。 叶婉茹被突然暴怒的顾清临有些惊到了,站在窗台前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垂在腰侧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顾清临如此盛怒,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嘴角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且那眼中就算有些带着阴冷,但他…… “呵呵呵……” 范智双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挪动着身躯,从榻上塌陷进去的窟窿里把腿抽了出来,在他的小腿上,能看到一根二指左右宽的木头碎片洞穿了他小腿,嫣红的血顺着他的脚踝蜿蜒下来。 眉目肃然带着冷意的顾清临听到他的这声低笑,眼中更是怒火中烧。 还真是个滚刀肉啊!本想留他一条狗命的,看来是不必了! 脚尖在地上轻点一下,顾清临便双腿拔地而起,直接朝着榻上的范智双飞了过去。 挣扎着要起身的范智双被顾清临踹翻在榻上,随后顾清临也顾不上心中厌恶此人的肮脏,抬起拳头便朝着他的脸上身上打了过去。 “哈哈哈……嗝……我……认得你……” 被顾清临按在榻上暴打的范智双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却一直盯着叶婉茹的方向,在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吐出这句话后,不仅叶婉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就连顾清临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 落在范智双身上得拳头更重了,但却并没有阻止范智双继续说话。 “我记……得……你!” 惊慌一闪而逝,叶婉茹眼中有冷意闪过,范智双这话并不一定是真的认出了他们,很可能是在使诈。 不过顾清临的状态却有些不太对劲,再这么打下去说不准就会把人给打死。 范智双虽然该死,但却不是此时。 第七百五十五章 罗刹奶奶 这么死的话实在是太便宜范智双了,而且也会给顾清临招惹祸端,惹了一身的腥…… 况且事情已经调查到此时,若是因为打杀了范智双而打草惊蛇,就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再有此事就算事发也不见得能把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可若是连重创他们都做不到,那他们此行的意义又在哪? 只是为了解救出现在这些被略卖过来的姑娘吗?那之后呢?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并且一经打草惊蛇,他们日后必定会更加的狡猾和肆无忌惮。 到那时,再想要彻查此事,只怕会难上加难…… 不久之前,她还曾想过,若真要有什么意外,那顶灾的人必定是顾清临…… 但现在看到顾清临不死不休的模样,和听到范智双的那句话后,她却又改了主意。 事情是两个人做的,她要是单单把顾清临推出去顶灾,实在是有些……太不讲意气了。 叶婉茹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抬起脚步向着顾清临的方向走了过去,虽然她心中极为厌恶范智双,可顾清临眼下明显不太正常的状态实在让她有些担心。 顾清临的拳头似是每一下都带着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道,接连的落在范智双的身上。 只听见一声声的闷响,却再也没有听见范智双的求饶声,甚至连呻吟声都没有。 范智双脸被压在榻上,一直瞪着一双带着淫邪目光的眼死死地盯着叶婉茹。 当范智双看到叶婉茹渐渐走近时,闷在榻上的他从嗓子里挤出一连串的笑声。 “呵呵……呵呵……我认得你!” 听到这句话断断续续的从他口中说出来后,顾清临的眼中杀气毕现。 抬起的拳头高高地举起在范智双的头上,顾清临的脸紧绷着,绷起一道刚毅的弧度,连带着下颌的线条都带着冷硬。 叶婉茹眼中透着焦急,连忙奔着顾清临跑了过去,嘴唇嗫喏了几下,话却没有出口。 她不敢张口说话,因为她一旦开口,必然会暴露自己,但她却在心中大喊了一声。 不要! 不要打死这个卑鄙的无耻小人,不值得!并且今夜一旦范智双惨死,范家庄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透着诡异的整座范家庄和这座府邸,仅凭着他们二人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到那时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且顾清临也会变成杀人凶手。 朝廷官员夜闯他人宅邸,行凶一事,远比略卖人的罪行要更加的让心心中惶惶不安,甚至是感到惊恐…… 到那时,一顿皮肉之苦和牢狱之灾恐怕是避免不了的。 就在顾清临的拳头将要砸到范智双的后脑上时,叶婉茹有些微凉的手指抓在了他的手腕上。 抓在这样一只腕骨有些凸起且明显能感觉到手臂紧绷的手腕上时,叶婉茹有些心惊,甚至是感到有些后怕。 这只手臂上积蓄的力量,怕是足以让范智双一下便毙命…… 她的指尖有些微的颤抖,但被她抓住的手腕上同样也有些颤抖,甚至她都可以听到顾清临紧促起伏的呼吸声。 她对着顾清临看过来冰冷的双眼轻摇了摇头,但同时这双眼里的冷意和杀气也让她的心有些颤抖,这样的目光太过可怕。 范智双猛地扭过头来,带着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上方顾清临的脸。 “哈哈……你怕了……” 范智双咧了咧嘴,一股有透着黑红的血从他嘴里喷溅了出来,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嘴角落在榻上。 在范智双说出这句话后,叶婉茹明显察觉到顾清临的手腕越发的绷紧,并且也开始挣动起来。 她的眼中有恼怒升起,范智双明显是在激怒顾清临,若是平时顾清临一定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会上当,可偏偏这次他却像是吃错了药一样…… 抓在手中的手腕猛地挣脱出来,刹那间,叶婉茹似是能听见她的指甲划过顾清临手腕时划破皮肉的声音。 就在那只拳头险些要落下时,叶婉茹猛地扬手朝着范智双的脸上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三人同时有些怔愣,范智双的眼中带着些不敢置信一般,缓缓地从顾清临脸上移开视线,落在了叶婉茹的脸上。 叶婉茹并没有看范智双,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顾清临,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颤抖。 而顾清临那只带着致命一击的拳头堪堪落在她的手背上,手背和拳头之间的距离不过一道缝隙,虽然刚才顾清临的拳头及时止住,但她还是感觉到手背上有细细密密的麻痛,像是被飓风吹破了皮一样。 顾清临看了一眼拳头下那只有些纤细白嫩的手,闭了闭眼,口中轻叹一声。 “何必呢!” 温热的大手落在了叶婉茹的手背上,轻轻抓了两下,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来,一脚勾在范智双的腿上,脚腕一晃,把范智双翻了个个儿。 仰躺在榻上的范智双一张脸已经红肿不堪,从口鼻中窜出来的血糊了他满脸,看上去颇有些狰狞。 带着淫秽视线的眼在叶婉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后,范智双紧着喘了几口气,随后咬牙切齿道:“……顾清临……玩够了吗?” 微微垂着眼眸的叶婉茹听到范智双这话后,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后握在她手上的宽厚手掌便轻拍了她两下。 在从范智双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后,顾清临并未感到惊讶,并且连眼中的神色都一点没变,甚至嘴角上还挂着一抹嘲讽的冷笑。 “还行,还不算糊涂!今儿你罗刹爷爷和罗刹奶奶替阎王提前来问候问候你!” 冷笑着说完后,顾清临一把揽过叶婉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随后猛地抬起右脚跺在了范智双的下身。 “嗷——啊!” 范智双口中痛苦地哀嚎一声,紧紧地躬着身体,那只没断的手臂紧紧地捂在下身上,痛苦难耐地打着滚。 穿插着断木柄的小腿,断了的手臂,都让他打滚时痛苦万分。 被按在顾清临怀中的叶婉茹并没有抬头,但听到这声惨叫后,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担心的事,范智双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那么若是留他一条活口,必然会把他们二人的身份说出来。 倒不如……杀人灭口了……只是这样做的话,也是得不偿失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甘之如饴 “慢慢体会吧!要知道有些人是你不能肖想的!” 顾清临口中冷冷地撂下这一句话后,又抬脚在范智双那条被木片贯穿的小腿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嘶……桀桀……” 范智双倒抽一口冷气,随后口中桀桀地怪笑两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顾清临,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一样。 “我不能……肖想,难道你就……能吗?你……鞍前马……后献殷勤这么久,还不是……敌不过一……个死人!” 呼哧带喘地说完这句话后,范智双有些艰难地抬手抹了抹嘴角边的血沫子,随后便摊开四肢躺在那里,有些散漫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叶婉茹看。 听到这里,想要不自作多情的叶婉茹也明白了他们说的倒是是什么,被这样一个卑鄙下流之人想入非非,实在令她作呕的很。 但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从那样一个卑鄙之徒口中说出的死人…… 她不允、她不愿!因为他不配!他根本不配提起恒毅! 眼角月光落在被顾清临丢在一旁的烛台,叶婉茹吸了口气后,上前一把抓过烛台,抄起来便往范智双的身上开始捶打。 “哈……打吧!能得你……半分垂青,我也甘之如饴……桀桀……” 看到范智双贱兮兮闭上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顾清临恨恨地咬牙咒骂一声。 “你可真是该死!” “你还不是……不敢动手?……哼……” 范智双口中邪笑一声,随后他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异样,口中便发出一声不清不楚的呻吟声。 叶婉茹听到这声颇为异样的呻吟后,举起的烛台迟迟未落下,眼中的恼怒更深,且眼眶也开始气的发红。 她从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像一个滚刀肉一样! 站在叶婉茹身侧的顾清临在听到范智双口中发出的这一声呻吟后,猛地闭了闭眼轻吐一口气,随后一跃跳上矮榻。 他一手抓在范智双的脖子上,猛地把他抓了起来,左手在他肩膀一扳,随后狠狠地把他的头掼在了矮榻上。 巨大的惯力让范智双的脸砸在矮榻上后又猛地弹起,同时两股污血从他的鼻子中喷溅出来,就连嘴角都有血污溢出。 不知死的范智双趴在榻上捣了一会气,沙哑着嗓子像是叹息一般道:“哈……下手真狠呐!” 叶婉茹有些颤抖地轻吐了一口气,随后飞快地扔掉了手中刚刚捶打过范智双的烛台,压着嗓子冷冷地讥讽一声。 “你死不足惜,但死法却应该比这还要残忍千百倍,否则对不住那些被你糟蹋过的姑娘!” 听到叶婉茹的话后,始终垂着眼皮的范智双眼皮略微抬了抬,随后便长长地喟叹一声,而后口中轻嘶一声。 “原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啊!” 范智双的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当他从榻上缓缓地抬起头后,只能看见大开的窗口前那盆半死不活的木槿枝叶轻轻晃动了两下。 “……叶婉茹……小娘皮……手还真狠呐!” 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后,范智双脸色猛地涨红,双眼也蓦地放大,随后嘴角边便涌出大股大股浓黑的血。 他的脸上现出些惊慌来,手在枕头下摸索着,当一个不过手指长短粗细的竹管被他拿在手中时,他的嘴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当小竹管凑到他的嘴边时,还不等他吹响,一大口带着细小碎块的污血从他口鼻中喷了出来,随后他手一软,便倒在榻上。 他有些迷离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沾满血污的竹管,随后便双眼一闭,气息变得极为微弱,像是死了一样。 这时的顾清临揽着叶婉茹的腰已经飞出了范宅,同时他们也发现,这座偌大的府邸中,并没有看到任何伺候的人,就连烛火都未见到一盏。 且方才范智双的嚎叫声并不算小,却也没惊动任何人,实在是有些诡异的很。 这里就好像……透着死一般的沉寂,让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甚至是压抑。 脚尖在这座宅邸外一棵腰粗的大树上轻轻一点,顾清临转回身看了一眼这座掩在黑暗中的院落。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埋葬了太多枉死的冤魂,现在看过去,竟然觉得极为阴森。 且让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范智双只身在这座宅邸中,但却并未见到他的兄长范智杰。 他此时难道会在那些藏匿被略卖的姑娘那里吗?还是在他背后的主子那里? 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依稀可见柳三豹等人黑乎乎的身影正向着通往村外的路上走着。 看到他们的身影时,顾清临和叶婉茹同时轻舒了口气。 幸好没被甩下,否则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一定会转移那些被略卖来的人。 虽然他决定痛打范智双之前,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路程和他们行走的脚程,但还是唯恐有意外发生。 就像范智双不断的激怒他,和那些落在婉儿身上不加掩饰淫邪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动了杀念…… “谢谢你……” 顾清临从树上纵身飞起的时候,口中近乎耳语一般轻吐一句,其中又能听出些近似羞赧的语气。 心中有些乱的叶婉茹听到这句道谢有瞬间的怔愣,想不到顾清临这样心气高的人也会说谢谢,但在范智双挑破他们的身份,甚至是挑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后,她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颇为尴尬。 且今夜的她,格外的想念恒毅。 “客气了。” 叶婉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便抛开心中有些纷乱的所想,目光紧紧地追着前方远处的那几道身影。 顾清临看着那几道身影走到村口时,进到了他们先前所经过的没有半分人气的屋舍时,眼中闪过一道讶异。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果然不假。 那些低矮的屋舍就连门窗都已经掉落,满院的荒草丛生,又有谁能想到那里面窝藏了人呢? 同时也发现这一点的叶婉茹微微眯了眯眼,随后右手似是有些紧张又像是有些激动地拽了拽顾清临的衣袖。 第七百五十七章 泰山大人 顾清临被叶婉茹这样难得有些小孩子心性的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因为范智双而升起的阴郁也渐渐化开。 即使这个世道、这个朝廷中有太多的阴暗污秽,可他怀中的人,却一如既往如过去那般的纯净美好,只要能一直拥着她,他心中的那些阴霾也会被渐渐洗涤干净。 心中有些意动的顾清临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来的视线,像是夜空中洒下的皎洁温柔的月光一样,带着点点缱绻温柔落在叶婉茹的脸上、身上。 “不急,这几间屋舍来时咱们路过过,都没有发现异常,可见这些屋舍里大约是另有蹊跷的,先看看再说。” 再次说出这样类似的话后,还不等叶婉茹说什么,顾清临便率先有些忍不住地轻笑起来。 叶婉茹看着一旁一脸笑意的顾清临,眼中的目光开始带着些探究。 这个人还真是像谜一样,而且脾气也说来就来,这会的他丝毫看不出先前那股气势凛冽的模样,更看不出他方才险些暴戾的把那个畜生打死。 现在的他又是一副笑眯眯像是看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纨绔公子一样,好像她先前所见到的那个、满身都是冷硬杀气的人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一个人,到底要有多深的城府,才能这么多种不同的……面具? 叶婉茹微微拧起了眉,今夜她看到了不同一面的顾清临,且他在转换这些不同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但她又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他。 可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她和顾清临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 略卖人在历朝历代都已经是触犯了律法,且一直都是被严惩之事。 只是,这件事处理好了,便是功德一件,无论是于顾府还是叶府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但同时,也要承受着给范家兄弟撑腰的背后之人的打击报复。 利弊权衡实则是有些为难的。 眼下叶家正因为前几日的谋逆信笺一事,有些游离于轩帝的信任以外,且朝堂中也有不少的人正在等着看叶家的笑话。 如果,叶家能在此时得大功一件,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陛下那里,都会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只是,同时叶家也会再一次成为,那看不见的背后之人的靶子……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叶家还是选择沉寂些时日为好。 出头鸟虽然容易一鸣惊人,但同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范家兄弟的背后的撑腰人,是一人还是许多人还不清楚。 他们能在这城南偏僻之地横行霸道多年,无论是他们私自截取江水引流入村,还是这整个呈阵法搭建的村庄,都不是三两日能完成的。 如此庞大的财力物力支撑着,又干着略卖人的勾当,牵连出来的人定然不只是金陵这一块的朝臣,从事发地广元沿着江水一路流经。 这一路上各地掌管漕运的河道总督和各大小官员,恐怕也都不是清白之人,而他们的背后又各自有倚仗之人…… 这张网一旦撒下去,会捞上什么样的大鱼并不好说。 且顾清临的态度也实在是有些可疑,一直带着她追查的是他,但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对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置。 而整个透着诡异不同寻常的范家庄,显然已经不是凭他单枪匹马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沉吟了须臾后,叶婉茹并不打算旁敲侧击的去试探,而是直接问了出口。 来回和小狐狸一样狡猾的顾清临打机锋有些心累不说,眼下的情形也并不容许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久。 “啧,怎么?这回说话不绕弯子了?这股子直爽劲,还真是让我有些不习惯。” 对于叶婉茹的直白顾清临有些诧异,轻佻地挑了挑眉尾,对着她抛了一个有些眉飞色舞的媚眼,口中低笑了两声。 “还有比这更加直爽直接的,顾公子想要见识吗?” 叶婉茹白了一眼有些眉飞色舞的顾清临,随后转开视线,看向了那间仍旧黑漆漆的房屋,同时手在匕首上轻轻叩击了几下。 “婉儿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顾清临向前探了探身,把头凑到了叶婉茹眼前,挤了挤眼睛,随后口中怪叫一声。 “啊!真是吓死本少爷了!罗刹奶奶手下留情吧,小的还没娶妻生子,实在是可怜的很……” 听着这些胡言乱语,叶婉茹有些无能为力的愤懑,但同时又对他不分场合的戏谑而感到恼火。 “够了,你怎么这么聒噪!” 恼怒不已的叶婉茹转头轻斥了一声,转眸间,一道火光划过眼角,但稍纵即逝。 正在嬉皮笑脸的顾清临同时也看到了这一道火光,随后他脸上的嬉笑神情便淡了下来。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方才那道火光亮起时,旁边的一道身影正是今夜一直没露面的范智杰。 看来他还真是来到了这处藏着被略卖的姑娘这里,且来这的目的也定然不是看看那些姑娘是否安好。 这一对兄弟的行径还真是令人作呕! “大少爷……” “呵呵,老二那边这么快就完事了?” …… 柳三豹和范智杰的低语交谈声,清晰地传到了顾清临的耳中,他面带冷笑轻啐了一口。 哼,日后范智双莫说快不快的事了,就是那脐下三寸之物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两说了,他对自己那一脚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事虽然是我们发现的,但也许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容小觑,也一定会牵连甚广,我们两府本就势同水火,自然不应该把我们两家再牵扯进来。” 顾清临说这话时,虽然是有些为难且颇为感到可惜的拧着眉,但眼中的神色却相当平静。 顾府死活都与他无关,但眼下泰山大人一家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今夜本就是他临时起意才带上了婉儿,自是不能再把泰山老大人牵扯进来。 “此事顾公子是打算直接呈禀给陛下还是报官?” 对于顾清临能主动放弃一口到嘴边的肥肉,叶婉茹是极为惊讶的,但又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 她能想清楚的事情,顾清临定然比她想的还要通透和深远。 “你觉得处置一个惹事生非官宦人家的少爷都会畏手畏脚的府尹大人,会不忌惮这件事的背后之人吗?” 顾清临讽笑一声。 第七百五十八章 算无遗策 顾清临这话可谓是极为自负,对于他自身的嚣张跋扈放荡不羁、对于其父御史大夫顾言的只手遮天,都是极为自信且相当骄傲的一件事。 他虽然说的话种极尽讽刺之意,但却是一句非常实在的话。 外地的府尹县衙可能还好做一些,可身处这皇城的金陵里,想要做好一位京兆府尹,若是没有强硬的手腕和铁面无私的心肠,自是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先不说宫里的皇子王爷就已经让京兆尹极为忌惮,就是那些横行在金陵的官宦子弟和世家子弟,哪一个人背后没有棵可以乘凉的大树? 盘根错节的势力下,想要做好这个皇城的父母官,实在是难上加难。 但这一切的根本全然要看为与不为,若想要在其位谋其政,这一切盘根错节的势力在他面前便会土崩瓦解。 若是他不想因此而得罪这些人,那么这些势力便都会成为他束手束脚的障碍,从而便会让他变得寸步难行。 因为京兆府尹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大耀国中最具权威之人——轩帝陛下。 那些个朝臣们就算再势大,也还是要听命于轩帝,且同样是在朝为官,就算是权倾朝野,也还是要给整个金陵的父母官留几分薄面。 全然没有这些个没有一官半职的官宦子弟,去骑在京兆府尹的头上作威作福的道理。 像顾清临这样的纨绔少爷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这些种种全都要取决于京兆尹是一个什么样的为官者。 那么顾清临决定跳过京兆府直接上报到轩帝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且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似乎也是最为稳妥的处置方式。 只是,轩帝对待此事的态度,她还是有些怀疑的。 可若是单单他们二人,也并没有实力去把整个范家庄一口吃下,且这件事若是由顾清临向轩帝禀报揭露…… 到最后,只怕彻查此事的差事,还是会落到顾清临的身上。 本身已经在大理寺任职的顾清临,虽为文职,但若是再要经手案件,这大理寺主簿一职怕是已经不合适了。 还是顾清临最为狡猾啊! 她本还在疑惑顾清临怎么会放弃这到了嘴边的一块肥肉,原来是在谋求更多的利益。且一定会将此事最大的利益化,为他自己谋取更多的权益。 相比于顾清临而言,她的手腕和所想所虑,到底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也许,这件事情如何处置早在顾清临心中有了定夺,他始终未吐口,不过是再等着她主动开口询问罢了! 老狐狸顾言的儿子果真也是个小狐狸,她这点心思和手腕,在顾清临面前怕是和儿戏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叶婉茹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气馁和恼火。 这个顾清临从来都没有半句实言,说出口的话只怕也就能挑拣着信个两三分,若是全然相信,那便是痴愚之人才会做出的傻事! 眼见着那人渐渐从黑黢黢的院落里走出来时,叶婉茹停止了心中的杂念,随后低语一句。 “是范智杰。” “对。” 顾清临应了一声后,便不再有任何的表示。 叶婉茹听到这一声有些敷衍的应答后,便猜想这个时候的他只怕心中又开是弯弯绕绕来,并且也并不打算告诉她。 看着范智杰有些轻快的脚步和颇为餍足的模样,她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得失,只想尽快的把这些个卑鄙的不法之徒尽快缉拿归案,好早些解救出那些被略卖来的人,让她们尽早归家。 也能免去被这些个畜生糟蹋的厄运…… 顾清临势起已呈必然之势。 仅凭着他之前告诉她,轩帝决定两日后去郊外游玩,且把游赏路线安排和守卫一应事宜都全权交由他安排,就可以看得出来。 轩帝现在对于顾清临的信任,可以说是全身心的。 没有这一桩,还有另一件,是没有人能阻挡顾清临如日中天的脚步,因为轩帝对他青睐非常。 这与赐官给范智双并不相同,轩帝对于顾清临的欣赏和重用,已经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他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在除夕夜宴上的一鸣惊人后便就此如昙花一现般沉寂起来,而是如天色渐晚时便升起的那颗太白星一样。 久久地悬挂在天幕之上,且最为耀眼闪亮…… 叶婉茹的心中思绪万千,且始终不能平静下来,顾清临已经不是她最为强劲的对手,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只怕他会是权势最大的佞臣。 并且依照他狂傲不羁的性格,一旦他成了气候,只怕是轩帝也奈何不得他,因为他的后手和出其不意的招数实在是太多。 渐渐地,她眼中看着范智杰渐渐走远的视线,便缓缓地落在了顾清临的脸上。 始终注意着院落里动向的顾清临,察觉到脸上有些复杂的目光后,有些无奈地抿了抿了嘴角。 此刻的婉儿在想些什么他能猜出八九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能给泰山大人招惹祸患,那么便只能祸水东引落到老狐狸顾言的头上。 且他也想借着此事,试探一下轩帝对待顾言的态度究竟如何。不然,仅凭着丝丝缕缕的表象暗自揣测,会走很多的弯路。 而眼见金陵中越发严峻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去旁敲侧击,且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他,或者是他们。 他和婉儿,他和柏衍…… 那些进到破落房屋的柳三豹等人迟迟没有出来,而范智杰的身影也渐渐被远处昏暗的路所隐藏起来。 叶婉茹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起来,他们刚才走的太急,对于范智双的处置实在是有些太过仓促。 范智杰一旦回到范宅中,又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的兄弟已经半死不活,那么到底还是会打草惊蛇…… 只是向来谨慎小心的顾清临,又为什么会留下这个明显的破绽呢? 是为了让范智杰心慌意乱,然后顺便引出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吗? 顾清临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吧! 他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 小鬼引路 “这样一个心眼比莲藕还多的人,不去做谋臣还真是可惜了啊!” 这样在心中想着,叶婉茹同时也不知不觉便说出了口。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她的眼中稍稍有些尴尬的神色闪过,随后便直视着顾清临的脸。 这就是她的心中所想,虽说暗自腹诽人并当面说了出来,实在有些让人难为情,但这就是她的心中所想。 也许是因为她的心,中对于顾清临太能算计一事,所包含的怨念实在是太深了,更有那些掩饰不了的嫉妒之心也都在作祟…… “婉儿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顾清临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后抬手拨弄了一下叶婉茹额前有些散乱的碎发,带着宠溺低语一句。 “你呀,这嘴上还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我留……” “我以为像顾公子你这样足智多谋且算无遗策的人,从来都都只是自己去博颜面,难道还需要旁人去施舍吗?” 这样有些刻薄甚至尖酸的话一出口,不仅仅是叶婉茹有些怔愣,就连脸上眼中都要带着笑意的顾清临也有些怔然。 他嘴角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且同时眼中也闪过一丝难堪。 而叶婉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样尖酸刻薄的话竟然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这样的自己让她感到非常陌生,甚至是有些可怕…… “嗬,看来婉儿对我的成见颇大啊!” 带着自嘲般苦笑一声,顾清临扯了扯嘴角上方才僵硬的笑容,眼中一如既往那般温柔地看着叶婉茹。 “别跟我置气了,罗刹奶奶大人大量,咱们去看看那些龟孙子吧!” 本是一句宽慰人的戏言,但配上顾清临那双温和带笑的眼睛,叶婉茹却有些感觉到这像是他的戏谑,脸上不由感到一阵火辣辣。 并且顾清临这话中的意思,也有些让她心生恼怒。 什么龟孙子……罗刹奶奶……满嘴胡诌。 这人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要么是算计人,要么就是戏谑人! 叶婉茹睨了一眼顾清临,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的难看,且语气也松缓了下来,不像之前那样的尖锐刻薄。 “那现在请小鬼引路吧。” “好嘞!罗刹奶奶你就擎好吧,他罗刹爷爷带你闯一闯龙潭虎穴!” 眼见着叶婉茹神色缓和,眼中也有了笑模样,顾清临便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轻佻模样。 说最后一句话时,甚至哑着嗓子带上了些戏腔,同时也把自己的地位从小鬼提升到了罗刹爷爷。 似是只要罗刹爷爷和罗刹奶奶是一对后,就能在无形之中拉近他和叶婉茹的关系一样。 顾清临再一次把手揽在了叶婉茹纤细的腰肢上,脚尖在院墙上轻轻一点,直接奔着黑漆漆的院落里飞掠过去。 二人无声的落在地上,看着眼前那已经倾斜就快要掉落下来的门框,和布满蛛丝遍结的破烂窗户,叶婉茹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感到恐惧。 可更多的却是愤怒,眼前这座低矮快要倾塌的房屋里,不知道曾关押过多少被略卖来的人,又有多少人曾经在这里丧了命…… “别怕,一会跟在我身后,有什么不对立刻转头跑。” 顾清临侧身挤进半开的门,一脚踏进黑黢黢的屋内时,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正在打量眼前这间房屋的叶婉茹看了一眼神色认真的顾清临,随后略一点头便算是应答,同时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指尖。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前,却还是半点人声都没听到,甚至连一丝火光也没有,先前那些进来的柳三豹等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间屋子有古怪是没错了,不过顾清临没有大包大揽的说要保护她,倒是有些让她意外。 莫非是顾清临他察觉到了危机? 门里已经踏进一脚的人,并没有急着向里面走,而是背对着门外站立,像是在适应黑暗一样,同时一只手臂伸到了门外,朝着叶婉茹勾了勾手指。 仅仅迟疑了一下,叶婉茹便伸手抓住了顾清临的手指,随后轻抬脚步跟在他身后进了黑漆漆的屋里。 一进到屋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甚至里面还掺杂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 这股鱼腥味远比他们在河堤旁时所闻到的气味要更加难闻,近乎有些让人窒息的感觉。 且虽是盛夏的夜里,但这会已经几近子时,习习的凉风早就吹散了白日里积攒的暑气,可这间屋子中却让人感到分外的潮湿闷热。 就好像……身处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一样。 那些从广元一带被略卖到此的人,在船上怕是已经受尽了苦难折磨,如今到了这里才是真正厄运的开始。 她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掩藏在这黑暗中的人们,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 房间里的格局远比在外面看着的时候要更加的宽敞,至少没有那么的狭窄,造成这种格局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屋舍是座座相连造成的。 外面已经相连在一起,内里格局自然也会相通。 走在前面的顾清临,看到眼前一左一右分别通向东西两边的厢房,脚下只微微一顿,便抬起脚步毫不迟疑的向左走去。 地上铺满了一层灰尘,且只留下两行脚印,一进一出的脚印已经被踩的有些实了,若非时常有人进入,定然不会这样。 可凭借这一发现,也足以见得无论是柳三豹等人还是深夜方归的范智杰,都是极为谨慎之人。 一来一往,这些人都在按照这两趟脚印踩着走,丝毫没有杂乱,且他们这样谨慎小心的行走,这两处墙壁间有没有机关也十分难说。 仅仅向前走了十尺左右远,顾清临便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他面前耸立的是一面墙皮剥落的墙。 叶婉茹随着顾清临的骤停也停下了脚步,正在聚精会神且颇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呵呵,豹哥,你看这个小娘们,不过是吃了……现在……就……风骚……的不得了……哈……” 正在这时,一道听起来有些飘渺的声音从他们二人脚下响起。 第七百六十章 乾坤阴阳 听到这一句有些模糊但却瓮声瓮气的声音后,叶婉茹和顾清临同时看了一眼脚下所踩着的木地板,随后又几乎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从上面看几乎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并且这屋里空荡荡的也不像是机关一样的东西,能经过触碰就触发出暗道或者密室。 可这声音却又真真实实是从脚下传出来的,且声音听上去有些空洞飘渺,像是从极远却又很近的地方传来。 叶婉茹半蹲在那,就着稀薄的清冷月光,看着脚下依稀可见的厚厚一层尘土,有些凝重的是视线透过那些紧密拼凑的木地板有些出神。 柳三豹等人明明就是走进了这件屋舍,并且范智杰也是从这道门中走出,但这整间屋子里却半点摆设都没有。 整个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除却那两扇残破到几乎散架的门窗外,别无他物。 开机暗道或是密室的机关若是没有在此,那么又能在哪呢? 想了一会儿仍旧想不出所以然来,叶婉茹便把希望寄托到了顾清临的身上。 当她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向安静的有些诡异的顾清临后,便发现顾清临正倒背着双手站在方才所看到的那面墙前。 且顾清临的手中正举着一个火折子在一寸寸地照着墙面,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方才听到说话声,顾清临几乎是和她一起向后退开,可现在顾清临却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 她并没有听到任何的走动声,可顾清临却能悄无声息的在她身边来去自如…… 这让她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后怕,顾清临尚且如此,若是这时候外面有人闯进来,且武功路数也远在他之上。 这个时候的她,会不会已经成为了他人的刀下亡魂? “顾清临?” 她压低了声音低喊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和一丝不甚明显的依赖。 “我在……” 没有回身的顾清临低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同时背对着她招了招手。 走近过来的叶婉茹听到回应的同时悄悄送了口气,但双眼却又有些疑神疑鬼地不断向外面张望着。 这会完全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后,再看外面,就会发现洒满清冷月光的院子里,比他们来时看着还要阴森恐怖。 而那些齐腰深的荒草不停地随风摇动,发出接连响起的“沙沙”声,就好像有人正在穿过满院的荒草,正在一步步走来。 眼中渐渐地盛满了恐惧,且眼底的不安也逐渐放大,叶婉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停顿,更好像感觉到心都聚在了一起。 一只手猛地落在了她的肩上,一股细小的冷风吹过裸露在衣领外的脖颈…… 蓦地,她的双眼猛地放大,转向外面的头也缓缓的、有些僵硬地慢转回来。 “呼!” 口中惊呼一声后,她便猛地捂住了嘴,看到那只手臂的主人后,她几乎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忽地落地,随后眼中的恐惧都变成了愤怒,甚至是有些委屈…… “你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顾清临拧了拧眉,飞快地看了一眼窗外,随后轻声问道,同时按在叶婉茹肩上的手,也有些欠打的在她脖颈上捏了捏。 “啪!”的一声脆响,叶婉茹抬手便狠狠地拍在了顾清临的手背上。 “顾清临!” 带着愤怒和委屈低吼一声后,叶婉茹便猛地偏过了头,随之也避开了她闪着水光的眼。 这一夜的胆战心惊,怨不得顾清临,甚至她还要感谢顾清临,感谢他让她看见人心的恶,同时也能让同为女儿身的她,替那些被略卖来的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的抱怨、她的愤怒、她的恐惧、她的担心……和顾清临本就没有过多的瓜葛。 甚至这种种有些复杂的情绪都源自于她心中,不知何时便对他起的依赖之心…… 她这样做,置恒毅于何地? 只是顾清临身上偶尔与恒毅极其相似的气势和行径,甚至是偶尔从他口中听到相似的声音,都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明明她想要疏远,却又有些想要靠近……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曾坚定不移的信念呢? 听到叶婉茹这一声包含着怒火却又有些娇憨的低吼,正垂眼仔细看着墙壁的顾清临非常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但他却好似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般,只除却方才那匆匆一瞥后,便一直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墙壁上。 “啧!”顾清临口中啧了一声,随后像是有些为难地轻咳了一声。 “这副……壁画也许就是我们开启暗道密室的关键所在,不过现在我还没有找出哪里有异常,婉儿向来心思聪慧且眼力过人,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婉儿了。” 听到有壁画,又是能开启暗道密室的机关所在,叶婉茹飞快地抛开了心中的杂想,连忙走到顾清临身边,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火折子。 一团明亮的火光打在眼前布满蛛丝的墙壁时,叶婉茹才看清原来这面墙上还真的有东西。 墨色的线条像是被雨水不断冲刷洗涤一样,淡的几乎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且这线条极为粗糙不堪,看着像是不懂丹青之人随手乱画的。 可有些地方的画法又极为老练,凭着这些线条隐约能看出是一位极为明艳的女子,从剥落的墙皮上依稀能看出女子的脸上和眉宇间都带着几分娇羞。 手中的火折子缓缓移动,当这一团有些明亮的火光照在身前时,叶婉茹同时也看清了这近乎与真人大小相仿壁画女子的上半身…… 赤裸裸的身体上不着寸缕,且女子的身体有些过分的丰腴,甚至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同样赤裸的身体…… 这明明就是……哪里是什么壁画! 只是飞快的看了一眼后,叶婉茹便猛地羞红了脸,同时也把手中的火折子摔进了顾清临的怀里,火光同时照亮了他带着戏谑的眼睛。 “乾坤交感,阴阳交合,乃是万物繁衍之根本……婉儿何必……如此的讳莫如深。” 顾清临微微错开视线,同时口中轻笑一声。 正在恼怒顾清临明明知道这是一副不堪入目的**图,却骗她是壁画时,只听耳边咔的一声轻响。 “壁画”在他二人面前缓缓打开,从中一分为二,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有些炙热且潮湿又夹杂着腥臭味的气息。 同时,那些已经消失了一会儿的说话声也渐渐地传入耳中。 第七百六十一章 抛开成见 这股杂乱且极为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时,叶婉茹忍不住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但脚下却一个不稳又踩在了顾清临的脚上。 脚下踩到硬物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口中低呼一声,随后便有些慌张地看了一眼月光弥散的窗外,不知为何,她总会觉得那些荒草中有人埋伏在里面…… 伸手把叶婉茹稳稳扶住的顾清临嘴角挑起,眼中露出有些无奈却温和的笑容。 “怎么,是踩在我的脚上,却痛在了婉儿的心吗?” “沙沙沙” 风吹叶动,窗外又是一阵沙沙声响,就像是人的脚踩在那些杂草上,又像是人穿过荒草中衣物刮在上面造成的响动。 叶婉茹没有理会顾清临调侃的话,而是掐了一下扶在她手上的手腕,随后指了指窗外。 顾清临凝了凝眉,收起了脸上嬉笑的神情,微微躬身凑到叶婉茹面前。 “你一直疑神疑鬼的,是以为那些荒草中埋伏着人吗?” 叶婉茹眼中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轻轻点了点头。 按说顾清临会武功,耳力也定然要比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她强得多,但他却自从进了屋子后,却始终没有管过外面如何。 这样的粗心大意,顾头不顾尾……实在不像是顾清临的处事风格。 “外面荒草中确实藏了人是吗?而那些人是你的人对吗?” 虽然是疑问,但叶婉茹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笃定。 顾清临带笑的眼中闪过一道赞许。 “婉儿果然聪慧。”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顾清临这句答非所问的话也相当于默认了。 叶婉茹抿了抿嘴角,便不再说话,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渐渐袭上心头…… 顾清临对于今夜一行也许是临时起意,但他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里,几乎把后续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甚至是连如何处理这件事都早已经想清楚。 不得不说他是一位谨慎之人,尽管单枪匹马闯入了范家庄,可他到底还是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这样缜密的心思…… 与他相比,自己倒是更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只凭着几句话,便让自己置身于随时可能有危险的险境之中。 而她的那些惊慌不安,疑神疑鬼却始终都被顾清临看在了眼里。 可他却一直假装看不见一样,更没有打算把他的计划、他的安排和盘托出。 这种隐瞒,就是一种不信任…… “贱娘们,看不上我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是吗?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一会儿你还不是要在你六爷身下浪叫!” 六瘸子带着火气的吵骂声传了过来。 随后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声响,更是有几道低沉但却猥琐至极的笑声响起。 站在通往地下深处的楼梯口上,叶婉茹抬起的脚步微微一顿。 下面的情形听到这些声音后她可想而知,而且这本来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柳三豹等人按照那个畜生范智双的吩咐把人抬了回来,恰好遇上从这离开的范智杰,而他们却又迟迟没出来。 这里是关押着那些被略卖之人的地方,他们不离开的目的,除却糟蹋那些姑娘,还能有什么呢? 这些个畜生,真该给他们凌迟处死! “要是实在受不了,你就留在上面吧,会有人保护你。” 察觉到叶婉茹的迟疑,站在下面台阶上的顾清临眉头微拧,回头宽慰一句。 同时有些昏暗的暗道里,顾清临的眼中有丝懊恼一闪而逝。 今夜这样的情形是他没有料到的,且还一路带着婉儿又看又听,当真是太过肮脏不堪。 而他的这句话却是真心话,想要逗弄婉儿的心思早就没了,剩下的只有心疼和懊悔。 昏暗中叶婉茹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懊恼神色,但他微拧的眉头却被她看了个清楚。 这在她眼里不亚于是一种嫌弃,嫌弃她豆腐心又碍手碍脚,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 “顾公子的心意领了,都已经走到这了,再想回头恐怕有些迟了,况且下面的情况不明,若是你应对不来,我也好出去叫帮手。”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极为生硬且明显带着怨气,叶婉茹垂了垂眼眸,而后飞快的扔下一句,便从顾清临身边飞快的走了过去。 “更何况那些被略卖来的姑娘……你出面总归是有些不妥的。” “……好,不用太过勉强……” 跟在后面的顾清临说完这一句话后,像是察觉到不妥,又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一样,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咳……外面那些人,是我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临时传唤来的。” 听到顾清临这一句像是解释的话,叶婉茹眼中神色微闪,随后便神色自若地举着火折子沿着蜿蜒的台阶向下走去。 “顾公子能如此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既能免去我们二人身陷陷阱之中,又能尽快的让那些姑娘逃出虎口,不是一举多得之事吗?” “与顾公子相比,我就要逊色的多了。” 这些倒是她的真心话,毕竟若是像她这样毫无准备且一时间身边并无可用之人的情况下,她今夜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摸清虚实,想要定夺下来,也要等到回府和爹爹商议以后再做决断。 可这样一来一往,不仅仅会给那些姑娘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更会给范家庄这些不法之人留下转移目标的时机。 唯恐夜长梦多,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顾公子打算两日后再将此事呈报给陛下吗?” “不,时间越长越对这些人不利,现在应该还没找到买家,两日后这里怕是会人去楼空。” “所以我想一会儿就去宫外求见陛下,虽说冒着风险,但能把范家庄这个窝点铲除,既能了了心事,也能算是功德一件。” 摒除自己对于顾清临的一己成见后,叶婉茹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的多,且顾清临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并不像先前那般,不断地逗弄她。 “好!既然顾公子心中有了定夺,那便祝你旗开得胜,也好放这些姑娘早日归家。” 第七百六十二章 小肚鸡肠 “婉儿对此亦可放心,不只这里被关押的姑娘能得到解救,若是有可能的话,那些先前被略卖的姑娘,也会尽可能的都查找出来。” “只是这件事情的难度,不是你我以为的这么简单。莫说略卖人的事情已经在暗中进行了多久,又要追溯到何年何月,就是那些被略卖到各地的姑娘能不能如数找回来已经是两说。” “况且遭到这种待遇以后,又有哪个姑娘有颜面回家?就算回家以后,她们的命运大概也逃脱不了被卖来卖去……” “毕竟失了清白之身,世道已经再难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迈下最后一级石阶,顾清临站在楼梯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喊叫声和一声声充满污言秽语的叫骂声,他的眼中现出些悲悯和浓浓的恨意。 且眼中的目光也有些深邃悠远,这不禁让他想起去岁随父率军增援孤墨城一战。 那些衣不蔽体的妇人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断壁下,眼中带着惊惧和绝望,甚至有许多不堪受辱的妇人在惊醒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撞死在坍塌的矮墙上…… 夯实的泥土构造的院墙,却被妇人一撞之后彻底的破碎倾倒,倒在泥土中的妇人头上沁处一团鲜红的血。 那些鲜血顺着泥土蜿蜒流淌,在尘土上泅出一小滩血迹……是要有多恨、多绝望,才会让妇人抛弃怀中嗷嗷待哺的幼童,放弃了生的希望,去撞死在矮墙上。 他曾以为这样的畜生行径只会发生在战火延绵之地,却未曾想过这片富庶繁华的金陵中,正在不为人知的偏僻之地,每一日都在上演着…… 这里又曾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和生的希望? 这些人猪狗不如的行径,实在是天理难容! 本想痛打范智双一顿,和调查四海归家酒楼的幕后老板,却不想牵出了这一条大鱼。 而这条大鱼的背后,还存在着更加庞大且错综复杂的势力。 想要彻底的解决这件事,又不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那么必然要由轩帝出面。 否则这件事到最后很有可能就是重拿轻放,雷声大雨点小,那些姑娘的处境也绝对不会比现在好。 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容许发生,否则他又怎么会心安? 对于顾清临口中所说出的这些话,叶婉茹在这之前也曾想过,但心中却还始终存着一丝侥幸,甚至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丢失的亲人,若是能完好的归家,又何必去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和世俗的眼?还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你面前更能让人心动? 若是顾清临不把她点醒,她险些就忘了,这世道对于女子而言,实在是太过苛刻不公。 没了清白之身的女子的路,除却步入风尘之中,便只能是死路一条。 然而男子却能三妻四妾以外,又在外面寻花问柳,却并无人站出来反驳。 就像爹爹这样,只娶了娘亲一位发妻的人,又会被人在暗地里道一句是惧内之人……甚至更难听的会说娘亲是母老虎,容不得旁人。 这些很有可能会无家可归的女子将来的去处安排,也是一个难题。 且若是想要妥善的安置她们,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今年各地受水患影响之地众多,并且前几日这一场暴雨来袭,又让多地的夏收受到影响,户部拨出的赈灾银两一波接连一波运出金陵。 爹爹又在耶律大王兄那里以朝廷之名筹借了五十万的银两,用于兵部发放军饷和囤积粮草所用。 朝廷的入不敷出,已经让共同审理奏折的六部焦头烂额,若是这件事再呈到轩帝的御案前,且又涉及到银两的支出,只怕是并不一定会妥善的处理。 “若是陛下能把此事全权交由顾公子办理,还望顾公子尽量的妥善安排这些被略卖来的人,否则她们恐怕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叶婉茹尽量忽略耳边渐渐清晰无比的那些污言秽语,认真地凝望着顾清临的眼。 这个时候的她,是真的希望足智多谋且心思诡谲的顾清临,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她和顾清临的一较高下,不需要在这件事上来证明谁的能力强,谁的手腕更加高明。 只要到最后,看登上太子之位的人是谁,那么只属于她们二人之间的这一场博弈,才算是得见真章。 “婉儿放心,这件事我定然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承办,若是不能尽人意……婉儿也不要怪我。” 顾清临捏了捏叶婉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安慰。 “顾公子说笑了,我虽不是君子,但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心里想了什么便会说出来,自是不会遮遮掩掩。” 叶婉茹抖了抖手臂,耸开顾清临不安分的手,随后有些意有所指地哼笑一声。 “你非真君子,我也不是真小人……” 顾清临抹了抹鼻尖,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喃一句。 步下石阶以后,就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向前走了数十步后,映入她们眼中的是数十扇相对分列在甬道两旁的木门。 那些木门上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窗口,里面闪着幽幽的火光,更远处的地方亮着两只火光跳动的火把,火把下站着几位背对着的身影,正放肆地淫笑着,透过他们身体的空隙,隐约能看见地上有到白花花的人影在耸动着…… 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淫笑声、怒骂声…… 都远远不及这些只有巴掌宽一道缝隙的门,给叶婉茹带来的冲击大。 踮起脚尖把眼睛凑到那一处窗口时,她不过瞬间便红了眼眶,且那些眼泪以猝不及防的速度便猛地滑落下来。 她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女童男童,奄奄一息地躺在满是污秽的地上,她看到那些由他们身体中流出的血污已经和地上的屎尿混成一滩,甚至她看到了墙角处四处逃窜的老鼠。 先前闻到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时,她曾忍不住的恶心干呕,可现在看到的情形远比那些要更加让人难忍。 可她却再也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只有满心的恨意和心痛。 “顾清临……” 狠狠地闭了闭眼后,她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顾清临的名字。 第七百六十三章 猪狗不如 子夜过后的金陵中一片沉寂,白日里的喧嚣热闹早已经在暗夜中沉淀下来,就连那些处于烟花巷里透着几分淫靡的秦楼楚馆里,也早就没有了欢声笑语传出。 夜空中偶有一两只惊起的鸟儿鸣叫两声振翅飞过,在这寂静的夜里,尤显孤寂苍凉,甚至听上去带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惊恐之意。 听到这一声不知名鸟儿略显粗噶的鸣叫后,叶婉茹整个人不禁抖了抖,同时也挥去了脊背上升起的一股寒凉。 站在高处看这片皇城金陵的土地,又是在夜里,她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另一种景象。 金陵并非她一直以为的那般繁华富庶,而是在这繁华之下掩藏着不可忽视的腐朽破败,并且是由内而外开始腐朽。 一座座掩映在清明月光里的府邸,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巨大的怪兽一样潜藏在黑夜里,且正在慢慢吞噬着这早已经陈旧堕落的皇城。 远处依稀可见火光跳跃闪动,并缓缓地前行,那是辉煌巍峨皇宫的所在。 只是这次在夜里在半空中远眺那座皇宫,叶婉茹心中已经没有了敬畏之心,感到的只有由心底发出的一股悲凉。 若说这座皇城金陵已经开始由内而外变得腐朽不堪,那么这一座矗立了百年之久森严巍峨的宫殿,则早就变的千疮百孔更为不堪。 这座皇城金陵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蚁穴,而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蚁穴中的蚂蚁,有的人成了忙碌的工蚁,而有的人则成为了蛀虫。 躲在旁人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一点一点地在慢慢啃食撕咬着这座皇城。 就像那些聚集在城南范家庄略卖人的不法之徒一样。 他们发现的只有这一桩、这一件、这一座城,在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有多少相同的事情发生? 是不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每一日都有人因此而远离家乡,踏上像货物一样被贩卖的命运,甚至是丢了性命? 遥望远方的目光再一次被泪光侵袭,叶婉茹甚至来不及阻止那些带着滚烫温度的眼泪滑落,便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再清明,同时也被泪光晕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可似乎在这样的泪水里,远处的事物被看的也格外清晰起来。 从范家庄离开后她一直没有回头再看那像是噩梦一样的地方,每一次回想、每一次张望,似是都带着无限的恐惧。 脚尖轻点在一处树梢上,近乎沉默了一路的顾清临抬手拭了拭叶婉茹的眼角。 “唉……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低低的一声叹息,连带着一股有些温热的气息同时扑进叶婉茹的耳中。 她略微偏头看了一眼揽着她在空中飞掠了许久的顾清临,月夜下顾清临近在咫尺的脸上被镀了一层清冷温润的月光,那些铺了满面的粗劣胭脂丝毫掩不去他的气度。 他始终带笑的眼中也沉淀着如水的目光,这样的顾清临似是当真配得上那句,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且今夜她又见到了另外一面的顾清临,这不仅仅是指顾清临在他面前显露武功,甚至是颇有些交心的相谈。 而是他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让她看到了他利欲熏心的外表下,那隐藏的善念。 这种由心而发不带任何一丝功利的善念,让她看到了另外一个顾清临,且也让她对他又加深了一份了解。 看到叶婉茹沉默且有些怔神的模样,顾清临眼中闪过一丝怜惜,随后紧了紧揽在她肩头的手。 今夜的所见所闻,不仅仅对于婉儿来说是一场噩梦般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所造成的冲击,不啻于战场上的厮杀更让他心生寒意和痛恨。 当见到那些被关押在,潮湿闷热臭鱼烂虾堆积的狭窄暗室里的人时,心中的痛恨远远要大于他面对那些烧杀抢掠的敌人。 也是那一刻,当他听到怀中人用沙哑的几乎有些失声的声音唤他时,他那险些失控恨不得手起刀落斩杀了柳三豹等人的心思,才渐渐收敛起。 看到那样的情形,他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忍住心中的怒火和恨意…… 那些人……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整整时间昏暗逼仄的屋子里,关押着面容姣好的少女,甚至是少年,更多的则是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不等样貌平常的少年少女。 甚至他在一处屋子里还发现了三名早已经死去,甚至腐烂的幼童…… 死去的孩童鼻孔中,眼角里,到处是蠕动的蛆虫,死亡带来的痛惜,让他在那一瞬间甚至忘了腐败气味的冲击。 也许,那一刻他的脸一定十分的狰狞恐怖,若不然他也不会从婉儿的眼中看到惊恐。 可他仍旧不后悔砍断了柳三豹和六瘸子的腿。 若是他不能惩罚他们二人,又怎么能对得起那位被摧残致死的姑娘? 一闭眼,他似乎还能看见那位姑娘死时的模样…… 不着寸缕的身上便是抓痕咬痕,手腕已经折断,无力地摊在身侧,流血不止的下身…… 施暴的柳三豹和六瘸子与畜生无异,若不是顾及着他们是知情者,留着还有用,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 只是,这一次,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至少在轩帝决议如何处置这件事之前,他是不会让这些畜生安生的。 且他相信,霜痕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 回城的路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就这样在他们二人各自满怀心事中,不知不觉到了叶府后门的暗巷里。 一到暗巷上空时,顾清临便揽着叶婉茹的肩膀飘落在地上。 而这一条对于他们二人都意义不同的暗巷,又同时让他们一时间有些思绪万千。 他曾在这条暗巷里亲眼见着心爱的姑娘,捧着他的绝壁书信泪流满面,却还强撑着对送信之人道谢,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敢打听。 他也曾在这条暗巷里,坐在舒适的马车中听着心爱的姑娘欢声笑语。 而她曾在这里接到过一封断了她心中念想和希望的绝笔信笺,这一条通往暗巷的后门,曾有半年之久她不敢踏入。 似是一要一看到这条暗巷、这道门,她便能想起她心爱的少年,早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阴阳相隔断不了心中的思念,却能斩断那一条紧紧牵连彼此的线。 线断了,深深的思念便无处寄托。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合规矩 看着后门门柱旁挂着的一盏风灯,叶婉茹眼中的感伤渐渐褪去,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暖意。 那时,心如死灰的她在这道门口接到了恒毅亲笔的绝笔书信,曾让她的心在瞬间便跌至谷地。 而今时过境迁,再回首去看,仿佛能看到身穿铠甲的少年正站在灯下,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 从那笑意盈盈的眼中,她依稀能看到熟悉的,充满爱意的,温柔且坚毅的目光。 恒者,久也。 就像他曾给她介绍自己的名字时一样。 她对他的思念和爱恋,亦会如此。 而他对自己亦是如此。 敛起心中万千思绪的顾清临,站在距离那道后门三尺远的地方,便不再上前一步。 他不想靠近这扇门,因为他曾经在这里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已死之人,而他又亲手把婉儿推向了心死之地。 他身死,她心死。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又并不是他。 可他心中依然存在着深深的愧疚,直到再一次和婉儿一直直面这扇门,那些藏在心底身处的愧疚,才像是在不经意间便被惊起。 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偷偷送婉儿进府时,他听到门内有两道不同的呼吸声。 “就送你到这吧,夜深我要是送你入府恐怕不合规矩。回去喝些安神汤睡个好觉,明日一早无论有什么进展我都会派人来知会你一声,且安心等着。” 伸出去的手抬起后又落了下来,他想要把她鬓边一缕被风吹落的发挽回在耳后,但却又止住了这个念头。 他怕一旦触碰,便想要的更多。 想要拥抱她略有些单薄的身影,想要亲吻她乌黑顺滑的发顶,想要去牵起她柔嫩却有些冰凉的手。 想要和她静静相拥,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想,只沉浸在淡淡的甜蜜之中。 想要的很多,可眼下等着他去做的事情也很多,没有留给他儿女情长的时间。 且这一夜的相处,也足以慰藉他心中的相思之苦。 只是依旧要苦了婉儿,依旧要被蒙在鼓里。 站在门前的叶婉茹手压在铜环上,刚要叩响时便听到顾清临的这句叮嘱。 让她深感意外的是,她竟然会从顾清临的口中听到不合规矩这样的话。 这倒是不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只怕若不是他一会儿还要进宫里,去把这件事呈禀给轩帝,怕是不会这样的温和有礼。 轩帝…… 这件事能否得到妥善的处理,全然要靠顾清临今夜这一遭了。 她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此时已经是子时末,轩帝怕是已经安枕,若是顾清临深夜贸然前去,喜怒无常的轩帝不一定会恩准他进宫。 就像去岁从孤墨城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也曾被拒之宫门外,这才酿成不可挽回的惨烈伤害。 现在她倒是真盼着轩帝对于顾清临是格外的器重了,这样他才不会被同样的拒之门外。 “好,你进宫里去呈禀轩帝,大可先试探一二吧!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若是不行,莫要逞强,以防事情还未得到妥善处理,你再先惹恼了他。到那时这些姑娘才真是求助无门了。” “还望顾公子此一去,诸事顺遂。” 她眼中隐含的担忧看的顾清临心中一阵发热,甚至她语气中那一丝不甚明显的叹息,都让他忍不住心中微动起来。 顾清临收起身上散漫不羁的气势,唰一下收起了懒散站着的双脚,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士兵一样,身体站的笔直挺拔,双手朝着叶婉茹一抱拳。 “好,承蒙罗刹奶奶关怀,明日一早定传捷报。” 只是一刹那,便随着一个极其轻微的举动,似是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但已经不再臆想不可能的叶婉茹只是淡然的对顾清临略一颔首,随后便转身轻轻叩响门环。 顾清临是多变的,可即使偶尔闪现的极其相似,可他终究不是她的他。 门环叩在门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在深夜里分外的清晰,甚至有些刺耳,同时也带着一股不安。 也是直到这时,叶婉茹才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她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随着顾清临只身闯入了范家庄,而爹和娘甚至对此毫不知情,唯一的知情人雪莹这大半夜来又是该如何的担惊受怕? 心似是也随着敲门声一起咚咚咚的跳着,且耳边的门环声响,好像也渐渐被掩盖在那一下下越发强烈的心跳声里。 “吼!” 一声有些发闷的虎啸声从门里传来,甚至她已经听到了雪虎跑动时虎爪落地时的声响。 在她眼中闪过一丝惶惶不安,同时捏着门环的手也有些发紧。 若是守门的是怀瑾或者怀瑜,只怕在她叩门时便会开门,但这会却迟迟未开,只怕来人是爹爹吧? 虽说知道事情真相的爹爹不会斥责她,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她大半夜不归府,又是与顾清临这样风评不佳的人在一处,到底是她不懂事…… 手指从门环上拿下后,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指尖,双眼紧张地盯着这扇紧闭的后门。 门里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越发的靠近,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里似是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 叶婉茹听到这一声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忽然间心中的那些紧张不安便全都消散,就连在范家庄所见所闻后在心中积攒的那些惊慌和恐惧,似是也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轻轻地吐了口气,眼中的视线便变得有些迫切起来。 “嗬!” 身后响起的轻笑声让她猛然发现,顾清临一直站在那里并没有走。 “顾公子怎的还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看热闹吗?叶府可没有什么热闹留给你看。还是说顾公子你畏惧轩帝的威严,不敢去了?” 这一声轻笑让叶婉茹有些心烦意乱,且回首看见他眼中看好戏一样的神情时,让她有些恼怒起来。 今夜她是和顾清临在一起不假,可也是事出有因,若是一会爹开门再见到顾清临还站在这,只怕就会以为她是有意顾清临的。 她知道虽然爹和娘答应了她可以不嫁,但心中一直还是希望她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而顾清临是不是想要借此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也未可知。 不过,她没心思去猜他的目的为何,只想他尽快的去宫里探一探轩帝的口风,若是不行,就要尽快想别的办法才行。 第七百六十五章 他非良人 “咳咳……” 门里传来一阵低咳声。 叶婉茹有些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不动的顾清临。 爹爹不喜顾清临的为人,而外面始终没断了顾清临心悦她的流言,而今夜的事情虽然事出有因,可难免还是会让爹爹误会。 而她并不想造成这样一种误会。 “还不快走!” 她眼中满含着焦急,朝着顾清临低啐一声。 “呵呵,这就走、这就走,你慌什么!” 口中接连笑出声的顾清临连连摆手,脚步不停地向后退着,但却并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吱呀”一声,叶府的后门大开了,同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带着一小股旋风冲了出来。 雪虎热烘烘的大脑袋不断地在叶婉茹身上拱着,巨大的冲撞力险些把她撞到,脚下接连退了几步,踉跄了数步才站稳脚跟。 “顽劣!” 口中轻斥一声后,叶婉茹抬手揉了揉雪虎毛茸茸的大脑袋,随后一抬眼便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眼。 “爹……” 她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歉疚之意,甚至有一份忐忑和胆怯。 站在门里负手而立的叶洵眉头紧拧,在看清叶婉茹脸上画着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胭脂和身上穿着的那身男装后,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随后他张了张口后,目光向后一瞥便又看见了正在和雪虎亲昵的顾清临,到了嘴边的询问也变成了一声轻叹。 “你……回来就好。” 她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他自然知晓,向来是稳重温婉的,虽然有时狡黠顽皮一些,但都是小女儿的常态…… 可像今夜这般有些出格的行径,却是从未有过的,这样的婉儿让他感到惊讶之余,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 他虽然为人刻板了一些,但也是身在朝中为官,为了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不得不为之罢了。 可他的思想却并不是老古板,他从未要求过婉儿习女戒、女则要三从四德,更没有要求她只许在闺房之中学习女红不得外出。 这样带着几分顽皮却也大胆的婉儿让他心中感到有些安慰之外,又升起了一丝隐忧。 外面的风言风语他可以不管不顾,可婉儿的心思他却是要考虑的。 若是婉儿能解开心结,放下恒毅,再觅良人,他自是乐见其成。 只是,顾清临却非良人呐! 他不能眼看着他的掌上明珠受到两次伤害…… 顾清临半蹲在地上,亲密地搂着雪虎的脖子,用下颌蹭着雪虎的头顶,在叶洵看过来时,他一把揽住借势往他脸上蹭的雪虎。 “叶大人,深夜偶遇实在不是拜访的好时机,改日下官定然登门拜访叶大人。” 顾清临笑的有些憨,许是脸上画着像小鬼一样的胭脂,又许是天色太暗,让他的眼中和脸上远没有了白日里的那种精明算计。 哼,都偶遇到本官府邸后门了,他顾清临的脸皮还真是比城墙还要厚。 不过那夜殿上的事情,也幸得这个混不吝的小子胡搅蛮缠没理辩三分了,否则他想要洗脱嫌疑,远没有那么快。 不管他对婉儿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总归是有恩于叶家。即使他心中再不愿,也是不能伸手就打笑脸人的。 心中有些气氛但又不能发出来的叶洵,严肃着面孔目光中带着审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顾清临,这才略一颔首。 “嗯,的确是不早了,再过个把时辰天也就该亮了。” 叶洵的声音中不冷不热,但却也并没有拒绝顾清临的提议。 他倒是要看看在外面胡作非为惯了的顾家小子,到底存了哪些小心思! “如此,那晚辈就告辞了。” 抬手拍了拍粘着他不放的雪虎,顾清临丝毫不为脸上乌七八糟的胭脂而感到羞愧和尴尬,站起身来后从容有礼地对着叶洵颔首施了一礼。 随后他又对着叶婉茹点点头,留下一句有些暧昧不明且令人遐想不断的话。 “带着婉儿游逛了大半夜实在是有些失礼,可能把婉儿安然无恙的送回府中,并见到了叶大人,清临深感欣慰和激动。” 撂下这一句话后,顾清临便大步流星地向着巷口走去,隐约能见到巷口处停着一辆马车。 因为顾清临这句话而有些恼怒的叶婉茹向前追了两步,随后猛地便停了下来,她这样倒是显得她对顾清临有些恋恋不舍。 可实则她就是想斥责他几句,谁让他在爹爹面前乱说话,还故意这样不清不楚的说出来。 今夜幸好没人看清她的脸,否则明日金陵里的风言风语就会把她淹没…… 转回身的叶婉茹,看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的叶洵,声音呐呐似蚊蝇,眼中的忐忑不安也越发的大。 “爹……婉儿知错了。” “有什么事先进来再说,爹以为我的女儿半夜不归家定然是事出有因的,但却并不该像我隐瞒,对吗?” 叶洵沉了沉声,看了一眼叶婉茹脸上花里胡哨的罗刹妆面时,忍不住轻皱眉头。 “是,爹。” 叶婉茹低低地应了一声,察觉到爹爹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些不忍时,她才猛地想起,自己竟然一直顶着这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和爹爹说话,且又是穿着男装…… 难怪爹爹的语气不怎么好,自己一向在爹爹心中都是稳重懂事的,今夜这一遭怕是要颠覆爹爹对她的看法了…… “啊!我先回去洗洗……” 口中低呼一声后便有些慌张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跑了过去,以为是玩闹的雪虎歪头看了一眼,随后便腾地跃起,从灌木丛上掠过,直接跑到了叶婉茹身边。 “一会儿来爹的书房。” 叶洵对着叶婉茹仓皇而逃的背影吩咐一句,随后站在原地怔神了须臾,便摇头叹息一声。 随后叶洵转身看了一眼尚未关闭的后门,方才若是他没听错的话,婉儿正在和顾家小子商议进宫一事。 大半夜未归家又穿了男装画了罗刹妆面,显然是不想暴露他们的身份抑或是行踪,而现下顾清临深夜进宫面前陛下,怕是有要紧事要启奏。 只是现在的他,对于究竟是什么样十万火急的事,能让婉儿大半夜出去探查的好奇,已经远远没有他心中的感慨大。 自从段家小子出事这近大半年来,婉儿从郁郁寡欢到满心只有调查扶持瑾瑜殿下争夺太子之位以外,好似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的轻松过。 第七百六十六章 瞎了不成 坐在马车中的顾清临听到叶婉茹那一声惊呼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愉悦的笑容来,同时擦着脸上胭脂的手也微微顿了一下。 “还愣着不赶车做什么?难道现在罗宝莲竟然架子如此之大了吗?还是觉得你如今的身份地位给爷赶车掉价了?” 看了一眼手中被染上五颜六色胭脂弄脏的锦帕,顾清临眼中神色微冷,随后啪的一声把锦帕摔进了装满温水的铜盆里。 站在车边,与顾清临只有一帘之隔的小厮二狗罗宝莲在听到顾清临的这些话后,脸上带着惊恐蓦地睁大了眼,同时也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如今少爷连名带姓的唤他,心中一定是非常恼怒他的…… 谁让今夜他不只一次不管不顾地丢下少爷逃跑,害的少爷在叶小姐面前丢了人,而整个顾家只怕最清楚少爷心思的人就是自己了。 自己这么做,如怎么对得起少爷的一片信任? “少……少爷,您实在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哪敢对您有半分的不敬之心……” 罗宝莲捏了捏手中的马鞭,带着惊恐的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嘴唇颤抖着嗫喏了一会儿后,罗宝莲眨了眨眼,憋回去了眼中的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马车旁边。 “少爷……小的知道今夜小的屡次逃跑让您失望了,可小的那会真是吓破胆了,只想着回府上搬救兵……” “小的见您和叶小姐始终没出来,又见到一队身穿夜行衣的人跑进了范家庄,小的……小的以为您和叶小姐被人抓起来了,这才……这才丢下马车跑的。” “少爷您相信小的,小的真不是故意要逃的……” 马车里的顾清临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手上抓着水盆里的锦帕,听着罗宝莲一声声的哭诉,眼中流露出些许讥讽来。 这个罗宝莲从前仗着有顾清临这个顾府二少爷撑腰,可没少跟着他一起在金陵横着走,原本他以为罗宝莲是一个可用之人,可经过今夜一事,他不得不重新考量了。 罗宝莲的心地并不坏,从前跟在顾清临身边做的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事,但今夜他数次丢下他和婉儿,只顾着自己逃命,实在是让他心中十分失望的。 于危难关头丢下主子少爷不管不顾,已经不仅仅是胆子小的问题,而是他忠不忠心的问题。 今夜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手,一路带着婉儿从城南用轻功回到了叶府,罗宝莲始终是看在眼里的。 可现在他却只字未提,只一个劲的解释他逃跑的原因,来求得他的原谅。 是因为惊慌失措一时间没想起来,还是他心中另有打算,他并不知晓也猜测不出来,毕竟人心难测啊! 他方才的故意发难,有恐吓罗宝莲的意思在其中,想让他管严自己的嘴,忘记今夜所看到的。 只是罗宝莲要是一直这么三缄其口,倒更加的不能让他安心,而他又不能因此而杀人灭口…… “别废话了,先赶车到皇宫。爷有要事进宫向陛下禀明。” “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反倒不如个女人家能抗事,出去别和人说是少爷我的跟班,都不够让你丢人的。” 对着铜镜抹掉脸上最后一抹鬼画魂似的胭脂,顾清临抬脚就把那铜盆踢出了车厢外,铜盆掉落在地上时发出一阵霹雳乓啷的声响。 铜盆里的水洒了一地,带着些许温度很快便泅湿了罗宝莲的膝盖,紧接着便是他跪在地上的小腿。 罗宝莲一动不敢动,甚至还打了个冷颤,而从膝盖上传来的温度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这寒冷像是直接通到了心里,让他忍不住开始打起了哆嗦。 “瑟瑟瑟……” 罗宝莲咬紧的牙关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听的顾清临耳中一阵难受,而他刚才那一脚,可谓是把顾清临这个纨绔少爷演的淋漓尽致。 “少爷……少爷,小的知错了。” 说着,罗宝莲便咚咚咚地在地上连着叩头,随后一抹脸上的冷汗和眼泪,小心翼翼地收起铜盆,手脚麻利地跳上马车。 顾清临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已经过了丑时,若轩帝是一位勤政恪勉之人,已经该起身批阅奏折了,但现在的轩帝只怕还正在熟睡之中。 他这会进宫,多半捞不着好,但这件事情不能一拖再拖,唯恐夜长梦多。 沉默着赶车的罗宝莲眼中神色依旧带着惊慌不安,赶车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少爷……小的今夜眼瞎了……您别怪罪小的。” 快到皇宫城门外时,罗宝莲才勒停马车,转头对着车厢内闭目养神的顾清临郑重道。 顾清临眼皮抬了抬,随后轻哼一声,便转身跳下了马车。 “下官顾清临深来此,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向陛下禀告,还请墙上的小哥给通禀一声。” 站在距离城门十五六丈开外的地方,顾清临仰头对着城墙上已经把弓箭对准他的守城侍卫大喊一声。 大统领聂海阁正站在那名侍卫身后,目光沉着地看着城墙下渺小的顾清临,眼中的神色在不停地闪烁变化。 而箭矢搭在弦上的侍卫没有得到聂海阁的命令,也并没有放箭,就这么把锋利的箭矢对准了顾清临的前胸。 聂海阁眼中神色不明地思忖了须臾后,挑了挑嘴角,露出一抹有些奸诈的笑来。 “开门放人。” 陛下对待顾清临的态度,朝中众人有目共睹,但这一份器重和青睐具体到了什么地步,谁也不清楚。 他顾清临想要进来他便放进来,至于会不会惹恼了陛下,就不关他事了。 他自己作死想要以身试法,他又怎么会拦着呢? 可若他今夜把顾清临拒之门外,明日一早陛下怪罪下来,那么里外不是人的就是他聂海阁。个毛头小子想要算计他没那么容易! 叶府洵卉院的书房中,听完叶婉茹尽量平缓着情绪讲出她今夜所见所闻后,叶洵的眼中尽是失望的痛惜。 他能感觉到婉儿到现在还余慌未消的恐惧和胆战心惊,更加令他痛心的是,这样的事情却不知道已经在金陵暗中进行了多久。 难道这满朝的朝臣们,当真都瞎了不成? “想不到啊!金陵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事婉儿你莫要再管了,这样的事情你一个女儿家出面不方便。要是顾清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为父一定会尽全力的。” 第七百七十七章 毛头小子 从爹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叶婉茹是有些意外的。 爹爹向来不喜顾清临这样阴险狡诈的人,而他又是金陵城中有名的顽劣之人,且其父御史大夫顾言与爹爹更是素来不和。 爹爹能抛开前嫌,说出这样的话,多半还是为了自己吧? 她这样想,并不是说爹爹是个心胸狭小之人,且恰恰因为这一点,爹爹才不更愿与顾清临、甚至是顾府产生什么瓜葛。 顾言虽然为人一向圆滑八面玲珑,但他气量心胸之小,恐怕还不如女子。 若是爹爹在这件事情上插手,恐怕顾言会把心中对于顾清临有事不求助与自家,而是旁人的怒火,全都撒到爹爹身上。 顾言早就与爹爹不睦,甚至在朝堂上顾言也始终压着爹爹一头,若是爹爹对顾清临施以援手,不管目的为何,只会让顾言更加把矛头对向叶府和爹爹。 本来几日前发生的谋逆信笺一事,已经让许多的朝臣对爹爹颇有非议,近乎一呼百应的顾言若是再在其中煽动几句,只怕爹爹的处境会更难。 况且夺嫡一事,叶府与顾府本就是立场不同呈相对之势的,若是此次爹爹当真相帮顾清临,那么朝臣甚至是轩帝,便都会以为叶府和顾府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对于眼下叶府的,也是十分不利的。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她还是要让爹爹知晓她对顾清临并没有半分的男女之情,更不用因为在意她的情绪,而去让爹爹放下戒心和原则,而去与顾清临为伍。 “今夜女儿答应和顾清临一同夜探范家庄,实在是有些过于鲁莽,应当派人先禀报给爹爹的。” 叶婉茹端坐在椅子中,彻底放松下来后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疲惫,且眼中也带着几分愧疚和羞赧。 “本意是不想爹爹担忧,如今倒是更害的爹爹您跟着忧心不已。” “好在打探清楚后,顾清临便先带着女儿原路返回。” “不过……” 叶婉茹眼中现出些迟疑的神色。 “不过女儿并没有看到顾清临叫去的援兵,那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不过女儿以为他叫去的援兵一定不是顾府中的人。” 叶洵抬手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微微眯起的眼中神色有些凝重。 “此子隐瞒自身的实力和势力已久,又怎么会轻易现于人前?只怕他在你面前展露武功已属迫不得已,若是他再把手中的势力全都展露在你面前,那样他真的是半点底牌都没给自己留。” “对待至亲之人他都能隐瞒多年,但今夜他却毫不掩饰的展露在婉儿你的面前,这件事算不得好,但也算不得坏。” “一则他在意指我女婉儿于他而言,是特别的,甚至是重要之人。” 听的认真的叶婉茹在听到这句话后,双眼有些不敢去看叶洵的视线,眼前似是还能想起顾清临那些有些暧昧不清的话,耳畔边似是也能听见他低沉和缓的安慰…… 偶然间,那股自心间溢出的熟悉感,那股她极为怀念的熟悉感,甚至是偶尔现出那些令她有些许恍然的错觉。 明明想要远离,但心底深处却又因为这偶然间在他身上现出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种感情或者是情绪于她而言,是十分矛盾难整的。 他们之间是对手,但却更像是知心的挚友,难道这就是恒毅从前说的惺惺相惜吗? 看到叶婉茹脸上的羞赧神色和懊恼,叶洵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婉儿不用害羞,我女婉儿自幼聪明伶俐,生的容貌出挑,是这金陵城里多少青年才俊欣赏之人,他顾清临就算是谋略再高,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他欣赏你,甚至是倾慕你,自在情理之中。” 叶洵脸上眼中都带着些许的自豪。 叶洵是刻板内敛的,像这样不加掩饰的夸赞叶婉茹,在从前很少有,而他的这些话也让叶婉茹更加的有些害羞起来。 “爹,哪有您这么夸赞自己女儿的?您这样与卖瓜的王婆有什么区别?” 叶婉茹抬手捂了捂有些发烫的面颊。 “这二则嘛,顾清临心思阴沉难测,他把自己隐藏的实力展露出来,也许是他显示其诚意的一种手段。但此子实在是狡猾,婉儿日后与其交往时,定要多加小心防范才是。” 叶洵的眼中升起些许的担忧,但随后轻眨眼间便转瞬即逝。 婉儿心中所想所念他自是知晓,且婉儿做事一向有分寸,但涉及到夺嫡一事,还是让他不得不对顾清临多了几分防范之心。 “爹爹放心,女儿醒的,他顾清临纵然是天之骄子,但女儿也不是痴愚之人,自是不会落进顾清临的圈套里被他玩弄于鼓掌。” “他隐瞒顾家多年,暗中习武甚至是培养自己的势力,若是想要半点风声都不走漏出来,足以见得此人的手腕极其强硬甚是是铁血。” “且女儿还怀疑,整日里在金陵胡作非为的顾清临又是怎么逃得过顾家那么多双眼,才能培养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呢?” “若是其父顾言对此当真半点不知情,那女儿可否猜想在他背后另有其人?且顾清临这么做怕不只是为了谋求顾家的未来族长之位吧?” 听着叶婉茹条理清明的分析,叶洵连连点头,眼中的欣慰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婉儿所言不假,且为父以为顾言对于此子暗中所做之事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这么快的便把他一直器重的长子打发去了乡下老家。” “若不是顾言亟需稳住势头渐盛的顾清临,怕是不会如此。” “顾清临背后是否另有其人为父不知,但此子所图一定不小。此子心机之深,实在是不像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人呐!” 叶洵长长地喟叹一声。 听到爹爹口中对于顾清临的评价,叶婉茹险些就把那些错觉造成的怀疑脱口而出。 忖了忖后,叶婉茹只是抿了抿嘴角。 陆续点起了烛火的宫殿中渐渐变得辉煌起来,那些明黄色的垂幔依旧垂掩着。 幔帐外的高博缩着肩膀颔首站在那里,打了个哈欠后抬眼看了一眼帐中,随后轻叹了一声。 “陛下您莫要恼怒,小顾大人虽说性子有些狂傲不羁,恐怕若是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他也不会深夜贸然求见陛下的。”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不懂规矩 高博说完这话后,像是有些忧心,又像是有些感叹一般,口中轻声叹了一声。 “暑气太盛,近日又有叶大人涉嫌谋逆一事发生,陛下连日来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好不容易今夜能得一夜安枕,却又……” “唉……” 边说高博边抬起袖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担忧之情。 他假意拭了拭眼角上那一点因打哈欠而流出的零星水光,半垂着头脸上冷意尽显。 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像他语气中所表露出来的那样,真心为担忧轩帝的龙体而焦心,甚至是去理直气壮地埋怨不知轻重的顾清临。 他这话中之意,不仅仅摆了顾清临一道,更是同样也摆了叶洵一道。 在谋逆信笺一事已经渐渐沉淀后,又一次的在轩帝面前重提,且又是在轩帝好眠被打断后,极其容易暴怒的时候。 其用心,可谓是十分险恶。 况且,那夜在殿上,叶洵的嫌疑已经被彻底洗清,在所有线索都指向玥王殿下闵柏淳后,轩帝已经把罪名定了下来,并惩处了闵柏淳。 但现在的高博却好像全然已经忘了那夜的事情,口中所说的话,还是把叶洵又牵扯了出来。 盘膝坐在龙榻上的轩帝,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里衣,垂着眼看不清眼中的神色,脸色却阴沉的有些可怕。 当他听完高博的这些话后,搭在膝盖上的手转了转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却没睁开眼睛。 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前朝,都没有蠢人,因为蠢人注定活不了多久,当然大智若愚的人除外。 但像高博这样年岁越大,说话越发的没分寸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无论他说这一番话的目的,是想要试探自己对待小顾卿家的态度,还是对待叶爱卿一事是否仍旧心怀芥蒂,他都是逾矩了的。 他这般有恃无恐的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是当真以为在身边伺候了多年,自己就舍不得动他吗? 当真是可笑之极。 拇指上的扳指转动了几圈后,轩帝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细腻的扳指须臾,随后才嗓音中略带沙哑地斥责一句。 “不懂规矩的东西!” 重重的明黄幔帐虽然能隔绝掉轩帝的身影,但却隔绝不了他语气中显露出来的冷意和怒气,甚至透过这重重的幔帐,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的充满威严。 高博听到这声斥责后,下意识的便弯了弯膝盖,同时缩着的双肩也压得更低。 但随后高博便微微蹙了蹙眉,曲起的双腿也绷直了起来。 他在心中带着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人老了老了,心渐渐大了,但这骨头却越发的软塌塌起来。 动不动就跪似乎已成常态,像是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这条贱命,继续苟延残喘一般。 这人呐,谁人生来都不是贱骨头,只有艰难的世道才会让人的骨头变得越发地轻贱起来…… 一身傲骨的人,到最后不也要被这世俗、被这世道折弯? 有几个落得个好下场! 像是没听懂轩帝话里的弦外之音一样,高博躬身颔首恭敬地站在帐外,一副打算装聋作哑的模样。 深夜里寂静的寝殿中,轩帝和高博两人隔着重重的幔帐沉默着。 高博是因为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间忘了要搭话,而轩帝沉默不语则是因为在他斥责这一声后,没有听见高博的只言片语而心生疑惑。 从前,只要自己一动怒,这个老东西不是跪地求饶,便是一个劲的和稀泥。 现在倒是学会把事情撇干净了!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呐! 要他说,无论是这后宫还是前朝,人心都开始不安分起来才是真。 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靠山…… 那他这位掌管着天下万千山水、万千子民的帝王,又算什么! 因为心中怒火不断腾升,轩帝带着些倦意的脸猛地涨红起来,手也抵在唇边咳了起来。 “咳咳咳……” 听到这一阵猛烈且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后,高博猛地打了个冷颤,随后口中惊呼一声,像是什么也顾不得一样,连忙上前快走几步掀开了幔帐。 “啊!陛下,老奴说错话了,陛下您千万别动怒啊,气大伤身……” 就在高博要掀开最后一层幔帐时,帐内突然传来轩帝冷凝的声音。 “出去!” 高博的手已经抓在了幔帐上,且透过这一层幔帐已经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身影,听到这声喝止后,高博眼中现出一丝挣扎不死心的神色。 “陛……” “滚出去!” 眼见着面前的幔帐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轩帝一把抓起手边的玉枕嗖的一下扔了出去。 玉枕带着一股劲道的风穿过幔帐相接的地方,“哐”的一声砸在了高博的脚下。 碎裂成无数片的上好白玉枕静静地躺在高博脚前,这一声巨响连带着轩帝的爆喝,都让他心肝发颤,不敢再向前半步,更不敢出声,甚至扎进他靴面上的碎片已经扎坏了他的脚,他仍旧毫无感觉。 寝宫外的顾清临一走过来,便看见这座宫殿中隐隐燃着的昏暗烛火,看到这一团不甚明亮的火光,他提了一路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轩帝的寝殿中点了灯,那么今夜一行便已经成功了大半。 不过聂海阁的态度却有些太过不同寻常。 脚下不停的顾清临眼角余光微微向后侧目,瞄了一眼不远不近走在他身侧手中提着灯的聂大统领。 他一个皇城羽林卫的禁军大统领,如今却给自己提灯,这和为自己鞍前马后的小厮有何区别? 他倒不是自大自狂地以为聂海阁是有求于他才这般的献殷勤,而是据他所知的聂海阁,以他自视甚高的狂傲,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么,他这般的无事献殷勤,怕是来看笑话的吧? 若是今夜他此举惹恼的轩帝,恰好聂海阁可以看一出好戏,又能借此落井下石。 呵,还真是个没度量之人,想要报仇都这么的迫不及待,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的这个大统领。 站在寝殿前的顾清临停下脚步后,慢转回身,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聂海阁,随后有些敷衍地拱了拱手。 “有劳大统领一路相送,下官感激不尽,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对于顾清临假模假式的道谢,聂海阁并未理会,鼻腔中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后,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阴险的笑来。 “启禀陛下,小顾大人求见。” 被轩帝赶出来的高博恰好走到中殿,听见殿外这一声传报声,当下便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垂着的幔帐。 轩帝这般急着赶他走,怕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他二人所谈何事吧! 第七百七十九章 方寸海纳 聂海阁的声音像是洪钟一般,传到殿内时仍旧能听到一声声的余音嗡鸣。 坐在龙榻上的轩帝听到这一声声连绵不断的嗡鸣声,忍不住拧了拧眉,随后似是极为疲惫和烦恼一般抬手捏了捏眉心。 中殿的高博脸色已经彻底的阴沉下来,半明半暗的殿内映衬着他那一张脸,更显得阴沉许多。 随后高博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阴恻恻又有些狠戾的笑容,便抬起略有些迟缓的脚步向殿外挪动着。 殿外等候的顾清临在听到聂海阁这一声不啻于大喊的通报声后,眉宇间飞快的隆起一道有些不悦的隆起,眼中也带上了讥讽。 海阁、海阁,大致是取海纳百川,可凭高远望之意。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也,言其包含广也。更言其要心怀宽广,肚量无限。 可他的种种言行,似是只记得了那方寸之间,而非是海纳。 这位大统领可真是糟践了一个好名字啊! 他这样在殿外大呼小叫,不外乎想让轩帝迁怒于自己,从而聂海阁也能在此时便看一出笑话,而非是等待时机。 顾清临看也不看一脸看好戏神情的聂海阁,一撩衣摆端正地跪在殿前白玉石铺就的地上,口中声音朗润。 “臣顾清临贸然是夜进宫拜见陛下,虽是十分失礼之举,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今夜臣不能面见陛下并告知,臣心实在难安。” 说完这句话后,顾清临便不再言语,只是恭敬地跪在那里等着轩帝的传唤。 他聂海阁之所以会二话不说地便打开宫门放自己进来,并一路护送至轩帝的寝殿外。 存了看自己可能被怒极的轩帝,斥骂一顿的热闹外,更是想要探究轩帝对于自己的容忍,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吧? 这样才好决定他,是否要对自己行打击报复之心。 聂海阁看似是一个粗糙的习武之人,但实则不仅仅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更是一个粗中有细之人。 而他恰好利用了他粗犷的外表、他身为武将的官职,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只是他并非是莽撞的毛头小子,又怎么会那么傻的就跳进聂海阁给他挖好的坑里? 聂海阁站在那里瞥了一眼跪的挺直的顾清临,带着幸灾乐祸的眼中闪过些许赞赏,顾老狐狸的儿子也是一个小狐狸,且远比他的老子要更加的刁钻。 人常道,未语笑三分,伸手不打笑脸人。而这个看似狂傲不羁的小子,对待陛下倒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但又是一味的恭敬,甚至是敬畏。 他见过这个小子和陛下相处时的模样,何时该张何时该驰,这个分寸拿捏的极好。 而他身为陛下手下的禁军大统领,效忠陛下十余载,却始终不能抛却心中对于陛下的敬畏之心,甚是是畏惧。 畏于皇权的忌惮之心。 这种源于心底深处的十足底气他不曾有过,行走于陛下身边十余载,没有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顾清临此子,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毛头小子,却心思缜密且处事城府极深,让他这个大统领忍不住心中又妒又恨。 而更加让他恼恨的则是,这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小子,也只是恭敬陛下一人而已。 对于他这位掌管着皇城五千羽林卫的大统领,却是半点恭敬也无! “启禀陛下,臣已经安然把小顾大人送到,若无其他吩咐,臣告退了。” 聂海阁声若洪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静静的殿外只能听闻风吹树叶带起的沙沙声,和远处御花园中池塘里的蛙鸣,殿内却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传出。 接连两次说话都没有得到轩帝的回应,又是在顾清临这个狂妄小辈的面前,聂海阁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 好像被轩帝冷落的原因都是因为顾清临一样,聂海阁有些恼恨地盯着顾清临的后脑勺看了一眼,随后有些潦草地对着寝殿紧闭的殿门拱了拱手,随后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刚走出去几步的聂海阁听到这声门响时,抬起的腿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便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只是速度较刚才慢了不少。 听到门响后,跪在殿前的顾清临抬眼瞥了下,见到出来的人是高博的时,眼中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走出来的高博对上顾清临的眼睛时,轻缓地摇了摇头,随后在他口中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后,缓缓地又把身后的门关上。 迈着有些踟蹰的脚步,高博缓慢地走过顾清临身边,微微眯眼看了一眼前方聂海阁聂大统领那虎虎生风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讥诮。 这风向转的还真是快啊,什么时候守卫皇宫的禁军大统领,竟然也沦落到了要给人鞍前马后的地步…… 他们这一个个的,竟比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当真时欺人太甚! “还不滚进来领死?” 正在顾清临有些迟疑要不要再说些好话的时候,殿内猛地传出一声爆喝。 听到这一声满汉怒火的爆喝后,顾清临嘴角微微上挑,随后口中一连串地应下,利索地从地上起身后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上了石阶。 “是是是,小的这就进来领死!” 宽敞甬道上的高博和聂海阁,一前一后的身影在听到轩帝的声音后,几乎同时顿了顿身形,而后又不约而同地再一次放缓脚步。 进到殿中后,顾清临稍稍放缓了脚步,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看高博大总管的神色,原本他已经打算要跪到天亮才能见到轩帝的,却不想这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这个内侍大总管怕是要失宠了吧? 顾清临进到中殿后,便见到只穿着一身里衣负手而立的轩帝,正沉着脸色看他一步步走近。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夜闯朕的寝宫?是不是朕给你的恩宠让你得意忘了形,不知臣子二字怎么写!” “朕曾叮嘱过你满招损谦受益,你就是这么回馈朕的信任和器重吗?你的学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孽障!” “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议?” “顾清临你好大的胆,侍宠生娇说的便是你!” 随着轩帝一声声怒气十足的爆喝,一件件大大小小不一的物件,劈里啪啦地全都砸到了顾清临脚前。 第七百八十章 珊瑚摆件 殿外并未走远的高博和大统领聂海阁听到这一叠声的斥骂后,脸上和眼中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有些阴恻恻的笑容。 虽然不能亲眼见到陛下痛责这个狂妄小子的场面,但听到这句句爆喝,也足以大快人心了。 高博心中甚感畅快地长长舒了口气,眼中的一丝笑意一闪而过,看到前面的身影时,嘴边咧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来,随后加快了脚步。 微微端着双肩的高博追上去后,眼中略带敬佩地看了一眼聂海阁。 “大统领彻夜巡逻守护皇宫,着实是辛苦了。” “戍守皇宫、守护陛下之安危,本就是本将之职,何来辛苦一说。” 聂海阁微微侧过身来,有些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高博。 听到这话后,高博眼珠子有些狡猾地转了转。 看来不只是他自己对陛下颇有怨言,只怕面前这位掌管着金陵五千精卫御林军的大统领,对于陛下也是颇有微词的。 否则依照这位死忠之臣的一贯做派,一定会说是他之责,而非是他之职。 虽只有一字之差,可这其中所包含的蕴意却甚广,更能表达的是说话之人的一种内心所想。 职责、职责,在其职才能谋其责,而责又是为了施予者而有的责。 若是把职放在责之前,那么就表示这位大统领对于陛下,已经远非像过去那般的忠心耿耿。 但有二心却也不一定,以他有些优柔寡断的性格来说,若是没有能彻底激怒他的事情,他是不会冒险走出这一步的。 不过这对于主人来说,应当不是一件难办的事,这也算是他今夜所获的第二条重要消息吧! 心中有了计较的高博缓慢地走着,仰头看着夜空中那颗明亮耀眼的太白星,口中长叹一声。 “正值酷暑时节,是夜里虽然稍有凉爽之意,可到底还是闷热难耐,近日来接连发生的大事小情,都让陛下彻夜难眠。” “也不知道这有些人心惶惶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略走在前几步的聂海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喟叹不已的大总管高博。 虽然同在宫中为陛下效命,但这十余载中,他和这位时常笑眯眯但却似乎总透着阴沉的大总管,并不熟稔。 论私交那更是贻笑大方,他一个禁军大统领,又怎么会和一个阉人有可促膝之谈之语? 不过高博口中这人心惶惶……倒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到底是个没根的阉人,那话儿没了以后似是连胆子也都没了,不过是三两跳梁小丑作怪罢了,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高公公何出此言?是不相信陛下的能力,还是对瑞王殿下的能力有所质疑?这话在本将面前说也就罢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小心被参到陛下面前,那时候恐怕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聂海阁这一番说的丝毫情面都没给高博留,连讥讽带嘲笑又带着叱责,说的高博登时间便有些无言以对。 实则高博在说出这些话后,便已经料到了聂海阁会义正言辞的斥责他,只是他没料到发起怒来的聂海阁身上的气势,倒是有几分肖似陛下。 这瞬间的错觉让他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辩驳,只能怔怔地看着聂海阁虎虎生威的脚步走出去。 不过就这么放任他走出去,好似真的是自己说错话理亏了一样,恐怕他会把自己看的更加低贱。 高公公这样的称呼,他已经许久未听见了! “呵呵,有劳大总管提醒,老奴所言并非是大总管以为的瑞王殿下去平叛乱民一事,而是今夜火急火燎赶来的小顾大人一事。” “老奴身为宦官,自是没有妄议朝政之心,老奴不过是担忧陛下的龙体罢了。” “大统领年岁也不比老奴小几岁,暑气旺盛之时可莫要贪凉,届时湿寒之气便会乘虚而入,我们这把年岁的身子骨,已经远不如年轻人喽!” 紧着倒腾着小步追上前去的高博,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咚咚咚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说罢后,也不等聂海阁有所反应,便略一拱手,转身快步向着偏殿走了过去。 眼见着高博像是落荒而逃一样急促的脚步,留在原地被一顿抢白呛得面色有些青红相加的聂海阁,眼中恨恨地看着他倒腾着小碎步。 眼中的鄙夷渐浓。 “个没用的老阉人!” 口中唾骂一声后,聂海阁眼中带着些厌弃收回了目光,随后转首看向那间仍旧只亮着一团不甚明亮烛火的正殿。 陛下对待顾清临的态度看似严厉非常,但他话中所表明之意,恰恰也能看得出陛下曾对顾清临寄予的厚望和期许。 有所期待、颇为重视,所以才会对顾清临与众不同,甚至是特别的。 否则今夜如是换了旁人,怕是连宫门都进不了,就被陛下下令赶出去了。 还会专门放进来打骂一顿吗? 至于自己和那个老阉人,不过是被陛下游离在了这件事情之外罢了。 聂海阁脸上有些恨恨地磨了磨牙,随后收回眼中的视线,严肃非常却也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出去,同时也把身后那些打砸喝骂声都抛在了身后。 殿内的顾清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面色平静的轩帝随手抓起手边的物件,不断地朝着他面前那块砖上打砸着。 花瓶、茶壶、杯盏……一件件地碎在他脚下,顾清临像是没看见一样,站在那里丝毫未动,眼中却渐渐蒙上了一层笑意。 轩帝这一出做给高博和聂海阁看的戏,应该也快要唱到头了,毕竟殿外已经连脚步声都已经消息。 脸上神色平静的轩帝见到顾清临眼中的笑意后,眼中闪过一道怒气,手里抓着的一件红珊瑚摆件,原本正有些迟疑着要不要扔出去。 现下见到他眼中闪过的笑后,当下便毫不迟疑地扔了出去。 “你还有脸笑!” 顾清临见到这座红珊瑚摆件朝着他飞过来时,眼中闪过一道惊讶,随后也不敢躲,连忙朝着珊瑚摆件奔了过去。 这件红珊瑚摆件是五年前从南边进贡过来的,因造型酷似蛟龙,很得轩帝喜爱,一直摆在他的寝殿里,但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这件红珊瑚摆件是当年由爹爹一路护送回金陵的。 顾清临怀抱住珊瑚摆件后,脚下连连后退数步,踉跄了须臾才站稳脚跟。 “愚蠢!” 轩帝见到顾清临接住后,眼中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满意之色来,随后口中轻斥一声。 第七百八十一章 治下治世 怀中抱着红珊瑚摆件的顾清临,刚向前走了两步,在他听到轩帝的这一声笑骂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打了起来,连眼中都带上了些许揶揄的笑。 这个老东西,倒是会演戏。 “臣曾听闻陛下宫里摆了一件难得的龙形红珊瑚摆件,心向往之却一直无缘得见,如今虽时机不对,但总归是了了臣一桩心事。” “如此珍贵之物,臣又怎能看它因臣之过而就此香消玉殒呢,更何况今夜贸然请见陛下,本就是臣之过,臣并不想罪上加罪。” “香消玉殒?你倒是敢说……哼!还嫌不够气朕的吗?” 轩帝白了一眼顾清临,见他小心翼翼地把龙形红珊瑚摆件放在紫檀八宝莲座上后,眼中的神色越发的温和。 听到轩帝佯装斥责的话语,顾清临心中彻底放松下来,脸上一片淡然,看着红珊瑚摆件的眼中却有些激动的神色。 那时父亲奉轩帝之命,一路南下,亲自迎回红珊瑚摆件并一路护送回金陵。 那年正值盛夏时节,他随父亲与一百精兵乘船一路顺着江流蜿蜒而下,沿岸的风光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那是他与父亲相处时,难得的闲暇时光,毕竟父亲的大半生都奉献给了边疆的军营之中。 站在紫檀架子前,观赏红珊瑚摆件的顾清临眼中带上了些余慌未消的神色,脸上也不像刚才那般满是笑容,带上了些许苦涩和困惑。 “陛下莫要再恐吓臣了,这一夜的所见所闻,臣已经险些吓破了胆,若是您再来一遭,只怕臣回府后要卧病在床数日了。” “您知道,臣从卓阳国归来后,便染了风寒在府中卧床数日,前几日又发生了玥王殿下涉嫌谋逆一事,臣又是主审官,现在还有些心惊胆寒……” 听到玥王殿下这个称呼时,站在顾清临身后的轩帝微微眯起双眼,看了一眼紫檀架子旁的顾清临,眼中的神色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这是他今夜,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关于前几日谋逆信笺一事的谈及,但这两个人口中所说出与这件事有关的主谋却各不一样。 但这两人又都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那一夜的场景。 无论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在所有疑点都指向老二时,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叶洵是被冤枉的,他从始至终都知道,毕竟在他前一天刚刚收到密函,第二天便暴露出来,这样明显的栽赃嫁祸他又怎么可能不心知肚明? 私刑审讯叶洵一事,他本就在理亏之中,况且皇后明显对于这件事他的处置方式心存不满,而叶洵又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忠耿之人。 几经权衡下,他只能选择牺牲二殿下闵柏淳。 毕竟近月来他的风头实在是太盛了,只怕若是没有这件事情发生,这几日他的御案上便会收到臣子提出立储君的奏折。 他正值壮年,臣子的行径抑或是闵柏淳的暗中授意,与逼迫有何异? 若是他此次妥协,如愿地立了储君,那么他所服食的仙丹会让他一直手握皇权,成为这天下间唯一长生不老的帝王。 到那时,他们还能甘心的做一个垂垂老矣的太子和王爷吗?只怕逼宫行反叛之事不远矣! 无论今夜高博和顾清临是否有意提起此事,不外乎都在告诉他这位帝王,此事并没有随着老二的囚禁在府而平息,甚至是在有意提醒自己…… “呵呵,朕还以为小顾卿家有了朕的天子之福傍身,已经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如今还有你会怕的,朕倒是意外的很。” 轩帝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陛下快别打趣臣了,臣的胆子只有芝麻大小,有了陛下您的天子之福傍身,也不过是拳头大。但臣所见之事,恐怕有大半个大耀之大……相比之下,臣这点胆子又算得什么!” 顾清临口中苦笑一声,在他见到轩帝抬手捏了捏喉咙时,极有眼色地快走了几步,到桌前倒了一盏温热的清茶,恭敬地递奉到轩帝面前。 “骂了许久恐伤及喉咙,陛下您饮点清茶去去火气。” 轩帝看着眼前这盏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脸上的神色喜怒难辨,却迟迟地没有接过来,只看着顾清临躬身颔首的模样不语。 他的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有一个在他看来有些可怕的事情他亲眼目睹,但自己不问他却又能沉得住气不说。 若非他真的不着急,又怎么会如此有失分寸地冒夜入宫呢? 这个小顾卿家,还真是会拿捏卖关子啊! “小顾卿家虽是一番好心,但这茶却不能入口。” 轩帝哼笑了一声,随后接过顾清临手中的茶盏看也不看,嗖的一下掷到了身前不远处。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那些清亮的茶汤瞬间洒落在地,隐约可见冒出一层氤氲的热气,同时一股淡淡的茶香也开始弥漫在殿中。 顾清临看到轩帝把茶盏摔出去后,轻轻地闭了闭眼,压下了眼中的情绪,同时一撩衣摆恭敬地跪在了轩帝面前。 轩帝之所以发怒,必定是因为他的胡言乱语,甚至是有意引起他的好奇之心。 他虽然是在试探轩帝的态度,但到底是圣心难测。 “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兜圈子,而是臣今夜所见之事着实让臣心中惊恐……” “若是陛下之意不能让臣安心,那么臣便不打算将此事和盘托出……” 好似猛然间便暴怒起来的轩帝,厉声打断了顾清临的话,踱步到顾清临面前后,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清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前来的吗?你可知你所说,足以让朕定你个大不敬之罪?” 见到顾清临半抬起脸上一脸的震惊,轩帝满面严肃地盯着他的眼又质问了一句。 “朕是帝王,是不容置疑的,你如此直白地在朕面前质疑朕的治下治世之心,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 “大到大半个大耀国……你可真是会危言耸听,你可知道朕掌管着整个大耀国的疆土?数万万的子民都要仰仗朕。” “顾清临,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到底如何 由于轩帝的过于靠近,让他的这声声怒吼听在顾清临耳中,都像是雷声轰鸣一样,震得他一时间有些头脑发晕。 他不得不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样,凝望了一眼面目威严的轩帝,而后缓缓地低下了头。 “陛下,并非是臣危言耸听,也并非是臣不相信陛下您的治下治世之心。” 顾清临的声音里,没有了先前像是嬉笑一般的轻松,多了几分凝重之意,且态度也较方才谨慎恭谨了许多。 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全被轩帝看在眼中,且再一次从顾清临口中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话语,他不得不有些怀疑他口中所言,当真有这般的让这位向来艺高人胆大的臣子都惧怕如此吗? 什么时候开始金陵之中,甚至是整个大耀国中,还能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难道最令人人心中惶惶的事,不该是皇子臣子涉嫌谋逆一事吗? 想到近日来接连发生的事,还有这眼下未知但一看便事态严重之事,轩帝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若说先前他的怒骂打砸器物,都是做戏给高博和聂海阁看,那现在便是真的动了怒。 而他的这些怒气则源于他面前这位臣子,对他治世治下的能力怀疑,甚至是质疑。 以一知万,存了这种心思的人,顾清临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 只怕这满朝文武大臣,甚至是天下的数万万黎民百姓,心中都会如此所想。 天灾不可避免,但人祸却不是不可抗力之事…… 轩帝满是阴沉狠戾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现在的所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的不仅仅是更加的巩固手中的皇权,而是为了摒弃朝中那些蛀虫,以守他的宏图霸业屹立不倒。 若是朝中吃空饷不作为,甚至是危害大耀国的臣子不除,即使他能长生不老,最终留在他自己手中的也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到那时,他又将费尽心力的去整治朝纲,安抚百姓,初登基执掌玉玺时,他所做过的事情还要再重头经历一遍。 他的长生不老并不是为了励精图治,而是为了享不尽的香粉佳人和珍馐美味…… 顾清临说罢这些话,后并不是有意绕弯子不说实情,而是现在他实在是拿不准轩帝的心思。 婉儿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隶属于皇城金陵的城南范家庄就在轩帝的眼皮子底下。 而轩帝虽然称病不上朝,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又有哪件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不信城南略卖人这么大的事情,他但真会毫不知情。 他之所以会对婉儿说假话,不过是不想婉儿再在这件事上分心。 柏衍的封地,瑜城发生民乱又有柏衍患病未愈,一直未有捷报传回。 这些事情都是压在婉儿心头的大石头,今夜的所见所闻,对于婉儿来所已经像是一场噩梦,他不想在此时再雪上加霜,让婉儿对轩帝、甚至对大耀国失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婉儿与他不同,也许婉儿对于大耀国的心和情,都是因为她生于此长于此,婉儿生性淡泊又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 在卓阳国时,婉儿脸上由心溢出的笑容和轻松,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 而大耀国,这片她生活的土地,给她带来的只是灾患和伤情,甚至是失望。 他怕……他怕婉儿随着越发的深入后,见到这一片皇土之下所掩藏的阴霾和肮脏,会不再寄情于此。 而他曾流出过血汗和血泪去誓死守卫的疆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亲人、他的爱人生长于此。 更是因为他心中的信念和父亲的坚守,甚至是那些为了这片疆土流血牺牲的将士,都在他的心中存留,并无时无刻不再督促着他。 他对于轩帝、对于像顾言、李宏源一类的朝臣心中愤恨,失望,是因为他们的不作为,但他从未恨过这片生养他的土地。 他相信婉儿亦会如此,只是婉儿性子有些多愁善感,常会对某件事某个人先入为主,这会严重影响她的判断…… 眼下略卖人一事从广元一带沿水路至此,流经之地多大二十几处,所牵连的人员更是数不胜数。 若是轩帝心中顾及此事牵连甚广,不想动摇了朝中的根基,从而选择置之不理抑或是选择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都是治标不治本之法。 根本就不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从而也会让那些不法之徒更加的猖獗。 轩帝的心思,又有谁人能完全参透? 沉了沉后,顾清临才缓缓地吐出心中的折扣郁结之气,语气稍稍放缓,尽量的不让他的声音听上去身为愤慨。 “陛下,臣虽然言之不恭,但臣心中属实有些担忧。” “陛下可知在城南有一处范家庄?” “范家庄?可是鸿胪寺寺丞范卿家所在之处?” 轩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后目光便沉了下来,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也带着些许的不善。 “顾卿家可是因为前几日朕赐官于鸿胪寺寺丞内弟官职一事,而心存不满,甚至耿耿于怀啊?” “陛下……臣并非没有容人之心,更何况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臣又哪里会质疑?” “那你无端端地去调查范家庄所为何事?这是你冒夜闯进朕的寝殿所要禀明的事吗?” “陛下,并非如此。” “臣承认,当日臣尾随范智双到城南范家庄的确是为了私心。但若不是那夜的巧合尾随,也不会发现城南范家庄的怪异之处。” 顾清临抬眼看了看轩帝,见他并不言语,便继而道:“夜半十分有锣鼓声声在城内乱响,更有数人举着火把四处走动。” “更让臣惊讶的是,城南范家庄并非江水支流流经之地,但那里却存了一条数丈宽的河道。” “这条河道有什么问题吗?这条河道是当初范卿家上奏请改的,想要从南边运来些香料绸缎等珍贵之物。” 轩帝瞥了一眼顾清临,眼中并无惊讶之色。 “陛下,那您可知范家庄实则是一处略卖人之地?”顾清临深呼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轩帝。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严惩不贷 顾清临在缓缓吐出这句话后,甚至一度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耳畔边尽是他自己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咚” ………… 像是有一支鼓队一样,在他耳边不停地打着声势浩大的鼓点,让他耳边嗡鸣一片。 他跪在那里,半抬着头直眉愣眼地看着轩帝,有些怔然的双眼中神色极为复杂,且眼眶也已经有些微微泛红。 轩帝就这样背着手微微俯身,面无表情地盯着顾清临看。 他从他面前这位不过刚刚及冠的青年臣子眼中,看到了有期待、有害怕、有失望、有忐忑……等等有些复杂的情绪。 害怕、期待、忐忑,他从臣子、后妃抑或是他的皇儿们眼中都曾看到过,但失望之色,他所见到的却是少之又少。 因为他是帝王,是一言九鼎,是不容置疑的,他身为帝王的威严,更是不容挑衅的,所以更不会,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臣子也好、后妃和皇子们也罢,因为怕他发怒,都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收敛其真实的想法,抑或是不满的情绪。 雷霆雨露,均乃天恩。 这不仅仅是代表着他身为帝王,所能为所欲为的权利,更是治下驭臣之道。 且宽严相济、恩威并施本就是一位帝王的行事之风,否则又怎么去掌控这数万万的黎民百姓? 失望吗?他已经许久不曾失望过,似是只有在仙长偶有一炉下品丹药时,才会忍不住心中失望。至于旁的人或事,说白了,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又有几人是真正的臣服于他这位帝王? 他们的屈服与认从,不过是因为他能给他们带来无上的荣光和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相比之下,牺牲的那些喜怒哀乐和忍气吞声,又算得了什么? 有舍,才有得。 后妃们想要宠爱,才能在美人如云得后宫之中留的一席之地,且屹立于不败之地,又能给母家带来享不尽得荣耀;朝臣想要永葆一族之兴旺长盛不衰;皇子们想要他御下之座,有朝一日成为这大耀国的储君,盼望着在他百年之后,成为整个大耀国的王,甚至是想要去掌控这整个天下。 百姓们求得不过是生活富足,安居乐业,远离战火和灾患,觅得一位良妻抑或是择一贤婿,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所有人想要什么,他都心知肚明。 然而现在他却看不透这位年轻臣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富贵吗?身为权臣之子,本就已经有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为了权势吗?他已经成为了自己身边颇得器重的臣子,虽官职不高,但只要他不做太出格的事情,自己怕是会不回收回这一份给他的荣宠。 毕竟他许久未曾见过这样有趣的年轻人了,漫漫且孤寂的帝王之路,老臣们终究会作古,有这样一个有趣又不畏惧天子之威的人作陪,远比养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要逗趣得多。 只是现在被豢养的鸟儿,已经不再相信他的饲主会给他一个安宁享乐的可能…… 范家兄弟如此,顾清临则更甚。 略卖人,伤天害理之事,但这件事却又是不可避免之事。 律法虽然严明,但总有一些愿意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不是吗? 轩帝看着在他面前神情恍惚的顾清临,沉着的眼中有一丝无可奈何闪过。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身为帝王更甚。且很多时候的他都需要学会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想不到范家兄弟竟敢背着他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且又被小顾卿家捅到了他面前。 如今,就算他有心想要放过范家兄弟一马,都不太可能了,毕竟天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那些人心更是震慑不住。 范家兄弟,到底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原本还指望着能借他二人之手打压一下不知好歹的孔笙,如今还要另选人手,真是烦不胜烦! 而略卖人这件事,其中还真是像小顾卿家所言那般,牵连甚广啊! 轩帝抿了抿嘴角,紧绷的脸上现出一丝恼怒来。 “真若说从前并不知晓范家兄弟阳奉阴违,小顾卿家以为如何?” 冷凝着声音问出这句后,轩帝缓缓直起腰身,背对着顾清临,留给他一个面目威严凝重的侧影。 轩帝的长久沉默,让顾清临一颗紧张不安的心早已经渐渐沉淀下来,且他也知道轩帝大约在心里正在权衡利弊。 在他听到轩帝口中颇为坦荡的话后,心彻底地平静下来。 轩帝既然如此问,且又撇清了对于此事从前没有包庇之行,那么便是在表示他的一种态度。 有这句话,便已经足够了! 他今夜来此,要的就是轩帝的一个态度,一个可以让他光明正大拉大旗作虎皮的态度。 只有有了轩帝,这个整个大耀国最大的靠山做仰仗,他才能放开手脚,不去顾及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 好去着手处理这件事、处理范智双和范智杰这一对猪狗不如的兄弟。 他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小喽啰,他们的背后之人,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并且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背后之人与那些事情背后之人,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们就是同一人也未可知。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着急地在今夜便对范家庄动手,也又是联系了霜痕亲自带人前来。 只有查清了背后一直装神弄鬼的人是何人,那么这一团围在他们周围的迷雾才能层层拨开,从而解开心中之谜。 “臣以为此事应当严惩。” 顾清临缓缓地舒了口气,随后长身揖首恭敬一拜。 这一拜,带着股义无反顾的气势,但更多的却又像是带着一种请命的意味。 轩帝沉着的眼中渐渐露出一丝有些玩味的笑容来,若论野心最大且心智最坚之人,莫过于他面前的小顾卿家了。 他这般迫不及待地是夜前来,怕为的不只是略卖人一事惨烈,而是为了请命而来。 而他又与孔笙之女有着指腹为婚之约,顾卿家与孔卿家一直是两看两相厌,若是他们如愿结成儿女亲家,但小顾卿家又与孔笙呈分庭抗礼之势,那么就有趣的多了。 “小顾卿家以为,朝中哪位大人适合出面处理此事?” 第七百八十四章 官官相护 顾清临抬眼看了一眼轩帝紧绷着的侧脸,心中嗤笑了一声。 他是夜只身前来禀明此事,为的自然是能正大光明地承办此事,且轩帝对于他心中的算计也是心知肚明。 但偏偏这个老狐狸却佯装不知,只等着他自己说出心中所想。 施与给,对于轩帝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于承受的对象而言,则大有不同。 给予,是一种自发的选择,被受者收受的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施给,则是一种被动的,被受者要对施予之人心存感恩。 尤其,这位施予之人是一位帝王时,那么这份恩情,便大约会一直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记。 而轩帝所想要的恰好是被施予之人这样的一份心情,无论被施予之人是谁,轩帝都想要他或她,记住这是一位帝王施予的恩宠。 不过转瞬之间,轩帝便能思虑如此之多,足以见得驭臣治下之术,他早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 为帝多年,他做的最多的怕就是恩威并施了。 若说他是老糊涂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若论算计人,只怕没有人比得上轩帝。 婉儿还曾说自己心眼比莲藕还多,这个用来说轩帝最恰当不过了! “清临不才,斗胆请命陛下,拨给清临三百精锐去围剿范家庄。” 说出这句话后,顾清临再一次对着轩帝深深一揖首。 听到从顾清临口中吐出的围剿二字时,轩帝眼角抽了抽,眼中也露出些讥诮来,口中同时重重地冷哼一声。 “围剿?” “小顾卿家莫不是在危言耸听!朕的天子脚下,就算发生了略卖人的事情,不过区区一个范家庄,又岂能堪当得起围剿二字?” “你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三百精锐?你可知你本是文职之身,调三百精锐归于你用意味着什么?” 轩帝口中连连冷笑,像是对于顾清临提出的建议感到十分好笑一般。 “陛……” “三百精锐虽是暂时归你调遣,但你可知三百精锐中官职最低的都是在你官职之上的校尉之职,更不要说队长本就是致果校尉之职。” “你不过一个从七品的文官之职,如何能让那些武将们心服口服任你调遣?你可有想过这其中的难度?” 轩帝这话说的丝毫没有给顾清临留下半分颜面,且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甚明。 顾清临垂了垂眼眸,敛下眼中升起的一丝冷意。 他倒是不介意轩帝借此贬低他,他在意的是轩帝在提起武将时,语气中那种几不可察的轻蔑态度。 若是没有文臣眼中的大老粗莽汉蛮汉一类的武将存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边疆防线,只怕早就会溃不成军。 两军交战,难道还要指望着那帮满肚子坏水的文臣,以三寸不烂之舌去喝退敌军吗? 且在他的记忆中,大耀国虽不像卓阳国那样人人尚武,但亦不是重文教、轻武事的国家。而从前的轩帝亦是喜好骑射,且率领过三军的。 缘何至此今日,他会对武将们心存不满呢? “臣虽然官职低微,但臣以为无论是武将之职还是文官之职,都会由心敬佩那些为国为民之人。且对于此,只怕武将的体会远比文臣要深。” “所以,臣并不担心臣能否让那些精锐心甘情愿地凭清临调遣,因为臣相信,只要心中尚存血性的男儿,只要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场面,一定会与臣心中的所想一致。” “并且,最重要的是,无论是清临还是那些精锐之军,都是陛下您的臣子,我们效命之人也是陛下您。无所谓谁听命于谁。” 顾清临脸上的神情坦荡,朗朗清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大无畏和正气凛然。 从毫不羞愧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夸成了一个一心为国为民之人,又到把自己比成与那些将士一样心存热血的好儿郎,再到不着痕迹地阿谀奉承一番。 顾清临这接连的话语说出来后,虽然有些让人感叹其脸皮之厚,但却也让轩帝心中颇感愉悦和熨帖。 这也是他欣赏小顾卿家的另一个原因,即使是阿谀奉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后,却仿佛都带着一股让人心悦诚服的坦荡。 且即使是阿谀奉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后,仿佛都变得顺耳许多。 小顾卿家不仅仅是把其父顾言的八面玲珑学了个十成十,还多了一些顾言身上早就看不到的风骨,而这种风骨在如今物欲横流的世道中,显得尤其弥足珍贵。 “此事如若当真如你所言这般牵连甚广,你有几成把握能抗住各方势力的压力,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 轩帝眼中略微带了一股满意的神色,沉吟须臾后又一次发问。 顾清临听到轩帝这句答非所问的话,便心知他必然是应了自己的请求,已经默许下了调遣三百精锐一事。 但他又想知道自己对于这件事的决心,抑或是态度。 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是想借此良机趁势上位,还是当真想要一心做一件实事。 “陛下,臣并非铜皮铁骨,自是会贪恋性命无虞,但臣的背后有陛下您做仰仗,又有何畏惧!” 顾清临直起腰身来,跪的挺拔笔直,目光灼灼地看着轩帝的背影,口中朗声道。 “呵呵,如此说来,小顾卿家是打定主意要狐假虎威了?” 轩帝口中哼哼冷笑一声。 “只要能把不法之徒绳之于法,不让律法置于无用之地,臣就算狐假虎威又算得了什么?” 顾清临顿了顿,脸上一本正经的神色缓和下来,挑起的嘴角边带上了一抹揶揄的笑。 “要清临说啊,咱们俩顶多是官官相护鼎力除去作恶多端的罪人罢了!” “狐假虎威说的太难听,臣并非是狐狸,陛下您是真龙天子,可不是那山中的大虫,这个词用在咱们身上不合适、不合适。” 说罢,顾清临脸上像是有些羞赧一样,朝着轩帝挤了挤眼睛,抬手抹了抹鼻子,借势擦去了鼻尖上沁出来的汗珠。 “官官相护……你倒是会捡好听的说,涉案之人又有谁不是官?” “罢了!这件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三百精锐可去找聂大统领调借,恰好连同两日后出游一事一同处理。” 轩帝略顿一顿,随后脸上的神色较刚才凝重了几分。 “朕限你两月之期,可否将略卖人一案处理妥当?朕不想日后在听到这样的不法之徒还会如此猖獗!” 第七百八十五章 得意忘形 夜空已经渐渐放明,星光也已经开始黯淡起来,就连映在天边那一弯浅月的影子,都已经快要融进渐明的天空里。 走在宽敞宫道上的顾清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掩映在雾气中的巍峨宫殿,那一丝明亮的烛火已经彻底熄灭。 今夜一行,总还算是尽了人意,没有让自己和婉儿的希望落空。 只是他没想到已经内忧不断之时,轩帝竟然还能有闲情逸趣去出城游玩,而当初这个提议又是他无意间提起的…… 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真是能给自己没事找事。 不过这次他奉轩帝之命,向聂海阁借调精兵一事,怕是够聂海阁这位大统领郁卒许久了。 他没想到从轩帝手中借调精兵一事会如此顺利,原本还以为会大费口舌才能让轩帝答应,到最后也不过是胡言乱语一番。 但最精明的人,还是轩帝才是。 轩帝本有意抬举范家兄弟,借他们之手来打压鸿胪寺寺卿孔笙孔大人,但范家兄弟在暗中不知道又搭上了哪条线。 虽说还是会为他轩帝谋事,但到底不是个听话之人。 既然生了旁的心思又是惹事生非之人,自然已经没有了保全的必要。 而轩帝就是要借他之手,除去范家兄弟。 轩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范家兄弟背后是否有人撑腰一事提过只言片语。 他想要的不过是除掉这一两条搅的满锅腥的臭鱼,至于他们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他根本不会关心。 对于家国社稷,百姓民生丝毫不关心的轩帝,大约在他心里看重的,也只是手中的权利,和他身为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严了吧! 两月之期足够了,足够他摸清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也足够他积蓄力量,一次把这些势力全都连根拔起。 更足够让他看清,站在范家兄弟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相信这一次重创,范家兄弟背后的人一定会沉不住气。 到那时,顺藤摸瓜查下去,他不信就真的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查不到! 猛然间,他便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哼!这个人不用看他便已经知道是谁,除了这位有些看不透的大总管高博,不会再有人会在意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理寺主簿了。 毕竟他上位也是因为与范智双并无两样的阿谀奉承,旁人忌惮轩帝,只会面上对他恭敬几分,但暗地里却还是会如过去那般满是嘲讽和鄙夷的。 不过像聂海阁聂大统领这般,敢当面就给他难堪的人却不多。 这不仅仅可是看出聂海阁是一个极为狂傲之人,更能看得出他与顾言也是不睦的,否则就会像张信达那般,看在顾言的面上,也会对他和善几分。 且聂海阁对于轩帝,怕也是心有怨言的,否则他今夜也不会那样多此一举的在殿外自取其辱。 如此一比,这位大总管高博倒也能算得上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了! 哼,也不过都是像范家兄弟那般吃里爬外的东西。 口中不屑地轻嗤一声后,顾清临便举起双手不拘形迹地抻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上有些紧绷的筋骨。 这一夜又是跪,又是跑的,着实让他有些疲累,到底是真的像个少爷一样养尊处优久了,这些可远没有行军跋涉时要艰辛,但心里的疲累却远远要大于行军跋涉。 轻轻喟叹了一声,顾清临抬手捏了捏眉心,随后看了一眼渐渐泛起鱼肚白,已经几近要破晓的天空,天边下已经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粉色云霞。 再过个把时辰,太阳就会从那些粉色云霞中冲破而出,这片掩藏着无数腌臜污龊的辉煌之城,也将再一次洗清那些阴暗和污秽。 让人心感兴奋欣慰之余,又忍不住心生失望,因为这些阴暗和污秽会在夜晚再次降临时,会一如从前地在见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滋生。 像是那些风吹不尽、火少不灭的荒草一样,一茬接着一茬,丛生而起。 就这样周而复始,往复循环。 黑暗会一直存在,但只要心中存在光明,就始终会太阳那般东升西落,连滚滚的乌云都不能遮挡住它的光芒万丈普照在大地的瞬间。 缓缓地踱步而行,顾清临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口处忽然轻松起来,似是随着一口气也把那些积压在心中的阴霾,一下子都吹散了。 当一缕金色的光芒冲破云霞照在脸上时,顾清临狠狠地闭了闭眼。 不是因为明媚的骄阳太过刺眼,而是这耀眼的光明让他瞬间便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似是只要有这光芒在,他便像是找到了最强悍的依靠,会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去战胜那些暗搓搓的魑魅魍魉! 心潮忍不住跟着澎湃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无比,强有力且跳动极快的心跳声响彻在耳边。 猛地,像是在散步一样的顾清临跋步而起,在宫道两侧站的笔直的侍卫的注视下,开始甩开大步向着宫门的方向狂奔过去。 他想要见到婉儿。 一刻也不想等,只想现在就飞奔到婉儿的身边。 告诉她,他们心中的信念,心中的坚持,心中所有的期盼,最后都会像这慢慢升起来的太阳一样,万丈的金色光芒将会始终普照在这片土地上。 无论黑暗会有多久,阴暗的角落有多少,但这些耀眼明媚的阳光,一定会照进每个角落里。 让那些阴暗龌龊再也无处遁形! 就这样迎着渐渐跃出地面的太阳开始奔跑,此时的顾清临不是一个向来会拿腔捏调的贵公子,也不是那个言行举止惯常带着轻佻的风流少爷,只像是一个性子跳脱的毛头小子一样。 宫墙里正要下夜值的大统领聂海阁站在宫门前,远远地便看见顾清临狂奔过来的身影。 聂海阁满面威严的脸上眉头紧紧地拧着,口中重重地冷哼一声。 这个狂妄小子,在宫中竟然敢如此的放浪形骸!当真是肆无忌惮! 不过又转念一想,聂海阁双眼眯了眯,也不知道陛下许给这个狂妄小子什么了,让他高兴到如此得意忘形的地步。 第七百八十六章 言听计从 粗粝的手指搭在腰间的佩剑上,聂海阁不由地用拇指摩挲了几下剑鞘上凹凸有致繁复的花纹,狠狠地咬了咬牙。 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竟然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论年岁论官职,莫说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是他的老子顾言,都要给自己三分颜面,他凭什么这么嚣张狂妄! 只是因为陛下的垂青?哼,那他也太高看自己了。 陛下的垂青不过是因为他是可用之人,而恰好他又是权臣之子,天子之福,可不是一般人享受得起的! 正了正身上因彻夜在外巡逻而变得沾满露水有些微凉的铠甲,聂海阁抹了一把也有些潮湿的脸,同时也抹去了眼中的冷意和疲惫。 嘴角上露出一抹有些讥讽的笑,聂海阁站在宫门前挡住了去路,口中冷哼一声。 “小顾大人如此春风满面,可是心中所求如愿以偿了?” 像是没听出聂海阁口中的嘲讽一样,脚下不停跑过来的顾清临口中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 “成了,成了!还要多谢聂大统领才是!” 聂海阁听到这句话后,眼中满是困惑,可更加刺眼的却是这个狂妄小子脸上明晃晃的笑容,怕是比这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几分! 也不知这大半夜的闯进宫来所为何事,偏陛下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遂了这个小子的愿! 感谢?怕是讥讽之言才是!这小子和顾言最大的相同点就是,嘴里不仅每一句真话,更没一句好话! “不知……” 满心激动的顾清临,像一阵风一样跑过聂海阁的身边,跑过去时,更是抬手拍了拍聂海阁的肩膀,许是力道大了些,手掌拍在他身上的铠甲上时,啪啪作响。 “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宫,大统领别忘了派三百精锐到城南等我,这是陛下口谕啊!” 话一说完,像旋风一样的人影早就已经顺着打开的宫门跑了出去。 话被堵在了嘴边不说,又被一个毛头小子像是哥俩好一样拍了肩膀,聂海阁心中恼怒横生,脸色腾地一下便涨红。 “你……” 他动了动嘴,下颌上的胡子跟着抖了抖,随后他又把嘴紧紧地闭上,鼻腔中重重地冷哼一声。 顾清临就算再狂妄恣意也绝对没有胆子假传陛下的口谕,调借三百精锐一事,也必然与他冒夜进宫有关。 他手下的三百精锐啊!完全可以抵挡住常规军两千余人,甚至可以更多。 瑞王殿下前去瑜城镇压民乱,也不过从京郊军营调动了一千精兵。 倘若这一千精兵和他手下的三百精锐对上,不见得就是那一千精兵能胜,若不然陛下又怎么能放心他这个大统领? 可现在,陛下却如此轻易地就,调给了这小子三百精锐…… 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陛下对他这么言听计从! 聂海阁目光阴沉地看着顾清临狂奔出宫门的身影,随后眼中闪过一道阴鸷的光,抬手极为厌恶地掸了掸顾清临刚才拍过的肩膀。 想从他手里借兵,哪有那么容易! 别以为搬出陛下这座大山来压他,他就能来自己面前抖威风,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呸! 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卖各式各样早点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蒸腾的氤氲热气夹杂着种种诱人的食物香气,让顾清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奔波了大半夜莫说用些清甜可口的茶点,就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方才在轩帝的寝殿中,竟也忘了讨杯茶喝。 不过这杯茶,他打算到泰山大人的府上去讨要一杯…… 就是不知道是否能如愿罢了! 叶府中门房的小厮已经早早的起了来,正跟着洒扫的小厮们清扫院子里的败落的花和落叶。 近乎整夜没睡的叶婉茹穿戴整齐地靠坐在软榻上,正手拄在头上微微闭目,像是在瞌睡一般。 雪虎也把庞大的身躯一同挤在软榻上,虎尾垂在塌下,在地上有以下没一下地扫着,硕大的虎头枕在叶婉茹的腿上,正呼呼的打着小呼噜。 呼延雪莹推门进来后便看见这样的场景,嘴角上不由地露出一抹笑来。 看来她昨夜白担心了,不过额格其到底是心事有些过重。 丑时末才回房休憩,不过短短歇了一个时辰,卯时初刻便又起身,这一个时辰里额格其也并没有入睡…… 但昨夜发生了什么额格其又没有对她说,不过从额格其格外沉重的神情也能看出来,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本来她还想着端些厨房新做的燕窝羹给额格其,如今看来也只能过一会儿再说了。 呼延雪莹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地嘟了嘟嘴,随后端着手中的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榻上看似瞌睡的叶婉茹并没有睡着,但却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十分沉重的很,想要睁却睁不开。 那些尖叫声和呻吟声,空洞无助死气沉沉的双眼,几部不着寸缕的身体,断了的手臂,被木片穿透的小腿…… 全都在她的脑中不停地浮现,同时也在她耳边不停地回响。 这件事她能对爹爹和盘托出,但却不能对雪莹吐露出半个字来。 雪莹妹妹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不仅仅是德玛加王叔的掌上明珠,也不仅仅是草原明珠,更像是那苍仁神山上盛开的雪莲一样。 清透无暇,晶莹而美好。 这些腌臜不堪,她不愿她听闻,更不愿她知晓半分。 因为她相信,德玛加王叔会一直让雪莹妹妹见不到这些污秽不堪的一面,永远都是草原上最明媚的河阳郡主。 顾清临已经进宫了两个时辰,到现在仍旧没有消息传回,她不禁有些开始担忧和胡思乱想起来。 顾清临是被陛下囚在了宫中,还是他忘了要把这件事如何处置通知自己? 跑到叶府所在的这条街上时,看着街道上并不算多的行人,顾清临脚下迟疑了一下,随后便抿了抿嘴角,飞快地向前跑了过去。 跑到门前时,看到紧闭的府门,顾清临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随后抬手拍了上去。 “砰砰砰!” 从宫里到叶府,长长的一段路,跑过来后,除了满头大汗以外,他激动的心并没有随之沉淀下来。 反而随着距离越近,愈加的心潮澎湃。 他想,若是当初他能和婉儿如愿地成亲,只怕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前来迎亲时,心情一定会比现在要激动千百倍。 第七百八十七章 当街抓人 在此之前他甚至一直想,他会不会今生再也没有机会站在她身边,以段恒毅的身份去呼唤她的名字,去拥抱她,甚至是亲吻她。 选择走了这样一条路,他本就是带了必死之心的,且若是再一次身死,便是以顾清临的身份,而非他段恒毅。 那时,除却霜痕和蒙老头等无数不多的人,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死而复生,但却又以旁人的身份再一次死亡。 只是这一次他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世上再不会有段恒毅这个人,而他那时也会真正的失去婉儿。 他不是猫,没有传言中的九条命。 能从那次的意外中侥幸留得一条命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此之前他心中的所想是有些消沉的,甚至是充满阴暗的,可现在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坚信,他们所做之事最后会像这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样,不被万物所阻挡。 而他和婉儿也终将会成为眷属。 到了那一日,他会兑现他的承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整齐的骑兵队,抬着十里红妆绕过金陵的大街,去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这一次,他会站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 而不是丢下她一个人,去承受那些眼泪和中伤她的流言蜚语。 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给她依靠。 “砰砰砰!” 激动不已的心跳声、急促的呼吸声,都不足以表达出他此刻激动无比的心情。 再没有哪一刻能让他如此地激动过,就连烧了司徒雷积蓄囤积了许久的粮草大营,都没有这样激动过。 而这种激动,也仿佛让他是真的活了过来。 活成了原本的段恒毅,而非是那个顾及甚至忌惮良多不敢暴露真身的段恒毅。 更不是那个假借他人之名,顶着一张假面游走在金陵的段恒毅。 原原本本的那个段恒毅! 他是段恒毅! 他是婉儿的恒毅哥哥,他是娘的恒儿,他是玄云铁骑中的段佐领! 街道上渐渐多起了行人,小贩们吆喝的声音响亮而快活,就连那些讨价还价声中似是都透着无限的活力。 “嘭嘭嘭!” 嘴角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就连一双透着些许血丝的双眼都快要笑眯了,顾清临跺了跺脚,有些焦急地又抬手在门上拍了拍。 “谁呀?大清早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拍门……” 门里小厮有些抱怨的低喃声,轻轻传进顾清临的耳朵,随后他便听见一阵脚步略轻的小跑声。 “我是大理寺主簿顾清临,来请见你家小姐,快快开门才是!” 顾清临眼尾扫了一眼周围有意无意,放慢脚步想要一探究竟的行人,那句“我和你家小姐约好了今日来访”的话到底是压了回去。 大清早的站在叶府门前叫门,本就足够引人侧目,若是他再语出惊人,用不了明日这风言风语便足以传遍整个金陵…… 咳咳……虽然他不介意这样的传言,并且还有些乐在其中,但他还是要考虑婉儿的感受的。 一门心思都在眼前这扇门、门里那个心爱的姑娘身上,顾清临丝毫没察觉到越聚越多的人群中,有一道极为不悦的目光正在紧紧地盯着他。 “来了来了!小顾大人可手下留情吧!” 门里的小厮口中苦笑一声赶紧应下,虽然昨夜小姐派人来吩咐过,若是顾二少爷来便开门,但这会正是遛早的时候,他要是再这么大声喊叫,外面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顾言负手而立站在人群中,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有些气喘吁吁地模样,发红的面上也布上了一层薄汗,双眼正像鹰隼一样紧紧地盯着顾清临的后脑勺。 这个孽子一夜未归,也没派人带回个只言片语,原本他还为陛下召这个孽子在宫中叙话,有些沾沾自喜。 但瑞王殿下率兵出城这么大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他却一无所知。 白日里孽子蹬了瑞王府的大门,不过午后瑞王便能率兵出城赶往瑜城镇压民乱,这其中若是没有孽子的手笔,他这个当老子的又如何能信? 他可知道瑞王此一行意味着什么? 这将意味着现在看似平衡的势力将重新被打翻,新一轮的角逐也即将开始。 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和他这个父亲商议,就擅自做主! 他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爹? 更何况这个小子一夜未归,今晨他便收到消息,有人看见这个孽子疯疯癫癫地从宫门跑了出来……他又如何能不担心? 陛下从未因为喜爱哪个青年才俊而把人留在宫中宿下的事情,就连那几位已经成年出宫建府的王爷都不能破例,他一个臣子又何德何能? 清临的相貌肖似夫人,虽不是生的阴柔,但却也算得上是俊美无双的……据他所知近月来陛下已经鲜有踏足后宫。 他这个做父亲的难免有些担忧,本还心中存了一分侥幸,可他收到的消息实在是让他不得不往别处去想。 他顾言生养的是儿子,可不是相公! 如若这个孽子真的做出了恬不知耻的事情……那他就要亲手打杀了这个孽障!以免让顾家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真是糊涂啊! “咳咳咳!” 怒极攻心的顾言手捂在前胸上,发出了猛烈的咳嗽声。 如今这孽子出了宫竟然还不回家,又跑到叶府门前来大吵大闹,是嫌还不够丢人吗? 正在耐着性子等小厮前来开门的顾清临,猛地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咳嗽声,随后他微微偏头装作不经意地像身后的人群中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老狐狸顾言正满脸怒色地站在那盯着他。 “吱呀”一声,面前的府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顾清临连忙收回视线,飞快的跑上台阶,一掌拍开面前尚未完全打开的门。 眼见着这个孽子要窜进叶府大门,顾言猛地爆喝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二少爷请过来!” “嗖嗖嗖!” 几道身影从顾言身边窜了出去,直接窜到叶府门前把一条腿已经迈进去的顾清临抓了回来。 开门的小厮见到这种情况“砰”的一声又把门关山。 第七百八十八章 寡廉鲜耻 双手被紧紧地拧到背后,整个后背都被压着向地面的方向趴下去,拧着脖子抬头看的顾清临在心中低叹了一声。 怎么这么巧,偏偏就被老狐狸抓了个正着呢?他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的? 一名压着顾清临手臂的侍卫,边压着他往顾言那边走,边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 “二少爷,老爷等了你一个晚上,你都没回家,清晨又听到有人来报看到你从宫里……跑了出来,如如今正发火着呢,你说点软话求个饶。” 正奋力地抬头看顾言的顾清临听到小厮这话后,脑中顿了一顿,随后便眼中便满是震惊和恼恨升起。 ……他隐约猜到顾言为何会这么大的怒气了。 只是顾言并非是痴愚之人,又怎么会轻易地便相信了这样荒谬不堪的传言? 定然是有人故意歪曲事实,又说了些磨棱两可的话来误导他。 那么这个人,除了聂海阁聂大统领不会再有第二人选。 他离宫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这位大统领,且他的那些话也一定会引起聂海阁的不满。 只是他没想到,聂海阁竟然斤斤计较到如此地步,这么快就来给自己下绊子。 而这个绊子也下的如此不是时候,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进了叶府大门,进了门,自然能见到婉儿。 那时,他顾言就算赶到府外又能如何?不也只能干瞪眼! 顾言抬眼环顾了一眼周围聚着没散的人群,略微收敛了一点嗓音,压低了声音看着被押到面前来的顾清临。 “你这个孽障……” 对上顾言那一双充满鄙夷和唾弃的双眼时,顾清临心中的恼恨猛地便升到了顶点。 他狠狠地甩了甩肩膀,搡开本就没怎么用力的侍卫,随后阴沉着脸走到了顾言面前。 顾言并不算高,如今面对面站在一起,也不过到他下颌的地方,这让顾清临可以带着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言。 同样的,第一次意识到儿子比老子高,且用这样有些睥睨不屑的目光凝望时,顾言一时间心中说不上来的滋味。 但到底是他心中那隐隐的猜测引起的怒火占据了上风。 “逆子,你还知不知廉耻二字如何写?” 顾言紧紧地攥着拳头,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方才开口提醒顾清临的侍卫听见顾言的这句质问后,连忙抬手挥了挥手中的剑,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散了散了,大清早都这么闲吗?没看到我家大人与二少爷有事要谈?” “呵呵,廉耻?那敢问御史大人,可知廉耻二字何写?” 顾清临口中冷笑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握紧的拳头复又松开。 “御史大人”这几个从顾清临口中说出,听在顾言耳中,犹为讽刺,更让他心中恼火的是,这个逆子竟然还敢有脸来质问他! “本官自是知晓廉耻二字,你……” “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语气冷硬地打断了顾言的话后,顾清临又讥笑一声。 “不知顾大人可还记得?” “你……” 他在怪他这个父亲,没有给他做到一个好的表率。不仅如此,现在还反过来以他为耻!这叫他如何能忍! 顾言的脸色猛地涨红后又霎时变白,眼角狠狠地抽了抽,随后毫不迟疑地抬手便往顾清临脸上打了过去。 扬起的手臂并没有如愿地打在这个逆子的脸上,反而被抓住了手腕,再加上当街便被质问的耻辱,顾言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御史大夫的颜面都被丢尽了,只能咬牙切齿地连连低声咒骂。 “你这个……逆子!” “逆子啊!” 顾清临甩开顾言的手臂,狠狠地咬了咬牙,随后微微低头直视着顾言有些羞恼的双眼。 “你心中想的如此龌龊不堪,又反过头来想要教训我知廉耻?你又怎知廉耻二字如何写!” “你若是知道就不该有这种想法!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挑拨你去质疑你的亲生之子,你又是如何做人父亲的?” “哼,就算事情当真如你所想那般,你是否也质问错了对象?难道不该去质问陛下吗?” 顾言嘴唇哆嗦了两下,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顾清临的脸,眼中闪过一道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后便双手紧紧地抓在顾清临的肩上。 肩膀被顾言狠狠地抓住,顾清临有些吃痛地拧了拧眉,想不到这个养尊处优的老狐狸手上倒是有把子力气。 刚才那一巴掌要是让他打在脸上,只怕这会脸已经肿了,若是再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去见婉儿,他可真是郁卒死了! “你跟爹说实话,到底有还是没有!” 顾言的手抓在顾清临肩膀上,口中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要是当真有此事,你以为爹会弃你于不顾吗?逆子!你把你爹当成什么人了?我顾言虽没有女儿,可也不需要我的儿子去巩固手中的权利!” “若是他轩帝当真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来,爹就是拼了这身官服拼了老命,为你讨个公道又如何!” 情绪十分激动的顾言每低吼一句时,手上的力道便重了一分,也声音也更加地低哑。 直到最后这句话吼出来,顾言的声音已经几近无声,且眼眶中也是通红一片,带着一股痛心和义无反顾的气势。 顾清临看到顾言这副模样时,有些怔神。恍然间,他好似看到,父亲伟岸挺拔的身影与顾言的重合到了一起。 这瞬间他感觉到,顾言不是不在意顾清临的,只是他的这份在意是在顾清临展示出自己的过人之处以后,且他这份带着功利心的在意,顾清临再也不会知晓。 但这一份迟来的在意,他会替顾清临收下,若是有相见之时,他也会转达给顾清临。 也算是了却了他的心结吧! “清临现在要去叶府告知叶家小姐一件事,好让她安心。父亲若是信得过清临,自可等清临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去向父亲一一禀明。” 收敛起了浑身阴沉戾气的顾清临,面色和缓,眼中也没有了那些尖锐似是利剑一般的讥讽。 “……好……” 顾言轻轻闭眼沉了沉眼中的神色,随后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都摆到叶府门前来了,若是训斥不懂规矩的小子,大可回府自行教导,莫要给我府上招惹是非才是。” 闻讯赶来的叶洵站在府门前出言讥讽一声。 已经转身欲要离去的顾言听到叶洵的讽刺后,当下便转回身,双眼像箭一样顶着叶洵,嘴唇蠕动了几下。 但他到底是一句话也没有,转身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开。 第七百八十九章 故地重游 背过身去的顾言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本就一夜没睡,满是疲惫的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灰败,且总是冒着精光的一双眼里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顾言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失望、伤心、愤怒、愧疚…… 种种滋味都有,但最多的,大概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败感,不断地在他心中涌起。 一直不被他重视的儿子,以一种迅雷不及的速度在人前显露出满腹的才华和过人的智慧。 他骄傲过,后悔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满心的失落过。 他一手养大的儿子,竟然不再相信他。 甚至是开始质疑他,质疑他的所作所为是否合乎礼义廉耻…… 当老子的不能成为儿子心目中的英雄,甚至是崇敬的人,那么便足以见得,他这个爹做的是有多失败…… 从前,清临也是十分孺慕他的,那眼神里的恭敬和敬仰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事到如今,怎么就半点也没有了呢? 难道真是他做错了吗? 他做官,做到了近乎权倾朝野的御史大夫,又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荫庇着整个顾氏一族,给了他们锦衣玉食。 难道还不够有威望吗? 一个不过仰他鼻息生活的小子,何德何能来质问他? 难道他所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顾家吗?到最后这顾家又会交到他的手里。 说到底,他是为了这个孽子在打天下。 可如今这个孽子……口中不仅半点恭敬也无,狂妄的就差直呼其父大名了。 到底是翅膀硬了啊! 可就算翅膀硬了,到底也不过是只尚未振翅高飞的雏鹰,只要折断其羽翼,还不是要听之任之! 还有这个叶洵,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竟然敢当面给自己难堪。 若不是他方才念及着,给这孽子留两分薄面,又怎么会任由一个企图有谋逆之嫌的人言语讽刺自己! 不过他叶洵明知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现在瑾瑜王爷也是自顾不暇,他倒是想要靠上自己的儿子,一个金陵中新崛起的新贵来卷土重来。 呸! 个老不羞的,装什么清高,最后还不是要卖女求荣! 只是他叶洵如意算盘打得好,他顾言也不是傻子。 阴沉这脸的顾言边往回走,边在心里把顾清临和叶洵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连带叶婉茹也已经被他在心里恨上了。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这话可真没错啊! 祸害了一个能文善武的段家小子,让段家彻底地断子绝孙了,现在又要来祸害他最得意的儿子! 简直是痴心妄想,惯会狐媚人的东西! …… 顾清临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顾言,眼尾余光又扫了一眼周围仍未散去的人们,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后脸上便堆起了笑容。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顾清临心中先前那无法自抑的激动和兴奋已经渐渐沉淀下来,不再像一个愣头青一样,又恢复了那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晚辈还要多谢叶大人方才的解围。在贵府门前吵嚷实非晚辈之愿,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叶大人海涵才是。” 叶洵站在府门前的缓台上,睨了一眼言行举止都合乎礼仪的顾清临,冷肃的面上没有和缓半分。 这个顾清临,不过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反而把他父亲顾言推了进来,前几日又施计赶走了他的兄长。 当真是不孝不悌之辈! 这样一个不服管教狂妄无行之人,若是换作以往,想要进他叶府的大门,他早就派人打断了他的腿! 叶洵眼中尽是挑剔和不满地审视了顾清临须臾,而后才冷声道:“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吧!” 顾清临看了一眼叶洵有些僵直的脊背,嘴角上便挑起一抹笑容来。 他这位泰山大人性格耿直,最是黑白分明,若是换作平时,只怕他这样的人前来,早就被打出府去了。 可现在又因昨夜一事,虽然心中极度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放自己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 叶婉茹听到前院的小厮来报,说是顾家二少爷在外面大喊大叫地拍门时,心中便升起了不悦。 这人昨夜赖在府后门不走,就是想要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偏又有略卖人的事情发生,昨夜约好今日一早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派人来通禀一声,但这人这般大吵大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进了叶府的门。 一想到外面那些经久不散甚至可能越传越烈的传言,叶婉茹心中便一阵烦躁。 孔家小姐采薇的心思她看的分明,明明早就已经芳心暗许,偏她与顾清临之间又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虽说她从前与孔采薇并不熟稔,可那样一份真挚的情感,她并不忍心去伤害,哪怕是流言蜚语她同样也不忍。 虽然她心中无愧,但因为恒毅一事,她自是愿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顾清临的态度十分难辩,她若是从中做一次红娘…… 这个法子并不妥当,端的看个人的缘法吧! 若是月老并没有在他们之间牵一条姻缘红线,那她便是做了错事一桩。 坐到花厅中等候的叶婉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但却仍旧迟迟不见来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走在叶府里,看着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顾清临本已经有些沉寂下来的心,又一次地忍不住开始悸动起来。 心跳也开始紧张急促起来,走在叶洵身后的他忍不住接连轻缓呼吸,生怕这紧张的心跳和呼吸暴露出来。 这里的一廊一亭他都十分熟悉,甚至比大将军府还要记得牢靠些。 闭上眼睛,他都能顺畅无碍地走到婉儿的院里。 “小顾大人,我家小姐就在前面的花厅中。” 引路的小厮站在月洞门前轻道一句后,便微微后退了一步,眼中掩饰不住的好奇打量,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叶洵站在不远处的路上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顾清临,眼中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从打进了府门,顾清临的状态便像是有些恍神一样,他已经站下脚步有一会儿了,可顾清临却能在无人指引下直接找到哪处是婉儿的院落。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若不是他对于府上的侍卫们身手极为了解,都要怀疑这个顾清临是不是曾经来过。 要知道这一条岔路,另一道门便是通往给雪莹备下的院子。 他让小厮开口提醒,不过是不想落下旁人话柄罢了。 第七百九十章 正中下怀 听到小厮的话后,一直有些神情恍惚的顾清临停下了脚步,温和有礼地对着小厮略一颔首。 “有劳了。” 对上小厮一副没来及收回的充满敌意的打量,他心中的思绪越发的有些混乱起来,同时也才发现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泰山老大人也不见了。 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略带苦涩的笑来。 到底是他因为来到这里,格外的放松,竟然不知不觉地情绪外露了起来,希望泰山大人没发现他的异常之处才好。 不过泰山大人到底沉得住气,竟然半句都没有打探。 想必这个时候,婉儿定然已经等的着急了,这半宿怕是婉儿也没睡吧? 这么想着,顾清临也没了心思细细地打量这座园子,脚下的步履不由地加快了些许。 但此时他心中的悸动已经与奔跑出宫时的那种激动截然不同。 那处石亭下,他曾和婉儿一同煮茶赏荷,淡淡的茶香混合着初夏荷花盛开的清淡荷香,映着眼前人那张比花还要娇艳的脸…… 没有什么比这种淡然相处却处处甜蜜温馨,更让人能心旷神怡。 那一处回廊下凉亭里的石桌前,他曾在轩帝赐婚以后激动不已地来到叶府,把一块玉玦当作定情信物给了婉儿。 他记得,当时因为有些难为情,也怕婉儿害羞,并没有留下来好好的说会话。 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临走时,还曾踢倒了墙角那处的一盆昙花…… 当时实在是太过年少且皮面也薄,那么好的说话时机,竟被他就此错过。 直到后来出了意外,这期间因为要进行六礼,他和婉儿竟一直都没能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想来实在是可惜得很。 如今就算能静静地坐下来闲谈,心境也与那时大不相同了,况且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说出那些他能说出口的话。 渐渐地,顾清临放缓了有些急促的脚步,这一次能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实属不易。 若是想要再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是婉儿生活的地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曾得到婉儿的精心照料。 看着那些在清晨的朝阳中,带着露珠渐渐吐露芬芳的花蕾,他甚至有些羡慕起这些花草来。 它们能每一日都与他心爱的姑娘朝夕相见,能看见她的一颦一笑,这样的相伴是他想做却做不到的。 甚至他连顽皮的雪虎都比不上…… 可谓是想什么来什么,顾清临刚这么想完,便听到前方不远处响起一阵咕咚、咕咚格外沉重的脚步声。 不用细听,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定是雪虎无疑。 幸而雪虎是个不会说话的猛兽,否则他的身份怕是早就被拆穿了。 雪白色的身影从矮灌木丛上飞腾过来,掠过那一片开着细小黄花的草坪,又踢翻了一盆兰草,但雪虎却没停下。 看雪虎这来势汹汹的架势,顾清临口中轻笑一声,随后便停了下来,紧接着扎了个马步。 若是他站不稳,照雪虎这气势,怕是会给他扑倒。 这会满院子的小厮和一旁有些虎视眈眈的怀瑾怀瑜都在看着他,从前他是这府中人人恭敬且乐意往来的小将军。 如今虽然换了身份,可他却不想丢了他身为武官的脸,否则日后等他和婉儿成了亲,还哪有威严可在…… “嗷呜!” 飞奔过来的雪虎口中兴奋的嚎叫一声,便像一道劲风一样飞扑到顾清临面前。 雪虎落在地上后,稳稳地站在顾清临面前,但硕大的虎头还是险些把他撞倒,他接连后退了几步,随后一展手臂揽住雪虎蹭过来的大脑袋,亲昵地挫了挫它圆乎乎的耳朵。 “怎么,丢下女主人自己跑过来了?” “看顾公子这副满面春风的模样,可是心中所求终归如愿以偿了?” 一道带着些讥诮的声音随着他这句戏谑声落下。 拨弄雪虎耳朵的手指不停,顾清临抿了抿嘴角,收敛起脸上有些过于灿烂的笑,挑了挑眼尾。 同样是有些讥讽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所带来的感受都大有不同。 这话先前他听聂海阁说时,恨不得冲过去和他较量一番。 但婉儿说起时,他只会从心底中感到欢喜,婉儿是担忧他的。 叶婉茹站在蜿蜒的小路上,看着和顾清临亲密无间撒娇的雪虎,便有些吃味。 雪虎虽然一直被养在师父那里,但对人并不算亲近,就连苍崖山那几位常客都不能靠近雪虎半步,更莫要说这样亲昵地撒娇了。 并且雪虎向来对生人充满了防备,对熟识的人也都是爱理不理的模样,可似乎对于顾清临就有些特别了。 似乎在卓阳国时,雪虎便表现出与顾清临不同寻常的亲近。 而顾清临从前并未去过苍崖山,与雪虎更无从前便相识一说。 “哈哈,能有婉儿这样秀外慧中的红颜知己,清临定当会求仁得仁。” 顾清临口中嬉笑一声。 见到顾清临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叶婉茹便已经猜到他这一行定然是心愿达成,只是看到他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还是会心中稍有怨气。 且这一次的事情,也完全可以看得出轩帝对于顾清临的容忍和器重,比她先前以为的还要为重。 去岁边关告急的八百里加急书信都没能送进宫里,可一个新晋的臣子,却能安然进宫后,又能得到轩帝的许诺。 略卖人一事虽然也不是小事,且同时更关乎着多少少年少女的身家性命,可边关告急一事则更为犹重。 若是城池被夺,又将有多少人丧身于战乱之中? 边关虽远,但却几近关乎着整个大耀国的安危,难道他轩帝的双眼,只能看到脚下金陵的这一片土地吗? “顾公子当真好大的本事,不理朝政的轩帝都能为你开了先河网开一面,这不见得就是求仁得仁。该说正中了顾公子的下怀才是。” “正中下怀、正中下怀,听着怎么有些不怀好意呢?” 顾清临口中调笑一声,随后挑了挑眼尾,眼波中带着一股风流看了叶婉茹一眼。 “本公子的心怀宽广,婉儿何不毫不犹豫地投过来,那时才是真正的中了清临的下怀才是。” 第七百九十一章 见好就收 叶婉茹站在不远处,看着顾清临一脸得意的模样,心中一阵气恼,更让她气恼的是偏着雪虎一见到顾清临就粘着他撒娇。 “顾公子可知道恶人巧谄多,这句话?” 恶人,自己在婉儿心里的形象已经从登徒子,跌落到恶人了吗? 看来他的地位还这真是堪忧啊! 顾清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抬手拍了拍雪虎的脑袋,便向着叶婉茹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苦叹一声。 “婉儿非要如此挖苦我吗?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我差点在陛下面前跪断了腿,且从昨夜到现在也是水米未进。” “我初到贵府做客,婉儿不仅连清茶小点都不预备一些,就连宽慰的话都没有半句。” “可真是让清临伤心不已啊!” 口中接连长吁短叹后,顾清临率先坐在了回廊下的石桌前。 略落后几步的叶婉茹见到空空如也的石桌上,眼中有些羞愧的神情闪过。 这样的确不是待客之道,但若是换作寻常人,怕是不会直接点名给主人家难堪。 偏顾清临是个混不吝的,就这么当面点了出来,且看他这副模样,登堂入室还不够,还想要用些清茶小点。 当真是不要脸皮,哪有主人家不给,反而自己开口要的? 况且顾清临这个人说话向来喜好言过其实。若是轩帝那个老糊涂虫当真让他跪了许久,他又怎会如此地精神奕奕。 顾清临的模样,看上去可比她这个同样一夜未睡的人精神的多。 不过也没什么意外,换成是谁一跪便能换来似锦的前程,别说跪几个时辰了,就是跪上个三两日也是无妨的。 只是顾清临这个人向来喜好拿腔捏调,不过就是一顿早膳,要是被他抓住这一点不周之处,倒时候反过来再振振有词要求更多,那可就麻烦了。 她不过就想知道轩帝是如何处置这件事的,没心思也没闲工夫与顾清临兜圈子,再去听他口中那些遮遮掩掩的话。 “虹玉,去看看小厨房今日备下了哪些膳食,去端过来给顾公子。” 虽然心有不愿,但叶婉茹还是吩咐了一旁候着的虹玉一声。 得了吩咐的虹玉还没走远,便迎头碰上一脸喜滋滋的碧玺走过来。 低头看着手中冒着热气又透着一股清香,有些晶莹的绿豆糕,碧玺忍不住笑弯了眼。 “这绿豆糕正好配上河阳郡主命她们给小姐一直温着的燕窝羹,既结了暑气,又能让小姐进食温补。” 虹玉看清碧玺手中的托盘里装的是什么时,轻舒了口气。 “正好,碧玺,你先把这个端过去吧,我再去小厨房看看都有什么早膳,顾公子来了一直嚷着没用膳,臊白的小姐都不好意思了。” 听完虹玉的话,碧玺脸上的笑意攸地散尽,满心不愿地愤愤跺了跺脚,甚为可惜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绿豆糕。 她早早的起来准备做绿豆糕的食材,去卓阳国这些时日手边一直没有趁手的模具,并没有给小姐做过太精致的点心,而卓阳国的点心中大多加了猪油,那荤腥小姐吃不惯。 且这两日暑气渐盛,她便想着给小姐做些绿豆糕祛暑开胃,如今倒好,大清早的便碰上来吃白食的! 她这些精心为小姐和郡主准备的小点,怕是要喂到了白眼狼的肚子里去! 气咻咻的碧玺口中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便端着手中的托盘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怎么如今御史大人的府上落魄了吗?顾二少爷竟然要沦落到来我们府上打秋风来了!” 不过几丈远的距离,又是在微风和煦的清晨,坐在廊下的顾清临自然早就把虹玉和碧玺的说话声听进了耳朵里。 听到这句冷嘲热讽和看着面前被重重地放在石桌上的托盘,顾清临挑了挑眉头,口中啧了一声。 托盘里摆放整齐印成了六瓣梅花的形状,又别出心裁地在晶莹的绿豆糕下铺放着几瓣粉嫩的莲瓣,豆青色的绿豆糕配上粉白色的花瓣,看上去格外的有食欲。 能看得出来,这些碧玺做的格外用心,莫说他这个粗汉子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想要食指大动,向来喜食各式点心的婉儿定然也是喜爱的。 也难怪碧玺大发脾气, 顾清临一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有些得意的坏笑来。 捻了捻指尖后,丝毫不顾及一旁碧玺越发难看的脸色,随后拈起一块绿豆糕拿在手里端详着。 “啧啧!” “真是看不出来,一个粗手笨脚的丫头竟然也能做出这么精致的点心来,只是不知道这味道是否如外形这般的精致,可别是虚有其表啊!” 端坐在一旁的叶婉茹,听到顾清临口中接连的啧啧声和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只觉得方才碧玺挖苦他真是挖苦的太轻了。 可若是说重了,对这样厚脸皮的人也同样没用…… 可是敢这样当着她的面嘲讽她的婢女,又是在她们府上,就有些太过分了! “碧玺,不得没大没小,来者即是客,不过是些吃食小点罢了。” 佯装不悦的叶婉茹轻斥了碧玺一句,随后笑着拿起一块绿豆糕轻轻地咬了一口,吃下后便又轻笑着嗔怪了一句。 “你向来擅长做些小点蜜饯,想必顾大人府上定然没有你这样心灵手巧的姑娘,顾公子没见过如此精致的点心也不奇怪,你何必如此挖苦顾公子。” 已经把绿豆糕吃进嘴里的顾清临尚来不及咽下去,便听见这一句比方才碧玺口中还要挖苦人的话,只不过婉儿的话比碧玺含蓄多了。 这丫头才真的是伶牙俐齿! “婉儿还真是对清临关怀备至啊,就连府上没有这么心灵手巧的厨娘都知晓,看来你对顾某也并非没有情义。” 心安理得地一口把绿豆糕咽下后,顾清临笑着叹息一声。 眉眼间那一点掩藏不住的疲惫一扫而空,整张脸明媚的似是天空中的骄阳一般。 眼尾扫了一眼叶婉茹脸上的神色,见她有要发怒的征兆,顾清临便飞快地喝了一口清茶,随后道:“好了说正事吧,垫了些东西,总算有力气说话了。” “想必婉儿已经猜到昨夜的事情办成了,那么个中曲折的过程我就不多言了,直接告诉你结果。” 顾清临故意沉了沉语气,在对上叶婉茹看过来有些紧张的那双眼时,才略带着些得意道:“陛下答应从聂大统领手中调借三百精锐,暂时归我调遣,并限期两月妥善处理这件事。婉儿以为如何?” 第七百九十二章 交浅言深 顾清临脸上明晃晃的笑看在叶婉茹眼中甚至有些刺眼,然而更加让她震惊的却是他口中的那些话。 他不仅如愿以偿地冒夜进了宫里面见轩帝,还得到轩帝的许诺,从聂大统领手中借调出三百精锐来。 这些羽林卫的精锐,可以以一敌十,城南范家庄虽说窝藏着一帮穷凶极恶的匪徒,可调用羽林卫未免有些太过大材小用了。 况且羽林卫的职责便是守卫皇宫的安危,城外十五里便是京郊军营,而瑞王殿下闵柏涵前去瑜城支援,也不过是从京郊兵营里点了兵。 更有这些可以以一敌十的羽林卫,不日前曾包围了整座叶府…… 叶府中又有什么? 不过是府兵二百,剩下都是一些半点拳脚不会的婢女小厮和老弱妇孺。 不过是一封真假未辨的谋逆信笺,他轩帝便命令羽林卫包围了整个叶府,更甚至是暗中对爹爹动用了私刑。 那些伤口她虽没亲眼看见,但府中侍卫们接连两天的消沉和愤恨,甚至是娘始终通红的双眼,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对待多年的臣子,轩帝尚不能给以信任,缘何对待顾清临这位新晋的臣子便这般的偏袒? 羽林卫编制不过两三千人,一下子便借调给顾清临三百人,轩帝这样做已经不仅仅是表示他对顾清临宠信有加,更是几乎把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了顾清临的手里。 两相比较,孰轻孰重,早已是一眼分明。这让她心中如何能不为爹爹感到不平?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她又能如何? 即使她心中不情愿、不承认,又如何?他顾清临还不是正渐渐地稳步走近了金陵的权利中心? 而他这样做,是为了城南一事也好,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也罢,便权当他是为了被略卖至此远离家乡的人吧! “顾公子果然无往不利,如此一来那些被略卖到这里的人也能尽早从魔窟中解脱,于顾公子来说,这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善。” 叶婉茹忍着心中,那不由地升起来的一股对于轩帝的怨气,随后展眉舒心一笑。 “还未恭喜顾公子,等这件事了,怕是顾公子加官进爵定然不在话下。” “从金陵中人人嫌弃不愿多交的纨绔少爷,一经变成人人艳羡的权贵,顾公子的路走的要比旁人顺畅的多。” “这等锦绣前程,怕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 “还望顾公子脚下走稳一些才是,否则不定会有多少人盼着把你拉下去,好取而代之。” 像是叮嘱,又像是提醒一样,说完这些化后叶婉茹便不再看顾清临,而是信手拈起一块精致的绿豆糕放在口中慢慢品尝着。 放下手中拿起的一块绿豆糕,顾清临挑了挑眉毛,嘴角边溢出一抹似笑非笑来,随后捻了捻指尖上沾着的一点糕点沫子。 “取而代之?呵呵,清临之位可不是谁人都能取而代之的。” “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只怕婉儿应该比我通晓的多,旁人只看得见我风光,又怎知哪一次不是如履薄冰地在御前行走?” “因为嫉妒我的才华,想要拖我下水的人有很多。可那些人对于我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我只想只知道这其中之人有婉儿你吗?” 顾清临问这些话时,眼中的神情有些凝重,但嘴角上去挑着一抹笑意。 他一手拄在头上,一手在石桌上轻轻地叩击了几下。 听到顾清临这些话,叶婉茹只觉得含在口中入口即化的绿豆糕,像是一块咬不动的硬石子一样哽在喉咙里,无端端地便让她心中发堵。 这个顾清临实在是狂妄至极,狂妄的口气好似天下间只有他顾清临一人富有才华似的。 是否如履薄冰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就算如履薄冰又如何?他还不是甘之如饴! 凭什么他得了便宜,还要到他这里来诉苦? 他又凭什么拿爹爹说事? 谋逆一事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遭到小人的暗算罢了! “顾公子这话说的,我倒是一知半解了,缘何我就会对伴君如伴虎之理比你通晓呢?” “潮起潮落都是常事,朝中有什么变动不也在情理之中吗?更何况本就糟了小人的算计,防不胜防才是正理。” 彻底冷下脸来的叶婉茹语气甚为严厉,且眼中的目光也似是利剑一眼看向顾清临,就连捏在手里的茶盏都不由的紧了紧。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顾清临这个不知好歹的狂妄之辈,若是再说出什么难听之言,那她偏抛下这千金小姐的脸面,做一回悍妇! 眼见着叶婉茹脸上现出恼怒来,顾清临转了转眼珠,眼中的笑意渐渐地浓了起来。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婉儿你又何必恼怒,难道清临今日带来的喜讯,还不足以平息你心中的恼恨吗?” 顾清临说完这话后,便眼尖地看到叶婉茹捏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装作没看见一样,口中煞有介事地叹息一声。 “防不胜防虽然是正理没错,可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事事算计在前,不给奸佞小人可乘之机才是上上之选。” “这一次虽未伤及筋骨,但到底是动了根基,你不要小看了潮起潮落,这浪潮中也许就暗藏着风暴也未可知。” “毕竟除了天意便也就是人为了。” “今日来除了要把这个消息告知婉儿,让你安下心来以外,还有一事相告。” “婉儿只要记得清临之位无人可替,也无人能替,因为清临不会给旁人取而代之的机会。” “若是这一点做不到,那么又如何能安然于世?” “这太阳每日照升夕落,虽有被乌云遮住光芒的时候,但却并没有人能阻挡它普照着世间万物,包括人心。” “清临始终坚信这一点,也希望婉儿要始终相信邪不压正之说。” “且我如今的位置,若是换了旁人,不见得就会比清临做的要好。” “范家兄弟之流不在少数,清临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却绝对不会做出违背本心之事。婉儿大可放心。” “清临还是那句话,你所求与我所求,到最后都会殊途同归。” 第七百九十三章 天下同归 跑到小厨房里去拿早膳的虹玉,带着几位手里捧着两三样早点的婢女回来时,便见到廊下的亭中只有自家小姐。 而小姐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直吵嚷着要吃早膳的顾公子却不见了踪影,难不成是口无遮拦的顾公子又说了什么惹得小姐不高兴,把顾公子赶了出去? 虹玉示意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婢女,随后对站在那里一脸不高兴的碧玺招了招手。 “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顾公子说什么了?” 走过来的碧玺显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但眼中的神情却带着些犯难和困惑。 虹玉看到碧玺的模样后,又看了一眼坐在空荡荡的石桌前兀自出神的自家小姐,便知道顾公子定然是和小姐说了什么,但碧玺却没听懂。 那些事莫说是碧玺听不懂,就连她也时常听的云里雾里,尤其是对上说话常常说一半的顾公子,她们要是想完全听懂实在不易。 叶婉茹坐在空无一人的石桌前,有些恍然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盘绿豆糕。 这一叠绿豆糕还未完全凉透,且被拨乱的形状也被重新摆好,只不过由先前的“花团锦簇”形,变成了一个大张的口,那些粉嫩的莲瓣都变成了巨嘴里的獠牙一般。 这怪里怪气的模样,一看便是出自顾清临的手。 只是他是什么时候摆的,她却浑然不记得了,就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殊途同归时,她心中跳动的异常激烈不安。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这是她第三次从顾清临的口中听他说出殊途同归这几个字,但每一次听到的感受似乎都大不相同。 前几日刚刚出了谋逆信笺一事时,她们第二日约在祥和楼相见,她记得,那时临走前,顾清临也曾说了一句“殊途同归”。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她所求的不过是希望尽早结束这一切,所有的阴暗不堪都重新曝晒在烈阳下,让大将军、恒毅和那三千英魂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甚至连凶手是何人都不知晓,更不想让那些英魂的忠骨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暗暗腐朽,化为泥土,连一处想要祭拜的地方都无处可寻。 他们虽然逝去,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仍旧活着,活着的人如果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那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装聋作哑地活着,佯装这世道一如从前地清明繁华,不啻于白日做梦,而这梦也终有一日会在敌人的铁蹄下被无情地击碎。 殊途同归,顾清临的所求也与她心中所求一样吗? 选择了襄助瑞王殿下的顾清临,又当真有信心还大耀国一个河清海晏吗? 他又凭什么?瑞王殿下私心过重,且极为看重权势,更善于攻算。 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当了太子继承了皇位,只怕比轩帝还不如。 毕竟他的能力比起轩帝来,逊色了不止一筹。这一点从轩帝放权多年,但朝中并无心中不安分的臣子掀起大风大浪就能看得出来。 这是一种手腕,更是一种个人的魅力,他瑞王一次出事,现出式微的征兆,那些先前曾投到他麾下的臣子,便都如树倒猢狲散一样各奔东西另投明主。 这便说明他瑞王并没有能让臣子心悦诚服地臣服的能力,那他就算如愿地当了太子继承皇位,又如何能震得住朝中的一帮老臣? 坐上皇位后,便要肃清老臣扶植自己的势力吗? 那样混乱的朝局又会带来多大的动荡,他顾清临可有想过? 这样,他凭什么说殊途同归? 为了权势富贵,为了声名显赫位极人臣,只怕这才是他顾清临的最终目的。 他所求,说到底与自己的所求是大不相同的。 殊途同归的只不过是那皇位罢了,而心中所想所求却是背道而驰的。 风吹杨柳千枝摇,摇动了那些昨夜未散尽的心事,也吹动了那些未曾忘记过一刻的前尘往事。 叶婉茹的眼中渐渐有些朦胧的泪光闪烁。 就是这样一个人,缘何她偶尔就会把他错人成恒毅呢? 那刹那间的相似,时常让她产生错觉,心生恍然,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 叶府后门的巷子里,一辆马车停靠在那,车上却不见车夫,只见马儿悠闲地昂头站在那里,时不时打个响鼻儿。 “少爷,昨夜属下赶去时并未见到范智双,倒是其兄范智杰被抓了个正着,这会儿正被囚在院里,就等着你这边过了明旨才好行事。” 霜痕说这些话时,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且仿佛做错了事的人一样,双眼并不敢看向顾清临。 坐在有些昏暗车厢里的顾清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动未动,但紧闭的双眼上却能看出他此刻心中的不宁。 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地攥紧,这件事说到底并不怪霜痕,都怪他自己大意了。 若是他当时就直接要了他的狗命,而不是打残了他,也就不会留下这个后患。 他给霜痕发讯息带人前来,前后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几乎是在他和婉儿赶到村头那一片屋舍时,霜痕便已经带人赶到。 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半残的范智双就能消失,这足以见得那座宅邸中,并不是只有范智双一人。 而救走他的人,很可能是就是他们背后的靠山。 霜痕见到顾清临久不言语,眼中的懊恼神色不断加深,脸上的愧疚更显。 “少爷,都是属下办事不利,才……” “这件事先不提了,处理眼下的事情要紧,不过不要放弃追踪范智双下落,还有顾清临的行踪也一定要尽快的找出来,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富贵少爷身无分文又能跑到哪去?” 越说顾清临的语气越有些恶劣激动,一旁的霜痕脸上的愧疚神色更深。 他发现他最近真是,办事越发的不利,不仅看个人没看住,就连逃跑许久的顾清临至今在哪,他们都一直没查到。 顾清临这个人心思阴沉诡计多端,若是不能早早地找出来,只怕会给少爷惹来大麻烦。 而范智双就更甚,被少爷打了个半残,却又能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这么说,昨夜我们的一切行踪都被人看在了眼里?少爷,这样你会不会暴露了身份?” 第七百九十四章 做挡箭牌 霜痕一脸的惊恐和后怕,说出这话时的声音中都透着一丝颤抖和一丝掩藏不住的火气。 若是少爷的身份就此暴露,那之前的那些隐忍所做出的牺牲,便全都白费了。 为了磨去手上练剑拿枪磨出来的茧子,变成顾清临那样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富贵少爷,少爷可以说是生生磨了一层皮。 身上的那些陈旧伤痕,也同样用此法磨去。 要想完全的变成另一个人,不仅仅是只需要一张几乎完美无缺的假面,甚至到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做到毫无瑕疵。 只有这样,在大事未成之前,少爷才能一直以顾清临的身份游走在金陵。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少爷的命,更能保住那些隐匿起来的玄云铁骑旧部,因为他们都在等着有朝一日少爷能继承大将军之位,重新掌管玄云铁骑。 让狼子野心的敌人,再也不敢僭越半步! 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玄云铁骑不仅仅是依靠大将军的威名才能存于世,而是他们都是心存热血之人,为了家国,早已经把生死交到了手中的长枪利剑上。 能胜任玄云铁骑的将领,也定然是一位心存热血之人,否则那些将士们是不会心甘情愿地站出身来,而是甘愿在军营之中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因大将军一事,陛下的处置方式他们寒了心,且也人人自危,这才在出事不久后,尚在陛下反应不及时,便迅速的规整到寻常的军营之中。 且极为分散,各大军营之中均有散落的人员,毕竟那时各地军营之中都在扩军招兵,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异常。 虽然他们仍旧在军营之中,但他们大多是无法割舍掉身上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甚至是因为他们始终牢记大将军的话。 可曾经的玄云铁骑精锐军,若是就此消沉下去,何其悲哀! 且一旦战乱,凭借现在军营里如一盘散沙战备松弛的乌合之众,只怕大耀国将岌岌可危。 虽说轩帝手中掌握着整个大耀国五十万的大军,但若是轩帝把这五十万大军集结在一起,只为了阻挡司徒雷的铁蹄,不啻于开门揖盗。 毕竟虎视眈眈心存不轨的国家,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云帆国。 当年他们臣服于大耀国,递上降书,愿以附属国相称,尊轩帝为帝王,又有多少原因是因为惧怕大将军旗下的玄云铁骑? 如今莫说大将军逝去,就连那些玄云旧部都也已经隐姓埋名。 臣服他人的屈辱下,他们又怎么会不蠢蠢欲动! 而少爷自从回到金陵后,虽说一直以顾清临的身份走在叶小姐身边,但他知道少爷心中的内疚和亏欠感一直都在。 毕竟若是没有这件事发生,叶家小姐也不会被卷进这一场争权夺利中,只安心的坐在闺房之中赏花弄月,等着如意郎君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即好。 本已是待嫁之时,但却因为这个意外,少爷被迫隐姓埋名,顶着旁人的颜面活着,而叶小姐却要独自承受着灾星祸水这样的骂名。 少爷有多疼爱叶小姐,心中的歉疚之情就有多深。 且这一份亏欠,是什么也弥补不了的。 “怕什么,就算是暴露了也只不过是暴露了顾清临这个身份,他本就是金陵里又名的顽劣之人,行事向来狂妄不羁,做点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怀疑。” 顾清临咬了咬牙,冷笑一声。 随后他凝了凝眉,看了一眼霜痕脸上这张有些陌生的面皮。 “昨夜你们前来可都是按叮嘱戴了假面?” 霜痕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 “谨遵少爷吩咐,前来的二百名士兵全都覆着假面,并无一人露得真容,而且穿的衣服也都是夜行衣,并不会暴露行踪。” 顾清临点了点头。 “如此就好,不过这次这一口肉太大了,我吃下去稍有些麻烦,不若还是丢给瑞王殿下好了。反正他树大不怕招风,恰好也送他一份见了面礼。” “少爷……这件事你若是办成了,那便已经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这一份见面礼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霜痕蹙了蹙眉,眼中有些不赞同的神色升起。 “若论得与失来说,并不算大。顾清临从前无权无势,虽有大才,但却碍于顾言和顾从云而自敛锋芒。昨夜若是一直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的行动,那么你们这些人的来处便是说不清的。” “轩帝和顾言都是愚钝之人,现在虽然器重顾清临,但若是顾清临早就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那么多疑和轩帝和狡猾的顾言,就会对顾清临心生防备和不满。” “臣子可以有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却不可以不受控制。” “这会让稳坐龙椅的轩帝,和一直想要掌控顾清临的顾言察觉到危机感,而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极为致命的。” “况且瑞王殿下正准备把配置势力一事交由我,此事落在瑞王殿下头上,不仅能为我挡去过半的仇恨,更能把你们的凭空出现一事掩盖过去。”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后,顾清临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霜痕。 “啊,哈哈,原来少爷是想要为自己找一个挡箭牌,属下只关心少爷能不能立稳脚跟,把这茬给忘了,可不是属下想不通透。” 霜痕黝黑的脸上带着些憨厚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毫不起眼的庄稼汉子一样。 “我倒不是说这个,我是可惜我和婉儿好不容易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用个早膳,就这样被你破坏了。” “听到哨音响,我就连忙跑了出来……” “啧!” 顾清临放松地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口中接连啧了两声。 霜痕看上去憨厚的脸上现出一点有些尴尬的神色,且眼中也有些痛惜升起,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最后却都化成了一声轻叹。 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对于如今的少爷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幕后凶手还依然逍遥快活着。 “行了,别在这愁眉苦脸了,一会儿买早点的小厮也该回来了,回去后记得把这脸皮揭下去,别吓到我娘。” 顾清临闭着双眼轻笑一声。 霜痕走后,顾清临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叶府紧闭的后门,嘴角上噙着一抹满足的笑。 第七百九十五章 余慌未消 当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冲破云层普洒在大地上时,天地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暖意融融的金粉色,就连枝叶上那些晶莹的露珠都被照射出五光十色来,像是莹润的珍珠一样。 清晨同样是充满了无限生机的时刻,然而在瑜城这里人们感受到的只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一日他们过的实在太过胆战心惊。 那些虽被清洗干净,但砖缝中仍然残留的殷红血迹,像是仍在告诉他们,这里在昨日曾发生过什么。 经过一夜的风干,又有昨夜露水的寝室,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重新变得湿润起来,经过阳光一晒,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来。 从近处看,仍旧能看出地面上那一滩滩有些发暗的颜色。 那里,在昨日曾被像水洼一样流淌蔓延的鲜血泅浸。 阳光能够晒干血迹,风能吹散那些残留的血腥气,但却吹不散也带不走昨日那一场暴乱带给人们的惊恐和惶惶不安。 而昨日那些鲜活的人,便再也站不起来了,虽说他们罪有应得,是自己找死,可那么多条人命就在他们眼前死去,他们实在是怕…… 怕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们这些吃白饭的人。 城中的街口上今日已经没有了那些拥堵的人群,而施粥的粥棚也挪到了下一个街口,但那些仍未散尽的血腥气依旧能随风轻轻的送来。 翻滚着氤氲热气的白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似是连眼前的粥锅里都掺杂着猩红的血。 也许这口锅,就是昨日曾煮熟过幼童的那口大锅…… 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头,干巴像枯树皮一样布满皴裂口子的手中端着一个豁口的瓷碗,站在等待施粥队伍的最前面。 老头有些浑浊发黄的眼中一片死气沉沉,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始终盯着面前的那口大锅。 粥锅里香气四溢,翻滚的白花花胖胖米粒,让本就饥肠辘辘的腹中更是忍不住一阵咕咕作响。 “老人家,快过来盛粥吧!” 施粥的士兵腰间悬挂着佩剑,一手拿着柄长头大的勺子对着老头轻喊一声。 老头有些木然又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猛地抬头,把一直盯着粥锅的视线挪到了士兵的脸上,眼中的惊恐未消时,脸上已经咧出了一个带着些讨好和谄媚的笑。 “嗳,是、是,军爷。小老儿这就来、这就来。” 老头口中虽然这样应着,但脚下却显得格外犹豫踟蹰不前。 昨日他进城晚,正好赶上施粥队伍的末尾,但他恰好也看见了那个小毛孩子被扔进粥锅里的场景,那翻滚的肉皮,那一声稚嫩的惨叫…… 都不断地在他眼前翻滚着,还有昨日那险些流成河的血…… 这些人呐,就是不知足,有一处安身之地有一碗热粥,还挣什么呢? 饥荒和水患……他已经见过了人吃人的场面,难道现在的瑜城也要开始了吗?那又去哪里安身立命? 老头脸上的笑像是僵在了脸上的一样,他看着眼前就在眼前的粥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因为昨天的暴乱,他又是新来的灾民,已经整整两天水米未进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若是知道他喝了粥,也不会怪他吧?毕竟能活命又有谁愿意死呢? “咕噜”一声响,老头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手拿长勺的士兵,有些发红的脸上带着一股卑微的谄笑,随后连连对着士兵点头。 满满一大勺滚烫的热粥落尽豁了口的瓷碗中,老头脸上近乎带着讨好的笑容更大了。 白花花的米粥带着滚烫的粥水顺着豁口淌了出来,老头忙不迭地把粥碗凑到了嘴边,也不怕烫地开始吸溜着洒出来的米汤。 “下一位!”士兵扬声喊了一句。 吸溜着粥水的老头转身贴着排起长队的人们身边走过,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满足。 “哼,带着人血的粥也能喝得下去,老不死的当真是吃一顿少一顿!” 站在队伍中央的一位青年在老头走过来时,口中冷笑一声,随后就在大家都看过来时,飞快地抬手就把老头手里的粥碗掀翻。 青年掀翻了老头手里的粥碗后,仍旧像是不解气一样,抬脚便踩在碎瓷片中那一滩雪白冒着热气的粥上,口中愤愤地骂道。 “让你吃,个老不死的,昨日死的怎么不是你!你还有心思喝粥,带着人血的粥香吗?” 面目凶狠的青年沾满泥土的大脚在粥上来回碾踩着。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不吃难道我们大家都要跟着你饿死不成?” “昨天的事本就是他们做的不对,好好的饭不吃,偏要自己找死,怪这老头什么事?” “你不吃你在这排队干什么?” 缀在等着施粥队伍末尾的青年扬高了声音,口中有些阴阳怪气。 “粥事好粥没错,可昨天那些人就死在眼前,这粥再好,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这人呐,可以穷、可以落魄、可以挨饿,但不能没了骨气。” “没了骨气等着吃嗟来之食,与牲畜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的话音一落,便立马有人站出来附和。 “谁说不是,之前人人都道瑜城是一处好去处,现在来看,不比那些人吃人的地方好到哪里去。” “人不吃人,但是人杀人同样可怕啊!” “呵呵,昨儿那些血已经沁到了骨子里,清水可是洗不净那些罪孽的。” 人群中开始七嘴八舌地吵嚷着,倒是那被掀了粥碗的老头一直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没听见青年的咒骂一样,双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面前和上了泥土不成样子的粥。 “干什么呢!都安静点,昨天的事这么快就忘了是吗?” “昨天那些乱民暴起,镇压已属无奈之举,若不然将有更多的伤亡,你们看看今天这条街上,还有哪家商铺敢开门?” “你们要是再这么闹下去,瑜城也会学旁的地方那样大门紧闭。到那时,又要四处去讨生活!” 排在第三位的青年搀着一位老者,口中厉声喊道。 戍守在粥棚周围的士兵们早在青年掀翻老头的粥碗时,便几乎同时把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但却没有一个人拔剑。 昨日不过斩杀了一些冲上来的乱民,但混乱的场面却到近黄昏时分才安定下来。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昨日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第七百九十六章 能说会道 坐在粥棚子里打盹的姜管事听到这些嘈杂的声音后,有些混沌地睁开了眼,随后抬手捏了捏眉心,人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只看了一眼粥棚外的情况,姜管事便不由地拧紧了眉头。 昨日暴起的民乱是有心人煽动,但煽动灾民的狂徒却极为狡猾的逃掉了,死去了也不过是一些受到鼓动且本就没安好心的人。 昨天他们忙活了大半天,还让王爷的亲卫队长沈斌沈大人办成了王爷的模样,来安抚灾民。 经过昨日一事,由“王爷”出面,虽然能抚慰人心,但到底是收效甚微。毕竟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逃出来的,一路上又见多了烧杀抢,甚至人吃人的场面。 就现在这些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活命更重要。 本心的善念早就已经敌不过挨饿,甚至是死。 昨日那些死去的暴民,他可以硬下心肠说是死有余辜,可幼童何其无辜? 那一幕不只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更会深深烙刻在士兵和这些灾民心中。 只是那些血迹仍旧尚未干透,便又有不安分的人伺机作乱,不辨是非、愚昧无知在他看来当真饥饿还要可怕…… 这一次若是再以这种手段镇压,只怕会对于王爷的名声不利。 然而却始终有人见不得王爷好,想给王爷泼一盆脏水才肯罢休! 姜管事站出身来,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尤其在那名打翻了老头粥碗的青年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目光便淡淡地扫过翻滚着热气的粥锅。 “大家都安静一些,这么吵吵嚷嚷做什么?是对这些粥不满意,还是王爷不满意?” 这话一落,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便瞬间安静下来,就连窃窃私语声都跟着一起消失不见了。 人们都带着些畏惧地看向站在粥锅旁的姜管事,而从吵嚷声开始时便已经准备拔剑的士兵们,见到此状后也纷纷松了口气。 看向姜管事的眼中不由地带上了些许敬佩之意,到底是跟在王爷身边的大管事,这一份能震慑人心的威严,是他们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士兵学不来的。 被打碎了粥碗的老头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冷肃着面孔的姜管事,口中说出的话也结结巴巴。 “大……大人……” “是,是小老儿没,没拿稳,不关这位小哥儿。” 老头端着一张讨好的笑脸,忙不迭地对着姜管事点头哈腰。 姜管事皱着眉看了一眼说话的老头,随后目光轻移,落在了老头儿身边的青年身上,视线也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些被践踏的白粥上。 看见那些已经混上了泥土草屑看不出模样的白粥,姜管事狠狠地咬了咬牙,才忍着不让自己把心中的火气爆发出来。 自从王爷一病不起,他们这上上下下的人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整日里忙着处理大事小情,但这些人仍旧不知道感恩! 城里的屯粮已经快要被吃的差不多了,但各处涌来的灾民还是源源不断,就连他们身后这些粮草袋子中也只有上面的几个里装的是稻米,其余的袋子中不过是装上沙子和谷草装样子罢了。 有粥吃、有杂面白膜吃,这些人还是不知足,若是被他们知道王爷一病不起,又粮草不足,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而最让人寒心的却是户部却并无赈灾银两再拨过来。 他不知道这样时时可能爆发更大灾祸的瑜城,还能安稳几日。 “大家都知道今年雨水异常丰厚,已经造成了多地水患成灾,夏收已经是颗粒无收,且前几日的接连暴雨也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播种。” “但暴雨早就已经过去了,且河堤上也一直有青壮年们在努力的维护着,那里面说不定就有你们相熟的人。” “不要去相信那些不可信的传言,说什么龙王爷大怒,江水泛起的浪头几丈高,决堤不过是早晚的事。” “咱们王爷就是真龙血脉,你们不信王爷,反倒去相信那些小人的谗言,真是让老夫很是失望。想必王爷若是知晓他在大家的心中反倒不如一个传言中的龙王,怕是更加会失望。” “我今日站在这里并不是要苛责任何人,而是想要告诉大家,灾患虽然可怕,但我们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就说明我们已经战胜了灾患。”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无法避免,我虽是王爷身边的管事,但老夫同样惧怕。” 姜管事顿了顿,淡然的目光扫过静静聆听的众人面上,随后语气稍加凝重了些许。 “但怕,不是我们伺机作乱的理由对吗?” “不要让一条臭鱼搅了一锅腥,受了他人的蛊惑,做了他人手中的枪还不自知!” “那样痛心的只会是你们的亲者和王爷,真正拍手称快的反倒是那些煽动人心的奸佞小人。” 说罢,姜管事一指摔了老头儿粥碗的青年,随后只见粥棚前的两名士兵大步跨了过去,二话不说便把那名青年擒住。 青年被压住后,眼中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反而口中冷笑连连。 “个老东西,还说旁人是蛊惑人心,要我说,最会蛊惑人心的就是你!” “昨儿那个露面的王爷当真是瑾瑜王爷吗?若当真是,那为何会从皇都中传出瑾瑜王爷已经染上疫症,命不久矣的传言?” 见到众人纷纷看过来的目光,青年梗着脖子挣动了两下,随后目光带着些得意地看过众人,口中哼笑一声。 “还有城外的那些营帐中,当真安置的只是身染疫症的灾民吗?你敢说王爷没在那里吗?” “你!” 姜管事眼皮一跳,口中厉喝一声,抬手指了指那青年,随后便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 “老夫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但你可知你此言有诅咒之嫌?王爷乃是天皇贵胄,你在此公然诬蔑王爷,便是罪加一等!” “还不把人给我压下去!” 主街街尾的一条巷子里,一位披头散发的青年正背靠着青砖墙悠闲地晒着太阳,在他身旁三尺外站着一名身形魁梧面目充满戾气的青年,青年脸上一道贯穿了眉骨的疤痕让他看上去浑身都满是狠戾。 “呵呵,想不到这个老头还挺能说会道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料事如神 靠在墙根上的青年眼中带着讥诮,口中哼笑了一声。 站着的刀疤青年听到他这句话后,不悦地拧了拧眉头,整张脸看上去充满了凶狠的戾气。 “少在这跟我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喜欢和不自报家门的人绕弯子。” 刀疤青年捏了捏指骨,发出一声声“咔吧、咔吧”的声响。 靠在墙根上的青年伸手拨开了脸上散乱的头发,露出了有些看不出原本面目布满泥垢的脸,微微仰头看着刀疤青年。 “呵呵,百闻不如一见,八哥果然与传言中一样,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想必八哥对小弟我的身份也是十分好奇的吧?否则也不会在收到消息后就赶来相见。” 刀疤青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墙根下遮眉掩目的青年,挫了挫牙,随后口中冷笑一声。 “我倒是想来看看一直缩头缩尾不肯露面的人是个何方神圣,今日一见,才发现也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披头散发的青年靠在墙上的脊背微微一僵,随后被头发遮住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呵呵,八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弟找八哥你是有事相商,可八哥对小弟似乎是有什么误解和不满,还是说张口便谩骂是八哥你的一贯行事作风?” “我行事作风如何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刀疤青年口中讥笑一声,眼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面前这人的脸上,紧拧的眉头让他脸上那道疤痕更加的可怖了两分。 面前这人让人到河堤上送信给自己,但自己如约来了以后,此人又一语不发,只是隔着一条街听施粥棚那边的吵嚷。 到临了,才阴阳怪气地讽刺一声姜管事。 莫非这人与姜管事有什么过节?专门跑到这里来看热闹来了? 可天下间哪里的热闹不好看,偏要跑到瑜城这块水患和瘟疫横行之地! 既无事,那便是想要无事生事来了。 他昨日就在想灾民们发生暴行一事来的太过蹊跷,若是没有人从中教唆挑衅,那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灾民是如何也不会敢有胆子挑衅朝廷的。 昨日要不是他早早的得了消息赶回来,又是在士兵之前进城,还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的祸患。 本来他是不想管这个烂摊子,但是他和这位雷霆手段的王爷有言在先…… 刀疤青年眼中的视线变得更加凌厉起来,像是刀片一样落在那人的脸上。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昨日的事与你有关吧?” “你想要把瑜城这一潭水搅浑,是想要拉瑾瑜王爷进泥潭吧?你背后的主子是瑞王还是玥王?” 刀疤青年边说边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俯身弯腰,凝眉盯着面前的青年,同时一只大手也摸上了背上背着的大刀上。 靠坐着的青年似乎没料到他面前这位传言中瑜城的地头蛇癞痢头刘老八,并没有像传言里的那样有勇无谋,反而机敏得很,正在起身的动作微微一滞。 一手撑在地上,他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绑着树枝的腿,随后轻瞥了一眼刘老八握在刀把上的手。 脸上带着自嘲地苦笑一声。 “八哥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兄弟我这副半残的模样死里逃生逃到了瑜城老投奔王爷,能有一处温饱之地安生立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又哪里敢生出旁的心思?” “您这样,兄弟会以为下一刻老弟我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刀剑无眼,八哥您可别乱开玩笑。” “瑞王和玥王那是什么身份,八哥您太能抬举老弟了。况且他们二人身份再尊贵,那也没有咱瑜城的王尊贵啊,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 “老弟我若是想要投奔,那自然是投奔牢靠一些的靠山,不是吗?” 青年眼珠子骨碌碌地打转,随后便放弃了想要起身的念头,拍了拍沾满灰土的手掌。 “兄弟我还没来瑜城的时候,便听闻八哥你的威名,那时本想到八哥门下混口饭吃,谁知还没去成,便听闻八哥您被咱们这位本事极大的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 青年看了一眼刘老八不善得面色,带着谄笑咧了咧嘴,随后还不含糊地抬手便给了自己两个不轻不重得耳光。 “八哥您别介意,老弟我没读过几天书,说话糙……您和王爷这个是慧眼识英雄,没得谁收拾谁……” “哼,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 并不吃这一套的刘老八眯了眯眼,口中轻嗤一声,同时一直握着刀把的手也收了回来,但却摆在胸前像是百无聊赖的模样,不断地来回握紧又松开。 突起的骨节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声的“咔吧、咔吧”脆响。 青年看了一眼油盐不进的刘老八,半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阴沉,半边脸也紧紧的绷起。 随后青年脸上的神色明明灭灭变幻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呵呵,小弟说实话是真心敬佩八哥您,但对于这位藏头露尾的王爷,就……可就另说了。” “您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评价您的吗?说您这个地头蛇被一个过路的龙王压得抬不起头来了。整日里在河堤上做苦力,心甘情愿地当了一个王爷的走狗……” “你敢再说一个狗字,老子今儿就弄死你!” 刘老八一脚踩在青年摊在地上绑着树枝的腿上,同时打手也紧紧地扣住青年的咽喉,口中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老子是地头蛇也好,是蛟龙也罢,都跟你一个死瘸子没关系。就你这样的,别说投奔王爷了,就是投奔老子,老子也不稀罕!” “老子看你就是没安好心,旁敲侧击的想要打听什么?把老子约到这犄角旮旯里,不就是想让老子看那些不知好歹的乱民吗?” “你真当老子是傻子?老子读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和泥玩呢!跟老子斗心眼,你还嫩了点。” “不管你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回去告诉他,瑜城这一块是我刘老八的地盘,想要在这闹事,哪来的滚哪去,出了瑜城老子不管!” 刘老八说完这些话后,缓缓地松开了手,青年的一张脸已经被憋成了猪肝色。 靠在墙上一阵急喘,看着刘老八走远的背影,忽地便声音沙哑地怪笑起来。 “主子……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第七百九十八章 不好下嘴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青年一手捏在喉咙上,一手捂在胸口上,开始猛烈的咳嗽着,半垂着的头也缓缓抬起。 看向远方那道视线中,满眼的笑意渐渐变冷,似是饱含着杀气。 “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敢捏你三爷的脖子,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呸!” 青年男子口中啐了一声,阴鸷的目光始终盯着那道已经晃到了巷口的身影。 “也不知道瑾瑜王爷许给这条咬人的狗什么了,让他这么卖命的替他做事!” “看来主人并没有说错,刘老八能在瑜城当土皇帝地头蛇多年,并不是那么好下口的,不过他瑾瑜王爷又凭什么就能让他刘老八甘心替他卖命呢?” 青年男子带着讥讽的目光瞟了一眼街口上施粥的棚子,那里已经恢复了秩序,站在最前面的姜管事正捋着胡须一脸欣慰。 “凭着那个老不死的三寸不烂之舌吗?可笑之极!”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青年男子恨恨地啐了一口。 昨日他们几人分头行事,城中造成混乱后,同时城外河堤上的刘老八也带了人来,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老八带人前来并不是趁机作乱。 相反,昨日那一场暴起的民乱若是没有刘老八出面,想要镇压下来定然没有这么快。 要是没有他刘老八暗中反戈,想必昨日街口的鲜血足以流成河,那样才够壮观! 可惜了啊! 一条好狗,就这么被人捷足先登了! 眼见着刘老八的身影走远后,始终靠在墙根上的青年男子动了动腿,而后手脚麻利的站了起来,绑在他腿上的那根树枝恰好到脚踝处,并不妨碍他走路。 青年男子拖着那条绑着树枝的腿走过街口时,向粥棚子那边瞥了一眼,眼中的目光沉了沉。 那兄弟俩真是越发的不中用了,找的人一会不如一回,想要撒泼耍赖,仅凭着拿老不死管事的三言两语就打发回来了。 这样小打小闹下去,于瑾瑜王爷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在旁人眼中落下个治理有方的名声。 那时,瑾瑜王爷便会名声大震,不只在这瑜城,更会随着捷报传到金陵…… 而这件事若是没有办好,那他这条腿怕是就会真的断了! 主人的手段……要么不做,做就会做到彻底。 走远的刘老八拧着眉一脸的心事重重,从耳边贯穿眉骨的疤痕也拧着,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 看来这位瑾瑜王爷在皇城金陵里也并不是那么称心如意的,那么他们之间达成的协议他就不得不重新考量了。 若是不能达成他的所求,那么瑾瑜王爷不亚于给他画了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大饼。 而他也就没有必要按照承诺做事。 这瑜城百姓的死活,本就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毕竟他在意的也只是那些豪绅。 街口的施粥棚前已经又恢复了井然有序,被打翻了粥碗的老头儿颤颤巍巍地接过一碗新盛满的粥,小心翼翼地端着站在一边。 在别人看过来时,满是皱纹的脸上便会露出一个带着讨好的笑。 先前闹事的青年已经被两名士兵,堵住嘴绑着手押往了城外。 这回姜管事也不敢再回到后头去打盹了,生怕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只脸色凝重地站在那里。 这两日接连发生的事情,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且又是防不胜防。 当真是可恶之极,能暗中给王爷下绊子的人除了那二位,不做他想。 当真是见不得王爷一点好啊!只是现在王爷现在在病中他们都不肯罢休,这一点手足之情只怕王爷也不必在意了! 毕竟是他们不仁在先,如是王爷还像过去那样仁义,那么到最后吃亏的还只会是王爷。 城外十里处的营地里,几处营帐外都穿梭着忙碌的身影,熬药的大锅里翻滚着黑褐色的汤药,整个营地中都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在一处稍大些的营长前,手里拿着蒲扇的晏梓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炭炉上的紫砂罐子。 蒲扇忽闪忽闪地煽动着,火红的炭火噼啪噼啪地烧着,渐渐地小小的罐口处冒出一缕缕氤氲的热气,但随着股股药香飘了出来。 松了口气的晏梓河抬手蹭了蹭额头上的汗,丝毫不在意在他身边不远腰间佩剑的侍卫。 他知道这些人嘴里说着相信他们,但心里只怕还是将信将疑的。 有些事情他是反应慢一点,但又不是真的傻。 这次若不是恒毅给师父写信,想必师父定然是不愿意趟这一滩浑水的。 只是奈何在师父决定帮恒毅之时,便已经一脚踏进了浑水中…… 大宝未定之前,谁人都别想着再脱身了。 唉,这就像话本里说的,身处江湖之中,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侍卫看了一眼守着药炉子唉声叹气的少年,眼中神色凛了凛,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算不得太和善的笑来。 “小哥唉声叹气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你师父可是当真曾在玄云铁骑中当过军医?” 晏梓河听到这话后,扇扇子的手停都不停一下,双眼也不看问话的侍卫,只是略有不悦地翻了翻眼皮。 “你不相信还一再的追问,有什么意义吗?何不等你家王爷醒了,自己去问。” 晏梓河的口气中带着抱怨,听的侍卫当下便耸了耸眉,脸色也冷了下来。 “小人不大脾气倒不小,王爷的安危不仅仅关乎这一城的百姓,我们谨慎些有错吗?” “你这样……” “咕咕……咕咕!” 侍卫的话没说完,便听见头上接连响起鸽子的叫声。 他猛地抬头仰望着半空中,只见一只雪白的鸽子正在半空中盘旋着。 侍卫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起来,也不再和晏梓河争辩,随后抬手把小指半含在唇边,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咻!” 鸽子听到哨声后,扑闪着翅膀缓缓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侍卫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竹筒后,便连忙奔到旁边的那座营帐里。 “大人,金陵里传了信过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 迫不及待 亲卫队长沈斌正在营帐中查看下面呈上来的折子,本就拧紧的眉听到外面的声音后,眉头拧得更紧了。 沈斌放下手中的奏折后轻轻捏了捏眉心,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昨日的事情发生的太过蹊跷,且事后被抓起来的那些乱民一经审问,大都是从瑞王封地里逃跑出来的百姓。 且他们对于事发之时的混乱,竟鲜少有人能说得清当初是因为什么才会想着要去抢粮闹事。 若是一个两个这么说,他还能相信是有人命令他们如此做,并许了好处或是威胁了他们,才让他们三缄其口。 但近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说,那便只能无奈地认为这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昨日被吓破了胆…… 带头闹事的那些人昨日便已经被就地正法,这也是他身为王爷身边亲卫多年以来,最为无奈且最感到痛心又不忍的一次。 沈斌轻叹了一声,随后转身走出桌前,接过了侍卫手中递过来的小竹筒。 从竹筒中抽出小卷的纸条后,沈斌不由地深呼了口气。 他只盼着这次传来的是好消息。 “陛下以命瑞王殿下率兵前往瑜城评判民乱,老九等人也将不日抵达。” 短短的两行字,沈斌却盯着手上的纸条看了很久。 在他眼中凝聚起来的目光也似是蕴含着即将爆发出来的怒气,指尖上紧紧地捏着这张纸条,薄薄的狭长的纸条忽地从他指尖飘落。 “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斌哑着嗓子低吼一声,随后抬手一掌拍在桌角上。 木制的桌角霎时间在他掌下变的四分五裂,沈斌满是怒气的眼中渐渐泛红。 “大人……” 侍卫口中低呼一声,随后伸手接住这张飘落的纸条。 那上面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底,侍卫本就因为沈斌的模样而有些胆战心惊,看过字条上的内容后,侍卫缓缓地闭了闭眼,纸条也被他攥进了掌心里。 “大人……昨日才发生的事,可就在昨日金陵里就得了消息,且又动作迅速地派了瑞王前来……” “这件事若说与瑞王无关,属下是如何也不会信的,且昨日闹事的人也大都是从瑞王封地里逃跑出来的百姓。” “显然这就是瑞王殿下设下的圈套,现在他奉旨平民乱,不仅抢了王爷的功劳,还把治下无能的帽子扣在了王爷的头上。” “王爷染病已近半月,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他瑞王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 “大人,属下们只要您一句话,任他瑞王有再多的兵马,都别想踏进这瑜城半步!” 侍卫嘶哑着嗓子说完这些话后,抬手蹭了蹭脸上不小心溢出来的眼泪,然而胸膛上却仍在剧烈地起伏着。 “别吵了!” 沈斌紧紧地闭着眼睛,口中低喝一句。 他手下的这些人他最了解不过,平日里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事情一旦涉及到王爷,这些人就像是没了脑袋的苍蝇一样。 虽说他们都是为了王爷,且又对王爷忠心耿耿,但此事若真是像他说的这样,紧闭城门不让瑞王殿下率兵进城。 那便不仅仅是抗旨抗命,而是王爷也同那些乱民一样,有谋逆之嫌! 那样一来,瑞王殿下要对付的可就不仅仅是那些乱民了,而是会连同王爷一起,都被当成乱民处置,更有可能会被扣上一顶王爷想要自立为王的帽子。 大不敬谋逆之罪,便是杀头的重罪! 况且瑞王殿下也不是无脑之人,不可能前脚刚把密信送到宫中,后脚便把镇压民乱一事应承下来。 那样做的话,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是他瑞王做的吗?虽让现在玥王殿下已经明显失势,但只要留得一条命在也未贬为庶人,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如果瑞王没头脑到一见玥王式微,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除去王爷,那他也就不会成为诸位皇子中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瑞王与王爷同时被人算计了! 幕后之人的目的,自是为了瑞王和王爷自相残杀,而他不仅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又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丝毫不会让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呢?想要处心积虑地除掉几位封王的殿下…… 究竟是哪位皇子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阴狠的手段? “城门照开,且不得有一日延误。” 沈斌咬了咬牙,口中轻吐一句,随后又眉目凝重地看着侍卫叮嘱道:“此事先不要外传,只告诉人留意着就行,还有给老九他们去个信,告诉他们别都过来。”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叶小姐,如今瑜城已经不安宁,想必金陵更会风云四起。若是叶小姐有什么闪失,王爷病好了也不会安心。” “是……大人。” 侍卫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角,随后眼中带着些不解但口中却痛快地应了下来。 “属下这就亲自去安排。” “报!” “大人,又来了一老一少,说是接到瑜城的书信,前来为王爷诊病的。” 沈斌没等来人说完话,便大步迈出了营帐,同时一直紧锁的眉宇间也松缓了些。 若是不出意外,这一老一少怕是林老太爷从金陵里请来的师兄了。 “快去派人通知林老太爷一声。” 沈斌点了点头,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悄悄落了地。 医者不怕多,这么多人他就不信治不好王爷,况且有这两人盯着,他们也不用加派人手看官昨日的医者了。 他是不是玄云铁骑旧部的军医,得要等到王爷痊愈才能定夺。 但在这期间,那一老一少便只能留在这营帐里了。 营帐外守着药炉子的晏梓河,抬眼瞥了一下不远处那座进进出出的营帐,眼中升起些疑惑不解来。 看来瑜城远比师父所说的还要危险混乱,阿毅知道瑜城已经乱成了这样吗?要是他知道的话,会前来搭救他的挚友吗? 这些烦心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决?不然他和师父总要时不时便换一个地方,不然总有人暗中打听。 “小晏,药煎好了没有?” 营帐内传来一声询问。 “啊,就快了,快了!” 晏梓河连忙应了一声,手上的蒲扇挥舞的更加卖力了。 这副药与寻常的药不同,往常煎药只要文火一直慢煎就行,但这副药却是开始用文火,最后要用猛火煎,这样才能最大的逼出药力。 唉,反正师父说的,他也不懂。只希望瑾瑜王爷快点痊愈才是。 “这就么简单?你别是糊弄老哥我吧?” 帐内突然响起一声林老太爷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第七百九十章 金陵来客 听到这一声带着质疑的惊呼,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的晏梓河险些就要抬头回一句,“就是这么简单。” 事实就是这样简单,只不过这些医者碍于瑾瑜王爷的身份,不敢下那几味猛药罢了。 而瑾瑜王爷一路上染了风寒又急火攻心,且这些火气又都积郁在心口,导致经脉阻塞,这才会昏迷不醒又忽冷忽热。 师父已经说了,王爷并未染上疫病,只要这几副药吃下去,吐出心口积郁的血气,保管药到病除。 浓浓的药香气已经从紫砂罐中满溢出来,晏梓河不由地吸了吸鼻子。 从他记事起,身边便一直伴随这这股浓郁的药香气,但这药香气有的人却极为厌恶。 阿毅就是这样的人,在凤梧山上那段日子每到煎药的时候,阿毅总是跑的老远去躲着…… “老哥,术业有专攻嘛,确实就是这么简单,我糊弄你作甚。” 蒙老头手中端着一盆泡着草药的温水,放在床榻边后,头也不抬哼道。 从昨日在他着手准备为瑾瑜王爷诊治时,这个老家伙就在一旁碍手碍脚,最让他气恼的是,这个老家伙总是跑过来质疑他,又在一边问东问西。 哼,他一个响当当的名医,手里救治过来的人数不胜数,莫说是因为得了恒毅的嘱托,就算没有恒毅请他出山,他知晓这样的事情,也会义不容辞的前来为瑾瑜王爷诊治。 不为别的,就为了救治一个瑾瑜王爷,便不啻于救了这一城的百姓,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本身已在世俗中,想要避世又哪有那么简单! 他带着小晏隐姓埋名,不过是不想给恒毅招惹祸端罢了…… 蒙老头叹息了一声,随后一把掀开盖在闵柏衍身上的薄被。 站在原地尚有些困惑的林老太爷见到蒙老头的动作后,口中低呼一声,抬手指着蒙老头,口中轻斥一句。 “你……你怎么能如此粗鲁!” “别站在那看热闹了,现在正值酷暑,前几日的暴雨刚刚下过,往后这几日正是高温的时候,王爷躺的太久。” “你要是不想王爷生了席疮,就赶紧过来搭把手,别在那大惊小怪长吁短叹,听的老夫心烦。” 被指责的蒙老头口中也没了好气,瞪了一眼林老太爷,随后便上手开始解闵柏衍身上的衣物。 “席疮?不可能,老朽我每日都派徒弟给王爷捏腿揉肩,就是为了预防此症,你真以为老朽我是半吊子的庸医吗?” 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林老太爷一摆手,气咻咻地哼了一声,随后便也走到了床榻前。 蒙老头扶着闵柏衍翻过身,就看见闵柏衍的腰背上起了巴掌大的一块红斑,且他背上的温度也有些滚烫,当下便冷下脸来。 “哼,还不是庸医,不是庸医这背上都起了红斑,等过上个三五日红斑就会起血泡继而溃烂,到那时,只怕王爷醒了也得在床榻上捱个十天半月。” 蒙老头拧紧了眉头,脸色阴沉着,盯着走过来的林老太爷狠狠地剜了一眼。 “这怎么会……老朽我虽然不是神医,但这点最简单的预防之术还是懂得的,若不然这瑜城的百姓怎么都好好的。” “王爷贵为千金之躯,我更是从未敢马虎半点……” 瞪大了眼睛看过来的林老太爷一脸的自责内疚。 蒙老头一边把手中的布巾浸到漂浮着草药的铜盆里,一边瞥了一眼满脸痛心自责的林老太爷,语气稍缓了缓。 “整个瑜城百姓的安危不仅压在了瑾瑜王爷的身上,整个重担也同样压在了身为医者的人身上。林老哥又是瑜城里德高望重的医者,身上的担子自然比旁人重些。” “这两日瑜城越发的混乱,林老哥稍有疏忽也是在所难免。好在发现及时,只要这两日日日以药水擦身,想来是不会恶化的。” 本来听到前面那些话正面色缓和下来些的林老太爷,在听到蒙老头后面这些有些挖苦的话后,脸色彻底变得通红。 瑜城的百姓虽然重要,但也重要不过王爷。王爷在,才能保住这一城的百姓安全无虞,否则不定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就像瑞王殿下的封地一样,灾民们没人管,找不着出路的灾民大都带着妻儿老小跑了出来,沿路上的尸骨只怕都要堆成山了…… 这来历不明的糟老头子,可不就是在暗讽他分不清轻重吗? “哼……你这就是在指……” 帐外急匆匆走进来一名侍卫,对着帐内的二人恭敬地行了礼后,便有些急促地开口道:“林老太爷城外来了一个一老一少,您快去看看是不是您从金陵请来的师兄。” 已经准备伸手接过布巾去给闵柏衍擦身的林老太爷,听到这话后连忙又把手中的布巾塞到蒙老头手中,有些惊喜地抬起头。 “可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带着一个女娃儿?” 不等侍卫回话,林老太爷便自顾自地连连点头道:“一定是他准没错了,一老一小,可不就是我师兄和他的乖孙女吗?” 说着林老太爷便在蒙老头和侍卫惊诧的目光中,像是脚下生风了一样,口中低于不断地跑了出去。 侍卫有些愣眉愣眼的看了看林老太爷跑出去的身影,随后又看了一眼正专心给王爷擦身的蒙大夫。 “……这……蒙大夫您这里需要人帮忙吗?” “不用了,出去吧,告诉小晏药煎上半炷香的功夫就该撤炉了。” 蒙老头挥了挥手,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听见了师父。” 就在帐外不远处的晏梓河高声应了一声。 蒙老头脸上带着些不快,嘴里一直嘟囔着。 哼,金陵里来的,还以为他会怕了不成?看他们一个个高兴的样子! 好像没了他们,他就治不好瑾瑜王爷一样…… 蒙老头一边在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地嘀咕着,一边手上麻利给闵柏衍翻身擦拭着。 若说这位姓林的医者也并没有大错,只不过是有些迂腐罢了,可他们这一个个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他,还是让他心中难免生出些怨气来。 第七百九十一章 旧时相识 躺在床榻上的闵柏衍像是一具毫无知觉的木偶人一般,任由蒙老头的摆布,若不是他的呼吸均匀且绵长,怕是会让人误以为他恐怕时日无多了。 蒙老头看了一眼闵柏衍虽然有些消瘦但却红润的脸,轻哼了一声。 看来王爷昏迷这些日子,这姓林的并没有吝啬一些珍贵的大补良药,否则就王爷现在这状态,怕是也拖不上这么些时日。 蒙老头擦完闵柏衍的腿后,他拿起一旁的蚕丝锦被搭在了闵柏衍的腰间,把他后背上那块生了红斑的皮肉晾在外。 而后蒙老头手中捏着布巾站在床榻前,就这样面目凝重地看着床榻上被他翻成侧躺的闵柏衍。 昨日他诊脉以后,本想循序渐进地医治好瑾瑜王爷,但昨日午后发生民乱以后,他又有些迟疑想要更改诊疗方法。 现在的瑜城亟需瑾瑜王爷站出来坐镇,否则接下来还会发生哪些意想不到的事,谁人也不敢担保,且谁人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只是王爷昏迷了太多时日,要是一下子便下猛药,虽然是能解开王爷身上积聚起来的肝火凝聚之气,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伤其自身根基。 虽然眼下看不出什么来,但总归是会为日后留下隐患,且也恐伤及寿数…… 若不然按照现在循序渐进的疗法,陆陆续续的添药减药,至少也要七日王爷才能痊愈。 百姓们已经心中开始惶惶不安,一场以鲜血才镇压的民乱,并不能让人真正的安下心来。 只会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心中更加的恐惧不安。 如今之际,只有安然无恙的瑾瑜王爷站出来主持大局,才能彻底的起到抚慰民心的作用,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震慑住那些不安分的宵小之辈。 否则,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再发生,且会愈演愈烈。 到那时,就算瑾瑜王爷病愈,也为时晚矣! 更何况方才他分明听到营帐上空有鸽子的叫声,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闻了玥王殿下的事情,金陵的水搅的更深了。 只是奈何此事涉及到瑾瑜王爷日后的身体康健与否,恒毅的心思他是知晓的,想要匡扶瑾瑜王爷登上太子之位,好还天下一个可供万民安享的盛世。 他若是一意孤行的用了强行之法,日后恒毅那小子知道了,也一定会埋怨自己…… 埋怨他一个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头子到不要紧,可他毕竟年岁一天比一天大了,小晏……却不能没有人照顾。 并且把目光放远了看,还是循序渐进的治疗,对王爷最有利,而眼下得局势瑾瑜王爷还是留在瑜城比较安全一些。 唉!他是医者,能做好的便是这一双手上的本事,旁的事,他管不了。 是福是祸,也只能等这个小子醒了以后自行处理了…… “煎好了就尽快喂王爷服下吧。” 蒙老头吩咐了一句端药走进来的晏梓河,随后便抬脚走出了营帐。 “哈哈,师兄您可算是来了,您来了师弟我也就能放心了,否则我还真是没把握医治好王爷。” “还有啊,您不知道,昨日有个老头闯进营帐,说是王爷的旧相识,自诩医术高明,对师弟我可是极尽挖苦……” 蒙老头走出营帐后便听见这样的话,更是看到年逾花甲之年的林老头,正在一位老头跟前跳脚小声地告状。 不等蒙老头出声,那位穿着朴素风尘仆仆的老头便率先开了口。 “没出息!” 蒙老头慢悠悠的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沉着的脸上露出了点笑模样,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捋了捋胡须。 林老太爷被斥责了一句,一抬头恰好看到蒙老头站在那里偷笑,当下便面色有些涨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师兄就是他!” 站在林老太爷身边的老头儿转过身来时,看见蒙老头后眼中带上了惊喜,随后便拉着小冰走了过来。 “原来是靖石老哥,失敬失敬,在下师弟不懂事,有失礼之处让蒙老哥见笑了。” 小冰攥着老头儿的衣角,一双水灵灵的眼中带着些惊奇,又带着些害羞,看着蒙老头的眼中满是好奇。 蒙老头原本幸灾乐祸的一张脸上,见到老头儿的正脸后,眼中也布满了惊讶,且神色间也有些怔神。 他都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蒙靖石、蒙老头儿、蒙大夫……都是他的名字。 蒙老头儿脸色怔忡了瞬间,随后便有些释然笑道:“呵呵,一别经年,想不到在此地能与景贤老弟相遇,实乃是缘分未尽呐!” “靖石老哥说的是,这次您可别再逃了,把那剩下的半本医术借老弟我鉴赏一番才好,否则,再相遇只怕是要去九泉之下了。” 梁景贤对着蒙老头儿拱了拱手,眼中的神色带上了些许的唏嘘。 “……这……这……” 站在原地的林老太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呐呐说不出话来。 “睿洪还不过来拜见靖石兄,你从前不是最崇拜靖石兄的吗?如今这怎么见到真人反而羞怯了呢?” 梁景贤对着连老太爷招呼了一句,随后便对梦老头笑道:“这小子这么多年不仅医术没长进,就连脾气也还像年轻时一样,长进的只是年岁,这几日想必没少给靖石兄添麻烦。” “麻烦倒是谈不上,只是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实在是有些聒噪的很。” “他……他当真是靖石兄?师兄你没骗我?” 林睿洪瞪大了眼睛,口中惊呼连连,下颌上的胡子跟着一翘一翘。 “有靖石兄在此,瑾瑜王爷一定会安然无恙,能借此机会有缘再见靖石兄一面,实在是承了王爷的恩情。” 梁景贤不理会林睿洪的大惊小怪,只看着前方的营帐有些感慨。 “你来了正好,快去给那小子号号脉,这么奇怪的病症想必你一定心中好奇。” 蒙老头儿低笑了两声,随后抬手拍了拍梁景贤的肩膀,便拉过小冰的手,逗着小冰说话,丝毫不理会满眼惊讶的林睿洪。 留在原地的沈斌等人感到惊起的时候,又同时松了口气,看来这老头儿真是王爷的旧相识,这样他们也就能彻底的放心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我说了算 看着三个老一小的身影,前后走进前面那座最大的营帐后,亲卫队长沈斌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能彻底的放下心来专心对外了。” 如今林老太爷的师兄来了以后,不仅王爷的病症有了希望,就连那位老大夫的身份也能确定下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 沈斌看向营帐的双眼中,一会儿充满了惊奇,一会儿又满是感叹,就连落在,在帐外清洗药罐的晏梓河身上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起来。 从前的玄云铁骑几乎是整个大耀国最无坚不摧的精锐,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大将军这颗将星的陨落而变成了一段过往,甚至是传说。 蒙大夫若从前当真是追随大将军的军医,那么他在军营之中的地位一定不低……只是可惜了啊! 因大将军一事,不仅连那些过去玄云铁骑的旧部都四处分散隐姓埋名,就连军医都不得不归隐山野。 这么长时间以来,王爷从未放弃过调查那件事,可是能查到的线索实在是少之又少。 整件事都透着诡异,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可疑之处繁多。 但令人恼火的是,透着诡异的事情竟然毫无头绪可查…… 这便足以看出,背后策划了整件事的人近乎谨慎的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此事定然不会是敌国所为,若当真是狼子野心的云帆国,司徒雷一定会趁机大举进犯,而不是给大耀国留下喘息的生机。 更何况,大将军父子一去,影响的不仅仅是大将军曾驻守的边陲重镇,于王爷而言,也如折断了一双羽翼。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哪位王爷或是皇子的大手笔…… 就连这次策动民乱一事,他也怀疑与大将军一事的幕后之人有关。 现在王爷身在瑜城,已经是危机四伏,只怕等王爷回到金陵的一日,更加会风起云涌。 “大人,刚刚属下接到来报,今日粥棚前又有人闹事,不过暂时被管事大人压了下来。” “管事大人说他今日看到癞痢头刘老八曾在暗巷中与人相见,也许刘老八那里会知道些什么。” 沈斌听完侍卫的禀报后,口中嗤笑一声。 “癞痢头刘老八并无癞痢头,但却实实在在是个刺头,如今之际,他倒是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不过是一个尺长的地头蛇,也敢和王爷较劲,若不是王爷觉得此人堪当重用,想要留以察看,到瑜城的第一件事就该收拾了他!” 沈斌抬手打了一声呼哨,须臾后,便听闻西南方的马厩方向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 “守好营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本大人去会一会这个刘老八。” 纵身跃上马背后,沈斌冷着脸吩咐了一句,随后便纵马奔着营地外的方向奔了过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中一如往日的那般繁华喧嚣,炎炎夏日太阳火热的炙烤也并不能让那些四处游逛的人,停下脚步来。 此时就快要到晌午,正是一天里最热时候的开始,游逛的人们不少,但沿街的商贩们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吆喝,都纷纷躲在树荫下乘凉。 就连酒楼前迎客的伙计似是也少了几分热情,肩头上搭着雪白的布巾靠在门框上,正有些懒散地打着瞌睡。 顾清临乘着支悠悠的马车从街道上走过时,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清晨所见到的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好像只是错觉一样。 他真正要留意的并非是这些商贩们,而是街道两旁各家商铺门口近两日涌进城来的灾民。 前几日的这一场暴雨,让金陵附近的百姓们也遭了灾,眼看便要夏收时节,偏偏来了一场接连几日的暴雨狂风。 城中涌进灾民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一直搜寻未果的顾清临,也许会裹挟在这些灾民中进城,也未可知。 毕竟这是最不引人注意,且又出其不意的一种方式。 算算日子,从他出逃到现在,也该到了金陵。除非他不打算回来,否则在这些灾民中十有八九能发现他的身影。 他一定要先顾清临回到顾府之前找到他,否则他这段时日忙略买人一案,保不齐顾清临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只是顾清临,就连不知所踪的范智双也是一个隐患。 他若是死了,便也一了百了了,等略买人一案正式调查时,便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可他却在半死不活的时候在范宅中消失不见,这不仅仅对他来说是一种威胁,对于婉儿来说更是如此。 他相信昨夜范智双口口声声声称,他认出来了,一定不是无的放矢。 这个时候的顾清临心中又开始有些懊悔起来,若是他没有临时起意,拉着婉儿与他一起夜探范家庄,就算是范智双认出了他也无妨。 现在想想昨夜范智双……看婉儿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露骨,让他越发的后悔没有果断的了结他的狗命。 反而留下这样一个隐患,让自己时时的提心吊胆。 目光有些飘忽地看着商铺前那一溜或蹲或坐乘凉的人们,顾清临咧开嘴角苦笑了一声。 这样患得患失,当真不像他。 可一旦涉及到婉儿,他就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昨夜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他有些优柔寡断,不够狠绝。 只想着靠范智双引出幕后之人,但现在却留下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那人手中,且范智双那个狗东西气量狭小,此事也一定不会就此作罢。 他一个堂堂男子汉自是不怕范智双的阴谋诡计,怕只怕婉儿……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到顾府门前时,坐在那里闭目想着心事的顾清临仍不自知,直到一声包含怒气的爆喝响起时,他才回过神来。 “你个孽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有理了是吗?是不是以为有陛下撑腰你就能有恃无恐了?我告诉你在顾府还是你爹我说了算!” “还不给我滚下来,难道等你爹请你吗?” 惊醒的顾清临拧了拧眉,随后轻叹一声,掀开连幔后便看见一脸怒容的顾言正站在府门前。 在他身后管家吴伯正朝着他偷偷地挤眉弄眼。 看样子,顾言是自打回府后便一直等在这里。 “父亲,有什么事进去再说,您这么大吵大嚷生怕旁人听不去吗?” “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呢?清临身为臣子,陛下有召,儿臣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第七百九十三章 各怀鬼胎 顾清临说完这些话后,便眼中带笑,懒懒散散地步下了马车。 本就一肚子火气的顾言看见他这副形容散漫不羁的模样,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当下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石阶,上前一把抓起顾清临的耳朵。 “你这个孽子,现在还敢顶嘴了?真以为老子怕你是吗?你别忘了,陛下管的再宽,也管不着老臣子宅子里的事!” “更何况老子教训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胆敢再和老子双摸做样,小心老子就家法伺候你!” 微微踮着脚的顾言一手拧着顾清临的耳朵,一边口不择言地辱骂着。 本已经抬脚迈上台阶的顾清临听到这些咒骂后,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缓缓地收回了脚步,却并未挣开顾言的手。 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嘴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眼中的目光却变得有些阴沉。 他本想先稳住顾言一些时日,想要闹翻至少也要等眼下这桩桩件件事了,毕竟现在就和顾言闹翻对他而言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因为他占用了其子顾清临的身份,那么和顾言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至亲。 凭借顾清临此人多年来的隐忍,便能看出来,他虽然对顾言乃至顾家心中失望至极,但却从未想要脱离开顾家。 他未做的事原因有多种,而他不能做,则是因为他选择顾清临这个身份时,便知道顾言于那件事有关联。 虽然现在他知道顾言在这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微不足道,甚至他完全有可能是被有心人所利用了,但眼下已经不容他抛开顾清临的身份,再去选择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顾言虽然没有直接的参与那件事,但顾言与轩帝之间,也并不是帝王和臣子那么简单,从那些常年不断供应的云台山云雾茶便能看得出来。 具体是不是有利益牵连他还不清楚,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匪浅是必然的。 否则又怎么会连瑞王都视若珍宝的云台山云雾茶,在顾府中却算不得稀罕物呢?至少他所在的淮清院里是常备着的。 顾清临本就喜好云雾茶是一种缘由,顾府二位夫人又格外疼惜顾清临,好东西紧着他也算是在常理之中。 可他这半年喝下去的云雾茶没有一斤也有八两,一年不过产三斤左右的云雾茶,只怕连皇后娘娘那里都不足半斤。 他顾言就算有再大的恩宠,又能得到多少? 心里在不断谋算的顾清临就这么一直微微俯首盯着顾言的脸看,而微微踮着脚的顾言一手拧着顾清临的耳朵,也沉着脸一直在看顾清临。 顾言看似阴沉暴怒的脸面始终没有缓和下来,就这么与顾清临僵持着,实则现在的他也不过是有些色厉内荏罢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憋闷感时,又同时升起一股令他一场恼火的无力感。 虽然他知道二子清临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且又是心机深沉之人,可像今日这样与他针锋相对的势头却是头一遭。 顾言看着顾清临眼中隐忍着怒气而渐渐发红的眼眶时,蓦地就开始有些松动起来。 说到底,今日是他错怪他了…… 他的二子什么性格他清楚,远远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他之所以会误认为……不过是关心则乱,且又是聂海阁那个老匹夫有意误导。 这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着了一个老匹夫的道!这才让他们好不容易刚刚修复起来的父子关系又一朝回到从前,更甚至是险些反目成仇! 可他毕竟是长辈,就算是错了,又怎么可能低头向一个小辈认错呢? 那他身为父亲的威严何在? 紧紧是顾言瞬间的松动,一直在思量的顾清临却清晰的感受到,且同时他也察觉耳朵上的那只手也收了几分力道。 “父亲,您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清临自认虽不是正人君子,但行事向来行得端坐得正,若是有哪里不妥您直接指出来就是。” 顾清临阖了阖眼,散去了眼中方才凝聚起来的阴郁之气,随后略向前迈了一小步,颇为亲密的拍了拍顾言的肩膀。 仅仅只是一个极为寻常带着些许亲昵却又不甚严谨的举动,霎时间便让顾言有些红了眼眶。 他缓缓地松开了拧在顾清临耳朵上的手,收回了有些发僵的手臂,同时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虽然拍肩膀这个举动有些不合父子间的礼法,但只要清临能够放下心中的芥蒂,愿意与他这个父亲重归于好,他便不会再去计较。 清临恣意张狂惯了,莫说和他在一起,就是和陛下在一处相处时,也是时常没大没小。 而这一点也恰恰能看得出来,清临愿意亲近他,且正在慢慢地重新接受他这个父亲。 长子从云已经被他变相的舍弃,赶到了老家祠堂,此时若是他再与二子清临势同水火,不仅仅会让他失去一个儿子的心,而很有可能是同时失去了两个儿子! 幼子从风还太小,不足以扛起整个顾家的重担,而他拼搏谋划了多年才到今天的地位,又怎么会拱手让给顾家的旁枝? 他就是要让那几个老不死的看看,他顾言一脉虽然自他父辈是庶出,而如今再也无人敢低看他们一眼,嫡出的那一支还不是早就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 只要他们这一支无人能扛起这杆大旗,那他们祖孙几辈所付出的努力便全都付诸东流,而他更是这一脉的罪人! 他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日是为父过于心急了些,又着了小人的道,这才误会了你,是为父不好……” 顾清临已经率先说了软话,而心中有所计较的顾言便也不在端着长辈的架子,难得地说了句不像软话的软话。 听到顾言这样像是辩解一样的话,顾清临心中不屑地轻嗤一声。 老狐狸即使认错,也不忘把自己摘个干净,把责任全都推到了聂海阁的身上,让他要怪就怪聂海阁的有意误导,还真是够狡猾。 第七百九十四章 死在沟渠 聂海阁虽然有错,但若不是老狐狸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或是从骨子里就没有高看过顾清临一眼,又怎么会相信这些模棱两可的谣言? “呵呵,父亲您说笑了。” 顾清临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后,便神情有些落寞地抬脚迈上石阶,随后不管不顾地走进了顾府大门。 被他甩在身后的顾言一张老脸有些红红白白,眼中的神色也是有些复杂难辨,且又有些一言难尽的惆怅在其中。 这个他素来亲近不起来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变成一个不再需要对父亲有孺慕之情的冷心冷情之人。 他就算想要像对待从云和从风那样对待清临,可终究是晚了! 错过了那样对父亲最为孺慕崇敬的年纪,如今垂垂老矣的他心境已经与以往大有不同,他的心早被利益所牵,再也给不出那样一份孺慕和耐心去教导他。 而他也以为,现在的清临也自然不会再需要一位父亲迟来的关爱。 他的儿子,脾性如何,他到底还是了解几分的。 看着走在身前那道懒散中带着不羁的背影,顾言微微眯了眯眼,同时心中方才涌起的万千感慨也慢慢褪去,只留下心中的一声冷哼。 这样也好,与他亲近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为顾家带来更大的荣耀,这便已经足够。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的把整个顾家交给他。 因为无论是作为一族之长,还是一代权倾朝野的权臣,他不需要有太多的羁绊,他的心中只要计较利益得失即可。 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得更久更远! 想到未来可能会有的辉煌,甚至是长长久久的荣耀,顾言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口中也开始忍不住低笑了两声。 他觉得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也从没有觉得自己赶走从云如此的正确过。 从云留在金陵,便始终会是清临心中的一根刺。 如果不把这根刺剔除,清临也许永远不会真正的为他所用。 他的心有多冷,他心中又对从云,对他这个父亲,乃至对整个顾家有多怨怼,他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府上的两位女眷是他所牵挂的,也许他早就会一走了之。 幸好,他留下了他,让他能把顾家带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那个高度,也终将被顾家的所有人仰望,却又只能望其项背。 原因无他,顾清临骨子里的血便是冷的,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冷。 他照拂顾家旁支的原因无他,他想要让那些整日里满嘴讲嫡庶之分的老不死看看,他们那一脉嫡出如今还不是要靠他们的脸色过活。 这种照拂即是一种荫庇,又是一种施舍,更是一种羞辱。 他相信清临会比他做的更好! 眼前这道单薄中又透着几分坚毅的背影,看在顾言的眼中越发的满意起来。 顾言在心中算计顾清临的时候,走在前面晃晃荡荡的顾清临心中也在算计着顾言。 今日之事他本没想借题发挥小题大做,但真正的顾清临出逃搜寻未果一事,一直像悬在他颈上的一把利刃。 心机深沉狡猾的顾清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给他致命一击。 借此事让顾言心中产生愧疚,才好在事发之时起到作用。 虽然会对顾言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不敢确定,但若是没有今日这个意外,他相信一旦真正的顾清临出现时,他的假面便会立刻拆穿。 当时事发突然,他从顾清临那里了解的不过是他的喜好,周围的狐朋狗友和对顾家每个人的态度。 至于再年幼的事,顾清临记不清也说不明白,但若是顾清临想要揭穿他,便一定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说来,他倒是要好好谢谢那位多事的大统领了! 没有他,他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契机。 不过刚才老狐狸那两声笑,停在他耳中当真是刺耳的很。 顾清临撇了撇嘴,眼中带着轻慢不屑。 那么不怀好意的笑声,不知道老狐狸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了! “年轻就是好啊,不像你爹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如今走几步便喘得厉害,也不知还能不能……不过如今看到我儿清临如此出色,为父已经深感欣慰。” 顾言突然在顾清临身后长长地喟叹一声,且又有些欲言又止,到最后却又带着笑感叹起来。 顾清临撇着的嘴角微微弯了弯,随后轻哼了一声,便停下脚步来,缓缓地转过身来,转身时脸上已经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意。 “父亲说笑了,您正值壮年,看您那头发丝还都是黑的呢。清临所见到的老人无不是须发花白,您呐,离老还远着呢!” “不过轻易动怒却是有损寿数,这肝火太旺可实在不妙,要想延年益寿,那修身养性便首当其冲。” “如今连陛下都已经开始修心修身,父亲也该多学学才是。” 脸上带笑的顾清临,口中连调侃带暗讽地说完这些话后顿了顿,见到顾言被他说的一副哑口无言的怔愣模样,心中有些忍不住发笑。 “毕竟这顾家还需要父亲您掌舵不是吗?” 他倒是奇怪了,先前顾言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想要知道轩帝究竟指派了什么任务给他,现在却能沉住气来扯些有的没的。 跟他比耐性吗? 老狐狸似是总喜欢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地位,而不是主动出击,这样于他而言虽然有利于做出最准确的抉择,但也往往会让他失了先机。 “父亲可知道范家兄弟欺君罔上,犯下了滔天大罪?如今陛下正指派儿臣率羽林卫三百精锐驻扎城南范家庄去彻查此事。” “因此事牵连甚广,陛下并不想过分的张扬,这才秘密召儿臣前往。” 顾清临口中缓缓吐出这些话后,便一直留意着顾言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 但让他失望的是,听闻这些的顾言仅仅只是错愕的一瞬,便目光中露出了浓浓的鄙夷。 “哼!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孽种就该死在沟渠里,朝中没有了这样的腌臜之辈是好事,既然陛下信任你,就不要让陛下失望。” 听到顾言口中这些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话,顾清临险些笑出声来。 他面前就站着一个巨大的蛀虫,他又是如何厚颜无耻地评判他人呢? 第七百九十五章 东山再起 “是,清临谨尊父亲教诲。” 轻扫了一眼满脸义正言辞的顾言,心中满是鄙夷不屑的顾清临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鼓励了顾清临两句的顾言像是突然想起一般,走了几步后猛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满脸狐疑地看着顾清临。 “对了,昨日午时瑞王殿下出城,调兵前往瑜城又是怎么回事?” 略微落后两步的顾清临动也不动,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装模做样的顾言。 从今晨开始他就知道,顾言一直想问的都是此事。他昨夜进宫为何去找轩帝,范家兄弟到底犯了什么大罪,顾言根本都没放在心上。 他想知道的,只是如今瑞王东山再起,到底有没有他的手笔在其中。 他想看到的是,他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全然的博取到轩帝的器重和信任,有没有能力,或是影响轩帝所做出的抉择。 顾言会“突然”问出这句话,一点都不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一直在等顾言开口。 这样他才好揣摩顾言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准确的说,是顾言到底在打他的什么主意。 自从卓阳国一行归来后,顾言不只一次的言语间透露过,想要把顾家未来的族长之位交给他,但是顾从云是他作为继承人培养了多年的长子。 顾从云与顾清临不同,虽然同为顾言之子,但这么多年对顾清临的放逐,与对顾从云的悉心教导,早就让顾言对待同为骨肉的二人有了天壤之别的对待。 且要是想让顾言彻底地放弃打算栽培顾从云的念头,紧紧凭着顾从云口中说出的那些忤逆之言,是远远不可能的。 如果顾言当真如此容易动摇,那么他便不可能在如狼似虎的朝中屹立多年,而不倒不散。 现在他想要获取的,不仅仅是轩帝的信任,更有顾言的信任和支持。 虽然没有了顾言的信任,于他而言在朝堂之上虽然没有任何的影响,但对于轩帝而言,一个本就生性狂妄不羁的臣子,若是没有亲近之人能约束牵制住他。 那便是一颗无用的棋子。 不被掌控在手,不受控制的人,轩帝不需要,也不会放任他在朝堂上行走。 只有他明确的告诉他们,他虽然恃才傲物,但眼中心中却还有这个家,这个国。 这样才算是真正的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顾言不再打听范家兄弟的事,他说不上顾言的反应是太过淡然还是什么,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妥一样淡淡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而若是顾言当真对于朝堂上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那么父亲的事顾言牵扯进来,就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顾言,当真只是被无意中利用了一下吗? 这些事情他不会主动询问顾言,而顾言也不会对他说实话。可以确定的是,一旦这些话问出口,那么必然会引起顾言的怀疑。 现在还不到时候,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不到火候。 他只能等,等着看顾言露出真面目来,看他是否是被利用的无辜之人,还是一只彻头彻尾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顾言此人,绝非善类。 顾清临的短暂沉默,让顾言的脸色霎时间便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怎么,这件事情也是陛下命你秘密行事的?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能对为父说的?” 顾言眉宇间深深拧起的眉头,带着火气挑起的眼尾,都在昭示着他此刻心中隐忍不发的怒火和深深的不悦。 “嗬!” 顾清临口中轻笑了一声,随后正了正脸上的笑意。 “在外不能说的话,到了自家府邸对父亲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轻笑着反问一声后,顾清临看了一眼顾言身后这间不能再眼熟的书房。 从前这间书房是顾清临的禁地,如今风水轮流转了,顾从云不仅被赶走,而他也能坐在这里与顾言装模作样地商讨家国大事。 说起来也真是极尽讽刺呢! 他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父亲您是知道的,前几日瑞王殿下接连几日往府上递帖子,邀清临过府一叙。可儿臣不想让叶家小姐以为叶大人的冤情是儿臣动的手脚,便接连称病几日。” “直到今日才到瑞王府上与瑞王相见……” 顾清临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满脸狐疑的顾言蛮横打断。 “如此说来,叶大人的事你当真一点不知情?难道这件事也并非是瑞王殿下命人暗中做的吗?” “父亲,那夜事了归来,清临便和您说过,叶大人一事并非清临所为。” 顾清临收敛的脸上的笑意,就连眼中也是一片为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 “清临从不否认清临心悦叶大人之女婉茹,但却从不会用这么卑鄙下三滥的手段去得到她。” “况且她的另一重身份在那里,叶大人若是当真因此事而获罪,清临只会把叶家小姐越推越远,清临不是蠢人,自是做不来这等蠢事。” “叶大人一事也并非是瑞王殿下所为,他被禁足看管在王府中,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有心思去陷害叶大人。” 顾言哼笑了一声,眼中带了些幸灾乐祸。 “看来是有人看这块硬石头不顺眼,想要除去他了,不过没想到,最后背黑锅当替罪羊的却成了玥王殿下。” “哼,玥王他并不冤,在案情尚未查明之前,便上蹿下跳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一口咬定是叶大人所为,而当时的阵仗又闹到无法收场的局面,不找他当替罪羊又找谁?” 顾清临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眼角眉梢都透着嘲讽。 坐在他对面的顾言听到顾清临言语上对于叶洵的极尽维护之意,极为不悦地拧了拧眉,眼中的神色沉了沉。 想要训斥的话一直没有吐出口,这是那夜清临回来后没有说与他听的详情,现在说出来,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正在渐渐缓和。 清临的叛逆心思异常重,且最是不服管教,你越让他往东,他一定会撞到西墙才行。 于女子一事亦如此,他怕从中多家阻拦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清临这么多年来风流惯了,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叶家女能拴住他的心! 心中嗤笑一声后,顾言的脸上带着些许得意的神色。 “那瑞王殿下此次能如此快地东山再起,必然有我儿清临的功劳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两相抵消 顾清临瞥了一眼面上带着得意的顾言,心中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先让你高兴一段时间吧老狐狸,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清了清嗓子,顾清临放下手中的茶盏,随后故作神秘一笑。 “是也不是,清临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那……” 顾言只说了一个字,便止住了后面的话语,随后略有不悦地看了一眼端着早膳走进来的吴伯。 “哼,这个臭小子如今一身的坏毛病,都是让你们这帮没轻没重的人惯出来的!” “呵呵,老爷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二少爷忙了一早定然还没用膳,小老儿若是不亲自端来,只怕您一会儿想起来还不是要骂伺候的不精细。” 笑呵呵的吴伯稳稳地端着木托盘,放到顾清临手边的方桌上,这才转身退出去,还颇为体贴地把书房的门给带上。 “清临多谢父亲关怀。” 说完这一句后,顾清临便拿过汤盅喝了一口,也不看顾言,便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 他说这话不过是顺着吴伯说客气话罢了,老狐狸气都要气死了,又不是那等心思细腻的人,哪有闲工夫管他用没用早膳。 蓦地,顾清临就想起了方才在婉儿那里所食的绿豆糕,绿豆糕不仅入口即化,更妙的是又有婉儿在一旁作陪,身后便是吐着朝露的莲瓣莲叶…… 当真是秀色可餐,可现如今他能面对的只是顾言这张狡猾算计的老脸,这么想着,顾清临突然就没了胃口。 顺手把吃了一半的肉包子仍进碟子中,顾清临口中兴致不高地叹了一声。 因吴伯闯入无端打断谈话,正想再问些什么的顾言见此咧了咧嘴角,咽回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转了个弯后假意关怀起来。 “怎么?可是早膳不合胃口?不若为父再吩咐厨房做些你爱吃的小食?” “不用了,还是说着正事吧父亲,再过一时三刻清临就要起身前往城南。” 顾清临随意地摆摆手回绝了顾言的好意。 正想着借此表达一下关爱之情的顾言,被顾清临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激的一下便有些恼火起来,但同时又有几分失落起来。 要是换成从前,他只要露出些许的关爱来,清临便会喜笑颜开。 到底是太迟了啊! “也罢,我儿清临如今行走在御前,自是要更加的谨言慎行。莫要耽误了正事才行。” 顾言正了正脸色,散去了眼中浮起的那些感慨。 “这么说,瑞王殿下能率兵前往瑜城镇压民乱,并非是我儿举荐,而是陛下本就有意要扶持瑞王殿下?” “这么说来也没错。” 面上平淡的顾清临略一点头,又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顾言眼中升起些不悦来,飞快地皱了皱眉,有些厌烦顾清临这样说一半留一半卖关子的说话方式。 正在顾言心中恼火时,便听到顾清临又缓缓开口。 “昨日清临去到瑞王府上,想必陛下那里自是知晓的,陛下午时派人传召口谕中提到了儿子与瑞王一同前去。” “当时陛下只召了清临和瑞王殿下一同进宫,又说起瑜城民乱一事,还询问儿子谁人适合前往瑜城镇压民乱。” 懒散地靠在椅子中的顾清临,两条腿伸长了支在地上,说到这里后挑了挑眼尾,轻瞥了一眼顾言,随后嗤笑一声。 “那种形势下就算清临有心想要抢下这个功劳,也只能作罢。毕竟陛下问出此话的意思,不过是想通过儿子的口中,来说出让瑞王殿下亲往瑜城。” “这瑜城距离金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少说也有八九百里,少则要走上个三五日,若是路上有事一耽搁,五七八日也是可行的。” “等瑞王殿下赶到瑜城,还哪有什么民乱,不过是走个过场承功劳罢了!” 看到顾清临脸上那种漫不经心带着些嘲讽的神色,顾言眯了眯眼睛,在他眼中升起一道狐疑的神色。 “如此说来,我儿清临原本是想承下这件功劳了?” “你不是一心想要匡扶瑞王殿下坐上太子之位的吗?那又为何会生出这种心思?” “眼下被接连禁足许久的瑞王殿下正是式微之时,此事能助瑞王殿下东山再起,又何尝不是天赐良机?” 接连的疑问中,顾言的神色已经与方才大步相同,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天赐良机?父亲真的以为是天赐良机吗?” 顾清临拧着眉反问了一句,眼中已经噙着一抹极为嘲讽的神色。 “不日前一封谋逆密函,险些把叶大人搬倒台,风波还没等平息,便紧接着又生出瑜城民乱一事。” “试问父亲,瑜城若当真发生民乱,能有多少乱民?瑜城的守军不足以镇压,需要千里迢迢递救援信到金陵吗?” “如果是那样,就不仅仅是民乱了,而是叛匪!” 顾言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眼中也闪动着算计的光芒。 顾清临的嘲讽语气并没有让他发怒,而是略一思忖后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笑来。 捋了捋下颌的胡须,顾言不住地点头称是,“是有人在背后用了阴谋诡计,但却早早的被我儿清临拆穿,你不想蹚进这一滩浑水里。” “那这么浅显的阴谋算计,想必也定然不足以瞒过陛下的眼,看来陛下确实有借此让瑞王殿下复位的打算。” 顾清临有些厌恶顾言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飞快递开口将其打断,“不仅如此,玥王殿下现在丢了王位,瑾瑜王爷虽然在病中并未痊愈,但若是等瑾瑜王爷痊愈归来,那这位子恐怕就要动一动了。” “就算瑾瑜王爷没有那个心,臣子们也不会罢休的,到那时,陛下如何抉择都是两难。” “论功行赏是不可避免的,可瑞王殿下就不同,他本就在禁足期间尚未解禁,说是戴罪立功也不为过。” “两相抵消,朝堂上的局势还是平稳的。” “至于清临为何打算独自承下功劳,不过是想加重清临自身的重量罢了。毕竟清临投到瑞王麾下以后,还从未真正的给瑞王殿下带来可见的利益。” 第七百九十七章 迟疑不决 顾清临脸上故作出苦恼的神色来,眉宇间都带着几分落寞寂寥,甚至是有一份不自信的神色。 看到顾清临脸上现出那一丝苦恼,顾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呵呵,我儿清临天纵英才,难道也会有危机感吗?要为父说,你所想纯粹是杞人忧天罢了!” “瑞王殿下当初式微失势,那些老东西顿时作鸟兽散,我儿清临雪中送炭的情义还不比什么都珍贵?只要瑞王殿下不是糊涂蛋,我儿清临的地位又岂是旁人能撼动的!” 顾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开始有些摇头晃脑起来,脸上眼中都带着一丝不屑轻慢的神色。 顾清临垂了垂眼眸,敛去眼中的神色,口中笑了一声。 “话虽如此,但清临想要的却是独一无二的仰仗器重,而非是可有可无。” “世间的青年才俊多如柳絮,清临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若想要瑞王殿下时时事事都能想着让清临参与其中,必须要有所仰仗才可。” “那样才真的算是成为了他瑞王殿下仰仗依赖的谋士之臣,而非是所豢养的门客。” “清临能仰仗的除了父亲,那就是清临自身的才气谋略。” “才气谋略就算说的再天花乱坠,只要不看到实打实的成效,父亲以为瑞王殿下还能器重清临多久?” “这次卓阳国一行归来后,瑞王殿下待清临的态度便有些微妙……” 顾清临撇了撇嘴,口中啧了一声。 “就连清临本想要帮助瑞王殿下重获帝心一事,都给瑞王殿下给推拒了,这让清临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呐!” 顾清临口中接连说出的这些话,顾言听在耳中便像一阵风似是,吹过就算了,可唯有一句话,让他确切的听进了心里。 且顾言眯着双眼带着审视的目光,不停地看着顾清临,想要甄别一下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想要独一无二的仰仗器重,而非是可有可无。” 他这话何止是在谈及瑞王殿下,更是在暗示他这位摇摆不定的父亲! 不过总算这小子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能仰仗的确是还有他这个父亲,甚至是整个顾家,都会成为他的助力。 但这一起的前提都是,他能真正的成为带顾家更上一层楼的人。 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并不打算现在就说出来。 他并不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而是不想让面前这个小子太过骄傲自满。 本就是一个狂妄不羁不服管教的人,且已经开始对他这个父亲少了几分敬畏之心,他不敢想,若是他当真昭告全族这个决定,这偌大的顾家还会不会掌控在他的手中…… 只能是以观后效了。 “我儿清临谋略智慧并不输给任何人,瑞王殿下推拒你的好意,大约是有别的思量。不过总算是因祸得福。” “瑞王殿下这近三个月之久的禁足,不仅缓解了他与玥王殿下之间的争锋,更是把整个战火引到了瑾瑜王爷的身上。” “这样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种谋略啊!” 顾言脸上带着一点自得的笑,颇感满意地不住点头。 “如此看来,我儿清临这次也算是送给了瑞王殿下一个见面礼,为父以为他瑞王殿下一定会承你这个人情的。” “若是瑞王殿下到瑜城没有染上疫症且平安归来,自是会承清临这一份情义,但若是瑞王也像瑾瑜王爷一样晦气,那么便会全然怪罪到清临头上来。” “毕竟当初在殿上时,虽是陛下发问,可提议的却是清临。此事清临虽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但若无清临提议,只怕瑞王是万万不愿前往的。” “如若瑞王殿下有什么不测,那么清临便是猪八戒照镜子了!” 顾清临看顾言使始终未表态,便直到今日是试探不出什么了,也没了心思再和他探讨。 “时辰不早了父亲,清临要动身前往城南范家庄,这几日便都会驻扎在范家庄,若是父亲有什么事大可派人前去知会一声。” 口中叹了一声后,顾清临站起身来扭了扭有些发僵的脊背,又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你这副……” 顾言一看到他这个模样,训斥的话便脱口而出,但随后便又调转了语气,紧拧的眉宇间也稍稍松缓了些许。 “你现在官职低微,恐怕那些自视甚高的精锐并不会甘愿听你调遣,我儿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此一行诸事小心。” 顾言也站起身来,走到顾清临身边一脸沉重地叮嘱了两句,末了还当真像一位慈父般,伸手抚平了顾清临肩上的折皱,又郑重地拍了两下。 “是,清临……告退。” 又打了个哈欠的顾清临一边捂着嘴,一边对顾言行了个礼,这才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走到书房门口前,迈过高高的门槛前时,顾清临像是精神不济一样,一条腿险些没迈过去,打了个趔趄。 顾言站在后面看着顾清临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有些烦心地皱了皱眉,随后似是极为疲倦地闭了闭眼。 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的顾言,又不禁开始有些迟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他这副样子,虽然心智手段都不缺,但到底是不够稳重……当真能扛起顾家吗? 他会不会所托非人? 走出顾言书房的顾清临一直是没精打采的模样,走路时也是晃晃荡荡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一样。 直到出了慎言院,顾清临才轻轻吐了口气。 …… 似是常年这样燃着通明烛火的暗室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这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其中也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 那座纯金打造的龙椅在烛火下散发着刺眼的金光,就连不远处那件挂着的华丽龙袍似是都黯淡了几分颜色。 衣架前站着一位男子,男子覆着面具的脸上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那一双清冷的眼眸中散发着浓浓的怨气和怒气。 在他身边跪了一地的黑衣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声。 而昨夜被顾清临打了个半死的范智双,正躺在书架前的一张榻上。 第七百九十八章 牵鼻子走 总是穿着一身灰色细锦的青年男子正蹲在榻前,一手搭在范智双的脉搏上,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重。 站在衣架前戴着面具的男子像是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而跪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静静的暗室里,半点声音也无,只能闻到那股有些呛人的血腥气和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弥漫。 本就没门没窗的暗室里,空气渐渐变得有些浑浊起来,那股刺鼻的血腥气也愈发的浓厚起来。 给范智双诊脉的青年有些苍白的脸面,在这明晃晃的烛火下,似是更加苍白了几分,在他的额头上也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但他按在范智双手腕的指尖却一直未挪开,且时间越久,他的脸色便越发的难看起来。 渐渐地,青年男子的眼中带上了些许焦急的神色,不禁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穿着黑色劲装的那些人,当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到那道站在衣架前的背影上时,眼中的神色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啪嗒”一声,青年男子额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淌了下来,从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滑过,划过下颌后直接没进了衣领中。 青年男子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始终没敢擦额头上越发密集的汗珠子,搭在范智双手腕上已经有些颤抖的手指却慢慢的收了回来。 “主……” 青年男子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的厉害,好像都没有发出声来。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带着些灰白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敢出声。 今日这样震怒又带着几分戾气的主人他从未见过,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股透着死寂的沉默,毕竟现在主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并不清楚,若是万一说错了话,那么承担这股怒火的就恐怕是他了! 这个替罪羊,他不愿意去当。 就在青年男子迟疑着该如何缓和眼下这令人心惊肉跳的气氛时,一直沉默着站在衣架前的男子突然开了口。 “一帮没用的东西,真是越发的放肆了!一个半死不活没用的畜生抬回来做什么!是嫌我最近的日子太过清净了吗?” 随着男子的一声怒喝,紧接着从他手中脱手飞出一个明晃晃的物件,“哐”地一声,便砸在了跪在他身后黑色劲装的男子身上。 掐金丝嵌宝石和明珠的冕冠,从那人的额头上跌落,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冕冠两侧垂着的二十四串旒随之抖动了几下。 当布衣青年看到砸向地上那些人的是一直被主人珍爱有加的冕冠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喉间夜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眼中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众人,同时偏头看向榻上昏死着的范智双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阴狠。 这个人,本该昨日就死了的,偏着他们却不明就里地把他救了回来……难怪主人大发雷霆。 近日来接连发生的事情,本就没有一件能让主人身心甚悦的事情,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被砸的劲装男子额头上被冕冠上锋利的玉簪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不过眨眼间,鲜红的血便从他额头上那足有三四寸上的伤口里淌出来。 眉毛上、睫毛上,渐渐都被一层尚且温热的鲜血附着上,劲装男子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他抬眼看了一眼滚落在面前的冕冠,直挺挺地跪着向前跪行了两步,随后恭敬地双手捧起地上的冕冠。 劲装男子低着头,深吸了口气,把捧着冕冠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主人息怒,属下做错事愿打愿罚,还望主人莫要气坏了身体。” 从他额头上深处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暗室中的血腥气更加的浓重了。 “昨日午时瑞王进宫到出城点兵前往瑜城,中间足足隔了两个时辰,为什么我到几近黄昏之时,才得到消息?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你们要都是这么没用,还不若都像那没用的狗畜生一样趁早死了算了!” “还有,昨夜里要不是我临时有事要找这个狗东西,你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发现那里已经被人连窝端了?” “一个个玩忽职守、擅自做主、优柔寡断,要尔等又有何用!” “是不是等过两日我这里被人查出来,我都还被梦在鼓里?” 戴着面具的男子转过身来,对着劲装男子便是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冕冠后仍像是不解气一样,抬脚接连地踢在劲装男子的胸口上。 咣咣咣的声响从劲装男子的胸口上发出,男子的两腮鼓动了两下,随后在他脸上有一丝痛苦的神色闪过,一丝有些暗红的血迹从他嘴角溢出。 一直蹲在榻前的布衣青年看到这样的情景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后咬了咬牙直接跪在了地上。 “卿之斗胆请主人息怒,这件事实在怨不得他们……” 布衣青年的话未说完,便被面具男子的一声厉喝打断。 “怨不得他们?难道要怨我吗?卿之的胆子越发的大了,竟然敢替他们求情来了,看来是我这段时日对你太宽厚了!” “你们说说,近日来我们失算过几次了?从陷害叶洵开始,到如今城南的范家庄被羽林卫看管起来,有一件是按照我们计划走的吗?” “先前是谁人信誓旦旦在我面前一再保证过,这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那又怎么会让他给轻易的逃脱?” 随着面具男子一声比一声高的爆喝,跪在地上的众人脊背便压得更低,头都险些要贴在了地上,却始终无一人敢出声。 一旁榻上的范智双好像死了一样,被顾清临折断的手臂和插着木片的腿并没有经过诊治,依旧那么暴露着,只不过伤口附近胡乱地撒着些止血药粉罢了。 劲装男子一张嘴便吐出一口透着黑红的血,他抬手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迹,声音低哑道:“主人,属下现在就把范智双杀了,属下会以死谢罪,不劳主人您费心。” “现在杀就太迟了!你没长脑子吗?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范智双杀了,这件事就能一了百了吗?” “顾清临已经奉了老贼的命彻查此事,范智双消失不见一事你以为他不会追查吗?你是想把这把火引到我头上来吗?” “蠢货!难怪会被顾清临牵着鼻子走!” 第七百九十九章 将功补过 布衣青年在听到顾清临的名字后,眼中的神色暗了暗,眼中的轻蔑之色褪去,换上了凝重。 从前他确实有些小看顾清临了,只是此事如此隐秘,顾清临又是如何怀疑的呢? “主人,范家庄自您接管以来,已有三载之久,一直相安无事,顾清临怎么会就突然起疑,又雷厉风行地把范家庄一事禀报到陛下那里?” 布衣青年带着疑问的话语一落,跪在地上的数位黑色劲装男子都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布衣青年,其中刚才挨打的劲装男子脸上带着明显的恼怒。 “闫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兄弟中有人走漏了风声吗?” 布衣青年听到这声带着嘲讽的诘问,拧着眉头动了动嘴唇,但却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说,且微微抿紧的嘴角上也带着一股倔强。 他知道,这些人是在恼怒方才他收到暗示后,却没有开口替他们求情。 可这种时候,他若是开口不啻于火上浇油,再者,他与这些人虽为同僚,可到底不过是点头之交。 又哪里值得他冒着触怒主人的风险,去给他们求情呢?况且这不过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他们便现了原形。 从前这些人碍于主人的颜面,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现在不过因这一事,便开始恼羞成怒了! 布衣青年得垂了垂眼眸,脸上现出些痛苦的神色来,手捂在嘴上,便发出一声接连一声的低咳。 “咳咳……咳咳!” 面具男子紧咬了咬牙,露在外面的一双眼中能看到凝聚起来的怒气已经几近爆发的边缘,他回身便猛地一巴掌甩到了劲装男子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眼见着劲装男子嘴角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便又被有些殷红的红浸染。 “主人……” “窝里横?卿之说的有错吗?出了问题不在自身找原因,偏着去攀咬不相干的人?闫先生自从跟了我,一直在这间不见天日的暗室里,能接触到的人除却我,便只有你们,他有这样的疑问有错吗?” 面具男子的眼神阴狠,一一地扫过面前的众人,随后便又落到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的布衣青年身上,有些讽刺地冷哼一声。 “闫卿之,你也不用跟我卖关子,更不用在我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面具男子阴狠的双眼始终盯着布衣青年闫卿之,见他惨白的脸上因咳嗽而现出的些许潮红后,骂了两句便渐渐止住了话语。 “咳咳……呵呵,主人这么说可当真是折煞卿之了……” 闫卿之脸上的神色似是极为痛苦一般,眉头紧紧地拧着,双眼也始终闭着,靠在床榻边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具男子。 “卿之自从追随主人,为主人出谋划策暂且不提,卿之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中一待就是三四年,可有过半句怨言?” “主人如此说,可是不相信卿之?” 闫卿之神色间带上了几分心灰意冷,就连语气都有些轻飘飘。 跪在地上的劲装男子看了一眼闫卿之,随后又偷偷地瞟了一眼面具男子,随后绷紧了两腮,紧接着便抬起手来毫无含糊地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闫先生,属下今日说错话冲撞了您,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属下一时昏了头……”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接连响起,闫卿之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听着那一声声的巴掌声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面具男子并没有理会闫卿之的诘问,但双中的神色却缓和了许多,他垂下眼来,看着面前人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十足力道的巴掌,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是昏了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着实是可笑!” 劲装男子听到这一句淡淡的嘲讽后,脸色霎时便变得有些苍白,且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来。 因前两日叶洵一事,主人已经处死了六名下属,这些下属都是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又要轮到他了吗? 他今日认打认罚,甚至不惜亲自上演一出苦肉计,不过是想主人能顾念往日的主仆之情,饶他不死…… “主人,属下……恳求您再给我们几个一次机会,属下等下次绝不敢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希望主人您……能给属下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属下等恳求主人再给属下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其余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纷纷跟着劲装男子求饶。 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色劲装的众人头颅深深地抵在地上,从面具男子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黑糊糊的脊背和后脑,好似要融进地里一样。 面具男子也不说话,就这么目光阴沉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背在身后搭在一起的双手却缓缓地转动着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 靠在一旁床榻边上的闫卿之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忍在他脸上闪现,但同时也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自从顾清临和叶婉茹从卓阳国归来后,主人接二连三的计划都被他们破坏殆尽,虽说一封伪造的谋逆信笺没能成功把叶洵拉下水,但却意外的拖住了玥王殿下。 本该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可此事毕竟是让顾清临截了胡,更暗示着他们这些人的谋略不如顾清临…… 谁知紧随其后城南这一处地方便又暴露,更有范志杰直接便给扣押在了顾清临手中,虽说这几年往来他们并不知道主人的真实身份,可若是没了城南这条线,对于主人来说到底是一个重创。 这也难怪主人会这么暴躁易怒,顾清临此人的确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只是顾清临已经靠上了轩帝,若是一朝除去顾清临,只怕主人的身份便也会暴露…… 面具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不发一语的沉寂让他们个个冷汗直流,劲装男子额头上已经不流血的伤口被汗水一浸,一股火辣辣的疼直接传到了他的心里。 面具男子口中冷笑一声,便阴阳怪气道:“呵呵,将功补过,好啊!那就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找到机会去把范志杰除掉。我就饶你们不死,不过事成之后记得去领罚。” 躺在床榻上呼吸轻微的范智双手指动了动,眼皮也抖动了两下,随后便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第八百章 留你一条狗命 带头的劲装男子听完面具男子的话后,轻轻地舒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其余的那些人也同时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的疏漏,才给顾清临抓住这么大一个把柄,若是主人想要处死他们也没什么错。 只是能活着,又有谁愿意死呢!那些个皮肉之苦与死相比较,便也没甚么重要了。 “属下等谢过主人不杀之恩。” 众人齐齐叩首谢恩,随后便纷纷从地上起身鱼贯而出。 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巨大山水画,从中间一分为二,旋即又轻轻地闭合。 静谧的暗室中随着方才暗门的闭合,有一道强光照射进来,但紧紧停留了不过瞬间,便又被阻挡在外。 劲装男子等人走后,暗室中便只有面具男子和闫卿之与“昏迷不醒”的范智双三人。 面具男子负手站在那里,用料做工都极为考究的锦靴下踩着那顶冕冠。 先前一直被高高悬挂就差供起来的冕冠,如今就躺在沾满鲜血的地上,被踩在脚下骨碌、骨碌地来回转着。 熠熠生辉的明珠上沾了一层血污和尘土,就连那些金丝上都已经辨不出原本光彩夺目的模样,旒串随着面具男子的动作,撞在一起的珠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闫卿之看着面具男子脚下这顶花费了人力财力打造的冕冠,如今被踩在脚下肆意的玩弄,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主人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他心中的怨恨之气,已经堆积到濒临爆发的地步。 他担忧的是,若是真到风暴爆发的那一刻,他又是否能是笑道最后的人…… 金陵已经太平了太久,那些整日离沉浸在锦衣玉食的朝臣们,恐怕早就已经忘了战火连连绵的日子是什么样。 现在这些小风小浪,还太过于平静,顶多就能算得上是个波澜,风波平息后,他们的日子依旧照过。 那些个酒囊饭袋的奸佞小人依旧占据着朝堂,所以他才会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暗室中,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哗啦、哗啦”的声响伴着像是磨牙一样的咯吱、咯吱声,一叠声的传进耳朵里,闫卿之轻轻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躁。 “主人,属下还是不明白顾清临怎么就那么快查到了范家庄这个地方呢?” 闫卿之再一次的说出自己的疑惑,且现在的他急需一件事能让他快速的走出自己心中所想,否则时间久了,他怕心思敏锐的主人发现他的异常。 那样不用等到风暴爆发,他便可能已经先一步而去。 “呵呵,顾清临为何会知道?这话就要问床上躺着这位范二少爷了!” 面具男子的声音比刚才粗噶了不少,但阴阳怪气的语调却一直没变。 说着面具男子一脚踢开踩得已经变形的冕冠,缓缓地踱步到床榻前,微微俯下身来,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范智双,口中讥笑一声。 “既然已经醒了,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你不怕再装下去,就会真的死了吗?” “哈!” 坐在地上靠着床榻边上的闫卿之听到这话后,像是吓了一跳一样,口中惊呼一声,随后也顾不得形象,向前紧着爬了两步,才又慌里慌张的站起来,好像范智双是染了疫症之人生怕被传染一样。 “主人,属下一直靠在这里,并没有察觉到此人气息的变化……” 站在面具男子身侧后,闫卿之一脸的惊讶,脸上且又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是范智双醒了,那么便也该听到他们说要处死其兄长一事,狗急了还跳墙呢,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动手对付他。 “你?你又不会武功,发现不了自是没什么。” 面具男子哼笑一声,随后俯身把双手撑在床榻边上,眼中带着玩味地看着床榻上躺着不动,但眼皮不住地抖动的范智双。 “一个被人唾弃的私生子,不知道爹是谁,娘不疼兄不顾,若是没点保命的手段,又怎么能安然活到现在?还混上了鸿胪寺主簿的官职……” “虽然说这官职是低微了些,不过总算是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求来的,与旁人的施舍可大有不同,对吗?” 随着面具男子一句句带着笑阴阳怪气的嘲讽,躺在床榻上的范智双眼皮抖动的也越发的剧烈,那只没断的手也紧紧地攥着。 “十一爷又何苦痛打落水狗?我范智双自问为十一爷您做事,没出过半点的纰漏……” “你是半点纰漏没出过,可这一次就险些让我大伤元气!” 面具男子听到范智双这句辩白后,眼中的怒气似是一下子便窜了出来,撑在床榻边上的双手猛地向前探区,一把抓住范智双的脖子。 “若不是你管不住你自己的裤裆,又怎么会给爷招来这么大的灾祸!” 被掐住脖子的范智双来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瞬间便被憋得紫红,且随着面具男子手上的力道加深,范智双的双眼也渐渐有些防空凸起。 “十……一……爷……,手……下……留……” 断断续续的话从范智双的嘴里挤出来,充血凸起的眼珠转动的极慢,但还是缓缓地落到了面具男子身后的闫卿之脸上。 闫卿之在听到面具男子的话后,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鄙夷和厌恶,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范智双求救的视线时,眼中又闪过一丝不忍。 同时一道算计也在他心中闪过。 闫卿之略微上前一步,对着面具男子缓缓施了一礼。 “主人……,事已至此,您就算处死他爷于事无补,不若留他一条狗命继续为您效力,这样才能将功补过。” 面具男子双眼微微向后一瞥,随后目光阴狠的眼中闪过一道有些狰狞的神色,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 范智双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充血的双眼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涣散,那只没断的手也挣扎着抬了起来,想要把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挥开。 只是他接连抬了几次,就连指尖都没触碰到面具男子的衣袖时,便又无力的落下。 “主人,再掐下去,只怕他真的就死了……” “留你一条狗命也罢,你要时刻谨记你自己的职责。那叶家小姐不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吗?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面具男子松开手后,口中怪笑了一声,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范智双布满血迹污秽的下身上,讽笑道:“正好也试试你这玩意还好用不,哈哈哈!” 第八百零一章 奸夫** 仰躺在床榻上,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垂死挣扎一样的范智双,一只手捂在喉咙上,大口、大口且急促地喘着气。 范智双充血且有些涣散的眼中现出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 粗喘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想着,像是破旧分风箱一样,随着他的粗喘有两处不明显凹陷的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在他的嘴角边便溢出了像是涓涓细流一样黑红的血。 面具男子看到他这副模样时,带着讽笑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而站在面具男子身后的闫卿之也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似是极为不喜这股越发浓郁的血腥气一样。 “……呵……呵……多谢……十一……爷不杀……之恩,属下这玩意,能用与否,都不耽误……属下临幸那个小娘子。” “一个……待嫁之人,尚未大婚便丧了夫,想必,现在,还……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 渐渐缓过来的范智双,带着一丝淫笑的脸上现出狰狞的神色来,口中不断地怪笑着。 “呵呵呵呵……” 面具男子看到范智双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惦记着男女一事,眼中的厌恶更深了,但同时在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戏谑。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看不出来这个顾清临还是个情种,表面上一副风流多情的公子模样,但暗地里却连被这个狗东西多看叶婉茹一眼都不愿,把人打了个半残…… 啧啧!还真是难为他了呢! 只不过,他虽乐得把顾清临当成一个可以过招的敌手,但却不愿一个碍手碍脚的女,子在一旁总是跳出来坏他的好事。 正好这个狗东西一心惦记着叶婉茹,又对顾清临心怀仇恨,能让他出去暂时放松顾清临像疯狗一样紧咬着不放也未尝不可。 毕竟眼下的局势,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面具男子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范智双,“能不能得手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若是胆敢再坏爷的好事,定然叫你生不如死。” “十一爷,放心。” 范智双咽了一口嘴里满溢出来的血沫子,脸上带着笑意应了一声。 “呕!” 一直没言语的闫卿之看到范智双的这个举动,猛地转过身去弯腰一手捂在嘴上不住地干呕。 这个地痞无赖不只言语粗俗,行径更是让人作呕。 面具男子眼中带着满意地略一颔首,随后便轻轻击掌。 “呕!呕!” 变得安静下来的暗室中,只能听闻闫卿之一声接连一声的干呕声。 躺在床榻上的范智双听到这一声比一声大,清晰入耳的干呕声后,带着狞笑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随后便是咬牙切齿的滔天恨意。 “咔”一声轻响,墙壁上那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从中间一分为二,两道黑色人影从中走出。 二人进来后先是对着面具男子施了一礼,旋即便二话不说的走到床榻前,一前一后的抓起床褥便把范智双抬了出去。 兜起来的床褥不可避免地碰到范智双断了的手臂和受伤的腿,巨大的疼痛差点就让他呻吟出声,范智双狠狠地咬紧牙关,不让那些声音出口。 还有什么痛能比得上,昨夜顾清临毁他身为男子的尊严更痛? 范智双更加白了几分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他虽没了这物什,却并不妨碍他玩弄叶婉茹那个浪蹄子,他没有的东西,旁人还是有的…… 外表一副清水莲花的模样,暗地里还不是水性杨花的骚货,若当真是贞洁之人,又岂会大半夜的随男子东走西逛! 呵呵,为段恒毅那个死鬼守名节?可笑,她恐怕背地里早就和顾清临暗通款曲了! 只不过他动不了顾清临,却能把这耻辱千百倍地加还到那个贱人的身上,反正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奸夫**! 被抬着走的范智双躺在颠簸的床褥里,被蒙上的双眼一片漆黑,只能躺在那里东想西想。 没了范智双的暗室中仍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刚才那一通干呕后脸色越发难看的闫卿之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仍旧捂在口鼻上。 面具男子站了须臾后,轻叹了一声,随后便抬脚朝着闫卿之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到一直被扔在地上的冕冠时,抬脚便把冕冠踢到了墙角。 “唉,主人何必拿个死物撒气。” 闭着眼睛拧着眉头的闫卿之轻叹了一声。 面具男子口中眼中神色平静,口中却带着笑意揶揄了一句。 “哼,不拿死物出气,拿你出气吗?你这身体能承受得住吗?” 睁开眼来得闫卿之听到这一句戏言,拧紧得眉头也舒缓开来。 “属下既然已经跟随主人,自是愿打愿罚,不过卿之以为属下得用途远远不止一个出气的物件,留着还是有大用的。” 走到桌案前的面具男子正一手拿着银镊子,从雕花香盒中取香料,闻言后眼中带了点浅淡笑意,轻轻摇头口中啧了一声。 香料投到香炉中后,便见到一缕缕飘渺的青色烟雾从瑞兽的口中飘出,一股淡淡的带着凛冽的香气窜入鼻息,冲淡了那些残留的血腥气。 闫卿之不由地俯下身把脸靠近到香炉前,有些贪婪地吸着从瑞兽口中飘出的香气。 面具男子对于闫卿之的做法略有些不赞同,但却未开口制止,只是目光一直留意着。 在闫卿之吸了五六息后,才伸手把香炉推远了些。 “卿之以为范智双此人,比其兄范志杰如何?” 闫卿之蹙了蹙眉,略一思忖后便道:“属下虽然与范智双接触的不多,但凭借此事也能看出此人比其兄范志杰更加的……” 闫卿之脸上现出些思索的神色,继而道:“更加的果决狠辣,此人心智之坚与此人心中的阴狠歹毒应是不相上下。” “只是属下担心,此人会不会反咬一口。” “呵呵,卿之看人的眼光向来准。他明明听到了我要处死其兄范志杰,不仅能无动于衷,甚至对其只字未提。” “这可不仅仅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更是心肠冷硬的表现。据我所知,其兄虽然极度不愿承认他的身份,但从小到大却始终没有苛责过他。” “如今他能这么做,足以见得他自身对他的身份是有多不齿的……” 面具男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且方才平静带着笑的眼中也渐渐被狠辣所替代。 第八百零二章 你有心了 接连几日的暴晴,让金陵终于有了些盛夏时节的模样。不过巳正时分,便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燥热难安,树上的蟪蛄没完没了的“知了,知了”地叫着。 开始时是一两声,紧接着好像是整个金陵树上的蟪蛄都一同发出了叫声一样,“知了,知了”的声音响成了一片,似是要把整个金陵都笼罩在这些叫声里一样。 燥热的夏日里,不见一丝风动,就连树梢叶尖上都始终纹丝未动,像是静止了一样,只能听闻这些蟪蛄午休无尽的叫声。 坐在御书房中的轩帝听闻这些叫声,眉头紧紧地拧着,一双浑圆的眼中满是焦躁暴戾的情绪,眼中的视线紧紧地穿过宽敞且空旷的大殿,直接看向殿外。 学了多日正是多嘴多舌的鹦鹉蹲在宽大的龙案上,低低地垂着头,不敢言语半句,一双爪子在龙案上有些不安地来回走动。 “你凑什么热闹!消停点!” 轩帝眼中锐利的目光攸地收回,落在了面前的鹦鹉身上,狠厉地喝斥了一句。 鹦鹉缩了缩脖子,抖了抖同样低垂的尾巴,豆大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却始终不敢看轩帝一眼。 轩帝看见鹦鹉被吓成在这幅模样后,眼中露出一丝嘲讽来。 “都麻利点,这么慢吞吞的,得打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扰到陛下清净,到时候别说连你们这些人都一起打杀了!” 站在殿前空地上的高博臂弯里挽着拂尘,尖细的嗓子在一片吵闹声和蟪蛄的叫声中,显得有些模糊难辨。 手里高高地举着网兜的内侍们扑打着树梢,更有手脚灵活的内侍爬到了树干上,捉到蟪蛄后便塞进了了腰间挂着的布兜子里。 不多时,瘪瘪的布兜子里便被塞得满满当当,树下的地上也落了黑压压的一层,伴着被打落的枝条和落叶,散落了一地。 向来肃穆清净的御书房前,前所未有的热火朝天,同样看上去也格外的纷乱不堪。 又喊了两声后,高博撇了撇嘴,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在头上明晃晃的太阳,顺手抹了抹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子。 “都好好干听见没,天黑前要是这殿前还能听闻这该死的东西叫,有你们好看!” 冷了脸又喝斥一句后,高博便毫不犹豫地转回身来,快步地朝着大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倒霉催的,前两日落了几场暴雨,像是秋日一般,这不过几日光景,便热的像火炉一样!还能让人好吗?” 高博边走边自言自语地低语抱怨着,布满一条一条汗水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不耐的神色。 背对着耀眼明媚火辣辣的太阳,高博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那座辉煌的宫殿,脸上带着一丝嘲讽。 “啧啧!当真是气数将尽了吗?” 一丝有些晦暗的神色在高博眼中一闪而逝,且脸上的嘲讽也越来越大。 如今这么看过去,这座辉煌的大殿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被掩映在阴暗里,就连这阳光竟然都照不进去。 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高博走到外殿的脚步毫不迟疑地继续向中殿走去,走过外殿后,刺眼火辣的阳光便被挡在了中殿与外殿相连的门槛那里,再也照不进去一分一毫。 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一样,高博垂下眼来看了一眼铺就着花纹繁复地衣的内殿,即将迈过中殿门槛的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 不知为何,这道门他走了不下上万遍,但唯有今日走这一遭,心中的感慨万千。似是只要迈过这道门槛,他便是一脚踏进了满是泥淖的深渊,再也无缘万丈的光明…… 端坐在椅子上的轩帝远远地便看见高博的身影横在殿门那里,却始终不进一步,这不仅仅挡住了他看向外面的视线,同时也让他心中有些不痛快起来。 似是连带着那些聒噪的蝉鸣,都一同在心中翻滚起来。 “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进来喝口凉茶,小心一会儿中了暑气,又要给朕指派你那个不甚灵光的徒弟,让朕心中越发的发堵!” 面带愠怒的轩帝,口中毫不留情地呵责一声。 听到轩帝的说话声后,一直缩着脖子蹲在龙案上的鹦鹉,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再轩帝的话音落后,便一叠声的好话脱口而出。 “陛下万福,陛下万福,万岁!陛下万岁!” 被取悦了的轩帝转怒为笑,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鹦鹉坚硬的嘴,笑骂一声。 “就你多嘴多舌!” 只不过怔神了一瞬,高博在听闻轩帝的斥责后,便不住地颔首应道:“陛下,老奴这就来,这就来。” “唉,不过在殿外站了一会子功夫,老奴一回来便觉得头晕眼花。” 自嘲地一笑,说完后高博连忙抬脚迈进了内殿。 一进到内殿,一股清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丝毫察觉不到半分暑气。 与火辣辣炙烤着的殿外,像是两个季节一样。 瞥了一眼殿中和四角处摆放的装着冰块的大瓷缸,高博心中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才不过巳正时分,殿内便早早地摆了冰缸来降暑,比往年足足早了半个月不说,从前也都是午时最热的时候才开始往缸内置冰。 看来那药已经开始反噬了…… “你呀这把年岁也该跟着朕享享清福喽,这些小事就交代下面的人去办,何必凡事都去亲力亲为,你一心为朕,朕又如何会不知呢?” 高博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随后便轻轻地蹙了蹙眉。 身上一股子汗都湿透了衣裳,这会又跟坠到冰窖里似的,一冷一热倒是让他更加的难受起来,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脸上却未显露分毫,只一脸的关切。 “这帮小子们毛手毛脚,今年这些蟪蛄又叫的格外扰人,陛下您近日来夜里难安,老奴心中一直惦记着……” 轩帝眼中带上了些许感慨的神色,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啊,有心了!”随后他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偏头看了一眼走到身侧的高博。 “今日小顾卿家可有折子呈上来?” 第八百零三章 效忠天下 正心中有些怀疑连日来对自己稍有疏远的陛下,缘何就会突然改了态度的高博听闻这句询问后,怔了一怔。 旋即他便明白过来,陛下这是等着看小顾大人拟定的出游路线呢。 如今之际,陛下怕去行宫避暑被百姓们诟病说是劳民伤财,还当真把小顾大人说的话放在了心上…… 只不过这种天气下出游,哪里又不是这么热呢!这小顾大人也不知道给陛下喝了什么迷魂汤,一个随口的提议,便被陛下当即采纳。 “陛下,这会子不过才巳时二刻,小顾大人这两日又忙着处理旁的事情,想来怕是……怕是晚些就会呈上来的。” 原本想说想来怕是给耽搁了,甚至是遗忘在脑后。但这话到了嘴边,高博却又改了主意。 一再的试探陛下对待小顾大人的态度,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陛下面前说小顾大人的不是,已经引起了陛下的不快。 现在大事未定,惹恼了陛下对他来说,并没有的半点的好处。 脸上堆着笑的高博往前小小的迈了两步,带着恭敬和小心。 “这两日暑气太盛,这殿里置了消暑的冰缸,再让御厨们做些冰爽的小食,想来也不会太难过。” 轩帝抬眼睨了一眼高博,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老东西跟朕说话越发的转弯抹角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博堆满了笑意的脸上已经笑眯了眼睛,神情也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这……呵呵,陛下您最是明察秋毫,老奴这点小心思真是半点都瞒不过陛下您。” “老奴就是担忧陛下您去到外面沾了暑气,到时候更加的难捱,今年入夏以来天气就有些不同寻常……” 轩帝脸上的神色平静,不等高博那些绕来绕去的话说完,便开口打断。 “说到底你是不放心小顾卿家吧?” 被拆穿的高博脸上现出一丝惊慌来,随后眼中便带上了些许小心翼翼的神色,不断地偷偷抬眼轻瞥轩帝。 这两日因要出游一事,陛下的情绪较前几日和颜悦色了不少,他也知道陛下为此心中颇为期待。 只是即使冒着可能触怒陛下的风险,这些劝谏之言他也还是要说出口的,他自己的心意是一份,再者这也是主人给他下的命令。 他不知道主人在听完他传过去的消息后,为什么下达了一个这样的命令……更不知道主人想要有什么样的安排和布置,抑或是只是单纯地想知道陛下的行踪。 可他心底的担忧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说到底,这么些年,他和陛下之间可以算得上是主仆情深的,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不过是他厌烦了陛下越发喜怒无常的心,和他自身对于权利的渴望愈加的旺盛罢了。 当陛下给予抑或是施舍给他的权利,不能满足他的私心时,他理所应当地另辟蹊径,似是也在情理之中,并不能算得上是不忠不义…… 毕竟老话儿说的好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高博紧紧地攥了攥手,把心中泛起的那一丝感慨迟疑压到了心底,狠下了心肠来。 主人的行事作风虽说也有些飘忽不定十分难辨,但他还是能看出几分主人的心思的。 莫说主人的势力现在没有大到在整个大耀盘根错节,有一举推翻陛下称帝的实力,就算主人有那个势力,主人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坐上那个位子。 主人想要的是胜券在握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像猫逗弄老鼠一样,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的快感,直到最后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登上那个至尊之位。 虽然这是他自己的猜测,但凭借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和留意到主人一贯的行事作风,不能说全然对,但猜到个五六分怎么也是有的。 看吧!再不多看看,这大好的河山说不准什么哪一日便会易主了! 这么想着,高博心中便猛地又燃起了一团火焰一般,烧灼的他呼吸都变得有些灼热起来。 只要主人能登上那个位子,许给他的承诺便一定会实现…… “实不相瞒陛下……老奴说这些话虽然是有些僭越,可自从那日您做了决定以后,老奴日日不能安心,总怕会生出旁的事端来。” “陛下您贵为天子,一国之君,欣赏个把臣子器重于他并无可厚非。只是……这么多年老奴跟在您身边看的真切,能让陛下您另眼对待的青年才俊们,怕是也唯有小顾大人了。” “小顾大人的性子豪爽不羁,但为人的分寸却拿捏的极好,莫说陛下您愿意亲近小顾大人,就连老奴都愿意听小顾大人说话。” “似是从小顾大人口中听到的景象,与我们所见到的相去甚远,也颇为有趣,就像是亲眼看到了一样……” “只是小顾大人到底是年轻,从前在金陵什么样老奴不多言想必陛下您也是知道的。浪子回头固然难能可贵,可说到底资历尚浅,老奴就是怕小顾大人不能安排妥贴。” 在轩帝尚且算得上平静但已经敛去笑意的视线注视下,高博的声音越说越低,直到他心中打着多哆嗦说出这句话后,便彻底的消了声。 “呵呵,朕知道了,你说了这么多不关痛痒的废话,不仅仅是对朕让小顾卿家安排出游一事心存怀疑。” “就连朕昨日安排给小顾卿家的差事,你心中也是存了猜疑不解,甚至是愤懑的。” 轩帝的神情渐渐地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凝视着高博的双眼也变得有些冰冷起来。 “你如此置喙朕的决定,何止是僭越,简直是不知死活!” 咬牙切齿地低语咒骂一句后,轩帝横了一眼缩着脖子一副谨小慎微模样的高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 “人都是越老越精,你怎么越老越糊涂!” “如今朝堂的形势你看不明白吗?这些个臣子都然表面上效忠于朕,可实则呢?暗地里他们早就已经寻找好了新的靠山!” “这是为何?还不是看朕渐渐老了,朕的儿子们能独挡一面,想要让新主子带给他们更大的荣耀吗?” “他们哪里是效忠于朕,不过是效忠这个天下罢了!” 第八百零四章 畜生嘴甜 好似十分激动的轩帝脸上现出几分狰狞的神色来,且颇有些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双眼瞪得跟铜铃那么大,直直地盯着高博。 看的高博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颤,头也越发地往下低垂,眼中的小心翼翼已经变成了惶恐不安。 像今日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他已经听了不只一次,且每当听到陛下这样的话时,他的心中都始终不能平静,且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也越来越大。 且眼下陛下明显已经对他起了疑心的处境,让他心中感到庆幸的同时,又始终备受煎熬。 不知道哪一日,他暗中的所作所为,便会全都败露出来。 若是当真又败露的一日,他便成了背信弃义忘主之人,更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一想到有可能会被五马分尸甚至是凌迟处死,然后被丢在乱葬岗,任由野狗撕咬他的尸身,高博心中的寒意再也无法阻碍,迅速的蔓延到全身。 高博狠狠地打了个冷颤,脸色也变得越发的没血色。 因胡思乱想险些被吓尿了裤子的高博脸上堆出些干笑来,强自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神,打起了精神来应付轩帝。 “这……陛下您……何必妄自菲薄呢危言耸听呢!老奴陪伴了您这么多年,何时见过陛下您这般的模样……。” “陛下您这么说,老奴……这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说着,高博的眼中便带上了些许泪光,语气也越发的哽咽。 他抬起宽大的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脸上一副痛心不已的模样。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佯装伤心,实在是他心中怕极了,怕陛下早已经看穿他的这些把戏,再不由分说地把他拖出去凌迟处死。 那样,他这残缺的一声便会彻底的了结了。 可就算再怕,也抵挡不了他对于权和利的渴求。他想成为一个真正被人放在眼里受人敬畏的人,而不是像一条狗一样被呼来喝去的老阉人! 这样充满鄙夷和轻视的称谓,他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听闻。 难道这样有错吗?世人都在追求名和利,他一个不全之人已经没得选择,难道还不能去寻求作为人的尊严吗? 凭什么,那些人就能对他呼来喝去随意训斥?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主人能不再谋算筹划着每一步棋,尽早的称王称帝,那样他的所求才能尽早的实现,而不是一直这样心惊胆战地陪在陛下身边。 自从选择了追随主人后,在陛下身边的每一日,每一刻,对他来说身心都备受煎熬。 他并非是忠主之仆,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心中所想。 眼中半点笑意也无的轩帝挪开了一直凝视着高博的双眼,毫无阻碍地看向了通向殿外的远方,影影绰绰的那些景物落在他眼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但他却感到心中一阵舒爽。 这座辉煌巍峨且森严的宫殿,是他所有,更有这天下间万千的山水子民都是他轩帝一人所属。 谁人都不能夺走他的天下。 长长地喟叹一声后,轩帝抬手逗弄了一下桌案上直愣愣蹲在那里的鹦鹉,瞥了高博一眼后,口中嗔怪了一句。 “行了,这么大岁数在朕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朕苛责你了,你也不怕让你那帮干儿子们见了笑话你。” “那帮小崽子们哪里敢笑话老奴,再者说,就算他们笑话老奴,老奴心里也是不在意的,只要陛下您不笑话老奴就行。” 高博哽咽了一声,带着眼泪的脸上已经平静了不少。 “陛下,老奴这就去吩咐下去把该准备的物件都备好。老奴怕小顾大人万一粗心大意准备不周,到时候遭罪的还是陛下您。” 手中捏了几粒秕谷逗弄鹦鹉的轩帝闻言后头也不抬,随意地应了一声。 “嗯,去吧!记得轻装简出就行,不必过多繁重,左不过当天便会回宫。” 吃了几粒秕谷的鹦鹉拍打着翅膀在桌上低低地飞了一圈,嘴里叽叽咕咕地又开始说好话儿。 “陛下万福!陛下万岁!” 本想说什么的高博在听到鹦鹉口中的话后,半张的嘴便闭上,随后对着轩帝行了一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呵呵,你个小畜生就是嘴甜。” 背对着轩帝正向外面走去的高博听到这句笑骂后,脚下微微一滞,脸色也有些阴沉起来。 老东西、小畜生……总归都是算不得人的。 只怕是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还不如这只越发得宠的畜生分量重。 他已经半截身子埋土的人,挣什么?还不是想要挣点生而为人应得的敬重! 只是这些,身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不会看到的。 阴沉着连的高博看着眼前越发光亮起来的地面,方才因轩帝那几句话而发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一脚踏出门槛,整个人都站在炙热的太阳下时,高博轻轻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感觉到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高博眯起了泛着阴狠目光的双眼,看着那些在树上树下忙碌的内侍们,紧抿的嘴角上现出一丝狠辣来。 他一直没敢告诉主人陛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只是主人在宫中的耳目众多,他不知道这件事还能瞒多久。 否则,他便又会变成一个无用之人。 同是金陵这一片似是要流火的天空下,轩帝坐在置着冰缸凉爽舒适的大殿里,饮着御膳房精心准备的消暑小食,逗弄着讨人欢喜的鹦鹉,好不惬意。 但却也有人顶在烈阳下,闻着一股股扑鼻而来浓重的腥臭气,在铺满死鱼烂虾臭泥的河堤上不停地找找寻寻。 那些身上穿着厚重铠甲的侍卫们好似感觉不到这炙热的阳光一般,一直猫着腰在河堤上不停地找着什么。 城南的整个范家庄已经被重兵看管起来,而改道引流至此的河堤边,更是成为了重中之重。 在一处稍稍干爽些的沙地上,已经摆放了四五具满是污泥的森森白骨。 炙热的太阳光曝晒着这些不知在淤泥里埋了多久的尸骨,一股股浓重的恶臭味布满整个河堤,就连在渡口处安置的营帐里都不能幸免。 第八百零五章 任人诋毁 翘着脚仰躺在软榻上的顾清临手中摇着折扇,一脸的嫌恶,半睁半眯的双眼看着头上的帐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大帐中散发着一股极为刺鼻浓郁的香气,但还是不能掩盖住从四面八方流窜进来的腥臭味。 帐内放置着两个盛满冰块的大缸,倒是没有外面那般炙热,但这臭味却如何也避免不了。 大帐门口守着两名身穿铠甲的侍卫,侍卫的腰间都配着三尺长剑,晒得发红的脸上一片严肃的神情,自头盔下淌出来一条条的汗水直接流进了衣领里。 “唉……” 正对着大帐门口躺着的顾清临瞥了瞥守在门口的那两名侍卫,口中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唉!” 这个聂海阁虽然痛快的便把精锐军调给他,但这两人却始终以保护他为名,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如今又守在这帐口,像两尊门神一样。 这种被限制了自由的感觉,让他心中非常的郁闷和烦躁。 且这一处范家庄比他所见到的还要更加的可恶和黑暗。 自从他清晨时指派这些侍卫们挖掘河堤,已经挖出了不下五具尸骨,零零散散拼凑不上的少说也有两三副。 且这些骸骨里大都是女性尸骨,那几副残缺不全的却是孩童的尸骨……这让他感到痛心非常的同时,却又是无比的愤怒。 这些畜生的东西聚集在城南范家庄干略买人的勾当,已有八年之久,略买过来的男男女女和幼童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而这其中因行程过长,受不了船舱中闷热潮湿环境而死去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停靠在渡口的船只他检查过,每一只渔船都是经过特殊改造处理的,看上去与寻常的渔船货船无异,但船舱里却大有门道。 装鱼虾的舱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其余的舱都是载人所用,而那些被略买来的人就与那些鱼虾同处一个舱内。 从广元一带出发,沿着河道蜿蜒而下,这一路上鱼虾和人不断的装进船舱,直至金陵。 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不经冰块降温处理的鱼虾经高温腐烂发酵,那些能幸存至此的姑娘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且让他更加感到烦躁的是,被抓起来的范志杰等人对此的态度。 霜痕早在当夜抓住他们以后便对他们动了刑,但他们却像越好一样,始终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其中范志杰被打的最惨,从刑讯开始到最后只问了一句范智双的下场后,便多一个字都没说。 这件事算下来,除却知道范家庄是一处略买人的窝点以外,便算得上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唉!” 顾清临烦躁的拧了拧眉,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根本不会相信范志杰也能这么硬骨头。 让他感到有些棘手的不仅仅是这些人的沉默,更是因为从他们的沉默行径可以看出,那幕后之人的手段远比他要残忍百倍,且势力也十分庞大。 所以才会让这些人如此忌惮,宁可受着严刑拷打也不吐口一丝线索。 而这其中唯一逃出去的人只有范智双,可范智双这个关键人物到现在更是半点消息也无。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恨不得打自己一顿,若不是那夜他不够果决,事情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处于两难的境地。 这些人什么都不说,他们能查到的也只是金陵这一块,从广元一带绵延至此,数十处大大小的城镇,他自身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和人手去调查。 若是还不能让他们开口,那么这件事最后只能是处决了范志杰等人……这和不了了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轩帝这张大虎皮,他也算是白大张旗鼓的扯了。 现在这座金陵城里,怕是等着看他顾清临笑话的人不在少数,旁人怎么看他不在意,他只在意这件事最后会不会圆满的解决。 毕竟他想要得到的结果远远不止于此,他不仅想要把这些祸害连根拔起铲除掉,更想通过这件事把幕后之人查出来。 哪怕有一分一毫的线索都可以,这样至少不会让他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毫无目的的四处乱撞。 烦躁不已的顾清临觉得胸口处越发的闷热起来,那些浓香和腥臭味掺杂在一起的气味,一阵阵让他眼晕想吐。 “该死!” 扔掉手中的折扇后,他重重地捶了一拳身下的软榻。 入手软绵绵的触感更让他心中烦闷,坐起身来后,他便凑到了榻边的矮几前,提笔开始笔走龙蛇。 听到叹息和咒骂声的两名侍卫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便错开目光,互相看着对方身后的方向,尽忠尽职地当好一名侍卫。 而不远处河堤上的那些侍卫们,依旧顶着明晃晃炙烤着大地的太阳,在河堤上不断地挖挖刨刨。 蹲在骸骨旁的仵作一脸的凝重,不断地拿起一截一截的长短骨头仔细大地端详着,随后便会对身后的青年低语交谈几句。 青年听闻后便会低头飞快地在纸上记录仵作所说。 手中拿着铁镐在河堤上刨着淤泥细沙的一名侍卫擦了擦脸上不停往下淌的汗珠子,眼中看向大帐的视线里带着轻蔑和怀疑。 “大人,这顾清临到底什么来头,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主簿,凭什么能这么大刺刺的使唤我们兄弟?而大统领竟然二话不说就给调了兵来。” “呵呵,顾清临?他何德何能能有权调遣羽林卫,还不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若是没有陛下的命令,你以为大统领会与这样的人有瓜葛吗?” 身穿着银色铠甲的高大男人一脸的鄙夷,头盔下紧拧的眉头能看得出来,他对顾清临非常的不屑。 “那是,咱们大统领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是什么样的人,若没他老子,谁认得顾清临是何人!” 说话的侍卫见到队长一脸的愠怒,便顺嘴连骂带奉承地说了几句。 站在仵作身后记录的青年听到那二人毫不避讳地言谈,有些气恼地拧了拧眉。 “师父,虽然顾主簿自从接任了大理寺主簿一职后,并未到大理寺当过一天差,可到底是咱们大理寺的人,凭什么他们就当着咱们的面如此诋毁!” 青年蹲在仵作身旁嘟囔了一句。 “少管闲事,做好你自己的事,你真以为顾主簿是好相与的?还是说你厌烦了验尸这差事,想要靠着顾主簿换换旁的差事做?” 仵作放下手中的一截有裂纹的腿骨,冷着脸看了一眼青年。 第八百零六章 背靠大树 看模样也不过四十多岁的仵作脸上肤色有些发灰,且一双毫无波动的眼中带着些许冰冷和嘲讽。 许是仵作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缘故,那一双眼睛里似是像毒蛇一样透着冰冷的寒凉,看的青年一阵一阵直打寒颤。 “师,师父,您误会徒弟了,徒儿并非不愿做验尸的差事。只是徒儿不愿听见旁人说起咱们时总是带着一股子轻视和鄙夷……” 青年呐呐地辩白了两句,但很快便被仵作打断。 “哼,常年和死人打交道,我们虽是有着官职,但却与义庄那些收尸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有人轻视也是在情理之中,可你不要忘了身为仵作的职责。” “我们就是要通过这些骸骨来破解案情,甚至是推翻一些冤假错案。旁人的目光如何,那么在意作甚!” “若是你太计较旁人如何看待,那么我便劝你趁早另谋出路。” 始终冷着脸的仵作看了一眼满脸淌汗的青年一年,随后便默不作声地重新拿起地上的一只头骨仔细地检查着。 头骨上透着一股有些发黄发暗的颜色,两个空洞洞的圆窟窿像是在注视着仵作一样,看上去颇有几分骇人的模样。 但仵作好像丝毫无感一样,把头骨拿在手中前后左右来回翻转地察看着,又轻轻敲击了两下那两排同样泛着微黄颜色的长牙。 一旁站立的青年面色涨红,也不知是天气太热晒的,还是因为被仵作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了小把戏,正有些讪讪地站在那里。 仵作观察了须臾头骨后,便又把头骨放回原处,地上一具拼凑完整的骸骨便赫然躺在那里。 仵作在低头检查另一副骸骨时,口中一连气地说着。 “死者为女,十三、四岁,身长大约在六到七尺之间,跎骨、趾骨完整且磨损极轻,生前很有可能生于富贵之家。” 面色讪讪且神色怔忡的青年在听到仵作的话后,连忙一手托着宣纸,一手执笔快速的在纸上记录着仵作所说。 不过短短几句话,青年很快便记录下来,随后便有些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青年骨碌碌转动的眼珠,总是不经意地落在身后不远处的那顶营帐里。 他们二人的说话声虽然没传进帐内,但却逃不过不远处那些身为羽林卫的精锐侍卫耳中。 先前说话的侍卫手上的动作不停,却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轻啐一口。 “哼,还冤假错案,不过是个半吊子仵作,真以为自己是神吗?” “还不是在刑部不受上峰待见,万般的找门路又投到大理寺去,这回来跟着一个纨绔少爷,还想破出什么惊天大案不成!” 侍卫不低不高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锹镐铲动沙石淤泥的声音中。 “少说话多做事,这么多尸骨还能是小案子吗?一日不破便我们便要跟着遭一日的罪。” 身穿银色铠甲的队长冷冷地横了一眼说话的侍卫,晒得发红的脸上带着些薄怒之色,同时手中深入沙土之中的镐也停了下来。 队长的两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看向沙土下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这该死的地方,到底埋了多少人!” 语气极为恶劣地咒骂一声后,队长猛地一把薅出镐头,咻的一声一块断开的白骨带着一堆沙土便飞了出来。 “这边又有一具。” 队长扬声高喊一句后,便吩咐了两名侍卫过来挖刨,随后便抬脚向着营帐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倒是要问问这位名声好坏参半的小顾大人,发现了这么多具骸骨,到底打算怎么办理这案件。 且明明是为了办案而来,他却躲在清凉的营帐中享清福,把这恼火人的事全交给了他们! 帐内正坐在榻上,手中笔走龙蛇的顾清临虽然听不见外面的说话声,却把渐渐由远及近的沙沙脚步声听的分明。 接连在纸上写了一段话后,顾清临像是极为烦躁一样,拧着眉刷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笔,随后一手上前抓起纸张在手中团了团,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榻下已经零零散散地扔了不下十个纸团,有的纸团捏的并不紧,隐约能看见婉儿,安好,勿念等字样。 还有的纸团上能看到力透纸背的墨色线条,还有画着笔触粗糙的小山溪流等模样的纸张铺散在地。 他抬手捏了捏有些发酸的眼皮,随后看着外面那道渐渐走近闪闪发亮的人影,轻哼了一声。 原本他还以为这位致果校尉是个稳重之人,想不到他也这么沉不住气,难怪下面那些人一个个都是心浮气躁之辈! 不过这些羽林卫们能如此听话地在外面刨尸骨,也幸好这位致果校尉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否则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地便能开展调查一事。 他在军营之中待过,最是了解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兵油子,若不是他与之相见后,便把实情告知,怕是扯皮也要扯上几日。 不过听这脚步声,可像是有些来者不善啊! 顾清临口中啧了一声,随后轻吐一口气,便提笔开始书写。 “婉儿,见字如面。吾在范家庄调查此事并未受到刁难,不过却进展颇小……” 微微拧着眉的顾清临停了手中的笔,看着纸张上的字迹,觉得太过正式了。 他难得能给婉儿修书一封,太过正式就实在不像是顾清临的处事方式了。 只不过眼下这些烦心事他又不太向让婉儿知晓…… 否则以婉儿有些多愁善感的性格,不定在府上要如何焦急。 捏起纸张一角的顾清临吹了吹纸上未干透的字迹,脸上便带了些嘲讽的笑。 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略买人一事,轩帝竟然还有心思要出去游玩,若日更是派了人来催促,且对此事也是只字未提。 这又如何能不让他心灰意冷! 不过出游一事本就是他提出来的,若是没发生这件事他本打算借着游玩之名,暗中派人探一探轩帝身边的虚实,但现在这个计划他不得不搁置起来。 眼下他还需要轩帝这棵大树乘凉,自是不能让他有任何的意外,因为他猜不准幕后之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顾主簿,已经发现了不下十具骸骨,你还打算继续挖下去吗?” 风风火火走进来的队长声音像是敲响的铜锣一样震耳。 第八百零七章 你来我往 这位羽林卫队长,致果校尉的口气算不上和善,甚至顾清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气冲冲的火气。 放下手中握着的毛笔,顾清临装作不经意地拿起一本空白的折子压在了只写了两行字的纸上。 随意且自在地往后一靠,顾清临便惬意地靠在了软榻上,半睨着眼看了一眼站在榻前高大的人影,口中揶揄了一句。 “呵呵,校尉大人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带着一身炙热气息和满身火气的队长,看到顾清临这副笑呵呵浑不在意的模样,当下便有些恼火地怒瞪着双眼。 “顾主簿真是好不快活啊!” 卫队长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的一阵冷嘲热讽。 “顾主簿虽然官职不高,但这官架子还不低!哼,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却学的这么事故!” 听到这有些刺耳并且丝毫不留情面的嘲讽,顾清临脸上的神色不变,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上也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想必校尉大人来寻顾某,定然不只是为了嘲讽而来吧?那又何必耽误功夫呢?” 说着,顾清临抖了抖桌案上的空白折子,略带苦恼地轻叹了一声。 “陛下昨日已经派人来催了,可我这还一个字都没写,只怕今日若是再不呈上去,陛下就要怪罪顾某了!” 顾清临口中接连啧啧了几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这位校尉大人,又故作烦恼地叹息起来。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大统领手下的这位校尉大人,他顾清临之所以这般的有恃无恐,是因为在他背后站着轩帝。 拉大旗扯虎皮狐假虎威的事情他都做了,还差一件背靠大树乘凉吗? 若是这次不好好利用轩帝的器重,彻底地在朝中立威,趁机站稳脚跟,那他才是真的傻。 况且他对帐口守着的那两名羽林卫,极为不满,桩桩件件尚未解决的事情都压在他的心口,这些事情与眼下这桩略买人的案件相比,都可以向后推迟些。 从清晨时分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已经挖出了十多具骸骨,他又怎么会不着急? 可再着急又如何?他也不能眼巴巴地跑到河堤上去,那样他才是真的被大统领聂海阁给拿捏住了,那样他反倒失去了主导地位,变成了被聂海阁牵着鼻子走。 这件事本就是他亲自曲了陛下那里请命的,虽说如愿地从羽林卫营中借调了三百精锐,但说到底他并没有权利,也没有那个实力能命令得动他们。 这些人都是听命于他面前这位致果校尉大人的,且守在门口的这两人又是受到大统领聂海阁的指派,要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实则不过是聂海阁派来监视他的,聂海阁对他的不满已经不加掩饰,他又怎么能让他如愿。 这位校尉大人的口气不善倒也罢了,他脸上带着质问的神情才是让他最为不喜的,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甩开门口这两名羽林卫。 眼下他不得不去霜痕那里一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毕竟这里已经挖出了十余具骸骨,无论放在那里都是一桩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了,也足以造成人心惶惶不安。 事态已经严重至此,威逼利诱下,他就不信撬不开那些人的嘴! 羽林卫卫队长看到顾清临眼角眉梢都带着洋洋得意的模样,哽在喉咙间的话迟疑了一下,只是怒瞪着面前这个狂妄小子。 他搬出了陛下这座大山,他的确十分忌惮。 然而更加让他恼火甚是有些忌讳的,却是外面河堤上不断挖出的尸骨。 若只是单单略卖人一案,并不用调动他们羽林卫,无论是从近郊军营之中调遣士兵还是陛下随意的派些人手过来便已经足矣。 他不知道面前这些笑眯眯的青年,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情! 他不是傻子,这个空无一人的小渔港也不仅仅是一处略卖人的窝点,这背后究竟还牵扯到哪些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并且,他虽然十分恼火又恼怒在天子脚下就发生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可也不想稀里糊涂的便被人当了枪使。 面前的青年不仅隐瞒了一些事,更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难怪大统领一再叮嘱他们要看紧此人。 实在是此人太过奸诈狡猾,若不是他先前极尽渲染他所见所闻,又怎么会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可现在他却发现,他彻头彻尾地被蒙在鼓里,且不只是他,就连大统领只怕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到底如何。 队长紧紧地拧了拧眉,随后稍稍缓了缓语气,但却仍旧带着一股诘问的意味。 “顾主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顾清临收起了搭在桌案上的腿,盘膝而坐在榻上,双眼目光带着些微的凌厉,直视着为队长。 “校尉大人想知道什么?外面那些尸骨顾某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你来此质问我有用吗?我还不是一样一头雾水!” “这件事情我知道的就像我先前所说那般,能接连挖出那么多骸骨也是在我意料之外的,校尉大人又缘何指责顾某装糊涂?” 转喜为怒的顾清临脸上的表情算不得好,语气也十分的咄咄逼人,当下便把这位羽林卫为队长看的一愣一愣。 被顾清临一顿呛声,卫队长的语气和缓了不少,有些涨红的脸上带着些许讪讪的神色。 “这……顾主簿恼怒什么,本官还不是看这条河堤上的尸骨越挖越多,担心这件事造成百姓们慌乱吗?” 顾清临讥诮地冷笑一声,当下便拆穿了他的心中所想。 “顾某看是校尉大人你恐慌了吧?” “顾主簿说笑了,本官有什么好恐慌的,本官身为羽林卫,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几具骸骨还吓不倒本官!” “本官这就去盯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卫队长飞快地垂了一下双眼,敛去了眼中的恼火的担忧,边说边风风火火的向外走。 顾清临看着卫队长匆匆忙忙的身影,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一句。 “有劳校尉大人了,顾某把要呈给陛下的折子写完,这段时间有什么事你派人来知会一声就成。” 言外之意就是在告诉他,一会儿别再来烦他。 第八百零八章 并肩作战 走出去的卫队长脸色算不得好,甚至涨红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恼怒的神色。 顾清临此人看来十分难缠的很,且为人不只是狡诈狡猾,更是擅长倒打一耙。 当真有几分其父之风。 难怪人常言,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这话当真是不假啊!顾清临算的上是得了顾言的真传,否则人才济济的金陵,他顾清临又缘何会以迅雷之势便得到了一席立足之地。 不过他到底是笨嘴拙舌了些,仅仅是几句话便堵的自己哑口无言,甚至方才被诘问时,他更是隐隐的有一种负罪感…… 卫队长伸手推了推头上的盔甲,一股潮湿闷热的热气从头盔的檐下窜出,扑了他一脸,这让他本就有些涨红的面色又红了些许。 有些愤恨地啐了一口,卫队长口中低声骂了一句。 与顾清临的初次交锋他便落了下乘,看来要有负大统领的嘱托了! 帐内的顾清临对着卫队长发了一通邪火后,心中似是轻快了些许,且那些窜入鼻息的腥臭味仿佛了也淡了不少。 看了一眼帐外顶在艳阳下那道魁梧的银色身影,顾清临撇着嘴角摇了摇头,口中啧了一声 撞在他枪口上,这位治国校尉也算不得冤,毕竟他们这些羽林卫是和聂大统领同一阵线的,并且这些人对他也是带着几分轻视的。 不过聂大统领,派了一位这样直肠子且讷口少言的人来,真不知该说他是对自己的属下有信心,还是该说他对自己太过看轻。 轻轻呼了口气,顾清临拿起桌案上那本空白的折子,目光定定地看了半晌儿,数次提笔后,才缓缓落笔。 去西郊竹林的计划不变,但沿途他却需要绕一下弯路,他要让轩帝亲眼看一看百姓们的疾苦。 原本轩帝就自诩爱民如子,如今前几日遭了灾,他的子民们如今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不仅丝毫不理会,更是一直在辉煌的宫殿里安然享乐。 既然名声已经传扬出去,总归要为这些百姓们做点实事才好。 否则,这天下的百姓们为何还要服从于他? 这件事不管轩帝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都要把抚慰百姓一事落实,毕竟没有轩帝的批准,户部便一直当作不知情一样。 天下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好名声他得了,实则却从没为百姓们谋过半点的福利。 而他想要带轩帝去西郊竹林,不仅仅是因为那是有竹林有溪流,十分符合轩帝的要求。 更是因为那里埋葬着他和父亲的衣冠冢,他想借此机会确定一下心中的猜测。 而不管那件事具体与轩帝有没有关系,现在的他都绝不允许轩帝出现半点的意外。 还远远的不倒时候,莫说柏衍身在瑜城尚且自顾不暇,就算柏衍身在金陵,可一旦轩帝出了什么意外,那么群龙无首下,被推上太子之位的人只可能是瑞王,而不是柏衍。 现在掌控在他们手中的势力还他太薄弱,只凭着叶大人几位臣子还远远不够。 并且这次轩帝秘密出宫游玩,也可以算得上是他抛出的诱饵。 至于鱼儿能否上钩,并不在预料之中,但诱饵的安全他却是要保护好的。 心中有了计较,这一次的落笔笔先前快了不少,可以说的上是行云流水。 不过让他比较反感的却是,还要与聂大统领打交道,他并不惧怕聂海阁,只是十分厌烦与这样心思龌龊的人打交道。 只是轩帝的安危他要保证好,而这一座皇城中,对轩帝最为忠诚的便是羽林卫。 他们捍卫的不仅仅是这座宫殿,更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和这天下的主人——轩帝。 没有人能比他们更让他放心,否则如若轩帝出了任何意外,他必然难逃一死。 “婉儿,见字如面,吾在城南一切安好,勿念。与尔分别不过一日之期,却恍然如隔三秋……” 顾清临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却颇显甜蜜的笑意,口中一边小声念叨着,一边执笔沾墨。 透着几分锋芒,带着几分主人不羁的蝇头小楷自他笔下流出,一个个情意绵绵的字便都落在纸上。 低语喃喃声渐渐低了下去,顾清临拧了拧眉,轻叹一声后,重新提笔沾墨,把发现骸骨一事也写进了信里。 因他一时失误,已经把婉儿拉进了这件事情里,现在想退已经太不及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要隐瞒,一并告知婉儿,也好让她早做防备。 婉儿比他以为的要坚强许多,且正在以一种极为迅速且让他惊讶的速度在成长着。 他一早便知道,婉儿并非是待在闺阁中弱不禁风的娇小姐,这些所有的忧虑,不过是他自己的大男子汉想法在作祟罢了。 一直以来,他都把婉儿当成一个需要他去遮风挡雨的弱者,而从来没有真正的想过,有朝一日,婉儿能够成为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就像他与柏衍、他和军营中的那些将士一样,不仅可以相互依靠,更能相互信赖,相互扶持。 现在的婉儿便是能与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占有,他们的关系本就比旁人要亲近几分,虽然这些婉儿一无所知,但他除却身份一事,已经并不打算再隐瞒婉儿任何的事情。 写好书信后,顾清临吹了吹纸张上尚未干透的墨迹,随后叠好装进牛皮纸制作的函中,又仔细的用火漆封好信函的折口。 看了两眼后,顾清临似是仍旧有些不放心,解下腰间的荷包后,取出一枚印章,把印章扣在印盒子这里沾了两下,随后便按在信函的封口处。 相比于要送到叶婉茹手上的这封信函,要送给轩帝的那本折子,顾清临并没有这般慎之又慎的对待。 “你们二人过来一下,顾某有一事相托。”他对着帐口处的两名羽林卫招了招手,模样极为随意。 面对面站着的两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后,站在左侧门口的卫兵上前几步。 “不知小顾大人有何事相托?” “折子送到宫里,信函送到叶大人府上,就劳烦两位小哥走一趟了。” 说着顾清临便像是十分困倦一般,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你们出去后把帐帘落下,方才写折子太过劳神,顾某要小憩一会。” 挥一挥手像是赶人一样,顾清临躺下后一翻身便把整个后背背对着大帐口的方向。 第八百零九章 一意孤行 两名羽林卫,一人手里拿着要送往叶府的信函,另一人手中颇显恭敬地双手捧着要送到宫里,呈给轩帝的折子。 被赶出来后,站在大帐门口的二人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无措。 那名双手托着折子的羽林卫来回地掂着奏折,好像这奏折十分烫手一般,苦着一张脸咕哝着抱怨了一声。 “这叫什么事啊,咱们可是堂堂羽林卫,怎么一不留神就成了跑腿的了?” 手中捏着信函的羽林卫听到这一句低语抱怨后,脸上也现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怎么办?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咱们被临时调动过来,按说顾主簿虽然不是我们的直属上峰,可毕竟人家背后有陛下,我们兄弟背后只不过有大统领而已……更何况这大统领不也还是要听陛下的命令吗?” 这名羽林卫犹豫了须臾,随后干脆地把信函揣进了怀里,抬手拍了一把手捧着折子的羽林卫。 “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你没看出来这为顾主簿虽然官职不高,可对咱们队长也没个好脸色吗?” “要我说啊,咱们就跑这一趟,也省的得罪了他,届时再到陛下面前给咱们穿个小鞋,岂不是两头落不着好?” “他刚刚数落了队长大人,咱们就眼巴巴地去给他跑腿儿,队长大人会不会不高兴?” “你是不是傻,这事去还是不去,咱们不都得请示队长吗?否则咱们就是擅离职守,这个罪名可是可大可小的。” “再说了,你拿着要呈给陛下的折子,你以为队长能拦着不让去啊!” “那行,就听你的!嘿,从前就知道你小子的心眼比别人转的快,现在看来你这肠子也是弯弯绕绕一点都不少啊!” …… 帐内背对着大帐门口躺在榻上的顾清临,微微蹙皱眉听着外面那二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略感烦恼的同时又有些感到好笑。 这两人看着木讷,却想不到比那位致果校尉大人要拎的清,不过顾清临这个人还真是没落下个好名声啊! 不过既然他们二人都说他是小人心肠了,那他要是不做点什么还真对不起他们了,正好也能出一出这大半日来被严防死守的火气。 抬眼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计时沙漏,在心里计算着得到消息的致果校尉什么时候能赶来,又计算着他从这出去,又要用多久才能到霜痕那。 渐渐地,微微闭着眼的顾清临便等着有些烦躁起来。 帐外始终没有脚步声走近,好像就连不远处河堤上刨挖沙石淤泥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这河堤下,除了骸骨还有旁的不成? 这么想着,顾清临便一骨碌地从榻上坐起身来。 恰好这时,一阵“沙沙、沙沙”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已经坐起身来的顾清临,动作极快地一仰身便又倒在了榻上,几乎同时便从他的喉咙中溢出了一连串细小的呼噜声。 脚步声越走越近,然而躺在榻上装睡的顾清临就好像真睡着了一样,纹丝不动地躺在那。 听着那道脚步声走近营帐,有些粗鲁地掀开帐帘,又听着脚步声走进到床榻边。 甚至他已经能听到来人起伏不平的呼吸声,顾清临闭着眼睛暗自揣测,来人大约便是那位校尉大人。 至于来的目的为何,八九不离十是来质问他的。 来人一直不说话,顾清临也乐得闭目养神。 他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就在顾清临渐渐感到一阵阵困意来袭的时候,一道饱含怨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顾主簿,你又想耍什么幺蛾子?你把人手都支走,又躺在这里装睡,到底有什么目的。” 卫队长一脸的苦大仇深,带着气冲冲的怒火说完这句话后,便极为焦躁地在榻前走来走去。 “顾主簿,外面河堤上现在已经足足摆了十五具骸骨,你又亲自跟陛下请旨,调了三百名羽林卫精锐,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你想借故摆脱羽林卫去哪,本官管不着,可你若是有什么意外,陛下不会放过我们,且这件事情也会搁置下来。” “顾主簿应当知晓,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是鲜少有人愿意接手的。言尽于此,若顾主簿还是要一意孤行,那本官也没什么话可说!” 听着这些带着火气又有些苦口婆心,颇为掏心窝子的的话,顾清临仍旧纹风不动地躺在那里,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丝毫没有被拆穿装睡后的赧然神情。 自他口中溢出的细小呼噜声却渐渐地消沉了下去。 卫队长站在榻前看着顾清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脸上的神色暗了暗。 “信函和折子已经命人各自送往,顾主簿若是没有什么想说的,本官就先走了。” 听到这句咬牙切齿的低语后,顾清临又等了须臾,直到那道脚步声听不见,才从榻上起身。 顾清临躬着腰身,绕着帐内走了一圈,确定帐外没有人监视后,才飞快地拿出了一身粗布衣来。 边换衣服,顾清临口中边啧了一声。 这位校尉大人倒也还带着点人情味儿,并不像方才那两名羽林卫一样,满心满眼都带着计较算计。 换上了一身小厮二狗罗宝莲的粗布衣裳后,顾清临走到帐帘前,掀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见到确实没人守在帐外监视他以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过束手束脚的滋味儿实在是难受的很。 好在当初选扎营位置时,他便留了个心眼,营帐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和齐腰深的荒草,他又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裳。 只要没人特别留意他,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范家庄。 与此同时,被霜痕和顾清临十分挂念在心的范智双,正躺在一处干爽的茅草屋里,面目表情地看着屋顶垂下的几根茅草出神。 这一处茅草屋所处地界看上去十分的荒凉,屋舍少不说,就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且离这处茅草屋不远的地方便是一座山头。 这会儿的范智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狼狈,断了的手上敷着绿糊糊的草药,腿上也绑着布带,赤裸的胸膛上也同样糊了一层厚厚的草药。 整个屋子里除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以外,更有一股隐隐的腌臜气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 第八百一十章 窥探秘密 这股弥漫在茅草屋里得腌臜味,与顾清临所在河堤边上闻到得那些腥臭味不相上下,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看范智双的模样,似是并未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妥,好似他现在正躺在置着冰缸,燃着香料凉爽舒适的宅子里一般怡然自得。 可再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范智双的额头上和脸上,都已经布上了一层豆大的汗珠,且再他放空的双眼中也有些隐忍着痛苦的神色。 他摆在身体一侧的手,几次抬起想要抓走身上敷着的草药,但最终都狠狠地咬牙作罢。 仔细看去,便会看到范智双敷着一层厚厚药草的胸膛上,在那些绿糊糊散发着腌臜味的草药下,隐约有一只只通体泛着绿色的大虫子在蠕动着。 而每当这个时候,范智双睁大的眼中都会浮现出极为痛恨的神色来。 似是一阵疼痛过去后,范智双扭曲着脸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句。 “顾清临,总有一日老子所受的这些罪,都要加倍奉还!” 骂出这一句后,范智双一张扭曲变形的脸上恨意不减,但同时却又在他眼中浮现出几分淫光来。 原本他是十分垂涎叶婉茹这个贱人的美色的,只是现在他却又多了一份势在必得的心。 若是这个贱人与顾清临不是一伙的,若是她没有亲眼目睹自己所遭受的非人折磨,怕是他还不见得会辣手摧花。 只是……现在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条腿伤了筋脉,且又误了治疗时机,现在能痊愈几分端的要看天意了。” “脏器碎裂,伤及根本,这蚀骨虫能吸取积郁在腹中的淤血,但日后只怕也是会体弱多病。” “这一脚十分狠辣歹毒,几乎断了你的子孙根,日后怕是与阉人无异……” …… 这些自大夫口中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无情,一句比一句让他的心口发冷,但同时也让他对顾清临和叶婉茹的恨意在不断地加深。 他的出身本就不光彩,现在又苟延残喘幸得十一爷照拂,这才能救回一条命来…… 但日后他怕是也与废人无异,并且还是一个跛脚的废人。 蚀骨虫,他从前听那些往来各地的人提起过,属于苗疆一带的蛊虫,不仅能去除人五脏六腑中积郁的淤血,更有去腐生肌之功效。 但所承受之痛也远非一般,蚀骨,蚀骨,自是与刮骨疗毒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这疼痛没多一分,便让他的恨意更深。 他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拜顾清临和叶婉茹所赐。而顾清临那个纨绔公子,又十分的爱慕那个贱人。 他自是要把这份恨意转嫁到叶婉茹身上才行,毕竟一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一个是玩世不恭的纨绔少爷,他们二人走在了一处,却偏还要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来。 范智双一边承受着蚀骨虫带来的剜心蚀骨之痛,一边在心中臆想着有朝一日叶婉茹落在他手里,他要怎么去肆意的折磨玩弄她,才能达到报复顾清临的目的。 不过经此一事,他却发现这位十一爷远比他以为要更加势大根深。 范家庄虽然并非是这位十一爷一手建立起来,但他却在发现了范家庄的秘密后,便大刀阔斧地将整个范家庄占据,且又手段极其强悍地让他们所有人为他所用。 他虽然从没见过这位十一爷的真面目,但却也能从他的穿戴言行举止上看出来,这位十一爷的身份定然是极为富贵之人。 甚至有可能便是宫里的…… 这个猜测自他今日在那间暗室醒来后,便得到了更加准确的证实。若非是那几位,又怎敢私下置办龙袍冕冠? 像他这样的人,四处钻营也不过是为了加官进爵,又几个人敢不怕掉脑袋的觊觎皇位和江山? 范智双脸上突然现出一阵痛苦扭曲的神色,他狠狠地吸了口气,且胸腹上也眼见着瘪了下去,随后便见到那些蚀骨虫飞速地钻进了他的皮肉下。 “……嘶……” 那些覆在他胸腹上的蚀骨虫钻进皮肉里后,他刚才瘪下去的胸腹又一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且他的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已经带了几分血色。 十一爷……宫里似是没有排行十一的殿下,仅凭着这个称呼,他并不能猜测出这位神通广大的十一爷身份。 正一边承受着蚀骨虫带来一阵比一阵难熬的痛,一边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范智双忽然侧耳静静地听了听。 “……呵呵……范某幸得十一爷垂青,日后在下的这条狗命自是为十一爷赴汤蹈火。” 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完硬撑着说完这句话后,范智双便像是脱力一般,紧紧地闭上眼睛躺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就在他话音落后,一道人影从狭小的窗口倏然飘了进来。 来人熟门熟路的进来后,便把手里拎着的布兜字放在了破旧的木桌上,随手打开包裹后,露出里面的水壶和一些干粮。 来人并没有打算理会范智双的意思,且目光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范智双。 “这些话等范二公子痊愈后自己去和主人说,不是更合适吗?” 来人跳出窗口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随后身影便从窗口一闪,随后消失不见。 “我……” 范智双仅仅吐出口的一个字,有些发空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茅草屋里回荡着。 范智双眼中有些怔神,他缓缓地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窗口,像是无意识又像是不死心一样,未说完的话便从他嘴里吐出。 “我……大哥他,还在吗?” 喃喃低语一句后,范智双怔然的脸上便带着似悲似喜得神色来。 “……呵呵呵……” 范智双口中发出一阵似是悲鸣一样得怪笑声,且一股股污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 搭建在荷塘里的水榭中,趁着袅袅婷婷挺拔碧绿的荷叶和或粉或白的莲花间,隐约能看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坐在美人靠上,静静地赏着荷花。 虽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绽放的莲花和碧绿的荷叶,但今日的叶婉茹心中止不住的一阵阵慌乱,早就没有赏荷的心境。 她频频地把目光越过荷塘眺向远处。 第八百一十一章 贵人多忘 叶婉茹看着前方远处空无一人的甬道上,有些烦忧地叹息一声。 她就知道,顾清临行事是个不靠谱的,还说什么有了任何进展都会第一时间派人来知会她。 哼,只怕现在春风得意的他,早就把这个口头约定忘在了脑后。 现在满金陵谁人不知,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不仅从陛下手里亲自借调出三百羽林卫精锐,又是亲自督办城南一案。 且大理寺也拨了人去协助顾清临,这样一来他不仅在大理寺站稳了脚跟,同时也在朝堂上更迈进了一步。 眼见着顾清临这个新贵的身份就要水涨船高了,加官进爵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他可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这么想着,叶婉茹心中的别扭泛酸便更加的抑制不住,甚至她有一种被顾清临利用了的错觉。 并且还是最不讲道义,用完就丢的那一种。 暗自腹诽的叶婉茹一脸的怏怏不乐。 并且这会已经几近正午,太阳最是毒辣的时候,就连这水榭中都感觉到闷热不已。 看着纹丝不动的水面上,那些娇艳的话和碧绿的荷叶,似是都被晒蔫了的样子,她更是感到一阵烦躁。 似是从卓阳国归来后,便没有一件顺遂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人心生恼火,但却又无处可宣。 兄长身在瑜城,又在病中尚未大愈,且赈灾一事若不能彻底解决,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金陵。 偏偏这时玥王殿下又因谋逆信笺一事,被轩帝褫夺了王位囚禁在府,恰好这时瑜城又有发生民乱一事传到了金陵。 瑞王殿下可是说是临危受命,也可以说是别有用心…… 但此时能代表皇家且本身颇具威势的人除却瑞王殿下,已经别无他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连发生,若理解成只是巧合的话,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分明就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暗暗操纵着一切,且把他们所有人几乎都绕了进来,并无一人能幸免。 背后之人的歹毒心思固然可怕,但可见其势力和心智权谋,更加让人脊背发寒。 机关算尽的幕后之人,精明狡猾的顾清临,装傻充愣的顾言,一心贪图享乐的轩帝…… 他们的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猜忌多疑的轩帝不会一无所知,难道他就打算这样放任幕后之人慢慢做大吗? 养虎遗患的道理轩帝比谁人参的都要更加透彻,这些有会不会是轩帝有意放任呢? 闲暇无事时,叶婉茹便会忍不住在心中琢磨这些事,总想着能尽快的拨开这层层迷雾,看清幕后之人的真面目,也好让这些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且今日雪莹妹妹带着侍卫去街上游玩,她怕错过了顾清临遣人来送信,没了雪莹在一旁插科打诨,这会儿便越发地觉得无聊至极。 而一向最喜欢粘着她撒娇的雪虎畏热,这会儿也躲在屋里守着冰缸不出来…… “唉!” 叶婉茹看着静止的湖面,又是一声饱含烦忧的轻叹。 坐在地上的虹玉听到接连响起的叹息声,转了转眼珠,一时间想要劝慰的话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试图转移注意力。 “小姐,不若咱们回房吧,这水榭临近湖面,这会子也是有些闷热的,再着了暑气,您又得将养几日才行。” 趴在美人靠上的叶婉茹听到虹玉的话后,幽幽的转过头来看了虹玉一眼。 没了碧玺在一旁胡乱嚷嚷,虹玉也变得越发无趣起来…… “我在这小憩一会儿,左不过这会也是闲来无事。” 叶婉茹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又把头转过去,视线越过荷塘,看向视野开阔的远处。 这里虽是处于荷韵园的中央,但视野却是最好的位置,只要外院进来人,她便能第一时间看见。 已经苦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她倒是想看看,顾清临到底是不是会食言而肥之人! 若这一次顾清临果真让她失望,那么从前顾清临所说的那些肺腑之言,便也全都不能作数。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守信之人,所说的话更没有可信之处。 被嫌弃了的虹玉从地上站起身来,带着些焦急的脸上也有些闷闷不乐。 她自幼便没有碧玺那般伶牙俐齿,这会儿碰上小姐心情不好,除却那些显得死板的话以外,她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小姐。 有些无奈的虹玉跺了跺脚,在心里却也把顾清临给埋怨上了。 若不是那夜顾公子想一出是一出的带着小姐去夜访什么范家庄,又怎么会让小姐这两日梦魇连连,白日里更是没精打采。 偏着顾公子也不守信,让小姐白白的等了这大半日不说,眼下别说遣人来送信,就是半个鬼影儿都没看见。 突然叶婉茹口中有些激动地喊了一声,甚至搭在栏杆上的手也拍了一巴掌栏杆。 “虹玉,你快看前面是不是怀瑾跑过来了!” 虹玉先是听见“啪”的一声轻响,随后才反应过来小姐所说,连忙转头看了过去。 可不就是怀瑾正在朝着这边飞奔吗! 虹玉看到是怀瑾后,悬起来的心也落了地,连忙跑到了叶婉茹身前,口中也忍不住唠叨起来。 “小姐,可仔细着手,莫要伤了筋骨,那样还怎么弹琴画画了?” 叶婉茹的双眼始终紧紧地盯着怀瑾的身影,生怕是她自己多想,不过看怀瑾脚下匆匆从地上掠起的模样,又觉得他这般匆忙,十有八九是顾清临遣人送了信来。 直到手被轻轻执起,叶婉茹才恍觉指尖上传来一阵麻痛,甚至柔软的指腹上都有些火辣辣的。 手里拿着叶婉茹左手仔细检查的虹玉,看到白皙似玉的指尖上有些发红,且修剪圆润的指甲已经出现裂痕时,有些心疼地念叨一句。 “小姐,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指甲已经伤了。” “左不过养几日便又会长出来,这几日不弹琴就是了,画画还是不碍事的。” 抽回手的叶婉茹顺势在虹玉的脸上捏了一下,且说起画画时,眼中和脸上都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些许温柔的神色。 从卓阳国归来后,她把恒毅的那柄剑一并摆在了卧房里,但却始终没有再提笔画恒毅。 已经快过去一年了,她记忆里的恒毅依旧是那副少年模样,她不知道如果恒毅还在,会不会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 第八百一十二章 未雨绸缪 恒毅的模样早已经深刻在心里,但她却已经不敢提笔再去描绘。 她会慢慢长大,会变胖,会变老……可恒毅却不会了,他的生命只停留在及冠之年,便不会再发生任何的变化。 她不知道恒毅会不会变胖,会不会长高,不知道如果恒毅蓄上胡须又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她曾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想象过,但每当她想要落笔的时候,心中所描绘出来的还是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他再没有机会变胖变老,而她也无缘得见他变老,这种缺憾已经无法再弥补,因为这中间隔着一道似是天堑鸿沟般的忘川。 连接着生与死,更连接着她心中的想念。 一见到叶婉茹那副有些惶神,但却眼中隐隐含着甜蜜和怀念的神情,虹玉便知道自家小姐定然是又想起了小将军。 只是人都已经去了……再去空守又有什么盼头,这一辈子总不能一个人这么守下去…… 这话她只敢自己在心中念叨,自是没胆量和小姐说。 虹玉站在一旁,稍稍错开了眼,不忍心再看叶婉茹那副带着笑意满脸怀念神色的模样。 眼看着怀瑾跑到了池塘边,就要往水榭这边飞掠过来时,等的心急不已的叶婉茹忍不住先开口询问了一声。 “怀瑾,可是有消息送进来吗?” 她声音里的急切听的虹玉不由蹙眉深思起来。 自从回到金陵这几日,小姐和顾公子的联络明显较从前频繁起来,并且小姐也极少像今日这般坐立不安过。 虽说小姐对顾公子并没有男女之情,可顾公子对小姐的心思她们也是都看在眼里的,而现在的顾公子也与她们初见时大有不同。 眼下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亲自督办城南一案,这平步青云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若他是一心一意待小姐,也未尝不可凑成佳人一双…… 只是人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公子从前满金陵的拈花惹草,只凭着这一点,就端的配不上自家小姐。 虹玉的脸上现出些矛盾的神色来,一边希望顾公子能用早日打动小姐,省的小姐每每想起小将军是便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但她一边又有些鄙夷自己这样的念想,她家小姐虽不说是绝色美人,但若只是因为小将军一事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随随便便便遂了顾公子的心,又有些作践了自家小姐…… 一直没答话的怀瑾在飞掠到水榭外的长廊上时,才应下一句。 “回小姐话,正是顾公子派了羽林卫前来送了信函,小的过来时,人也刚走。” 眼见着怀瑾越走越近,在看清怀瑾手里的信函后,叶婉茹心中的急躁早已经沉了下去,但怀瑾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羽林卫?顾清临还真是好大本事呢,这不过刚刚从大统领手中借调过去的卫兵,他便能差遣他们替他做事。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她早就见识过了顾清临伶牙俐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除却对上他十分厌恶的人能看到他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一面,这人似是在应对这些事时都是十分得心应手的。 在心中腹诽几句后,叶婉茹便接过了怀瑾递过来的信函。 当她展开纸张后,入目的几行字便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且在她眼中也有一丝恼怒升起。 这个顾清临还真是言语轻浮无状! 不过大费周章遣人送了信来,顾清临一定不会是只写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这么想着,叶婉茹便耐着性子又继续往下看去。 渐渐地,她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些,脸上的惊骇已经掩饰不住,且一张本被热浪薰红的脸,也有些变白失了血色。 捏着纸张的手也有些发抖,甚至这抖动,让她有些辨不清纸张上的字迹为何。 交代正事的话语,也不过是短短几行字,但叶婉茹却直到看完后都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甚至让她倍感毛骨悚然。 城南范家庄,到底是怎样一处吃人的魔窟?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然已经发现了十余具骸骨…… 而那些作恶多端的无耻劣徒竟每日都踩在那些埋葬着枉死之人的河堤上,也在重复着足以让他们千刀万剐的罪行! 若不是顾清临无意中闯进了范家庄,发现异常之处,她不敢想究竟还要有多少人会最终被埋葬在那里…… 一直留意着叶婉茹神色的虹玉,在发现她的异常后,便连忙走近过去。 “小姐,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虹玉的手刚一触碰到叶婉茹的肩膀时,她便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一般,整个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同时口中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 “小姐,您怎么了?” 同样有些受到惊吓的虹玉连忙蹲下身体,试探着伸手握住了叶婉茹捏着纸张的手,随后便把纸张递给了一旁眼中有些戾气横生的怀瑾。 “……无事了,怀瑾去爹爹那里一趟,就说城南河堤上发现了十余具骸骨,且挖掘一事还在继续。” 回过神来的叶婉茹飞快地夺回怀瑾手中的纸张,且一张刚刚有些失了血色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红晕。 顾清临这个狂徒没几句正经话,那些戏谑之言若是被怀瑾或父亲看到,她会很难为情。 一听到有十余具骸骨被发现,虹玉当下便也满脸的惊慌,就连一向沉稳的怀瑾也不由地拧紧了眉,且眼中的戾气也散去了些许。 原本他还以为是顾公子说了哪些混账话伤了小姐的心,正想着要寻个时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他一番。 可眼下有比教训顾公子更加重要的事情。 “是,小姐,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 应了一声后,怀瑾施了一礼后便匆匆掠过荷塘,直接奔着院外跑了出去。 叶婉茹紧紧攥着这两页薄薄的纸张,一颗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那夜地下暗室中的所见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可她却没想到,比那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些骸骨的主人,也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可却在遭受到非人的折磨后,又被草草掩埋在河堤之下。 可真正的凶手却在暗处逍遥快活,甚至会得意地看着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城南一案牵连甚广,而督办之人顾清临更会随时都面临着危险。 直到此时,叶婉茹才明白顾清临从轩帝那里借调了三百羽林卫精锐,并非是他想要昭示他备受轩帝青睐,而是他早就对虽是会面临的危险有所防备。 “望尔完事小心。” 缓缓提笔写下这句话后,叶婉茹收笔后便把有些颤抖的手缩进了衣袖里。 第八百一十三章 相差甚远 无论是城南范家庄相继发现的骸骨,还是顾清临走一步看十步,这种未雨绸缪的心机和谋略,都让她感到心惊不已。 但同时她感到有些庆幸。 庆幸在他们的身边,有一位像是顾清临这样心机和谋略,都与那幕后之人旗鼓相当的人,且无论顾清临是敌手还是盟友,都已经无所谓。 至少顾清临能用相同的手段,甚至比那幕后之人还要更加强硬的手腕去牵制和抗衡于他。 这样一来,可能落在他们这些人身上的阴谋算计便会减去大半。 虽然她这样想,有把顾清临推将出去做出头鸟的嫌疑,但凭她之力,并不足以与幕后之人抗衡。 仅凭这两次的事件就能看得出来,她不是那幕后之人的对手,至少她的心机和手腕,斗不过那始终未曾露面的幕后之人。 一次谋逆信笺一事,已经险些打的她措手不及,甚至除却斡旋以外,根本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击。 而顾清临却可以与他斗个旗鼓相当,甚至是可以在事发之后迅速的做出反击,一击即中地扼住其要害,给与其重创。 说到底是她的眼界和心中所筹划的格局,与身为男子的顾清临都大为不同。 这也让她清楚的意识到,想要襄助兄长夺得太子之位,于她而言,仅仅只是寻求到耶律大王兄这样强有力的外援,是远远不够的。 她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比照顾清临,她还是差的太远。 “婉儿只要记得,你与我所求,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顾清临曾不止说过一次的话,又渐渐地在她耳边清晰的响起。 也许他所言的殊途同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最终的目标一致,也许他们也同样有着共同的敌人。 想罢了心事的叶婉茹并没有因此灰心,反而有一种被激发了斗志的盎然在其中,且心中因听闻那些骸骨的恐惧也渐渐散去。 不到大统既定的那一刻,她便不会就这样认输。 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没有能力去挽回,更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术,他们能做的只能是遏制住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再次发生。 天灾已经是不可抗力,那么人祸便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 “虹玉,你把这封信函交给怀瑜,让他去一趟城南范家庄,交到顾公子手里。” 把只写了这一话的信函交到虹玉手上后,叶婉茹便从美人靠上起身,沿着连同岸边的水曲长廊缓缓踱步而行。 感受着炙热的阳光洒落在身上的温暖,甚至是被曝晒的炙烤感觉,体会着那日顾清临所说的话。 同样也是她心中一直在追求的。 所有的阴谋诡计不会始终在阴暗处滋生蔓延,终将有一日会曝晒在这昭昭艳阳下,就像此刻一样。 而这烈阳,也终将会让那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直到最后它们都将灰飞烟灭。 此时的顾清临早已经穿行在荒草和树木交错生长的林间,潜行到了范家庄外,正行踪有些鬼鬼祟祟地走在背街的暗巷里。 身上穿着一身小厮服饰的顾清临,走路时刻意地弓着腰身低着头,且一直沿着墙根儿下,像是有意要避开旁人的目光,又像是心中很自卑一样,始终低着头走路。 低垂着头的顾清临沿着墙根儿走了一会儿后,便又在交错的暗巷里东西乱窜,且他脸上的嘲讽意味也越来越大。 看来这位校尉大人还真是不死心啊,明明知道他装睡想要走出他们的监视范围内,却到底还是派了人尾随在他身后。 至于他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奉了大统领的命令要看紧他,更是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更想知道他到底跟哪些人再联系。 这样一个尾巴打不得骂不得,更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贴着他,让他心中烦闷不已。 眼角的余光轻轻向后一瞥,顾清临便看见一道灰色身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墙角边一闪而逝。 得尽快甩开这个尾巴才行,否则霜痕这一处关押着范志杰等人得秘密据点便会暴露出来。 且从一开始他为了躲避众人的视线,便选择了在暗巷中行走,这样虽然便于他隐匿行踪,但同时也给了“尾巴”可乘之机。 不过要是他不在暗巷里而是身处于闹市中,只怕也没这么快就能发现有人跟踪他。 来人的跟踪技术十分高超,想必即使身在羽林卫中也定然是个中翘楚。 他又不能上前去把他击晕,更不能用轻功将其甩开…… 突然对街街口的摊子前,有几道人影闯入了顾清临的眼中。 顾清临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算计的坏笑来。 既然这不能那不行,便只能借助他人之力甩开身后一直缀着的尾巴了。 只不过……既然河阳郡主能带着碧玺一同游街,是不是代表婉儿也就在这附近? 一想到能见到叶婉茹,顾清临心中那点被跟踪的不快也渐渐地退居到了角落里,满心满眼都带着几分欢喜。 他脚下飞快地转了路线,整个身形也从有些阴暗的墙根下走出,渐渐地走在艳阳中,且不断地飞快地向前行走。 穿过巷子后,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便多了起来,且整条街上都弥漫着各种小食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 还未走近时,顾清临便挺直了腰身,口中拉着长腔故作风流地戏谑一句。 “哟,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没想到顾某能有幸在这闹市街头遇见河阳郡主,当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碧玺正一手撑着油纸伞,陪着河阳郡主站在一处小食摊子前,细心地为河阳郡主介绍着各种小食的美妙滋味。 她乍一听到这句有些吵嚷的话后,便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回身望去,便见到顾清临正背着手散漫着步伐往这边晃荡着。 一想到小姐没能一起来街上游玩散心的原因,碧玺心中便有些不快起来,口中忍不住低啐了一句。 “真是花言巧语。” 同样听到这声戏谑的呼延雪莹对着小食摊的老板歉然一笑,随后带着安抚地拍了拍碧玺的胳膊,转过身后便见到方才说话的人已经站在了她们一行人的不远处。 顾清临一见到呼延雪莹看过来后,便是一阵挤眉弄眼,更是抬手隐晦地指了指身后,随后正了正脸色,对着呼延雪莹双手一抱拳。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一样的人 转过身来的呼延雪莹本想说一句,“顾清临你这副打扮是要去做什么”,但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顾清临连番的举动打断。 心中只想着今日的顾清临着实怪异的很,在卓阳国时她便看得出来,顾清临是一个十分会享受且极其注重仪表之人。 像今日这般穿着小厮服饰的情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呼延雪莹虽然被顾清临一连番挤眉弄眼比比划划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但当她看到顾清临朝她双手抱拳后,便明白顾清临定然是有事相求。 且还是不能言说之事。 怕是顾清临闯了什么祸事吧?才会这般模样地出现在她面前。 想明白后,呼延雪莹严肃着脸眼中带着一点兴奋之意,对着顾清临颇显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招过侍卫附耳耳语了几句。 相比于呼延雪莹迅速反应过来,碧玺早已经被他二人像是打哑语一般弄的迷迷糊糊,根本看不明白他们二人在无声的交谈什么。 但她不由地被呼延雪莹脸上沉重的表情看的一愣,随后便有些心惊胆颤,颇为紧张地双眼不停地看向四周。 而顾清临在看到呼延雪莹看懂他的意思后,便略一颔首,随后又向现在那般模样,微微弓着腰身半垂着头,闪身走近拥挤的人群中。 不过眨眼间顾清临的身影便被淹没在如潮的人群中,而一直留意着他的呼延雪莹看了几眼顾清临身后的方向,随后又把视线调转到人群中,不过几眼的功夫,顾清临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而这也更加确定了她心中的猜想,顾清临一定是惹了什么大麻烦,这才穿成这身打扮避人耳目。 不过额格其不是说顾清临正在城南亲自督办案件吗,他又怎么会有闲工夫跑到这闹市来惹事生非呢? 看向人群中再也搜寻不到顾清临的身影,呼延雪莹的脸上现出一丝恼火来。 额格其在府中等着顾清临的消息,他倒好,不仅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更是没事找事地惹了麻烦! 现在倒好,人也跑的没了影踪! 正一脸紧张兮兮地四处打量的碧玺转过头后,看着顾清临方才停留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后碧玺的眼中有有些茫然升起,她狐疑地转头看了一样左侧的街道,迷糊的同时,心中也开始忍不住嘀咕起来。 方才她明明在西面的街角上看到了顾公子,她方才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眼下看她方才分明没有看错。 难不成顾公子还会什么飘忽的功夫不成,方才他明明就站在这里,怎么一会子功夫不仅从西面的街道上出现,而这眨眼的功夫,人就又消失不见了呢? 呼延雪莹和碧玺二人站在小食摊子前,一个双眼中带着茫然和狐疑不停地看向左侧的街道,试图寻找出方才顾清临的身影。 而另一人则脸上带着一丝恼意,目光始终注视着右侧人来人往的街道。 虽然她们二人的目标是同一人,但所观察的方向却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没有交谈的呼延雪莹和碧玺,自是不知她们都分别看见了顾清临,而这个顾清临却是分别出现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得了呼延雪莹吩咐的侍卫带着两人,大跨步地走进了方才顾清临出现的那个巷子口,三人冷肃着脸在巷子中四处搜寻着。 足足绕到下一个巷子口,才在一处颇为僻静的宅子前才停下脚来。 魁梧的侍卫站在墙根下,看了几眼长满青苔的石墙上一个不明显的鞋印,对着另外两名侍卫略一点头。 就在三人想要翻墙而入时,长满荒草的院内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奉大人之命,特地前来保护顾主簿大人,既然大人身边有高手保护,那兄弟我这就告辞了。” 正在院外的三名侍卫迟疑着要不要追进去时,只听到细细簌簌的几声响,随后便见一道灰色人影从后院翻墙而出。 那两名侍卫见此下意识地便拔步追了上去。 魁梧侍卫目光凝了一眼那灰色人影消失的方向,开口阻拦住了已经掠起身形的二人。 “不要追了,保护郡主的安危才是正事。” 街道上已经穿梭进拥挤人群中的顾清临,在察觉到身后确实已经没有尾巴在尾随时,悄悄地送了口气。 随后他便有意地随着人群的拥挤跟着这些人的东晃西晃,走过一处卖草帽和胭脂的摊子前,他的两种手几乎同时动作。 一手上前抓了一把敞开盒盖的胭脂盒子,一手探上架子抓起一顶草帽扣在了头上,随后左手把胭脂不管不顾地抹在了脸上,右手逃进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扔进了摊主的怀里。 做完这些后,他颇为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这才飞快地在人群中左转右转,向着前方左手边的街口走去。 在碧玺看见不经意间看见顾清临的西街上,一位衣衫虽有些破烂,但尚且整洁的人正和几名乞丐躲在檐下,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看着顾清临消失的方向。 若是顾清临看见此人,一定会大惊失色,毕竟这人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顾清临本尊。 而真正的顾清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了什么手段,躲开追查他下落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金陵,又亲眼目睹了“自己”当街调戏美人的一幕。 一门心思想要奔往霜痕那里,看有没有什么进展的顾清临,也绝没有料到,那位被他始终惦记在心的顾清临本尊,方才距他也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已经几近正午时分,虽是殿内置着冰缸消暑,但轩帝仍觉着心中一阵阵的烦躁不适,像是外面的那些炙热火气都窜进了心里一样。 这会儿他已经不想再去看鲜少有人走动的殿外,正拧眉闭着眼睛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中。 讨人喜欢的鹦鹉这会儿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畏惧轩帝,正没精打采地蹲在架子上闭着眼睛打盹儿。 虽然蟪蛄的叫声已经听不见,可轩帝仍旧觉得烦躁不已,桌案上厚厚一摞奏折更是没有心思去理会,且眼中渐渐地也染上了些许暴戾的神色来。 “沙沙,沙沙” 一阵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就在轩帝缓缓睁开眼时,高博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陛下,您快看哪,小顾大人刚遣了人来递折子,老奴知道陛下您等的心急,这不刚一拿到,就跑着给您送来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冲冠一怒 高博一脸喜出望外的模样,白皙且有些肥润的脸上堆起了几层褶皱,就连一双不大的三角眼都已经笑眯了。 轩帝惬意递靠在宽大舒适的椅子中,半睁着眼睛睨了高博一眼,脸上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模样。 “呵呵,遣的是何人?” 对于轩帝没有急着看小顾大人呈上来的折子,反而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高博的脸上现出些怔然的神色来。 高博紧紧只是怔然了一瞬间,旋即便露出一颇为收敛的浅笑。 “这个……小顾大人只身前往城南督办此案,所能指派的人自是陛下您的羽林卫。” 说罢后,微微垂首的高博便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 “呵呵,想不到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手腕。” 轩帝脸上的神情还像方才那般似笑非笑,只是这语气中却有了几分赞赏之意。 瞥见轩帝并没有因此不悦,甚至是大动肝火,高博也笑着附和了两声,随后便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把折子奉到了轩帝面前的书案上。 “小顾大人不仅才思敏捷,如何与人相处更是颇为得心应手,这不也恰恰说明陛下您看人的眼光毒辣吗?” “哼,你倒是会说!” 轩帝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边笑着轻斥高博一声,随后话锋一转,脸上便带了些许的赞赏神色。 “不过小顾卿家的确颇得朕心,只要下面那些人不是不开眼的,定然不会为难于他。” 听见轩帝这句话后,高博脸上的神色凝了凝,且眼中也带着些许深思的模样来,生怕他自己不记得有没有为难过这位深得帝心的新贵。 也幸好,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不仅有几分,就连揣测陛下的心思,也是有四五分了解的。 他从来没得罪过小顾大人,更没有为难过小顾大人,那么陛下所说之人便是另有所指,否则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 彻底放下心来的高博脸上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莫说小顾大人是个难得的才子,就看陛下您的这份器重,又哪有那么不开眼的人。” “嗯。” 轩帝并未再说话,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便打开折子来看,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高博一见到轩帝这样的神色,便识趣地微微挪动着脚步,退到了轩帝的身后站定,一副眼观鼻鼻关心心无旁骛的模样。 然而轩帝眼角眉梢的笑意也不过短短地存在了一瞬,在他的视线掠过那些字迹时,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凝重起来,且眼中也渐渐地有怒气凝聚。 高博偷偷抬眼瞥了一下轩帝紧绷着的侧脸,心中忍不住哼笑一声。 陛下千盼万盼,总算是盼来了这位眼高于顶的小顾大人的折子,可倒好,反倒是惹了一肚子的火气。 也不知道这位小顾大人在折子上写了什么,让陛下变脸变得这般快。 高博转了转眼珠,眼中有些许的惊疑和担忧升起。 不会是……城南那边有什么不妥吧?昨夜主人还曾命令他,有什么进展要及时上报…… 双眼视线都落在手中这本奏折上的轩帝,自是没工夫去理会高博,更不屑去猜测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而是目光基本锁定在了这本奏折上。 轩帝眼中的薄怒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似是还带着些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折子上不过短短十数行字迹,轩帝却微微眯着双眼看了许久,让人辨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到底为何。 看似心无旁骛站在那里装作木头人的高博,一直留意着轩帝的神色,见到他这般的神色后,心里便也开始有些打起鼓来。 昨夜主人找他前去,虽没有对这件事说的过多,但他也也能看出城南范家庄,定然是从属于主人的势力。 然而顾清临这个不容小觑的青年人,却以迅雷之势打了主人一个措手不及,该说他是谋略够深,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高博在心中讥诮地啧啧了两声。 还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就连顾清临这样的风流多情之人,也是难逃此劫。 不过这也恰恰能看得出来,叶大人之女分明就是顾清临的软肋。 高博的眼中也渐渐地现出些阴狠来,只要击中他的软肋,任顾清临再有翻江倒海的本事,还不是要乖乖就范。 沉寂了须臾后,轩帝口中重重地冷哼一声,随后把手中的折子合上,狠狠地摔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蹲在架子上打盹的鹦鹉被这“砰”一声巨响吓的睁开豆大的眼睛,且已经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边飞口中边胡乱地叫嚷。 “大胆小贼!大胆小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听到声音的高博有些诚惶诚恐,但却又被胡乱说话的鹦鹉逗的有些想笑,更多的却是有着几分幸灾乐祸在其中。 若是此次顾清临能阴沟里翻船,不可谓不大快人心啊,毕竟城南一事让主人十分恼火,而他一恼火,他们这些人过的自然艰难许多。 看到讨人喜的鹦鹉拍打着翅膀四处乱飞,且嘴里乱七八糟地叫嚷一通,轩帝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沉,随后抄起手边的茶盏便朝着鹦鹉掷了过去。 “陛下,可使不得啊,您心中有怒,何必迁怒一个讨趣的小畜生那个,况且若是伤了分毫,陛下您还不是要伤心。” 高博连忙上前温言软语地劝慰起来,在他见到轩帝并没有想要再发怒的模样后,口中连忙招呼了一声。 “都是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来把它带下去,让它在这乱嚷乱叫惹恼了陛下,谁都没好果子吃。” 喝斥一句后,高博又连忙嘱咐了一句。 “都好生伺候着鸟主子,别伤了这身艳丽的羽毛,否则拿你们试问。” 高博说这些时,轩帝便始终阴沉着脸坐在那里,既没有再发怒的迹象,也没有缓和下来的神色,但紧拧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陛下,气大伤身您何须如此动怒,本这几日就酷热无比,您这般的大动肝火,有损龙体啊!” 高博一脸沉痛的模样,跪倒在轩帝的脚边,苦口婆心地劝慰起来。 第八百一十六章 不见荤腥 轩帝口中冷哼一声,“哼,有损龙体?这天下有人见不得朕安生,朕龙体损伤与否又有何重?” “这天下都快被人算计了去,朕这坐下御座已经不安稳,朕又何为帝王?” 愤怒不已的轩帝,口中接连地怒喝两句,手掌也重重地拍打在桌案上。 一听到轩帝这话,高博不禁把头压得更低了些,且一脸得诚惶诚恐,口中连连低呼。 “陛下,可使不得啊陛下……您这般妄自菲薄,可不就是要了老奴的命吗?您为帝数十载,为了这天下的苍生黎民百姓,兢兢业业夜不能寐,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且这天下的百姓也都是记在心里的……” “您这般说,老奴的心受不了,老奴一生都为了陛下您,从来容不得旁人诋毁陛下您,可您……怎么能如此低评价自己。” “这天下是陛下您的天下,没有人能夺得走,否则就让他们从老奴的身上踏过去好了,不过是贱命一条……” “……唔……陛下,老奴这心里实在难受,您到底是怎么了啊?” 卑躬屈膝的高博伏在地上开始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带着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地在殿中响起,脸上带着愠怒之色的轩帝听到这低啜后,本就拧着的眉头不由地又拧紧了些许。 他眼中有些冷凝的视线落在了高博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且一句抱怨怒气喝斥的话也到了嘴边。 但他略一停滞,便转了心思。 轩帝似是极为苦恼且有愤怒非常地长长喟叹一声。 “唉,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把!朕不过就是心中不痛快,随口抱怨几句罢了,你何必如此啊!” “朕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是下面这些人不让朕省心罢了……” 啜泣不已的高博哽咽声有瞬间的停顿,随后便渐渐地收了声,可抬起的一张脸上双眼已经有些发红,且脸上也明显带着泪痕。 面上一副因轩帝妄自菲薄而伤心不已的高博,实则心中已经悄悄乐开了花。 原本他还以为是城南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陛下如此恼火,如今听陛下的言外之意,怕是这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小顾大人说了什么大不敬之言,才惹得陛下如此不快。 高博心中不由地好奇起来,十分想看看这顾清临呈上来的折子到底写了什么,才把陛下气成了这副模样。 呵呵,就算他顾清临心思手腕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初出茅庐便得到了陛下的赏识,真能做到不狐假虎威他才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只是如今他这般恃才傲物,却踢到了一块硬石头,怕是这位小顾大人的好日子也要到头喽! 这对于主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高博心中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但面上还不得不做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 “陛下您的随口之言,听在老奴的耳中却好似是惊雷灌耳,若是要让朝中的那些大人们听到,怕是会更加的诚惶诚恐。” 脸上带着些苦笑的高博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一脸的唏嘘。 瞥了一眼跪在身侧的高博,轩帝口中恼怒地喝斥一声。 “他们?若非他们不尽忠职守,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轩帝这样一说,高博刚刚放下的心,又开始被提了起来。 陛下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他心中十分糊涂,也越发的想知道,陛下这般恼火到底是因为哪桩事。 高博迟疑了须臾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毕竟这关系着他在主人那里的地位,他被器重与否,全都取决于他是否是有用之人。 朝中的局势看似已经明朗是瑞王殿下一家独大,但实则也是晦暗不明,那些尚未封王的殿下们也不是半点机会也无。 更有身在瑜城的瑾瑜王爷,具体会行进到什么地步也还是未知。 他若是再不有所行动,只怕早晚会成为被遗弃的那一颗弃子。 眼神迟疑且有些躲闪的高博脸上现出些为难的神色来,说话时也有些吞吞吐吐。 “这……陛下,您知道下面这些人最会跟风……您方才因小顾大人恼怒一事,怕是不出明日便会传遍整个金陵……” “小顾大人如今又在城南亲自督办监理案件,就连大理寺都派了人手过去,这样一来,怕是他再难展开调查。” “而这件事怕是不得不搁置下来,若是再传扬出去,百姓们怕是会惶恐不安,这样对陛下您的圣名也是有损啊!” 高博一脸的愁眉不展,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模样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可实则不过是包藏着祸心。 自以为无论是从神情,还是神态都拿捏到好处的高博,自是没看见早在他说第一句时提起顾清临后,轩帝便已经有些变了脸色。 只是因折子上所说之事本就面色难看的轩帝,再难看个两三分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轩帝微微眯了眯左眼,脸上的肉也跟着抖动了一下,紧抿的嘴角上闪过一丝讥诮。 老东西这是在探他的口风呢! 呵呵,养在身边多年的人,还真是不如养一只会说话逗人开心的鸟,至少还会看人脸色行事,而这个老东西越发的没眼色起来。 看来是时候找人好好盯着这个老东西一阵了,否则这坐下之位,怕是当真会越加的不牢靠了! 看了一眼高博有些期期艾艾的模样,轩帝冷笑了一声,随后便收回落在高博身上审视的目光,有些飘忽带着怅然地看向殿外。 “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晓,只是这件事若是不加以严惩以儆效尤,只怕朕这天下早晚会大乱。” 轩帝口中只字未提顾清临,更没有说顾清临半句不是,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像是被规劝顺通了一样,轩帝脸上除了看不出喜怒来,并不像之前的那般愤怒。 “好了,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今日的膳食朕不想见到半点荤腥。” 本还想再劝慰几句的高博迟疑了一下,随后便应了一声缓缓起身离开。 第八百一十七章 看完再说 缓步向殿外走去的高博,脸上带着些许的担忧之色,像是还在担忧轩帝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一样,也像是在担忧轩帝的龙体。 高博一边走一边颇感无奈地摇头轻声叹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这让他有些阴沉的脸色,看上去便顺理成章的多,且不容易让人心中生疑。 虽然脸上的神情可以作伪,但他眼中升起的阴毒却如何也掩饰不掉。 陛下方才这般说,很明显便是要把自己支开,至于还有什么旁的安排,那便是极为机密之事,不容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窥探了。 越是这么想,高博心中便越发的有些焦急难安。所说这近大半年来,陛下时有便会找借口支开他,但他毕竟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会听闻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闻。 而如今,短短几日里,陛下已经接连两次找借口把他支开,且好似每次都是事关顾清临时,陛下便会如此。 且方才他说了那么多虚虚实实试探的话,陛下也只不过是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这于他来说,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高博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一次不仅没从陛下这里探到半点口风,还险些让陛下把他自己绕进去,实在是太失算了。 他忘了,他已经并非从前一心一意的高总管,而陛下也绝非是那个贪图享乐漠不关心的陛下。 陛下会担心这天下落入他人之手,会担心座下之位不稳,会担心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他这般的忧心忡忡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这些种种表现都能看得出来,主人不仅已经一步步地控制住了陛下的龙体,更将这江山可能易主的恐惧,一直稳稳地落在陛下头上…… 原来一直高高在上的陛下,竟然也不是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他也会怕。 然而,主人想要的不仅仅是摧垮陛下的身体,更是他的内心。 一步一步,缓缓侵蚀……想到这高博猛地打了个冷颤,且已经迈出到殿外的一条腿,也下意识地便收了回来。 自他心中升起的那股寒意,就连殿外这昭昭艳阳都不能驱散。 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深入骨子里的恨,才能让主人选择了一种最为温吞,但却也是最为狠厉的方式。 慢慢的去摧毁一个人,从身到心。 主人不仅是心思诡谲多变的,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而这也是他为何要不断地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的最根本缘由。 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主人把他那些阴狠的手段,有朝一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条贼船,他上来了,便已经再无下去的可能。 他也曾迟疑过,后悔过,但是早已经晚了,早在他为了那滔天的权势富贵,而选择背主之时,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而他,也并没有去违抗主人的胆量…… 脸色有些发白的高博一站到艳阳下,那脸上的面皮似是更加白了几分,但不过瞬间整个人便被一股炙热的气息所笼罩起来。 心中正是各种滋味儿掺杂在一起的高博,乍然间置身在这种像是被炙烤着的殿外时,眼前一阵发晕,且又接连地打起冷颤来。 殿外搬弄着花盘到阴凉地的小内侍见到高博面色有异,连忙放下手中的花盆,小跑着过来轻声询问了一句。 “高总管,您身体可以有什么不适?” 虚晃了一下的高博连忙抓住小内侍探过来的手臂,微微闭眼缓了须臾,直到眼前再无眩晕感时才松开了手。 高博有些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才微微摆摆手,口中叹息一声。 “无碍,不过是这几日陛下食欲不振,有些担心罢了!一会儿你记得去御膳房吩咐一声,今日奉给陛下的菜式切忌不能见荤腥。” “您尽管放心,小的一会儿就去御膳房知会一声。” 弓着腰身的小内侍连连点头,随后便有些担忧的模样。 “总管大人,这大热天的,您可得要多注意自己个儿的身体,小的们还都要仰仗您多多提点呢,您要是把自己个儿累病了,小的们岂不是要伤透了心。” 高博斜着三角眼睨了一眼说话的小内侍,眼中的神色带上了些许的探究和审视。 “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杂家怎的从前好似并未见过你。” 小内侍口中憨笑了两声,像是极其难为情一样抬起沾满泥土的手抓了抓头。 “嘿嘿,大人您在陛下身边侍奉,整日里忙的很,小的在御花园当差,自是无缘得见大人您。今日若不是天气太热,怕把这些娇贵的名贵花草晒蔫了,小的也不会有幸能见到大人您。” 高博听到小内侍如此说,眼中的审视渐渐褪去,露出了两分笑模样来。 “倒是个机灵话说话的,回去后和你们陆总管说一声,明儿就来杂家身边伺候吧!” 说罢,高博便步履略显迟缓地沿着石阶幻皇向下而行。 留在原地的小内侍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晒得发红的脸上一片怔然,好似还没回过神来一样,就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高博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高博走到了台阶下的缓台时,小内侍才像是被针扎了逸雅阁,猛地跳了起来,随后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瞪大了眼睛。 极其兴奋的小内侍总归是没忘了规矩,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缓缓地对着远处高博的背影行了一礼,口中压抑着兴奋地低于一句。 “小的谢谢大人提点。” 而这一切,坐在殿内的轩帝早已经让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且就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有耳朵转告给他。 对此,轩帝并未表示出有什么异样的神色来,只是目光微冷的眼中带着些许的讥诮。 在这深宫之中,施恩便是笼络人心最好的一种方法,这个老东西跟在他身边久了,这些本事倒是没少学。 他手中拿着那本顾清临呈上来的折子,摆弄了须臾后,啪的一下丢给了站在书案前的人。 “看完再说。” 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轩帝便躺靠进椅子里,眉间带着一股烦忧。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不得不做 立在殿中书案前那道高大的身影单手接住了轩帝扔过来的奏折,在他听到轩帝的这声吩咐后,却并没有急着打开奏折,而是先抬眼看了一眼面上略带不快的轩帝。 这人带着茧子的大手一抖,“哗啦”一声便展开了合上的奏折。 听到这有些刺耳的声响,轩帝的眉头紧了紧,但却并未发作,只是抬手重重地在扶手上叩了几下。 “……咳……属下会小心的。” 身形高大魁梧的人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旋即便把眼中看向轩帝的目光落回到手中的奏折上。 不过扫了几眼,这人脸上的神情便有些严肃起来,且一直没有波动的眼中也开始翻滚着不明情绪,间或更是不断地抬眼偷偷瞄了几眼仰靠在椅子中的轩帝。 但轩帝始终像是在闭目养神一样,丝毫没有看向这边一眼。 这让来人心中渐渐地开始打起鼓来,有些拿不准陛下的意思,更不知道陛下给他看这个,究竟是要兴师问罪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向来奉命行事惯了,得了什么样的命,便要行什么样的事,即使可能事赴死,他都不会有一丝的迟疑。 可……眼下陛下只说让他看,看完再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道命令,而是想问他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只是,他该怎样说呢?若是说错了,怕是要小命不保…… 看陛下这般模样也能看出来,陛下心中的火气定然不小,且顾清临大张旗鼓地从羽林卫中借调了三百精锐。 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只是他以为不过是一桩简单的略卖案,却没想到这后面还牵扯出这么多条人命来。 “是属下失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属下竟然未察觉分毫,还请陛下降罪。” 来人沉了沉眼中有些忐忑的心思,随后啪的一声合上奏折,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同时双手托起手中的奏折高举过头。 听到这接连响起的“啪”和“扑通”声,靠在椅子中闭目养神的轩帝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旋即做起身来,打手砰砰两声排在书案上。 “龙六儿,你就不能不这么毛躁吗?造出这些响动来,是嫌朕还不够烦吗?” 一脸怒色的轩帝接连低吼几声,怒瞪着一双睁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殿中的人。 “啊,陛下息怒,属下整日里舞刀弄枪手上的力气大,一时没……没……” “行了,别罗嗦了,说说你对折子上所说之事有什么看法。” 一脸不耐烦神色的轩帝,开口打断了龙六儿支支吾吾的解释,有些烦忧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旋即,轩帝又看了一眼殿中跪着的龙六儿,口中所说的话便带上了几分警告之意。 “别跟朕打马虎眼,你整日舞刀弄枪用的又不是脑子,你应该能明白朕想要问的是什么。” 听见轩帝这样语气略带严肃和警告的话后,跪在殿中的龙六儿口中轻轻吁了口气,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叹息一样。 旋即龙六儿便把高举过头顶的双手收了回来,一尺左右的奏折被他单手托在手里,也不等轩帝恩赦,便顾自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龙六儿先是习惯性地甩开了大步向前迈去,随后抬到半空中的腿又收回了半分,堪堪落在右脚脚尖前,宽阔健壮的身形跟着晃了一晃,又紧接着迈了一小步才站稳。 龙六儿有些做贼心虚地飞快抬眼瞄了一眼轩帝。 轩帝看着龙六儿一连串的举动,脸上并未有半分的不悦,反而看他那副蹑手蹑脚的模样有些生气,当下便又抬手敲了敲书案。 “你这副像做贼一样是要干什么?今儿朕召你来是让你气朕的吗?” “不让你毛手毛脚,你便一副做贼的模样,朕当初怎么就眼瞎选上了你!” 轩帝口中接连喝斥了几句,但眼中却并没有恼意,在他看到被他喝斥的同手同脚走路的龙六儿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行了,别拘着了,朕看的都难受。” “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召你前来的次数都是有限的,就这点规矩就是学不好!你脑子里的刀枪挪到这些上,还会在朕面前如此出丑吗?” 语中带着笑意的轩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嗔怪了两句。 “哎,属下多谢陛下恩典。” 因为不敢放开了走的龙六儿正因为刚才同手同脚走路而尴尬不已,现在得了轩帝的恩赦,脸上便露出释然的笑。 这回龙六儿甩开大步向前走去,因为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又高又壮的他走路时大脚踩在地上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 “陛下,属下以为城南一案背后必然像顾清临所言那般牵连甚广。且他折中所言,已经发现的十余具骸骨并非都是近年埋下。” 已经走到书案前的龙六儿把手中的邹泽放回到书案上,但口中的话却顿了一顿,随后他颇为谨慎地看了一眼轩帝的神色。 在他见到轩帝面无异色时,才又道:“既然不是近两年的新尸骨,那便足以说明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据属下所知,江湖中并没有能像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势力存在。所以属下以为,这件事不仅仅是一地牵连甚广,恐怕就连这皇城之中涉案之人已经繁多。” 龙六儿说到这里,便一躬身颔首,但明明没有说完的话,却并不再这般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轩帝没有丝毫波动的眼中,听完龙六儿的这些话后,渐渐地升起些兴味来,且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接着说,朕恕你无罪。” “属下以为,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让顾清临深究到底的好。否则若当真是连根拔起,定然会引起朝局动荡不安,几位殿下如今又正事蠢蠢欲动之时,内忧外患之际,这些涉案之人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属下以为,只象征性地斩杀几人以儆效尤足以震慑他们。待风波平息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龙六儿抬眼看了看轩帝,“这只是属下拙见,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呵呵,折子上所言,你只看了后半部分对吗?可你知不知道,这个小顾卿家现在已经把朕架到了御辇上,在亲自推着朕往前走。” 轩帝口中带着讥诮地冷笑一声。 第八百一十九章 察言观色 站在殿中的龙六儿听到轩帝这句话后,一张冷肃的脸上闪过一道极为震惊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在轩帝那并未真正发怒的脸色下,又闭了嘴。 并且方才奏折上所言,他也并非只看了后半部分,就连前面那些话,他也一并扫入了眼中。 不就是顾清临在写呈给陛下的折子中,并没有太过拘谨吗,这在他看来也实属正常。 顾清临那个人行事疯癫无常,约束常人的礼教,在顾清临面前根本不值一文,偏陛下还十分欣赏顾清临。 这些事情他们这些翼龙卫是人人知晓的,且陛下对此也并没有隐瞒他们任何人。 要说是让陛下有些恼火的是顾清临折子上说写的出行路线,这在他看来就更没有问题了。 前几日暴雨连绵,这金陵周边也遭了灾,城内商人和达官显贵居多,自是毫无影响不担心生计。 可城外那些靠种田为生的百姓们可就难逃此劫了,且朝中近日来也并未有朝臣上书提及此事,这样一来,本来应该分拨灾银的户部尚书也自是乐得毫不知情。 若是陛下当真能按照顾清临所拟划出来的路线走,不可谓不是好事一桩,不仅能确切地把爱民如子的名声坐实,也能间接地给朝中观望的诸臣一个讯号。 受灾百姓的事情很快便会得到解决,那时陛下的威望才是更上一层楼。否则,这件事若是等别的殿下主动请缨,那时就太过被动了。 这两件事,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陛下为什么这般恼火呢? 龙六儿思来想去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地一拱手。 “属下确实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这个你不知,那个你不知,那你告诉朕,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听到龙六儿这样说话,本就面带怒色的轩帝当下便有些怒不可遏的模样。 龙六儿不顾轩帝越发难看的脸色,口中有些憨直地又说了一句。 “陛下,请息怒,属下确实不知。” 轩帝瞪大了双眼,怒视着下首的龙六儿,提起来的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恼怒的脸上又现出些无可奈何的神色来。 “你……真是要气死朕了!” 良久后,轩帝有些气恼又颇显的无奈地轻斥一声,随后一副不想看见龙六儿的模样,转过头手捂在了眼睛上。 “那你就说说你知道的。” 方才在轩帝一直沉默时,始终躬身颔首的龙六儿在听到这句话后,才缓缓地抬气头来。 “陛下,属下以为顾清临所拟定的出游路线并无不妥。且一路西行,不仅有羽林卫跟随在侧,属下等也会在暗中相随。” “安全无虞既然已经能保证,属下以为陛下您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且这一次出行,大可以打着慰问百姓的名义。” 龙六儿说到这里后,略微顿了下,随后梗直着脖子有些憨然道:“属下不知,陛下您还有什么好犹疑恼火的。” “真让你说你还真敢说啊!龙六儿,你今儿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来的?” 轩帝被气的“霍”地一下从椅子中站起身来,有些发抖的手指不停地指点着龙六儿。 “你就长了一副憨厚的面孔,说出口的话,只怕是死人都要给气活了!” “身为朕的暗卫,你就是这么和朕说话的吗?” 从轩帝口中接连蹦出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诘问。 龙六儿被质问的脸上一片怔愣,眼中也闪过些许的惶恐,且也有些有口难辨的模样。 “陛……陛下,属下,并非是……是此意。” 说着龙六儿便一撩衣摆,作势要跪下来。 “行了,行了!别再朕面前弄这些虚架子,还不够朕心烦的!” 轩帝一脸的不耐烦,接连挥手阻断了龙六儿想要跪下去的举动。 “朕所言之事并非是小顾卿家拟定的出游路线,这件事他毫不掩饰地把朕算计进去,朕心知肚明,他也并没有隐瞒。” “更何况,就像你说的,从城西城门沿山路一路而行,既可以观览山色湖光,又大可举着慰问百姓的名义。于朕而言,不仅没有半点的损失,还会加重朕在百姓们心中的威信和威名。” “朕算是乐得让他花些小心思算计朕。因为小顾卿家想让朕看到的不仅仅是他的勃勃野心,更是耿耿忠怀。” “朕虽然年岁大了,乐得过安稳自在的日子,但却十分愿意看见年轻人充满着昂扬不可一世的斗志,那样朕便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似是陷入回忆中的轩帝脸上带着一片唏嘘的神色,但说罢这些话后,却双眼微微一眯,从狭长的缝隙中似是射出一道冷光来,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森森寒意。 “可是他!在城南一案上,却把朕彻头彻尾地算计了进去。” 好似把龙六儿当成了顾清临一般,轩帝冰冷的双眼带着一股子阴狠,狠狠地凝视着书案前站着的龙六儿。 “事发之时,确切的说时在小顾卿家发现城南范家庄有异之后,便当机立断地潜入了范家庄,并雷厉风行地将在场之人全部羁押。” “之后的事你是知道的,小顾卿家连夜闯进朕的宫中,要求面圣。” “他这般先斩后奏,你以为是为何?” “你以为朕没有想过要杀鸡儆猴吗?” “可早在最初,小顾卿家便已经把这一条路给堵得死死的。” “如今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又让朕往哪里退?他这般行径,不是在推着朕往前走,又是什么?” 情绪十分激动的轩帝,宽厚的手掌不停地在桌案上拍打着,整个大殿中除却那一声声压低着声音的低吼外,便是这巴掌声最为清晰。 原本听罢这些话的龙六儿已经拧紧了眉头,一张有些憨厚的脸上也现出罕见的狠戾神色来,似是下一瞬间配在他腰间的利剑便要出鞘一般。 然而很快龙六儿便反应了过来,陛下心中虽怒,但却并没有要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顾清临的意思。 陛下这般,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若是陛下心中当真对顾清临有所不满,那便会早就下令处置了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抱怨着心中的不满,一边还对顾清临赞赏有加。 他心中虽然明白陛下是何想,但却不会挑明了说出来。 那样不仅会让陛下面上无光,也很有可能会惹恼了陛下。 作为一国之君的暗卫,不仅需要奉命行事,更要学会察言观色。 第八百二十章 朕知道了 轩帝站在桌案后,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像是被顾清临给气的不轻,且脸上方才十分激动的情绪也一直未消。 龙六儿颇有些感到汗颜地看了一眼轩帝,心中一边在感叹,陛下如今怎么也学会绕起弯子来了,明明心中已经有所想,但却并不说出口。 难道陛下是想借他之口说出来吗? 一边,龙六儿又有些迟疑,生怕自己会错了陛下的意,那样便会养虎成患。 顾清临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且颇具野心,朝中不乏怀有野心之人,但却从来没有人像顾清临一样,把自己的勃勃野心毫不掩饰地昭彰出来。 而顾清临现在颇受陛下器重,且朝中局势尚算稳定,换句话说,顾清临若是想要一鸣惊人出人头地,那么便势必有位高权重之人被挤落下来。 他才能顺理成章地顺势上位,否则现在的朝局中并没有职位能满足顾清临的野心。 那样一来,旁的朝臣们只会以为这是陛下想要让朝局中大换血,而没有人会以为是顾清临耍的心机和手腕。 皇子们争权夺利也就罢了,一个臣子还想趁机搅弄风云,这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况且顾清临的野心如此之大,怕是必须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才能满足他的野心。 朝中几党互相制衡,且又有陛下掌控,并无太大的偏颇,若是顾清临如愿上位,那朝中局势定然会出现一边倒的势头。 所有人都会把顾清临当成是最大的对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互相牵制,届时,不仅仅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场面 且几位王爷皇子们的争权逐利,也势必会搅得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那时的场面才当真是会混乱不堪。 而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混乱不堪的局面将一时半会儿难以收拾。 到那时,已经成了气候的顾清临,不仅仅对于其他朝臣们是一种威胁,就连对陛下来说,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 龙六儿的脸上现出些极其为难的神色来。 怎么对待顾清临的问题,想必陛下心中早已经有了定夺,现在要他表态,还确实有些为难。 揣测陛下的心思并不难,端的看陛下对待此人的态度便能猜出几分,难的是要揣测出陛下对待这件事的看法。 “陛下,属下以为城南一案既然已经行进到此时,不若就全权交由顾清临处置,这样一来不仅能助他在朝中建立起威信,也能……” 龙六儿迟疑了一下,才继而道:“也能为陛下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否则这件事若是当真彻查下来,少不得有一些个老臣子来陛下您这哭诉。” “你啊,实在是狡猾,朕让你谈谈对待小顾卿家的看法,而不是让你谈及对这件事的看法。” “哼,让你少给朕打马虎眼,你到底是没和朕说实话。” 轩帝睨了一眼龙六儿一眼,口中哼笑一声。 龙六儿看着眼中带着点笑意的轩帝,便知道他自己说对了。 虽然陛下口中之言像是在责怪他,可语气中没有半分的严厉。 “哈哈,陛下,您让属下说这些朝堂之事,不是为难属下吗?您让属下动动手还行,这要真动脑子的事,属下可做不来。” “属下能说出这些,已经很伤脑筋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属下做不来,做不来。” 龙六儿干脆依轩帝之言,当真装起傻来,配上他这副憨厚的面容,便足以让人确信几分,而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心中的弯弯绕绕并不比旁人少。 “今日就放你一马,如若有下次,朕要是再问起你,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是不会怪罪你的。” 轩帝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轻叹了一声后摆了摆手,有些拿龙六儿没办法的模样。 “是,属下谨遵陛下圣命。” 龙六儿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却并未像以往那样急着离开,他心知,陛下定然是还有事情尚未吩咐。 “呵,你看朕这记性,因小顾卿家一事一打岔,险些把正事给忘诸脑后了。” 轩帝轻抚额头,略带苦恼地叹息一声。 站在殿中的龙六儿面上不显,心中已经忍不住开始有些偷笑起来。 幸好他并未指摘顾清临半句,否则今日怕是会把陛下惹恼。 虽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不被器重已是必然。 “你觉得高总管如何?” 轩帝略微沉吟了须臾,旋即脸上眼中的笑意尽数褪去,冷肃着面容看着龙六儿。 轩帝这样问再配上他脸上严肃非常的神情,只要不是痴傻之人都能看得出轩帝已经对高总管心有不满。 更何况龙六儿不过是长了一张略显憨厚的脸,其心并不如其外表这般憨厚。 龙六儿紧紧是错愕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轩帝想要说什么,当下便郑重地施了一礼。 “请陛下放心,待属下查明以后,定然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并未抬头的轩帝听到龙六儿的这句保证后,把玩着长寿果的手指微微一滞,随后脸上露出颇为满意且较为舒心的笑来。 “好,无事便退下吧,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小顾卿家那里你暗中派两个身手较好的,朕担心有人欲行不轨。” 轩帝略带着些忧心的模样,吩咐完以后,就在龙六儿转身要走之际,轩帝突然间又发了话。 “瑜城一事事情如何了?” “回禀陛下,据属下所知瑾瑜王爷并未大愈,且发生民乱一事也是有人暗中捣鬼。” “因为据属下调查得知,在瑜城发生民乱当日,陛下您便收到了上报的密折。这表明了就是有人在两头捣鬼,为的自然是陛下您这道支援瑜城的圣命。” “只是想不到的是,最后这件事却落在了瑞王殿下的头上。而这一点,只怕也是唯一超出幕后之人算计的事。” “再往下的事,属下没有收到命令,并未继续追查。” 轩帝听罢龙六儿的话,沉默了须臾,才像是有些有气无力道:“好,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把玩着两颗长寿果的手指绕动的有些杂乱无章,就像轩帝此刻有些波澜不平的内心一样。 第八百二十一章 以牙还牙 正在只身前往霜痕那处秘密宅院的顾清临,丝毫不知道在他甩开身后的这个“小尾巴”后,轩帝为了他的自身安危,自作主张地又派来了两个“大尾巴”。 而这一处宅院,所处之地比较偏僻,并不引人十分注意。 寻常时都是作为他和霜痕联络的秘密据点,如今却又当成了羁押范志杰等人的一处临时牢狱。 这处宅子虽是两进的院落,在达官显贵居多的金陵中本就算不得什么,这也是不引人注目的其中之一,二来则是这处看似平常的宅院,内里却大有门道。 当初霜痕买下这处宅院时,首先相中的是这处宅院的位置,虽然所处之地稍有些偏僻,但与大将军府却只有两条街相隔,且若是走暗巷的话,只需要穿过一整条长长的巷子便能径直抵达大将军府后门。 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这处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南边来的商人,在金陵置办了这一处宅子后,在其后院里挖出了一个几乎与地上面积相等的地下暗室。 这些暗室从前被那位巨贾当作是囤积货物和奇珍异宝的场所,现在被关进了一群泯灭人性的畜生,虽说有些暴殄天物,倒也还算是物尽其用吧! 顾清临站在巷子口,警惕地观察了周围几眼,却信周围没有半点人影后,才抬脚在墙边轻点两下,翻身飘进了这处院子里。 和宅院灰扑扑外表极为相似的是,这院子里的装点也极具生活气息。 墙边上随处可见的干菜山货,堆在墙角里的干柴,挂在墙上晒干的兔子皮狐狸皮,从荒草丛里踩出来一条光秃秃的小路…… 让这里看上去,仿佛就是一处猎人偶尔进程兜售皮子山货的落脚点,半点人气也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处宅子,但凭他对霜痕的了解,他是没有那种细腻心思在这些东西上面下功夫的,可见这些东西是原主装点的。 为的自然也是不引人注意,一个外地来的富商巨贾,所携带的人员不过是十几看家护院之人,但钱财之物却是少不了。 难免会引来有心人的打探,可一看这处算得上穷困潦倒的宅院,怕是那些梁上君子都不愿前来。 之前有了霜痕曾经给他看过的图纸,顾清临虽是第一次来,倒也能算得上是熟门熟路地便找到柴房里那一处密道口。 进到柴房以后顾清临推开散乱堆放在地上的一堆干柴,一个四方的木盖口便显露出来,他闻着这有些散发着鱼腥臭气的地道口,拧着眉头稍稍迟疑了一下。 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衣衫,眼中有些狐疑闪过,心中也开始打起了鼓。 “怎的渡口河堤上的那股呛人腥臭味在这居然也能闻得到?莫非是身上不小心沾上了烂泥?” 在自己身上的衣襟上闻到了一股不算浓烈的清香气后,顾清临才稍稍放下了心,脸上也不像方才那般的嫌恶。 可眼里的嫌弃却十分的明显,且拧紧的眉头也没松开。 他一把掀开地窖口的木盖子,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比河堤上要更加浓郁呛人的臭鱼烂虾味道。 正探头向下看去的顾清临乍一闻到这股“沁人心脾”的气味,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里更像是装满了嗡嗡嗡四处乱飞的蚊蝇一样。 顾清临脚下忍不住踉跄几步,一阵阵眩晕感席卷而来。 跌坐在地上的顾清临双手捂在脸上,口中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低声咒骂一句。 “真想踢死你,霜痕你到底弄了什么东西在这!” 正念叨着,顾清临便听到自地下传来一声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他砰地一声就势坐在了地上,松开了捂在脸上的手,歪着头脸对着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哈哈哈……哈哈哈!爷还就不信治不了你们了!” 一道声音发闷但却带着阵阵回音的笑声从地窖中传来。 顾清临长长地吁了口气,有些松了口气般的感觉。 从顾清临口中蹦出一句冷哼,所说的话与方才霜痕口中那句带着得意的话一模一样。 “哼,爷还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听着地窖里传来的踢踢踏踏脚步声,顾清临也不像之前那般着急了,有些慵懒地靠在那一堆干柴上,眯着眼睛嘴角上带着一抹坏笑看着黑黢黢的地窖口。 而地窖中正在缓缓向地面上走来的霜痕听到这一声冷哼后,带着满面春风得意洋洋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有些僵硬。 霜痕扯了扯嘴角,加快了向上跑的脚步。 靠在柴堆上的顾清临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头泛起的恶心感,嘴角的坏笑也越来越大。 他总算是反映过来这股腥臭味是为什么了! 想来霜痕是为了报复这些狗东西,以牙还牙地把那些臭鱼烂虾搬到了地窖里。 哈哈哈,可真有他的!不过这样的报复手段一般还真是想不出来。 毕竟这股死鱼烂虾腐败的腥臭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 笑着,笑着顾清临的眼中便带上了些许的狠戾之色来。 仅仅只是这些惩罚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轻了,等让他们吐出来该吐出来的东西后,一定要把这些人处以极刑才可! 否则,不足以平民心定民愤! 而此时在街头的闹市中,那位与顾清临面容基本无异的人,也从商铺前的墙根下起身离开。 这人不仅面容与顾清临极为相似,就连走路的形态都像极了。 而这位顾清临穿着有些褴褛但还算干净的衣衫,在各处商铺前随意的游逛着,好像是没有目的地一样,但当他走过祥和楼时却顿了顿脚步。 “顾清临”的脸上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来,但眼中所流露出来的讥讽却同样赤裸。 与此同时,李牧原和刘知远等人也都纷纷收到一封拜帖。 贴上言明邀他们众人到祥和楼一聚,而署名之人却正是在城南督办案件的顾清临。 只是此“顾清临”非彼“顾清临”。 这些事情李牧原、刘知远等人自是不知,他们正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想不到清临兄百忙之际都能想着邀他们众兄弟出来相聚,这便足以证明他们在清临兄心目中的地位。 第八百二十二章 他挣什么 从祥和楼门前走过的顾清临,并未急着进到祥和楼大开的门里,而是像一个脚步匆匆却无闲暇进到店里去品尝佳肴的过客一样,眼中带了几分艳羡几分唏嘘之色。 只一晃身,顾清临便从祥和楼门前走过,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迟疑,但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却闪着森森的寒意。 在这艳阳高照的天气里,只要被他的双眼一瞥,便仿佛坠入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一样,深入骨髓的寒意便会飞快地侵入四肢百骸。 顾清临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阴郁之人,且从来面上都是带着几分不羁的冷笑,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后,他整个人好似比从前还要阴郁几分。 就好像在他的头上始终积聚着一块浓厚的乌云一般,风吹不散带不走,只能任由这片乌云在他心头上越积越多。 且,若是伪装成顾清临模样的段恒毅在此,见到顾清临这副不仅没有痴傻反而较从前更加阴郁许多的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毕竟当初蒙老头拿出那颗可以让人毫无意识、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底秘密的秘药时,明言在先,此秘药对服食之人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有着极大的损伤。 且古籍上记载来看,最有可能的便是让服食之人变成心智不全之人。 可眼下顾清临这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智不全之人,否则又怎么会逃过重重眼线的搜捕,安然无恙地潜回到金陵? 而这一点也恰恰被顾清临所利用,他装疯卖傻数月,骗过了看守他的众人,又用了手段蒙骗看守之人放松警惕,趁机逃了出来。 他的出逃,不仅仅是那些看守之人心存善念,对他没有严防死守,更是顾清临此人实在是太过狡猾奸诈。 现在顾清临不仅安然无恙地潜回了金陵里,虽然没有鲁莽地回到顾府里,指认现在的顾家二少爷是个赝品冒牌货,而是先联络了刘知远,李牧原等人。 刘知远,李牧原这些人等,都是他从前的至交好友,同时也是他的狐朋狗友,更是与他同命相连的兄弟。 虽然他从前总认为李牧原、刘知远等人虽然与他自己同病相怜,但他们在根本上还是大不相同的。 暂且不论出身门庭富贵与否,单是个人,他便比这些人加在一起还要足智多谋。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当中虽然他年岁不是最长,但却被尊为大哥的原因。 而他的不可一世和放荡不羁,也是深存在骨子里的。 是以,从前他虽与他们在一处,或是寻欢作乐,或是惹事生非,但他心底深处还是觉得他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尊贵。 可摸回金陵沿途这一路上,在他有意无意的打听下,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他也有了几人耳闻,只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不相信,那个假的冒牌货,竟然做了这么多年里他想做却又不屑做的事情,更是一跃成为金陵中人人钦羡想要攀附的新贵…… 起初在他听闻后,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初始他以为他,那个已死之人,冒用他的身份,他的名字,甚至是他的样貌,不过是为了调查那件事才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金陵。 可这一路上沿途中他听闻了太多有关于他的名字的事,他知道尽管奈那名字、容貌、身份,都是在言他,且或褒或贬,但他还知道那些都不是他。 他一直被困在那处位于边疆之境的简陋宅院里,他依然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他就像一只被砍了手脚的鸟儿,被困在笼中,早已经没了自由。 所以他装疯卖傻,变成了一个痴傻癫狂之人。 他也曾想过,就此隐形埋姓去过另一种生活,可他心底到底是心存不甘。 他不甘愿就此稀里糊涂地了余残生,更不甘愿看着那人顶着他的身份兴风作浪,然而他更不懂的是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他眼中金陵还是那个金陵,看上去也一如既往地繁华富庶,也一如往昔地那般,在繁华富庶的外表下,到处都充斥着淫靡腐朽的味道。 早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这样一个金陵,这样一个家国,他不知道那些人,冒仿他的那个人,挣个什么劲儿! 他更不明白这么挣,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看着一个早已经腐朽不堪的王国坍塌不好吗?新旧交替已经是万物所循之矩,且天下之大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大势所趋。 像是冒仿他的那人,还有那些人做的,在他看来,全部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理解不了他们已经遭受到了这个王朝的不公对待,又怎么会怀着满腔的热血,却为了这样一个早已腐朽的王朝去东奔西走。 他们,究竟在挣什么? 他们,可否有过寒心之时? 顾清临微微眯着双眼,仰脸对着有些刺目的昭昭艳阳不屑地轻叹一声。 “都是痴人呐!” 他如是,那人如是,刘二等人更是如此。 都绕不过名利二字。 因他一身的衣衫褴褛,且面容上也刻意地画着些似真似假的脏污,所以即使走在对面,旁人看见一张与近月里春风得意的顾二公子极为相似的面容时,也丝毫不会多心,只会以为是相似之人罢了。 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双生子都已经是寻常事,面貌相似之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天下奇闻。 而这时佯装成顾清临模样,以他身份在金陵里活跃了数月的段恒毅,正坐在那处宅院的柴房里,等着霜痕出来为他解惑。 充斥着臭鱼烂虾味道的地窖,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踏进一步,整日闻着这种极为刺鼻浓郁的味道,他怕一不小心丧失了嗅觉。 而霜痕也终于在他的期盼下,缓缓地走出了幽暗恶臭的地窖。 被听见那一声放声大笑后,如今霜痕见到段恒毅坐在这里,面上倒是现出些难为情的神色来。 “嘿嘿,少将军您怎么来了?” 段恒毅大刺刺地盘膝而坐,背靠着一堆干柴,脸上丝毫不见焦急的神色,反而有几分戏谑之意。 “说吧,你又干什么坏事了,乐成这副德行。” 第八百二十三章 恒者久也 段恒毅的这一眼别有深意,看向黝黑地窖口的目光中带着些戏谑之意,且这话问的也极为随意。 已经从地窖下面楼梯上迈出了一条腿的霜痕,看到段恒毅脸上戏谑的笑后,先是怔了一怔,旋即脸上便是止不住的坏笑。 且在霜痕的眼中还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属下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少将军。” 霜痕略带着点骄傲的神色,利落地从地窖口跳了出来,随后眼疾手快地把地窖盖子合上。 那股浓郁呛鼻的腥臭味随着地窖盖合上而淡了不少,但整个柴房里这会已经满是那股死鱼烂虾堆积起来的恶臭。 段恒毅看着面色淡然自若的霜痕,口中笑骂一声。 “少拍马屁,先说说你这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是否奏效吧!” “少将军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暂时虽然成效还不算太大,但属下以为只不过是时候不到罢了。这些个亡命之徒个个都是滚刀肉不怕死,皮肉折磨对他们一心求死之人来说丝毫不奏效。”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个个绑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脚边就是在渔港市场上搜集来的死鱼烂虾鸡鸭内脏,还有粪汤子……” “在密不透风的密室中沤上几日,如此高温下,属下就不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一旦有人扛不住,那么便会争先恐后的吐露实情。” “到那时……” 盘膝坐在地上的段恒毅看着霜痕口中滔滔不绝地说着,和着他那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他虽然也觉得这个注意好,甚至像开口赞他一声。 可自霜痕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又在他脑中一回想,便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了一般,让他心头忍不住的想要“一吐为快”。 他就说,这里的味道怎么会比河堤和那些船舱里还要呛人,原来是加了粪水…… 一想到这些场面,段恒毅便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他甚至忍不住地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但偏偏越不想想这种场景,偏偏霜痕的话就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想,让他忍不住去想。 “少将军,这个法子不好吗?” 霜痕看着一脸苦相的段恒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有些诧异地开口。 “……不,你这个法子真是绝了。” 段恒毅压下喉咙里不断翻滚的酸意,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由衷地哑着嗓子赞了一声。 “哈哈,属下就说嘛,从前都是少将军你的鬼主意最多,如今不能事事找你商议,属下也是着急没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霜痕口中低缓地笑了两声,但随后面色便冷了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属下这样做,也不过是让他们尝尝这个中滋味罢了,总不能他们拿着略卖人的不义之财逍遥快活,到时候再赏个痛快,实在是太便宜这些狗畜生了!” “在把这些人移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之前,属下绝对不会让他们就这么痛快地装哑巴,从前那些人遭的罪,属下会一样不差地还施到他们身上。” “我这边还能拖上几日,你自己看着办就成,到时就算转交到刑部或是大理寺,也绝对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一遭进了大牢,再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把他们尽数羁押这些时日,就算他们能有幸留得一条狗命在,你以为他们背后的主子还会再用他们吗?” “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一帮将死之人,就算受点刑罚,又有谁会追究?况且刑部和大理寺那些刑讯逼供的手段,不比咱们要少。” 段恒毅的脸也彻底的冷了下来,句句透着冷意和嘲讽的话从他口中蹦出。 “这些属下都心知,但这次少将军你亲自去陛下那里请命彻查此案,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等着看你的笑话。” “若是在这属下不能撬开他们的嘴,等真到移交大理寺或是刑部的那一日,他们若是开了口,这个功劳你便要拱手让人。” “这关乎着你能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属下无法不心急。” 霜痕有些疲惫地抬手搓了搓脸,猩红的眼眶中都满溢着焦急和担忧。 所有的事情行进到这一步,早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是他们不能先下手为强,那么少将军现在的地位便不保。 不仅仅是在顾家,更是在整个朝堂和陛下面前。顾清临出逃一直搜寻未果,少将军亟需这件功劳奠定他在顾府和朝堂之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直到那时,就算真的顾清临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有几人愿意承认那就是原本的顾清临? 只有把假戏做到逼真,才能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也才能把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 这样顾清临原身这个障碍才能彻底的清楚掉,否则这个威胁便始终会存在。 少将军如今已经是身在风暴中心,稍有大意,便可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且这一次,少将军也不会再幸运地死里逃生。 即使有这种可能,他们也不敢赌。 看到霜痕眼中的那些复杂情绪,段恒毅一口气堵在心里,这种情绪让他险些有些热泪盈眶。 这种全身心的信任,这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人,除却他的亲人,便是父亲留下的这些旧部。 每一个人待他都向亲人一样,他无法不把他们都放在心上。 喉咙中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样,段恒毅哽了哽,才哑着嗓子低叹一声。 “你劳心了!” 说着,他抬手颇为亲昵地捶在霜痕肩头一拳。 心中正在忧思无限的霜痕,受到这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后,失笑着摇摇头也回手给了段恒毅一拳。 “你尽快想办法让他们开口,否则时间越久越不利,且现如今河堤上已经发现了十余具年限不等的骸骨,其中也不乏残骸,我怀疑他们不仅仅只是略卖人这么简单。” “每年要是都有这么多失踪人口,各地府衙县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谁家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不见了会不报官?” “且今年金陵里张贴的告示上更不见有寻人的,这便是最大的一个疑点。我并不相信各地的官员从上到下都是黑了心肠之人,而我更不相信那些奸佞当真能做到只手遮天!” 段恒毅咬牙狠狠地啐了一口。 第八百二十四章 门里之人 霜痕看着面前这样面容虽是顾清临,但身上气势却大步相同的人,心头忍不住一跳。 他已经快要熟悉了这张脸,也习惯了在这张脸上所见到的那些轻佻,玩世不恭,甚至是带着一丝轻狂的笑。 然而今天他看到最多的,却是原本就属于少将军的坚毅和硬朗。 看到这一双充满着坚毅的双眼,霜痕似是感觉浑身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心中也充满了昂扬的斗志,甚至让他有点心潮澎湃的感觉。 他想这大约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心甘情愿吧! 就像那些曾经誓死追随大将军的玄云铁骑,就像他们这些誓死捍卫大将军府的侍卫,就像这天下间多少心怀热血之人一样…… 他们心中都胸怀抱负,对家国充满着热忱,这样一种信念,一种坚持,把他们每一个个人全都凝聚在了一起。 这样才有了国,而国有了这些人的存在,才会始终屹立不倒。 如今佞臣当道,宵小之辈横行,这些人若是不除去,看似坚固的江山,终有一日会土崩瓦解。 他们所做的这些,并非是为了轩帝这样一个骄奢淫逸只贪图享乐的帝王,而是为了生养他们长大的这片土地。 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不啻于对待生身父母,绝不容许敌人的肆意践踏! 眼睛看着段恒毅,但是思绪已经渐渐飘远的霜痕,轻咳了一声,压下心头间翻滚的情绪。 “少将军请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霜痕颇显郑重地朝着段恒毅施了一礼。 “好,这件事结束后,这里暂且先不要过来了,我怕已经有人盯上我了,刚才来时羽林卫一路尾随,要不是碰到河阳郡主,只怕我会武功一事就会暴露出来。” “一个四体不勤的纨绔少爷可以藏拙,但是一直在金陵的他,若是会武功,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眼中带了些许担忧的段恒毅,丝毫不知道轩帝已经为了他的安危自作主张地派了人来保护他。 不过这件事就算被他知道,他定然也会对轩帝的行径嗤之以鼻。 说是保护,实则不过是变相的监视罢了。 “少将军放心,属下晚些便安排府上的小厮过来这里暂住一段时日,在这周围做些皮毛生意,恰好也能掩人耳目。” 得了霜痕的保证,段恒毅稍稍放下些心来。 这一处做为私密联络的宅院,他来的时候并不多,反而是霜痕他们时常在这里碰面,他不担心他自己暴露出来,他反倒是担心霜痕他们。 幕后之人始终未曾露面,这让他们想要查起都无处可查,他们在明,幕后之人在暗。 若是那人当真有心想要鱼死网破,那么这里便是一处最大的靶子。 且一旦霜痕等人出了意外,那么大将军府必然会暴露出来。 自从父亲去后,大将军府便已经开始渐渐没落,母亲也一直深居简出,然而府上的侍卫却活动在人前,且又参与进城南一案中。 这样不仅会引来轩帝的侧目,更会惹来朝中众人的非议。 且无论是多疑的轩帝,还是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幕后之人,都一定会察觉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那么他的身份便会提前曝光,而他们所有人,也都会因他一人而受牵连…… “好,你多加小心。我要赶回城南了,否则时间长了,那位校尉大人定要起疑。” 段恒毅利落地从地上起身,压低声音交代一句后,便匆匆向门外走去。 背过身去的段恒毅眼中升起一道狐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方才好似听到前方那条暗巷中有人跑动的声音。 穿过这条暗巷,便是这一处宅院,两者相距不过数丈之遥。 且据霜痕所说,这条暗巷里平日鲜少有人走动,如今他听到跑动的声音,实在有些反常。 段恒毅走到宅院门前时,趴在门上细细地听了一会儿,但那脚步声已经消失不见,且外面都透着一股沉寂。 只能听闻远处树上扎堆鸣叫的蟪蛄一声声的嘶吼着。 脚尖踏在墙上,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段恒毅便跃到了门外,到了门外以后,他脚下丝毫没有停顿,直接奔向了左手边的那条巷子里。 与外面有些炙热的环境不同的是,一进入暗巷中,段恒毅便觉得一股带着些阴寒之意的凉风一下便打遍全身。 这股冷意不仅吞噬了身上所积聚的热气,似是连心里都被寒气沁透。 空荡冗长也幽暗的巷子里空无一人,这让段恒毅心中的警惕也提到了最高。 他的耳力若是从前还有可能会判断失误,可自从和肖兄习得妙音之法后,他的“顺风耳”还从未出现过差错。 这一次也许只是偶然,但非常时期,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不断地在暗巷中起起落落的段恒毅眼中,渐渐地便现出些凌厉的杀气来。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巷子口处那一只不过寸长的布鞋上时,一颗提起的心忽的一下便落了地。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落地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布鞋,原来是某个贪玩的孩童在这里穿行过。且霜痕说过,这里虽然鲜少有人走动,但却并不是绝对没有人。 抱着这种想法的段恒毅,说不清这一刻他的心中所想,究竟是自我安慰比较多还是他不愿意相信他到底是被人跟了过来。 段恒毅看着地上的那只鞋微微拧着眉,略一思忖,旋即一连串有些清脆的鸟鸣便从他口中飞出。 宅院里的霜痕在听到这几声鸟鸣后,眉头猛地拧起,随后便快步地跑到正房里拿出了纸笔。 段恒毅离开后,暗巷中再一次变得一片死寂,但在暗巷口不远处的那座宅院后门里,却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站在那里。 “公子,都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看我鞋都跑丢了,回家阿娘一定会打我的……” “呵呵,小三子,调皮捣蛋的事你还少做了?哼,别跟爷在这哭穷,银子少不了你的,不过这事你要打死都不能说。” 说话之人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狠戾,“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爷会让你全家都消失。” 这人说完便满脸嫌恶地掏出几块碎银子塞进了男童手中,随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门外。 门里的李生桐眼中带着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面前的这扇门。 第八百二十五章 门外的眼 李生桐眼中怨毒的目光似是想要化成实质,好去洞穿了他面前的这一扇角门,更像是要穿过这扇门,直接能伤到“顾清临”的要害最好。 门外莫说“顾清临”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不见,就连那顽童小三子有些兴奋的喊叫声,也已经渐渐远去。 但李生桐仍旧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门板,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着。 “哼,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顾清临,这次可是你主动犯到我手里的,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李生桐咬牙切齿地低语咒骂一声,句句中都透着狠毒,似是恨不得把顾清临拆骨入腹一般,才能消解他心头只恨。 “呸!让你张狂,这会看你还如何张狂!” 李生桐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来,双眼中带着怨毒的目光也缓缓收回,漫不经心地落在这处小院里显得错落雅致的花草上。 渐渐地,李生桐眼中的戾气和怨气不像刚才浓烈,零散地散落在小院里的一簇簇花草,似是把他眼底的戾气平复了些,且在他眼中也有些许的暖意升起。 徐徐转身向前迈着脚步的李生桐微微仰头,有些飘忽的目光顺着院墙看了过去,脸上便似是带上了些许眷恋的神色来。 “唉,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一声极低的叹息从李生桐口中溢出。 这一处宅院他已经置办了三四年之久,虽不是记在他名下的房屋,但这宅院里的人却是把他当成了这宅院里的男主人一样。 可是他是吗? 他并不是,当初购置这处宅院时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早已经记不清了,或许只是为了迎合那些所谓的两袖清风的大人们,又或许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无心之举。 只是,当玉娥住进来后,无微不至地像个妻子一样照顾他时,似乎又让他在风月以外,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 玉娥的身份低贱,丞相府的高门玉娥进不去,即使有他的宠爱也不行,就算以妾之名,出身风月的玉娥也是远远不够。 这也是自从顾清临前去卓阳国以后,在他听到那样的风声后,再也没敢踏进这处宅院半步的原因。 玉娥之事父亲还不知道,且本身父亲已经对他没有处理好贩卖私盐的事有所不满,若是被父亲知道他在外面置了外室,怕是会一怒之下打断他的腿。 只是如今玉娥有了身孕,他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李生桐满面苦恼地轻叹了一声,满脸的愁容。 好似已经忘记了,他今日来这处宅院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看望田玉娥,而是在听闻田玉娥有了身孕以后,满腔怒火地前来兴师问罪。 但自李生桐于无意中,看见顾清临鬼鬼祟祟的进了不远处的那座宅院后,他已经飞快的在心中另作了打算。 顾清临此人本就是个生性放荡喜好寻花问柳之人,原本他在听闻顾清临为了叶家女,已经数月不踏足风月场所时,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 只是如今这证据就摆在眼前,看他顾清临还要怎么狡辩! 若不是置了外室在这陋巷中,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顾家二少爷,又怎么会甘愿踏足这陋巷中?且还自甘堕落地穿了一身小厮的打扮。 他若是不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当真还有些对不起顾清临送他的这份大礼! 因账册一事,他日日里胆战心惊,没有一日过得安稳,生怕哪一日舒心了,头上那把悬着的利剑便会掉下来让他尸首分家! 明明已经拿到了账册,偏偏顾清临十分沉的住气地一直没有任何行动,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顾清临是不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诡计。 只是他苦等了数日,却始终都未见顾清临有任何的动作,反倒是与他曾有过联络的顾从云,却被遣派到了南边岳山城的乡下老家。 哼,说是遣派,可这种时候,眼下金陵这个局势,顾从云明显是被顾言作为一枚弃子放弃了。否则又怎么可能会让他远离这金陵的权利中心? 这个时候再离开,已经不能算作是明哲保身,毕竟顾家父子都已经参与其中。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就算顾家这父子俩最后落得个败落的下场,想要靠着顾从云再翻身吗?当真是痴人说梦! 不管顾言这个老滑头对于顾从云作何打算,他都无需理会,他在意的只是顾清临手中的那些账册,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账册,更足以让李家受到重创的账册。 于这件事上他一直都处于被动的位置,可如今便不同了,有了这个意外发现后,他便可以先打顾清临一个措手不及。 一道声音轻柔中,带着几分媚意的娇嗔声在李生桐身后响起。 “老爷,您在这发什么呆呢?” “怎么,如今怀了身孕,玉娥便把少爷我称作老爷了?少爷我真有那么老吗?” 转过身来的李生桐揽住田玉娥的肩头,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一手有些轻佻地抬起田玉娥圆润的下颌,对上那一双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的眼眸时,李生桐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 “若是爷……老了,你肚子里这……嗯?” 田玉娥听到传到耳畔里满是带着戏谑的耳语中,当下便双颊飞上了朵朵红霞,那一双满是媚意的眼中都像是开满了朵朵粉嫩的桃花,带着无限的风情。 “叫你顺嘴胡诌!” 满脸笑意的李生桐顺势揽住扑进怀里的温香软玉,二人顿时嬉笑成一团。 正满心算计着顾清临的李生桐丝毫没有注意到,先前他曾经驻足过的那道角门后,正好有一双眼睛透过门缝向里看着。 且那一双眼中透着些许的狡黠。 而此人正是去而复返,且在这一条暗巷里来来回回走了数遍的“顾清临”也就是——段恒毅。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却让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呵呵,李生桐还真是自己找死啊! 也该着李生桐倒霉,他走了半路才想起来,大晌午的莫说是大人,就是顽童也最是怕热的时候,况且若真是幼童顽皮,又怎么会只有跑步声,而没有吵嚷声。 第八百二十六章 打个平手 他那会走时,便告诉了霜痕稍加留意,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走出去十数丈远,便收到了霜痕的传讯。 虽然与这一片宅院相隔不远之地便是几处占地颇广的府邸,但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孩童手里拿着三四两的碎银子,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这一点十分好辨认,达官贵人家的孩子不会穿着朴素,更不会身旁没有人跟随,且若是普通人家,是不会给孩子三四两银子的。 他从前跟随父亲行军驻扎在边关,清苦人家自是也见过的,三四两银子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花销,又怎么会随随便便的交到孩童手里? 想不到真是巧啊,在这居然都能碰见李生桐,并且还有他养在外面的外室。 段恒毅口中轻啧了一声,也不知道霜痕当初看宅院时,有没有把附近所居何人都调查过没有。 他看了一眼门里拥在一起的李生桐二人,脸上露出些许讥讽的笑来。 想不到李生桐到也是个心宽体胖之人,如今账册一事突然就没了下文,他倒是不去追查,反而躲在这小小宅院里风花雪月。 李生桐倒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就是不知道这件事若是被李宏源听闻,还能不能容得李生桐这般的逍遥快活! 段恒毅摸了摸脸上这一层薄薄的面皮,眼中露出些狡猾的笑来。 这个李生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找到了顾从云,想要从顾从云那里打听出账册的下落,且顾从云离开金陵以后,李生桐便一直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究竟是他与顾从云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能让他淡然若此呢? 抑或是这几本账册在他眼中,根本就不足以撼动李家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所以才能让他这般的有恃无恐? 不过不管李生桐作何想,现在的他都没有心思去琢磨李生桐的事情,况且就算是李生桐不在意,可老狐狸顾言却不会让他过的这么如意。 在此之前,老狐狸顾言和顾从云父子二人已经私下里调查丞相长子李生桐许久,上次若不是他横冲直撞地直接把账册全部掠来,顾从云也不会这么快地被赶出金陵顾家。 而李生桐的态度现在想想也确实有些可疑,看似是极不情愿,甚至还装病拖延了两日,但现在想想,似是半推半就的可能比较多。 否则依照顾言从前对顾从云多年的栽培和寄予的厚望,就算顾从云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该为他自己据理力争一下才是。 毕竟,顾言那么多年的宠爱和器重做不得假,顾从云虽然心思不正,但却并不是痴愚之人,这么简单的事,他不会看不明白。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顾从云所为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人在选择顺水推舟的时候情况往往有两种,一种是别无他法的无可奈何,二则是所谋求更大,但主动出击却会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暴露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顺水推舟…… 如今顾从云到底也是十分狡猾的,到底是他看顾从云那副沉不住气的样子过于轻敌了,这才在算计顾从云的时候,也被顾从云给算计了。 这一局上,他也并没有占到上风…… 想到此,便让他心中有些气闷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被顾从云算计而生出的恼火,更多的是他不知道顾从云究竟又在谋算什么。 段恒毅出了暗巷以后,便一直沿着背街的巷子里穿行,他要尽快的赶回城南范家庄,否则下一次他再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暗巷中虽然没有了炙烤的太阳,但依旧闷热,甚至带着些令人窒息的潮湿,段恒毅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面皮。 也不知道蒙老头什么时候才能把新面皮好的,他的这一张假面,近几日已经开始有些不适感出现,也浸泡假面的药汁也不多了。 柏衍一日不见好转,只怕蒙老头便分不出心思来给他制新的假面…… 祥和楼背街临窗的雅间中,顾清临正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形容散漫地靠坐在椅子中,噙着一丝笑意的脸上带着股散漫不羁。 且虽然是一身粗布衣衫,但穿在顾清临的身上,仿佛便是锦衣华服一样,而他依旧是过去那个鲜衣怒马霸道横行的顾家二少爷。 现在他所约之人还并未前来,且还未到他约定好的时间,他来此,不过是想再从这些人口中多了解一下这段时日里“自己”都曾做过哪些令人瞠目咂舌的事!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也能看见“自己”…… 但他今日能凭借身无分文便进得祥和楼,确实也得益于他自己得张脸。 看来,那个人利用他的身份所做之事并不仅仅只是这些。 而那个人,最终想要谋求之事,很有可能会把整个顾家带入无尽的深渊之中,这也是为何他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返回金陵的原因。 他虽然对顾家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可顾家毕竟给了他这么多年的衣食无忧,又深受顾家的庇佑,就算他不满父亲和长兄的做法,但并没有想过要他们死…… 若是顾家完了,娘和祖母该怎么办? 若顾家因此而遭殃,那个人所谓的正义和善念,又算得上什么? 他倒是想去亲口问一问他,天下间这么多的男子,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他,来做这个倒霉的替身鬼? “咳咳咳……” 冷意浮现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顾清临面色有些发白,口中发出一叠声的咳嗽声。 咳嗽声还未落下时,顾清临便听到雅间门外传来这一声小厮带着些讨好的话。 “二少爷,掌柜的听见您上楼时咳嗽了几声,命小的先给您送些川贝炖枇杷,这会刚撤了火,二少爷您趁热喝些?” 听到这话后,顾清临冷气四窜的眼中似浮上了些许的暖意,从前他最喜来祥和楼,不外乎那掌柜的是个心细之人,且并不仅仅是对官宦子弟才如此,对待布衣百姓也是一视同仁。 进到这祥和楼里,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宾至如归…… 只是,从前掌柜的与他并不熟稔到如此地步,如此看来,那个人到底比他要和善些。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愿意亲近他的吗? 若是父亲知道他亲近之人是个假的赝品,不知道老狐狸会不会感到恼火? 顾清临口中轻嗤一声后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句。 “嗯,端进来吧!” 第八百二十七章 物是人非 走进来的店小二手中端着木托盘,脸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 “二少爷今儿怎么这么得闲,小的可是有几日没见着您了!” 店小二一副非常热络的模样,说完后,便紧着往前走了几步,见到顾清临身上所穿的衣衫后,眼中闪过一道诧异,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二少爷,您请。” 店小二谄笑着把枇杷羹放到顾清临面前后,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脸上有些神秘兮兮的模样,又往顾清临身边凑了凑。 “二少爷,听闻您近日正在城南那边督促办案,城南那边到底出什么大案了?” 正一手端着枇杷羹,准备食用的顾清临听见店小二的这话后,有些不悦地把手中的银匙“砰”的一声丢在了桌案上,半抬起眼皮睨了一眼说话的店小二。 顾清临的这一眼别有深意,带着一股子轻慢和淡淡的嘲讽,看的店小二脸上的谄笑当下便有些僵硬起来。 店小二一脸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脸上僵硬的笑容也险些要维持不住,向来伶牙俐齿的小伙计也变得有些讷讷起来。 “这……小……顾……二……” “小顾大人……小的是不是多嘴了?” 店小二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瘪嘴看着顾清临。 “嗬!知道多嘴还问?” 顾清临冷着脸嗤笑一声,微微垂眼看了一下手中正散着氤氲热气的枇杷膏,突然觉得已经失了去食用的兴致,随手便丢在了桌案上。 圆滚滚的瓷盏落在桌案上啪的一声响,随后开始沿着桌案骨碌碌的翻滚起来,带着茶色的糖水顺着杯沿洒了出来。 茶汤似的糖水洒了一桌子,又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偏偏顾清临好像看见那骨碌碌滚动的瓷盏十分心烦一样。 他在店小二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把抓起茶盏甩进了小二的怀里,尚有些滚烫的糖水带着两颗圆滚滚的枇杷直接落在了店小二的衣衫上。 薄薄的衣衫很快便被糖水浸透,店小二本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现在被烫着一回,脸上的表情更加有些扭曲起来。 “二……二少爷……” 店小二吸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央求。他不知道这位顾二少爷可是在哪沾惹了什么晦气事,但近日他碰了晦气可是真的。 顾二少爷不好为难他们这些小的,今日虽然可能是因为他说错话在先,可若不是这位爷今儿气不顺,他又怎么会一来便撞在了枪口上? 这枇杷羹是掌柜的听见顾二少爷上楼时,便赶紧着命后厨备下的,这不,一撤火便连忙遣他送了来…… 若是让掌柜的知道顾二少爷不仅没吃这碗枇杷羹,还把碗给摔了,只怕他是落不着好了…… 阴沉着脸,眼中藏着阴郁怒气的顾清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猛地一睁眼,狠狠地盯着始终在他面前谄媚不已的店小二。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滚出去,少在这污爷的眼!” 顾清临恶声恶气的口气听的店小二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但心中又有些担忧没完成掌柜交代好的事,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顾二少爷去掌柜的那告他一状。 今年家里遭了灾,朝中到现在也没下个赈灾批文,他若是再丢了这份差事,只怕他的弟弟妹妹们就要被卖出去了…… 硬着头皮的店小二顶着顾清临好像能杀人的目光,又往前走了两步,紧张不已地捏着手中的木托盘,口中有些磕绊地开了口。 “二少……二少爷,您息怒,小的不是有意打听您在城南督促什么案子,小的只是听见您上楼时咳嗽不止,想劝您多仔细点自个的身体,少爷您别闲小的多事就成。” 店小二因为心中实在太过担忧,眼中已经蓄满了眼泪,说完这些话后,也不抬头看顾清临,只是飞快地上前擦干净桌子,又对着顾清临深深一颔首,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顾清临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些错愕,旋即便那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他原本在踏进祥和楼后,看见热情招呼的小伙计们,有那么一瞬间,曾让他误以为是过去的那个他回来了。 是他离开金陵太久了,也太久没有听到有人以二少爷来称呼他…… 久到他忘了有人鸠占鹊巢,却又以他之名,在金陵里混的风生水起,而他这位真正的二少爷,早就被人遗忘。 这些热络和谄媚都不是为他,是为了那个戴着和他一样面皮的段恒毅! 段恒毅!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假借他人之名重回金陵,他为的究竟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的是,此人竟然如此大胆,不仅假借他之名搅得顾宅不宁,同时也以迅雷之势窜进朝中搅弄风云…… 这样一个青年人,有的不仅仅只是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同时也拥有在朝局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手腕和谋略。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是恨他的,他险些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又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不说,还把自己关在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更可恨的是,段恒毅竟然用那种卑鄙手段,挖出了他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用秘药窥探到他的内心深处……让他那些深埋在心的秘密,全都曝光在他面前,他在那人面前已经无所遁形…… 他段恒毅何其卑鄙! 如果他要是一点都不反击,实在是有些愧对他送自己的这一份大礼…… “清临兄,今日怎么这么得闲,邀兄弟几个前来相聚。” “谁说不是,自从清临兄去了卓阳国以来,与咱们兄弟已经是许久未见,前几日我们还收到清临兄的口信,说忙完这段时日再好好聚一聚。” “到底是清临兄惦记着咱们,这不忙里抽闲得见咱们兄弟一面。” …… 雅间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了顾清临的耳朵里,原本他心中升起的那些激动情绪,在听见这些话后,便猛然间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这些人也已经变了,不在是他所熟识的刘二等人,这些人从前绝对不会做半点正事,只会找猫逗狗…… 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第八百二十八章 没安好心 这金陵里的一切,包括他所熟识的人或物,都已经不是过去他所熟识的那些人和物。一切都看似相识,但实则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刘二等人也已经远非是过去与他一起混混度日的那个刘二,就连李大个儿也远非是过去的那个李大个儿…… 曾经他的那几位狐朋狗友,虽然说也是为他马首是瞻,可远没有现在这般,言语中带着几分敬佩,甚至是谄媚之意。 这份由衷的敬佩之意,他听的出来,不仅仅是像过去那般,因为他的一些阴谋诡计而心生敬佩,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和敬佩之意。 他们定然是感谢“顾清临”的……是顾二少爷把他们带上了一条通往康庄的大道,而非是一条浑浑噩噩看不见前路的糊涂道路。 只是那个顾清临,并非是他。 且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始终沉浸在自我失意中,无法真正的从中解脱出来。 他的隐忍和委曲求全,不仅仅是对父亲伤透了心,也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罢了,否则以眼下现在顾家的状况,至少会提前五六年之久…… 他做不到那样心狠,他对父亲,对长兄,对顾家还是有着一份眷念之情的。他也会有所顾及,甚至是思前想后。 可段恒毅则不然,生他养他的并非是顾家,父亲于他更无生养之恩,兄长于他也无友悌之意,他能对他们二人下得去手,他却不可以。 包括对待刘二李大个儿等人一样,段恒毅之所以想要带他们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改邪归正,不也是起了利用他们的心思在其中吗? 若是他的这几个狐朋狗友都生于寻常百姓家,你端的只要看段恒毅是否还会如此费尽心力地去游说他们罢了! 游离于权力之外的人,与斡旋于珍宝财富之外的商人,实质上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不过都是无利不起早罢了! 段恒毅想要拉拢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看他们家中都是在朝为官之人,且一旦他们能像他一样,如愿地翻了身,便会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且这也是让人极其不容易起疑的最保险方式,否则以段恒毅的为人,怕是不屑于与刘二等人为伍…… 顾清临听着雅间外响起的叽叽喳喳吵嚷声,眼角眉梢上都带着一股凉薄的嘲讽之意。 他和假的自己相比,这点子忍辱负重,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至少除却不争不抢,他从未曾做过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 不管交友也好,仕途也好,甚至连择亲一事上也罢,他从来都没有勉强过自己。 可即使如此,他仍旧觉得自己过的甚为委屈,且不够恣意张扬。 但如今和段恒毅相比,他似乎又是幸运的。 只是这种幸运,终究非他所愿…… 他宁愿要一个有血有肉,像大将军那样会打会罚,但同样也会默默宠爱的父亲…… 也绝非想要一个面冷心冷,只会虚情假意,从不过问任何事,但只要关乎到他的颜面,他便不管不顾家法伺候的父亲。 也许他的所说是很片面,但这就是他所认识到的顾言,与顾从云所认知中的父亲定然不同,就是与现在“顾清临”眼中所认识的顾言也绝非是同一人。 顾言是没有心,没有情的,他那寥寥无几的几分凉薄之情在权衡利弊之前,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他却这般把一个假的、心中充满着仇恨的顾清临,当成是可器重之人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对待,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莫大讽刺! 浑身都散发着阴郁气息的顾清临,听着耳畔传来的一句句极其亲近的话语,想着自己的那些心事。 他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怒气,和被鸠占鹊巢无家可归的那一丝恐惧和茫然,姿态汹涌地席卷而来。 蓦地,一抹带着咸湿之意的冰冷划过眼角,顾清临眼中翻滚的情绪有瞬间的凝滞,随后他猛地抬手横在双眼前,口中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 “呵呵呵,自作孽啊!” 刘二刘知远口中咋咋呼呼地吆喝着店小二上茶上酒菜后,便大大咧咧地率先推开了雅间的门,还未见到人,便吵嚷起来。 “清临兄好不快活啊!如今这外面跟下了火似的,你倒好,躲在这沁凉的雅间里品着香茗听着悠扬的琴音,想着心中的佳人……” 李牧原争先恐后地跟在刘知远身后挤了进来,在看到靠坐在椅子上,正半睨着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顾清临时,几人都怔了一怔。 在他们几人面前的顾清临,并非是那个一向衣着考究,就连什么颜色的锦衣搭配那双锦靴都要思量一会儿的阔少爷。 犯到是像一个落魄了的贵公子,一身粗布衣衫,看上去就已经很是寒酸,但让他们更加感到惊讶的是,那一身衣衫已经洗的有些褪了色,且膝盖上甚至还打了两块颜色格外扎眼的补丁…… 最让刘二等人感到无比诧异的是,这样的顾兄,并非是他们记忆中的那个顾兄,面前这个人浑身都透着一股颓废……甚至带着些沉丧的气息…… 就好像是……好像是……心中怀着多大的血海深仇不得报整日抑郁消沉一样。 刘知远和李牧原二人,飞快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和不敢置信,当更多的确实警惕之心。 顾兄早就和他们几人交代过,如今他们几人参进边贸商道一事,按照他们几人家兄的一贯行径,自是不会让他们这么如意。 没有人敢去陛下面前找晦气,但给他们下个绊子的事还是避免不了。 他们也一直小心提防着,一直都是相安无事,只是没想到,如今清临兄在城南办案,无暇分身,便有人坐不住了,找出一个与清临兄面貌有八九分相似之人来冒充他。 这人为的怕是不仅仅是混淆视听,谁人不知现在清临兄正是受陛下重用之时,这人假扮清临兄,定是没安好心! 恣意地靠在椅子中的顾清临任由刘知远和李牧原打量他良久,但这二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到底是让他心生不悦。 “怎么?不认识了?” “我认识你奶奶个腿儿!”刘二口中爆喝一声,旋即便飞起一记窝心脚,直接朝着顾清临胸口踢了过去。 第八百二十九章 麻烦来了 顾清临好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躲不闪,就那样目瞪口呆满眼惊讶地看着对他一记飞脚过来的刘二。 “你……” 顾清临的语气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惊诧,但就在刘二这一脚即将碰到他的衣襟时,只见他动作极其迅速且灵敏地站起身来向后一仰。 随后他伸出左手一把抓在刘二的脚腕上,手腕猛地一拧,刘二便一条腿着地转了个圈,紧接着便单腿着地跪在了地上。 顾清临的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扣在刘二的脚腕上,能看得出来,他还在不断地加深力道。 刘二两手撑在地上,一脸痛苦扭曲的模样,口中一连串地叫嚷着:“疼……疼疼疼……疼!” 落后刘知远两步的李牧原还没等出手,便见到这样的场景,当下便有些犹豫着向后退了两步,但当他见到刘二的腿被扣在“歹人”手中时,便又迟疑着要上前去解救刘二。 “这位仁兄……我们不知道你假扮清临兄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本少爷劝你,最好别动歪心思,否则这金陵你怕是有去无回了!” 李牧原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那色厉内荏的模样,看的顾清临心中一阵泛酸,且又十分的不是滋味儿。 而被他压在地上的刘二,也一直瞪着一双算不得凶狠的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的这些旧时的狐朋狗友,如今竟也算不得是他的旧友了,那时他们也曾互相维护过,但并没有今日这般带着几分江湖气的肝胆相照…… 有些羡慕,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且更让他感到今日这一行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 虽然他一开始打算找刘二等人,有试探他们几人的意思,可现在他到底确确实实地嫉妒起段恒毅来。 他之前并不相信他能伪装的这般天衣无缝,以致于几乎没有人能拆穿他的假面,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不仅府上没人发现异常,就连整日与他厮混在一处的刘二等人,都误以为真。 猛地顾清临心头忍不住一阵慌乱,刘二等人都信以为真,误把假的当作真的,那采薇呢?她是不是又厚着颜面恬不知耻地追在他身后? 一想到这种可能,顾清临便觉得心中的怒火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且颇有越少越烈之势。 顾清临松开刘二的脚腕后,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手指着门外的方向,口中咆哮一声。 “滚!都给我滚出去!” 对于顾清临的突然发疯,刘知远和李牧原几人都没有料到,但却在反应过来后,便争抢着挤进门里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地上的刘知远,纷纷向着门外逃了出去。 他们这般如躲避洪水猛兽般的模样,看的顾清临心中的怒火烧腾的更加旺盛。且最让他恼火的是,李牧原那个蠢货,在临逃跑前竟然还敢出言威胁他。 “小子,你记着别猖狂,小心出不去这金陵半步!” 呵呵,个蠢货,竟然还敢威胁起他来了,真是不知道段恒毅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认不出他来也就罢了,还对他惟命是从! 真真是欺人太甚! 心中怒极的顾清临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且阴测测的笑容来。 被赶出雅间的刘知远和李牧原等人,站在祥和楼一楼的大堂中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刚才……这人,真,真不是清临兄吗?”李牧原一脸茫然地看着刘知远。 “是什么是,清临兄性格孤傲,且吃穿用度一向最为考究,你看方才那人,穿的只怕还不如顾府洒扫小厮的衣服好,你以为清临兄就为了捉弄我们几人,便如此低轻贱自己吗?”刘知远一脸的嫌弃和鄙夷。 而蔡三从刚才进了祥和楼后直到被赶出雅间,一直没言语半句,整个人好似一直迷迷糊糊的模样,如今站在大堂里,还有些恍恍惚惚,不住地仰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楼上的方向。 “可,可,可我怎么总觉得哪不对劲啊!” 李牧原挠了挠头,随手推了一把蔡三,“老三你说,这个歹人是不是很怪异?像清临兄,又有些不像,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怎么回事!真是怪了!” “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说不明白到底哪不对!” 蔡三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且同样眼中有些困惑。 “小二你过来。”刘知远随手招过了大堂里的小伙计。 “爷问你,今儿顾家二少爷可有来过你们这?” “回少爷话,顾二少爷一直在楼上等……等您们啊!” 店小二一脸的匪夷所思,半垂的双眼目光中略带着一些鄙夷,好像在他面前这几人是傻子一般…… 晌午时顾家二少爷来了便直接进到雅间,这是他们整个酒楼都看见的事,且顾二少爷也明着说了,是等面前这几位爷……这怎么上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又下来了,难道顾二少爷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走了? 店小二被刘知远的问话也弄得一头雾水,有心想上楼去查探一番,但碍于这几位少爷还在,他又无法脱身,只得苦哈哈地陪着笑脸讪讪地站着。 刘知远听完店小二的话后,拧眉略一思忖,便拍板下了决定。 “不行,我得去范家庄一趟,看看清临兄到底在捣什么鬼,也好确定这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大个你们几个在这守着,蔡三儿跟我去!” 向来有些大大咧咧的李牧原,被刘知远这副格外凝重的神情看的有些发愣,但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一脸慎重地应承下来。 “行,你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刘知远几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相互点点头,便各自分开行事,刘知远带着蔡三火急火燎地跑到酒楼外上了马车,像一阵风似的往城南方向赶了过去。 留在酒楼里的李牧原等三人,又找了一处对着楼梯口的桌子坐了下来,一脸紧张地盯着楼梯口。 而此时,被他们几分争辩不休顾清临本尊,却早就已经从雅间的窗口离开,正一脸阴沉地赶往顾府。 第八百三十章 真假难辨 走在巷子里的顾清临,阴沉的脸色堪比暗不见天日的暗巷,透着阴狠的目光盯着脚下的青苔斑驳的石板路,让人猜不透他心中这会在想着什么。 而跟在顾清临身后,一副异人打扮的高大青年脸色同样阴沉的有些可怕。 高大青年的身长足足高出顾清临一头有余,但跟在顾清临的身后颇有些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模样,丝毫不敢越过顾清临半步。 且青年阴沉的目光,似是总是在有些直勾勾地盯着顾清临的手臂在看。 青年跟在顾清临身后走出去一段后,拧了拧眉,粗犷低沉的嗓音猛地在安静的巷子里响起。 “老爷,您的手臂流血了。” 听到声音的顾清临脚下微微一滞,随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不让自己把这股怒火发到无辜之人身上。 不过,这个莽撞小子也算不得是无辜之人……顾清临回头睨了一眼身形高大的青年,脸上现出些厌烦来。 他自那座宅院逃出来后,一路上虽然说不上是历尽艰险,可也算是磨难颇多,但在猎人的陷阱中救下这个毛头小子实属意外。 他原本以为救起的是个哑巴,整日里只会叽里呱啦的叫嚷,直到后来他才直到这人是异族人…… 原本他并没有想收下此人,但在他接连在林中穿行几日,见到这小子狩猎的能力后,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是个死脑筋,说什么都撵不走,现在又赖着跟他到了金陵,还一口一个“老爷”的叫他…… 他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少爷,尚未成家立业,缘何就被扣上了一顶老爷的帽子? 在他心里,被称为“老爷”的人,一直都像是老狐狸和达哥那样满脑肥肠的矮胖子专属称呼,像他这般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人,合着就该是公子! 语言不通,说出去的话就跟旱鸭子听雷一个模样,真是不够添堵的! 许是念着一路上高大青年对自己的照拂,顾清临思忖了须臾后,并未发怒,只是横了一眼多事的青年,便头也不回地甩开大步向前走着。 此时,另一个“顾清临”正在马不停蹄地赶回城南范家庄的路上,而这个由段恒毅假扮的顾清临因为要避人耳目,也穿着一身粗布衣衫。 这也是碧玺明明在街头闹市上,已经在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分别看到了顾清临后,却仅仅只是诧异了一会儿,但却丝毫没有起疑的缘由。 若是段恒毅假扮的顾清临还像从前那样着一身华服,姿态狂放不羁,碧玺定然会一下子便怀疑那个布衣顾公子,是个假冒之人,抑或是会当场便惊叹一声,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巧合,两个顾公子,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都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穿行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闹市中。 那一身粗布衣衫虽不能掩住他们自身的风华,但已经逊色了许多,且烈日炎炎,又有几日会去刻意的留意旁人? 且今日的段恒毅心中所思过于纷杂,如若不然,以他机敏的警惕心思,顾清临在人群中那为时不短的注视,定然会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的段恒毅自是不知道,被他苦苦搜寻的顾清临不仅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回了金陵,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顾清临正毫不犹豫在赶往顾府的路上。 而此时,从祥和楼离开的刘知远刘二和蔡三两人,正坐在马车里,一路不断催促赶车的小厮,飞驰着朝城南的方向赶去。 在他们几人看来,这件事定然是非同小可,城南之事具体事态严重到何种地步他们并不知晓,但也听得家里的三言两语,自是知道这件事对清临兄有多重要。 现在明眼见着是有人见不得清临兄好,这般火急火燎的便来下绊子了,只不过用的招数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用个什么法子不行,偏偏用了鱼目混珠的法子,当真是下下之策,但也足以见得其心之险恶。 倘若这件事闹到了陛下那里,若是让那个假的清临兄当真弄假成真,那样届时清临兄当真就是有口难辩了,且还会被陛下定一个杀头的欺君之罪…… 想到这些,大热天的,刘二坐在置着冰缸消暑的马车里,愣是出了一身的汗,且冷汗也顺着鬓边不住地往下流。 他就知道,现在风头正劲的清临兄,定然已经成了人人欲要染指的出头鸟…… 算是暂时了了心事的段恒毅,进了范家庄以后,正沿着林中小道按原路往回返,自是不知刘知远和蔡三儿两人正在他身后追赶着。 正当“顾清临”迟疑着是直接回营帐还是去河堤时,一道带着明显嘲讽的话凉凉地从他头上响起。 “看来顾主簿这一次出去,应该是收获不小啊!” “啊!” 段恒毅故作大惊失色般,口中怪叫了一声,随后他便像个市井无赖一样,朝地上啐了一口,靠在树干上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冷嘲热讽起来。 “人吓人吓死人,想必校尉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若是把本官吓出个什么病来,看你怎么跟陛下去交代!校尉大人不会是看情况不对,想要撂挑子走人吧?” 致果校尉被“顾清临”讽刺的脸色有些涨红,嗖的一声从邻近的树上窜了下来,落在“顾清临”身前的空地上。 “你!顾主簿这是说的什么话?末将领了陛下的命令,便定当尽心竭力,撂挑子的事情本官可做不出来!” “不撂挑子那你就是对我顾某人不满了?你我这般针尖对麦芒,对眼下之事很不利,你也知道陛下已经把差事交给我处理,自是不好换人。倒是你,如果真的不想干,自己去陛下那里辞了这个差事,乖乖回去做你的羽林卫就行!” 段恒毅却没打算就此放过这位总是挑衅的致果校尉,双手抱臂靠在树干上,言语中尽显尖酸刻薄。 再一次被堵的哑口无言的致果校尉,一副极不甘愿的模样,狠狠地盯着“顾清临”的脸看,像是要牢牢记住这张令人憎恨的脸一样。 “顾主簿的牙尖嘴利今日本官算是领教了!” 致果校尉气哼哼地丢下这一句,便逃也是的窜进了林间。 而这时另一位顾清临,已经站到了顾府的门前。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上门闹事 时隔半年之久,这是顾清临第一次确确实实地,回到了这个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地方,他的家…… 只是如今站在这座府邸的大门前,顾清临再看这个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似是已经找不到当初从梦中惊醒时,那种曾让他心悸不已的感觉。 反而当他双脚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踏在顾府门前这一片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时,那种他深埋在心中,他久违的憎恶和沉重感开始不断地席卷而来。 而眼前这座他曾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的府邸,在他眼中看上去竟然也有了几分陌生,这一份疏离感他知道不仅仅会存在他和这座府邸之间。 更会存在于他和顾府上上下下每一个人之间,这一份疏离陌生感,不仅仅是因为这半年的分别,更是因为段恒毅与他为人处事最根本上存在的区别。 段恒毅虽然与他出身一样,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但因为官职不同,身为武将的段大将军自然不会娇生惯养于他。 且他自身又在军营之中磨练过,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不像是他,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又早在幼年之时便已经明白人等三六九等…… 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虽然他很少去为难任何人,那是因为他的骨子里,压根就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这座府邸里能让他真心以待的人,少之又少,那些个墙头草随风倒的人,也不过都是随大流地捧高踩低,能真心待他的人也并没有几个。 这大半年四处流浪以来,尤其是带着傻大个四处躲藏回金陵这一段时日里,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人与人相处,是需要付出真心的…… 而从前的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善人,可他之所以会养成这样的性格,不都是拜顾言所赐吗? 他又怎么会不恨顾言呢? 一个生身之父,却从未给过他半点关怀,有的只是永远填不平的不满和愤怒…… 这样一个父亲,他究竟为什么要去忍受…… 心中五味杂陈的顾清临站在顾府门前的石板路上,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午时的天气最为炎热,不仅顾府门前没有半个人影走动,就连大门两旁树上的那些蟪蛄似是也叫乏了一样。 “知了、知了”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也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带着一身阴郁气息的顾清临就站在顾府门前,嘴角边噙着一抹带着淡淡嘲讽的冷笑。 一向最为精明善于谋算人心的顾言,若是知道他亲近了半年之久的儿子,竟然是个假的,会不会气到吐血? 这么一想,顾清临忍不住口中啧了一声,虽然他这么想有些大逆不道,可从前老家伙最常挂在嘴边的不就是,“你要把你老子气死吗?” 只是到了现如今,要把他气死的并不是他这个一直不受重视的儿子,而是另一位佯装成他,且在金陵里崭露头角的段恒毅。 呵呵,光是想想,便能相出老家伙的脸色有多难看! 顾清临站在顾府大门前,双手抱臂,口中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顾言,你还不快快出来,看看是谁人回来了!” “顾言!你可还认得你的儿子是谁?” “顾言!” …… 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吼叫声,透过半开半阖的门缝传进了府内。 正坐在门口石阶上坐着打盹儿的门房,听见这一声比一声大的喊叫声,一个激灵便从地上跳了起来,且心头也是忍不住跟着一跳。 门房脚下一个不稳,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直接趴在了地上,但他听门外的喊叫声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门房顾不得疼,便一头冷汗地连滚带爬朝着门外跑了出去。 门房脸上堆满了笑,连忙陪着小心凑到了顾清临身边,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再惹恼了这个活阎王。 “二少爷怕、二少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城南办案吗?怎么得闲回到家里来了?” 原本他还以为二少爷定然是在外面办案不顺心,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饮醉了酒,才跑回来大吵大闹…… 可二少爷身上半点酒气也无,反倒是这一身衣衫着实有些过去破烂了些,这种粗劣的布匹,府上最低等的小厮们早都不穿了,不知二少爷打扮成这样是为了哪般…… 不过二少爷的幺蛾子倒是一点不比从前少,不会是当差出了差错,被陛下斥责了吧? 门房心中来回猜测着,同时也更加赔了几分小心。 “这……二少爷,您看,要不咱们有什么话进到府去再议?您在这大吵大嚷被旁人见了,可是好说不好听啊。况且,老爷这两日担心您吃不好睡不好的,您这般恐怕要伤了老爷的心……” 顾清临冷眼看着明明怕的要命,却偏要装出一副苦口婆心模样的门房小厮,口中便开始了冷嘲热讽。 “呵呵!他有心吗?你别在这多嘴多舌的,让你进去通报你就去,小心一会儿你惹恼了爷,爷唯你是问!” “去,先把老吴头给本少爷叫过来!” 顾清临也不进门,就在府门外大吵大嚷,一副想要耀武扬威的模样。 这要不是长了一张顾家二少爷的脸,就他这狂傲的做派,说他是来顾府闹事的也不为过,没有这张脸的庇护,只怕也早就被顾府外的侍卫们给打了出去。 门房别无他法,只得苦哈哈的应下,连忙向门里跑了过去。 而这时被顾清临点了名要见的老吴头,也就是顾府的管家吴伯,正被顾言招去了慎言院里。 “老吴啊,晚些等天气凉爽些你亲自跑一趟城南,去看看那个混小子,否则我总是放心不下来!” 顾言端坐在花厅主位上,在他手边的桌子上堆满了东西,甚至在他邻座的椅子上,桌子上都堆了不少的物件。 大大小小的物件,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还有供人消遣的九连环等小玩意儿,这足以见得顾言心中是有多担心顾清临。 吴伯一面笑呵呵的点头应着,一面细细地打量着这些东西,同时在心里琢磨着,晚些要把这些东西里少爷不喜欢的先挑拣出来,免得惹得他心中不痛快。 第八百三十二章 火急火燎 脸上笑呵呵的吴伯一眼扫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后,心中越发的满意起来,就连脸上都现出了些许的欣慰之色,不住地对着顾言频频点头。 顾言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眼中带着些许的担忧,对着吴伯又开始不厌其烦地交代起来。 “怎么样?老吴,这些个东西都是混小子喜欢的吧?你去看他时只要……” “老……老爷,二,二少爷,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顾言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小厮有些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几乎重叠在一起。 听到声音的吴伯和顾言同时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门房小厮正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檐下,一脸的为难和满眼的惊慌。 回过神儿来的顾言看了一眼正一脸茫然的吴伯,随后大手一拍桌子,霍地一下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满眼的喜色。 “你说什么?” “你可看真了?当真是吾儿清临回来了?” 顾言口中接二连三的反问,让门房小厮也是怔愣不断,且在他看到顾言脸上明显惊喜的神色后,怔愣不已的小厮一时间更是一头雾水的感觉,且也被眼下的情况搞得有些哑口无言。 老爷这副模样可不像是只有一两日没见到二少爷,反而像是有个三年五载没见过一般,这股子激动的神色,比他瞎眼的老子娘听说他回家时还要激动…… 心中把当家老爷想成了自己瞎眼老子娘一样的存在,门房小厮突然间有些不敢去看一脸惊喜中又带着威严的老爷。 况且,二少爷根本不像老爷说的这么回事,那二少爷明明就像是在外面闯了祸…… 只是这话现在他却不能说,老爷现在这会明显正在兴头上,他要是实话实说,明显就给老爷泼了一盆冷水。 老爷会不会处罚二少爷他不知道,但是他在老爷这落不着好是必然的。 “不对呀老吴,你说这个混小子回来了怎的不先来拜见他父亲,反倒是去了老夫人那呢?” 眼见着小厮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顾言便轻拧眉头瞥了一眼收敛了笑容的管家吴伯。 “哼!本官就说,要想成大器,男儿就不能养在妇人膝下,整日里只知道黏黏糊糊,成何体统!” 刚才还满脸惊喜的顾言当下便变了脸色,有些怒斥道: “老吴,你去后院把那个混账给我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陛下吩咐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就这么急火火地往家跑!” 正心中起疑且也开始狐疑起来的管家吴伯,正愁着找不到借口率先离开,听到顾言的这句吩咐后,当下便连忙应了下来。 吴伯有些不放心方才还和颜悦色的顾言说变就变了脸色,陪着笑脸絮絮叨叨地开始连解释带叮嘱地说了起来。 “是,老爷,您放心,我这就去把二少爷给您请过来。不过……老爷啊,具体怎么回事让二少爷给您说个清楚就是了,一会儿见着二少爷您可千万别动怒,这大热天的啊,气大伤身……” 脸色已经紧绷起来的顾言,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是冷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是都冒着寒光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院子的方向。 走了两步的吴伯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猛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门房小厮一眼,有些狠戾地压着嗓子斥责一声。 “小李,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我走!” 门房小厮被吴伯斥责这一声后,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脸色像见了鬼一样难看,看了一眼吴伯后,便有些做贼心虚样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顾言。 “诶,吴伯!” “是是是,小的这就跟您走,这就来……” 门房小李接连应了几声后,对着上首的顾言连连点头哈腰,这才小跑着追上了吴伯。 小李落在吴伯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吴伯后,便有些做贼心虚的低下了头,随手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吴,吴伯……” 吴伯目光有些发冷地瞥了一眼门房小厮小李,随后抬脚向外面一边走,口中一边像是话家常一样聊起了闲话。 “小李啊,你来咱们府上做事已经快一年了吧?” 门房小李被吴伯这一眼瞥的心中直冒冷气,且心里也开始不住地叫起苦来。 “回吴伯话,小的来到府上到下个月初三整好是一年。” 虽然不知吴伯问起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门房小李还是实话实说。 “哦,一年了啊,那这时间确实是不断了,咱们府上的大事小情小李你也是看得明白的。不过咱们做下人的啊,有些事该看的看,该说的说;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能说的可就是打死也不能说,这叫本分。” 吴伯像是闲话家常一样,明明心中急得不行,但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见慌乱,且明明是包含暗示的话语,也丝毫不见阴阳怪气。 他早就看出来小李话中有话,且十分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而事情又关乎到二少爷…… 就是不知道二少爷又惹了什么事啊,才让小李迟疑着不敢开口! 吴伯心中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门房小李就算是再反应慢,此时也明白了为何吴伯会单独等他一起走,还说这些看似提点的话, “吴伯,小的跟您说实话吧,二少爷回是回来了,可根本没进府门,更别说去后院老夫人那了。少爷……他,他就在府门外大声嚷叫着呢!” “而且,二少爷口中直呼老爷的大名……就嚷着让老爷出去见他,说什么都不进府里来。” 这些话说出来后,门房小李好像觉得心中的那些惊慌似是一下子找到了着落点,忽地一下便全都涌了出来。 “你……你怎么才说啊你!” 惊得吴伯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瞪大了眼镜后便连忙颤颤巍巍地跑了出去。 …… 这时城南范家庄里,段恒毅也刚刚赶回营帐,正脱了身上的粗布短衫,拿着布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营长外却忽然响起一阵咕咕咕的鸽子鸣叫,且随后便听到一阵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赤着膊的段恒毅眼中闪过一道惊疑,随手抓起架子上的里衣,披上后连忙跑了出去。 第八百三十三章 他回来了 听见这几声鸽子鸣叫的段恒毅,跑出来时,他的心中是带着些许喜意的。 以为不过他赶回城南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上,霜痕的“以牙还牙”便起到了作用。 若是范志杰他们一旦开了口,那么就不怕他们再有所隐瞒。 因为无论他们吐露了多少,就已经都像是开了口的河堤,早晚那些堵在泥沙后的洪水,会以汹涌之势袭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范志杰等人,一旦吐露出他们众人誓死守在心内的秘密,这对于霜痕他们这些人来说,便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收获。 且这对于查找出那位始终躲在暗中鬼鬼祟祟的幕后黑手,有着很直接的关系。 虽然范志杰等人口中不见得会说出关于幕后之人的确切消息,但他们所知道的实情,却远远多于他们这些人。 因为以他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幕后黑手的了解来看,此人一定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大的隐患,而范志杰等人就是这些吉凶未定的隐患。 所以在他看来,范志杰等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那位神秘人的身份,或者是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位神秘的幕后黑手。 且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城南范家庄若当真是一处重要之地,如今被他这么误打误撞地捅破,也许范志杰等人早已经成为了那人的弃子。 而他在临走前也特意叮嘱过霜痕,要时刻留意范志杰等人,别被那幕后之人钻了空子。 否则到时候留给他们的,恐怕就只能是几具尸体了。 到那时,死无对证,不仅连幕后黑手的丝毫线索找不到,恐怕就连广元一路北下的线索都要被斩断了…… 跑到帐外的段恒毅却并没有见到落下来的鸽子,且营帐周围也安静的半点风声都没有,就连远处的声响也半点都没有传进耳朵里。 就好像连同营帐在内,他所在的这一片区域,与世隔绝了一样……段恒毅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但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些许的恐慌来。 这种情况他从未遇见过,不得不让他感到心中惊慌,且这种情况也实在是诡异的很。 他双眼飞快且警惕地飞快打量了一眼四周,但却并未见到任何人,就连他心中怀疑的对象——那位致果校尉都没有出现…… 段恒毅双手轻轻捂在耳朵上,同时口中大喊了一声。 “啊!” 让他深感意外的是,他自己的这一身大喊,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并没有像他猜测的那样失聪了…… 那么大约便只有另一种可能,营帐这里来了一位武功远在他之上的高手,只有这样,才能悄无声息地落到此地,且也能不惊动任何人。 会是那位鬼鬼祟祟的幕后黑手按捺不住,想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现在的他,分明是手无寸铁且毫无缚鸡之力的顾清临,可他却有一种隐秘的激动,甚至是兴奋开始在心中蔓延。 这么久了,他终于触碰到那幕后之人的底线了,若非如此,那人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地想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段恒毅轻轻地提了口气,又暗忖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这一会儿倘若真是直奔他的要害而来,他怕是防守不得。 “想不到小顾大人的警惕之心倒是颇高,如此一来倒是该叫本官刮目相看呢!” 正当段恒毅犹豫之际,一道声音带着破空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声音落后的同时,一道银色身影便倏然落地。 段恒毅看着落在身前这道银色身影,和被他捏在手中的鸽子,目光有些发冷地眯了眯眼。 “不知校尉大人此意为何啊?私自拦下顾某的信笺,不知校尉大人要与顾某作何解释!” 致果校尉瞥了一眼衣衫有些散乱的“顾清临”,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顾公子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如今不过走了几步路便要宽衣沐浴吗?方才若非本官,恐怕你丢了小命走不自知!” “哼,如今倒是跑到本官面前来兴师问罪,难道顾主簿当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致果校尉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眉眼中尽是浓浓的鄙夷之色,且眼中也始终有压抑着的怒火,许是被临时调来城南,心中所有的不甘愿都积攒到了一起。 “哼!本官还不屑做那窥探他人隐秘的小人!不顾是在听到鸽子叫后,又听闻一道脚步声追过来,这才追出去罢了!” 致果校尉冷哼一声,随手把手中捏着的信鸽甩进了“顾清临”的怀里,也不等“顾清临”多问,便大步流星地掉头就走。 段恒毅本有心想要问一句,到底是什么人追进了城南,可致果校尉这副模样,明显是不会多言语半句。 且看他那副气恼的模样,便也知道他定是没追上那人,这才把心中的恼火和不甘都发到了自己身上。 这一日来,这位致果校尉可算是攒了不少的火气…… 段恒毅看着致果校尉的背影,冷笑一声,随后便连忙解下鸽子脚上的小竹筒。 看到纸条上的几个小字后,段恒毅只觉得头上落下了一片冰水,让他仿佛坠进了冰冷的江心中一样,满心的燥热早就消退了下去。 “他回来了。” 顾不得再想其他,段恒毅忙转头跑进了帐内,有些心乱如麻的他一时间方寸大乱,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营帐中乱转了起来,似是根本不知道这一刻的他究竟该要去做什么。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已经是满头大汗的段恒毅才堪堪稳住了心神,他不住地喃喃低语着。 “不能急,不能乱……” 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就是要让自己方寸大乱,越乱越容易露出破绽,那样不用等到当面对峙,他怕是已经立于必败之地。 紧绷着脸的段恒毅脱下身上已经汗湿的衣衫,重新掬起清水洁面擦汗,继续着他之前未做完的事。 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就好,这么大的事,顾府上不会不来人通报,否则他若是慌里慌张地跑了回去,才更显得的心里有鬼。 不过顾清临倒着实狡猾的很,竟然能躲得过层层追查,顺利的潜回了金陵,也一直能避开他们的耳目,直到他闯回了顾家,他才得到消息…… 他顾清临就算再足智多谋,若是没有人相帮,仅凭他自己,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第八百三十四章 暗中较劲 这一瞬间在段恒毅心中有过数道念头浮起,甚至他有些怀疑,顾清临是不是早就已经与那幕后黑手联合在一处了? 若没有人襄助,仅凭着顾清临的一己之力,万万做不到如此的避人耳目…… 且在他身边除却亲近之人,知道他身份的人便唯有顾清临。 当时他选择给顾清临吃下秘药,而不是对其痛下杀手,不仅仅是因为顾清临本就是无辜之人,杀了他虽能免去后患,但却实在有违他本心。 更因为在他听完顾清临心中那些深藏的秘密后,有些动了恻隐之心,和一丝丝不忍…… 他不忍一个才华横溢且胸怀抱负之人,却因为碍于父亲和长兄,便自敛锋芒近八年之久。 这样一个极富恒心和毅力之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将其满腹的才华都施展出来,不怕成就不了一番大事业…… 致果校尉已经走远,且这会那两名守营帐的的羽林卫被他派出去也还没有回来,整个营帐方圆十丈以内就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的心还是有些止不住的慌乱…… 从他知道顾清临失踪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命人明里暗里的追查顾清临的下落,可近月余,都是半点消息也无。 如今顾清临安然无恙地回到金陵,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种威胁,更是一种来自于顾清临对他的挑衅。 顾清临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却从来都没有向外吐露过,否则不会乐得他在金陵、在顾家逍遥。 因为不管有关“前大将军的独子还存活于世,且就在金陵”的传言是出自何人之口,但只要这个消息能传进金陵里,就会有人想要来了结了他的命。 毕竟那件事没算完全的结束,一旦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便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然顾清临却一直守口如瓶,他可以以顾清临的身份去揣测旁人的心思,却猜不透顾清临本人的心思。 他不知道心中揣着他最大秘密的顾清临,究竟作何想,又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但他知道这件事上,他不能落了下风,否则他便不足以拥有与顾清临坐下来相谈的底气和身份。 这个底气和身份,无关出身和地位,只与手腕、心智、谋略有着切身的关联。 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较量和博弈。 他相信,如果这次他能在谋略上完全赢得顾清临,便有足够的把握,去说服顾清临去彻底的放弃现在的身份。 至于顾清临,想必他早就不会在乎顾家二少爷这个身份了,若不是有顾家老夫人和夫人的缘故,顾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早就不能够成为让顾清临心甘情愿蛰伏的地方。 只怕也只有到了那时,跃出顾府这一块束手束脚的天地,他顾清临才能成为击长空的雄鹰。 在这种带着“又爱又恨”颇为复杂的思绪中,段恒毅渐渐地冷静下来,仍旧带着顾清临面皮的他有条不紊地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华服,眉眼间带着淡然的神色,依然是那副翩翩贵公子傲然矜贵的做派。 静下来的段恒毅,这会才有心琢磨致果校尉口中所说的那人究竟是什么人。 致果校尉的武功已经在他之上,致果校尉在听到鸽子叫声后,从河堤处赶过来恰好察觉到另有人在,便直接追了过去。 可身在营帐中的他,仅仅只是听到了几声信鸽的鸣叫和拍打翅膀的声音。 致果校尉从抓住信鸽到追出去,始终未惊动他分毫,可见意图不明的来人,功夫定然在致果校尉之上了。 且不知为何,他竟然隐隐觉得,来人的目的,似乎并没有打算要了他的命。 从河堤到营帐间的距离,不过是短短数十丈,致果校尉若是用轻功,也不过是几个起伏便可抵达,关键在于这段路程虽短,但中间却隔着枝叶的林子,且林间又有杂草灌木一类丛生。 倘若来人的功夫当真在致果校尉之上,那么这期间,足以让来人对他动手, 既然不是要他的命,却又在这虚晃了一下,那么便有试探之意在其中,又有一探虚实之意。 试探他周身的防范是否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更想试探一下他驻扎在城南范家庄办案,到底是徒有其表还是心怀磐石。 这么一看,段恒毅心中便又忍不住有些失望起来。 可见,来人十有八九不是那幕后之人派来的,否则以那幕后之人的行事手段,至少也要弄个刺杀来唬一唬自己! 对,他现在就是感觉城南范家庄的幕后正主,与婉儿巷中遇袭、回金陵途中名为遇刺实为栽赃的幕后黑手都是同一人。 且他也感觉,这个人就是父亲那件事的背后之人。 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这人的手腕和谋略除却诡谲无常以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倒是也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清临兄!清临兄!你在不在里面,快出来……咳咳咳……可累死兄弟我了!” 帐外突然传来的大呼小叫声音,不过瞬间便打破了冥思苦想的段恒毅。 轻轻拧了拧眉,“顾清临”脸上升起些许的疑惑来,他前两日已经给刘知远送了帖子,约好过几日闲暇时小聚,且也嘱咐他们明日清晨在城西门外候着,怎的这会便找了过来? 不过是这帮混小子一听要与陛下同游,便都打起退堂鼓了吧? “在呢,刘二你大呼小叫做什么?险些扰了爷的清梦!” 故作哈欠连天睡眼朦胧的模样,“顾清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歪歪垮垮的走出了营帐。 刘知远和蔡三一见到顾清临走出营帐,便连跑带跳地跑到顾清临面前,根本顾不得平日里礼尚往来那般的繁文缛节,直接上前几步拽住了顾清临的衣袖。 “哎呀清临兄,你在这还真是清闲得很,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已经险些乱套了?” “可不是嘛清临兄,你还不快回去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顾清临”听到刘知远和蔡三这样说,当下便明白过来他们说的乱套到底是什么事,且对顾清临所做之事也有了几分猜测。 顾清临定然是不死心,回到金陵后不仅没有先回顾家,反而先联络了这几位他的狐朋狗友。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几位狐朋狗友不仅没认出来他,还跑来这通风报信…… 哈哈哈,明明是十分紧张的时候,不知怎的,段恒毅却十分的想笑。 他顾清临不曾对人付诸真心,如今总算是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我倒是让你们说的一头雾水,什么事慌成了这个德性!府里着火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 意外来客 刘知远和蔡三见到“顾清临”这副嬉笑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禁对视了一眼,旋即又都转头看向了一脸风轻云淡的顾清临。 蔡三心道,可不是着火了吗,而且这火还不是一般的火,搞不好便会引火烧身,体无完肤都是小事,若是借上东风,怕是会尸骨无存呐! “清临兄,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戏耍我们二人,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以为小弟我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吗?” 刘知远有些痛心疾首地苦叹一声,但偏偏顾清临一副丝毫没听进心里的模样。 这让刘知远急的恨不得上前拉住顾清临便接赶回顾府,生怕回去晚了,那个极为相似之人便会鸠占鹊巢…… “对啊清临兄,兄弟几个前两日收到你的帖子,便知道你最近公务繁忙,且明日陛下出行,咱们兄弟几个自是也不能好好给你接风,都在等着事了以后再好好为你庆功……” 蔡三说完后瘪了瘪嘴,声音不由压低了些,“这两日你承办大案,少不得有人想要从我们兄弟身上打探一二,兄弟们都不是糊涂人,自是有分寸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首要的第一条就是私下里不见面,我们几个都已经越好了,可谁知道今儿我们便收到一封帖子,邀我们到祥和楼小聚……” “那字迹就是清临兄你的字迹,且我们几个赶到的时候,也看到你在那坐着呢……” 口中滔滔不绝说话的蔡三,对上“顾清临”这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和着他身上这股散漫不羁的劲儿,突然就有些不确定起来。 且本来一脸焦急不已的刘知远,也在蔡三疑惑的目光里、和耳边渐渐消减的说话声时,脸上也开始起狐疑的神色来。 现在这副模样的清临兄,与他们之前在祥和楼雅间中所见到的那位“清临兄”,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且如今看去,两个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清临兄,根本好像就是一个人,模样像极就不用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二人”的神态,分明就是一个人。 满脸狐疑的刘知远看着但笑不语的顾清临,突然心中有些发慌起来,一脸的不知所措,口中讪笑了几声。 “……呵呵……” “那个……清临兄,你跟兄弟我说实话,雅间里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你吗?” 短短一句话,刘知远却说的异常艰难,这且不说,他还一副险些要见了鬼的模样,双眼瞪的老大,直勾勾地盯着顾清临。 本就心中开始猜疑不断,且越来越半信半疑的蔡三,在听完刘知远的话后,也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也不知不觉地向刘知远身边凑了凑。 他们二人这般,好似生怕坐在他们二人对面,云淡风清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的顾清临,不过在眨眼间就会变成青面獠牙满身戾气的恶鬼一般。 从见到这二人后,前前后后只不过说了两句话的顾清临,在见到他们二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后,口中略带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哼,瞧你们这点出息,幸好是今日见了你们,否则明日若是到了陛下面前还这副缩手缩脚的模样,怕是脸都要丢到城东的破庙里去了!” “就你们这点芝麻胆子,遇事慌慌张张,哪里有半点沉稳之气?出去还敢打着家里的名号耀武扬威,也不怕丢了府上的颜面!” “从前怪不得旁人看不上我等,实是我等不争气,可如今呢?陛下已经点着名了要见你们几个!平日里你们混惯了,一时间难以改正,我自是不会说什么。” “可明日要见的是陛下,届时,你们丢的不只是各家府上的脸,还有我的颜面!” “若是你们始终这副模样,你们是不是想要在陛下面前落我的颜面才甘心?你们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真是让我十分失望!” “顾清临”翘腿坐在软榻上,手支在头上,言语中满是戏谑嘲讽之意。 且他左一句右一句讥讽说的极快,配上他那副带着不悦的脸,愣是让刘知远和蔡三不敢言语一句。 顾清临本在他们几人中,就像是一个小头目的存在,且又经过商道一事,几人对于顾清临的崇拜和感激之情已经快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今见到顾清临面露不悦,已经有些心虚的刘知远和蔡三两人,自是不敢再言语半分。 “不不不,清临兄,你误会了……兄弟们什么时候都不会给你丢了颜面。” “我们又如何不知从前的名声不好,这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那些向来捧高踩低的人,看无权无势的我等,还不是敷衍居多。” “能得清临兄为我等引荐陛下,你都不知道我家那几个大的暗地里有多羡慕嫉妒!” “我和蔡三来这就是想看看我们在酒楼雅间中看见的是不是你,若是你自然极好,若不是你也好提醒清临兄有个准备,这人找人假扮成你,定然是想要图谋不轨!” 一脸淡然的“顾清临”坐在那里听着刘知远和蔡三,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着,直到最后的话音儿落下后,他才露出了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来。 刘知远和蔡三自是不知道“顾清临”是在装模做样,见他如此,都露出些惊讶的神色来,且不由地也开始有些紧张。 甚至一向思虑较多的蔡三,已经忍不住在心中想,他们在雅间所见之人,会不会是清临兄的双生兄弟…… 否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这话蔡三自是不敢说出口,这话若是说出口,不只是清临兄会不满,若是传到了顾大人的耳朵里,只怕是要打上门去了…… “顾清临”脸上的震惊之色很快便褪了下去,只脸上带着些许的凝重。 “这个时候假扮成我,自然是想要图谋不轨,且只怕是所图必然不小。城南并非城中,你们也莫要在这呆的太久,无事便早些回去,城里你们多帮我盯着些就成。” “顾清临”若无其事的交代了两句,便开始下起了逐客令,且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开始懒散地靠在榻上打起了呵欠。 刘知远和蔡三一见他这副模样,便也放下心来,自是乐得回到城中繁华之地逍遥快活,只等明日如愿见了陛下。 日后有这一遭待遇,在府里便也能昂首挺胸走路了。 而这时正在宫中小憩的轩帝宫外,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第八百三十六章 磊落一生 “顾清临”坐在营帐中,看着营帐外一步一步走向马车的刘知远和蔡三两人,先前带着笑的眼中已经半点笑意也无。 刘知远这个人看似狡猾多变,但实则内心之中十分简单,他的那些个心思也不过都是些个根本伤不了分毫的小打小闹。 倒是这个蔡三儿,却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从前的顾清临在这些人中与蔡三儿接触的并不算多,顶多算是看在他们几人的面子上,才对蔡三有所接纳。 但也只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顾清临从未与蔡三儿私下里有过过密的交往,但今日蔡三儿所表现出来的焦急和担忧,看上去似是比刘知远还要更加急迫…… 这倒不是说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谁都带着几分防备之心,和怀疑旁人的好意都是别有用心。 而是今日蔡三儿实在是让他感觉到有些怪异,但怪异在哪他又说不出来,至少今日的刘知远给他的感觉还是和从前一样,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难道是顾清临去暗中先找过蔡三儿吗?那蔡三儿跑了城南这一趟,就不只是来看望他是否安好,而是有为顾清临打探他虚实的嫌疑…… 可凭借蔡三儿和顾清临不远不近的交情,似乎这样更加的不合理…… 段恒毅有些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便止住了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念头。 本就理不清顾清临这次的具体目的为何,他越是这样胡思乱想越找不到半点头绪。 总之,顾清临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定然不会只是想要引他出现这么简单……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顾清临这会已经闹到了顾府门前,老狐狸顾言怎的还不派人前来通知他?难不成顾清临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不成?而这个秘密又恰好是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据? 想到这些,自从那件事过后死里逃生的段恒毅已经稳重了许多,且若不是关乎到婉茹和他娘的事情,能让他方寸大乱的事情已经很少。 可如今久久不见来人通禀,他却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顾清临是老狐狸顾言的亲子,本身就诡谲狡诈,他真是怕一个不防,便被顾清临毁了他的大计…… 而这时顾府门前大吵大嚷的顾清临,却在见到顾言走出府门后,便像是赌气一样地闭上了嘴。 再观原本满心欢喜的顾言,在听到二子清临回来后,便兴冲冲地朝着府外的方向奔了过去,根本没给想要打算先去安抚一番的吴伯任何机会。 可那些吵骂声声如洪雷,顾言又怎么会听不到?那满心的期待和喜悦,也像是被用一盆冷水浇灭了一样。 听到那一声声的狂言,顾言这一刻甚至有些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好似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养大的儿子。 而这些日子以来的相谈甚欢,就好像只是他一个人产生的错觉而已。 好似清临还是从前的那个清临……也许,比从前好像还要阴沉了几分。 城南一案具体为何他并不清楚,但风声他还是听闻了些许的,他早就知道城南之事非同小可,只凭着清临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定然是喝不住这些官场老油子的。 只是那时他以为有陛下在清临身后坐镇,清临所能收到的干扰和阻挠会有所忌惮,只要这件事事情一了,他儿清临加官进爵自是不在话下。 这些事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真要查下去,莫说这金陵,只怕是从沿海一带北上至金陵,大半的官员都会被查出问题来。 若是当真要在突然间处置了那么多的臣子,不啻于动了整个大耀国的根基,这件事莫说诸臣不同意,就算是陛下,也是心有顾忌的。 清临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啊! 遇事碰上一点挫折便只知道回到家里来耍威风、撒怨气…… 若不是当初他想要贪功,又想处置了范家那两兄弟,又哪里会平白给自己添上这份堵…… 满心喜悦转成怒气,怒气又转成了无可奈何后,顾言的脸上现出些哭笑不得的神色来,且他打量了一番顾清临身上所穿的衣物后,又带上了些许心疼的神色。 “吾儿清临,缘何弄得这般狼狈,外面可是有人欺负你?” 在顾言看到顾清临那一身有些褴褛的衣衫后,虽是眼中露出了些许的心疼,但却始终并未步下台阶向顾清临走近,而是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上看着顾清临。 一旁赔了一路笑脸的吴伯看到顾言这副模样后,有些为难地向前走了两步,讪讪地笑了两声后,还想继续向下走,却在顾言的一声冷哼中不得不停下脚步。 说到底顾言本也没有对顾清临多上心,他之所以做出的这些改变,不过是因为顾清临变的比从前更有用了。 这一点顾言心知肚明,顾清临也心知肚明,而差不多在顾府中伺候了大半辈子的管家吴伯,自然是也看的分明。 虽然这种转变,并非是他心中所想,但老爷能做出这样的改变,已经超出他的期望。 他只希望好人能够一生平安…… 吴伯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一小步,站在顾言身后,满脸不忍心和为难地看了一眼石阶下的顾清临。 而一直神情倨傲地站在那里的顾清临在顾言走出来时,虽然眼中稍有波动,但这些都不及吴伯的这一眼对他的冲击来得大。 若说这府中除去母亲和祖母二位最让他牵挂惦念,那么吴伯便是他唯一惦记的人了,也是唯一会让他感到有些眷恋的存在。 哼,老东西从前可是不会对自己说出这样关怀备至的话,看来,这些还都要多谢顾清临呢! 若不是这样,他也感受不到迟来的父爱!可真是讽刺! “你凭什么断定我就是你的儿子?就因为生了相同的相貌吗?” 顾清临口中冷笑着讽刺一声。 “二少爷……您……您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吴伯听到顾清临这样说,当下便一脸惊慌地跑到了顾言身边,且口中开始喝斥起顾清临来。 “你让开,让他说!我也想知道我顾言磊落一生,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讨债的儿子来!” 顾言一把挥开求情的吴伯,怒指着顾清临大喝一声。 第八百三十七章 生养之恩 顾言站在石阶上,怒瞪着站在下方脸上一片淡然的顾清临,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胸口处始终鲠着一块大石头一样。 这个逆子…… 昨日在叶府门前闹了一通,回到府上后敷衍了几句,便街口陛下吩咐的差事,急三火四地跑到城南避灾。 如今这才不过一夜过去,他便又跑回府里来大吵大闹,这个逆子究竟是意欲何为! 难道从云顺口胡诌的胡言乱语,还被他记在心上吗?如今遇到不顺遂之事,便都全然激发出来了? 顾言心中虽然恼怒,但却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仍在心中不停地分析着,造成顾清临这般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的原因。 近半年来的相处,顾言对顾清临还是多了几分了解的。 且最近发生这些事以后,无论顾清临做什么事,顾言都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接下来定然是有什么目的在其后。 不过这一次的顾清临虽然也是别有目的,不过这目的却不是落在别人身上,而是他顾言 双手抱臂站在石阶下恶顾清临,面上带着淡淡的浅笑,且眼角眉梢上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嘲讽,炙热的太阳光落在他白皙如玉的面庞上,白的有些晃人眼。 但更为刺眼的,却是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气势和仿佛浑身带着尖刺一般的神情。 他这副样子,好似他面对的并不是他的生身之父,而是仇人一般…… 一旁的吴伯看到他们父子二人这般模样,早就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且他知道二少爷比老爷要执拗得多,劝说顾清临无果后,吴伯便把心思又放到了顾言身上。 “老爷……您看看您,二少爷被晒的糊涂也就罢了,怎么老爷您也跟着糊涂起来了……” “如今这会虽是正午看上去是活动的人少了些,可难免还是会被人给听了去,二少爷若不是在外面受了气,怕是也不会这么胡闹……” 连热带吓,吴伯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且领口和衣襟上也满是被汗湿的痕迹。 说完这些话后,面色越发苍白的吴伯看了一眼始终无动于衷的顾言,嘴唇蠕动了两下却并未说出话来,继而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顾清临。 “二少爷……您就说句软话吧,有什么事不能进府里再说……您再这么吵闹下去对您也不好啊!” 苦口婆心劝慰的吴伯说完这些话后,脸上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昨日二少爷和老爷在叶府门前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便已经被外面传成了父子失和……若是今日老爷和二少爷再吵嚷几句,明日不知道还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二少爷如今正是向前迈步的时候,传出这样不好的传闻,定然是有人见不得二少爷好,这才想要把二少爷拖下水! 在管家老吴左一句右一句的劝说中,顾言似是已经没有方才的那般怒不可遏,看模样情绪似是已经彻底的缓和下来。 “老吴,你莫要多言,我也想看看,究竟我要怎么做孽障才会满意!” 话虽是对着顾清临所说,但顾言眼中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顾清临,且在顾言眼中,也有一丝怀疑闪过。 现在的顾言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顾清临这样行径背后的真实目的为何,倒是不知怎的,一下便想起了那夜他无意中在从云房外听到的话…… 那是从云要启程的前一夜,坐在书房中静坐的他听着外面的轰鸣雷声,猛然发现,他似乎是对长子太过绝情了些。 于心不忍下,也存着前去安抚的心思,和想要交代一番从云前去岳山城的一应事宜,但他却未曾想过,他走进去时,便听到从云的自言自语。 那时他只以为从云失意醉酒心有不甘,才口出诬蔑之言…… 可如今,他不得不有些怀疑那些胡言乱语的猜测,到底有几分可信之处。 虽然他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可自幼这个小子便聪慧的有些反常,现如今又常常喜怒不定……若不是被妖魔附身乱了心神,又怎会如此反复无常! 这么想着,顾言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畏惧和厌恶之色。 他虽不信鬼神之说,但却最是厌烦他人乱传鬼神之言,且若是此子当真被鬼怪附身……那么他所做出的选择便都成了一个笑话。 顾言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清临,而顾清临也始终站在石阶下死死地盯着顾言。 现下顾言脸上的神色微变,也并没有逃得过顾清临的双眼。 顾清临嘴角上的讽刺笑容比刚才还要刺眼不少。 “孽障?这么多年了这个称呼倒是从来没有变过……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是孽障老子也定然不是什么行事磊落之人。” “呵呵,我倒是想知道您在说出自己磊落一生这样的话后,可会觉得脸面发热?” “生养之恩?那你可知你的亲子,被囚禁在边境荒凉之地长达大半年之久!你心安理得的坐在府中安享荣华,却把我留在那个鬼地方像个臭花子一样!” “你可是觉得那个人比我要做的好?你是不是还在以为我是浪子回头大彻大悟了?” “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假的!你身为我生父,竟然不辨真假,还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羞辱于我!” 既像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又像是在借此发泄心中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懑,随着顾清临口中一声声声嘶力竭的诘问,他已经缓步走上了石阶,且来到了顾言的面前。 比顾言高出了半个头的顾清临就站在顾言的对面,一声声的嘶吼过后,顾清临的胸膛上仍旧止不住的起伏着。 他微微垂下眼眸来,冰冷的眼中带上了些许戏谑的笑,对上顾言目瞪口呆的脸后,他口中轻嗤一声。 “难道,您就不觉得荒谬吗?” 而这时的顾言则是一副怔忡的模样,脸上的惊讶和怒色来来回回的变幻着,但却有些被诘问的哑口无言。 顾言的一双眼睛不断地来回在顾清临脸上穿梭着,似是想要透过这张面皮看清皮肉里究竟装着什么…… 而这会的吴伯,则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捂在脸上,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他大口大口喘气的呼哧声。 顾言看着一脸讥笑的顾清临,猛然间觉得这张脸似是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他的眼角猛地狠狠抽了两下。 第八百三十八章 倒打一耙 不等顾言开口说话,顾清临便紧接着又是一声冷哼。 “哼,怎么事到如今才知道害怕吗?堂堂朝中的御史大人也会怕吗?” 顾清临眼中的讥讽,尖锐的就像是闪着寒芒的利刃,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而顾言也确实是微微眯起了眼,不过他倒不是被这副模样的顾清临吓的,而是他也越发地怀疑起那夜顾从云所说的话来。 也许从云所说并不全然是胡言乱语,只是现在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还不能确定。 不过他说的这般煞有介事……倒不像是信口拈来满嘴胡诌,只是若眼前的这个是真的,而城南的那个是假的…… 那么按照这人所说之意便是,有人假扮成他儿清临,混进了他顾家的府邸,而后又混进了朝堂里,还承下一件差事来…… 暂且不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是假,那么假扮成他儿子的人,目的为何呢? 他是想要得到滔天的权势,才一步步的设下陷阱,引人入局,而这局中人,便是他们这些人…… 只是如若此人有如此之深的心机和谋略,何不走科举之路,反而如此大费周章地绕了这诸多弯路,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且由此便也可见,此人的目的定然不只是为了权势富贵…… 不过面前之人,也不见得便是真的。 恶人先告状的道理他还是晓得的。 在心中来来回回思虑了半晌儿的顾言,并没有看出眼前之人有什么异样之处,且他也没回想起来昨日离开府中的那个清临与眼前之人有什么异常之处。 但眼下之事,能确定下来的便是有一人定然是假的,只是这件事恐怕还要请夫人出面了。 不管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现在首要的便是他要稳住眼前的这个人。 打定主意后的顾言有些冷傲地抬了抬下颌,露出一抹有些显得高深莫测的笑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顾清临。 “本官怕不怕,就不劳这位……费心了,有什么话进府内再叙,这炎炎烈日下着实不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 始终在一旁捣气的管家吴伯听到顾言这句称谓上模棱两可的话,便知道老爷定然是信了二少爷的浑话,否则定然不会如此地生疏客气…… 亲父子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说出去只怕是要被天下人笑死了,且陛下若是听闻此事,二少爷的差事怕是也保不住了! “真是作孽啊!” 吴伯双手捂在脸上口中痛苦地哀嚎一声,随后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眼见着吴伯瘫倒在地后,正在与顾言对峙着的顾清临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且冷硬的心肠似是也一下子柔软了些许,但他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像是生怕气不死顾言一样,顾清临从始至终始终未开口叫过他一声父亲,仅有的敬语也不过是为了讥讽他,现在挑破这件事后,语气更是肆无忌惮地张狂起来。 “好啊!这天气的确是有些灼热,本少爷自漠北一路颠沛流离还未曾好好休整过,想必顾大人定然也不会吝啬些许的温水和粗茶淡饭吧!” 说罢顾清临便抬脚越过顾言向府门的方向迈了过去,但仅仅走出去一小步后,他便又转身调转方向,扶起了瘫倒在地上的吴伯。 顾清临有些费力地架起吴伯,一边拖着他往前走,口中一边低语轻声斥责着。 “老不中用的东西,还没过花甲之年,便承受不得丝毫的风雨,你这副样子以后爷还怎么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站在原地被顾清临接连挑衅的顾言,像是没有看到顾清临从他身前走过一般,只是深深地拧着眉头,有些深邃的目光顺着石阶看向了被晃得白花花得地面。 略微沉了沉语气,顾言待心中得那股火气褪下后,才缓缓开口。 “来人,去城南把二少爷请回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这一次他并不是派人直接去把那个逆子抓回来,而是恭敬的“请”,昨日的事情便是一个教训,因为他受了小人的谗言,便险些误会了清临…… 今日他若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先下决断,那么日后,在清临与他之间的这一道隔阂便会始终存在。 且他还是有些不相信方才这人所说的话,若是那个清临是假的,缘何这大半年来夫人不会察觉到一点异常? 哼,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也成不了真! 他顾言的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妄想上他面前来舞刀弄枪,简直是笑话! 且这几件事来的也有些太过巧合了,清临刚刚去陛下那里毛遂自荐承下城南一案,昨日偏又赶上聂大统领在他面前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惹他险些误会了清临…… 而今日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世上不会有如此面貌相似之人,就是双生子之间也是会有细微差别的,然而他却并没有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用。 能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又把人送到他面前来膈应他,十有八九是聂海阁那个老匹夫的下三滥手段! 顾言幽幽泛着冷意的双眼顺着西北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有一片金碧辉煌的穹顶。 “聂海阁,真以为我顾言蛰伏起来便是病猫了吗?竟然还敢接二连三的使手段!” 顾言恨恨地低语一句后,这才转身缓缓地抬脚迈进府门里。 这时宫中闲来无事小憩的轩帝,已经醒了来,正像是畏极了这夏日的酷暑一般,坐在冰缸前,手中还端着一碗放了碎冰的糖水。 轩帝脸上一副恹恹的神情,且微微垂下的眼中也带着不耐烦,丝毫不管地上跪着那人口中滔滔不绝的话语。 一身官袍的李生桐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威仪,俊朗的眉眼间似是都染上了一份凝重,正一板一眼地跪在地上向轩帝禀明初春时,他往来卓阳国一行的大小事宜。 听着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轩帝心中早就已经不耐烦,但面前这个青年是他颇为倚重的丞相长子,且青年本身也是心有大略之人,但奈何就是嘴碎了些。 “好了,郎卿家,这些小事大可写在折子中递给朕看,何必跑这一趟,朕听了这半天着实是有些心累的慌……” “这倒是臣的不是了,臣总想着入朝为官,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能马虎半分。” 李生桐像是没听出轩帝的言外之意一般,淡定自若地浅笑一声后,才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旋即李生桐口中便啧了一声。 “陛下,臣心直口快惯了,今日还有一事不得不向陛下您禀明,且臣也斗胆恳请陛下约束一下小顾大人,否则若是他人被旁人状告到陛下面前,倒时候您想保小顾大人也是保不得了。” 轩帝半眯的眼彻底地阖上,借此掩去了眼中尖锐的锋芒,同时口中不咸不淡地询问了一声。 “哦?究竟是何事啊,不妨说来听听!” 第八百三十九章 打小报告 李生桐听到轩帝这句已经带了明显不悦的话后,心中带着轻蔑不屑地哼笑一声。 他就不信这件事说出来后,陛下还会一如既往地如从前那般宠信顾清临。 只要顾清临没了陛下这座最大的靠山,那几本账册最终会如何,便也无关紧要了,毕竟这朝中想要动他的人总要忌惮他身后的势力。 且贵为丞相的父亲,也绝不容许有人把手伸向李家! 区区一个顾清临并不足以为惧,让他心中忌惮的始终都是陛下的态度。 在他看来,被誉为有七窍玲珑心思的顾清临,也不过尔尔,就是仗着陛下的宠信夸大其辞罢了,且朝中上下俱是人精,最会看脸色行事。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顾清临是个傻子,只要陛下看重他,也不会有人那么没眼色的站出来点破顾清临是个傻子的事实。 这不仅仅是臣子们的见风使舵,更是不想因此而犯了陛下的忌讳,指鹿为马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佞臣会做的事。 就算是叶洵、孔笙之辈,在这件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也是不会愿意主动去犯陛下的忌讳。 陛下欣赏顾清临,旁人自是跟着陛下的喜好来,更何况顾清临本就有几分小聪明,如今被夸得天花乱坠,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李生桐压住心中的一丝窃喜,垂了垂眉眼,故意做出一副有些犯难的神色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是带着些许的难为情一般,“这件事也算是说来话长……” “臣……臣说出来也不怕陛下您怪罪,臣去岁置下了一处宅院,在久罗巷……” 李生桐顿了顿,随后神色有些紧张地抬头偷偷瞥了一眼轩帝。 “今日臣去久罗巷探望臣……臣的小娘子在,却恰好看到顾主簿大人也在久罗巷的一处宅院里……” “久罗巷那里,臣听闻十处有八处都是权贵们置办外院的首要之选,那些家有悍妇者倒是也有情可原,喜好温柔小意可人疼的美娇娘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顾主簿尚未婚配,从前便流连烟花之地,置与其有婚约的孔大人之女于不顾,整日在烟花巷厮混……” “如今倒好,做官没几日,旁的臣不知道顾主簿学会没,这置办外院的陋习倒是学个十成十……” “臣以为顾主簿正值年轻气盛之时,虽精力旺盛,但也不要过于的沉迷美色才好,否则大好的前程岂不是都要葬送在了祸水手中?” 李生桐断断续续地接连说了不少的话,但轩帝始终微微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不仅对李生桐口中所说的话没有理睬,就连呼吸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而心中已经笃定陛下定会因此会对顾清临心生不满的李生桐,见到轩帝这般置之不理的模样,热火升腾的心中,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李生桐颤颤巍巍地抬头瞥了一眼上首的轩帝,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手狠狠地掐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给自己下狠心一般。 他就不信陛下当真如此器重顾清临,臣子尚未婚配,在花柳巷胡乱厮混也就罢了,若是再明目张胆地养外院,就不仅仅是不把国家律法放在眼里,更是没有把陛下的教诲和孔笙的颜面放在眼里。 毕竟大耀国的律法,是明文规定臣子不容许公开狎妓的,像是背着原配夫人养外院夫人之事,在律法上则更是不被容许之事。 不过狎妓一事从来都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并没有人愿意无事生非,非要状告到陛下面前来。 但若是有人被状告到陛下面前,那么一顿仗责是免不了了。 且因狎妓一事被仗责的人,往往行仗责之时都在退朝以后,就压在殿前的空地上,被诸臣百官们围观着…… 这一条律法说起来实则是有些荒唐的,那么多身为同僚的朝臣都在一旁观瞻着,受刑者所受到的不仅仅是皮肉之苦,更是极其损伤颜面。 不过这养一条看似有些荒唐的律法,却也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很显著的效果,至少明目张胆去狎妓的朝臣并不多。 而顾清临可谓是二者皆俱,届时,如若当真有人状告到陛下面前,那么为了秉公办理大公无私,陛下都不会再包庇顾清临! 虽说他在拖顾清临下水之前,自己先跳进了水坑里,但若是能以此伤及到顾清临的筋骨,就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是无妨的。 顾清临此人实在是太过狡猾奸诈,若是换作以往,他定然有耐心去与之斡旋,只是如今落了下乘的是他,他不敢拼上整个李家去做下这一场豪赌。 顾清临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而他却不是,他的理智告诫他,莫要与顾清临这样一条乱咬人的疯狗硬碰硬。 “陛下……臣多嘴几句,臣自知与顾主簿并不熟稔,劝慰的话臣自是不好说出口,也怕顾主簿误会了臣,还恳请陛下劝诫顾主簿几句,莫要贪恋美色……” 李生桐说话时低沉的语气,好似对顾清临流连美色一事极为痛心一般。 且在他说完这些话后,便不再言语,而是悄悄地抬头不时地轻瞥轩帝的脸色,他几乎是像豪赌一般,毫不顾忌地在陛下面前告了顾清临一状。 若是陛下当真有心偏颇顾清临,那么就算不会惩治他,日后的他,在陛下心中也会留下一个搬弄是非的印象。 并且,如若被父亲知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接连占了上风,只怕父亲对自己也是会失望至极的。 轩帝轻轻喟叹一声,才像是反问又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轻语一句,“并不熟稔吗?” “尔等同是在朝为官,你又年长小顾卿家几岁,且尔等都是年岁相仿的年轻人,自是极好相处的。” “好了,此事朕已经知晓,定然会训斥一番这个不知收敛的混小子,郎卿家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说了两句的轩帝便缓缓睁眼面带倦容地下起了逐客令,且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严厉。只是不知道这严厉是对顾清临还是对李生桐了。 “是,陛下。” 心中极不情愿的李生桐也别无他法,且今日这番话他已经说的极为露骨,他就是明着在陛下面前给顾清临穿了一次小鞋,陛下并非痴愚之人,早就应该明白了他的用意。 但他在人前,尤其是陛下面前,一直都是有些憨直且脑筋转的慢的人,不过是嘴碎话多了些,不然他今日也不会冒这个险。 可陛下的心思实在是难以猜测,他并不知道他这番话会不会让陛下对他起疑心……看来还是要回到府上和父亲报备一番才行。 第八百四十章 几位顾卿家 在炎炎夏日的正午时分,正是流火一样,然而李生桐愣是带着一身黏腻腻的冷汗从宫中走了出来。 且直到这会儿,心中越琢磨越不对劲儿的李生桐,才发现他此事确实是有些过于鲁莽了。 陛下对待顾清临的态度,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为重。 看来这一次极有可能是他赌错了,不过能以一个小小的失误,来换取到陛下对待顾清临的真正态度,于他们李家而言,也未必算不得是好事一件。 而且,顾家的长子顾从云已经被赶到了顾氏一族的老家岳山城,看似顾从云已经是被顾家放弃的棋子,可顾从云会死地而后生也未可知。 毕竟他是被当成顾家未来族长培养了多年的长子,就算为人处事有些束手束脚、中规中矩的并无大放异彩之处,但这么多年的人脉积攒,远远不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少爷可比拟。 顾清临看似势头正盛如日中天,但因为他的张扬孤傲目中无人,暗中看他不喜之人自是不在少数。 现在是他得势之时,想要找他麻烦之人,自是会掂掂量,可若是有朝一日顾清临式微,那时,便是众人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之时…… 若是没有账册一事在前,他们李家自是愿做狩猎之人待时机一到才伺机而动,可眼下局势是他李生桐的命脉被人抓在手里。 若是他不能便被动为主动,便始终会被顾清临牵着鼻子走,且他也会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日顾清临便会把此事状告到陛下面前。 虽说此事并不足以搬到李家,但对父亲而言,到底是会伤及自身羽翼的……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就算这次陛下不会处置了顾清临,但只要能在陛下心中埋下对于顾清临心生不满的种子,今日一遭就算他没白来。 满腹心事的李生桐走在被晒得有些滚烫的白玉石头路上,无端端地心中便生出些许的怒气来,似是地上那些升腾的热气都窜到了心里一般。 他李生桐自幼便出类拔萃,且在金陵一众贵族子弟中更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只是碍于李家势大,他入朝为官已经五六载,却还只能在一些不尴不尬的位置上游离着。 这是一种忌惮,更是一种防备。 可父亲却不愿承认…… 李生桐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便毫不留恋飞快地迈着大步向外面走了出去。 而在李生桐走后,看似带着倦容的轩帝则有些气恼地重重冷哼一声。 且轩帝微微眯起的眼眸眼缓缓睁开,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一般,带着似是可削铁如泥一般的锋利寒芒,直直地看向殿外的方向。 哼!这个李生桐,原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一个个的都把他当成傻子了吗?跑到他面前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搬弄是非,无非也就是想让他对小顾卿家心生厌烦罢了! 哼,一个个的都是不安分的人,明里暗里都对小顾卿家心生不满,怕是若没有自己和顾卿家撑腰,小顾卿家怕是早就被这些恶狼给生吞活剥了。 小顾卿家会如何对待这些人他并不在意,左不过是个牙没长齐的小豹子,爪子也不锋利,唬人倒是够了,伤人却未必。 轩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脸上现出些玩味的神色来,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之中,都寂静了许久,小顾卿家到底是带了几分活力。 这样的有趣之人并不多,至少在他没腻烦之前,他还想护住这个年轻人。 轩帝对着空荡荡的殿内突然沉声道一句,“出来吧!” 在轩帝话音儿落后,一道人影像是纸片一样轻飘飘地从大殿穹顶下高悬的横梁下悄然落下。 轩帝在来人欲要躬身行礼时,摆了摆手,旋即问道:“派你到小顾卿家身边可有什么发现?” “回禀陛下,属下在接到命令后先是只身前往城南查探了一番,但却在想要靠近营帐时,被闻声赶来的致果校尉察觉。” “属下为了不暴露出来,便甩开致果校尉回到了宫里,不过属下赶到城南时,恰好见到一只信鸽在范家庄上空盘旋,且最后这只信鸽被致果校尉捉了去。” “这都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儿的事情是,属下在回宫途中,路过御史府时,恰好也见到以为小顾大人,正在跳脚和顾大人二人吵架。” “父子俩于昨日在叶尚书府门前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一夜过去,今儿晌午便在自家府门前大吵大闹起来。” “要说起来这对父子在金陵一种勋贵之中,也算得上是一对奇葩了,不过最让属下匪夷所思的却是顾府门前的那个顾清临,口中一直吵嚷着城南的那个顾清临是个假的。” “他们二人孰人是真、孰人是假,属下并无从猜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属下离开之时那帐中确定是有人的。只是不能确定是否是小顾大人,且属下的脚程也不是一个弱书生可比拟的。” 来人站在轩帝面前的龙案左侧,面色淡定自若,口中滔滔不绝,且不时地微微一眯眼,好似这件事多么神秘莫测一般。 “你是说你见到了两个小顾卿家?” 轩帝一脸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且眼中似是还带上了些许的担忧。 “陛下,营帐中的小顾大人属下并未亲眼所见,但在属下进村之前,见到工部侍郎刘曦二子刘知远的马车驶出城南。这刘知远正是小顾大人的狐朋狗友之一。” “所以属下断定,那营帐之中定然也有一位小顾大人。就是不知道这二位小顾大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呵呵,如今倒是越发的有意思了,刚刚有人在朕面前说了小顾卿家的坏话,如今便又有两个小顾卿家跑出来。” “这几件事凑到了一处,还能说是巧合吗?朕命小顾卿家彻查城南一案才刚刚开始,便有人想要搅和,看来是动了那些人的根基了啊!” 轩帝似是嘲讽的一声喟叹在殿中幽幽散开。 “这,陛下,属下以为小顾大人资历尚浅,怕是朝中有人不服也未可知。城南一事非同小可,这个时候谁愿意上前来淌这趟混水。” “谁愿意?若是能把小顾卿家拖进泥潭,怕是没人不愿意……不过若真是那样的话,朕这个帝王才真是要窝囊到家了!” “去宣几位顾卿家进宫觐见。” 第八百四十一章 依法炮制 顾府中,顾言正沉着一张脸端坐在正堂中的太师椅上,手边方桌上一盏冒着丝丝白气的茶水未动分毫,且顾言的双眼也微微眯着,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偌大的正堂中只有顾言一人,始终未见顾清临的身影,且就连惯常侍奉在侧的婢女们也都被赶到了正堂外。 坐在太师椅中看似沉稳如水的顾言,远没有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心如止水,他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两个拇指飞快地来回绕动着。 “真是怪事啊!” 闭着眼睛的顾言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疑惑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原本他以为找上门来的这个清临,定然是个假的,可观他进了府中大门后熟门熟路的模样,又让他心中疑惑渐起。 再观此人对待老吴的态度,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老吴受刺激晕倒,他故意忽视,就是想趁机观察一下此人的反应。 原以为会视而不见的人,不仅返回来把老吴送到了老吴自己的院子,更是自己走到了淮清院里…… 若说了解到清临与老吴的亲近关系,抑或是事先便记好府中的各处道路,这在他看来并不奇怪。 毕竟若是有人想要陷害顾家,有备而来才是应有之态,若是这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到顾府,那此事便真是一件大乌龙了。 这些都可以作假,但在老吴晕倒后,那人眼中的焦急却做不得假…… 如若这个清临是真,那么便诚然如他所言那般,城南范家庄办案的那个清临便是假。 一个假的,却尽心竭力的为顾家、为朝廷做事,他为了什么呢? 只是为了占有清临的身份,可以借此平步青云吗? 若此人当真有这样足以瞒天过海的本事,还不如直接去占个皇子的身份,那样不是来的更快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若就此便断定城南的清临是假的,未免有些太过果断了些,且这件事情中处处都透着荒诞怪异之处,想要有人借此中伤清临也未可知。 毕竟这桩桩件件连在一起,来的太过巧合了些…… 顾言缓缓睁开微眯的双眼,一双沉淀着阴沉狠戾目光的眼睛,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猛虎一般,带着一股凶狠的势头。 胆敢假扮成他的儿子,四处招摇撞骗不说,还胆敢有胆量跑到府中来作威作福,若是一旦下了定论,那么那个假的自然只有一条去路! 只是如何辨别真假,他倒是毫无头绪可言,还得请夫人前来才是。 “来人,去后院请夫人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顾言对着外面候着的婢女吩咐了一声,随后便又再一次微微阖上双眼,似是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 而这时的顾清临进了淮清院以后,并未急着进到正房里,而是闲散地开始在院子里散起了步。 昭昭烈阳肆无忌惮地映照在楼顶地面上,就连池塘里的水面上,似是都能看到一层层的热浪不断地蒸腾着。 笼子里的鸟儿这会也被伺候的小厮们细心地挂到了树荫下遮阳,平日里吵吵闹闹的鸟儿这会也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而蹲在木架上打着瞌睡。 顾清临的目光落在那几只鸟时,眼中有些冰冷的目光似是带上了些许的温度,且自从进到顾府后便越发阴沉的脸色,在见到这些鸟儿后,也露出了几丝笑意。 看来他把他的这些鸟儿照顾的很好,似是豆黄儿比从前还胖了不少…… 这院里也改动了不少,廊下的桌椅挪动了些许,且这些花花草草也换了几个品种,大约都是按照那人的习惯来的。 府里似乎还是那副老样子,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且也早就已经深深地烙刻在他的心里。 然而当他重新踏入阔别已久的家时,他便发现这里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座府邸,有着很大的区别,至少这样一种陌生的距离感,是他过去从未感受到的。 就算过去他也仅仅只是把顾府当作了一处落脚点,而不是可以休养生息的家,可这里的一草一木到底时伴了他多年。 他对整个顾府的眷恋和依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烙刻进他的骨血之中,不是他想摆脱就能摆脱的。 他曾以为他与顾家的牵绊,会伴随他浑浑噩噩的一生,然而这一次他却发现,也许这世间除却剪不断的情丝,就连这一丝血脉的牵连也是可以被斩断的。 而这挥刀之人却并不是他。 他做不到的许多事,包括这一件,他都帮他做到了,且以他之名。 他不知道他该去恨他,还是该去感激他…… 更让他暗自气恼的是,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把他引为知己…… 似是他们真的变成了同一个人,他的所想和用意他都知道,而他所做的这些事,虽说他只是猜测,但却也能猜出个大致。 这也是最为让他敬佩的一点,若换成是他,心中装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若是能得上苍眷顾留得一条命在,怕是他回到金陵以后,早就搅得金陵腥风血雨四起。 而他却始终在背后,一点点、一步步地缓缓前行,且这每一步都铺满了荆棘,然而这些皆俱的前提下,还是他毫无头绪没有丝毫进展的调查。 甚至他曾无比自嘲的想过,这是不是就是忠臣良将和佞臣自私鬼的区别?还是该说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崽子会打洞? 不不不,其实也不然,龙生的也不一定是龙,更有可能是虫,且还是一条庞大的蛀虫…… “嗬!你会作何选择呢?” 顾清临口中打了一声呼哨,抬手逗弄了一下缩着脖子打瞌睡的鹩哥,低语一句后,便背着双手在院子里慢慢地游逛着。 虽说这一次冒死回到了金陵来,但这座府邸给他的陌生感,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内心,这里可让他感到眷恋的也无非是那三两人…… 若是他们都安好,怕是他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 且他之所以会生出这种想法,是因为对手太过强悍且来势汹汹,他并没有足够的把握去赶走这只占了雀巢的鸠鸟。 段恒毅啊,不若就遂了你的愿何如? 只是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个已死之人变成了他,难道他要依法炮制去变成那个已死之人吗? 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八百四十二章 牛鬼蛇神 相比于顾清临游移不定的心思,和看见满眼熟悉的景致而心中生出的不舍和眷顾,城南范家庄营帐中的段恒毅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打盹儿。 连日来的东奔西走算不得什么,倒是劳心劳神着实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且顾清临突然闯回金陵,让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一半。 这种突然的放松,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外,那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似是也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 这种逾有千斤重的压力不是近日接连发生这些事才有,而是自从他假扮成顾清临以后,这个不知何时会被拆穿的巨大谎言像一块巨石一样,始终压在他的心头。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不怕被拆穿身份的,他以为就算身份被拆穿,也不过就是一死。 他以为他是豪迈无畏的,可他却发现他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一个,死过一次的他更加地贪生怕死,并且他也有太多的不舍。 原本的他在心中并不愿承认自己同那些懦夫一样,是个贪生怕死之流。 可在他确定得知顾清临本尊回到金陵以后,且这么长时间以来又提心吊胆、担心听到有关于“段大将军之子段恒毅还活着”这样的传言时,他便知道他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英勇无畏。 他不再是不畏生死的将军之子——那个骁勇的段佐领小将军,他只是一个心中揣着奢望、期盼与梦想的普通人…… 他能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的姓名,可他却始终不能忘记他身上所背负的使命,更不敢忘记那个苦苦等他的好姑娘。 情爱终究是会绊住他的脚,有了这样一层深深的羁绊,他再也不会像幼时动辄便把生死挂在嘴边…… 他懂得生命的珍贵,但也更加懂得这样一份真挚情感的难能可贵,什么都能舍得,可这样一位好姑娘,他却是如何也割舍不得。 从前的他心中所想是有些自私的,他曾以为做一名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哪怕他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无所畏惧的…… 可现在想想,若是他把他的生命献给了家国,那么撑在他手臂下的小家又当如何存活?活在他羽翼下的妻儿又当如何立世? 然而每当他有这种念头时,父亲曾教诲过他的话便仿佛犹在耳边不时回响。 “守家卫国,当乃男儿之责;家国犹不存,焉有小家矣!” 两种有些矛盾的情绪时常在他心中拉扯着,甚至一度在事情走投无路之时,他偶尔会在心中闪过一道极为自私的念头。 不若,就此放弃了吧! 忘掉那些晦暗不明的所谓真相,就在这混沌污浊的世间中,与世人一样皆去做一个糊涂人,与心爱的姑娘相守一生。 又何必非要争做那个清明的人呢? 看透了世态炎凉,看尽了人情冷暖,看破了事情晦暗阴翳的一面,除却对这样的国主和朝臣们充满了失望,他不知道他还得到了什么。 而越是这种时候,他便会越发的珍惜婉儿,且他也越发的觉得与婉儿之间的感情,在这样喧嚣浮华与晦暗阴鸷并存的世道中,更显得弥足珍贵。 他已经辜负她良多,却不想在往后余生里还要一再的让她失望…… 如今,他亏欠娘的养育之恩以外,便唯有愧对婉儿一人,于这样的家国,他不曾有过任何的歉疚…… 想想那些曾经满腔热血为之沸腾的岁月,段恒毅恍然觉得心中一滞,似是那些掺杂的血与泪的岁月早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无论他如何想,但那些早就深深烙刻在心的铭记,却始终未曾有一刻忘记过。 他知道,这些忠于家国、报效国家、哪怕马革裹尸也毫无畏惧,更不会退缩的所想,是他自幼便从父亲和军营之中耳濡目染来的。 这些都是深刻在骨髓里的国之忠义,是他就算心中再恨,再怨也是无法舍弃的…… 帐外一道有些沙哑的喊声打断了段恒毅的思绪,且这一道声音也是他等了许久的。 “二少爷!二少爷!您在吗?” 段恒毅仿佛刚从睡梦中被叫醒一样,打着哈欠慵懒地睁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嘟囔着。 “唔!什么事啊鬼叫魂一样,有什么话进来说,想热死你家少爷我啊!” 来人也不含糊,小跑着进了营帐后,拎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够后,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吐了出来。 “唉,二少爷欸,府里来了个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非说他才是真的顾家二少爷,在咱们府门前吵嚷了半天,这会若是不是老爷压着,怕是府上都要闹翻天了,您快回去瞧瞧吧!” “哦?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奇闻,这倒是叫本少爷感到好奇了,不是双生子,竟然还能有如此相像之样貌。” 段恒毅像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一样,满面的震惊之余又充满了好奇,已经不知不觉地从榻上站起身来。 来的小厮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这说痛快了,不过三八两句话的功夫便全都吐露出来了。 “可不是吗少爷,咱们府上的小子都说呢,和少爷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小的都不敢随便言语,生怕认错了人!” 小厮说完这话后,便立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消了声,且目光开始游移着不敢看向站在帐中间的身影。 “呵呵,生怕认错了人?当真如此之像?” 段恒毅背着双手,脸上挂着一丝冷笑,绕在小厮的身边来来回回地走着,口中不时阴阳怪气几声。 “既然如此之像,你又如何断定我就是真的少爷呢?” “你就不怕我是那个假的,杀了你灭口吗?” 段恒毅脸上挂着阴测测的笑,猛地靠近小厮的脸,嘶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句。 小厮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额头上热汗冷汗齐流,且双腿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少……少,少爷,您可别吓小的了,您就是真的少爷,小的又哪里会认错,少爷……您,您身上有一股子香味,小的常在院里伺候着,自然是清楚的……” 自觉有些失言的小厮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口中焦急地喊叫一声。 “少爷!小的无意冒犯……求您别为难小的……” “看你那副窝囊模样,行了,扫爷的兴!赶紧着,少爷回去会会他,看看到底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第八百四十三章 进宫一叙 柔软舒适且透着沁爽凉意的车厢里,不仅散发着清爽宜人的气息,且还有一股浓浓的果香馥郁气隐隐散发。 段恒毅躺靠在车轮支悠悠滚动的马车中,惬意地哼着听上去甚是缠绵不已的小调,一手还轻轻地敲击着手边的铜香炉合着节拍。 他躺靠在那,微微眯着双眼,嘴角上带着一抹有些嘲讽的笑。 这位致果校尉还真是阴魂不散,他劫了信鸽不算,还想来打探顾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这么大阵仗地派了人前来接他。 并且他也发现,这位致果校尉对大统领聂海阁也不是一般的忠心,而这一份忠心也许,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应该对轩帝的忠心。 换句话说,也许轩帝的命令于这位致果校尉而言,不见得有聂海阁的命令管用。 他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仅仅是因为致果校尉死盯着他,更因为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从他这里打探口风。 一个职责非常明确,且大都守在皇宫里的校尉大人,他探听那么多的讯息,定然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着想。 可见他把聂海阁聂大统领的话,已经当成是了金科玉律…… 看来聂海阁在羽林卫中的威望,并非如外面所传言的那般驭下无能,至少他是拥有自己一部分拥护者的。 再怎么说,他都是城南一案的督办人,也对外言说时,都知道是陛下钦点的他“顾清临”而非是他主动请缨。 一个区区的校尉大人都敢对他阳奉阴违,可不就是没把轩帝放在眼里吗?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地有恃无恐,正是因为在他的背后有聂海阁——这个掌控着整座皇城安危的大统领…… 可他别忘了,这天下虽然易主之日不过是指日可待,可眼下,这天下的主,便还是轩帝。 呵呵,若是不去轩帝那里给这位狗拿耗子的校尉大人穿几双小鞋,都对不起他为佞臣之名! 到那时,为了尽快事了的轩帝,一定会斥责这位致果校尉,甚至连不安分的聂大统领都不能幸免。 而他便可以借此先出一出聂海阁算计他的恶气,一想到聂海阁那个老二无耻的匹夫会因此心中郁卒,他便觉得一阵接连一阵的畅快直击心底。 段恒毅略一抚掌,口中畅快且肆意地长笑一声。 “哈哈哈!” 坐在外面赶车的小厮本就因为先前的事提心吊胆着,乍一听见这声爽朗且回音阵阵的笑声后,小厮惊得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前方,且被他握在手中的马鞭也紧紧地攥着。 马车骤停,躺在车厢里的段恒毅咧了咧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算计的坏笑来。 只听“砰”的一声响,马车紧跟着晃了几晃。 正瞪大双眼怔忡地看着前方的小厮,听到这一声巨响后,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随后他猛地一抬手捂在了晒得发红的脸上。 眼见着几颗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滑落,划过手掌边上便消失不见,但自他掌下却能见到一条条泪湿的痕迹划过。 “嗝……” 小厮抽噎了一声,嗓子里咕哝着含混不清地低叫了一声,随后便抽抽嗒嗒地哽咽起来。 “少……少,少爷,您莫要再……再,再吓小的了,小的胆子小,都,都……都快……被您给吓破胆了……” “少爷,求您别再捉弄小的了……” 躺在马车里的段恒毅,按照顾清临一向的行事方式和处事方法,无理取闹了这一番后,又听到小厮哭哭啼啼的声音,突然间便失去了继续捉弄下去的兴致。 虽然他的本意原本就不是真的想要捉弄一个传话的小厮,但事情已经到了至关紧要的一步,他必须还要按照以往顾清临的方法来对待。 否则,他在这边和颜悦色的对待了传话的小厮,等到回府后,这名小厮可不见得会替他说话。 且他之所以对这名小厮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有些恶劣,是因为这小厮是老狐狸顾言院里的洒扫小厮,而并非是他淮清院里的小子们。 如今他不在府里,整个淮清院的小厮婢女们都算是清闲了下来,就连他这次到城南驻扎,连近身小厮二狗都没带过来。 若是顾言相信他,便会派自己熟识、抑或是可以称得上为心腹的小厮前来,而非是一位他仅仅见过几面的人来传话。 这便足以说明,现在的顾言已经对他的话相信了大半,至于剩下的迟疑和犹豫不决,不过是在等着看自己的一系列反应和辩驳,才会最终定下结论来。 顾言的身份、地位,且无论是在府上还是朝中所积累下来的威望在那里,又有关子嗣血脉传承,莫说顾言不敢马虎,就是顾府阖府上下都丝毫不敢马虎半点。 否则真要是酿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等日后顾言翻起旧账来,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人哪个也是跑不了的。 小厮们都在想什么虽然说他猜不出十之八九,可看个五六分还是可行的,毕竟这些人的心思还算简单,想什么基本上看几眼便会知道。 在他眼里,无论是被派过来接他的小厮,还是在府中等着兴师问罪的顾言,都算不得是最难缠的。 最难缠的人当属顾清临本人莫属。 他得到固执、他的狡诈、他的多疑、他的奸猾、他的傲气和锐气、他的风骨、他的不甘……、 他心中积压着太多的情绪,若是他不能妥善的处理好这件事,难保顾清临不会动了要跟他鱼死网破的心思。 他一面要竭尽所能地让顾言相信,他才是真的顾清临,而一面又要稳住顾清临,防止他一时心中积郁钻进了牛角尖。 他对顾清临同情之余,又有着欣赏…… 段恒毅轻嗤一声,随后从马车中伸出了腿,乱划了半天,最后如愿地在小厮身上踢了一脚才算作罢。 “赶紧赶车,回府的路程左不过个把时辰,照你再这么磨蹭下去,只怕是天都要黑了!” “是,少……” “前方可是顾主簿的马车?若是就不必回府了,直接赶至宫外即可,陛下召几位顾大人进宫一叙。” 小厮的话没说完,便被前方一道硬朗且浑厚的声音打断。 第八百四十四章 宠辱不惊 这会已经是几近黄昏时分,他们所行的方向恰好是背西向东北而行,且此时他们的马车也不过堪堪走到岔路口,进到范家庄的那条路上。 而来人则骑着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身穿一身银白色的铠甲,三尺有余的佩剑斜挎在腰间,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赤金色的光芒里,无端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赶车的小厮心中一波接着一波的惊吓还未完全褪去,如今又被这突然现身的人和声吓得缩了缩脖子,且最让他感到惊恐的却是来人话里的意思。 听这意思是,陛下不仅已经听闻了这件事,还打算管上一管?都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陛下怎么能断得了臣子后宅内院的事? 莫不是因为事关二少爷,就连无心理会朝政的陛下,都忍不住要站出身来给他中意的臣子撑腰? 要真是这样的话,当初他死活不去二少爷的淮清院里伺候,可不就是亏大了? 赶车小厮一边担忧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把这件事来回琢磨了几遍,心中不由地感到有些后悔,但脸上的神色在惊慌之余已经多了几分敬重。 虽然他现在心中也在怀疑到底这个二少爷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冲着宫里来人的态度,和眼见着二少爷就要一飞冲天的势头,他就不能先得罪了他。 否则依照二少爷过去那些惩治人的五花八门手段,还不定要怎么羞辱他呢! 小厮微微偏头对着身后垂着帘幔的车厢里,低语了一声。 “二少爷,是宫里来的人,看穿戴像是陛下近身的侍卫。” 此时仰躺在马车中正状似惬意地享受着,实则躺在那里琢磨心事的段恒毅,在听到这一道颇为洪亮的嗓音后,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怪异起来。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左边的眉毛高挑起来,双眼因为惊讶瞪得有些发圆,嘴角却不屑地撇着。 轩帝这个老东西,看来不仅仅是听到了风声,就连事情究竟如何,想必也是知道了个大概,否则也不会说出“几位顾大人”这样的话来。 “这个老家伙还真是什么热闹都想看!” 像是带着些许不满和抱怨一样,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在听到小厮的话后,他有些不耐烦地在车厢里翻了个身。 “哦?是吗?那就不用回府上了,直接跟着这位侍卫大哥进宫就行,也免得待会折腾来折腾去的,爷累着呢!” “顾清临”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且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语气中又似是透着熟稔和随意,丝毫没有因为来人的身份,而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意外和激动来。 他的声音不小,且这会又是日暮时分,聒噪了一整天的蟪蛄好像也像是叫累了一样,只能偶尔听闻几声蝉鸣。 而来人又是轩帝殿内的二等带刀侍卫,身手自是了得,莫说这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就连之前他的那句低语抱怨,来人都听得分明。 来人口中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旋即似是盛赞又似是讥讽的话便吐出口中。 “呵呵,百闻不如一见,顾主簿果然如传言那般胸怀奇才又宠辱不惊,难怪陛下会如此器重于你。” 原本躺着的段恒毅在听到来人这话后,本想要坐起身来的他猛地一下便僵持在那,整个人的身形有些扭曲,且脸上的神情更是比先前还要怪异。 段恒毅把手不自觉地捂在了脸上,脸上罕见的现出些羞赧的神色来…… 这话要不是说他,他都要道一句,是谁人如此厚颜无耻,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胸怀奇才……宠辱不惊…… 段恒毅耳边似是还在回想着来人方才说话的声音,且余音阵阵不绝于耳,而他的面色也愈加的发红,好似西方天边的晚霞都撒照在了他的脸上。 若是婉儿听到有人如此盛赞于他,怕是要嗤笑不已。 “哼,你不仅是宠辱不惊,更是会装腔作势装模作样……” 婉儿定然会这样说,且婉儿对于他的了解,可以说是知其五六分之深了…… 宠辱不惊的地步他还远远没有达到,至少他现在的年岁和阅历还达不到这种程度,充其量他也就是婉儿所说的装腔作势。 “哈哈,多谢侍卫大哥谬赞,若无他事,我们不妨启程吧?免得耽搁了陛下的晚膳,那可就是清临的不是了!” 段恒毅说话时,脸上的羞赧神色已经褪去,颇有些神态自若的模样,声音里透着冷清之气,只是双颊上的红晕能看出些许的端倪来。 然而站在路口骑在骏马上的来人看不见,且赶车的小厮也看不见,但在他们二人听到“顾清临”的这句话后,心中却有了不同的心思。 …… 几乎占据了整条丹阳街的各处府邸,不外乎都是朝中权臣们的府邸,平日里要数这条街道最为安静,毕竟在这居住的人大都是金陵的权贵。 这里鲜少有人吵吵嚷嚷,就连大声喧哗都极为罕见,莫说行人不敢,就连各处宅邸中的下人们也是极有规矩的。 在主人家大呼小叫不仅有失体统,更会显得主人家没了规矩,叫旁人看笑话是小事,丢了府上主人家的颜面、让满金陵的人以外这座宅院的当家老爷是个没脾气的泥人治家无方才是大事。 可如今正在日暮时分、倦鸟归巢之时,这条街上的一处宅邸却异常的热闹。 “听说了吗,午后顾大人府上的二少爷回来后,也不进府门,就在外面吵吵嚷嚷,口中直言城南办案的那个二少爷是个假的,他才是真的。” “不能吧?这顾家二少爷现在风头正盛,要真是个假的,还不早早卷些珠玉宝石逃之夭夭去享清福了?何必在城南那落魄地受苦。” “这话可说不得啊,难保不会有人看顾家二少爷如今人模人样,便动了歪心思了……” “哈哈,咱们这条街上啊属顾家最热闹,从前时常闹得鸡飞狗跳的,如今这般热闹到底还是因为顾家的二子。” …… 前来顾府传话的侍卫骑着马走过丹阳街时,便听到不下三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在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件事。 第八百四十五章 不得妄议 侍卫骑马从这一处宅邸墙外经过时,听到这些下人们口中所议论的话语后,一双像是死鱼眼样毫无神采的眼中划过一道冷冷的杀意。 他记得这座宅邸是朝中兵部侍郎赵赫赵大人的宅邸,想不到赵赫赵大人那样不苟言笑冷心冷面的人,治下的手段却差得远啊! 哼,不过是些个伺候人的玩意儿,竟然敢在背后议论旁人家的是非,尤其还是在主人家,可不就是再给主人家招惹是非吗? 若是这些妄议传到了顾府顾大人的耳朵里,不仅这些小厮们落不到好,只怕赵赫赵大人也要吃瓜落的。 兵部侍郎……他记得兵部侍郎赵大人好似和兵部尚书叶大人关系颇密,而顾大人与叶大人素来是有些不和的。 单就顾大人和叶大人二人,他一个陛下面前的御前侍卫,并未对谁人高看一眼,只是单纯地看是否合眼缘罢了! “妄议者,责百杖。” 侍卫骑在马上朗声道一句,且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在他手中勒马的缰绳并未松缓,马蹄哒哒哒地踏过赵侍郎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渐起了一片飞扬的尘土和滚滚热浪。 那些藏在赵府角落里鬼鬼祟祟的议论声,在侍卫的这道喝斥声落后,霎时间便变得寂静无比,像是被捏住了咽喉一样。 侍卫眼中闪过些许的轻蔑,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行进。 越往前走,侍卫的脸色便越发的有些难看,这两侧的府邸大都住着朝中的权贵,却想不到私下里府上之人却都是良莠不齐。 他不过是打马走过,便听到看到至少十数名小厮议论纷纷,抑或是趴在墙头看热闹…… 如此不良之风…… 侍卫身上的银色铠甲,洒满了西山边即将落下山头红日的光辉,似是镀上了一层赤金色的华光,又像是染了一层鲜红的血。 且随着他越加冰冷沉静的脸孔,整个人便似是浴血归来的煞神恶鬼。 上行下效,如此不正之风,不仅是主家治下不严的表象,更像是反映出金陵的一种不正之风气…… 原来他一直以为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之行,是那些整日宅在后院中的夫人们所特有。现在看来,不仅仅那些自诩出自名门的贵妇会如此,就连这些人府上的小厮也不能免俗…… 不过透过这些粗浅的表象,恰好也能发现另一种情况,那么便是如今金陵的局势,已经快要到了人人自危,抑或是到了各显神通的时候。 他们议论顾府之事,并不仅仅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更是想要根据此事才猜度继而会发生的事。 陛下会如何处置这件事他并不知晓,不过端的看陛下对待顾家二公子的态度,便也能揣度出一两分,如此良机,他又如何能任由他人背后中伤小顾大人呢? 猛地侍卫眼神一凝,狠狠地一勒手中的缰绳,正在奔跑中的马儿骤然停下后,高高扬着脖颈张大着嘴嘶鸣起来。 “咴~咴~!” “妄议者,责百杖!” 这两声骏马的嘶鸣声和叱责声,在黄昏时分有些宁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且这条丹阳街上大都是权贵的宅邸,平日里鲜少有人打马走过。 但今日却大步相同,午后顾府门前的吵嚷本就没避讳任何人,不过片刻功夫,整条街上早就已经传了个遍。 这会各处府邸的门房小厮们正得了主家的命令,趴在门缝上暗中观察着顾府的动向,这一道格外清晰的马蹄声早在入街口时便差不多传进了各府耳目的耳朵里。 现如今这一道叱责声响起,各处宅邸的前门后门处暗中观察的耳目,都顿时消了声不说,且都被惊吓的瑟缩起来,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他们的踪影。 一阵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进侍卫的耳朵里,他坐在马背上,手中拉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一圈,阴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周身的几处宅邸,旋即一夹马腹,便向着前方不过数十丈左右的顾府奔了过去。 而此时的顾府里说是闹了个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顾清临进到顾府后,熟门熟路的进了淮清院暂且不说,又指使那些小厮婢女们准备了浴桶熏香、要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和两坛桃花酿。 一群不明真相的小厮婢女们只以为是他们院里的少爷回来了,自是十分殷勤地开始准备起来,已经消沉了两三日的淮清院里忙的是热火朝天。 在顾清临泡了热水澡,穿着薰过上好香料的柔软锦缎衣裳,吃饱喝足后,在一众小厮婢女们的注视下,才缓缓地踱步走出淮清院。 顾清临的脸上并算不得好,且眼中的怀念和眷恋之色已经不知在何时褪去。 整个淮清院中除却布景上,他还依稀能找出几分熟悉的感觉外,正房里廊院下,他竟然再难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那些他惯常摆放的小物件全都被收了起来束之高阁不说,房里竟然公然摆放着兵书和五花八门的古籍,甚至还有两把刀剑代替了他原来摆放的那件玉雕欢喜佛。 旁的就更不用说了,屋里熏染的香料首先便不是他所喜的冷香,还有那些衣物的颜色也都不是他所喜…… 他段恒毅鸠占鹊巢还真是不自觉啊!竟然如此大张旗鼓,这会他倒是不怕暴露身份了? 这么想着的顾清临缓缓停下脚步,已经站在月洞门前的他缓缓停下脚步来,回首目光带着轻慢不经意地扫过那些依然在忙碌的小厮和婢女们。 难不成整个淮清院里的小厮和婢女都被他收买了不成? 这次他回府,发现不仅淮清院里的下人们比从前更加尽心尽力,就连外院那些小厮们看见他以后,似是都较以往多了两分敬重。 看来,段恒毅用他的身份还当真是做了不少事啊! 顾清临轻勾唇角,露出一抹极尽嘲讽的笑容。 在这座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的宅邸中,他第一次不是依靠仰仗祖母和母亲的照拂,也不是靠着自己耍横斗狠便得来了敬重…… 如此说来,还当真是要感谢段恒毅为他所做的一切才是! 而这时,正在前院正堂端坐的顾言也得到了门房小厮的禀报,顾言心中大惊,不等他再问话,便见到了小厮身后那道不紧不慢的身影。 那一身似是染血的银色铠甲,无端地让顾言心中一惊,也眼皮也开始狂跳起来。 第八百四十六章 不愿意吗 顾言端坐在太师椅中,看着那道越发走进的身影后,微弯的脊背不由地挺得绷直,且搭在扶手上的手也紧紧地握住。 看这身铠甲,来人是陛下近身的二品御前侍卫,难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陛下吗? 来人一身冷硬的铠甲似是染了鲜血一样,而这样的血红,让他心头蓦地开始有些发慌。 顾言一语不发地看了一眼传话的门房小厮,狂跳的眼皮让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 莫非因为清临,本是内宅之事陛下都要插手了吗? 这件事若是放在他的后宅,便算得上是家事,倘若搬到了陛下面前,无论愿与不愿,都算不得是宅邸之事。 届时,他身为生身之父,怕是连做决断的权利都没有…… 现在的他不奢求其他,只盼着来人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顾言脸上的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看上去颇显得勉强,且语气也有些生硬。 “呵呵,竟不知如何劳烦到陛下那去了!” 话一出口后,顾言眼中微眯的视线便有些凝滞起来,且脸上的笑容也僵硬在嘴角边,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顾言恼怒的不是突然出现的另一个清临让他感到困惑,让他恼恨的是,他如此不经加以思索便脱口而出的话,着实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这样的失了分寸,着实不像他多年以来练就的老城沉稳,且更不像是他这把年岁的人该有的镇定从容和处变不惊。 有些恼羞成怒的顾言微微眯了眯双眼,只露出一道缝隙的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芒。 端着身形的顾言一副形容冷漠的模样坐在那里,看着来人渐渐走近,直到踏进他身前不过几丈远的那道门槛。 且也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来人的回话。 来人冷肃着一张脸,进到正堂后,对着顾言略一颔首,便站在那里朗声道:“这个时辰到访着实是有些打搅了,不过末将奉陛下之命,特来传陛下口谕,召几位顾大人进宫小叙。” 他说完这句话后,眼中微冷的目光微微一闪,似是还想要说些别的什么,但他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别无他人的厅堂后,便又打消了念头。 想必以顾大人的狡猾心思,对于此事怕是早就已经有了如何定夺的主意。 且在他行至顾府后,也忽然间便想明白了一件事。 陛下如此重视顾家二子,不见得就全然是器重青睐于他,这其中怕是也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毕竟自从除夕夜宴上顾家二子被赐了官以后,金陵早已掀起的邪风似乎变得更加强劲了不少。 顾家二子不仅是个浪子回头的纨绔少爷,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且陛下明显对此人存了利用的心思,那么他先前在街道上的言行,便也算不得是分外之事。 相比于来人心中心思的百转千回,顾言在听到这话后,心中所想就要浅显许多。 满脑子都在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的顾言,甚至没有及时的应声,而是神色颇有怔忡地看着被红霞洒映成一片火红的庭院里。 来人说,几位顾大人,那么摆明陛下已经知晓了此事,且也下定注意要过问…… 顾言轻轻地阖了阖眼,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如今陛下当真是精力充沛得很,不仅朝堂之上大事小情瞒不过他的眼,就连臣子家中之事也瞒不过他的耳。 但这却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从前一直为陛下心腹的他,竟然已经有近半年之久不曾得陛下密召入宫商谈国事,抑或是闲来入宫与陛下对弈。 且原本商定好的假意襄助某位殿下,以此来试探他们的真心…… 他一直在等着陛下的命令,但却在清临入朝为官后,此事便没了下文。 就算如今清临已经是瑞王殿下暗中的谋士之臣,可他对待瑞王殿下的态度一直都是模棱两可,因为他始终在等陛下的安排。 这才是他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该做之事。 忧陛下之忧、解陛下之难,方能得获帝心,以致顾家的荣宠长盛不衰。 然而现在他与陛下之间的联系似是一下子便断了,他好像也从心腹肱骨之臣的位置,一下便跌落到了无足轻重的地位。 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心中恐慌,因为无论是清临还是他,都是顾家之人,他们所得到的圣宠,到最后也不过都是落在了顾府。 而他也深知陛下身边并无太多可用之人,他顾言早晚还是会如过去一般,成为陛下身边的亲近之臣。 且陛下这一盘大棋的真正用意虽未与他言明,但凭借这么多年的观察和了解,他也是暗自猜测出几分的。 无论陛下打算把朝堂搅成什么模样,他顾言都豪无二话,只是如今陛下把手伸到了他的府中,这让他隐隐有种被侵犯到隐私的感觉。 虽然对于宅邸中有陛下眼线一事他早就心知肚明,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他便险些忘了这件事。 如今因清临一事又牵扯出这件事来,这让他心中如何能安稳的了? 且陛下对待瑞王爷的态度虽然是有些难以捉摸,但他已经默许了清临的亲近,怕是连他都要因此而站在瑞王这条船上。 只是最后陛下是否会属意瑞王他并无从得知,毕竟如今的他不能时常入宫,消息来的灵通与否已经早就不如清临…… 来人见顾言一副怔忡出神的模样,便声音有些发冷地哼笑了一声。 “顾大人似乎心又不愿?” “呵呵,说笑了,老夫不过是在暗自惭愧。不过一件家事还要劳烦陛下,实乃老臣之罪啊!” 这次的顾言应话的速度很快,几乎在来人话落后,顾言便皮笑肉不笑地回了过去。 “既如此,那便叫上小顾大人出发吧!免得待会迟了。” 来人冷冰冰地撂下这句话后,对着顾言微微颔首行了一礼,便率先转身迈出了厅堂。 而这时,吃饱喝足享受了一次久违待遇的顾清临,正身在顾府中的花园里。 他蹲在顾府老夫人的身边,满脸笑意,正温声说着什么。 但他脸上的笑意却在老夫人笑呵呵的几句话后,越发的冷淡起来,甚至他脸上渐渐变成勉强的笑都已经快要撑不住的模样。 第八百四十七章 大宝孙儿 患了眼疾的老夫人坐在宽敞舒适的椅子中,一张虽是布满了皱纹但却气色极好的脸上,绽放出来的笑颜堪比那些开的正艳娇美的花儿。 一脸慈爱的老夫人笑呵呵地抓着顾清临的双手,抬起一只手缓缓且无比温柔地在他的脸上摸索着,像是想要用手来“看”她的乖孙到底黑了瘦了没有。 同时老夫人口中带着怜爱疼惜的长吁短叹声也接连响起。 “祖母的乖孙哟,可想死祖母了,你干那劳什子差事作甚,咱们顾家家大业大,还怕养不起你吗?” “在府中逍遥快活有什么不好,偏要跑到那荒凉地儿去遭罪!” “你在那一日,祖母这心就跟着提起来放不下!你告诉祖母,是不是你爹跑到皇帝老儿面前给你请的差事?” “哼,祖母就知道,一定是那个不孝子看不得你享富贵!这才想着法子把你送到了那么个破落地儿去!” 老夫人一脸心疼地搂住了顾清临,口中不断地叹了几声。 “乖孙啊,可是清减了不少,可是那边吃穿用度都不可心?”顿了顿后,老夫人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搭在顾清临肩背上有些佝偻的手,缓缓地摸索着移动到了顾清临头上。 布满褶皱和些许浅褐色斑痕的手,带着慈爱地在他头顶上轻抚了几下,“乖孙啊,有什么委屈就和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祖母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大宝孙儿的!” 蹲在地上的顾清临一条腿曲起跪在地上,弯起脊背把头枕在了老夫人的膝盖上,木然且带着些冷清的脸上一片神情恍惚。 他眼中那些毫无目的地有些散漫的目光,落在了身前不远处那几颗苍翠到有些刺眼的松柏上,挂在他嘴角上看上去极其勉强的笑始终就这样僵持着。 但在却听完老夫人的这句话后,神情恍然的顾清临眼中现出了几丝波动,脸上那一抹已经僵硬的笑扯出一个像哭又像笑的弧度来。 且也不过就在眨眼间,顾清临冷清又带着讥讽的眼中便有些零星的泪光闪过。 这意味这长寿的松柏据说是他四岁,在祖母过寿辰时吵闹着命人栽种下来的,如今十几年光阴悄然而逝,那些曾经与他身量差不多的小树苗早已经长到了能够荫庇花草的高大模样。 只有这些象征着长寿的松柏茁壮成长,长到遮天蔽日的模样,才能不辜负他最初的心愿和初衷。 只是方才……在他听到祖母满心欢喜的唤他后,他在高兴之余,却又变得极为愤怒,甚至是在心中已经开始偷偷地埋怨起祖母来…… 他埋怨最疼爱他的祖母,竟然也真假不分,虽说祖母患了眼疾多年,但祖母并非不能视物,且从前祖母也从来没有把他认错过…… 现如今,不仅他的身份地位被夺了去,就连祖母的这一份疼宠也同样被鸠占鹊巢。 他不知道他如今他还剩下些什么,这偌大的顾府里除却那些死物,他不知道他还拥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属于他顾清临所独有的。 他知道现在的他,无论是心中所想还是脑中所思,都已经陷进了一个怪异的圆圈里,像是走在暗无天日的迷宫中一样。 让他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光亮和希望…… 这些思绪在他踏进顾府这座熟悉无比的宅邸时,便一直在他心底起起伏伏着,尤其是在见到祖母听到这些话以后,情绪翻滚的也愈加猛烈。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松柏上时,似是他心中让他倍感煎熬和困惑的那些所想,便在瞬间全都释然。 他所求甚少,不过是希望祖母长命百岁,希望母亲健康平安,这便是他最大的期盼…… 顾家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他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思索过,是以,这也是让他最为担忧的症结所在。 无论是顾家曾经做下的那些事,还是老头子和大哥两人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始终都觉得顾家的未来十分堪忧。 从前,他时常想,既然他生而便为顾家的子孙,自是不能更名换姓,就算是死,他也早死在顾家,死在这座宅邸,也算是全了顾家对他的一片生养之恩。 生来便为当家老爷不喜之人,有意无意的打压算计,疲于应付以外,他早已经身心疲惫,还不如索性便破罐子破摔罢了…… 左不过,他早晚看亲眼看见顾家消失在权利的更迭之中,他一个小小的二少爷,则更加的微不足道。 然而,倘若没有段恒毅这一遭变故,也许他会一直都是那个浑浑噩噩虚度韶光的纨绔少爷,但现在他好似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期许。 好似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期待的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他心中那几分雀跃的期许,究竟是因为断过恒毅,还是只是他顾清临。 他只想活成他自己的模样,而非是旁的什么人,更不想旁人活成了他的模样。 他只想随心所欲地做他自己。 掌心的温热透过丝丝纤细的发间,直接传到了顾清临的头顶上,那股温热似是一直顺着头顶百会穴流遍了全身,让他心中都感到暖意融融。 蓦地,眼中一股温热且有些咸湿的泪顺着顾清临的眼角滑落,直接渗到了他脸下枕着老夫人的衣服上。 顾清临嗓音有些沙哑,强压着心头那股让他极为陌生的酸涩感,笑着安慰起老夫人来,“老祖宗哦,您还当清临是三岁稚子吗?哪有那么轻易便让旁人给欺负了去。” 他轻轻地在老夫人膝盖上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口中略带讥讽地轻笑了一声,“现在老家伙啊,巴不得您孙儿得到陛下器重呢,又怎么会让旁人欺负了去!” “您啊,就放宽心好了,您孙儿无论在哪,都万万不会被人欺负了。” 老夫人没看到顾清临眼中露出的嘲讽,更没听出顾清临话语中的另有所指,反而以为他们父子二人终于冰释前嫌,当下便笑呵呵地感叹起来。 “祖母就知道我孙清临是个福厚的,只要你好好的,祖母也就安心了。”老夫人说完后,抬手又摸到了顾清临的脸上,旋即便压低了声音,一脸的神秘兮兮。 “清临呐,你那么喜欢叶家姑娘,祖母也看着挺好,怎么一直不去叶府上提亲?这一来一去,你怎么就没打动那丫头的心?” 第八百四十八章 杀伐果决 老夫人有些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在顾清临的脸上,说完后还对着顾清临挤了挤眼睛,旋即又努了努嘴有些嗔怪的模样。 “你这个小子哟,竟让祖母跟着你担心!” 似是在怪罪顾清临有些不够大胆,一来一去上千里的路途,竟然都没能打动叶婉茹的芳心。 “你跟祖母悄悄地说,对叶家丫头到底怎么想的,还有孔家丫头,你中意哪个就尽快成亲吧!” 不知道想到什么的顾清临眼中似是闪过一道有些炙热的光,虽然不过转瞬即逝,但眉眼中似是都染上了些许的温情。 “孙儿……孙儿……” 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顾清临却迟疑数次,吞吞吐吐了几次后,便没在回答老夫人的这句问话。 听到顾清临犹豫不决的口吻后,老夫人微微抿了抿嘴角,露出一抹带着些狡黠的笑来。 “清临可是心中觉得做不得决断了?你无需考量你爹与各家的牵扯,只要尊崇本心即可,但切莫要有尽享齐人之福的心思。” 顾清临正满心想着孔采薇,且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去探望她一回,听到老夫人这句揶揄后,连忙否认。 “孙儿不敢……” 这么快便否认后,顾清临眼中又现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段恒毅他本就与叶婉茹有婚约在身,且当初要没那件事,他二人早就是金陵中人人称羡的一对佳偶…… 他名为“顾清临”时,自是心悦叶家小姐的。而自己,却是对采薇……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对孔采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自从年少时他从母亲口中得知,那个一笑便在左脸上有一个浅浅梨涡的姑娘,是他有婚约的未婚妻后,他仿佛便早早在心里已经认定了她。 可是等他再年长些时,那些受到的刻意打压和永远不被重视,让他的这种心思便渐渐地淡了下去。 无论怎样,只要他还是顾家的子孙,在这座宅邸中他的日子便不会太难过,不过是继续放浪形骸做一个纨绔少爷罢了。 可是他却不愿毁了那丫头的一生…… 照着如今这样的轻视发展下去,若是没有一位手腕强硬且有强大宏愿之人,大耀国的气数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败光。 而顾家的气数,怕是早就败在了那对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的父子手里…… “这两家的姑娘都是好丫头,一旦决断下来,便莫要做那负心之人,否则祖母怕你这一身的福运早晚会败光。” 老夫人落在顾清临肩头上的一巴掌,打断了他心中翻飞且有些混乱的思绪。 顾清临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正想说些什么时,便紧接着听到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语气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的兴冲冲,像是颇有些失落般。 “祖母老喽,不想等哪一日大限来时,还没看到我的宝贝乖孙成亲,那样就算是九泉之下,祖母怕是都闭不上眼睛。” “祖母这一世荣华富贵尽享,到了这把年岁,唯一希望的就是我孙儿清临能安享一世无忧,富贵无虞,再娶个贤惠的夫人,二人相互扶持一生,祖母也便能放心了!” 认真凝视着老夫人面目的顾清临,在听到老夫人这些语重心长得到话后,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从前,那些在府中并不算难捱的日子,能让他依仗的不仅仅是自身越发冷硬的心,更与母亲和祖母的细心体贴照拂息息相关。 但就算这样,他也从未从祖母口中听到过如此语重心长的话,带着叮嘱、期盼、心愿……这些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沉重。 且祖母这种说话的方式,让他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忧和不安。 而他直到此刻也方才明白,为何他看到那苍翠的松柏常青时,心中会有一种酸胀的感觉,更会不知不觉地流泪。 他已经长大,然而曾经给他依靠仰仗的祖母却在日渐衰老,且说不准哪一日……便会驾鹤西去,去往极乐世界。 想到也许再十年八年以后,曾给他关爱和照拂的祖母便再也不见,顾清临心中尚未平息的酸胀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滚烫的泪珠从他眼角溢出,他狠狠地眨了眨眼,猛地把脸压在了老夫人的腿上,且他一直半蹲的姿势也改成了双膝跪地。 “老祖宗……孙儿不孝。”一句沙哑且带着些许哽咽的话语从顾清临口中溢出。 “这人呐,都时常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父子之间呢?你和你爹又哪有什么隔夜仇?不过是你不愿说、他不愿闻罢了……” 老夫人微微把头低下些许,看向顾清临时虽慈爱的目光不变,可和善的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期盼和嘱托的神色。 “不只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此,就连兄弟之间亦如是。祖母知道从云那个混账从前愧对于你,这么多年祖母也从未亲近过他。” “我孙儿清临心中如何想祖母并不知晓,但清临的品行祖母却是心知肚明的。祖母在这只告诉我孙清临一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长兄若是也能浪子回头,你不妨给他个补救的机会,也算是全了一世血脉牵连的兄弟情。若是……不能,那大丈夫又何须忌讳铲除途中障碍?” “你可要记得,你们之间的关系若是不能重归于好,那么便只能是当机立断。” 心中大惊的顾清临头抬起来一半,却没有勇气去看老夫人的脸,就那么姿势别扭地拧着脊背和脖颈,垂在身侧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会从祖母口中听到这样、杀伐果决的话,他也从未想过祖母竟然护他至此……,他不知道下了这样决定的祖母,心中又是否会自我怨怼。 祖母是不甚喜大哥,但却也从未苛责过他,就连大哥成亲时,祖母甚至还把祖父赠予她的一对玉佩给了大哥大嫂。 这便是一种喜爱,且都为顾家子孙,若不算上自己的关系,不算出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中庸之辈的大哥,怕是祖母一样会照拂大哥。 “祖母……清临……清临并不想……”说出口的话变得异常艰难,顾清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接到报告赶来的顾言,走近时,便看到了他的儿子趴在老母亲怀里痛哭流涕。 这一瞬间,顾言似是看到了从前浑浑噩噩只知道惹事生非的那个清临…… 第八百四十九章 有了定夺 顾清临整个人一直都沉浸在老夫人话语里,所给他带来的巨大震惊中,自是不知道顾言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在震惊之余心中又开始疑惑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向来和善的祖母对大哥动了杀心不说,还劝告自己要尽早做准备。 若是大哥还像从前那样只是在背后诋毁他,想必祖母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从前的祖母最多会把大哥叫到跟前训斥一顿,再后来,祖母嫌烦,便往往吩咐父亲去管教约束大哥…… 蓦地,顾清临带着疑惑的眼中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他似是知道为何了…… 段恒毅扮成自己的模样,假借自己的身份在金陵里掀风弄雨,怕是素来忌惮自己的大哥,心中一定是非常惧怕吧? 段恒毅心中没有那么多顾及,自是不会像自己一样犹豫不决下不去手,毕竟他与父亲和大哥之间没有那一层血脉的牵连。 而他无论是在金陵还是在顾家的渐渐崭露头角,都足以让资质平庸的大哥心生忌惮和畏惧。 若不是他心生嫉妒和畏惧,没了他在父亲面前进谗言,怕是父亲也不会越发地对自己冷漠…… 不过说到底他们父子二人都是生性凉薄的,否则又怎会沆瀣一气,把自己看成了眼中钉? “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祖母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祖母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一定去做些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 “娘怎么有清闲到花园里来了,仔细着暑气,您这几日畏热食的少了些,儿子十分挂念。” 老夫人的话没说完,便被顾言的突然出声打断。 顾言小心翼翼带着些许讨好地对老夫人说完这些话后,看向从老夫人腿上抬起头来的顾清临时,眼中便带上了些许的狠戾。 “你也是个糊涂的,你祖母年事已高,太阳刚落下去,暑气还未消散……” 顾言口中叱责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老夫人有些严厉的喝斥声打断。 “我看你才是个糊涂的!你若是当真挂念我,就该对我的宝贝孙儿好些,那城南是什么破地方,你还上赶着把清临送到那去受罪!” 两鬓都已经有斑白现出的顾言,被当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儿子面前被老娘训斥,猛然间便涨红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和一丝恼羞成怒,就连看向顾清临的目光也似是带上了怒火。 然而顾清临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带着安抚地拍了拍老夫人的手,“祖母,清临叫人送您回去吧,用些开胃小食,便早早歇了,清临和父亲进宫一回。” 跪在地上的顾清临改成了半蹲,柔声劝慰着已经动了怒的老夫人,眼中视线极为吝啬地没再去看顾言一眼。 这种无视、相顾无言、甚至是两看两厢厌的相处情景是顾言最为熟悉不过的,只是自从那次清临回来后,便似是已经懂得了收敛…… 且自那以后,清临便渐渐地开始在人前显露出他满腹的才华和过人的谋略…… 这样仿佛浑身布满尖刺的清临,他已经要忘记了是什么样子。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只是如今这位不知真假的人,再次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喜。 这种不喜像是深刻在了心里,他始终是喜欢不起来的。 只是这小子能一语道破自己的来意,怕就不是泛泛之辈。 清临心思玲珑自是能猜度出来,只是他如今也十分疑惑,不知究竟哪一个才真正是他的儿子…… 不过若是他面前的这个小子是假的,倒是也下了不少的功夫,至少方才那会看上去颇为情真意切。 蹲在老夫人身前的顾清临见老夫人再没旁的交代,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喊来了婆子婢女后,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缓缓踱步沿着小路向花园外走去。 自始至终顾清临都没有看顾言一眼,但心底却有淡淡的惆怅弥漫。 今日这一回进宫,他总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毕竟就算段恒毅假借他的身份在金陵中行走,但与陛下往来相谈甚欢的却是他段恒毅。 而他这个真正的顾清临却只是在年节大宴上见过陛下那么几眼,说话时是从来没有过的。 晚些时候殿前对峙,虽说他不至于露怯,但一时间掌握不好分寸才是真。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缘由,最紧要的是,他并不想就这样拆穿段恒毅的身份。 他若真想回到顾府,只要上前揭开他的假面即可,怕是连口舌都不用多费,他段恒毅便会在人前暴露出来…… 只是那样做的话,为何他的心中会有一种歉疚感? 是为了边关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饥民吗? 还是为了偏远村庄里那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头的无名坟墓? 抑或是为了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不死的善念? 他到底是不够恶啊!若不然段恒毅对他做下的这些事情,便足以让他对他加倍的报复回去! 今日事过,无论结果如何,这座让他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宅邸,他怕是都不想再踏进半步了。 而他最为挂念的祖母和母亲,会一直在这座宅子里安逸度日……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天大地大,做一位洒脱的文人骚客去浪迹天涯又有何妨! 心中渐渐开朗起来的顾清临看着渐次亮起了火光的宅院后,轻轻地吐了一口一直压在心中的浊气,似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顾言沉着脸走在顾清临身后不远处,狐疑的目光落在顾清临的背影上。 他是真的已经糊涂了,根本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是假。 不知道陛下那里会有什么好办法没,否则顾府怕是会成叶府一事后,整个金陵里众人口中的谈资。 一身银色铠甲的侍卫不知从何处现身,突然便从半空中飘落在顾言身边,“呵呵,顾大人似是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尔在本官府中行径如此放肆,竟不怕本官到陛下面前告上一状吗?” 顾言冷哼了一声,先前迈出去的脚步却并没有丝毫的停顿。 第八百五十章 笑掉大牙 侍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在顾言身后,向来冷淡的面上似是带了丝丝点点的笑意,丝毫没把顾言的那句威胁放在眼里,反倒是笑着戏谑了一句。 “顾大人似是怨念颇深啊!” 说罢侍卫不等顾言说话,便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顾清临,他口中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想不到顾二公子当真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竟然有人敢冒充贵府二公子还闹到了府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侍卫颠了颠手中握着的长剑,长长的剑鞘刮在银色铠甲上,带起一阵有些刺耳且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在这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花园里分外的清晰。 “呵呵,就是不知道这桩事是因为树大招风引起的,还是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哈哈哈!” 这一次顾言停下了脚步来,听见这些剑甲相撞的声音后,顾言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起来。 转过头来凝视着侍卫的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不甚明显的阴狠,且他心中沉淀下去的担忧也开始疯狂地四处逃窜开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恐吓我吗?” 来人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陛下那边已经有了决断?还是陛下的本意便是要处决了他面前之人? 他这个生身之父都不能分辨出来,陛下为何就能做出这么干脆的做出决断? 到底哪个才是真? 始终缠绕在他心中且让他越发感到困惑的问题,再一次地在他心间萦绕,且在内心中发出这一连串的疑问后,他又开始不可自抑的有些许恐惧开始在心底蔓延开来。 若是陛下想要指鹿为马……抑或是现在这两个清临都是假的……届时他又该如何?而他的亲子清临又到了哪去? 猛然间,心中开始慌乱起来的顾言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他不过是在自己吓自己罢了! 陛下不会如此对待他,且以清临的狡猾诡谲,也断不会给人暗下黑手的可乘之机。 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的顾言,到底是被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些念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今温热的奉一吹过,让他的整个脊背都开始发凉,像是有一条浑身冰冷的蛇在欢欢滑过脊骨。 滑腻、冰冷的感觉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甚至顾言看向前方顾清临的目光中,都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惊惧。 面前的这个清临,倒底是人、是鬼、还是妖怪?难道真要他去石溪寺,请那些老秃驴来府上做法吗?还是去道观里请一二牛鼻子老道前来? 也不知顾言是因为自己心中对轩帝的猜度而心生恐惧,还是因为他无意中听见顾从云的话后,便听进了心里去。 现在他一边害怕的同时,又再琢磨起到底该用什么方法除了这魔障…… 若是他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被顾清临或是段恒毅知晓,只怕是会笑掉了大牙! 一向最是厌烦鬼神之说的御史大夫顾言,除却畏惧皇权以外,竟然也开始畏惧起鬼神来…… 侍卫见到顾言面色不虞时,眼中闪过了一丝像是得逞般的笑来,旋即他压下眼中的笑,略沉了沉语气,一本正经道:“顾大人误会了,末将并无恐吓之意,只是在帮顾大人一起分析这件事的可能罢了!” “毕竟这样的事,本将可是闻所未闻过,怕是陛下想要过问此事,也不仅仅是因为顾二公子。” 侍卫说罢后,像是还无感觉一般,迈着大步不过眨眼间便越过了顾言。 顾言微微落后一步,尚有一丝恐惧未褪去的眼中目光阴沉的似是已经黑下来的夜幕,紧紧地盯着侍卫的身影看。 此人的言外之意和他口中未说完的话他听得出来,不过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罢了! 且他如此说也是想告诉自己,陛下过问此事不是因为清临于陛下而言有多重要,而是处在深宫之中的陛下有多无聊罢了! 而这些朝臣们的家事,不仅仅是金陵百姓们津津乐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可以让久居宫中时常倍感百无聊赖的陛下开怀一笑。 平日里陛下闲暇无事时,便最喜听闻一些民间趣闻,若是哪位臣子家发生什么鸡飞狗跳的事,陛下则会更加的饶有兴致。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他自是相信的,只是如今之际,又是被来人亲自点破,这件事的可信度便已经大打折扣。 “既如此,便有劳尔宽慰本官了。这件事发生的太过蹊跷,的确是让本官有些恼火,只是没想到会劳动陛下。这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顾言皮笑肉不笑假惺惺地弯了弯嘴角,冷意四起的眼中神色渐缓,但眼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越是这个时候,他便越发的不敢掉以轻心,否则总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落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里,那样不仅清临会因为受牵连,就连整个顾家都怕没了以后…… 顾家虽然算不得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但他们这一脉却是在他手中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原来的嫡系一脉始终心存不满,但这些人夹紧尾巴做人不过是畏惧他手中的权势。 若是他倒下,不只清临在劫难逃,就连他们这一脉的顾家老小,怕是都不能得善终。 那些畏惧他的人,虽攀附着他,但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他拉下神坛,肆意的践踏…… 就算他出了事,他也要保住清临……他已经老了,路铺到这里已经算是竭尽了他的全力,若是不能善终,那么便由清临带着顾家继续向上走吧! 走在前面的顾清临,听到身后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得冷嘲热讽后,早就已经有些不耐烦,如今听到顾言这般像是示弱一样的语气,当下便有些心中恼怒。 旋即,自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则更显尖锐和刻薄,“二位要叙旧和不妨路上同乘一车?偌大的府中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二位倒是不知避讳!” 顾言和侍卫听到顾清临的话后,同时一怔。 顾言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恼火来,这个小子不管真假,说话噎人的模样倒是与那个逆子如出一辙。 而那侍卫却是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随后便轻抚掌,旋即脚尖点在墙上,只见一道银色身影像是闪电一般飞窜了出去,同时一句嘲讽落在了顾清临和顾言耳中。 “本将只为传陛下口谕而来,如今耽搁了些许已经是大不敬,本将要回宫复命去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 多此一举 顾清临站在院墙下,微微眯着双眼看了一眼那道人影消失的方向,心中已经变的平静无波,并且他对于进到宫里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已经是有所察觉。 来的这名御前侍卫,在府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无非是想要给身在城南的那位“顾清临”争取时间罢了。 还未到御前对峙,近乎所有的人,便都已经认定了他这个吵闹着找上门来的人是假的,是个图谋不轨的奸佞之辈…… 而这名御前侍卫,虽不见得一定就是段恒毅的人,但能让此人在得到陛下的命令后,自作主张的做出这些,便足以见得老头子不管在朝上还是朝下,都越发的不得人心。 照此发展下去,受陛下照拂的顾家,也许不用等到新君登基,便会成为在这一场权利交替更迭中的牺牲品…… 只是老头子似是还不自知,他从来都是张狂且丝毫不知收敛的,他也从未真正的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他所表现出来的谦逊模样,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现如今金陵的形势怕是会愈加的混乱不堪,而老头子这样从前张狂惯了且在朝中树敌不断的人,怕是很快便成为众矢之的。 也许朝堂中并非所有人都是一脉一派之人,但当他们同时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么这个人,便会成为众人心中的活靶子…… 老头子总以为顾家势大又有陛下的眷顾,自是会始终屹立不倒。可无论是一个姓氏家族,还是一个王朝的迭起兴衰,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了。 一个王朝尚且不能永世的稳坐江山,一个依靠皇权而起的氏族,又缘何会长盛不衰? 老头子做了大半辈子的美梦,也许会一直做下去吧! 另一旁的顾言,听到侍卫丢下这句话后却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自是知道被这侍卫摆了一道,但他却有怒不敢言。 他猜不出这是否是陛下的安排,也不敢妄自揣测…… 但他却似是越发的能肯定一件事,那么便是他面前之人,十有八九是个假的。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既然明明已经知道是必败之事,策划这件事的背后之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了昙花一现吗? 他这样做,除却白白损耗一条任命以外,他究竟能在顾家得到什么呢? 若是这件事背后没有一点目的,只是为了闹一件乌龙事件,那就不仅仅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而是会考虑那人是不是一个痴傻之人…… 顾清临间顾言一脸凝重且有些恍惚的模样,心中便升起些许怨怼和不甘来,讥笑一声。 “怎么顾大人还站在这里,是胆怯了吗?” 顾言一脸的凶狠,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射出两道狭长且狠毒的目光直接落在顾清临的脸上,口中厉声喝斥道: “你个宵小鼠辈竟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信不信不用到御前,本官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且根本不会有人过问!” 顾言放出这些狠话时,看是凶狠到恨不得下一刻就让顾清临人头落地,实则他现在也不是外强中干罢了。 事情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且陛下已经打定主意要过问,那么此人无论真假,他的生死都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可若是不说些恐吓之言,他又实在是看不惯这个鼠雀之辈,在他面前摆出这副有恃无恐狂傲的模样…… 可出乎顾言意料的是,他面前这位“鼠雀之辈”却只是满脸嘲讽地哼笑一声,便不予理会他。 这个时候的顾清临心中所想极为复杂,不知该拿出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对待他面前的生身之父。 他对老头子也曾孺慕过、也曾钦佩过,只是那些情感早在一次次的漠视下渐渐淡去,但这一份血脉的牵连,又让他始终狠不下心来割舍。 这种又爱又恨的情感,如今在今天,在看到他面对皇权时卑躬屈膝的模样,和那种深刻在他心里飞扬跋扈易怒不可一世的模样大相径庭时,似是一下便都烟消云散。 他并非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少爷,而他,亦并非是无所不能的。 他见识到了他软弱的一面,便像是见到了最丑陋的一面,他在他面前所树立起那些暴戾独断专行的一面,全都被推翻在眼前。 他已然无所畏惧,又何惧他口中那两句不痛不痒的恐吓? 顾清临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来,不理会顾言,便率先登上了停靠在府门外的马车。 一进到马车里,顾清临便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而让他稍感心中宽慰的却是,这辆马车里的摆设并没有太大的变动。 他顺手拉开五斗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个玉石雕刻的手把件,随后他又一一拉开其余的抽屉,见到第三层抽屉里装着两本兵书后,便有些兴致全无。 拿在手里把玩的玉石把件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响起咚咚两声后便又归于沉寂。 呵呵,看来段恒毅还真是打定主意要定了这顾二公子的名头……不过此事也并非不可行,只是他想要的不知他会不会同意。 若是能与他达成交易,就此把顾家二少爷的名头让给他又如何! 且他这一次找回来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这个可有可无的身份而来,不过是为了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和要他一个承诺罢了。 段恒毅他并不了解,但有关已逝的段大将军他在归途中却听闻了不少,且在那座近乎避世的山村里,埋在山头上那些无名的坟冢,都让他渐渐明白活着的意义…… 此时不被顾清临所了解的段恒毅,正闲庭信步的走在皇宫内院里,而召他入宫的轩帝,他却并未得见。 段恒毅是几人中最先赶到皇宫的,但他并未如愿的见到轩帝,且他在来时路上想好的,先告那位致果校尉一状的打算也算是泡汤了。 晚风送来一阵阵的燥热,同时也吹起了小花园里阵阵甜腻的花香。 百无聊赖的段恒毅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在一棵树下,口中一边叼着草棍,一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 “哼,已经打算揽事,现在又想着避嫌,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 无心之言 自言自语的段恒毅心中颇有些怨念,进到皇宫以后,那位传口谕的侍卫,把他引到这处独属于轩帝的小花园后便一走了之。 原本他以为轩帝会在这里候着,但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轩帝始终不曾露面也就罢了,整个地方连个守卫都没有,就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轩帝此举的目的除却有避嫌之疑外,他想不出轩帝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过,轩帝对待这件事的反应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很明显轩帝不会仅仅因为无聊便揽下此事,他的目的又究竟会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现在是他比较信任的人吗?若当真如此,轩帝应该更加怀疑他身份的真伪才对不是吗? 如今他不仅仅看不明白顾清临此举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连轩帝此举的用意他都有些想不明白、也看不透…… 段恒毅蹲在那里口中啧了两声,吸进去两口格外甜腻的空气后,段恒毅又轻声叹息一声,眉头间夜有些厌恶地蹙了起来。 轩帝始终不露面,难道也开始怀疑起他身份的真假了吗?还是顾清临早已经暗中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密报给了轩帝,召他们等人入宫不过是请君入瓮? 想到这时段恒毅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唾弃自己一声,且也忍不住无奈地自嘲一笑。 他假借顾清临之名、顾清临之貌、顾清临之身,在朝堂中行走,自是行了不少的方便。可弊端也是如影随形的。 不论顾家还是朝堂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只是一点风吹草动,只要事关己身无论大小,他都会怀疑是不是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他这样疑神疑鬼的心绪,只怕就是做贼心虚的一种吧! 呵呵,若是轩帝当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怕就不会是如今这般轻松自在的相处了,这些担心不过是他杞人忧天罢了…… 不过,午时折子递了上去,传口谕的人却并未对此事有言语,看来轩帝是对折子上所言并未有什么异议。 如此,他倒是有些期待明日轩帝在西山竹林里,见到那两座孤坟时,会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段恒毅微微眯起了双眼,叼在嘴里的树枝被他咬在嘴里来回地咀嚼着,苦涩的滋味从皮开肉绽的树枝里流淌出来,在他口中开始蔓延。 “啧啧!真是奇了怪了啊!” 就在段恒毅的话音儿落后,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响起。 “呵呵,小顾卿家何事感到烦忧啊!何方说出来给朕听听,若是朕能帮你解决了,可不就是解决了你的心头之愁?” 半蹲在树下的段恒毅听到这一声带着些许笑意的调侃声,忽而半提起的心就飘飘忽忽地落了下来,他眼中露出一抹略显得意的笑来。 今日无论顾清临本尊的目的为何,只要是他“顾清临”最先面见了轩帝,那么便说明轩帝在心中便已经倾向于他。 而他身份的真假,已经变得不重要,只要轩帝认定他就是顾清临,顾家的二公子,那么便已经无人可以替代他的位置。 就算是真的顾清临也是无可奈何的。 他不知道轩帝做下此种决断,单单只是因为相信他还是因为他对他还有可用之处,总之,这样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他自是乐见其成。 这样也省去了他和顾言乃至顾清临之间产生龌龊,他虽然对顾言看不惯,但对顾清临本尊还是十分欣赏,且隐隐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慢转回身的顾清临蹲在那里也并未起身,反而就着半蹲的姿势行了个礼。 “臣见过陛下。” 段恒毅并未一见到轩帝的面便大吐苦水,反而有些恭谨地行了个礼,但他的声音中却少了以往的飞扬模样,多了些许的沮丧在其中。 面带笑意的轩帝,穿着一身常服缓缓地从葱葱郁郁的花丛中走过,在他身后跟着数名宫婢和内侍,却是不见常伴轩帝左右的大总管高博。 “呵呵,小顾卿家何须如此,朕说过,有什么烦心事大可向朕倾诉,你身为朕的臣子为朕分忧解难自是本分之事。但朕身为臣子之君,为尔解决烦忧又有何不可?” 段恒毅听见轩帝的这话后,带着些低落和烦忧的脸上,现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来,似是不敢相信轩帝的话一般。 像是无意识一般,段恒毅一脸怔忡地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向着轩帝的方向走了几步,口中低语喃喃了一句。 “陛下此言可当真?不反悔?” 段恒毅的这句“无心之言”一下便让轩帝有些恼怒,这种被怀疑的感觉让轩帝脸上当下便现出些恼火之色来。 “混账东西,说的什么浑话!朕看当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要开染坊。朕乃天子,金口玉言,又何曾说过假话!” 故作长吁短叹的段恒毅脸上现出些苦恼的神色,也好不见外地坐到了轩帝的对面,顾自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水咕嘟嘟的喝了几口。 “陛下,实不相瞒,臣确实有烦忧之事,但却不知该如何跟陛下您启齿。” 说罢,段恒毅抬头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石亭里挂起的通明烛火能让他把轩帝眉宇间的神色看的分明,他见到轩帝脸上并无异色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为难。 “陛下,您也知道那夜是臣冒夜进宫跟您请了这件差事,想必臣的这点小心思定然是瞒不过您的,臣承下这件差事不过是为了贪个功劳,不想屈就主簿之位……” 段恒毅对着轩帝严肃起来的双眼,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轻咳一声。 “臣自认胸有沟壑,一个区区的文职主簿,臣心中不满足,臣从未想过要瞒陛下您。城南一事原本臣并没有打算去刨根究底的,臣不为了旁的考虑,就是这其中的牵连甚广,也不是臣一人可以担当的。” “只是臣在看到河堤上的那些年头不一的骸骨时,又变了想法,但臣仍旧有些迟疑,臣担心陛下您……” 后面的话段恒毅却没再说,只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轩帝。 第八百五十三章 养了外室 “担心朕?” 轩帝眼中带着狐疑地看了一眼段恒毅,满脸的疑惑不解,微微凝眉看着他,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嘲讽之意。 “朕有何好担心的?” “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身为朕的臣子,你的职责不就是为朕分忧解难吗?若是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朕要你又有何用?” 轩帝脸上的嘲讽越来越大,带着一股睥睨之气,口中讥诮地哼笑一声。 “顾清临,当初你给朕立下的豪言壮志呢?” “若是这点子小事便让你踌躇不前,那么就算是滔天的权势摆在你面前,在朕看来,你也不过尔尔。” “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与那些泛泛之辈又有何异?不若干脆回家当你的顾府二少爷罢了!看在你也曾为朕分忧解难的份上,朕便许你一世荣华富贵又如何!” 脸上和眼中都已经带上了愠怒之色的轩帝,“砰”地一声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石桌上,白瓷茶盏应声碎裂,温热的茶水顺着桌面蜿蜒流淌。 段恒毅见到轩帝这般恼怒时,心中甚为愉悦地偷笑起来。 他之所以说这些话,也并不是真的想要试探轩帝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并且这城南略卖人一案,原本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追查到底。 又岂会因为前路阻碍重重便先言放弃?那样他铺下这么大的一张网又有何用? 他不过是在借此事来试探轩帝的态度罢了。 且他今日受召进宫,也并不是为了城南一案而来,毕竟午时他已经把城南大小事宜都写在折子上呈给了轩帝。 若非轩帝有意要处置这些人,对此才只字不提,要么便是轩帝根本没看他呈上来的折子…… 不过转念间,段恒毅心中的思量已经百转千回。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且这些不过是他试探轩帝的一种手段,但见到轩帝面带怒容,段恒毅还是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 他瞪大了双眼,露出一副惊恐莫名的神色来,旋即便飞快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也不敢托大像是非常熟稔那般敢与轩帝“平起平坐”。 段恒毅几乎是连摔带跳地从石墩子上起身,顺势便跪倒在地上,活脱脱一副贪生怕死贪恋权势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陛……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他口中哀嚎一声,旋即便对着轩帝叩了一首,再抬起脸时,脸上已经带了几分悲戚之意和委屈的神色来。 “陛下……臣……臣,实在是有口难言呐!” “清临从前混惯了,说句大言不惭的话,除却敬畏陛下您的天子之威以外,清临始终不曾觉得有什么可以让臣畏惧。” “且那时臣以为,再坏也不过像臣那般整日里招猫逗狗搅得家宅不宁,闹得金陵城里鸡飞狗跳……” “可自从臣那夜见识到那些腌臜龌龊以后,臣便知道比臣更加令人憎恶不齿的人大有人在。和他们相比,臣的所作所为,在他们那些人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段恒毅的话还没说完,轩帝一记凌厉的眼风便扫了过去,而他口中未说完的那些话,也在轩帝越加狠戾的目光中都咽回到了肚子里。 段恒毅见到轩帝这副颇有些瞋目切齿的模样时,像是十分惧怕一样缩了缩脖子,眼神游移着也不敢看向轩帝,且面色讪讪地闭了嘴。 “怎么?难道你还想像那些猪狗不如的狗东西一样吗?” “竟然自甘堕落到与他们作比较!你怎么不与朝中那些忠耿之臣互作比对?朕对你当真是失望透顶!” 怒极的轩帝,抬手便抓起桌上的茶壶朝着段恒毅打砸了过去。 段恒毅听到轩帝这话后,若不是定力尚可,已经险些要笑出声来。 轩帝这些义正言辞的叱责之言还真是张嘴就来,他倒是很想知道,轩帝口中所谓的忠耿之臣是何许人也! 是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叶大人吗?还是兢兢业业不容许犯一点错误的孔大人?抑或是像父亲那样坚守边关守家卫国的将士? 孔大人、叶大人的遭遇他早已看在眼里,也自是心知肚明,又怎么会相信轩帝口中那些光面堂皇的谎言? 眼见着差不多装了大半壶热水的茶壶朝着自己飞了过来,段恒毅只在心中略一思索是否要躲开,随后他便否定了这个念头。 已经惹恼了轩帝,若是他再没眼色地躲躲闪闪,怕是轩帝会更加恼火,他恼火起来,今夜这把火怕是会烧到自己身上。 哼,虽然他不知道顾清临心中打的主意,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就是了! 段恒毅有些垂头丧脑地低下了头,脊背和脖颈都僵直着,像是颇有骨气不愿屈服一般,但面上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任由轩帝打骂。 然而让他以外的是,飞来的茶壶似是准头儿不够,茶壶偏了一偏,只擦着他肩膀衣袖飞过,旋即“砰”的一声炸响声碎裂在地。 听到这声巨响的段恒毅做出一副惊恐不已的模样,抬眼看像轩帝,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失望之色来。 “陛下,难道臣在你眼中便是那般的无耻之徒吗?臣做出的这些改变还不够坚决吗?若是臣想借着权势再行荒唐之事,又何必劳心劳神地承办城南一案?” “臣为何担忧陛下半句都没过问,便率先否认了臣,是不是在陛下的心里早就已经认定的臣并无如此魄力?” “臣那日就和陛下您坦言过,臣并不会惧怕任何人,因为在臣的背后有陛下您、大耀国最伟大的帝王。臣又有何惧?” “臣是担心依照现在的情形追查下去,只怕被牵扯出来的人会越来越多,而若是一下便撤换去上上下下众多官员,会造成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不安。” “那样,满朝上下的文武大臣,还能有几人会真正的关心朝政?” “届时,造成的慌乱、产生的流言、臣又如何向陛下您交代!” 在轩帝的怒视下口中喋喋不休的段恒毅说到此时顿了顿,脸上现出些许的冷漠神情来。 “臣也就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臣今日听闻到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且有关于臣自身。臣又如何能不感到惶惶?” 听到这话后的轩帝微微眯了眯眼,眼中露出一抹精光来,但却对此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冷哼一声。 “朕听闻尚未婚配的小顾卿家在外面养了外室,此事可当真?” 第八百五十四章 穷途末路 轩帝这话问的极其自然,像是在与段恒毅闲话家常一样,且神色间也少了许多的凌厉之色,眼中反而多了几分兴味来。 正在心中思索着轩帝会如何作答的段恒毅,丝毫没有想到轩帝会抛出这样一个让人过于诧异的问题,他甚至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轩帝说的是何人。 不过这种惊诧也仅仅只是存在了一瞬间,段恒毅便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就是轩帝口中的“小顾卿家”,那么这个人便是他而并非是真正的顾清临。 并且他也明白过来轩帝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这位丞相的长子李生桐心中的沟壑,对比他的父亲李宏源而言逊色了可不止一筹啊! 他没腾出手来整治李生桐,李生桐倒是逮住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拖进泥淖里。 他还真是高看了李生桐,原来他的手段也不外乎跑到轩帝这里告自己一状,这样的手段他瞧不上,也不在乎。 外室?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李生桐难道还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一般,喜好养个外室来碍手碍脚吗? 就他这般的鼠目寸光,只看得见眼前巴掌大的一块天,与井底之蛙有何异? 自己品行不端也就罢了,还大言不惭的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与他一样龌龊,难道他就天真的以为凭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会让轩帝恼怒自己吗? 他李生桐是傻子不成?空口白牙便是诬陷,诬陷朝臣,与朝臣在外豢养外室之行,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李生桐凭什么就认定轩帝一定会惩治自己? 李生桐说这些话之前,可曾想过,不论自己是否当真有养外室,他在轩帝面前便都已经是一个喜好搬弄是非之人。 且依照轩帝一贯的猜忌多疑,他会对堂堂丞相长子 会对李生桐如何就和自己作对一事不好奇吗? 哼,此事若是经过轩帝之手,莫说李生桐贩卖私盐一事,只怕是李生桐何时何地用过什么珍馐,都会一一呈现在轩帝的御案之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李生桐对付自己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且他这般的黔驴技穷的模样,不仅仅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穷途末路赌徒一样,更让他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堂堂丞相长子的李宏源本已经是天之骄子,且他不过三十有五,便已经升至礼部郎中令之职,就连轩帝为了区分李生桐和其父丞相李宏源,都要唤李生桐一声郎卿家。 这般称谓不仅仅是显得亲近,更是再像朝中诸臣显示出,他轩帝对于丞相李宏源一脉所赐予的恩宠。 按说李生桐已经占据了大有利之势,却还为何要剑走偏锋地去贩卖私盐呢? 他只是为了牟取其中的暴利吗?这般的铤而走险不啻于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就像现在李生桐所担心的那般,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那些往来帐册,这些东西虽不至于一下便搬到丞相一脉,却可以让他大伤筋骨。 为了区区的黄白之物,便近乎把全部身家都押注在上,他李宏源是个疯狂之极的赌徒不成? 从前他似乎并未听父亲提起过李宏源是一个极其爱财之人,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只是单纯地为了李生桐在朝中稳步晋升吗?若如此,以李生桐在金陵中的口碑和其父李宏源的保驾护航,李生桐加官进爵也不过指日可待。 他们这般的心急,究竟是为何? 而他们又与城南略卖人一案,会有什么联系吗? 这些念头在段恒毅心中闪现后,便慢慢地退居到角落里开始销声匿迹,留给他全部的心神好应对十分难缠的轩帝。 段恒毅惊诧过后便大笑了两声,“哈哈,陛下,您不是再拿臣寻开心吧?” “臣养外室?真是天大的笑话,暂且不说臣本就心悦叶大人之女婉茹,更何况臣的母亲还给臣定下了一桩婚事,既有心仪之人尚未娶,又有婚约之人尚未定,难道臣是求而不得便退而求其次之人吗?” 越说越激动的段恒毅没得到轩帝赦免的命令,便已经从地上站起身来,像是激动气愤到不能自已,颇有些义愤填膺的模样。 微微眯着双眼的轩帝,看了一眼未曾得赦便从地上起身的顾清临,略有不悦地蹙了蹙眉,但却并未开口喝斥他,只是冷哼了一声。 “哼!你若是没有,为何旁人会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你莫要忘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哼,搬弄是非的奸佞之辈!臣心里已经知道了是何人,只不过这件事情与臣所知出入颇大。” 顾清临嗤笑一声,旋即颇有些神秘兮兮地向轩帝凑近了些许。 “今日城南挖出十数具完整的骸骨以外,还有不少残缺不全的骸骨,且据仵作大人所言,这些骸骨并非同一时期埋在河堤。” “那时臣便想着,这件事并非只是简单的略卖人那么简单。而那夜臣有幸抓了两个漏网之鱼,便找人秘密扣押起来。” “臣本以为会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臣并没有想到那二人口紧如老蚌,始终未撬开。在臣发现事态的严重后,便赶往秘密关押的地点,但臣当时并未见到任何人。” “想来怕是臣奉旨办差,早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如此一来,臣的任何动向自是逃不过那些有心人的耳目。” “并且臣还有一事未讲,臣奉陛下您的命令,从大统领手中借调了三百精锐,但其中那位致果校尉却偏偏派了两名羽林卫寸步不离地守着臣。” “说的好听是为了臣的安危,可这在臣看来,不过是为了监视臣罢了!” “就像今日之事,无端端地冒出了人来,偏要冒充臣,据小厮说,还跑到府上大吵大闹。” “不过一前一后,便有人上报陛下您,说臣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些人为了阻挠臣查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段恒毅口中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第八百五十五章 知我心者 接连说完这许多话后,段恒毅便似是一下子脱力了一般,长吁一口气后便毫不顾忌地一撩一摆盘膝坐在了地上。 坐在地上以后,他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侧对着轩帝,不能窥到轩帝的正脸,但却可以看到他的侧脸,且他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似是能更好地观察轩帝的神情变化。 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他说了那么多话,轩帝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他说的那些都像是耳旁风一般,风过就散了。 享受了一整日曝晒的草地上余温仍未散去,用手摸上去时仍旧能感觉到有些温热的触感,段恒毅忍不住轻轻地喟叹一声。 话已经说的够直白,若是轩帝还不接招,那他也就得豁出去脸皮不要,必须要赶在老狐狸顾言父子进宫前说服轩帝才是。 想到如今顾清临与顾言在一处,段恒毅口中忍不住啧了一声。 还真是世事变化无常啊,怕是顾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父子二人,有朝一日也会如陌生人一般。 不过就算如此,若是没有他冒充顾清临一事发生,怕是那对本就两看两厢厌的父子,形同陌路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那样的一座顾府困不住顾清临,且顾言也降伏不住顾清临。 夜风送来阵阵的花香气,许是闻得久了,段恒毅觉得那些被微风送来的花香,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股让他不喜的甜腻气息,反而让他有些感到心中疏朗。 近处和远处的虫鸣蛙叫连成一片,已经被夜幕笼罩的天空中挂上了繁星点点,这样静谧的氛围让他似是一下便心神松弛起来。 盘膝坐在草地上的段恒毅,微微仰头看着繁星点缀的夜空,而轩帝就坐在亭下看着他。 轩帝始终微微眯着的双眼中,有几许阴沉的锐利目光沉浮着,且眼角的肉也跟着抽动了两下,且在他面前的小顾卿家也着实是有些过于放肆。 他说的那些虽然在理,可先斩后奏一事到底是让他心中有些不够舒坦。 “小顾卿家还当真是深谋远虑,如此说来,倒是朕错怪你了?”轩帝冷言讥讽一声。 “朕看小顾卿家不只是伶牙俐齿,更是会无理辩三分!” 轩帝脸上带着一股轻蔑的冷笑,像是看穿了段恒毅的心思一般。 “你言说这诸多顾左右而言他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朕的态度吧?” “城南一事,自朕许你承办此案时,便不再打算插手,有查看你是否能当此重任的能力以外,更想看到的是你是否有决心和魄力。” “你该知道朕对你的厚望与期许,并非如此,且你也早就心知肚明。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并不是你的目标,因为它满足不了你的野心。” “而朕却是有满足你野心的能力和权利,且朕在此之前也确实有此打算。” “可是你呢?你又是如何做的?” “无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遮遮掩掩。虚实莫辨,你又让朕如何相信你?” “若非你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又岂会在午时递上的奏折当中不一一言明?现下说出来,不过是虚虚实实在试探朕。” “顾清临,朕该说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把朕当成傻子在糊弄?” 已经从石墩上缓缓起身的轩帝,慢慢踱步到段恒毅身前,微微俯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揭穿心事而有些目瞪口呆的段恒毅。 段恒毅仰头看着正在凝视自己的轩帝,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轩帝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后,却还是与他闲言斡旋了许久,并且他也没有想到轩帝心中的怨念会如此之深。 这并不是他自诩聪颖,想要把轩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反而是轩帝的心思太过难测,让他始终都要小心应对,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试探轩帝。 如若轩帝他当真是一位明君,他又何须多此一举? 且他也并不相信轩帝口中所说的这些话,什么许他闲散富贵,许他滔天权势……他的这些所得,都是建立他 “陛下圣断,臣绝无此意。”段恒毅轻叹一声。 “若是朕否定你的说辞,朕便不是一个明君对吗?” 轩帝并不理会段恒毅的示弱,反而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陛下您何出此言?若是臣不相信陛下,想要试探陛下,又何必明知道可能惹恼您,还斗胆言谈这许多!” “臣从未觉得陛下您不是一位圣命的君主,因为臣知道就算身为九五之尊的您,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与此恰恰相反的是,您身为帝王有时会有许多的无奈和不得已,因为陛下您要顾揽大局,与我们这些听命行事的臣子并不同,这天下的大事都要陛下您去劳神费心。” “而臣恰恰是不想陛下您为难,这才想出这等下下之策来。” 面对着暗含怒火的轩帝,段恒毅始终都未起身,且他眼中的那些不满和虚假已经褪去,只剩下情真意切。 许是这些话说到了轩帝的心坎儿里,又许是段恒毅脸上的神情太过认真,本来面无表情双眼冷漠的轩帝脸上竟然现出了些许动容的神色来。 始终留意轩帝神色的段恒毅,见到轩帝脸上这一丝一闪而逝的动容后,微微抿了抿嘴角,旋即便不再言语,只是脸上的神情更加的认真了许多。 而轩帝在凝视了段恒毅须臾后,便默默地调转了视线,同时口中也似是颇感无奈地长叹一声。 “想不到啊!知我心者,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听到这句话的段恒毅本想说些什么,但在他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有几道人影出现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用他再去多言,也不用再去试探轩帝,也许那样反而会适得其反。 顾言和顾清临父子二人就站在不远处,像是仇敌一般都冷着一张脸,站在他们二人身后为他们引路的内侍脸上都带着些许的胆颤之色。 而方才轩帝的这一声喟叹,却恰好被赶到此的顾言和顾清临听到。 顾清临微微抿了抿嘴角,脸上露出些许的讥诮来。 段恒毅倒是好本事,竟然能让一国之君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他今日一行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虚情假意 与顾清临心中所想相反的是,顾言在听到轩帝的这一声带着赞许的叹息时,脸上已经抑制不住地露出些许洋洋得意的神色来。 这便是他顾言的儿子,是值得让人骄傲的!就算是天下的九五至尊又如何?还不是被他顾言所教导出来的儿子所欺瞒? 哼,他的儿子是什么脾性他自是清楚,这小子心比天高孤傲得很,一个庸碌无为的陛下万万不是他心中所敬佩之人。 清临之所以这般说,怕是在听到这件事后心中慌了神吧? 脸上丝毫不掩饰骄傲神色的顾言,看向坐在地上形象全无的段恒毅时,眼中难得地带上了些许慈爱的目光。 清临倒是还是不够沉稳,他的身份地位都做不得假,就算有宵小之辈跑上门来冒充又如何?难道他这个当爹的,还会信了外人的谎言不成? 只是不知先前清临和陛下都谈论了哪些,才会让陛下流露出这样的感叹来! 顾言在心中感叹了这一声,旋即眼中的神色较之前还要更加温和了许多。 他的儿子,他若是不去维护,难道要让他孤身奋战、抑或是去仰仗陛下吗? 若当真如此,他这个生身之父岂不是显得太没用?且本就与他不慎近亲的清临,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位父亲? 这般想着,顾言胸中便似是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气,忍不住挺了挺胸膛且扬了扬头,像是一位即将奔赴沙场大无畏的战士一般。 同时他也越发地看身边这个,胆敢冒充他儿子的“奸佞之辈”越发地不顺眼起来。 若不是顾及陛下已经插手此事,他不好就此处置了这个奸佞之辈,从而拂了陛下的颜面,他又岂会容他在身边碍眼! “哼,小子你的死期就快到了,好好珍惜吧!” 顾言冷冷地讽刺一笑,狠毒的目光落在顾清临的脸上,口中压低了声音低语一句后,便抬腿朝着轩帝和段恒毅的方向走了过去。 本在听到那句感叹后,心中已经自嘲一笑这一来怕是会有去无回的顾清临,在听到来自他亲生父亲的嘲讽后,眼中闪现出一道讥诮,且同时脸上也现出一丝狠辣来。 若是他就此装聋作哑如了老东西的愿,不知他日老东西知道真相后,可会悔恨! 老东西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因为之言而枉死,可否会悔恨终生? 若是能让老东西往后余生中,日日活在悔恨中,顾清临心中便升起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人常言,虎毒尚且不食子,他顾言如今这般真假不辨,可不是快要连畜生都不如? 只是,他又怎会如了他的愿呢! 生来他便为他所不喜,这么多年来,他又何曾给过他半点关怀?要么冷眼漠视,要么非打即骂,更是借顾从云之手来打压他…… 他们究竟是父子,还是仇人? 既然生来就不曾管过,又凭什么妄想掌控他的生死? 你想让我死,我偏要比你活得更久,让你个无知无耻的老东西在地下看着! 面目阴沉的顾清临站在那里目光冰冷,眼中透出的寒凉像是都透着沉沉的阴戾之气,他远远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段恒毅,嘴角上露出一抹阴测测的笑来。 段恒毅的目光自从察觉到他二人到来时,便始终未曾看向任何人,而是直接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 如今再次与顾清临相见,且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段恒毅却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歉然来,眉眼间都是坦坦荡荡的神色。 若说段恒毅心中毫无愧疚,那么便是自欺欺人,只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他流露出一分一毫的真情实感。 那时,情急之下霜痕为他寻找到的这个目标,他只是在边关小镇时暗中观察过几日,从未与他有过太亲密的接触。 唯一的一次正面相对,还是从蒙老头儿那里取得秘药后,他前去喂他服下秘药,套出了他心底的那些秘密。 那时他所见的顾清临,是个郁郁不得志才就此放纵的纨绔少爷,如今再看,他身上的阴戾之气似是比从前更胜。 只是他那一双毫无恨意且有些玩味的眼,着实让他有些诧异,且他也可以更加的肯定,顾清临此次现身,不见得就是为了拆穿他而来。 可若不是为了拆穿他,顾清临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只是因为无聊想要看戏吗? 还是说,他想试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顾言? 顾言和善的目光从地上那位“顾清临”身上移开,尚未走进到轩帝身边时,便有些急切地开了口。 “老臣迟来,还请陛下恕罪!” “顾卿家既然已经前来,又何罪之有,在朕面前就别弄那些虚情假意了罢,朕看的着实烦心不已。” 轩帝微微蹙眉叹息一声,像是极为烦恼的模样。 出自轩帝口中毫不留情面的话一落,便让一心想要为儿子正名满怀豪情的顾言,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 而最为让顾言诧异的是,这些带着些许奉承和小心敬畏的话,是从前他便说惯了的,且他知道陛下很受用这一套。 只是如今让他不解的是,怎么数月未曾面圣与陛下彻谈,陛下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思较从前更加的难以猜测。 这般的喜怒不定,让顾言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且陛下语气不善,他又有些不知陛下为何恼怒。 被当着一真一假“两个儿子”的面被轩帝训斥,这让顾言有些下不来台,且他已经涨红的脸上也现出了讪讪的神色。 顾言似是求助一般地看向坐在地上的“顾清临”,这个时候他十分希望清临能站出来替他这个做父亲的开解两句,毕竟现在他的话对于陛下来说还是十分中听的。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地上的“顾清临”正在看着远处的另一位顾清临。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面面相觑,这场景看在眼里着实有些诡异之处。 轩帝眼中凌厉的视线审视着不远处的另一位“小顾卿家”,口中略有些惊讶地啧了一声。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术,近乎完全相同的样貌,若是他们二人同时穿上相同的衣物,怕是他也难辨真假。 第八百五十七章 何人指使 轩帝看着不远处的顾清临,眼中带着探究惊奇的目光一点点地审视着他,口中接连啧了几声。 “啧啧,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一脸兴味的轩帝,并未现出任何的恼怒之色,打量了顾清临须臾后,又把视线落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另一位“顾清临”身上。 而这时的段恒毅已经从顾清临那里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了顾言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那一遭让顾言这个老狐狸记到了心里,他始终觉得今日的顾言似是与昨日的不大相同。 旁的变化他不敢说,但就对待他的态度而言,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 似是顾言正在慢慢地试着相信他这个“顾清临”。 否则顾清临也就不会在看见他时,便露出这种极为阴郁的神色来。 不过让他有些怀疑的是,顾言如何断定他就是真正的顾清临呢? 从他伪装成顾清临的模样,顺利地进入顾府以后,虽然所做出的改变都是循序渐进,但若是真想追究的话,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毕竟疑点太多,且若是一个人放荡惯了,想要让此人就此顿悟做出转变,除非是发生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 然而在此之前顾清临这个纨绔少爷,所遇到最大的事情,只怕就是被他和霜痕给盯上,从而成为了他顺利回到金陵的一个重要契机。 顾清临心中大约不只是怨恨他的…… “陛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老臣失职一时不察,这才给了奸佞之辈可乘之机……” 顾言说完后双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清临。 顾清临始终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看着包括轩帝在内的三人在他面前演戏,他现在倒是越发佩服起段恒毅来。 在历经这么长时间以来,且他看清他所有的动向后,他已经不认为段恒毅假借他的身份在金陵中行事只是一种偶然。 也许老头子多多少少会与那件事有关,所以段恒毅才会选择了他,否则金陵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像他一样顽劣之人,他又怎么会偏偏盯上了自己? 也许段恒毅明明就知道他父亲、那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段云之死,与轩帝也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他却仍旧能神色自然地侃侃而谈。 他是否该赞一声曾经的小将军,如今却不得不假借他人之名苟且偷生的段恒毅一声呢! 他心中记恨段恒毅,是他的出现才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甚至是吃下那不知何物的药丸后,他已经遗忘了过去的许多事情。 可他更恨的却是顾言这个老东西,他唤他一声父亲,他从未尽过父亲之责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认贼人做子,还偏偏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 这又让他如何不感到堵心? “嗤!” 顾清临面带不屑地轻嗤一声,“顾大人的确是十分失职,身为他人之父,却连亲子都辨识不得,可不就是老眼昏花的糊涂蛋么!” “你个大胆狂徒,如今到了御前,竟然还敢口出狂言,本官真不知该道你是无畏还是无知!” 被讥讽的顾言当下便喝斥起来,凌厉阴狠的目光落在顾清临的身上,似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一样。 顾言还要再喝斥时,轩帝笑呵呵的抬手制止了他,随后对着不远处的顾清临招了招手。 “呵呵,这倒是十分有趣的很,一个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朕的朝臣之子,甚至还当着朕的面指责朕的臣子,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完后,轩帝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仍旧坐在那里的“顾清临”。 “朕从未听闻朕的爱卿家里出过双生子,是以你们二人之间必定有一人是假。尔等可知,这便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笑呵呵的轩帝,眼中视线来回在两个顾清临身来打转,虽是笑呵呵的语气,但却绝不容人忽视他这话中所带来的威慑之意。 他虽贪图享受不理朝政,但他却仍旧是这大耀国一呼百应的帝王。 这话一落后,一真一假顾清临的脸上都是平静的神色,而顾言却在听到这话后眼中现出了一丝惊慌之意。 他不知道陛下这话中可否有敲山震虎之意,而他先前开口便揽下责任不过是一种托词,孰真孰假他又怎会知道! 他本还以为陛下已经有了良策,这才把他们都召进了宫里来,却不成想陛下怕是存了看戏的心思,且正好也借此来敲打自己或清临一番…… “陛下,老臣……” “陛下,还请容草民禀。”顾清临对着轩帝颔首行礼,打断了想要说话的顾言。 “草民斗胆在陛下面前言说一二,不知陛下可允?” 轩帝略一颔首便算是应了顾清临的请求。 “草民自是知道冒充朝臣之子是为重罪,草民没那么胆大包天、且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冒充一位朝中重臣之子。” “草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草民才是真正的顾家子,而非是面前这位戴着与草民相同模样的假面之人。” “草民倒是想问一句,兄台冒充在下,假借在下之名在顾家可是有何目的?” “你接近陛下,又有何目的?” 顾清临冷着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嘲讽之意,目光定定地落在段恒毅的脸上。 段恒毅听见顾清临这般直白地道出这些话后,眼中的目光沉了沉,心中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 是他估量错了,他没料到顾清临开口便直言这些,而他此时也可以感受到听见这话,目光变得不再和善的轩帝和顾言二人正在审视着他。 他二人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一样,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且顾清临这样阴测测的笑也越发地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他对于顾清临的了解不算太多,大都是通过霜痕的调查得来,再就是他假借顾清临之名在顾府里旁敲侧击所知。 若是顾清临还有什么深埋的秘密,那么便是他的杀手锏,同时也是他的致命点。 “呵呵,到了如今兄台还能够这般沉得住气,倒是要让顾某刮目相看了!你这般恶人先告状,跑出来冒充顾某不说,又诬陷顾某,究竟是意欲为何!” “且顾某也十分的想知道,你的背后又究竟是受到何人指使。” 段恒毅稳住瞬间有些慌乱的心神后,便开始义正词严地喝斥顾清临,且口中冷笑连连。 第八百五十八章 阴谋阳谋 似是早就已经料到段恒毅会如此理直气壮地来为他自己辩驳,听到这些话后,顾清临脸上并未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之色。 但段恒毅这般厚着脸皮振振有词地来指摘自己,却让他心中越发的恼怒起来。 “呵呵,受何人指使?阁下还真是大言不惭,若非你占用本公子的身份,又派人把本公子囚禁起来,顾某又何至落魄于此?” “现如今你先声夺人倒打一耙,诬陷本公子是冒充之人,尔用心何其歹毒!” “不管你心中有什么阴谋阳谋,都与本公子无关,本公子只是不想眼看着顾家,毁在了你这个假冒他人知名的奸佞之辈手中!” “哼,若非如此,你以为这样的顾家,本公子会留恋吗?” 顾清临口中冷哼了两声,眼中带着讥诮的目光从段恒毅身上缓缓移开,有些吝啬地看了顾言一眼,便微微扬高了下颌,一副高傲的模样。 段恒毅每听到顾清临吐露一句,心便跟着紧绷一回,如今顾清临说完这些后,段恒毅便觉得心已经紧张到仿佛缩成了一团。 生怕下一瞬间,他便从顾清临口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话,可虽然顾清临现在并未吐露实言,但对他的威胁却已经实实在在地产生了。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的致命威胁,让段恒毅紧缩在一起的心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而此时的轩帝和顾言,却已经把顾清临的话听进了耳中,但同时段恒毅先前那番义正词严的话也被他们二人记在了心里。 如今他们二人各执一词的局面,让一心想看热闹的轩帝和以为事情简单且容易解决的顾言,都开始有些犯起了难。 并且让顾言有些脸面难堪的是,这位不知真假的清临,竟然在陛下面前公然指责他,甚至是言语颇为狂妄,丝毫看不起顾府。 看这狂妄小子的言行,倒是与清临有几分相似,这也是让他心中颇感疑惑不解的地方。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相貌相似之人并无稀奇,可怪就怪在他们两人不仅身长相近身量相仿,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 倘若不是经过长时间的特殊训练,又怎么会假冒的如此逼真,已经到了让人真假难辨的地步。 除非,像从云所猜测的那样…… 只是鬼神之说听上去太过天方夜谭,他倒是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刻意为之。 “小子,本官劝你不要口出狂言!” “呵呵,你当然不会留恋,因为那原本就不是你的家,你妄想要鸠占鹊巢,以行不轨之事。你若是不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又让陛下和家父如何相信呢?” 顾言的训斥声和段恒毅带着讥讽的辩驳声同时响起。 而这时,轩帝眼中带着狐疑,缓慢且有些尖锐地掠过坐在地上的“顾清临”,旋即又落到了站在近前的另一位顾清临身上。 近乎完全一模一样的样貌,就连脸上的神色和说话带着尖刺的方式都如此相同,若说是双生子怕是都会有人相信。 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二人其中定然有一人是假,抑或是全都是假的……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过于骇人听闻,毕竟顾爱卿的二子清临,从前并非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人物。 甚至他从前在金陵的名声可以算得上是臭名远扬,若非他除夕夜宴上一鸣惊人,只怕还是那个人人嫌恶的纨绔少爷,旁人怕是多看一眼可都不愿的…… 就是这样一个纨绔少爷,竟然也会有人试图鱼目混珠,那么他的目的便只有一个,接近顾家抑或是接近自己,是另有图谋。 从前……往后……截然不同,那么除夕夜上便是一个巨大的转折。 也许,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虽然不愿承认,但却不是不会存在这种可能。一想到指点江山的自己,竟然也会有成为旁人手中的一杆枪时,轩帝心中便升起一股不断升腾起来的怒火。 若是被他知晓究竟是谁人敢在背后算计他,他定让他死无全尸!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眼角上的肉跟着抽动了两下,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绷紧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狠辣来。 “顾卿家,此事你有何高见啊,这毕竟是你的家事。” “朕把尔等都召进宫里来,并非是要越俎代庖处理臣子的家事,而是不想让这件事继续闹大,成为金陵上下的笑话。” 面无表情的轩帝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悦和厌烦,听得顾言心中一惊,但同时又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 已然召进宫来,现在却又推脱责任,言之是不想越俎代庖处理臣子的家事,这不是马后炮又是什么? “这,这……陛下,实不相瞒啊,老臣心中也是迷糊的很……” 顾言口中的话语有些磕磕绊绊不利落起来,眼中带着求助一般的目光看向了轩帝,但当他接触到轩帝带着一丝狠辣的目光时,便紧随其后又开了口。 “唉……陛下,老臣想是不是犬子清临近日来风头圣眷太盛的缘故,才,才招致小人侧目的缘故……毕竟老话儿有言枪打出头鸟……” “哦?你如此说,可是在怪朕青睐小顾卿家,才招惹了这等无妄之灾?” 轩帝重重地冷哼一声,半抬起眼皮睨了一眼说话的顾言,声音里透着的冷意,愣是让顾言在盛夏余温未散的夜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陛下,老臣并非此意,您又何必曲解……老臣只是,只是担心老臣的犬子安危罢了!” 心中有些怨怼,但面上出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带着一丝苦笑的顾言,深深对着轩帝一叩首。 这话出自顾言之口,但却同时听进了两个“顾清临”的耳中。 顾清临似是被冰冻住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跪在地上叩首的那个人,是他的生身之父,却从未如此维护过他。 若换作是从前,他见到这样卑躬屈膝的父亲,怕是会嘲笑一声,这也不过是他的虚情假意…… 可现在,他已经相信了几分,但这几分真心来的太过迟了。 若非他看到且相信“顾清临”的才能远在他大哥顾从云之上,只怕他在顾府里依旧会是那个不受重视且地位尴尬的二少爷。 第八百五十九章 虚伪善变 顾清临脸上那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忍,全然被段恒毅看在了眼里。 而来自于顾言这份,对于顾清临来说已经迟了许久的父爱,也让他心中颇有触动。 相比较而言,顾清临无疑是幸运的,即使他不被父亲所喜,即使他遭受过不公的对待,可他的父亲却仍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就像那一次除夕夜宴上,他在轩帝面前的侃侃而谈,顾言对他所做出的维护,他便已经看了出来,顾言虽然不甚喜欢顾清临这个儿子,但却仍旧会不遗余力地去庇护他。 这与他从前在外惹事生非后的维护不同,那时可以说是顾言为了顾家的颜面,才在人前维护顾清临,人后惩治他。 那一次若非他摸清了轩帝的脾性,投其所好,只怕是他那一番虽之乎者也,但却也着实有些荒谬的言谈,便足以给顾家招致灾祸。 而那时他在殿上看的分明,顾言虽有迟疑但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挺身而出。 从那时起,直至今日,顾言对待他这个“顾清临”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顾从云。虽然这些重视都是建立他有用且可用的基础之上,但却并不能否认了他的改变。 只是这样的改变是不被顾清临所期待的,且他以为顾清临也早就已经不在乎了,他在乎的不过是顾言的态度罢了。 又或许,顾清临心中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心安。 一份可以不掺杂任何功利性的重视,一份最寻常不过的父爱,也许这才是顾清临心中真正所期待的。 然而顾言为人太过奸猾狡诈,就连对待亲子,心中都已经带上了计较,这也就注定了存在顾清临和顾言之间的隔阂,永远都不会有解除的一日。 但即使是这样,顾清临也是幸运的,他虽然失望过,可顾言仍旧健在,且依旧是执掌权势的朝中重臣,只要顾清临不犯到轩帝手里,顾言便一直有庇佑其安稳的能力。 而他却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心中,像高山一样巍峨屹立的父亲…… 在心中轻叹一声后,段恒毅便收起了心中那些让他情绪不住低落的所想,他已经不需要去感慨唏嘘,父亲和那些将士们已经逝去,他若是整日沉浸在悲伤之中,那才是真的悲哀。 唯有他早日查明事情的真相,解开心中的疑团,还父亲和将士们一个清清白白,这样才算是不枉为人子和不辜负曾为同袍的情义。 那一丝动容在顾清临脸上一闪即逝后,他便面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口中有些咄咄逼人地嘲讽起来。 “许久未见,顾大人还真是一如往昔地那般虚伪善变,若不是与你朝夕相处二十载,深深了解您的脾性,只怕我这个做晚辈的都要信了您。” 说话尖锐且刻薄的顾清临,站在阴影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打出一片暗影来,似是他整个人身上的阴沉气息也多了几分。 再一次在轩帝面前被道破假面的顾言,脸上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且难堪,凌厉的目光当下便看了过去,同时口中厉声喝斥起来。 “你,你个大胆狂徒还赶快给本官住口!你冒充本官之子,已经是犯了欺君之罪,现如今竟然还敢诋毁本官,当真是不知者无畏吗?” “呵呵,不过一条命罢了,本就是您所赋予,若是您想要,就还了您又如何?恰好也两不亏欠,何来畏惧?” 顾清临丝毫没有受到顾言的威胁,只是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冷漠起来,且眼中的嘲讽之意也是尽显。 “您如今对待顾清临的态度较从前还真是截然不同啊!就是不知道顾清临如果还是过去那个浑浑噩噩度日的纨绔子,您可还会如此?” “不知您可曾想过,我之所以会有今日全都是拜您所赐!您何时曾有把我当成是您的儿子,您的眼里只有权势和算计。” “若非顾从云对您言听计从,您又会待他如何?是否早就像现在这样一脚把他踢开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骗骗自己也就罢了,您以为我会像他那般愚蠢吗?” “在您眼里,哪有什么血脉父子之情,只有可用与否才是真!您如此这般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情绪十分激动的顾清临口中言辞犀利且尖酸,阴沉的双眼始终看着顾言,像是已经全然忽略了一旁的轩帝和段恒毅二人。 与满面怒容且有些哑口无言的顾言相比,一旁的轩帝和段恒毅在听到这些话后,心中却是各自起了计较。 轩帝脸上兴味的神色越来越浓,且眼中目光也频频地落在顾清临身上,而非是段恒毅这个假的“顾清临”身上,似是他已经有些相信了顾清临的所说。 而让段恒毅感到不妥的是,越是这样真情流露的顾清临越加显得真实,因为这些怨念是一直在他心中所存在的。 且这些话怕是已经憋在顾清临心中许久,只不过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契机罢了,若非有这等变故,也许这些话永远都不会从顾清临口中说出。 他宁愿做一个稀里糊涂的风流少爷,也不愿意去撕开维系在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 因为顾清临心知,一旦这最后一层遮丑的窗户纸被撕破,那么他们父子二人之间便不仅仅是存在着一层隔阂,而是一道天堑鸿沟。 顾言不需要,也不愿意要一个忤逆浑身尖锐的儿子。 而顾清临则是没的选择,但却仍旧不愿接受一个唯利是图满心算计的父亲。 一旦这层纸被捅破,那么他们二人便都是对彼此的心中所想心知肚明,但偏偏却又有血脉牵连,这样一对针尖对麦芒的父子间只会有硝烟弥漫,而不是心平气和。 但顾清临说的越多,越对他不利,甚至这些话的作用,已经远远要比他拿出十足的证据,来证明他才是真正的顾清临还要更加有力。 若非当真在意,又怎会心生怨怼? “呵呵,阁下倒是十分入戏,看你这份情真意切的模样,若非本公子心中坦荡,且对于父亲的做法并无置喙之处,怕是都要相信你才是真正的顾家二少爷了!” 段恒毅缓缓从地上起身,脸上一片风轻云淡,慢慢地踱步到了顾清临身前,挡住了顾言不断看过来满含恼怒的视线。 第八百六十章 东施效颦 段恒毅眼中的视线凌厉非常,毫不掩饰地直接落在了顾清临的脸上,那凌厉目光中暗含的警告之意只有他二人能看得懂。 他怕心中积愤不平的顾清临口中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若是那样的话,不说他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出来,但让人起疑已经是必然之势。 且一旦顾清临说的越多,到那时他要解释辩驳的便也越多,而一旦纠缠起来,他怕一时不慎便会露出破绽来。 在场之人无论是轩帝还是老狐狸顾言,都算得上是人精,并且又是心思诡谲极为狡猾之人,仅仅是一点点破绽,都有可能让他们察觉到不同寻常。 倘若如此,今夜走不出这座宫殿的人便会是他段恒毅,而非是找上门来的顾清临。 更何况如果今夜必败的人是顾清临,他也有法子从轩帝和顾言手中保住顾清临,但若是换成顾清临,他则没有把握能安然地活着走出这座宫殿。 顾清临心中对自己有恨是必然,且此人心思太过阴沉多变,他拿不准顾清临会不会有借此机会报仇的心思。 这种可能他不敢去赌,一旦顾清临在轩帝面前把他的身份抖落出来,不只他一人身处险境之中,就连府上和叶府恐怕也难以幸免。 毕竟幕后之人一直未曾查到,且他不知道轩帝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杀伐果决谋划一切的决策者,还是心知肚明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旁观者,抑或是当真无辜之人,还都尚不明确。 是以这个赌注他不敢下。 他辜负了婉儿的一片痴心,愧对了母亲的一片惦念之情,让他最在意的这两个女人近乎悲痛欲绝,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选择隐瞒身份暗中调查,又假借他人之名回到金陵,并非是要把自己主动送到敌人的枪口之下,并且他也绝不容许顾清临将真相说出。 心思转了几转的段恒毅眼中闪过一道浓重的杀气来,若是顾清临当真打算吐出实情,那么他便要做一次残忍无情的刽子手。 死一人与两家府上都可能惨遭毒手相比,他宁愿自己亲手解决了这个麻烦。 并且他也不在意自己身上背负血债,因为这是他身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 他有责任去护住她们的安危,而顾清临于他,虽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却从未真正的交心过。 也许那一丝隐隐的惺惺相惜之感,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段恒毅看见顾清临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从口型上他辨出了顾清临没有宣之于口的话。 “怕了吗?” 他怕,且心中十分恐惧。他又如何会不怕?因为让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在他身上还背负着两座府邸的安危。 已经涉嫌过一次,侥幸能留得一命,已是万幸。 再有一次,他相信他不会再那般的幸运。 也许是看懂了自己心中所想,抑或是顾清临早就心知肚明,他看到了顾清临眼中露出了带着些许得意的嘲弄目光。 他又一次看到顾清临的嘴唇动了一下。 “等。” 等?等什么?段恒毅在脑中飞快的思索着,但却没想明白顾清临说出这个字的真正意义,且他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正当这时,他便见顾清临满脸讥讽地轻嗤一声。 “呵呵,父亲?你叫的倒是顺口,难道你当真心无芥蒂吗?就不是不知你每一次叫他父亲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嗯?你有没有一种认贼作父的感觉?若是他没了这一层身份,你还会叫他一声父亲吗?” 顾清临这一开口,段恒毅心中便更加的迷惑起来。 因为他看见对面而立的顾清临明明话是对他所说,但眼中的视线却越过了他,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两人其中的一位。 且他根据顾清临口中所说猜测,这话十有八九是对老狐狸顾言说的。 “呵呵,兄台这话说的倒是十分有趣,生身父母,唤一声父亲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怎么如今看阁下对这个称呼倒是十分介怀呢?” “请恕在下问一句冒昧之言,兄台是否是无父之人啊,所以才对旁人的父亲生了觊觎之心,又看顾某圣眷正浓,便生了歹心,想要取而代之。” “在下实在不知阁下的这份底气是从哪来的,就连挑拨离间的手段都这么低劣,你以为陛下和父亲会信了你的小人之言吗?” “而你如今的模样更是让本公子十分不喜,那些都是顾某从前尚未开窍时的荒诞行径,如今本公子早就已经洗心革面。” “本公子劝你一句,若是想要离间本公子与家父的父子之情还是另择他法吧!而你若是想要挑拨本公子与陛下之间的君臣之情,那么只会让你看上去更加的可笑。” “你的言行举止间都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心胸狭窄且极为尖酸刻薄之人。而众所周知,本公子生于名门之家,又有名师教导,气度自是与你这等心思阴暗之人大步相同。” “况且本公子心胸豁达,远非你这般狭窄无度量,你不过学了本公子的三分神韵,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假冒本公子,当真是不知死活!” 段恒毅脸上的笑意不减,又向着顾清临靠近了几步,且又是走在了顾清临的正前方,近乎挡住了自他身后轩帝和顾言的目光。 走过来的段恒毅心中打鼓的同时,也仔细地辨别了一下顾清临脸上的神色。 在他见到顾清临脸上的神色在听到他的这些话后,现出些恼怒之色时,便微微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愉悦且又有些嘲讽的笑来。 “东施效颦是何意,想必就不用本公子在这赘述了吧?”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公子行得端坐得正,城南一事本公子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惩治,若是他心存不满就尽管放马过来,不若就收好自己的小辫子,别给本公子抓到了马脚,否则那时你便会知道本公子可不是好惹的!” 第八百六十一章 学艺不精 段恒毅说这些带着恐吓之意的话时,故意地带上了几分痞气,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时常混在市井,整日胡作非为的顽劣少爷,把仗势欺人的富家子演绎的毫无破绽。 他有意把顾清临找上门来这件事向城南一案靠拢,为的便是打消轩帝和顾言心头的疑虑,只有这样,此事才能顺理成章地蒙混过关。 否则今日这事还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且唯有这样,他才既能暗示顾清临,又能为保住顾清临留得几分余地。 如若不然按照“顾清临”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找上门来的人他若是就此放过,太有些说不过去,且轩帝和顾言心中的疑惑恐怕也是难消。 “呵呵,好一个伶牙俐齿。不过当真就单单只是东施效颦吗?在本公子看来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更准确吧!” 顾清临口中哼笑了一声,直视着段恒毅的眼中尽显讽刺之意。 “阁下果然好手段!” 说罢这话后,顾清临别有深意地看着段恒毅,旋即眼中视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像是在暗示段恒毅一般。 “还真是难缠得很!” 段恒毅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即使他心中焦急不耐烦,但脸上始终带着清浅温和的笑,尤其是在听到顾清临这左一句有一句的讥讽后,布满凛冽杀意的眼中杀气尽散,全然布满了和煦的目光。 这一场属于他的顾清临两人之间的较量,只要顾清临不在最后殊死一搏,那么便已经是胜负既定。 顾清临的耐心不如自己,且只怕顾清临也早就料到会如此,又看到其父顾言对一个“外人”如此维护,这才会让他如此地气急败坏。 段恒毅这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与看似“口不择言”满脸阴郁气息的顾清临有着天壤之别,而这也让人十分容易地便可以甄别出来孰真孰假。 轩帝便是其中之一,先前他眼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差不多都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但现在却又开始落回到段恒毅的身上,且在他眼中也已经带上了些许赞赏的意味。 遇事不急不躁,神色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地谈笑风生之人,才是他所熟识且颇为欣赏的小顾卿家。 而那一位面容相似但性格迥异,且脾性过于急躁之人,明显便是假冒之人。 至于小顾卿家口中所言说的缘由,他倒是不以为然。 倘若能带领众人从广元一带犯案至金陵的人是一个没脑子的草包,那么莫说这接连数年无人上报,就连这沿岸各地漕运上下的大小官员他都打点不明白。 若此这般,又何来指派之说呢?在他看来不过风头正盛的小顾卿家被有心人盯上罢了! 抑或是当真如小顾卿家所言那般,此人的确是犯下惊天大案的幕后主使所委派至此,其目的并不一定是想要取而代之,更多的则是想要一探虚实吧? 呵呵,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顾卿家竟然都没有早早的把他解决了,反而留他在府门前大吵大闹,当真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心中已经有了定夺的轩帝,不仅对“顾清临”较从前高看了几分,而且还在心中腹诽了顾言几句,并且对顾言也有了几分不满。 小顾卿家现在正忙着城南略卖人一案,且明日就要随他一起出宫抚慰百姓,何其繁忙。这么点小事偏偏顾卿家都处置不好。 可见小顾卿家在顾府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十分舒心呐!看来加官一事要早些提上日程才可,有了官职傍身,小顾卿家才能更加的如鱼得水,才能更加的为他所用。 此时,被轩帝腹诽了几句且有些被埋怨的顾言,正皱着眉头,凝着眼中有些发冷的目光看向身前那二人。 他心中的疑惑不止一点,但这真假难辨的二人都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阴沉尖锐说话都带着尖刺,是从前清临的那副模样,而神色坦荡不急不徐谈笑自若,是现在清临的行事作风…… 一先一后,但已然是天壤之别,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吗? 否则难不成还能是策划此事之人,十分清楚自己和陛下多疑的性格,故意造成这种巨大的反差,反而让人开始怀疑清临吗? 若当真如此,那其用意可谓是十分歹毒,且若是他们当真信了这人的说词,那么他和陛下岂不是愚蠢透顶? 顾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看着面前那两道身量相仿的人时,嘴角上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讽刺之意。 机关算尽、谋算人心,当真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阁下的书读的不多,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不伦不类的话。难道不是邯郸学步才更加地贴切吗?” “你看你学艺不精,只把本公子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神韵学去了三分,便迫不及待地跑到这来班门弄斧,除却自取其辱以外,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又是什么?” “本官官职虽然低微,但好歹也是朝中之臣,你冒充朝中之臣,所图必然不小吧?” 段恒毅脸上一片温润儒雅的笑意,但偏偏嘴角略微扬起些许,似是带着些许的不怀好意一般。 这时候的轩帝和顾言始终没有言语半句,不仅仅是因为眼下情形让他们二人各自心中有些思量,更多的却是两个“顾清临”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剑交锋太过激烈,并没有给他们插话的机会。 原本还存了几分看戏心思的轩帝,在心中有了决断以后,便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且那样相似的两张脸和基本无差别的声音,乍听时,只觉得满心的好奇,如今再看,他便只觉得诡异无比。 “事已至此,顾卿家心中难道还没有决断吗?尔身为生身之父,本该是最熟悉不过之人,若是连自己的亲子都辨认不得,朕又如何能放心让尔匡扶朕的江山?” “且你这般迟迟地犹豫不决,朕也开始怀疑你处理政事的能力是否能担当重任!” 冷下脸来的轩帝语气中满是不耐,且这话说的也颇为不留情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明着便训斥起顾言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 胡乱认爹 正在心中有所思的顾言,被轩帝这接连叱责的话语震惊住,他有些怔神地缓缓片头看着轩帝,脸上的惊讶之色甚为明显。 但他眼中的惊讶之色在见到轩帝一脸不厌烦的神色后,便化作乌有,且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所想的顾言也并未说实话。 “这……这,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万万不敢马虎丝毫……” 顾言微微俯身对着轩帝揖了一礼,面上虽然一派谦恭的模样,但实则心里早已经带着不满地抱怨起来。 若非陛下多事,这事又何至于闹到皇宫里来? 且他又何至于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在陛下面前伏低做小不说也罢,不过在两个小辈面前被再三喝斥,他又有何颜面可存? 昨日那事还不知道在清临心中过去没有,他深知清临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心胸宽广,他轻信小人谗言……做出那等荒谬的猜测,怕是会在清临心中留下一道伤疤。 原本他今日已经准备派管家老吴亲自前去一趟城南,带上些许清临了的物什,去打点一下清临的衣食住行,便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好,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示弱。 可谁知这送东西的马车还没出发,便发生了这等子荒谬的事情,偏偏陛下又生了顺风耳,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怕是清临定然会在心中怪罪他这个父亲越发的无用,本在城南办案的清临就已经十分辛劳,如今又被拘到陛下面前来面对这等荒谬之事。 清临的心中定然是十分埋怨他的…… 且现在不仅如此,就连陛下也开始对自己有了怨言,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何其冤枉! 事先他也并不是知情之人,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他也是不愿的,谁愿意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偏偏去主动找麻烦? 他们今夜进宫一事,怕是不出天亮便会传到金陵各处有心人的耳朵里。 而他这位御史大夫便也步了兵部尚书叶洵老贼的后尘,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也成了这金陵中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 届时,他的威严又何在? 想起昨日自己在叶府门前和清临闹出的那一幕,又想到明日他也会向几日前的叶洵老贼那般,在背后被人议论纷纷,顾言便觉得一阵头疼心烦。 且昨日他和叶老贼对呛之事,只怕也早就传遍了金陵上下。老的不和,偏偏小的又倾心叶家女,这是何等得孽缘! 顾言深深地拧起了眉头,甚至在他心里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道有些荒诞的想法。 他有些怀疑今日这一出闹剧,是否就是清临亲自所为,为的自然是替他心仪之人的父亲出一口昨日之气…… 可在他心里,清临不应该是这么拎不清的人,毕竟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装的并非是儿女情长。 而清临肖他,理应也随了他才是。 难不成是叶老贼步下这一局故意来给自己添堵的? 事情经不起推敲,一旦想法在心中形成,便会在不知不觉间顺着这个思路去想问题。 顾言便是如此,这道念想在心中闪现后,他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叶老贼虽然为官一向正派刚正不阿,但这并不代表其肚子里没有花花肠子,对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也是非常熟稔的。 他自知此时能再给叶府招惹是非,以免成为众矢之的,便故意找人设下这一局,以此来转移视听,又报了昨日府门前的仇…… 当真是用心险恶不可饶恕! 哼,小小的叶家女也定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女子他就算死也不会让她进了顾家的门! 这般在心中琢磨着颇为蹊跷之事的顾言,险些被自己的猜测气的倒仰,就连脸上都现出了几丝狠绝的神色来。 听到这话后,段恒毅和顾清临几乎同时朝着顾言的方向看了过去,在段恒毅尚未说话前,顾清临听到顾言的话后,便率先忍不住开口呛声了一句。 “原来父亲您也懂得谦虚吗?许久未见,如今的您到底是让我着实有些刮目相看了,只不过这般含糊的说辞就莫要再提了吧?” 顾清临冷下来的脸上尽是讥讽的冷笑,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后,便错开目光看向了顾言,旋即在说罢这话后,脸上讥讽的冷笑也彻底淡了下去,神情中似是带着一种决绝。 “想必顾大人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定夺,又何须如此遮遮掩掩?左不过事定后要死的也不是你的亲子,你又何须顾忌!” “呵呵,这会陛下心中想必已经有了决断,你还这般拖泥带水地迟迟不开口,当真是想向陛下说的那般变成无用之人吗?” “要杀要刮尽管放马过来,你以为本公子会怕吗?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本公子虽身无长物,但命还是有一条的。” 段恒毅在顾清临说这话时,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看,现在的他已经不担心顾清临会在情急之下,吐露出他的秘密。 他只是在猜测顾清临先前所说的“等”到底是在等什么。 这个等,可以是在等一个时机,也可以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但也许顾清临不过是在等顾言主动做决断罢了。 也许他在等顾言主动放弃他,而非是他顾清临抛弃了整个顾家…… 难道非要这样,顾清临才会在离开顾家以后,变得心安理得而非是心存愧疚吗?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顾清临没有劝诫顾言悬崖勒马力求一丝生机的负罪感吗? 因为一旦顾言主动放弃了他,那么当日后顾言知道真相时,心中怕是会无比悔恨。 他悔恨在迟疑中选错了自己的儿子不说,又引狼入室,以致于才会加快了顾家覆灭的速度,这种愧疚只怕顾言在一日便会一日地在他心中折磨着他。 倘若顾清临但真做了这样的打算,那么顾清临便当真是一个足够狠绝之人,不只对自己狠,对顾言更狠。 并且能做出此等算计的顾清临,谋算人心的本事也远比他所知道的要更加缜密。 “狂徒还不闭嘴,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吗?你的这声父亲老夫可担当不起,吾儿清临从未如此忤逆过我,你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狂徒不要胡乱认爹!” 横眉怒目的顾言厉声喝骂起来。 第八百六十三章 理应斩杀 “呵呵,胡乱认爹?骂的好!” 面色清冷的顾清临脸上带了些许的笑意,眼中尽显讥讽。 “若是有的选择,我也并非想认你这个父亲。” “一个唯利是图被权势所驱使的人,内心只怕比墨水还要黑……” 段恒毅眼见着顾清临口中说出的话越发地难听,便有些着急起来,生怕顾清临为了一时痛快大骂顾言,而彻底的惹恼了轩帝和顾言二人。 这样一来,只怕是他想从轩帝和顾言手里来保下顾清临都有些太过艰难。 想到这些,段恒毅便快步上前一把扼住顾清临的喉咙,脸上带着一片凶狠。 “阁下这话说的就有些过分了吧?就算你当真不怕死,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机挑拨我们的父子关系。” “况且家父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奸佞之辈来置喙,若是你对家父处理过的政务有何不满,大可写一道折子呈到陛下面前。” “你以为本公子是没脾气的泥人吗?你假冒本公子在先,后又当着本公子的面口出狂言诋毁我父,本公子又如何能饶得了你?” 单手扼住顾清临咽喉的段恒毅脸上一片冷意,口中恶狠狠地叱责道,好似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忍不住爆发出来一般。 同样的,段恒毅的眼中也是一片阴郁之气,他死死地盯着顾清临的双眼。 他希望他适可而止,不要再继续激怒轩帝和顾言,否则今日之事定然不好收场。 他想顾清临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让顾言主动开口放弃了他,这一份一直牵绊着他的血脉亲情也就此被斩断。 这样一直束缚着他不能离开顾家的理由,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也许这对于顾清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想,他大约是最了解顾清临的。 对于顾家、乃至顾言,他的心中既恨又爱。且看似风流肆意妄为的他,心中一直有一把尺子,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分的极为清楚。 越界的事他从未做过,就像他在金陵里胡作非为招猫逗狗,但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之事,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未做过。 就像他对顾家失望至极,却从未想要离开过,甚至有陪着顾家一起走向灭亡的念头,这不仅仅是顾清临心软,更像是一种“忠”的思想在禁锢着他。 禁锢着他的手脚,就算他明知顾家依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必定会会死路一条,但他却仍旧选择了留在顾家,陪在顾言身边。 如今,这条紧紧牵连着他和顾家的线已经被斩断,也许他的心里还会有不舍和失落,但却已经不会再去留恋。 因为顾清临其实是一个非常决绝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他便不会再回头。 日后,他便是天高任鸟飞的雄鹰,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了他。且他大约也心知,今日一过,日后无论是顾家还是顾言,于他而言便仅仅只是有血脉牵连的陌生人罢了。 也许,这才是顾清临口中恶语不断的缘由。 这许多年积攒下来的怨气和新恨,并不会一下子随着事情的既定而烟消云散,并且依照顾清临的性格来看,这件事也许会存在他心中许久。 被扼住喉咙的顾清临脸色慢慢开始涨红,但脸上并没有现出惊慌来,就连眼中都始终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 既像是嘲讽大气凛然一脸正气的段恒毅,又像是在嘲讽糊涂毫不知情的顾言,又像是在嘲讽他自己一般。 而对于“顾清临”的突然出手,也不知轩帝和顾言二人,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乐得见到“顾清临”出手惩治这个假冒之人,轩帝和顾言二人并未言语半句。 “呵呵,你如愿了……” 直视着段恒毅双眼的顾清临口中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后,便开始低笑起来, 段恒毅的双耳动了两下,旋即微微拧起眉头来,声音极低地低斥一句。 “少说几句吧!” 顾清临就像是一个走在极端的疯子一样,他却没有功夫陪他疯下去,况且闹到如今,顾清临的此行也算是彻底地帮他正了名,又何来满意与否? “既然顾爱卿已经有了决断,此事便就此了结了吧!这件事事关小顾卿家,此人便交由你处置好了。” 对于“顾清临”的暴行,轩帝就像没看见一样,只是略微加重了声音,像是在有意提醒心思各异的几人一般。 听到轩帝的话后,看着两个顾清临的顾言眼中有些许的疑窦一闪而逝,旋即他眸光沉了沉,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狠绝。 “陛下,老臣以为这等心怀不轨的奸佞之辈理应当场诛杀了才是!” 正在等着“顾清临”做决断的轩帝,在听到顾言这句话后,意味不明地低笑出声。 “呵呵!” 段恒毅听到轩帝和顾言二人接连的话语后,并未回头去看,且手也还掐在顾清临的喉间,可力道早已经卸了下去,不过是虚虚地罩在他的咽喉上。 但在顾言的这句话落后,段恒毅明显地察觉到相对而立的顾清临呼吸一滞,并且他也能感觉到顾清临浑身不可抑制地有些颤抖起来。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顾清临,脸上已经带上了歉疚之意。 他并未想过要让这一对貌合神离的父子之间的关系走上一条绝路,但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他而起,且也是他在背后默默地推动,甚至是有意促成…… 他对顾言是厌恶,但对顾清临却是有惜才之心的。 若是日后顾清临因此而变得更加阴沉诡谲,甚至是因此怀恨在心走上邪路成为一患,那么他便是罪魁祸首。 段恒毅拧了拧眉,收回掐在顾清临喉咙上的手,转身对着顾言揖了一礼。 “还请父亲息怒,清临并不赞同您的提议。” “此人口出狂言数度诬蔑父亲,清临心中也是极为恼怒,可清临并不认为清临如今的名气已经足以让旁人侧目,以至于有人想要意图鸠占鹊巢。” “清临以为此事必定与城南一案有关,且现在关于城南一事可以说是毫无进展,而又状况不断,清临以为应当把此人放回去。” “放到指派他前来的幕后主使那里,这样清临才能就此展开调查,才能早日破案,也好免去更多的无辜之人遭受迫害。” 第八百六十四章 夙愿已成 段恒毅说完这些话后,便又抬起头来,对着轩帝重新揖了一礼。 这些话他虽是对着顾言所说,但在场的几人中,能真正做得了主的人却是轩帝,这一点几人心中都很清楚。 莫说顾清临的生死是被掌控在轩帝手中,就是段恒毅和顾言的性命,也都是被掌控在轩帝的手中,生与死不过是轩帝的一句话而已。 段恒毅重新提起顾清临找上门来是因为城南一案,并说出了不处死他的充足理由,且有有些狡猾地把顾言架到了一个高点。 他道出了顾言想要处死顾清临的缘由,也道出了不处死的理由。 于顾言而言不过是私人恩怨,于整个案件来说,却近乎关系着整个家国的利与弊。 若是顾言一味固执己见地想要处死这个“假冒”的顾清临,那么顾言便是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的伪君子。 且段恒毅字字句句中,都丝毫没有提及他这个真正的“顾清临”与此人的个人恩怨,而是把所有的关注点都上升到了家国的利弊上。 倘若顾言还坚持处死“假的”顾清临,那么他与段恒毅这个“真的”顾清临父子间,便已经是高下立见。 对于一位帝王来说,他可以不关心朝政,可以不理会百姓的生死,但他却不会希望他的臣子也像他一般。 毕竟他还需要他的臣子,去兢兢业业地为他守护这座足以维系他安然享乐的江山,否则江山不在,他这位掌控天下的帝王也就变得名存实亡。 把顾清临找上门来与城南一案靠拢,是段恒毅进宫来时便想出的应对之策,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放顾清临一条生路。 否则,已经闹到了皇宫里来,顾清临的行径怕是会被强加上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这样的罪名下,所能落得的下场便是一个死。而一旦触及到生与死,他便不想去揣度顾清临心中究竟是作何想。 因为那样的形势下,死的不是他便是顾清临…… 微微垂首的段恒毅看着脚下白玉石铺就的地面,看着那些从石头缝隙中冒出来的杂草,一面等待轩帝的抉择,一面忍不住在心中自嘲了一声。 人怕是还不如这杂草,人的命贱如草芥,但却远远不如这杂草顽强。 只要有雨,好似哪怕是山石上也能看见这些杂草的身影,但人命与相比,想要安然的活下来,便似是艰难了许多。 就像热血抛洒在沙场上的将士,就像死于饥荒水患的灾民,就像城南那些深埋河堤的无名人,就像被等待审判的囚犯,就像他们这样的所有人…… 灯火通明的石亭下,并无人出声,只能听见不远处池塘里偶有一声蛙鸣响起,又能听见夜风吹起莲叶舞动的声响。 站在段恒毅身后的顾清临对于他口中所言说的话语,并未表现出半点的惊讶之色来,反而脸上沉静的很。 只是他偶有落到顾言身上的目光时,便已经带上了深不可化的浓重恨意。 今日一事他早已有所预料,但当他当真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时,还是忍不住会失望、会埋怨、会记恨。 且这股恨意也呈愈演愈烈之势,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不断地烧灼着他的心,仿佛被烧焦般的窒息感让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们之间的关系怕是也仅仅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血脉的牵连…… 涉及到儿子的真假一事,他仅仅凭着几句话便做出了断定,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要验明正身。 于他而言,除却失望恨意以外,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灰意冷! 他凭什么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 就因为他自幼便比身为长子的大哥从云聪慧,且功课上远远地超出了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吗? 为什么?明明同为父子,他和大哥的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就算是现在,他也不过是如此轻易地便相信了自己才是假冒之人。 生来便不讨喜,就连眼下,他又巴不得自己死,何其悲哀!何其可恨! 站在那里的顾清临双眼像是长在了顾言身上一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言看,且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止不住地在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他生养了他,却从未给过他半点的关爱,有的只是比谩骂毒打更加冷漠的无视,仿佛在他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不会喘气没有生命的物什。 不,也许还不如一个物什。老东西生性喜爱美玉,时常把玩的一件玉雕件早已经变得温润无比,就连他爱把玩玉雕件都是受了老东西的影响。 曾经他明里暗里做了许多想要投其所好的蠢事,从未得到过半句嘉奖,不过都是玩物丧志一类的话语,而当他想要行走正道时,顾从云便会又不断地从中作梗来阻断他。 而这些都是老东西全然看在眼里,一次两次他还曾向老东西诉苦过,可在得到无视后,他便知道顾从云的行径,不过都是受到了老东西的默许罢了。 而在那以后,顾从云便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他在顾府,根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现在的情势,不也恰好完成了他一直一来的夙愿吗? 从前他最期望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脱离顾家这座牢笼,但后来他对那对父子的恨意渐渐加深后,便一直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要亲眼看见他们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而眼下,他仿佛已经明白了段恒毅的用意。 惩罚别人,用不着去搭上自己的命。 他与老东西顾言、与顾家的牵绊,至此才算是真正的一刀两断吧! 端坐在石亭下的轩帝,眼中带着一丝兴味的目光落在了顾言的脸上,旋即他微微撇嘴轻哼一声。 “小顾卿家之意,朕心已然明了,不知顾爱卿以为如何啊!” “臣,老臣并无异议,还请陛下定夺就是。只是清临年纪尚浅恐阅历不足,老臣以为他并不足以在眼下便担起重担。” 垂首揖礼的顾言大半张脸都掩藏在灯光的暗影里,并不能让人看清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具体为何。 但段恒毅却在顾言说完这话时,忍不住心头一跳。 第八百六十五章 食君之禄 “怎么,顾卿家可是舍不得吗?” 微微垂眼的轩帝半抬着眼眸睨了顾言一眼,口中语气淡淡地询问了一句,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中透露出来的不满,甚至是那一丝已经带上诘问的意味。 躬着腰身的顾言听到轩帝的这句诘问后,不急不徐地撩起衣摆缓缓跪倒在地,一脸的凝重非常。 “不,陛下,老臣绝无此意。” “老臣并非是舍不得,只是老臣以为清临经验不足,又刚刚得了官职不久,如今就奉命承办城南一案,恐遭人非议。” 轩帝听到顾言这话后,冷凝起来的双眼中射出两道有些骇人的目光,似是怒极一般抬手猛地拍在桌案上。 “遭人非议?朕亲自命令下去的事,何人敢有非议?朕的天下,朕的臣子,难道朕还做不得主吗?还需要旁人来置喙朕吗?” 说罢,轩帝眼中冰冷的视线便扫过“顾清临”,旋即又落回到了顾言的身上。 “若是朕每做一个决定,便有人站出来置喙朕,那么朕要尔等又有何用?” “难道顾爱卿也年事已高,需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吗?” 轩帝的声音里透着冰冷和无情,听得顾言浑身冰凉,甚至一种极为恐惧的气息也正在迅速的侵遍他的全身。 顾言一脸的惊骇模样,甚至眼中有瞬间显露出一丝茫然来,他根本不知哪句话没说对便惹恼了陛下,才会让陛下大发雷霆之怒…… “陛,陛……陛下……” 抬头看着轩帝的顾言口中讷讷,像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一般,口中只磕磕绊绊的说了这一句后,便再无言语。 轩帝略垂眼眸,似是在闭目养神一般,丝毫没有理会顾言。 而这时的段恒毅和顾清临二人却都在冷眼旁观着。 看到老狐狸顾言被轩帝恐吓训斥,段恒毅半点同情都没有,甚至他在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活该,老狐狸这就是咎由自取。 方才他说那话的意思,便是在否定他的能力,认为他没有能力去处理城南一案,且隐藏更深的一层,怕是老狐狸顾言对他心中还是起了疑的。 顾言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但又不敢全然否定,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来。 一旦自己不再承办城南一案,那么加官进爵一事便飘渺如浮云。 到时候,老狐狸手中若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真正的顾清临,那么便是砧板上一块任人刀俎的鱼肉。 反之,如若能证明自己就是真正的顾清临,那么依仗顾言的权势,他这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将来想要在朝中立足,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哼,自己刚才摆了老狐狸顾言一道,不过转瞬间,他便又摆一道还了过来,只是他定然没料到轩帝会站在自己这一方吧! 不过他总觉得轩帝刚才看过来那一眼并非是巧合,且他尤其觉得轩帝方才那话说的另有深意。 他不仅仅是借着前几日裴俊杰裴御医的事在提醒顾言,也是在明示顾言和他,若是不能做一个听话的臣子,下场便会落得和裴俊杰一样,甚至比裴俊杰还不如。 且更是在暗示他们,身为他的臣子,不仅要立场鲜明,更是要在有人置喙他时要及时地挺身而出来维护于他,这样才能是一个合格的臣子。 更是一柄可以被轩帝完全掌控在手的利刃。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此话固然不假,但可恼的是轩帝深谙此道…… 这时的顾清临却像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冷漠地旁观着。 看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充满威严严厉非常的父亲,如今为了权势不惜折腰,甚至是卑躬屈膝脸面全无地去求饶。 看那个在府里说一不二的老爷、看那个在朝中执掌大权的顾大人,像一个卑微的乞丐一样乞求着,为了权势,脸面早已经不知是何物。 顾清临带着嘲讽的眼中,渐渐便带上了些许释然的神色,且他心中在怜悯顾言的同时,也带上了些许莫名的快感。 如今,那个人的地位在他心中早已经从高处跌落,且他再看那个人,便发现他也不过如此,甚至比起许多人来都要差得远。 至此,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孺慕之情和眷恋,便彻底的烟消云散,但心中那股像是涟漪一样不断泛起的恨意却始终不曾消减。 “权势和富贵,果然害人不浅呐!” 口中轻声喟叹一句后,顾清临便调转了目光,认真地借着朦胧月色和火光欣赏起了周身的花草来。 从前他不受宠爱,年节陛下大宴群臣和家眷时,他鲜有进宫的机会,且他也不屑于与顾言父子为伍,那时他听闻这宫里种着不少的奇花异草,心中早就有欣赏一番的念头。 如今,辗转来回,终是如了如愿。 顾言沉默了须臾后,才像是反映过来轩帝刚才说的话事关他的锦绣富贵一般,口中哀嚎一声。 “这……陛下!万万不可啊!” “老臣身为陛下您的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方为老臣的本分。且君之所想,吾之所望,君之所忧,吾之所甚忧更是老臣的职责所在。” “陛下此言,老臣甚感伤怀,堪比凌迟了老臣还要让老臣更加的难过。” “老臣在朝中兢兢业业数十载,无不本着为陛下您分忧解难的准则行事,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老臣不知所做何事惹恼了陛下您,还望陛下你点醒老臣。” 向前膝行了几步的顾言在亭外对着轩帝深深叩头,一脸的悲痛欲绝和情真意切,甚至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 “哦,是吗?如此说来倒是朕显得太过薄情寡义了,不仅伤了臣子的心,还让臣子感到比处以极刑还要更加的难受……” “唉,可见朕才是那个狠心之人呐!” 轩帝口中意味不明且仿佛带着自嘲般地连连喟叹几声。 “小顾卿家,你以为如何?你父亲说你扛不起朕施加给你的这副担子,怪朕不体恤他一片担忧之心,你又如何看待?” 第八百六十六章 张三李四 这一声“小顾卿家”,让两个“顾清临”几乎同时偏头朝着轩帝看了过去。 段恒毅的眼中带着些许诧异的目光,似是没有料到轩帝会问到他的头上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轩帝,一脸的疑惑不解。 然而他心中却是冷哼了一声,轩帝这个老滑头,又把问题抛给了他,还颇为显明地来征求他的意见,明摆着是要把得罪人的事丢给他。 轩帝这么说,其真正的用意,难道当真只是因为想要摆明了告诉他,这件事是因他而起,便要由他决定如何解决,而并非是想要借势挑拨他和顾言的关系吗? 在他看来只怕这才是轩帝真正的用意,为的不仅仅是挑拨他和顾言之间的关系,更是为了绑牢他这个人,好让他真正的为他自己所用,而非是为了顾家的前程再为他轩帝效力。 不论是他还是顾言,在轩帝看来虽说都为朝中之臣,但都属顾家之人,所有落在他们身上的荣耀最后也都会落在顾家身上。 但若是就此能在他和顾言之间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那么日后他们这对“父子”便会是貌合神离,甚至是顾言不会再去襄助他。 而一旦失去了家族的仰仗,他便会变成独自一人在暗流汹涌的朝中孤军奋战,届时,欣赏他且颇为器重他的轩帝,便是他唯一可以仰仗之人。 雪中送炭之情,慧眼识人的伯乐之情,还有什么理由不值得让人死心塌地的去为他轩帝去卖命呢? 或许这也是轩帝在换另外一种更为隐晦的手段,在慢慢的消弱顾言手中的势力。 这一点,从轩帝有意抬举范家兄弟的举措上便能看出一二。 只是可惜了,范家兄弟不仅是蠢钝之人,更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早早地便让轩帝的计划落了空。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如此顺利地承接下城南一案,否则依照轩帝近年来的行事作风,不见得真会去关心这件事。 在场中人,若说专擅谋算人心者,人人皆是。但若是能与轩帝较量一二者,怕是非顾清临莫属。 这并非是因为他强占了顾清临的身份名头,便故意抬高顾清临,而是因为仅凭着这两次的接触,他思虑再三才得出来的评价。 而一向为人狡猾奸诈的老狐狸顾言,却错拿鱼目为宝珠,捧着顾从云踩踏顾清临。 还一错就是多年,至此,便算是彻底地绝了他和顾清临这份本就浅薄的父子之情。 而顾清临虽然心中诧异,但在看过去以后便明白过来轩帝口中所唤之人并非是他,而是那个已经名正言顺鸠占鹊巢的段恒毅。 虽然他已经“被逼无奈”下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可身份上的转变,还是让他在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过来。 且在他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一丝的茫然和恐惧在心里开始缓缓弥漫。 倘若不做顾清临,他还能是谁呢?是张三还是李四?还是只是一个泛泛的无名之辈? 他又能成为谁,他又能去哪,哪里又能安放他此时此刻不安的心? 面色带着些古怪的顾清临脸上现出一丝带着自嘲的笑,对着看过来的轩帝略一颔首,便飞快地挪开了有些尴尬的视线。 本来他才应该是唱今夜这出戏的主角,如今他倒是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位无足轻重的看客,何时离场早已经不会有人在意…… 轩帝似是也没料到他这一句话,成功地把两个“顾清临”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在看到顾清临脸上那一丝略显古怪的笑容后,轩帝带着几缕惊讶的眼中,已经噙上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像是有意指点一样,轩帝开始一脸兴味地对着顾清临这个“冒仿者”评头论足。 “呵呵,小顾卿家方才有句话说的不对。在朕看来这位假……这位壮士,可不仅仅是学了你三分的神韵,至少有五六分之多。” “临危不乱淡定从容的气度倒是像足了你,只是话语没小顾卿家那般的伶牙俐齿罢了,可见这位壮士在这上面也是没少下功夫的。” “若非朕对顾卿家甚为了解,都要以为顾卿家在外还有丢失的一子,实在是太像了!如此神奇之术也着实让人心感惊叹!。” 段恒毅看了一眼一脸兴冲冲模样的轩帝,又偏头看了一眼顾清临,在他眼中有一丝不甚明显的歉疚之情浮起。 但同时在他心中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倘若除去样貌以外,在场几人中,心思难测且脾性喜怒不定之人,非顾清临和轩帝莫属。若说他二人为父子,只怕是远比顾言在外留有一子的事情会更加让人感到可信。 只不过轩帝口中的这一声壮士,还是让他忍不住为顾清临这样,容貌俊朗身形清瘦的公子感到好笑,也不知道顾清临听到一声壮士,心中可会感到郁足…… 啧,怕是在外被众星捧月一副阔少爷贵公子做派的顾清临,还从未被人叫过一声壮士。 而恰恰顾清临在听到左一句右一句的壮士后,眼角抽了抽,眼中已经露出些许的厌烦来。 劳什子壮士,他分明玉树临风清俊潇洒,何时与那些五大三粗的臭武将有相似之处? 若是这个老眼昏花的皇帝,唤将门出身的段恒毅一声壮士才更加贴切! “陛下谬赞了,草民不过是一届杂耍艺人,自是不能与气度不凡的顾公子相提并论,若不是为了些许银钱为瞎眼爹治病,也不会冒死来走这一遭。” 顾清临对着轩帝彬彬有礼的一颔首。 段恒毅听到顾清临口中的这一句“瞎眼爹”后,便有些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还真是得理不饶人没理辩三分的典型,且这份十分记仇的心肠也着实有些让他感到脊寒。 “陛下,臣虽然年纪尚轻且资历尚浅,但却恰恰是处理这棘手案件的最佳人选。是以,臣并不以为顾大人的话在理。” “作为儿子,清临十分理解家父的担忧之处,但作为臣子,臣便没有后退的理由,因为那些因此遭受迫害之人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第八百六十七章 跟他学学 许是段恒毅的神情认真非常,又许是他的话语说的太过入情入理,本来面目严肃非常的轩帝,在听到这些话后脸色稍霁。 但轩帝看向顾言的目光中,却带上了淡淡的嘲讽之意,同时他颇为赞赏且十分赞同般地略一点头,旋即口中冷哼一声。 “嗬,如今顾卿家倒是越发的有些拎不清了,还不如一个晚辈想的通透,心里眼里只有眼下顾府那一亩三分地,旁的什么都已经看不进眼里去了,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职?” 轩帝这话一出,段恒毅便抽了一口冷气,且在心里也开始腹诽起来。 这个轩帝,还真是十分没气量心胸狭窄得很!他方才已经尽量的把话说的寰转,就是为了打消老狐狸顾言的戒心。 但偏偏轩帝好像识破了他的意图,又再一次地抬高他来贬低顾言。 被轩帝训斥对于顾言这样手握重权的老臣来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尤其是当着一真一假两个“儿子”的面,可不就是有意地在给顾言难堪吗? 这笔帐顾言不会也没那个胆量去记到轩帝的头上,更与已经被定性为“冒仿之人”的顾清临身上,那么最后便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 他现在看似被老狐狸顾言器重,还不是因为他手中握着足以击溃丞相李宏源的证据,否则顾言又怎么会一脚踢开了培养多年的长子,让他如愿上位? 他在算计顾言的同时,顾言又何尝不是在算计他! 只是如今,他们二人似是都被轩帝算计在内,且轩帝似乎对自己颇有微词。但他并不觉得轩帝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件事而起。 也许,从轩帝听闻这件事以后,再到把他们几人都召进宫里来,便已经开始了算计。 为的不过是打击报复他,报复他自作主张地把出行路线定在西郊方向。 虽然轩帝并不知道西郊的山上埋葬着两处衣冠冢,但西郊往西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前几日暴雨来袭时,百姓们遭了灾已经是必然之势。 这一点轩帝定然是心知肚明的,且今年糟了水患之地颇多,但国库空虚,并无力支撑这大笔的赈灾款项拨出。 除却去岁云帆国司徒雷的一次进犯后,大耀国已经接连数年并无战事发生,且大耀国所处之地土地肥沃,按理说国库应当十分充盈才是。 然而从去岁开始,户部不仅拨不出赈灾银两,就连理应分拨给兵部的银钱都拿不出。这并不全然是因为大耀国的国力下降,而是许多的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轩帝仿佛始终未曾听闻一般,只乐得在这座繁华的皇宫之中贪享安逸,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死活,更没有出手处置那些越发肆无忌惮的贪官污吏。 而他拟划出来的出行路线,便有强迫轩帝看见这些百姓们、他的子民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相信,只要轩帝看见,不管他心中愿与不愿,这件事一定都会得到妥善的处理。 而他和父亲的那两座衣冠冢,则是他用来试探轩帝态度所用。 如此,他才能确定那件事到底与轩帝有没有关系。 段恒毅抿了抿嘴角,本就凝重带着严肃认真的脸上绷出一道刚毅的弧度,不知不觉间便带了几分军人特有的冷硬凛冽之气。 不管轩帝是披着温顺羊皮的狼,还是本就是吃人食髓的虎豹,他心里总归是要有个大致的了解才行,否则这将影响他接下来的打算。 顾言听到轩帝这话后,眼中的神色暗了几许,带上些许难堪的脸上现出一丝恼怒来,且同时心也往下沉了沉。 轩帝对他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并且他今日在清临面前算是里面全无,他这个做父亲的威严怕是今后在这个小子面前要荡然无存。 而他以为,这定然是陛下有意所为。 陛下一定是恼了自己今日之事处理起来有些优柔寡断,这才会借此小题大做发难自己。 只是事关骨血一事,他又如何能轻易地便盖棺定论? “是老臣驽钝,还望陛下恕罪。老臣并无旁的念头,只是关心则乱罢了……这才……这才说出这么多蠢话。” 当着自己的儿子面被轩帝训斥,顾言脸上的神色已经是非常难堪。 现在又要亲口说出自己是愚钝之人,这让一直自诩心机谋略,不输任何人的顾言心中似是堵了一块石头一般。 但眼下想要让已经恼怒自己的陛下消气,这些服软的话他却不得不说。 顾言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冷凝道:“日后定当督促清临,绝不会让陛下您失望。老臣还恳请陛下开恩,饶了老臣这一回犯糊涂。” “你啊!从前最是机敏,如今却……罢了,就饶你这一回,下回在朕面前莫要这般的口无遮拦,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你心中应当知晓才是。” “不是朕说你,你倒是应当多跟你这小子学学,学学他这股子机灵劲,把什么都看的分明,且心中这一把尺拿捏的恰到好处。” “罢了,念你是初犯,朕便不与你计较,免得朕的小顾卿家以为朕是个小肚鸡肠的帝王,日后在朕面前再像尔等这般刻板,岂不是无趣的很。” 轩帝接连说了两个罢了,且连连摆手,已经缓和下来的面上带上了些许的倦意,靠坐再那里只微微垂眼看着面前的石桌,丝毫没有看顾言几人一眼。 且经过段恒毅这一打岔,轩帝似是对顾清临这个冒仿之人也兴趣全无,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的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见轩帝并没有再拿告老还乡一事恐吓自己,顾言的眼中不禁现出了几分喜色来,当下便对着轩帝开始叩头谢恩,就连语调都较之前高昂了不少。 “老臣多谢陛下开恩,日后臣定当谨记今日陛下的教诲,绝不再犯。” “既然已经无事,便都散了吧,别在朕面前碍眼。”睁开眼的轩帝充满威严的视线扫过几人,落在顾清临的身上时,脸上便带上了一丝嘲讽。 “至于这位壮士,就听凭小顾卿家处置吧!不过朕希望早日看到小顾卿家呈上来的捷报。” 第八百六十八章 自欺欺人 也不知是否是轩帝的那一番训斥起了作用,现在的顾言说起话来较从前温和了不少,就连那一张时常板着的脸都带上了些许的笑意来。 坐在马车里的顾言看着站在马车前的人,温声询问了一句。 “今日已经这样晚,又已经行至府门前,也不回家里安歇吗?” 段恒毅听到这话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顾言马车身后的那辆马车里,正探头看向顾府匾额的顾清临。 虽然心中早就有了决定,但段恒毅面上仍然做出一副有些为难且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来,略一思忖后,他便开口拒绝了顾言。 “不了父亲,您也知道城南一案尚未完全展开调查,如今又是状况频生,孩儿怕下面那些人拿不定注意。” 段恒毅脸上露出一丝有些无奈的苦笑来,“更何况今日出来的急,孩儿也没顾得上交代几句,还是回去看看比较安心。” 似是已经料到他会拒绝一般,顾言脸上并未露出半点的惊讶来,而是颇为欣慰地连连点头感叹起来。 “我儿清临果真是长大懂事了许多,难怪陛下都要赞不绝口。” “既如此你便多辛苦些吧!” 说完后,顾言又像是不放心地叮嘱起来。 “那里总归是不如府上舒适的,且你自幼又是娇生惯养,为父还真担心你不习惯,本来今日为父已经遣人给你送些物什,但谁知出了这档子事……” 段恒毅就站在马车前,一副谦逊恭敬的模样,静静地听着顾言说话,他知道这些话都不是顾言真正想说的。 这些话不过都是在铺垫罢了,且现在他看顾言这副温和带笑的模样,还真是心觉十分怪异的很,就顾言脸上那笑不止僵硬,已经带上了几分假惺惺。 “父亲请放心,左不过大约十天半个月便能了事,那时孩儿还是回到府上享福吗?” 段恒毅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眼珠子不安分地转了转,脸上的笑便带了几分狡猾的模样来,他有意向前凑了凑,旋即略微压低声音道: “况且这件事了,陛下怕是会给孩儿升升官,吃这点苦头,换来陛下的器重,孰轻孰重孩儿还是分得清的。” “区区一个主簿,芝麻大点的小官儿,莫说旁人不放在眼里,就是孩儿也不稀罕!” 方才才被夸过懂事稳重了许多的段恒毅,不过眨眼间便又现出过去那般目空一切的高傲模样来,就连说话都带着不可一世般的傲气。 但偏偏他那模样又像是与父亲交心一般,吐露自己的心事,且颇有股对身边之人不设防快言快语的模样。 难道露出这副神情的儿子,让顾言到了嘴边的叱责有些说不出口来,且他从这话中也听到了另外一种讯息。 看来陛下早就暗许过待这件案子一了,便给清临加官进爵之事,否则清临就算再没分寸,也不会早早地便言此大话。 只是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可不就是有自吹自擂之嫌吗? 如此看来,他这一次押宝还真是押对了,他就知道这小子不是池中物。 相比起来,从云就要逊色得多。 他尽心尽力教导的长子,待在那个小小职位上三年之久,都未曾挪动过半分,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动过心思,只是从云实在是有些扶不起来…… 不然他也不会一门心思的想要再往上爬一爬,既然不能开疆拓土,若是能守住他为顾家打下的这一片江山也未尝不可。 如若不然,顾家的荣耀又如何来维系? 只是如今,他似乎再也不用去担心了。清临不仅是个有野心的人,更是一个心机和手腕都不缺乏的人。 如此一来,他便能省去不少的精力和心思,不用再花费这些事上面。 心中已经是满意至极的顾言面上未曾显露分毫,反倒是脸上的笑容飞速褪尽,眼中也带上了几分凌厉之色来。 “吾儿休得胡言乱语!身为臣子,做好自己的差事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正道,莫要想着加官进爵为目的。” “况且陛下如何行事,也不是我们这等臣子能左右干预得了的,这番话日后莫要再和旁人提起,否则传到陛下耳中,岂不是要给你和咱们顾家招来灾祸?” 顾言虽尽力的压低了声音,但这似是带着怒气的叱责声还是在稍显寂静的夜里传了出去。 站在车前的段恒毅眼中闪过一丝轻慢来,老狐狸顾言说起话来总是这般冠冕堂皇,就连在府上都不忘了打官腔,其实最喜权势之人分明是他才对。 听到他不日就要加官进爵的消息,怕是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偏偏又要做出这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来训斥自己,也着实是有些难为他了。 心中这样想的段恒毅脸上有些不耐烦浮现,他偏头时便看见马车中的顾清临正一脸讥诮笑容地看着自己。 “好了父亲,今日您也没得安生,还是早些进府早些休息吧!您不归家,怕是母亲也会惦记的。” 说完也不等顾言再言语,段恒毅便对着顾言微微一颔首,转身就要离开。 “那个人若是无用便让他消失罢了,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在听到顾言这句声音冷凝带着股凶狠之意的话后,段恒毅抬起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便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后面那辆马车前。 车里的顾清临正一脸要笑不笑,且目光带着讥诮地看着他。 “认贼作父的感觉如何?” 段恒毅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缓缓驶进顾府大门里的马车,又转过来看了一眼说话的顾清临,随后口中冷笑一声。 “哼,顾言在你眼里难道只是一个贼人吗?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哼,狠心绝情之人并非是我顾某人,而是那个瞎了眼的糟老头子认不得我。若真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怪你段恒毅鸠占鹊巢,这才让本少爷变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无家可归?我又何尝不是有家不能回?顾公子心中并非如此想,便不要做出这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的模样来了,段某实在是看不过眼。” 段恒毅坐在车厢外,一手执着马鞭,便开始赶车,而顾清临就靠坐在车厢边与他说着话。 本该似是仇敌的二人之间,却没有段恒毅以为的那般剑拔弩张,毕竟是他先抢占了顾清临的身份,怎么说也是他理亏在先。 但顾清临的态度却出人意料地可以算的上是心平气和。 第八百六十九章 古怪之术 静静的寝殿中薰燃着龙涎香,一身明黄团龙常服的轩帝舒适地依靠在软榻上,只燃着几盏烛火的寝殿里灯光有些晦暗不明。 然而比这殿中更加阴暗不明朗的,怕就是轩帝的神色。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却又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世上果真有如此神奇之术吗?可以让人随意的变幻成他人的容貌。” 轩帝的脸上带了几分好奇之色,但眼中的目光却是冰冷又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若是世上当真有的如此的古怪之术,那么……会不会有狼子野心之人,借用此术,伪装成他,在这高高的庙堂之上发号施令呢? 这并非是他杞人忧天,只是若没见过也就罢了,自当是不知者无惧,可如今他亲眼所见,又怎会不设防? 近乎完美到天衣无缝的伪装术,着实太过令人心惊。 “这……陛下,不过是最常见的江湖把戏罢了,并不是什么太过古怪的神奇之术。一层薄薄的面具便能可以解决。” 榻下单膝跪在地上一身玄色衣衫的青年一脸的神色淡然,且语气轻松。 “当真如此吗?”轩帝仍旧似是心有怀疑,冷凝着声音反问了一句。 似是没有料到轩帝会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榻下的青年在听到轩帝这句反问后,稍有怔愣,但很快便神情认真地又解释了一遍。 “属下不敢有所隐瞒,易容术的确是江湖中最常见的把戏,只要自颈下揭开便能拆穿。” “如此说来,倒是朕少见多怪了。不过此人来的时机倒是十分凑巧,朕担心小顾卿家应付不来,你派人多留意几分吧!” 轩帝轻叹一声,话虽这样说,但他眼中的几许怀疑却仍未散去,只是他话锋一转,便不欲在此事上做多纠缠。 “老二近日来表现如何,可曾日日酗酒不思进取?” “回禀陛下,二殿下只自归去那夜酩酊大醉了一场,接连这几日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就连膳食都是小厮们送进去的,并未见女眷。” 轩帝听到青年的话后,脸上的神色稍霁,但旋即眼中便现出淡淡的嘲讽之意来。 “哼,有了他大皇兄的前车之鉴,谅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做出那等荒唐事来。” “如此看来,他倒是要比瑞王多了几分“沉稳和城府,至少懂得在这个时候要比从前更加珍惜自身的羽翼。” 这一次轩帝的话并没有得到榻下之人的回答,而轩帝似是也没想过要他回答一样,顾自说完后便开始沉默起来。 但轩帝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些不安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闭着双眼的他似是正在思索着什么。 地上的青年也似是知道轩帝还有话尚未说完,并未起身离开,而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等着。 良久后,像是睡着了一样的轩帝才缓缓开口。 “老三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回禀陛下,瑾瑜王爷恶病情许是拖延的久了,直至今日也未曾醒转过来。” “呵呵,未曾醒转?但一直以来病情也并未加重,这便已然表明老三并无性命之忧。旁的还有什么可忧心之处吗?” 轩帝冷笑一声,睁眼看着青年的目光中别有深意。 青年说话倒也不知道委婉含蓄,直接挑明了轩帝口中未指明之意。 “陛下是说瑾瑜王爷见事不对,借此装病吗?” “装病倒不至于,老三性子直,又心系瑜城的百姓,断无借此装病的可能,否则他也不会在接到瑜城水患肆虐的折子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只是下面这些办事的人可就说不准了,你可曾听闻这世上有一直昏迷不醒的怪病吗?” 轩帝睨了一眼青年,脸上的嘲讽之意尽显。 “是陛下,属下明白。” 青年微微拧了拧眉头,眼中带着些许的疑惑闪过。 “明白就好,瑞王还有几日方能抵达瑜城?” 轩帝见青年应下后便没有再多言,转而问起了瑞王殿下闵柏涵来。 “回禀陛下,瑞王殿下是率轻骑出城,若无意外明日即可抵达瑜城。” “呵呵,意外?这些意外早在他尚未出城前便都已经发生,如今又哪里还有什么意外。” 轩帝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后,便有些不耐烦似的挥了挥手,口中又吩咐了一声。 “行了,无事便退下吧,朕也乏了,明日记得做好完全的准备。” “属下告退。”青年对着已经闭上眼睛的轩帝恭敬地一颔首,旋即便起身离开。 青年走后,静静的寝殿中便只有轩帝一人,值夜的宫婢和内侍们正守在外殿的配殿里。 而常伴轩帝身侧的大总管高博,不只晚间顾清临等人进宫时没有露面,就连这会轩帝已经要就寝,仍旧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这时的顾府中,顾言正坐在书房的正厅里,一脸的神色晦暗。 在他端坐的顾夫人也是同样的神色有些凝重。 “老爷,今日前门到底发生了什么吵吵嚷嚷不得安生,我从后院赶过来时,便又听闻你进了宫里,可是宫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一个妇道人家莫要瞎打听,宫里的时哪是我们能私下议论的。” 脸色有些阴沉的顾言开口便是一声训斥,他看了一眼顾夫人后,便又有些欲言又止。 正一脸好奇等着听下文的顾夫人听到这声训斥后,脸面上便有些讪讪之色,但同时也有些恼怒在她眼中升起。 “老爷在外碰了什么恼火事,何须对着我一届夫人撒邪火,你不愿说与我听就罢了,又何必训斥我。” “你让清临接那劳什子破案子,害得我儿去那破落地受苦,我还没跑到你这来哭诉,你倒是好,先训斥起我来了!” “我辛辛苦苦生下三个儿子,老大被你送到了老家,老三又学艺未归,身旁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也是日日见不着个人影……” 心有不满顾言态度的顾夫人说不上几句话,便开始诉起苦来。 “好了,我不过说错一句话,夫人又何必故意挖苦我,再说儿子们大了本就该有自己的事做,整日在府中闲逛像什么话。” 见到顾夫人发火,顾言的态度软和了许多,神色烦忧地摆了摆手。 “行,那老爷就说说今日前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听闻是清临吵嚷着不愿意进家来,可是你又训斥他了?” 见到顾言态度好了许多,顾夫人便也不做出那副撒泼的模样,转而正了脸色,有些担忧地问了起来。 第八百七十章 你过分了 看着顾夫人一脸的认真模样,且没了方才那有些“胡搅蛮缠”的架势,顾言张了张嘴,却是又有些欲言又止。 然而这一次顾夫人却没有开口催促,而是颇显得温柔体贴地缓缓站起身来,执起桌上的茶壶为顾言面前那盏已经空了的茶盏蓄满了水。 顾言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夫人的动作,在顾夫人把茶盏放到他面前时,顾言眼角抽了抽,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夫人如此这般看着怎么像是要看戏一般,可还需要命人给你备上些佐茶小点?” 对于顾言口中带着挖苦一般的揶揄,顾夫人脸上现出一丝惊讶来,但旋即便眼中蒙上了一层深沉,随后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不少。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何苦揶揄我一个妇人。” 虽是抱怨的话,但顾夫人的态度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但她深知越是表面上看上去轻松的老爷,实则心里藏了事,且这件事对于老爷来说还是颇为棘手的。 少年夫妻至今,相伴多年,她还是极为了解枕边人的。这种情形她只在老爷初入仕途时见过几次,再后来老爷在朝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早已经没有什么应付不来。 且从前清临最顽劣之时,老爷也只是会动怒,像今日这般倒是极为少见的。这倒不是她多心的以为老爷如此必定与清临有关,只是今日之事她到底是听了几句风言风语。 而那些传言她却是有些怀疑的,且老爷对这件事了如指掌,想听到最真实的话语,还有什么比问正事主更为有力吗? 见自己夫人罕有地露出了那副小女儿态,顾言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中也带上了些许的唏嘘感慨之色。 顾言并没直言今日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感到困惑和烦忧,反而像是要与顾夫人说知心体己话一般,接连叹息了几声。 “唉,不是为夫有意挖苦你,只是你这般追根问底的模样让为夫心里不舒坦罢了,且最近来也没有一件顺心事。” “我并不是说如今的清临不够优秀,而是他这样快的转变,到底是让我心中有些难安呐!” “有什么不安?清临不思进取整日浑浑噩噩度日时,你便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儿子一样。如今清临开了窍,也步了正途,你倒是还不满意,那不知道老爷到底想让清临如何?” 顾夫人一听顾言这话,又想到今日听下人们传的那些,心中便开始有些惴惴起来,同时心中也似是堵了一口气般。 一见到顾夫人似是动了怒,温婉的脸上颇有些横眉怒目的模样,顾言倒是先服了软,连忙对着顾夫人赔笑脸。 “你看看你,一提到清临你便与我置气,这不是咱们夫妻二人闲话吗?” “老爷您这话是闲话吗?还不就是嫌弃清临吗?您究竟要清临怎么做才会满意呢?” “他不学好时,你日日冷面对他,若是他在外惹了事,回到府里,你动辄打骂,何时关心过他缘何生事?” “如今好不容易清临转了心思,愿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正事上,谁知老爷您还这般的挑三拣四,你若是把对待从云的耐心拿出来些许对待清临,他又何至于及冠之年才开了窍?” 顾夫人越说越有些动怒,说到激动处更是抬起了保养得宜稍显丰腴的手轻拍了一下卓案,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不只顾夫人面上有些震惊,就连顾言脸上都现出一副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目光极为诧异地看着顾夫人,眼中带着些许的震惊以外,又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带着探究,但同时脸上又有些怒意升起。 “老……老爷……” “哼,一提到他你便是这副老母鸡护崽子的模样,我是他亲爹,还会害他不成?” “你听听你说的都叫什么话?都是我的亲子,我又怎么会厚此薄彼,不过是清临过于顽劣,我从前有意放任些许罢了!” “吃穿用度的规格上他哪一点不比其他两兄弟要高?若不是老夫在朝为官含糊不得,只怕老夫的穿度都不如他!” “我训斥清临?我告诉你清临如今好得很,很得陛下器重,今日因为这个孽障,老夫在陛下面前遭到好一顿训斥!” “可你口中声称的好儿子呢?可有替他父亲言说半句好话?不过是站在那里看戏罢了!” “哼,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不过得了个旁人不愿意去的狗屁破差事,便跟老子玩起了大禹治水那一套,想要给老夫来一个三过家门而不入!” “你惦记他,他可曾惦记过你半分?还口口声声指责老夫,若是你把对待这个孽障的关爱拿出来半点分给从云,从云又怎会与你心生隔阂!” 顾夫人似是没有料到顾言会当面指出这件让她颇有些难堪的事来,当下便红了眼眶,一副隐忍着却倔强地不肯落泪的模样。 她身为三个儿子的生身之母,确实是有些厚此薄彼,可这并不仅仅是因为生清临时颇为波折艰难,才对他多有怜惜,若非老爷处事不公,她又怎么会? 况且,她身为顾府的女主人,没有处理好与亲子的关系,原本她心中就已经颇为失落,但她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被老爷看在眼里。 “我厚此薄彼?若非老爷处事不公在先,我又怎么会对清临多有偏颇,可老爷可曾想过,我不过一介后宅妇人,能为清临做的,也不过是在吃穿用度上多加照拂,又哪像在朝为官的老爷能为从云铺路!” 许是这些话在顾夫人心中积攒了许久,又像是这怨气早已深埋,又许是话赶话说到这了,顾夫人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多加思索。 然而当这些话全然说出口时,顾夫人仅仅有那么一瞬觉得心中畅快了些许,但旋即便有一种心慌感袭上心头。 夫妻多年,虽有争吵,但他们二人从未像今日这般互相指责过。 “夫人,你不觉得你这些话有些过分了吗?” 顾言脸色暗沉,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气。 第八百七十一章 有何打算 “这些话可是在夫人心中堆积已久,今日便一朝爆发出来不可收拾?呵呵,看来你心中对为夫还颇有怨言呐!” 顾言脸上带着冷笑,双眼狠狠地盯着面上错愕不已的顾夫人。 而顾夫人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像是怨妇一样的话来,这般的结果,实非她所愿。 她不过是想知道今日前门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知道她最惦念的儿子究竟如何了……可眼下这些堪称是意外的事,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难道当真如老爷所说那般,这些怨气在心中积攒已久才想要一吐为快吗? 明明这并非是她的本意,她身为这府上的女主人对府上的大事小情莫说了如指掌,也是心知肚明的。 但唯有清临一事是不被她所掌握的,老爷待清临不公,她劝过、吵过、闹过,但却都无济于事。 她左右不了老爷的想法,只是她却再也不愿清临像过去那般浑浑噩噩度日只佯装成一个纨绔公子,明明她的清临是那么的出色。 但这一切自从去年除夕夜宴上,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她的清临像是东方冉冉升起的那颗太白星,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散发自己的光芒。 而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老爷对待清临的态度也大有改变,甚至是为了维护清临,有过想要脱去这一身官袍的念头。 为了权势,她知道老爷为此付出了诸多,而这一身官袍的每一次变化,老爷都会为此欣喜数日,甚至她也知道,现在老爷仍旧有更进一步的念头。 那时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她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终于可以放下彼此心中的芥蒂,联起手来在朝堂上也有个帮衬。 可到底是她太想以然,老爷和清临之间虽说不上有多生分,但到底是心中始终有一层隔阂,想要亲密无间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她虽没有妄想过老爷对待清临会像对待长子从云那般悉心教导,可如今老爷这句句讽刺,远比过去那般漠视更要让她寒心。 且也更加让她无法接受,同为亲生之子,缘何老爷就会如此地差别待遇,就只因为清临是次子,便不被重视吗? 倘若只是因为这个缘由,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吧? 心中这样想着,顾夫人心中因为她方才说出口的那些话而生出的歉疚感,便也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怨怼。 可她也心知,若是当真惹恼了她面前这位一家之主,于清临便更加的无益,清临若是没了顾家可依赖和仰仗,那么在朝中怕是会寸步难行。 顿了一顿,顾夫人带着一丝忐忑不安的脸上便现出些许温婉的笑意来,故意岔开话来。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夫妻间闲话罢了,您又何必小题大做。” “既然老爷的事不便说与我这个妇人听,那么我不听便是,您又何须动怒呢!” 说着,顾夫人有些嗔怪地看了顾言一眼,但平静的面色下却是越发忐忑的内心。 顾言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顾夫人不语,眼中的神色也浮浮沉沉地阴晴不定,脸上那一抹带着讽刺的笑仍旧挂在嘴边。 沉默了须臾后,顾言微微向后一仰,整个人都靠进了太师椅中,闭着眼略有些嘲讽地道了一句。 “呵呵,夫人说的是。” 旋即,顾言便又下了逐客令。 “时候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老大不在府里,那娘俩你多照拂些,别把心思都放在清临一人身上。” 见顾言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揪着不放,顾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来,对于顾言这一句似是警告的叮嘱便也没再去计较。 但她还是有些不喜顾言的这副态度,是以嘴上便也没多退让。 “朝里的事情已经够让老爷焦头烂额,这内宅之事老爷便不要多操心了,从云媳妇和臻哥儿那有我照应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 被顾夫人这么一噎,顾言当下便有些无语起来,且又挑不出任何的错来。 在对待子女上,夫人一向比他做的要周到,虽然夫人对待长子差了些许,但到底也还算是一碗水端平,相比较而言,他则是更为不公。 且夫人一向对待长孙臻哥儿喜爱非常,这也算是一种缓和她们母子之间比较委婉的方法吧,他一个当家老爷插手后宅之事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顾言心中的气便也消散了不少,但他仍旧冰冷着脸面,闭着的眼睛也未睁开,只是似是有些倦意上涌般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起身缓缓离开的顾夫人快到走到正厅门口时,才微微驻停脚步,口中温言低语叹息一声。 “无事老爷便也早些安置吧,近日来看着较前几日倒是清瘦了些许。” 出了门的顾夫人眉宇间带上了些许的烦忧的神色,这一次交谈虽说不上是一无所获,但到底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半点都没得知,还险些惹恼了老爷…… 唉,也不知清临在城南那边究竟如何,看来这件事还要交代给吴伯才行。 那孩子对吴伯一向亲近些,甚至比老爷这个当爹的还要亲近几分,若是清临能吐露些许,也能让她不这样忧心。 厅内的顾言听到那道脚步声渐渐走远时,口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这一对母子,倒像是来讨债的…… 说出那句话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段恒毅回头便对上顾清临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这让他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来。 旋即段恒毅便转过了脸专心地赶着马车,同时像是遮掩一样清了清嗓子,随后询问了起来。 “顾公子对于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作何打算?呵呵,段公子难道没有给顾某安排好退路吗?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如此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 顾清临口中冷笑连连,开口便是一声讥讽。 本想好好与顾清临彻谈一番的段恒毅虽然心中理亏,也颇感愧对顾清临,但他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满起来,是以便也开始了嘲讽。 “为何不能心安理得?你虽不是恶贯满盈,但坏事也是做了不少,本公子就算惩奸除恶又如何!” “呵呵,段公子心中的宏愿倒是不小,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顾清临口中又是冷笑一声,但与冷淡的口气大为不同的是,他神色平静的双眼正在借着车前的风灯,有些贪恋地欣赏着金陵的夜色。 第八百七十二章 魂归之处 日后金陵这片让他深感眷恋的故土,他怕是已经无缘再见。 金陵里远远容不下两个顾清临。 那么便注定有一人需要消失在这繁华的金陵中,消失在众人的眼中,而段恒毅大费周章地做下这些,消失的人只会是他,而并非是他。 从前他无论去了哪,想要去哪,心中总归是有一个归处。而今这个唯一的归处也变成了虚无,日后的他又该魂归何处? 段恒毅能为他想到的唯一去处,他心里是有些预料的。 也无非就是卓阳国罢了! 除却此处,他想不出段恒毅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打算,且眼下的他也没那个能力来安置自己。 也唯有那一处,才能让他心安。 段恒毅以他之名与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交好一事,他已经有所耳闻。 若是把自己送到卓阳国,既可免去有心人的探听,又可得他们帮忙监视一二,如此一来,段恒毅便算是彻底的断了后顾之忧。 没了自己这个可能随时爆发出来的麻烦,段恒毅便如被放开手脚的蛟龙,只怕金陵这潭水也会被搅弄的愈发风起云涌。 这天下谁做帝王,其实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抛开顾府二少爷这层身份,他断然也可以凭借自己的智谋谋得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只是,那时的金陵还会是他所熟识的那个金陵吗? 那个金陵里可还有她想却不敢亲近的姑娘? 给了他生命的母亲可还会在这里等他? 只是,自己当真愿意远行千里去到陌生之地吗? 那里的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异国之音,虽不至于茹毛饮血但吃食上却远不如金陵里精致,习俗也远非他所熟悉的那般…… 说到底,他心中深感不安的同时,又感到一丝茫然和对未知之地存在着一丝恐惧,但理应还是心中的不舍占据了他的心。 安身金陵的顾府那座宅邸,他从那出生,在那成长,或奋发图强,或胡作非为,或以酒会友……都是发生在这座城。 这座城、这座府,都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同时也承载了太多的不舍。 只是,这里似乎早就已经容不下他。 若是没有段恒毅,这一日的来临,他也早已经有所预料。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只要他解开心上的那一道束缚,这座府邸他终究只要脱离开的。 且眼下的境况,也远比他从前所料想的要强得多,至少他不是因为劣迹昭著被顾家除名,才得以从顾府中脱身…… 百年以后,他依然会葬在顾家的墓地中。而那时,他已然可以笑看那个作恶多端的老东西,他更想告诉他一声,即使不喜,他也最终会不会让他如了愿。 那便是他的从前所想,只是惩罚别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惩罚他自己? 明明心中欢喜的姑娘,他却不敢靠近一步,他不愿毁了她,不愿让她与他一样,踏进顾家这座牢笼里,便再无踏出的可能。 除非身死…… 顾清临看着朦胧月色和盈盈火光下的金陵城,眼中不知不觉间便带上了些许惆怅。 这不同于那些酸腐文人的多愁善感,而是他的由心而发,更是他最真实的心中所想。 此一别,今后莫说这座金陵城他无缘再见,怕是他心爱的姑娘,也终究会嫁做他人妇! 清明的月光下,顾清临的眼角上似是有一道水光一闪而逝,再细看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他依旧是那副偏偏佳公子,不浊于世的清贵模样,眼角眉梢上都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中,凭添了几分哀愁。 时不时便甩一下手中马鞭的段恒毅,在听到顾清临的那一声嘲讽戏谑后,便也有些沉默起来。 宏愿吗?他从未想过,他只想要这家国里生存的百姓们安居乐业,只想这世间再无战事,那样便不会有流血和埋葬在他乡的忠骨。 马革裹尸从来都不是他的心中所愿,他惟愿与婉儿长相思守,惟愿母亲身体郎健长命百岁…… 但这些都是一种奢求。那么,便也算得上是一种宏愿吧! 段恒毅口中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便反讽了一句。 “我有没有那个本事,顾公子不是已经领教了吗?怎么如今你还是看不清呢!” “呵呵,你的本事?若你是指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的本事,那本公子倒是领教了,旁的本事,本公子可就拭目以待了!” 顾清临眼中贪恋不舍的目光从道路两旁的楼宇上挪开,漫不经心地落在身前那道透着坚毅刚硬的背影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目光来,就是这样一道道近乎相同的冷硬背影,扛起了家国的安危,同时也是这样一道道坚毅的背影,挡住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冷箭利刃。 可是这家国这君主,似是也有容不下这些人之心…… 既如此,他们的付出又值得吗?为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他看不懂段恒毅的所为? 顾清临落在段恒毅身上带着怀疑和探究的目光,渐渐地便让段恒毅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但他却拿不准顾清临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许,这个睚眦必报的顾二公子,还在对自己假冒他身份一事耿耿于怀? 明日他便要随轩帝出宫游玩,顾清临的事若是不安排妥当,他未免有些担心夜长梦多再生出旁的岔子来。 想了须臾后,段恒毅还是开了口。“这件事是我不地道在先,到底是有些对不住你的,不过日后这金陵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觉得……” “是要把我押送到卓阳国吗?交由耶律德尔看官,这样你才能彻底的放心,是吗?” 顾清临几乎与段恒毅同时开口,且他的语气极为冷硬,且语调也远比段恒毅要高上许多,这样段恒毅不得不停下了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 对于顾清临会猜到他的心中所想,段恒毅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顾清临有些疾言厉色的态度。 “吁!” 段恒毅拧了拧眉,勒停了马车,转过身来看着面带恼怒的顾清临。 他知道他的提议有些强人所难,但眼下之势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顾公子不必如此抗拒,卓阳国并非是龙潭虎穴,即使那里有风浪,却远比大耀国要安稳安乐许多。” “浑浑噩噩度过数年,顾公子心中也早就厌倦了这副纨绔少爷的伪装不是吗?明明心有沟壑,却要做出一个浪荡子的模样,你的不甘呢?” 第八百七十三章 好的开端 语气很冲地说完这些话后,段恒毅便有些后悔起来。 毕竟顾清临刚刚因为他而失去了他的家,甚至是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他想要见他母亲和祖母一面都难上加难。 在顾府能让顾清临感到眷恋且这么多年来对他照拂良多的,也唯有这两个女人,她们二人对于顾清临的重要性远比顾言要大得多。 造成顾清临有今日这一切遭遇的缘由都是因为他,是他把顾清临这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他心中有着歉疚,所以才会多加忍让。 可顾清临这副极为抗拒,话语间句句是讽刺的态度,让心中焦急难安的他实在是有些接受不来,甚至是有些暗恼顾清临这副妄自菲薄的模样。 况且从前的顾清临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大有作为一番,只不过后来经过顾言和顾从云一事后,他的那些藏在心中的智慧和谋略,轻易不肯示人罢了! 但他并不是心中没有了那些报复……也许,他缺少的是一个契机? 段恒毅在心中思量了须臾,越发的有些拿不准顾清临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且顾清临对待轩帝的态度也颇为淡漠,只怕是在他心中也并没有对这样的家国有多眷恋不舍,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出自于女人身上了吧? 依照顾清临的性格,若是心中当真不喜,怕是早就已经把话说绝,可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见他真的把孔采薇赶跑,就连那桩两家府上都各自不愿得婚事也一直存在着。 如此说来,顾清临放心不下不舍的怕也就是孔家小姐了。 只是他能安排好顾清临的去处,却不能大包大揽地也替孔采薇做了主。 这样的大话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那样便是欺骗,且顾清临也不会相信。 然而当他转念过来再去看顾清临时,便发现顾清临身上的阴郁气息比方才又沉重了不少,且他的脸上也带着一种极为轻蔑的笑。 “呵呵,不甘?你生来便为大将军府的独子,不论是大将军还是段夫人都把你捧在手心上。” 对上顾清临带着嘲弄的视线,段恒毅下意识的便想要开口为自己辩驳,且他的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 他虽是大将军府的独子,但是因为父亲身为武将的原因,他自幼便开始习武,闲暇之余便跟随父亲习读兵书。 他最常见的便是随处可见的沙盘和各种兵器,而习武一事本就不是一件非常容易之事,吃的苦头自是不会少。 幼时他也曾叫过苦,可当他看到父亲身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伤疤时,那些埋在心里的苦便都统统隐匿起来。 那些习武所遭受的苦,对于他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但顾清临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怕是半日都受不住。 做如此想,并不是他要埋怨父亲,相反他很感激父亲母亲,并没有因为他是独苗便娇生惯养,这样的经历,足以够他受用一生。 但顾清临似是对自己颇有误解…… “我并不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想说你自幼习武,大些时便随着大将军出入军营,和那些将士们同吃同住吗?” 段恒毅的话没说完,便被顾清临态度极为强势的打断,且段恒毅也在顾清临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艳羡之色。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这些你都猜得到,你还有什么可羡慕的,受到的那些苦,曾在夜深人静时我也偷偷的哭过。” 说完后,段恒毅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尖,这样有些丢脸的事他也是头一回说出口,就连婉儿都是不知晓的。 “那又如何?你哭了,你笑了,你受伤了,大将军总会看在眼里。有人知道你会过的如何,这便是一种幸运。” “可我呢?我在顾府处境如何,想必这大半年来你也是颇有感触吧!” “呵呵,上有听话懂事知道按部就班的长兄,下有聪明伶俐却又不失沉稳老练的幼弟……你觉得一个生性便有些桀骜不驯的次子,又能受到多大的重视?” “仅凭着那些装在肚子里无人看见的智谋吗?老头子已经自认谋略不输任何人,你以为他还会需要一个不受掌控的儿子吗?” 段恒毅看着在他面前声音低哑地低吼出这些话的顾清临,见到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悲凉时,也似是心有所感一般,眼中也带上了些许的悲悯之意。 因为他知道顾清临口中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且他所亲眼目睹到的事实,远比顾清临所说的这些要更加的让人感到绝望。 明明他是顾府二公子,却被顾言父子排斥在外,只能做一个浑浑噩噩的纨绔子弟,其余大事小情他一概无权知晓。 这种漠视和明显的排挤,让顾清临在顾府中无所适从,只能任由自己随着顾家父子为他安排好的那条不归路上沉浮。 顾清临之所以变成了如今这副阴晴不定、心思阴暗难测的模样,全都是由顾家父子一手造成。但让人寒心的是顾言对此并无半点的歉疚之情。 甚至在他有意的促使下开始崭露头角之时,顾言便起了利用之心,更是把他栽培多年的顾从云赶去了乡下老家…… 这一出,则是更加的让人心寒不已。也得见顾言此人为了权势,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一个被放在手心上疼宠信赖多年的长子,都能被说弃就弃,若是有朝一日,顾言发现顾清临的所为并不是为了顾家…… 那么他便是下一颗被遗弃的棋子。 这一点他早就心知肚明,且他相信顾清临也早就看了出来,所以这一次他回来,才没有当面拆穿他的身份,力争回到顾家。 因为顾言的言行早已经让顾清临看不到半点的希望。 这种绝望,远比他在顾府过着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更让他感到绝望。 段恒毅对着车厢框上悬挂的那盏幽幽风灯轻叹一声。 顾清临愿意对他倾吐心事便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只要他们二人之间没了那种针锋相对的情形,他相信他和顾清临之间会成为朋友。 “你不需要怜悯我,本公子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第八百七十四章 鲜衣怒马 段恒毅听到这句沉稳有力、却不带任何尖锐的话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顾清临。 对于顾清临口中会说出这样充满傲气的话语,他并不感到意外。 顾清临本就是个嘴硬之人,从他这么多年来和顾言父子对峙,不肯服软的行事作风上便能看出几分端倪来。 让他颇感诧异的是,他从顾清临身上看到了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气质,甚至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一刻的顾清临似是变了,变的不再那么阴暗消沉,正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日月一般,在努力的游走出乌云的遮蔽,好大放自己的异彩。 旋即,段恒毅便抿了抿嘴角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来。 是了,他顾清临的确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无论是他的心计还是他的手腕,都足以让他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且顾清临也有这样恃才傲物的底气,而这样一份给了他强大自信的底气,并不是因为他身为权臣之子,也不是因为他是被顾府两位夫人捧在手心里的贵公子。 他的这份底气,全都仰仗于他自身,而无关他的身份与地位。 “哼,你不要想的太多,本公子也从未觉得顾公子是需要怜悯之人,不过是心有所感罢了!” 段恒毅轻哼了一声,否认了顾清临口中所说。 虽让刚才他在看到顾清临脸上的那一莫怅然后,心中的确有些怜悯的情绪升起,但他以为这种怜悯对于顾清临来说是一种侮辱,且顾清临也不需要怜悯,他需要的是一种认同。 被认同、被肯定,是每个人都需要的,然而顾清临自幼便缺失这一种情感。 这也使得他患得患失以外,更多的情绪便是妄自菲薄。 老狐狸顾言,终究是害人不浅呐! 似是没有料到段恒毅会如此直白地否认,顾清临脸上闪过些许的惊诧之色,随后便了然一笑,但又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 段恒毅看着顾清临这一连番的动作,神情也稍稍放松下来。 “现在咱们可以赶路了吗?去到城南怕是还要半个时辰,再耽搁下去,当真是要披星戴月而归了!” 征询顾清临意见的同时,段恒毅也难得地说了一句戏言。 而他之所以事先征询一声,而不是自作主张地直接赶路,无非就是不想把他们二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再弄成先前那般剑拔弩张的样子。 顾清临本就缺乏被认同感,而他既然已经猜出了其中的些许缘由,便不会视而不见,仍旧如先前那般对待他。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给顾清临一种他一直求而不得的被认同感,而是一种尊重。 而他更为希望的是,他希望他做出的改变,能让顾清临感受到他的诚意和真心。 他也想告诉顾清临,他们二人之间并不是被赶跑的雀、与抢占雀巢的鸠之间的关系,他们二人之间更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他们是可以平和相处、甚至是可以成为互为倾吐的挚友的一种关系,更或者就算不能结为挚友,但也可以算得上是盟友。 至少他并不希望他和顾清临两个人之间,会因为这件不可扭转之事始终是一种针尖对麦芒的状态,那样对日后的安排将非常的不利。 虽然这件事的处理上,他为自己的考量占据了大半,但于眼下的顾清临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总之,他希望顾清临会接受他的这个提议。 “没有最好,那样本公子还会以为大名鼎鼎的少将军不是个俗人。” 相比于段恒毅的直白否认,顾清临也是毫不示弱地当下便回声呛了一句。 但这句看似充满嘲讽的话语里,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哈哈,顾公子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生于尘世之中,本就已经是俗人一个,又有谁人可免俗?” 段恒毅爽朗一笑,便一挥手中的马鞭,赶着马车朝着城南的方向赶了过去。 “就是因为已经生于俗世当中,才更要去力争不做一个世俗之人,否则全都随波逐流,那么活与不活又有何区别?” 顾清临口中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 段恒毅却是喉中一鲠,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且他也颇为认同顾清临所说。 “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顾清临随算不得圣人,但却效仿圣人的做法,将不拘于俗躬身力行地去体会去感受。 且顾清临也完全做到了不拘于俗,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心甘情愿地顾家父子打压多年,困在了顾府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不得不说,顾清临当真是一怪人矣! “那日在街头闹市中,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虽只是远远观望,但那一瞬曾让我误以为……你段恒毅才是那个光鲜亮丽鲜衣怒马的顾家二少爷。而我不过是一个落魄流浪至此无家可归之人。” 辘辘的车轮碾过石板路带起的声响,并没有压住顾清临口中幽幽吐出的话语。 手中扬着马鞭,正要别出心裁地甩一声鞭花的段恒毅,本以为顾清临不会再开口,却不料想听到了这样一则消息。 那日,便是他赶往那处宅院之时…… 想不到那一日顾清临不仅已经赶回了金陵,还早就摸清了他的行踪。 那么让顾清临改变主意的,是否是城南一案呢? 他不相信搞出这么大阵仗逃跑出来的顾清临,回到金陵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脱离顾家、脱离顾言的掌控。 顾清临果真是有些手段的,能装疯卖傻让看守之人放松警惕也就罢了,一路上又要摆脱掉重重追查的耳目,瞒天过海安然无恙地回到金陵,果真是本事不凡啊! “你多虑了,待事成尘埃落定以后,这个身份还是要归还与你的,是以不需要有太多的担忧。” 想了想,段恒毅还是决定先给顾清临吃下一颗定心丸。 “呵呵,不要也罢,本就是不该出现之人,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不过你可有想过……也许未到事成之时你便发生什么意外吗?” 顾清临这话问的隐晦,但段恒毅还是很快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过是一个死罢了,轻轻松松的一个念头闪过,但却瞬间便让段恒毅呼吸一滞。 第八百七十五章 何来彷徨 顾清临这话问的风轻云淡,但在段恒毅心里却像是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并非是圣人,也不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他会贪生……因为在这世间他有太多的不舍。 贪生却并不意味着他畏惧死亡,他只是想要死得其所,而非是死于非命。 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他从前曾不止一次的想过,甚至以为人活一世只有做到那样才不枉费人间走一遭…… 可现在看来,从前他所想要得到的那些虚名,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生前身后名罢了! 是以他才会说自己是一个俗人,也只有俗人才会去计较名和利,并且为了名利二字无所不用其极,像是顾言之辈。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或是想做什么,都绕不过名利二字。 而且穷其一生,诸如顾言之辈,也都绕不开名利二字的束缚…… 这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就像他们一样,倘若想要与顾言之辈抗衡,便也绕不过名利二字,否则他们拿什么去与坐掌大权的顾言之辈相抗? 只有势均力敌之时,两厢抗衡之下才能求得胜算,否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致便是如此了! 只是奈何顾清临的言辞如此犀利,总是能一阵见血地指出他的痛处,丝毫不会留给他半分颜面。 “唉!” 段恒毅长叹一声,旋即便苦笑一声,“清临兄这话问的着实让段某有些无言以对啊!” “呵呵,有何无言以对?生来便为武将之子,守家卫国马革裹尸当是你毕生之志,又何来彷徨之意?” 听到顾清临这一句带着十足讥诮意味的话,段恒毅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恼怒的,但恼怒过后那种情绪便又回归于平静。 顾清临这话并没有说错,守家卫国一直是他此生之志,然而他并不是为这帝王在守疆土,而是为了心爱之人可以有一隅安生之地。 他是自私的,且他也愿意把这一份私心全都给了他心爱的姑娘,他惟愿今后的此生当中,能守护好他的姑娘,不再让她伤心垂泪。 他彷徨吗?就如现在的顾清临一样? 他的确曾经彷徨过也畏惧过,那是在他得知父亲和三千轻骑生死都不见踪影时、在他见到那些遍地斑驳的疮痍时…… 他知道他所能仰仗依靠的高山倒了,日后再也不会给他遮风挡雨,而他亦需要扛起这一份重大的责任与担当。 为此,他甚至辜负了他心爱的姑娘,可是他不后悔。 若是不能还事情一个明朗的真相,若是不能让这昏暗无道的世道一个清明,那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婉儿,这世间有哪里有容他们安乐之地? “若是当真心中无所畏惧,又何来彷徨和恐惧。” 段恒毅这话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顾清临听的,抑或是二者皆有。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是十分相似的。 “无所畏惧啊……” 段恒毅听见在他身后的顾清临口中低喃一声后,便再无声响。 远远地从桥头这里看过去,通往范家庄的那条路上每隔数尺便燃着一柄火把,像是再为来人照亮道路一般,这与他前两次来时所见到的景象大为不同。 日后范家庄便要在城南这片土地上除名,但他不知道日后这里还会不会有张家庄、李家庄抑或是王家庄…… 毕竟这里占尽了天时地利,迁道至此的河道总归是一大遗患。 但观轩帝之意并无填河归田的意思,且以今年的年景来看,也实在不宜劳民伤财,毕竟天河归田一事不是一件小事。 户部拨不出银两,工部便不会一拖再拖,若是他一再强调此事,怕是就会有官员为了解决这件事去不择手段的去威逼利诱甚至是去抓壮丁。 届时,本是一件善事便会变成作恶。 蓦地,段恒毅看向前方的目光徒然一凛。 河堤上晃动的火光有些过于多了…… 仵作单大人午后已经在河堤附近搭建了营帐,便于他将那些骸骨一一记录在案,可如今已经是夜里,还有这么多的火光跳动,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定然是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否则已经深夜之时,单大人也不会因为破案心急而连夜劳碌。 只是若当真发生了大事,怎么没有人进宫去寻他? 段恒毅不由地有些心急起来,且他也是真的怕了这河堤上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范志杰那里还没有开口,范志双一个几近半残之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河堤上不断挖掘出来的骸骨…… 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他不知道这案件还需要调查多久才能了结。 且拖的越久,便对他们越加的不利,毕竟广元一带绵延至此所牵扯的路线实在太过遥远。 若是没有破釜沉舟之势,那么到最后只能是虎头蛇尾虚张声势。 他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的决心不啻于想要调查清楚父亲一事,可眼下似是状况正在不断的发生。 且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为避免腹背受敌,他们更要时刻谨防敌人射过来的冷箭冷枪。 “驾!驾!” 段恒毅口中接连紧喝了两声,手中力道十足的马鞭也打在了拉车的马匹身上。 正神情有些恍惚地靠在车厢上的顾清临,差点被突然狂奔起来的马儿跑动甩下马车,同时一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咒骂,也在他看到眼前横过来拦住的手臂时戛然而止。 “看着点路,这么慌张做什么,顾家公子从来都是淡然的。” 略沉了沉,顾清临还是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已经收回手臂的段恒毅在听到顾清临这句包含怨气和怒气的提醒时,方才有些慌乱的心突然就沉稳了起来。 “多谢。” 段恒毅很快地便回了一句,心中也涌起了淡淡的感激,他知道这一次顾清临是当真放下且释然了。 是了,顾清临从来都是淡然的,即使他落魄了,也依然是那副高傲且矜贵的清贵公子模样,慌里慌张的模样实在不像是顾清临所能做出来的事。 说他惯于拿腔拿调,还不如说他是善于掩藏自己的真正心事更为贴切。 而恰好喜怒形于色又是他掩饰自身真实想法的一种手段。 这人当真是一个怪人。 “明日我想要回府去见母亲和祖母,你意下如何?” 第八百七十六章 六个箱子 听到顾清临的话后,段恒毅微微拧了拧眉,心中便觉得自己实在像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他只希望他这话说出口后不会惹恼了顾清临。 “明日不可,明日我要随陛下去出宫郊游。顾清临不会分身术,自是不可一东一西而行。” 言语不算十分严肃的说完这些话后,段恒毅便又像是安抚一样紧随其后说了一句。 “你放心,这两日腾出空来便会尽快安排你回府,届时……还望清临兄多加保密。” “看来段兄还当真是圣眷正浓呢!不知你在轩帝身边潜伏这么长时间可曾调查到什么没有,又与城南一案有何关联?” 听到耳中后,段恒毅自动忽略了顾清临话语中的讥讽戏谑之意。 而顾清临这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段恒毅还是很快便明白他究竟问的为何。 只是如今的他和顾清临之间,似是还没有互相信任到可以交换秘密的地步。 虽然他可以确定现在的顾清临并无害他之心,可顾清临心中藏有秘密也并未向他吐露,于这件非同一般的事情上他并不打算对顾清临吐露实情。 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顾清临,而是这件事上他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免受到牵连,否则若是顾清临因此事遇到什么意外,他才是心中难安。 “呵呵,清临兄多虑了,承办城南一案不过是我为了在朝中站稳脚跟想要立威罢了!” 思量须臾后,段恒毅便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 “呵呵,你倒当真是好手段,不过短短半年时间里便在金陵中混的风生水起,实在是让顾某不得不佩服!” 顾清临并没有再纠缠究竟哪一日才能回府之事,转而开始揶揄起段恒毅来。 “能如此快地在众人眼前崭露头角,还是要托清临兄的福才是。若非清临兄本就是聪慧之人又不乏谋略,就算段某想要有所作为也不得不选择迂回婉转的方式。” 这话看似透着阿谀奉承,但却是出自段恒毅的真心。 倘若顾清临像是顾从云那样墨守成规之人,抑或是一个痴愚之人,那么他若是做了任何变动,便早已经暴露无疑。 沉默了良久后,就在马车要走近营帐时,段恒毅才听到顾清临叹息着道了一句。 “事在人为罢了!” 段恒毅不知道顾清临是在感慨自己,还是他顾清临本身,不过这话这是不错的。 成或败、好与坏,全然都是事在而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站在营帐前,依稀能透过或稀疏或茂密的林间看见来时的路,那条路上的火光仍旧不时跳动着,而让段恒毅意外的是他的营长前竟半个人影都没有。 且让他颇为意外的是,河堤那里虽然有盈盈跳动的火光,却是半点声音也没有,整个营帐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然而这种寂静却不是深夜之时透出来祥和的静谧,而是带着一种说上来的古怪沉寂,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 本以为想要避人耳目的把顾清临安置在营帐里要费上一番功夫,却不想营帐附近的守卫远比他午后进宫时要稀松得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那位致果校尉大人都能命人给他这个迟归人留灯,便理应知道他今夜会回来…… 如今营帐周围却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他实在想不出河堤上到底是出了什么重大的意外才会如此。 “清临兄先营帐中歇息吧,我去渡口河堤上看看情况如何。” 匆匆地交代了一句后,段恒毅便一手提灯脚下匆忙地奔着河堤的方向走了过去。 尚且坐在马车上没下来的顾清临见到段恒毅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也并未言语,只是微微抬头朝中河堤的方向看了一眼。 “呵,还真是毫无防备之心呐!” 顾清临口中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声后,便缓缓地步下马车。 他并未急着走进营帐里,而是就站在马车前仰头看着皎月繁星点缀的夜空有些出神。 已经是盛夏之时,蚊蝇自是不少,更何况这本就身处丛林之中的营帐附近,又有河堤口散发出来的鱼虾酸腐味,蚊蝇比往常多了不知几倍。 本看着皎月繁星心生感慨的顾清临,尚且来不及整理心中翻飞的思绪,便被飞扑上来恼人的蚊蝇搅得半点心境也无。 “腌臜恼人的畜生!” 顾清临口中恨恨地咒骂一句,便边跳起脚来边挥舞着手驱赶着蚊蝇,飞快地钻进了营帐中。 而这时已经快要赶到河堤上的段恒毅,听到那些忙碌在河堤上的身影正在低语说着什么,然而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太低,即使他会妙音之法也闻不得一二。 且在那些晃动得身影当中,他并没有发现那位致果校尉的身影。 他不在此,那位致果校尉便是职位最高之人,且理应为代主事之人。 众多羽林卫大晚上的仍旧在河堤上忙碌着,一定是得了致果校尉的命令才会如此,可他这个发号施令的人却又不在这…… 着实是让他一头雾水。 脚下缠绊的杂草枝蔓和坑洼不平的草地似是都变成了阻碍,段恒毅心惊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恼火起来。 但他又必须谨记方才顾清临的那句提醒。 处事淡然不能急躁,否则便有违顾清临的本性。 正值真假顾清临一事了结之时,他万万不能在此时露出丝毫的破绽。 段恒毅不断地在心中告诫自己,一边稍稍放缓了脚步,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慢慢靠近。 “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还要劳动诸位大人是夜也不能安歇。” 一句带着些许调侃的话语轻松地从他口中吐出,且他也迈着轻缓的步伐走出了林间小路来到了河堤的土坝上。 白日里挖出的那些骸骨已经被白布遮盖起来,并排摆成了长长的一排,乍一看上去非常的令人心惊,也让人心中不由地感到一丝恐惧。 然而最让他感到有些刺目的,还是并排摆在沙坑旁的六个木箱子。 箱盖大敞的箱子里装满了黄白之物,金灿灿的元宝和熠熠生辉的银锭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那光芒直接照进了心里,似是一根锋利的箭矢一般。 静静的夜风拂过,却并没有人回答段恒毅的话。 他们只是一脸凝重且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渐渐走近的“顾清临”。 第八百七十七章 本官作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段恒毅脸上那股属于顾清临身上常见的嬉笑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之气。 眼中带着凌厉的视线一扫地上并排摆放的六个木箱子,段恒毅的声音低沉的像是浓浓的夜色一般,听后便不觉让人脊背发凉。 段恒毅看了一眼在场的众多羽林卫,随后有些冷凝的视线落在了坐在河堤上的仵作单大人身上。 “单大人可是一直在此?难道没有人能回答本官的话吗?难道你们是嫌本官官职低微,不配尔等回答吗?” 他这话说的虽是极尽讽刺之意,但也颇为诛心。 在场中人谁人不知小顾大人颇得圣心?就连向来只守卫皇城安危的羽林卫,还不是任凭他一句话说借调就借调了过来。 官职低微也不过是暂时之势,况且有陛下在背后撑腰,就算小顾大人是个九品的芝麻官,怕是也无人敢轻视了他。 更遑论怠慢一说,他的此番言词已经不仅仅是在拉大旗扯虎皮,而是明摆着在说这些羽林卫不只是没有把他“顾清临”放在眼里,更是在指他们没有把轩帝陛下放在眼中。 而他们真正听命于何人,便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 他这几句话不仅把在场的羽林卫都囊括其中,更是把与他有过节的大统领聂海阁也包括了在内。 这倒不是他不想放过任何的机会都要去摆聂海阁一道,而是因为这些羽林卫原本就和他没有半分的交情,他自是不用留丝毫的颜面,且这些人得了聂海阁的命令,虽然碍于轩帝的颜面不会太过为难与他,但不配合已经足够让人恼火。 就像现在这般,他的问话被这些人当作是耳旁风一般,并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解惑,就连仵作单大人亦如此。 单大人与他同属大理寺,与羽林卫平日里并无半分交集,他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位看上去颇为冷情的仵作也与这些羽林卫沆瀣一气! 许是场面有些太过尴尬,跟在仵作身边一直记录尸骨的青年双眼飞快地打量了一眼仵作的神色,随后便有些蠢蠢欲动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回顾主簿,这些……” 青年口中略微带着一丝不明显恭维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一道沉着的声音打断。 “这些装有金元宝和银锭子的箱子都是从河堤上挖出来的。” 一名身材有些矮小但极为精壮的羽林卫向前走了两步。 段恒毅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说话的羽林卫,继续等待着他的下文。 因为他知道这六个木箱子之所以出现在这,并不仅仅因为这箱子里面装有金银之物,且事情的真相也远远不止于此。 但让段恒毅颇感失望的是,这名站出身来的羽林卫似是只单单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而并不是想要真正的解开他的心头之疑。 “单单只是如此吗?” 段恒毅的声音又沉了沉,比先前更加冷凝的目光落在了这名羽林卫的身上,且脸上也带了一丝嘲讽之意。 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想不到还有人试图想要蒙混过关,看来他“顾清临”的名头在这些羽林卫面前还当真是一文不值。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他大统领聂海阁能否担当得起了! “呵呵,想不到前脚刚从皇宫出来,这不过个把时辰又要进宫面圣,早知如此,不若在陛下面前厚着颜面讨个……” 作势要走的段恒毅满是讥诮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一道极为为难的话语打断。 “不只如此……” 那位先前开口说话的羽林卫见这位不好相与的顾主簿转身要走,便连忙开了口。 至于顾主簿口中所言说的要厚着脸皮去陛下那里讨要何物,他并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件事若是闹到陛下面前,没好果子吃的一定是他们这些人罢了! 不然队长也也不会在发现这件事后,便回了大营之中上报到大统领那里。 只是……这个中缘由,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个子不高但十分精壮的羽林卫面色开始犯难,且接连几次的欲言又止。 而本就没真想离去的段恒毅在听到这话后,便从善如流地停下了脚步,但却并未转过身来,而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再次开口。 倘若出了点什么他感到棘手的事,便去轩帝那里寻求帮助,那么于轩帝而言,他便无异于一个鸡肋般的存在。 他这副狐假虎威的架势,也只能唬弄唬弄这些不明就里的人罢了! “有什么话阁下就请说,莫要这般吞吞吐吐,顾某实在不知尔等这般为何故!” 等了须臾后,仍旧没听到半点声响的段恒毅已经失去了耐心,且他实在不知道羽林卫当中竟还有如此呆板之人! “这些……这些箱子都是近日傍晚从河堤上挖出来的……” 羽林卫的再一次开口,险些把一心想要听下文的段恒毅气个倒仰,且他一口怒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阁下说话总是如此吗?可否说重点?” “这些箱子都是傍晚时分才在河堤下发现的,但看河堤边的沙土却都是新土,且我和师父查探过,周围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听到这道清朗有力且丝毫不停顿的回答,段恒毅把目光落到了先前那名开口说话的青年人身上。 青年的站出有些让他感到意外,但更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青年话语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有人翻动过……羽林卫的身手自是可以以一敌十,否则轩帝又怎么会把自身的安危交到一群酒囊饭袋的手里? 只是若想要瞒过这些羽林卫的耳目,在河堤上大有动作……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且也让人感到脊背发寒。 除非在场的这些人里,有人说了假话,抑或是这些人中出了奸细,否则想要瞒天过海并无可能。 “好,那现在我来问你来答,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出了什么事有本官作保,你大可放心。” 段恒毅眼中带着些许的赞赏看了一眼说话的青年,旋即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仵作单大人。 第八百七十八章 混口饭吃 收到段恒毅这别有深意的一眼,而听到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后,仵作单大人的一张脸上并未现出一丝不满的神色来。 倒是他落在小徒弟身上的目光有些发沉。 青年的脸上现出一丝赧然之意来,但他闪亮的双眼却又能表明他此时内心的激动。 “这……主簿大人您言重了……” 说罢这话,青年便好似有些不知所措般,他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又极快地瞥了一眼他师父仵作单大人。 然而单大人并没有看他一眼,而是颇为深沉地看着河堤上并排摆放的尸骨。 青年的种种神色都被段恒毅看在眼里,且他隐约能猜到此人定然与他的师父——仵作单大人,在某些事情上是有分歧的。 且这位青年也是有些忌惮单大人的,然而他想要知道事情的真正来龙去脉,那位不知变通为人木讷的单大人会作何想自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记得你似是比我还要小上两岁,便能作此差事,足可见胆识过人,倒是比顾某要强上许多。” 段恒毅脸上现出了些许带着真挚的笑容来,且言谈间也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和高高在上,倒是颇为诚心诚意地夸赞了一句。 当然,这其中并不乏他的利用之意。 因为他看得出来,在他面前的这名青年,并不是心甘情愿去学习怎样做一名整日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的,否则青年也就不会违背仵作单大人的意愿,自作主张地站出来为他解惑。 他想要的,他能给予,并没有任何的不妥。而他也恰好利用了这一点。 “主簿大人……您……您谬赞了,小人不过是有个差事混口饭吃罢了,如何敢于大人您相提并论……” 果不其然,被段恒毅夸赞了几句的青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意,但偏偏又不想让自己的心思暴露的太过明显,只能不断地阿谀段恒毅。 但却不想,这反而把他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先前说话的羽林卫已经默默地退了回去,但在听到青年的话后,眼中却露出了些许的鄙夷。 而仵作单大人在听到青年的这话后,透着一股灰败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难堪之色,且眼中也有些许的恼怒升起。 “呵呵。” 对于青年口中的奉承之言,段恒毅并未做多表示,只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旋即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傍晚时分你们都在哪里?河堤上可有人把守?又是何人发现这些箱子的?” 自段恒毅口中接连问出的话语让青年面上露出一丝怔愣,且脸上也现出一丝难堪的神色来。 本就冷着脸面的段恒毅在无形中便多了几分威严,如今他又刻意想要给这些羽林卫一个下马威,声音自是也低沉了不少。 且这接连几句问话颇有些审问罪犯的意味,这也难怪青年脸上会露出难堪的神色来。 “傍晚,傍晚时分我们一行人都在营帐中用晚饭……并,并……并无人……” 不知青年有些畏惧这样看上去模样有些骇人的段恒毅,还是青年开始知道他这般“多事”会被许多人看不顺眼,说起话来也没了先前的顺畅,反而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一直沉默没言语的仵作单大人,有些凌厉又带着责备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旋即便缓缓从地上起身,对着段恒毅揖了一礼。 “顾主簿,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您就不要为难这小子了,他怕是整日和我摆弄这些尸骨话都要不会说了!” “呵呵,单大人,不过是本官办案心急罢了,又何来为难之说?况且在场诸位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本官解惑,难不成本官便要稀里糊涂地把这件事上报到陛下那里吗?” “届时陛下若是诘问本官,本官又要如何作答?难道要本官直言相告吗?” 段恒毅口中接连冷笑了几声,且话虽是对着仵作单大人所说,但眼中带着冰冷讥讽的目光却一一地从那些羽林卫身上扫过。 “这些箱子的出现是颇为蹊跷,否则校尉大人也不会一发现这些箱子便急着去跟大统领汇报……” “你闭嘴!现在本官不想听你的口中之言,因为本官信不过你!” 先前出声的那名羽林卫话还没说完,便被段恒毅大声且强势的叱责打断。 段恒毅眼中满是透着冰冷之意的讥诮,直视着那位说话的羽林卫,且话语中满是压抑着的怒气。 羽林卫在听到他的这句叱责后,脸上有恼色浮现,还想要说些什么时,便被他身后的羽林卫阻止了。 但这些羽林卫虽然没说什么,可看向段恒毅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善。毕竟他这话说的可谓是半点颜面都不顾及,且也非常的狂傲。 就连陛下都信任的羽林卫,区区一个主簿小官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不信任他们! 只是他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任他们这些羽林卫便足矣,毕竟这天下姓闵而非是顾不是吗? “忙碌了一整日,当时我们都在营帐中用晚饭,当饭后想要稍作整顿以便明日再开展时,便发现白日里曾挖开的沙坑旁有两处新动土的痕迹。” “校尉大人命人挖开后便发现了这几个木箱子,见到装满了金银之物后,校尉大人便连忙去禀报给大统领。毕竟那时顾主簿不在此,没有能做主的人。” 仵作单大人语气平静地为段恒毅解释着,说完这些话后,不等段恒毅有所表态,仵作单大人便像是完成任务般,又缓缓地挪到了河堤旁坐在了土坡上。 段恒毅一口气鲠在喉中不上不下,本来他就对“敌我不分”的仵作单大人有些意见,现在更被他的这副态度气的够呛。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仵作单大人的视线看过去时,心中的怒气便消了大半。 他会为那些死去的人忧心,便已经是一种难得。 “尔等当时都未察觉半分是吗?” 这一次段恒毅却是主动开口问了先前说话的羽林卫。 这件事他也只能从羽林卫口中得知,因为单大人师徒俩不会武功,耳力自是也平常。 “……并未……” 羽林卫回答的虽然有些迟疑,但却仍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难堪的神色来。 “呵呵,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看来还当真不是凡人呢!” 段恒毅并未把羽林卫现出的那些恼怒神色放在心上,反而火上浇油地又讽刺了一句。 第八百七十九章 给我闭嘴 “如何又不会是凡人!顾主簿难道还会相信鬼神这样的无稽之谈吗?” 羽林卫被段恒毅满面讥讽的模样气的当下便现出些恼怒之色来,然而当他带着怒气呛声这句话后,脸色便更加的低沉起来。 “呵呵,鬼神之说?本官从不曾相信那些鬼怪之说,反倒是尔等逼迫本官相信的,不是吗?” “既无鬼神之说,偏偏又能瞒过尔等的耳目,在河堤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难不成还是你我当中出了鬼不成?” 面色阴沉的段恒毅脸上透着几分狠戾,偏偏说这些话时嘴角上又带着极为嘲讽的冷笑,火光的映衬下,好似鬼魅一般。 尤其是他在说那个“鬼”字时,格外地加重了语气且拉长了声音,本就是深夜之时,又在挖出多具白骨的河堤边,无形中便多了几分惊悚气息。 但在场的众多羽林卫都是轩帝身边的护卫,武功路数自是远超一般的江湖人士,且见惯血腥的他们又如何会惧怕恶鬼? 而仵作单大人则更是不会为段恒毅口中所谓的鬼而感到恐惧,在他看来,这些白骨都是会说话的证据,能为他提供很多的线索。 且他身为仵作,整日里与死尸骸骨打交道,若是被区区一个鬼字所震慑,又如何能当一个仵作? 是以在场中人,被段恒毅这话吓到的只有身为仵作土地的那个青年。 青年在听到段恒毅的这句话后,便满面惊恐地看着段恒毅,且正面对着段恒毅的青年突然一脸惊骇之色地看着段恒毅身后的树林里。 “啊……啊……啊……” 青年的嗓子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口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且声音嘶哑的厉害。 满面惊骇之色的青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段恒毅身后的树林里,随后那似是有些呆滞的目光又缓缓地落到段恒毅身上,而他的脸上也满是惊悚的神色。 但对于青年的变化,无论是段恒毅还是羽林卫们,都没有人在意。 段恒毅正在看着那名羽林卫,他想看看他究竟还有什么可狡辩。 而那些羽林卫们在听完段恒毅的话后,却脸上都开始现出恼怒之色来。 毕竟他这话说的有些太讽刺人了。 “在场中人出了鬼……”可不就是在暗指他们中间出了奸细吗?否则又怎么可能瞒住他们的耳目,在河堤上埋下了六个木箱子? 原本因这一事,羽林卫们已经是心有愧疚和难堪,如今又被他明明白白地点了出来,可不就是明摆着“顾主簿”再给他们难堪吗? 本已经是他们的失职不察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所以校尉大人才会急火火地去找了大统领,否则这件事情闹到陛下那里,他们一干人等怕是要被革职查办的…… “顾清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我们中间出了奸细不成?你可知你如此诋毁我等,同样等同重罪!” 一位羽林卫满面怒容地站出身来怒指着段恒毅,且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似是下一刻段恒毅若是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他便会拔剑相向一样。 但他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色厉内荏,明显就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又如何能恐吓得住段恒毅? 然而段恒毅脸上半分恼色都无,反而有些轻佻地吹了一声哨音,旋即便像是听闻什么笑话一般大声且肆意地狂笑起来。 “呵呵,诋毁?你还真是够大言不惭,明明是尔等的失职不察,偏又如此冠冕堂皇的来糊弄本官!若不是尔等畏惧,致果校尉又何至于跑去聂海阁那个老匹夫那里通风报信!” “我警告你们,别惹恼了本官,否则定然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段恒毅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少爷一般,口气也是狂妄至极,且他前后神色的变幻极快,像是癫狂了一般。 但偏偏他的这副模样不仅震慑住了那位试图恐吓他的羽林卫,也更让本就一脸惊惧之色的青年面色白的像纸一般。 青年的眼珠子好像都不会转了一样,直勾勾地看着段恒毅,且眼角余光还不时地看向段恒毅身后的树林里。 而每当这时,青年脸上的惊惧之色便会加深几分,活像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顾主簿,出了这等事情,实在并非是我等所愿,你这么说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吧?眼下还不如想想如何解决……” 那位被段恒毅恐吓住的羽林卫在沉寂了须臾后,便有些不死心地站出身来开始指责段恒毅。 “你闭嘴!让你们说的时候一个个都跟哑巴一样闭口不言,现在被本官拆穿了这副嘴脸,便想要来指摘本官,你以为你配吗?” 一脸怒色的段恒毅当下便厉声喝斥起来,带着讥诮的目光缓缓地从那些羽林卫身上扫过,然而最让他感到刺目的还是那箱盖大敞的六个木箱子。 从他看到那些箱子的第一眼便知道这其中颇有蹊跷,因为这些木箱子若是埋在河堤上许久,早该腐烂了才是。 可这些箱子除却颜色有些老旧以外,看不出一点被浸泡过的痕迹,明显是近日所为。 且直到现在他也猜不准羽林卫中到底有没有奸细暗鬼的存在,因为在他数次有意激怒这些人时,他从他们的脸上和眼中,并没有看到一丝心虚的神色。 而是只有一种屈辱感。 这种屈辱感也许来自他言语上分讥讽,也许……来自于他们身为羽林卫,却还能被人蒙蔽了耳目…… 而偏偏最让他感到心中不寒而栗的也是第二者。 这种强大的势力,让他不得不想到父亲和三千轻骑出事时的场景…… 并且这也让他越发的能确定,这两件事的幕后之人定然有着某种联系,活或者这一切都是同一人所为。 这种联想,让他一边有些感到激动的同时,却又让他从心底开始发寒。 激动的是他调查了那么久,终于误打误撞地摸到了这股恐怖势力的边缘,只要他抓住这条线,解开谜团便指日可待。 而让他倍感恐惧的是,有着这样势力的存在,是否他的所为全被看在了眼里…… 若当真如此,那么他做下这诸多,便都不啻于一种徒劳。 也许,他永远也查不清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可难道就因为敌手太过强大,他便要不战而退吗? 第八百八十章 拿人钱财 段恒毅深沉如夜的眼中现出了些许的恍惚神色,但他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一种带着凌厉杀气的变化,让在场的羽林卫首先便察觉到,且他们看向段恒毅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探究之余又带着些疑惑。 而一直站在树林中嘴角噙着一抹薄凉笑意的顾清临,恰好也看到了段恒毅的变化,且他站在林中已经有一会儿了,恰好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声。 他本想捉弄一下那名青年,却不想让他看到了一个比他还要真实的顾清临,和一个隐藏更深的段恒毅。 “呵呵,夜深人静之时,本该是万物休养生息之机,尔等却在这大吵大嚷扰人清梦,好不厌烦!” 口中轻笑了一声,顾清临便缓步走出了树林里,来到人前。 已经换了一身衣衫,且重新用玉冠束发的顾清临看上去极为儒雅,一副佳公子的模样,但偏偏说话时眼中又带着些许的嘲讽。 温润儒雅外又多了几分诡谲的气息,且他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让在场的诸位不约而同地便现出些惊骇之色来。 而这其中首当其中的便是那位青年。 青年听到顾清临的话后,有些僵硬地转了转眼珠,一张脸彻底的毫无血色。 “……你,你,你究竟……是,是……何方……妖物……” 青年抬手瑟瑟发抖地指着顾清临,看双眼却是看向段恒毅,口中哆哆嗦嗦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双眼一翻直接躺到了地上。 “呵,胆小如鼠!” 顾清临脸上带着鄙夷轻嗤一声。 羽林卫们在段恒毅急匆匆地走后,便已经有所耳闻,是以在初见顾清临现身后,也仅仅只是惊骇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常色。 但看向段恒毅的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不满,本来这范家庄就处处透着怪异,如今他偏又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到了驻地,可不就是没事找事么? 可又碍于“顾主簿”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羽林卫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是目光愤愤地看着段恒毅。 然而,段恒毅在顾清临出声后,便朝着顾清临看了过去,同时微微拧起了眉。 想不到他一时出神竟如此大意,竟然连顾清临是何时靠近的都没有察觉到,若是这林间还藏匿了不轨之徒,他岂不是要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更加让他感到失望的却是同在场的羽林卫们,一人恍惚不察,不可能人人恍惚不察,但偏偏就让顾清临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慢慢地靠近了过来。 这私似乎也让那些箱子的莫名出现,有些变得顺理成章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羽林卫究竟是毫无所察,还是有意为之…… 段恒毅目光微冷地瞥了一眼顾清临,似是对他无端捉弄人有些不满一般,旋即他对着一旁枯坐在河堤上不言不语的仵作单大人说了一句。 “单大人,小张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抬回去好好安歇吧!” 想要指望这个同在大理寺任职的同僚为他吐露几句实情,简直比登天还难,段恒毅已经对此人不报任何的希望。 与其相比,还不如他联手顾清临唱一出戏来的更为有效。 “如此就有劳顾主簿多加费心操劳了。” 仵作单大人也不含糊,像是听出了段恒毅有意赶他走一样,当下便站起身来,还颇为罕见地说了句客气话。 “你不好好在营帐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当真想让本官把你五花大绑你才老实吗?办案重地,又岂是你一个戴罪之人能来的?” 赶走了仵作单大人,段恒毅便像是撒邪火一样又把矛头对准了顾清临,当下便疾言厉色地叱责起来。 “呵呵,顾主簿怕是对某有什么误解,某不过是因河边的吵嚷安歇不下,想过来一探究竟罢了!” “况且你把某抓到这来,怕是也没想过要避开某的耳目吧?” 顾清临丝毫不在意冷脸的段恒毅,反而面上带了几分讥诮之色。 随后顾清临的目光便落到了段恒毅身后不远处的那些箱子上。 “呵呵,看来还真是大手笔呢!这么多的金银……” 顾清临口中戏谑一声,但话还未说完便被段恒毅打断。 “这些钱财的来历你可知道?” 这一次不只段恒毅眼中有些凌厉的视线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那些羽林卫们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也颇有些虎视眈眈的意味。 好似一旦顾清临承认这件事与他有关,这些羽林卫们便会像是下山的猛虎一般扑上去把他撕碎一样,毕竟这六个箱子的出现,已经把他们放到了一个不忠不义的位置上。 若是他们不能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注定他们便要为此受到惩罚,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面前的这位顾主簿不仅说话尖酸刻薄,且气量十分的狭小。 况且他本就与大统领之间有龌龊,又怎么能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顾主簿可是黔驴技穷才算计到某头上来了?某是伪装成你企图鸠占鹊巢,可你以为某若是能知此事,还是被你扣押至此任意羞辱吗?” “这个替罪羊你随便找谁某都不会有意见。” 顾清临口中接连冷笑几声,随后更是丝毫不知避嫌也毫无畏惧地缓缓走到了河堤上,甚至俯身从箱子中拿出一颗鸡蛋大小的金元宝在手中掂了掂。 “啧啧!十足十的真金白银呢,顾主簿可曾动心过?在某看来,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之事,不过又如此地明目张胆,看来是想让尔等都乖乖闭嘴呢!” 说着,顾清临把手中的金元宝朝着段恒毅掷了过去。 段恒毅微微眯了一下双眼,旋即单手接住顾清临掷过来的金元宝。 微微泛着温润金色光芒的元宝抓在手中时,段恒毅心中的怒气和恐惧同时上升到了顶点。 午后他离开城南进到宫中,而傍晚时分这里便潜进了匪徒在河堤上埋下六个箱子,反而对那些挖出来的尸骨没动分毫…… 这便说明他的所有行径都暴露在那人的眼中…… 如此说来,霜痕那里也并不是只有李生桐一人知晓。 第八百八十一章 何为十一 猛地,段恒毅心中便开始有些发慌。 倘若他的行踪一直被那看不见的幕后主使所掌握,那么他今日一行无疑是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霜痕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他在意的并不是能吐露线索的范志杰等人,他们的安危于他而言根本毫不重要,即使他们能为他解决眼下略卖人一案提供重要的线索。 可唯有霜痕他们的安危才是他真正放在心上的。 线索没了可以再找,且范志杰等人会不会招出实情,也不过是个可能性极小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霜痕他们的安危重要,这件事已经让父亲和三千轻骑死的不明不白,若是霜痕他们再因此事丧命,那他才真是难辞其咎! 蓦地,段恒毅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清凉又透着暖意的夜风缓缓吹拂,荒草丛中和林间树梢都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 然而就是这种有些令人心惊的声音却仿佛让段恒毅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且已经褪去温度的手也重新变得温热起来。 而那颗被他捏在手中的金元宝则像是一块烫手的炭火一般,他不禁感到手心有些灼热起来。 拇指缓缓碾过金元宝,段恒毅却发现了些许的异常。 他举起金元宝到眼前察看,便发现元宝底部清晰地刻着“十一”的字样。 十一,究竟是代表什么呢?是江湖暗语还是这只是一个代号? 那么顾清临甩手把元宝丢给自己,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上面的蹊跷? “十一……” 段恒毅轻喃出声,却又不解其中之意,且他也感觉仿佛已经见到些许明朗的天,又重新覆盖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乌云一般。 “呵呵,让我等乖乖闭嘴?照本将看,该乖乖闭嘴的是你才对,你一个来历不明又是戴罪在身之人,也敢妄议,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名羽林卫许是看不惯顾清临面带嘲讽的模样,当下便站出来冷着脸面反讽了两句。 若说敢给他们脸色看的“顾主簿”碍于陛下的颜面,他们忍两句便也就算了,可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不敢以真面示人的宵小竟也敢出言讽刺,这又让他们如何能忍? 一向伶牙俐齿快人快语的顾清临,又岂能放过这等可以让他宣泄心中无名怒火的机会! 况且他方才在林间时见到段恒毅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当真是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舒畅。从前他在金陵只能算得上是仗势欺人,然而段恒毅如今的手段比他不知要高了多少。 如今难得有大好时机,也可以让他狐假虎威之时,又不必担心会被家法处置,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况且,他才刚送给了段恒毅一份见面礼,又配合他演戏,于情于理段恒毅也定然会偏袒他。再有他又怎么会让段恒毅如此轻易地便得了便宜? “不耐烦尔等又能奈我何?陛下尚且没下旨处死我,你等也只能逞些许的口舌之快罢了!” “哼,某大人大量不与尔等计较,还是乖乖闭嘴吧!” 两人的争吵声和其他羽林卫嗡嗡嗡的低语声,让一心琢磨这个“十一”背后真正含义的段恒毅有些头晕眼花,且这些声音掺杂在一起远比夜晚那些连成片的蛙鸣还要让他感到聒噪。 “够了!你是来添乱的吗?” “还有你们,本就是失职不察,事后不知反省,反而在这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拧着眉一脸怒色的段恒毅,接连两声毫不留情的训斥才结束了顾清临等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呵呵,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也太小看本官了!” “这点微末的黄白身外之物,便想要本官就此放手不查此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眼角眉梢都带着凉凉的讽刺之意,段恒毅有些凌厉的视线扫过那些羽林卫的脸,旋即手上用了几分力道,把那颗金元宝掷回了箱子中。 “既然已经承办此案,本官便没想过要三缄其口,这不仅仅是因为本官想要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而是本官不想让那些被你们亲手挖出的白骨含冤不明。” “略卖人本来已经足够人心惶惶,又枉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本官岂会视而不见!” 像是有意要告诫在场的羽林卫一般,段恒毅疾言厉色地大声叱责着。 这一次段恒毅没有再去有意地观察众人的脸色,因为他知道但凡是有血性的男儿,便都会对此等卑鄙行径恨之入骨,而不是会选择与之同流合污。 对此,他对这些羽林卫的考验便也到此为止。 余下的,他便是要尽力的调查这个“十一”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他坚信,这个“十一”定然不是随手刻下的一个印迹,因为他知道设计这一切的背后之人对他自己的心计和谋略相当的自信。 今日出现在这的六个木箱子有买通他、想要他对此三缄其口的用意在其中,但又何尝不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嘲讽? 嘲讽他像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却始终找不到明确的出口;挑衅他即使抓了范志杰等人又如何?还不是半点紧张都没有! 这时的段恒毅心中,对那位始终不肯未曾露面敌手的恨意已经不能说是恨之入骨,而是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总有一日,他要亲手手刃了这个奸佞之辈! 段恒毅狠狠地咬了咬牙,直到两腮酸痛甚至变得有些麻木时,他才缓缓地吐出心口堵塞住的那口恶气。 “壮士谈吐间颇有些文雅,想来应是识文断字的,那么便有劳壮士将这些黄白之物一一记录在册了。” 语气虽然放缓了些许,但脸色却依旧深沉的段恒毅转而对顾清临言说一句,旋即便又转头对着一旁的羽林卫交代了一声。 “劳烦诸位把这些箱子抬到本官的营帐中,且今后的守卫请务必加强防范,至少不能让他们出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否则,到最后本官到陛下面前也是不好交代的。” 这一次的段恒毅没有疾言厉色,亦没有嘲讽,只是语气颇为冷淡。 然而这些话却远比先前那些极尽嘲讽之言要更加的能让人心服口服,毕竟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所透露的深意他们又怎会不明? 只是这些金银元宝的用途段恒毅却并未言说一二。 第八百八十二章 扁舟倩影 颗颗闪烁着光芒的星子点缀着有些寂寥的夜空,一弯浅月高高地悬挂在半空,像是一艘等待着夜归渡客的小舟。 却殊不知千百年来,月盈月缺,那一艘扁舟上只有一道稀疏似是月桂树般的倩影,再无他物…… 也许见惯了日月星辰的变幻、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见证了沧海变桑田的巨变,它并非是孤独的…… 亭亭玉立在水面上的荷叶轻轻挥舞着手掌,点缀在一片碧绿夜间的点点粉嫩,是白日里曾绽放了一整天的莲花,如今却像个娇羞的少女般躲藏在叶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点缀着几盏摇曳灯笼的角亭里,一阵悠扬婉转又带着些许悲凉的琴声又有传出,随着夜风在这偌大的荷塘附近飘飘荡荡。 随着琴声悠扬飘荡的,还有一阵悠远绵长且颇显苍凉的潮尔音。 两种琴音自成曲调,但偏偏又能时而和之,像是在弹奏之人的心中早已谱曲千万遍,是以不过是随心而来的演奏似是早已经演练了千万遍一般。 静静飘荡的夜风似是也随着这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然弹琴之人的纤纤素手虽从琴弦上缓缓离开,但那些飘荡的琴音却仍旧未曾散去,大有绕梁之势。 一曲终了,叶婉茹缓缓站起身来,却又看着桌案上摆放的琴有些出神,且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也有些微的颤抖。 明明她并未想要弹奏这样带着悲凉的曲调,可不知怎的,当指尖触碰到琴弦上时,那些过往的悲伤和甜蜜便一齐涌上了心头。 且她也发现,今夜的她格外的想念恒毅…… 甚至有一瞬间,她曾奢望他会出现在她身旁,与她一同欣赏这美好的月色,抑或是什么都不说,只静静的坐着便好。 默默地相望,便已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且她知道她的那些思念,他是懂的…… 作如此想,似是有些愧对这样清凉的月色。 “额格其,你是又想他了吗?” 呼延雪莹双手拄在下颌上,一双明亮的眉目中似是也带上了些许的悲伤。 叶婉茹被问的一怔,眼中飞快的有一道悲伤一闪而过,旋即她便轻叹一声,缓缓地转脸看向了面前那大片的荷塘。 “想啊,如何会不想,那么铭心刻骨的一个人,又怎会轻易便忘掉。” “额格其……” 呼延雪莹从未想过叶婉茹会毫不掩饰地便表达出心中所想,且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来安慰。 但叶婉茹身上的那股忧伤,她又能清晰的感觉到。 “额格其,我听王父说,人去世以后会变成夜空中一颗最亮的星,会时刻守护着心爱之人。小时候每当我吵着要额吉的时候,王父总会与我一同看夜空……” 呼延雪莹的声音顿了顿,脸上也露出浅浅的带着怀念的笑意来。 虽然她后来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传说,但她也宁愿相信那是真的,她也愿意让额格其相信她的心爱之人会一直默默守护着她。 “若是……若是大王兄能和额格其在一起就好了……” 呼延雪莹在心中偷偷地闪过这道念想,便颇有些感到惋惜地轻叹一声。 “会的,我们爱的人会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就像我们也会对心爱之人一直守护一样。” 叶婉茹眨了眨眼,似是当真觉得头上夜空中的那颗星子正在慢慢变得更加闪亮。 但同时她的心中又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失望,倘若恒毅已经变成了一颗星,那么她的曾经所想,便当真成了一种痴念。 她宁愿他没有变成一颗星来默默的守护着她,她宁愿他仍旧活在这世上,只是是一个她所不知的陌生之地。 那样……也许在某时,他们还会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擦肩而过…… 至少,她还能看见些许的希望。 否则,再见时,便只能是黄泉之下的忘川旁。只是,饮了那一碗孟婆汤,又如何能忆起前尘的种种过往? 缘分断了,便终究是断了,难以再续。 呼延雪莹看着叶婉茹带着一抹寂寥的背影,口中轻叹了一声。 她不知那化不开的思念是何物,但额格其身上的那些悲伤她依然能感受到。 她不知道究竟要怎样的铭心刻骨,才会始终念念不忘。 “嗷呜!” 一直安静地趴在叶婉茹脚边打盹儿的雪虎似是刚睡醒一般,口中大吼一声,便抖擞着壮硕的身躯迈着轻缓的虎步站了起来。 雪虎转了一圈后,亲昵地靠在叶婉茹身上蹭了蹭,便一跃跳进了池塘里开始凫水。 栖息在池塘莲叶间的鸳鸯和蛙,被雪虎的突然闯入从睡梦中惊醒,一时间只听闻鸟叫、虎吼和蛙鸣响成了一片。 当真是一是激起千层浪,原本静谧的夜,也被雪虎突然的闯入而打破。 呼延雪莹被雪虎飞扑着去抓弄,四处逃窜的鸳鸯时那副憨傻的模样逗得前仰后合,欢快的笑声伴着那些鸟叫蛙鸣响彻在耳边。 而叶婉茹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弯起的嘴角上挂上了一抹笑意。 同时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的那些悲凉,似是也被雪虎的这一番胡闹而驱走。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贪嗔痴念,果真是要不得。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怀瑾尚且在半空中飞掠时,便看到了这里一片兵荒马乱的场景,他微微拧了拧眉,但还是飞快地朝着叶婉茹的方向飞掠了过去。 自从河阳郡主和雪虎来到府上,小姐似是比从前开怀了不少,只是奈何烦心事总是不断…… “小姐,小的打探到今日申时末,顾二公子从城南进了宫,且同时顾大人携一位与顾二公子面貌相同之人也一同进了宫。都传有一位易容者想要鸠占鹊巢闹到了顾府,这才去请陛下圣断。” “竟有此等荒诞之事?我今日在街上还曾遇到过顾公子,那时他便行色怪异,且似是还碰上了什么麻烦事……” 呼延雪莹听罢怀瑾的话,便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 而叶婉茹却同样紧紧地拧起了眉。 午时她方才收到顾清临的信笺,不过几个时辰便出了这样的事,那么顾清临在街上与雪莹相遇会一种偶然吗? 看来这城南一案当真触碰到许多人的利益,不过刚刚开始调查便麻烦不断。 第八百八十三章 雾里看花 只是让叶婉茹倍感疑惑的是,从种种迹象上都能看得出来,背后之人定然是一个诡谲狡诈且处事极为谨慎之人。 仅仅凭着一个相貌相似之人,便想要闹上门来鸠占鹊巢,实在不像是那背后之人的阴险手段,难不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可仅仅是一个城南范家庄,应当还不至于让那人方寸大乱才是。 倘若幕后之人如此的沉不住气连这点城府都没有,那么他们调查了这么久也不会半点头绪都摸不到才是,又怎么会轻易地就把整个范家庄控制在手? 如此看来,范家庄于背后之人来说并不见得有多重要,至少不会让那幕后之人有鱼死网破之心,且也定然不会是那背后之人的最后筹码…… 那么这个“类卿”之人的出现,便变得时分可疑。 会是声东击西之法吗?搅乱这一池静水,实则背后是另有目的。 顾清临对她虽然较从前敞开了些许的心扉,但还是有诸多事情都做了隐瞒。 就像那夜出现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夜行人”,就像被抓起来的范志杰等人被羁押在何处……这些实情顾清临从未对她吐露过。 对于这种种她曾起过窥探一二的心思,可顾清临这人如此狡猾,又怎么会留给她一丝一毫的破绽可寻?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思诡谲缜密之人,又怎么会被旁人给算计的? 又恰好在街头闹市中遇到了雪莹,恰恰又是雪莹替他解了围…… 街头相遇当真只是偶然吗? 好端端的,他不在城南办案,又是去往何地才会被有心人盯上的? 轩帝对此的态度又为何? 一个个似是相连但却又看似牵连甚少的疑团,在叶婉茹脑中搅成了一团,让她越想要看清这背后的真正症结所在,却越发的困惑起来。 思索了须臾后,叶婉茹才猛然发觉她只听了怀瑾的禀报,便冥思苦想使自己险些陷入怪圈里,却没来得及问这件事的后续处置。 既然已经闹进了宫里把事情摆到了御前,那么这件看似荒诞的闹剧,是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结果的。 “这件事后续的处理为何?” “若说这件事说来也怪,小的打探到那位仿冒者并未受到任何的惩罚,反而还随顾二公子一同乘车回到了城南。” “据属下所闻,大约是顾二公子觉得这人还有用处,甚至为此还忤逆了一心想要处死这人的顾大人……” 怀瑾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的疑惑不解,但更多的却是带了一点幸灾乐祸,像是十分乐意得见顾清临不顺遂一样。 “想不到顾公子看上去是个混不吝的顽劣少爷,却有如此宽广的心胸,竟能如此对待想要取代自己的人。” 呼延雪莹听罢怀瑾的话后,面上稍有怔愣,旋即便由衷地赞赏了一句,且一双明亮似水的眼中也染上了些许的歉疚之意。 似是在为她曾经对顾清临有过的偏见而感到羞愧一般。 “他……” 下意识的,叶婉茹便要张口反驳,但在说了一个字后,便又缓缓地闭紧了嘴。 顾清临这个人十分多面,她并不完全的了解这个人,且雪莹对此人的看法也并没有错,至少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的确是该赞他顾清临一声大肚能容的。 只是,顾清临越是这样做,她便越发地觉得这二人之间有猫腻。 若非有什么不可告人得到秘密,她顾清临睚眦必报的性格就算不斩杀了此人,也定然不会就此轻饶了他,又何至于为此忤逆他父顾言呢? 莫不是顾清临想要玩一出金蝉脱壳? 这个想法一在心头闪过,叶婉茹便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感到更加的迷惑。 且她的这个猜测,看起来远比这个人的出现要更加的荒诞…… 金陵这一块是非之地,正是顾清临崭露头角以后所想要的,朝堂上的情形越乱,于他在朝堂立足越发的有利。 且这种种混乱局面的背后,未尝没有他的推手在其中! 乱世出英雄,没有乱世,那他便自己亲手造一个乱世出来,只为了他自己的加官进爵。 可若单单的只是为了加官进爵,按照其父御史大夫顾言为他安排的路,考取功名以后再顺理成章的进入庙堂之上不好吗? 他又何须如此地大费周章、另辟蹊径,在轩帝宴饮百官之时的除夕夜宴上,以一番极尽阿谀的大袖之论来夺人耳目,只是为了让人看到他非常的手腕和智谋吗? 为什么,她竟会隐隐觉得顾清临的目的并不在此? 可这个人明明一直都是一副,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示人,那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叶婉茹在想着这些的同时,手中的笔丝毫未停顿过,但她笔下所写却并未有过半点的质问,不外乎是三言两语的慰藉之言,对于案情的进展也不过寥寥提了一笔。 想要问的太多,毕竟这些疑惑若是一日不解,便会在她心头缠绕一日,可她又唯恐适得其反,毕竟顾清临这个人太难以捉摸。 “这一次要亲手交到顾公子的手里,莫要像之前那般,见他不在便放在营帐里。” 把信笺交给怀瑾的时候,叶婉茹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可见这世上的事当真是差一时,便会相去甚远。 午后她同样命怀瑾把书信交到顾清临手中,然而怀瑾去往城南又返回府上,这期间顾清临早已经不在城南,而是在街头的闹市中偶然现身后便又不知所踪。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到此时方才听闻这等消息。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确定,中间顾清临的离开是前往了羁押范志杰等人的秘密之地呢? 若是能查到此处,便可得知他隐藏起来不肯示人的那股秘密势力为何,也就能知道他究竟是在为谁人做事,抑或是便可探听一二他的真正目的。 只是顾清临此人太过狡猾,不到万不得已,她怕是不会触碰到分毫。 相比缠绕在这些事情上的谜团,丝毫不必包裹在顾清临周身的迷雾少半分。 且看这个人,永远像是雾里看花一般,十分不得清明。 第八百八十四章 终有回响 映衬着明亮烛火的房中,窗棱上照影着一道女子纤细灵动的身影,在这静谧的夜里,无端端地便凭添了几分婀娜。 细听之下,似是在这幽幽夜风吹响的同时,还能听闻几声似是呢喃一般轻清柔美的曲调。 房间里,孔采薇正端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脸上带着一抹有些甜蜜却又透着些许娇羞的笑容,一双明眸是烛火的映衬下,似是天上的星子般熠熠生辉。 纤细的青葱玉指拈着细小的绣花针,动作稍有缓慢但却极为认真地从挣子上的素色布料上来回穿过。 月白色的锦缎料子上,隐约能看出几株墨竹疏斜成枝的模样,且还隐隐能看出几分墨竹上透出的傲骨和气节来。 这便足以见得孔采薇的绣工已经十分的巧妙绝伦,她如今的这般,倒并不像是她曾经所言的那般样样不精通。 旁的自不敢说,但只绣工上却是长进了不少的。 这也是自顾清临前往卓阳国后,孔采薇每每响起她亲手为他赶制的那件披风上有些粗鄙的针脚,便心中一阵羞愧难安后,才决心要好好的磨练一下自己的绣工。 清临表格自幼无论是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想来那粗针粗线绣工丑陋的那件披风,清临表哥自是看不上眼的。 她倒是从未想过那件披风被束之高阁蒙尘是对她的一种羞辱,她反倒是觉得,倘若清临表哥当真穿戴了那件披风才是要有意羞辱于她。 那样惊才绝艳芝兰玉树之人,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她自是不愿她那拿不出手的粗鄙绣工去玷污了他,更不愿看见他因此而遭到旁人的嗤笑。 她的清临表哥值得更好。 即使指尖曾被锋利尖锐的绣针刺满了伤痕,她都始终不会有半点的怨言,这是她的选择,是以无论是苦还是甜,她都会甘之如饴。 况且她时常会想,清临表哥对她也并非半点情谊都无,否则依照清临表哥一贯的行径,又怎么会收下那件披风? 送出去的礼物代表的是她的心意,而收下衣裳的清临表哥又岂会不懂? 至于穿与否,她便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总归是可以看到希望的不是吗?又何必去计较恁多,只会徒添烦恼罢了! 早就已经想通的孔采薇脸上,已经不见了过去一段时间里时,常现出的苦恼之色和丝丝缕缕的彷徨苦楚,只剩下满心的期待和些许的甜蜜。 这几日清临表哥正是忙的时候,原本知道清临表哥回来时,她便打算第二日便递上拜帖,可哪知,帖子还没送出去,便接连发生了这些事。 她自是也只能把心思往后一拖再拖,她自认并不聪慧,帮不上清临表哥什么忙不说,只怕是会碍手碍脚的去给添乱。 那样一来,怕是清临表哥对她会更加的不喜,好在,仗着这份表亲的关系在,他总是不好太给自己脸色看。 可她如今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也曾听父亲闲谈时说起过,想要去把这门亲事退了。 若不是娘一直压着,只怕这最后一点点的牵绊也要被斩断。 她又如何会不着急?私下里追着清临表哥后面乱跑,她已经是金陵闺阁小姐们中的笑话儿,若是再亲自上门提亲,只怕爹才会真的恼了她。 可是,清临表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与自己心意相通…… 想着心事的孔采薇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不少,眼中也布上了些许的愁苦来,看向桌案上烛火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出神起来。 她一直记得上元节花灯会时,那样温言温语双眼明亮不带一丝阴霾的清临表哥,更记得临江画舫上那一曲愁绪千结带着悲凉之意的箫曲…… 虽然这些都不是为她所为,但她仍然感到十分庆幸。 庆幸她有幸能见到清临表哥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同时也更加的感觉到,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打开清临表哥的心扉,她将会是最幸福的人。 那样的人,一旦动情,便怕是会用情至深。 若是能有幸成为他的妻,与他举案齐眉共赴华发,只怕是她穷极一生都会向往且感到幸福的事。 有些出神的孔采薇双眼晶亮,眼角处似是有些盈盈的水光闪过,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从眼角滑落,直落在了手上撑着的锦缎布料上。 有些许的温热又带着一丝冰凉的水意滑过时,怔神的孔采薇当下便转回了神,垂目看过去时,便发现那墨竹上已经被晕开了些许,像是挺拔的竹节上长了一个怪包一样…… 孔采薇的脸上现出了懊恼的神色来,眼中也带着些许的惊慌。 本想绣一方锦帕,思来想去绣坏了数块布料后,这才选了墨竹,既能不让自己的心思表现的太过明显,又能沉得起清临表哥…… 可如今,全倒是被她这一滴不合时宜的眼泪毁了。 “可怎么办才好……” 孔采薇低喃一句,便抬手有些慌乱地用指尖去擦拭那一点泅湿的泪痕,却丝毫未想起绣针正插在那处,直到她的手按上去被针尖刺痛,她才口中低呼一声。 白皙的指尖上被尖锐的针尖刺破,一颗鲜红的血珠飞快的泅进了方才那颗眼泪的位置。 这时的孔采薇已经没心思去呼痛,满心只有这方精心绣制的锦帕被毁于一旦的可惜可叹。 若单单只是泪痕便也罢了,只是如今这一块浅色的布料上染了血迹,还如何送人! “还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难怪清临表哥不喜,不过是一方最简单的帕子,浪费了许多的料子不说,如今又……” 极为气馁的孔采薇双手紧紧抓着挣子外的布料,看着那一抹嫣红的竹节上眼中满是痛苦。 可怎么办才好,这一方帕子若是就此作废,那再想绣另一方帕子,怕是没个把月是不成了,毕竟她的指尖上一直都是旧伤未去便添了新伤…… 再要逞强绣下去,这一双手怕是要废了。 “本就平凡无奇,若是再患有隐疾,只怕更配不得表哥了!呜呜呜……” 越想越有些心惊不安的孔采薇死死地不撒手,直看着眼看便绣成了的帕子垂泪。 她的哭声惊动了外间值夜的侍女,恰好这时房外又传来一道有些许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小姐,顾家二少爷给您送信来了!” 第八百八十五章 他也会怕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几乎同时传进了孔采薇的耳中,但她却仿佛只听闻到后一句话般,且耳边也似是一直在回响着那句话。 “顾家二少爷给您送信来了……” “顾家二少爷……” “给您送信来了……” “送信来了……” 一声声的叠响回顾在耳畔,双手仍旧紧紧地抓着绣花挣子的孔采薇有些茫然地转回身,看向了被雕花隔断阻挡住视线的外厅方向。 一颗颗滚烫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从她眼中滑落,直到滚过光洁的面颊,顺着纤细的脖颈流进衣衫中。 孔采薇好似不知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般,目光有些恍然地看着一前一后走近的两位侍女,脸上带着一股不敢置信的怀疑和一股欣喜,口中有些颤抖地问出声来。 “可……可是当真?” “瞧您,好端端的哭成这般做什么,再伤了眼睛,这段时日您没日没夜的苦练女红,这会又哭,您这眼睛还能好吗?” “奴婢什么时候骗过您,咱们这些人哪个不知道顾家表少爷对您有多重要,又哪敢随意戏言,您莫要再伤心了!” 一前一后进来的两名侍女见到孔采薇这副模样,便不由地也跟着有些眼眶发红,后进来那位脸型圆润的侍女甚至是劝着、劝着便开始跟着垂起泪来。 她们小姐虽说与顾家表少爷有婚约在身,可谁人不知各家府上都扭着不愿意这门亲事,偏偏上面有两位夫人压着,可这亲事到底做不做得数还是两说。 偏着她们家小姐一心倾慕顾家表少爷,可顾家表少爷人风流多情也就罢了,对小姐的态度也是若即若离,偏得摸不着他的真情实意。 为此小姐受的那些委屈自是不在少数,更甚至是为此那些自诩名门贵女们也渐渐的疏远了小姐,唯恐这样不懂自爱的小姐连累了她们…… 什么恬不知耻、不知脸面为何物……难听的话多了去了,如今小姐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她们又如何会感到不喜? 总算是没白白地捱过那些长舌妇们的平白糟践…… “是真的……是真的,奴婢没有骗您……” 脸庞圆润的侍女跪坐在脚踏上,哽咽着却还是不断地开口安慰着孔采薇。 另一位模样俊俏的侍女也赶紧擦了擦沁出泪花的眼角,有些嗔怪地点了点脸庞圆润侍女的额角,有些破涕为笑起来。 “傻丫头莫不是痴傻了,信笺呢?还不快拿给小姐看看!” “您看奴婢这一高兴便糊涂起来了,小姐您看,这可不就是表少爷的手笔么!” 脸庞圆润的侍女拈着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随后便从袖口里抽出一封平整的信笺笑着递到了孔采薇的手上。 “嗬,倒是我心浮气躁经不住事,倒惹得你们也跟着哭一场。” 一手捏着信笺的孔采薇指尖仍旧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她面上带着些赧然地轻笑一声,只垂眸用那双闪着泪花晶亮亮的眼有些贪恋地看着手中的信笺。 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的绣花挣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左侧摆放的针线匣子上,抬起仍旧微微发抖的指尖从信笺上轻轻抚过。 如今的她也算是守得云开了吗?如若不然她又为何会喜极而泣?就连侍候她的两个小丫头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应该算得上是心愿得偿吧?否则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清临表哥,又哪里会主动给她来信? 从前啊,都是她一直追在清临表哥身后在跑,把一个女子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全都抛诸脑后…… 旁人会如何看待她,她从来都不怕,她只怕那个人当真是没有心的…… 可如今,信笺就在手里,她也能从信封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迹看出这封信笺的确是出自他手。 可为什么她却没有勇气去开启这封信笺? 前几日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有耳闻,可她从来都不信的,但唯有他之言、他之语,她是确信无疑的…… 身旁的侍女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孔采薇已经忆不起来,当眼前的光亮逐渐消失,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时,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捏着信笺的手已经有些僵硬,就连叠在一起的双腿麻木到似是失去了知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孔采薇对着黑暗幽幽叹了一声。 想不到她也会如此的胆小会感到惧怕! 借着外间星点的烛光,孔采薇摸索着从桌上拿起火折子点燃了侍女早就备好的烛,当屋子里渐渐被光亮重新笼罩时,孔采薇眼中的忐忑不安也被照的清晰可见。 而这时的城南范家庄里顾主簿的那座营帐中,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不同的是,段恒毅端坐在椅子中,手中捧着薄薄的一张纸,神情认真地看着。 而顾清临正半蹲在地上检查着箱子里的银锭子金元宝,逐一检查后,才走到桌案前记录下来。 “哼,不过寥寥几句你便看了这许久,可是梦魇呢!” 被支使干活的顾清临看段恒毅一脸春风要笑不笑的模样,心中便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升起了些许的怨气。 他不在这许久,那个傻丫头竟也追着这个人身后许久…… 每每想到此他便忍不住一阵气恼,且更让他有些慌乱的是,他不知那个傻丫头还会不会一直这样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的脚步。 若是连她都放弃了,那他在这里才当真是了无牵挂了! 而他的念想,便也彻底的消散…… 段恒毅眼中带笑又飞快地在信笺上看了几遍,才像是有些餍足地把纸张收起来塞进了腰间的荷包中,旋即有些得意地挤兑了顾清临几句。 “呵呵,像清临兄这样多情风流之人怕是不会懂这种……这种倾心以待的情为何物,你就莫要嫉妒了,好好把这些赃银一一记录在册才是。” 然而这些话说完后,段恒毅的眼中便升起了些许的狡黠。 “清临兄可知……” “不知。” 段恒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清临有些恼怒的声音冷冷打断。 第八百八十六章 尽力游说 “呵呵,清临兄如此恼怒做什么,不过是让你做些许小事罢了,缘何这般怨气冲天?况且某还未说什么,你便先言不知,难不成清临兄还能掐会算?” 也许是因为终于可以和顾清临本尊坦诚相见,彼此揭开了身份;也许是一直追查的事情终于有了些许的线索;也许是因为收到了叶婉茹这一封暗含担忧的信笺。 致使段恒毅心中的那些担忧都纷纷藏匿起来,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能让人心生欢喜,而恰恰他最有体会,所以他才想要问问顾清临究竟待孔笙孔大人之女采薇如何。 顾清临和他提出过想要去见一见顾府的两位夫人,也在回金陵之初便约见了旧时的三两好友,却唯独没有提过这位对他情有独钟的孔采薇。 他越是避而不谈,他便越是觉得他有些欲盖弥彰。 “怨气冲天?你占了本少爷的身份,难道还想要本少爷对你感恩戴德不成?不管你问什么,某都是不知!” 微微拧着眉的顾清临并未抬头,而是认真地在账册上记录着,只是嘴上仍旧不饶人地带着怨气冷笑一声。 “你这不知那不知,可不就是一问三不知吗?” 好心情的段恒毅,丝毫没有被顾清临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震慑住,反而心情大好地起了揶揄的心思。 他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倒着坐在了桌前,看着顾清临认真的把每一箱里面的金元宝和银锭子的数量和重量记录在册。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后,段恒毅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顾清临的字便如其人一般,看似规矩,但又能从那些字上看出一股狂放不羁的姿态来,便像是他这个人一般。 这字体他曾临摹了许久,如今再看,他笔下的字与顾清临本尊的字已经难辨真假,可如今再一细细比对,终究是少了几分狂放多了几分刚毅的。 这些都像是早已经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难以磨灭的。 且他发现顾清临十分的抗拒自己窥探他的内心,但这也恰好能说明他的在意。 也只有在意,才会让他如此的避之不及。况且避而不答本身便是一种有意遮掩。 记完最后一笔,顾清临甩手把手中的毛笔甩进了笔洗中,溅出来的清水带着几滴墨汁飞溅在桌案上,更甚有几滴墨水直接溅到了他的衣袖上。 顾清临看到袖口上的一两点墨污,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旋即拧着眉问道:“这么大一笔钱你当真打算全都上缴国库?” “不上缴,难道当真要被收买吗?做一个会审时度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佞臣?” “你可有想过,这世道若都如此,我等又要如何苟活?” 段恒毅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 顾清临缓缓踱步到帐口,对着已至中天高高悬挂的月轻叹一声。 “世道便如此,你又如何苦挣?天下间之事不过是大同小异之势,尔如此又有何意!” 听到这句诘问,段恒毅便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似乎哪一句都无法表达出他内心里的所想和感受。 且他也感觉到对于此,顾清临不是没有半点怨言的。 就像他看不惯顾言父子的奸诈诡谲一样,就像他宁愿被孤立、被排斥也不愿苟同。 也许他也是反抗过的,可最终不过还是败在了一直束缚着他自己的那条条框框下,他选择了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少爷…… 可这些事总归是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就像那些戍守在边关苦寒之地的将士们一样,倘若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一心求富贵谋权势之人,那么大耀国便呈门户大开之势。 敌人的进入便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又何来的安然?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只存在,又何处安家? 凡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对与错,是与非也总是要明辨的。 想到这些段恒毅心中因叶婉茹一封书信而带来的轻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唯有的沉重。 取缔暴政,改朝换代虽为大逆不道之事,但却又是必行之势,且任重而道远,仅凭他一己之力远远不够。 思量良久后,段恒毅也只是声音坚定地回了这一句。 “为求心安,为求无愧于心。” 旁的什么,他说不出口,也知道说出来不过是夸夸其谈罢了! 他只能求一个心安,求一个问心无愧。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一直都是父亲对于他的教导,他时刻不敢忘,且也早就把这两句话融入到了骨血之中。 这一次的顾清临没有在出言讥讽,且脸上惯常带着的清浅笑意半点也无,只有由心而发的一股敬佩之意。 “好一个无愧于心!恒毅兄当真是心中有宏愿之人!” “宏愿也好,私心也罢,总归是独木难支的。” 段恒毅别有深意地看了顾清临一眼,同时也抬手略显沉重地在顾清临肩上拍打了几下。 而段恒毅在说完这些话后,眼中甚至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期待。 他期待顾清临能与他并肩同行,能与此人携手,如他无疑多了一只有力的臂膀。 且现在的他十分的庆幸,庆幸那颗秘药并没有给顾清临带来后患,否则这样一个心有沟壑之人,便着实是可惜了。 “呵呵,恒毅兄也会有彷徨之时吗?在清临看来恒毅兄怕是世间少有的明白人了。” 像是看不懂也听不出那些言外之意一般,顾清临脸上又挂起那些满不在乎的清浅笑意,且也反过来揶揄了段恒毅一句。 再一次被委婉地拒绝,段恒毅心中隐隐有股失望在蔓延,但却也知道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也许,顾清临此人头上是生了反骨的。 有些事也只能等他自己想通后做了决定,他才能得偿所愿,否则,此人一旦被逼急,怕是会跳起来反咬一口的。 “明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难得糊涂不是吗?” 段恒毅口中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便顾自走出帐外。 营帐上空偶有一两只夜归的鸟飞过,只留下几道黑影在夜空中一闪而逝,而他所等待的归鸟却一直未曾回来。 第八百八十七章 像钱串子 送给婉儿的书信他已经让怀瑾走的时候便一同带回去了,可比这要早些时候送到霜痕那里的去信,却久久没有回音。 这种情况属实是有些反常啊! 因顾清临现在还在他这里的缘由,不只是老狐狸顾言,只怕是轩帝那里也必然会安排了耳目在这附近…… 他若是现在便迫不及待地去往霜痕那里,便是不打自招。 且有李生桐的小人之言在前,虽然他已经向轩帝解释了这个中缘由,但看轩帝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怕不过是迷惑他罢了。 轩帝有心想要肃清“异己”,那么眼下这略卖人一案便是他的磨刀石,而自己便是他手中那把开了刃的钝剑。 锋利与否,可用于否,便都在此一举。 是以,轩帝对待此事的态度,远没有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漠然。 他现在只希望霜痕他们安然无忧。 至于范志杰等人,能不能开口他已经不报任何的期望。 只要人在,线索迟早都会调查出来。 但人若是没了,那才是真的什么希望都没了。 清幽的月光淡淡地映照在这片河堤上,清爽的夜风送来了渡口那里独有的腥气,白日里令他十分厌烦的腥气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眉头轻皱的段恒毅缓缓地吐了口气,眼中带着烦闷的视线从黑黢黢的河堤上掠过。 也许,明日一早开工后,这河堤上还会继续挖出尸骨。 而这一处看似风景独好的渡口处,他们所见的并非是水好鱼肥,而是遍地埋葬着尸骸,那些肥美的鱼虾,不过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罢了。 想想便令他心中一阵作呕,他想不到人竟可以坏到如此地步,他们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真有心想带轩帝来此地看看,让他看看在他的不作为和荒淫无道下,他的子民们究竟都是怎样被残害的! 看他还是否能够心安理得地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享受荣华富贵! 这些也不过是想想罢了,轩帝若当真来此,他便会一摇身从新晋宠臣便为阶下囚! 出城向西游览借此抚慰受灾的百姓,已经是他目前所能做出的最大算计。 再多,轩帝便容不得他放肆了。 这一点他十分清楚,清楚轩帝的底线在哪,而这一道底线,是现在的他所不能触碰的。 “庸人自扰!” 就在段恒毅想要长叹一声的时候,自他背后传来顾清临带着冷嘲热讽的声音。 转回身后,段恒毅便看见段恒毅正站在大帐门口,像是没骨头一样依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不知清临兄可有烦恼?” “有何烦忧?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然又何以解忧?唯有佳酿!” 听着顾清临的顾左右而言他,段恒毅心中对于眼下便想要拉拢顾清临的心思便也淡了些许。顾清临这个人太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他几次三番的试探,也只是无功而返。 “呵呵,清临兄果真是一位大智若愚之人也!” 口中带着无奈感叹了一声后,段恒毅便抬脚目不斜视地走进了营帐中。 已经快要过了子时,不过两个时辰左右他便要动身前往宫里,白日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务必要养足了精神才行。 段恒毅眼角的余光向后瞥了瞥,见到顾清临还像个木桩子似的靠在门框上,有些颇感无奈地轻叹一声。 至于顾清临……原本他打算安排到霜痕那里去,可眼下霜痕没有回信,看来明日顾清临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营帐里了。 只希望他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帐中只有一处床榻,段恒毅便拿出了一张毡垫铺在了那一次摆放的木箱子上,和衣而卧。 躺在这些装有金锭银锭的木箱子上,段恒毅忍不住想,“看来这些物什也并不是毫无用处的……” “三万两千两金,三万四千两银……虽说这金银他花不着一文,可这箱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想到箱子里的这些金银,便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些刻在金锭银锭底部的“十一”字样,可十一究竟是何意…… 带着这样的疑惑,段恒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直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夜空眼中带着些许惆怅的顾清临,听着帐内渐渐响起的鼾声时,眼中露出些许哑然的神色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后,就着那盏微弱的烛火看清了那道躺在木箱子上的人影。 “……这……你……” 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两个字后,顾清临便摇头有些失笑。 “你这副样子,还当真有些钱串子守财奴的做派!” 笑着低语感叹了这一句后,顾清临便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帐中唯一的那张床榻前,利索的脱去外面的袍子,只穿着一身里衣便躺到了床榻上。 但躺下来的他却半点睡衣都无。 他说段恒毅是庸人自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否则他又怎么会如此按捺不住地想要见到那个小女子一面,甚至在他知道近日不能相见后,便迫不及待地送了书信过去。 且今日所历经之事,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为期待、也是最为惧怕之事…… 想不到有一日他竟然也会思前顾后踌躇不决,到底是他的心不如老东西来的更加冷血!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顾清临躺在床榻上,听着那轻微的鼾声,心中慌乱到了极点。 日后的他便不是顾家二少爷,可能是张三也可能是李四,不过是个姓名罢了…… 这些他可以不在乎,可他不知道采薇那个丫头会不会在乎,他知道采薇在乎的也并不是他的身份,可没了这层身份,他便不能给她一个身份。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的身份,他不介意世俗的眼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都能做的出来,可采薇…… 采薇怕是做的最大胆的事,便是抛下矜持追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若是让她离开故土,与他一同离开…… 他不知她会如何决定。 若是采薇当真随自己一起远走高飞,怕是旁人就会胡言乱语说她与人私奔。 人嘴两扇皮,惯会言他人是非! 这件事于他是两难,于那个傻丫头又何尝不是! 顾清临抬手掩在了脸上,遮挡住了那有些昏黄的烛光,他虚拢的掌心中握着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香包。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一份大礼 在这样颇显静谧也平平无奇的夜里,不只顾清临一人无心睡眠。 被安置在一处破旧院落里的范智双同样无法入睡,不同的是,顾清临无法入睡是因为心中存了事,且这一日带来的变故太大。 而范智双却是因为那些恼人的蚊虫,才久久无法入睡。 蚊虫倒也还罢了,不过是为了吸取几点鲜血果腹,他本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这点子苦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况且就算他现在是个废人,可总算还有一只手能动,那些找死的蚊虫也大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与那些蚊虫躺在一起并不十分的难忍,幼时他比这再破再脏的地方都住过,现在不过是又回到十年前罢了! 可让他十分难忍的是,来自全身上下的那些痛处。 那夜他被顾清临毒打一顿,那话儿毁了不说,身上骨头更是多处断裂,甚至五脏六腑都没有一处完好无损之地。 原本他以为最难忍的便是那些令人作呕的蚀骨虫,去没想到难捱的却在后头。 且他也知道原本这些疼痛可以免去,但偏偏十一爷并没有命人给他的药里加入可以镇痛的那几味药。 他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虽然非因他而起,但到底是惹得十一爷这位背后大有来历的人,这些痛疼不过是十一爷给他的教训罢了! 更何况十一爷能搭救他的一条贱命,已经实属不易…… 可他的腿到底是错过了时机,日后就算好了也不过是个瘸腿坡脚之人。 十一爷没杀了他,便说明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些他都能想明白,可又如何会让他不恨! 顾清临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实则骨子里便是一头恶狠狠的狼! 叶婉茹那个贱娘皮生的就风骚得很,早就和那个伪君子暗通款曲,偏做出一副清水莲花的模样,可不就是骚货么! 还有那个十一爷,仗着滔天的富贵和权势,把人命当作蝼蚁一般,认自己在他面前像个摇尾乞怜的狗一般! ……所有人……统统都是可恼可恨之人! 范智双胸膛上那一块凹陷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原样,但隐约能看见他赤裸的胸膛下似是有活物在游走。 草屋里散发出一股腥臊的恶臭味,四处透风的窗前仍旧有不少的蚊蝇在徘徊着,却鲜少有蚊蝇愿意再靠近一步。 眼中充满了恨意且一脸狰狞的范智双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便猛地一闭眼像是昏死过去了一样。 细看下就能发现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着,且在他的脸上身上都析出不少的汗珠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们两个狗男女!等爷好了定让你们生死不如!” 范智双瞪着浑圆的眼珠子咬牙切齿地狠骂一句后,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草屋外的豁口石墙那里,一个险些要掩进一片黑暗中的人影,听到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骂声后,有些不屑地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旋即这人便把手中拎着的小布包甩到了墙角。 再看时,那道站在豁口石墙边的人影已经没了踪迹。然而墙角那处长满荒草的碎石堆上,却能隐约看到一个有些散乱的布包正丢在那里。 屋内躺着的范智双却缓缓地睁开了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怔忡地看着他头上挂满了蛛网的房梁,口中低语了一句。 “统统都该死……” 所有不把他当人看的人,都该死! ………… “回主子话,范智双此人好得很,属下去时,他正中气十足地喝骂呢!可见对顾清临和叶婉茹已经恨之入骨。”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口中略带鄙夷地轻笑一声,“是以,他明日的饭菜属下便喂了野狗,并没有给他送进去。” “此人心如铁石,若是不能完全驯服,日后怕是会如那冷血的蛇蝎一般。” 靠坐在宽大龙椅上的人口中轻笑一声,“呵呵,蛇蝎?你还真是能抬举他!不过是只会咬人的疯狗罢了!” “是,主人您说的极对。” 劲装男子说罢后便顿了顿,似是有些欲言又止般抬眼看了看龙椅上的人。 而目光正有些贪婪地看着那顶重新打造好的冠冕的椅上人,却像是察觉到劲装男子的欲言又止般,冷冷地开了口。 “有话就说,何必像个小女子般扭捏!” “既然范智双此人是祸患,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呢?属下担心他有朝一日反咬一口。还不如属下现在便杀了他,也就不必浪费那几只宝贝蛊虫了。” “呵呵,目光短浅!区区几只虫子不过花些许的银钱便可买回,又有何可惜?” “留着他不过是想看他们狗咬狗罢了,不然你以为爷为何搭救他?没他一个,还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更何况还有更能动人心魄的权势,难道你不喜欢吗?” 龙椅上的人说话极为轻缓,但却不难听出他话语中的冷意和讥讽。 并没有等到劲装男子回答,龙椅上的人便又轻笑一声。 “只要有了滔天的权势,便能呼风唤雨,更能一呼百应,谁人能不心动呢?那些财帛也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可……主人,您命属下给顾清临送去那六万多的金银,只怕不仅仅是白白的打了水漂,更会给他的加官进爵添砖加瓦。” “据属下所知明日轩帝要离宫出行,出行的路线便是沿西郊一带,那一带大都是田地,前两日百姓们受了灾,这银钱怕是会被顾清临安排到此处去。” “既然如此,何不如我们自己承了这个好名声呢?” “定了西郊吗?呵呵,顾清临倒是让爷越发的看不透了!” 龙椅上的男子缓缓闭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他加官进爵有何不妥?只有他得到的越多才能越发地让他的野心暴露出来,你以为他只是为了求权求财吗?” “这六万六的金银他若是就此私吞,那才让爷失望呢!” “可……可这批金银锭子上刻上了字,属下怕他顺藤摸瓜查到我们身上。” “查,让他查!爷就怕他不查呢!只要他查了,便会发现这是爷送他的一份见面礼,毕竟已经许久未见了呢!” 龙椅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面具下一双明亮的眼中,燃起了极为兴奋的光。 而地上的劲装男子听到这话后,眼中却露出了些许的疑惑来。 第八百八十九章 好久不见 “的确是许久未见了啊!” “呵呵,想不到他竟然以这样一种极为迂回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卷土重来。” “那样的情况下都没能让他跟着一起去死……呵呵,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命大,还是命贱呢!” 龙椅上躺靠着的人,眼中露出些许兴味的目光来,搭在肚子上的双手微微虚握着,右手的拇指转动着左手拇指上带着的玉扳指。 “呵呵呵!” 男子口中发出一声低缓且颇显得愉悦的低笑声,然而他睁开的双眼目光却像是离弦的箭矢一般,带着一股狠辣锐利的光。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呢!久到他都有些要忆不起他的长相来了…… 现在他又覆着这样一张假面……就更加的让他想不起……曾经那位人人称赞的小将军是何容貌了! 只是想不到啊,顾清临那位心思诡谲之人,如何就与他沆瀣一气了呢? 而他究竟又用了何种手段,让顾清临心甘情愿地与他互换身份,从此做一个无名之辈。 从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像一条狗一样为那人鞍前马后,而更加让他羡慕的则是,他有一位手握重权的大将军父亲。 只要有了他的支持,夺嫡一事便是十拿九稳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毕竟大将军在朝已久,所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势力并不容小觑。 然而他更加看重的却是大将军手中的兵权,毕竟多嫡一事成王败寇,用了何种手段上位,又有谁人会真正的在意? 只是可惜了啊! 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便彻底的让这股势力消失好了! 呵呵,他得不到的,旁人也莫要指望…… 可是他没想到,他精心布局的整件事情,竟然还会有漏网之鱼偷偷溜出苟延残喘。 段恒毅,如今你卷土重来,是否也代表着那些玄云铁骑的旧部要浮出水面了呢? 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本以为不过是冒出个难缠的小鬼,却想不到来的却是想要索命的无常! 龙椅上的人语调轻缓地幽幽叹息一声。 “边关实在是安宁太久了,庙堂之上的大人们怕是早就忘了大军压境是何滋味了!” 这叹息声中似是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毫不关心的漠视。 单膝跪在地上的劲装男子,原本正眉头微拧一脸的疑惑不解,但在听到这句话后,眼中却是现出瞬间的惊讶来。 可这些惊讶转瞬即逝,随之取代的却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狞笑。 “是,属下明白,烦请主人放心,属下定然安排妥当,必保万无一失。” 劲装男子走后,偌大且光线有些昏暗的暗室内,便只有男子一人,常穿着一身细锦灰布袍的闫卿之却并不在此。 龙椅上的男子脸上始终覆着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眼里始终沉着温和且散漫的目光。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件玄色的衮龙服和冠冕上时,眼中的视线便变得有些狂热起来,甚至那眼中都带着一丝癫狂。 可在这之外,似是又带着些许的愤怒。 衮龙服上的金银线和冠冕上的宝珠都在烛火下散发着温润且有些刺眼的光,男子有些痴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衣架上的衮龙服和冠冕。 渐渐地男子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但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的他,却像是醉酒之人一般,脚下的步履颇有些蹒跚。 他有些跌撞地走到衣架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件衮龙服。 他的手指一一抚过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龙纹等花纹,抚摸的越久,男子的手便越发的颤抖,且呼吸也越发的沉重起来。 此时的男子,像是心情十分激动且有些魔障了一般,但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分明又带着一股十分清明且冷冽的杀意。 像是和人说话一般,男子颤抖着指尖抚平了袖口处一丝稍有些不平整的地方,轻声安慰了一句。 “不会太久了,终有一日你会得见天日,且与我一同接受万民的朝拜与敬仰!” 男子这般模样,看起来实在像是个疯魔了一般,且那张纯金打造的面具,在烛火的掩映下也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当男子缓缓走出暗室时,整间暗室中便寂静一片,只有龙椅上龙嘴里含着的那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不远处衣架上那件衮龙服和冠冕也同样散发着光芒。 远远看去,像是衣架上站立着一个身穿衮龙服头戴冠冕的帝王一般高高在上,但在这间终年暗无天日的暗室中,却多了几分诡异少了几分庄严。 ………… 当睡梦中的段恒毅睁开眼时,天色刚刚见明,已经熄了烛火的帐中一片昏暗,但透过为落严实的帐帘向外看去,依稀能看到几缕清幽的月光洒照在地。 坐起身来的段恒毅抬手搓了搓脸,他看到床榻上那道蜷成一团的人影时,目光微微有些一怔,旋即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营帐。 此时的帐外万籁俱寂,天空东方已经隐隐泛着鱼肚白,然而西方的天空中仍有一弯浅月高高地悬挂其上。 那颗最为明亮的太白星依旧闪亮如昨夜,帐外的数目和草叶上都沾着不少的露珠,然而他所期待的那只归鸟却是彻夜未归。 深深地拧起了眉头的段恒毅有些烦恼地捏了捏眉心,虽然已经休憩了两个时辰,但仍旧能看出他的双眼中仍旧布满着血丝。 举目透过那些或疏或密的林间,段恒毅的双眼遥遥地看上东北方向,似是想要透过这些树林和屋舍看见那座院落。 “霜痕,你究竟如何了!” 段恒毅口中轻叹了一声,随后便解下拴在树上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后径直奔着通往范家庄外的道路上飞驰了过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清寂的清晨中传的格外远,听的也分外分明。 正在帐中听从下属禀报事宜的致果校尉听见这道马蹄声响后,便起身追了出去,但他到底是迟了一步,只看见一人一马的人影穿过树林奔到道上的身影。 致果校尉眯了眯眼,目光有些发沉底转身看了一眼那座营帐。 第八百九十章 一种救赎 昨日他把那六箱子金银元宝无故出现在河堤一事上报给大统领,但大统领却不想他因此事受到牵连,抑或是不想让他参与进这件事里。 这才把他留到寅正方才把他放回来。 大统领的这份心意他虽能明白,可却是有些无法理解的…… 昨夜他话里话外便得知,城南这件案子背后的水有多深,大统领只怕是早就心知肚明的。 然,大统领却偏偏选出他们这些兄弟去趟了这滩浑水,如今发生了这等事情后,大统领却,却又言说不想让他牵扯太深…… 此时再说这话,怕是已经为时已晚了吧? 就算他能就此逃过一劫,可那些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又该如何? 难道他们便该死吗? 还是说这件事果真如顾清临所言那般,大统领不过是把他们这些人,当作是了一种可以为他自己加官进爵的利器…… 抑或是成为了他通往更高处的踏脚石? ……如今,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不能恪守自己的职责,只一心为了权势富贵去到处钻营呢? 为了长盛不衰的荣耀吗?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珠玉吗? 可这些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始终记得最初被选进羽林卫营中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荣耀和自豪,更是有一种使命感。 缘何他就是想不明白,羽林卫营竟然也参与到了夺嫡这件事里来! 恪尽职守,安守本分不好吗? 大统领口中所说的,他只是针对顾清临一人的理由,并不足以让他信服。 只是奈何啊! 人微言轻也不过如此了…… 致果校尉沈长林长长地喟叹一声。 他知道那座营帐中现在住着那位企图鸠占鹊巢的假冒之人,且大统领一再告诫他一定要盯紧顾清临的行踪。 然而他这一次,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至少,在城南略卖人一案上,他看到了这位人人口中奸佞、狡猾、巧舌如簧的顾主簿,是有着几分善念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发现这些骸骨后,便为此东奔西走。 他一直坚信人的双眼是最不会骗人的,就算这位顾主簿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可他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过心痛和恨意。 那是源于那些人把人当牲畜一样对待,肆意的侮辱虐杀而萌生出的恨意…… 那些恩恩怨怨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做一名恪尽职守的羽林卫。 至少他无愧于这身官服,更无愧于最初那份荣耀和使命。 已经策马离去的段恒毅,自是不知这位与他势同水火的致果校尉沈长林心中这一番变化。 当段恒毅骑马赶到出了范家庄的那座石桥上时,他便勒停了身下的马,浑身毛发乌黑的骏马打着响鼻儿在铺满落叶的桥头上打着转。 而段恒毅的眼中也现出了一丝的迟疑,且他望向东北方向的眼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现出了难以抉择的为难神色来,且带着一股无比的痛心。 已经三个时辰之久,不过是百十里路,正常情况下,信鸽往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可如今三个时辰已过,他仍旧没收到霜痕传过来的半点消息,这便足以说明,霜痕那里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此时,他若是前去一探究竟,那么便无疑是把他自己暴露了个干净彻底! 可若是不去,他便算是主动的舍弃了霜痕他们…… 霜痕……于他来说亦兄亦友,不仅仅只是府上的一位属下,而是他的亲人。 现在盯在他身上的耳目不在少数,他若是频繁前去城东,不仅会把他自己暴露出来,更会把霜痕他们也都暴露出来。 可他相信霜痕他们定然有自保的能力,且霜痕他们也不愿他因此便毁了从前的大计…… 况且……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坏……或许他的焦急和担忧,真如顾清临所言那般,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段恒毅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落在了马背上,手上一勒缰绳,想要说话的他却觉得喉间似是鲠了一块硬物般,让他出口的声音沙哑无比。 “……驾……” 黑马甩了甩耳朵上落下的一只飞蝇,抬起蹄子在石桥上刨了两下,这才开始飞奔起来。 坐在马背上的段恒毅觉得他这一刻心里似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回想下,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就像此时,天刚蒙蒙亮鲜少有人走动清寂的街道一般。 所有的人和事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但偏偏没有一道人影能在他眼中停留下来……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这一道马蹄哒哒哒地踏过石板路的声音,在这稍显宁静的清晨中能传到很远。不知何时,马蹄声渐渐弱了下来。 当段恒毅抬头时,便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叶府的门前。 他抬手摸了摸黑马头上立着的耳朵,口中轻声喟叹一句。 “莫非你会看破人心的妖术不成!” 说完这一句后,他便微微仰头神色间带上了几许温柔,认真地端详着叶府的门楣。 这里住着他敬畏的泰山老大人、住着慈祥和蔼的祖母、住着善解人意温和的岳母大人……住着他心爱的姑娘。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爱她。 这也是一种幸福,被期待的幸福和能继续爱的幸福…… “驾!”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府的门楣,段恒毅便双腿一夹马腹,沿着街道向着皇宫的方向开始奔驰,在叶府门房开门之前匆匆离去。 看着那些熟悉的府邸从眼前一一闪过时,段恒毅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这个人还当真是十分不经事的很,每每心中十分难受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婉儿一点,即使他知道明明不能相认,可每次看到她,便仿佛能心安一般。 她像是他最后的希望,更像是他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和救赎。 救赎他从满心的罪恶深渊中一点点脱身,从索命的厉鬼渐渐变成心存善念的人…… 她便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 第八百九十一章 到底为何 有些昏黄的光线透过那些幔帐的缝隙照进了龙榻上,整个寝殿中十分的安静,即使这个时候值夜的宫婢和内侍们,已经起身更换近乎燃了一夜快要熄灭的烛台,却仍旧连半点声响都不曾听闻。 殿内的香炉中龙涎香静静地熏燃着,丝丝缕缕飘渺的烟雾从瑞兽的口中缓缓倾吐,远远看去,脚下踏着莲台的瑞兽仿佛要腾云驾雾般。 殿外白日里那些扰人不得清净的蝉鸣早已不能听闻,只留下清晨的凉风习习吹动树叶飒飒,同时也吹走了叶尖上昨夜积蓄下的晨露。 殿内殿外行走的宫婢和内侍们带着几分小心各自忙着手上的活计,却始终没有半点的声响,虽然气氛宁静且美好,但却无端便让人心中生出几分压抑来,似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少了几分活力和生机。 这里静悄悄的,除却那些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甚至是闪着露珠星星点点光辉的草尖和叶芽,竟让人看不到任何的生气。 就连那些蹑手蹑脚尽量放轻脚步的宫婢和内侍们的脸上,都看不出半点的喜意,一个个看上去仿佛像是会动的牵线木偶般…… 空中偶有一两只扑闪着翅膀飞过的鸟儿,还不待那一声清脆似是铃音般的鸣叫响起,便被一支急促飞来的箭矢所打落在地。 随后便有洒扫的内侍上前匆匆地将鸟儿尚且温热的尸体拾起,同那些被修剪下来的残枝落花收到了一起。 无论是远处射箭的侍卫,还是近处手脚麻利为鸟儿“收尸”的内侍,见他们这般的行为极为熟练且自然,好似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段恒毅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那些本可以自由翱翔的鸟儿太过悲惨了些,更觉得那些侍卫太过冷心冷血了些。 可他知道,最铁石心肠之人便莫过于现下寝殿中那位安睡的帝王。 为了他的安枕,这寝殿内外已经鲜少有会喘气的活物留下,只是他没想过就连路过的鸟儿都会惨遭毒手…… 不只是同人不同命,就连鸟儿亦是如此,轩帝豢养的那只七彩斑斓会学人语的鹦鹉如此聒噪,不也安然地在这寝殿中活蹦乱跳? 大概在轩帝眼中,一条人命也许还不如一只鸟来的高贵,端的看他喜不喜罢了。 且对待亲子尚且如此,旁的不相干的人,就更不会被轩帝放在心上了。那些待民如子的言谈,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摇摇头轻叹一声,收起心中那些厌恶情绪的段恒毅刚刚向前走了几步,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哟,小顾大人来的如此早,可见您怕是也未休憩好吧!” 听到这道带着些许恭维和谄媚的声音,段恒毅收回了向前迈出去的脚,转回身时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笑意。 这人说话还当真是有意思,“也”这个字用的可是颇有深意啊! “呵呵,王总管。身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分忧解难是本分,何来的休憩好与否?能为身为陛下的臣子心生自豪才是。” 刚一打照面,段恒毅便话里夹枪带棒地给了这位王总管一个下马威,倒也省得这位王总管有拖他下水的心了。 “这……呵呵,小顾大人怕是误会杂家了,杂家不过是看小顾大人您发髻有些散乱,又想到近日接连发生的事,怕是以为您没休憩好……这倒是杂家多嘴了。” 脸上团着笑意的王总管听到段恒毅的话后,脸上并未流露出半点被讥讽的羞恼,反而脸上更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多谢王总管好意。” 不欲与这个同样为人相当狡猾的王总管做多纠缠,段恒毅颇为温和地略一颔首,便拔步欲走,却不想在他身后的王总管又开口叫住了他。 “小顾大人请留步,这会子陛下尚未起身,还有劳小顾大人慢等片刻了。” 一张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王总管说罢这话,眼中便升起了些许的担忧之色来。 “小顾大人您有所不知,近月来接连发生的这些事让陛下甚为忧心,如今又正值酷暑时节,陛下更是夜夜不得眠。” “昨儿个好不容易清空了这殿前殿后树上的知了猴儿,后半夜陛下才睡下……” 段恒毅见那王总管一脸的忧心忡忡,又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便禁不住在心中便冷笑连连。 轩帝他怕是不只因为这些蝉鸣才难以安眠,这件案子的进展如何、所牵连之地、可能牵连了何许人,他都毫不隐瞒的一一禀报在上。 已经知道了那些狗官阳奉阴违,可能在这背后已经有某股势力的蠢蠢欲动,甚至可能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帝位,他又如何能安枕得了? 且他昨日近日接连两次进宫,都没见到那位长随轩帝身侧的高博大总管,倒是两次都是这位掌管着杂事的王总管。 高博又去了哪呢? “呵呵,陛下为国为民自是少不了操劳,我等臣下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属实有些汗颜呐!” 段恒毅故作一脸忧色,长吁短叹起来。 “咳……知陛下心中之忧之人非小顾大人您莫属,难怪昨夜陛下便早早地叮嘱老奴,若是小顾大人您早早来到,便带您去偏殿里稍作休憩。” 段恒毅一双带笑的眼毫不避讳地落在王总管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心中却在猜测轩帝此番的用意。 轩帝定然不会料到他仅仅只是经过简单的梳洗,便进到宫中等候调遣,那么这间供他临时休憩的偏殿里便是大有文章。 “恭敬不如从命,如此一来就劳烦王总管带路了。” 段恒毅温和有礼地略一颔首,旋即便像猛然想起般有口中惊呼一声。 “啊,今日来的急,到了此时竟还滴水未进,就有劳王总管为某备些膳食了。” 说罢,段恒毅也不等王总管开口,便甩开步伐顾自地奔着偏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倒是要看看,轩帝大费周章地引他到偏殿里到底为何。 第八百九十二章 用意为何 王总管口中正在安睡的轩帝,实则睡的并不安稳,从他不断跳动的眼皮上便能看出此时的轩帝,好似正被梦魇折磨着一般。 远远的,似是被雾气笼罩着一般的天地间,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不断地靠近着,远处似是有战马的嘶鸣声正在不断的响起,然而这道魁梧人影的手中正似是提着一柄滴着血的利剑…… 忽而一转,那些战马的嘶鸣声渐渐消退,那道令人有些心惊胆寒的人影也慢慢地消散在雾气中,取而代之的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朝堂之上。 睡梦中的轩帝,仿佛“看见”了一身玄色龙袍的自己正一手拄在额上,静静地聆听着那些似是溪水缓缓流过石涧发出的潺潺声响。 渐渐地那些静静地匍匐在溪边浅滩上的石头蒲草等物,竟都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却又卑躬屈膝跪趴在地的臣子。 而溪水边那棵挺拔近乎要高耸入云端的柏树,竟变成了方才梦境中那道带着凛冽杀气的背影……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什么,轩帝并不能听清,但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由心内发出的恼恨之意,和一丝不甚明显的惧意…… 然,身为帝王的他,偌大的江山都尽在他手,天下间数万万的将士,无一人不听从他的调遣,他又有何惧呢? 可是这棵近乎要高耸入云端的柏树,遮挡了普洒下来的日月光辉,才会让他忍不住心生惧意? 这种惧意和心中生出的一种厌烦感,不仅只有梦境中的“自己”感觉得到,就连好似正站在不远处观望着的轩帝,也似是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既有些畏惧有有些厌烦恼怒的情绪。 这样睡梦中的轩帝也越发的睡不安稳,且那些战马的嘶鸣声也开始忽远忽近的响起,那道早已经消散在雾气中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然又重现。 且这一刻一直旁观着的轩帝,似是在梦境中与高坐在庙堂之上的“自己”融为一体。 他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听着耳边那些聒噪的臣子们口中乱七八糟地吵嚷着什么,而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一步步地从远处渐渐走来。 光线不甚明亮的殿中,那些吵嚷声渐渐地沉寂了下去,只能听闻远处那道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的声响。 “哒……哒……哒” 那道人影背光而来,万丈的光芒似是都被他高达的身影阻挡在了殿外,不能再进一步。然而门里,却清晰地映下一道手中提着剑的影子…… 轩帝向前抻了抻头,双眼也微微眯起,想要一探来人是何许人,却始终不得窥见其容貌。 “将军……” 一声声似是潮水般蜂涌叠至的声音猛地灌进轩帝的耳中。 “呵呵呵……” 这道低缓且有些沙哑的笑声响起时,睡梦中的轩帝便有些恍惚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依旧是颜色鲜亮的帐顶,那些梦境也如褪去的潮水般再难觅踪迹,然而他却仍旧清晰的记得那些令他不能释怀的愤懑和惧意!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那道透着几分熟悉却模糊难辨的身影所属何人。 梦虽醒了,但心悸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头久久未消…… 轩帝脸上带着一股冷笑,又缓缓地闭上了眼,但眉头却微微隆起,像是仍旧沉浸在那股恼怒中无法自拔一样。 须臾后,轩帝口中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呵,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数次扰朕清梦……” 低语声伴随着殿门“吱呀”一声轻响而结束,轩帝沉了口气才带着些许恼怒地缓缓开口。 “你个老东西,又跑到哪去偷懒了!朕醒来这身边竟半个人影都没有,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虽是叱责的话,但轩帝的语气却半点怒意都没有。 这让来人的面色微微有些发僵,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脸上的笑意减退分毫。 “烦请陛下恕罪,近日来您夜夜不得安枕,昨儿好不容易得一夜清净,老奴唯恐晨起时这帮小的们走动搅扰了您,这才都让他们在殿外候着。” “老奴一直守在外边,这不想着,这会您怕是该醒了便进来看看。您忘了,高总管这两日得了冒风之症,恐过了病气给您,早早地便告了假。” 王总管走到中殿和内殿的雕花隔断处,便不在进前一步,只微微缩着肩垂首恭敬地站在那里。 轩帝轻叹了一声,拧着眉缓缓地从龙榻上坐起身来,朝着帐幔外问了一句。 “哦……这倒是朕给忘了,可派人去瞧病了吗?” 听到帐幔里面的响动后,王总管便躬身垂首地缓步上前,一手撩起帐幔一边口中回了一句。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瞧了病,正开了方子调养着,再将养个三五日便可大好。” 这回的轩帝却并未言语,而是从帐幔缝隙中伸出了一只手。 王总管见状连忙放下手中抓着的帐幔,快步走到一旁的方几前,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端了回去。 听着帐幔内想起了漱口的声响时,王总管才轻声禀报道:“小顾大人天刚方亮时便进了宫中,带了一身的露水,老奴已经按照陛下您昨夜的吩咐,将小顾大人引至东偏殿小作休憩。” 帐幔中的漱口声略有停顿,随后帐幔外的王总管便听到帐内响起一声有些含混不清的应声。 “嗯……” 王总管便不再作声,只躬身垂首恭敬地站在那里。 帐内的轩用清茶漱过口后,微微垂眸缓缓地长吁一口气,似是想要因梦魇而带来积聚在胸口的那口沉闷之气吐出般。 “小顾卿家倒是有心了。” 轩帝带着叹息的声音并没有让王总管答话,且帐外的王总管只是把头又压低了些。 而这时身在东偏殿中的段恒毅,正负手站在宽大的卓案前,看着桌案上摆放着一柄出鞘的匕首有些出神。 这匕首的刀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又透着几分古朴,一看便不似凡品,然而最让他深为诧异的却是这样一把宝刀却是没有开刃的。 第八百九十三章 心解其意 段恒毅负手站立在桌案前,看着这柄出了鞘却并未开刃的匕首出神。 轩帝不会无缘无故地便派人引他到东偏殿来,他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偏殿却是第一次来,且他也相信这柄匕首也定然不会是轩帝无意中落在这里的。 这殿里一切的摆放都正常,并没有一处值得怀疑的地方,而恰好这一柄匕首的出现有些不同寻常且值得耐人寻味。 宝刀……未开刃……那便是钝器一枚,并无伤人的可能…… 轩帝是在指自己便是这柄并未开刃的利器吗?除却看上去繁华富丽以外,一无是处…… 除非开了刃,锋利了刀锋,沾染过鲜血,宝刀才能称之为宝刀,也证实了宝刀的可用之途。 但在百姓们中还流传着一句俗语,“钝刀子割肉——不利索。” 难道轩帝放这柄匕首在这里,是在有意暗指他昨夜的事处理的并不正确吗? 有暗示他做事拖泥带水不爽利的用意吗?还是轩帝想让他拿起这柄匕首去亲手“开刃”? 何为开刃?不过是用已经磨利的刀锋,去砍杀活物沾上那滚烫的鲜血罢了! 只有这样,才能试出宝刀锋利与否…… 他轩帝,是在逼他杀了顾清临呐! 看来昨夜他的那一番托词,并不能让轩帝全然相信,抑或是在轩帝看来,只有斩草除根,才会永绝后患。 呵呵,想不到堂堂的一国之君、国之帝王,竟然也搞起了匪贼的那一套,非要让自己立下个投名状才能放下心中的戒备吗? 段恒毅嘴角抽动了两下,口中冷哼一声后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 透着乌光的匕首用了玄铁所铸,看似精巧的匕首拿在手里却是分量十足,薄薄的刀刃若是一经开刃,便是一柄上好的杀人利器。 如此宝物馈之与他,他又如何能拂了轩帝的一片好意呢? 段恒毅的脸上现出一丝带着些许狠辣的笑来,缓缓地收回背在伸手的手,拿起了桌上的刀鞘,动作利落地把刀插进鞘里,随后便二话不说地别在了腰封里。 旋即,段恒毅正了正脸色,郑重其事地对着桌案后那张空无一人的椅子颔首揖礼,同时口中高唱一声。 “承蒙陛下厚爱,愿清临受之无愧。” 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深深一颔首揖礼后,段恒毅才面色如常地转身走出了东配殿的内殿,走到了中殿后先是净了手,才安逸地坐在圆桌前享用着王总管派人送过来的膳食。 殿外临窗一角上有一道人影一闪而逝,正在垂眼喝着羹汤的段恒毅听到墙外这点轻微的响动后,轻轻地吁了口气。 看着桌案上精致的各色早点,段恒毅有些食不知味,且眼中也渐渐地有戾气晕开。 无休止的试探、算计、揣测、谋算……常常令他心中感到厌烦,但却又不得不提起万分的小心谨慎来应对。 生怕一时不慎便落个的满盘皆输的下场,只因为他所面对的是整个大耀国最大权利的掌控者,这个大耀国的帝王。 他是狡猾诡谲的,也是冷血无情的。 究竟是在意指他便是这柄钝器也好,还是另有所指也罢,只要钝器一旦开了刃,那么已经被他掌握在手的利刃会挥像何人,便已经不在轩帝的掌控之中。 他若是如愿地变成了轩帝手中的一把利器,那么他便只能是一柄会杀人的利器,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生而为人,他的父亲教会了他许多,却唯独没有教他要恩将仇报,善恶不分。 从前的他便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日后更不会变成他人手中的一把冷刃! 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轩帝,正微微闭目站在殿前享受着清晨温热阳光的普照,在他身后站着二十位腰间带着佩剑的侍卫。 看这模样,轩帝似是早就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便会出发。 微微仰着脸的轩帝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看上去面色红润,似是较从前年轻了不少,已经染了霜色的鬓间可以看出新长的发丝如墨般,并不见老态。 王总管仍旧是那副躬身颔首毕恭毕敬的模样站在轩帝的身后侧,且殿前仍旧如之前那般的寂静无声。 是以,在不远处疾步走过来的那道人影闯进众人的视线中时,来人脚下轻踏的脚步声也听的分外清晰。 “陛下,您等的人来了。” 王总管微微上前一步轻语一声后,便又后退到了原地。 “看样子,应当是没让朕失望啊!毕竟小顾卿家如此聪慧,又怎会不解其意呢!” 轩帝轻轻一抚掌,睁开的双眼中沉淀着睿智和狡猾的光,看向来人的身影时又带上了些许的锐利。 听到这句似是带着赞赏但又忍不住让人脊背有些发寒的话,王总管只是更低地压了压脖颈,却是没有言语半分。 来人一路小跑着,到了轩帝身边恭敬地行了礼后,才到近身处耳语一番。 渐渐地,轩帝眼中的锐利目色尽数褪去,换上了一副温和且有些欣慰的模样,连连点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 “果真是七窍玲珑心思之人,不过轻轻一点,便解其中之意,朕心甚悦啊!” 随着轩帝的一声爽朗大笑,才打破这寝殿前透着诡异的宁静。 六匹马拉着的龙辇缓缓地在出城的路上行驶着,硕大的华盖伞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龙辇后的随行护卫一行亦都骑着战马。 而此时的段恒毅已经抛下了骏马,坐到了龙辇前的滚木上,正一脸笑意地给轩帝讲着民间的趣事。 轩帝一边听着段恒毅口中妙语连珠般的趣闻,一边就着只隔着一层薄纱的窗幔向外看着。 看着那些吆喝声不减的商贩们正在为了生计奔波,看那些衣着简朴的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看那些衣不蔽体的乞丐们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守在商铺前…… 渐渐地,段恒毅的声音低了下去。 出城的门就在眼前,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和父亲。 第八百九十四章 心直口快 他身后安然地坐在龙辇中的这位帝王,对父亲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的。 从前的父亲为了这个国家,出过汗、流过血……再到如今已经被人们所渐渐淡忘。 这些都是必然之势他自是心知肚明,然而这位帝王的做法,却让他有些无法释怀。 他不知道他的避而不谈,究竟为的是什么。 是心虚抑或是心存愧疚,他并不得而知。 那一处空无一物的衣冠冢,每当他感到心有彷徨无助时,便时常想去那里坐坐,备上一壶淡酒,聆听父亲的教诲。 可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早已经是一种奢望。 从他决定以顾清临之名回到金陵的那一刻,他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前去祭拜父亲,更不能和任何人提起随父亲一同消逝的那三千轻骑。 而他,也早已经无父可依。父亲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悉心的教导他,就连做错事时的训斥都已经再也没有。 是以,他时常会想,现在的他所做的事,是否正确…… 对与错之间本就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他所为之事,不过是在他看来是对的事。 高大且巍峨充满森严的城门、手持长枪身穿甲胄的士兵、谨慎严肃却不冗长的车队,都缓缓地从他眼前驶过。 出城的路不算长,但却好像让他感觉过了许久一般。 “小顾卿家似是心绪不高啊!” 龙辇内的轩帝似是心情身份愉悦般,边说边抬手敲击了几下车厢壁。 不过瞬间便收起心中思绪的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旋即便对着只有一层薄纱相隔的辇内拱了拱手。 “今晨清临心有所感,还未对陛下您谢恩,实属失礼之处。” 装模作样地说完这些话后,段恒毅便等着轩帝的答复。 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一次的轩帝也并未接话,只是口中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两声。 段恒毅听到轩帝口中这一声轻笑后,心底便有些愤怒的情绪溢出。 这是今天见到轩帝以后,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且轩帝也早就看到了他把那柄匕首别在腰间,而他在东配殿中的言行,想必这位手眼通天的轩帝也早就有所耳闻。 可偏偏他两次提起,轩帝的态度每次都是漠视。 虽然他的心中对待这柄匕首的用途或是对于轩帝的用意,他已经有了决断,可轩帝这般沉默不语的态度,他的那些所想始终也只能是猜测。 且猜测对错与否,都要他自己慢慢的去摸索。 轩帝的不指明不接话,便全都要靠他自己去揣测。 “朕方才所见,那些百姓们见到朕的龙辇出行,并未高呼跪拜,也并未面露惶恐,想必小顾卿家为了让朕看见百姓们最平常的模样,定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语中带着笑意的轩帝说罢这话后,把手伸出了幔帐,颇显郑重地在顾清临肩上拍了拍。 “小顾卿家有心了啊!公务如此繁重之时竟也能想的如此周全,实在是有些难为你了。” “陛下您言重了,能为陛下您鞍前马后是清临的殊荣。” 无论是与轩帝闲谈抑或是谈公务时都秉承着要阿谀的段恒毅,这次虽是轻笑着说出这些话,但眼底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 且在他的脸上也能看出些许的心不在焉来。 而他的这些重重情绪恰好都被坐在龙辇中的轩帝看的一清二楚,然而轩帝的脸上并未露出半分的布满,反而阴差阳错地以为他是放不下城南的案情而在发愁。 轩帝敛了敛眼眸,亲自执壶倒了一杯清茗递给了段恒毅。 “小顾卿家是否还在为城南……” 乍一听到轩帝口中提到城南,段恒毅心中猛地一惊,这才想起因为早上收到的这柄匕首扰乱思绪,他还未将昨夜的事禀报给轩帝。 且若是能轩帝主动问起,那便是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况且昨日致果校尉已经把此事禀明给大统领聂海阁。 然而昨夜他始终没有等到致果校尉回到城南,今晨调兵时他也并未见到大统领聂海阁。 这二人怕是合计好了要躲着他,那么这六箱子金银的存在,怕是轩帝早已经有所耳闻。 想到这些,段恒毅也顾不得会冒犯轩帝,当下便扬声打断了轩帝的话,遂飞快地起身跪在了身下紧凑连接的木板上。 “请陛下恕罪,臣一时糊涂,竟未想起还有一事尚未禀明陛下。” 他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相当的无礼,且若是换成寻常人怕是十个胆子也没人敢打断正在说话的轩帝。 而轩帝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下便有些恼怒起来,染上怒色的眼中定定地透过纱质的帏裳看着跪在那里的段恒毅。 轩帝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神色也开始变得晦暗不明,他明确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小子的狂妄和自傲,但同时也感受到了眼下此人的敬畏之意…… 但他的权威确实受到了前所唯有的挑战。 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卑躬屈膝的人影,而他昨夜命人备好亲自放在那里的那柄匕首正别在他的腰间。 这柄匕首是他命人铸好,原本打算赐给老三的,可是他后来改了主意。 现在来看,也许他的这个决定也不见得就是明确的。 跪在地上的段恒毅始终没有听到轩帝的只言片语,心中不禁有些打起鼓来,耳边只有马蹄踏踏声和车轮的辘辘声响,就连赶车的士兵都似是摒住了呼吸。 “臣一时鲁莽,还望陛下恕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每每想起便心中不安……” “呵呵,小顾卿家倒是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让朕情何以堪呐!” 口中哼笑了一声的轩帝长长地喟叹一声,声音里已经少了之前的轻松。 段恒毅一听轩帝这话,便知道轩帝是给了他开口的机会,虽然心直口快并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当下便在心中重新过了一遍昨夜的事。 “昨夜臣回到城南,便发现羽林卫们都守在河堤上一动不动,原是臣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何时竟有宵小之辈在河堤上避人耳目地动了手脚……” “可是放了金银之事?” 轩帝的突然出声猛地打断了段恒毅的话。 段恒毅心中一惊后,便又有些释然,想必出了这么大的事,大统领必是难辞其咎,早就去了轩帝那里请罪。 第八百九十五章 才知其意 对于轩帝已经听闻这六箱金银的事情,段恒毅并不感到惊讶,让他稍感惊讶的是轩帝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 同时他也惊于轩帝这种,泰山崩于面前而淡然处之的淡定从容。似是在轩帝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大惊失色。 他知道这是一位帝王应有的处事态度,但这种态度若是放在轩帝身上,就应该另当别论了。 轩帝是当真不在意,所以才会这般的淡然,抑或是在轩帝看来,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可这六箱金银当真算不得大事吗? 抛开这些金银出现在河堤的目的不谈,就这些金银的铸造,便足矣是一件大案。 私造钱币,便是闹事处死的重罪。 且经此一事,他才骤然明了,这条改道引流至此的河流,并非只是用来载运那些被略卖来的女子,更是流通这些私铸钱币的渡口。 人生钱、钱买人、人换钱,就这样循环往复,在金陵的这片皇土上发生着…… 而他面前的这位,天下间的主人,却毫不知情。 何其荒谬! 铸造钱币一直由户部掌管,铸造每一批钱币都会经过轩帝的朱笔御批。而据他所查看,收到的六箱金锭银锭来看,无论是从熔化、提纯来看,都丝毫不亚于官铸的钱币。 更有那在金锭银锭底部錾刻的铭文,种种细节都不啻于官铸的金锭银锭,至少在工艺上来看,这一处私造钱币的窝点都非常的完善。 可就是这样,在轩帝看来都算不得一件大事。 那么究竟在轩帝眼中,什么样的事才能算得上大事呢? 他当真要等到兵临城下王座岌岌可危时,才会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吗? 且在他心中也十分的怀疑,轩帝当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一无所知吗? 他已经近乎要手眼通天,他不相信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轩帝所不知道的事。除非……他主动地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如果是这样,又何其令人生畏! “诚如陛下所言,的确是有宵小之辈在河堤上埋了六个装满金锭银锭的木箱。” “想必这些校尉大人已经如实地禀报给了陛下您,但昨夜臣仔细查探后,发现这些金锭银锭下所錾刻的铭文都为十一的字样。” “臣并不能解其中之意,但隐约觉得十一的字样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说到这里后,段恒毅停了停缓和了一下自己略有严肃的口气,继而道:“清临以为,这背后之人大约是想用这些银钱来堵住臣等的嘴。” 也就是这低头的一瞬间,段恒毅没有看到轩帝在听闻“十一”的字样錾刻在金锭银锭上时,那微微有些发抖的手指。 轩帝的异样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在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却有一道倏然而逝的冷光,且他微微上扬带着笑意的嘴角也变得有些僵硬。 看来轩帝并没有段恒毅以为的那般冷静自持,至少在听闻这件事以后,轩帝所表现出来的神色上看,他是对这位自称“十一”的神秘人是知晓的。 然而微微垂首的段恒毅并没有看到轩帝的这些变化,自然也不知道轩帝对于这位神秘人“十一”的存在是心知肚明的。 又或者是,轩帝对于其人是谁,心中是有所猜测的。 再睁开眼时,轩帝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风轻云淡,反而多了一些隐忍的愤怒。 “呵呵,主意竟然都敢打到朕的臣子身上,足以见得幕后之人何其狂妄!” “小顾卿家不必有所顾忌,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有朕为你坐镇,还有何惧?” “那些银钱想必你会处理好,朕就不一一过问了。” 这一次段恒毅终于如愿地听闻到轩帝变了神色,但同时他也听出了轩帝语气中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至少情绪已经远没有方才那般高涨。 “清临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望。” 心中略有欣喜的段恒毅对着辇内的轩帝深深一叩首。 辇内的轩帝透过薄纱质地的帏裳,定定地看着段恒毅的身影,平静的眼中翻滚着有些复杂难辨的情绪。 须臾后,轩帝才像是有些疲惫地长长吁了口气。 “小顾卿家请起吧,出门在外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但愿日后的你会记得今日所言。” “清临定不敢忘。” 段恒毅郑重地应下后,才缓缓地起身坐回到远处,但经此一事后他已经没有了为轩帝讲解奇闻逸趣的心思,且他察觉到轩帝也并无此意。 遂段恒毅便静下心来细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心有所感,且仿佛在西郊这片竹林当中当真埋葬着父亲的骸骨一般。 越靠近西郊,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便越发的不能自抑,同时也让他越发的紧张起来。 仿佛他现在要去做的是,去面见许久不曾见面的父亲一般。 他不知道每一次婉儿来西郊这处衣冠冢来祭奠他时,除却感伤怀念以外,可会又他现在的这种感受…… 但在此之外,他却又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奈。 这无奈便是置隔在生与死之间的一条天堑鸿沟。 而生,便始终无法跨越。 想必婉儿每次面对她亲手为他立下的这座衣冠冢时,心中更多的便是绝望吧! 他又何其残忍! 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似是都在谴责着他的狠心绝情一般,他生生地剥夺了她爱和被爱的权利,却又死死地霸占着她的心。 他又何其自私! 漫山的翠竹从眼前渐渐晃过,满眼的青翠映入眼中,段恒毅却仿佛透过这些竹林看到了去岁冬日时节的那一幕。 零碎的雪花渐渐地笼罩在这片竹林上空,沉寂腐朽了多年的腐败竹叶被挖开……他看到他心爱的姑娘满脸泪痕却又强颜欢笑地亲手将他的些许物件埋进土里…… 那时,婉儿甚至还带了一壶他最爱的女儿红…… 直到现在他才懂,那时婉儿埋葬的不仅仅是他的些许衣物,更是深深地埋葬了她的心。 她留下了她的心,与他在这暗无天日且寒冷孤寂的地下日夜为伴。 她虽生,却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去陪伴他…… 他的婉儿,当真是个傻姑娘…… 段恒毅抬手捂在了双眼上,眼中那些朦胧的泪光化成了温热的水,缓缓地沁在掌心里。 然而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傻姑娘拥入怀中。 他以为他懂婉儿的,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婉儿这一片深情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又何其混蛋! 第八百九十六章 合卺而酳 上山的路渐渐地有些颠簸起来,但身处在这片青翠的竹林间,窜入鼻息的是竹叶特有的清香气,似是能把人心头的烦恼全都带走一般。 段恒毅抬起了一直捂在脸上的手掌,经过温热眼泪的淬炼,似是双目都较之前更加的明亮了许多。 然而,这些竹叶特有的清香气能带走心头的烦恼,却带不走那些压在心上的沉重。 段恒毅缓缓地轻叹了一声,这叹息声便似是落尽了心里。 到底是他亏欠婉儿良多,且在这一段感情中,婉儿所付出的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多。 他的所想所算,都是出于种种缘由,而婉儿的所想,却只是因为他,也只是因为他。 婉儿的爱来的很纯粹,却也很执着。 相比之下,他的爱中便多了许多的……许多的计较,他也在计较着得与失。 这一刻,他想,他是有些配不上婉儿的。 且他也辜负了婉儿这一份纯粹且执着的爱恋。 年少轻轻一瞥,便已是深入骨髓,直至午夜梦回,仍旧不能忘怀。 他的婉儿……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算是不辜负? 只怕是唯有倾尽一生的爱恋,从一而终至死方休! 手悄悄地捂在心口的位置上,贴着里衣的位置上缝着婉儿亲手为他绣制、却埋葬进衣冠冢里的那枚荷包。 而荷包中装有的却是原本属于婉儿的那块凤形玉玦,他与她,本就该像那一龙一凤两块玉玦一样,凑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若是缺少了其中一块,便始终是带有缺憾的。 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如愿地看着婉儿穿着大红的嫁衣被他迎娶出府。那些他曾亲手酿制的女儿红也终有一日被当作合卺酒被端到他和婉儿的面前。 而那些他曾臆想过无数遍的场景,也终有一日会一一实现…… “以一瓠分为二瓢谓之卺,壻之与妇各执一片以酳,故云合卺而酳。” 合卺、合卺,合卺而酳共牢而食……何其美好又情深! 轻轻地闭起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这满带着竹叶清香气的空气,段恒毅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不管眼下境况如何,心中总会有美好的期盼在等着他。 且不管前路有多艰难,他也始终知道,他的婉儿会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 等着他跨越这道隔在他们中间生与死的距离,活着便可与她相见、与她相拥、与她相守,一生。 嘴角上带着一抹上来不及收回的甜蜜笑意,段恒毅便忽而转身对着辇内闭目养神的轩帝轻声询问了起来。 “陛下,清临记得前面不远处便有一道溪涧,可否做小憩的地点?” “就依小顾卿家,今日一行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妥善,你便依照拟定的路线出行即可,大可不必事事来请示朕。” 轩帝轻叹了口气,似是已经提不起兴致来,甚至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但话语中又似是透着些许的不耐烦一样。 “有陛下您的金口玉言,那今日事事便都依清临之意了!” 段恒毅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得意,似是没听出轩帝的那些弦外之音一般。 “……你……咳……你小子啊,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竟然胆大包天地想做起朕的主来!” 似是没料到段恒毅会这般“大言不惭”一般,轩帝本有些恼怒地想要叱责,但旋即又飞快地变了脸色,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臣就算有了熊心豹子胆,那也是陛下您给的,您既然已经都金口玉言地给臣许了诺,臣又有何畏!” 段恒毅得意地一笑,就着上坡这会行驶缓慢,直接半蹲起来飞快地跳到了地上。 轩帝说话总是带着弦外之音,他如今说话也不过是效仿一二罢了,且也是想给轩帝吃一颗定心丸,想要借此告诉轩帝。 日后无论他做了什么,不过都是奉了他轩帝之命,且他这一只翱翔在天际的纸鸢,即使飞的再高再远,那一根牵连的线却始终都牵扯在他轩帝的手中。 是以,他知道,多谋且心思深沉的轩帝定然能解他话中之意。 “你呀,总是有这么多的强词歪理,今日朕便依了你又如何?不过朕可以丑话说在前,若是不能让朕满意,朕可以会冷下脸来训斥你的。” 轩帝口中不甚在意地哼笑了两声,便抬手叫停了缓缓行驶的龙辇。 正站在一边伸展着胳膊腿儿的段恒毅见到马车缓停,便知轩帝有意下来走走,于是便快步走了过去。 “臣虽不才,却从不妄言。言必行,行必果。” 略微颔首地站在龙辇旁,段恒毅颇有些郑重地一颔首揖礼。 眼见着轩帝要步下龙辇,早有伶俐的宫人上前撩开帏裳,又置下木凳。 一脚迈出龙辇的轩帝神色颇有些凝重,且带着审时的目光落在段恒毅身上,须臾后,轩帝才笑呵呵地道一句:“既如此,甚好!” 说罢,轩帝挥开迎上来的王总管,随后把手搭在了段恒毅的肩上,缓缓地步下了马车。 这时,那些先前缀在龙辇后的羽林卫们已经四散开来,身影也都纷纷隐没在苍翠的竹林间。 不经意的瞥见一道身影正朝着林间的那条岔路走过时,段恒毅心跳加快了不少。 他知道这些羽林卫不仅仅是去远处守卫,更是去打探前路。 那么只要那名羽林卫将所见禀报给轩帝,他今日的目的之一便算是达到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轩帝听闻这样的消息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望着满眼的苍翠,微风拂动时竹叶飒飒的声响,开在路边杂草中不知名的小花,那几只听见声响匆匆逃逸的斑斓山鸡,轩帝忍不住心生感叹。 “恍觉朕似是已经许久未曾踏出那座宫殿了,竟觉着宫外的每一处事物似乎都透着新鲜,倒不如小顾卿家来去自如颇为洒脱。” 听罢这话,走在轩帝身侧略后一步的段恒毅敛了敛有些不平静的心神,口中轻笑了一声。 “为国操劳、为民忧心,陛下您近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了家国,自是没有闲情逸致再去欣赏这些景致。况且……臣,臣现在也不是游手好闲的少爷了,这看花看景的心思也是淡了不少。” “今日能忙里偷闲,到底是托了陛下您的福气,看来陛下的天子之福臣怕是要一直被福泽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披荆斩棘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些尽显阿谀奉承的话,轩帝还没说什么,段恒毅自己倒像是有些受不了一般。 他冰冷的眼中带上了些许的鄙夷,且微微抿起的嘴角也紧紧绷着。 半垂着头的段恒毅抬眼飞快的扫了一眼岔路口的方向,眼中的冷冰寒意似是能把人冻住一般。 “呵呵,小顾卿家到底是长了一口的伶牙俐齿,最会宽慰人。” 原本心绪不高的轩帝听完段恒毅的这些话后,脸上恹恹的神色褪去了不少,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臣不过是言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不值当什么的。” 段恒毅口中哼笑了一声,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轩帝的脚前头去了。 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轩帝,见到他这般的行径,微微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悦,且也并未再向前迈动一步。 跟在轩帝身侧的王总管见状,还哪能不知道这位圣眷正浓的小顾大人犯了陛下的忌讳,当下额头上便有些冒了冷汗。 放眼这天底下,又哪有人敢走在陛下的前头?就算后宫中陛下的亲老子娘,那还不是要礼让于陛下?这天子的颜面哪是那么好折的…… 要他说啊,这小顾大人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还真是和八面玲珑的顾大人相去甚远,早前见着还以为是个知进退的,原也不过如此…… “小……” 冷汗就要滑过眉头却不敢擦的王总管口中刚喊了一声,便被轩帝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遏止住。 这下倒好,王总管被轩帝这恶狠狠的眼神一瞪,头上的冷汗淌的比刚才更快了。 这会不只王总管站在一旁淌冷汗,就连应约前来的李牧原、刘知远等人都一身冷汗地站在后头,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正是两难之际。 他们哥儿几个,平日里都是爹不待见的,能有幸得见天颜,那都是托了“清临兄”的福气,如今眼见着清临兄犯了大忌,自是不愿袖手旁观。 可挡在他们几人面前的,又是这天下间最大的正主儿…… 李牧原、刘知远等人一脸汗涔涔的模样,且又是忌惮轩帝口中不敢言语半句。 而这时已经恍然不觉走到了前面的段恒毅,忽闻身后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当下面心中明白自己竟犯了错儿。 可已经走了出来,他若是再这般走回去请罪,可就是错上加错了! 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段恒毅顺势抽出腰间的那柄匕首,借着巧劲儿用手中的钝刀子,专心致志地把那些枝蔓伸得老长的杂草割断。 割断下来挡人的枝蔓和枝条都被段恒毅规矩地摆放在脚下,这回的他却并未急着像轩帝邀功,甚至是急切地表明自己的衷心,就像是不过想到了便做了一般随意,丝毫没有想起什么越矩这回事来。 上山的路并没有多难走,只不过正值酷暑时节,鲜少有人来这片走动,倒是给了荒草疯长的机会,不留神便已然长成了“拦路虎”。 且这杂草丛中大都是一种带蔓又长着小钩子的一种杂草,稍不注意,人走过时便会钩住衣角,细看下,还能发现这些杂草上刮着不少纤细的绒毛,怕是野兔一类的小野物留下的。 段恒毅走在前面,也不回头,专心地做着手上的事,他这副模样,倒像是专门给轩帝“开路”一般,且这把方才收下不久的匕首也派上了用场。 一边割着杂草,一边弯腰的段恒毅嘴角上已经挂起了冷笑。 这回倒是能省下许多的口舌去表忠心了,如此一番阴差阳错,倒也能让轩帝明白他收下这柄匕首的用途了。 而始终站在后面不肯向前迈步的轩帝,在经过细细的打量后,便已经猜透了小顾卿家的用意,当下脸上的神色便缓和下来。 转而,轩帝便一脸愠怒地开始训斥起周身几名戍守的羽林卫来。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替换了小顾卿家,一个个长的五大三粗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眼睛都长到后脑勺去了吗?” 被训斥了的几名羽林卫只留下两人守卫,其余几人纷纷快步掠到前方,抽出了腰间的利剑,飞快地挥舞起来。 见到轩帝并没有因此恼怒了“清临兄”,李牧原、刘知远等人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这才敢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而一旁早就被汗珠子沁了眼的王总管,一边眨着有些发红的眼,一边朝着段恒毅小跑了过去。 涎着一张笑脸的王总管站到了段恒毅身后,温声地劝道:“小顾大人,您金贵着呢,这种粗活再伤了您的手……” “呵呵,总归是要上山的,不过是顺手的事。” 段恒毅口中轻笑了一声,顺势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在帕子上擦了擦刀身,随手把锦帕丢尽了王总管的怀里,同时略压低了声音。 “金贵的是咱们陛下,王总管可要慎言呐!” “陛下,是臣思虑不周,只以为这里风景独好,是一处消遣纳凉的好去处,却忘了这杂草疯长已然挡住了上山的路,这才耽搁了些。” 口中朗朗的段恒毅说罢对着轩帝郑重地一颔首,“还请陛下降罪。” 段恒毅丝毫未提方才走在轩帝身前的事,但这请罪的态度却也颇为诚恳。 “呵呵,千算万算赶不上老天爷算,更何况是个野外的荒草呢!小顾卿家就算有什么过,这一遭也已经用这披荆斩棘的功劳抵消了!” 轩帝脸上并未露出半分的不悦,反而爽朗的大笑了几声,且眼中颇感欣慰又满含赞赏地看了一眼段恒毅。 “披荆斩棘……” 略微垂首的段恒毅在心中慢慢地咀嚼了一番这四个字,眼中已经露出了讥讽的神情。 一柄未开刃的钝刀子,可不就是为了他能在前披荆斩棘所准备的吗?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他算计的轩帝,反而是轩帝把他给绕了进去。 那么也许,这西郊的荒山上都有什么,轩帝他早就是心知肚明的。 第八百九十八章 陪朕走走 段恒毅眼中的讥讽神色不断地翻滚着。 枉他自作聪明设下这一计,却不曾想轩帝早就识破了他的伎俩不说,还偏着愿意配合他演这一出戏,怕是轩帝真正想看的是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吧! 是他托大了,千算万算却忘了轩帝本就是个谨慎之人,就算是游玩之地,也早就会派人摸清这附近的底细的。 况且他从羽林卫中调出了两百精锐做为随行护卫,想必生性便好猜忌多疑的轩帝,也定然是留了后手的。 也许现在,这山头里里外外都被羽林卫们早就摸了个清,只为了能确保轩帝的安危万无一失。 只是他这般的小题大做,未免有些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段恒毅就算再拎不清,也不会在此时便要了他的命。 莫说轩帝当真出了什么事,定然与他脱不开干系,就眼下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贸然犯险。 否则局势会更加混乱给外敌可乘之机不说,这几位王爷殿下们,为了皇位也定然会争个头破血流,大统未定且真相不明之前,他轩帝且活呢! 身后自山下奔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段恒毅有些提起的心忽而便落了下来。 “陛下谬赞,这些本就是臣分内之事,臣万不敢居功。” 这会的段恒毅因为被轩帝识破了伎俩,且又反被轩帝算计了一回,神色间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毫无顾忌,颇多了几分谨慎来。 轩帝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后,心中便更为地大喜。 知进退者才方为识时务者。 这许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他见的多了,想要算计他的也不是没有,但敢如此明目张胆算计他的,这小顾卿家却是第一人。 人不怕有野心,但若是为了野心而不择手段,可就另当别论了。 幸而,现在小顾卿家还算是一个听话的人,这些许小伎俩,他自然可是忽略不计。 谁让他手中缺少了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呢?呵呵,朝中并非无人可用,只是这些人都牵扯了太多,反观小顾卿家却恰似孓然一身…… 这样的可用之臣,若是他就此放手,可不就是一大损失吗? 脸上笑呵呵的轩帝略一垂眼,敛尽眼中的算计后,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朕以为这宫中啊,早就网罗尽了天下间的奇花异草,如今才知,到底是朕目光狭隘了些,原这紫竹生在林间才是最为自然。” 抬手拨弄紫竹枝条的轩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柔神色。 此时落后了几步的段恒毅终于能和刘知远、李牧原等人碰头,从出了西城门,刘知远几人跟在队伍后,他便一直没得机会与他们几人说话。 这会儿他刚想言语几句,但偏又听闻轩帝开了腔,只得先把话接了过来。 “臣以为这竹生于荒山疏于修剪,过于疯长,倒是少了几分可供赏玩的逸趣,倒不如栽种于庭院中的那些竹看起来更为赏心悦目。” 边说,段恒毅边给刘知远他们使了个眼色。 奈何他本有意让他们借机与轩帝说话,可刘知远等人因先前见了轩帝发怒,这会正是满心惊慌拘谨的时候,又哪能像他那般收放自如? 刘知远、李牧原几人见到这眼色后,脑袋险些摇成了拨浪鼓,一脸的拒绝。 段恒毅见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无声咒骂了一句。 “不成器的东西!”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他们几人不好好把握,岂不是当真成了陪衬?况且轩帝有意让他叫上他们几人,怕也是有考验一番的用意。 能过了轩帝的考验,日后自是大有用处,若是过不去,那么别说是他有意提拔,就轩帝压在上面,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几人的品行从前虽说有些顽劣,但到底是知错能改,已经抛下了从前的的劣行改邪归正…… “启禀陛下,属下在……” 这一道细微的声音入耳后,段恒毅猛地收起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中所想。 终于来了。 他等了许久,终于有一个看似合理的机会,能明确地试探轩帝态度的机会…… 这一刻,段恒毅已经不知不觉地摒住了呼吸,生怕他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盖住了那轻缓的说话声,更怕会错过轩帝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当……真……有此事?” “尔等没有诓骗朕?” 轩帝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颤抖,且眼中也似是带着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神色互相交集着,他发抖的双手紧紧地抓在禀报之人的衣领上。 听到轩帝这句带着些许颤抖的诘问声,前去探路的十数位羽林卫“唰”的一声,便纷纷单膝跪在地上,口中齐声道:“属下等从不敢欺瞒陛下,若不是属下等……” 轩帝抬手打断了羽林卫们口中的话,旋即便似是有些哽咽道:“好……好啊!朕知晓了,尔等……先退下吧!” 长长地喟叹了一声的轩帝负手而立,微微仰首看着竹梢汇成一片碧绿的头顶,身上已经侵染了些许的悲伤气息。 “朕……找了你许久……” 呆在原地的段恒毅听到轩帝的这一声低语,猛地回过了神,同时心中也开始打起了鼓七上八下地不得平静。 难道,这件事当真与轩帝毫无瓜葛? 可放眼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有如此大的势力,竟然在马上征战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和那三千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轻骑,就这么默默无声地陨在了那日午后的土岗上? 这笔帐,他又该算到何人头上? 他轩帝手上,当真没有沾染一丝父亲他们的鲜血吗? 轩帝不会到此时才知道这林间埋葬着父亲的衣冠冢,可他却又这般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到险些他便信了轩帝! 站在那里的段恒毅眼中满是戾气,且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倘若当真与轩帝无关,那身穿内侍衣物去传话的宫人,又究竟给父亲看了什么,才会让父亲来不及交代一句,便匆匆地落尽了旁人设计好的陷阱里? 他轩帝,当真无辜吗? 段恒毅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在心中无声地嘶吼着,质问着,但缓缓闭上的眼中已经染上了些许的泪意。 “清临兄……” “顾卿啊,你陪朕走走吧!” 第八百九十九章 因而得名 说话的刘知远,被轩帝这一声有些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同时,刘知远也悄悄地向段恒毅靠近了几步。 刘知远眼中暗含着一丝担忧,但同时却又有些惊诧,他站在段恒毅身后,动作极为隐晦地推了推段恒毅。 而看似怔然的段恒毅,也早就在轩帝那一声“顾卿啊”的召唤下,便回过了神。 敛了敛心中不断翻滚又强力压下去的复杂情绪,段恒毅紧紧地咬了咬牙,抽手拍了拍在他身后的刘知远。 旋即,段恒毅有些欣然地应了一声。 “是,陛下。” 这会儿的轩帝已经喝退了想要跟上去的王总管等人,独子沿着清理出来的山路往上走着,并未开口催促段恒毅。 然而方才轩帝那一声“顾卿”还是让在场的多人脸色微变,且再看向段恒毅的眼中,也带上了些许不同以往的神色。 嫉妒有之、钦羡有之、敬佩有之、欣喜有之、忿忿不平亦有之…… 而段恒毅对这一声“顾卿”心中却是没有太大感觉的,这一声“顾卿”虽然与“小顾卿家”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建立在尔虞我诈之上的。 轩帝心中作何想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这件事与轩帝必然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只是他现在仍旧找不到丝毫的证据罢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轩帝绝对不会容许大耀国内,有一股势力能与朝堂抗衡的势力存在,且事后轩帝对于那件事的处置手法,也是极为含糊。 这件事即使他没有直接参与,也一定是得了他默许的…… 否则,父亲和那三千精锐兵,又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 走在轩帝身后的段恒毅,心中那股压抑着的愤怒又开始变得无法平静。 面前的这位帝王,心里眼里除却权利算计,可还曾装有过什么? 君不为国,不为民,上行下效,受苦受难的最终便会是那些穷苦百姓,然而当家国有难,最先受其害的又必然是那些百姓…… 百姓们的命,只怕是在那些权贵之人的眼中,还不如草芥来的更为值钱! 段恒毅并不敢时时地盯着轩帝的背影去看,唯恐眼中满溢出来的恨意被躲在暗处戒备的羽林卫们看到,只是半低着头闷不吭声地走在轩帝的身后,任由那些纷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滚。 轩帝虽说让段恒毅陪着走走,但王总管等人也并不敢当真就不上前去,反而是应邀而来的刘知远、李牧原等人眼下的处境颇有些不上不下。 但他们几人却也能乐得偷闲,若真是把他们哥儿几个推到陛下面前,他们的这股谨慎局促劲儿,就足够让人扫兴了。 然而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和欣喜的,却是“清临兄”。 眼见着轩帝等人已经走到了前面远处,李牧原轻叹一声,口中略带着些得意地喟叹一声。 “如今清临兄当真与从前判若两人了,不得不说咱们哥几个眼光还是不错的,早早便与清临兄玩到一处。” “可不是!若不然照现在这局势,咱们几个还指不定在哪胡混呢!” “这都要归功于清临兄,一语点醒我等醉生梦死的人!哈哈,你们是没见着,最近这几天我家老头子对我那态度……啧啧,还真是一言难尽呐!” 蔡三说完这话后,脸上虽然带着些得意的笑,但眼中却又有着几分唏嘘感慨。 而刘知远、李牧原几人在蔡三说完这话后,便都开始有些沉默起来。 这种感觉他们最深有体会且又都感同身受。 从不被重视的次子、庶子,摇身一变险些成了各家府上最为器重的少爷,这种身份的转变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更多的却是源于与他们交好的“顾清临”。 他们的境遇与其说是水涨船高,不如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为恰当。 虽然这话有些过于糙了,但理儿却是这么个理儿。 从前他们几人的性情与如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们从前便如此,现在亦如是,只不过是各家府上对待他们的态度不同以往,那么看待他们的目光便也与从前大相径庭。 事实上,并非是他们变得比从前更加优秀了,而是那些本就带着歧意的目光,变得更加温和了。 只是,他们几人与各家府上的老头子,还能有冰释前嫌的一日,而顾清临却在主动与被动中,永远的失去了这个可能。 这些内情刘知远等人自是不知,现在的他们满心满眼看向“顾清临”的眼中,都带着钦羡和敬佩,尤其刘知远最为重。 从前他便觉得这个比他小两岁的人,是个颇有城府之人,虽不乏算计人的坏道道,但对兄弟们却是一片赤诚的。 那时他便猜想他的这位兄弟,只不过是缺乏一个机会罢了,要是他家老东西顾言顾大人,对他能有对待顾从云十分之一的耐心,他也不至于郁郁不得志郁郁寡欢以致于放浪形骸…… 这一切的错,归根结底又该去怪谁呢?怪他们自己的出身吗?还是恨他们自己不争? 若不是清临兄熬出了头,他们几人的境遇只怕比从前还要不如,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各自家族的来说,便是害群之马一样的存在。 是欲除之而后快的。 幸而,清临兄并非池中物,他们几人这才也都有了出头之日。 人呐,都是眼高于顶的。 这一声清临兄并非是他对顾清临的谦称,而是他真心地敬佩这位小他两岁却如此沉稳有魄力之人的敬称。 此称谓,无关年纪,只关能力。 “要我说,咱们哥几个也别太给清临兄栽面儿,否则旁人还以为咱们哥几个到底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能任由旁人把咱们都给看低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清临兄咱们自是也要拿出点看家的本事才行。” 刘知远和李牧原一唱一和,便把方才有些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而蔡三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赧然的笑来。 走在前的段恒毅听着身后刘知远等人的低语交谈,紧紧抿着的嘴角便有些许的松缓。 “顾卿可知这座山,为何叫穹顶山?” 一直沉默地走在前的轩帝突然出了声。 段恒毅飞快地抬眼扫了一眼左侧那片茂密的楠竹林,再抬眼时,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经敛起,只剩下淡淡的温和神色。 “据臣所知,大致是因其形似穹顶因而得名。” 第九百章 可曾怪过朕 “何为穹?你我头顶上这片无垠的天意为苍穹,于广袤的天地之间,你我之于不过是微小如蝼蚁……呵呵,小小一座山也敢名为穹顶山!” 不过是就事论事的段恒毅没有料到,他的实话实说却引来了轩帝有些恼怒的情绪,且从轩帝的这一番话中也能听得出来,轩帝对于穹顶山的名字是极为不满的。 只是他又言说他们于天地来说,不过是微小如蝼蚁……这究竟又是何意呢? 至少他没从轩帝的语气中听到任何的敬畏之意…… 反观这一座形似穹顶的山,倒是让轩帝心生不满,这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过是一座形似的山罢了,就像城东那座石溪寺一般,因寺院墙外有一条满是石块的溪流,人们便以石溪寺来唤那座无名的寺院。 久而久之,这石溪寺便成了寺院的名字,穹顶山亦如是。 他从方志上看到过有关穹顶山的记载,从前人们总是“桃儿山”、“猪腚山”、“馒头山”……等等不下十余个粗俗易懂且又好记的名字,但这些名字得起源都因其形似而得名。 最后定名为穹顶山,还是因为在前朝时,一位编纂方志的官员来此查探后,给起了一个较之前文雅许多也颇为大气的名字。 自那以后,穹顶山、穹顶山的便叫开了,毕竟这名字自口中说出以后,上到大小官员下到平民百姓总归是有了一个统一的叫法。 否则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口耳相传下,同一片区域生活的百姓,对于这座山的叫法也是各不相同的,往往同一座山,从五个人口中大致能听到三四个名字。 这种混乱下,一座山由官家定名也是极为重要的。 只是那位前朝曾编纂方志后来官拜丞相的孟令祺,如何也想不到在今日有人对此极为不满。 而轩帝的不满又源于何呢? 在他看来只怕是轩帝以为这座山配不上这个“穹”字,而他之所以会做此想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才是这天下间的帝王。 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苍穹也好,穹顶也罢,唯有他的身份才能配得上。 否则轩帝也不会说出“你我之于天地也不过微小如蝼蚁”这种话来,想必这也是轩帝不断寻丹问药想要追求长生不老的重要原因。 唯有长身不老,他轩帝才能比肩天地…… 呵呵,看不出来,这个老杂毛的野心倒是不小!已经几近花甲之年,却还妄想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 曾经他还想不明白,轩帝明明已经大权在握,又怎么会想着重新肃清朝堂……现在看来,不过是他想要为自己新一轮掌权清除障碍罢了! 那些首当其冲的便是已经在朝中立足多年的权臣,他们已然成了轩帝的眼中钉,若一日不除去便会碍一日的眼…… 这何其荒谬!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罢了,便把朝堂上搞得乌烟瘴气! “呵呵,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陛下您何须为此动怒。” 段恒毅嘴角翕动了两下,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冷笑来,但略微垂下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和些许的鄙夷。 “言之在理啊,倒是朕久不出宫乍一看到这山峦起伏忍不住心生感慨!” 轩帝口中轻笑了一声,也并未计较段恒毅这话中的无礼,率先向着半山腰的方向走了过去。 “万千山水虽不入陛下的眼中,但却早已在陛下的心中所描绘,看与不看并无二致。” “呵呵,顾卿这话说的颇有禅意,着实让朕刮目相看呐!” “陛下您谬赞了,臣不过是心有所想便直言罢了。” 跟在轩帝身后的段恒毅有些强颜欢笑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显得略有些憨傻的笑来。 那一处掩在林中的孤坟已经近在咫尺,现在的他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去旁敲侧击,只觉得似是有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临立于山腰处,远眺着那一处掩映在葱郁林间的孤坟,轩帝喟然长叹一声。 “与故人相逢于荒山,不可谓不是一种机缘,只让朕恍觉世事无常呐!” “故人?陛下莫非有旧识隐居在这山上吗?这倒是臣思虑不周了,没有携带些许礼物前来……” 心中咚咚咚狂跳个不停的段恒毅,装傻充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轩帝打断。 “呵呵,有酒便足矣,朕的这位老友唯嗜此物。” 站在前面的轩帝回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段恒毅,旋即说完这句话便只身径直朝着那座坟茔走了过去。 而段恒毅被轩帝这一瞥,那狂跳不已的心似是跳动的更加剧烈。 他知道这是他的算计了…… 只是戏台子已经搭了起来,这出戏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唱完的。 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维持不住的段恒毅,极力地抑制着有些忍不住有些发抖的声音,让自己说出口的话听上去平静如常。 “如此说来,与臣倒也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了,只是不知是何许人也?” 这一次,轩帝并未回答段恒毅的话,反而是跟在身后的一位羽林卫飞步上前,把手中拎着的酒坛子递给了轩帝。 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段恒毅便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他已经在心中能确定了那件事必然与轩帝有脱不开的干系,他便做不到在“自己”和父亲的坟茔前与轩帝谈笑风生。 即使这处衣冠冢里面空无一物,可这两处空的坟茔却是葬送了他和婉儿相守的爱情,更葬送了母亲唯一的期盼。 他做不到…… “段卿家……想不到朕今日会在此与你相见,想来怕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指引……你,可曾怪过朕?” …… “这酒便是你生前最喜爱的竹叶青,是朕藏了二十年的,本想等……便赐于你的,可谁知……唉!是朕愧对你啊!” “如今看到你魂归故土,朕这心总算是能放下些许了,否则朕每每梦醒时,便始终无法心安。” 轩帝口中断断续续的低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但段恒毅的心却越跳越烈。 第九百零一章 花开两支 当清晨第一缕温热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屋内时,便像是唤醒了这沉寂的夜,也像是唤醒了那些沉浸在梦乡中的人。 窗外欢快的鸟鸣汇成了一曲最为美妙的音符,在开得正艳的花丛中上下翻飞的彩蝶和蜜蜂,便像是最美的舞者。 荷塘中的蛙鸣,早在朝露快要散尽之时便都纷纷沉睡了下去,昨夜闭合的莲花又缓缓地吐露芬芳,或粉或白的莲花袅袅婷婷立于水面之上。 远远地听着、看着,便让人甚为赏心悦目且颇觉心旷神怡。 临立于窗前桌案后的叶婉茹只穿着一身芽黄色的里衣,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目光却专注地落在纸上的男子面容上。 画中人穿着一身墨染的铠甲,有些凌厉的眉眼间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微微上扬些许的嘴角似是也噙着一抹有些狡黠的笑。 但细看下又会发现那双极为传神的眼中,似是带着缱绻的温柔,好似画中人正在透过这张薄薄的宣纸,在注视着执笔的人一般。 袖口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墨迹,便好似冬日里绽放在寒雪中那一点梅,傲然却也孓然地立于枝头上悄然绽放着。 桌案一头天青色的瓶中插着两只尚带着露珠的莲花,幽幽的荷香也似是浸到了画中人身上一般,恍惚间,叶婉茹似是闻到了那画中人身上淡淡的冷幽荷香。 一幅人像画早已在她手中画完,细腻的线条描画出那早已经深刻心底的心上人模样,但她手中的笔却迟迟未落下。 叶婉茹看着画中人良久,最终还是口中轻轻喟叹了一声,旋即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本想提笔写几句寄相思的诗,却发现想要寄情的相思诗句,都不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境。 罢了,不提也罢! 他便住在她的心里,想必她的这些相思不必言说,他便也是明了的。 那一处埋葬在深山村落外的孤坟里,埋葬着她深爱的少年…… 相距近千里之遥,又要到何处去诉相思? 大约只要心里存了这份念想,便又何处都可诉相思…… 只是苦了她的少年,要孤身一人宿在那山野间,听着野兽的咆哮,看着叶长叶落,不知何时才能魂归故里,看庭前花开花谢。 “昨夜入梦的你依旧是这副戎装在身的模样,只不过剑并不在你的手中,便不入画中了……恒毅,你莫要怪我。” 叶婉茹目光温柔且眷恋地看着画中人,口中似是低语呢喃一般,缓缓地向画中人吐露着心声。 站在门外的虹玉抬手拭了拭有些发红的眼角,眼见着叶婉茹缓缓坐进椅子里后,才带着一脸笑意地走了过去。 “小姐,刚才门房小厮送进来了,说是赵大人驾的小姐今儿一早便派人给您送了帖子,还有一封帖子是给郡主殿下的,奴婢已经让碧玺给送了去。” 虹玉脸上挂着笑,似是没有听闻到叶婉茹的那句自言自语般,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副画好的画像上时,眼眶还是蓦地便有些发红。 自从回来以后,小姐似是画小将军的画像,叫从前要更加频繁了,且这些画像中的小将军的手中都没有那柄凌宵剑。 虽然凌宵剑就被保管在那些挂着画像的房间里,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凌宵剑的画像看上去与从前的那些大为不同。 虹玉在心中轻舒了口气,看向叶婉茹的眼中便带上了几分怜惜。 也许,这副模样的小将军才是小姐最为期待的,毕竟没有了战乱,小将军他……才能和小姐长相厮守。 可惜造化弄人…… 拾起帕子擦了擦手,叶婉茹才接过虹玉手中的帖子,展开后不过寥寥数语,便让她眉眼间的神色更加地温和了几分。 原是诗妍妹妹邀她和雪莹三日后一同去游湖。 眼下这时节,游湖的确是一个消暑的好去处,倒是她这几日一直忙着事,没有带雪莹好好的出去游玩…… 还是诗妍妹妹心思细腻,且看诗妍妹妹行走自由,看来那位探花郎出身的夫家待她也是极为亲厚的。 “好,过会儿待我写了回帖,你再遣怀瑾跑一趟李府给送过去。” 叶婉茹缓缓合上帖子,吩咐了虹玉一声,却并未急着提笔便写回帖,而是目光有些流连地落在桌上的那幅画像上。 夏日里这金陵处处似是下了火一般炙烤着,恒毅……在那,倒是也寻了一处好纳凉的地…… 这般苦中作乐地想着这,叶婉茹还是忍不住眼中噙上了一丝水光。 默默退出去的虹玉有些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张望着,她总觉得今日晨起小姐便有些不大对头,许是这几日糟心事太多了。 如此看来,赵家小姐这帖子递的倒也是极好,否则日日宅在府中,还不定闷出什么病来。 虹玉缴了缴手中的帕子,最后又飞快地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后的叶婉茹,便快步地朝着院外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会儿孔府上的孔采薇却是一夜也未好眠,这会儿正睁着有些发红的眼,一脸温柔笑意地坐在榻上绣着昨夜未绣完的绣品。 只是她脸上略显的笑意中,又似是多了些许的苦涩。 在她手边的针线匣子旁,正放着昨夜收到的那封信笺。 孔采薇绣上几针,便有些心不在焉地瞥一眼那封安然地躺在榻上的信笺,目光中便也透上了几分期许。 且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眼中带上了点点泪花。 清临表哥不过邀她两日后相见,并未言说其他,可就是这样短短的几句话,便让她心神不宁…… 放下手中的绣花挣子,孔采薇双手拢在膝上,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份忐忑不安和惊喜交加的心情让她十分的难受,且她也越发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可是谁让她早就情根深种了呢! 就她眼下这副模样,见了面清临表哥不定会怎么揶揄呢! 喜悦、担忧、甜蜜,苦楚的滋味齐齐在她心头翻滚着。 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后,孔采薇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便又重新拾起绣花挣子细致地绣了起来。 她什么都做不好,现下唯有这绣品还算拿得出手,莫不能再丢脸了。 若是,若是她有叶姐姐那般从容自信便好了…… 她这般诺诺的样子,难怪清临表哥不喜,就连她自己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怯懦。 第九百零二章 信念崩塌 河堤上已经搭起了木棚子,棚子下摆放着昨日从河堤下挖出的十七具完整的骸骨和三具零散拼凑不上的尸骨。 远远看过去,早没了昨日的那般令人心惊,但河堤上,好似始终挥散不去的鱼腥臭味依旧那般难闻。 因昨日一事,这次被临时调遣到城南范家庄的羽林卫们,再无一人敢大意分毫,都尽忠职守地在河堤附近戍守着、巡视着。 这其中便以致果校尉沈长林最为明显。 今日的沈长林并不像昨日那般的焦躁,但一张略显憨厚的脸上却也满是戾气,甚至在他眼中看向那些羽林卫的目光中,也都会带着些许的不自然。 这些都源于昨夜大统领的那一番话,且直到现在还都一直在影响着他的心绪。 从前,他最敬佩的人,便莫过于大将军和大统领二人。 一人率领千军万马远在边关,戍守着整个大耀国的安危,一人率领五千羽林精锐驻扎金陵,守护着整个皇宫的安宁。 大将军薨了以后,他便觉得心中那座屹立的神山轰塌了半壁,可就在昨夜他对于大统领的所言所行思虑一番后,才猛然觉得这座山已经在不知不觉时彻底倾塌。 他一直都以为,身为武将,无论职位的高低,总归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是可以肝胆两相照的…… 可昨夜大统领的做法,分明是想让他舍弃了这三百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只为了那无故出现于此的六个木箱子。 之所以这些箱子会出现于此,的确与他们的疏忽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有错便要罚,一直都是他们这些武将所秉承的诫条,并没有什么好为难的。 可在这件事情出了以后,他没想到大统领的处置方式,竟然不是去派人彻查,而是,而是想让他推出几个替死鬼…… 这才是最为让他心寒之处。 出了错不想着如何解决,而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反而去推卸责任,这难道一直是大统领的处事方法吗? 那他从前又为何会以大统领和大将军为向标,一直以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为荣? 更加让他心绪纷乱的原因,则是已经故去的大将军…… 昨夜他听完大统领的那些话,忍不住在心里想,是不是大将军也在无意中,成为了被舍弃的人…… 他知道他的这个想法太过惊人,更知道他的这个想法能给他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可他又怎么会不往一处想…… 原来,并不是只要忠义便会换来性命无虞。 心事重重的沈长林坐在河堤边上,看着泛着波光的河水,忍不住自嘲一笑。 无论是这朝堂之上还是这朝堂之下,都像是他面前的这条河流一般。 看上去风平浪静波光粼粼,实则暗下藏着数不清的腌臜龌龊。 心中所坚持的信念,在一夜之间崩塌,沈长林突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眼前的这些人…… 昨夜宿在帐中且睡了床榻的顾清临,可谓是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彻底清醒过来的顾清临对于眼下的处境并没有半点的不满,且脸上还带着些轻松非常的笑意。 看着床榻旁桌案上摆放的两本兵书,顾清临眼中露出了些许轻慢的神色来。 “啧啧,还真是本性难移啊!” 嘲讽了一声后,顾清临眼中的笑意淡了些许。 段恒毅天不亮便起身离开时,他是知晓的,且也是在段恒毅离开后,他才彻底的安枕。 他并不是担心段恒毅会在他睡熟后下黑手,只不过这金陵到底是他生活了二十年之地,一旦离开,归期只怕是遥遥无望了。 且那个傻丫头那里还不知会作何抉择,他心中的万般不舍又该如何言说? 这时的他,倒是有些羡慕段恒毅的,虽说不能与心上人相认,但时常相见便已是一大幸事。 异国他乡啊,听来便是十分遥远之事,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顾清临也会背井离乡成为异乡人…… “呵呵,你也有今日!” 穿戴齐整的顾清临冷言冷语地低嘲一声,也不知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言说始终令他耿耿于怀的顾言。 将要迈步出营帐时,顾清临忽然停下了脚步,满脸戏谑地看着案头上摆放的两本兵书,口中轻笑了一声。 “段兄,祝你的大计早成,莫要等到某古稀之年才事成,否则那时,某才是当真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说罢,顾清临便“啪”地一甩折扇,迈着四方小步像是出来游玩的贵公子般踱步往河堤的方向走了过去。 段兄冒他之名做了不少事,如今他这个正主总不能视而不见不是吗?况且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也实在是令人乏味得很。 正巧早时他便听闻河堤上吵吵嚷嚷,怕是又生了什么事情吧? 本着既能看热闹又能帮着盯梢的心思,顾清临便朝着河堤口踱步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后,眼见着脚下的锦靴沾上了粘土细沙和败叶,顾清临的脸上便闪过一丝厌恶来,且那阵阵扑鼻的恶臭才最是让他心中作呕。 足足沉了几息后,顾清临这才满脸嫌恶百般不愿地抬起了脚。 近乎逃亡的这段时日里,什么样的破落地他都已经见识过了,且行军打仗时怕是比这要艰难许多,他所见所闻不过是不值一提的。 既然已经与段恒毅站在了平等的地位上,他自是不愿任人看扁了他。 河堤上的人挥舞着铁锨镐头,飞起的淤泥黄沙似是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顾清临拿着锦帕捂住口鼻四顾了一会儿,便发现并无人上前为难与他。 无人为难便是无人理会,也就是并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从前他是前呼后拥的顾二公子,如今他便是泛泛无名之辈,甚至可能已经被扣上了贼人狂徒一类的骂名…… 心中虽说有落差,可这便也是人之常态,且这种情形他也早就认得清楚。 顾清临轻叹了一声。 虽说卓阳国是一处好去处,只是去到那的境遇,怕是与眼下也别无二致的。 “这人呐,想要挣银钱也好,身份也罢,总归是自己凭双手得来的好,旁人给的,那便是施舍!” 一声略显粗犷的嘲讽声窜进了顾清临的耳中。 第九百零三章 佞臣误国 听到这一道满是嘲讽的声音,还没回头的顾清临心中便已知说话的人是何人,毕竟昨夜段恒毅已经把这河堤上的人员分布给他介绍了个大概。 这里的所有人呐,都不如这位说话之人,否则段恒毅也不会着重地给他介绍了这位致果校尉大人。 沈长林,沈长林,他的父亲对他倒是期望不小啊! “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 这是出自嵇公的《琴赋》,且长林有高大的树林之意。 何为高大的树林? 一棵高大的树木便足以荫蔽子孙后代,可沈长林之父去为其子取名为长林。可见其野心和寄予的期盼都非同小可。 是否所有的父辈,都曾对子女寄予厚望呢? 就像从云、从风一样…… 只是,这样的期盼和所寄予的厚望,他却是从未感受过的。 顾清临脸上现出些许淡淡的嘲讽来,眼中也现出了几分冷淡之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便是沈将军了。只是某并未想到沈将军与传闻中的并不太相符,人人都道沈将军憨直,今日得见却发现也不过是尔尔。” 转过身来的顾清临手中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有些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沈长林,说罢这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冷笑来。 “呵呵,原也是位牙尖嘴利之辈。” 顾清临看向沈长林的眼中带着讥讽和戏谑,“实在是让某大开了眼界。” 本一心不痛快又见到这个贼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想撒撒邪火的沈长林不过一开口,便被接连的冷嘲热讽,当下便怒上心头。 “哼,本将军如何还轮不到你个小贼来置喙!” “你冒顶他人之名跑到顾大人府上大吵大闹,陛下没要了你的狗命是陛下仁慈,顾主簿愿意放你一马是他宽厚,可你别想骑到本将军脖颈子上拉屎,简直是不知死活!” 随着沈长林的话落,便已有一名羽林卫飞身上前擒住了顾清临。 沈长林脸上带着一丝狞笑,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也带了几分轻蔑。 就好像在他面前叫嚣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般。 双手被反剪着,折扇也掉在了满是枯枝败叶的地上,顾清临垂头看了一眼沾满脏污的折扇,不仅把面前的沈长林恨的要死,心中对段恒毅的不满也再一次被激发。 顾清临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下周围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向这边慢慢聚拢过来的羽林卫,猛然便有些想要大笑。 且他也真真正正的笑了出来,且还笑的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 整个安静的河堤上除却那些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便只能听闻顾清临肆无忌惮狂放的大笑声。 而沈长林的脸色,在这狂笑声中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哈哈哈,某不过一届文弱书生,最近好似走了大运一般,先是有幸得见天颜,如今又得众多羽林卫的精锐这般如临大敌,当真是某之幸事啊!” 顾清临的这话说完,沈长林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了几分,且看向顾清临得目光中也满是赤裸裸毫不掩饰得杀意。 反而是反剪顾清临双手的那名羽林卫面色有些讪讪,甚至在不自觉中用了狠劲的手也松缓了许多。 “将军……” 羁押着顾清临的羽林卫张了张嘴,却在沈长林极为难看的脸色下又闭了嘴。 方才他借着擒住这贼人的时候,已经探过了这贼人的脉搏,已经知道了他并非是习武之人。 这范家庄驻扎了三百精锐,莫说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书生,就是城外的驻军调来一千人,也定然打不赢他们。 一个弱书生罢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眼下这情形,就算他插上翅膀,那也是飞不了的。 ……不过昨夜的事情的确是太过蹊跷了…… 莫不是……将军有意让此人顶罪,才这般大发雷霆? 羽林卫的脸上现出些挣扎的神色来,他记得昨夜顾主簿也曾言说此人怕是与那投放木箱子的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如此说来,让此人顶罪,倒也是合情合理,没准儿还能就此牵出幕后主使来。 这么想着,羽林卫便又重新扣紧了顾清临的手腕。 沈长林“咻”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闪着锋利寒芒的剑尖直指顾清临。 “呵呵,少跟本将军耍嘴皮子,本将军虽不善言谈,这一柄利剑却使的凌厉非常,想必你这小小贼人也定然是没见识过的。” “沈大人如今是想要杀人灭口了吗?当真是可笑,昨夜某进宫面见陛下,陛下已经开了金口,免某一死,如今你竟敢胆大妄为违抗陛下之命吗?” “呵呵,既如此,沈大人昨夜彻夜未归又作何解?河堤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借上报军情之名一走了之,可有想过其余人等?” “你也不用跟某在这花说柳说,某早已看清了你这奸佞小人的丑恶嘴脸,某虽不才,却也不愿与你为伍。” “只是可惜了在场的诸位好汉,怕是被人被卖了,还蒙在鼓里替人数钱甚至感恩戴德,当真是愚……” “你个狂妄小贼,还不给本将军闭嘴!” 顾清临一脸冷笑口中带着嘲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长林一声怒喝打断,随着这一生怒喝而来的,还有沈长林自腰间解下的剑鞘。 那剑桥似是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十足的力道直击顾清临。 眼见着这利器飞来,顾清临有些惊骇地缩了缩眼中瞳仁,脸上也现出了怒色来,本有心想躲,奈何身后被人擒住。 即便是这时,顾清临却也仍不忘讥讽沈长林。 “呵呵,怎么,沈……沈长林你是恼羞成怒了吗?佞臣……误国啊!” 顾清临只听哐的一声响,便只觉肚子上像是被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般,整个人也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面带冷笑把这话说完。 肚子里好像在翻江倒海一样,顾清临紧紧地拧着眉头,说完这些话的他想要再张口,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且腹中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 喉头间一股股腥甜在翻涌着,倒在地上的顾清临有些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当他眼中的视线落在沈长林身上时,尽是轻蔑和嘲讽。 “呵呵……不……过……尔尔!” 第九百零四章 不好交代 “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啊!就是不知道你身上的骨头像不像你嘴这么硬!” 沈长林瞄了一眼嘴角淌着血污一脸狼狈相的顾清临,咧了咧咬牙切齿地狰狞一笑。 “爷什么世面没见过?屈打成招倒是少见,甭废话,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爷的骨头硬不硬你自会知晓。” 躺在地上的顾清临半睁着眼,瞥了一眼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沈长林,口中冷笑连连。 大步走过来的沈长林站在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顾清临,眼中露出了些许快意来。 “呵呵,说你嘴硬你还真就嘴硬,可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今儿本将军就如了你的愿又如何?” 随着话落,锋利的剑刃已经搭在了顾清临的脖颈上,闪着寒芒的剑刃不过刚刚抵上顾清临的脖颈,便眼见着一道细微的血痕现出。 密集的血珠飞快地从那细小的伤痕中渗出,可见顾清临眼中半点惧意也无,只是双眉紧凝眼睛半睁不睁地凝视着沈长林。 “将……将军,依属下之见,无论此人是贼人也好还是狂徒也罢,给点苦头吃也就算了吧……毕竟,毕竟他是顾主簿提回来的人。” “今日顾主簿奉命随陛下出行,此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怕是不好交代啊!” 方才擒住顾清临的羽林卫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一身戾气的沈长林,却还是梗着脖子说完了这些话。 沈长林听到这些话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但却并不抬头看说话的羽林卫,只是死死地盯着在他剑下的顾清临。 他知道他手中的剑有多锋利,这不过几节骨头连着的脖子,说抹也就抹了。顶多是站的近,溅一身罢了,不过他不用回头,便已经知道现下所有的兄弟们都在看着自己。 且此宵小之辈的话也完全地听进了这些兄弟的耳中,他们也会怀疑他的所作所为…… 他从一个小小的士兵一路提拔进到羽林卫营,个中艰辛自是不必说,且他令手下臣服的另一则原因便是因为他的诚恳。 无论对上峰还是对属下,他始终都有一颗诚恳的心。 可现如今,一旦他们心中种下了怀疑,那么日后便无人会再信任他。 身在军营之中,没了这份诚挚的信任,他沈长林便会是一根独木! 顾主簿他并不放在眼里,可他忌惮顾清临背后的陛下,可大统领他也同样得罪不起,毕竟他现在还需要仰仗大统领。 他虽然不喜大统领的行事方法,却也是不得不妥协的,除非他不想要这一身官皮…… 可他习武数年,为的不过是在军中有所建树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又岂能说丢就丢? 心中计较了一番的沈长林已经有些动容,但因他有意的挑衅已经把事情闹大了,若是就是收场,岂不是表明了他已经向顾清临服软了吗? 一个靠着耍嘴皮子谋取官位之人,与他们这些刀枪里走过来的人,又如何能相提并论?他配吗? “呵呵,交代?给谁交代?顾主簿吗?” 沈长林并未收回手中的剑,反而转脸一脸冷漠地看着说话的羽林卫。 说话的羽林卫被沈长林的连声逼问问的哑口无言不说且也步步后退。 “将军,黄队长的话说的没错,就算不顾及顾主簿,您也要想想……否则到时候不好交差啊!” “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被临时抓来当苦差的,这等闲事自是与我等无关……” 一位与黄队长交好的羽林卫扫了一眼众人后,便站出身来低语劝慰了几句。 这话已经说的相当直白,毕竟顾清临一个小小的主簿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可却不能不忌惮站在他身后的陛下。 再往大了说,都是当差的,都身为陛下的臣子,又何必相互为难呢? 况且就昨夜之事,半夜归来的沈将军却只字未提,他们这些人不说,却不代表心中没有计较的。 到了此时,沈长林想找个人撒邪火的心思也早就清明了,现在的他不过也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眼前这人与昨夜的事有关与否,跟他的干系都不大,毕竟这人是顾清临带回来的,若当真再生了什么事,顶事的也自是顾清临。 “呵呵,如此说来,倒是本将军心急了,毕竟昨夜的事实在令我等恼火不已。” “罢了,不管你是谁派来的,自有顾主簿处置,本将军自是不好越俎代庖。” 借着这个算不得台阶的台阶,沈长林便就势把话圆了回来。 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握在他手中的剑收回来时,又在顾清临的脖子上,顺着原来的伤口轻轻划过一回。 一股凉意从脖子上划过时,顾清临微微眯了眯眼,狠狠地咬着牙,心里早把段恒毅骂了个半死,同时他心里也恨极了沈长林。 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已经渐渐褪去,但那股疼痛却是持久不消,且每每说话时,那股疼痛便会被放大数倍。 “借坡下驴沈将军倒是挺熟,可你记得,某这两刀不会白挨就是了!” 说完这两句算不得威胁的话,顾清临便不再忍着腹中的剧痛和那股股令他作呕的感觉,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污来。 失去意识前,顾清临只觉得这件事他不只要找沈长林算账,就连段恒毅也是跑不了的…… 此时尚在城西穹顶山上的段恒毅也是十分的不好过。 听着自轩帝口中断断续续响起的低语声,他除却满心的悲伤和愤怒以外,便只觉轩帝才是最为道貌岸然之人。 可面上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置身事外的模样来,毕竟这里葬着何人他是不知晓的,且就算他知晓是何许人也,也与他“顾清临”并无瓜葛。 “唉……如今你不在了,朕想找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他们呐!都是些阿谀之辈,更甚是只报喜不报忧……” “朕坐在这个位子并非一日两日,下面的人在想些什么朕又怎么会不心知肚明,不过是佯装糊涂罢了!” “你呀你,让朕说你什么好,朕总是让你万般小心,却不想……你还是被宵小给算计了去……” 唠唠叨叨的说话声还在想着,听在段恒毅耳中却让他感到无比厌烦,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听的,但同时他却也再一次地明白了轩帝的话中之意。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彻查此事。 第九百零五章 再无君臣 冠冕堂皇、装腔作势、道貌岸然……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轩帝,因为他所为之事,远比这要恶得多,他轩帝就是十足的小人一个。 站在山岗上的段恒毅看着站在坟茔前的轩帝,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无以复加。 且自他心中涌出的那股失望,也在慢慢侵蚀着他的心。 “段卿家啊,这酒便是你从前最爱的,朕今日出行无意中得知你安于此,便借着这些许的薄酒奠一奠你。” 说着轩帝拔开酒瓶的红布软塞,缓缓地把酒浆洒在了铺满枯枝败叶的地上。 咕嘟嘟的酒浆带着扑鼻的香气从瓶中倒出,汇成了一条满溢酒香气的溪流般缓缓倾泻而下,不过眨眼间那些酒浆便都渗到了腐叶间。 浓郁的酒香随着清风,慢慢地送到了段恒毅的鼻端,就着这清风,段恒毅轻轻地嗅了一口。 酒倒是好酒,可这酒,却是掺了活人血生生酿造的! 段恒毅一片冰冷的眼中现出些讽刺来,且他紧绷的脸上带着一股不甚明显的杀意。 看来他轩帝,终究是不能善终了! 一丝狠绝之色在段恒毅眼中一闪而过,紧绷的脸上便瞬间缓和了过来,眉眼间的戾气也都散尽,又是那副挂着淡笑的模样。 “好了段卿家,今日朕这也唠叨了不少,你戎马一生,也该时候歇歇了……唉……” 伴着一声长长的喟叹声和透着些许无奈的声音,段恒毅也轻轻地舒了口气。 这一场看透人心险恶的试探总归是落了停,他日后也算是有了目标,总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 轩帝与此事有关联,那么这个幕后的正主也定然是一位贵胄。 这贵胄是何人……怕也是逃不出那几位殿下吧! 呵呵,肃清路障,为后人铺路…… 却不曾想他的父亲和那些将士们,却成了旁人眼中的拦路鬼,拦路鬼啊!一身的功名都抵不过…… “顾卿啊,这穹顶山,的确是一处好去处啊!” 缓步走过来的轩帝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悲伤和感慨,但这轻轻瞥过来的一眼却包含着深意。 受到这一眼,段恒毅当下便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样来。 “是臣办事不周,从未想过这里会葬着陛下的故人,这才扫了陛下您的雅兴。” “不知者不怪。也幸得朕今日来此,否则朕始终都不知朕的段卿家会安眠于此,如此一来,朕也算是能给段卿家的家眷一个交代了。” 立于段恒毅面前的轩帝眼中目光冷凝,落在了微微垂首的段恒毅身上,眼中现出了一丝怀疑来。 “……这……这……这,如此说来,臣倒是罪该万死了!竟不知……不知……” 眼见着段恒毅一副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轩帝冷凝的眼中现出一丝厌恶来,眼角的肉也狠狠地抽了两下。 “的确是该死!可却不该死在这!” 轩帝狠狠地盯着段恒毅,沉声撂下这句话后便一甩衣袖,独子奔着下山的路走了回去。 “回宫!” 段恒毅听见自轩帝口中说出的这几句怒气冲冲的话,便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脚,转而朗声冲着轩帝的背影高道一声。 “臣罪该万死,定要死得其所。” 说罢,段恒毅便一撩衣摆缓缓地朝着轩帝的背影跪了下去。 怒气冲冲往山下走着的轩帝听到这一声高呼,身形微微一僵,冷峻的面上现出一丝狠戾来,眼中也尽是讽刺。 “哼,小顾卿家谨记今日之言才好。” 远远缀在后面的王总管等人听到轩帝这一声怒喝,都连忙走了上来。 战战兢兢的王总管,走上前便见到轩帝一脸的悲怆和尚未散去的怒意。 “陛,陛下,这是怎么话说的……” “朕在此得知朕的肱骨之臣长眠于此,还哪有什么游玩的心思,若当真如此,岂不是白费了朕之段卿家的一片忠心!” 王总管听到轩帝的话后,一脸的错愕,眼珠子也不安分地偷偷向轩帝身后瞟了几眼,且他的目光落在仍旧跪在地上的段恒毅身上时,目光中带上了些许的疑惑。 “……这……这……” 跟在王总管身后走来的刘知远、李牧原等人听见轩帝这话,便也都止住了脚步,并未再进前一步,但同时也都未开言相劝。 从前他们虽不关心朝政,但也知道大将军的事定有蹊跷,且家里也曾耳提面命地叮嘱过,在外面怎么胡闹都可以,但万万不能提起大将军。 前大将军和那上千轻骑,便是一个忌讳。 且后来的事他们也都听说了,前大将军一死,那曾所向披靡的玄云铁骑也没了踪影…… 呵呵,这事啊,若是当真论起来,可不就是功高震主了吗? 如若不然,主帅没了,数万万将士又岂会一同消失? 这事莫说是一国之君了,换成旁人怕是也忍不了的。 依他看啊,这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只是苦了清临兄,招了这无妄之灾。 刘知远面上一片沉寂,好似被突然发怒的轩帝吓得不敢言语,心中却把这些事都在心里转了转,看向山上那半个人影时也不禁带上了担忧。 清临兄怎会如此糊涂,就趟了这趟浑水呢! 哆哆嗦嗦的王总管飞快了扫了一眼轩帝,但见轩帝微微闭目一脸的沉痛,便知张罗了好几日的出行是彻底没戏了,当下便叱责了两声不知所措的内侍和宫婢们。 “还愣着干什么!耳朵都聋了吗?还不伺候陛下起驾回宫!” 听见这略显尖锐的一嗓子响起时,仍旧跪在山腰处小路口的段恒毅缓缓地长出一口气。 猩红的眼直瞪着眼皮下的腐叶,额头抵在地上的他冷笑了一声。 方才轩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并非是气话,且也并非是在说他,而是再说他的父亲。 这一跪,他跪的真心实意。为的,便是自此绝了父亲与轩帝的那一份君臣之情。 这一跪,也彻底的断了他对轩帝所怀抱的那一丝希望。 自此,再无君臣,唯有不共戴天之仇。 第九百零六章 善始善终 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要善始善终,是父亲从前便教导他的。 可如今不能善终的却是父亲…… 他这一拜,便算是替父亲彻底全了礼数。 从前无论什么事,都是父亲挡在他的前面,如今,也终有一回,他能为父亲抗下这担子,走在父亲前头一次。 且这担子一旦担起,往后他便会一直抗下不放,这是他身为段家儿郎该为的责任,也是他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该做之事。 至于君臣,这样的昏君,便不要也罢! 罪该万死的是他轩帝,而并非是他,亦不该是他的父亲,更不该是那三千轻骑。 他但愿自己轩帝和他一样,都死得其所。 轩帝这条命留着大有用处,否则就今日之言,他便能将他一刀毙命。 可死的容易,那些晦暗不明的陈年旧事,却也会因此而彻底消沉下去,再也永无见天光之日的可能。 死一人并不足惜,难的是,得让活着的人明白。 额头抵在地上的段恒毅默默地调转了身体,整个人向西北方向跪拜着。 此时他的眼中沉浮着一股悲愤且屈辱的神情,脸上也溢出一丝带着悲凉的浅笑。 终于,他终于能借此光明正大地遥祭他的父亲和那三千英魂。 父子之情、同袍之义,尽在这遥遥一拜中。 无香烛一盏,也无冥纸一张,更无烈酒一壶,唯有一腔热血。 听着辘辘的车轮声和那些踏踏的马蹄声响起时,始终沉默着跪在那里的段恒毅,像是卸去了浑身的力气般,缓缓地以面贴地。 温热的泪方从眼窝里滚落,便又无声地落进了面下的腐叶间。 心中即将满溢的悲愤,他再也不用压抑,且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看见他的狼狈。 他是血肉之躯,会流血,亦会流泪。 只盼着,远在黄泉之下的父亲不要笑他没出息才好…… “爹,孩儿……” 不过一张口,当这满口沙哑的嗓音溢出时,段恒毅便缓缓闭上了嘴。 事到如今,说的太多便都是虚言,且他又能言说什么? 该做的事他都会做,那些虚言便不提也罢。 眼窝子里浅藏的水光已经消逝,段恒毅庄重地朝着西北方向三叩首后,这才轻轻喟叹一声后缓缓起身。 “从前只闻将军事迹,某却从未得见将军一面,今日得缘相见,算是晚辈之幸。如此来说,这礼便也不算重。” 说着,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随手掸了掸沾在衣摆上的几片陈腐竹叶,旋即他便对着衣冠冢的方向拱了拱手,再看向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刘知远等人时,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哈哈,我就说嘛,清临兄定然不会是鬼上身,偏他几人胡言乱语,说你不知道唱的这是哪一出,怕是有妖邪作祟……” “蔡三啊,你就少说几句吧!大将军一生正气凛然,只怕是小鬼也要忌惮三分的,又何来妖邪作祟之说?” “也就蔡三满嘴胡诌,仗着现在清临兄脾气好了,这要搁以前,怎么的不得让这小子放放血!” “既然今日清临兄公务不忙,何不让蔡三做东,邀兄弟几个到祥和楼小聚?” 刘知远、李牧原等人见段恒毅一脸浅笑地站在那看着他们,几人便开始插科打诨起来,几人丝毫没提起方才他和轩帝的那两句话。 这也就为段恒毅免了尴尬甚至是难堪的局面,毕竟方才这一出,便可以明显的看出轩帝这怒气是冲着何人。 “我看你们几个啊,都是皮子紧了!” 段恒毅口中笑骂了一声,便阔步朝着下山的方向而行。 他知道今日亲眼目睹了一场他与轩帝的不快,刘知远他们几人心中怕是会有担忧的,且就昨日顾清临把他们几个拘到祥和楼的事,他还没给他们一个交代。 “难得清临兄闲暇下来,蔡三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李牧原见蔡三还有些怔神,便抬手撞了蔡三一下。 “这,唉,别急啊!” 蔡三口中低呼了一声,随后便朝着衣冠冢的方向拜了拜,口中也低语了几句。 刘知远等人见状,也连忙噤了声,纷纷对着衣冠冢的方向颇为郑重地拱了拱手。 大将军缘何会遭此不测,个中缘由他们不得而知,孰是孰非也难以揣测,可大将军那些赫赫战功却是实打实的。 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人心生敬佩。 “吾等不知将军您在此,方才吵嚷多有不敬,还望大将军地下有知海涵吾等晚辈。” 走在前的段恒毅听着蔡三口中的低语声,冷清的脸上露出些许恍惚的神色来。 若是当真地下有知,那幕后黑手早就该一命偿一命了! 彻底冷静下来的段恒毅缓缓地吁了口气,入鼻的便是竹叶的清香气。 他轩帝方才,又何尝不是恼羞成怒落荒而逃? 即便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来证明此事定然与轩帝脱不开干系,就轩帝的言行便足以让人生疑。 呵呵,嘴上痛快这一时,日后他怕是还要费尽心力地修复他与轩帝之间,这一份虚假的君臣之情。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时要好走许多,虽车马驾的平稳,但龙辇中的轩帝还是有些烦闷地拧起了眉。 跟在龙辇旁的王总管甚至已经开始小跑起来,且临近晌午这会儿的太阳最是毒辣,微风也早就停了下来,茂密的林间最是闷热。 辇内的轩帝冷着脸双目微眯,左手拇指摸索着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嘴角上带着满是嘲讽的冷笑。 看来今日顾清临对他的算计远远不只城外的这些个百姓,这座衣冠冢便是其一。 只是他如此做,不只是出自他本意,还是旁人授意了! 呵呵,他还知道绕过这道山梁,在溪流上封五里处还有一处衣冠冢。 想不到这穹顶山倒是成了他段家的陵园了!不过这对父子葬于此倒也算是全了父子情份! 冷哼一声的轩帝咬了咬牙,脸上现出些狰狞的神色来。 “先不必回宫,打马出山继续西行即可。” 听到轩帝这一道吩咐声,跑了满脸汗的王总管略有诧异,旋即眼中便露出了些许欣喜的模样来。 第九百零七章 远离是非 坐上马车里的段恒毅没有参与到李牧原、刘知远几人的谈论中,而是一直在透过车窗向半山腰的地方张望着。 再往前十数里,便是婉儿亲手为他立的那一处衣冠冢。 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除却婉儿的身影外,便是那一日他所见到的情形。 若是换作平日里,他怕是也就亲去那处衣冠冢前看一眼了,可今日的他,心绪纷杂,实在无颜面对自己的衣冠冢。 每一次直面,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于婉儿的绝情,且这种感觉在今日尤为重。 幸而,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幸而,一切都还来得及。 无论是仇恨还是情爱,他都还有时间和能力去解决。 低语谈论的刘知远等人早就发现了段恒毅的异常,但碍于事情关乎到轩帝,几人始终不能开口深问,便只能插科打诨地胡扯一通。 刘知远又说了两句,一错眼见到段恒毅还是那副看着窗外出神的模样,便微微拧了下眉。 “清临兄,城南那案子可有什么进展没?” 一听刘知远提这件事,李牧原当下便有些急了,一个劲儿地给刘知远使眼色,且李牧原在心里也把刘知远埋怨起来。 “这个刘知远,从前看着最是老城持稳,怎的如今越发的没眼色起来了!” 李牧原的暗自腹诽好似杯刘知远听闻了一般,他看到李牧原的一顿挤眉弄眼后,只是略带安抚地摇了摇头。 但看向段恒毅的目光却依旧,且这件事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方才在半山上时他们并不清楚,清临兄和陛下之间究竟缘何不欢而散,甚至还撂下那一句颇有深意的话。 可昨日真假“顾清临”一事,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况且在那之前那狂徒还曾把他们几人约到了祥和楼。 此事他们已经牵连其中,可事关何事,他们总要问个清楚明白的,也好有个防备不是吗? 就今日不欢而散这件事,怕是不用天黑便会传满金陵…… 今日清临兄本有意让他们几个在陛下面前露个脸,日后有了好差事也好提拔一二,可现下这等轻狂,他们越是避而不谈,就说明他们几人越发的在意这件事。 而刘知远恰恰不想让清临兄以为他们几人的亲近,是带有功利性的。 他在府中已经见到了太多的阴谋算计,能敞开心扉往来的人只有这几人,若是他们几人的往来都被带上了功利心,又何其悲哀? 从前的他们被人说是臭味相投、物以类聚……可现在已经正在逐渐转变的他们,难道当真要一拍两散吗? 想起这些,刘知远的眉眼间便带上了些许的严肃来,他认真的看着段恒毅,期待着他口中的回答。 而段恒毅也早在听闻到刘知远的这声询问后,便明了了刘知远这话中未说尽之意,同时他也知道有些事总归是该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呵呵,你们几个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是说这几日公务繁忙,尔等便以为是某有意疏远你们了?” 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旋即这些绵里藏针的话便脱口而出,且同时他又随手执起了桌上的茶壶,为几人面前空了半盏的茶盏蓄满了水。 本来因他这几句话而面色有些发僵的李牧原等人,见到他这个看似及其随意却十分暖心的举动后,便都是脸上带了笑,没了先前的那份拘谨。 可他这话也表明了他此时的不悦,这杯盏中虽是蓄满了茶水,但却并没有敢动,毕竟段恒毅只是拿起了茶盏却并未入口,而是又放了下去。 而没有得到回答的刘知远也并未在意,且他也把众人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反而率先执起了茶盏,同时口中揶揄了一句。 “你们几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眼看着清临兄官位越坐做高,这给咱们斟茶怕是你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半倚在窗口旁的段恒毅听罢这话,只是不知可否的轻笑一声,却并未答话,只是眉眼淡扫了一眼说话的刘知远。 “城南的案子想必你们已经有所耳闻,此案现在并未对外公开,虽我是主办人,但却也是不愿告知尔等的。” 说罢,段恒毅顿了顿,略一探身,拿起了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后,他才轻叹了一声继而道:“不愿告知尔等为何意,想必你们自是心知肚明的。” 随着话落,被他捏在手中的茶盏也“咔嚓”一声落回到了桌案上。 莲瓣形的青瓷杯盏,一毫不差地被他放在了先前所放的位置上,就连杯底的水印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然而,这不过一个随意的举动,却让段恒毅略有些不适,但他也并未再动那茶盏。 这是属于他的习惯,而并非是顾清临的。 顾清临在很多事上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与他自幼便生活在将军府和混迹于军营之中大为不同,像是小物件的摆放上顾清临则更为的随意。 昨日的事虽然已经落了停,可他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就更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被看出破绽。 “晓得的、晓得的,清临兄自是为了我们兄弟几人的安危着想。您的这一片苦心,兄弟几个又如何会想不明白,只是……” 口中连连应声的李牧原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略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倚在窗口的段恒毅,旋即像是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也现出几分苦笑来。 “这些我们虽然都明了,可城南一案到底非同小可,清临兄你会担忧我等的安危,我等亦如此。如今你只身入险境,我等一点忙帮不上又于心何忍?” “呵呵,有何不忍?揽下这案子本就是我想要在朝中立足的倚仗,况且过两日商道正是运转起来,有的你们忙,还怕没事做吗?” “远离是非,才能不招惹是非。” 段恒毅口中轻嗤一声,抬手打断了还想要说什么的李牧原。 他这话虽说的无情,但却也是在正理的。 他不知道在他身边还暗藏着多少危险,李牧原等人这自是不能出了任何纰漏,且李牧原等人也不能因他一人而陷入险境。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这幕后之人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保不齐拿他没辙后,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边的亲近之人身上。 届时,大乱方寸的便会是他。 第九百零八章 可控之中 无论如何,顾清临于他总是有恩的。且从顾清临初回金陵没有先回到顾府,而是先把这几人聚到了祥和楼一事也能看出,刘知远等人是被顾清临看作至交好友的。 虽然这其中并不乏他的试探之意,但从这一点上却也能看出,顾清临看重几人远比其父顾言要来的更重要。 他既然强占了顾清临的身份,若是不替他照顾好这几位在乎他、且也被他在意的人,他总归会觉得愧对顾清临。 更何况刘知远等人本就与这件事无干,不能因他一己私欲,便把越多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更为重要的一点则是,这几位家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也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借他们之口从他这里探听些案情进展。 略卖人一案尚且牵扯哪些人且不明,他们各自府上或被牵连、或者有人有意让他们被动的受牵连都未可知。 但不管出于哪种目的,他都不愿把他们几人牵扯进来。 若不然,他们这些人府上到最后若当真与此案有关,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如何抉择。 而他愿意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交到他们几人手中,而不是早早地便替他们几人做了选择,那样日后怕是会留下隐患。 若当真如此,会作何选择便全然看他们几人会如何作为了,这也关乎这日后他的安排。 倘若柏衍这次平安归来,只怕这爵位是要再升一升的,毫无根基的柏衍亟需这些新生势力,而非是在朝中盘踞多年的一帮老菜帮子。 一来老臣变数太大,二来则是这些老臣大都存着想要掌控柏衍的心思,毕竟柏衍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还需要仰仗他们。 而他,恰恰不想让柏衍被拿捏住,培养几位自己的心腹,便是重中之重。 说是顺势而为也罢,说是处心积虑也好,总归刘知远等人是可以重用的。 但能用与否,并不在眼下。 心思通透且与“顾清临”相识最久的刘知远率先反应过来,旋即正了正脸色,眼中也褪去了那一分嬉笑的神色。 “清临兄大义,兄弟几个又岂是不明是非之人。你放心,过几日商道正式开通,我们几个定然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抬手捏起茶盏在段恒毅面前的空盏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仰头像饮酒般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话听上去既像是一种承诺,又像是一种态度。 但段恒毅却知晓,刘知远是真的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这让他对刘知远不禁有些刮目相看起来,且方才在山上下来后,在他和轩帝那两句意义不明的话后,第一个开腔搭话的也是刘知远。 从前他一直以为刘知远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的人,现在看来才知道,刘知远是这一众人除却顾清临以外,隐藏最深的人。 他从不认为有心计是一件坏事,毕竟他们这种出身的人,若如当真半点心机都没有,一旦入了朝堂,不啻于羊入虎口。 最后落得的下场只能是连渣子都没了。 不过转念间,段恒毅便在心中对刘知远有了重新的定义,且对于刘知远的安排也有了另外的打算。 李牧原到底是有些怵“顾清临”,自打见他有些发怒,便一直没吭声,现下见到段恒毅的面色稍缓,忙不迭地也一同举了杯。 段恒毅便也不再端着,脸上的神情由似笑非笑也变成了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笑呵呵的揶揄了一句。 “行了行了,还没到祥和楼呢,别被茶水就灌饱了肚子,你们岂不是在下蔡三的颜面!” “就是就是,清临兄你是不知道,蔡三这小子最近得了他家老头子的眼,那出手啊,阔绰着呢!” “可不是?前几日还念叨着要给清临兄接风,谁知一错便错过了多日,今日总算是能小聚一回。” 李牧原和蔡三两人顺着段恒毅的话东一句西一句的便说开了,车厢里的气氛也远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段恒毅轻叹了一声,便用曲起的胳膊撑在了车窗上,旋即便把头靠了过去开始闭目养神。 此时他的心里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咕嘟嘟的翻滚着水花,一直不能平静。 可他知道,他越是不能平静,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便会越发肆意的笑。 且今日他和轩帝不欢而散的事情也会传的人尽皆知,毕竟轩帝要出游的事不是小事,那么只在山腰上停留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匆匆离去,个中缘由稍一打探便会人人尽知。 且他看轩帝也并非有隐瞒的意思,否则就不会小题大做借机发难于他。 这件事也并非没得转机,毕竟轩帝自这穹顶山离去后,并非是直接打道回宫,而是继续西行慰问受灾的百姓。 这便足以见得轩帝即使恼了自己,却也没打算在此时便撕破脸皮,不过是想借机给他个教训罢了。 只要他的身份不暴露,那么即使这一次轩帝对于他的做法有所恼火,等到略卖人一案彻底了解,他便还是轩帝跟前的宠臣。 十一……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轩帝的子嗣中连带公主都算上也并没有排行十一的人,且朝臣中各位大人府上他也从未听闻有“十一”这号人物。 十一究竟是代表着日期还是身份,他还不能确定。 且这件事他也要尽早给婉儿通个气儿才行,他需要借婉儿之手,再通过叶大人那里尽快得知有关十一的身份。 这是目前唯一一条算不得线索的线索,他必然不会就此忽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这涟漪也越来越大,被搅进漩涡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怕当真要等到大宝既定时,这所有的风波才可平息。 等到风平浪静之时,便也是风光霁月,时和岁丰之时。 且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日的来临,并不会太久。 那幕后之人已经越发的沉不住气,他越是沉不住气露出的马脚便越多,而他所能抓住的线索便也越多…… 几位殿下越发的年长,立太子一事被提起的次数便也越多。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所期望的方向再发展着。 第九百零九章 脸上抹黑 想到这些,段恒毅心中因联系不到霜痕、和轩帝的不欢而散、未知的十一真正寓意种种而生出的烦躁情绪,也渐渐地和缓下来。 仿佛在他眼前,他已经看到了风光霁月、时和岁丰的一日。 到了那时,一切的真相早都已经大白。而他也终于可以拥着心爱的姑娘,坐看庭前花开,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祭拜自己的父亲和旧时同袍…… 此时的天光正好,苍翠的林间满是竹叶特有的清香气,那些散乱地点缀在路边草地上的不知名小花也开的正好。 那些只适合躲在暗处的腌臜龌龊,也纷纷都藏匿到了腐叶之下,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那烈阳所洒下来的光芒还不是穿透了层层腐叶? 当剥落这些腐朽不堪的外衣,那些腌臜龌龊也终将无可遁形! 把这些美好的臆想在心中又过了一遍,段恒毅才方觉心中似是没有先前那般的沉重了,但转顺间,便又有些烦恼地蹙了蹙眉。 前两日他便听人来报,近日来无所事事的蔡三又开始流连烟花之地,这一行径他是不敢苟同的,且朝中律例也不许官员狎妓。 蔡三既然有心想要扭转现在他在府上的境地,有有心入朝为官,那么他自是不希望有人再到他面前来言明他身边的人不守律法。 想到这,段恒毅狠狠地拧起了眉,且他也终于知道为何略卖人一案至今都无人敢管且也无人告发了。 这一切都源于律例的严明之处,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律法虽好,可却管不住有些人阳奉阴违,否则怕是也就不会发生略卖人一案的发生了。 想到那些被囚禁在逼仄、潮湿闷热、鱼腥臭弥漫的暗室中的男男女女,段恒毅心中的怒气便勃然而发。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惊慌和漠然,甚至是一片死灰…… 轻轻地呼了口气,搭在车窗上的手也不禁紧紧地攥起,若是轩帝当真因此而恼怒他而让旁人接手这件案子,那他无论如何也是要一查到底的。 从前的那些事他不知道也便罢了,此时他已知晓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发生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不管涉案之人是谁,他都绝对不会就此放过! 哪怕不能彻底杜绝此事,哪怕只是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效果,他也不会手软。 他就不信,杀的多了,还当真有不怕死之人顶风作案? 一味的仁政并不会彻底的解决问题,而若是一味的杀戮又会落得个残暴的骂名,这中间要衡量出一个平衡的点,又何其难! “既然已经入了正途,还是要收敛些,那些花柳巷子便少去些,免得被人抓了把柄告到御前。若是碰上真心喜欢的姑娘,便娶回府上去。” 就在众人以为段恒毅睡着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出了声。 他眼中微冷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蔡三,话虽不重,但任谁都能听出他的不悦。 正一脸笑意与李牧原吹嘘近月来待遇前所唯有的蔡三,乍一听闻段恒毅开口,和看见瞥过来那淡淡的一眼,当下便知道“清临兄”是在点他。 这让蔡三心头一震,带笑的脸上也有些僵硬,双眼并不敢回望段恒毅,右手更是有些局促不安地捏着茶盏。 李牧原见蔡三一副喏喏的模样,便知道清临兄这话中所说之人正是这小子。 李牧原眯了眯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牙。 这小子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也不知被哪个小浪蹄子给勾了魂去,这节骨眼上无数人等着抓清临兄的把柄呢! 他们几个自从决定好要和清临兄做一番大事后,虽说喝喝花酒是免不了,但旁的他们早就收敛了,也仅限于喝喝花酒听听小曲儿…… 如今蔡三这样做明显就是再给清临兄脸上抹黑,毕竟老话儿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况且清临兄从前的风评……也并不算好。 如今若是再来这么一遭,怕是有人就会到陛下面前告御状了,再者今日陛下和清临兄那两句话,明显是话里有话。 总之,眼下是万万不能生事的。 且这件事清临兄虽然不悦,但话也并未说死,看来清临兄还是打算带着蔡三的。 这样的念头一转,让李牧原心里便感到一阵热乎,且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便也越发的灼热起来。 他抬手撞了一下讷讷无言的蔡三,开口便叱责道:“好你小子!竟敢背着我们去喝花酒,难怪前几日你一直不见踪影,若当真是被勾了魂,要是个清白的伶人便赎回去做了妾即可,你又何必……何必……” 本想插科打诨的李牧原说着说着,便在段恒毅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渐渐噤了声。 李牧原有些尴尬又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段恒毅,旋即便垂下脸来直直地盯着桌案上的茶盏。 段恒毅抬手敲了敲窗棱,口中轻嗤了一声。 他倒不是想借机发难蔡三,只是这个小子旁的都好,人机灵也能听进去劝说,可就这一点便足矣要人命。 这次提点过后,若是他还不能改,那么此人日后他便会疏远。 他不能因为急着用人,便滥竽充数。 像是恍神的蔡三口中呐呐了半晌儿,这才一抬手搓了搓脸,现出一脸的落寞神情来。 “清临兄,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可芸姑娘……的确是清倌,若不是她不应,早就给她赎身了……” “清临兄还请放心,我蔡三绝对不会拖你后腿。我蔡三不才,但也知道轻重,还请清临兄饶了我这一回。” 蔡三这话一出,不只是李牧原和刘知远他们几人有些怔愣,就连段恒毅眼中都有些诧异的神情。 那烟花巷中无论是清倌还是卖身的娼妇,没有人不想被恩客赎身的,毕竟在那种地方见了太多的腌臜事,若是能被恩科赎身抬进府里,哪怕是妾室,也鲜少会有人拒绝。 如此说来,这蔡三倒是碰上个清奇女子…… 段恒毅眉头深拧,敲打窗棱的手指速度也越来越快。 第九百一十章 豁然开朗 随着指尖跳动的频率越快,段恒毅心中纷杂的思绪似是便越发地清明起来,就好像是千头万绪中突然找到了一条明朗的线。 拉着这条线,这乱成一团的线捋顺过来不过是花些功夫的事。 段恒毅脸上不知不觉便溢出了些许笑意来,眼中升起的那股寒意也随着笑意而淡化。 那时初知城南是一处略卖人的地方,他便近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各处府上,他只想着各家府上的大人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嫖妓,便想着法子的买来模样姣好的少年和姑娘们在府上做家妓,却唯独忘了去查那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向来鱼龙混杂,想必那其中除却家里遭灾活不下去卖出去的姑娘外,定然有不少人是被略卖来的。 如此一来,再想查便比之前要轻松得多,且调查的速度也比之前更快。 这个蔡三中意的什么芸姑娘,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便也是被略卖过来的,只是这件事还要蔡三亲自问才可。 还有从前顾清临常去的琴轩楼也一并不能错过,不过一想到琴轩楼,段恒毅便不由地皱起了眉。 顾清临虽说还算得上是恪守底线,在花柳巷中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来,可像他那样出手阔绰的官宦子弟,本身便已足够吸引人。 他记得那个顾清临常去的那个素琴姑娘便早已对他情愫暗生,也幸好顾清临在这方面上不是来者不拒,而是装傻充愣,否则他还真是不好去琴轩楼。 去琴轩楼打探消息一事,定然是要他亲自前去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确定素琴姑娘就一定知道些什么。 知道与否,愿意说否,都是未知,不过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会只放在各处府上就是了。 “蔡三,芸姑娘的来历你可否清楚?” 思虑了须臾后,段恒毅并不打算委婉地问起,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听到段恒毅这一声有些严肃的发问,刘知远、蔡三等人都不是蠢人,当下便明白过来为何他会这般严肃。 这回不仅李牧原不敢插科打诨,就连蔡三也半点不敢马虎,都连忙端正了脸色。 但这话也的确问住了蔡三,他虽歆慕芸姑娘已久,太过私密的问题却始终未曾问过,毕竟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就算是官宦子弟,也不愿打破这规矩。 这在旁人眼里,便是不懂规矩不识趣,除却给自己添了麻烦以外,他半点好处也没有。 可眼下清临兄这般问起,其目的便不言而喻。 道理虽懂,可这话到底还是问住了蔡三。 “这……清临兄,实不相瞒,我从未问过芸姑娘以前的事,不过她偶有会言几句武林一代的方言,这件事待明日我便去问个清楚。” 段恒毅看了蔡三一眼,知道他没说假话,且看模样蔡三也当真对那个芸姑娘动了情,又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便缓和了神色。 “好,若是芸姑娘的性情尚可,你大可把这件事说给她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倘若她当真是被略卖过来的,事定以后恢复了身份,结成一段佳话也说不定。” 段恒毅的话并未说的太明白,但他知道蔡三定然听得懂,且他也是间接地给蔡三出了个主意。 强取豪夺那一套是匪寇所为,真正的官宦子弟,只要不是太糊涂的,并没有人愿意做这档子事,当然失了心智的是另算。 就他所知,满金陵上下纨绔子弟不少,但强取豪夺之人却鲜有耳闻,一是传扬出去不好听,这二来则是有了范家庄的存在。 什么样的姑娘想要,便不在话下。 想想这些,又如何能不让人心生恼恨! 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是定然要除之而后快的。 “清临兄大可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蔡三郑重地应了一声,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喜色。 苍翠的山和漫山的楠竹已经远远地被甩在了马车身后,随着一同被远远甩在身后的还有段恒毅心中的那股激愤,唯有那穹顶山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 “今儿就饶过蔡三这小子了,一会儿我直接回到城南,事不宜迟,蔡三你直接去芸姑娘那里探听一下,有什么发现便派人去城南送信。” 摇摇晃晃的马车快到西城门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段恒毅才又出声。 他这话一落,刘知远等人面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尤其是蔡三,他眼中已经现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来。 想来是方才下山时那一番话,几人都听进了心里,也都惦念在了心上。 段恒毅方才答应前去祥和楼小聚是想借祥和楼之地,看能不能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且这其中不乏有对轩帝的怒意。 可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他,便早就否决了他这个有些冲动的行径。 就算心中再对轩帝不满,他也不会置城南一案于不顾,且今日河堤上还会不会继续挖出骸骨还不清楚,他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去打探消息上。 他相信霜痕他们的身手,也相信一定会等来霜痕的消息。 “清临兄放心,一有消息我会亲自去城南告诉你。改日闲暇时我再在祥和楼设宴为清临兄接风洗尘。” 蔡三郑重地对着段恒毅拱了拱手,方才眼中的欣喜之意已经散去,只剩下些许的担忧升起。 就连刘知远等人亦如此,脸上的神色都不若方才那般轻松。 将几人神色纳入眼中的段恒毅口中轻嗤了一声,便抬手把玩起桌上的茶盏来。 方才他还想着不把他们牵扯进来,这不过转眼间让蔡三去打探消息。得,既已如此,刘知远等人便也都一并告知算了。 身在金陵之中,又都是官宦子弟,便已经没有置身事外之人。 “得,你们几个也别闲着,趁这两日清闲,把各处府上哪些买来的伶人都尽量摸清楚,最重要的是买卖途径都打听打听。” 在刘知远和李牧原几人带着些许期盼的目光下,段恒毅缓缓开口把方才的决定说了出来,旋即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 “能探听多少算多少,太深的你们切忌不要问,以免引起怀疑,最重要的是近日出入酒楼也好还是花柳巷也罢,尽量多带几个会武功的,以防万一吧!” 想了想,段恒毅又问了一句。 “你们可曾听闻过十一这个名号吗?” 第九百一十一章 虚惊一场 询问的结果自是可想而知,段恒毅本就对此没有抱任何的希望。 可现在的他,倒是真的想知道这位号称“十一”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抑或是哪股活跃在江湖中的暗势力。 而据他所知,江湖中的大小势力,并没有号称“十一”的帮派,且如若江湖中当真有一股可搅弄风云的势力出现,轩帝也是绝对不会容许的。 毕竟这样的一种势力存在,本身便已经是一种威胁,轩帝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除非这股势力,与轩帝有着解不开的渊源。 那么这股势力的由来,还要归溯到轩帝身边亲近之人才可。 这亲近之人既可是权臣,亦可是皇子殿下。唯有这样轩帝才会对此置若罔闻,抑或是早已暗中授意。 若真如此,那么他对几位殿下的判断便要重新考量。 被褫夺了封号、囚禁于府中的二殿下会是“十一”吗? 还是一直扮猪吃老虎的瑞王殿下? 还是牙尖嘴利心把思暴露无虞的四殿下? 抑或是始终默默无闻,且看似不争名不夺利的六殿下和七殿下? 这个“十一”又究竟会是谁呢? 它是代表着一个人、还是只是一个代号,他并不清楚,但他在心里把可疑之人全都过了一遍后,却独独没有把瑾瑜王爷闵柏衍算在其中。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幼便与柏衍相识相知,更是源于他对柏衍品性的了解。 这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深信不疑,他待柏衍如此,柏衍待他亦如是。 可瑜城近日来亦并无音讯传回,且前去平乱的瑞王那里也半点消息也无,想让探听些许消息的他也是无从下手。 口中略有些烦忧地啧了一声,段恒毅便彻底放松下来仰躺在马车里,轩窗上遮着的纱幔随风鼓动,几缕带着些灼热火气的热风倏然便窜尽了车厢里。 而随着这一声风动的声响,另有一硬物“咕咚”一声滚落在了铺着厚厚地衣的车厢中。 听闻这一道声响的段恒毅飞快地坐起身来,同时一手抓住那块绑着一封信笺的树枝,一手掀开了窗幔。 入眼便见到十丈开外的柳树上一道人影一闪而逝,但他还是很快地从背影上辨出那是霜痕的影子,手中紧攥着树枝的段恒毅见到是霜痕后便忽地放下心来。 但同时他心中又有些不安升起。 若非无事霜痕不会亲自前来送信,若事事都要人传音讯,那那些精心豢养的信鸽又有何用?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段恒毅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解下系在树枝上的缎带,同时也飞快地展开了装在里面的信笺。 坐在外头赶车的小厮罗宝莲听到段恒毅轻啧一声后,本来神情有些恹恹的他立马坐正了身体,也顾不得晒得通红的脸,连忙带着一丝谄笑对着里面的段恒毅说起了话。 “少爷,这几日天上好像要下火了一般,夫人让小的劝告您无事尽量减少外出,免得中了暑气。” “您不知道啊少爷,为这事,夫人已经和老爷置了气……” 罗宝莲说这些话是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但眼下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跟少爷说些什么。 一则少爷现在不爱去那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二则不好出入各处酒楼品佳肴美酒,他这个小厮所见所闻亦是有限。 可前两日少爷决定驻在城南范家庄上时,并没有带任何的侍从在身边伺候,他这个旁人眼里少爷跟前的红人,自是成了众人口中已经失了宠的人。 初从卓阳国归来时,他在府上的地位也自是水涨船高,如今不过短短几日,便又跌进了泥土里,这又让他如何不慌乱? 眼下好不容易少爷遣人回府唤了他来跟前伺候,若是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他怕是又会像从前一样了。 罗宝莲说完这几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后,又沉了沉,但一时间却再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闲谈,只能一脸懊丧地甩了马儿一鞭子。 车厢里正拧着眉头看手中信笺的段恒毅在听到二狗的话后,便把眼中视线从手上移开,直直地落在了只有一层纱幔相隔的罗宝莲身上。 “你说清楚,老爷和夫人缘何置气。” 话虽这样问,段恒毅口中却是冷哼了一声。 昨日顾清临到府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夫人在后院不可能半点风吹草动都不能听闻,那么置气到底是因为这件事还是旁的什么,罗宝莲并未说明。 且夫人那性子来看,多半是顾言没事找事的缘故大些。 想不到这个老东西也尽是个在外受了气,回到府上那女眷撒气的东西! 段恒毅一旦认真追问起,本是没话找话的罗宝莲又有些犯起难来,口中也开始支吾起来。 “这……小的也是听小福子说的,小福子也是在老爷院里听了只鳞片爪……” 对于二狗口中的支支吾吾,段恒毅没有半点的耐心,当下便冷声道:“拣重要的说。” “是,少爷。大抵是因为城南这地界在夫人眼中是破落地,且又正值酷暑时节,夫人舍不得少爷您受这份儿罪,这才与老爷争执了起来……” “谁知……谁知,后来便说到了老爷待您不公一事上,老爷便说夫人僭越了,说是让夫人闭门思过……也算是禁了夫人的足……” 罗宝莲的声音越说越低,且话语中已经带上了胆战心惊的意味,说完这些话后,他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只支着耳朵听着车厢里的动静。 对此并未表态的段恒毅轻呼了口气,旋即便冷声叱责了起来。 “这是听了只鳞片爪吗?爷看尔等是尽站在外面偷听了!” 且同时段恒毅在心中也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怕是昨日一事已经传到了夫人的耳中,而顾言却并未尽实告之,这才引得夫人不满。 如此一来,这件事虽是因顾清临而起,但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出现才打破了顾府的这种平静,且如今顾夫人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怕是顾清临知晓后心中也不会好过。 罗宝莲磕磕绊绊地解释的话段恒毅并未听进耳中,而是继续看着手中的信笺。 霜痕等人虽无事,可昨日传信的信鸽却没了踪迹。 这信鸽不会被顽童误射杀了去,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人是谁,也自是不言而喻,好在霜痕机敏,已经早早地另觅关押范智双等人之地。 第九百十一二章 不止如此 段恒毅眼中冷凝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手中这一张薄薄的纸张上,眼中冷清的嘲讽之意也越发的浓厚,随后便听他轻嗤一声,再看时,方才还完好的纸张已经在他手中化作了粉齑。 空无一物的手中指尖已经捏到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轻阖的段恒毅口中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想不到这些人的动作倒是快,不过短短两日跟在他身后的人竟有三四人之多,若非今日霜痕至此偶然所见,他竟还一无所知。 虽然他早就料到他身边有人潜藏,却没想到前来之人武艺都远在他之上,想不到他一届“文弱书生”竟也能有此殊待。 蠢蠢欲动的人并非只有幕后之人,想必各路听闻消息的人马也早早便坐不住了,如此一来,倒也可让他将其一网打尽。 一股狠辣的神色在段恒毅脸上显现出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无可厚非。 车厢外赶车的罗宝莲战战兢兢地说完这些话后,正满心的忐忑不安,乍一听到段恒毅的这一声冷哼,当下便像受惊吓的兔子般整个人瑟缩了下。 “少……少爷……” 罗宝莲口中嗫喏了两声,后面的话却没胆子说出口。 他本想说少爷您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小的真是怕的要死…… 可这话他也只敢在暗自腹诽一番,说出口是万万不敢的。 阖府上下只要是长了眼的,怕是都知道少爷对待老爷和夫人孰近孰远,现下老爷这般做,何尝不是给少爷一个下马威? 就算少爷现在是陛下近前的宠臣又如何?少爷飞的再高,那纸鸢的线还不是被老爷紧紧地攥在手里?少爷待夫人可谓是至纯至孝,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受此冤屈…… 可一旦少爷和老爷对上,难保朝中便有人言少爷不孝,一个不孝之人,又怎能堪当重任…… 如此说来,少爷也的确是个可怜人……难怪吴伯对少爷一向照顾良多。 心中惴惴的小厮罗宝莲又开始替自家少爷担忧起来,但却是不敢再多言半句,只提起了全部的主意力听着车厢里的声响。 这时的段恒毅尚不知被他留在城南的顾清临受不住那剑鞘一击昏死过去,但他和轩帝在穹顶山不欢而散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叶府。 本用过了早膳后便前到洵卉院与叶洵商讨这两日城南一事的叶婉茹,方坐到花厅片刻,便就着大敞的房门远远见到疾步走来的怀瑾。 而此时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叶洵也自是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怀瑾,叶洵双眼微微一眯,眼中升起了些许的狐疑,便静静地看着怀瑾走来,并未急着说话。 反倒是叶婉茹稍有些沉不住气,只看了一眼院外走来的霜痕,便又把目光落在了叶洵身上。 “爹爹今日可大好些?” “我女大可放心,不过是些皮肉伤看着骇人罢了,并未伤及筋骨,陛下并未下狠手,想来是给个教训罢了。” 已经过了两日再谈及此事,叶洵已经能平心静气,但他眼中的森森冷意却是如何也挥散不去。 但这些冷意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在叶洵抬起眼眸时,便已经散尽,只剩下一片淡然。 听到叶洵这般说,叶婉茹的眼中便又重新染上了恼恨。那夜在殿上,虽然看似状况百出,但无一例外每一柄剑都在指向叶家。 且当日看似混乱的局面,实则也是清晰分明,所有的意向也都围绕着父亲,似是父亲就是那封谋逆信笺的书写人才是众望所归。 如今再想那日的情形,叶婉茹仍觉脊背发寒,似是那滔天的骇浪随时都会压下来一般。 忖了忖,待心中那股蹿升而起的火气平复些时,叶婉茹才再次开口。 “爹爹无大碍便是大幸。” 眼见着怀瑾还要一会儿才能进内院,叶婉茹复又开口,“爹爹,昨夜女儿收到顾清临派人送来的手书,言之城南河堤上挖出了不少的骸骨,且昨日在他进宫面见陛下时,在河堤上无故出现了六个装满金锭银锭的箱子。” “他亦言之怕是这些羽林卫中出了内鬼,否则三百精锐防范的情况下,若还有人能出入如无人之境,怕是鬼魅一类才可为。” “可女儿以为亦不然,如若羽林卫当中当真出了内鬼,陛下不会一无所知。那夜的情形女儿记忆犹深,可见陛下的手段远不止所见这般。” 一连气说完这些话后,叶婉茹也不禁锁紧了眉头,心中似是有什么一闪而逝,但又抓不住那倏然消逝的为何。 听罢这些的叶洵眼中神色深沉了几分,脸上也带起了几分嘲讽。 “无论是手段还是势力,陛下所显露出来的不过九牛一毛,想必昨日那一出闹剧我女已有所耳闻。不过两条街几处宅邸相距,咱们府上晚间才听到消息,可陛下那处却早早便听闻。” 叶洵说到这处后便不再继续说,反而冷凝的目光轻转,口中也喟叹了一声。 “羽林卫中一直直属与陛下,这其中虽大都是精锐,但也不乏良莠不齐之流,财帛权势无一不动人心,能坚守本心者自是不在少数。” “那些枉死在河堤之人,待事情查明之后,自是会一并解决,这一点婉儿大可放心。” 叶洵说罢这几句话便不再言语,只缓缓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自顾自地啜饮起来。 而叶婉茹却在听闻这些话后,心中兀自思量起来。 方才爹爹口中所言都并未完全说透,但未尽之言她却已经听得分明。 轩帝之所以能这般快地便得了消息,显然是在顾府上安插了自己的眼线,那么他们府上也自是不用言说,否则那日羽林卫围府,又怎么会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所谓的证据? 且就顾清临送过来的手书来看,他也并未尽实告之,而是有所保留。 叶婉茹一双凤眸微冷,想不到顾清临在斟酌过后,还是把真真假假的消息给她送了过来。 可是他忘了,这天下便没有不透风的墙。 “禀告老爷、小姐,瑜城送了信来,且属下听闻今日出行的陛下在西山与顾二公子不欢而散。” 快步进来的怀瑾对着上首端坐的二人行了个礼,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叶洵手中。 “可是瑾瑜王爷大好?可知是为何不欢而散?”叶婉茹先是眼露喜色,但随后心头闪过一道惊色,按下不知为何乱跳的心绪,连忙追问了一句。 第九百一十三章 静观其变 原本正展开信函的叶洵,眼中目光将将刚落在手中薄薄的纸张上,却在听到叶婉茹口中接连的发问后,抬眼看了看怀瑾。 且他也并不急着看手中的信函,转而把眼中视线落在了叶婉茹身上,同时叶洵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担忧和些许的疑惑。 婉儿在西山为那小子立下一处衣冠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且他也以为并无可厚非。 斯人已逝,而活着的却还要继续活着,但总归要有个寄托不是?否则婉儿满腔的思念和爱恋又要安放于何处? 这件事早在去岁落雪之季他和夫人便已知晓,只不过从未在婉儿面前提起罢了! 可方才他观婉儿这般模样,怕是以为陛下和顾清临不欢而散与这件事有关…… 顾清临此人太多多面且狡猾善变,其心如何他并不了解,且顾清临在他眼中,一直都是利己为上之人,挑明这件事明显对他没有半分益处。 冲冠一怒为红颜?更是无稽之谈! 心中冷哼了一声的叶洵缓缓地把手中薄薄的纸张平展于桌案上,重新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静静地等着听怀瑾的回答。 这时的叶婉茹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在她面前的怀瑾身上,自是不知在她身后叶洵的心中所想。 “回小姐话,怀瑾并不知陛下和顾二公子为何不欢而散,但陛下自西山归来后,并未直接回宫,而是一路继续西行。” 怀瑾回完话后,看了一眼有些怔神的叶婉茹,旋即又看了看端坐在上首的叶洵,在看到叶洵略一颔首后,怀瑾便像来时那般匆匆退出。 静默了须臾后,叶洵放下手中的茶盏,重新拈起平置于桌上的信函看了起来,同时口中发问了一句。 “婉儿可是觉得,此事尚有不妥之处?” 说完这句话后,叶洵的视线已经掠过了纸张,且把纸张上寥寥数语全然尽收眼底,同时在他眼中也有些许凝重的神色升起。 细看之下,在叶洵眼中还有几缕疑惑的神色。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出现在瑜城的军医曾隶属于玄云铁骑大将军的麾下,而今他却出现在瑜城为瑾瑜王爷诊病…… 该是巧合还是认为呢? 如若是人为,为之人又会是谁? 玄云铁骑的旧部吗?还是在那一场屠杀中所幸存之人? 随着深想,叶洵的眉头也拧的越发紧。 薄薄的纸张被叶洵折叠了数下后便塞进了衣袖中,对此却只字未提。 叶洵的这个小动作并未被叶婉茹察觉,她只觉顾清临此番定然与落于西山之上的衣冠冢有关,且顾清临所拟定的路线也是以西山为起点。 京郊以外依山傍水之地并非只有穹顶山一处,且那里的精致也不是最好,如若顾清临不是别有目的,不会选在那一处。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顾清临把出行地点选在了穹顶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他是想借此向轩帝表明什么吗? 还是这只是他的一种态度,想要让轩帝再一次清楚地直面大将军和那三千将士不明不白的枉死? 抑或是这只是顾清临的一种试探…… 而他又想试探什么?试探轩帝对他的容忍底线吗? 一个事外之人却无故关心起这件事,其中的疑点颇多。 想了须臾后,仍旧毫无头绪的叶婉茹微微蹙眉,转身坐回到了椅子中,手微微拢了拢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来掩饰方才的失态,这才缓缓启唇。 “去岁冬时女儿曾在穹顶山的竹林里为恒毅立了一处衣冠冢,可在……时前去祭拜,这件事女儿并未隐瞒顾清临。” 略去了中间未说出口的话,叶婉茹的脸上现出几分飞快消逝的羞赧神色,继而又道:“顾清临言谈间也曾与女儿提起过,对大将军和那些将士心生敬佩。” “但女儿并不认为这是顾清临公然惹怒陛下的缘由,想来这其中当是另有隐情。” 斟酌了一番后,叶婉茹还是决定将心中毫无隐瞒的吐露出来。 但说完后,叶婉茹的眼中便有些忐忑的神色浮现,当初立下衣冠冢时,她不过想有个依托,自从得知恒毅葬在那处落于深山中的村落时,这处她已经不在前去。 一处聊以慰藉相思之地,当初瞒着爹娘,自是不愿他们为她多担忧。却想不到今日却成了顾清临大做文章的由头。 本就被顾清临信笺上真真假假所言、而感到倍受欺瞒的叶婉茹,想到这一点时心中更是气恼横生。 顾清临用诸多真真假假之言,从她这里换取了更多的真言,她自己无疑是被顾清临利用了,且这一场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博弈,到底是她棋差一招。 不管顾清临的真实目的为何,闹到今日这般地步,总归是他咎由自取的! 且日后他更别妄想从她这里打探到一分一毫的消息,叶婉茹捏了捏拈在手中的锦帕,恨不能打骂顾清临一顿才能泄了心头的愤恨。 他口中所言的敬佩之语,不过都是为了迷惑她罢了。而她却一度为尚有人在心中记得逝去的大将军和将士们而感到欣慰…… 逝去的人早已经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落了以后便无人再会忆起,毕竟新人早已如雨后春笋般层叠而出,可她又怎会甘愿? 现在识破顾清临的伎俩,她又如何能不恼? 她引为知己之人,剥开这些虚伪的假面,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叶洵在听闻叶婉茹的这些话后,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眼中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房门打开的庭院里, 老话儿常言子肖父,那便是模样、脾气、秉性都有相似之处的,且往往从其父或其子的身上,能看到几分对方的影子。 然这顾清临却是与其父顾言相去甚远,相似的便只是那狡猾的性情罢了。 他从不认为顾清临会当真为大将军一事鸣不平,可他又实在猜不出顾清临这一手的背后真正目的是什么。 思量良久后,叶洵也只能道一句作以安慰。 “既然他心思不纯,便静观其变吧!” 第九百一十四章 稳秘行进 从洵卉院离开的叶婉茹,即使知道了瑾瑜王爷病情有所好转,但这喜悦还是被她眉宇间恹恹的神色所冲淡。 且她眼中更多的神色却是忿忿不平,这并不是源于她得知顾清临利用了她,而是因为她再一次的看清了顾清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本性。 被利用是她思虑不多且轻信他人的缘故,可顾清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已逝之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何其阴险狡诈!又何其卑鄙! 于这件事上,她便是帮凶。这种自责内疚的情绪在她得知以后,便像滚滚洪流一般将她团团包围……她甚至不敢面对她晨时提笔所画的人。 此番若是顾清临因此而惹恼了轩帝,那么轩帝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很有可能会再牵连此事。 旧事重提却不为查明真相,若重提只是为了迁怒更多的人,那么她便是罪魁祸首的元凶。 这又让她如何能安? 轩帝对待此事的态度,他们早已经心知肚明,不追究、不过问,这种漠视的态度他们也早已看得分明,所以才要自己查。 为还事情一个清明,为将士们讨一个公道,清清白白的来,又怎能含糊不清的走? 这种遗憾、不公不只是对那些逝去的人而言,更是对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所说。 无论是瑾瑜王爷也好,还是爹爹也罢,他们调查这件事都是在暗中进行,从未搬到明面上来,但顾清临此举无异于将这件事挑明。 他想提醒还是试探,触碰的不仅仅是轩帝一人的底线。 他引火上身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叶婉茹发现,笼在顾清临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且她也越发地看不懂顾清临的言行。 顾清临此等行径实在有违他利益至上的处事原则,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这件事于他有益的地方。 蓦地,一个大胆的猜想便在她心中生成。 但很快这种想法便又被她否决,这样想来实在是太过荒谬且骇人听闻。即使曾有过某个瞬间的似曾相识,也不过是他的有意为之罢了。 洵卉院正房的花厅中,还能远远地看见叶婉茹缓步离去的背影,而这时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中的叶洵才深深地喟叹一声。 方才直到叶婉茹离去,叶洵对信函上所提到的人都只字未提,只是挂在他眉宇间的疑惑却久久未消。 大将军出事后,不只是那些玄云铁骑的旧部纷纷隐匿起来,就连曾在军中供职的军医等人都消失不见,只有一些不甚重要军职的人纷纷划到他部供职。 如今这位在大将军麾下效劳多年的军医,突然现身在瑜城为瑾瑜王爷诊病,实在是不能不让他多思啊! 在他看来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是人为,且为此事之人与瑾瑜王爷也有些匪浅的交情。 思及此,叶洵深深地阖起戾气与殇痛并存的双眼。 一个答案压在心口呼之欲出,但叶洵并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若当真如此,那么他现在又在哪里? 不能确定且太过匪夷所思之事,又让他如何能宣之于口? 婉儿对那小子情根深种,没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再提及,他不想看到婉儿因此再度伤怀。 那样的打击,一次便足够了! 消失的人突然出现,无人知晓的衣冠冢被摆在了陛下面前,这一切看似有浮出水面之势,但在这背后却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吧他们牵连起来。 看来,他是该好好调查一番顾清临此人了。 沉默了须臾的叶洵长长地吁了口气,把那句不能说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轻轻吐出。 随后招来近身侍卫,叶洵低语吩咐了几句后,便缓缓起身前往书房。 辘辘的车轮驶过石桥,再往下走便没了石板路,只有飞扬着尘土的沙土路,沙土路两侧的杨柳树似是都沾染上了这尘土,看上去灰扑扑一片,远没有别处的青翠。 没有雨水的冲洗,也许这些尘埃便会越堆越厚,直到这些叶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临窗而望的段恒毅看着这些不禁眉头深锁,仿佛那些堆积在叶子上的尘埃都一股脑地蒙在了他的心上,期盼着一次暴雨的冲洗而后焕然一新,勃发出新的生机。 段恒毅在心中思量着自他归来以后所做的每件事情,试图在这看似毫无进展且也毫无头绪的调查中,找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 每一桩每一件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后,他便越发觉得这件事与轩帝有着莫大的关系。 今日轩帝的态度虽不足以佐证,但至少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 “十一”是何人,至少轩帝是有所知晓的。 但轩帝佯装不知,究竟是包庇还是有意放任,便有待商榷。 今日一行总算是达到了目的,且心中那些铺就着的阴霾也渐渐有烟消云散之势,段恒毅心中有了些喜意,越发地觉得那些蒙了尘埃的树叶越发的鲜亮起来。 且前往广元一带调查此事的人已经秘密走水路出发,范智杰和柳三豹等人在霜痕以毒攻毒的良策下,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一切都在稳秘地行进着。 抬手随意地敲了敲窗棱,忽而空中有一两声不甚清明的鸟鸣传入耳中。 “咕咕——咕咕” 段恒毅眉头一动,随手便挑起了那一层纱幔遮挡的轩窗,继而口中一声清脆的鸟鸣已经脱口而出。 这一声自他口中发出的鸟鸣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听着那越发紧凑的叫声和拍打着翅膀的声音,段恒毅看清那道掠入眼中的雪白身影后,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喜色。 苦等了数日,瑜城终于传回了消息,想必有蒙老头在,柏衍定是早已逢凶化吉。 一招手,那只在马车外盘旋了几圈的鸽子便稳稳地落在了段恒毅的手腕上,信鸽瞪着一双红豆般的眼看了看段恒毅,像是在等他解下脚上的物件一般。 顺手从匣子中捏了一把谷米放在手心上,他一手已经拆开了纸条来看。 “无虞,且安心,三日后新颜即到。” 简短的几句话看在眼里后,段恒毅的提起的心便彻底放下,且看到最后一句时,他甚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面颊。 第九百一十五章 中有内鬼 这张面具他已经覆戴了半年之久,虽每日取下后都用药汁浸泡,但近日来他还是察觉到脸上会时常有些发痒,像是有虫蚁在噬咬一般。 这几日忙乱他倒是险些把这件给忘了,却不想蒙老头还记在心上,且言之会如期送至。 做一张新的面皮不仅耗时且极为耗力,要想做到以假乱真,细细雕琢自是不用言说,更为费时的是这其中一道道繁复的工序。 如今瑜城的形势远比金陵要更加的严峻,本在父亲出事以后,便隐居起来的蒙老头,却因自己几次三番的叨扰不得不出山。 到底是他亏欠蒙老头良多,当年父亲对于蒙老头的救命之恩凭借他在军中效劳多年,也早就已经抵消…… 而他能做的却并不多。 红喙白羽的信鸽在桌案一角安静的啄食,段恒毅从五斗柜的抽屉中拿出笔墨等物,寥寥数笔写完回信后,却并未急着绑在信鸽的脚上。 昨夜送出的信鸽被截,霜痕久久未收到消息便亲自前来,方才他便收到了蒙老头的书信…… 可见昨夜那被截取的信鸽并非偶然,且貌似截取信鸽之人并不阻拦传进来的消息。 至于这一点他还要有待考证才可下结论。 也许……截取信鸽之人并非是这件事的幕后之人,而是就出自他眼前不远处这一片驻扎着三百羽林卫精锐的范家庄里。 不过二三十户且大都是空置已久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虽说有密林遍布周边,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般,但若想藏匿几个活人,怕是也逃不出羽林卫的耳目。 那么,截取信鸽的可疑之人范围便再一次缩小。 幸而,昨夜送出去的信笺上他并未言说其他,且那字条就算落入他人之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毕竟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问了一句可有进展否。 至于旁的,只凭着一张不过寸长的字条,自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三百羽林卫精锐虽然暂时归他调遣,但这些人并不听命于他,且忠心之人亦不是他。 那么,在并不妨碍事情大致走向且又不会伤及他时,这些人若是做些“分外”之事,似乎也并不无可能。 突然出现的箱子也好,被截取的信鸽也罢,说到底是眼下他身边能用之人并不多,且霜痕他们又不便现身。 倒是瑞王殿下闵博涵上次和他提过的训练一批“护院”的事情,待他自瑜城归来以后要尽快落实才可。 这样一来,他大可不必像现在这般束手束脚。 有了前两次的事情发生,罗宝莲现在看这范家庄亦是心中惴惴,就算现在是青天白日,他也总觉得身边吹着阴测测的小风。 “少爷,您说……这……这里有什么好,您放着府上锦衣玉食偏要亲自驻扎在这看着就阴森森的地方来,害得夫人整日心中惶惶不宁。” “还有啊少爷,昨日老爷本来交代了吴伯亲自给你送些吃惯用惯的一应物什,唯恐你在这委屈了自己,偏的不知哪冒出来个不知死活的人跑上门大吵大叫,这才不得不拖延到今日。” 坐在车厢中的段恒毅听着二狗口中的唠叨,脸上的神色淡淡,并看不出喜怒,却也并未开口打断。 二狗胆小且有些嘴碎,但这嘴碎也仅限于那些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从未吐露过一字一句,这也是他能被留在顾清临院中的缘故。 只不过今日二狗这般罗里吧嗦的原因,并不全然是因为他对范家庄心存恐惧,只怕是另有目的,否则他不会在此时想提起顾言来。 缓缓睁开的双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段恒毅口中不知可否地哼笑了一声,有些百无聊赖地敲了敲置着冰块的青瓷大缸。 “吴伯午后便会亲自带人送过来了,小的临走时还见着老爷亲自在库房挑了两床雪蚕丝被,老爷虽然不说,可这心里啊怕是也惦记着少爷呢!” 赶车的罗宝莲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头的方向,丝毫不敢往旁出乱瞟一眼,前两回都是半夜来的这地界,黑黢黢一片偏又有一帮乱匪…… 今儿一早他还听说这里挖出了五六十具尸骨……听粗使婆子张妈说,那些冤死的人死后魂儿离不了远处,就在方圆五里以内徘徊,直到找到替身…… 一阵风过,从车厢里拂过,恰好带起一股凉意直接吹到了赶车的罗宝莲身上。 头顶上便是炙烤着的艳阳,背后这一股猛然传来的清凉也格外清晰,罗宝莲不禁打了个寒颤,晒得通红的脸也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双眼瞪大的罗宝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劈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攥着马鞭的手也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这一阵凉风说来也怪,只在罗宝莲身后打了个转便又消息不见,且连他的衣襟都未动分毫。 “少……少爷,您在咱们府上的地位如今可以算得上是独一份了,就连大少爷从前再得老爷看重,也万万得不到老爷这般关怀……” “二狗你啰嗦够了吗?少爷找你来是赶车的,可不是给旁人做说客的!” 段恒毅听完这几句话冷哼了一声,若是到此时他还不知道罗宝莲为何意,那也就不用在这暗流汹涌的金陵之中斡旋了。 且顾言此番用意,不会是因为昨日之事,只会是因为夫人一事。 与夫人之间生了嫌隙,老狐狸顾言想的并不是如何安抚夫人,,而是转头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个“儿子”身上。 可见顾言在心中也是衡量过了轻重的,现如今的他远不是需要仰仗岳丈的顾言了,而是另有固墙可倚。 此人所为当真让人不齿! “老头子给了你多少银子?你可还记得你是谁的人!若是你自觉慎言院比淮清院好,大可拿上包袱走人。” 段恒毅口中接连冷笑了几声,神色间尽是嘲讽,马车尚未挺稳时,他便一撩纱幔率先跳下来马车,随后脚下生风般朝着营帐奔了过去。 这股浓重的苦药味他再熟悉不过,而这帐中所留之人也只有顾清临。 难不成这帮宵小到营帐中刺杀来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吃里扒外 今日这大帐外如昨日一般没有人把守,即使他们知道这帐中住着昨夜他带回的假冒之人,于这些羽林卫而言,本身便已经是一种失职。 凌厉的眉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帐周围,段恒毅一脸鄙夷地神色,在心中落下这个判定后,便只身进到帐内。 帐中依旧置着消暑的冰缸,乍一从外面进到帐中,迎面而来的便是让人分外舒爽的凉气,然而那随之扑鼻而来的苦药味也不容忽视。 而顾清临此刻正仰躺在床榻上,与他离开时并无太大的区别,好似仍在熟睡一般,然而若不是这扑鼻的药香气,他定然不会起疑。 抬眼扫了一回帐中,莫说药罐子就连只盛药的碗都没有,但这个大活人却是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若是他们想掩盖罪行也该做全套才是!偏得这般明目张胆,这与公然与他叫板有何异? 只扫看了几眼,段恒毅便明白顾清临受伤一事并非是那幕后之人的手笔,而是这些羽林卫所为,否则此刻的大帐应该是加强防范才是。 案情尚未查明,便先窝里斗起来,可见聂海阁还真是见不得他安宁一日! “岂有此理!” 心中恼怒的段恒毅恨恨地拍了一巴掌手边的桌子,这一掌他没收敛丝毫的力度,一掌下去,那桌角已经应声而裂。 正在帐外候着且因为那几句话而心中忐忑不敢上前的罗宝莲,听到这一声响动后,像是受惊吓的兔子般,原地便跳了起来。 旋即罗宝莲便直接奔着大帐门口扑了过去,口中惊慌地喊了一声。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手已经探上顾清临手腕的段恒毅听到这一声喊叫,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滚!” 冷冷的一声低喝后,段恒毅的眉头便又深锁了几分。 帐外的罗宝莲听到这一声咒骂像是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缓缓地蹲在了大帐门口。 而帐内的段恒毅为顾清临诊脉以后,却是双眼有些狠戾地看向了帐外的方向。 受到重击伤及内腑,没有月余定然不愈,可前往卓阳国一事同样迫在眉睫,但眼下顾清临这般却实在不易舟车劳顿。 “清临兄。” 段恒毅俯身到顾清临近前压着嗓音低唤了一声。 方才他探手为顾清临诊脉清晰地察觉到他稍稍有些挣扎的举动,且这会儿明显是在装睡,想来他心中对自己是有些恼怒的。 不管如何,眼下他驻扎在城南范家庄,顾清临虽是顶着假冒之人的名义被他带到此地,但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他的“客人”。 很明显,致果校尉沈长林却并不这么想。 呵呵,昨日的事他没来得及找沈长林算账,想不到沈长林到是又来了这么一手,约束不好自己的手下,依他看,这校尉也是徒有虚名! “清临兄既然醒着便不要装睡了吧,还是道清事情原委才好。否则我就这样去找沈长林算账,岂不是要落了下乘?” 段恒毅轻叹一声扶了扶额,声音里没有了焦急只有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 这一个意外的发生,已然打乱了他的安排。顾清临启程之日将要延期不定,那么这中间可能出现的变数便不可估量。 躺着的顾清临也不睁眼,只轻拧眉头地低呼了几口气,这才缓缓道来。 “无甚大碍,不过是口角几句罢了!只不过没想到沈长林心胸如此狭隘不堪,并不如外界所言那般豁达。” 本以为会借此渲染诉苦的顾清临如今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颇为中肯的评价,着实让段恒毅有些刮目相看。 顾清临是什么性情他早已经明了,且昨日在殿上也能仍旧能看出他睚眦必报,绝不肯让自己吃亏的本性。 怎的如今却忽然性情大变? 顾清临的性格狂放不羁,更不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沈长林的威胁不敢实言相告才是,可他这三言两语,又让他如何相信? 段恒毅眼中闪过一道狐疑,看向床榻上躺着的顾清临便也带上了些许审视。 “清临兄……” “段兄还是要小心应对才是,今日某不过是想前去河堤查探一番,便无故成为那狗崽子的撒邪火的对象。” 顾清临说到这句话时脸上带着阴狠的笑,眼角眉梢也尽是嘲讽,许是有些激动的缘故,说完后,他便接连倒吸了几口冷气。 不等段恒毅追问要小心什么,顾清临便又缓缓开口,他便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动。 “据某所知,沈长林丑时末方归,昨日他早早便去了大统领那里上报,这期间迟迟不归,定然是受到了大统领的授意。” “他们如此做,不外乎是想让外面这些人做了活靶子,至于是何人的活靶子,与他们二人已经无关。哼,某不过是挑明了这件事,他便恼羞成怒……”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后,顾清临轻吐了几口气,便一扭脸转了过去,又假寐起来,丝毫没提及段恒毅本该陪着轩帝游玩却突然归来一事。 “清临兄好生休养即可,旁的事某会处理,这个哑巴亏自是不会就这么咽下。这两日便先让二狗伺候你,别的事日后再议。” 沉了沉心中的火气,段恒毅看了一眼转过去不欲再谈的顾清临,交代完这一句后,便起身大步朝着帐外走了出去。 好一个沈长林,敢做不敢当,真以为他是任人揉扁搓圆的泥人不成? “进账内伺候着,听吩咐即可,旁的莫要多言。” 一出帐外险些一脚踢到蹲在帐门口的一团黑影上,段恒毅心中的火气便更大了,冷冷地撂下这句后,便朝着河堤的方向走了过去。 蹲在地上的二狗罗宝莲听到这一声吩咐,登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段恒毅的背影看,同时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来。 难不成少爷在此办案言说事务繁忙是假,金屋藏娇才是真?可若这帐内当真住了女子,他一个男人进去伺候可不大方便啊…… 方才帐内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听不真切,甚至他一度认为是自家少爷在自言自语。 心中忐忑的罗宝莲掀开了帐幔进去后,便见到一道人影躺在床踏上,只是这身影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还不待罗宝莲消了心中的疑惑和惊慌,便听到榻上之人冷哼一声。 “吃里爬外的东西!” 第九百一十七章 致命一击 “顾主簿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陪着陛下出行吗?怎么放着青山绿水不看,反而跑回到这酸臭味不消的河堤上来了?” “呵呵,还是说顾主簿心系案情进展,就连陛下的事情都可以抛诸脑后?” 方走近,还未张口说话的段恒毅淡淡地抬眉扫了一眼说话的致果校尉沈长林,口中略带鄙夷地轻嗤了一声。 原本他前来是有兴师问罪之意的,却不料想沈长林倒是会恶人先告状,他还未言语半句,这沈长林便阴阳怪气地讽刺起他来。 可见当真如顾清临所言那般,让沈长林焦躁的并非是那些出现在河堤上的金银之物,而是他昨夜迟归的原因。 想来是顾清临当面拆穿了沈长林对待下属情深义重的假面,这才惹得沈长林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出手伤了顾清临。 顾清临这一手虽然有些莽撞了,但却是恰好地让人看清了沈长林隐藏的另一面,这一局看似顾清临吃了亏,但实则失了下属之心的人却是他沈长林。 不过以身犯险之举并不可取,如此,他与顾清临之间的债倒是越发纠缠不清了…… 敛了心中的思绪,段恒毅带着淡淡嘲讽的眉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随后这才把眼中的视线落在双手抱臂站在树旁的沈长林身上。 “沈校尉今日的话似是十分多啊,怎么聂大统领没调配沈校尉去护卫陛下出行,沈校尉心存不满了吗?” “呵呵,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顾某不才,但既然经办这一案件自然事事以案情为首,这一点陛下也是支持顾某的。” 说完这话后,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的段恒毅突然笑意尽收,眉眼间的神色凌厉了不少,且嘴角边也带上了几分讥讽。 “反倒是沈校尉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先想着的不是派人通禀某,亦非是上报到陛下那里,反而是报给了聂大统领。” “撂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一走了之,若非某昨夜放心不下是夜归来,这些羽林卫的兄弟们怕还是要苦守在河堤上。” “那么某现在倒是想知道,沈校尉不过是去上报消息,却足足去了四个时辰之久,可商讨出什么应对之策来了?” “毕竟这件事某今晨禀报给陛下时,陛下听后可是十分的震怒。” 话说到这,段恒毅便不想再说了,这这几句话已经把他想说的、要说的,通通一吐为快。 而他也并未对沈长林殴打顾清临一事兴师问罪,这并非是他以为顾清临做的不对,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恶气。 相反的恰恰是他看懂了顾清临所为的用意,且不忍白白浪费了顾清临激怒沈长林的一片苦心,对此稍稍加以利用罢了。 想来定然是顾清临看出了他在城南这里处处受人掣肘,想要为他打破这僵局才出了这主意吧! 沈长林因为在顾清临那吃了一个暗亏,且又毫无理智地动手伤人,便已经落了下乘;如今他见到突然归来的段恒毅,没想着如何挽回局面,反而是咄咄逼人地兴师问罪。 且他话里话外都透着段恒毅仗着轩帝器重,便越发的玩忽职守。 可事实上玩忽职守的人并非是段恒毅,而是他沈长林,且本已经疑点重重的沈长林在经过段恒毅的这一番言谈后,便会更加的落人口实。 羽林卫们也是人,是人心中便会有自己的思量,即使他们是吃一口锅里饭的同袍。可当危险来临时,下意识的举动却往往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如何。 本来方才沈长林对待顾清临那一番行径已经被众多羽林卫看在了眼里,更有昨夜沈长林迟迟不归一事还堵在众多羽林卫的心中。 他们不问不等于心中没有疑惑,而段恒毅的这一番话,不啻于把沈长林避而不谈、抑或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摊在了明面上。 且他也是在逼着沈长林给抛出一个态度。 这个态度而言,可以是对于他的,也可以是对于这些与沈长林身为同袍的羽林卫的。 不管对于何人,他都不会任此事就此了结。 且聂海阁对沈长林又何尝没有利用在其中?他当初与轩帝开口借调羽林卫一事,并未想过要分散羽林卫的心,而是当真出于对于安危的考虑。 他自身功夫不差,也并不缺乏护卫之人,但这些都只能放在暗处,明里上他需要名正言顺的人来保证他的安危。 而聂海阁因在汀兰水榭与他相见时,便时刻充满了敌意,这敌意来源于顾言,可聂海阁奈何不得顾言,便把这一份怒气转到了他的身上。 而最让他大为恼火的却是经聂海阁之手,那些落在叶大人身上的伤。 初与轩帝开口借人时,他不是没有料到会遭到聂海阁的刁难,却没想到这沈长林竟如此糊涂地不分轻重。 且沈长林怕是也早已明白,他于聂海阁而言,也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然而这个人坚守的忠义二字让他即使知道聂海阁的决定不妥,但却也并未拒绝。 这样的忠在他看来是极为愚蠢的,就像顾清临放任自己,想要亲眼看着顾言父子作死、而随着顾家一起覆灭的想法一样。 愚忠、愚孝,最不能取。就像现在的朝堂一样,人人尽之轩帝不理朝政,满心只有谋算臣子之心,却从未有人站出来敢言之。 促使顾清临转变思想的并不是他的鸠占鹊巢,而是顾言的态度。 而现下,沈长林的境遇与顾清临相差无几。 他对沈长林其人的了解并不太多,但仅有的几次接触和过去父亲对此人的评价,还是让他心中报了几丝希望的。 城南一案,他势必要彻查,那么这案发地河堤上,他便不想在看到任何意外的发生。 而拿下沈长林便是重中之重。 段恒毅眉眼间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眼中带着些许隐忍着怒气的沈长林,也并未开口催促要一个答案。 是人便会计较得失,尤其是在佼佼者众多的羽林卫当中,心中若是当真没有所思,但凭借武力能做到致果校尉之职的人甚少。 而此时方才还神色轻松地靠在树旁的沈长林,浑身已经不自觉有些紧绷起来,就连他身上那一身软甲都仿佛带上了些许锋利的棱角。 第九百一十八章 眼高手低 沈长林兀自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只看了段恒毅一眼,便不自觉地垂下了眼中带着锋芒的视线。 不是他不敢和面前之人对视,而是他切实地明白了他面前之人的这一番用意。 且现在他面前的也不仅仅是把他架到高处,令人心生恼怒的“顾清临”,更有那些侧耳细听等他给一个交代的三百同袍。 他明白“顾清临”这是在逼他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是在逼他给这些同袍们一个交代。 至于交代什么,大家同是心知肚明。 昨夜他归来后思量了几番,虽不敢苟同于大统领的做法,却也不能就此背弃。 他一人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这三百位随他来城南的羽林卫,可现在的他立于两难之地,左右都不好割舍。 这也是他并不打算言明的原因。 只是他原本想着此事就此揭过便罢,却没想到“顾清临”会像疯狗一样紧咬不放。 他知道“顾清临”这般急着逼他表态为何,不过是想让城南一案尽快告破,不阻碍了他晋升的道路,且一旦案情告破,便会是皆大欢喜。 只是他并不想用这些同袍对他的情义来换取信任,即使现在以他的能力,也并不见得会护住这些人无虞…… 但现在这件事的取决权,并不在他手中,也并非是在大统领手中,更不是在咄咄逼人的“顾清临”手中,而是在于陛下。 若陛下计较,那么这件事最终便会有人站出来认罪,一旦认罪,他们便是被舍弃之人。 若陛下既往不咎,那么所有人等便都可云淡风轻,而“顾清临”的威胁也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他拿不准的就是陛下的态度,且他更怕的是“顾清临”若当真在暗地里给他穿小鞋,那么这件事便不会不了了之。 让他大为光火的是“顾清临”不仅没有借着那小贼人的事情大做文章,反而是死揪着昨日之事不放。 原本他还想借此惹恼了“顾清临”就此脱身此地此事,却不曾想“顾清临”并没有接招。 “呵呵,顾主簿还当真是尽职尽责,与尔相比,本将军倒是有失职之处。在此,本将军先给顾主簿赔个不是了。” 心中思量了须臾后,沈长林便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言语尖锐,反而姿态极低地先赔了不是,且拱手作揖的行径间也能看出几分他的诚意十足。 段恒毅看到沈长林这般,带着讥讽的眼中掠过一道讶异。 这与他心中所想颇有出入,但唯有一点他早就料到了。 避而不谈、企图混淆视听。这便是沈长林对待此事的解决方式。 且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沈长林心中的纠结,但他并非是好打发之人,又岂会因沈长林这几句话便让此事不了而之? 他沈长林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站着未动,且生生受了沈长林这一礼的段恒毅看着他不语,在众多羽林卫的目光都隐晦地看过来时,他才哼笑一声旋即缓缓开口。 “呵呵,沈校尉这个礼某怕是受之有愧啊!你我虽职责不同,但到底都是陛下的臣子,若说有愧,合也该是尔愧对陛下,而非是某。” 段恒毅这话音儿一落,便见到方才还垂眸一脸沉思的沈长林看过来的凌厉一眼。 看到沈长林这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段恒毅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 即使他心怀不满又如何?即使自己明确地告诉他这份歉疚之情赔错了人、偏自己受了这一礼又如何? 他沈长林敢言说半个不字吗? 他就是要逼迫沈长林给一个明确的态度,而不是这般暧昧不清和稀泥又有何错? 他沈长林玩忽职守愧对的本就不是他段恒毅,也并非是背后使绊子的聂海阁,更不是自蒙双眼只权衡谋算的轩帝,而是这天下间万千总角之年的丫头和小子! 那一具具自淤泥沉沙下挖掘出来的骸骨,像是梦魇一般萦绕在心,让他更加不敢随便回想的是那夜所见到的场景。 若此事不能彻底查明,他不敢想还将有多少人,被逼走上像活物一样被贩卖的路,他更不敢想这滔滔的江流中,又沉了多少的尸骨和冤魂! 从前他只道敌人践踏的铁蹄和刀剑最为骇人,却从未曾想罪令人惊惧的却是人之恶性。 容貌何罪之有? 有罪的是那些略卖人的恶徒、和置礼法于不顾明目张胆买人的宵小,他沈长林为何会如此糊涂! 若说顾清临之前有意激怒沈长林,是在为此事做铺垫,那么他此言此行,便是把这件事挑明了。 “呵呵,顾主簿高见,如此说来本将军该去陛下那里负荆请罪才是。” 沈长林一改方才的谨小慎微,神色间也带上了几分嘲讽,双目也不再躲躲闪闪,而是直接看向了段恒毅。 “此事原委大统领已经上报给了陛下,怎么?难道此事陛下并未告知顾主簿吗?” 沈长林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反而一副笑吟吟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看着段恒毅。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此事不管轻重与否,都已经上报到了陛下那里,若陛下不追究,那么他“顾清临”自是也不该揪着不放。 且谁人都知天方露白“顾清临”便离开城南去到宫中,这不过个把时辰便又返程,这个中缘由他虽未说明,但架不住旁人胡乱猜测。 更加深了一层的含义便是,眼见着“顾清临”很有可能已经失宠于陛下,那么这略卖一案的主办人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他“顾清临”。 且不过刚查了一天就发生这么多意外,总的来说怎么看都是顾主簿能力不足才造成的。 不过扫了几眼沈长林,段恒毅便把他心中谋划的小九九猜的八九不离十,脸上的讥讽便也丝毫的不掩饰,口中连连冷笑两声。 “呵呵,想必聂大统领昨日进宫禀告陛下定然没有实言告知吧?这些赂银上刻着字迹你可知?今晨某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陛下,陛下震怒,特命某彻查此事。” “否则,你以为某放着游山玩水不去,愿意和你这个臭石头呆在一处?” “这人呐,不要眼高手低,时刻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可。沈校尉你说是吗?” 第九百一十九章 志同道合 段恒毅这句话已经不仅仅是在嘲讽沈长林了,更是在用隐晦且刻薄的言语在挖苦他。 说完这些写话后,段恒毅看了一眼沈长林面色极为阴沉却又带着一丝挣扎不定的模样,轻笑一声后淡淡地撂下一句话。 “沈校尉并非痴愚之人,何去何从你该好好斟酌才是。” 这句话还不算完,当段恒毅走过沈长林身边时,更是抬手颇显沉重地拍了拍沈长林的肩膀,这几巴掌力道并不重,但却显得意味深长。 段恒毅背着手一步三晃的行径上仍旧能玩出他几分纨绔少爷的气息,与方才那个言辞犀利侃侃而谈句句直指人心的人大相径庭。 看着这样的背影,沈长林不禁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此时的沈长林,已经忽略掉了河堤上临立的这三百羽林卫同袍,而是再不断地在脑中思索着“顾清临”的话。 不知为何在他心生恼怒甚至愤恨的同时,在他心中有升起一股颇为诡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之所以会觉得怪异,是因为在“顾清临”说出那些话后,他隐隐觉得,至少在某些事上他们是志同道合的。 可“顾清临”一个纨绔少爷向来轻狂不羁,而他却是严格恪守之人,接触到的事或人根本就不同,他不知道这股志同道合的想法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但却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顾清临”已经看透了自己,就好像直接扒开了胸膛上的血肉,直白地看进了心里一般。 这种感觉虽然有些让他无地自容,甚至是感到耻辱,可这种种情绪都抹杀不掉那股隐隐升起的感觉。 也许,“顾清临”的出现便是他的一个转机,而他奉命来此便是与这次的转机衔接…… 沈长林阴沉的脸色现出了几分游移不定。 思索了一会儿后,心中便大致已经有了决定的沈长林猛然发现周身有些安静的过于诡异,这才想起来这些人还都在此。 沈长林拧了拧眉,一张有些憨厚的脸上便现出几分他身为致果校尉该有威严来。 “行了,都该干啥干啥,不用一直盯着老子看,该给兄弟们的交代我不会含糊!” 这话一出口,沈长林的眼中便现出几分懊恼的神色来。 他这么说,就等于间接承认“顾清临”所言,昨日他前去向大统领上报案情,其中是定然另有隐情的。 否则,哪里还需要有什么交代,可到底是他想要安抚属下的心占了上风。 下属们私下里议论也好,心中有所怀疑也罢,但都在沈长林的这一句呵斥和安抚后,默默地转身纷纷各归其职。 不过几息间方才还站满了人的林间,便只剩下沈长林一人。 这种顿作鸟兽散的状况虽然是他亲自下的命令,可前提在先,沈长林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夜之事和方才“顾清临”的那一番话。 这让沈长林大为恼火,方才缓和些许的面色也当下便沉了下来,虽谈不上恼羞成怒,但他还是有些气急败坏。 “格老子的!” 恨恨地低啐一口后,沈长林像是气不过一般抬脚狠狠踹了一脚身旁刚刚还倚靠过的大树。 腰粗的大树晃了几晃,带起了一阵枝头摇晃飒飒的声响,更是摇落了一地的树叶。 顶着这扑簌簌飞落的树叶,沈长林迈着大步朝着段恒毅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已经回到营帐中的段恒毅,正端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那本看了一半的兵书细细地研读着,神色已不像之前那般带着恼火。 而躺在床榻上的顾清临也一直闭着眼假寐,听到段恒毅回来也并未开口询问。 看书的段恒毅翻书时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对面床榻上躺着的顾清临,带着股刚毅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玩味的笑容。 想不到顾清临倒也能沉的住气,居然没有继续追问,这种情况在他看来是有些反常的。 不过方才他和沈长林算是把话已经彻底说透了,至于沈长林最后会站在哪一方,他只能等沈长林自己做决断。 今日还早,也不急在这一时。 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段恒毅便专心地把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兵书上。 虽然这些瑞王殿下闵柏涵挑拣出来,让他研读的兵书他已经倒背如流,但他他毕竟已经不在军营之中许久,多看一看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且这样一来,也恰好能分散一下心神。 小厮罗宝莲早在看到自家少爷回来时,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营帐,走到了这处营帐旁边一座稍小些的营帐中坐着发呆。 他不知道为何,那帐中人与自家少爷极为相似,且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的相像。 他知道这便是昨日闹上府中大嚷自己才是顾家二少爷的人,但他不知道少爷把这个人安置在这里是什么用意。 大帐中榻上躺着假寐的顾清临听着那一声声极为有节奏的翻书声,突然间便没了耐性,且心中压下去的那团火起也渐渐窜了起来。 “段兄这般可是得偿所愿了?” 开口便是一句带着讥讽的话语,但榻上看书的段恒毅闻言后并未急着说话,反而慢条斯理地看完了这一页上最后的几句话,这才有些得意地轻笑了一声。 “清临兄这一觉睡得可还安稳?” 无关痛痒得一句话说完,段恒毅不等顾清临回答,便又继而道:“哪有什么得偿所愿,某不过是坚信事在人为罢了!” 带着淡淡笑意得话音儿随后一转,段恒毅便先是叹息了一声。 “某并没有前去兴师问罪,不知可否有让清临兄失望。” “呵呵,段兄心中有自己得计较又何来问我?况且某就算想出了这口恶气,也不愿假借他人之手!” 顾清临冷哼一声,一直闭着得眼睛也缓缓睁开,沉着一股阴沉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坐在榻上的段恒毅听到顾清临这话后,毫无意外地挑了挑眉头,随后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了几下,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笑意。 “他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清临却听得明白,当下便心知段恒毅说的是何人,只冷哼一声后,他便闭上眼继续假寐起来。 第九百二十章 真正的王 六匹浑身雪白一根杂色毛发都没有的骏马不快不慢地向前走着,硕大的华盖伞遮住了头上洒下来的一片艳阳,却遮挡不住那些落在骏马身上的光。 本就毛色雪白发亮的骏马在这艳阳下,更是白的耀眼,更加让人不敢直视,且这天子六驾出游的阵仗更让官道上往来行走的闲杂人等恨不能退避三舍。 天子出游且已经是许久未曾听闻的事情了,这让官道上的行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这象征着天子的六驾和龙辇还是让行人们从震惊中走了出来。 踏踏的马蹄踏过石板路时,像是踩踏在了这些行人的心上,人们纷纷收回目光,恭敬地跪倒在地等候天子仪仗驶过。 原本过于炎热且带着几分燥热的天气,随着天子仪仗的驶过,便多了几分肃穆。 无人大声喧哗、亦无人惊慌失措,整条官道上依然如先前那般井然有序,就像他出城时所见到的场景一样。 没有百姓们因为他是天子便心生惧怕,虽然这么想着是有些怪异,但他却又能真实地感受到那些百姓们的敬意。 出城时他所见到的各类商贩、各家铺子前的伙计、抑或是晨起遛弯的行人……没有人因为他是天子便惊慌失措,井然有序的清晨街道也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行而造成混乱。 这种情况就好像……好像他只不过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寻常人一般,恭敬有之却并不惧怕。 这是从前他从未感受过的,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虽然有种身为帝王威仪受损的感觉,却让他并不感到厌烦。 至少他看到了百姓们最为真实的一面。 也让他看到了百姓们最寻常的一面。 他们会为了生计大声吆喝着,会为了卖出一份热腾腾再寻常不过的食物而喜笑颜开,会为了自己心仪却又顾忌囊中羞涩而去讨价还价…… 那一条出城的路并不太长,却仿佛让他看进了百态民生,同时也感受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这与时刻恪谨守礼就连大声说话的宫中实在相去甚远。 而眼下跪在这官道两侧的百姓们亦如此,这些人中大都是往来行走的商人,但亦不乏进城做生意的挑夫和货郎。 这些人虽然出自各行各业,但都是为了前程和生计在奔波,且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又都全然是他这位帝王的子民。 从前他出行,都有卫队提前肃清街道,唯恐出现任何的意外发生,且在他的心中也是十分担忧的。 那时,仅有的几次出巡,他所见到的场景也与今日大不相同。 他所见的都是些衣着华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的谄媚的人,而并非是现在这般,所见所闻亦是最为直接且也最为简单的一面。 而他也是第一次这般直接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家国的帝王。 从这百十余人的身上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整个大耀国内子民们最为真实的一面,这种感觉让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他的子民们十分的爱戴于他,这都源于他的仁政和爱民如子之心。 坐在龙辇内的轩帝微微垂眸看着窗外,摩挲着玉扳指的手指,不自觉地便紧紧按了一下有些跳动的指尖,甚至他连呼吸都有几分急促起来。 观一民便可知万民,这天下间的苍生,都亦如这般的爱戴拥护他这位帝王。 这天下间不仅有万千的山水,更有生活在山脚下和江畔的数万万百姓,而他又是这天下间的主人,见到这些百姓们,远比他要亲自游历那些山水要更加为重。 且也更能让他认识到他就是这万千山水和数万万百姓的主人,这天下苍生尽数掌握在他手中,也都要仰仗他而生息。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且这种最为直白的感官,也远比看从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中那些赞赏的话要更加有力的多。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彻底地明白了小顾卿家的良苦用心。 “的确是有心了啊!” 轩帝微微抬手捏了捏眼皮,口中低低的喟叹一声。 再睁眼时,先前在他眼中沉了许久的戾气和怒气已经再也不见,只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沉在眼底。 这时的轩帝,早已经把在穹顶山时段恒毅所说的那句话忘在了脑后,满心满眼便只有这眼前大好的山河光景和面带恭敬的百姓们。 继续西行,便过了穹顶山山脚下绵延的范围,目光所触及之处是大片大片平整的田地。 然而眼下这该夏收的时节,却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丰收的喜悦,至少他从那些农夫的脸上并不能看到半分的喜色。 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并不算赏心悦目,这也让方才心情大好的轩帝眼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忧虑。 齐整的田地中那些带着沉甸甸稻穗的稻谷东倒西斜,甚至有不少还趴伏在尚未干涸的泥泞里,但更多的却是那些散落在田边被吹断了的稻穗。 稻穗周围落了一群觅食的鸟雀,正叽叽喳喳地吃个不亦乐乎,甚至他还能听闻到那两位在树下乘凉的的妇人发出的低低啜泣声。 略显嘈杂的鸟叫和啜泣声在轩帝听来十分的刺耳,且眼前得所见也让心情大好得他不过瞬间便一脸阴郁,眉宇间也带了几分深重得戾气。 这粗妇就是粗妇,宫中从来没有哪个人敢这般哭泣,天子尚健,这般呜呜咽咽得哭着实晦气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 轩帝压着心中腾生起来的火气低声诘问一句。 走在车旁的王总管听到轩帝这一声问话,晒得通红的脸霎时间便白了几分,脸上挂着的汗珠子也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飞快地瞥了一眼田间地头上那几位妇人,王总管悄悄地抬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这才端着一副笑模样回了轩帝的话。 “回禀陛下,前几日金陵突逢暴雨冰雹,这近郊的百姓们都受了灾,如今正是夏收之际,想来就算不是颗粒无收也所剩无几。” “老奴幼年家里也是庄稼汉,最知道这庄稼汉的苦,得不得的全看老天爷的脸,老天爷一个不高兴,这一年的血汗就算全打了水漂……” 王总管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勾起了回忆,言语间便带上了几分唏嘘。 “唉,可怜见的……” “哼,朕是天子,百姓们看朕的脸色便足矣,看老天爷作甚!” 第九百二十一章 鸟雀夺食 轩帝这话说的颇为自负且极其狂妄,他眼中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且脸上也带着几缕带着嘲讽的冷笑。 仿佛此刻的他,不仅仅是整个大耀国的王,更是这主宰着天地的霸主。 王总管听完轩帝这一声冷哼,整个人已是一副汗涔涔的模样,但眼角处却极快地闪过一道笑意,像是达成了某种目的般。 他眼中的这一点笑意极为隐晦,根本无人发现,且这会眼中目光尽数落在树下那几位妇人身上的轩帝,更是丝毫不知王总管的这个偷笑。 当眼中那些狂傲不可一世的睥睨之气渐渐消散的时候,轩帝的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些许的悲悯来,同时那不断响在耳畔的啜泣声也变得不那么刺耳。 “唉!” 轩帝长长地叹息一声,旋即停留在那几位妇人身上的目光一转,落在了田间地头上啄食着稻穗里饱满稻谷的鸟雀身上。 眼中犯起些许疑惑的同时,又有些许的冷冽划过。 这些农人就像是最低等的掠食者,不过几只鸟雀都能从他们嘴里夺食,偏着他们还保留着一丝可悲的善心,不去猎杀这些夺食的鸟雀。 且这些鸟雀也正如朝中上下那些臣子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地搜刮着民脂民膏,本靠天吃饭已是难上加难,如今又要看各处官员的脸色…… 如此说来,也的确是十分可悲。 他这位帝王自认已经给百姓们足够的宽容,从未有苛捐杂税之事发生,却想不到他们的生活依旧如此艰难。 看来他是时候动一动这些人了,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一个被蚕食的家国,他的长生可不是为了这些琐碎之事! 龙辇依旧缓缓向西前行,并未有停下的兆头,一直留意着辇中轩帝神色的王总管,见到轩帝并无此意后,便也没再开口。 只是他眼中似是不经意落在树下那几位妇人身上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不明。 而这时,方才眼中刚刚升起些许悲悯的轩帝已经轻轻地阖起了双眼,同时也敛去了眼中升起的那些冷意。 这一条路线完完全全是由小顾卿家一人拟定,这其中他并没有插手一分,且也并未表明自己想要去哪的意愿。 是以,今日的所见所闻完全有可能是小顾卿家一手安排好的,就像那些神色自如的商贩、就像着田间拾掇着稻谷的农人、就像这几位躲在树下哭泣的妇人…… 人可以被安排,可鸟雀非人却不能。 就算他眼前的所见所闻真真假假,但却不能抹去他见到这些所生出的思绪和一缕烦忧。 且已经到了这会儿,若是他还不能明了小顾卿家的目的为何,他也就不会坐到这个位置上了。 呵呵,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这种极其委婉的方式,却最为直白地表明了他的所想所盼,也的确让他更加容易的接受。 微微阖眼端坐的轩帝,脸上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至此,他心中那些因“顾清临”那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而升起的火气,才彻彻底底的消散。 思忖了须臾后,轩帝抬手敲了敲面前金丝楠的桌案,口中带着叹息吩咐了一声。 “宣户部尚书明日辰时进宫觐见。” 听见这“笃、笃、笃”的声响后,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听下文的王总管,听到这一声吩咐后,脸上有瞬间的恍惚,旋即眼中便浸上了喜色。 但他说出口的话语中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好似轩帝的吩咐,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一般。 可谁人都知这些臣子已经数月未曾进宫面圣,虽说朝中一应事务都由六部共同审理,只有少数这些大人们拿不定主意的才会由专人送到陛下那里。 如今正是夏收时节,百姓们遭了灾,陛下那里却是半封请旨赈灾的折子都没收到过,这其中除却地方官员的不作为,怕也就是这折子即使递上来也被压了下去。 现在可算是好了,陛下亲眼所见,又召主管钱谷之政、贡赋之差的户部尚书觐见,眼看着是要亲自解决百姓的当头之难了。 “是,陛下。老奴这就差人去传口谕。” 听着辇外响起这道还算平稳的脚步声响起时,轩帝微微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掠了窗外一眼,便又缓缓地闭起了双眼。 此时身在城南范家庄的段恒毅,并不知轩帝已经下了口谕明日召见户部尚书姜恒,但这些原本就在他心中有了谋划,且亦知若无意外发生,这些谋划也都会一一实现。 他赌的,并不是轩帝对这天下间的百姓怀有的悲悯仁慈之心,而是赌他轩帝绝不会在眼见着有蛀虫蚕食百姓时,还会毫不动摇的铁石心肠。 也许,轩帝从未把这些他口口声称视为子民的百姓放在心上,但他却绝不容许他的权威受到任何的威胁。 阳奉阴违的事在哪都有发生,但若是切实地发生在轩帝的眼皮子底下,那就另当别论了,就像这城南一样。 对这些都早有谋算的段恒毅,此时正状似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兵书,实则却在心中猜测,前来的致果校尉沈长林会何时开口。 原本他以为沈长林不会这么快就找来,心中还有些许的讶异,然而更加让他看不懂的却是,这沈长林虽然如愿前来,却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好似……只是来他的帐中享受这冰缸中的一丝舒爽凉气来了。 可他心知,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此刻的沈长林心中一定在权衡,权衡利弊。 不快不慢地将手中的兵书翻了一页,段恒毅口中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阁下若是还未想好,大可不必像门神一样杵在这里,实在有碍本公子的眼。” 说完,段恒毅还煞有介事地捏了捏眼皮,面上也现出几分不耐烦来。 “你……哼!” 被嘲讽了一句的沈长林当下便从木凳子上霍地起身,但又觉这般站起来才真像是门神,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口中冷哼了一声后便又坐了下来。 只说了这两个字的沈长林坐下后,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只阴沉了脸一言不发。 第九百二十二章 害我至此 从京郊兵营中点了一千精锐前往瑜城平叛民乱的瑞王殿下闵柏涵一行,此时也正在驿站中休憩。 连日来的疾驰已经有些人困马乏,且这一路上所过之地无一例外都是一片洪水过境后的狼藉不堪,竟鲜少有完好无虞之地。 此时一身硬朗铠甲在身的闵柏涵身上,已经褪去了那一身华贵的气息,多了几分冷硬之气,无形之中便多了几分威严。 本是供行人休憩歇脚的驿站,因他们这一行人的停留,已经鲜少有行走的商人停留,且因水患之后的疫症肆虐,商贩们也极少来此。 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染上那无药石可医的疫症。 头顶上便是毒辣辣的太阳,露着数处大窟窿的草棚子下也并不凉爽,且刮着的风都是裹挟着热气的热风,无端端地便让人心中充满了火气。 粗瓷碗里装着入口苦涩且带着一股怪味的凉茶,闵柏涵眼中的戾气也更加深沉了两分,虽然嘴已经干到有些起皮,但他还是不愿碰那带着豁口的粗瓷碗。 不只眼前这简陋的驿站让他难以忍受,这一路奔袭所见到的灾民更是让他心生厌恶,他从未想过人会像野狗一样,为了一点干粮就争得头破血流…… 并且这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景象,一切都该井然有序才是。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受了灾的百姓,都该保持着一分礼教。 而非像现在这般,一个个像是失了人性的野兽一般,实在是丑陋至极! 闵柏涵的亲卫队长接连牛饮了两碗凉茶后,才一解心口和嘴里泛起的燥热气,看了一眼闵柏涵面前纹丝未动的茶碗时,眼中闪过一丝苦恼。 “殿下,您多少用一点吧,连赶了三四个时辰的路,能有这一处驿站补给已经不容易了。” “殿下您也知道,这一带受灾最重,牲畜也死了不少,水源受污,别说人饮不得,就连这些马都敢给喝。” 接连说了这几句话后,亲卫队长便不再开口,只是把眼中视线扫过那些坐在地上休憩的士兵身上。 言尽于此,能劝慰的他已经都劝了,若是殿下还不听,那么他也别无他法了,总不能强按着殿下饮下这难以下咽的粗茶。 闵柏涵始终沉着脸坐在简陋的草棚子下,面前的桌子上已经看不出原色,陈年的油腻污垢上是满满的一层尘土。 暴雨过后这几日连续的曝晒,风一吹到处都是裹挟着腐烂气息的尘土。可他知道这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也不是水患过后的饥饿,而是那水患过后生出的疟疾和霍乱。那些染了病的人浑身溃烂惨不忍睹,只看一眼便要呕上三日。 看到这些,他也真是怕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抗拒的并不是这一碗粗茶,不是这辨不出颜色沾满油污和尘土的桌椅,也不是那些衣不蔽体争抢一口干粮的百姓,更不是这炎炎曝晒的夏日。 他所抗拒的是……是可怕的疫症。 从前他只听闻过疫症猛于虎狼,可当他亲眼目睹后,才知道这疫症到底有多可怕。 他更怕他会像老三一样……这滔天的富贵,他怕他没命享。 他生来便是天子骄子,身份贵重,且从不认为自己是福薄之人。 前去瑜城镇压民乱,眼下的确是他重新在朝中立足的捷径,可他却没想过这条捷径上却铺满了刺人的荆棘。 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现在的他不知道该去怨这该死的水患,还是该去怨事到临头才觉无人可用便想到他的父皇,抑或是该去怨怂恿自己前来的顾先生…… 疫症猛于虎狼,不会因为他身份贵重便幸免于难,老三便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目光瞥了一眼面前的粗瓷茶碗,闵柏涵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去岁封地雪灾他也亲自前去赈灾,那时的待遇与眼下可谓是天壤之别。 从喉咙一直到胸口都似是烧着一团火,好似一张嘴口中便会喷出一股火气来,且鼻息间的气息也都是热的。 他知道,这是极度缺水的缘故,他也知道亲卫口中所言都是真的。 昨日晚间他们在一处溪边宿营,因饮水不足,有不少的马迫不得已便饮了溪水,但半夜时那些马便闹起了病,今早时那些马早已经凉了…… 牲畜尚且如此,人又如何能幸免? 即使这一路上他们小心再小心,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闵柏涵狠狠地咽了一口口中的唾液,却蒙觉咽喉中一阵像是刀子刮过的痛在蔓延,直接侵到了肚子中。 深深地闭眼,掩去了眼中的厌恶,闵柏涵终于伸出手端起了那豁口的粗瓷茶碗。 鼻息中似是都窜入了一股清爽的气息,闵柏涵不禁在心中冷笑连连。 这茶碗他几次欲端起却都下不去手,如今到头来还是败在了这饥渴之下,且此时的他又与那些为了一口干粮争的头破血流的贱民有何异? 不过都是为了活着罢了,他今日若是再不饮水,怕是不用到瑜城,他便成了干尸一具! 尔等,竟害我至此! 心中嚎叫了一声的闵柏涵接连喝下三碗粗茶,充满戾气的眼中一片悲愤,狠狠地把手中的粗瓷茶碗掼到地上后,才像是缓和了这股火气一般。 闵柏涵的这个举动不仅惊到了众多在此地休憩的士兵,更是让驿站的公婆俩当下便惊恐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静谧的棚子下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静静的风动,带起了一片裹挟着热浪的尘土。 那粗瓷碗滚落在地后并没有摔碎,反而是顺着这股力道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倒扣在满是沙土的地上。 满脸戾气的闵柏涵一双阴翳的眼扫过众人后,又把满是憎恶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破碗上,旋即脸上便挂起了冷笑。 都道人命贱,却还是见不过这乡野间的一只破碗,且这人命也远不如一只破碗来的坚实,这般力道下竟然还能完好无损,也真是够低贱。 所以才配待在这乡野间粗鄙的驿站中…… 旋即,挂在闵柏涵脸上的冷笑便变成了自嘲。他自己怕是还不如这粗陋的茶碗。 第九百二十三章 千金之躯 驿站草棚下低语交谈声渐渐地消失了,只有远处近处那些趴伏在草丛忠、停留在叶尖上的各类虫子不只疲倦地鸣叫着。 连续几日来的奔袭消耗的不只是体力,所见所闻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们的精神。 到了这会,也鲜少有人还有心思闲聊,那些风尘仆仆却脸上带着汗渍的将士们都是一脸的肃穆,沉坐在凉棚下、树阴旁。 闵柏涵脸上的自嘲一直挂在嘴边,但眼中深重的戾气却半分都没有减少,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他的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突然癫狂了一样。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见惯了鲜血,甚至见惯了死亡。 生与死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但这中间所隔的,却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但战场上的厮杀远没有疫症这等虎狼之症来得更为直白,他们甚至想,人命还不如这些鸟虫更为强悍。 天灾人祸,世道如此,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可那些鸟虫仍旧能安然无恙,甚至在这炙烤的艳阳下不知疲倦地嘶鸣着。 他们也都知道,前方的瑜城等待他们的并非只是暴起的乱民,更有那令人望闻生畏的虎狼之症。 若说沙场上刀剑无眼,但凭借自身的武力和智谋,还尚能留的一命苟延残喘,可他们知道,一旦染上疫症,便是已无药石可医。 什么喝药减缓疫症蔓延,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否则,这沿途中那些随处可见满目疮痍的死尸又为何?那些组织村民焚烧尸体的行径又为何? 这才是杜绝疫症蔓延的正确途径……可瑜城呢?瑾瑜王爷又是如何处置?否则又怎么会有乱民暴起? 通往前方的路就在脚下,可这一条路已经并非只是通往瑜城的评判者之路,更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生死路。 想到这些,闵柏涵脸上的自嘲笑容渐渐地敛起,整张脸紧紧地绷紧,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翻滚的火气一般,又像是在压抑着心底的恐惧一般。 对于疫症的恐惧唤起了他对继续生的无限渴求,他是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本该受万人景仰直到登上独一无二的太子之位。 这天下间的大好河山还等着他去临幸,他不该,像老三一样可能葬身于此。 呵呵,老三也真是一个蠢货!明知有效控制疫情蔓延的行径便是把所有染上疫症、或出现病症之人囚到一起一把火焚烧了事。 可他偏偏,为了自己一点可怜又可笑的仁爱之心,相信那几付汤药能控制疫情…… 结果呢?不仅整个瑜城这么大范围的疫情没控制住,自己也染上了疫症不说,又闹出民乱这么大的事情来。 到最后,却要他这个无辜之人来收拾烂摊子…… “瑞王殿下是千金之躯,难道朕的三皇儿就不是千金之躯了吗?同为朕的皇儿,缘何朕的三皇儿能做到,他身为兄长就做不到?” …… “……他若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也就罢了,这份殊荣他不要自会有人要!” 这一声声带着讥讽和冷意话,一直在闵柏涵耳边回响。 呵呵,他的好父皇,在关键时刻想起了他这位被禁足在府近三个月的皇儿,他应该感到庆幸和欣慰才是。 可父皇,却是让他来送死的。 直到现在,他仍旧能回想起那日父皇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讥诮和一丝薄凉,唯独没有他以为的关怀。 不过也并无任何的意外,天家父子先为君臣,又何来的父子? 且他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个唯利是图之人,为了这一身蟒袍,甚至可以置性命于不顾。 可他想知道,这一份殊荣,当真便值得现在的他以命相搏吗? 满脸阴沉浑身戾气的闵柏涵坐在那里,却突然口中发出了一阵极为怪异的低哑笑声。 “呵呵呵!” 这笑声在宁静的晌午出现在草棚子下,极为突兀,且眼下这种情况,莫说笑了,众多将士们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浪费一分。 是以,在闵柏涵的笑声响起后,众多将士纷纷看了过来,一张张肃穆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解,但更多的却好像是木然。 先前被闵柏涵摔碗时惊吓到的那一对公婆,此时正在草棚子后面简陋灶台前的大锅里熬煮着茶汤,听见这一突然响起的笑声,那老伯吓得搅动茶水的长柄大勺子啪一声便掉进了锅里。 丝毫没有理会身边众人看过来或探究或怪异的目光,闵柏涵随意地抬手拍了拍沾染在袖口上的一层灰尘。 “明日何时可抵达瑜城?” 听到问话的亲卫队长连忙收起脸上的惊讶之色,随后口中轻咳了一声做掩饰,“殿下,按照现在的脚程,明日日落之前便可抵达瑜城。” “咱们这一路来已经算是最快的了。” 说完这句话后,亲卫队长微微拧了拧眉,还想说什么,却在随后便紧紧地抿了抿嘴角。 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说多了都是徒劳之言。从殿下在陛下面前应下此事,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眼下莫说疫症和民乱并存的瑜城就在前方,就是那里是一座地狱,也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若是回了头,殿下又如何在朝中立足?陛下和各路朝臣又会如何看待殿下? “……明日吗?” 闵柏涵的眼中好似在瞬间有一道恍惚闪过,但这种神情很快便闲散,便只听他口中朗声命令了一句。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待日头不这般毒辣时便即刻启程,中途不做停顿,水和干粮一次补齐。” 听到这一声命令,不仅亲卫队长的神色稍变,就连那些原地休憩的将士们脸上都露出有些讶异的神色来。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吩咐。” 亲卫队长很快便应了一声,旋即匆匆起身朝着灶台子的公婆俩走了过去。 这时方才还鸦雀无声的草棚下,变得有些嘈杂起来,那是许多人低语交谈的嗡嗡声响。 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议论纷纷,闵柏涵吩咐完这些后,便坐的挺直微微闭目养神起来。 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闵柏涵的脸上已经不如方才那般紧绷,且嘴角边似是也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容。 他和顾先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信顾先生会亲手送自己去死。 第九百二十四章 出头之日 这句话一在心头闪过时,闵柏涵脸上那一丝不甚明显的笑容便越来越大,但看上去他整个人散发的气息一如之前那般阴测测。 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笑容的闵柏涵,狠狠地措了措牙。 顾先生有没有算计他,等他安然无恙地回到金陵后自会有解答,他并不急于一时。 他知道像顾先生这般玲珑心思且不缺谋略之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是佼佼者,而现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空有王爷之名的殿下。 他应该试着相信顾先生,而不是去怀疑。 且不过明日便可抵达瑜城,即使瑜城一片混乱,他也依然会如期而至。 越是水深火热的形势,才更能显示出他这位瑞王殿下的过人之处不是吗?他想,也许这才是顾先生的真正目的。 凉棚旁那处简陋的灶台前,大锅里的茶水已经煮好,滚着鲜亮的红汤,又弥漫着甘草带着味甘又特殊的香气。 公婆俩已经撤了灶膛里的火,正在一个足有斗大的瓦缸里和着杂合面。 这里忙的热火朝天,虽是简陋至极,却又处处透着生机,与前头凉棚下那股透着死气沉沉的宁静仿佛是两个地界般。 可这一千一后,也不过一道及膝高的矮墙相隔,但那飘渺的烟火气却好似始终无法跨越这一道矮墙。 已经交代好了的亲卫队长来到了这灶台后,正细心地给马棚下的食槽中添着铡碎的草料。 这时的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如今正值夏日,虽河水受了污染人畜都不敢饮用,好在还有漫山遍野的青草可供这些战马果腹。 否则,这一路上折损了不少战马的情况下,前往瑜城的行程定然会有所耽搁。 延误军情的罪责并不小,这一遭不该落在殿下身上。 给食槽添了草料的间隙,亲卫队长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草棚下闵柏涵的身影,平和的脸上便猛然现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然而这股气势转瞬即逝,好似只是错觉一般。 他从来都知道殿下的野心不止步于王爷爵位,更是更高的太子之位,更甚至有朝一日取代陛下坐上至尊之位。 但他从未想过为了这个位子,王爷会如此放手一搏,不惜以性命博富贵。 他以为这样的事情指挥出现在那些悍匪狂徒身上,却从没想过会出现在他们向来运筹帷幄气定神闲的王爷身上。 难道这便是执念吗? 静静的后院马棚下,只有战马咀嚼青草的沙沙声,远处亦能听闻正准备烙干粮公婆俩的低语声,旁的,便再无其他。 殿下亦能放手一搏,他们这些属下自当甘愿马前卒! 相比于亲卫队长的心中有所思,此时在草棚下看似闭目养神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心中亦不平静。 现在的他心中已经打消了顾先生诓骗他的疑虑,可父皇那边……却不甚明朗。 谁人都知一封谋逆信笺出现在了父皇的御案上,转头兵部尚书叶洵叶大人的府邸,便被羽林卫围了个水泄不通,继而便牵连出老二玥王殿下是背后主谋之事。 这件事情看似剑指叶大人,可真正受损的却是老二闵柏淳,于嫌疑人叶大人并没有任何的损失,不过是人们口中几日的闲谈罢了。 可闵柏淳,他的好二弟却因此丢了爵位,被囚禁在府。 囚禁和禁足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至少那还有出头之日,可老二却永不见天日,若无召便终其一生只能住在玥王府那座牢笼里。 可事实当真便如所见这般吗? 这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又都是在何事之后才发生的呢? 且眼下看似最得益的他,又当真能从此事中得益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闵柏涵的心头一一浮现,却始终抓不到正点,且他越发觉得他自己,才是最后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所牵扯出来的人。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想成这一系列的意外,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牵出他? 这道疑惑一在心头闪过,闵柏涵便又极快地否定掉。 他禁足在府近三个月之久,这期间顾先生一直在北境卓阳国,且这期间他身边可用之人寥寥无几不说,他也并不打算在此时生事。 更何况谋逆信笺一事,顾先生也已经明确表示并不是他的手笔,且看样子对于他的重新立于朝堂,顾先生是另有打算的。 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认为顾先生会期满于他。 那么既然不是针对于他,那么便是有意针对老二闵柏淳。 毕竟他是整件事中最大的输家,丢了爵位不说,又被囚禁于府,若是他自己的计谋更加的说不过去,他不会蠢到作茧自缚的地步。 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该是这般。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瑜城传回瑾瑜王爷病重不治,请求回京医治却遭到拒绝以后才发生。 如此的紧锣密鼓,当真只是巧合吗? 老三出事时,他正在禁足期间,若老二没发生这档子事,若无意外发生,这差事便合该是落在老二玥王殿下的头上。 他今日此行,看似像是捡漏,实则又有当刀子之嫌。 那么也许这封信函的出现,只是为了保护闵柏淳呢? 疫情远远不会蔓延至金陵,也许那些裹挟着疫症的灾民会寻一处生路,却鲜少有人会直奔金陵这座皇城,且只怕有人也绝不会容许他们到达金陵。 那么那一座看似牢笼的王府,便成了最安全的荫蔽之地。 他又与那马前卒有何异? 谋划这一切的人,又会是父皇吗? “玥”,上天赐给有德圣皇的一颗明珠。 这个封号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再看,便似是也能解释得通了。 他自己,不过是替了老二的替死鬼。 而父皇当时不由分说便给老二定了罪,实则是在保护他吧! 一阵阵被悲凉自闵柏涵心底开始蔓延,尚未侵透四肢百骸时,随之而来的便是喷薄而出滔天的恨意。 原本他以为他才是祥瑞之兆,却不想终究是成了捕蝉的螳螂! 他又究竟错在了哪才让父皇如此费尽心机地算计?他又究竟哪一点对不起父皇? 他闵柏淳又何德何能得父皇如此器重? 还有老三那个蠢货,自己争抢着跳进了火坑里,现在又把他给拖了进来!何其该死! 第九百二十五章 疑虑难消 相比于这处驿站里瑞王殿下闵柏涵等人的愁云惨淡,相距此地近两百里以外的瑜城,却俨然是另外一种景象。 虽不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但在城外十里处的营地上,已经不见了连日来笼罩住的那股沉闷之气。 往来疾步行走的士兵们虽未喜笑颜开,但却分明能从他们脚下、似是生风般的步伐上看出他们未言说出的喜悦。 除却靠南侧那座最大的营帐外,散落在这座营帐以北往东的数座营帐前,有不少的人相互搀扶着,坐在帐前的草地上晒着有些炙烤但对于他们来说却分外感到暖意融融的太阳。 从这些男女老少的脸上仍旧能看出一两分未褪尽的病态来,且这会临近晌午的太阳最是毒辣,但却鲜少有人愿意继续回到大帐中。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身染疫症,只不过他们相较于那些无力挽回之人更加要幸运。 不过刚刚出现病症,便得到了医治,且也倚靠着自身战胜了那猛于虎狼的疫症,得以能重新站在这昭昭艳阳下。 这股炎阳似火一般,虽炙烤着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但却也让他们深深地感觉到活着的难能可贵。 且这艳阳虽炙热似火,却终究不是真的火。而那些从帐中抬出去被装在袋子里的人,所遭受的却是真正的烈火。 这些瘫坐在草地的上感受着阳光的普照,一边庆幸着他们能活着,一边又有些感慨唏嘘。 且这也让他们无比地期盼风调雨顺的到来。 那些被抬出去的人中有他们的亲人,有旧邻,有素不相识的人,但他们的归处终究会是一个去处。 渐渐地,那些劫后余生享受艳阳的人们,带着笑意的脸上却有闪闪的泪光滑过。 那是对于死去之人的悲悯和伤怀,更有着对于生的无限渴望和一丝丝庆幸。 这样既哭又笑的表情出现在人们的脸上看上去那样的怪异,但往来行走的士兵们却并无人驻足停留,就连他们眼中的神色都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 因为这样的情形对于他们来说,是这几日所见的最多的,且也是让他们这些人心生感动的。 无数人没日没夜的奔波劳碌,就是为了从那似是虎狼一般可怕的疫症中抢夺人命,如今百姓们能痊愈,又如何能不感到欣慰呢? 至少,他们这些将士和医者的付出,并没有白费不是吗? 一位走在巡逻卫队队伍末尾的士兵,看上去脸上仍旧带着稚嫩,但握着长枪的手却异常坚定,且在他走过那些男女老少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便似是带上了些许的泪花。 少年士兵看着那些安然享受阳光的人时,稚嫩的脸上现出了像哭又像笑的神情。 这与那些死里逃生,从疫症魔爪中逃出来的百姓们脸上,所显现出的笑着流泪极为不同,在他的脸上又多了些悲恸的神色。 他的爹娘和小妹……都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中死了,他的大哥早在水患来临时,便被一个浪头卷的失去了踪影。 每一个亲人的离世他都曾亲眼目睹,那时他想为什么独独留下他一个呢?为什么他既没被洪水卷走,也没染上疫症? 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他这样孓然一身的人却又能独活? 直到现在他看见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笑脸,心中似是想明白了些许,并且昨夜瑾瑜王爷的话似是也还回响在耳边。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更多的人能活着。” 活着,看似容易,却又无比的艰难。 少年士兵摸了摸脸上已经变凉的眼泪,眼中盛出一汪浅浅的笑意。 从不远处策马归来的亲卫队长沈斌,打马路过巡逻卫队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同时在他脸上露出一丝不甚明显却饱含欣慰的笑来。 如此一来总算不枉费了小晏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更没有白费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一想到王爷,沈斌脸上难得露出的那一丝笑意便尽数褪去。 昨日王爷才转醒,因为昏迷了太久,王爷总是昏睡的时间比较多,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他们并未上报王爷。 不管是城中出现的混乱还是疫症的蔓延,他们都可以瞒着王爷不报,毕竟这些琐碎杂事他们便可一一处置。 然而瑞王殿下即将到来的事情,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越俎代庖的。 瑜城本就是王爷的封地,若王爷不出面,那么所有事宜便会都全然交到瑞王殿下手中,那王爷便相当于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是否有功劳一事都大可不必去计较,但这一城封地里百姓的心,却是必须要去计较的。 否则这属于王爷的封地瑜城,便已经是变相的易主。 若说在此之前,这一城的百姓们会记得王爷曾为了他们有一处屋舍可避寒风暴雨、为了他们能吃上一口温热的食物,而去以身犯险不惜头顶寒风脚踏冰雪。 那么这一次,他们也许并不会这样想。 现在的瑜城看似平和,实则危机仍旧尚未解除,且王爷久病未愈在许多人心中并不是秘密,而带着圣命不远千里奔波至此的瑞王殿下,却会成为他们心中新的可以仰仗之人。 说百姓们是墙头草摇摆不定也好,说他们不懂朝堂中争权夺利的浅薄也罢,总归百姓们的心是不容许考验的。 因为他们的所求非常简单,不过想求一处安稳之地,可安置妻儿老小,有几亩良田衣食无忧便是上上之选。 瑞王殿下出现的时机实在太不巧了,却也十分的巧妙。 听着帐内低沉的说话声,在帐外已经站了一会儿的沈斌拧了拧眉,散去脸上眼中带着的担忧后,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抬脚迈进帐中。 方才他已经得到了消息,最迟明日日落瑞王殿下一行便即将抵达瑜城,若是还不把事情向王爷和盘托出早做打算,只怕会打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帐中躺在床踏上的瑾瑜王爷闵柏衍苍白的脸上现出几分红晕,且额头上也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双眼却异常的明亮。 “小晏,你还未说你和蒙老伯是怎么来的瑜城。” 问出这句话后,闵柏衍便闭上了眼睛。这两日来他总是昏昏沉沉,但这个疑问却始终盘桓在心头,就连昏睡之际都在梦中一遍遍追问着。 第九百二十六章 失望而归 躺在床榻上仍旧四肢绵软浑身无力的闵柏衍,在问出这句话后,便收回了看向晏梓河的目光,他怕自己看的久了便会出卖心中所思。 掩藏在蚕丝薄被下的手无力地攥在一起,尾指不住地颤抖着,连带着覆盖在身上的薄被都能看出几分来,像是被子下面掩藏着一只破茧的蝶正在跃跃欲试一般。 这一刻的闵柏衍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于这件事上他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和情感,但无一例外,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这一次当这句不知在心口、在舌尖来回滚了多少遍的话终于说出口时,有那么一瞬间,闵柏衍甚至不敢去听晏梓河口中的回答。 他怕再一次失望,他更怕有一天,他会不再去寻找恒毅究竟是生是死的消息。 他怕他的耐心和毅力,会在一次次失望中消耗殆尽…… 额头上的汗珠子变得更加密集,好似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且他整个人在晏梓河这短暂的沉默中,颤抖的也越发厉害。 听到这一声稍显无力的问话后,手中正端着紫砂罐滤药的晏梓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旋即不露痕迹地向帐外瞥了一眼。 不远处蒙老头儿正在和林家老太爷坐在那里对弈,这也是连日来难得的清闲,这一切都得益于王爷的醒来和疫情稍有控制。 但这一瞬间晏梓河心中所想却是,难怪王爷方才醒了须臾后林老医者便拉着师父去手谈一局,原不过是受了王爷的授意。 想必支开师父,王爷定然是想从自己口中探听些许消息…… 他答应过恒毅,他活着这件事若不是他主动暴露出来,便不会像任何人提起,即使是王爷也不行。 君子一诺,便驷马难追。 心中打定了主意的晏梓河沉了口气,手中滤药的动作不停,将要收回目光时却忽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口。 按照原来便商量好的话,晏梓河语气平静地缓缓开口。 “回王爷话,师父收到了从大将军府中发出了消息,便前来为王爷诊治。” “大将军府吗?” 有些失神的闵柏衍低语喃喃一句,心中不自觉升起的那股激动不过转瞬间便又沉到了谷底。 这个回答与他所猜测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但听闻事实便是如此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蔓延。 恒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让他如何相信恒毅当真已经死了?那猎户的话他并不相信,且他也曾派人前往那处村寨查探过。 虽说那具腐烂并不完全的尸骨与恒毅有八九分相似,且恒毅随身佩戴的一应物什俱在,尤其是恒毅的那柄剑亦在,但他仍旧不相信恒毅当真死了。 一个大活人,当日并未与大将军一行同行,缘何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但若是恒毅仍旧活着,他又在哪?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得不相信,这种种思绪时常便在他心中拉锯着,当他倾向某种判定时,便又会开始自我怀疑。 蒙老伯从前便是军中有圣手之名的医者,自从大将军出事后,便与他的徒弟晏梓河杳无音讯,那时他刚着手要派人保护他们师徒二人时,便得知他们二人已经消失的消息。 如今看来,他们当是有意避开他的,否则也不会独独与大将军府有联系却又避开了他。 从前在军中时,他便知道蒙老伯对自己是有些疏离的,想必这些都与他的身份有关,一如那些军中的将士。 虽同吃同住,却不会过分的亲近于他。 但想不到不愿意趟浑水的蒙老伯这一次到底还是出山了……可见他是个极为念旧之人。 只是请蒙老伯出山的人当真是霜痕吗? 闵柏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掩在了脸上,同时也挡去了眼中的怀疑。 一股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香缓缓窜入鼻息,闵柏衍无力地长叹一声。 如今这般像废人一样整日卧在病榻上,也不知何日方可大愈! “王爷,切忌莫要思虑过多,我先扶您起来把药喝了吧!” 晏梓河清润的声音响在耳边,闵柏衍口中“唔”了一声算是应答,便咬紧牙关双手握成拳同时腰部发力,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不过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坐起身来的闵柏衍脸上已经又冒了一层汗珠子,且脸色也白了两分,能看出来他仍旧十分的吃力。 站在帐门口几次欲开口的亲卫队长沈斌连忙大步迈上前去,站在床榻边双手撑在闵柏衍的背上,支撑着他能坐稳。 有了背部的支撑,闵柏衍长长地舒了口气,盯着面前这白瓷碗中黑漆漆的药汤子略一拧眉,随后便在晏梓河的帮助下将其一饮而尽。 呛人的苦涩在口中蔓延,但闵柏衍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两手捧着装有清水的碗漱了漱口,这才略微偏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 “近日这城中可有异象发生?” 这一眼看似轻飘飘,但实则无比的沉重,且这一眼中的严肃神色,都看得沈斌心头微微发颤。 他心头发颤并不是因为瑜城得事务他们没有处理好,而是自醒来后王爷这少有得几次清醒中,神色都有些沉郁。 好似在他心头压着许多事一般。 沈斌只转了转眼,便神色自若道:“回禀王爷,近日来瑜城并未出现太大的异象,一切都在可掌控之中,近日属下带人去北山上抓回了一股趁势作乱的乱匪,因都是逃荒走投无路之人,便尽数押在了五里外的营中。” 闵柏衍听后并未言语,只略微一颔首便表示此事他已经知晓,且亦赞同沈斌的做法。 沈斌看了一眼闵柏衍的侧脸,随后手上便又加了两分力气,这才说出了让他迟疑许久却不得不说出口的话。 “王爷,几日前城中曾发生过两次民乱,虽已镇压下来,但金陵中已经派了人前往瑜城,若是不出以外瑞王殿下一行明日日落十分便可抵达。” 听到这话的闵柏衍脸上现出瞬间的怔神,但随后他那一双清亮的桃花眼中,便现出几分冷笑来,且垂在身侧的手也颤抖的更加剧烈。 “咳咳……咳……” 闵柏衍方才有些苍白的脸上随着这一阵咳嗽,升起了些许的潮红,但脸上的冷笑却越发的分明,且那一双似是布满温情的眼中也尽是嘲讽。 “他还真是等不及啊!” 第九百二十七章 怒己不争 闵柏衍的这句话说的可谓是语焉不详,这个他是谁他并没有说明,但亲卫队长沈斌听到这话后,脸色却是蓦地便有些发僵。 且在沈斌的眼中也有一丝为难的神色闪过。 他想他知道王爷口中的他是谁,但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把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这次王爷转醒却仍旧十分虚弱,并且蒙大夫也有言在先交代过。 “王爷久病初愈,不宜劳心伤神,更忌心境起伏不定……” 王爷的状况如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虽说比昨日清醒的时间长些,但仍旧能看出王爷脸上的疲惫和虚弱来。 这样的病症若是放在金陵王府上,好好将养月余便可痊愈,可如今瑜城内外危机四伏,想要好好将养是非常困难之事。 可这一次瑞王殿下明显就是来者不善,若不能将前因后果全都告知王爷,怕是不明就里的王爷会着了瑞王殿下的道。 瑞王殿下对王爷心存芥蒂已不是一日两日,又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深?不过是想要借王爷之势重新步入朝堂罢了。 这些心中所思,却又不能全然告知王爷,他不知道王爷受不受得住…… 且陛下的态度…… 沈斌心中思量良久,却还是不知是否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两种思绪在他心中牵扯着。 床榻上坐着的闵柏衍在说出这句话后,沉默了须臾口中便发出一声有些沙哑的低笑声,只是这笑声中却无嘲讽之意,只带了几分悲凉。 他不是痴愚之人,几次醒来后身边来来去去这些人的欲言又止,他全然都看在眼里,且在陷入昏睡之初,对于外界的感知他还是有的。 那些似是十分飘渺遥远却又响在耳边断断续续的话,他仍旧记在心里。 只是如今转醒后,再去回响,似是已经变得十分遥远。 “还有什么大可一并告知,本王还未虚弱到几句话都承受不住的地步,莫非你也想让本王像个痴儿一般吗?” 闵柏衍闭了闭眼,口中缓缓吐出这句话后,他不禁轻拧眉头。 这声音听上去甚是空远飘渺,仿佛不是他的声音一般,且这声音听上去便带着几分虚浮无力,怎么听都像是一个行将就木命不久矣之人…… 在闵柏衍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来,那一双时常便带着几分温情的桃花眼中,也尽是冰冷一片,好似藏着数九寒冬的冷冽一般。 他这话说的并不重,甚至轻缓的话语中都似是带上了几分恳切的意味,然而却听得亲卫队长沈斌猛觉心头一震。 “唰”地一声,沈斌毫不犹豫地便单膝跪在地上,在他晒得通红、有些变得黝黑的面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来。 “请殿下恕罪,属下绝无此意。” 低下头来的沈斌嗓子有些发紧,且那些曾被他压抑许久的怒气也从四面八方奔涌出来,直击头顶。 那些怒火渐渐地在他眼中又都转变成了悲愤,甚至是一丝不甘。 他为王爷感到不甘…… 他不过一个小小亲卫,生就该为了王爷赴汤蹈火,可如今王爷受到了如此大的屈辱,他却无能为力,至少他没有权利去替王爷做决定。 背后失去了双手的支撑,闵柏衍的身形轻轻晃了几晃,很快变被他撑在床榻上的双手稳住了身形,同时他的脸色也有些泛白,从绷紧的两腮上能看出他十分的吃力。 看着跪在榻前的人,闵柏衍只觉心中升起一股像是涟漪般逐渐扩散的怒气缓缓晕开,对待王府中的亲卫也好,身边的随从也罢,他从未端起过身份。 如今他想要听几句实言,却不得不拿出身为王爷的势头来,可见在他大病卧榻期间,又发生了多少棘手之事。 他怒自己不争,竟到了瑜城几日后便一病不起,身体竟连那些百姓都不如,枉他曾在大将军身前习武多年,更枉费他在军中操练许久,原也不过是个绵软之人! 他气下属们的欲言又止,但却又知这不过是他们的一片关怀之情。 只是他并非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也并非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公子,他身为皇子、身为臣子,肩上所担之责又岂能轻易放下? 他要对这一城的百姓负责,更要为身为臣子和皇子对朝堂、对父皇负责。 这一份责,至死方休! 看了一眼面前之人的发顶,目光又落在放在他脚边泛着冷光的头盔,闵柏衍沉了沉心中泛起的火气,哑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心中正在挣扎的亲卫队长沈斌听到这话后,下意识便抬起头来,直到他的视线直接撞进了似是潭水一般幽深也又凝重的双眼时,他的心忽然便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是他狭隘了,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早就心知肚明,且也是他小看了王爷,这些许的病症摧垮不了王爷,那些魑魅魍魉则更加的不能! 王爷都能如此坚定,为何他们却要去置疑和担忧呢?他们自以为的关心又当真是王爷所愿吗? 掩去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和担忧,沈斌缓了缓心神,这才下定了决心。 “请殿下恕罪,属下等并非有意隐瞒……” “我知道尔等出于何意,但此时只怕这瑜城内外已是危机四伏。若不实言相告,尔等,是想让本王坐以待毙吗?” 沈斌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闵柏衍淡淡的话语打断。 说这些话时,他一直凝视着沈斌,见到他神色间有瞬间的不自然后,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能让他们感到棘手的并非是大王兄率兵前来一事,否则他不会如此吞吞吐吐,只怕是金陵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回禀殿下,早在殿下大病昏睡之初,属下曾向金陵递过折子,想让殿下回金陵找太医医治……但,但金陵传来的旨意回驳了属下的恳请,却派了一位太医前来为殿下诊治,只是这名太医至今都未曾抵达瑜城。”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所有实言说出来,但当这些话说出口时,沈斌却仍旧觉得异常的艰难,且那日曾感受到的屈辱和愤怒又一齐涌上心头。 “并无不妥,若我当真染上了疫症,回金陵的一路上又会伤害多少无辜百姓?金陵的百姓又如何能幸免?” “这一点并无可厚非之处,尔等自是不用耿耿于怀。父皇先为君再为父,他的考量也不该囿于父子之间。” 第九百二十八章 不曾逃出 这些困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口后,闵柏衍心中没有想以为的那般起伏不定,但却也终究变得不再平静如水。 他曾经对父皇的失望之情本以为已经烟消云散,却不曾想在他说出这些话后,那些过去种种又全然都浮出水面。 这一刻,他知道他自己对父皇并非没有一点怨怼的。 从来都没有人把他的昏迷不醒定为疫症,但父皇此法不啻于扼杀了他生的可能。 这两日他已经知道林家老天爷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不得已请来了身在金陵有神医圣手之名的梁景洪梁老医者。 而这位老医者,与他曾在上元节花灯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耶律齐飞正在一处药铺前猜着灯谜,梁老医者和他孙女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当时一个不过几岁的女娃便猜出灯谜并没有带来太大的以外。 然而不过以为的擦肩而过,却想不到还有这一种因缘际会会在此相遇…… 虽说他的这个古怪病症在梁老医者的医治下,也可大愈,但若是没有蒙老伯不远千里赶来此地的行径,他是否能撑到梁老医者的前来? 身为医者的众人都未曾把他的病症定位疫症,而对医理半点不同的父皇,却金口玉言地帮他定为疫症,拒绝他回金陵接受诊治…… 家国大义下,又藏着何等私心呢? 他又怎么会不感到心寒? 他心中虽然可以这样想,却不能让跟随他的属下们寒了心,对身为陛下的父皇心生怨怼,那样一来,矛盾只会越来越激化,而不会又和解的一日。 否则有朝一日,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的旧部下也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闵柏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后,便越发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继续说。” 沈斌听出闵柏衍这沙哑的嗓音中有一丝一样,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闵柏衍的神色,他有些心惊的同时却又狠狠地咬了咬牙。 事已至此,话也总不能说半截就放下,他应该相信他们王爷才是。 毕竟王爷是铮铮铁骨的男儿,硝烟弥漫的战场都已经走过,这魑魅魍魉的谋算人心又有何畏? “回禀王爷,几日前叶家小姐一行从卓阳国归来,但在第二日便发生了被羽林卫围府之事。” “起因是前一日有人给陛下秘密呈上一封密函,这密函是揭发叶大人有谋逆之举的信笺,且后来聂大统领也的确在叶大人府上搜出了一封信笺。” “据闻由叶大人亲笔书写给卓阳国德玛加王的往来书信,这书信中又有密谋行谋逆之举的言谈。” “是以,陛下一怒之下便派羽林卫大统领聂海阁率兵围住了整个叶府,且当夜众人都被拘进宫中,连作为使者的河阳郡主都未能幸免。” 听到这些话,轻轻阖眼缓和内心调整呼吸的闵柏衍只觉心中忽然一痛,就连呼吸都有瞬间的停滞。 撑在被褥上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处全然泛着毫无血色的苍白,看上去颇有几分骇人之气。 “后来呢?” 这一道极为沙哑的声音出口后,闵柏衍缓缓睁开了凝视着在他面前的沈斌。 “后,后来……” 心中震惊且忐忑交集的沈斌顺着这话说了一句后,便觉不妥,但心神都已经被问话的王爷所牵动,不禁有些懊恼地住了口,稍缓须臾后,才继又开口。 “那日原本是皇后娘娘为河阳郡主和塔拉塔娜公主举行的晚宴,而陛下正召顾清临进宫述职,且又恰逢几位殿下进宫探望几位娘娘,最后便合宴到了一处。” 短短几息间闵柏衍便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怒气和一股不甚明显的恨意,出口的话语除却难掩的沙哑外,再难听出一丝的异样之处。 “父皇发难叶大人,便是在婉儿与河阳郡主进宫之后吧?” “殿下所料不错。事后据属下调查得知陛下派兵围困叶府之时,就在叶小姐与河阳郡主进宫以后。” 说完这一句后,沈斌便忽觉竟有些词穷,明明近日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都积压在他心中,且已经打定主意要全然告知王爷,在这一刻,他却又有些心生迟疑。 闵柏衍舒了口气,心中想得分明,也并没有因听闻此事而失去理智。 “叶大人断然不会如此,明显是有人暗中谋算。” “殿下所言极是,这桩事不过在当日也便有了结果。最后玥王殿下被指为栽赃陷害之人,且陛下一怒之下褫夺了玥王殿下的封号,并将二殿下囚禁于王府之中。” 一直凝视着沈斌的闵柏衍听闻这些话后,带着病态的脸上现出几分嘲讽来。 方才沈斌所言中有一个词用得几位微妙。 “指为”可见并没有真凭实据的,就像他被指为身染疫症一般。 他并非是同情二王兄的遭遇,只不过是思及己身罢了。 他与他并无二致。 不过好在叶大人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否则他亦是难辞其咎,又于心何安? 且这件事从种种迹象上看,都像是母后和父皇联手算计了叶大人,然而不用问及,他便知晓,母后对此事并不知情。 这一切都是出自父皇之手,也许……那一封意有谋逆的信笺全然都是出自父皇之手。 揭发叶大人的密函根本就是莫须有罢了,不过是父皇想要寻一个发难叶大人的由头…… ……不对,若父皇当真想要借机发难叶大人,为何最后受到重则之人又会是二王兄呢? 此事他并不以为是二王兄所为,二王兄虽说不是好相与的,但他不会因为想要把叶大人拖下水便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都是图穷匕见走投无路时的下下之策。 他玥王殿下应该是风头两无才是,没有道理做出此举。 那么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便是另有其人,而父皇所做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呵呵,为了权衡朝堂,他们几人终究是谁人也不曾逃出过父皇的手掌心。 一脸自嘲笑容的闵柏衍轰然放弃了撑住大半力量的双手,任由自己无力的身躯向后倾倒在床榻上,同时那些在他眼中浮现的怒气和悲伤再也无须掩饰。 第九百二十九章 怡然自得 床榻上很软,但闵柏衍倒下去的那一瞬,仍旧感觉到自背部传来的沉重撞击,似是穿透了整个胸膛,撞击得五脏六腑全然无一处完好之地。 且背部那处因溃烂而结痂的伤疤,也因这一猛烈撞击而重新撕裂开来,先是一股撕裂的痛袭击了他整个背部。 这剧痛过后便是丝丝络络的痛,这些痛像是藏在血肉里的银针,顺着血肉在身体里缓缓游走,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密密绵绵的痛,连带着那些藏在五脏六腑里的剧痛同时侵蚀着他。 闵柏衍想怕是最痛也不过如此了。 这些痛远比刀剑砍在身上要更加的痛,刀剑的痛来得更加干脆直接,不过撒几回金疮粉、换上那么一两回,便可愈合结痂。 若是再用了价值百金上好的生肌膏,怕是连那些刀剑的痕迹都所剩无几…… 而这样的痛,却会时时烙刻在心,每当触碰到那些事、那些人,这痛便会忽然从心底里发出,直接连通到四肢百骸间。 脸色煞白的闵柏衍躺在床榻上,细细地体会着这已经传遍皮肉甚至是骨血的疼痛,挥退了想要上前查探情况的沈斌和晏梓河。 他虽浑身无力,但此时头脑却是清明的。且这疼痛他也正想好好体会片刻,也免得日后他再动了恻隐之心。 难怪顾清临曾言,心慈手软最要不得。 对待敌人心慈手软,便是把自己最柔软的颈项递到了敌人的刀下。 且这鲜血,并不会激起敌人丝毫的怜悯,只会让人越发觉得刀下亡魂的可悲和可憎! 他曾以为最大的敌人莫过于始终虎视眈眈的胡虏,却从未曾想过,最大的敌人竟是他们的父皇,整个大耀国的陛下。 亲子尚且可以成为他手中博弈的棋子,那些百姓们便更加的微不足道。 且他也到此时方知,在父皇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天家父子之情本就比寻常府第要浅薄几分,只是他从未想过会凉薄至此。 这一刻的他从未如此清醒过,且十分庆幸他已经看透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如此,日后,他便也可狠下心来对待。 可痛恨过后,他心中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股悲凉。 这金陵是他生长之地,他以为只要他不倒,这金陵便始终都是他可仰仗、可依靠之地;殊不知,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金陵,早就变成了一个血盆大口猛张的怪物,不知什么时候踏入,便会尸骨无存。 在他眼中的金陵慢慢变了模样,参差不齐且锋利的獠牙上挂着腐肉和鲜血,那座穹顶高悬的宫殿便是怪物庞大的身躯…… 当最后一抹清明的意识也渐渐远去时,闵柏衍忽觉从那漫天的血雾中,仿佛看见了一道似彩蝶般翩跹的身影…… 跪在地上的沈斌眉头深拧,看到闭上眼睛就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的闵柏衍,口中低呼一声。 “殿下!” “沈大哥勿需担心,殿下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再者本就大病初醒,正是微弱之时,等醒来后便无大碍。” 手搭在闵柏衍手腕间的晏梓河,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一脸急切的沈斌,缓缓收回手和脉枕后,便利落地向帐外走了出去。 临了快到帐门口时,晏梓河忽然停下了脚步。 “旁的大道理我并不懂,不过殿下此时并不易动怒,这件事暂且按下别提,否则师父定然会生气。” 说罢,晏梓河也不理会沈斌,便拿着药碗脉枕等物径直出了大帐。 留在原地的沈斌脸上现出一丝懊恼的神色来,但旋即却是一脸颓丧地长叹一声。 若有可能,他自是不愿把这些腌臜事情搬到殿下面前来,可瑞王殿下来者不善便不提也罢,更甚是金陵也已经是狼烟四起。 难道当真让殿下做一个糊涂之人吗?他们又于心何忍?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目睹了闵柏衍伤心失望跌倒在床榻上的沈斌仍旧心有担忧,从地上起身后,默默地守了一会儿,直到闵柏衍的呼吸变得均匀且绵长时,才缓缓退出营帐。 …… 金陵主街昌兴街上,一处朱红大门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仍旧如过去那般,像是最忠诚的侍卫一般,守护着它身后的这座宅邸。 然而在金陵中,凡是有头有脸的宅邸五一不在门庭上高高悬挂着一处匾额,莫说那些在朝为官之人,就连商贾都在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虽不敢称府,却可挂着似是“李宅”、“刘宅”、“朱宅”……等字样的匾额。 然而这一处占据着主街且占地面积不小、又毗邻瑞王府和瑾瑜王府的宅邸,除却门前那一对威武的石狮子外,光秃秃的门楣上竟空无一物。 且这处宅邸朱门紧闭,门前戍守着八名身穿甲胄面目冷肃的士兵,他们手中所持着的长枪上泛着森严且冷酷的光,唯有那枪头下随风轻轻摇摆的红缨似是和缓了那股肃杀之气。 但同时,这一抹艳丽的红,又似乎带着些许鲜血的颜色。 银白色的长枪和那一抹看似温暖的红,已经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寒。 往来行走的行人们见到这一处宅邸有些怪异之处后,大都畏惧那几名森严的士兵,纷纷快步疾行,但也有三两行人驻足在不远处交头接耳。 远远看去,从他们的神色间,似是仍旧能看出几分唏嘘之色。 而这一处看似恢弘但却带上几分寂寥的宅邸,正是昔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往来之人非富即贵的玥王府。 不过短短数月,便落得如今这般模样,又如何能不让人心生唏嘘感慨? 这一处昔日繁华富丽的王爷府邸,已经变成了一处无人问津的无名之处。 府中,昔日的玥王殿下,如今的二皇子闵柏淳已经褪去了一身象征着王爷身份的蟒袍,正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粗布袍,顶着烈日在一处不大的泥地里弯腰忙碌着。 这一处泥地边上散落着不少已经干枯的花枝,且旁边的假山仍旧矗立着,从这些看来,这一处泥地的前身好似是一片花圃。 闵柏淳挽着袖口,裤管也高高地挽到小腿,布袍的前襟也扎进腰间,一双白皙的手也满是泥泞,远远看去活脱脱一个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又哪有半分昔日玥王爷的风采。 太阳虽烈,且他的脸上也有似是沟壑一般的汗水顺着面颊不断滑落,更有他眼中已经没了往日那般的阴沉。 好似对当下的处境颇有些怡然自得在其中。 第九百三十章 家宅不宁 如今的二殿下闵柏淳与从前可谓是大相径庭。 从前的玥王殿下闵柏淳并非是笑面虎棉里藏刀之人,而恰恰是一位双眼始终阴沉之人,且本就是皇子贵胄,生来便自诩高人一等,看人时便自是一副高高在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不过是不拿眼角看人,却也是差不离的。毕竟在他眼中,其余人等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卑劣的、且可供其利用的人。 然而不过几日之间,昔日曾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闵柏淳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挽起了袖子干农活,就连眼中常有的阴鸷神色都已经消失不见。 沐浴在阳光下、手上沾满了泥水的闵柏淳,身上似是多了几分柔和的气息,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般。 这是一处围在假山下浅塘中养水生植物的地方,如今却被插满了一排排青嫩的幼苗,鲜嫩的几片叶子立在泥水之上,而闵柏淳眼中落在那些青嫩幼苗的目光也带着轻缓的笑意。 假山旁边一位面白无须的内侍,手中捧着一个装满这幼苗的匣子,见到闵柏淳手中的幼苗都插进泥水中后,便轻步上前恭敬地把手中的匣子递了过去。 青嫩的幼苗插进泥水中后,便仿佛较刚才多了几分生机一般,就连站在那些嫩叶上的几点泥水都仿佛变得有些活泼起来。 再稍远些,两位模样姣好的婢女一人手端一盆清水,一人手中托着木托盘,托盘中装着干净布巾等物,想来是等闵柏淳忙完了手上的活计可做清洁之用。 不同的人职责不同,但这几人又都有一个共同点,并无一人开口说话,且仿佛高悬在头顶的烈阳也不存在一般。 好似在这几人面前只有这一人,和这一畦由浅塘改成的水田。 水田是普通的水田,但想来能由闵柏淳手中亲自栽种的秧苗,便自不是普通的秧苗,否则也不会让他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 与这一处假山旁的宁静不同的是,府中后院里几位长得脸面的女眷此时险些乱成了一锅粥,全都聚在了二皇子妃的庭院中。 更甚至有四五位年岁相差不大的孩童,正在庭院中疯跑着嬉戏玩耍。一位五六岁的男娃脚下一个不稳,绊在了脚下的青草上,先是怔了怔,旋即便嚎啕大哭起来。 其余几位停下脚来的孩童听见这哭声,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便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看护孩童老嬷嬷的跪地求饶声、孩童的嚎啕大哭声,响彻了这个庭院。 而这向来宁静的庭院中,一时间竟有些兵荒马乱的模样,只听闻便无端让人心生惶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厌烦来。 而坐在主位之人,面上并未现出一丝的不悦神色来,一直神色淡淡地坐在那里,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绢扇。 且坐在诸位上挽着妇人发髻的貌美女子,身上所穿衣物也与其余几位女子大不相同。 那几位女子大都穿着绫罗绸缎,头戴珠翠行走时更是环佩叮当,且又有阵阵腻人的香风飘荡在空中。 而坐在主位之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袖衫和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也不过用两支水头极好的玉钗挽了起来,旁的配饰竟一件也无。 然而就是这样的朴素衣着却偏偏与闵柏淳的一身布袍遥相呼应,且如今的二皇子府,也的确不适宜涂脂抹粉。 耳边嘈杂的声音不变,女子的神色也一直未变,始终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就连手中绢扇慢摇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女子虽未有半分不悦,但立在她身侧宫婢打扮的女子却眼露厌恶,更甚至是嫌恶地皱了皱眉。 “主子,她们如今怎么越发糊涂起来了?殿下的事情主子您又有什么办法,她们这般一日三闹,可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您也不告诉殿下,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您,这般家宅不宁,若是闹到殿下那,殿下还以为主子您没能力当这个家……” 那婢女口中的话,却在主位之人手中缓缓慢下来的绢扇下渐渐地消了音儿,但这婢女眼中神色没有半分畏惧,只有隐隐的怒气。 “闹吧,不闹又能如何?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们若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才更加的奇怪。” 女子手中的绢扇半遮在面前,姣好的面容上缓缓绽出一抹笑意来,这笑似是春日里绵绵的风,大有穿暖花开之意。 且这笑一旦绽开,周身的那些嘈杂便似是都已经纷纷藏匿起来,让人不忍破坏这浅浅却十分温暖的一笑。 “可主子您对她们太过宽厚,若偶不加以约束日后还不是要爬到主子您的头上来了?” 立在女子身侧的婢女绞了绞手中的帕子,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忧。 “一个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自己凭添了火气不说,免不得见到王爷又要哭哭啼啼,说我这个当家主母不宽厚苛待了她们……” “如今咱们府上这种情况,合该她们心慌,就连我……这心里也是没着落的。可纵使这般又如何?” “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便是要生同寝死同穴的。只一心畏惧除却拖住殿下向前的脚步,半点用处也无。” “你以为一个无用之人又如何能站在殿下身侧?” 女子说完后,便轻叹了一声,旋即那柄遮挡在面前的绢扇又一下一下缓缓摇开,似是想要吹散耳畔这些嘈杂令人心生烦乱的声音般。 “主子您心肠软怜惜她们,可这些个白眼狼却不知道体恤您。如今府上这般光景,她们吃穿用度一切照旧,可主子您穿戴都不如那些富人家的贵妇,又哪里有半分皇子妃的仪态……” “仪态和气度那都是自幼便习得的,又岂是几件华服美钗便可得?至于为何着这布衣,日后你便懂了,况且这布衣不过是看着素气了些,实则十分透气且绵软舒适。” 女子说完后便不在理会说话的婢女,而是不轻不重地轻咳了一声,“诸位姐妹今儿哭了这么半晌也怪辛苦的,一会儿殿下忙完看见妹妹们这般怕是要扫兴的。” 第九百三十一章 绵里藏针 随着女子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和她口中那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霎时间,整个十分嘈杂且混乱的庭院中便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起来。 那几位哭哭啼啼七嘴八舌的妇人已经彻底的安静下来,都瞪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有些诧异又带着些许畏惧地看着主位上的女子。 地上那几名哭喊着的孩童也静了下来,清透的小脸上都挂着一两滴尚未抹去的泪痕,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那三两看护小娃的老嬷嬷也一脸的战战兢兢,半蹲在地上,手边便是那几名站在原地的孩童,两位老嬷嬷颇有些局促地捏了捏一角,一副丧眉耷眼的模样。 耳边终于清净了下来,坐在主位的女子手中的绢扇一停,纤细的手指捏着扇柄,那束掉在扇尾的淡蓝色璎珞坠子晃了几晃。 “今儿大家便散了吧!这么哭闹下去除了凭添烦恼,又有何用?也省的殿下见了心烦。” “府上的哥儿、姐儿年岁都是适学之龄,偏得你们几个要把孩子拘在身边,府上请的老师都成了摆设不成?” “若是再这般下去……” 女子口中淡淡的话语顿了顿,平和清淡的目光带着怜惜地从那几名孩童身上一一扫过,旋即又略带着些许责备地落在分坐两侧的几名妇人身上。 这带着责备的目光中已有些许的微冷,只淡淡的一眼便让人察觉出她的不悦,甚至是那一丝微乎其微的讥讽。 “这般下去岂不是让整个府上成了旁人的笑柄?你们自诩爱重殿下,那便该多为殿下考量,万不能凡事都依着性子来。” 带着些许说教意味、又似是带着规劝意味的话,从女子口中缓缓吐出后,女子便不再言语半句,且手中停下来的绢扇复又轻轻扇动。 那双方才盛满轻柔平和目光的双眼也缓缓微阖,似是有些疲惫一般,口中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在这静悄悄的庭院中听得分外清晰。 这一次,不只先前那几位老嬷嬷有些局促,就连分坐两侧的几位妇人眼中也都分扽露出些许的局促不安来,相互看了两眼,便各自垂首默不作声起来。 若非有可能,她们自是也不愿日日跑到这上院来哭闹,可自从王……殿下出了事以后,她们便已经没有见过殿下。 对外面所知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平日里各自仗着膝下的孩子争风吃醋还来不及,又哪有心思关心外面如何! 更有如今的殿下一改从前开始修身养性起来,每日把自己弄得像个泥腿子一般,但偏偏每日都要到这当家主母的院里来小坐片刻。 她们几个也不是没求见过殿下,可早早便被拒了回来……若不是得知殿下的行踪,她们又怎么日日涎着脸皮来这撒泼打滚? 王府上具体出了什么大事,她们也不过是从一二嘴碎的下人口中听闻到只言片语,还不待细问,那私下议论的下人便已经消失不见。 可今日一早便来人拆下了王府的匾额,她们却是知晓的…… 这种变故对于她们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嫁与王侯家的女子,又有几人不是为了己身的荣华富贵和家里的前程呢? 如今王……殿下出了事,她们自是也难逃这无妄之灾!她们自是没有孙雅瑶那般从容自若,毕竟她已经从侧妃之位一跃成为了这皇子府的女主人,凌驾在她们之上。 她又有什么可担忧?摆出这副说教模样来,实在是假惺惺的很! 王爷看重他的发妻,那她们又算得上什么? 这从前争风吃醋的几人,难得在这个时候团结了一回,只是同时又把皇子妃孙雅瑶当成了同仇敌忾的目标。 几位分坐两侧的妇人心中兜兜转转百转千回,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了两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厌恶之情,但却无人身动。 她们来此的目的便是要堵住殿下,可每每殿下似是都有意要避开她们,往往等她们都走了以后,才能听人来报殿下正往上院走去。 从前便同时侍奉殿下的女人,身份大都一样,自是没有高低贵贱之说,不过是看谁的宠爱多些罢了…… 只是如今,府上这般的光景,殿下又刻意躲着她们,她们心中又怎会不慌? 王府好时自是百般地好,如今府上出了事故,那些所有曾被可以掩盖的担忧,便肆无忌惮的跑了出来。 “几位主子不若先回去吧!我家主子陪了一晌午也着实累了,况且几位主子不仔细自己个,也该为几位小主子考量考量。” 孙雅瑶身后的婢女轻声细语说完这些话后,便径自拎起孙雅瑶面前桌案上的茶壶,倒了几盏后亲手端给几名被嬷嬷哄好的孩童手中。 “几位主子莫怪奴婢多言,眼下这会太阳最毒辣,我们这些奴婢皮糙肉厚也就罢了,小主子和您们都是千金之躯,莫说中了暑气,就是灼伤那个皮肉都是奴婢们照顾不周的错。” 婢女眼见着几位小主子喝了杯中的凉茶,这才起身端着空空如也的托盘轻步走回到孙雅瑶身后站定,同时眼观鼻鼻关心起来。 这时候,坐在主位上似是闭目养神的孙雅瑶仿佛未曾听闻这些话一般,双目微微闭着,白皙光洁的面上一片恬淡,只是她手中的绢扇却始终不快不慢地摇着。 下首的几位妇人自是知晓孙雅瑶不愿理会,若换作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这光景她们自是不愿惹恼这位眼见着越发得宠的孙雅瑶。 几人对视一眼后,便纷纷起身,像是怕打扰孙雅瑶一般,几人无声地福了福礼,便各自带着婢女和孩童纷纷走了出去。 像是桑蚕吞食桑叶一般的沙沙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坐在主位上的孙雅瑶才缓缓睁开眼,手中的绢扇也被她丢在了桌案上。 这时孙雅瑶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的平和,有几分一闪而逝的怒气从她眼中划过,旋即便又归于沉静。 “这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见不得我清净,日日来糟践我!若是她们自己也就罢了,偏拽上什么都不懂的稚子,何其可恶!” 孙雅瑶眼中带着厌恶,轻啜了一口凉茶后,长舒了口气,这火气才似是消了些。 “看时辰殿下那边快妥当了,沐浴一应物什吩咐下去务必妥贴些,莫让殿下心觉有一丝怠慢之处。” 孙雅瑶抬手拂过额头,摸了摸头上唯有的两根玉簪,口中叹息着吩咐了一句。 第九百三十二章 秧苗金贵 婢女得了孙雅瑶的命令,连忙福了福礼小跑着到后面吩咐去了。 方才还热闹到有些喧嚣的庭院里,如今便只剩下孙雅瑶一人,两排桌椅上尚未撤去的茶盏和小点依旧摆放在卓岸上,地上零星地散落着几个稚子玩耍时的小玩意。 端坐在主位上的孙雅瑶目光清冷不带一丝暖意地掠过这些物什,最后才像是卸了浑身的力气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些许,整个人靠在了身后宽大的椅子中。 她微微仰首看向远处湛蓝且无一丝赘云的空中,空中只有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洒下的万丈光芒,那些丝丝缕缕洒照下来的光芒似是一柄柄闪着寒芒分利刃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孙雅瑶的目光却渐渐有些放空,她看着那远处的天空微微有些怔神,且她眼中的清冷的目光似是也有些回暖起来。 从前待字闺中之时,她便被指给二殿下为皇子正妃,那时的她满心欢喜,怀春的少女四处打听二殿下的相貌如何、品行如何……为的也不过是不想盲婚哑嫁。 直到那年宫中合宴群臣和家眷,远远地她有幸得见一件意气风发的二殿下,心中便仿佛有颗种子生了根发了芽。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她想她还会是那个天真的,满怀期待的少女,只一心等着身穿大红嫁衣被八抬大轿抬进王府…… 可后来,本已经有了正妃之名的她,到底是从了侧妃之礼,只一身枣红嫁衣便匆匆抬进了府里,那尚未过完的六礼便也就此作罢。 那时爹因徇私舞弊锒铛入狱,她以为殿下不嫌弃她是戴罪之人的家眷,心中甚是感恩戴德,更以为殿下情深义重,没有毁了婚约。 嫁进皇子府以后,她也的确和二殿下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琴瑟和鸣的日子,可没了母家的支撑,她便与孓然一身没有任何的区别。 莫说天家之子娶亲,就连勋贵之家娶亲,都不仅仅娶的是那位样样拿得出手得女子,更是娶的女子背后的母家。 母家势强才会在争权逐利的斗争中助上一臂之力,而非是一块拖着脚步的绊脚石,而她于二殿下便是那块绊脚石,更是一块鸡肋。 那时她以为就算是一块食之无味的鸡肋,她也以为二殿下会对他舍不得丢弃,可在她满心欢喜地孕育着腹中孩儿时得知殿下将娶正妃后,那一瞬间的欢喜顷刻间荡然无存。 且她还得知,自己父亲的案件与二殿下有着解不开的关联,怀着这种小心翼翼和不满,她终于迎来了郑家嫡二女被大殿下玷污之事。 一个失了贞的女子自是不会嫁与殿下,且殿下又咽不下这口气……至此她便顺理成章地升为殿下的正妃…… 兜兜转转蹉跎几许光景,这本就该属于她的手,终归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年少不知事时,心中那浅浅萌芽的爱恋和倾慕,早已经化成了乌有。 孙雅瑶迎着万丈阳光清冷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有些怪异的笑容来。 这一座府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早不是她最初所见的那般模样。这院外的天看上去十分遥远,不过想必这高墙也不见得能阻挡殿下的脚步多久了吧! 孙雅瑶口中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也不睁眼,右手却准确无误地探到桌上,重新执起了那柄绢扇。 轻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孙雅瑶默默地端坐身形,方才的慵懒和惫怠已经消失不见,且脸上又是那副温和恬淡的模样。 “回主子话,奴婢都按照您的吩咐交代好了。” 这婢女轻声细语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八风不动地站回到孙雅瑶的身后侧。 “嗯。” 孙雅瑶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继续摇着手中的绢扇。 庭院中虽有几株亭亭如盖的银杏树遮挡住了洒下来的大半光芒,但尚无一丝风动,这树阴下也并不凉爽。 她手中的绢扇带起的几丝细风,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事实上是半点作用也没有的,不过观她似是十分喜爱这面绢扇,就连方才那表示不悦的一摔也不过是轻轻一放,却用扇柄在桌上磕了一下罢了。 几欲开口说话的婢女打量了几回孙雅瑶的神色,见她面色与往常有些微的异样时,便止住了话语,静静地陪着站在那里。 而此时被这主仆二人谈及的二殿下闵柏淳,恰好把箱子中的秧苗全都栽进了泥地中,看着半截身子都浸在泥水中的秧苗,闵柏淳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一旁侍立内侍手脚麻利地走上前接过已经空了的木匣子,随后便悄无声地退下,随后便又有两名内侍走前上来。 一人微微躬身颔首扶着闵柏淳步出足有半尺高的潜水塘,来到平地上后,脸带笑意的闵柏淳微微垂眼看了一下自己被泥水沾湿的半截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嫌恶。 且没了那几分水汽的蒸腾,闵柏淳便越发觉得炙热难捱,一语不发地净了手后又饮了一杯清凉解暑的凉茶,他的面色才缓和些许。 “你们几个一会儿赶紧把帘子罩在上面,这巴掌大一块地的秧苗可金贵着呢!” 闵柏淳吩咐了一声后,一甩手中已经沾上了斑驳泥点子的布巾,抬脚便走。 站在廊下的几名内侍得了吩咐后,连忙抻起地上卷着的草帘子,另有两人手中拿着木桩铁锤等物下到泥地里几根桩柱,被打湿的草帘子虚虚地罩在这些秧苗上,同时几乎挡去了这肆意的强光。 “启禀殿下,今儿一早咱们府上的匾额便给摘了去,属下看您一直在忙,便未上前打扰。” “呵呵,不过是一块死物罢了!活人尚且没争过,争留一块死物又有何用?这件事若是成了,门楣之上还怕空悬吗?” 闵柏淳口中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 口中虽然这般说着,但闵柏淳的眼中还是极快地闪过一道阴沉的目光,且背在身后的右手也狠狠地攥了一下。 沉默了须臾后,闵柏淳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那几个老东西可有异动?” 第九百三十三章 外坚中空 “回禀殿下,并没有任何的异动,都安分得很。想来他们也该知道殿下您与瑞王殿下是不同的。” 说话的侍卫面目严肃且恭敬,但说出口的话中却带着一丝阿谀之意。 缓步在前的闵柏淳并没有因为听闻此话而心生愉悦,反而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来。 “呵呵,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不过是在观望罢了,我如今之势远比瑞王当初要糟糕,说是丧家犬也不为过。” 那侍卫似是没料到闵柏淳会如此说,当下便有些惊惧地缩了缩肩膀,整个人的脊背也微微弯曲了起来,态度比方才还要恭谨几分。 虽未听到回答,但这并不影响闵柏淳,不过停顿的间隙间,他便又开了口。 “压在老东西们身上的东西太多也太重,他们的思量自是繁多,且他们真正的主人也并非是我这个被褫夺了封号的王爷。” “这些人呐!看着中用,实则不过是外坚中空。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说的便是这些人。” “你记住,他们永远不可重用,要用还是自己人用起来更加放心。” 口中既像是叮嘱又像是提醒一般,方才停驻的脚步又缓缓抬起,只是闵柏淳看向侍卫那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别有深意的。 而那略微落后闵柏淳一步的侍卫,在听完这些似是推心置腹一般的话语后,本就严肃的面目上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但他却像仍有一丝不明般,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当闵柏淳的脚步即将迈过连接两处庭院的月洞门时,侍卫眼中的不明神色豁然褪去。 “属下明白,请殿下放心。” 穿着一身布袍的闵柏淳亲自栽种完那些金贵的秧苗后,不过是用清水净了手擦了汗,如今他的腿上和脚商仍旧沾满了泥水。 且早已经被泥水浸透的鞋袜,随着他向前每迈一步,便会在青白的石板路上留下一个个泥泞的脚印和水迹。 远远看去,这串满是泥泞的足迹与这处处透着精致的庭院格格不入,仿佛是粗鄙的泥腿子贸然闯进了高门贵府。 处处都透着丑陋和不堪。 炙热的阳光一晒烤,那些泅在地上的水迹很快便渗到了青白的石板中,然而那些附着在上的零星泥土就一直留在上面。 正如那些沾在他腿上的泥水般,若不彻底的清洗便会一直沾在上面,且经阳光一晒,所散发出的腥臭味也让他十分难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闵柏淳的脚步渐渐放缓,一脚迈过月洞门时,他微微垂目看了一眼自己满是泥泞的双腿和双脚,眼中不可避免地现出厌恶的情绪。 同时,在他眼中也有一股极为阴沉透着狠戾的目光闪过,这些吸附在腿上的泥泞就像是那些令人憎恨的人一般。 若是不能彻底清除,即使洗去了这一身的污渍,可已然还会留下些许的痕迹…… 这些痕迹若是没人在意也就罢了,若是有朝一日被放在了高雅又庄严的大堂上,只怕是要成为他永远也洗刷不去的污点。 更会成为他走向断头台的催命符。 他向来都不是手软之人,于这件事上,便更加没有手软的必要。否则,他便要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闵柏淳脸上的神色又森冷了几分,烈烈的艳阳照在他脸上似是都不能散开那一脸的阴沉气息,反而让他的面色看上去更加的苍白了几分。 就好像……是催命的厉鬼一般。 停驻脚步的闵柏淳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快步跟上来的侍卫,旋即阴沉着脸色口中带着讥讽重重地哼笑一声。 “年纪轻轻便这么拖拉,真不知道我养你们为何用!” 本想走上前听命的侍卫,在听到这话后,脸色飞快地变了变,但随后便朝着闵柏淳离开的方向行了礼,旋即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对于身后之人的行径闵柏淳好似不知一般,仍旧像方才那般沿着园中有些蜿蜒的小路向前走着,正是正午时分,那些娇艳的花好似都受不住这炎热一般,有些蔫头耷脑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相反走在这花团锦簇中的闵柏淳,却一扫方才的阴翳,连眉宇间沉淀的阴沉气息都好似褪尽,且脚下的步伐也不似方才那般踟蹰,颇有些虎虎生风的气势。 这样的闵柏淳与前两日事发之后日渐消沉,且整日酗酒的闵柏淳有着极大的区别,更有自从他封王以后,便一直偏爱深色锦袍,如今穿上这身淡青色的布袍,看上去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少了几分暮气沉沉。 不过又向前走了十数步,尚未走到第二道月洞门时,他便远远地看见了那道窈窕的人影,正面目温和带着些许期盼地看向园中。 尚未至近前,闵柏淳的脸上已经缓和了许多,且不由地也露出两分笑意来。 脚下的步伐较刚才急促了几分,似是表示着主人心中的些许急迫一般,就连行走时鞋袜间发出“噗嗤”、“噗哧”令人生恼的水渍声,都没能让他神色有任何的变化。 闵柏淳一脸心痛的表情,朝着站在正院门口的孙雅瑶走了过去。 “瑶儿,我不是叮嘱过你吗?晌午的太阳最毒,莫要中了暑气才是,你这般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殿下放心吧,我既不是泥做的、也不是纸糊的,不过是方从屋里出来一会子罢了,哪有那么娇弱就中了暑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那些过去,脸上神色淡雅且带着一丝笑意的孙雅瑶一开口,便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火气。 而听到这话的闵柏淳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滞,随后他的神色却并不见恼怒,反而更加地和缓了几分。 “瑶儿如今也学的顽皮了几分,倒是会打趣起爷来了!” 闵柏淳抬手屈指敲了敲孙雅瑶光洁的额头,举止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和宠爱。 原本孙雅瑶在说完那句话后,眼中神色正有些后悔,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听到闵柏淳这句话后,便略微颔首轻笑了一声,一副极为羞赧的模样。 同时孙雅瑶的手便也顺势牵住了闵柏淳的手,口中略带心疼的话便脱口而出。 “如今府上的光景虽算不得极好,但也是过得去的,殿下……殿下,这般作践自己,让我如何不心生痛惜?” 说罢孙雅瑶口中的语气一变,温和之间已经带了几分的凌厉。 “府上这些个腿子也是不知轻重的,竟然让殿下亲自动手,合该都把他们赶出府去!” “呵呵,瑶儿莫恼,这事还真是不能假手于人!” 第九百三十四章 力争一回 闵柏淳说完这话后,便亲亲密密地握住孙雅瑶的手,带着人往院内走去,脸上的笑也带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意味。 “殿下如今这般倒是和欢儿有几分相似,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猴子一般,还如此巧言善辩,错的反倒是我异样!” 孙雅瑶面上有一丝恼怒之意升起,但细看之下便能看出她两颊上已经升起了些许的羞赧,这些似是抱怨的话,便已经变成了带着几分不满的娇嗔。 然而微微垂目的孙雅瑶眼中却是飞快地闪过一道精光,这精光转瞬即逝,好似从没有出现在她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眼中一般。 “你呀你,子肖父,欢儿是我亲子,又怎会不像我。一日不见你便说这些浑话气我!” 闵柏淳口中戏谑一笑,忽而松开孙雅瑶的手,同时便轻展揽在了孙雅瑶的肩头,他甚至手上用了两分力气,把孙雅瑶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原本就透着几分脉脉温情的二人,如今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伉俪情深的意味,让人心中忍不住便生出了几分羡慕来。 然而,因闵柏淳这个无意间、且也十分习惯的举动,被他揽在怀里的孙雅瑶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却又瞬间的僵硬,且眼中似是也闪过一丝难堪。 半垂着头的孙雅瑶从闵柏淳怀中抬起了头,抬眼飞快地地扫视了一眼院内的人,当她留意到并无人看过来时,她脸上的那一丝僵硬才松懈下来。 “殿下可是累了吧?沐浴的热水早就让人备好了,快去把这一身的泥土洗洗,让旁人看了笑话不说,过会欢儿下学回来,日后可该有样学样了!” 孙雅瑶顿了顿,随后抬手轻垂了闵柏淳胸口一下,口中嗔怪道:“一个两个都像是长不大的孩童一般,我这心便始终悬着放不下。” “呵呵,瑶儿放心,今日欢儿便正式开始上骑射课,这会可是回不来的,你大可放心。” 闵柏淳揽在孙雅瑶肩头的手指不安分的动了动,且那几根修长的手指更是顺着怀中人纤细的手臂缓缓摩挲了几下。 这几下似是带着情意绵绵的摩挲,孙雅瑶又如何不懂,且方才在她眼中现出的那一丝难堪又重新浮现。 可即使是这般,孙雅瑶也并未阻止闵柏淳的动作,只是脸上那温和的浅笑却如何也有些维持不住。 一张似是桃枝上最粉嫩花瓣的薄唇也变得没了血色,孙雅瑶无声地张嘴嗫喏了半晌,最终她咬了咬牙,猛地停下了脚步。 此时正有些心猿意马的闵柏淳眉眼间都带着疏阔的笑,突如其来的停滞不前让他心生讶异,同时便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人。 见到怀中人突然冷肃下来的眉眼,闵柏淳带笑的脸上便也没了喜色,反而多了几分厌恶和嘲讽。 他松开了揽在孙雅瑶肩头的手,也不看孙雅瑶,独子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方才孙雅瑶一直坐着的主位上。 同时闵柏淳口中略有些嘲讽地轻嗤一声。 “怎么,你又想规劝爷去旁的院子吗?又要规劝爷去宠幸旁的女人?” 两句话说完后,已经端起茶盏的闵柏淳似是火气很大般一摔手中的茶盏,抬手便指着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孙雅瑶开始训斥。 “爷以为你能明白爷的心!可是你呢?一次次推据我,就因为她们来你这哭闹几次,便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推出去?” 凝声质问这几句话后,闵柏淳便轻扯嘴角冷笑一声。 “你这般不知好歹,可别等爷宠幸了旁的女人,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吼完这几句话,闵柏淳脸上的嘲讽便彻彻底底的变成了阴沉,那像是毒蛇一般淬着毒的阴冷目光直盯着孙雅瑶不住地审视着。 “如今连你爷对我避之不及了吗?外面的风声想必你自是一清二楚了吧?怎么,如今爷落魄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你便要把爷推据千里之外吗?” “那王妃的名头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现在的闵柏淳仿佛一只焦躁且暴躁的野兽,仿佛方才的温和有礼和脉脉温情只是一时间的错觉。 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甚至是不自觉便捏紧锦帕的孙雅瑶,听到这话后,一改方才的手足无措,眼中现出极大的愤怒后,双眼便蓦地泛红。 那一双清明温和的眼中蓄满了带着委屈的泪,却始终在她眼中滴溜溜地打着转,始终倔强地不肯划出眼眶。 “殿,殿下就是这般以为吗?殿下可是想我不过是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禽鸟一般,心中没有半点的情义?” “殿下口口声声说她们是旁的女人,可这些旁的女人与我进府的日子相差并不远,且又为殿下您开枝散叶孕育了子嗣。” “如今府上遭遇不公对待,殿下您闲赋在家,她们心中慌乱想见殿下一面又有何错?难道我该阻拦吗?” “还是在殿下您的眼中,这女子都是眼高手低的,一心只有荣华富贵,早已经把真情抛在了脑后?我们这就这么不值得您信任吗?” “同为女子,又同为幼子的母亲,我对她们几人的所忧感同身受,难道不该怜惜一二吗?” “殿下您做什么我从未怀疑过,是因为我相信殿下您总是会成功的。可您呢?您有相信过我一分吗?” 许是今日心绪太过波动,又许是这皇子府后院的几个女人日日来吵嚷,让孙雅瑶心中那一根看似坚实的横梁终于被压弯,这些堵在心口许久的话便这般倾巢而出。 原本一脸怒气口中声声诘问的闵柏淳,在听懂孙雅瑶带着哽咽的一声声质问后,脸上的怒气褪尽,只剩下一丝恍惚和惊诧。 还不待孙雅瑶继续说话,她便只觉眼前一花,随后整个人便被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瑶儿莫恼,不是瞒着你,不过是不想你烦忧罢了!你也知道我被褫夺了王爷封号,又被囚禁在府,若是不能力争一回,日后咱们怕是都要死在这牢笼中……” 闵柏淳眼中带着怜惜,手也轻轻抚在孙雅瑶的背上,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 “你知道我今日在浦沅栽下了什么吗?若是这次能成,只怕就会是父皇求着我出府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又怎么能告诉她们?” 孙雅瑶只觉心中跳入鼓雷,甚至耳边也都出现了一阵嗡鸣,但她旋即便抬手轻掩在了闵柏淳的唇边。 第九百三十五章 暗中密谋 微凉的指尖、温热柔软的指腹触到闵柏淳的唇角时,他的心有瞬间的悸动,且也感觉心中似是柔软一片。 这一回,他心中并没有那些想要耳鬓厮磨的念头,只觉怀中人柔软的指尖像是同时也触散了他心中的沉积不化的潭水。 且这一刻,闵柏淳也越发觉得请封孙雅瑶为正妃,是他所做的最为正确无误的举措。 有如春风拂面,又恰似解语花,怎一个快活了得? “瑶儿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闵柏淳一双眼中满是缱绻的温柔,落在孙雅瑶脸上时,那眼中的温柔更像是一泓即将满溢的湖水,只看一眼,便忍不住让人沉溺其中。 “殿下……” 孙雅瑶只喃喃地低唤一声,却不再言语半句,只是非常柔顺地靠近了闵柏淳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闵柏淳却没了之前的心猿意马,且这一次他也是真正的感觉到了心中有一些从未有过的满足。 也许,在争权逐利之外,情爱也是一种极为美好又微妙的所在。 至少现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对于眼前的人,是心无杂念的。 没有利用、没有算计、没有装腔作势……有的,只是一腔满满的温情。 被他揽在怀里的孙雅瑶温和的眼中现出一丝恍然来,且双手也不知不觉地便攀上了闵柏淳尽瘦的腰间,然而出手温热且柔软的布料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孙雅瑶脸上的神色骤变,再去看时,她眼中的恍然和温情都已经散尽,只剩下一片分明的冷清。 “殿下何出此言,身为殿下的女人,免殿下无后顾之忧,治家宅安宁,便是妾身之职。” “前朝的事妾身不懂,若是再连府上这些事都管不好,又如何对得起殿下的一片顾惜之情?” 说着,孙雅瑶的语气便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能为殿下免去后顾之忧,瑶儿心里也才安心。” 孙雅瑶前后几句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有变化的是她的态度,而对此感受最为分明的便是怀抱着她的闵柏淳。 原本一脸缱绻温柔的闵柏淳在听到孙雅瑶前几句话时,眼中的温情散去了不少,且眼底下又似是开始沉浮起那些阴沉的目光。 然而当孙雅瑶口中缓缓地说出这一句话后,闵柏淳眼底沉浮的那些阴沉目光渐渐散去,温和的目光又重新弥漫在眼中。 虽然那丝丝暖意不在,可搂在怀中人肩膀上的手却紧了紧。 同时闵柏淳口中也似是带着喟叹一般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怀中人是个谨慎之人,且一直一来都是中规中矩的,即使自己再宠爱她,她从来都不会越矩半点。 这也是他决定请封她为正妃的重要原因,一个知情识趣且又懂得温柔小意的女人并不多见,既然已经拥有,又岂能步好好珍惜? 说出这些话的孙雅瑶心中是有些许忐忑不安的,毕竟这些话听起来那么的生硬且少了一丝原本夫妻间该有的温情。 但至少这样才能不惹得殿下怀疑,对于殿下口中所言之事,她已经有了猜测,且作为这府中的女主人,想要知道什么总归是有办法的。 她不知道那些种子殿下是从哪里找来的,却知道一旦这件事成眼下困住殿下的局面便会扭转,且这件事也会成为旁人颇为棘手之事。 不好奇、不探听殿下的私事,是她一向秉持的做法,为的不过是在这府中站得更久些罢了。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这件事也许并不会像殿下所期许的那般……就算如此,自己又怎么会让他如愿呢? 只是,欢儿又该怎么办? 孙雅瑶清冷的眼中现出些许迷茫的神色来,但此刻的她却好似又分外贪恋这怀抱的温度,她揽在闵柏淳腰间的手也不由地紧了紧。 正在享受难得片刻温情的闵柏淳因为孙雅瑶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只觉眉头一跳,就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这是一种依赖,更是被需要的感觉,更是可以互相依靠的人。 待心中那股令他心悸不已的感觉平复后,闵柏淳在松开揽在孙雅瑶肩膀上的手,牵着她的手缓步像正屋内去了过去。 顶着烈阳在这你侬我侬了半晌,已经将闵柏淳心中的耐性晒去了大半,若是没有方才这片刻的温情,只怕他会比之前还要暴戾。 静静走了一段路后,就在一脚将要迈进高高的门槛,且同时脸上已经能感受到屋内扑面而来的凉爽气息时,闵柏淳突然略有些凝重地开了口。 “这些种子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的,现在还是试种阶段,能不能适应还有待观察,这件事关乎着咱们府上的前程。” 听到这些似是坦诚相待一般的话语,孙雅瑶蓦地眼眶一红,但随后她便狠狠地咬了咬唇,粉嫩的唇上现出一片苍白的颜色。 同时孙雅瑶的眼中也闪过一道极为怪异的颜色,脸上的神情也有瞬间的不自然。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正房中,这会见到殿下来,院里伺候的人都远远地避到了后院里,所以并不用担心会有人泄露了殿下的秘密。 但殿下这般毫不顾忌地说出口,还是让她有些心惊。 知道的越多,便越不安全,且殿下这样,也会打乱她的心…… “这等秘闻殿下下次还是不要告诉妾身了,妾身怕……” 怕什么孙雅瑶却没说出口,且她怕的也很多,最怕的还是她面前这个衣冠禽兽之人出尔反尔。 眉目间有几分严肃的闵柏淳听到这话后,神色不禁柔和了许多,脸上也重新带了笑。 “瑶儿有何可惧?爷会保护好你的。” 正厅中置着消暑的冰缸,丝丝缕缕的白气肉眼可见,一股股沁凉的气息被吸入肺腑间,那些从外面带回来的燥热便被消去了大半。 置身在屏风后、浴桶中的闵柏淳脸上带着一股势在必得且有些狂妄的笑。 哼,他老三能有的东西他也有,且也比老三早了不只一步,他这次能否东山再起,便全在此了。 第九百三十六章 稳中有序 丰产稻谷一事上,二殿下闵柏淳自以为占得先机,并把此事作为了他翻身得筹码,却殊不知瑜城中对待此事得筹备并不比他晚。 且由叶婉茹从卓阳国带回并派人送往瑜城的那些丰产稻谷,早就已经经过了育苗、试种的阶段,并且眼下正打算大规模栽种。 瑜城的百姓们因水患已经错过了一季的收成,且对此大多数的百姓们也是存了死马当活马医治的心态,毕竟再坏也不过是像上一季般颗粒无收罢了! 但沿江靠河之地,能活命的营生总归不全靠那几亩天地的,就算出去撒个网捕些鱼、婆娘去帮富人家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也能填补一二,总不至于没了活路。 然而对于新谷种栽种,仍旧有不在少数的百姓对此抱着观望的态度,毕竟上一季已经糟了水患颗粒无收,若是下一季再出了差错,这一家老老小小怕是要勒紧腰带了…… 种种考量和担忧都是人之常情,更是在情理之中,况且原本这也在亲卫队长沈斌和瑾瑜王府管事姜管事的预料当中。 说的狡猾些,原本这也正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丰产稻谷一事原本就是叶小姐为了他们王爷、为了这一城的百姓从卓阳国带回的,丰产稻谷谷种有多难得自是不用言说。 知道此事的人,自是越少越好,毕竟这瑜城中也并不全然是人,其中的内鬼也自然没法一一除去。 百密尚且有一疏,更何况是这有这几十万人口城池呢? 连皇宫内院都做不到如铁桶般密不透风,这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连带周边几处城镇和大大小小的村庄,想要做到密不透风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若当真做到了那种地步,才更加让人心生忌惮! 瑜城中心的主街上施粥的棚子足足熬了一上午的粥,这会大锅下的炭火仍旧尚有余火未熄,只看一眼热浪虚浮的大锅上方,便仿佛仍旧能感觉到灶火炙烤的闷热般。 从天不亮便开始排起等着施粥的长队这会儿也早就已经散了,晌午的太阳太过毒辣,不仅守着粥棚子的侍卫们受不住,那些逃荒过来的灾民们更是经受不住。 是以这会儿喝饱了粥的灾民们都聚在各处背阴的檐下墙根下打着盹,与前些日子相同的是,城中仍旧少见年轻力壮的汉子们,且如今就连轻手利脚的女人们也都少见。 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幼栖息在檐下乘凉打盹儿,等着日暮时分的第二次施粥,虽说这几日粥锅里的粥越发的稀薄,但至少也能果腹不是? 那些被灾民们所倚靠的墙上仍旧能看出一张张贴在墙上的告示,竟是前所未有的招工信息,原本各个府上招工,大都是去牙行挑人,现如今却大可凭借这告示前去。 这也是近日姜管事想出来的辄,一是为了缓解粮食越发捉襟见肘的压力,二来也算是为那些灾民们找了一条出路吧! 米粮有限,且后续驰援的米粮迟迟不到位,仅凭着这一城的储备粮,并坚持不了多久。但若是能让他们自力更生,则能大大的缓解。 并且这样一来,也大大地减少了城中发生因抢夺一口粮食而发生的斗殴事件。一次两次可以镇压,却始终是不解决问题的。 日久下去,殿下难免便会落得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坐在营帐中的姜管事放空的目光悠悠地看向远方,耳中似是还回响着方才来人所报之事,良久后,他长长地喟叹一声。 还好一切都算如常,如此一来,才算是无愧殿下。 叹息一声后,姜管事便把目光落在了手中这本名册上。 这本名册是他和沈斌等人,花费了近五日才整理出来的名册。 不外乎其他,这本名册上都是愿意栽种这种“来历不明”稻谷的百姓,且他们也都愿意签下那本什么保密的纸。 都在上面画了押,画押在这些淳朴的百姓心中,只有犯了大事进了牢狱里的人才会做的事。可瑾瑜王爷为百姓们做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且愿意相信这样的王爷并不会害他们。 毕竟王爷就像是远在金陵的陛下异样,对他们这些低微的百姓来说,是极为高远且神秘莫测的,若王爷想要他们的命,不会这般鬼画魂儿,不救他们就是了…… 一目一行细细地核对着名册上所记录的信息,姜管事一张有些消瘦且严肃的脸上便带了些许的笑意。 这一次的试行推广比他原本所想要更加顺利,且这一次一应事务都是他和沈斌亲自着手去办,并未惊动那些大人们。 然而最要感谢之人,还是各处乡村的几位里正,除却道一句明事理有远见之人,他不知还能用何等言辞去赞誉…… 当然这其中鸡飞狗跳的事也不是没有,看完几页后,心情大好的姜管事便笑着摇了摇头。 另一边桌案与姜管事相对而坐,且在名册上写写画画的沈斌突然放下笔,拧着眉问了一句。 “管事大人何来又哭又笑?” “不知道是不是老朽多虑了,总觉得这两日城中安静的有些过于诡异。” “管事大人可是因为明日瑞王殿下即将抵达而心生不安?” 沈斌不答反问,且同时也合上了手中的账册,一脸凝重地看向对面的姜管事。 “呵呵,老朽大风大浪见的虽然不多,但还不至于一个瑞王殿下就让老朽吓破了胆!” 姜管事面容冷肃口中连连冷笑几声,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旧不难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姜管事见沈斌面色冷峻,且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戾气,也并不在意,而是拧了拧眉低叹一声。 “老朽是担心有人会在瑞王殿下抵达时,便送上一份大礼!眼下局势于殿下而言已经很被动,若是再有一次,这金陵怕是容不得殿下了!” 姜管事说完这些后便长叹一声,旋即瘦骨嶙峋的手便捏在了眉心,像是要挤出这些压在心头的烦忧般。 面目冷峻的沈斌听完姜管事的分析后,双眼闪过一道冷厉的光,两颊也紧绷起来。 “闹一个杀一个,我看谁敢借机作乱!” 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后,不待姜管事说话,沈斌自己便先泄了气。 “在河堤督工的刘老八会密切注意的,一有异动他便现在河堤上把人处理了,不会闹在殿下眼皮子底下。” 第九百三十七章 空有蛮力 沈斌说完这话,便深拧眉头口中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看向帐外似是翻滚着热浪的青草地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愁绪。 “这座城本就是殿下的囊中之物,又岂能拱手送人?他瑞王殿下的如意算盘未免打的也太狡猾了些,哼,真以为我等追随殿下之人都是吃素的?” “沈队长切莫意气用事,还需从长计议才可。你既已告知殿下,便安心等殿下醒来再做安排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眼下便针锋相对。” 两度对上沈斌一脸莫名且有些恼怒的脸,姜管事只抬手示意沈斌稍安勿躁,旋即便眼中带着些算计把未说完的话顺利的说出口。 “更何况瑞王殿下此次虽说来势汹汹,但殊不知此事也并非不可化敌为友。” “管事这是何意?他瑞王都欺负到殿下头上了?殿下如今十个时辰里有八个时辰是昏睡的,难道要我等眼睁睁看着殿下受欺负吗?” 一听见姜管事说切莫眼下便针锋相对,早把什么大计抛在了脑后,满心只有自家殿下即将受到欺负所感受到的屈辱感。 甚至恨不得能暗中下绊子不让瑞王殿下一行抵达瑜城,且他以为这个姜管事平日里看上去老奸巨猾,想不到事到临头,也倒是想做起缩头乌龟来。 这种念头一在心中升起,更让他倍感愤怒,甚至有些怀疑起姜管事会不会是旁的什么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否则殿下又怎么会一到瑜城便事事不顺呢? 姜管事的来历他自是知晓的,是殿下母妃敏妃娘娘亲自拨过来的人,原本自是信得过的。 只是这人心隔肚皮啊!瑜城自殿下封王后也不过来过一次罢了,这中间若发生什么变动也是未可知的。 这般想着,沈斌落在姜管事身上的目光便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且又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和审视。 姜管事活了大半辈子,又时常游走于各色人中间,看人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且这揣度人心的功夫也不遑多让。 不过沈斌看过来的几眼,姜管事便心下一片了然。 识破沈斌的心中所想后,姜管事面上倒不似方才那般略带急躁了,反而老神在在地口中哼笑了一声后,执起了桌边早就备好的茶水,递到嘴边后慢慢的啜饮着,下颌上黑白参半的胡须也跟着一抖一抖。 他这副模样落在沈斌眼中,便更是老谋深算狡猾的狐狸在谋算着什么一眼,这样一来,沈斌不由地更加紧绷了几分。 且沈斌的目光,也不由地落在了桌上一人面前一本整理归纳好的名册上。 若姜管事当真是被人收买了的奸细,那么这些名册上的百姓,便是他亲手送到了敌人的枪下…… 沈斌的神色越发地凛然,也一手也悄悄地摸向了腰间的佩剑,当手触摸到那一片冰冷时,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十分庆幸今日外出归来后并没有卸甲卸剑。 不过对付这个老奸巨猾之人,怕是也用不上刀剑,只一掌便足以让其毙命。 殊不知不待沈斌有所动作,这边连着喝了几口凉茶的姜管事倒是先有些不屑地轻嗤一声。 “沈队长这般是要做甚?可是要与老朽操戈挥剑?” 姜管事的话语中似是带着一点笑意,但神情却冷淡非常,且他那一双总是充满睿智和沉静的目光中也似是带着点点冷意。 不待沈斌答话,姜管事口中严厉的叱责便又脱口而出。 “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就你这般的行事作风又是怎么在殿下身边做事的?不过三言两语便开始怀疑到老朽头上来了?” “你刚才在干什么?手放在剑上又是想做什么?是想让老朽今日便血溅三尺吗?” 一句句的诘问从姜管事口中飞出,且姜管事一向冷静的脸上也现出一片恼怒的神色来,连日来的操持和忙碌让他的面色有些灰白,这会儿也因愤怒而染上了一层红色。 坐在椅子中的沈斌听着姜管事一句句严厉非常的呵斥,心中的恼怒不由更盛,且握在剑柄上的手也不由地紧了紧。 本还想还嘴几句,可他眉想到面前这年过半百的老头看上去一脸菜色,如今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且他也听出来了。 是他方才过于急躁且先入为主,又起了杀心,这才彻底惹翻了这老头。 句句叱责后,沈斌心中已经有了歉疚之意,握在剑柄上的手也缓缓地松开,但一时间面上又有些难堪,只觉这方才还冰冷的剑柄此时像烫手的山芋一般。 话要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他,眼下局势莫说是他有所怀疑姜管事,除却从金陵带来的那些人,他谁也不信。 “看我干什么?还不把你的爪子拿开!你以为老朽是吃素的吗?” 见到沈斌有些木讷的神情,姜管事更是怒从心来,赤红的面上好是狰狞了几下,这才狠狠地瞪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沈斌。 “性情急躁不定,遇事不懂沉稳,空有一身蛮力,不知动动脑子!” 像是恨铁不成钢一般,姜管事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便似是十分疲累一般往后一靠,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会儿的沈斌彻底的回了神,自知这一次他对姜管事的误会大了,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缓和显然已经动了怒的姜管事,只能干巴巴地看了姜管事几眼,不过握着剑柄的手却顺势松了开。 且这一通似是喷火一般的叱责过耳后,沈斌那颗有些焦躁且起伏不定的心似是也沉静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殿下病着,他身为殿下的亲卫队长忙的脚不沾地,外面的大小事宜都由他出面安排,却忘了这琐碎的繁杂事务却全都推给了他面前的姜管事。 他心中焦躁,姜管事又何尝不是? 果然如姜管事所言那般,他还是不够沉稳,若是脾性不够沉稳,有朝一日便可能坏了殿下所谋之事…… “姜管事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沈某泰国心浮气躁,先给您老人家赔不是了。” 相通后,沈斌也不拖沓,当下便起身对着姜管事躬身行礼赔罪。 姜管事眼皮动了动,摆了摆手便示意沈斌归座,见着他此时脸上的怒气似是已经散了,可眼中的担忧并不少。 “老朽方才所言你都想明白了吗?并不是咱们怕瑞王殿下,只是眼下硬碰硬对殿下而言没有半点益处,况且瑞王殿下此行也不见得就是自愿,没有必要如临大敌一般。” “最大的敌人也不在于瑞王殿下。” 第九百三十八章 有偿买卖 沈斌也不是傻子,只不过面目长得有些憨厚了些,且这段时日以来堆积的烦心事太多,恰逢瑜城又接二连三的生事不安稳,这才让他看谁都带了几分怀疑审视,又逢瑞王闵柏涵来势汹汹,这才有些失了分寸。 如今冷静下来,姜管事不过寥寥数语,便为他解了惑。 他清楚的记得距离瑞王殿下解禁时间尚有半月余,虽然已经封了王爷的成年殿下当中,“行走方便”之人中也唯有瑞王殿下一人,但尚未封王的四殿下、六殿下若是“临危受命”也不是不可。 然而四殿下一向与瑞王殿下交好,且明里暗里都是一心想要支持瑞王殿下为太子之人,那么若是由四殿下出面,最后这一份功劳还是会落到瑞王殿下身上。 且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样,还不如最开始便做一个“好人”。 而六殿下一向与殿下交好,若六殿下亲自带兵前来,那么于殿下而言便是没有任何的威胁…… 从陛下数次的行事作风来看,很显然是想要几位殿下间互相制衡,两相权衡下,自是由瑞王殿下亲自出面最为稳妥。 且最为重要的是,如今陛下身边并无可利用的皇子,那么被他亲自下旨禁足的瑞王殿下便是最好的人选。 如此说来,瑞王殿下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与他们家殿下,并无异。 化敌为友,便也不无不可。 只是这如何化敌为友还有待商榷,更有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瑞王殿下是否知晓还未可知,倘若他心甘情愿做陛下手中的棋子,那么形势对于殿下而言还是不利。 并无万全之策,只不过要做两手准备罢了! 这般在心中细细地琢磨了须臾后,沈斌心中最后一点的担忧也慢慢地消散,同时他口中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这般心浮气躁的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闵柏衍。 殿下昨日方才转醒,且大多时候都是精神不济嗜睡,虽然蒙大夫说是在缓缓恢复生机,可他还是有些过于急迫的。 毕竟他们能等,可瑞王殿下一行的铁骑却是等不了的。 最为让他心中积压了一股火的便是殿下听闻这些消息时,殿下所表现出的那种隐忍的怒气,更有殿下那一瞬间便红了的眼眶…… 他能看得出来这一次瑜城之行,殿下对于陛下已经多多少少起了防备之心,只是血脉亲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若非如此,殿下也不会对那个位子起了心思…… 他们不是娘们,自是不用矫情地跟着哭天抹泪叹悲悯,更不是可怜殿下,只不过是气不公罢了! 压下心头不住翻滚的气血,沈斌霍地起身再度对着姜管事恭敬地行了个礼。 “晚生受教了。” “只是晚生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姜管事打算如何与瑞王殿下化敌为友。” 坐在太师椅中的姜管事抬眉看着在他面前突然间便变得温和许多的沈斌,甚至是彬彬有礼起来的沈斌,目光中除却惊诧以外又有些许的不解。 这个小子不过二十出头,与殿下年纪相仿,但因出身和环境所致,少了一份沉稳,如今他怒极叱责一番后,便变成了这副模样,倒是让他十分的不习惯起来。 且他们这些殿下的亲卫身为武将,向来都是风风火火,行走时恨不得都带着一股风……如今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实在是怪异且别扭。 姜管事嘴角上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两下,旋即变静静地打量着沈斌。 然而沈斌仿佛打定了主意认真悔改自己急躁的毛病一样,只保持着温和有礼的一面,甚至连躬身行礼的姿势都没变,一副谦虚请教的模样。 “你先坐下说话吧!同为殿下帐下共事,不过是虚长尔数年罢了!” 姜管事闭了闭眼喟叹一声,听到耳边悉悉索索响起声音后,才继而开口谈正事。 “你也知道如今育苗试种阶段已过,只等百姓们平整田地便可栽种,这些规划出来的田地栽种预计完全后,大有富余。” 听到这沈斌眉头一动,心中对于姜管事接下来想说什么一斤有了大致的猜测,下意识便要反驳,但一想方才被训斥了一顿不够沉稳,便又按捺下来,静静地等着听下文。 殊不知姜管事有意观察他,在说完这些话后便抬眼打量着沈斌的神色,见他稳住心中的急躁没有开口反驳后,这才又缓缓开口。 “这些富余原本打算明年续耕且又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当初我们便事先筹算好的。但眼下若想要化敌为友,便不能舍不得割肉。” 姜管事说到这时,也狠狠地咬了咬牙,仿佛当真要从他自己身上割肉一般。 可舍出这些珍贵的谷种给瑞王殿下,只为一时间的化敌为友,说是割肉也不为过的。 但他所思及之事,却并非只是这一时间的化敌为友,而是更加长久之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如此。 且卓阳国数年来大大小小的动荡也皆因此,若非卓阳国国主一贯强硬且朝中清明一片,只怕早就因此而覆国。 此物虽好,却也是福祸参半的。 “姜管事是想要把那些富余出来的谷种,送给瑞王殿下吗?” 虽是压着心中的怒火,但沈斌这些话说出口后仍旧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许的火气。 “有何不可?” 姜管事不答反而笑着反问了一声,且脸上又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神色。 “不过这一次并非是无偿,而是有价买卖,毕竟这些谷种是叶小姐亲自为殿下买来的,这一路上护送谷种所花费的钱财人力自是不在少数,又岂能白白送了瑞王殿下?” “更何况,你以为老朽做此是为了讨好瑞王殿下让他高抬贵手吗?若做此想,老朽只能道你实在太过肤浅!” 姜管事神色自若地喝了几口凉茶,脸上的笑意不减。 沈斌被说中了心事,晒得黝黑的脸上现出些尴尬的神色来,却是不再发问。 “老朽是为了那一城的百姓,瑞王殿下这件事虽有些落井下石之嫌,可那一城颠沛流离的百姓却是无错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姜管事脸上的笑意已经散尽,眼中也带上了几许悲凉的神色。 一旁的沈斌听得出神,且脸色也彻底的红了个透,就连眼中似是都布满了羞愧的红。 他一心只想着算计瑞王殿下,却把那一城的百姓也都给算计了进去,与姜管事相比他何止是狭隘,简直是粗俗不堪! “管事、队长,殿下刚醒正找你们二人前去议事呢!” 第九百三十九章 申时之前 传话的士兵不过是站在帐外,但略有些高扬的语调和他眼中那一抹喜色,都能看出瑾瑜王爷闵柏衍再一次的清醒,有多令人兴奋。 今日的情形远比昨日要好上许多,依照这般下去,只怕用不上几日,瑾瑜王爷便可大愈。 毕竟人虽是醒了过来,可日日嗜睡还是让人心中惶惶不安,生怕有什么隐患未被诊出…… 姜管事和沈斌两人听闻士兵的传话,当下便是有些惊讶,旋即不待惊讶散去,眼中便已经尽是欢喜之意。 沈斌甚至有些激动地拍了一巴掌手边的桌案,方才那会儿他跟殿下跟前“胡言乱语”了一通,殿下刚服了药没说几句话便昏睡了过去。 虽说这两日殿下嗜睡是常态,可沈斌还是以为这与他有着很大的干系,若非不是他说出口的那些话对于殿下来说太过难忍,殿下也不会…… 总之他的心中是存着几分愧疚和忐忑的。 这回好了,殿下清醒过来便派人寻他们过去议事,怕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且殿下清醒过来,他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中十分的熨帖。 “好!好!好!” 姜管事更是口中接连道了几声好,平日里一张八风不动的老脸上现出了一片激动不已的神色,仿佛方才面带严厉口中之言略有些刻薄之人并非是他一般。 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的姜管事和沈斌相视了一眼,旋即便迈着大步走出了营帐。 只对视这一眼,二人心中便已经有了大致相同的看法。 方才他们这般那般所言,虽然已经做好了打算,但这些事上真正拿主意的人却是殿下,且殿下这一次叫他们二人前去议事,怕也正是要谈及此事。 若说殿下心中一点计较都没有,那纯属是无稽之谈!而他们二人大致定的计划,是要等在听完殿下的吩咐以后才可说出。 姜管事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又是平日里那一副老城沉稳且带着些狡猾的模样。 大帐中再一次醒过来的闵柏衍,此时正靠坐在那里,深凝的目光盯着摊在膝盖上的手掌心有些出神。 方才那摔倒后闭上眼之时,那恍然闯入眼帘的一道倩影像是九天之上的浅月一般洒照在心底,清清浅浅,却又明媚动人。 只是,这样的女子,终究不是他能奢望的。 日后他会有自己的妻……却终究不会、也不能是她。 背信弃义之事他做不来也不会做,大概唯一能做的,便是守护好心中的这一份美好,静静地看她或绽放或枯萎。 到那时,她应该会很幸福吧?毕竟恒毅早早便丢下他们独自一人去了忘川河畔…… “殿下醒了后可用了膳食?请蒙大夫他们过来诊过脉了吗?这几日这还会一直嗜睡……” 当姜管事一叠声的问话响在帐外时,一直看着自己手心出神的闵柏衍缓缓地收回了仍旧有些虚浮无力的手,那双方才还带着些恍然的双眼中也沉稳深邃起来。 方才还带着几分懒散和无力地倚靠在引枕上的身形已经倏然坐正,挺直的脊背能够看出几分刚毅来,与段恒毅行走坐卧时的姿态有几分相像,更与那些或戍守边关或卫守城镇的将士们更是如出一辙。 坐姿挺直,不仅仅是一种姿态,更是一种态度。 什么都可以弯,可是脊背不能,即使坐直身体几乎用了他过半的力气,即使这不过须臾间脊背上边有汗滴下,可他仍旧不愿。 慢慢舒了口气,闵柏衍才沉沉开口。 “姜管事、沈队长进来吧!” 去传话的士兵见姜管事和沈斌进了大帐后,便撂下了大帐的门帘,且同时守在营帐门口的四名士兵也走开了几尺。 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能听闻帐内所谈及的内容,还能在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营帐。 撂下来的帐幔不仅挡去了外面耀眼的阳光,更像是挡住了那些无孔不入炎热的暑气一般,置着冰缸的营帐中比方才又清凉了些许。 姜管事和沈斌进到营帐后,便见到午时还脱力困乏的闵柏衍此刻正挺直着身躯坐在那里,面目冷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二人在观察闵柏衍时,闵柏衍也在打量他们二人。 只是这打量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审视,而是有些许的歉疚。 他们二人的职责本一个是王府管事,一个是亲卫队长,却因他突然病倒,而不得不替他抗下担子,料理城内外大大小小事宜。 且之所以这般冗重,也是因为瑜城中大大小小官员的不作为,更甚至是明里暗里得知了他的病情后便多有疏待。 惩治大小官员一事并不急于一事,毕竟眼下要解决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这段日子吾缠绵病榻,姜管事和沈队长着实辛苦了。” 这一次开口,闵柏衍的话语间少了几分虚弱无力,更多的却是一如过去那般的沉稳有力。 话一出口,姜管事和沈斌皆是一怔,旋即二人的动作也犹如整齐划一一般,一撩衣摆当下便跪在了地上。 “殿下实是折煞老奴/属下,为殿下谋事是属下等分内之事。” 姜管事和沈斌说出口的话也仿佛如先前便对照过一般,丝毫没有任何的差别。倒是姜管事做惯了管事之人,心思也更加的细腻些。 “殿下何出此言,老奴承蒙娘娘照拂,无以为报,这条命留着为殿下您尽忠才得以有所报。” 闵柏衍摆了摆手,不欲姜管事再多言,便又开口道:“寻你二人前来议事不为别的,只为明日大王兄进城一事。” “今日沈斌已经把近日来发生的大事小情禀明,明日之事是如何也躲不开的,更何况大王兄此行又是为救急而来,自是没有拒之门外之理。” 说了几句话,闵柏衍便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也较方才紧绷了几分。 咬了咬牙沉住一口气后,闵柏衍才又缓缓开口。 “明日清晨便在城外张榜,进城的灾民也好投奔亲戚寻人的也罢,务必在申时之前全部规整完毕。” 第九百四十章 又当如何 闵柏衍口中言说张榜限时一事的话音儿落后,沈斌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而姜管事不过是怔愣了瞬间,便快速地反应过来殿下所言为何。 闵柏衍看到姜管事脸上露出的了然一笑,脸上冷肃的神情也不由地和缓了些许,到底是老姜够辣够狡猾。 原本他也没指望着他的亲卫队长能转过这道弯来,因为对于沈斌一副有些疑惑不解的模样也并未放在心上。 且就近日这些时日来看,虽未武官出神的沈斌在行事上也算得上心思缜密了,这比他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等这件事过,沈斌还依然会是他的亲卫队长,姜管事也依旧会是坐落于瑜城王府的管事,这一点不会变。 但变了的是,他在非常时期看到了他们这些人的能力,且也看到了那些宵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就在闵柏衍和姜管事已经“心意相通”且正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处时,沈斌才有些后知后觉又带着些许迟疑地开了口。 “殿下可是担心明日进城的灾民中,可能会混入心怀不轨之人?” 沈斌一开口后,瞪得老大的双眼变直勾勾地盯着闵柏衍。 而床榻上几乎用尽了全力才能维持着自己身形端坐的闵柏衍,在听到沈斌这一句带着迟疑不定的话语后,变似是有些感到无力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队长此言差矣,不是可能,是必然。” 姜管事开口为沈斌解了惑,同时也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须,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 只说了一句后姜管事便不再提,反而是接连反问了两句。 “沈队长可还记得这次瑞王殿下为何前来?可还记得城中这几日情形如何?” “自是为了平叛民乱而来,实则是想要贪功……” 说了两句后,沈斌便自动地消了声,且眼中的迟疑也褪了个精光。 此次瑞王殿下率兵前来是为辅助殿下评判民乱,然城内外现在都尽数在掌控之中,三两的跳脚虾还不足为惧。 那么明日黄昏时分瑞王殿下率兵抵达瑜城,便是最好的时机,否则大张旗鼓前来的瑞王一行岂非是没了勇武之地? 更有若是时机正当,这一次便正是为瑞王殿下立威之时,且又能得了民心,不可谓不是一石二鸟。 只被姜管事提点了几句,沈斌不过须臾间便想通了这中间的曲曲折折,然心中的愤怒也变得无以复加。 数次大大小小的生事,他都曾亲赴地牢审讯,那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受了蛊惑才会生了叛反之心,且他们之所以会受到蛊惑,也不过是为了一家老小能够果腹……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可即便如此,他们手中的屠刀也不该落在这些百姓身上。 他们虽有罪,却罪不至死。 这是何等的龌龊心思才会如此?不惜把心思打到了那些只为了几口粮食能活命的灾民身上?难道当真为了权势便可拿百姓的命做草芥吗? 若是明日万一有了漏网之鱼,他手中的刀当真要落下吗?昔日有富庶鱼米之乡的瑜城当真要变成一片修罗场吗? 通往至尊之位的道路,当真要无数的血肉和累累白骨堆积吗? 这些疑问一一在沈斌嘻嘻念头划过,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端坐在榻上的人影上时,心中的那些疑惑便迎刃冰解。 不管旁人如何,他知道他所追随的殿下不会如此,便足够了。 沈斌心中的兜兜转转自是瞒不过人精般的姜管事,更加的瞒不过对下属了如指掌的闵柏衍。 当闵柏衍接收到沈斌看过来的这一眼时,心中是有些欣慰的。 且对于姜管事方才的有一提点也颇为感激,跟在他身边的人空有武力是远远不够的,否则迟早便只会是一个下场。 身边之人不能越用越少。 “你心中既已明了,便多加留意,万不可出了差池给旁人可乘之机。” 闵柏衍不轻不重地吩咐了沈斌一声,旋即便深深地吸了口气,同时眼中也露出一抹苦笑来。 在床榻上昏迷了许久,如今不过坐上片刻,便有些力不从心。 姜管事沉默了须臾,见闵柏衍神色间似有艰难,便拧了拧眉,且眼中也闪过一道钦佩之色。 殿下这般强撑着自不是为了给他们二人看,而是为了应对明日便抵达的瑞王殿下。 想到瑞王殿下闵柏涵,姜管事眯了眯眼,“殿下,老朽还有一事容禀。” “姜管事但说无妨。” “就老朽所知,陛下收到瑜城发生民乱的密函与瑜城发生民乱之时是在同一日。” 忽闻这道消息,闵柏衍和沈斌当下便睁大的双眼,沈斌满面怒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能把递上密函的有心人咬碎了一般。 而闵柏衍只在听闻之初目露怒容,旋即便暗自咬牙面色发白地咽下了这口怒气。 双眼微阖的闵柏衍心中翻滚着滔天的怒火,耳畔尽是鸣金之音,心中翻滚的怒火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同一日发生之事,若是发生在一城中尚需几个时辰后方可听闻,若是消息闭塞些,怕是还要晚上一日才可听闻几丝风声。 然相距近千里之遥,这厢发生之事不出一日那厢便已知晓,真是好一个里应外合啊! 不止大王兄前来瑜城是有所预谋,瑜城内大大小小的乱子想必都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不知大王兄此次前来到底是顾清临想出来的计策,还是大王兄也在旁人的算计之内…… 若这一次当真是大王兄所谋划,那么他便一直留在这瑜城也并无不可!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待心中不住翻滚的气血和堵在喉咙间的那股恶气散去后,闵柏衍才轻咳了几声。 虽是如此,可喉间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还是不断地上涌。 缓缓抬手执起矮几上的茶盏,连饮了几口清茶后,那股血腥气才被冲淡。 “大王兄到来后吾会与之细谈,若无异,婉儿遣人送来的稻谷大可卖些许给他,想必此一行事了他也是会亲往封地的。既然做戏当然要做全套才是。” “你们二人各去安排吧!” 闵柏衍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后,便缓缓地闭上了眼。 姜管事和沈斌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想到殿下的决断与他们商议的结果不谋而合,这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吧! 然而沈斌仍旧尚有一事不明,若是瑞王殿下此一行当真有异,又当如何? 第九百四十一章 瑜城之主 得了闵柏衍的命令,姜管事和沈斌二人也不多耽搁,当下便告辞出了大帐各自下去安排了。 明日瑞王闵柏涵一行进瑜城,虽说不是如临大敌,也是不逞多让的,甚至他们这一行比起敌人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若当真是敌人兵临城下,大可二话不说便出兵驱逐击杀便是,可对待瑞王一行却是万万不可的。 且就算是……也要寻个由头不是? 他二人走后,帐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午后的蝉鸣带着几分夏日的静谧,就连没有一丝风动的树梢头和那翻滚的热浪,都让闵柏衍心中有几分心潮澎湃起来。 他实在是躺的太久了,久到让他有些恐慌。 并且现在的他也隐约觉得这件事与大王兄之间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不过是因病缠绵病榻近月余,大王兄却是因犯错被禁足近三个月之久。 想来大王兄必定要比他更加恐慌许久,那么这接二连三的行径便似乎也合情合理了,只是他万不该把自己当成了踏脚石! 然,这几件事情也并非没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目的则更加的浅显易懂,不过是为了他们二人鹬蚌相争。 这两种可能都不能排除掉,但事实到底为何,还要看明日与大王兄的一谈了。 闵柏衍看着帐外明媚的天和青翠的绿,不由地轻笑一声,一双桃花眼中便似是沁了温情一般,可细看下,那双眼中分明是冷冽的寒意。 三月之期尚有期限,可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可就遥遥无期了啊! 穷途末路下,似乎多拉几人下水一起沉沦也并无不可。 渐渐地挂在闵柏衍脸上那一星半点的笑意也消了下去,只有一脸的冷漠和淡然。 在姜管事和沈斌各自分头行事以后,留在江堤边督工的癞痢头刘老八乘凉的草棚子上落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刘老八正一手抓着大蒲扇扇着风,手便装着凉茶的茶壶也早就见了底,听闻这一声“咕咕”的叫声后,略有些凌厉的眉眼不经意地闪过一道厉色。 这会儿早有机灵的手下飞身到草棚子突出的椽子上捉住了信鸽,那手下恭敬地把手中被擒住的信鸽交到了刘老八的手里。 穿着一身布褂子的刘老八把蒲扇别在颈后的衣领中,单手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管,拿出不过一指长的枝条飞快地掠了两眼。 旋即,刘老八手上微捻,雪花似的纸沫子便从他手中飞泻出来。 刘老八本就带着几分匪气的脸上神色更加冷厉几分,眉目一扫那些在江堤边忙碌的人,眼角微微眯起。 “这两日盯紧点,要是有不老实的……” 说着,刘老八用手在颈前狠狠一划。 那人看刘老八的模样,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旋即便连连应声。 “小的明白,八哥您放心,半点差池都不会出。” 这人走了以后,不大的草棚子下只剩下刘老八和外面两个负手站立一脸横肉的大汉,刘老八有些阴测测目光再一次扫向热火朝天的江堤上。 “个王八羔子!真是一天都不安生!” 刘老八口中咒骂一声后,便抬手敲了敲漆面已经掉了不少的木桌子,旋即他对那一脸横肉的大汉低声吩咐了几句。 吩咐妥当后,刘老八便又眯起了眼靠在椅子上打盹,手中的大蒲扇扔在桌角上躺着,远处的蝉鸣颇有些聒噪。 眼下他和瑾瑜王爷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船若是坏了,于他的损失并不算太大,更何况他本就是个江湖人,刀头舔血过活罢了,但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想在他的地盘闹事,那就得问问他刘老八答不答应了! 哼,那日那个找上门来的老小子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只是想不到这人竟与瑞王有些瓜葛,如此说来这位一直病着的瑾瑜王爷倒是占着下风啊,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东西离他太远,他也管不着。 瑜城这一亩三分地明面上是瑾瑜王爷的地盘,可这暗中还是他刘老八的天下,既然是他地盘里的人,没有不护着几分的道理。 闭着眼睛的刘老八想起那日约他相见那人尖嘴猴腮的模样,脸上便带了几分憎恶,本就生了一副奸人相还不干人事……呸! 相比于瑜城这般紧锣密鼓的布置,已经在驿站补足了补给的瑞王殿下闵柏涵一行,也颇有些火急火燎的模样。 心知没有退路且明知有可能会染上疫症,闵柏涵还是决定不再耽搁下去,最好一口气赶到瑜城那该死的地界才好! 富贵险中求,若是大难不死,那便是泼天的富贵在等着他,万万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那样即使这些将士不会说什么,可也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毕竟与老三相比,老三可是有军功傍身,他不过是空有王爷之名,却没有实打实的功劳在身。 这一回若是稳妥不出错,不用他开口邀功,这功劳自是也落不下! 日头已经偏西,然余热仍未散尽,好在这会儿终于起了些许的风,又是穿行在空旷的官道上,倒也不再那般的炎热难耐。 那一丝躁热散去,就连心中都平静了不少,骑在马上的闵柏涵看着空旷的官道,心中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瑜城向来富庶更有鱼米之乡之称,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如今水患过后,又有疫症蔓延,已经鲜少能看见外乡的客商经此。 这官道上自是也多了几分荒凉。 此时的金陵中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的祥和下,实则也早已经是暗流涌动,且这股暗流在玥王殿下闵柏淳被褫夺了封号以后,似是更加凶猛。 然而轩帝仿佛始终未曾察觉一般,依然乐得逍遥自在,这会儿虽已经是日偏西山,却仍旧没有要打道回宫的意思,正坐在马车中眼中带笑地视察着这一片属于他的土地。 得到轩帝口谕的户部尚书姜恒此时却颇有些坐立不安,甚至已经拿不准主意是不是要当下便拨款给金陵受灾的百姓,毕竟陛下出行又闻百姓苦难一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九百四十二章 有意庇佑 轩帝出行一事本就是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共同瞩目之事,且又有前两日顾主簿便四下安排一应事宜在内,这一日,关注着轩帝出行的人,已经远远不只那些在朝为官之人,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也难得地关心起来。 虽说他们与高高在上的陛下生活在同一座城中,可陛下那是九五之尊,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又哪里有得见天颜的机会? 况且,就算得见天颜,又有几人敢直面?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的,谁还会那么想不开自己找死呢? 每年上元节花灯会时帝后二人都会率众位殿下莅临城门之上与万民同乐,那时远远得见一面便已是大幸,如今听闻陛下出游又与百姓有关,又有几人能不关心? 是以,陛下明日要召见户部尚书姜大人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户部,那可是掌管着天下钱粮赋税的地方,陛下召见姜大人,眼见着他们这些泥腿子是有了救了! 茶馆里、酒楼里的食客们早就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语交谈着,且这一日主街各处商铺的生意都分外的红火,都盼着陛下回宫时都有幸见一见天子出游的仪仗。 若是能当面叩谢天恩才是最为美妙! 户部尚书姜府中,早早下了差回到府中的姜恒此时正心神不定地在书房中转来转去,且面色也越发阴沉起来。 陛下此次口谕他已经猜得几分为何,毕竟今日陛下去了城西且有沿途百姓们哭哭啼啼,虽未开口诉苦,但却是无声胜有声啊! 欠防万防,他也没想到陛下出行竟然是去了城西! 这都怪老狐狸顾言那个多事的二子清临,才会让他如此被动,原本他想再抻上三两日,便给陛下递折子的…… 这回可倒是好了,他姜恒倒是里外不是人了!也不知这些百姓们私下里怎么骂他呢……虽然这三言两语的咒骂并算不得什么,可朝中等着看他笑话的同僚却不在少数! 想不到他活了大半辈子,却被一个小辈玩弄于股掌中,当真是让人恼火! 想到这些,面色阴沉在屋里不住地打转姜恒脸上又露出了几分小模样,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带着几分狰狞。 这一次陛下出行可以说是瞒的密不透风,哪一日出行、哪一个地点,并无人知晓,只有陛下想要出宫散心的传言从未断过。 这可不仅仅是顾清临那个狂妄小子一人便能做得之事,这其中只怕也是陛下有意隐瞒,至于防着何人便不得而知了。 也许,宫里那几个无用之人不该留着了。 姜恒背着手又转了几圈后,心中那股被小辈且还是一个从未放在眼中之人戏耍的恼怒才缓缓平复些许。 眼下他虽然已经知晓了陛下用意为何,却也不能妄动一分一毫了,失了先机,再去便已无甚大用处。 可身为臣子为陛下谋事,还不是听命于陛下吗? 若非陛下之前不管不问,他又何至于此? 陛下的心思当真是越发地捉摸不定了啊! 姜恒长长地叹息一声,心中不敢埋怨轩帝,却是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了顾清临的身上。 但心中又有些忌惮强忍着理智知晓现在不是动顾清临的最佳时机,他虽不为惧同为朝臣的顾言,却不得不忌惮陛下几分。 隐瞒出行具体日期和路线,单凭顾清临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万万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若是没有陛下有意帮衬,今日便不会是这般情形。 此时的姜恒尚不知“顾清临”与轩帝早在穹顶山时便不欢而散,否则只怕这会的“顾清临”又不得安生了。 且这会身在城南范家庄的段恒毅,也自是不知叶婉茹千方百计从德玛加王手中得来的丰产稻谷,已经悄悄地在二皇子府中生根发芽。 此时的段恒毅,正坐在帐前看着日头正在一点一点缓缓地垂到西山之下,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这做了多久。 也许是在送出那一只作为试探的信鸽之后,也许是在致果校尉沈长林走了之后…… 然而当他心中纷乱的思绪渐渐回巢时,曝晒了一整日的燥热已经消退了下去,只剩下宜人的余温在不知疲倦地温暖着。 段恒毅抬手搓了搓略有些发木且有些痒的面颊,略叹了口气。 明日瑞王闵柏涵便抵达瑜城,他不知道大病初醒的柏衍能不能应付得来闵柏涵,毕竟闵柏涵早在应承下来那一刻便将此行作为了翻身的筹码。 闵柏涵对瑜城一行定然是势在必得的,相比而言,柏衍却是稍有些占了下乘,但却并非是无解。 至于何解,便端的要看柏衍如何行事了。 “少爷,里头那位公子醒了,问什么时辰才能用膳。” 小厮罗宝莲有些扭捏又带着点不情愿的声音在段恒毅身后响起。 “他怎么……” 段恒毅只低语了一句,便苦笑一声站起身来,但不免又有些摇头失笑。 这顾清临还真是金贵少爷,且深知即来则安之理,睡醒了便想着膳食…… “你去渡口边上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吩咐了罗宝莲一声,段恒毅虽是站起了身,却并未急着走回营帐。 沉吟了片刻后,段恒毅始终沉着的脸上却是带了些许的笑意。 今日也可以算得上是顺畅吧! 试探轩帝达到了目的不说,柏衍那边又传回了好消息,且致果校尉沈长林也答应了暂时不与他为敌。 长久的合作无论是于他还是沈长林都是有些不能的,但只要城南一案结束之前沈长林是站在他这边的,便已经足够。 没了消息的传递,聂海阁想要给他下绊子便没有那么容易,那么他只要防着那幕后的捣鬼之人便足矣。 然而如何安置顾清临到底还是个麻烦事,留的太久不仅顾言会生疑,只怕轩帝那边也会起疑心。 段恒毅口中接连啧了几声,方才才舒展开的眉宇便又拧到了一起。 而此时的叶府中,叶婉茹正站在回廊下看着渐渐飞远的鸽子有些出神,如今心事总算放下了一块。 第九百四十三章 了却心事 天光已经大亮,那些在夜里得了些许露水的花朵正在悄然绽放,宿在树枝桠上的鸟儿也早早地便外出觅食,为巢中嗷嗷待哺的幼鸟抓捕小虫。 然而极清殿内外却都是一片寂静,就连那些平日里这个时辰该洒扫的内侍们也都没有动作,偌大的寝殿外只有王总管恭谨地站在那里。 其余一干等着伺候轩帝洗漱的宫婢内侍们都远远地站在空旷的殿前,没了恼人的蝉鸣,清晨这会儿只闻鸟语花香,倒也显得十分静谧。 王总管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躬身颔首一副极为恭谨的模样站在殿前,双眼微微眯着,远远看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会儿已经早就过了平日里轩帝该起身的时辰,然而王总管却并未有想要叫醒轩帝的意思,而站在远处的那些宫婢们自是也不敢上前。 这极清殿的主人是轩帝不假,可她们这些宫婢也好内侍也罢,平日里也都是听命于大总管高博的,如今高博告病,她们便听命于王总管,也并无不妥。 然而这些人中大都是跟着高博的时间久些,且王总管不过是因大总管告病才临时调过来的,等大总管病愈还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内侍首领。 且在场中人并不乏高博的心腹,如今见到王总管这般,难免起了些焦急的心思,更有些许担忧之心。 往常陛下可从未睡过这般许久,今日这般延迟许久,并且王总管这样的态度,倒是更加显得不同寻常了些。 “王总管,今日陛下睡了这般许久,还不叫醒陛下吗?” 一位胆子大些且手中端着铜盆的宫婢微微一曲膝,壮着胆子对王总管说完后,目光却并不敢看向殿前似是木头人一般站着的王总管。 几声清脆的鸟鸣划过,王总管却并未理会说话的婢女,只站在那里似是假寐一般,连眼皮都未动分毫。 见王总挂并未理会她,方才说话的宫婢还想说什么,便被一旁的宫婢眼疾手快地拽了一下,又微微摇了摇头。 对于宫婢们私下里的小当作王总挂也仿佛未觉一般,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后,就在又要有人沉不住气时,王总管才口中冷淡地轻叱一声,“聒噪!” 王总管叱责完这一句后,整个寝殿前便变得鸦雀无声,方才还蠢蠢欲动的宫婢也歇了上前言说两句的心思。 这位王总管虽然不如大总管为人心狠手辣,可能在这后宫中立足多年又混到了如今说一不二的地位,又哪里会是一个好相与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子? 她们是大总管的心腹不错,可也没人愿意去触他的霉头就是了,否则昨日犯了错便再也没见着的小圆子便是她们的下场。 王总管没心思揣测下面这些人在想什么,只是在叱责完下边这些没眼色的东西后,便微微侧耳像殿内的方向细听了须臾。 殿内一如之前那般安静,王总管半垂着的眼中似是闪过了些许不甚明显的笑意。 而此时在寝殿中睡了一夜好眠的轩帝恰好方才悠悠转醒,然而已经清醒过来的轩帝并未起身,也并未开口唤人进到殿内伺候更衣洗漱。 轩帝单手垫在头下,正仰躺着看着头上的帐顶,昨夜一夜好眠,且又已经睡到了天光大亮的时辰,这是他已经多年来都未曾感受过的感受了。 昨夜不仅一夜好眠,也并未有故人入梦来。前一夜那似是梦魇一般的梦境好似已经十分遥远一般,让他恍然觉得这一夜的美好,似是已经完全地覆盖住了前一夜梦境所带来的恐慌和厌恶。 昨夜回宫后,在就寝前他还曾心中惴惴了须臾,见了那不该见的东西,还以为会有厉鬼前来入梦索命,却未曾想竟得一夜好眠。 那件事虽然不是他做的,可他……到底也算是无动于衷地默认了吧! 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中从来不敢轻易响起,却没想到那人却死皮赖脸地一次次入梦来,想不到昨日一次“误打误撞”地见了一面,倒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般。 呵呵,要是当真变成了厉鬼,也该找正主寻仇才是! 这一夜的好眠缓解了轩帝入夏以来便浅眠的毛病,同时也缓解了连月来诸多烦心事堆积在心所结下的沉郁之气,他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 心中豁然开明起来,同时也带走了一直以来始终沉积在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轩帝觉得分外地神清气爽,仿佛一下子便回到了而立之年一般。 这种感觉远超于那些“不老仙丹”带给他的片刻体会,甚至这一刻他心中还有些感谢小顾卿家的有意安排。 然而最让他身心愉悦的并不是解了这一块心病,而是那些沿途中所看到的百姓们的笑脸和敬意。 阿谀奉承的话他听了太多,然而那毫不作伪的疏朗笑意、满眼的感激、甚至是投望过来的一眼,都让他感到新奇且激动。 这样的神情他并非第一次亲眼所见,也并非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然而他早已经记不清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他,更有许多的人和他一样,在权利的诱惑下渐渐迷失了自己。 可是他有这个目空一切的权利和能力,因为他是这天下的帝王,旁人却不能。 “呵呵,有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轩帝口中低笑了两声,旋即便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也并未唤人进来侍奉。 重重的帐幔从他眼前被拨开,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登基加冕的那一日。 这重重的帐幔便仿佛如冠冕上的垂绦一把,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旁人看过来的目光,他唯记得登记那一日他的脚下也犹如现在这般矫健沉稳亦有力。 径直走到了中殿站定后,轩帝才沉声吩咐了一句。 “进来伺候吧!” “是,陛下。” 殿外候着的王总管听到轩帝的吩咐,忙应了一声,旋即便拍了拍手,上前一步推开殿门,一干侍奉的宫婢们鱼贯而入。 直到这一刻,整个极清殿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第九百四十四章 该不该死 率着众多侍奉的宫婢进到中殿后,王总管脸上的笑意便越来越大,且那一双眼中早已经眯了起来,像是心情也十分愉悦一般。 王总管只身立在一侧,半垂着头笑眯眯地偷着打量了几眼轩帝,旋即便恭敬地一颔首对着轩帝施了一礼。 “老奴恭喜陛下得一夜好眠,恭祝陛下诸事顺遂。” 王总管说这些话在清晨好似刚刚苏醒得殿中实在是有些突兀,且这句句恭喜听上去更是极尽阿谀奉承,大总管高博得几个心腹听完王总管这话后,都极为隐晦地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眼中便也带了些许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陛下入夏以来便一直浅眠,又恰逢多事之际,陛下的脾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真是不知道这位王总管何出此言,且这溜须拍马的功夫也忒不到家。 诸位婢女虽然是在侍奉着轩帝洗漱,但眼中都难免带了些看好戏的意思。 然而让她们心中大呼意外的却是,这些日子脾气越发阴晴不定的轩帝,并未因此而心生恼怒,反而喝下半杯漱口的清茶后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诸事顺遂!这么多年来朕倒是没发现你也是个会说话的!” “老奴不过是言说心中所想罢了,当不得陛下您夸奖。” 王总管脸上的笑意不减,却也像是没听出轩帝的话中有什么不妥一般,只笑呵呵地回了一句,无论是脸上还是身形上,都一如方才那般恭谨。 轩帝略偏头看了王总管一眼,眼中的笑意不减,但垂下眼帘时,在他眼底却有一道狐疑闪过,但这一道狐疑也不过转瞬即逝。 这段时日王总管在他身前伺候,知道的自是比旁人多,且这老人用起来就是比那些年轻小子顺心,但太老了就不行了,像高博一样人越发的糊涂喽! 一边在心中感叹着高博的越老越不中用,一边轩帝对王总管便越发地满意起来。 心思细密,不过从他脸上的神色便能看出他心思为何,虽说有些令人生恼,但他此时心中那些无法言说的愉悦也确实需要人言说出来。 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已经彻底地,把那些埋藏在心的秘密抛弃掉了。 轩帝略有怅然地喟叹一声。 一旁侍立的王总管在听闻轩帝的这一声喟叹后,才又像是如梦初醒般略动了动。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姜大人已于御书房中等候陛下。老奴听闻姜大人并未用早膳,便自作主张遣人送了早膳过去。” 躬身颔首的王总管说完这些话后,便略后退一步,旋即缓缓跪在地上。 “今晨老奴观陛下难得一夜好眠,便未进殿唤醒陛下,若有不妥之处,烦请陛下降罪。” “呵呵,姜大人府上可不缺这几口膳食,倒是跑朕这打秋风来了!只是这秋风打的也太早了些!” 轩帝只字不提王总管请罪的事,只是笑呵呵地戏言了户部尚书姜恒两句,但这话到最后却已经带上了嘲讽的意味。 昨日亲眼目睹了城西那些受灾百姓们的王总管,脸上神色微顿,但并未接话,只默不作声地跪在那里也并未起身。 沉默了须臾后,轩帝口中不咸不淡地抛下这一句后便一甩衣摆阔步向着寝殿外走去。 “你说这些人把心思都打到朕的身上了,是不是该死?” 跪了一地的宫婢战战兢兢地各自捧着手中的物什,却无一人敢起身,就连那句“恭送陛下”都说的磕磕绊绊,像是心中十分惊惧一般。 而单独跪在一侧的王总管早就冷汗直流,且他眼见着轩帝一脚迈出了外殿的门槛,却像是忘记了、也像是不敢起身一般,直挺挺地跪在那。 额头上的冷汗沁到了眼中,一股辛辣感飞快袭来,王总管眯了眯眼,却是也不敢抬袖子擦一擦额头上齐流的冷汗热汗。 王总管心中不住地画魂儿,方才陛下口中所言既像是言说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却又像是在暗指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若是当真不心虚也就罢了,可……他这心中何止是打起了鼓,简直已经是如落了晴天霹雳般。 莫非昨夜偷偷熏染的安神香被陛下发现了? 一头冷汗的王总管心中不住地猜测,却也一时间拿不准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马脚,只觉这差事十分艰辛,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 且这会儿他想起也起不来,这一双腿像是不好使了一样,连动一下都十分的艰难。 脚下稳健有力的步伐已经迈出了外殿的轩帝,正负手伫立在殿前,清晨的微风夹杂着股股袭人的花香,竟让他觉得分外的疏朗。 “今日难得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这往后怕是会诸事顺遂了吧?”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轩帝低喃这一句后,便冷声轻斥一句。 “还不跟上!难道你也年岁大了腿脚不好吗?” 殿内的王总管听到这一声叱责,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后又闪过一丝苦笑,口中忙应了一声,便把手中的拂尘撑在地上趔趄着站了起来。 这一回王总管学乖了不少,跟在轩帝身后也不敢多言半句了,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心中也在思量着是时候给那边提个醒儿了。 而这时,已经候在御书房外偏殿中的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却是有些食不下咽。 他虽未像昨日在自家府中一般在屋中来回打转,这会坐在椅子中却也是坐立难安,且他的目光不住地瞟向殿内的沙漏。 已经足足半个时辰,他却并未见到陛下,且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他拿不准这是不是陛下有意要发难他。 但他今日进宫后却又有了一个不经意的发现,似是这宫里少了几张熟面孔,多了几张生面孔,比如那位传话的王总管…… 姜恒眉心死死地拧着,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他的手不经意地按了按左手臂,脸上的担忧和焦躁似是散去了些许。 昨夜他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一封奏折,但今日是否要呈给陛下他却还未想好。 就在轩帝像是散步一般向御书房走来时,宫门外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正在赶往皇宫大殿。 第九百四十五章 避而不见 今日进宫面见轩帝,是在段恒毅意料之中的,但却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昨日西山一行,在半山腰那一处衣冠冢前与轩帝不欢而散,甚至是口中说出那句话“死得其所”的话,虽是表明他心中所想,但现在想来昨日他实在是有些冲动的。 冲动、意气用事的情绪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也不该出现在“顾清临”的身上,因为“顾清临”并不是一个会意气用事的人。 而昨日那句似是带着愤怒和怨怼的话语,不只轩帝听进了耳中,更有那许多跟随在侧的人,也同样听在了耳中。 不管愿与不愿,这个腰他必须要折。 支悠悠的马车行驶在已经热闹起来的街道上,一如昨日所见的那般场景,且也是日复一日所见的热闹景象。 看着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段恒毅嘴角便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不管金陵的局势为何,总有一些人会一如既往地那般生活着,远离了勾心斗角,远离了阴谋诡计,安于一隅过着平凡且平淡的日子。 他们为的便是守护这千千万万个宁静的一隅。 且到尘埃落定以后,这金陵也好,任何的一地也罢,总有属于他和婉儿的一处可得安乐之所。 如此想来,脚下或眼前的那些泥泞,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一想到日后便能与心爱之人安得一隅长相思守,段恒毅眼中的笑意便满溢出来,那张脸上也沁满了笑意。 心情大好的段恒毅口中轻啧一声后,一连串悦耳动听且清脆的哨音便从他口中轻轻飘出,细细听去,竟比清晨时林间的鸟鸣更要清脆几分。 赶车的小厮罗宝莲听到这颇为悦耳的哨音后,不禁咧嘴一笑。 昨日少爷回来后便一直板着脸,他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再惹怒了少爷,如今见到少爷露了两分笑意,心情便也十分愉悦起来。 罗宝莲心里藏不住事,且又有些嘴碎爱叨叨,段恒毅一直板着张脸,给罗宝莲吓得一路上都没敢言语半句,不过这倒也是让段恒毅的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热闹的街道,行过一座座宅邸,远远地便见到那座巍峨且森严的皇宫大殿。 此时的御书房偏殿中姜恒心不在焉地用了些许早膳,便从椅子上站起身,面上一片恭谨地立在了殿门旁。 那本揣在他袖笼中的奏折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般,让他感到十分的棘手,且越发觉得这本奏折原就不该写,也更不该带到宫里来。 原本他还存了两分侥幸的心理,想着万一要是陛下面带不虞他便率先把奏折呈给陛下,也免了陛下发怒怪罪于他。 可现在他想来,若是当真如此做,那么便是在意指有错的人并非是他这个户部尚书,而是陛下。 呈与不呈都不是解决眼下这件事的上上之选,且身为户部尚书他本就有不可懈怠之责,这件事的处置上他原本就想佐了的。 姜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又带了几分愁容。 御书房外,已经走过来的轩帝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殿外微微仰首看了一眼殿上悬挂的匾额,又偏头看了一眼姜恒所在的偏殿,口中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 王总管正带着一众内侍和侍卫走在轩帝身后,原本轩帝突然驻足便让他眼中带上了些许的不解,但当他听闻这一声轻嗤后,眼中便飞快地闪过一道笑意。 也许陛下并不愿见到户部尚书姜大人,毕竟姜大人可是和二殿下往来颇为密切,而如今二殿下又…… 这下面的人最会看眼色,一个无心的举动,也许在旁人眼里便是一种风向的变动,眼下这局势不明,若是因此而让人看出陛下有意抬举二殿下……那金陵这局势怕是越发混乱了…… 王总管心中转了几转,也不言语半句,只身形又略压低了两分,躬身垂首立在那等着轩帝的吩咐。 立在殿外须臾后,双眼微眯神色不明的轩帝才脚尖微转,一言不发地调转了方向。 王总管脚步微怔,“陛下不见姜大人了吗?” 轩帝面上现出些许的冷色,眼中带着阴厉睨了一眼姜恒所在的偏殿。 “倘若凡事都要朕一一过问,朕又要这些臣子有何用?身为朝臣不谋政事,却偏去网络人心,当真该诛!” 说罢,轩帝也不理会,迈着大步似是气冲冲一般朝着来路又折了回去。 这个“诛”字听的王总管缩了缩脖子,好似轩帝口中该诛之人是他一般,然而他眼中却带着一两分不太明显的笑意,紧着便跟上了轩帝的步伐,也并未派人前去知会一直等候的姜恒。 陛下并未具体言说该诛之人是何人,但方才所谈及之人唯有户部尚书姜恒一人,那么陛下是想要敲打他们这些侍奉的人也好,还是暗指姜大人也罢,都与他无甚大关系。 他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收集到有用的消息便可。 殿外这些响动自是没有逃过偏殿内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姜恒,且轩帝口中那句似是咬牙切齿的话也自是被他听了去。 这会儿的姜恒已经是冷汗直流,面上带着一片死灰,更是不敢迈出这座偏殿一步。 他也知道了今日他定是无缘得见陛下的,至于外面那些同僚会如何想,他已经没了心思去思量,只一心想着如何能挽回圣心。 网络人心……只这一句话便可让他性命不保,好在他也听得出来陛下现在并没有要处置他的意思,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自己。 姜恒也知道,他自己落得今天这般被陛下对待,到底是留了几分颜面的,且他想要扭转眼下的境遇也尚有转机。 只是说到底,他还是被二殿下所牵连……若非没有二殿下在前,他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遭。 这回姜恒也不敢坐回到椅子中,虽然他不知道这殿外会不会有眼睛盯着他,但他可是半点差池都不敢出。 袖中那本写好的奏折在他眼中更像是一道催命符一般,恨不能没动过这个心思,悔不当初的姜恒连连叹息。 已经行进了宫门里的段恒毅尚且不知户部尚书姜恒被轩帝给晾在了一旁,只一门心思的在宽敞的宫道上疾步走着。 见轩帝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他却是想见一见这位户部尚书的。 折道而回的轩帝也并未回宫,而是沿着御花园的小径向着那一处水榭走了过去,如今莲池中开得正艳,倒是一处观赏纳凉的好去处。 第九百四十六章 会错了意 夏日的阳光再明媚万丈也总有照不到的地方,就像那些滋生在暗处的绿苔一般,就像那些藏在人心里的阴谋诡计一样…… 那处终日燃着明亮烛火的暗室中一如过去的那许多天一样,仍旧燃着一大片明亮的烛火,这也让那颗镶嵌在龙首上的夜明珠变得有些暗淡无光,但同时却也照亮了衮服和冠冕上的金丝和东珠越发的明亮且温润。 暗室中也早早地便置了消暑的冰缸,且宽大的桌案上也熏燃着提神醒脑的上好香料,如今虽是夏日里屋内又常年燃着诸多的烛火照明,屋内倒是也没有令人感到不适的气味,反倒是感到分外的凉爽。 只是这凉爽之意,对于地上跪着的几人来说,却是有些凉爽过头了的,且已经让他们几人感到有些阴冷,从外面归来时额头上的汗珠子这会儿也变得像是冷汗一般。 带着面具的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微微阖着,让人拿不准他现在在想些什么,更让人猜不准他是否发了怒。 然而从跪着那几个人的脸上却是能看出几分的,这几个人各个面上冷肃,且其中一人脸上还带着鲜红的巴掌印子,这会已经红肿了起来,可见下手之人手上的力道十足。 坐在龙椅上的人不说话也不睁眼看地上跪着的这些人,跪着的这些人有了先前的教训就更是不敢开口,就连常在这个时候出来打圆场的闫卿之都躲在角落里佯装看书,不敢言语半句。 手中的书页许久都未曾翻动过,而闫卿之一双眼睛却像是长在了手中的书籍上一样,丝毫不敢偏头去看那人的脸色。 又僵持了一会儿,闫卿之本就苍白没血色的脸上似是都带了些汗珠子,他像是有些痛苦地蹙了蹙眉,旋即抬眼看了一下龙椅上端坐的人。 这一眼虽没看出龙椅上的人有什么举动,倒是看见了地上跪着的一个人对他使眼色。 闫卿之的眉拧地更紧了些,且手中那本攥了许久的书也缓缓地放回到了书架上。 “主子,这里本就阴冷几分,现下还不到最热的时候,这冰缸不若便先撤了吧?” 跪在地上朝着闫卿之使眼色的人乍一见他开口,眼中便带了几分期许之色,然而当他听到闫卿之口中这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以后,脸上已经是一片死灰。 闫卿之仿佛没看到那人变得愈发难看的脸色一般,只是一手捂在肚子上,像是十分疼痛难忍一般,且眼见着脸上的汗珠子也更密了些。 这会儿的闫卿之心中也打起了鼓,最近这段时间里可以说得上是事事不顺,且他也从未见过主子这般一语不发的阴沉模样。 从前下面这些人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哪里让主人不满意,多半会惩罚一顿,或是直接让下面的人出手解决了事。 如今这般一语不发,的确是前所唯有,所以他并未敢贸然开口替这些人求情,毕竟他拿不准主人心中在想什么。 且就算他有心帮那些人,也得要能保住自己性命无虞的前提下才可,他与那些人的交情并没有到值得他冒险的地步。 龙椅上的人并未动,只是像先前那般坐在那里,且说话时也并未睁眼,只有闷在面具下的口中发出了带着些瓮声瓮气的话。 “呵呵,倒是我疏忽了,卿之一向体弱,这冰缸的确是置的早了些。” 几句话听上去与从前并无异,更听不出说话之人的喜怒,然而闫卿之仅仅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后,便对着先前那人使了个眼色。 地上的几人看了闫卿之一眼后,又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人,然而带着畏惧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后,却并不敢起身离开。 “多谢主人记挂,说到底是卿之拖累了您,卿之不能贪凉,倒也得让主人跟着沾些热气了。” 见那几人毫不动作,闫卿之也不由地冷了脸,也不去看那几人,只是手抵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再说话时声音中便带了些歉然。 “无碍,这里本就比旁处凉爽些,况且能消暑与否,与这冰缸并无太大干系。” 龙椅上的人说罢冷笑了一声,这一回任谁都能听出他口中的不悦和他心中隐忍着的怒气。 闫卿之抿了抿嘴也并不说话,只略微挑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几人,微微挑起的眼尾便带了些许的轻蔑。 这些人不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差不多了!更甚至是心狠手辣有余,但却是能力不足,不过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罢了! 求了情却又未被领情,闫卿之心中的不悦便愈深,他在心中暗自腹诽,把那些人通通骂了个遍。 地上跪着的几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便默不吭声地各自行了礼,旋即飞快地起身抬着地中央摆放的硕大冰缸出了暗室。 听见那幅挂在墙上巨大的山水画缓缓闭合的声音,龙椅上的人也并未动作半分,只是搭在龙首上的手却按的更加用力了两分。 闫卿之几次欲开口,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毕竟这样的事也更加让他恼火,甚至他开始怀疑主人身边并不干净。 然而这样的疑虑也不过在他心中画了几个圈,却并不敢真的说出口,毕竟他跟在主人身边的时间最短,若说可疑,只怕方才那些人第一个就会把矛头对准他。 更有毫无根据之事他也不敢开口提,主人的疑心病并不比那位帝王轻,此话若是从他口中说出,便不啻于挑拨离间。 “卿之以为那老东西召见姜恒意欲为何?” 龙椅上的沉默了须臾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回主人话,卿之以为姜大人进宫怕也是为了那些泥腿子百姓吧,卿之得知昨夜姜大人已经连夜写好了奏折。” “呵呵?奏折?这个老狗倒是会讨巧卖乖,只不过他怕是会错了意!” 没了那些人在,闫卿之也没了先前那分拘谨,反而是踱步到了书架前的软榻前坐了上去,说话也比先前随意了几分。 “这是何解?卿之心中疑惑。” “何解?若是当真一心为民先斩后奏并无不可,可马后炮便没有多大用处了!” 这人说话时口中带着一股轻视的意味,说到最后更是接连冷笑了几声。 第九百四十七章 有意激怒 闫卿之心中不过几个转念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带着病态的脸上也现出几分讥讽来。 “呵呵,这姜大人自己上赶着找死那也怪不得旁人落井下石了!可怪就怪在不知那位是不是想要拿他开刀杀鸡儆猴了,毕竟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官员没受到敲打的人可是不多了。” 说这话的闫卿之半垂着眼眸,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如何,但话语中的轻蔑却是显而易见。 龙椅上的人听到闫卿之的话后,口中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随后便缓缓地睁眼睨了一眼像是没骨头一样倚靠在引枕上的闫卿之,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刹那间的杀气。 但再转眼间,那股冷冽慑人的杀气已经散了去,只剩下淡淡的温和,与先前那般大相径庭。 “姜恒与闵柏淳往来密切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咱们能知道的事那个老东西又如何会不知?更何况他也的确是该敲打敲打了,否则怕是要成了忘主之人!” 闫卿之脸色变了变,方才还带着一丝精光和算计的眼并不敢看向龙椅上的人,反而一手捂在嘴上低咳了几声。 这时,闫卿之抵在唇边的手已经用力到有些发白,突起的骨节上惨白一片,心中一片骇然的他不得不用装病一事来掩饰过去。 方才他这话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之于姜恒他一直以为都是二殿下的人,现在看来却是未必,且主子手中还有那些暗线,他并不清楚。 看来主人对于他的防备也并不是如他所言的那般坦荡,更何况一个简单的试探,便差点激怒了他。 这种认知让闫卿之心中有一种愤怒的感觉升起,甚至是一种屈辱的感觉。 他拿了身家性命来与他交换一处栖身之所,同时却也回馈了近乎等同的价值,说到底他们之间并不是主仆的关系,至少在他看来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 然而现在的他才清楚地认识到,当时他剖心剖肝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以致他现在没有了离开的可能。 除却这一件暗无天日的暗室,想必他一旦迈步到阳光下,迎接他的便是无数飞来的箭矢,毕竟他早该是已死之人。 他这般不啻于与虎谋皮,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没有能力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而他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闫卿之心中愤怒的火有如风助一般在飞速蔓延,不过顷刻间便近乎烧得他体无完肤,也近乎烧得他丧失了理智。 闫卿之未言语半句,龙椅上的人也并不急着说话,反而眼中带了些许笑意,双手抱臂仰靠在宽大得龙椅中好整以暇地看着软榻上得闫卿之。 看着看着,这人眼中的笑意便越来越大,甚至口中也发出了一阵略微低缓的笑声,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 也的确是非常有趣,一个人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竟然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又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的命还真是够硬啊! 这淡淡的笑声听在闫卿之耳中便是嘴刺耳的嘲讽,且从前那些种种不堪的过往也都在他眼前一一闪过,闫卿之双眼怒红却又强忍着不能发作,最后便都化成了一团积压在胸口的火气。 “咳咳咳……” 闫卿之口中发出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连那单薄的身躯都跟着震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一般。 一股有些熟悉的腥甜渐渐袭上闫卿之的喉头,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含着满嘴的血腥,闫卿之只淡漠地从袖笼中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上溢出来的一点血丝,旋即便轻笑了几声。 “忘主之人的确该杀,主人千万不要手软才是,否则那些背信忘主的奸佞早晚有一天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作威作福。” 这样说话的闫卿之字字句句都像是浸了血一般,声音沙哑地厉害,莫名地便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感觉,偏那一张惨白的脸上还带了笑。 闫卿之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坐着的人,眼中带着些许笑意,又带着些许的疑惑不解。 他不该是这样,自己方才这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怎么不见他上来掐死自己? 呵呵,就算这间暗室中没有侍卫,闫卿之也知道那人要是想让他死,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不,也许有区别的,毕竟他比蚂蚁大得多,但他知道一条人命对于那人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命对于那人来说怕是还不如这暗室中的一片地衣值钱。 三千多人的鲜血那人手上都已经沾过了,只怕是最冷酷的刽子手都比不上那人,偏得他还生了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殊不知那副温润无害的皮囊里,却是装的狼子野心! 在心中嘲笑过那人以后,闫卿之便不由地开始自嘲起来。 若非他生得这副还看得过去的皮囊,怕是也苟延残喘不到今日…… “卿之你越矩了,我希望你下不为例!” 良久后,闫卿之才听到龙椅上那人都中淡淡地警告一声。 “是,殿下。” 闫卿之不过瞬间便回过了神,心中庆幸之余又生出了些许的懊恼。 那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那么就是他还有利用价值吧? 不管闫卿之心中作何想,龙椅上端坐的人并没有打算处置闫卿之的意思,且那些因闫卿之口中忤逆的话而升起的怒气,也都发泄在了他手中的龙首上。 纯金打造的龙首上,已经被指尖刻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听到这一声“殿下”龙椅上的人眼神闪了闪,同时方才冷漠的一双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笑意。 “卿之以为顾清临还要用多久才会查到他想查的?” 已经泄了愤懑且不免有些后怕的闫卿之听到这话后,当下便收起了自己的那些心思,转而把心中所思放到了正事上。 “呵呵,顾清临不过是被牵着鼻子走,什么时候查到还不是主人您想如何便如何吗?他顾清临并非是三头六臂又没有手眼通天的权势,寸步难行下又岂会有所成效?” “卿之此言差矣!” “这两日已经有一批人南下了,去向不用说卿之也该猜得到,况且他也并非是寸步难行,至少眼下沈长林是站在顾清临身边的。” 龙椅上的人口中轻笑了一声,手指一下一下在放在他抓挠出来的印子上摩挲着。 好好的一张椅子便这么废了。 第九百四十八章 接天莲叶 龙椅上的人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手下已经有些丑陋的龙首,兀自叹息了一声。 但随后这人便又轻笑了一声。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毁了也不会感到惋惜。 闫卿之对于那人一会儿叹息一会儿笑却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样的阴晴不定是常态,且毕竟没有人能揣测出主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是方才主人的一番话让他有些沉思起来。 “想不到第一个反了聂大统领的却是这位极为忠心的致果校尉沈长林,如此看来聂大统领驭下的手段也不过尔尔。” 闫卿之语意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恶,好似与聂大统领聂海阁之间有着仇恨一般。 “呵,聂大统领倒是有心去保这位属下,可偏偏这人是个死脑筋又受了有心人的鼓动,自是不愿去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况且他们也不过是听命于人的下属,再闹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是死是活还不是聂大统领一句话的事么?” “不过这次倒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原本以为这羽林卫是一块难以下嘴的铁饼,却不想内里早已经腐朽不堪了啊!” 龙椅上的人说完这些话后,便痴痴地消了起来,眼中一扫方才的阴霾,且闪着精光,带着一股子算计。 闫卿之手中正拿起先前那本未看完的书,闻言后翻书页的手顿了一顿,继而才道:“如此说来,倒是要感谢那些多事之人了。” 说着这有些违心话的闫卿之面上带着喜色,然而心中却是极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若说羽林卫中没有安插人手,那实在是不像主人会做出来的事。他只不过是借此把这件事情搬到明面上来罢了。 “这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喜事一件了,毕竟近月来我们可是处处占着下风,反倒是让顾……那人机关算尽占了上乘。” 从主人口中听到他承认技不如人的话让闫卿之十分惊讶,且又极为震惊。 但上等不及闫卿之询问一二,龙椅上的人便又缓缓开口。 “卿之以为现在我们身边的人如何?” 乍一听到这话,心中没鬼的闫卿之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能跟在主人身边的人自是都为了效忠主人的人,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呵呵,但愿如此吧!” 龙椅上的人听到这一句含糊其辞的回答并未恼怒,反而略微停顿后便低笑出声。 御书房偏殿中的户部尚书姜恒正笔直地站在一处书案前,拧眉眯眼一副严肃非常的模样盯着他面前的书案,微微垂首的模样像是正是聆听教诲一般。 然而在他面前空无一物,除却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外,再无一人。 且整个偏殿中连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他这般模样倒像是有些疯魔了一般。 然而这是姜恒想到的,唯一的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间偏殿且又不失了帝心的做法。 站在那里的姜恒仿佛一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细看下便能看出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正在细微地颤抖着。 只是不知这颤抖中是胆战心惊居多,还是年岁大了这个把时辰便受不住了…… 汀兰水榭建在一处占地颇广的荷塘中,据悉是从前宫中一位贵人颇得先帝的宠爱,特命人将原来的荷塘扩大了两倍有余。 只是后来那位贵人香消命陨,先帝不愿睹物思人,这一处荷塘便也变得无人问津起来,直到轩帝登机后,这一处荷塘才慢慢地又被重视起来。 而这一处汀兰水榭原本之挂了一块上书“韵”的匾额,汀兰水榭也是在轩帝继位后才改的。 只是不知这“韵”字是那位香消玉殒的贵人名字,还是只不过是一个应景的字,但不管为何,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倒是如今这一处汀兰水榭又回到了从前的热闹,倒是不像从前那般寂寥。 开的正艳的莲花绽放出缕缕飘香的花瓣,青翠欲滴的莲叶蔓延到了远处天边,且在这一片碧绿中或粉或白的莲花像是在这片云朵上轻舞的仙子一般。 看着轩窗外的轩帝眼中有些出神,有些飘忽的目光似是落在了那一片接天连地的莲池上,又似是正在透过莲池慢慢回忆着什么。 轩帝的脸色算不得好,至少看上去带着几分阴沉,不像是赏景,且看轩帝的模样,那回忆中也大多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反倒是那一片冰冷的脸上,带了几分讥诮和轻蔑的意味。 手边便是一副残局,然指尖拈着一枚棋子的轩帝,却久久没有落子的意思。 桌上的茶壶中早已没了氤氲的热气,失了最佳的温度,饮到口中后便也没了最初的那份清香,反而会多了几分苦涩。 只是这苦涩过后,便会有些许的回甘在口中蔓延。 这品茶便如品人、品世事一般,谁又能料到呢? 缓缓收回目光的轩帝瞥了一眼手边的茶盏,毫不犹豫地执起来递到了嘴边,然而他只略微垂眸看了一眼茶盏中清亮的茶汤便又放了下去。 “当真是朕高估了你吗?” 随着轩帝的一声自言自语,拈在他指尖的那枚棋子缓缓落下。 汀兰水榭外侍立的王总管垂首默立,静静的水榭内外半点声响也无,是以当那道听上去有些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时,王总管便倏然睁开了一双似是有些困顿的眼。 王总管伸长了脖子越过那些呼呼幺幺的莲叶向来处看了一眼,眼中便带了些许的笑意,旋即他便转身朝着水榭走了过去。 “启禀陛下,小顾大人前来,是否要老奴打发了去?” 水榭内已经又拈起一枚棋子的轩帝闻言手中顿了顿,旋即便又扔回了棋笥中,而这时的轩帝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位身穿玄色衣衫的人。 “既然来了一会儿便宣进来吧,正好朕有事要吩咐。” 轩帝口中淡淡地吩咐一声,旋即便看了一眼来人。 来人在轩帝耳边耳语了几句后,便一闪身悄无声息地大开的窗间飞跃出去。 “是,陛下。” 王总管应了一声,便又走回到原地站定。 缓步走来的段恒毅听到几声莲叶抖动发出似是砰砰的声响时,眼神闪了闪,旋即脸上便带了些许的笑。 看来轩帝身边果然还有一股不明暗势力的存在,这把未雨绸缪做到极致的当属轩帝莫属! 第九百四十九章 和气可欺 眼见着段恒毅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走过来,王总管脸上堆起了笑,小步挪着向前走了两步。 “小顾大人今儿倒是好早,可是城南现在不那么繁忙了?” 段恒毅看了一眼一脸笑容的王总管,眼中便带了些许揶揄的笑,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带上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呵呵,王总管您老人家管的倒是挺宽,本官看你也很关心城南一案,若不然本官和陛下请示一下,调你到城南协助本官办案吧!” 王总管抬手摸了摸额头上沁出来的汗,带笑的脸上便挂上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小顾大人快莫要拿老奴打趣儿了,老奴何德何能敢与小顾大人您相提并论,更何况小顾大人您是青年才俊,老奴不过是……” 说话间不知不觉又向前走了两步的王总管,不断地抬手擦汗,一张老脸许是晒得久了,竟然越来越红,且他额头上的汗也尤如雨下一般。 “不过是半截儿身子进了黄土的人,小顾大人莫要折煞老奴了。” 话音儿一落,王总管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之前站立的地方,脸上带着点恭维的笑。 段恒毅轻拧的眉宇间开阔了些许,稍稍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站定后颇有些冷淡地看了一眼王总管。 “王总管说笑了。” 旋即,段恒毅也不再等王总管说话,便抬脚向着水榭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过王总管身边以后,段恒毅方才冷下来的脸上便带着些许的笑意,且那一双眼中的笑意更是挡也挡不住。 方才王总管借着说话的机会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姜大人在御书房偏殿中面壁思过呢!”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有些意外的,但同时心中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姜恒此人为官三十载,担任户部尚书十五载,但做起事来一直都是唯轩帝是从,说好听的是中规中矩,说得难听些,那便是不辨是非之人。 为了不开罪忤逆轩帝,姜恒从来就不是一个知晓规劝得臣子,更别提直言上谏,他把头上得乌纱帽看得比什么都重。 如今可见他这般唯轩帝是从,也并没有讨得轩帝的圣心,甚至是轩帝已经有了拿姜恒开刀的意思。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朝堂的局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沉寂了许久的轩帝已经准备开始动手,那么这一次便会是大刀阔斧,而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只是不知这一次,最后的受益人会是轩帝还是谁…… “启禀陛下,臣有事上奏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海涵。” 站定在水榭门外的段恒毅敛去了脸上那股带着些轻狂的笑,一本正经地行了礼。 水榭内的轩帝闻言后,略抬了抬眉,却并没有开口,只是重新从棋笥中拈起一枚棋子,旋即略一思索后便落到了棋盘上。 “呵呵,寒暄完了?朕还以为朕的臣子和朕的奴才有很多话要说。” 轩帝口中带着嘲讽的话落在了段恒毅的耳中,但同时也落在了不过三四丈之遥的王总管耳中。 段恒毅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抬起的脚步略微顿了一下,旋即便神色如常地继续抬步向前走去,同时脸上已经带了些许淡笑。 反倒是王总管听到这话脸色白了几分,眼中也不禁便带上了几丝担忧,王总管有些艰难地转了转头,但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旋即便双眼死死地盯着脚下的那块砖。 “陛下这可是错怪臣了!臣不过是看王总管长得一团和气,忍不住想要揶揄几句罢了。” 装模作样地门扉上轻叩几下,也不等轩帝言语,段恒毅便推门而入。 进到门里的段恒毅并未抬头看轩帝,反而恭敬地行了礼,未听到轩帝说话,便也不直起身来。 面上一片恭谨的段恒毅心中冷笑不断,现在的轩帝可以说是有些草木皆兵了,不过三言两语的寒暄,他便已经容不得。 这般做来,实在是难看得很。 也许那位长随轩帝身侧的大总管高博便是如此失了帝心的吧? 而他这般张扬轻狂,不过是想要像轩帝表明,他就是仗着王总管看上去和气可欺才会出言讽刺,这也是为了打消轩帝的疑心,更是在像轩帝表忠心…… 他要像轩帝再一次表明他的立场和忠心,昨日之事定然会在轩帝心中留下怀疑,他来此便是为了打消轩帝的疑虑。 坐在软榻上的轩帝抬眼看着不请自来的年轻臣子,眸光闪了闪,倏尔脸上便带了淡淡的笑意。 轩帝口中语气略有严厉,像是有些怒气冲冲般将手中剩余的两枚棋子摔进了棋笥中。 “装腔作势你倒是炼得炉火纯青,王总管一团和气也是朕身边之人,又岂能任你肆意揶揄讥讽!” “陛下,您这可就冤枉臣了,臣并非是看人下菜碟之人,王总管看着和气面善……又对城南一案有些上心……臣也是这几日被城南的案子急昏了头,这才有些口不择言。” 段恒毅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说话间脸上便带上了几分懊恼的神色,眉心也紧紧地拧了起来,似是十分愁闷一般。 “不管如何,城南一案既然你已承办,便总要交给朕、交给百姓们一个满意的答案才行。” 轩帝抬手点了点期盼,发出几声清脆的敲击声,“你记着,这里是朕的皇宫,容不得你放肆!” 这两句话轩帝说得颇有些阴沉,但话语中浓浓的警告意味却不容忽视。 “臣铭记在心,定不敢忘。” 段恒毅长长地揖了一礼。 轩帝眼中微冷的目光打量着段恒毅,不知不觉便想起了昨日在穹顶山时段恒毅所说的话,那股尚未消散的怀疑便又重新出现在他眼中。 这时候在汀兰水榭外的王总管已经惊出了一脑门汗,他生怕里面那位一个不小心便把自己暴露了出来,直到听见这句话后,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轩帝也不让段恒毅平身,只惬意地靠在引枕上不时地拈起一枚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回禀陛下,臣前来是听闻户部尚书姜大人被陛下召进宫中,臣想问问姜大人户部是否囊中羞涩,若不姜大人不嫌弃,那夜收到的赃银臣便如数交到户部。” 段恒毅把心中早就想了几遍的话流利地说出口,好似丝毫没有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妥一般,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轩帝捏着棋子的指尖有些泛白,横眉怒目地瞪着说话的段恒毅,他已经不想计较这位小顾卿家是如何得知姜恒进宫一事,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地火辣。 “不过区区几十万两,户部若是拿不出,那朕的家国岂不是要亡国了?” 第九百五十章 眼盲心瞎 不过说话间,轩帝的脸色已经变得如常,丝毫看不出方才出现在他脸上的羞愤神情,然而他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且轩帝压在棋盘上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手,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把面前这副残局毁掉重新再来一般,而他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愤恨。 下到地方小官大道朝中官员有人贪墨,他是心知肚明的,毕竟他是一国的帝王,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清楚,便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个位子上。 且贪墨些许在他看来也实属正常之事,水至清则无鱼,若是凡事都清明透亮,那么这整个大耀国便也不会有今天这般模样。 没有些许的蝇头小利,又哪有几人肯真心做事? 可他从未想过那些被贪墨的蝇头小利有一天会成为心腹大患,他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更忘了人的贪念会永无止境! 这些都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便是眼前之人! 区区几十万两,在他看来和他所统治的家国财富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这个不知好歹的臣子却偏偏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好似没有这几十万两银钱,户部更甚至是他这位帝王便拿不出赈灾款项一般! 是他无情地扯下这一块遮羞布,让他认识到他自以为富可敌国的江山,早已经被蚕食的所剩无几,也是他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江山、财富并不是积累在他一人手中! 就算他能长生不老,那么多流失的财富,他又要何时才能全都敛尽? 若说面前之人该死,那么那些不知足贪得无厌的小人便更加该死! 统统都该死!无论是惦记他江山之人,还是胆敢把手伸向他财宝之人,统统都该死! 这天下都是他的,那么无论这天下间的奇珍异宝还是美女,便都该是他轩帝的,而不是任何一个人! 轩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有越发恼怒的势头,整张脸阴沉似水,站在三步开外的段恒毅虽未抬头看轩帝,不知道轩帝想些什么,但此时却也制动轩帝发了怒。 只是他拿不准轩帝这怒气是因为他的几句话,还是因为户部上上下下的不作为。 “大耀国近年来无大战事,邻邦之国往来友好,又有附属小国年年岁贡。虽时下有水患四起,但往前数都是风调雨顺收获颇丰,正可谓陛下您领导有方国富民强,又何来亡国之说?” “不过害群之马确实不应轻易放过,否则不知政事的百姓定然以为陛下您……” 后面的话段恒毅便不打算再说下去了,火上浇油并不是明智之举,且眼下轩帝已经看到了这些一直存在的弊端,至于作为与否,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轩帝眼中怒火中烧,直直地落在眼前的棋盘上,好似要把棋盘烧出一个洞来一般,直到段恒毅这番欲言又止的话落以后,他才缓缓地把眼中视线落在段恒毅身上。 看着面前之人这副谦恭谨慎的模样,轩帝口中带着些许鄙夷地轻嗤一声。 小顾卿家看似恭谨,实则却是极为轻狂肆意,就连在他面前说话都毫无遮拦,肆无忌惮! 说好听了便是不畏皇权敢直言进谏,说的难听些,便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最可恼的便是眼下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打破这种素有且不成文的规矩,就算这规矩是他默许的……但他现在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顾清临会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刃,但这个人的野心太大,最后极有可能会噬主…… 那么便等到鸟兽尽良弓藏吧!也算全了他这一份“忠心”! “小顾卿家是在意指朕该法办了户部尚书姜大人吗?” 轩帝的语气并不重,就连半分火气都不能听出,仿佛不过与段恒毅在闲谈一般,然而段恒毅却从轩帝的话语中听出了惊心动魄的味道来。 不等轩帝再继续发问,段恒毅便率先开了口。 “陛下,臣并无此意。” “姜大人事务冗重并不能确切知晓百姓如何,下面的府衙不上报,姜大人又如何能得知?莫说姜大人,就连臣也是无意间才得知此事,更何况是日理万机的陛下您?” “也许一次欠收并不能让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但臣以为越是这时越是笼络民心的大好时机,让百姓们看看陛下虽龙体有恙,却仍记挂百姓的生死,想来百姓们会感念陛下您的天恩。” “是以臣也以为,这样一来更加能震慑朝臣之心,让那些中饱私囊之人稍微收敛些许,便大可让百姓们丰衣足食。” “有道是法不责众,一件事究根揭底便会牵连出更多的人来,介时朝中不免动荡不安人心惶惶,于臣下现在所查之事相悖,臣担心介时朝中无人可用。” 说完这些话后,段恒毅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轩帝,同时心中也忍不住捏了把汗。 他的这些话实在是有些不知死活,且他今日来此也并非是想要一心求死,知晓轩帝对姜恒的处置后,他心中是有些担忧轩帝一怒之下查抄了姜恒的。 姜恒虽然做得不好,但此时若是再换上一个人来不见得会比姜恒做得更好,且城南一案牵连甚广追查下去定然会引发混乱,若是轩帝此时便发难了姜恒,那么朝中定然动荡不安。 如若想要肃清朝局稳定朝纲,那么必定要循序渐进,而不是雷厉风行。 而他要做的也并不是意味地去做一个中坚之臣,更有甚时需要做一个是非不辨的佞臣,只需要去维护轩帝即可。 视天子的颜面为重,做一个眼盲心瞎之人,只有这样才能让轩帝彻底放下戒心。 轩帝深深地提了口气,却久久未吐出,就好像是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一般,而他落在段恒毅身上的目光,也渐渐地由审视、猜度、怀疑,慢慢变成了兴味,甚至是带上了一点不明的笑意。 虽然这些话听上去极为刺耳,但却句句是失言,且正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朝中有害群之马,他想过要肃清,但却不想已经有人动了手,那么他自然乐得坐享其成。 只是这次他并不像假借他人之手,臣子也好、百姓也罢,总归都是他的子民,是生是死,自然也由他一人说了算。 旁人,那便是越矩! 第九百五十一章 要出手了 心中所思转了几个几回,又想到多少年来难得的一次好眠,轩帝心中的怒火便撤了大半,只是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这个口出狂言毫无遮拦的小子。 手边便是已经早已经凉了的茶壶,轩帝抬手毫不犹豫地把茶壶挥到地上,飞溅的茶水和飞离出来的壶盖直接溅到了段恒毅的身上,且那壶盖更是直接砸在了段恒毅的脚上。 旋即,那壶盖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应声而碎。 这一下砸在脚上不痛不痒,段恒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更甚至是他心中是有些庆幸的。 他知道方才那些话他说到了轩帝的心里,至于轩帝为何还会发怒,那么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是以段恒毅只是面上佯装痛苦地呲牙咧嘴了一会儿,却也不再开口。 相比于段恒毅的淡定从容,守在汀兰水榭外的王总管,听见里面劈里啪啦的声响后,眼皮一阵阵的跳,仿佛那些令人心惊胆颤的响动都是冲着他来的一般。 虽然他惧怕陛下,可他更怕里面那位说话不知收敛,若是当真热闹了陛下,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这厢王总管站在艳阳下脑门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先前被段恒毅满口戏谑称他一团和气的脸上也满是担忧。 “顾卿啊!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便可让朕治你个以下犯下大不敬之罪?” 像是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那件茶壶上一样,再次开口的轩帝反倒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怒气冲冲,但声音里的阴冷却同样让人心惊。 半垂着头的段恒毅撇了撇嘴角,这是轩帝第二次称呼他为“顾卿”前一次便是昨日在穹顶山时,每一次称谓的不同,都代表了他在轩帝心中地位的细微变化。 顾卿和小顾卿家可是大有不同,之所以会被称为小顾卿家是为了区分和顾言的区别,以免混淆;然顾卿却和顾言的称谓顾倾家不相上下。 这个不相上下便是指在朝局中所占据的地位而言,而非是年龄和阅历。 段恒毅心中轻哼了一声,轩帝到如今还想拿捏着他,想让他心中所有顾忌。可他并非是姜恒、顾言之辈,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喝退之人? 轩帝这般摔茶壶放狠话的行径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色厉内荏,投鼠忌器倒是不至于,他知道就算没有他这个“顾清临”还会有旁人占据这个位置。 他的出现只不过是时机恰好罢了! 心中所思却并未表现在脸上,且这会儿的段恒毅也没了从前时常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反而整个人都有些木讷,像是后知后觉被吓坏了一般。 “臣惶恐!” 口中低语一句后,直起身来来的段恒毅便木着脸又长身揖礼。 轩帝看着面前这个口中直言惶恐的年轻臣子,脸上的神色明明灭灭变幻了须臾,像是在忖度段恒毅话中的真假一般。 只这一句后,段恒毅便不再言语半句,也并未直起身来,大有轩帝不开口便一直揖礼到底的架势。 汀兰水榭外的王总管听着听着便又听不见半点动静,一颗心又跟着提了起来,王总管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水榭的方向靠了靠,且脚下也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几步。 轩帝不开口,段恒毅也不言声,他不过是在等轩帝的一个态度。 这番话虽有些大逆不道,但也可称之为掏心掏肺,若是这个时候他还不能见到轩帝的半点态度,那么他倒是要重新考量了。 “惶恐?你也会惶恐吗?” 轩帝口中问出的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却甚为笃定。 他知道眼前这一幕不过是这个狂妄小子想让他放下戒心的小把戏,话都已经说了说来,他又岂会惶恐? 若是当真心中惶恐,他也就不会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听闻轩帝的话后,段恒毅稍有怔愣,旋即便一扯嘴角口中轻笑了一声。 “回禀陛下,臣会惶恐。臣只有一条命,还想留着享富贵,并不想早早地便入了阴曹地府。” “享富贵也要有命才行!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从你口中听闻这些越矩之言,若有下此,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轩帝冷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目光。 “臣,叩谢陛下隆恩。” 段恒毅也不含糊,听到轩帝的话后,当下便一撩衣摆,恭敬地一叩首。 轩帝并不领情,且有了段恒毅这一番似是“推心置腹”般的言谈后,轩帝已经在不需要去伪装成一副明君的模样。 是以,轩帝说话时更不需要去留半分的情面。 “起来吧,用不着这般虚情假意!” 对于轩帝口中的恶言相向,段恒毅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且也并未示弱,反而从善如流地缓缓起身,不变的是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城南一案正在调查中,想必用不上多久便会有结果,陛下静候佳音即可。” 撕下这一层假面后,轩帝说话更加地不客气起来,就连佯装和气都免了去。 “如此,朕便拭目以待了。但你切忌不要把朕的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臣铭记在心。” 段恒毅也懒得再和轩帝打太极,只应承下来。且对于轩帝并未当下便表态一事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更没有揪住这件事不放。 上位者最忌惮属下猜度、揣摩他们的心思,更遑论是轩帝呢? 且就轩帝的态度而言,他也大致猜出轩帝也正有此意,只不过被他率先言说出口罢了。 如此一来,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便是轩帝而非是他,向来发号施令的轩帝又如何能不恼怒呢? 段恒毅微微抿嘴一笑,总而言之,与轩帝的这一场博弈上,他是占了上风的。 不过讽刺几句,他还受得住。 “既已无事,臣便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城南一案错综复杂,臣不敢掉以轻心。” 说罢,段恒毅便对着轩帝草草地揖了一礼,旋即施施然地便转身抬步向外面走了过去。 在段恒毅一只手推上门扉时,始终坐在那里的轩帝在轻哼了一声。 “城南一案尽快了结免得夜长梦多,旁的事不急。” 段恒毅脚下微顿,旋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陛下宽心,臣牢记在心。” 推门而出的段恒毅脸上笑意散尽,只剩下些许的狠戾尚未散去。 荒唐了许久,轩帝终于要出手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苛待臣子 对于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被轩帝罚站在了御书房偏殿一事,还没到晌午时,便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且“顾清临”进宫与轩帝密谈一事的消息也同样不胫而走。 这样一来,孰高孰低、孰轻孰重当即便高下立见。但又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可更多的却是人人惶恐不安。 近日来受到牵连的朝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户部尚书姜恒,更有前两日的兵部尚书叶洵,如此一来,就算再愚钝的人也从中闻到了不懂寻常的味道。 然而许多大人们宁愿相信这是一桩桩发生在多事之秋时的巧合,也不愿相信是背后有人在有意地搅弄风云。 金陵的朝堂上如今这般局势并非三两日,且一直和和气气平静非常,他们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搅乱这一潭平静的池水…… 更甚至是他们不愿猜测这件事的背后是受到了轩帝的旨意……若是如此,那他们便是人人自危! 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被罚站御书房一事就像是一颗投进湖里的石子,虽然未曾溅起太大的涟漪,但和“顾清临”在这个当头与轩帝密探一事合并在一处,便变成了一块大石头,荡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各处大人们的府上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一改前几日因玥王殿下闵柏淳和兵部尚书叶洵一事的死气沉沉,平日里鲜少走动的各个朝臣们都面带郁色心神不宁。 更甚至是不少府上都大开正门,机灵的门房小厮得了当家老爷的令,等在大开的府门前恭候着不知何时便会上门的贵人。 一时间,这些大人们似是已经忘了要去避嫌一说,更忘了他们身边又会有多少的耳目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只想着,这个时候若是坐着不动,那么也许下一个丢了脸面、甚至是丢了性命的便会是他们。 更让他们心中惶惶不安的便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什么时候会结束却并不知晓…… 朝中安稳数十年,并无大的动荡发生,这让朝中的许多人都已经渐渐忘记了当年的轩帝也是一位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之人。 安稳舒适的日子过得太久了,险些让他们以为那只卧龙早已经没了精力去腾云驾雾……这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却让许多人心中猛然惊醒。 卧龙也好、卧虎也罢,总归是腾云驾雾虎啸山林的霸主,捋了胡须触了龙鳞,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一家招幌已经陈旧褪色的小酒馆中,几位胡须都垂到了胸口上的中年男子正凑在一间雅间里,他们各个面如菜色,一脸的忧心忡忡。 小酒馆中并不见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柜台中亦不见掌柜的,偌大的酒馆中便只有雅间里的几位客人,然几人中间又无人开口说话。 整个酒馆中透着一股死寂般的沉静,只有浓郁的酒香气在弥漫着,透着些香甜的酒香气被吸入五脏六腑后,几人却都感到了一股苦寒之气。 几人默默地对着桌上的酒壶相顾无言,良久后,一胡须黑白参半的老者才喟然长叹一声。 “这金陵要起风了啊!我以为这辈子都会平静到老……孰不知临了临了,反倒是不能善始善终了!” 老者的一声长叹同时也说出了另外几人的心中所想,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一丝惊慌的神色来,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了说话的老者。 老者也不抬头,只是缓缓地执起酒壶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端到鼻息前轻嗅了一口后,却苦笑出声。 “这猴儿酿是喝一杯少一杯了啊!”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旋即便眼角一缩,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话却是不再言半句。 老者的言行被几人看在眼中,他们心中惶恐惴惴的同时却又存了一丝侥幸,但他们同时也困惑这把火究竟会烧到何时,又究竟会烧到哪里…… 这时身在御书房偏殿中面对一把空空如也的椅子思过的姜恒尚不知这件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只是恭敬地对着那把椅子站立,双眼微微眯着,似是心中有所思,又似是心中空无一物。 静静的偏殿中半点生息也无,只有那处沙漏中缓缓流淌的细沙时时刻刻响着,每一声都像是洒落在了姜恒的心上。 而他也从一开始的不平静,甚至是感到前所唯有的屈辱,渐渐地趋于平静下来。 他虽老了,心却未老,且也并未患有眼疾,心更是不盲…… 站在这的两个时辰,姜恒近乎把他这为官的大半生都重新想了一遍,事已至此,有今日这番遭遇,他也并不觉得冤屈。 他这一生为官前十数载战战兢兢,后十数载唯唯诺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为国为民之事……所有的心思手段近乎都用在了讨好上峰、奉承陛下一事上。 能官拜户部尚书,说实话,他并不配,至少德行远远不够…… “呵呵” 姜恒口中溢出一声低低的自嘲。 两日前他曾在府中跳脚嘲笑身为同僚的兵部尚书叶洵,却不曾想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他自己了,他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何人,但他知道他心中是有些期待的。 他期待看着下一个深陷泥潭之人会是何人…… 站在那里的姜恒虽已年过半百,但养尊处优时日已久看上去也不过像不惑之龄的人,但这两个时辰一过,姜恒却像是老了许多一般,甚至他脸上现出的疲态像是龙钟老人一般。 这与他晨起进宫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渐渐地,看在姜恒眼中的事务都发生了变化,眼前的一切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蓦地,方才还伫立的身影便轰然倒地。 在姜恒倒地时,一道人影倏然间便从梁上的阴影中一跃而下,来人手探上姜恒的鼻端,旋即又探到姜恒的腕间。 须臾后,来人便又一闪身匆匆消失在偏殿中,而姜恒却依旧人事不知地倒在铺就着地衣的偏殿里无人理会。 汀兰水榭中轩帝依旧坐在那里,自己和自己对弈,且不时便眉心轻拧,似是有些困惑一般,且拈着棋子的手也久久未下落。 方才从御书房偏殿中匆匆离去的身影忽然从窗外跃进,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启禀陛下,姜大人晕过去了,属下查探过并无大碍。” 轩帝眉间一动却并未开口,只是那枚拈在指尖许久的棋子却是终于落了下去,棋盘上的胜局已定。 “遣御医前来为他诊病吧!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了,莫要让朕落得个苛待臣子的名声。” 轩帝面上带着讥讽凉薄一笑。 第九百五十三章 心思各异 相比于这些大人们慌乱如热锅上的蚂蚁而言,顾言却深觉心中十分熨帖,且颇有些沾沾自喜。 而此时的顾言正一脸笑意地坐在正厅中的太师椅里听着张信达的恭维。 张信达便是一直被顾清临戏称为“达哥”的人,要真是认真算下来的话,张信达的年龄比顾言还要虚长两岁。 但奈何此人做官不如顾言善钻营,且心思不甚通透,这官职不似旁人越做越高,反而因一次失误而接连降了两次官职。 可好歹还没被贬离金陵,也算是保全了最后的颜面。这也是张信达为何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各位势头正盛的皇子殿下靠拢的原因。 眼见着这一代帝王轩帝这里他张信达再复起已无可能,便把主意打到了年轻一代的皇子们身上。 从前张信达一直以为大皇子瑞王殿下是最有可能夺得帝心,成为太子之人的首选,孰不知瑞王殿下府上便接二连三的生了事。 眼见着瑞王殿下前途一片黯淡,张信达也如另外几位投奔瑞王殿下的同僚一般,做了鸟兽散,转而想要投到当时的瑾王爷闵柏衍麾下。 可奈何他巴巴地给前去封地抚慰百姓的瑾王殿下送了赈灾银两,以为能借此搭上这艘大船,孰不知瑾王爷不待见他,只是张了榜在瑜城。 而接下来瑾王爷被加封为瑾瑜王爷一事,更加让他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张信达一边心中庆幸之余,一边又琢磨着四处筹钱送往瑜城,想要帮助瑾瑜王爷度过眼下这道难关。 谁知,就在这时瑜城传回一道瑾瑜王爷病重不愈的消息,而接下来轩帝的处置方式就更值得耐人寻味了。 虽然这个中缘由张信达知道的并不多,但能在朝中立足许久,他便不是痴傻之人,多多少少还是看出来一点门道的。 更何况瑾瑜王爷瑜城一行仅仅只是一个开端,陛下便赐下了享亲往禄的荣耀,若是能平安归来,那便是要坐实亲王之名的。 得了亲王的爵位,便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若是他能如愿登上瑾瑜王爷这艘大船,那么日后的前程便不可限量,若是……家中女眷能有幸得了瑾瑜王爷殿下得青眼,那便是飞黄腾达。 但接连发生的玥王殿下意图构陷兵部尚书叶大人谋逆一事,又让张信达开始暗中观望,谁知,就在这时沉寂许久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又以迅雷之势复起。 瑞王殿下闵柏涵得复起,不仅仅是张信达一人开始摇摆不定,更有许多人也如同他一般,毕竟瑾瑜王爷病重未能回金陵诊治,便已经是失势的征兆。 玥王殿下闵柏淳又被削了爵位囚禁在府,那么瑞王殿下的复起,就不会简单的只是攮助瑾瑜王爷评判民乱。 恰好又在这时发生了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被罚站御书房一事,和顾言之子顾清临这位新晋的大理寺主簿与陛下密探一事。 若是单独一件事发生,也许并不会让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心中警惕和不安,可两件事偏偏发生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然而所遭受到的待遇却又是天壤之别。 这让朝中这些大人们便不得不打起十足的警惕来,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讯号。 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虽然现在在朝中是中立派,表面上对待诸位皇子王爷们并无二致,可消息灵敏点的都知道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是昔日的玥王殿下闵柏淳的人。 如今玥王殿下不过被削了爵位两三日,陛下便发难户部尚书姜恒,虽然表面上看是因为金陵周边百姓受灾无人问津一事,可细细推敲下,便可发现这其中的不平凡。 陛下不仅仅是在借机发怒,更是想要肃清朝堂之上结党营私之人,户部尚书姜恒也好、兵部尚书叶洵也罢,都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这个时候张信达便更加的坐立不安,且一下便想起了他的同僚和老友顾言来,且张信达也愈发地坚信顾言一直尚未明确表态,都是因为其子顾清临。 坐在椅子上的张信达手中端着茶盏,不禁便想起了去岁冬日里在瑞王府上顾清临的那一番言谈,虽仍旧可见毛头小子的莽撞和咄咄逼人,但却也能看出这个毛头小子的机智和过人手腕来。 否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会被瑞王殿下尊称为先生,就是他们这把老骨头在瑞王殿下面前的姿态从来都是放低的。 张信达放着精光的一双眼中神色闪了闪,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老狐狸的次子清临如今正在承办城南一案,且又借调了三百羽林卫精锐。 更有他听闻之所以昨日陛下会心血来潮出游,也都是由此子一手促成。 这其中可不仅仅是器重二字便可囊括一事,顾清临此子俨然已经成为了陛下的心腹。 既是陛下的心腹,又是瑞王府上的座上宾,岂止是前途不可限量?更是陛下属意哪位殿下为太子的一种暗示。 若是这个时候他再不能牢牢占据瑞王殿下这艘大船上的一角,那么等继承大统的人选既定后,只怕瑞王殿下这艘大船上已无他立足之地。 至于先前被他看好的瑾瑜王爷,如今看来,身边少了顾清临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思之人,总归是比瑞王殿下棋差一招的。 坐在顾言府上的张信达此刻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如愿登上瑾瑜王爷的大船,更对瑾瑜王爷张榜昭告瑜城百姓他善捐一事心存感激。 已经坐了许久,且云里雾里寒暄了好一会儿后,心中拿定主意的张信达才抿了一口杯中香茗,眼中带着些许艳羡喟叹一声。 “呵呵,顾老哥当真是个有福气之人啊!” 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上的顾言在听到张信达的话后,才缓缓收回眼中打量的目光,口中略有些敷衍地哈哈笑了两声。 “张老哥哪里话,这个小子就是个愣头青,还嫩得很,且又娇纵惯了,做事难免会有些不知轻重。” 口中虽然说着谦虚,甚至是有些责备的话,但顾言脸上的得意神色却做不得假。 与顾言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张信达又如何不知老狐狸顾言,不过是口是心非,更甚至是在婉拒他呢,当下便心中冷哼了一声。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且死性不改,自己吃肉,连汤都不愿舍弃! 第九百五十四章 肺腑实言 “顾老哥实在是太谦虚了,现如今贤侄在金陵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莫说他年岁小年轻气盛,就是金陵里这些个青年才俊,又有几人能与清临贤侄相提并论?” 一番奉承之后张信达便又故作苦恼地长叹一声。 “老哥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看看满金陵上下还哪有比清临贤侄更出色的小子?不怕老哥笑话,我家那几个要是有清临贤侄一半的能干,老头子我都要烧高香喽!” 一脸疲态的张信达低垂着眼眸,敛住了眼中的精光,却唯独面上显露出一片失意来。 正一门心思为旁人夸奖的顾言正在沾沾自喜着,但同时却也没放松警惕之心。 正可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信达虽与他相交已久,且向来说话也十分地随意,像今日这般云里雾里却是少有。 且眼下又是这么个多事之秋,对于张信达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访的目的,顾言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却不愿言说出口。 更有顾言正在为顾清临这两日的言行心有不满,且对于顾清临越发肆意的性子颇有微词,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听旁人来夸赞。 这一份赞赏不仅仅是对那个逆子,更是对他这个为父之人的褒奖。 若是没有他的慧眼识珠和谆谆教诲,清临又岂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但这些家长里短却又是不能对外人所道的,且张信达这一番软硬兼具的话,实在是让他无从反驳。 来人都不急,顾言便更不急,也乐得和张信达打太极。 “呵呵,张老哥所言不错,清临虽有些许的才华,但却实在是年轻气盛,我若是一味地纵着他,只怕日后这性子会更加地肆无忌惮。” “若是不打压些许,老弟我真怕清临一时狂傲误入歧途啊!” “这为人父,心中的思量便又多了许多,一面心中骄傲着,一面又不免担忧着,实在是心中疲累。” 顾言也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架子,虽然心中依旧警惕十足,面上却比先前和缓了不少,像是一位担忧小辈的长者般,满面的愁容,却又不难从他眉眼间看出些许得意的神色来。 张信达见到顾言如此惺惺作态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且脸上的笑容也有瞬间的僵硬,一张老脸上更是现出些许讪色来。 从前顾清临混不吝,是金陵有名的纨绔子弟,家中正派一些的子弟们没人愿意与之相交,生怕被人说成是臭味相投。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顾清临摇身一变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对那些昔日里看不起他的人虽说没有睚眦必报,却也是不加以理会的。 而他府上的那几个小子偏偏就在此类,更有甚他曾把主意打到过几个尚未出阁的女儿身上,虽是庶女,但若是能嫁与顾清临此子,只怕他的身份也自然是水涨船高。 可奈何顾清临与孔笙之女有婚约在身,虽说是口头之约,但也总归是婚约不是?更何况顾夫人与孔夫人又是表亲,若是他的女儿嫁过来,便是为妾。 一旦为妾,那么他日后在老狐狸顾言面前,这身份可就矮了半截,更有他听闻顾清临倾慕兵部尚书叶洵之女…… 这几人中已然是一笔糊涂账,他自是不愿把女儿嫁过来。若是当真要靠嫁女才能起家,还不如有先见之明嫁与那些新起的年轻人。 心中想了数种方法想要借顾家、抑或是顾清临这个跳板登上瑞王殿下闵柏涵这条大船的张信达,差点嘴上都急出了水泡,面上却还要佯装一片风轻云淡与之话家常。 这其中艰难重重,又岂是煎熬二字可言! 心中心思转了几转后,张信达抬眼看了一眼神色如常且颇有些惬意的顾言一眼,心中焦急如焚的同时又生出了些许艳羡来。 张信达狠狠地咬了咬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这个时候颜面哪有前程重要?更何况若是前程无望,便也没了颜面一说。 “顾老哥所言极是,为人父、为人臣,身兼所负之责便是责无旁贷。但能像顾老哥这般有福气之人可是少之又少喽!” “至少清临贤侄这般能干已经能帮顾老哥分担一下身上的担子,不像老弟我这把岁数还要为前程荣耀奔波劳碌。” 一扬一顿间,张信达便说出口心中积压了许久的话,且说出这话后他并没有想以为的那般轻松,反而心生忐忑。 老狐狸顾言一直并未表明立场,但并不能阻挡其子顾清临站在瑞王殿下麾下的决定,且他更不知顾顾言是否能当得起顾清临那个混不吝小子的家。 从前他便知道顾清临这个小子是生了反骨的,不仅和父兄作对取乐,对他这个顾府常客更是半点敬重都无。 比他父亲年龄都大,却一口一个“达哥”叫的欢实!想想那些张信达便忍不住心口鲠了一口老血,可眼下却又是有求于人…… 那时他也不知一次搬出长辈的姿态训斥过,若是那个小子记仇,只怕他想让此子替他在瑞王殿下面前说好话也是难上加难。 顾言看了一眼面带颓色的张信达,便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唏嘘的神色来。 在朝为官数十载,张信达此人虽然算不上至交好友,但他二人却是鲜少的投机之人,既然张信达已然表明来意,他也不好再拿腔。 “张老哥所言差矣,人活一世除却子嗣以外,无非便是想要名利傍身,生前身后名谁人不想?” 言毕后,顾言轻叹一声后,便又道:“初时入仕想要为国为民,虽说是为了有所回馈,可说到底啊!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罢了!这又有何难以启齿?” “莫说老哥,如今老弟我还不是一样?若非为了顾家的荣耀,又岂会放任那个混小子去趟这滩浑水!” 顾言这话便算是交了实底儿,但相对而言却也有所隐瞒,不过同时却也是表明了他的立场。 听罢顾言这一番肺腑实言,张信达心中颇有感触,且对顾言的感激也更深了一层。 张信达悬起的心也放下了一半,看来这件事还是有些希望的。 “如此一来,就有劳顾老哥多多费心了。” 张信达也不含糊,当下便站起身来对着上座的顾言郑重揖了一礼。 顾言并未动,只是一改方才的唏嘘神色,反而颇有些凝重地盯着张信达看着,“张老哥此事非同小可,你当真想好了吗?” “顾老哥这话是何意?难道老哥你……” 张信达心中大惊,一张老脸上满是大惊之色。 第九百五十五章 各安天命 说出了那样一句语焉不详却暗示十足的话后,对于张信达的追问和满面的惊愕,顾言却恍若不知一般,只顾自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孰不知,顾言叹这一口气,却像是压在张信达心口上的一块巨石。 然而这时的顾言却没有再继续与张信达交谈下去的意愿,且对于张信达的疑惑也并不打算作答,只坐在那里闭着眼睛,让人猜不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抑或是说出这话后的顾言,眼中又究竟会是怎样的神情…… 张信达不知道这一刻说出这些话的顾言心中究竟是作何想,但他心中的惶惶不安却仿佛要升到了顶点,且心中的惊慌一度让他有些窒息。 有些失魂落魄的张信达缓缓坐回到椅子中,虽然他明知现在的顾言已经有了谢客的意思,但他心中的猜度和惊慌却让他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这道门一出,他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与旧友同坐促膝长谈的机会,更不知道张家还能否有个好前程…… 押宝一事兹事体大,的确是需要好好思量…… 这个念头一在心中闪过,张信达整个人便仿佛遭了雷击一般,坐在椅子上的身体蓦地挣动了一下,力气且十分的大,带起了一声非常刺耳的声音。 对于自己的这个十分失礼的举动,张信达恍然未觉一般,只怔愣在椅子中,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上座闭着眼睛的顾言。 他与顾言是就相识,不只在朝为官身为同僚的情谊,就是私下往来也十分频繁,这一点他们心胸坦荡并未因忌惮陛下而遮遮掩掩。 是以他对于顾言府上的情况也是十分了解的,顾家长子从云,在青年才俊遍地的金陵中,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平庸之辈,甚至……甚至是有些不成器的。 那时他以为顾家日后便也不过如此了,长子平庸、次子离经叛道、幼子聪慧却太过年幼,并不一定能成大器…… 可谁知后来离经叛道的次子清临在大殿之上一鸣惊人,且获得了陛下的青眼,继之而来的便是器重,更甚至是已经成为了陛下的心腹。 这其中的转变之快,他一个外人都不得不咂舌称赞…… 张信达皱了皱眉,看向顾言的眼中便带上了些许审视。 从他第一次决定站到瑞王殿下的麾下时,顾言的态度便一直暧昧不清,直到后来瑞王殿下失势,而他便又想转投到瑾王殿下麾下。 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和顾言之间的关系便生出了嫌隙,且又都是在他们二人的有意疏远下。 那么今日顾言这一番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顾言赶走了一直一来被他分外器重的长子,却转而器重起一直被他不喜甚至是有些厌恶的次子来,这可以说是他发现了次子的聪慧和雷利手腕,却也可以说是顾言发现了次子远比长子更能给顾家带来更大的利益。 可若是顾言当真器重次子顾清临,为何又会说出方才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 他这样问,是不是便表明顾言并不是像顾清临那般看好瑞王殿下的? 那么他看重的又是何人? 他说这话的目的,究竟是在有意提醒他,还是只是为了让他心生疑惑,就此一脚把自己踢开…… 不过几个转念间,张信达心中便思量了良多,且看向顾言的目光便也越发地不善。 至少方才他那一番掏心掏肺的肺腑之言,让他自己看上去极为愚蠢! 惴惴不安、心惊胆颤都一一经历过的的张信达有些颓然的脸上挂上了些许的嘲讽。 数十年知交好友,也终于是败在了权势的诱惑之下…… 这个人,日后他便不能轻信了! 对于张信达心中的思量,顾言虽未睁眼,但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此时并没有心思去理会张信达究竟会如何想。 而是他心中正在暗自恼悔。 问出那句话,他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但多年的老友投奔无门找到府上来他又不能不帮,只是陛下那边……实在是两难呐! 他乐得清临又才能,却又开始游离于陛下的信任之外,以致于他现在不仅拿不准陛下的心思,就连与顾清临之间的父子关系也有些僵硬。 顾言有顾言的思量,张信达有张信达的思量,这一对多年老友之间已经在悄然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 干巴巴地坐了须臾后,张信达才恍然惊醒,且方觉自己刚才实在是失态。 一时间,懊恼、愤恨、惊惧的神色纷纷出现在张信达的眼中。 张信达缓缓从椅子上起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顾言,心中的恼怒渐生。 “今日叨扰顾兄,实在是某唐突了。改日再向老哥赔罪,届时一杯薄酒还望老哥不要嫌弃。” 张信达姿态放得极低,且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的低哑,像是心事重重以外又带着些许示意一般。 这时的张信达言谈间早没了先前那般的热络,甚至是有些疏离 听到这话的顾言倏然间便睁开了双眼,看过去时只看到张信达微微颔首揖礼的模样,顾言目光犀利的眼中难掩一股淡淡的失望之色。 “看来老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等清临归家后,我会告知清临的。” 语气平淡地说完这句话后,顾言轻叹了一声后,便又苦笑一声。 “老哥如此言说可不是在寒颤吗?谁人不知张老哥素来喜美酒,若你府上的藏酒都是薄酒的话,只怕唯有陛下那里的酒能与你府上的媲美了!” 打趣了几句的顾言脸上笑容有些许的僵硬,且目光也仅仅只落在了张信达身上一瞬,在张信达看过来时便又错开目光。 “如此甚好,有劳顾兄了。” 心事重重的张信达并未接顾言的话茬,反而又郑重地揖了一礼。 看着张信达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坐在主位上未动的顾言神色凝重,且他眼中也现出些恍惚的神色来,但又不掩脸上的担忧之情。 只是他脸上的担忧,仿佛与离去的张信达无关。 “各安天命吧!”对着张信达有些佝偻的背影,顾言长叹一声。 第九百五十六章 代人受过 这时的段恒毅并不知道身在顾府的顾言为他揽下了一桩事,且就算他知道了,怕是也只会不屑地冷笑一声。 不过墙头草随风倒罢了! 离开皇宫大殿的段恒毅脚步轻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甚至口中吹着略显欢快的哨音,丝毫没有半分的担忧。 当一脚迈出巍峨的宫门时,段恒毅口中的哨音才停了下来,然而他却并未急着抬步走出去,而是半回首凝望了一眼远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琉璃瓦顶。 这里是权势和地位的象征,困住的不仅仅是轩帝一人,更有那许许多多类似顾言、类似姜恒之辈的人,更甚至是像他这般别有目的之人…… 如姜恒之辈,有今日一遭诚然可恨,但却又十分的可悲,他们早已经被权势富贵迷住了眼,如今大难临头,却不知他们心中是否悔过! “小顾大人慢走。” 始终远远地缀在段恒毅身后的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说罢便将手中捧了一路的木托盘恭敬地递到了段恒毅身前。 口中有些轻佻地吹了一声哨音,段恒毅便把目光落在了内侍手中捧着的托盘上。 一个方方正正的金丝楠木匣子正稳稳地托在托盘中,但他却见那内侍的双手正有些微地发抖。 段恒毅只手拿过目木匣子在手中摆弄,垂眸端详着木匣子上雕刻的花纹式样,却是不发一语。 匣子封的严实,也扣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铜锁,奇特的是锁芯上面明晃晃地插着一柄钥匙,旁的便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然而段恒毅却并没有发开的想法,至少他并不期待这匣子中装了什么,且这送东西的内侍也并不是从他离开水榭时便一直跟随的,而是他走到御花园外面时才开始远远地缀在身后的。 进宫期间他与轩帝一直在水榭中,期间并没有人入内,就连王总管都是一直候在外面的,那便没有中途吩咐人去安排的可能。 那么今日他会进宫便自始至终都在轩帝的意料之中,也许姜恒今日受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受到了他的牵连。 杀鸡儆猴、不怒而威,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更让人印象深刻了。 并且这一路来,跟随在他身后的内侍有无数次的机会开口唤住他,却偏偏选在了临门一脚时才把东西呈过来,那么轩帝的目的便不言而喻。 宫里发生的事情也许传的并不快,但发生在宫门口的事情却会顷刻间便传到了四面八方。 他不会以为底时在借此想逃捆牢他,那么便是另有目的。 “烦请替顾某转告陛下,定然不会负陛下所望。” 几息间,段恒毅便敛去了心中的所思,且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而站定身形对着远处巍峨的皇宫大殿揖了一礼。 说罢,段恒毅便转身迈着大步走出了宫门,地上的影子缩短又伸长,巴掌大的木匣子拿在手里,段恒毅却觉得有些烫手…… 汀兰水榭中的轩帝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这时的他并没有弈棋,而是一手撑在耳侧,望着窗外那片开的绚烂的荷花出神。 而摆在他面前的那副棋盘上,棋子的摆落已经又呈先前那般势均力敌的局势。 那道像是鬼魅一般的人影忽然而至,轩帝似是没看见一般只把眼中目光落在那片池塘中,但脸上却带着些快意,抑或是有些扭曲的笑容。 来人附在轩帝耳畔低语一阵,轩帝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脸色变幻了须臾后,才有些状似无奈地低笑一声。 “顾卿倒总是这般滴水不漏,可惜锋芒太盛啊!” 轩帝的这一声叹息并不小,一直守在水榭外的王总管却恰好能听清。 王总管脸上飞快地闪过一道讶色,旋即便神色如常地躬身垂首立在那里,双眼微微眯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相比于各处府上出现的人心惶惶不安,这几日在府上静养的叶洵就心平气和得多。 早已经听闻属下来报的叶洵脸上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异样神色,反而立在桌案前平心静气地写着字。 两日的修养叶洵那夜受的伤早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看他的面色却仍旧能看出几分端倪来,且此时的叶洵心中也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这一点从他下笔时便可看出几分,写出的字迹较平时多了几分凌厉之势,像是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一般咄咄逼人。 叶洵凝视了一会儿自己笔下的字迹,眼中便现出些许的颓色来,且同时脸上也紧绷起来。 观字便可观其人七八分,他如今写出的字迹不仅仅是多了几分凌厉之势,更是多了几分戾气,他的心终究是无法平静。 且今日所发生的事更是让他心有戚戚。 至少今日姜恒所遭遇之事,在他看来是属于无妄之灾的。 姜恒虽事故且圆滑,但今日所遇又何尝不是代人受过? 造成如今局面之人的始作俑者便是陛下本人,然而在面对百姓的无声质问时,出来顶罪的便是主管百姓民生的户部尚书。 这与那夜他所受到的遭遇,又何其相似?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然而却也要死得其所才可! 若是稀里糊涂地便做了旁人的替罪羊,成了活靶子,又何其冤屈! “咳咳咳” 心中一阵悲愤涌上心头,叶洵颓然地放下手中的毛笔,低咳了几声。 书房外正端着药碗走过来的叶婉茹听见这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后,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眉心微微拧起眼中满是担忧,但却并没有往前走一步。 待屋里的咳嗽声彻底平息下来后,叶婉茹便收起脸上的担忧神色,转而带上了些许淡淡的笑意。 “爹,女儿服侍您喝药来了,娘刚刚亲自煎好的。” 叶洵眼中一动,脸上的愁苦褪尽,眼中溢出些欣慰的神色来。 “你这个傻丫头,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在园子里纳凉,哪还用得着你亲自端过来。” 叶洵口中嗔怪了一声,却是紧着把方才写坏那副字团了起来。 第九百五十七章 姜恒此人 端着托盘缓缓走进书房的叶婉茹并没有见到叶洵手中的动作,且这会已经一心都放在了叶洵身上。 这两日外敷内服下叶洵的身体已经好了许久,且每日都请了大夫前来诊脉,生怕留下暗疾日后成了隐患。 叶婉茹把手中托盘放在桌案上后,便抬眼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叶洵脸上的神色,心中不免又开始担忧起来。 看来外面那些传言到底是被爹爹所知晓,否则明明已经见好的爹爹又怎会引发咳疾? 心中做此想的叶婉茹又不免把顾清临给埋怨了一回,若非他是个不安分的人总是生是非,这金陵的局势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 且那日的事情这两天叶婉茹和叶夫人佟安卉都是对此闭口不谈的,谋逆信笺一事明显是遭人暗算,可轩帝的态度也的确让人寒心。 尤其是像叶洵这样的老臣,受到的不仅仅是冤屈和皮肉伤,更是一种全盘的否认和侮辱。 为官数十载一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忧心操劳,却落得个这般下场,若非是心志坚定之人,只怕早就受不得这种侮辱撞死在殿前的盘龙柱上…… 可就算是叶洵这般心中坚忍之人,心中的不平和屈辱感又岂会全无?佯装无事的外表下,也不过是不想妻儿担忧罢了。 而叶婉茹和佟安卉也正是此意,但她们亦深知,心药还需心药医,然而轩帝事后的态度便已经表明,叶洵的这块心病终究无法剔除。 除非…… 叶婉茹垂了垂眼眸,敛下了眼中的担忧,“爹,端来这一路热气散的差不多了,这会服下药效刚刚好。” 叶洵看了一眼有些心事重重却又故作轻松的叶婉茹,眼中闪过一丝宠溺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自他口中吐出的那一声叹息很快便被药碗的碰撞声淹没。 手中接过空了的药碗,当那尚存的一丝苦气窜入鼻息后,叶婉茹心中便蓦地一动,一道一身戎装的身影便缓缓出现。 捏着碗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叶婉茹才压住心头泛起的那股酸涩感。 如今叶府也好,她也罢,虽不是孤立无援,但却也是周身危机四伏,这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心中的不安宁,更有时会倍感孤独。 “婉儿想什么这般出神?可是着了暑气?” 叶洵微微拧眉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看着药碗出神的叶婉茹,话落后便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回神的叶婉茹飞快地敛去眼中的那股酸涩,同时脸上也现出了些许羞赧的神色,口中呐呐一声。 “爹,女儿哪有那般娇弱,不过是……” 叶婉茹口中的话顿了顿,却没再继续说出口,且这会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慌乱无主起来。 今日发生的事虽然看似是陛下因受灾百姓一事惩治了户部尚书姜大人,可她总觉得这背后的目的并没有这么简单。 本她前来送药就是存了和爹爹探讨一番的心思,然而当她在书房外听闻那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后,便又改了主意。 然而这件事她若是不与爹爹说,便更是无人可说。若是不能想个透彻,便越发地心中没底。 叶婉茹的心中所想心中所忧,又如何能逃得过叶洵的双眼?不过短短几息间,叶洵便清楚了叶婉茹的来意。 婉儿这一年来虽然成长了许多,却到底是涉世未深,且亦对人心看得不清,这些朝中之事本就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婉儿又哪里会一时间便想的透彻? 种种迹象上都可看出婉儿的行事手段越发地沉稳,虽不至于遇事不乱,但却也较从前有了很大的长进,且颇有些魄力。 这一点他身为人父,是十分欣慰且颇有些自豪的。 想到这些的叶洵心中,又不免为叶婉茹的终身大事担忧起来。 婉儿到底是个姑娘家,虽有恒毅在前,又下了誓言今生不愿再嫁,可一生那么长他们夫妻二人又怎么忍心婉儿一人孤独终老? 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言说?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又怎敢说不能有入眼之人? 姑娘家不能入仕暂且不提,若是日后当真有了歆慕之人……心思手段都不缺乏的人又岂会轻易被夫家接纳? 高门贵府中娶妻便是为了在府中相夫教子,打理好内宅,又哪有几家愿意让府中女眷娶抛头露面? 看着出落得越发明媚亮丽的独女,叶洵心中不免为自己曾经所做下的决断有些迟疑起来。 当初把婉儿领上这条道路当真对吗? “婉儿可是在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叶洵飞快地拧了拧眉,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口。 事已至此,若是想要婉儿抽身,已然是不可能之事,且他以为婉儿虽是女儿家,但亦不输男子。更何况,了解到的局势越多,便也多了一分自保的可能。 那日陛下所为,他一直存在心中不敢忘,且更加地不敢掉以轻心。 他怕他这一辈子,怕是无法善终了…… 听闻这一声询问后,叶婉茹悄悄地松了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一口温润的茶水入腹,当下便口舌生津,似是心中的那股急躁也降下去不少。 “爹所言极是。婉儿有一事不明。” “婉儿有何事不明但说无妨。” 叶洵的声音中透着股坚定,让叶婉茹的心更加安定了不少,且频频看向书房外的目光也放心地收了回来。 那日的事情发生后,她便知道府上这些人里有奸细,她更知道府上如今已经不是能自由言说之地,她不知道哪里便会有耳目在四处探听。 这几日府上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想来爹爹怕是已经知道了是何人,但却不见动手处置,这奸细的来头便也不言而喻。 “爹,女儿看不懂陛下今日的所为。顾清临不过是一个新起后生,虽有才华和手腕都不缺乏,但陛下这般对待姜大人这等老臣,又不控制任意流言四起,目的究竟是什么?” “婉儿以为今日的姜大人与前两日为父的遭遇如何?” 叶洵不答反问了一声,同时也略有些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姜大人为人如何女儿不知,但为官碌碌且过于平庸,并没有过人之处。” 叶婉茹微微拧起眉,心中略有不解,但还是客观地给出了评价。 第九百五十八章 监守自盗 就在叶婉茹还想说什么时,叶洵突然开口打断了叶婉茹接下来尚未说出口的话。 “非也。婉儿若是做此想便大错特错。” 罕见地叶洵脸上带着一股冰冷且嘲讽的笑,像是对此十分不屑且又十分不满一般。 “婉儿都能看出户部尚书姜大人是个平庸之辈,那么心思诡谲的陛下又怎么会不知道姜恒脾性如何?更何况姜恒为官已有数十载之久。” 初见到叶洵这般面带讥讽的模样,叶婉茹稍稍有些怔神,但很快便收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想法,转而顺着叶洵的话深思起来。 大耀国从上至下,大小官员数千人,似是户部尚书姜恒之辈并不在少数,但能做到官拜户部尚书一职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毕竟户部尚书近乎总揽着整个大耀国的钱粮,若非他没有一点过人之处,怕是也就不会得轩帝如此器重。 只是这么多年来轩帝对待姜恒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又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姜恒呢? 她并不会就此轻信,如探听到的消息那般,姜恒仅仅是因为对受灾的百姓不闻不问一事,才受到了轩帝的责罚。 就算轩帝对姜恒的行径有所不满,大可疾言厉色地叱责一顿,大可不必这般钝刀子杀人…… 轩帝这般做,倒更像是做给旁人看的。 至于这旁人是何人,她不得而知,但想也知道,不外乎是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更甚至是前几日因遭人陷害而受到私刑的爹爹…… 想到那一日轩帝不问青红皂白便派羽林卫包围了叶府,更甚至是在殿上一片“其乐融融”时,命人对爹爹动用了私刑。 那样的殇痛又岂会是皮肉之伤? 藏在心中那股早就被压下去的愤恨又缓缓升起,叶婉茹紧紧地捏紧了自己的指尖,生怕她的这些心思在叶洵面前显露出来。 与父亲所遭受的那些相比,轩帝今日对待户部尚书姜恒的处罚,当真算不得什么。 “户部尚书姜大人虽然看似平庸且碌碌,但能身居户部尚书多年且一直深受陛下器重,这大约便是他平凡中难得的过人之处?” 细细地忖度了一番后,叶婉茹有些谨慎地开了口,且眼中带着些许期待地看着叶洵,既像是想要得到认同,又像是想要得到表扬一般。 叶婉茹的小动作和小心思全然被叶洵看在了眼里,叶洵脸上的阴郁神色褪尽,就连藏在他眼中因谈起姜恒一事升起的讥讽也都悄然散去,唯剩下满目的柔色和欣慰。 且叶洵也难得地有些动容起来,婉儿这一年来成长了不少,更是甚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小女儿态,如今再看,婉儿还是那个有些憨态的娇女。 同时叶洵心中不免有有些自责起来,这一年来他并未过多过问婉儿的事情,且相对来说,他对婉儿的要求也较从前更加严厉了许多。 心中有了愧疚之意,叶洵轻叹一声后,声音放缓了不少,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教导之意。 “婉儿所言不错,姜恒为官数十载,虽毫无建树,但对结交上峰一事上却做得颇得人心。” 叶洵这话说的还算好听,并没有说姜恒能官拜至此是因为巴结上峰,但如今的叶婉茹早已不是闺阁之中只知弹琴绣花的女子,心思转了转便听出了言外之意。 “看来姜大人倒也是心思通透之人,一旦攀上了陛下这个稳固的靠山,在惯来便捧高踩低的朝堂上,自有无数似他之辈蜂拥而上愿意去奉承他……” “如此一来,姜大人为官数十载敛得钱财只怕不再少数,如此贪赃枉法之辈还能在朝堂上横行,只怕背后不仅仅是陛下授意,而是其中大头都进了陛下的囊中吧?” 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后,叶婉茹心中不免忐忑起来,如此明目张胆地评判轩帝所作所为,她还是第一次。 而叶洵向来谨慎,这些言谈从不轻易出口,叶婉茹说出这些话后,不免有些担心叶洵对待此事的反应,但她更加担心的便是生怕因此为叶家招来灾祸。 且这些事情也仅仅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否则,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精算于人的轩帝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叶婉茹有些紧张地看着坐在上座的叶洵,手中的丝帕紧紧地绞在一起,目光一顺不顺地落在叶洵身上。 而叶洵在听到叶婉茹口中说出些话时,心口便一哽,且呼吸也跟着提了起来,直到听完叶婉茹的这些话后,才缓缓地吐出这口气。 虽然有些心惊于叶婉茹敏锐的洞察力和大胆猜测,但叶洵并没有生出半分的不满之心,只是稍稍惊讶过后便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容来。 他的女儿倒是越发地胆大心细了。 叶洵仅仅迟疑了须臾,便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 “诚如婉儿所言,爹也曾不只一次这般的猜测过。但这件事若想要调查起来却是无从下手的,这其中缘由想必不用爹多说婉儿便可知晓。” 对于叶洵稍有些慎重的口吻,叶婉茹怔了怔,旋即方才一直过于紧张而绞在手中的帕子便忽地松开。 看来猜测不假,且这件事爹爹心中已经早就有了计较,想到这,叶婉茹心中又没来由地有些感到羞愧起来。 这些事情爹爹心中早已知晓,却从未谈起,如今她才不过刚刚看到些许的凤毛麟角就沾沾自喜起来,不说与爹爹相比,只怕比顾清临一心九孔之人都比不得。 猛地,叶婉茹便升起一股懊恼来,心思和计谋她都比不过顾清临,有时却还是会为那人眼下的处境而担忧…… 想来这些种种,顾清临应对起来必然是极为得心应手的吧! 转了转眼眸,压下了心中那股沮丧,叶婉茹脸上现出一丝讥讽来。 爹爹说的事情她又如何会不知?户部尚书姜恒借职位之便中饱私囊,轩帝处置起来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与监守自盗有何异? 叶洵看出叶婉茹的心中所想,略有赞赏地颔一颔首,旋即便又开口发问。 “婉儿以为今日姜恒姜大人所遇与那日父亲所遇如何?” 叶婉茹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叶洵,眼中闪过一道疑惑,有些不解为何相同的问题爹爹会问了两遍,但她心知这番询问必然有爹爹的道理。 想到这,叶婉茹便凝眉细细地思索起来。 第九百五十九章 听命于人 见到自己的女儿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陷入沉思,并没有因一句话反复问了两次而心生质疑,叶洵便越发地满意起来。 他只怕他过于严厉而把婉儿逼得太紧,现在看来是他多心了,婉儿从来都是极好的。不骄不躁,越发地沉稳。 叶洵有意锻炼叶婉茹,便不再言语,反而放空了心思,一边品着手中香茗,一边看着院外繁花盛开彩蝶环绕的美景。 他虽不是文人雅客,且亦没有心思去附庸风雅,但这并不妨碍他去欣赏美景,更何况今年朝中大小事情不断,若非是前几日暴雨百姓们遭了灾,他已经混沌到险些忘了如今正是盛夏之时。 看着庭院当中错落有致的繁花,叶洵长长地喟叹一声,心中已经生出了愧疚之意。 这大半年来他一直忙着公务,却险些让自己身陷囹圄,以致于他一直忽略了妻女…… 叶洵始终记得,每年这个时节,佟安卉便最喜欢泛舟莲湖中,采上几朵盛开的荷,做些别致的做茶点心,等再过些日子,剪几支鲜嫩的莲蓬…… 如今妻女都跟着他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就连每年都陪着发妻所做之事,都已经忘诸脑后,对待独女更是少了些许关怀。 看今日姜恒所遇,回响前几日己身的惊心动魄,叶洵心中升起一股愤懑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无力感。 若是心中的责任少一些,只怕他便也不会如此,可若当真就此放下,他便又会愧疚。 想到如今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的局势,叶洵方才才柔软些许的心肠便又彻底地冷硬下来,若是他们这帮老家伙都生出这种想法,只怕大耀国才会当真不复存在。 没有了他们这些人的坚持,佞臣之辈只会更加地肆无忌惮,百姓们更加会艰难,那他们多年的坚持便也全都付诸东流。 他已经这般年纪,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事情,又怎会轻言悔矣! 如此一想,叶洵心中因轩帝一事而结下的郁结之气似乎都散了不少。 而这会儿的叶婉茹却仍旧纠结在叶洵所问的问题当中,丝毫没有主意到坐在上首的叶洵眼中目光不时地便会落在她身上。 叶婉茹的两道秀眉微微蹙起,眼中泛起了些许的困惑来。 爹爹是什么样的为人她十分清楚,且爹爹为官如何她心中也十分清明,与爹爹相交之人便都如同爹爹一般品格之人。 而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则不然,且姜大人与顾清临之父顾言又大有不同,虽然他们在她看来都是佞臣,但实则上顾言的手腕却比姜恒要雷厉许多。 叶婉茹想到这些,便不禁轻抿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 若是她如此回答爹爹的问题,只怕爹爹会是无奈一笑吧?毕竟这样的话若是当真说出口,更像是奉承之言…… 不过也正是因为此,她倒是想通了这个中缘由。 “姜大人有今日这般遭遇实在是自食其果。他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却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置之不理,虽说这其中有他人之过,但到底是他自己不作为。” “并且女儿以为,这其中最大过错之人,也并非是姜大人,而是……而是陛下。” 说到这时,叶婉茹顿了顿,且手中又不禁绞了绞手中的丝帕,然而这一次她却不是因为心生忐忑和不安,而是因为愤怒。 “说到底是陛下的不作为,甚至是有意放任,才会如此。可如今百姓受苦受难却无人理会一事被顾清临有意放到了陛下的面前,这便是折了陛下的颜面。” 叶婉茹面上露出一丝讥讽来,眼中眸光也倏然变冷,“陛下一向自诩爱民如子且极为注重在百姓们心中的声望,自是不愿见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是眼不见也就无甚烦忧了,可事情就发生在皇城根下,陛下又怎会置之不理!” “总归是要有个替罪羊的,那么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姜大人便是最好的人选。”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叶婉茹看向叶洵时,眼中方才泛起的冷光散尽,有些紧张地看着叶洵。 听到这些细致的分析,叶洵的神色越发地满意起来,就连眼中都带上了赞赏的笑意,但当他将目光落在叶婉茹身上时,那笑容却收敛了许多。 “婉儿能做此想,爹心中十分欣慰,只是我女有一点还需谨慎才可。” “即使心中再对某些人、某件事心存不满时,也不要表现得过于明显。你要谨记祸从口出之理,否则被有心人做了文章,便是大祸临头之时。” “不要以为在自家府上便可掉以轻心,先不说府上之人是否可以全信,若是这种语气成了习惯,那么无论在哪,便都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来。” “若是势均力敌之时,当然便勿需忌讳如此,只是我们所要面对的是陛下,便只能小心应对。” 谈及这些时,叶洵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且少有地多了几分严肃的神色。 婉儿谈及陛下时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他全然看在眼中,也深知婉儿为何如此,可这些都是不可为之之事。 陛下如今虽碌碌无为且贪图享乐,只一心玩弄权术,但却不可否认从前的政绩和为家国做出的贡献。 然而这些也并不足以抹杀掉他所犯的错。 被点出心中所想,且又被说教,叶婉茹脸上现出些羞愧的神色来,但却极为郑重地颔首应下。 “请爹放心,婉儿定当谨记在心。” “日后稍加注意即可,婉儿不要过于思量此事。” 生怕叶婉茹心思繁重,叶洵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这才就方才所谈及之事作答。 “方才婉儿所言不假,姜大人也好,为父也罢,都是听命行事之人。为父也就罢了,有人算无遗漏想要搬到为父,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并未伤筋动骨。” “然而姜大人则不然。请求朝中赈灾的折子不是没有人递,只是还未到达姜大人的手中便早被压了下去,而陛下坐视不理便更在情理之中。” “几位殿下暗中拉拢朝臣一事陛下尚未处理完毕,又岂会分神应付百姓?姜恒从来都是看陛下脸色行事,自是不会把这等烦心事上报。” “诚如婉儿所言,陛下出行亲眼见到受灾的百姓啼哭,自是折了他的颜面,那么这件事便需要一个替罪羊。” 叶洵猛地停了下来,须臾后便喟叹起来,“之余姜大人也好,为父也罢,玥王殿下如是,都不过是代人受过罢了!” 第九百六十章 大道长生 代人受过? 叶婉茹脑中一片嗡鸣,周遭的所有声音已经全都不可闻,只有这句话在耳畔不断地回响。 她的心下里已经是一片惶然。 代人受过,代何人受过? 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是为朝臣,听命于轩帝,那么他便是代轩帝受过。 可父亲呢?本就是无辜之人,被有心人暗中谋算,父亲又是代何人受过? 因此事而被褫夺了封号的二殿下闵柏淳,他虽并非完全无辜,可谁人都心知肚明,此事必然不是闵柏淳眼下能做出之事。 他又是代何人受过? ……也是轩帝陛下吗? 心中惊骇一片却又倍感悲愤和屈辱,叶婉茹甚至不敢顺着这个念头继续往下思索,若是当真如此,父亲又要如何? 若这件事当真是轩帝所为,那么他便必然是起了必杀之心,父亲和叶家,又要如何才能逃过一劫? 父亲的脾性如何他十分清楚,之所以现在会生出襄助瑾瑜王爷的心思,也不过是父亲不愿看到大耀国一片混乱。 倘若当真要联合卓阳国,那便是坐实了勾结外邦之名、通敌叛国之行,父亲……定然是不愿的。 否则父亲也不会甘愿咽下这些屈辱,佯装风平浪静。 舍一人之身,可解千百人抑或是上万人于危困之中,便是父亲等人一直在为之事;倘若舍弃千百人性命,只为求得一人安稳无虞……如此背信弃义之事,莫说父亲,就连她也是做不出的。 可眼下,只能坐以待毙吗? 他们的心中所求、心中所愿,又要等到何时才能一尝夙愿? “爹,女儿不懂……” 叶婉茹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惊慌和茫然无措,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叶洵落在叶婉茹脸上的目光一凝,旋即微微轻阖的眼中便敛去了一缕怜惜。 “生来便会有所求,有人为了心中所求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人心的欲望犹如万丈深渊,能浅尝辄止之人属实不多。” “人心的欲望永无止境,如此这般再看,一切便也都在情理之中。” 叶洵只微微拧眉,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如此,婉儿可懂?” 随着叶洵的话,叶婉茹再一次陷入深思之中。 人心的欲望……生来便有所求…… 她生来便于富贵之中,吃穿用度皆属上等,就连教授琴艺绣工字画的老师都非大家不用,这一切都源于她有一个官拜兵部尚书的父亲。 这便是父亲的所求,亦是她的所求。 没了这一切,她便是坠落泥淖的女娃子一个,不会接触到这些阴谋诡计,更不知琴艺大家指下的音律可以登峰造极…… 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源于父亲,而父亲之所以拥有这一切,又都是源于那位庸碌的帝王…… 曾经她想和两情相悦的心爱之人长相思守,这便是她的所求,然而当长相思守这一梦想被打破时,她便一心想要查明真相,这亦是她的心中所求。 然而当她所行之事处处受阻、之时,她便想着要推翻这样不作为的帝王,这便是她的所求,亦是她心中逐渐增长的欲望。 她虽然从未想过要只手遮天手握滔天的权势,可她一直在借势行心中之事,这同样是她的所求,也同样是她心中难以填满的欲望深渊。 她不知道,当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她还会是曾经的自己吗? 想要百姓安宁朝堂祥和,这是父亲的所求,想要家宅安宁,这是娘亲的所求……那么轩帝呢?他的所求又为何? 已经坐拥天下受万民朝拜敬仰,他的所求又是什么? 后宫之中佳丽数百人之多,又有宽厚仁和的皇后娘娘掌理六宫之事,膝下子女皆俱,且各个人中龙凤,他又有何求? 她还是不懂…… 若这一切都因轩帝一人而起,那么已经身为帝王的他,又在求得什么? 倘若坐拥天下都不能满足他的欲望野心,那么如今局势一片混乱,人人风声鹤唳的局势,又当真是他心中所求吗? 如此作为,他又能得到什么? 叶婉茹一双清明的眼中全然浸满困惑的目光,就连脸上也是一片神色恍惚。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叶洵面上一片冷肃,心中却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心狠,然而当下他确实是心中有些不安,且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自己的掌上明珠再次成长起来。 他怕若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被他放在手心里珍爱的女儿不能强大到有自保的可能,他深知婉儿心中所想。 不愿再嫁之人,若是想要在世间求得一片立足之地,那么便唯有她自己足够强大。 足够强大到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这一次他遭人暗算行走在大殿上时,他的女儿……恍若在猎人的利箭下惊慌失措的小鹿一般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瑾瑜殿下也好,耶律殿下也罢,都不是婉儿的良人,并不能护得婉儿一生无虞,且他们再强大对于身在金陵的婉儿来说也是鞭长莫及的。 唯有婉儿自己强大才可护住自身。 金陵已经风云渐变,不到天高云阔之时,这风浪便不会休止。 …… 轻轻地呼了口气,叶婉茹缓缓吐露自己心中迟疑许久的话。 “爹,陛下有何求?” “求大道长生,求与日月同辉万古长存!” 这一次叶洵毫不犹豫地便说出了这些看似极为荒谬的话。 说这些话时,叶洵咬牙切齿的模样似是带着满心的愤恨,却偏偏脸上和眼中都带着讥讽之意。 听得这一席话的叶婉茹脸上的恍惚和疑惑已经褪去,慢慢地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同样地脸上也带了嘲讽的神情。 “大道长生?” 说出这句话时,叶婉茹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可声音中带着些沙哑,似是凝噎一般。 “何其荒谬!简直是愚蠢之极!” 口中愤愤地低骂一声后,叶婉茹便抬手捂在了眼睛上。此时她已经笑出了泪花的脸上却是神色古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般。 “已经富有天下,悠悠何求?大约便只有长生不老可求而。” 叶洵悠远的目光看向了庭院中,树上的蝉嘶鸣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与天地万物相比,人的寿数委实不长,轩帝能生出这般的心思并不稀奇。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拿万人之血祭飘渺的长生之路! 第九百六十一章 心思歹毒 已是日暮时分,从清晨初起时便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缀满了或卷或舒的层叠云层,如今这些云层都堆积在那火红的太阳下。 虽然挡去了仍旧有些毒辣的太阳光,却把整片天幕下的金陵都裹上了一层赤金色的光芒,那些或卷或舒的云朵像是绽放在空中绚丽的花朵一般妖艳。 树梢头叶尖上都被镀上了一层赤金色,本是翠绿的树叶添上这一层金红色,便无端多了几分艳丽,就连宿在树下的雪虎身上都不可避免。 热了一整天,除却置了冰缸的屋里可以纳凉,便属荷塘边最为凉爽,且这会日暮西山夜风初起,带来阵阵裹挟着水气的花香,最为舒爽怡人。 石亭四周早已经装置上一圈浅碧色的纱帐阻隔了四处乱飞的蚊蝇,且亭下六角处又薰燃着艾草,俨然要与亭外的荷塘混为一色的亭中便是一处最好的消暑圣地。 只是坐在亭中的叶婉茹此时却没了品茶赏荷的心境,心中仍旧一遍遍地回想着叶洵说的那些话,且更让她有些感到烦忧的便是顾清临遣人送过来的那封信笺。 坐拥天下仍不知足,一心寻求虚无缥缈长生大道的轩帝已经让叶婉茹心中感到震惊和荒谬,然而一改前几日杳无音信,每日遣人送来一封信函的顾清临所为,便更加地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自那夜发现城南有异,再到顾清临冒夜进宫面见轩帝以后,叶婉茹便发觉顾清临在有意无意地遮掩,甚至是疏远。 这一点上叶婉茹能看得出来,顾清临不想让这件事把叶家也掺和进去,甚至是不愿叶家抢占了原本属于顾清临的功劳。 然而经过昨日的一早一晚两封信笺后,偏今日顾清临同样也遣了人来送一封无关紧要的信函。 之所以会说这信函是无关紧要之物,便是因为这信函中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语,丝毫没有吐露半分有关城南一案的进展,更没有谈及今日进宫与轩帝商议何事…… 这是一种掩饰,同样也是一种敷衍。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往叶府送信笺呢? 叶婉茹看着桌上那封在渐浓的夜色中变得不甚清晰的信笺,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如今盯着城南的眼睛不在少数,盯着顾清临的人更是不少,顾清临这般行径,怕是要有意地让众人转移主意力。 毕竟这一封封送进来的信函是实打实的,然而信笺中所写为何,却是无一人知晓,那么这其中令人可大做文章的缘由便也越多。 若是如此,那么顾清临的心思才当真是歹毒非常! “虹玉,把这两日顾公子送来的信笺收好,再告诉门房一声,明日若是还有城南的信笺送来,一并拒了。” 正靠坐在美人靠上绣着帕子的虹玉闻言便放下手中的挣子,眼中稍带着些许的疑惑,但当她见到叶婉茹有些不悦的面色时,还是飞快地应了一声。 “是,小姐。” 说着,虹玉便拿起那封信笺撩开纱帐转身走了出去。 “你再让怀瑾去前面看看,都这会儿了,雪莹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叶婉茹纤细的指尖在白瓷茶盏上轻点了点,两道秀眉微微拧了起来。 午后稍作休憩后,呼延雪莹便带着一众护卫和碧玺去了街上游逛,说是要去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叶婉茹劝阻了两句,便也作罢。 金陵和卓阳国的气候不同,眼下这般炎热对于她来说有些难挨,但对于呼延雪莹来说便算不得什么,且她大约也能猜出些呼延雪莹的心思。 明日便是与赵诗妍相约湖上泛舟的日期,湖上泛舟之时便不会只有她三人,金陵之中的闺阁小姐抑或是已经嫁做人妇的旧时之交总有几人的。 虽那日赵诗妍遣人送帖子来时,并非言明都邀了何人,但以她来看闻语兰和郑荷花定然是在列的。 原本这些当作见面礼的小玩意府上已经备好,且呼延雪莹来时箱子中也自是带了不少带有异国风情的饰品,然而呼延雪莹这几日也已经看出,大约那些人与叶婉茹都是相交平平的。 如此一来,那些人她自是看不上眼,也更不值得她费心地准备礼物,但该有的礼仪风度却还是要有的,这才一定要带着碧玺去街上游逛…… 想到呼延雪莹的小心思,叶婉茹不禁抿了抿唇露出一抹笑意,雪莹到底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的,且爱憎分明。 笑过之后,叶婉茹的眼中便又有些淡淡的烦恼模样,恍若方才那般恬淡的笑意只是错觉一般。 “唉!” 叶婉茹口中轻叹了一声,有些烦心地敲了敲石桌。 明日湖中泛舟自是极好,可这样的事情闻语兰和郑荷花等人自是不会缺席,想到闻语兰那一身明显的敌意,叶婉茹便感到头疼不已。 更何况公主府上闻语兰和温素心二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若是没有雪莹在,这一回湖中泛舟她十有八九是要寻个由头推脱了的。 只盼着明日湖中泛舟不要闹得鸡飞狗跳才好。 如此想着,叶婉茹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是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心思转念间便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顾清临,且她心中对于顾清临的所作所为便越发地感到愤怒不已。 前几日这人还曾言,近来怕是不会安宁,让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想不到短短几日,之前口口声声满口关怀之人便又把主意打到了叶家! 哼,功劳他占着,偏得还想要把祸水引到叶家身上来,他顾清临还当真是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这般两面三刀,又如何让人心中不恨? 且不管现如今顾清临打的什么主意,她都不想去关心,阻隔了送进府里的书信,便是给那些明里暗里的人一个态度。 无论是她也还,还是叶家也罢,都跟顾清临毫无瓜葛,若是想要寻仇,那么自是该找正主,这个替罪羊她不会当,也不会任其落在叶家! 想到今日顾清临进宫与轩帝密谈一事,叶婉茹眼中冷光一闪,但愿此事与轩帝毫无干系……否则叶家怕是难逃一劫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最迟明日 当夜幕彻底降临后,漫天的繁星便点缀了漆黑的夜空,一轮皎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洒下的淡淡月辉继白日的光芒万丈以后,再一次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已是华灯初上,且各处酒肆食肆中为最热闹之时,那些唯有夜晚才最为欢闹的红粉巷便更不用多言,姑娘们欢快的笑声伴着脂粉香气顺着夜风能送出数里以外。 各处商铺前燃着烛火的大红招幌照亮了寂静下来的街道,然而食肆酒肆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却仍旧能看出几分白日里的喧嚣热闹来。 各家府门前也早早便燃起了大红灯笼,府内更是照的灯火通明,处处都透着繁华和热闹,而那间始终燃着通明烛火的暗室,在暗夜中看上去竟也少了几分怪异。 暗室中的气氛远不如晨时那般透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狠戾,但仍旧让人感到十分的压抑,就连那安神香都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如今室外正值仲夏之时,白日里处处似是流火一般,且经过几日前的那一场暴雨后,这天气便似是越发地炎热。 早前这暗室中也置了消暑的冰缸,碍于常驻暗室的闫卿之身体虚弱,受不得这冰缸中散发出来的凉气,消暑的冰缸便被撤了去。 本该带些凉意的暗室中,这会竟也变得分外闷热起来。 脸色好转了些许的闫卿之正仰躺在软榻上,背靠着引枕,手中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让人稍感诧异的是闫卿之腿上竟然盖着一床薄被。 然而腿上盖着薄被的闫卿之却是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这与跪在殿中的几个穿着短打的黑衣人仿佛是两个极端一般。 地上这几人与晨时所前来的那几人并非是同一波人,但此时的情形却与晨时无异,让本就沉闷的暗室中让人倍感压抑。 坐在龙椅上的人依旧带着那副纯金打造的面具,让人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如何,此时这人正双手抱臂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 从这双眼里看不出喜怒,但无论是佯装看书却半天都没有翻动书页的闫卿之也好,还是跪在地上一脸肃穆的几名黑衣人也罢,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言语半句。 这不仅能看出他们对待龙椅上端坐之人的敬重,更能看出他们对待这人的畏惧,若说现在此人对待下属的威严,只怕比轩帝也不差多少。 这一回闫卿之即使心思并没有放在眼前的书页上,却也打定主意不再开口言说,像是早晨那般愚蠢的行径,只要一次就够了。 多了,便只会适得其反,他深知他如今能得到这份器重,不仅仅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更多的便是源于他不拉拢任何人,他只做一个谋臣。 即使心中如此想,但这种格外让人压抑的气氛,还是让闫卿之心中十分地恼怒。 只是这股恼怒他却从来都是隐忍不发的,他并没有这个权利,喜怒哀乐早就由不得他自己,他只求能活着。 活着看那些该死之人落于万丈深渊之中…… “一次、两次……次次都是查寻无果,一个大活人还能就此消失了吗?满金陵上下到处是我们的眼线,现在你们却告诉我找不着?” 男子说话的语气淡淡地,并听不出多少的怒气,但还是让包括闫卿之在内的几人蓦地打了个冷颤,若说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并不可怕,这种看似平淡背后却酝酿着极怒的心思才最为可怕。 躺在榻上的闫卿之闻言后,带着厌恶的双眼有些不自然地闪了闪,脸上却带起一股自嘲的笑。 他这半辈子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可仅有的那一次眼见他处置叛徒的下场,却直到现在都仍旧让她心有余悸,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 那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不说,那些伤口上蠕动的虫子慢慢地吸食着血肉,直到最后一滴血被吸干……那个叛徒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些并不是最难忘的,最难忘的是那人临死前脸上的一抹笑,似是解脱、又似是欣喜…… 他犹记得,那一日在场数百人全都是面色古怪,唯有主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股不以为意的态度却最是让人心生恐惧。 只不过这些属下最近办事确实是越发地不力了,不过一个被抓的范智杰,竟接连搜寻了两三日仍旧未搜到。 一位为首的黑衣男子脸上闪过一道惊慌,旋即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便开了口。 “回禀主人,此人实在太过狡猾,且武功高强,今日属下刚刚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便被发现了踪迹。若不是他们几个当时就在不远处,怕是……属下今日就要死在那里。” “死?你的确该死!明知道该死为何又要回来呢?” 这人口中轻笑了一声,眼中满是阴翳的目光狠狠地盯着说话的男子。 男子浑身瑟缩了一下,瞪大了一双满是惊慌的眼,急切地看着龙椅上的人。 正在这时,那副挂在墙上的巨幅山水画从中一分为二,四位劲装打扮的男子疾不走来,抓起地上的男子不由分说地便拖了出去。 这四人来去匆匆,不过发生在眨眼间,且从这些人进来,到说话的男子被带走,始终没有听到一声求饶声抑或是叫喊声。 仍旧跪在地上的几人额头上的冷汗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却无一人敢开口求情,且经此一遭,敢开口说话之人也无。 龙椅上的人眼中露出些许惬意的神色,且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闫卿之,转而又把目光落在了下首这几人身上,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神色。 “最迟明日,若是吾还不能见到范智杰的人头,你们便提头来见我。” “你们记住他顾清临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手眼通天的能力,范智杰必须尽快处死。范智双的容身之所也要加强防范,此人还有用,万不能让他现在就死了。” 男子接连说了几句话后,才率先走出这间暗室。 这也是男子第一次在属下离开之前离开暗室,每次男子都会和闫卿之商讨一番才会离去,然而继晨时以后,这一切便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地上的几人也相继离开,偌大的暗室中一如方才那般安静,而闫卿之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反而面色越发地难看。 第九百六十三章 情场失意 如今的城南范家庄,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不时便会出现的诡异景象,然而在这样处处都透着几分热闹的夏日金陵中,还是显得有些怪异。 范家庄这里早被范家兄弟称霸多年,并没有百姓们愿意前来,直到事发到现在被段恒毅带着羽林卫占领。 原本守着城南这处小渔村的渔民们被范家兄弟赶走,陆陆续续查到的十几户人家中只有五六户人家愿意在回到这里来,剩下的那些人家早就怕了城南这地界。 躺在躺椅上的段恒毅看着通向村外那条土路上缓缓移动的火光时,突然心中有些怅然。 没了临江捕鱼而生的百姓,赶走了为非作歹作恶多端的范家兄弟和一众爪牙,如今的范家庄少了几分诡异却又多了几分萧条来。 看着那些跳动的火把在林间缓缓移动,段恒毅眼前便蓦地现出了那夜和叶婉茹夜探范家庄时的场景,且他心中想到更多的却是那位汉子的话。 “这……这……我们当真能回去吗?官爷当真没骗我们?” “以后……不会再有人上来就喊打喊杀了吧?” …… 整整一个下午,这样的话他听了很多,这些话单拿出来并算不得什么,至少比战场上的所见要差的很远。 没有血肉模糊、没有断肢残躯、没有血肉横飞……却仍旧让他心中止不住地一阵阵发寒。 处在金陵的这块城南之地,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只是一处破败且贫穷的村落,然而他却在这里看到了血腥。 这血腥源于人心,极恶的人心,抑或是帝王心…… 也许这件事之所以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并不在轩帝的意料之中,但范家兄弟之所以会这般有恃无恐行凶作恶,到底是有轩帝的缘故在其中。 若非没有轩帝的暗中支持,城南这处村落还会是从前那般宁静的小渔村,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与生活在金陵里的旁人并无二致。 清晨撒网,扑了江鲜送到酒楼食肆中,获得的银钱去集市上买些零碎玩意儿,便可讨得婆娘和幼童的欢心…… 可如今这些都在轩帝的有意推动促成下被打破,生活在这里的渔民们变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四处讨生活。 那中年汉子带着期待、兴奋的脸,和满眼的怀疑不定,甚至是忐忑不安的模样始终在段恒毅眼前挥之不去。 且让他感到更多的却是无力的愤怒,甚至是无奈。 百姓们不相信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朝中的官员,更甚至是高坐庙堂之上的轩帝陛下。 观一隅便可大致知天下大势,也许这样想来有些极端抑或是太过钻牛角尖,可他心里清楚,若是再不做出改变,这种情况便不会只在城南这一隅出现。 瑜城的民乱虽是有人一手在幕后推动,可整个大耀国如若照这种局势发展下去,那么发生民乱的便不会是瑜城,且到那时便已经不再需要去有意推动。 倘若可以安稳度日,又有谁人愿意颠沛流离? 听着渐渐清晰的马蹄声响,仰躺在躺椅上的段恒毅抬手捏了捏眉心,缓解了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 在罗宝莲的搀扶下缓慢地走出营帐的顾清临,一抬眼便看见了这副模样的段恒毅。 因那日沈长林手下没留情,躺了整整一日的顾清临如今行动起来仍旧十分的艰难,且没走一步肚子里都像是有刀绞着一般。 自幼便娇生惯养的顾清临面色阴沉,且眼中带着不耐烦,但当他看到段恒毅这副似是失意的模样时,却忍不住挑了挑眉,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 小厮罗宝莲看见出现在顾清临脸上这抹有些熟悉的笑时,眼角抽了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起来。 “这人做戏还真是上瘾了……” 罗宝莲只敢在心中腹诽,且对于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整日在眼前晃已经见怪不怪,却还是觉得心中有几分忐忑。 这二人太过相似,说话的神情更是基本一致,这让罗宝莲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认错了主…… “呵呵,能看到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是难得啊!可是情场失意了?” 顾清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另一张躺椅上,许是因为身上不舒爽又泛起了疼,紧凝的眉头似是都透着几分痛苦,然而这些都没能阻挡他口中那些挖苦人的话。 “呵呵,寄人篱下便要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公子这般挖苦顾某,心中便能畅快了吗?” 段恒毅抬起了搭在眼睛上的手臂,瞥了一眼顾清临,眼中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嘴上却是同样的半分不留情。 且不过转瞬间,段恒毅落在罗宝莲身上的目光便带了几分讥诮。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罗宝莲这两日确实有意无意地在试探他的口风,且更会时不时地便在他眼前转来转去。 罗宝莲现在并不可信,至少眼下的罗宝莲跟他已经不是一条心。 这么说也不对,罗宝莲从来跟他就不是一条心。 从来罗宝莲忠心的人是他身边这位真正的顾清临,然而在发生了顾清临闹上顾府的那件事以后,罗宝莲所忠心之人便变成了顾言。 罗宝莲会倒戈,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 抛开这些年罗宝莲和顾清临的主仆情义不说,罗宝莲的爹娘都在顾府挡拆,罗宝莲便是顾府上的家生子,他真正的主人便一直都是顾言。 也许顾言都用不上威逼利诱便能让罗宝莲倒戈,只需稍稍恐吓几句即可。 而他之所以会确定罗宝莲是顾言派过来监视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源于顾清临。 他知道顾清临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将事情原委告知罗宝莲,毕竟这一次顾清临对顾家是真的死了心。 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情顾清临做不出来,这一点他还是可以肯定的。 段恒毅眼中带着些不善的目光落在罗宝莲身上有点久,久到罗宝莲瑟缩了一下后,便讪讪地退到了远处。 整个期间顾清临一直躺在躺椅中没有言语,却把段恒毅的神色变化看了个透,直到罗宝莲退到了远处后,顾清临才缓缓开口。 “看来你在府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啊!” “顾兄尚且不能独善其身,便不要操心段某了。” 段恒毅口中轻嗤一声回讽了一句。 第九百六十四章 一事相求 躺在躺椅中的顾清临听到段恒毅这话后,面色微变,但很快这带着一丝恼怒的神色便被浮现出来的笑意所覆盖。 虽然这话听来讥讽,可恼羞成怒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段恒毅,对他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可恼之处。 “吾不能独善其身是形势所逼,那么你呢?你同样也不能独善其身。” 顾清临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嘲讽的淡淡笑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段恒毅,旋即便收回了目光一偏头看向了繁星点缀的夜空。 段恒毅听到顾清临的这般口吻,一口气鲠在喉间不上不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冷肃起来,但随后这恼怒便褪去。 顾清临口中的形势所逼,不外乎在指责他用了手段占了顾清临的身份,让他有家不能回,且让他们父子二人彻底地决裂。 虽然这种决裂在顾清临心中也不过是迟早之事,只是有他的推动下让这件事提前,顾清临对此心中不满甚至是有些怨愤的。 这一点他并没有立场去指责顾清临,说到底顾清临能有今日都是拜他所赐。 且他明白顾清临想说什么,不过是想说他多管闲事,只是如今这种情势下,谁人又能独善其身?无欲无求的顾清临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他? 只要心中有了牵挂,便不可能做到独善其身。 “诚如顾兄所言,吾虽不能独善其身,但也并不愿面见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段恒毅的话似是激怒了顾清临,在段恒毅的话刚刚说了一半且脸上刚刚现出些沉重的神色来,便被顾清临的疾言厉色打断。 顾清临一手捂在肚子上,一手撑在躺椅上挣扎着起了身,跳跃的火光下顾清临脸上的神色有些狰狞,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段恒毅身边。 “别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旁人会如何与我何干?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能否安然无恙!” 段恒毅微微后退了些许,顾清临这副样子让他十分地不适,像是一个讨债鬼一般,且他也不知道如何就惹恼了这位喜怒不定的二少爷。 眼中带着怀疑上下地打量了一番顾清临脸上的神色,段恒毅仍旧十分费解。 顾清临这话听上去极为自私,但却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 男子汉大丈夫能行之事繁多,然而首当其冲便是要护好在乎之人,若是在乎之人的安危都保障不了,又何谈百姓和家国天下? 思量了须臾后,段恒毅同样压低了声音有些谨慎且又带着些试探地开了口。 “不知顾兄所指何人?” 顾清临并非生来便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他心中那份对于长兄和父亲的孺慕亲近之情,早就在那父子二人一次次的算计和漠视下消耗殆尽。 且他这两日的观察来看,顾清临对于顾府上的虽有眷恋之情,却是没有多少担忧的,毕竟顾家还有顾言在。 那么顾清临口中所在乎且有隐含担忧之人又会是谁呢? 会是他一直一来所猜测之人吗? 段恒毅心中不断地忖度着,孰不知顾清临在说出这句话后便已经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如此冲动地便把这话说了出来。 可明日便是他与孔采薇相约之日,他实在拿不准孔采薇的心思,更不知到时见了面又该如何像孔采薇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抑或是请求。 越是临近相约的时间,他的心便越发地忐忑不安,甚至是有着些微的恐惧和抗拒。 他一面十分期待与孔采薇的相约,一面又十分地抗拒相见。 这种忐忑不安中又掺杂着恐惧的心情,在段恒毅说出那样冠冕堂皇的话以后便彻底地爆发出来,甚至他把造成这种两难境地的缘由都归到了段恒毅的身上。 虽然顾清临心知肚明,若是没有此事,他和孔采薇大约也是有缘无份的,然而当他面对不得不选择的时候还是十分地痛心。 他怕孔采薇舍不得她所拥有的一切……他怕孔采薇不会像他异样舍弃父母…… 若当真如此,那么自此以后,他便当真是孓然一身。 顾清临偏了偏头,不敢也不愿去看段恒毅看过来满是探究和兴味的眼,像是突然失声了一般,几次张嘴后喉咙中也只是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我……呃……她……” “孔……采薇。” 嘶哑着声音且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出这几个字以后,顾清临似是脱力一般一下便倒在了身下的躺椅上,却是口中发出了一连串低沉且有些怪异的笑声。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段恒毅飞快地拧了拧眉,旋即便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躺在那里明明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的顾清临。 段恒毅心中对此早有猜测,只是一直没有得到证实,如今从顾清临口中听到后,却并未感到有任何的荒唐,只觉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知道,想要亲近,却又怕对方会受到伤害,只得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 想到眼下的局势和孔顾两家之间由来已久的不和,但又有两位夫人的极力促成,这关系十分的微妙且复杂,本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的段恒毅沉默了须臾后,便缓缓开口道:“但愿顾兄心想事成。” “你这话十分违心。” 笑够了的顾清临这会儿已经神色如常,听到段恒毅有些底气不足的话后,十分不留情面地拆穿。 跳跃的火光下段恒毅面色一红,但同时又十分无奈地拧了拧眉,若说顾清临和顾言之间的关系是个死结,那么顾清临和孔采薇之间要是想要长相思守同样是个死结。 除非……孔采薇能抛下现在的身份与顾清临一同远离金陵。 可他不用想便也知道私奔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孔家小姐断然是做不出来的,而顾清临的身份并不适合久居金陵,那么这件事便是无解。 “段兄,明日有一事相求,不知段兄可否应了顾某?” 顾清临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病入膏肓一般,段恒毅不禁诧异地看了一眼顾清临,但同时却也没一口咬定。 “顾兄大可直言,段某能为之事定当倾囊相助。” 第九百六十五章 远走高飞 “呵呵呵,段兄还当真是谨慎应对啊!” 顾清临探过来的上半身并没有躺回去,只是眼中有些嘲弄的目光落在了段恒毅的脸上,不阴不阳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冷笑一声。 “放心好了,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事,与你所为之事也并无相悖之处。” 说这话时的顾清临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嘲讽,但段恒毅却在这一瞬间从顾清临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有些紧张抑或是忐忑的神色。 他在紧张什么?是怕他不会答应还是对他即将说出口的事心存忐忑不安? 两种念头在段恒毅的心头一闪而过,旋即他便忽略了顾清临脸上那种让人有些不舒服的讽刺笑容。 段恒毅微微拧眉,口中郑重地应了一声。 “但说无妨。” 然而让段恒毅有些诧异且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顾清临所说之事并不是大事,便会帮他,倘若顾清临所说之事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他便一口回绝。 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至少他现在不知道对面撑着手臂坐在躺椅上的顾清临到底是想说什么,抑或说究竟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让他这般的难开口。 能难以启齿的事情定然不是小事,这会段恒毅心中对顾清临升起的那点同病相怜的心思早就退了下去,满心的谨慎都提了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顾清临的道。 段恒毅眼中带着困惑不解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清临,试图想要从顾清临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种似是不甘又似是有些难堪的神情。 这更让他心中的疑惑渐生,且对顾清临开口相求之事也越发地好奇起来。 这副模样的顾清临他从来没有见过,顾清临这个人看着就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浑不在意的模样,且说话时每每都带着尖锐,似是想要用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喝退旁人一般…… 段恒毅在打量顾清临的同时,垂眼看着躺椅的顾清临是知道的,但是他却并没有抬头看段恒毅,他怕一抬头便会泄露眼中深藏的恨意。 虽然这股恨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的是倘若没有段恒毅的出现,他至少不用现在便面对如此难堪却又两难的境地。 几次张嘴想要吐出那句话的顾清临喉间发不出半点声响,且一阵强过一阵的难堪也在他心头闪过,那日在大殿上亲口听到父亲说的那些话时,他都没有这般难堪过。 那是因为他不在意,可孔采薇却是他的一种执念…… 是他身为顾清临在这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的金陵中,最后一道执念! “请……我……段……” 断断续续且有些含混不清的话从顾清临口中溢出,段恒毅却难得地坐正了身体,一脸认真地看着顾清临,耐心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凭借这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和顾清临一脸为难却又带着不愿的情况来看,段恒毅在心中已经猜出了大致的可能。 他在心中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说到底这件事是他有愧于顾清临,只要不是贪赃枉法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么忙他是必须要帮的。 另一张躺椅上顾清临的状态却算不上好,甚至是十分糟糕的。 本昨日受了致果校尉沈长林一通拳打脚踢,娇生惯养的贵公子顾清临就有些受不住,又有这两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积压在他心上。 一内一外下顾清临才当场喷出了一口血,一日的调养并不能让他飞快地痊愈,然而心中存了事的顾清临却是如何也安生不得。 现在这件让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事情不得不面对,对于顾清临来说还是十分艰难的。 不知是不是这样坐久了,顾清临的面色越发难看,且在火光映衬下透着几分阴郁的脸上也满是汗水,拧紧的双眉似是展现出了此时他心中的纠结一般。 手指插进藤条编织的躺椅缝隙中,顾清临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几根藤条,不知是哪一根藤条上有些没剔除干净的毛刺,直接刺进了他的掌心中。 这股尖锐又带着些丝丝络络的痛似是直接透过掌心传到了心里,顾清临缓缓抽回手,看着掌心中沁出的一片殷红有些发愣。 “明日……明日能否请段兄……代……代,顾某前去茶楼与孔采薇一见?” 沙哑着嗓音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后,顾清临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提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他攥紧了手掌,方才沁出的一小滩殷红的血便顺着掌心中的纹路淌了下来,直接滴在衣摆上开出了一朵嫣红的花…… 似是说出口并没有想以为的那般艰难,然而顾清临却仍旧觉得脸上似是烧灼一般火辣辣地痛。 连见心爱的姑娘一面都做不到,他与诺夫又有何异? 可他怕极了拒绝,虽然从前都是他一次次地开口拒绝孔采薇,可那时的他知道,无论他怎样拒绝,只要一回头,心爱的姑娘一定会站在那里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 然而他现在却是怕极,他不敢亲自去见孔采薇,他怕一直等在身后的身影,不过一转首间,便会各奔东西背道而驰。 听到这句话的段恒毅同样提了一口气在喉间,他极为惊诧地看着顾清临,有些不解顾清临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 刚一张口,段恒毅便闭上了嘴,且有些恼火地拧了拧眉。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顾清临的影响,他出口的声音也极为沙哑难听。 “顾兄当真觉得这般做合适吗?” 段恒毅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被顾清临情绪所带动的那股紧张稍稍褪去了些许,“既然顾兄心中有孔家小姐,为何不亲自见上一面?” “我……就,算了吧!劳烦明日相见段兄问问她……可,可愿意同某一同远走高飞……” 虽然从顾清临的面上看出了几分颓唐之意,然而当段恒毅亲耳听到顾清临这般说时,还是难掩心中的惊诧。 一时间,他竟不知被顾清临放在心上的孔采薇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孔采薇这么多年来的单相思并不是她的一厢情愿,且顾清临用情至深怕是比孔采薇还要深上几分。 毕竟顾清临可以舍下金陵得一切,却唯独割舍不下孔采薇…… 可不幸的是顾清临口中所言之事,听来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孔采薇一个闺阁小姐,又究竟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能割舍下这一切,与顾清临踏上一条私奔这样惊世骇俗的道路! 第九百六十六章 夜不闭户 段恒毅没想过顾清临一开口便抛给他一个这么大的难题,且更加没想过顾清临这个人还当真是不拘一格,如此惊世骇俗的话从顾清临口中听闻,他除了震惊以外便还是震惊。 但同时他又为顾清临这份颇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气势感到意外,对于顾家二公子的身份顾清临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便放弃了,但对于孔采薇他却是…… 只是这个口他却是没法开的,他虽然伪装成顾清临的时日不短了,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顾清临,且对于孔采薇更没有那份势在必得的心思。 若是他前去,定然不会有顾清临的这一份情深义重,假话他说不出,否则便是欺骗了孔采薇也敷衍了顾清临。 且他更深一层的担忧便是如若顾清临当真想要带孔采薇远走高飞,那么他的身份顾清临势必要与孔采薇坦白。 他并不怕孔采薇抑或是孔笙孔大人会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只是会怕这一层身份会给孔家带来灾难。 心中思索了须臾后,段恒毅便缓缓开口,“顾兄大可亲自前去,勿需有什么顾忌,若是你怕某因此暴露身份大可不必……” 这样几句听着有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后,段恒毅便稍稍有些尴尬地停下了话语。 看了一眼面色阴沉透着几分沮丧又带着少许期待的顾清临,段恒毅长吁了一口气。 “顾兄心系孔家小姐何不亲自前去?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何连见孔小姐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段恒毅皱了皱眉,突然发觉这么拧着脖子跟顾清临说话有些累,且他们俩说这么长时间话一直都压着嗓音说,着实有些累。 况且顾清临不过回到金陵两三日,除却那日在宫中以外,便是随他一同到了这城南,那么顾清临又是何时遣人把信送到孔府的呢? 又是遣了何人呢?会是罗宝莲吗?还是顾清临身边浅藏着哪些他未发现的人? 思索了须臾后仍旧无果,恒毅便躺回到躺椅上,头枕着双臂仰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谁人心中都有秘密,顾清临对他有防备并无可诟病之处。 “顾兄也知道,待你伤愈以后便会启程前去卓阳国,若是这一次你不亲去见孔小姐一面,怕是日后……再见不知还要多久。” 段恒毅本想说再难相见,可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得委婉些,毕竟顾清临的情绪实在低沉,且他的脾气也是难以捉摸。 现在城南这处范家庄里驻扎的羽林卫虽说不会刻意偷听他们二人的谈话,但他并不敢保证没有旁的眼线。 若是一不小心激怒了顾清临,他若是不管不顾地把这件事抖落出来,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还怎么处理。 “段兄何必如此敷衍顾某!怕是顾某这一走再难回到故土……毕竟世事无常……” 先前还带着积分恼怒的顾清临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甚至透着几分无力和绝望。 看到这样的顾清临,段恒毅却并不打算再接话,事情原委他都已经讲明,难得顾清临都有带孔采薇私奔这样惊世骇俗的念头,却不敢亲自去问一问孔采薇,这在他看来是有些不解的。 但随后段恒毅的脸上便现出一丝苦笑来,倘若这件事若是换成他和婉儿,只怕他也是没有勇气去见婉儿的…… 毕竟这样一来不仅有损心爱之人的名节,更会让心爱之人跟着颠沛流离不得安稳! 可这情丝又该如何斩断?入了心的便唯有那一人,没了她,以后又当如何? 夜风吹动林间的树枝带起一阵飒飒的声响,在这仲夏夜间却凭添了几分深秋一般的寂寥。 一直垂眼看着锦袍下摆上那一朵沁出血色花朵的顾清临在长久的沉默后,缓缓抬起头,一张阴沉的脸有些居高临下地睨了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段恒毅。 顾清临心中一边对于段恒毅抢占了他的身份心存愤恨,一边又有些庆幸段恒毅推着赶着帮他走出了顾府这个困局,能让他和孔采薇之间的情愫有那么一线可能去长相思守。 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始终在他心中拉扯着,且越临近相约的时日他心中的恐慌便越发明显,以致于现在的他脑中混沌一片。 “是某强求了……不过段兄所言不假,身份都可不屑抛之,见一面又有何妨?” 像是在回应段恒毅,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顾清临说这话时不仅仅是掷地有声,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顾兄心中有了决断就好,明日你带着二狗前去,我便佯装成你在帐中养伤。” 说罢后,段恒毅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哨子扔到了顾清临的躺椅上,“这是一个可以联络的哨子,若是遇到突发状况,顾兄大可吹响哨子,附近定会有人前去。” 段恒毅只字未提顾清临身边之人的事情,只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两句。顾清临能在金陵逗留的时间没有多久了,这段时间里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就有劳段兄费心了。” 似乎在下定决心以后,顾清临便又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出现在他脸上的绝望和无力只是错觉一般。 然而段恒毅的思绪却已经飘了很远,若不是深爱,怕是也就不会有绝望。 与金陵相距近千里之遥的瑜城却是在距洪水过境以后,迎来了一个极为特别却又带着几分热闹的不同寻常之日。 此时已经入夜,城门却并没有像往日一把紧闭,而是呈大开之势,且高高的城门上早就燃起了通明的火把,城墙上巡逻的卫队都比往日多了几队。 这般寻常的日子里却透着几分不寻常,瑞王殿下带兵前来评判民乱一事本就不是什么秘闻,但这个消息还是在坊间不胫而走。 以致于萧条了近月余的瑜城彻底地热闹了起来,临街的商铺鲜少有关门的店铺,就连米行杂货铺子都开着门。 已经穿戴齐整坐在榻上的瑾瑜王爷闵柏衍听闻亲卫带回的这个消息后,仅仅是微蹙了一下眉头,脸上便现出些淡淡的笑意。 瑜城的这些百姓们虽不是个顶个的好,但此举却着实让他脸上长了不少的光。 现在他倒是有些期待与大王兄间面了! “大王兄一行行到哪里了?” “回禀王爷,属下之前前去打探时,不过百十里路,比预计时间晚了两个时辰,属下听闻是瑞王殿下一行顺势端了一个匪窝。” “是吗?” 闵柏衍随口问了一句,却不免有些心惊。 短短数月未见,大王兄似是改变了许多,盗匪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从前,大王兄定然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第九百六十七章 无声震慑 闵柏衍并未穿着太过正式的王爷蟒袍,毕竟如今他已经是大耀国独一无二的瑾瑜王爷,且又享亲往禄,是以这王爷蟒袍也自是比正常的蟒袍稍有不同,但又有别于亲王制。 虽只是在服饰上稍作改动,但到底是不同于王爷蟒袍,且瑞王殿下闵柏涵此次率兵前来,也定然不会身穿颇为繁复的王爷蟒袍。 所以闵柏衍不过穿了一身常服,青褐色绣着暗金云纹的蟒袍衬得闵柏衍越发地挺拔俊逸,且这月余卧榻修养以来,人虽是消瘦了不少,但一路上风餐露宿稍有黝黑的面容却已经白皙如常。 这一身青褐色的锦袍越发衬得闵柏衍风神俊朗,且又凭添了几分沉稳儒雅之气,一双桃花眼中也满是温和的笑意。 端坐在帐中的太师椅上,闵柏衍脸上已经不见了丝毫的病态,且面色也与常人无异,甚至看上去比沈斌等人还要精神几分。 相比于沈斌一行人有些紧张的模样,闵柏衍却要淡定从容得多,甚至自他从躺了月余的床榻上下来以后,他的脸上始终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午时他饮下蒙老头熬制的一碗秘药,这会身上虽说还有些乏力,但较于前两天却是好上了太多,至少不会感到十分疲累。 对于瑞王殿下闵柏涵的到来,闵柏衍是十分期待的,尤其是在他得知闵柏涵一行因顺便端了匪窝而耽搁了既定行程以后,他便越发地期待与这位大王兄的相见。 且之所以他未穿上那一身堪比亲王制的蟒袍,也自是有缘由在其中。 闵柏涵这一次看似来势汹汹,然而却亦是福祸相依,在未探清闵柏涵的真正来意前,闵柏衍并不打算激怒他,至少并不想在身份上让闵柏涵感到任何的不适。 这一次相见,他不仅仅是瑜城的王,更是会以兄弟之礼相待之。 桌上的烛台下已经凝聚了似是层峦叠嶂山峰般的烛泪,帐外的虫鸣和蛙叫此起彼伏地奏响着,这些过于寻常的事物,确让闵柏衍感到十分亲切。 在他昏睡之际,恍若沉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对周遭的一切早已经没有了感知,就连病初时常可听闻的细小说话声也早已经被淹没。 如今这些声音不断地响在耳畔,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了过来,而不是一具需要用汤药吊命的行尸走肉! 且在这种感觉之上,连带着对气势汹汹而来的瑞王殿下闵柏涵他都无端地便多了几分亲近的心思。 只不过来者是蛇蝎心肠还是心无旁骛,还需今日面见之后才可得知。 如今闵柏衍日常居住的大帐早已经被改成了议事厅的模样,就连那些已经数日不得见闵柏衍这位瑾瑜王爷的大人们都已经被请到了这议事厅当中。 然而除却相见初始闵柏衍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便一直没在理会这些人,且也对这些人或真或假的关怀敷衍了事。 这些大人们被请到大帐中以后,又见到瑾瑜王爷闵柏衍这般的态度,都不禁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且这般不同寻常的夜晚,让这些人都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 通明的大帐中忽然暗了一下,众人的面色不禁一紧,都纷纷抬首看向端坐首位的瑾瑜王爷闵柏衍,然而闵柏衍却把目光直直地看向帐外。 身穿甲胄的侍卫飞快上前,将那支已经燃尽的烛火换下,帐中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明亮。 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入眼中的众人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同时又不禁都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已经近月余未曾得到召见的这些大人们,都对近日坊间的传言更加深信不疑,否则颇不受待见的他们又怎么会在今日被召到瑾瑜王爷的帐中议事? 相对而坐的几人面面相觑,却并没有一人敢开口言说。 他们都见识到了这位瑾瑜王爷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和铁血的手腕,初到瑜城时,那日在街头闹事斩首贪赃枉法的同僚……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 现在他们更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瑾瑜王爷多了几分敬畏。 这些人心中各有所思的同时,看似百无聊赖一副出神模样的闵柏衍也在心中衡量着在场的诸人。 这些人中不乏正值之臣,但却也不缺少心存异数之人,然而眼下的瑜城并不足以让他大刀阔斧地整顿肃清蛀虫。 且通过瑜城这次的事情以后,他才方知整顿一地也好抑或是肃清朝堂也罢,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只有这样才会让朝堂之上变得更加安定,而不会造成人人心中惶惶感到自危。 闵柏衍轻轻地舒了口气,帐外夹杂着青草芬芳的夜风缓缓流进帐中,带走几缕闷热的气息后,便又悄无声息地流淌而出。 寂静的夜中,那些自远处奔腾而来的疾驰马蹄声清晰入耳。 “哒哒哒” “哒哒哒” …… 响成一片的嘈杂马蹄声打破了这夜的宁静,同时也敲响了瑜城这座深受水患困扰的城门。 闵柏衍脸上的笑意渐浓,旋即轻轻一抚掌,口中爽朗大笑一声。 “请诸位移步随本王迎接大王兄。” 说罢闵柏衍口中的笑声不止,便率先站起身来,昂首阔步地朝着营帐外走了出去。 尚有些不明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后,面色都稍有改变,旋即便纷纷起身紧随闵柏衍的脚步跟在其后。 “是,王爷。” …… 稀稀落落的应声让走出帐外的闵柏衍稍有不悦地轻拧眉头,一双带笑的眼中也闪过淡淡的讥讽。 这些大人们远不如城中的百姓们然他感到舒心,至少百姓们的所作所为没有让他丢了颜面,反倒是这几人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实在是惹人生恼! 马蹄声渐行渐近,且那一队自远处行来的队伍中随风摇曳的火把照亮了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也照亮了帐前众人的脸。 骑在马上风尘仆仆的闵柏涵心中堵着一口气,当他看到远处帐前火光下的那道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身影时,心中的怒气便勃然而发。 如此模样,又怎像是重病之人? 第九百六十八章 吾心稍安 这一刻的闵柏涵心中对于瑜城的恨意和恐惧猛地在心底迸发而出,且这一瞬间的他更是感到无比地愤怒。 也许,这一次他所遭受的欺骗是前所唯有的。 他从未想过老三也许并不是真的染上了疫症,可现在看来,老三与常人无异,甚至看上去要比他这位长途奔袭的大王兄要更加体面得多。 那般身穿华服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从容自信之人才当真有王爷的风范,可他呢?除却满身的疲惫和灰尘以外,还剩下些什么? 若非亲眼所见,他又怎么会相信眼前之人,便是传言中已经久病不愈的瑾瑜王爷? 病入膏肓之人若是能有如此神采飞扬的神色,那他这一路马不停蹄的奔袭又是为了什么? 越发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的闵柏涵心中怒火和妒火同时中烧,且这股火气烧灼的他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灼热,仿佛一张嘴便要喷出一条火舌一般。 并且更让闵柏涵恼火的是,那些站在闵柏衍身后的众人。 如此行径,是在示威还是挑衅?抑或是想要拿他这个不远千里前来驰援的大王兄给手下众人以此立威? 还是老三的所为根本就是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种种可能一一在闵柏涵心中浮起,这也让他心中的那股火气越发地旺盛。 早在临近瑜城的地界时,他便已经听闻前去探路的探子来报,今夜的瑜城城门打开,且城中亦是热闹非凡,竟然半点看不出不久之前这里曾经遭受过水患的困扰。 更加地看不出这座城池之前还有猛如虎狼的疫症横行,且那些四起的面乱更像是无理取闹的传言一般。 他并非一心企盼瑜城疫症横行抑或是民乱四起,只是若没有这些状况的突发不断,他此一行又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受到了闵柏衍的欺骗也好,抑或是遭到了轩帝的调虎离山之计,都让闵柏涵无法接受。 纷乱的马蹄声便像是闵柏涵此刻的内心一般,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却越靠近闵柏涵便越发地不能抑制心中升腾的怒火。 似是这一路来所受到的艰辛奔波之苦,和对瑜城横行疫症的恐惧,都在见到安然无恙的闵柏衍那一刻猛然爆发出来。 奔袭在闵柏涵身后的众将士早在见到远处的闵柏衍时,便近乎同时勒了勒缰绳,让座下之马把疾驰的速度降了下来。 然而这一众人马中,唯有始终疾驰在队伍前头的闵柏涵没有减缓速度,反而更把手中的缰绳勒紧了几分。 双目中似是都燃烧着怒火一般的闵柏涵,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将那一身华服之人踏在马蹄之下!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此行当真是愚蠢至极!且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挽回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 站在帐前空地上的闵柏衍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策马奔袭而来的闵柏涵,随着渐行渐近的一人一马,闵柏衍眼中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热切。 终于来了。 立在闵柏衍身后侧的沈斌见到闵柏涵的坐骑来势汹汹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眼中闪过一道狠戾,旋即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堪堪挡在闵柏衍身侧。 “殿下,您……” “无碍,退下。” 闵柏衍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闲散舒适的模样,压低声音低叱一声。 沈斌拧眉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疾驰而来的瑞王殿下,脸上有一道厉色浮现,且一手已经悄然地握在了剑柄上。 相比于闵柏衍的神色如常,站在他身后的一干人等早在见到远处本来的瑞王殿下和座下铁蹄时,便已经淌了满脑门冷汗。 那声声马蹄响像是践在他们心上的一道道战鼓般,只叫人心中发慌,再稍远处安歇身穿甲胄的将士门似是带着一股有形的肃杀之气一般。 无端便让人心生惧意,这几人眼见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不由自主地脚下便稍稍后退了些许。 堪比碗口的马蹄子若是直照胸口来一脚,不死怕是也要半残,且照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二位殿下的较量不过刚刚开始。 他们这些人并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 并非所有人都像是那几人一般所想,在那几人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后,反倒有三人悄然地向前走了两步,连同沈斌等人呈一个扇形隐隐地把闵柏衍包围在其中。 若是万一情况有异,那么他们这些人便会上前保护闵柏衍。 对于身后细细簌簌的声响闵柏衍并未放在眼中,但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向前走了几步的这三人。 奔腾的马蹄带起了一阵尘土飞扬裹挟着青草屑飞溅,对于扑面而来的尘土和草屑,闵柏衍没有后退半分,反而眼中目光更加热烈了几分。 坐在马背上的闵柏涵手中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口中嘶鸣了一声。 战马堪堪在闵柏衍面前一步之遥得地方停了下来,闵柏衍得神色不变,而立在他身侧得沈斌等人却同时捏了把汗。 只差一点那铁蹄便会践踏在殿下身上,虽说换作平时殿下得身手定然躲得过去,可眼下殿下能神色如常不过是靠一碗秘药强撑着精气神…… 沈斌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张了张,旋即又紧握起来。 “柏衍率众在此恭候王兄一行。王兄辛苦了。” 闵柏衍朝着马上的闵柏涵略一颔首,面上的笑意已经散尽,只剩下些许的担忧,更多的却是许久未见的欣喜之意。 “老三别来无恙啊!” 稍有些气喘的闵柏涵居高临下地看着闵柏衍,眼中怒火不减,一开口便是一阵阴阳怪气。 “承蒙大王兄眷顾,现在已无大碍。” 仿佛没听出闵柏涵口中的挖苦讥讽一般,闵柏衍口中淡淡地应了一声,旋即便稍稍偏头口中低咳了几声。 “如今见你无恙,吾心稍安。” 闵柏涵狠狠地咬了咬牙,才压下心口的那股怒气,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虚伪笑容。 “劳大王兄挂念,柏衍现在已无大碍。大王兄请移步进账进些酒菜稍作安顿才好,这一路劳顿,柏衍心中不忍。” 第九百六十九章 用完就丢 相比于闵柏衍眼中的热络和亲切,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甚至是带着几分客套。 本就对闵柏衍心存不满的闵柏涵自是看在了眼中,且心中方才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再次翻滚起来。 而他就近观察了这许久,并未看出他面前这位大耀国绝无仅有的双封号王爷的气色有任何的不妥,甚至比他都要好上许多。 不过老三倒是消瘦了许多,但这也在情理之中,瑜城这般千疮百孔下若是他还能在此养尊处优,那么参他的折子早就递到了父皇手里。 眼下瑜城这里他能只手遮天,可金陵却并非是他的天下! 只是这一出苦肉计,到底还是入了有些人的眼…… 想到这,闵柏涵便忍不住自嘲一笑。 当时他因子嗣一事被父皇禁足在府,得到的效果却远不如老三,不过父皇待老三的态度……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毕竟当日阻止老三回金陵医治的人是父皇,想要借此铲除老三的人也是父皇……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的心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如此这般想来以后,闵柏涵看着长身玉立的闵柏衍,不禁便带上了几分同情。 这般一想,闵柏涵说话时较方才温和了许多,没有了方才咄咄逼人的尖锐,反而带着几分唏嘘感慨。 “如此边听老三安排吧!我等一行一路疾驰不敢停歇,着实是有些人困马乏。” 见到闵柏涵态度的转变,闵柏衍眼中稍有诧异一转而逝,旋即便微微一笑缓步上前,亲手拉住了勒在马脖子上的缰绳。 上前亲自为闵柏涵牵马,闵柏衍脸上没有一丝的不情愿,甚至脸上的笑容也比方才要更加诚挚了几分。 虽然从相见开始闵柏涵便称闵柏衍为老三,但观闵柏涵说话间也并未以本王自称,到底是许久不见且又有瑜城相连,无端便多了几分亲昵出来。 闵柏涵惯会做面子功夫,闵柏衍又岂能看不出?不过率先示好的是他,这会的闵柏衍自是也乐得与兄长上演一出手足情深。 毕竟在场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管怎么说不远千里前来驰援的这份情他总是要承的,否则被人诟病之人便会是他。 知晓这一点的人并非只有闵柏衍,闵柏涵心中也自是清明,是以他才会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与闵柏衍虚与委蛇。 对于闵柏涵的说词,闵柏衍但笑不语,一手抓着缰绳,带着笑得双眼轻轻扫了一眼跟在闵柏涵身后的众位将士。 “如今亲眼得见三弟安好,为兄心里深感欣慰。” 闵柏涵口中轻叹了一声,旋即微微俯身,把手搭在了闵柏衍的肩上,紧接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这一掌按在闵柏衍的肩上,让他的身形登时便有些不稳地晃了晃,且方才还一片轻松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闵柏衍的眉头深深地锁起,挺直的腰身也微微躬了起来。 闵柏涵看到闵柏衍的这个举动,已经抬离的手稍有迟疑后便又放回到了闵柏衍的肩上,同时他的手上也用了几分力气。 “三弟……” “嘘!” 闵柏涵口中略带担忧的话语被闵柏衍悄声打断,但面上的痛苦神色却不加掩饰,且方才红润的面色这会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无碍,大哥不必担心。” 闵柏衍紧了紧眉头,一展手臂揽在闵柏涵的肩头,同时附到闵柏涵耳边轻语一句。 闵柏涵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一惊,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当下便想要往后退去想要拉开与闵柏衍之间的距离。 但无奈闵柏衍的手臂紧紧地揽在他的肩上,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然而天知道这会的闵柏涵心中已经怕得要死。 直到这会他才真的相信闵柏衍是个久病初愈之人,且又是传言中十死九生的疫症,他们之间如此亲近,怕是被传染的可能性极高…… 想到这些,闵柏涵的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冷汗来,许久未见的喜悦和被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亲自牵马的那份虚荣,早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对于疫症的恐惧。 按在肩膀上的手掌像是鹰爪一样,让闵柏涵动弹不得,然而此时的他却又有些不敢面对闵柏衍的那张脸。 闵柏衍不动声色地把闵柏涵稍有抗拒的神色全然看在眼中,脸上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嘲讽,旋即便微微松开了揽在闵柏涵肩头的手臂。 “大王兄勿需担心,柏衍并未身染疫症,久病初愈却是不假。如今瑜城的局势尚且不明,这些人中……柏衍不得不如此。” 闵柏衍语气低沉,似是带着失落一般,抬起的手掌似是想要在闵柏涵肩上拍两下以示安抚时,也稍有迟疑,旋即他便缓缓地收回了手,复又背在身后。 “三弟你……” 闵柏涵听出闵柏衍语气中的低落,稍有怀疑地抬起头时,便看到闵柏衍缓缓收回的手,眼中的疑惑不减,但眼中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闵柏衍身后的那几人身上。 这一回闵柏衍并未说话,只是把眼中目光落在了那些纷纷下马的将士身上,这时的沈斌等人已经走了过去,与带队将军寒暄起来。 闵柏涵不是三岁稚子,且在经历过被接连禁足的事情以后,看事情远比从前要更加地透彻几分,这会已经明白过来在场中人并非全然可信之人。 且这帐外也属实不是一处可说话的好地方,当下便敛了心思,神色也恢复了常态,更有意提高了些许声音。 “父皇十分惦念你的身体,如今你既已大好,父皇也可安心。” “本劳烦父皇担忧已是柏衍不孝,如今又劳动兄长不远千里前来驰援……柏衍心中属实有愧……” 说完这些话后,闵柏衍的眼中已经有些微泛红,看上去像是十分自责一般。然而此时已经知晓事情原委的闵柏衍心中并无半点的愧疚之情,只有满心的愤恨。 与闵柏衍并肩而行向大帐行进的闵柏涵此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就连虚与委蛇敷衍几句的心思也都淡了。 这瑜城的水深不比金陵浅多少,而他却已经在主动或被动中搅进了这场带着风暴的漩涡,至于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他却是不愿去想也不愿接受的。 第九百七十章 挑拨离间 眼角余光中走在身侧的身影一如从前,但闵柏涵却发觉从前有些憨直性子的三弟,较从前沉稳了许多,且心思手腕也较从前更加雷厉许多。 不过这在他看来,这种改变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已经起了夺嫡的心思,若还像从前那般耿直,只怕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大殿早就成了老三的葬身之处。 “大王兄,请上座。” 闵柏衍招呼了一声闵柏涵后,便像是体力不支一般率先坐在了左侧的主位上,同时一手掩在嘴上咳嗽起来,另一只手却已经执起桌上的茶壶为闵柏涵添了一盏驱暑的凉茶。 原本还跟随两位殿下走在他们身后的几位大人见到此景,一时间去留也没了主意,脚步都停在帐外三尺开外。 安顿好众位将士的姜管事步履匆匆走了过来,未开口之前先拱了拱手,遂向前一步站在了帐前略一颔首。 “诸位大人请留步,二位殿下许久未见……今日先请诸位大人各自回府吧!明日若有事相商,殿下自会遣人前去请诸位大人。” 姜管事面上带着笑,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带着机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且撵人的意味十足。 姜管事虽然只是王府的管事,并无官职在身,然而在场的几人却并没有一人敢小看这位姜管事。 这段时日以来都是姜管事在处理这瑜城大大小小的事务,且无论大事小情出面之人都是这位姜管事,由此便可知姜管事的本事可见一斑。 更有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其貌不扬面容古板的姜管事定然是瑾瑜王爷的心腹之人,在这个当口,并没有人愿意去开罪姜管事。 几人心中略有思量后,便神色如常地略一颔首,对待姜管事已经带了几分客气。 “姜管事请留步,我等甘愿为王爷所差遣,能与王爷一同谋事,实属我等之幸……” “葛大人客气了。” 对于葛大人口中稍显热络的话语,姜管事的应答就稍显有些许的冷漠。 然而姜管事的冷漠以对并未让这几人面露不悦,反而面带和善的笑容又寒暄了几句这才纷纷离去。 这几人对于瑾瑜王爷闵柏衍的行径并非没有不满,只是他们都是究竟官场的老滑头,惯会审时度势,早把这种不满压在了心底。 且他们又见传言中不和已久的二位殿下相谈甚欢,心中自是多了几分思量,对于瑾瑜王爷闵柏衍拉他们作陪一事便已经不安么计较。 更何况这段时日瑜城的大小事务都未经他们之手,虽轻松有余,却不免都有几人担忧,如今一来借着瑞王殿下前来有了一个露脸的机会,虽是没说上话,可他们也自是愿意的。 走在最前的葛大人面色发沉,且双眉紧拧,对于身后几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走在他身侧的二人同样一语不发,与稍稍落后几步的几人呈现一副泾渭分明的形态,与之前瑞王殿下策马奔来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留在帐前的姜管事并未进到帐中,只是对着帐中的二人略一躬身颔首,便把帐帘落下。 坐在主位的闵柏衍在看到帐帘落下时轻轻地舒了口气,而这会正要入座的闵柏涵却是再一次地拧起了眉心。 初到帐中入鼻便闻到一股沁凉之意,这原本已经让他心中的火气减缓了许多,似是这连日来的疲惫都减去了大般,然而那股浓重的药味却还是让他心存疑虑。 且对于闵柏衍的做法,就更加地让他心中起疑。 那些大人们本就是瑜城的官员,然而看如今这般情形,那几人似是极为不得老三的心,但却又为何招来至此呢? 只是为了迎接他这位长兄吗? 那这个颜面属实不小啊! 闵柏涵心中冷哼了一声,便执起桌案上的茶盏将盏中凉茶一饮而尽。 “这会没有了外人,老三还不与为兄道一句实言吗?” 闵柏涵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手中的空盏也被他重重地放回到了桌案上。 “王兄何故如此?” 闵柏衍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抬眼凝视着面带愠怒的闵柏涵,眼中带着些不甚明显的讥讽。 “王兄来此可是自愿?” 一句疑问又似是诘问一般的话语从闵柏衍口中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本就心存怨怼的闵柏涵当下便被闵柏衍话语中淡淡的嘲讽所激怒,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倾身上前一把抓住闵柏衍的衣领。 “呵,瑾瑜王爷这般又是为何?难道本王不该来吗?” “哈哈哈,这有何可恼之处?大王兄心知柏衍为何会如此发问,又何必故意曲解?” 闵柏衍垂眼看了一下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口中低笑了一声,略显冷肃的双眼却毫不避讳地落在闵柏涵的脸上。 “本王为何会前来你当真不知吗?瑜城闹了民乱朝中人心惶惶,本王临危受命前来此地襄助于你,可是你呢?你又是如何待兄长的?” “你可知道本王此一行,已经是赌了性命!” 闵柏涵猛地一搡,把闵柏衍推回到椅子中以后,极为暴躁地在帐中来回走了几圈。 “王兄当真以为是临危受命吗?你就没有想过是有人想要借机除掉你吗?王兄可知柏衍来时一路上遇到两次暗杀……” “若是你我都出了事,最得益之人会是何人,大王兄可曾思量过?” “大王兄也知道外界传言柏衍身染疫症,想必这一路上大王兄也亲眼所见,染上疫症之人是何等下场,试想倘若我真的身染疫症,又有命活着面见大王兄吗?” “大王兄又可曾想过,这一路疾驰相安无事,若是到了瑜城这地界却不幸身染疫症,又该如何?” 接连几次发问后,闵柏衍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闵柏涵,脸上带了一丝轻笑,“王兄是在拿命赌富贵前程,这般孤注一掷,并不像是王兄所为。臣弟实在是感到匪夷所思。” 说罢,闵柏衍似是颇感可惜一般,口中接连啧了几声。 眼见着闵柏涵的面色越发阴沉,闵柏衍心中忍不住发笑。 他这个大王兄依然如此好大喜功,却又是贪图安逸,舍不得吃一点苦受一点罪,如今性命攸关,他又如何能不起疑? 这件事不管是父皇有心还是顾清临有意,总之他都不会让他们二人如愿! 第九百七十一章 晓之以理 闵柏衍说完这些话后,并不去看闵柏涵的脸色,反而脸上带着些担忧凝视着桌案上已经空了的茶盏,但细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中噙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容。 他们几人身为父皇的儿子,若说这兄弟几人中脾性最肖似父皇之人,那么大王兄的多疑性格与父皇极为相似,但心机深沉者却是二皇兄最为肖似。 而他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之时,也是不会把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的,相比于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汲汲营营,他更喜欢在战场上厮杀。 只是如今的他却是换了另一个战场,这个战场没有硝烟弥漫,却同样充斥着流血和牺牲,甚至远比战场上的厮杀来得更加残酷。 这样另类的厮杀带给他的疲惫却是前所未有的,闵柏衍心中轻叹了一声,幸好如今的他也并非是孤军奋战。 至少,他知道会有人一直在身后支持着他。 面色阴沉的闵柏涵听到这句似是挖苦又似是讥讽的话后,面色腾地一下涨红,眼中也满是极为难堪的神色。 然而闵柏涵几次欲张口反驳,却都是呐呐无言而收场。 闵柏涵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被拆穿心事的窘迫和难堪,强自镇定下来后,便目光锐利地看着相对而坐的闵柏衍。 心中冷哼了一声后,闵柏涵却又眉心紧拧,不得不承认,一段时日不见,老三比从前心思深沉了不少,且也更加地牙尖嘴利了。 若是从前,这些话老三绝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因为这些事他根本就考虑不到。 如今闵柏衍的这种转变,让闵柏涵心中的危机感不断加深,甚至已经超过了昔日的玥王殿下、如今的二皇子闵柏淳带给他的危机感。 盯着闵柏衍看得时间越久,闵柏涵的心中便越发地震惊。 这般沉得住气的人并非是他所熟识的那个有些莽撞的老三,莫非当真验证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老三久病不愈,对于金陵所发生的事只怕也是一知半解,但他却又能如此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件事的异常之处,着实令他心惊不已。 而更让他心中惊骇的,却是老三话语中所未言明之处。 若非到了穷途末路,他又怎么会孤注一掷?拿命博富贵前程之事,若换作从前的他定然是不会为之,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稀里糊涂地便应了下来。 回想那一日在殿上的情景,闵柏涵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的,甚至那一日听闻得父皇召见时得欣喜都历历在目。 然而,无论是出于被动还是主动,抑或是被有心人算计在内,又或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总之他现在已经身在瑜城…… 再说那些,已经为时已晚。 他相信顾先生不会有害他之心,可对于父皇……他却是心存疑虑的。 可这些话他却是不会对老三言之,毕竟老三现在无论如何都是他晋封太子的最强劲敌手! 思量了须臾后,闵柏涵的面色已经不见了方才的难堪神色,反而眼中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呵呵,数月不见,老三倒是也变得有些狡猾了。” “你也知道当初为兄被禁足在府属实是无妄之灾,如今好不容易父皇念起了为兄,老三以为为兄该当如何应对父皇?” 闵柏涵带着风尘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双目紧紧地钉在闵柏衍的脸上,似是要透过这张带着几分病容的脸,看进他的心里一般。 感受到赤裸裸不加掩饰落在身上的直白目光,闵柏衍微微抬头毫不回避地看了过去,对上的便是闵柏涵一双带着凌厉却又有些凝重的目光。 忽然闵柏衍却是轻笑一声,口中也忍不住轻叹了起来。 “明人不说暗话,大王兄该不会以为是柏衍想要致大王兄于死地吧?” “父皇心中作何想,柏衍不敢妄测且更不敢置喙。至于旁人,便自是在柏衍的思量之中。” “那么大王兄你呢?你心中又作何想?” “事到如今,大王兄还以为柏衍是你最大的对手吗?” 随着闵柏衍口中话语不断加深的每一句轻问,闵柏涵的面色也越发地难看起来,而方才在他脸上现出的那一丝笑容,也变得没有了容留之处。 这一丝笑容僵在闵柏涵的脸上,本就风尘仆仆的脸上似是都透着一股灰败,然而闵柏衍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柏衍心中感念大王兄不远千里前来驰援,且柏衍亦心知大王兄为何前来,你可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念头?” “嗤!大王兄不用急着否认,你我互为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却同为父皇之子,脾性虽各有不同,但大抵是相似的。” 闵柏衍笑着打断欲要开口否认的闵柏涵,继而风轻云淡地笑出声来,却又转而轻轻喟叹一声。 “富贵险中求,可也要有命享才可不是吗?幸而柏衍所患之症并非是疫症,试问大王兄,倘若柏衍若真是身患疫症,那么大王兄在瑜城全身而退的可能又有多少?” “柏衍患病之初,手下之人曾向金陵递过折子请求父皇允我回金陵医治,想必父皇做了何种决定大王兄自是也心知肚明。” “先是拒绝了我的请求,继而便是派来了一位受祖上福荫的半吊子御医前来,若没有他人另请名医前来为柏衍医治,想必柏衍自是活不到与大王兄相见之时。” “时至今日,那位自金陵而来的御医仍未行至,而大王兄你却已经率兵赶至,这又是为何呢?” “说句危言耸听之言,倘若大王兄如柏衍一样,身染怪病,那么大王兄就有绝对的把握能回金陵吗?” “如今你我兄弟二人,既是同命相连之人,又是站在一条船上之人,虽你我二人都对太子之位心存必争之心,但柏衍以为,这并不妨碍你我兄弟暂时联手。” 闵柏衍脸上的笑容早已淡去,眼中带着几分诚挚目光灼灼地落在闵柏涵的脸上。 当闵柏衍见到闵柏涵眼中现出一丝迟疑甚至是动容时,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大王兄可知,据我所知,瑜城发生民乱那一日,金陵中便有人向父皇递了密折奏明此事。” “凭借此,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若说先前闵柏衍的话像是一道强似一道的劲风从闵柏涵心中刮过,那么最后这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般直击在闵柏涵心底。 “此话……可当真?” “老三你可知妄议该当何罪!况且你如今似是对父皇所为心存怨怼……” “呵呵,大王兄心中既已有所想,又何必说些冠冕堂皇之言?” “柏衍说尽肺腑之言,倘若大王兄依旧明知故问,柏衍亦无话可说。” 第九百七十二章 动之以情 闵柏衍似是极为失望闵柏涵的态度一般,在闵柏涵发问后,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略带嘲讽地说完这两句话后,便起身向着营帐门口的方向行去。 面上丝毫不掩震惊之色的闵柏涵见到闵柏衍这般举动后,脸上有些恼怒之色浮现,且伸长了手臂像是要阻拦大步向前走去的闵柏衍一般,然而帐外的说话声却又让他欲言又止。 “启禀殿下,伙夫已经备好了膳食,随瑞王殿下一同前来的众位将士已经安排妥当。” “这是之前您吩咐老奴特地为瑞王殿下准备的。” 闵柏衍刚刚行至大帐门口,帐外姜管事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撩开帐帘的闵柏衍伸手接过姜管事手中的大托盘后,微微摇了摇头,旋即他便看见姜管事的拇指不经意在其中一把酒壶上一擦而过。 心中了然的闵柏衍眼中带上了点笑意,“这数日来辛苦你了,这两日还需你多操劳些。” 闵柏衍嘴上客气了一句。 “殿下折煞老奴了。” 姜管事双目中精光一闪,旋即便恭敬地躬身颔首。 这会的闵柏涵依旧沉着脸坐在椅子中,只是脸上的神色远没有之前的轻松,就连眼中也尽是阴郁的神色。 闵柏涵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空手走过去又端着托盘走回来的闵柏衍身上,眼中的神色复杂,似是在思量闵柏衍话语中的真伪一般。 就连按在扶手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在抓在上面,突起的骨节上泛出青白的颜色。 将木托盘中几样略显清淡的菜肴摆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后,闵柏衍这才转身对着仍旧坐在那里的闵柏涵道一句。 “大哥一路风尘仆仆,小弟却忽略至此只顾拉着大哥叙话,倒是柏衍思虑不周,如今酒菜已备妥,大哥不如移步?” “……哼,是有心疏忽还是故意为之,老三心里清楚!” 心中气结且又难掩震惊一时间迟疑不决的闵柏涵听到这话后,当下便冷哼一声嘲讽了一句。 话虽如此说,但闵柏涵还是移步到了帐口那里的铜盆前开始掬水洁面净手,方才那些菜肴他看了两眼,虽不是大鱼大肉,但难得却做得极为精细。 他一路远行风餐露宿,到底是口腹之欲在此时占了上风,况且老三话语中所透露的消息太多,一时间他有些难辨真假,正好也可借此时机好好斟酌一番。 更不可忽略的是,他对于闵柏衍口中所言的暂时结盟甚为心动…… “我们兄弟许久未见,大哥说话何必总是这般夹枪带棒?无关政事,你我兄弟难道还不能坐下来品酒闲谈风月吗?” 相比于闵柏涵的气急败坏,始终主导着谈话方向的闵柏衍就要从容许多,且话语间始终未像闵柏涵这般总是带着恼羞成怒一般。 已经坐在了桌边摆好酒菜的闵柏衍执起手边的一把豆青色莲纹酒壶,倒满了一盅酒,旋即伸长手臂,酒壶和酒盅同时便摆在了对面留给闵柏涵的空位上。 在他手边还留有一把青花瓷的酒壶,这把酒壶就是先前姜管事所不经意间触碰的那把酒壶,闵柏衍眼中带着笑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好整以暇地等待闵柏涵。 好似方才语中意带讥讽之人不是他一般,闵柏衍脸上始终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 从清水中照出自己面色发灰且透着一股怒意的闵柏涵稍有怔愣,怔怔地看着水中倒映出的人影,似是十分陌生一般。 如今他不过而立之年,却不如刚刚及冠的老三那般意气风发,且从前他身上那股沉稳如水的气息也已经在接连禁足和连日奔袭中消耗殆尽。 这般带着几分落魄的人不应该是他,且这件事,确实是他有些过于急躁了。 那么顾先生呢?他又对此知晓多少? 若说之前他不会怀疑顾清临,那么在听闻闵柏衍的这一番话后,他的心中却不免对顾清临生了疑心。 虽然闵柏衍口中言说是“据闻”,然而他却知晓这件事定然如闵柏衍所言一般,瑜城事发的同时求援的密折便递到了父皇手中…… 那么这便足以说明瑜城的背后一定有人在布局,且如今入局之人已经并非是闵柏衍一人,就连他也已经不能幸免。 瑜城……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囚牢,而他和老三便是被困于囚牢中人,冲破枷锁向死而生抑或是坐以待毙便已经摆在眼前。 面无表情地净面以后,闵柏涵也不用布巾擦拭,只带着满脸的水珠大步流星地奔着摆好酒菜的圆桌走了过去。 闵柏涵有些恼恨地看了一眼闵柏衍,旋即捏起酒盅便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入喉后,似是火烧一般的感觉直窜向五脏六腑,闵柏涵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闵柏衍见到闵柏涵这般的举动,一语不发地也跟着端杯一饮而尽,随后这才又执壶为他二人各自添了一杯酒。 这一次闵柏衍的手却是先行按在了闵柏涵的手腕上,似是防着他借酒浇愁一般。 “这杯酒柏衍暂代瑜城的百姓谢过大王兄不远千里前来驰援,待风波平定后,柏衍定然率这一城百姓致谢王兄。” 说着,闵柏衍便不顾闵柏涵有些变得难看的脸色,将手中的酒再一次一饮而尽。 闵柏涵的脸上带着一股心事被看穿的窘迫和恼怒,搭在桌边的手指都有些微的颤抖,似是极为气愤一般。 闵柏衍这话说的直白,且又把界限划的分明。 这瑜城归根结底都是他闵柏衍的封地,这瑜城一带的百姓自也是他的子民,瑞王殿下虽率兵前来驰援,可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非是雪中送炭。 这些未言明的弦外之音闵柏涵自是听得清楚明白,虽心中有些愤慨,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瑜城事定以后该归功与谁。 “看来瑜城之事,老三是不想为兄插手了?” 一手按在酒盅上,闵柏涵微微向后一靠换了个稍微舒适些的姿势,抬眼睨着闵柏衍。 闵柏衍并未答话,只是笑看着闵柏涵不语,清明的一双眼中似是带着看透人心的睿智。 闵柏涵再一次气结,且这口恶气似是就鲠在胸口,让他越发地心生恼怒,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闵柏涵微微眯了眯眼,口中有些咬牙切齿道:“不知瑾瑜王爷,想要如何结盟?” 第九百七十三章 剖心剖腹 听到闵柏涵用如此口吻说话,闵柏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冷肃着一张脸看着相对而坐的闵柏涵。 因为生了一双总似是带着温情的桃花眼,闵柏衍大多时候看上去都是带着笑意的,由于他卧床月余,整个人已经消瘦许多,如今不笑不语,眉眼间便多了几分凌厉之势。 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刃,带着慑人的寒芒一般。 对上闵柏衍有些凌厉的面容,闵柏涵心中更是暗生恼怒,且这般面对闵柏衍,竟让他心中隐隐感到有几分吃力,就好像……对面坐着的是轩帝一般。 这种带着威慑的气息让他十分不适且怒火渐生,他是长兄,且又是第一位被封王的皇子,于情于理这种慑人的威严都该属于他才是。 并且这兄弟几人中,真正被他放在眼的,却是并不包括如今坐在他对面之人。 呵呵,如今风水轮流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也敢开口与他相商暂时联盟之事……何其讽刺! 半垂着头的闵柏涵脸上现出几分带着自嘲的笑容来,眼中却是冰冷一片且带着一缕不甚明显的杀意。 如今今非昔比,闵柏衍已经成为了眼下他最为强劲的对手,然而瑜城的背后却还有人在搅弄风云……与闵柏衍联手虽可解眼下之困,但亦不啻于与虎谋皮。 只是现在的他似乎除却应了闵柏衍,已经别无他法。 闵柏衍就算不知道此刻闵柏涵的心中所想,但这一句带着冷嘲热讽的话还是让闵柏衍十分不悦,原本捏着酒盅的手微微一拢便把酒盅覆盖在掌心之下。 且这会的闵柏衍也一改先前的温和模样,无论是脸上的神色还是说出口的话语,都带着几分尖锐。 “若你我兄弟二人不能心平气和谈及此事,不若便就此作罢亦是无妨。” 说罢,闵柏衍一推掌下的酒盅,身体也向后靠了过去,一副不欲与之多谈的模样。 这般的扯皮已经让他失去了原本的耐心,且时间越久他便感觉越发地乏力,虽然这酒壶中已经装入了温水,然而现如今他的身体对于久坐还是十分地吃力。 若是今夜不能将此事谈妥,明日会有什么变故并不可知,虽然河堤上已经让刘老八盯紧了,但却不能不防漏网之鱼。 “瑾瑜王爷?大王兄是在说笑吗?还是大王兄以为我当真愿意做这个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 闵柏衍口中冷笑连连,脸上带着一丝鄙夷和些许不甚明显的伤心失意。 “一个独一无二的封号,险些让我没了半条命,如今的身体怕是比废人还不如,大王兄又何苦这般讽刺!” “如若这便是大王兄一心想求的富贵,那么柏衍亦无话可说。” 言语中带着几分尖锐,闵柏衍说罢这些话后便不再理会闵柏涵,只顾自地靠在椅子中闭目养神,不时地低咳几声。 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的闵柏涵不过是不想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想要借此时机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他没想到闵柏衍会这般油盐不进。 如今骑虎难下之人反倒是他,可向来便习惯端着长兄之名发号施令的闵柏涵,一时间又有些拉不下脸来说软话。 现在他们二人之间没有谁比谁强一说,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可若是他率先开口,那便是他有求于闵柏衍…… 这个头,他又怎么能低得下去? 更何况闵柏衍如此种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呵呵,他与他又岂会相同?至少父皇从没有想过要了他的性命,可老三则不同,这一次父皇是当真动了杀机的。 至于为何后来父皇又改了主意,在他看来不过父皇不想背负食子的骂名罢了! 对待一个已经动了杀心的皇子,就算瑜城事了回到金陵以后,老三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些闵柏涵带着恼怒的脸上便不禁现出了几分笑意,且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呵呵,三弟的性子还是这般急躁,你既伤病未愈,又何须动怒?” 闵柏涵手臂一展便拿起手边的酒壶,微微倾身亲自为闵柏衍斟了一杯酒。 “你我兄弟二人如今同在瑜城,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某些人眼中,你我二人便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想要结盟,柏衍至少要让为兄看到你的诚意才可。” 闵柏涵的眼中带着狡猾的笑,顾自啜饮了杯中酒后,口中轻笑一声,“至少为兄对你是没有任何敌意的,早在你患病之初,有人到为兄府上,想要趁你病要你的命。” “为兄是重情义之人,感念你我兄弟情谊,更是感念你派人送往为兄封地的银两,这等落井下石之事我自是不屑为之。” 说罢后,闵柏涵吃了几口菜,便故作感慨地长吁短叹起来,且这几杯温润的酒下肚以后,又说了这么多似真似假的话,闵柏涵倒真是有了几分感慨。 坐在对面的闵柏衍听到这话后,心中蓦地一惊,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来。 虽然大王兄话语中并未言明是何人去他府上,但他心中已经有些猜测,联合来瑜城路上的两次行刺……想要置他于死地之人非二皇兄闵柏淳莫属! 想不到最先沉不住气的却是二皇兄,呵呵,如此看来叶大人一事,闵柏淳他因此受牵连倒也不冤! 若无害人之心,又岂会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老三,为兄不管你有什么思量,亦不怕你对太子之位起了必争之心,因为这也是为兄心中所思。” “咱们几个当中并没有中宫所出嫡子,且大耀国亦没有立长之说,太子之位说到底是要凭借能力来争取的……” 连吃了几口菜的闵柏涵又饮了一杯酒,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中便带了几分怅然,且脸上的神色也算平和。 “如此,柏衍是否要多谢大王兄手下留情了?” 闵柏衍手中把玩着酒盅,却没有要与闵柏涵共饮一杯的意思,且这话说的看似带着讥讽,但闵柏衍脸上的神色却是带着温和的笑。 “大王兄对于卓阳国了解如何?” 抛出这一句话后,闵柏衍依旧转动着手中的酒盅,面上一派闲散舒适,丝毫不知这话在听者闵柏涵的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第九百七十四章 有何良策 卓阳国!又是卓阳国…… 自从去岁冬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到访以后,细细想来,似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看到卓阳国的影子…… 并且近日来被他奉为上宾、尊为先生的顾清临也方从卓阳国归来…… 而恰好老三确在此时问出这样的话,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闵柏涵微微蹙了蹙眉,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些许不满,耐着性子应了一声。 “呵呵,三弟应当知晓为兄所涉足之地不过你我脚下的这片土地。” “莫说对于卓阳国,就是周边数国,包括几个附属小国,为兄所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至于了解谈不上,最多只能算是知之不深。” 闵柏涵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半分的羞愧神色,不过倒也谈不上沾沾自喜,只是他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总归让人心中有些不虞。 原本已经准备好接下来便要将那些丰产稻谷一事和盘托出的闵柏衍,听闻这些话后,微微拧了拧眉,口中轻啧了一声,一时间却是有些哑口无言。 大王兄并非是耳目闭塞之人,但却又是这般的狂妄自大,周边数国中便包括着一直虎视眈眈的云帆国,司徒雷也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大权在握。 开疆拓土俨然已经是必然之势,正所谓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然而大王兄却随口言之所知不过是道听途说…… 眼下卓阳国虽是友邻之邦,但友邻亦只限于他们的有生之年,耶律德尔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更是胸怀雄心壮志之人。 若非有婉儿在前,只怕现在的卓阳国早已经对大耀国发动了进攻,到那时司徒雷也定然不会坐山观虎斗,而是会顺势夹击…… 腹背受敌下,大耀国焉有幸存之地? 风行国这样的附属小国年年进贡岁贡,又岂会心甘情愿? 长公主殿下嫁与风行国宇文冠华,若无意外,大约也可保几十年的安泰,可下一任帝王呢?谁又能保证? 这一刻的闵柏衍心中无比地愤怒,作为大耀国的皇子、臣子,大王兄闵柏涵所言所行实在是太过自私自利! 他的眼中只有大耀国这一亩三分地,而不是放眼整个天下、去纵览整个天下之势,只把心思和手段都用在了这一处庙堂之上。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虽各大国小国之间彼此相安无事,可这天下终归会一统……大耀国若始终这般自视甚高,终有一日会成为任人践踏之地! 身为臣子、身为皇子的大王兄,却从不去考量这些,若是整个家国当真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家国的前途便可料想而知。 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气,闵柏衍才把这股恼怒压回心底,许久未见且又有要事相商,他并不想把有限的时间全然都浪费在这些来日方长的事情上。 沉默了须臾后,闵柏衍有些谨慎地开了口。 “大哥以为我大耀国现下如何?” 闵柏涵原本轻松的脸上带了几分凝重,微眯的双眼凝视着对面的闵柏衍,“三弟此话是何意?” 刚问完卓阳国,如今便又问及自己的家国,他这般明显已是拿二者做了对比。 大耀国地大物博物资丰饶,卓阳国不过是一帮以放牧为生的刁蛮牧民,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羊膻味,又有何可比性? 哼,他以为老三是个有血气之人,如今听来也不过是个会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混账东西! 闵柏涵的这话已经带上了诘问的意味,听在闵柏衍的耳中且颇有些刺耳,且更让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有些饥不择食的意味,才会生出暂时与闵柏涵结盟的念头! 闵柏衍有些无力的抬首扶了扶额头,不想去看闵柏涵一张带着洋洋得意的脸,更不愿在此时与他起冲突。 “柏衍话中并无深意,不过是闲谈几句罢了!” 闵柏衍口中轻叹了一声,再开口时便已经有了些许敷衍的意味。 “呵呵,为兄倒是忘了,去岁冬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到访,唯有三弟你登堂入室……不过除夕夜宴上所见时耶律德尔的确是卓尔不凡,可为兄以为这并不是三弟你草木皆兵的理由。” “耶律德尔此人虽卓尔不凡,但为兄以为你我兄弟几人亦是不输他人!” 谈到耶律德尔,闵柏涵反倒是像拉开了话匣子一般,口中滔滔不绝起来,然而他的话里话外始终都透着一股油然而生高高在上的自豪感。 听到从闵柏涵口中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言论,闵柏衍一张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且眼中目光更是游移着不肯落在闵柏涵的身上。 他从不知大王兄竟然这般……这般的厚颜无耻……耶律德尔堪称人中龙凤,若就年轻一辈而言,在他看来能与耶律德尔媲美者寥寥无几。 而云帆国司徒雷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司徒雷此人心思阴狠且又诡谲多端,与耶律德尔的光明磊落似是两个极端。 至于他面前这位大耀国的瑞王殿下兄长闵柏涵,比起司徒雷尚且不如,又如何与耶律德尔相提并论? 不过他的野心倒是可以和司徒雷不相上下,只是大王兄此人,却没有那份心机和谋略去成全他自己的野心! 不欲在耶律德尔的事情上做多纠缠,闵柏衍仅仅只是微微蹙眉后,便就此岔开了话题,又开始言归正传起来。 “瑜城与兄长的封地相距不远,且遭受水患影响亦是在同期,如今夏收已近尾声,百姓们上半年颗粒无收,且后继赈灾款项迟迟未下达,不知下一步大哥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自是回金陵后上奏父皇让户部拨款啊,否则让百姓们去喝西北风吗?” 闵柏涵不以为意地轻嗤了一声,他自是不会告诉闵柏衍昨日他收到消息称父皇已经给了户部尚书一个下马威,金陵受灾百姓的民生已经得到了解决,那么他的封地早就受灾,自是理所应当在赈灾范围之内。 若是户部尚书那个老头子不肯,大不了他再上奏父皇基本折子便是! 对于闵柏涵的理直气壮、理所应当,闵柏衍是有些应对无言的,且更让他感觉到有些气结,心中积压的火气似是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翻涌起来。 “若是户部拿不出银钱,大哥可有何良策?如今国库空虚,大哥不会不知道吧?” 第九百七十五章 劝你一句 闵柏涵目光怔愣地看着闵柏衍拍在桌案上的手,眼中带着不敢置信,甚至是深深的怀疑,且在他脸上也闪过一丝带着窘迫的恼怒神色。 一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如今竟然也敢跟他拍桌子叫板,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闵柏涵心中讶异的同时却又有些恼怒升起,且今日这般心情大起大落都与他面前之人有着直截了当的关系。 甚至这一刻他有些看不懂,闵柏衍究竟是有心想要结盟,还是他的所言所行不过是借此来羞辱于他! 羞辱他因些许小事被父皇接连禁足在府三月之久;羞辱他身为皇长子大耀国的瑞王殿下、却只知贪享安逸两耳不闻窗外事;更是在羞辱他急功近利不顾生死,这才落得如今和闵柏衍一般如困兽的境地…… 闵柏涵眼中的神色变得凌厉非常,带着一股狠戾凝视着闵柏衍按在桌上的那只手,然而他眼中的目光却始终不看向闵柏衍的脸,好像他有些害怕再一次从闵柏衍的脸上,看到似是轩帝一般充满威严的目光一样。 且这种畏惧更让闵柏涵恼火,和隐隐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这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甚至远比那些畏惧来得更加莫名其妙。 闵柏涵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压下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无名怒火,转而细细地思量起方才闵柏衍的话来。 他被禁足在府期间虽然并未完全地闭塞耳目,可所能知道的消息却也是寥寥无几,甚至朝中发生的大事小情已经有隐隐避开他的势头。 这种情况的出现也许并不是父皇授意,然而无论是朝中的臣子,还是宫中的那些奴才们,都是惯会捧高踩低…… 那时他已经有了式微之兆,虽然父皇暗中派人送了不少的礼物以示抚慰,然而那件事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可闵柏衍却不同,他一直行走在金陵之中,更甚至是在临行前夕,曾进宫面见过父皇,虽他父子二人说了什么外人并不得而知,可朝中的局势如何,老三却远比他要知道得多。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不会相信户部当真穷到连区区十数万两的赈灾款项都分拨不了,这也只能说明他闵柏衍在父皇那里,已经是弃子一枚! 更甚至是连带着一城的百姓都因他瑾瑜殿下,而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瑜城所在之地近乎是整个大耀国内,最为富饶的一块土地,占据着天时地利与人和……现在人和不在,只怕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也是惘然。 只是苦了这一城上万的百姓啊! 思及此,闵柏涵心中有些幸灾乐祸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些许兔死狐悲的感伤来,但这些话却又不能言明,只得在心中感叹了一声。 “老三呐!不是为兄危言耸听,倘若我大耀国泱泱大国却国库空虚,这样的妄语说出去又会有几人相信?且又会造成何种的恐慌和带来哪些不可预料的灾难,你有想过吗?” “作为长兄,为兄劝诫你一句,这样危言耸听的话,日后莫要在人前提及。” “否则,倘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义正言辞的话从口中说出后,闵柏涵脸上那些不怎么明显的畏惧早已经消退下去,且变得有些刚正不阿起来。 闵柏涵眼中的神色微变,脸上带了几分凝重,“老三,你有如此疑虑,可是在质疑父皇治国无方?” 这一句足以致闵柏衍于万劫不复之地的话说完后,闵柏涵却并不罢休,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摆出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 “柏衍,大哥劝你一句,这种念头莫要再生,否则若是被外人知晓状告到父皇那里,大哥怕是也救不了你的。你也知道……” “大哥,你如此诋毁柏衍,怕是有些自说自话了吧?” 闵柏衍眼中寒光微现,强势地打断了口中滔滔不绝摆出一副说教模样的闵柏涵,淡淡的语气似是询问一般,然而此时他身上的气息之强确让闵柏涵心中一震。 闵柏衍的姿态闲散舒适,虽然心中有所恼怒闵柏涵口中的话语,然而他外在所表现出来的并没有过多的怒意。 撑在桌案上骨节分明的打手微微张开后又缓缓收拢,旋即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桌案上,口中却是不再说话,只淡淡地看着闵柏涵。 不知为何,听着这一声声并不算沉重的敲击声,闵柏涵却有些心中发慌,且他更是感觉到帐内有阵阵的冷风刮起。 可即使心中再抱怨再不满,闵柏涵此时却有些不敢发作闵柏衍,只把这股恼火发泄到那在他看来有些碍眼的帐帘上。 他想,若是这帐帘掀开,帐外夹杂着青草芬芳的夜风就会阵阵吹送,那散着冰冷气息的冰缸便也无甚大用处…… “大哥还有什么要说的?” 面对闵柏涵的再一次沉默以对,闵柏衍有些失去了耐心,手指上敲击的频率也越发地快了起来,像是在发泄他心中的焦躁一般。 闵柏衍双目微微眯起,看向对面闵柏涵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许的怜悯,甚至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来。 就是这样一个狂妄自大、自视甚高的长兄,如今他迫不得已下却要与之联手,他不知道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更不知道他的好兄长,会不会先给他来一出“后院起火”。 然而更让他心中大为失望的是,如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好兄长却仍旧不忘踩他一脚、给他先泼一盆脏水! 置喙父皇治国无方才导致了国库空虚,说小了便是大逆不道之言行;说大了,便是又谋逆之嫌、生了取而代之之心! 这一项罪名的帽子太大,他的脖颈不够粗壮,可是万万承受不起! “大哥怎么不说话了?柏衍心中实在是费解,柏衍不知那句话才会让大哥心中生出了这么多的想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柏衍从未置喙过父皇。” 闵柏衍口中话语顿了顿,且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狡猾的笑意,“大哥如此作想也就罢了,只是大哥不要拉着柏衍一起。” “柏衍奉劝大哥一句,这样的念头莫要生出,否则柏衍也逃脱不了干系。你我二人相继落马,只会便宜了旁人!” 第九百七十六章 借酒装疯 “闵柏衍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教我吗?本王跟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可你呢?左一句右一句都是冷嘲热讽!大哥有半点对不起你吗?” “现在你反过头来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就盼着我生了反叛之心,好像老二一样被父皇彻底地厌弃,这样你就能顺利地坐上太子之位了?” “我告诉你,你少做梦!没有我和你二哥挡在前面,还有老四、老六和老七,更何况如今父皇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皇子也定然还会有!” “你想要利用本王,就要拿出你的诚意,否则这件事便免谈也罢!倒时候看看,倒霉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不知道究竟是闵柏衍的哪句话惹恼了闵柏涵,抑或是闵柏衍脸上带笑的模样彻底地激怒了一路上担惊受怕的闵柏涵,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闵柏涵便彻底地爆发出来。 桌上用了少许的酒菜被他掀落在地,叮叮当当一阵乱想,酒菜混在一起变得有些难闻的气味也在帐中散开来。 由于闵柏涵太过激动起身时带倒了他身下的椅子,摔在地上时咣当一声巨响。 而口中像是连珠炮一般带着咆哮和怒吼说完这些话的闵柏涵此时却有些平静起来,只是他尚且起伏不定的胸膛上能看出些许的端倪来。 闵柏涵只双目怒睁,狠狠地盯着仍旧坐在那里、身上散落了少许汤汁菜叶的闵柏衍,似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闵柏涵咬牙切齿恨恨地看着闵柏衍,然而心中堆积的怒火和恐惧似是在刚才那瞬间的爆发中都已经宣泄了出来一般,此时再去看闵柏衍,竟有些词穷起来。 且如今闵柏衍这般明明已经十分狼狈的模样,脸上却又是这般的风轻云淡,在他看来才是最为可恶之处! 就是这副模样,像极了父皇,似是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一般的泰然处之实在让他心中厌烦得很,让他恨不能冲过去撕了这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 “大哥你闹够了吗?” 闵柏衍轻叹了一声,状似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旋即修长的手指轻动,掸掉了落在衣袖上的菜叶子。 看着沾上了油污的锦袍,闵柏衍心中甚至有些悲哀地想,仅这一件华服,换作寻常人家,怕是一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了。 他虽作为皇子王爷,但衣物属实算不上多,一则是他并不注重这些身外之物,而来这是他十分嫌弃这些华服太过繁复,在夏日传来实在是过于冗重。 他身上所穿这件华服,还是姜管事在得知兄长瑞王殿下率兵前来驰援后,找绣娘加紧赶制出来的……想不到一件上好的衣物便这么毁了。 他虽不至于缩衣节食来助力瑜城的百姓度过眼下的难关,可如此奢靡浪费,他心中还是十分不忍,且对于闵柏涵无理取闹的行径则更加的厌恶。 “我闹?闵柏衍就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谈结盟的态度吗?” 怒极的闵柏涵口中大吼了两声,因饮了酒而有些涨红的面色变得有些狰狞起来,脚下略有踉跄地走到闵柏衍身前,双手大力地抓在闵柏衍的肩上狠狠地摇晃了两下。 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有些浑浊的酒菜混合气息、肩上大力摇晃的双手,都让本就靠着一碗秘药强撑着的闵柏衍眼前犯晕,且胸口间阵阵翻涌想要呕吐的感觉也一阵强过一阵。 “啪”的一声,闵柏衍的手用力地拍在闵柏涵的手臂上,毫无防备且有些醉酒的闵柏涵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拍出这一掌后,闵柏衍收回了有些颤抖的指尖,紧凝的眉头却没有半分缓和的模样,反而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此时的他心中有些纷乱,并不是因为推出去的这一掌,而是因为方才闵柏涵口中的话语。 再观坐在地上的闵柏涵,因为震惊和震惊后的暴怒酒已经醒了五分,正一脸怒不可遏地瞪着依旧稳如泰山坐在那里的闵柏衍。 屁股下坐着残羹剩饭,手边便是摔碎的酒壶和酒盅,混合在一起的污秽像是呕吐物一般黏在衣摆上,然而这些闵柏涵已经顾不上了,他只知道方才他被面前之人打了! “老三,你是要弑兄吗?” 眼中带着震惊,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和痛心的闵柏涵说出这话时,并没有大吼,但神色间却似是带上了殇痛,且他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眼中似是都带上了泪花。 好像方才闵柏衍的这一推,让他极为伤心一般。 安然坐在椅子上的闵柏衍正在调息,好像心口翻滚的血气回归于平静,他虽然双眼微微眯起,却仍旧看清了不过两尺开外的闵柏涵。 更看清了闵柏涵脸上的神色为何,闵柏衍看着眼中带着些许泪意的闵柏涵,紧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带着痛苦的脸上也闪现出笑意。 他的好大哥啊!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忘做戏,更是不忘踩他一脚,给他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先有质疑国君治国无方……后又有弑兄之嫌……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这瑜城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大哥,你今日喝醉了,柏衍并不想与一个醉鬼叙话,且如今柏衍身体尚未痊愈,说是弱不禁风也不为过。” “大哥一路奔袭实在太过辛苦,帐中早已命人备好沐浴的热水,大哥还是早些回去沐浴休息吧!有什么话咱们兄弟俩明日待你清醒后再谈不迟。” 眉头深锁的闵柏衍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轻瞥了一眼状似醉鬼无赖的闵柏涵,口中轻叹一声,旋即口中便扬高了声音,“姜管事,进来扶瑞王殿下回去休憩。” “是,殿下。” 帐外应了一声,旋即便听闻一道脚步声越走越近。 闵柏衍紧紧地闭着眼且凝息起来,帐内的气息浑浊且方才他的心绪波动太大,眼见着蒙老头的秘药就要失效。 呆坐在地上的闵柏涵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闵柏衍,转而又有些怀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帐外的方向,方才帐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却能沉得住气不进来,怕是方才种种都已经在闵柏衍的预料之中。 闵柏涵心中无比震惊又有些惧意升起,如今看来,老三远比他预料的要难对付许多。 第九百七十七章 不灵光了 本已有了七分醉,经过这些事情以后又清醒了五分的闵柏涵,在帐外来人的手搀扶在他的手臂上时,又变成了八分醉意。 闵柏涵半睁着双眼,目光散漫且带了几分迷离,被架起来的手也不安分,摇摇晃晃地帐中乱指一通,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避开闵柏衍坐在的方向。 两名身高魁梧膀大腰圆的侍卫一左一右地架着闵柏涵出了营帐,而已经先一步进到帐中的姜管事眉头紧拧地看了一眼帐中的狼藉一片,便快步向前走了过去。 “殿下,帐中空气污浊,扶您出去清静清静吧?” 虽是询问的口吻,然而姜管事的模样却有些不容分说的模样,上前几步后便站定在闵柏衍身旁。 闵柏衍的脸色有些难看,且双眼始终紧紧闭着,听到姜管事的话后,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旋即便把手搭在了姜管事伸过来的胳膊上。 被姜管事搀扶着缓缓地绕过地上的酒菜污秽,躲过满地的瓷器碎片,闵柏衍始终紧拧着眉头一语不发沉默地走着。 当快要走到营帐门口时,清凉的夜风裹挟着青草芬芳的气息窜入鼻息时,闵柏衍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的痛苦。 姜管事感到肩上蓦地一松时,口中轻轻地舒了口气,他抬眼偷瞄了一眼闵柏衍,下巴上的胡须颤抖了两下,微张的嘴又像是闭合的老蚌一样紧紧地闭了起来。 他一直站在帐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虽然听不大清楚,但看帐中一片散乱的情形也能猜个大概,今日之事怕是十分地不圆满。 瑞王殿下的态度不明,对于王爷来说,眼下的形势就太过被动……姜管事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叹息又咽了回去。 “大王兄还真像是一块难以下咽的骨头……” 一脚迈出营长后,闵柏衍微微仰头看了一眼漫天的繁星,口中似是带着轻笑一般感叹了一声。 不等姜管事说些什么时,闵柏衍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远处被侍卫搀扶着走向营帐的那道身影,“明明心里已经对眼下的处境心有焦躁,却还是不肯应下此事。” “姜管事,在你看来瑞王殿下这般又是为何?” “这……” 姜管事稍有诧异,开口后便又闭上了嘴,这个问题小觑不得,他要仔细思量才可。 好在闵柏衍也并不着急,只满腹心事地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的便是瑞王殿下了,只是他已经明白这一次的瑜城驰援是一个陷阱,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会义无反顾呢? 难道是他口中所言还不够引他上钩吗? 闵柏衍心中疑惑的同时又开始不断地思索起来,且他之所以会这般迫不及待地亮出了自己的弱点,实在是担忧眼下的平静会被打破,他更怕的是会节外生枝。 眼下的瑜城不只驻扎了他的势力,还有瑞王殿下闵柏涵的势力,暗中更是潜藏着数股不明势力,这些势力一直蠢蠢欲动搅乱瑜城,眼下便是大好时机,他不相信那些人会就此偃旗息鼓。 紧紧只是五百精锐并达不到这种威慑力,且他的这位大王兄更是不具这种威名,这一点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 倘若这个时候他们二人先内乱起来,便给了浅藏敌人的可乘之机,到那时,瑜城的民乱才会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瑜城这一块昔日富庶的鱼米之乡,在经过这一次的水患后,也将变得满目疮痍…… 让他更为担忧的则是,这股战火若是一旦烧起,所蔓延之地便已经在不可控之中,又或者是会让更多的地域更多的百姓们陷于战火之中。 这些都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但却又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闵柏衍再一次地对权利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渴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渴望能以他之力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殿下,属下以为或许瑞王殿下心中另有打算这才毫不动摇。” 仔细地斟酌了一番后,姜管事这才有些谨慎地开了口,只是说出这话时,他的语气中明显有些迟疑,似是对这种猜测也极为不确定。 “他能有什么打算?大王兄素来好大喜功,去岁入冬我们兄弟三人便相继去赈灾,回京述职后……想必你大概也曾听闻过。” 坐在一块平整石头上的闵柏衍顿了顿,脸上现出些自嘲的笑容来,口中喟叹一声后,才又缓缓开口,“兄弟三人相继回金陵述职后,只有大王兄封了赏,讨了个王爷的封号,虽然这其中有后宫妃嫔吹枕头风的嫌疑,但这并不能否认他为了权势去四处钻营的心。” “后来大王兄便大肆拉拢权臣,且丝毫不避讳父皇,好似太子之位已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却不料想他这般明目张胆不知收敛的行径彻底激怒了父皇,除夕夜大宴群臣时,我和二王兄便一同得了赦封。” “父皇这般作为,不过是不满大王兄的行径罢了,同时也是有意让我们兄弟三人互相牵制……” “殿下……殿下!莫要再言说了!” 姜管事一脸痛心地打断了闵柏衍口中的话语,且已经单膝跪在了闵柏衍身前,眼中带上了恳求。 这番话足以置殿下于死地,身在瑜城的他对金陵所发生的事又岂会不知?可这些话若是赎了出来,便已经意义不同! “无妨!不过是心知肚明的事……” 闵柏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口中带着讥讽轻笑了一声。 “呵呵,我说这些不是对父皇的所作所为心存怨怼,而是想说以大王兄贪图安逸贪生怕死的性格来说,应下前来瑜城驰援一事,便已经表明了他眼下没有了旁的出路。” “只能以瑜城一事来重新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继而站稳脚跟,说是穷途末路也不为过……这样的形势下,你以为他还会有别的打算吗?” “顾清临虽为大王兄的谋臣,却也是父皇身边的宠臣,若是父皇另有旨意,又怎么会甘愿大王兄冒死前来?” “姜管事,你所分析的这一点并不可靠……” 闵柏衍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瞥了一眼面前的姜管事,旋即微微俯身双手扶起了姜管事,却蓦地口中啧了一声。 之前与大王兄说了那么半天,几次被气到想要发怒,却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在了脑后。 闵柏衍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看来睡得太久,脑子已经有些不那么灵光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 借你吉言 先前他并没有开门见山直言亮出最后的杀手锏,也是存了些许私心的,他以为大王兄在明了事情的利弊后,会顺理成章地答应他。 从而他便可以借丰产稻谷一事卖给大王兄一个人情,而不是作为交换的筹码,可后来的事情已经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 大王兄的胡搅蛮缠、他内心的焦躁和怒火,都促成了方才那一番混乱不堪的场面,以致他到最后已经忘了最开始的初衷。 不过这件事本就是已经决定好了的,那些丰产稻谷他也不是为了大王兄,而是为了那些与瑜城百姓一样遭受水患困扰的灾民们。 试探大王兄不过是他的临时起意,好在他已经看穿了大王兄的本意,这样一来明日再议此事,便也顺理成章。 闵柏衍有些兴奋地一抚掌,脸上也一扫方才的阴郁和困惑,转而爽朗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姜管事莫要担心,事情尚有转机!” 站在一旁的姜管事听见这爽朗的笑声后,脸上的神色不仅没见轻松,反而有些许的担忧升起,“殿下,蒙大夫嘱咐过,切莫大喜大忧,对您身体的恢复极为不利。” 姜管事看了一眼闵柏衍,张了张嘴后又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蒙大夫早在瑞王殿下进城前安排好殿下这两日的用药后,便带着徒弟进了城中一处宅子里安顿了下来,但蒙大夫的交代他却始终记得分明。 秘药不能频繁用,本来强行让一个尚未痊愈的病人有精气神撑着便已经是有损肌体之事,若是用多了,便会伤及五脏六腑甚至是经脉受损…… 殿下身份贵重且又是马上能战的武将,若是伤及了筋脉,日后怕是也与常人无异。 更有殿下情绪这般大起大落实在不是好事,这几日还需殿下主持大局与瑞王殿下斡旋,若是殿下再一次陷入沉睡,会发生哪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未可知…… 姜管事长长地叹息一声,这些话他不说殿下心中也自是明了,只盼着一切顺利才好。 “既然殿下心中已经有了所想,属下便先恭祝殿下心想事成了。” 面带笑容的姜管事对着坐在那里的闵柏衍拱了拱手。 “借你吉言!” 心情疏阔的闵柏衍口中轻笑一声,旋即便站起身来,慢慢地踱步向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劳心劳神了大半日,这会他倍感疲惫,且也察觉到那一碗秘药正在慢慢失去作用,一阵强过一阵的困顿感不断地袭来。 闵柏衍回首看了一眼远处属于闵柏涵的那座营帐,若是此时他昏倒在地,这好不容易才安宁下来的营地怕是又要闹得鸡飞狗跳。 已经回到营帐中的闵柏涵正泡在浴桶中,氤氲的热气蒸腾得闵柏涵晒得有些黑红得脸更加红晕了几分,但一双眼中早已恢复了清明,如今正目光阴鸷地盯着浴桶中飘着草药得水看得出神。 他虽对药理不懂,但却也认得几味寻常草药的,这浴桶中其中的几味他却是知道的。 柴胡、黄岑、半夏、甘草……这几味常见草药都是用于医治疟疾,且方才他进到帐中又被叮嘱着饮下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子…… 这些都是为了防止他染上疫症的防御措施,然而他还是心中惶惶,越是这般他心中便越发地恐惧。 恐惧这座四处都弥漫着瘟疫的瑜城。 相反对于闵柏衍口中所要商议暂时结盟一事,他倒是不怎么担心的,毕竟现在有求于他的是闵柏衍,而非是他闵柏涵。 且他相信有了这些层层预防,他染上疫症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再者现下瑜城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他的运气一向比常人要好,他相信这一次上苍一定会再一次眷顾他这位天佑之子。 不过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他也不想与老三闹个鱼死网破! 微微阖眼轻嗅了一口有些难闻的草药味,闵柏涵对守在屏风外的亲卫低语吩咐了一句。 “这几日务必要密切注意瑾瑜王爷的动向,无论城内城外有什么异状发生,一定要及时禀报于我。” 这瑜城他虽然不是势在必得,却也不介意在此捞些好处的。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 屏风外的人痛快地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出了营帐。 瑜城在经历了水患和疫症的前后袭击后,第一次现出安稳且宁静的模样来,城中的百姓们早在瑞王殿下闵柏涵率兵抵达瑜城后,便纷纷涌到了城门处远远观望。 那些踏踏的马蹄声响、移动跳跃的明亮火光、被火光照亮的银色铠甲,都是一种分外能振奋人心的鼓舞。 瑜城并没有传言中所说的成为了一处被遗弃之地,而守护瑜城的王瑾瑜王爷也并未染上疫症,这在百姓们看来,才是最值得欢庆之处。 瑞王殿下和瑾瑜殿下二人这一次会面详谈虽算不上相谈甚欢,但对于彼此眼下的处境却都有了一个相当明了的了解,虽今夜并未达成结盟的共识,但他二人暂时结盟一事已呈必然之势。 这一点远在金陵中便早已经有人会料到。 暗室中守着一盏羸弱烛火的闫卿之面上带着几分病容,身上的薄被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冬日的厚被,就算这般,他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手边便是一盏冒着氤氲热气的药茶,浓郁的茶香中带着几分有些诡异的药香气,早已盖住了满室令人闻之提神醒脑的熏香。 一本看了一半的书籍就摊在闫卿之的手边,但他却已经无心再看。 “卿之对于眼下瑜城之事有何看法?” 坐在软榻另一侧的人藏身在黑暗中,似是一小团的烛火只照亮了矮几周围,软榻另一侧的情形如何并看不清明。 “卿之相信主人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是以卿之并不担心。不过想必那两人定会联手破眼下的困局吧?毕竟他们二人都不是蠢人……” 闫卿之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裹在厚被中的双腿,目光只落在烛火下箩筐那么大的一块明亮之地,似是十分贪恋这些许的火光一般。 第九百七十九章 深得吾心 暗影中的人影瞥见闫卿之的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后,明亮的一双眼中露出些许的玩味和轻蔑神色来,似是对于闫卿之的这个举动非常嗤之以鼻。 那人往前倾了倾身,从一张矮几上拿起那盏已经快要散尽了热气的茶盏啜饮一口,这才从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来。 “呵呵,联手?他二人联手所破困局也并非是他二人所有,而是这位瑾瑜殿下的困局,于瑞王殿下只怕无益……” 金色的面具在羸弱的烛火下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本该是暖意融融,却偏在这有些昏暗的烛火下带了几分鬼魅。 “瑞王殿下自诩善于谋算人心权衡利弊,且最会钻营,这次却是要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以为顾清临会一心想要襄助他吗?” “不过瑾瑜殿下倒是好福气啊!有这般的死忠之臣为其谋事,真叫人忍不住心生艳羡,呵呵呵……” 男子口中似是带着感叹一般,发出一连串低哑且有些诡异的笑声。 躺卧在软榻上的闫卿之只看着烛火照亮的那一方矮几上出神,听到这一道有些怪异的笑声后,眉间微不可察地微蹙了两下。 闫卿之收回了眼中有些发直的目光,带着些迷茫看向了烛火后的暗影中,双目微微眯起,似是想要看清那暗影中人眼中的神色为何一般。 却不料就在这时,这听上去极为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还活着真让人心中不快啊!” 听到这话的闫卿之目光有些散漫的眼中猛地一凝,搭在锦被上的手也紧紧地抓住了身上的锦被。 “眼下他既然已经假借他人之名行走在朝中,若是在此时斩草除根……怕是,怕是要再一次掀起风浪来。” 闫卿之的话语中透着几分无力,似是十分虚弱一般。 “卿之怕是误会了,吾虽对于段恒毅还活着一事心存不满,但却并不打算在此时赶尽杀绝。这件事情上归根结底是我们的人手脚不利落,也只能感叹一句他段恒毅命大!” 虽是带着笑意的感叹一般,然而闫卿之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这让他的呼吸不由地紧了紧。 段恒毅命大,他又何尝不是?况且段恒毅也比他要更加幸运几分,他这条命才是苟且偷生得来的,命大与否不好说,总之命的确很贱就是了! 闫卿之略有些迷茫的眼中有些痛苦和恨意浮现,但这种神色出现的时间很短暂,很快便被一种带着嘲讽的目光所替代。 也不知他是在嘲笑段恒毅,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暗影中的人眼中略带讥讽的目光落在了闫卿之的身上,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口中却是没在言语。 “主人心地宽厚,段恒毅苟且偷生却不愿安分,有朝一日大难临头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面无表情的闫卿之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毫无波动,且说出口的话也十分淡然,并看不出对段恒毅有多少不满或是愤恨的模样,倒像是在附和一般。 “哈哈!卿之果然深得吾心!” 暗影中的人口中大笑了两声,声音闷在面具下发出声音有些沉闷,听上去有些瓮声瓮气,但却从这笑声中听不出半分的喜意来。 “卿之果然是心狠手辣之人,吾之前还总怕卿之会对他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心生怜悯,如今看来是吾多心了。” “这几日你好好将养吧!不过北地一事还要劳烦卿之盯紧些。” “有些人呐,吾本想给他们一条活路,可奈何他们自己找死,这就怨不得吾心狠手辣了!” 暗影中的人一撩衣摆便从软榻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近乎落地无声,一看便是个练家子,随着声音越来越低,再看时,那道人影已经走到了巨幅山水画前。 龙首上的夜明珠在漆黑的暗室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了纯金打造的龙椅,同时也照亮了不远处挂着的那件衮服和冠冕。 然而每次都会被脸上带着金色面具的人极为珍爱打量一番的几样物品,这一次却没有得到等同往日的待遇,那人就好似没看见一般,目不斜视径直地走了过去。 对于这人的异常举动,卧倒在软榻上的闫卿之并看不真切,且这会儿的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旁的事物,只看着烛台中燃了大半的烛火有些出神。 当墙壁上那副巨幅的山水画一分为二后又缓缓闭合后发出“当”的一声响时,闫卿之才缓缓闭眼口中幽幽叹息了一声。 这道叹息声不轻不重,但在这间暗室中却是回音重重,就好似同一时间里,又无数看不见的人与闫卿之一起叹息了一声般。 双目微闭的闫卿之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双手有些不安地抓在锦被上,似是对那声声回响十分恐惧且又极为抗拒一般。 不过眨眼间,闫卿之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冷汗。 猛地,闫卿之抓在锦被上的手狠狠地向上一拉,原本露在外面的脸彻底被藏在了锦被中。 厚重的锦被下能看出闫卿之已经蜷缩起来,一声声沉闷且压抑的哭声从锦被中传出。 而这时那副巨幅山水画前,却立着一道有些看不清的人影。 这人脸上带着金色的面具,正是方才坐在软榻上与闫卿之说话之人,且方才那机关响动时也并非是他离开。 这人听见这有些呜咽的哭声时,按在山水画上手指微顿,同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些微的怜悯神色,但却没有返回去。 这人转头透过屏风的缝隙看了一眼软榻上那道有些模糊难辨的身影,旋即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暗室。 巨幅山水画再一次闭合发出“当”的一声响,锦被里沉闷且压抑的哭声戛然而止,厚重的锦被下能看出闫卿之似是在瑟瑟发抖。 暗室外是一条宽阔的长廊,长廊两旁的墙壁上都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照亮了这条幽深的长廊,习习的吹动了这人锦袍的下摆,衣摆上层层迭起的云水纹似是波涛一般。 这人却并未急着走,反而站在暗门外看着这条幽深似是没有尽头的长廊有些出神。 第九百八十章 晚来夜雨 晴朗的夜空中不知何时悄然地堆起了层层张牙舞爪的乌云,明朗的月已经被遮挡去了大半的月辉,只剩下远处暗淡的星光依旧闪烁着。 从远处天边叠起涌出的乌云越聚越多,且之前习习的凉风也已经渐渐静止下来,本就带着白日余温未散的夜更加闷热了几分。 看着势头,只怕不消多时,这雨怕是就会落下来。 对着窗前软榻的窗户大开着,窗台上的驱蚊草和驱蚊薰香并列摆放,没了蚊蝇的困扰,却也没了风,无端便让人又多了几分烦躁。 趴在窗台上的呼延雪莹下罢垫在胳膊上,正偏头看着动也不动的树梢叶尖,许久后,就在她的眼睛都有些酸痛时,仍不见树梢叶尖有一丝风动。 “哎!” 呼延雪莹有些苦恼地轻叹了一声,“额格其,若是下雨,我们还能去游湖吗?” 回过头来看向叶婉茹时,呼延雪莹的眼中仍旧难掩期待,但也不难发现她的眼中有丝丝的失落。 从前她便听闻大耀国地处江南,进到夏日以后更是多雨,却从没想过这里的雨也与卓阳国的大为不同。 家乡里的雨就好似他们那里的人一样,虽然有些过于猛烈却也更为直接而纯粹,这里的薄雨缠绵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 这让她稍有些不适,且心中更加地怀念起家乡的雨。 方才从乌云暗起,到眼下这般层层叠叠颇有些这天蔽月般的情景,早已经半个时辰有余,却始终未见半点雨滴。 这让呼延雪莹心中颇有些焦急,她十分盼望这雨能酣畅淋漓地大下一场,一觉醒来便是雨过天晴,这样沉闷的空气让她心中有些不喜。 且让她更为担心的是,这雨若是一直缠缠绵绵地下,明日的游湖怕是会受阻。 明日她还想见一见曾给额格其难堪的那位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早在呼延雪莹发出那声叹息后,坐在桌前绣着锦帕的叶婉茹便放下了手中已经完成了大半的绣品,只嘴角上带着些许揶揄的笑看着呼延雪莹。 听到这句带着困惑的疑问后,叶婉茹便忍不住轻笑出声,眼中的神色欢快且明亮。 “雪莹大可安心,渡口有画舫出租,乘画舫便可遮风挡雨,更何况雨中乘船游湖也别有一番滋味,还可采摘一些甜脆可口的乌菱。” 本以为呼延雪莹小孩子脾性玩心重,说出这些带着抚慰的话也不过是想让呼延雪莹对明日能否顺理游湖一事安心,但这一番说出来后,叶婉茹倒真是有些想念甜脆的乌菱了。 菱角算是夏日湖中不可不尝的一道小零嘴,煮熟了以后口感虽不那般甜脆,却也是香糯可口。 “既然这样,那雪莹便放心了!额格其说的乌菱可是一种黑色像是……像是牛角一样的东西?今日在集市上雪莹见到了,但那东西的卖相实在是,有些丑陋……” 呼延雪莹越说声音越低,脸上也有些羞赧的神情出现。 她记得那会在街上和碧玺闲逛,看见一个老伯挑着挑子,两个铜板一碗,她看着像牛角一样……就拒绝了碧玺的提议。 如今额格其这般描述,她倒是有几分后悔起来。 听完呼延雪莹的形容,叶婉茹细细回想了一下乌菱的模样的确很像牛角,不过她从未想过雪莹倒是很注重零嘴的卖相一事。 “哈哈,的确很像牛角。明儿若是雨不大,可穿着蓑衣采摘些许,也算是一种乐趣了。” 叶婉茹掩唇有些愉悦地笑出了声,眼中看向呼延雪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揶揄。 有了“牛角乌菱”的事一打趣,叶婉茹对于明日的担忧倒是少了许多,能让呼延雪莹这般兴高采烈的事情不多,即使有几人她不愿见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生怕呼延雪莹第一次离家太久思念家乡而闷闷不乐,如今见呼延雪莹这般兴趣十足,她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回去。 “极好、极好,额格其这般一说,雪莹倒是更期待了!” 呼延雪莹拍了拍手,明亮的一双眼中带了些许的狡黠。 “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安睡吧!否则明日怕是要没精神。” 重新拿起绣品的叶婉茹看着一脸兴冲冲的呼延雪莹,温言劝慰了一句。 这丫头白日里和碧玺游逛了大半日,这会儿怕是早就已经疲累,却偏偏还要坐在这里陪着她。 “额格其与我一起,雪莹又不是明日便要回去,这帕子改日得空了再绣也不迟,更何况夜晚烛火不亮,要是伤了眼睛可怎么好。” 呼延雪莹转身过来把胳膊横在了叶婉茹面前,挡在了绣针和挣子中间,一副叶婉茹不放下挣子不罢休的模样。 叶婉茹眼中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惊慌,方才呼延雪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且太过突然,若是方才她稍有分神,这一针只怕是就要落到呼延雪莹的手背上。 佯装发怒的叶婉茹目光落在呼延雪莹带笑的脸上,手上却悄悄地调转了绣针,只作生气般用穿着绣线的针头那端点在呼延雪莹的手背上。 “你这丫头实在胆大,若是我手上的绣针落得再快那么一点,针就不是扎在绣布上而是你的手背!” “额格其,你莫怪雪莹……呜呜呜,雪莹知道错了。” 呼延雪莹一扭身便扑到了叶婉茹怀里,头枕在叶婉茹肩上,带着狡黠的目光看着叶婉茹,口中却发出一阵似是低泣般的声音。 “你这丫头……真是会耍宝!” 叶婉茹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绣品,抬手在呼延雪莹的额头上点了点。 一旁侍立的虹玉见呼延雪莹这般耍宝作怪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本欲上前收起榻上的针线盒子,却忽地听闻“啪嗒”一声脆响。 原是说话这会儿外面竟然起了风,刮落了窗子上的木撑子。 虹玉福了福礼便快步地走到窗前把窗子关好,顺带看了一眼窗外,“奴婢瞧着这会起了风,乌云已经散去了大半,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上了。郡主殿下这回可以放心了!” 待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洗漱后各自安寝时,屋外突然狂风大作,伴着滚滚的雷鸣,眼见着一场雨是躲不过去了。 趴在床榻下的雪虎听见雷鸣声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甩着大尾巴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一声极低的叫声。 叶婉茹在隐隐的雷鸣声和虎啸声中缓缓入睡,半睡半醒间对于明日的湖中泛游也有了几分期待。 第九百八十一章 这般待我 夜雨急似从盘中滚落的珠玉一般,劈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方才乍起的狂风尚未停歇,然而雷声却早已滚滚如轰雷。 这一阵急雨来得十分突然,好似不给人丝毫准备的时间,便毫无预兆地开始下了起来,毕竟那会乌云已经散开,月亮又重新露出了淡淡的光华。 如今在看屋外,无论是檐下急淌成流的水流还是稍远处已经连成片的雨幕,连同着那声声滚雷,都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落在金陵这片土地上。 一场来得有些稍晚的关门急雨让大多数人都早早地安睡,就连夜夜笙歌的花柳巷中也多了几分清寂,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和缠绵的丝竹之音,只有檐下几盏灯笼在风雨中摇曳着。 户部尚书姜大人的府邸中格外消沉,就连那些侍候的侍女小厮等人都早早地呆在偏房中没有出来走动,庭院里每到天擦黑时便点燃的石灯笼也早在风雨中熄灭。 偌大的庭院中没有一丝的火光,在这样电闪雷鸣的雨夜中凭添了几分鬼魅的气息。 在御书房偏殿中站了数个时辰昏倒后,背御医灌了一碗汤药后,又在御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的姜恒在宫中落钥前方才大道回府。 且从清晨初时,到日落时分,姜恒始终未得见轩帝一面,就连在他体力不支昏倒后,也未能有幸得轩帝召见。 这会儿的姜恒正只身站在大敞开的书房门口,任由门外的狂风裹挟着急雨不时地扫落进门里,身上早已被急雨淋湿了大半,然而姜恒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偶有一道划过天际的银色闪电时,便可见站在门口的姜恒脸上一片灰败,往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黏在脸上额头上,像只落汤鸡一般十分狼狈。 又是一阵罡风裹挟着急雨卷进了门里,劈里啪啦的雨点打落在姜恒身上脸上,自他眼睑处有几行雨水滑落下来。 再睁眼时,姜恒的眼中一片死寂,也分不清方才他脸上滑过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目光呆滞毫无神采的姜恒有些怔怔地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只身立在檐下站在了风雨中,任由狂风暴雨肆虐般地打在身上脸上。 姜恒仰头看着雨幕中被闪电照亮了瞬间的夜空,嘶哑着嗓子低语了一句。 “为何……这般待我……” 这一句似是诘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话语声音极低,刚一出口便被肆虐的风雨撕碎在风雨声中,只留下一声声似是哀嚎一般的呜咽。 姜恒有些浑浊的双眼再一次蓄满了清明的水,分不清是打落在脸上的雨水还是他的泪,这一刻的姜恒似是一个垂暮老人般,就连身形都佝偻了许多。 那惯来挺直的脊背也似是在他一脚迈出宫门时,便被这重重宫阙压得再也直不起来了。 这一场雨来得急,走的也似是十分匆忙一般,当狂风骤停时,那些似是珠玉串联的雨幕也变成了牛毛细雨。 这般的和风细雨与先前那般狂野的景象似是两个极端,然而这样的和风细雨确让人紧紧揪起的一颗心倏然间便舒展开来。 户部尚书姜大人的府邸在暴雨初歇后也恢复了几分光亮,而之前姜恒所在的书房院落此时却颇有些兵荒马乱的模样。 手中端着热水疾步行走的侍女、挎着药箱自门外匆匆赶来的大夫、围在床榻前的妇人……各个面上都带着几分焦急之色。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有人欢喜有人忧,已经在这两日把田间仅剩的稻谷割下来的百姓们心中又存了几分希望。 田地已经规整好,想要再次播种,却是急缺这样一场雨,而河堤渡口的渔民们却是有了几分忧愁,急雨过后这江水要浑浊两三日才能清澈下来,那两三日便不能入江撒网捞捕鱼虾。 更有这一场急雨后江水定然上涨,若只是金陵这一块地方还好,若是周边临城都有降雨,这江水怕是要决堤…… 不过七八天前刚刚加固的河堤动工时有些匆忙,怕是……怕是阻挡不住滔滔的江水啊! 渡口上连成片的渔船船头上都高高挂着风灯,渔民们早就聚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议着,简陋的船篷里,妇人搂着孩童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受到风雨的困扰。 渐渐地聚集在一起的谈论声消减了下去,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们拿起穿上的镐头竹筐等物纷纷离船,奔着河堤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是这些靠捕鱼为生的渔民们自发地去加固堤坝,这既是防患于未然,也是间接地保住了他们维生的活计,更是给这金陵城的百姓们驻守了一道防线。 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蓑衣坐在船头,看着手中高举火把的年轻人们渐渐走远的身影,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官家指不上,好在这些后生们倒是明事理的,可惜啊!” 老者幽幽地叹息一声后,便佝偻着脊背起身放下桅杆上的风灯,填满了灯油后又将桅杆高高竖起立在船头,这才转身钻进船篷中。 远处渐行渐远的火把队伍中渐渐响起了嘹亮的渔歌,渡口处连成片的渔船上,老者那一盏高高挂起的风灯静静地烧着。 和风细雨中,这些景象似是都已经变更成了这雨夜里的另一番景致。 天刚蒙蒙亮时这毛毛细雨便渐渐消弱,直至太阳跃出洒下第一缕光芒时,这缠绵了大半夜的细雨才彻底地销声匿迹。 暖意融融的阳光散落在房顶屋檐上,被雨水冲刷一心的屋顶带着一股新意,悄然绽放的花朵顶着颗颗晶莹的露珠吐露芬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的府中,有一处院落近乎燃了一整夜的烛火,直到天明时方熄。 近乎一夜未眠的孔采薇手中紧紧攥着一枚荷包,正半趴在榻上浅眠,眉宇间有几分疲倦以外,更多的却是隐隐有一份苦楚。 外间值夜的婢女站在雕花隔断处看了一眼榻上的孔采薇,婢女同样有些熬红的眼中便带上了几点泪光。 婢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展开一张薄毯盖在孔采薇身上后,这才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屋外候着的婢女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后,便连忙看了过去,“小姐又是一夜未眠吗?” 屋里走出来的婢女脸上带着痛心又带着一股委屈,“也不知道顾家表少爷到底写了什么,这两日小姐日日魂不守舍……” 第九百八十二章 心想事成 守在屋外的两名侍女面目含忧地低语了几句,她二人交谈时不时看向屋内的目光中带着一股忧虑和不满。 也不知这表少爷到底有什么好,反倒勾了自家小姐的魂,那顾家少爷整日里招猫逗狗寻花问柳不务正业……偏偏却又有那么一个口头婚约在先。 那夜收到信后自家小姐便哭哭笑笑,后来便是整日地看着那枚绣好的荷包发呆,夜里更是不成眠,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自是看在眼里。 先前从屋内走出来的侍女熬得通红的眼中,蓄满了泪,有些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天晚上就是她把信笺交给小姐的。 若是知道那封信会让小姐如此难过,那日她就该把那送信人骂得狗血淋头,再一甩手把信摔在他的脸上,也算是为自家小姐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已经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越想越自责的侍女再也忍不住,一面心疼自家小姐一面自责,这忍了许久的泪似是决堤一般冲出了眼眶。 “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小姐这般下去怕是要病倒……都怪我……要不是我把信拿回来,小姐也就不会如此……” “先别哭了,莫要吵醒了小姐,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睡下。你也熬了一夜,先回去洗洗脸睡一会儿吧!” 个子高挑些的侍女抽出帕子按在扁嘴不敢哭出声的侍女脸上,口中温声宽慰起来。 “青青姐……” 侍女接过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口中低喃一句后,便一捂脸转身小跑了出去。 尚在原地未动的身形高挑侍女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兀自叹息一声。 这件事也不怪小莲,要怪就只能怪顾家表少爷是个无情之人,却又偏偏三五不时地来招惹自家小姐,总是惹得小姐暗自伤心垂泪…… 一夜未眠的人不仅仅只有孔采薇一人,身在城南范家庄的顾清临虽在暴雨来临前便已经入睡,但这一夜也睡得并不安稳。 先是被噩梦缠身,惊醒时再次入眠后便每到倦意涌起时又会惊醒,他这般比整夜未免要疲惫得多,这会儿天光大亮,顾清临正阴沉着脸坐在床踏上。 安静的帐中半点声响也无,只有桌案上的计时沙漏沙沙地响着,呆坐了许久的顾清临带着倦容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丝带着嘲讽的笑。 “顾清临,你也有今日!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似是愤恨又似是讥讽一般低语一句后,顾清临恨恨地捶了一拳身下的床榻。 只铺着一层棉褥的床榻“砰”的一声闷响,旋即顾清临脸上便现出有些痛苦的神色来,这一拳抻动了尚未痊愈的腹部,疼得他本就有些阴郁的脸都有些扭曲。 手中端着木托盘的段恒毅进来时,便看到顾清临一脸扭曲地坐在那里,段恒毅的脚下微微一顿,随后便从容自若地走进了帐中,同时也把帐帘落下。 “不早了,顾兄用些早膳后便准备出发吧?” 把手中托着的木托盘放到桌案上后,段恒毅坐在了软榻上轻舒了口气。 因今日他要装成在帐中养伤的顾清临,寅时初他便开始出去安排今日的一应事宜,又亲自到霜痕新换的地方去看过以后,这才趁着天不亮又马不停地赶回城南。 这一来一去奔波实在是有些疲累,但相比于接下来的时间都要躺在床榻上,他便觉得这点疲累与之相比,倒也要好上许多。 想不到略卖人一事的背后主谋盯得如此紧也如此狡猾,身手如霜痕这般好的人竟然也未能寻到其踪迹,反而险些把关押范智杰等人的地点暴露。 不过好在霜痕也够狡猾且机敏,早早地便另寻了宅院,可距离把范智杰等人移交大理寺还有两日之期,若是这期间还不能问询出有用的线索,便也算是前功尽弃…… 顾清临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段恒毅,脸上的神色又扭曲了两分,余光瞥见木托盘中只有一人份的早膳时,便开始嘲讽起来。 “呵呵,你倒是好心情睡得香也吃得下!” “只一碗清粥一碟小菜,打发叫花子吗?” “顾兄这话可是大错特错!若是我吃不下睡不着用不上三日便会病倒,除却要劳烦大夫跑这么远以外,半点益处都没有,且更加地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无意之举,又何必呢?” 正暗自琢磨着如何能尽快让范智杰柳三豹等人开口的段恒毅,乍一被打断后又听到这般冷嘲热讽,当下便心有些不悦。 他不明白明明昨夜便已经商议好的事情,怎么今早一见面顾清临又是这般阴阳怪气。 更何况顾清临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怕是也没挨过饿,如今有的吃还这么多的不满。 从前随父亲行军打仗时,有时去阵前浅藏探查敌情,若是不顺的话往往要守上两三日,那时身上所带的干粮吃没后,只能身边有什么便挑些能吃的野菜果腹。 否则敌情没探查清楚,便会率先饿晕在野地里,那样岂不是要成为整个军中的笑柄? 更有那些眼下正饱受水患困扰的灾民们,能得一碗热粥怕是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他顾清临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 心中虽然这般想,但本就存了几分愧疚之心的段恒毅口中说出的话却并未这般,反而耐心地多言了一句。 “顾兄现在的身体不适宜沾过多荤腥,清淡些对你伤愈有好处,你伤在内腑,若是大鱼大肉食些发物,怕是要更加痛苦。” “牙尖嘴利!” 顾清临也心知是自己无理取闹,把那害怕孔采薇会拒绝他的惧意都发泄在了段恒毅身上,如今见有台阶下,便也不再端着。 只是他见到段恒毅顶着他的脸面这般地神采飞扬,心中便越是气不公。 段恒毅也不与顾清临计较,只开箱子拿出一身极为体面的月白色锦袍放到了顾清临的床榻上。 “那么,段某便恭祝顾兄今日心想事成了。” 说完这句话的段恒毅轻轻地阖了阖眼,掩去眼中有些复杂且带着几分纠结的目光。 于私心而言,他是希望顾清临能从金陵了无牵挂地走,然而这样却会毁了孔采薇的名节,且孔大人那样烈性的脾气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公而言,若是换成他和婉儿,他自是愿意见得有情人能够携手与共同进退。 第九百八十三章 静候佳音 “呵呵,顾某似是只能道一句借段兄吉言了!” 顾清临脸上阴郁的神色虽然未褪,但神色却比方才段恒毅进到帐中时要好上许多,且说出这话时,顾清临也并未带着怨怼,而是有些怅然。 段恒毅看着顾清临脸上的那一抹苦笑,便彻底的压下了心中对于孔笙孔大人生出的那一份愧疚感。 顾清临此人太过聪慧且又狡猾,虽然眼下并未做什么太过惹人注目的举动,但并不能保他会一直如此安分下去。 有了孔采薇,顾清临便会多了一份牵挂,有了牵挂行事自然也会多几分顾虑和考量,况且孔采薇也对顾清临有意…… 只是这件事到底是有些愧对孔大人,若是过一段时日事发之时,他不敢想孔大人会如何……那样刚烈的性子,若是在朝中被人嗤笑,又不知会做出什么。 而且关于他身份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少,他不是不相信孔大人的为人,只是不愿这件事里牵扯进更多无辜之人。 段恒毅看了一眼在一边穿戴的顾清临,有心想要再多言叮嘱两句,但转念一想,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步,说再多只怕也是无用,更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顾清临的反叛心思非常强烈,也许是他与父兄作对的时日久了,顾清临的性子是非常张扬且又我行我素的,对于旁人所言他能听之的时候少之又少。说多了,很有可能会引起顾清临的反叛之心。 一身锦衣在身,顾清临又似是往日那个鲜衣怒马嬉笑金陵的顾二少爷,然而细看下,还是能再他身上看出几分不甚明显的变化。 他比以往变得沉稳了几分,且也内敛了几分,不再似过去那般的肆意张扬。 段恒毅口中轻啧了一声,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源于他的出现改变了顾清临原有的生活方式,还是因为顾清临与其父顾言之间斩断了最后一丝的牵连。 穿戴完毕后又把香囊玉佩等物一一挂好后,手拿着折扇的顾清临走到了铜镜前细细地端详了须臾,这才轻叹一声。 转过身来的顾清临嘴角边带着一抹轻佻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对着段恒毅一颔首。 “尚可,有劳段兄费心了。” 说罢顾清临一抬眼皮撩了一眼段恒毅,“今日就先委屈段兄在此帐中静候了。” “尚可,段某在此静候顾兄佳音。” 段恒毅对于顾清临这般装腔作势拿架子的模样非常熟悉,仿佛也看到了自己每日顶着顾清临的脸这般装腔作势的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他从未想过这般的装腔作势,有多让人心生厌烦…… 段恒毅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但嘴角边却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也真是难为婉儿了……他每次面对婉儿时便是这副模样…… 想到叶婉茹,段恒毅的心中便有些怅然,昨夜他派人送去的信笺并没有得到回复,想来怕是婉儿对他如今的态度心生不满了吧! 顾清临走后,段恒毅便躺在床榻上头枕着手臂仰望着帐顶出神,口中接连叹息了几声。 帐外辘辘的马车声已经渐渐走远,巡逻的卫队依旧在林中穿行,帐外的一切都如旧,只有今日的他不同。 今日他既可做顾清临,又可做回段恒毅,也许这便是最大的不同之处。 顾清临仰躺在马车中,手边便被早已备好的一应小食和一壶香茗,宽敞的马车中飘着茶香气,习习的微风从撩起纱幔的轩窗中一穿而过。 这一切都是他所熟悉却也带着几分陌生的,熟悉的马车、熟悉的茶香、熟悉的小厮,就连车厢里物件的摆放都与从前相差无几。 有区别的只是多了几本兵书,这熟悉的一切都让本就心中忐忑的顾清临心生感慨。 对于这个身份他虽然并不眷恋,但对于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却还是有些眷恋,只是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再属于他。 这些身外之物他并不看重,只是会生出些许的感慨而已,但对于那从前总追在她身后的姑娘,他却是如何也生不出舍弃之心。 世间女子千千万,但入眼的也唯有那一人而已。 若是不能与之长相思守,他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去留恋、去驻足停留…… 相比于顾清临的沉闷而言,对此最为敏感的却是赶车的小厮罗宝莲。 罗宝莲心中有鬼并不敢像过去那般没话找话,但他也察觉出今日的少爷与往日有着很大的区别。 像是这般从始至终都沉默的少爷他从未见过,且这两日在营地中少爷对他虽不如过去那般亲密信任,但却也不会这么冷淡。 罗宝莲的心思转了转,几番下来后却仍旧找不到能说的话,他更怕的是少爷会厌弃于他。 车厢中的顾清临并不知道罗宝莲的心思,但对于罗宝莲吃里爬外的行为他却是十分厌烦的。这个吃里爬外并不是指罗宝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像伺候他一般在段恒毅身前马后,而是罗宝莲被顾言所收买一事。 在这件事上段恒毅并没有对他隐瞒,他虽然知道这其中有段恒毅的私心,但他私心里却是十分厌烦这样背信弃主的奴才! 昨夜一场晚来的关门急雨让整个金陵焕然一新,但却也让本就炎热的金陵更加酷热了几分,地面的水汽蒸腾而起,虽有微风习习,但却让人感到分外的粘腻。 可即使这般,却依旧不能阻挡人们走出凉爽宜人屋内的脚步,街边各家商铺早已经开了门,摆在道路两旁的小食摊子、脂粉挑子、熟好的野兽皮子,各种各样的摊子早就支在了路边。 往来的男女老少经过这热闹非凡的街道时,往往都会被花样百出的吆喝声所吸引,是以不过个把时辰,夜雨中分外萧条的街道再一次变得水泄不通。 坐在马车中的孔采薇耐心地等待着,不时飘进车厢中的香气让她有些苍白的面颊上现出了一丝腼腆的笑意。 “是马蹄糕……” 这种马蹄糕是清临表哥最为喜爱的一种甜食,为此她曾跟厨房的李妈妈学过,如今她做的马蹄糕远比街边摊子要更加香甜。 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做给最想的那个人吃,只怕过了今日,日后便更加没有机会了。 “小姐,可要买些马蹄糕?” 侍女青青见到孔采薇脸上这一抹笑容后,稍有怔神,旋即便轻言征询了一声。 “不了。走吧!” 孔采薇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声。 第九百八十四章 嫁狗随狗 叶府门外早早便备好了马车,且正门大开着,正有小厮一趟趟地来回往马车上搬着东西,物件都不大,不过是一只只木匣子。 马车两侧分别站着四位身形格外魁梧身着异装的大汉,这些大汉大都满脸的络腮胡子,且发型也与大耀国人有异,一看便知是异国人。 因边境商道重开一事在大耀国的各处看见异国人并不稀奇,然而这八人却分外的引人注目,且又是在兵部尚书叶大人的府门前,这也让往来行走的人大都会驻足观望须臾。 抛开前几日叶府被羽林卫包围一事,卓阳国的河阳郡主住在叶府一事,更让百姓们感到好奇,且多了几分窥探的心思。 但畏于这八名人高马大的护卫,驻足想要一窥河阳郡主真容的人,往往不过停下脚步须臾,便又匆匆离去。 这也使得兵部尚书叶府门前前所唯有的热闹,只是这热闹中又带着几分沉闷感,造成这种情形的缘由还要归根于那日叶府被羽林卫包围一事。 寻常百姓本就对于官府心有畏惧,就连那些夜晚在街道上巡逻的卫队都令他们心生惧意,更遑论独属于帝王的羽林卫队? 那一日叶府被黑压压的羽林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事早已传遍了金陵,虽说事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这在百姓们看来便不啻于杀头的重罪。 若不是得罪了陛下,又怎么会有羽林卫包围府邸?更何况叶大人那在朝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百姓们心中揣测的同时也不禁有些感到后怕。 若是这金陵乱了,他们这些人又哪能有好日子过? 且也是自那日开始后,有不少的百姓们行走时,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叶府门前,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沾惹上是非一般。 对于这些情况叶婉茹并不明了,但外面的人如何看待叶府她心里却也能看透几分,可今日受邀又是在发生被羽林卫包围府邸一事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 走在通往府外的石板路上,看着满目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叶婉茹眉宇间的一点郁色彻底消散,同时又有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 如今一切都好,这样就已经足矣。 “额格其,你看今日雪虎分外的黏人,它倒是十分通人性,难怪那时说它是山神的化身几乎没有人不相信。” 一手挽着叶婉茹手臂的呼延雪莹,边走边回头看着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的雪虎。 闻言后叶婉茹也回头看了一眼雪虎,这一点不用呼延雪莹说她自是也有感觉的,每日雪虎都会跟在她身边,然而像今日这般不远不近地跟着却是少有。 且这两日她发觉雪虎似是稍稍有些焦躁,也不知是不是在府中呆的久了,雪虎到底是生于山林间的猛兽,这园子再大也不过如牢笼一般。 而她以为很快便会与师父相见的猜想,却也许久未得到音信。 不过卓阳国祈青节上雪虎的现身,确让她的公主之名坐实且变得更加让朝臣和百姓们容易接受,从这一点上看,比可知冷珏师父几人虽然过着避世隐居的生活,但对于国中大事却也是非常了解的。0 那么想来,与师父几人再见怕是也为期不远。 “想来怕是在园中久了,雪虎有些想念雪山丛林了吧!” 叶婉茹叹息了一声,转而停下脚步看着渐渐走近的雪虎。 雪虎甩着尾巴走到叶婉茹身边后,嗓子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一双黑漆漆的虎目看着叶婉茹。 “过一段时日便送你回家吧!” 叶婉茹抬手摸了摸雪虎肉乎乎的耳朵,笑得有些勉强。 那时在苍崖山上时,雪虎便对她十分亲近,卓阳国相遇后至今,雪虎近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一想到要把雪虎送回去,她便万分的舍不得。 可这园子对于雪虎来说到底还是太小了,它生来便是山林之王,这里不啻于囚牢,且时日久了,雪虎便也会失去猛兽原有的野性。 那样对于雪虎而言,太过于残忍。 叶婉茹捏了捏呼延雪莹的手臂,再抬眼间方才那股怅然已经消失不见。 “走吧雪莹,今日天光大好,恰好可游湖纳凉,又有美食可享。” “可好,说了额格其可莫要笑话我,昨夜我便惦念着那乌菱,咯咯咯!” 呼延雪莹脚下的步伐又欢快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似是这耀眼的太阳光一般明亮。 与此同时,位于金陵中并算不得繁华的地段上,一处门上悬挂匾额上书“李宅”的宅邸中,已经穿戴打扮好的赵诗妍面上却并不见喜意,反倒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屋内并无旁人,就连侍奉分侍女们都远远地候在屋外,身为今日游湖的主办人赵诗妍这会儿尚未出发,实属有些怪异。 赵诗妍目光有些怔忡地看着铜镜,那镜中人梳着妇人发髻,只簪了两支略显朴素的珠钗,面容依旧姣好,可她却找不到从前那般的自己。 仿佛镜中人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想到方才夫君交代的那些话,赵诗妍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苦楚,且眼中的神色有些莫名。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赵诗妍对着镜中人温婉一笑后,口中喃喃自语一句,这才转身施施然地朝着屋外走了过去。 这般炎热的夏日里,金陵中的官家小姐们早已习惯了三五不时便相邀乘船游湖,今日的游湖若是放在平日里便也没什么新奇,做不过是为了消暑纳凉。 然而今日却十分不同,不仅有在大将军出事后便鲜少与她们走动的叶婉茹前来,更有卓阳国美名在外的河阳郡主。 这让这一次受邀参加这一次湖中泛游的各家小姐们都牟足了劲,想要与之一教高下,她们倒是想要看看那茹毛饮血的异国郡主倒是生了何等的惊人之姿! 当然这只是让她们有了争奇斗艳心思的其中一点,另一点则是主办这次湖中泛游的赵诗妍自从嫁人后,便已经鲜少收到邀请。 这也怪不得旁人,要怪就只能怪赵家小姐所嫁之人官位太低,且又空有探花郎之名。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赵诗妍居然能邀请到久不现人前的叶婉茹和大名鼎鼎的河阳郡主,只凭借这一点,便足以让这一次的湖中泛游变得极有趣。 第九百八十五章 龙和泥鳅 此时正是天光大好之时,似乎谁也没有料到,昨夜那场晚来的急雨过后很快便会晴朗无云。 对于这样来势汹汹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金陵城的百姓们仍旧心有余悸,毕竟前几日那一场毫无征兆的狂风暴雨,已经让他们这一季近乎颗粒无收。 眼下又正值再次播种之时,若是再来一场暴风骤雨,那么这一整年怕是都要勒紧腰带度日……好在不过是虚惊一场。 相比于瑜城等地的水涝成灾,金陵今年这般的遭遇,只能算是雨水较往年稍有丰沛,且那场暴雨也并不是造成百姓们颗粒无收的元凶。 那些堪比鸡蛋大小的冰雹,才是造成百姓们辛劳了大半年后却一无所获的罪魁祸首,如今雨过天晴,行走在街道上的百姓们无不面带笑意。 昨夜站在暴雨中受了寒气侵袭的户部尚书姜恒,自昨夜在雨中昏迷后,直到此时方才转醒过来,但由于淋了雨从而引发伤寒,且又有些高热,只能躺在床榻上嘶哑着嗓子一件件地把事情吩咐下去。 从清晨之初到太阳高高地挂在半空时,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的府邸门前车马便一直没有停歇过,且姜恒病榻前的人也是来来去去,不停地换着面孔。 当最后一人对病榻上的姜恒拱手作揖离去后,面带病容且形容十分憔悴的姜恒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姜恒看着床榻上的雕花出神,脸上带着一股自嘲的冷笑。 不只昨日他进宫面见陛下一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就连昨夜他病倒一事也同样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这其中有他没有阻拦消息外传的缘由,可今日这般的情形到底还是让他心生寒凉。 对于他病倒一事,不闻不问的人不仅仅只有陛下一人,就连往日素来交好的同僚们也都纷纷避之不及,好似他便是祸患一般。 今日登门拜访之人都是他的下属,来此也是为了给金陵百姓们分拨赈灾款项的诸多琐事,到底是心人凉薄! 从前他只道人走茶凉,如今他还在其位,只因昨日一事,今日便有了这般境遇…… 在他枕边放着一本奏折,姜恒的眼角余光便能够看到这奏折,一声极为怪异且低哑的笑声从姜恒口中发出,随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这本奏折就是昨日曾被他带进宫中,却又深藏于衣袖中的奏折,曾被他的身体所温暖,最后却也一痛随他淋了一场大雨。 同时,这般奏折也“亲眼目睹”了他昨日手收到的屈辱…… 面带病容的姜恒脸上闪过一道浓浓的恨意,也不知这恨意是对轩帝生出,还是对那些避他如猛虎的同僚。 昔日的玥王府中,如今的二殿下闵柏淳正穿着一身绸白里衣赤脚站在那处池塘边,只是他的面目中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那般兴高采烈。 闵柏淳身边立着一人,这人躬身颔首站立在那,并看不清面目,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此人眼下十分惶恐一般,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殿下,属下所言句句非虚,如今金陵上下早已经传遍了,如今人人都道姜大人大势已去……可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却仍旧不见姜大人往咱们府上递信,怕是,怕是存了异心吧!” 立在闵柏淳身边的人瑟缩着沉默了须臾后,又磕磕绊绊地开口,似是在竭力平稳的声音中仍旧能听出一丝颤抖之意。 闵柏淳眉目一凛,一股狠戾在他眉间闪过,他一步上前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狠狠地叱责了一句。 “姜大人是朝中老臣,若是父皇没有老糊涂,又怎么会如此待他!” 说完这一句后,不知想到什么的闵柏淳便神色一变,“你说,父皇是不是在借机打压本王?否则这金陵百姓就算受了灾,父皇又岂会亲自过问?” “呵呵,父皇这一次岂止是下了姜恒的颜面?这更是在打本王的脸,给了本王一个下马威!” 闵柏淳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且怒目圆睁的脸上已经有几分狰狞之色。 “本王已经被贬了爵位囚禁在府,难道还不能让他放心吗?不过几句道听途说他便对待老臣如此,也不怕伤了其他臣子的心吗?” “你给我说,他就不怕伤了天下人的心吗?” 双眼通红的闵柏淳眼中带着一股沉淀着痛苦的疯狂,紧紧抓在来人衣领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好似他心中压抑着无比的愤怒一般。 “殿,殿下……慎言呐……” 来人不敢闪过,但脸色却越发的难看,且他在闵柏淳的凝视下,眼中的畏惧也越来越深。 方才闵柏淳的所言,无论是哪一句单传出去,都足以置他于死地,且如今的他也不过是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 就连这方寸之间的府邸都不能踏出半步,否则便会按谋逆之罪行以车裂之刑! 然而这件事却不能不让闵柏淳多想,那夜在殿上他的言行最多便只是落井下石,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却远谈不上是幕后蓄意要陷害叶洵之人。 这件事他曾想过,却还没那么愚蠢到眼下便实施,这个替罪羊他当了,不过是看清了父皇想要牵制他们兄弟几人,更甚至是为了安抚叶洵才会如此。 昨日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这丰产稻谷试种成功,在金陵乃至全国各地推种施行后,他便是大耀国最大的功臣。 待那时,他所失去的尊严、身份、地位,统统都会物归原主。 可今日他方知他到底还是料错了父皇之心何其狠辣! 动了他的人便是要剪断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无法成为翱翔空中的飞龙,只能是困在笼中的囚蟒! 龙若是不能飞上天,与搁浅在水坑里的泥鳅无甚区别! 他生来便是天子血脉,又岂会甘愿那至尊之位入他人囊中? “慎言?本殿下如今还需要慎言吗?若是再不言,本殿与哑巴又有何异!” 闵柏淳狠狠地咬着牙,从唇齿间溢出一道有些阴森的冷笑声。 第九百八十六章 暗香浮动 “殿下,您所说之言虽是实情,可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谈却会对殿下您造成不利。更何况如今朝中的流言蜚语已经足够多了,若是这时再有什么不利的流言传出,只怕……” 这一次来人口中说出的话比先前要流畅许多,似是已经不再畏惧这样透着阴狠的闵柏淳,然而说话时他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似是十分畏惧这样的闵柏淳。 来人口中的话并未说完,但他想要吐露的意思闵柏淳心中已经明了。 闵柏淳目光阴沉地看着来人,须臾后他便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些他昨日才栽种在池塘改造的小块田地里,那里绿油油的秧苗正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着叶片,看上去充满了生机。 然而闵柏淳却猛然间觉得这些秧苗对于他来说,都像是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从前他只以为父皇对老三存了杀心,如今看来,对他这个二子,也并没有多么的仁慈。 他前脚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就连府门上的匾额都被摘了去,后脚投在他麾下的姜大人便受此奇耻大辱…… 眼见着,父皇对他已经不如过去那般宽容。 玥啊!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明珠,呵呵,如此可笑! 父皇并不是有德圣皇,那么他这位皇子自然也不是上天赐予的一颗明珠,既然无心,那么当初又为何让他心存希冀? “这些秧苗……” 话只说了一半,闵柏淳便猛地住了口,且语气十分低沉,丝毫不见方才那般的狠绝,似是想要说出口中的话十分艰难一般。 闵柏淳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这才面上带着沮丧长叹了一声,“这些秧苗便拔了吧!” 说罢,闵柏淳恨恨地抬脚朝着浅塘中踩了几脚,像是在泄愤一般,脸上带着一股狠戾的狰狞,眼中却有些惋惜的神色。 就在闵柏淳再次抬脚想要践踏秧苗的时候,来人便双膝一软跪倒在闵柏淳脚下,同时一双手也仅仅地抱在了闵柏淳的腿上。 “殿下!饶了它们吧!这些秧苗都是您精心培育出来的,如今若是毁了,怕是要功亏一篑!您怎么忍心……” “功亏一篑?如今以我之势,这些东西若是被外人知晓,只怕已经没有功,而是会成为我的罪证!” 闵柏淳闭了闭眼,脸上带着一股冷漠的嘲讽,说出口的话语十分低沉且无力,似是透着一股死气沉沉一般。 在尚未发生这些事之前他便命人千方百计地从卓阳国买来了这丰产稻谷的种子,只等试种成功后便在朝堂上向父皇禀明此事。 到了那时,以他先前在朝中的势力,坐上太子之位并不难,且又有丞相等人有意的推动,一旦这种稻谷在大耀国试种成功,那么他坐上太子之位便指日可待。 只是他从未料到这件事会发生的如此突然,且他不得不把这些培育出来的秧苗,作为翻盘扭转眼下死局的筹码。 他更未料到的是,不过三两日的功夫,父皇便发难于暗中早已投靠他的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 可见,父皇并没有打算给他留一条活路,否则也不会如此赶尽杀绝。之所以父皇如此对待姜大人,不过是想给他一个警告,更是在给朝中蠢蠢欲动的众臣一个警告。 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为他谋事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然而他却并不以为这一次刁难羞辱姜大人,只是一次偶然。 那么便可知,父皇无论是对他们这些皇子还是臣子背地里的行径,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些谷种一旦试种成功,便是造福黎民百姓的大功一件,若是尚未发生这些以前,便可算是大功德一件。 然而若是他在被褫夺了封号,成为待罪之身后才奏明此事……那么便是以罪挟功……且又是藏私之行径。 父皇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乃至对于他的态度便亦是可想而知。 只是这件造福黎民百姓的大功德,就这样独落在老三那个莽夫的头上,让他十分的憎恨! 可惜了啊!他花了上万两的银钱才得来为数不多的种子,就此便要被践踏进泥土之中! “罢了!这些我不做,也自是会有人做,且会做得比我好。若是没了命,又何言其他?” 闵柏淳轻叹一声后,便收回了抬在半空中的脚,转身迈出浅塘,旋即毫不犹豫地沿着小径向远处走去。 那些昨日还被他无比珍重,且又寄托着重新翻身东山再起的稻谷秧苗,如今竟再也无法获得他的垂青。 来人怔怔地看着闵柏淳渐行渐远却十分萧瑟的背影良久,这才抽出腰间的佩剑左挥右砍地将这些迎风舞动的秧苗拦腰斩断。 殿下心中的忌惮他十分清楚,他也更加清楚殿下眼下的处境有多艰难,这些秧苗若是放在从前,的确可以让殿下重新东山再起。 只是在出了姜大人的事情以后,却变得不那么稳妥了,是福是祸难辨,而如今的殿下也不能去赌这希望渺茫的可能。 要打,就一定要打一场十拿九稳的翻身仗,否则,便静观局势变幻即可。 “你们把这些彻底清除干净。” 那人眉目冷肃地吩咐了一声,旋即便又道:“剩余的种子务必藏好,这件事若是外泄……” 凌厉的眉眼一扫,自带着一股威严和杀气,与在闵柏淳面前时的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判若两人。 “大人放心,属下等自是会加倍小心。” 四名侍卫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那人这才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散碎在泥水中的叶片,旋即大步流星地朝着闵柏淳离开了方向追了过去。 除却闵柏淳府上他的数位心腹知晓此事,满金陵上下也唯有丞相长子李生桐一人知晓闵柏淳手中掌握着卓阳国丰产稻谷一事。 毕竟这件事当初就是经由他手亲自督办,然而他却并不知道那些种子被培育成秧苗,且又在闵柏淳府上试种一事。 若是他知晓如今闵柏淳的行径,怕是会大呼一声可惜了! 可惜了他花下重金买来的种子,也可惜了这一次能助闵柏淳翻盘的机会…… 闵柏淳的事情虽然一度成为金陵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却已经鲜少有人再去过度的关注,除却与他有利益之牵的大人们,百姓们的生活依旧如往昔的每一日一般。 且金陵城中那些贵人府上的小姐们便也是这一类人,朝中谁人势起,谁人式微,与她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们在乎的只有风花雪月和争奇斗艳,想要在满金陵上下的一众贵女中拔得头筹。 微风轻皱波光粼粼,近乎水天一线的湖边已经停靠了数辆马车,且江边上更是暗香浮动道道倩影似是彩蝶一般。 第九百八十七章 争奇斗艳 衣香鬓影浮动间,便似是为这夏日波光荡漾的知远湖带来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与街头闹市间人头攒动的热闹不同,这样的炎炎夏日中,乘船游湖纳凉的人自是不在少数,然而湖中的热闹情景却与街头的热闹截然不同。 似是一个十分高雅,一个十分低俗,然而却也正是这种略微带着一些低俗的热闹,让整个金陵彻底的鲜活起来。 街头闹市中粗犷的吆喝叫卖声,为了剩下一个铜钱的讨价还价声,杂耍人有意发出的痛呼声,围观百姓叫好的喝彩声…… 这些种种纷杂且又有些吵闹的声音,似是一下子便让整个金陵本就炎热的夏日更加地热闹了几分,且这般酷暑中的夏日街头也一下子便变得生机盎然。 知远湖边虽然也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然而这种热闹却与街头的热闹大为不同,这里聚集的姑娘们各个都衣着华丽,言行举止间更似是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且这些姑娘们对于街头那种热闹是有些嗤之以鼻的,毕竟像她们这种出身之人,是鲜少会有人愿意与那些穿梭在街头讨价还价的“贱民”同流合污的。 然而这些姑娘们也并不比那些她们眼中的“贱民”高雅几分,至少那些百姓们是整个金陵城中活得最为真实的一群人。 他们不像知远湖边上聚集的这些官家小姐们,衣着华丽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虚与委蛇的心,且那张张容貌姣好笑颜如花的外表下也藏着算计和虚伪。 这样的热闹看似更加让人赏心悦目,但却同时也让人会心生厌倦。 比赵诗妍这位主办人早早来到的各府小姐们都带着侍女打折纸伞,正缓缓地踱步湖边,吹着习习的凉风,衣袂翩跹间,便已然成了这湖边最为动人的一道风景。 然而这团团围聚在一起的数量马车中,却独有一辆马车始终关的严严实实,且车夫侍卫侍女等人更是一应俱全。 不过是女子间习以为常的小聚,然而这辆马车这等出行的规格,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宫中出来了哪位贵人。 然而观这辆马车的外表却也能知道这马车中所乘载之人定是一位贵人,不外乎这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外有一个公主府的标识。 大大的一个小篆体的若字,正是若溪公主的名中一字,然而若溪公主的年岁确与这些官家小姐们的年岁相差极大,自是不会亲自参加一个小辈组织的游湖。 那么这马车中人的身份便也自是可猜度一二,不外乎便是若溪公主膝下独女岚湘郡主闻语兰。 若是换作往日这般的聚会下,闻语兰总会想要艳压众人一头,且仗着郡主的头衔下众多官家小姐也自是愿意谦让一两分,然而像今日这般的场景,却是少之又少。 本就愿意出风头的闻语兰像是今日这般安分的坐在马车中,实属有些异常。 一身盛装的闻语兰正端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对于外面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得众人,她是没有多少比试之心的。 毕竟那些官家小姐们在她眼中,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只地位而言,那些与她这位郡主差了可不止一截。 而卓阳国远道而来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却是可以成为与她一教高下之人,毕竟她们的身份相当。 更甚至是在闻语兰的眼里,她的身份和地位远比呼延雪莹要更加尊贵。 毕竟她的母亲是大耀国帝王的亲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可毕竟有血脉牵连,她身上流淌的血自然也是皇家之血。 而呼延雪莹虽有郡主之名,甚至被外界传为草原上一颗最耀眼的明珠,可这些在她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谁人不知河阳郡主之父德玛加王只是卓阳国的异姓王? 说到底,呼延雪莹的骨子里流淌的血便是卑贱的!即使打着郡主的名头,可也不过是个出身胡虏之人! 一个蛮夷之邦的郡主又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想到这些,闭着眼睛的闻语兰脸上便现出一股带着高傲的笑容来,且对于外面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便更加地鄙夷。 闻语兰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半蹲在她面前纤纤素手摆弄着茶盏的温素心,眼中的鄙夷之色更甚。 为了能在公主府留得一席之地,温素心甘愿像是婢子一般服侍于她,可见这人呐!都是卑贱的…… 闻语兰静静地打量着这大半年来在公主府上养尊处优的温素心,便越发地觉得她的眉眼间与母亲藏起来的那幅画像中人有几分相似。 那幅画像中人便是她的父亲……这也便证实了温素心果然是父亲在外胡来的罪证! 如今的温素心越发地出落,远比刚来金陵时要更加的动人,这眉眼温顺,自是带着一股柔情,且也越发地引人怜爱。 可惜她不是男子,对于这等矫揉造作之人也生不起怜惜之心,只是前几日母亲对她说的话却犹在她耳边回响。 湖边上三三两两行走的姑娘们笑靥如花,行走间翻飞的衣袂似是飞舞的彩蝶一般,远远看去,便甚为赏心悦目。 不仅知远湖是一道风景,就连这些举着油纸伞在湖边踱步的姑娘们,也自是成了旁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咱们还真是小看了赵诗妍,想不到她竟然能邀请到河阳郡主来参加游湖,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一位姑娘捏着丝帕的手半掩在唇边,口中发出了一声娇笑。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人中大都会给闻语兰两分薄面,但莫说那位河阳郡主,就是叶婉茹也从来不给闻语兰脸面,可不是有好戏看了!” “姐姐有所不知,那也只是从前罢了!” 一位姑娘脸上的神色略带些鄙夷,却又有些欲言又止,明显是一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实情,却又畏于何人而不敢说出口的模样。 走在她身边的二位姑娘相视一眼,虽有些厌烦这人的故意拿腔捏调,但又对于有些秘闻却是十分的好奇。 “好妹妹,咱们姐妹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放心的说与我们听,难道还会怀疑我们给说出去不成?” 先前最开始说话的姑娘眉眼间已经有些许的冷漠,说罢这话后,更是做出一副转身要走的模样。 “好姐姐,你可误会了不是?妹妹不是信不过姐姐,不过是还没影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好说……” 方才说话的姑娘见已经吊起了这两人的胃口,便温言软语相劝,可脸上的为难神色却越发地重,可她越是这般便越发地引人好奇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第九百八十八章 红脸白脸 “李翠莲!你诚心拿我们姐妹逗闷子是吗?若是你不想说便一开始就不要提,如今这样吊人胃口又算什么?拿我们姐妹寻开心吗?你也配!” 另一位姑娘显然没有方才那位姑娘的好脾气,当下便面带愠怒,一脸怒色地训斥起李翠莲。 这一番带着羞辱且有些刺耳的话,让李翠莲当下便涨红了脸,且眼中也带上了委屈的眼泪,只绞着手中的帕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才温言说话的姑娘微微有些蹙眉,似是对身边之人口中咄咄逼人的言谈有些不赞同,但却也并未开口劝阻,更未开口安慰李翠莲。 “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也只是这两日听闻了几句风言风语,自是当不得真,又哪敢拿这等风言风语来污了两位姐姐的耳朵?” 眼中含泪的李翠莲脸上带着焦急,却仍旧条理清晰且言语流畅地为自己辩解着,且又不忘恭维一下那两位姑娘。 这便可以看出这李翠莲也并非是心无城府之人,而她的这般模样,更是与身在闻语兰车厢中的温素心有几分相似。 本就生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这般焦急垂泪的模样更是引人怜惜。 那二人又相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厌烦的神色,但却早已经被李翠莲口中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勾起了好奇心。 脾气温和的姑娘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会除却主办这次游湖的正主赵诗妍没来以外,便是叶婉茹和河阳郡主也尚未到达。 而岚湘郡主闻语兰从来至此便一直坐在马车中,一副不欲与她们这些人同行的模样,剩余之人都是三三两两地各自寻了交好之人在湖边散步。 并没有人留意到这里的状况,可今日来此的人委实有些过多,旁的不说,就李翠莲这副刚刚哭过的模样一会儿被旁人看见了,便会以为她受了欺负。 这样一来若是传出去的话,自是对她和妹妹的名声不好。 这姑娘微微蹙了蹙眉,对脾气有些急躁的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这才缓和了方才冷落下来的眉目,一手抽出丝帕便递到了李翠莲的手中。 “翠莲妹妹莫要见怪,我这妹妹就是个急脾气,在府上骄纵肆意惯了,说起话来难免有些不分轻重,姐姐在这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来,快擦擦眼泪吧!这夏日风大一会儿伤了皮肤可不好,要是让旁人以为我们姐妹欺负你可就更不好了。” 这姑娘看似温言软语,却又话中暗含软刀子地劝慰起来,且她更是轻轻执起李翠莲的手腕,帮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 脾气火爆的原本听到自家嫡姐言说自己的不是,本已经面上带了几分不满,如今听完这一软硬兼施的话以后,脸上便带了些得意的笑容来。 到底还是长姐的话中听,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和长姐这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在外面她们这般一唱一和很少有吃亏的时候。 这个李翠莲不过一个小地方来的人,还想在她们姐妹二人面前拿乔,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更不看看她们姐妹是会吃亏的主吗? “哼,姐姐你就不要抬举她了!不过一个小地方来的人,姐姐何须这般作践自己亲自给她拭泪?说话遮遮掩掩推三阻四,要我看呐,她就是胡说一通,想要与我们姐妹多说几句罢了!” “三妹!你的脾气也该收敛几分,在府上有爹娘管教你,我自是不好多插手,如今在外你若还是这般肆无忌惮,回去后我就要禀告祖母好好对你严加管教了!” 方才还对李翠莲温言相劝的姑娘听到这话后,眉目便有些凌厉起来,口中也是冷言相斥。 李翠莲见她们姐妹二人自己争吵起来无暇关心她以后,眼中闪过了些许的不甘,可脸上还是方才那副惹人怜惜的苦楚模样。 “姐姐,您莫要怪罪三小姐,是翠莲不会说话,这才惹得你们姐妹二人不快,是翠莲的不是。” 李翠莲上前一步,轻轻摇了摇眉目凌厉了几分的姑娘,温言软语地相劝起来。 “其实翠莲知道的也并不多。” 李翠莲说完这句话后,抬眼看了看这对姐妹的神色,咬了咬唇,像是一副有些为难却又下定了决心的模样。 “若是从前那叶家小姐不给郡主殿下几分薄面,也不过是仗着家中的势力又有瑾瑜殿下的情份在其中,只是,只是如今……” 李翠莲的声音越说越低,这句话到最后到底是没有说完,且尚未说完的话也淹没在了她话里有话的沉默中。 此言一出,那姐妹两人还有什么不懂?当下便心中明了,且眉眼中不禁也带上了几分嘲讽的神色。 如今叶府的情形已经是今非昔比,且如今的瑾瑜殿下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叶家小姐的事由? 这叶家小姐自然也失去了与岚湘郡主闻语兰叫板的底气,看来今日这一场游湖的确是有好戏看了! “这些我们姐妹自是知晓,还用得着你一个小地方来得人言说?你若是不知……” “姐姐有所不知,前几日翠莲听闻公主殿下曾有意把郡主殿下许配给瑾瑜殿下为妃……” 那脾气火爆姑娘口中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李翠莲口中的轻言轻语所打断。 这话一出,这一对姐妹便同时面上都带了震惊之色,且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质疑。 但细细想来,这件事又似是在情理之中。郡主闻语兰本就与瑾瑜殿下是表亲,若是结了亲便是亲上加亲,似是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怕是叶婉茹以后再也没有了瑾瑜殿下为她撑腰的可能,那么闻语兰会如何对待叶婉茹也自是可想而知。 只不过叶婉茹有卓阳国的义公主之名,且她们听闻那位河阳郡主与叶婉茹情同姐妹不说,卓阳国上至国主下至百姓,对于叶婉茹这位义公主都是十分的敬重。 这样一来闻语兰和叶婉茹二人之间,到底是叶婉茹技高一筹,若是闻语兰能如愿嫁给瑾瑜殿下成了王妃,那么她二人便是旗鼓相当大可斗上一斗。 如此说来,这好戏在后头才是! 呵呵,难怪今日闻语兰这般反常始终不肯下马车,原是有这件事牵连。 这闻语兰和叶婉茹二人还真是如宿敌一般,从前叶婉茹便处处压了闻语兰一头,又有闻语兰对小将军那份不明的情愫在其中,一见面便十有八九会有对手戏。 “这件事当不得真,二位姐姐莫要……” “翠莲妹妹放心好了!我们姐妹自是知道轻重。” 第九百八十九章 心有所属 那姐妹二人一唱一和从李翠莲口中挖出这等道听途说的传言,便自诩为掌握住了这金陵中即将可能发生的最大风波,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岚湘郡主闻语兰向来仗势欺人,无论对谁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模样,对待她们姐妹二人更是没少了冷嘲热讽。 叶婉茹虽然与她们姐妹二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不快,可叶婉茹对待她们姐妹二人也并不亲近就是了,时常在聚会上相见,也不过是个点头之交。 从前她们想要与之交好,可叶婉茹那副冷淡的模样,让人心中十分的不快…… 若是能看见她们二人斗起来,也算是一解心中的怨气了! 这姐妹俩听闻这些后,对待李翠莲的态度较方才亲近了不少,而李翠莲急于迈进金陵一众贵女的圈子里,不惜拿出这等道听途说的传言来做敲门砖,如此一来与这对心存不轨的姐妹二人倒也是“情投意合”。 现在这三人看上去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比方才那副冷清模样亲近了许多,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初来乍到的李翠莲在金陵一众贵女中已经有了交好之人。 马车中一直没下车的闻语兰自是不知有人已经快言快语地把这件事当作交换说了出来,只顾自坐在车中心烦意乱。 今日的游湖在她看来实在是无趣得很,且以赵诗妍眼下的境遇,她更是不屑前来,更加地不愿意给赵诗妍这个脸面。 但有叶婉茹和卓阳国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的到来,这场游湖便也变得有趣味了些许,她倒是要看看没了三王兄的撑腰,她叶婉茹还如何敢在她面前抖威风! 可转而一想,若是真嫁与三王兄,闻语兰便觉得心中一阵不甘和酸楚,就算她从来都知道她的嫁娶由不得她自己,可她也并不想嫁给三王兄…… 她知道母亲想要把她嫁给三王兄,是为了,是为了……能让公主府的境遇高于眼下,毕竟这大半年来母亲已经鲜少能得到宫中那位的召见,且母亲数次想要进宫拜见皇祖母,都被拒之门外。 她本就是尊贵的郡主殿下,又如何能与金陵这些俗物一般,为了家族利益嫁给自己不甘愿之人?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倾慕之人…… 想到除夕夜宴上那恍若天人的一见,闻语兰原本冷肃的脸上现出些少女怀春的娇羞,眼中的凌厉神色也尽数褪去,只留下好似即将满溢的柔情。 不过很快这种神色便被一股深深的嫉妒和嫉恨多代替,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与心仪之人中间始终隔着一个叶婉茹! 叶婉茹还真是阴魂不散,更是个会招蜂引蝶不守妇道的荡妇!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能博得那人那般维护于她,甚至……甚至在大殿上便给她难堪…… 闻语兰狠狠地咬紧了牙关,叠在腿上的手也紧握成拳,一副咬牙切齿的狠戾模样。 半蹲在那里摆弄着茶盏的温素心抬眼轻瞥间,便发现了闻语兰的异常,执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似是十分惧怕这样的闻语兰。 温素心也不说话,只默默地摇了摇手中的茶壶,把面前的茶盏中斟了半杯茶后,轻轻放到闻语兰面前,便悄悄地退到了车厢角落里。 看到温素心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闻语兰便更觉得恼火,心中也更加地郁结。 真是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不仅把这个上不得台面狐媚子所生的贱婢养在府里,甚至想让这个贱婢给她当陪嫁一同嫁给三王兄。 “给本郡主滚出去!做出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给谁看!你以为本郡主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吗!狐媚子东西天生就长了一张勾人的脸!” 闻语兰口中叫骂着,抬手便把方才温素心为她倒好的那盏茶水尽数泼到了温素心的身上,眼见着温素心被浇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她还不满意,只觉得心中的火气更盛,随手便把已经空了的茶盏也打在了温素心的身上。 “贱婢!天生就是讨人嫌的东西!” 闻语兰拿起手边的东西胡乱地朝着缩在角落里的温素心打了过去,劈里啪啦地一阵乱响,温素心也不敢躲,只抬起胳膊挡在了脸上。 方才早在闻语兰骂她长了一张勾人的脸时,她心中便十分恐惧,生怕闻语兰把她的脸毁了,若是那样的话,她就失去了能与闻语兰一斗的资本。 她最为骄傲的便是她这一张脸,若是梨花带雨地哭上那么一哭,便更加惹人怜惜,她还指着这张脸能在将来有大用处。 若是毁了,她便也彻底毁了…… 闻语兰不过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她从未把她放在眼里,眼下的忍气吞声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她在公主府有个立足的根本。 那日公主殿下所言她便在一旁听着,对于这一点提议,更是甚合她心。虽然眼下闻语兰压她一头,可就闻语兰这副愚蠢模样,被她踩在脚下那便是指日可待。 毁了什么都不能毁了这张脸,温素心双手抱头,紧紧地护住了脸,依旧半蹲在那,任由那些飞过来的东西落在头上身上。 车厢里一阵皮拉啪啦的声响夹杂着怒骂声,车厢外的侍卫婢女一干人等却惶似未闻一般,只目不斜视地侍立着。 且他们这般淡然的模样,似是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打骂了一阵后,闻语兰心中的火气散去了大半,便越发觉得无趣,这个温素心就像个死人一样任打任骂,实在让她觉得无趣得很。 平息了心中的火气后,闻语兰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又抚平了袖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收拾收拾就滚下去吧!你这副模样让外人瞧了去,怕是还会以为我们公主府苛待了你,怎么说你也是父亲的骨血,对吗?” 温素心浑身猛地颤抖一下,抱着头的双手缓缓放下,一张带着茶水痕迹的脸上一片清冷,但眼中的神色却又有几分畏惧。 温素心垂了垂眼眸,喏喏地应了一声。 “郡主殿下请放心,咱们姐妹二人嬉戏玩闹,自是不会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第九百九十章 不同寻常 今日的街道比往日要拥挤许多,坐在车中的叶婉茹稍稍地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日这般的热闹非凡中似是在暗藏着不妥。 但是哪里不妥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热闹似是有些过了头,并不似往日那般井然有序的热闹,就好似是金陵中一下子凭空便多了许多的人一般。 马车已经在拥挤的人群中停滞不前多时,只能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且这会已经快要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调头改道都不能。 赶车的怀瑾脑门上急出了一层汗,且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格外凝重,坐在一旁的怀瑜更是一直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双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这会还不到巳时,换作平日里正是街上稍稍有些萧条的时候,且近日来天气炎热,街道上的行人远没有那么拥挤。 这也是为何他们选择了这条路而不是一开始便选择绕道而行的原因,走这条主路在行过两条街道便可直抵知远湖。 若是绕了路会耽搁行程不说,最关键的便是不一定安全。 这些都在他们的考量之中,但却未曾料到今日会是这般的拥堵。且这拥堵来的稍稍有些过于不寻常,不得不让人生出警惕之心。 对于眼下的处境心有忧虑的叶婉茹尚且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几句,且大多想的便是这般担忧是她杞人忧天了。 而一心盼着去乘船游湖的呼延雪莹就稍稍有些焦躁起来,坐在轩窗边的她不时地抬手撩开纱幔看向窗外,虽未言说半句,但眼中却是有焦急的神色浮现。 相比于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的各自担忧,坐在车外的怀瑾怀瑜兄弟二人,所担忧的则是车内她二人的安全一事。 从前便发生过暗巷刺杀一事,更有从卓阳国回来金陵的途中,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眼下不过前几日叶洵刚刚又出了那样的事,正可谓是多事之秋。 且这般热闹的街头拥挤的人群,若是当真有心心怀不轨,也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狗急跳墙下,谁也不知道那背后之人会不会在此时铤而走险,更有如此拥堵的人群中,一旦动手便会造成混乱。 混乱的局面下,想要抓住行凶之人便极为困难。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稍稍有些挤散的几名护卫,见那几名身形高大的护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且正往这边走来时,稍稍放心了些许。 他怕一会儿若是有意外发生,他和怀瑜二人会照顾不过来,不过好在这些护卫身形魁梧又着异装,百姓们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的。 “一会儿机灵点,只要行过这段路便能放心些许了。这段时日都机警些,莫要被旁人钻了空子。” 怀瑾压低了声音交代了怀瑜两句。 这不仅仅是要保护好他们家小姐,更是要护得河阳郡主安全无虞,否则河阳郡主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莫说卓阳国的德玛加王兴师问罪,只怕陛下便会首先开罪叶府。 如今的叶家伤了元气,万不能在此时再生风波。 “小姐、郡主,你们莫急,前面的人稍稍散开了些许,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大约就能过了这段最拥挤的路。” 怀瑾又转头对车厢里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禀报了一声,这才转头眉眼凌厉地紧紧盯着每一个走过马车周围的人。 “无碍,勒紧了缰绳,莫要让马伤了行人才是。” 叶婉茹想要掀开车幔的手又放了下来,只隔着一层帐幔叮嘱了一声。 “唉!都怪我拿这拿那这才耽搁了时辰,否则这会怕是都已经登船游湖了……” 呼延雪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手上又一次拿着马鞭挑开了轩窗上悬挂的纱幔。 “你这小丫头就会胡思乱想,这事怪不得你,往日街道上这个时辰并不拥挤,大约是昨夜那场夜雨初晴后让百姓们都出来观景了。” “今日天气不似前几日那般炎热,这出来揽景做生意的人自是多了许多,否则若是畏热的话,岂不是整日都要闷在屋子里?” 安抚宽慰着呼延雪莹,叶婉茹的心也悄悄放下了些许。 但不免心中又有些无奈苦笑出来,如今的他倒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听完叶婉茹那些话后,呼延雪莹眼中的焦急褪去了些许,但随之而来的又有些困扰。 “那,那会不会误了时辰?若是我们迟去,会不会有些显得不知礼数?” 呼延雪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难为情的神色,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马鞭,只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求助地看向叶婉茹。 她素来知道大耀国极为注重礼节,且比卓阳国要更加地冗重些许,更有今日游湖中人有与额格其素来不和之人。 她怕因她一人之因而让旁人来诟病额格其,这才是她真正的担忧之处,否则那些唧唧歪歪的人她还看不到眼里来。 就连这次主办游湖的赵诗妍,在她看来也不是不纯粹的。 只是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和额格其坦言,毕竟她接触赵诗妍的时日尚短,并不知那赵诗妍从前与额格其是如何相处的。 她并不想在人后搬弄是非,也不屑做那背后言人是非的小人。 对于呼延雪莹口中言说的担忧,叶婉茹不禁感到莞尔,抬手点在了呼延雪莹已经微微蹙起的眉间。 “你这粗心大意的丫头,一看就没有仔细看请帖!” “帖子上写着今日巳时四刻相距在知远湖畔,一同乘船游湖,到了午时便可到湖心亭用膳,食些现下时令的湖鲜。” 叶婉茹面带笑意耐心地把帖子上所书内容转述给呼延雪莹听,说到品尝时令湖鲜时,眼中的笑意更是掩不住。 昨夜她不过提了一句乌菱,便一直被雪莹记在了心里,甚至对于昨日在街上错过乌菱一事大为惋惜,若是得知还有旁的湖鲜,怕是雪莹心中会更加焦急。 “额格其惯会那雪莹寻开心!你也知道我们那里吃食上大多重其味不注其形,如今能尝得那么多精细的美味,雪莹自是心中惦念。” 呼延雪莹脸上带上一抹娇羞,口中低呼了一声后便抬手捂住了脸。 此时距离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所乘马车的不远处,被重重人群阻隔的街道上,有一辆稍显普通的马车也一同被阻隔在拥挤的街道上。 车厢里的赵诗妍面上一片焦急之色,不时地催促着赶车的小厮,眼中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第九百九十一章 并非良人 “怎的今日这般拥堵?若是误了时辰,可怎么办才好!” 赵诗妍的脸色越发地难看,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抱怨起来后便不时地催促着赶车的小厮。 有些木讷的小厮口中所答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根本安抚不住已经有些暴躁的赵诗妍,呐呐几句后,更是惹来赵诗妍满含不满的怨言。 “你又是怎么做事的?明明知道主路人多拥堵,偏偏行这条路,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在卓阳国的贵宾面前丢脸!” 这会儿的赵诗妍早不见了往日里的柔顺模样,一脸怒色地叱责着小厮,连带着看车厢内侍候的侍女都带上了怨气。 “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让我丢了脸面,你们的脸上会添光加彩吗?咱们是一个府上的,你们这般不为主子着想,到底存了什么歹毒心思!” 已经被道路拥堵和蜂拥一般的人群,堵到失去了耐心的赵诗妍似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口不择言地咒骂着,将所有的怨气和怒气都发泄在了小厮和侍女的身上。 这时的她已经忘了因在府中耽搁了些功夫,出府时是她自己要求走的主路,更有她先前并没有料到主路会有这么多的行人。 而让她担忧的也不仅仅是会在卓阳国的贵宾面前丢了颜面失了礼数,她更怕的却是被那些过去交好的小姐们诟病。 自从她出嫁后境遇便变得和以往不同,那些小姐们组办的赏花会、游湖等事已经鲜少会有人递帖子到她夫家的宅邸去。 曾经她以为是旧时的姐妹们怕她嫁为人妇出行不方便,不想让她自己为难,可在后来的机缘巧合她,她才知道,不是她们担心她,而是压根就没有人愿意在往李宅递帖子…… 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的境地,便不外乎是她的夫家式微,且她夫君不过是毫无根基的探花郎,只空有虚名,在朝中的职位也十分低微。 她不敢去怨恨给她相看人家的双亲,就把这股元怨气和怒气都转移到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旧交身上,且更让她感到十分为难和难堪的却是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如今在金陵尚未站稳脚跟,且父亲对于他的态度也是不假辞色,这一点怪不得父亲,父亲本就是个中正之人,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汲汲营营四处钻营的行径。 可她却不愿再被人看低,更不愿与那些旧时交好之人慢慢疏远。 是以她对于夫君口中所言,与那些贵女们多多往来加以亲近并没有多反感,且她也更愿意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夫君口中所言所行,却并不一致。 想要与旧时好友重归于好,她自然有她自己的办法,而她的夫君却总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各家府上小姐们组办聚会的地点。每到那时,她的夫君便会催促她梳妆打扮前去…… 数次的不请自来,让她受尽了冷眼和嘲讽,且这种不知礼数的行径,更是让她颜面尽失。 若是,若是只一心想要交好也就罢了……可她的夫君却总是在她每次出行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无非就是让她话里话外套出诸位小姐们家父的近日动向。 她不是痴傻之人,却也知道此举定然不同寻常。若是想要结交朝中权臣,大可不必如此用尽手段,且他这般的行径父亲十分不喜。 她不能为了夫家的前程而丢尽了父亲的颜面……可是几次下来后,她在府上便受到了苛待。先是那个目不识丁尖酸刻薄的老虞婆总是刁难她,而最让她寒心的却是,她相敬如宾的夫君对此权当不知…… 几次下来后,她不得不妥协于此……这其中的艰辛和苦涩又有谁人知?又能向何人诉说? 可在叶婉茹与卓阳国的河阳郡主回到金陵后,她以为重新与叶婉茹亲密起来,便会改变她眼下的境遇,然而却是她想错了。 她没有想到她的夫君更加地变本加厉,就连那日所下请帖,都是她的夫君亲眼看她书写完才对她和缓了脸色,而她今日对具体邀请了哪些人却也是不知的。 因为其他的帖子都是出自她夫君之手…… 他究竟想做什么,她并不想知道,她只想回到从前的日子,而不是被人不断地排挤在外。 想着这些的赵诗妍脸上透着一股恼恨,但更多的却是对于眼下这种无法改变的境遇,而生出的一种厌烦之心。 相貌端庄、品行高洁的探花郎只是一种假象,若是她知道探花郎出自那样的家,有那样尖酸刻薄的娘,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的! 马车外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叫卖声和欢声笑语尽在耳边响起,就连那些各色小食的香气都能传进车厢中。 然而赵诗妍却从未觉得这般厌烦过,甚至是有一丝的绝望在心中缓缓升起。 今日若不是她的夫君拉着她不断地叮嘱,便不会误了出府的时辰,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堵在路上停滞不前,从而也就不会给了旁人刁难嘲讽的机会。 都怪他!让她颜面尽失不说,如今更是把她推上了一条绝路! 赵诗妍的脸色愈发地阴沉,且从前一双明亮清澈的眼中,也尽是阴郁的神色,让人看了便不禁脊背发凉。 坐在车中角落里的侍女见到赵诗妍这般,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眼中满是惊惧的神色。 “小,小姐,您与叶家小姐素来交好,她又怎会怪罪你呢?更,更何况……您与河阳郡主也算是相识,看在叶家小姐的情面上,她也不会给您难堪的……” 战战兢兢的侍女口中哆哆嗦嗦地说完这些话后,便不由摒住了呼吸极为紧张地盯着赵诗妍看。 本以为这番抚慰的话会起到些许的作用,却不料侍女从赵诗妍脸上看到了一丝带着自嘲的苦笑。 “情面?脸面?脸面都是自己给的,自己不要脸面,就怪不得旁人来作践!” 赵诗妍的声音极为尖锐,且她口中更是发出一声怪笑。 侍女满面惊色,眼中又带着些许的迷茫,不知道哪句话惹得小姐不悦,更不知道为什么小姐的性情与从前简直像是两个极端。 明明姑爷待小姐极为温和,除却老夫人有时脾气古怪会稍有刁难,小姐在夫家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更有小姐素来与叶家小姐关系亲厚,如今怎得就有些生分了呢? 侍女不敢反驳赵诗妍,只得缩了缩脖子在角落里,尽量让赵诗妍不那么愤怒。 就在这时,已经许久未曾挪动半步的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辘辘的车轮声和小厮的话语声一同传进了车厢里。 “夫人莫要心焦,奴才刚才一恍惚好像看到了叶府的马车就在前面。” 第九百九十二章 不请自来 “可看真了?当真是叶府的马车吗?” 听闻这句话后的赵诗妍脸上神色眨眼间便发生了变化,似是极为欣喜一般,就连方才那一双戾气横生的眼中都有些激动的泪水溢出。 “看真了、看真了,小的哪敢那这件事诓骗夫人,要不是那几个护卫人高马大不似我们国人,小的一时间也认不清。” 赶车的小厮连连称是,也不管车内的赵诗妍是否能看见,口中一边应着一边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 似是忖度了一番后,赵诗妍口中这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话,且眼中方才显现出来的激动欣喜等神色也缓缓褪去,一双眼中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似是有些为难,似是有些歉疚,又似是有些痛苦挣扎的神色,但更多的却仿佛是孤注一掷的无奈。 躲在一边缩着脖子的侍女见到赵诗妍的神色缓和下来后,悄悄地转头长舒了口气,幸好有叶家小姐和河阳郡主作陪,否则今日小姐怕是要丢尽了脸。 如今有她们二人一同迟到,想来大约也没有人敢刁难自家小姐…… 心中做此想的侍女脸上带了点不太明显的喜意,抬眼悄悄瞥了几眼赵诗妍的神色后,轻步上前摆了两样茶点又从食盒中拿出一碗温热的羊奶。 “小姐,晨时奴婢见您没用多少早膳,怕是晌午才要用膳食,一会儿前去游湖少不得要与各家小姐叙话,您先多少用些吧!” 侍女半蹲在矮几前,轻轻地把手中的瓷盏放到了赵诗妍面前。 侍女说话的声音轻柔,既像是有些畏惧先前那般神色充满戾气的赵诗妍一般,又像是不想破坏了眼下赵诗妍已经缓和下来的神色。 这般轻柔的声音听进耳中后,赵诗妍的脸色又缓和了不少,眉眼间都带上了温和的神色,且脸上也重新挂起了笑意,就像过去的她那般,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意,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愉悦。 “也好。” 口中轻应了一声后,赵诗妍便抬手端起了那碗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瓷碗,刚刚递到嘴边时,赵诗妍便抬眼看了一眼半蹲在她面前的侍女。 “拣几样点心包好,一会儿送到茹姐姐的车上去,在这堵了许久,怕是茹姐姐和河阳郡主都还饿着肚子,没道理我这个做妹妹的填饱了肚子却不管姐姐如何。” 说罢,赵诗妍抿唇一笑,又对着车外的小厮吩咐了一声,“等过会行过这段路后,可快行几步赶上叶府的马车。” 接连吩咐完,赵诗妍这才重新把瓷碗递到唇边,轻轻啜饮了几口温热的羊奶,且面色已经如从前一样,温温柔柔尽显轻柔之色。 “是,夫人。小的记得了。” 车外的小厮连忙应了一声。 一旁的侍女脸上却现出一片懊恼的神色来,连连抬手轻拍自己的脑袋,“到底是小姐想的周全,奴婢粗心大意竟给忘记了,若不是小姐您心思细腻,奴婢可是要闹出笑话来了!” 接连又啜饮了几口温热的羊奶后,赵诗妍这才放下手中的瓷碗,随后拿出帕子拭了拭唇角,这才抬眼看着侍女。 “好了,下次记好这些小事便好。不要事事都让我想在前头。” 赵诗妍的声音虽不高,且脸上的神色也并未有愠色,然而侍女却仍旧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满。 侍女也不敢再作怪,连忙放下手规规矩矩地福了福礼,“奴婢醒得,小姐您放心。” 赵诗妍不再理会侍女,却也并未继续食用茶点和羊奶,只是微微靠在引枕上看着轩窗上的纱幔出神。 被赵诗妍开口敲打了两句的侍女神色间有些紧张,也不敢像方才那般轻松自在地与赵诗妍搭话,只得微微退后自去拿油纸包了几样点心装在匣子里。 此时与赵诗妍所乘马车相隔不远的叶府马车中,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都松了口气。 虽说眼下行进仍旧有些缓慢,可好在是终于快要驶过了最为拥挤的路段,方才马车前后左右都有不少的行人往来,到底是稍稍有些闷热的。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相视一笑后,呼延雪莹便娇笑两声,一歪身靠在了叶婉茹的身上,口中又叽叽咕咕地念叨起都有哪些美味的湖鲜来。 车外的怀瑾怀瑜二人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眼下就要驶过了最拥挤的地方,并没有发生他们兄弟二人所担心的事情,便是大吉大利之事! 知远湖畔,各怀心思早早赶来的各府小姐们这会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原本都是三三两两地沿着湖边栈道游走叙话,这会儿都畏惧暑气正朝着渡口得方向走回去。 李翠莲和那姐妹二人如今已经相谈甚欢,且她三人并未同其他小姐一般,只坐在栈道中的六角亭中乘凉谈笑。 岚湘郡主闻语兰也早已经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失了耐性,却又无处发作,只得把这股怒火憋在了心里,只等迟来的叶婉茹到来时去撒邪火。 这会儿的温素心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裙裳,且看着绣工和料子也方才那件好了不少,发髻也重新梳理过,又簪了两支上好的玉钗,看上去比方才体面了不少。 温素心呆坐在矮凳上,温顺的眉眼间神色淡淡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且这般模样的她看上去比闻语兰更要端庄几分。 知远湖上有画舫有游船,这会儿正在湖中泛游,且遥遥听去,又似是有飘飘渺渺的丝竹声顺着微风轻轻送拂。 湖边渡口处又有几艘游船正在驶离,一艘船上似是聚集了不少的人,嬉笑声远远便可听闻,湖上的热闹与聚集了数辆马车却一片安静的湖边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且这会儿被呼延雪莹惦记了一路可享用美味湖鲜的湖心亭旁,已经有一艘画舫正静静地停在湖面上。 这画舫龙首龙尾雕梁画栋十分华丽,并不是寻常人可用的普通画舫,船首处的桅杆上高高地挂着一盏灯笼。 绸布的灯罩上绣着龙飞凤舞的“瑞”字,原是瑞王殿下闵柏涵的画舫。 他的这艘画舫也是在他封王后司造局所制,然而规格却远不如闵柏衍那艘,但如今瑞王殿下闵柏涵远在瑜城千里驰援,能在知远湖上看到属于瑞王府的画舫也算是一道奇景。 毕竟瑞王府自打年后过了上元节便接二连三的出事,金陵中的百姓抑或是达官贵人们已经鲜少能看到瑞王府的人出来走动。 如今在湖心亭旁看到属于瑞王府的画舫在此停留,怕是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然而游湖的人们更加好奇的是这画舫中所坐之人是何人。 第九百九十三章 鱼跃龙门 微风拂过轩窗上所挂着的纱幔,可看见一道人影正倚栏远眺,只一道侧影,却仍旧能看出那女子姣好的面容。 一身海棠红绣着花团锦簇的裙裳为郑荷华凭添了几分贵气,且这这几个月的将养以来,郑荷华的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 如今她的身形也不似刚刚生产完那般丰腴,只是稍稍有些圆润,看着倒是比从前那般纤瘦时更加明艳了几分。 头上簪了点翠珠钗,又带着掐丝镂空金步摇,流珠坠子静静地贴在她的鬓边,看上去十分的乖巧可爱,耳上带着玲珑玛瑙耳坠,镂空雕花的金球中嵌着一颗小巧玲珑的红玛瑙珠子,随着晃动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般的郑荷华看上去少了从前那般的尖锐凌厉,多了几分雍容的贵气,且今日她这般的盛装出席,只怕一现身,便把今日这大半的女眷都要比下去。 然而最为重要的却是,郑荷华并不在今日受邀之列,至于她为何会选在今日游湖,且又偏偏停靠在湖心亭,那便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整整两层的画舫极为安静,不仅连半点人声都不能听闻,就连画舫或游船上常有的丝竹之声都始终未曾有。 她这般的模样,倒不像是来游湖,更像是来寻仇一般。 不过郑荷华在此出现也并不是十分意外,早在她生产之初至今,瑞王府的势头便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眼下瑞王殿下闵柏涵得了时机能东山再起,若是瑞王府中的女眷们再不出来走动,才更为异常。 郑荷华坐在临窗的美人靠上,身后是同色绵软的提花引枕,手边矮几上茶壶茶盏几碟精致的茶点等物一应俱全,且桌角边鎏金的香薰炉中也冒着丝丝缕缕的青色烟雾。 茶壶中已经没了热气,半盏汤色鲜亮清透的茶盏上依稀能看出半个胭脂印,那几碟茶点却是未动分毫,看模样郑荷华似是已经在这等了许久。 然而最同样等在湖边渡口处的岚湘郡主闻语兰不同的却是,郑荷华脸上始终未曾有过半分的不满和不耐。 圆润的面颊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静静地等待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带着些许的期待。 那一双大大的杏眼中目光却有些飘渺,透过薄薄的纱幔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时,好似没有着落一般,且眼中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此时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婢女春杏儿正规矩地立在一旁,并未上前与郑荷华搭话,偌大的舱中,一主一仆便这般安静地静候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清风骤起,吹动了那阻隔着舱内舱外的一层薄薄纱幔;吹动了方才微波闪动的湖面,如今已经起了波涛,船下涌起的浪头不断地拍打着船舱;更加吹动了郑荷华梳得妥帖的青丝,又几缕略显调皮,垂到了耳边。 这般模样的郑荷华看上去多了几分少女的气息,倒也不似贵妇人一般虽是处处透着矜贵的雍容气息,却总觉得似是少了几分活力。 春杏儿看了一眼不断被风撩起的纱幔,却并未快步上前,而是微微躬身颔首轻语先征询了一下郑荷华的意见。 “主子,这会儿风势大了些,不若奴婢把窗子关上?” “那就……” 双眼看着窗外风浪渐起的郑荷华口中的话尚未说完,却渐渐地消了声,那一双目光有些飘渺且散漫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惊奇。 已经抬起了一只手臂的郑荷华渐渐地放下手臂,搭在了美人靠的栏杆上,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湖面上。 一旁侍立的春杏儿见到郑荷华的模样有异,也不开口询问,当下便快步地走到临窗的美人靠前,双手抓着栏杆往窗外看去。 一尾鳞片发红且尾部颜色鲜红的湖鲤正不断地跃出水面,微张的鱼嘴向外吐着泡泡,不过眨眼间便又没进湖中。 然而不过几息间,便又可看到那条显色鲜亮闪着微光的身影再一次跃出水面,且这条湖鲤跃出水面的高度一次比一次高。 明媚的阳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似是一块平整的镜面被打破,但却不能妨碍阳光下这条湖鲤身上的鳞片越发地鲜艳明亮。 扑簌簌的水珠随着它每一次的跃出和沉没溅出一道道水花,湖鲤颜色鲜红的尾端似是一块上好的红玛瑙一般,让人看之便忍不住生出了亲近之心。 随着湖鲤每一次的跃起,郑荷华眼中的神色也渐渐开始发生变化,先前的惊奇已经渐渐褪去,又有失望、茫然、讥讽等神色缓缓浮出。 春杏儿倒是十分好奇地看着这条颇有些顽强不屈的湖鲤,如今天光明媚万里无云并非是将要下雨之时,鲜少能看见有鱼儿跃出水面。 这条湖鲤倒是十分别致,且就围绕在船舷外,更有它方才那一跃险些已经碰到了船舷,倒似是在湖中呆腻了,想要到这船上来。 这般想着,春杏儿的脸上便忍不住带了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若是这鱼儿当真如愿上了船,只怕就会变成盘中鲜了…… 郑荷华脸上却半点笑意也无,甚至有几分严肃的神情在眼中,且不知不觉间郑荷华的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条湖鲤在又一次的跃出水面后仍旧没有跃过船舷的高度,只渐起一阵有些凶猛的浪花后,便彻底在滚滚的湖水中消失了身影。 静静的船舱中只能听闻窗外浪涛拍打在船帮上的声响,郑荷华眼中有些失望地在波光粼粼的胡秒你上寻找了几圈,却仍旧没看到那条突兀出现却又消失的身影。 良久后,郑荷华已经冷淡下来的脸上带着一抹讥讽,口中似有惋惜又似有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了一声。 “这湖鲤便是湖鲤,即使越过了龙门怕是也成不了龙,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船舷,便近乎要用了它平生之力……” 正在关窗的春杏儿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神色猛地一变,当下便松开手中把着的窗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主,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 郑荷华的眼中神色有些莫名,只脸上的神色却似是带着期盼又似是带着抗拒一般。 “罢了!这船上并没有外人,你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 郑荷华又是一声叹息,眼中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复杂。 第九百九十四章 张牙舞爪 郑荷华说不用大惊小怪,春杏儿却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方才这样……的话,听上去总有那么几分大逆不道。 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再传到王爷耳中,那么只怕这主子和王爷好不容易才修复的关系,怕是要比之前刚刚出事那会还要更加冷漠。 春杏儿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手脚麻利地从地上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方才才关好的一扇窗子,探头向外面看了过去。 当她看到那些虽行侍卫都远远地站在船尾处时,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也直到这时春杏儿才腾出空来拿出棉布帕子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且方才不过须臾间,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又见了风,这会儿正粘腻腻地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她却不敢跟郑荷华告罪进到里间去换一身衣裳。 春杏儿眼中的惊惧神色已经褪去,只剩下满满的疑惑,且心中又存了事,眼中视线便不时地落在倚在美人靠前的郑荷华身上。 “怎么了?” 似是心中有所感一般,郑荷华回头看了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春杏儿,同时一只手也抚上了鬓边,又缓缓漫过摸了摸头上的点翠珠钗。 “可是有哪里不妥?” “并无不妥。主子您天生丽质,稍加修饰便明媚动人,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春杏儿口中连忙否认,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却双眼明亮地盯着郑荷华又神情极为认真地夸赞起来。 “你这丫头惯会哄人,这一张巧嘴甜得跟摸了蜜似的。” 郑荷华听到这样的话后,眉眼间尽是温和的笑意,且脸上也带起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 郑荷华眼中视线在春杏儿身上停留了几许,眉头便略略蹙起,“你身上这身衣裳太过素气了些,去里间把前几日新作的那身衣裳穿出来。” 郑荷华眼中目光落在春杏儿那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上,又滑到春杏儿那一身靛蓝色略显老气的裙裳上,眼中神色突然间便有些恍惚起来。 “正是娇艳如花的年纪,却穿得这般老气横秋,等到了年纪,这些颜色暗淡的衣裳再穿不迟,你这般年纪,就该穿得颜色娇艳些。” 春杏儿眼中神色惊愕,有些慌忙地跪了下去,“主子,这……这不和规矩……” “什么规矩?规矩不都是人定的?你是我身边的大丫头,穿什么戴什么只要我看着顺眼便得,这点子权利我还是有的。” 郑荷华眼中恍惚的神色褪去,又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且也从美人靠上起身,缓步走了过去,又微微俯身亲自扶起了春杏儿。 “再说你穿的亮丽些,我看了心里也舒坦不是?左不过几件衣裳,只要规格符合你的身份,旁人自是也挑不出错来。” 听完这一番话,春杏儿眼中的惊愕和慌乱才渐渐平息,脸上也重新带上了笑,满眼感激地看着郑荷华。 “春杏儿多些主子怜惜。” 春杏儿福了福礼,眼中已经是泪花闪闪,似是极为感动一般。 孰不知方才郑荷华提起这话时,把春杏儿吓得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不敢吐出。 她不是第一次在高门贵府中当差,自是也见过女主人又把房里人推给当家老爷的事,这么做无非也就是不愿意让旁的院里给夺了宠爱去。 可她并不想攀上瑞王爷这个高枝,她虽不信命,却也有自知,知道她自己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更何况她心中还惦念着李郎…… “那便快去吧!怕是过会子这湖心亭就要热闹了!” 郑荷华抚了抚春杏儿娇嫩的面颊,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了临窗的美人靠前。 向着里间走过去的春杏儿在一脚踏入里间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背影有几分萧索的郑荷华,眼中褪去的疑惑又重新浮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时常觉得主子并非对王爷无情,只是这份情中又似是少了些什么。且主子心中也好似住着什么人一般…… 到底能是谁呢?在她看来主子和王爷男才女貌也家世相当自是门当户对,若是没有王妃,怕是一对天作之合…… 这道念头一在心中闪过,春杏儿便猛地惊醒,旋即便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这等念头和怀疑根本不该是她所想,且她也不该对此有了好奇之心,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知远湖盼已经有不少等得不耐烦的人率先登上了游船,但却并未驶离渡口,而是依旧如先前那般,三三两两地寻了各自交好之人坐在一处叙话。 不过片刻间,便已经有六七位小姐带着各自的侍女们登上了游船,一时间方才还清寂无人问津的游船上登时便变得热闹起来。 衣袂翻飞间更是阵阵香风随之送来,姑娘们的娇笑声和窃窃私语声远远地随风送出,直接送到了依旧枯坐在马车中的闻语兰耳边。 这时的闻语兰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一丝耐心,不仅把迟迟未到的叶婉茹、呼延雪莹和赵诗妍给记恨上了,就连那些已经登船的姑娘们更是让她心中嫉恨。 “呸!一个个都是没规矩的!就这般俗物也敢称为大家闺秀名门出身!不过是不守规矩的下三滥!哪有主人家未到便率先登船的!” 闻语兰面色有些狰狞,且这会已经等了许久,她这辆马车却始终停靠在这,却一直无人上前行礼问安,让她心中十分地不快。 对于身边愚钝不活络的婢女和温素心等人更是越发地不顺眼,然而闻语兰这般的怒骂后,换来的却是一个个似是受惊吓的小鸡崽一般缩着脖子蹲在角落里。 温素心等人这般避之如猛虎的模样,更然闻语兰怒火中烧。 “你们一个个更是上不得台面,不过叱责两句便连反驳都不会吗?还是说本郡主是会吃人的老虎,值得你们一个个这般模样吗?” 心中焦急且又被众人冷落的闻语兰有些失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面色涨红的面上有些狰狞的神色,偏偏眼中又带着点似是委屈的眼泪。 只是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如何也激不起人心生怜惜罢了! 街头闹市中叶婉茹和呼延雪莹所乘的马车,已经驶离了那段最为热闹也最为拥堵的路段,然而马车却并没有如先前所预料的那般直奔知远湖驶离,而是停靠在了街边。 第九百九十五章 大为失望 安稳停靠在街边的马车,因那几名身形异常高大且魁梧的护卫,格外地引人注目,但相比方才在拥挤的闹市中时,怀瑾怀瑜等人的神色都已经松缓了不少,远不如方才那般的紧绷。 但虽是如此,包括那些护卫在内的众人都未放松丝毫的警惕,他们这些人的职责所在本就是保护主人的安危,即便并无危险的存在,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更何况是眼下这等非常时期,怀瑾轻轻地松了口气,抓着缰绳的手缓了缓,不时地回头向马车后张望着。 不只怀瑾有些神色间透着焦急,就连坐在车中的叶婉茹眼中也有些焦急的神色出现,但仍旧不忘抬手轻抚在呼延雪莹的肩上安抚早就迫不及待的呼延雪莹。 “怀瑾,方才那来人可是说明是李家的马车?” 问出这话时,叶婉茹的眼中有些怀疑的神色闪过。 对于方才那位小厮口中之言她是有些怀疑的,这会儿已经这个时辰了,赵诗妍作为主办人却还未赶到湖边,着实是有些失礼的。 而从前赵诗妍行事最为稳妥,尤其是礼节方面,可以说是里水不漏,从未出过差错的。 那么今日这般又是为何呢?那车中之人当真是诗妍妹妹吗?她又是被什么事拖住了手脚? 更何况……前几日的相聚,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诗妍妹妹与从前不太一样……这种细微的变化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诗妍成了亲了缘故。 “小的认得那人,前两日来府上送帖子的小厮便是那人,当是李家的马车错不了。” 不断回头张望的怀瑾口中连忙应了一声,且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怀瑾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不少的汗珠子。 坐在怀瑾身旁的怀瑜眉头紧拧,双眼虽紧紧地盯着车前往来的行人,双耳却不时地耸动两下,看模样似是正在细心听着马车周围的声响。 同坐车中的呼延雪莹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但神色间也并未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来,可她的心底却已经把赵诗妍给埋怨上。 上一次的相见她对赵诗妍的印象便算不得良好,且她总觉得赵诗妍那个人心中所想并不如她面上展露出来的那般……那般真挚。 甚至她感觉到赵诗妍与她数次闲话间,都是在有意无意地试探。 试探额格其与她的关系,抑或是在试探额格其在卓阳国中的境遇是否与传闻中一般。 这样的叙话在她看来,不仅仅是带着旁敲侧击的目的,已经可以用别有用心来形容。 是以,她心中并不喜欢这位赵诗妍赵小姐,但赵诗妍之父又是叶伯伯属下一事,她却是知晓的。 这其中所牵扯之事,已经不能是闺阁女子往来一事能囊括之事,而是牵扯到了两个府第之间的往来。 因子女一事两家府上由交好闹到反目成仇的事情不是没有,虽然这种情况大都发生在姻亲之间,然而却并不能否认女子间往来,有时当真远远不如姻亲间的关系更加地可靠。 男女之间尚有姻亲关系牵连,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女子之间的交往若是生了嫌隙便是一拍两散。 心中想到这些的呼延雪莹眼中带上了些许的凌厉,如今她这般模样看上去,颇与其父德玛加王呼延泰寿有几分的神似。 且这样的呼延雪莹看上去才更加地贴合她身为卓阳国郡主之名,且更加地不枉费她是呼延泰寿亲手教导出来的人。 呼延雪莹心思单纯,却并不痴傻,甚至因为她这份简单的心思,看人看事往往要更加地通透几分。 呼延雪莹手抬着马鞭轻轻地在掌心中拍打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若是那赵家小姐当真有害额格其之心,她不介意出手教训她!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心中心思各异,但所思之事却也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叶婉茹对于赵诗妍有些反常的举动还只是在怀疑期间,而呼延雪莹却已经把赵诗妍定为恶人。 “吱呀”一声马车骤停的声响,随后便听闻一道带着歉意的柔弱女声传进马车中。 马车刚刚停稳,赵诗妍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幔下了马车,尚未见到人时,便率先表达了歉意。当在她看到护在马车周围身形高大的护卫时,心中稍有瑟缩,且眼中的歉意更深。 “茹姐姐、郡主殿下可久等了吧?诗妍先在这给茹姐姐和郡主殿下赔个不是了……” 手中拎着木匣子的赵诗妍带着绯红的脸上有深深的歉意浮现,如此鲁莽行径,倒当真是她思虑不周了。 尚且不提前几日叶大人府上所出的意外,偏着河阳郡主的身份便不容出现任何的闪失,否则叶大人府上便难逃其咎。 不过是她的一个临时起意,却想不到会给旁人添了这许多的麻烦,赵诗妍心中过意不去,原本有打算找人作陪的心思便有些淡了下去,且脸上歉然的神色也更加真挚了几分。 叶婉茹轻轻拍了拍呼延雪莹的手背,这才在虹玉掀开幔帐后轻步步下马车。 见到赵诗妍面色有些绯红且额头上有些许的汗珠时,便亲亲密密地拉住赵诗妍的手,口中也说起了宽慰的话。 “诗妍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原本还以为在湖边才可相见,孰不知在街头便可早早相遇,又何尝不是时机所致!” 心中揣着对赵诗妍的几分怀疑,叶婉茹并做不到相安无事,眼中的视线便直直地落在赵诗妍的脸上和眼中,想要借此看出些许的端倪来。 她始终认为,若是心中有愧,便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且对于赵诗妍的脾性如何,她自认为还是了解几分的。 “茹姐姐莫要打趣诗妍了,这件事确实是诗妍思虑不周,只想着路上拥堵许久,又记得有几样点心是姐姐和郡主殿下共同喜好之物,便想着送来几样,也好在路上少用些许……” 对上叶婉茹目光关切的双眼,想起临出门前她夫君交代的那些事,赵诗妍心中便有些为难地挣扎起来,且因这份愧疚而有些不敢直视叶婉茹的双眼。 只匆匆地相视了一眼,赵诗妍便借着送上装有点心的木匣子之举,而抽出了被叶婉茹轻握的手。 在赵诗妍开始躲闪开她的目光时,叶婉茹心中便蓦地一紧,而后又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一时间她甚至心中极为失落抑或是失望,就连接下来该要如何作答都已经险些忘了。 “赵姐姐有心了,方才雪莹还在和额格其念叨要去点心铺子买几样点心路上好打牙祭,碧玺这丫头这两日犯懒,日日只做那几样点心,都吃腻了还不知收敛。” 在叶婉茹尚未说话前,呼延雪莹便掀开窗幔探出头来,一手压在窗棱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车外的赵诗妍。 第九百九十六章 光鲜亮丽 呼延雪莹的出现和她口中颇有些软中带硬的话语,让赵诗妍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也能看出那一瞬间赵诗妍似是松了口气的神色。 “这倒是凑巧了,咱们姐妹间倒也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了!茹姐姐快回马车吧,这会儿太阳灼人,莫要中了暑气才可,否则诗妍心中更是过意不去了!” 前半句虽是对上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的话所说,但赵诗妍却并不敢真的在呼延雪莹面前托大,且她也能察觉到今日的呼延雪莹方才那番话中若有若无的敌意。 是以,赵诗妍这番话虽是对着呼延雪莹作答,目光却又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叶婉茹的身上,这时的赵诗妍除却一开始神色间的些许不自然以外,已经神色如常。 且说这些话时,更是像叶婉茹靠近了两步,大有要送叶婉茹回马车之意。 “说的也是,这里的确不是叙话的好地方,不若到了湖边上了游船再好好说话,妍妹妹也仔细些。我瞧你今日神色不佳,一会儿饮些梅子汤驱驱暑气才可。” 只不过转念间,叶婉茹便压下了心中的那股失落和失望,神色如常地看着赵诗妍,只是在赵诗妍靠近过来时,生生地止住了想要后退过去的脚步。 如今她说这番带着关怀的话,却大都是出自真情实意,并非是虚假之情,且叶婉茹心中的疑惑也更甚了许多。 叶婉茹不过是这般关怀了两句,车厢中向来机灵且沉稳些虹玉却已经手脚麻利地拿出了一罐子冰镇好的梅子汤。 在叶婉茹的这番话落后,便步下马车对着二人福了礼,旋即行至赵诗妍的马车旁,把手中垫着帕子捧着的瓷罐交到了赵诗妍的侍女手中。 再折回来的虹玉这才对着赵诗妍又福了福礼,同时口中也浅笑着解释了起来。 “可倒是巧了,临出门前我家小姐便命奴婢多备了几罐梅子汤,这几日新采下来的梅子,正是酸甜可口又透着清香气,正想送给赵姑娘您尝尝鲜。” 听闻虹玉这般说,叶婉茹挪开了落在赵诗妍身上的目光,有些赞许地看了一眼虹玉。 随后便见虹玉腼腆一笑,脸上便带了些羞赧的神色,“在这里有幸碰到赵姑娘,奴婢也能偷偷懒了,还望赵姑娘莫怪。”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惯了,仗着妍妹妹脾气温和,便在这作怪,可不是讨打!” 叶婉茹面作佯怒,口中轻啐了虹玉一口,便又笑着看了赵诗妍一眼。 这会儿的赵诗妍脸上神色已经彻底如常,只是那一双中的视线始终不敢直视叶婉茹,少有的两次相视,也不过是瞬间便又会目光轻移。 “姐姐身边的虹玉和碧玺两人,一动一静又各自有拿手的小食,姐姐可不是有口福了,如今妹妹也借了姐姐的福气,赶在梅子初熟之际便尝得消暑的梅子汤。” 赵诗妍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虹玉,目光又飘过叶婉茹,旋即一转便回首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脸上的笑意倒是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呼延雪莹只把胳膊垫在窗棱上,脸上的笑意早就收敛了起来,只眼中带着些许嘲弄的目光看着赵诗妍。 “快些回到车中吧!这会儿眼看着越来越热了,饮些梅子汤也好驱驱暑气。” 斡旋了须臾后,又见到赵诗妍始终是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叶婉茹早就没了继续周旋的心,见到赵诗妍看向她自己的马车时,便开口催促了一声。 “一会儿湖边再好好说话,咱们要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别的姑娘们都要等急了!” 叶婉茹轻抬手拈着帕子掩在嘴上轻笑着打趣了一声,也不等赵诗妍回话,便率先踩着木凳登上了马车。 似是对赵诗妍极为厌恶一般,在叶婉茹一脚踏上马车时,呼延雪莹便收回了压在窗棱上的手,同时也一把落下了纱幔。 留在车外的虹玉对着赵诗妍笑着福了福礼,这才回到了车上。 赵诗妍本就心中有愧,如今见到叶婉茹和胡雁雪盈这般模样,心中自是有些不舒服,且那股歉疚之意也在慢慢消失殆尽。 相对来说呼延雪莹的态度并不在赵诗妍的所想之中,反而是叶婉茹稍有些反常的模样被她记在了心里,且赵诗妍把叶婉茹的这种反常,都归根为一定是呼延雪莹在叶婉茹面前说三道四,而并没有以为是她自己的问题。 因此,赵诗妍并未对叶婉茹有任何的不满,反而在心中悄悄地把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给记恨上了。 另一边已经进到车中的叶婉茹靠坐在那,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匣子点心上,却也是一言不发。 呼延雪莹更是对那匣子点心看也不看,且若不是赵诗妍的马车就在几步之外,只怕她都要把这碍眼的东西给扔了出去! 这等不怀好意之人,只怕送来的东西不敢真的入嘴,谁知道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什么害人的心思呢? 虹玉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起来,且直到这会儿她的心还在悄悄地打着鼓,方才小姐看她那一眼别有深意,她这才讨巧卖乖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为何小姐与赵家小姐之间突然就变得这般……有些怪异起来,从前赵家小姐来府上探访小姐的时候最多…… “赶车吧!” 叶婉茹抿了抿唇角,声音有些低沉地吩咐了一声坐在外面的怀瑾和怀瑜,这才偏头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幔看了一眼窗外的另一辆马车。 心中疑惑的叶婉茹能敏锐地察觉到赵诗妍当真与从前不同,但这种转变她却是不知为何,且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个中缘由她却是不敢暗自揣测。 只怕这事还是等回府后要告知父亲才是。打定主意的叶婉茹定了定心,打算从叶洵那方入手,想知道是否是侍郎赵大人那边有什么变故…… 位于金陵城那处极为雅致的竹韵楼中,这会儿已经是客人络绎不绝地进了这茶楼中,在这些客人中,一位带着幕篱的小巧身影便稍稍有些引人注目。 然而在此往来之人大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且客人间也并不是没有女客,因此这位带着幕篱的女子并不是独一无二之人,引人注目的也只是这女子有些小巧玲珑的身形,且有些怯生生的模样,似是第一次带着侍女前来这间茶楼般。 第九百九十七章 无声告别 头上戴着幕篱的孔采薇带着侍女一脚踏进竹韵楼的大门时,一抬眼便看到那么多双毫不加掩饰看过来的目光,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丝退意, 她并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从前追在顾清临身后时,也去过不少人多的地方,就连……就连,琴轩楼那样的烟花地她也曾闯进去过…… 只是那时的她对此义无反顾,从未担心过会有旁的事情发生,也从未有过害怕、畏惧……甚至是抗拒的情绪升起。 然而这一次,她本已经在收到那封信笺后,便用这两日的时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她一脚踏进竹韵楼,即将要面对那个人时,她才知道她是如何也割舍不下这样一份似是已经如影随行的情感,更加无法忘记那个人。 跟在孔采薇身后的侍女乍一进到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男宾的竹韵楼,便忍不住心生怯意,且这会她们二人已经在门口站了须臾,更有不少的人不断地看过来。 侍女青青有些紧张地拉住了孔采薇的衣袖,声音都有些打颤,“小姐,咱们走吧!” “走去哪?” 正有些暗自伤心且又生出一丝抗拒之心的孔采薇一听到这话,便有些怔然地反问了一句,同时脚下步伐又像是在表明心中的坚定一般,往前迈了一小步。 到底还是竹韵楼里迎来送往的伙计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这两位脚下踌躇的客人并非是竹韵楼的常客,但又不能直言这两位客官已经挡住了门口,这才安顿好两位客人后,便疾步走了过来。 “二位客官可是来找人的?” 伙计肩上搭着雪白的布巾,一脸笑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孔采薇和侍女青青二人往大堂内引了引。 当整个人都进到竹韵楼里,听着耳畔响起的潺潺流水声和窜入鼻息的茶香气,孔采薇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 “对,我们是,是来找人的。” 仍旧有些紧张不安的孔采薇脸上勉强露出一笑。 伙计碰上这样的客人心中也有些焦急,但又深知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招惹的,况且对上这样一个虽看不太清面貌,却能听得声音清理温柔的女子,他也是不忍心冷下脸来的。 当下这伙计脸上常年挂着虚伪的假笑便多了几分真挚,“小姐大可言明是何人与您相约至此,小的看看那位客人可是预定了雅间,若是客人未到,小的可先领您到雅间小坐的。” 在店伙计温和的笑意和轻柔的话语下,孔采薇渐渐放下了戒心和惧意,且心中想见顾清临一面的念头又占据了上风,整个人的神采已经恢复了几分。 “如此,就有劳小哥儿了。是顾公子……” “得嘞您,前两日顾公子便在小店订了一间雅间,小的这就给您引路。” 孔采薇的话尚未说完,店伙计便明白孔采薇口中所言是何人,当下脸上的笑也更加地热切了几分,顾二少爷向来出手阔绰,且对待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人也素来和善,并不会颐指气使。 店伙计变得更加热情了许多,但他这般的模样看在侍女青青眼中,却觉得此人大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嫌疑,当下便忍不住心生警惕。 青青快走两步上前便横在了店伙计和孔采薇之间,只横眉冷目地看着一脸谄媚甚至是有些不怀好意的店伙计。 “小二哥真是一个善言辞之人,既已知道我家小姐的来意,还不快快引路!” 方才还一脸热情的店伙计看到这侍女一副横眉冷眼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也淡下去不少,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青青。 “……随小的来即可。” 孔采薇对于侍女和店伙计之间的明枪暗箭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的她心跳如鼓雷,方才的那一丝惧意褪去后,只剩下紧张不安。 甚至就连一句堵在嘴边的话,她都问不出口。 更何况已经身在竹韵楼,不管顾清临到此与否,这一面她必然是要相见的。 惦念了许久的人,不过片刻便会相见。 轻轻舒了口气,孔采薇对着店伙计略一颔首。“有劳了。” 此时的顾清临并未赶到竹韵楼,而是乘着马车先行在顾府门前走了一遍,马车在暗巷中足足停留了半个时辰,这才又催促着罗宝莲奔往竹韵楼。 这半个时辰里顾清临始终坐在马车里,并未有下车的念头,且更无进到府内的意思,只静静地坐在车中就着撩起的纱幔看着高墙内的府邸。 隔着高高的院墙听着府内小厮侍女们有些模糊不清的说话声,看着盘旋在宅邸上空的鸟儿,看着震着翅膀飞进飞出的蝴蝶和蜜蜂…… 前往竹韵楼的马车中,顾清临比来时还要更加地沉默,且也更加地冷漠。 方才他在与顾府告别,与过去的那个他告别。 这一去便彻底地斩断了最后的一丝牵连,从此以后,无论是顾府还是顾言,都于他毫无干系。 原本他以为再一次见到熟悉的府邸,他会心生不舍,可当他在暗巷中静看这座熟悉的府邸时,却发现它是那样的丑陋不堪,远没有记忆中的那么美好和温馨。 甚至坐在车中观望着那座宅邸时,他的心中所想大都与孔采薇有关,更多的却是臆想出了日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顾清临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些自嘲的笑容来,如此看来,他倒也是一个薄情寡信之人,生他养他的母亲都能被他抛诸脑后……这样的他,采薇还会一如既往地追随吗? 憋了一路的罗宝莲停稳马车后,便格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张嘴说出口的声音中有些颤抖也有些沙哑。 “少爷,到了。” 罗宝莲紧张兮兮地抓着马鞭站在地上,不敢上前去撩开帐幔,今日少爷的反常行为在他看来极为异常,但他又不知为何。 “外面候着吧!” 步下马车的顾清临拧眉看了一眼罗宝莲,有些不悦地吩咐了一句,这才抬脚迈进竹韵楼的大门。 刚刚把孔采薇和侍女青青引进雅间的店伙计看到顾清临进到店里时,便连忙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顾大人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前儿个知道您要来,这两日小的可是盼着呢!这不上好的茶今日掌柜的早早便吩咐给您备好了,就连佐茶小点都是时令蔬果做的。” 顾清临淡淡地瞥了一眼异常热情的店伙计,忍不住生了几分警惕之心,同时又有些感到没来由的厌烦。 “少啰嗦,带路!” 第九百九十八章 趋炎附势 店伙计一口气堵在嘴边,脸上的笑意也极为尴尬地挂在脸上不上不下。 店伙计面色讪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惹恼了这位爷,心有疑惑的同时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又重新端起了笑脸。 “顾大人您请,您约的姑娘早您一刻到了小店,这会儿正在临江雅间小坐呢!您放心,茶水点心都已备下。” 店伙计的热情不减,只是说话间却没了那份熟稔热络,只似是对待寻常客人一般,尽显竹韵楼的待客之道。 走在店伙计身后的顾清临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身前引路的伙计,第一次发觉这伙计的话异常之多,心生警惕的同时又暗讽起自己来。 今日他恢复了原来的身份,他本该更加自在些才是,却不想他却有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就像是……就像是在他的身体上罩着的却是段恒毅的影子一般。 这种感觉极为怪异且有些诡异,但他却真是无比地感觉到,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他,而是有了段恒毅的影子。 且这种感受不仅仅是他自行感受到的,更多的却是旁人强行附加给他的。 他所遇到的熟识之人,都用言行在告知他,他被顶替的这段时日里,“他”所发生的那些细微变化。 他变不回从前的他,且眼下也容不得他去变回从前的他,更有他也不愿意变回以前的顾清临。 虽然这种改变不是他自己做出的,但他愿意试着去接受,甚至是按照这种并不算坏的改变继续改变。 然而改变与否的选择权,却并不在他。 从前的改变源于段恒毅的强行介入,那么日后的是否有必要做出改变,便取决于孔采薇会如何抉择。 行至雅间门口时,顾清临才再一次开口说话。这一次的他可以算得上是语气温和,甚至连那一双含着冷意点点的眼中都带上了些许不甚明显的笑意。 “有心了,替本少爷谢谢你们掌柜的。” 说着,顾清临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钱袋子扔到了店伙计的怀里,旋即抬手按在了紧闭的门扉上。 收到钱袋子的店伙计下意识地便拿在手里捏了捏,且目光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站在两扇门中间的顾清临。 顾少爷大方是大方,却总是爱捉弄人,喜欢在钱袋子里放些规格相近的石子在里面,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却总是要从石子里面挑碎银子。 虽然那裹在石子堆里的碎银子挑拣出来也顶得上这月俸,但有时也容易闹出笑话来,他记得以前就有一次洒扫的刘叔得了顾少爷的赏银后,乐颠颠地去打酒喝,却险些被酒馆的伙计用扫帚打出门。 这件事倒也怪不得顾少爷,可谁知刘叔眼神不好呢,这才有了拿石子当碎银子花的事情发生…… 手在钱袋子上捏了又捏,又抖了抖,店伙计脸上险些乐开了花,看着顾清临背影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热切。 “小的多谢少爷赏,小的一定把话儿带到!” 说着,店伙计便又上前了两步,有些诧异顾少爷怎么站在门前却不进到门里,“少爷,可要小的帮您把门推开?” 问出这话时,店伙计有些迟疑,但又以为是顾清临为了摆摆少爷的谱,那推门关门这等小事他作为伙计自是要代劳,更何况方才他还得了顾少爷颇为丰厚的赏钱。 心中打鼓且呼吸不稳的顾清临正在平定心绪,且又正在酝酿情绪,乍一听到店伙计带着谄媚的说话声,心中便蓦地升起了一股怒气,只觉这伙计热情得有些过了头。 顾清临生怕这店伙计想要从他口中探听城南一案的细枝末节,当下便冷下脸来,转头怒视着店伙计。 “要你多事,拿了钱快不快走!” 言毕,顾清临一甩衣袖,猛地推开雅间紧闭的门,大步迈了进去后便又大力一甩,把只开了半道缝的门紧紧关上,掩住了店伙计好奇的目光。 背靠在门上的顾清临呼吸紊乱,似是胸口有只野狗在狂跑一般,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如今他这般模样,倒不似以往那般举止有礼的贵公子模样,只似是做了坏事心中不安的盗贼一般。 雅间里间正临窗而坐面对着涛涛江水的孔采薇,听到这关门声和说话声时,便眼中神色一紧,人也从椅子中起身,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孔采薇手中紧紧地捏着那枚绣好的荷包,目光有些期盼又有些担忧满脸紧张地看着那道雕花隔断,一时间竟无法开口言说。 “小姐,莫要担心,奴婢去看看可是顾公子来了。” 青青对着孔采薇福了福礼,温言宽慰一句后,这才转身快步地朝着外间走了过去。 已经行至雕花隔断处的顾清临将里间的说话声听了个一清二楚,却又有些苦恼孔采薇不言语,也不上上前,只站在那处隔断后,透过隔断上的缠枝莲花纹看向内里的那道人影。 也是直到这时,顾清临才知孔采薇于他而言,是势在必得之人。 那一瞬间心中的空白,让他无法思考无法言说,只盼着此刻大可化成永恒,哪怕只这么痴痴望着,在几步之遥便可触手可及之处,便已经足矣! 人声鼎沸的知远湖畔又接连有两辆马车缓缓驶近,远远看去比那两辆马车更加引人注意的,却是那几位身形异常高大的异装护卫。 湖边渡口处游船上的诸位姑娘们都纷纷转头看了过去,且几眼之后又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言语中大都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河阳郡主生出的好奇之心。 “郡主,其中一辆正是叶府的马车,另一辆却是李家的马车。” 车外的侍卫对着车内之人禀报了一声。 端坐的闻语兰听闻后当下便忍不住冷哼出声,这个赵诗妍真是给她脸面了,抛下这么多的女客在此,却偏得她要亲自去叶府迎人。 这样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不齿!嫁进了小门小户就连做派都跟着小家子气起来,且她这般的谄媚叶家也太明显了吧! “如此趋炎附势的小人当真令人作呕!”闻语兰咒骂一声后,便下了马车,只站在车前冷眼看着。 第九百九十九章 风吹得远 此时与闻语兰一样冷眼旁观的人还有已经登上游船的诸位女客,且此时她们心中所想也大都与闻语兰一般。 这一次的湖中泛游品尝时下湖鲜小聚,明明就是赵诗妍组办的,然而她这位“主人”不仅迟来,看这样子还像是亲自去迎了叶婉茹和河阳郡主呼延雪莹二人一同前来。 这种差别待遇看在诸位官家小姐中,就不免让人心中有些不快升起,甚至是像闻语兰那般在心中积了怨气的也大有人在。 “哼,还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 “你这丫头一个好端端的闺阁小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什么和尚……也不怕污了嘴!” “好姐姐,我还不是被赵诗妍气坏了么!你看看她做的好事!把我们晒在这里不管不顾,却去到叶家献殷勤!” “你呀!和她计较做什么,没的失了身份!” …… “赵诗妍这番行径怕是惹得有人不快了!不过她也真是愚蠢,这等舍近求远的愚蠢行径……啧啧!自从嫁进小门小户,她好似就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咯咯,谁说不是,咱们这些人呐,大都要卖郡主几分颜面,聚会她参加不了,还不是郡主发了话?如今她不想着讨好闻语兰,反倒是去巴结那外来的郡主!” 这两位姑娘低语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在了站在马车前的闻语兰身上,脸上便不禁也带了几分嘲讽之色。 闻语兰自诩最尊贵的郡主殿下,私下里自认比宫里的公主还要娇贵几分,自是不屑与这些 “姐姐,依我看啊,这话也不全对,谁不知道从前赵诗妍便与叶婉茹交好,如今借着叶婉茹的势头……” “妹妹糊涂了不是?叶家与卓阳国关系再好,那也是异国之人……更何况前几日的事情你忘记了?叶府险些被查抄,叶大人更是险些锒铛入狱,叶家如若倒了,你以为叶婉茹还能有幸尚存吗?” “她赵诗妍就是个拎不清的,如今这脑子也是越发地糊涂了!” “快都别说了,小心这风啊吹得远!” 一位姑娘笑着叹息了一声。 她这句大有弦外之音的话让众多姑娘结束了议论纷纷讨伐赵诗妍的声音,同时却也让几位姑娘颇有些心中不是滋味儿。 她们这一群人里身份地位大都相差无几,相距在一起时,大都以年纪论姐妹而言,并没有真正的听命于谁,毕竟现在的家境不说,谁又能说得准日后谁会高嫁呢? 然而方才她那一句话,便结束了众人的低语声,虽是劝慰之言,但不免有了几分命令的味道,这一点便让人心中十分不爽利! 与李翠莲坐在一处的那姐妹二人的脸上,便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来,但眼中目光却并不看向方才说话的女子,而是只落在船舷上。 且这会儿因叶婉茹、呼延雪莹、赵诗妍三人的来到,船上聚集的众人都往船舷旁凑近了许多,反观端坐在一处的那姐妹俩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翠莲坐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一双眼看了看面带不满的姐妹俩,又瞟了一眼那些靠近船舷的众人,有心想要往前靠几步,但又碍于这姐妹俩,只得干巴巴地坐在那里。 她想与诸多官家小姐一起,但又亲近无门,今日能成功地接近这姐妹俩,已经算得上是出师大捷,若是她踩着这姐妹俩更近一步,怕是会适得其反。 她来金陵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摸清了这些人的脾气,虽说她们这个小团体不见得就是和平相处的,但排外却是一致的。 眼珠子转了转,想到这些的李翠莲轻轻舒了口气,脸上便带了轻柔的笑,只跟众人面色一样,似是并未生出旁的心思来。 且李翠莲这般神色淡然的模样,看上去反而比神色各异的众人要更加多了几分真诚。 一位趴在美人靠上的姑娘用锦帕掩着嘴,巧笑了一声,“这下还没等到游湖便已经很热闹了!” 众人顺着这姑娘搭在美人靠上的手看了过去,就见一直站在马车旁的闻语兰,正朝着方才停靠的两辆马车走了过去。 这下子可不是有好戏看了吗?那闻语兰从到了这湖边便始终未下马车,如今叶府和李家的马车方一停靠,她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任谁一看闻语兰这般气冲冲的模样,也知道她不是要找叶婉茹等人叙旧,更何况闻语兰与叶婉茹和赵诗妍之间也没有要叙旧的那个交情。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游船上粗略一看已经有了十数人,这还不算各自带着的侍女,早就不知道已经搭起了多少戏台子…… 一下马车的叶婉茹便往停靠在湖边的游船上看了一眼,粗略一扫便看到数十人或坐或站在船上,当下便觉得头疼不已。 她并不知道赵诗妍都邀请了哪些人前来,只以为不过三五人的小聚,却未料想有这么多人。 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更何况还本就心思细腻的女人呢?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怕是要生是非的。 叶婉茹提着裙裾轻步下了马车后,便轻舒了口气。 此时同叶婉茹一样有些诧异的人还有赵诗妍,她也没有料到这次小聚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毕竟当日所派出去的请帖都未经她之手,是以邀请了哪些人她并不清楚。 方才的一瞥间她甚至看到了几张有些生疏的面孔,且她也并未回想起来这几人姓甚名谁,出自哪个府上她更是不清楚。 下马车时赵诗妍脚下稍有不稳,若不是赶车小厮连忙扶住她,她便险些要摔倒在地。 且这会的赵诗妍并未想到她的此举已经引得很多姑娘心中不满,她只以为拉上了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作陪,便不会有人计较她的迟来。 当赵诗妍抬眼便见到岚湘郡主闻语兰怒气冲冲地带着婢女走过来时,只觉心下一慌,想到更多的却是她要在此丢了颜面。 此时的赵诗妍丝毫没有想到闻语兰这般怒冲冲也许并不是冲着她而来,只以为闻语兰是来兴师问罪她为何迟来,便有些无措地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并未看到赵诗妍求助的目光,只看着不踩木凳,手拿马鞭顾自跳下马车的呼延雪莹有些感到好笑。 呼延雪莹穿的这身衣裳是经过改动的,并不似寻常的裙裳有些行动不便,且她的动作潇洒利落,便又多了几分英气。 第一千章 异想天开 怒气冲冲地往叶婉茹等人方向走过来的闻语兰,看到呼延雪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的利落举动后,有些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她道这位河阳郡主有什么惊人之姿呢!原也不过是个出自蛮夷茹毛饮血之地的粗鲁之人,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又如何会在大庭广众下便做得这般失礼的粗鲁行径! 对于闻语兰的鄙夷轻嗤,走在她身侧的温素心却并不以为然,且当温素心看到呼延雪莹的举动时,眼中更是生出了几分艳羡来。 这便是天之娇女和落尽泥潭中人的区别,从前父母双全的时候,她便也曾这般的恣意娇纵过,可这一切都在她一脚踏进公主府时发生了改变。 但她却并不以为这便会是永远,风水轮流转,她他日她温素心也总会重新过上这等恣意娇纵被人高看一眼的日子! 看似低眉顺眼的温素心闪过一丝讥诮,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走在她身前穿得花枝招展的闻语兰,这便是真凤与假凤的区别。 假凤只会虚张声势,而真凤却不同,只需要往那一站,气势便已经截然不同。 好似自己便是才是那只被压着双翅不能振翅高飞的真凤一般,温素心刻意地挺了挺胸脯,又略微抬高了下颌,嘴角边带着一抹不太明显的得意笑容。 走在她身前的闻语兰这会已经被嫉妒和不满烧红了眼,且整个人都是怒气冲冲的模样,略带扭曲的怒容,又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仪容和气度? 这般看去,反倒是走在她身后端庄稳重的温素心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但温素心有些不安分的双眼却又出卖了她的内心。 叶婉茹一看到闻语兰横眉怒目地走过来,心下便只觉这事变得有些麻烦起来,她和闻语兰之间算不得和善,但却也不是反目成仇的地步。 如今闻语兰这般模样,显然是来者不善。 叶婉茹抿了抿唇,眼中有些凌厉的视线闪过,她虽向来与人为善,但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倘若闻语兰敢放肆,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呼延雪莹自是也看到了明显来者不善的闻语兰,然而呼延雪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闻语兰,便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赵诗妍身上。 “不知这位……” 呼延雪莹微微偏头拧着眉头一脸疑惑,口中尚未说完的话却是并未继续下去,只瞪着一双有些疑惑的眼睛看着赵诗妍。 叶婉茹一见到呼延雪莹这般模样,便知她并非真的想要知道来人姓甚名谁,她只是有意在为难赵诗妍罢了。 这事若是换在从前,她不会任其发生,且雪莹也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雪莹之所以会这般,说到底也是因她而起。 她们二人来迟并非有意,其实也算不上来迟,毕竟与相约的时辰相距还早,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今日各府的小姐都来得如此之早。 可今日游湖的主办人赵诗妍同样来迟,这等失礼之处从前的赵诗妍并不会如此,虽然她的迟来也是有情可原,可她们两方一同来此,落在旁人眼中,便是有心之举了。 若是放在从前她并不会以为赵诗妍这等举动是有意为之,那么这两次的接触下来以后,尤其是今日赵诗妍的怪异行径,她便不得不多虑了。 呼延雪莹作为异国郡主,本就已经格外地引人注目,且又是尚未婚配的异国郡主,想打呼延雪莹主意的人自是不在少数。 否则便也不会有皇后娘娘举办接风宴时轩帝的合宴之举,这几日陆陆续续递进叶府中的帖子更是不在少数。 递了帖子的人又哪里只是想简单地拜访异国郡主以尽地主之谊?不过是打着相看呼延雪莹的心思。 金陵中各府上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又能知哪个府上与旁的府上是什么关系?况且各家府上公子频频对呼延雪莹献殷勤的举动,又被各府小姐看在眼里,想必定是难免生了嫉妒之心。 而如今因赵诗妍的有意或者无意之举,便已经把呼延雪莹这位异国郡主推到了众矢之的! 想通这些后的叶婉茹,已经没了心思去揣测赵诗妍为何会与从前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只担心今日会让呼延雪莹受到委屈,当下便往前略走了一步,挡在了呼延雪莹的身前。 这会已经定下心神,且在求助叶婉茹无果后,又后知后觉方知闻语兰这般弄气冲冲,并不是为她的赵诗妍脸上便又带起了端庄得体的笑,只向前走了两步对着走近的闻语兰略一福礼,转而对着呼延雪莹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岚湘郡主闻语兰。” 走近的闻语兰并未看赵诗妍一眼,反而眼中似是带着怒火的目光始终落在叶婉茹脸上,听到赵诗妍的话后,才转而落在了呼延雪莹的脸上。 闻语兰目光一扫上下地打量了一番呼延雪莹,眼中的敌意不减反增,然而未等闻语兰开口说话时,跟在她身后站定的温素心却是悄悄地拉了拉闻语兰的衣袖。 闻语兰微微偏头侧目横了一眼多管闲事的温素心,再转脸时,眼中的怒气也散了大半,只是脸上却仍旧半点笑意也无。 “想来这便是文武双全的河阳郡主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方才跃下马车之时的身姿当真英姿飒爽,确有几分名将之后的风采。” 像是在品评一般,闻语兰木着个脸面目表情地夸赞起呼延雪莹来,幅度极小地略福了福礼,看上去颇为敷衍。 “过奖了!” 呼延雪莹略一颔首,带着审视的目光已经从闻语兰的身上收回,且她对于闻语兰的评价更是不高。 闻语兰的大名她早就得知,且也知道闻语兰对大王兄生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得见,她便更觉闻语兰实在是配不上俊美无双的大王兄。 碧玺丫头是个嘴快且健谈之人,这两日上街游玩,金陵各府的情况她早就从碧玺口中得知了五六分,对于闻语兰之人更是早就有了耳闻。 闻语兰这般的模样有些超出叶婉茹的意料,只对上闻语兰看过来的目光时略一颔首,便不去理会闻语兰。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闻语兰不来招惹她们二人,她便自是只当没有闻语兰这个人,但若闻语兰不安分,她也不会让她在此耀武扬威! 游船上一众等着看好戏的诸位姑娘,见到不远处的几人互相福礼后,便忍不住有些心生失望,她们这些人中惯会做“出头鸟”之人便是闻语兰。 如今闻语兰这般,的确让她们极为意外,且更让她们感到好笑的是,闻语兰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只为赞赏几句又率先福了礼…… 第一千零零一章 论人是非 闻语兰这番的举动虽有温素心的好心劝告在其中,那么另一则原因则是因为,她并未忘了除夕夜宴上对于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的那一见。 耶律德尔本就生得俊美且又身形高大俊逸,一双蓝瞳更是似是一泓湛蓝的湖水一般让人念念不忘,心生爱慕之意的闻语兰便以为若嫁便当嫁得那等天子骄子。 对于母亲口中所言说得嫁与三王兄为妃,她并未放在心上,且亦无心嫁与三王兄,毕竟她可是听闻耶律德尔早就有言在外,当去一贤妃,便不再另娶。 母亲提议她嫁给三王兄便让温素心那个丫头给她当陪嫁,日后自是也要给三王兄做陪房,抬升夫人便自是没了旁人争宠的份。 可她并不愿温素心与她平起平坐,更不愿意多看温素心一眼,更有温素心那等姿色平平之人,又如何配得上三王兄,更遑论才貌双全的耶律德尔呢? 她的夫君又岂能去宠爱她最看不上的丫头!若是能嫁与耶律德尔为大妃,她便也可借此摆脱开母亲的控制…… 心中有计较的闻语兰看不顺眼的也只有叶婉茹一人而已,对与叶婉茹交好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她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当真去开罪呼延雪莹。 毕竟若是她还想要得到呼延雪莹的好眼缘,倘若日后能如愿嫁与耶律德尔,怕是这其中少不得要呼延雪莹来斡旋,据她所知呼延雪莹与几位王子关系极为亲密,虽不是亲生兄妹,但也是相差无几的。 开罪呼延雪莹于她没有半点益处,她又不是真的痴傻之人,又怎么会做下那等蠢事? 率先福礼一事也并不能说是她就比呼延雪莹这位异国郡主低了一头,只能显出她的容人大度和郡主风范。 转念间就已经想通这些的闻语兰,看呼延雪莹便越发地顺眼,对于呼延雪莹谈不上是爱屋及乌,但欣赏之心未免还是有几分的。 同样的是闻语兰看呼延雪莹越发顺眼,看叶婉茹便越发地不顺眼,且她真心觉得叶婉茹便恍若是她的克星一般!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她歆慕心人的身边总能看到叶婉茹的影子!如今她更是以兄妹之名正大光明地立在耶律德尔的身旁…… 叶婉茹也不照镜子看看她自己是何等的丑陋之颜,竟也厚颜无耻地立在那等天人之姿的耶律大王子身侧!当真是水性杨花的女子! 叶婉茹对于闻语兰明显的敌意早就心有所知,但她始终也没想清楚,闻语兰这股莫名的敌意为何而来…… 赵诗妍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但心中对于闻语兰无视的行径却是十分不满的,只是这份不满她却是敢怒不敢言。 虽说现下公主府的光景大不如从前,但好歹也比他们李府强上百倍,毕竟无论是闻语兰还是若溪公主,那都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如今的她只有夫家可仰仗。 呼延雪莹心知闻语兰的为人如何,自是不会把她这几句言不由衷的夸赞放在心上,同时心中也越发对赵诗妍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且呼延雪莹认为之所以找赵诗妍会有眼下这等难堪的境地,都是因她心地不善存了恶念! 赵诗妍的目光从闻语兰身上瞥过后,又扫了一眼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带着歉意的连忙开了口,“今日都是诗妍不好,只因府上事务缠身,路上又有些拥堵,这才耽搁了。” “无妨,也并不算晚,是我们早到了。到船上再解释吧!” 闻语兰不吃赵诗妍这套,当下便冷言打断,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也是有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聚在游船上的众人。 “说的也是,今日确实是诗妍失礼了,等下还要给诸位姐妹告罪才是!” 这会儿的赵诗妍已经从方才尴尬不知所措的境地中走出,言谈间又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模样,丝毫不显方才的怯意。 叶婉茹不想做和事佬,自是也不愿多言,便顾自地与呼延雪莹介绍着知远湖的来历以及有趣的传闻。 呼延雪莹的那几名高大护卫尽职尽责地跟在她二人身后,对于旁人打量的目光恍若不知一般。 游船上的众人见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船下的几人便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自是有些失望,然而这股失望也不过是片刻间便有消散。 本就是出来游玩消暑,若无事大家自是乐得,只是闻语兰的不战而退,说到底还是让在场中的有些人极为失望的。 “这般气势汹汹,也不过是抢在咱们诸位姐妹前先去见了礼,如此一来倒显得我等是不知礼数之人,岂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看了笑话?” 人群中不知是谁,口中声音清脆但又带着几分嘲讽之意,毫不避讳地讽笑出声。 这话一出让原本看戏心思淡下来的众人面色一变,看向湖边渐渐走过来的几道身影时,目光已经有些复杂难辨且其中又夹杂着几分难堪。 原本她们都是坐在台下等着看戏的人,却殊不知在何时,她们已经变成了台上唱戏之人,且她们对此却丝毫不知…… 这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让人非常窝火,只是眼下她们不能也不敢去与摆她们一道的闻语兰计较,只得把这股火气撒在说话之人的身上。 “谁人在背后论人非?既然有胆子说何不大大方方的站出来?” “就是,这等小人谗言今日竟也能听闻,也不知这赵诗妍下帖子的时候看没看门楣,请来了下九流的贱胚子!” …… 人群中有两位面目冷肃下来的姑娘回首看着众人面色不善,口中的话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李翠莲坐在那里仿若坐在针毡上一般,心中早已经打起了鼓,只觉不时扫过来落在身上的目光都似是带着刀子一般。 然而她更怕的便是,怕方才说话的那张家妹妹把这个罪名推到她的头上…… 那张家妹妹并未如李翠莲所担心那般把罪名推到她的头上,反而在听闻到“下九流的贱胚子”便不顾张家姐姐的劝阻站起身来怒骂开来。 “你们才不配称为大家闺秀呢!一口一个下九流的贱胚子,就好像自己多高贵一样,还不是敢怒不敢言!” “哼,我道是谁呢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不过是个姨娘生的丫头,能让你参加我们的聚会已经是抬举你了!你别不识抬举,乖乖跟你在嫡姐身后安分做个丫头便也罢了!” 第一千零零二章 一个累赘 那张家妹妹听到这些带有羞辱和讽刺的话,又对上众人看过来毫不避讳满是讥讽地目光时,当下便涨红了面色。 “你……你,你口出狂言!” 恼怒地涨红了面色地张家妹妹站在那里看上去有几分手足无措,然而那一双眼中似是都已经带上了些许委屈地泪花。 张家妹妹抬手指着方才出言讥讽她的姑娘,眼中带着委屈的目光却是将众人全都扫了一眼,最后却有些求助般地落在了张家姐姐的身上。 方才李家小姐也并未说错,张家这姐妹俩并非是一母同胞,且更是一嫡一庶,然而嫡庶有别之分在张府上却是一个特例。 张家姐姐无论去哪都喜欢带着这个庶妹,且从来都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更加不会在意旁人是如何在背后对此议论纷纷。 她只我行我素地带着庶妹参加各种聚会,看似这姐妹俩感情十分深厚。 张家姐姐看到妹妹看过来的目光后,眼中神色微微一闪,而后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手抓住张家妹妹的手,旋即对着众人微微一福礼。 “是家妹年岁小不懂事,不会说话冲撞了诸位姐妹,丹阳在这给诸位姐妹赔不是了。还望诸位姐妹莫要与她计较,倘若扫了诸位姐妹的雅兴我们姐妹俩罪过可就大了。” 张丹阳这一番话说得极尽温柔,且又是一脸歉意地先给众人福了礼致歉,是以这一番听来并不算中听的话听在众多姑娘耳中倒也还可接受。 说完这一番话,张丹阳却是拽着原本面上有几分不忿,且有些挣扎的张丹晨又给众人福了礼,便也算是认错赔罪。 众人见这张家姐姐倒是个明事理之人,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便不欲再与其不争气的妹妹计较,毕竟方才张家妹妹那一番话可是说进了许多人的心里。 始终坐在那里尽量缩小自己不想引起众人主意的李翠莲,从争执开始时便一直如坐针毡,眼下见这一场风波将要平息,悄悄地舒了口气,且藏在桌下紧紧抓在一起的双手也松开来。 方才开口讽刺张丹晨的李府小姐见到众人都是一副想要息事宁人的模样,当下便眼中神色一凝,但却又是暗自轻呼了口气。 李府小姐目光微微一错,瞥了一眼游船下湖边的方向,见到叶婉茹等人正在往这边走过来,便又收回了目光,只是有几分不甘的神色在她脸上闪过。 哼!坏人她做了,方才又吃了张丹阳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如今这些人倒是会做老好人!想拿她李梦萍当出头鸟? 简直妄想!李梦萍眼神有些凶狠地看了一眼方才还与她同仇敌忾的几人,旋即再转脸时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笑意,只是说出口的话依旧带着讽刺。 “这嫡庶到底是有别,丹阳妹妹行事如此大气明事理,可惜了啊!身边总是带着个累赘!” 言毕,李梦萍抬起捏着丝帕的手半掩在脸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心情十分愉悦一般,且眼中带着讽刺的目光也毫不避讳地落在张丹晨的脸上。 这一句话让众人都不禁一怔,旋即又都偏头掩唇轻笑起来。 可不就是像李梦萍所言一般,张丹阳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事也是颇为大气,偏走到哪都带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妹。 倘若她的庶妹嘴甜些会讨喜也就罢了,偏是个牙尖嘴利之人,无论在哪都少不得听她胡言乱语,又如何能叫人心中舒坦? 她们这些人中也并非没有庶女出身的姑娘,只是像张丹晨这般毫无眼色之人却是少之又少,就连岚湘郡主那个所谓的“表妹”温素心,如今也已经十分乖巧。 唯有这个张丹晨张府上的庶女,依旧这般毫无眼色口出狂言不知轻重! 李梦萍说完这些话仍旧有些不解气,但奈何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与她一起同仇敌忾的姐妹,且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湖边的那几人便要登船来。 此时李梦萍已经有了息事宁人之心,但张丹晨却是有些不欲饶人的模样。 张丹晨一把挣脱开她嫡姐张丹阳的手臂,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珠子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难道你就是好教养吗?一口一个嫡庶有别,你看不惯就别看啊!谁让你非凑到我们姐妹跟前来?” “你们李府上没有庶出的姐妹吗?既然你这么看不惯庶女,为什么不去跟你爹说?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威风!” 声音中透着哭腔的张丹晨不管不顾地一通叫嚷,就连她嫡姐张丹阳想要劝阻她都被她甩到了一旁。 这一次不仅仅众人都变了脸色,就连方才还神色淡然甚至带着点点温柔笑意的张丹阳都变了脸色,反而是被张丹晨辱骂的李梦萍神色平平没有多少的变化。 张丹阳脸上一片煞白,眼中透着尴尬和难堪,对上李梦萍神色淡然的一双眼时,更是让她有些无地自容,更让她感到难堪的却是那些低语声。 “这张家姑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指责当朝丞相大人……” “呵呵,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为何了!” “张家姐妹虽不是同母,但却是同父,且又听闻受到的教导都是相差无几的,想不到……啧啧!” “张家这般的女儿哪个府上若是娶了去……可真是要丢尽了颜面……” …… 张丹阳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却并不抬头去看向那些低语的众人,直盯着身前的甲板看得认真,在她眼中闪过一道浓浓得恨意。 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张丹阳紧咬着牙关,在心里默默地把方才那些说话之人都在心中记了下来,然而最让她痛恨得却是她得这位庶妹! 她从来都知道她得这位好庶妹并不是一位聪明之人,但却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愚蠢!竟敢出言诟病当朝丞相李大人,甚至讥讽李大人的内宅之事…… 这件事回去后在场众人一定会当趣闻一样说给家人听,那么她们姐妹今日一行,便是给自家招来了灾祸。 且她那个越发糊涂的爹,并不见得会怪罪张丹晨,而是十有八九会来怪罪她这个长姐!只会怪她引导无方! 恼怒且羞愤的张丹阳气从心来,且也是为了给李梦萍一个交代,当下便猛地一抬手,“啪”的一声脆响落在了张丹晨的脸上。 “长姐!” 正在委屈且有了几分后怕的张丹晨口中怪叫一声,旋即便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可真是会长脸啊!”一道带着怒气的讥讽声从众人身后的方向响起。 第一千零零三章 就此揭过 叶婉茹一脚踏上游船上延伸下来的木梯时,便听闻了一声脆响和那一句喊叫,虽未听得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亦可想而知。 她的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无奈,神色淡然的眼中也露出一丝厌恶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呼延雪莹,脸上不禁有些歉意。 闻语兰觉得这些姑娘们这般吵嚷失了颜面,她又何尝不是? 呼延雪莹对着叶婉茹调皮地眨眨眼,旋即便又是无声浅笑。 虽然她对此亦是心中不喜,但却不会在此时发作,她不会做让额格其难堪的事。 呼延雪莹心中想得清明,脸上的神色自是不会流露出对此的任何不满,只笑意盈盈地看着赵诗妍。 此时的赵诗妍脸色也十分难堪且尴尬不已,她并未想到会有如此让人颜面尽扫的事情发生,且发生争吵甚至是大打出手一事,难堪的不仅仅是她,更是整个大耀国。 赵诗妍心中本就对她的夫君生出了几分不满,如今又听闻到这样的事情,更是生了几分怨怼之心,越发地觉得她的夫君做事毫无章法可言。 可就算心中再有怨怼和不满,眼下难堪的境地却也需要有人来化解,那么这个人便非她这个主办人莫属。 赵诗妍接连轻呼几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对着呼延雪莹歉意一笑,旋即又快步向前走去追赶上了走在前的闻语兰。 闻语兰是个炮仗脾气,本就有了怨气,若是再让她言语几句,只怕今日这游湖便不用去了,只在湖边便已经闹到了这番地步…… 更有今日的游湖若是败兴而归,那么日后便更没有人愿意邀请她前去参加各个府上组办的聚会…… 此时船上众多姑娘们已经都转过身子看向船首的方向,原本尚有几人对闻语兰的话心存不满,但当她们看到闻语兰身后叶婉茹身边的陌生女子时,脸色便都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自己人吵嚷几句打几巴掌,关上门来还是自己人,但倘若若是被外人看了去,那便成了笑话,尤其是这个外人还是异国的郡主。 且今日到场的这些女子中,大都存了几分与河阳郡主争奇斗艳的心思,如今方一照面,还未比较,无形中便已经比人矮了三分。 这又如何能让人不心生怨怼? 且之所以会闹到这般难堪的境地,归根结底都要怨张家不知轻重的庶女! 众多姑娘们心中对张家姐妹心生不满,连带对她们的父亲张大人也不免生出了几分不满之心,若不是张大人教导无方,又岂会闹出这般的荒唐事让外人给看了笑话去? 心中心思各异的姑娘们看着闻语兰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已经忘了先前对闻语兰心存的看热闹心思,只盼着在场中唯一能与那位异国郡主身份相当之人出言挽回眼下的局面。 闻语兰横眉怒目地打量了一眼在场中的众人,对她们自是没有好脸色,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大动干戈,否则这脸今日便是要彻底丢到家了。 身为皇亲国戚,她又怎么能任由这些个狂蜂浪蝶来坏了皇家的颜面? 不是看不懂这些人眼中有些期许的目光,然而闻语兰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更觉这些人带着期许的目光让她深感厌恶。 先前这些人对她不理睬,现下有求于她,却是换了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实在是比那惹事生非不安分的张家姐妹更让人憎恶! 本就心存了火气的闻语兰训斥起这些在她看来是为罪魁祸首的众人,自是毫不留情面。 “你们在此聚众闹事还不知羞?没得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简直是有辱我大耀国的颜面!” 闻语兰不问青红皂白,只几句话便把在座的所有人等都包括在了其中,这也于无形中便把在场中人近乎得罪了个遍。 李梦萍为首的众多姑娘也看清了眼下的情势,亦心知今日因张丹晨而起的争执也只能到此为止,否则今日的事情若是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们这些人出来小聚,自是有各家势力的牵连在其中,但若是因此结了仇或是给家里招了灾祸,那便是得不偿失。 公主府的势头是不如从前风光,但说到底也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说到底也是比她们这些臣子家眷亲近许多。 在场中人大都是会审时度势的,像张丹晨那样胡言乱语不知轻重之人几乎没有,虽然她们心中对闻语兰不满,但真敢当面发怒之人却几乎无人敢。 听到闻语兰这话的叶婉茹眉头微微蹙起,神色但淡然的山中闪过一丝讥讽,有些不屑地抿了抿唇角。 闻语兰也并非是传言中的那般心无城府之人,且观她方才的几句话,便把她自己发怒的缘由都归咎于雪莹这位异国郡主的身上。 更有闻语兰口中所说之言,直接将几个女子私下里的打闹上升到了国家颜面的高度,如此这般,骑虎难下的便不见得会是在场的女眷…… 而是闻语兰继赵诗妍之后,再一次地把呼延雪莹推往到众矢之的之处。 若是那些人因此而心生怨怼抑或是愤恨,反而会忽略掉叱责她们的闻语兰,也会忽略掉惹事之人,而是会把造成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归咎到呼延雪莹这位异国郡主的身上。 叶婉茹淡淡地瞥了一眼赵诗妍,她倒是想看看向来处事滴水不漏的诗妍妹妹,会如何化解眼下这种让人有些骑虎难下的局面! 赵诗妍有些做贼心虚般匆匆地与叶婉茹相视一眼,便飞快地挪开了目光,转而便略有些飘忽地四处乱看,却始终不再看向叶婉茹,也并不开口说话。 将赵诗妍所有反应都纳入眼中的叶婉茹心中升起一股火气,有着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 她甚至更隐隐有一种感觉,今日会有这般让人颜面无光的局面,赵诗妍是早就有所觉的,毕竟在场中中人各自的帖子都是赵诗妍亲自发的。 这一点上赵诗妍从前便是有些做和事佬的姿态,在府上举办赏花会也好品茶宴也罢,下帖子的时候似是从来不会去考量各府中的人际往来,更不会去考量各府姑娘间是否都是交好之人。 想到此的叶婉茹眉目间有些冷肃的神色升起,便也收回了落在赵诗妍身上的目光,只看了一眼横在前的闻语兰。 “此事便就此揭过吧!既然把雪莹妹妹当作是客,又哪有让客人站在这里看你们辩是非的道理?岂不是更加失礼?” 第一千零零四章 乃一福地 叶婉茹的声音轻柔听上去甚为悦耳,且眼下这般局面她也似是并未有任何的不悦,甚至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然而在场中人,任谁都能听出叶婉茹这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不满。 叶婉茹这话一出,众多站在船上的姑娘们脸上都现出些羞愧的神色来,这话所带来的杀伤力,远比方才闻语兰那一番带着羞辱和叱责的话要来得更加严厉。 不管她们今日之所以会应赵诗妍之邀来此,这般的待客之道确实是十分失礼的,眼下在这艘游船上,当尽地主之谊的人已经并非是赵诗妍一人,而是她们在座的每一位大耀国的子民。 她们都身为大耀国的子民,且又同为朝臣的家眷,礼待友邻之邦的郡主殿下自是不在话下,更有赵诗妍从到了船上见到这般的情形后,始终一言不发,只面上露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模样,若是她们这些人当中有谁开口礼待异国郡主,便也没有喧宾夺主的嫌疑。 闻语兰的脸上有不悦的神色浮现,目光有些怨怼地回头看着叶婉茹。 然而这会儿的叶婉茹却并不想理会闻语兰,且方才闻语兰要是换另外一种说词,眼下便也不会进退都有些为难。 再有若不是已经应了赵诗妍的相邀,且呼延雪莹又一心惦念着品尝湖鲜,她当真十分不愿踏上这艘游船! 心中亦有怨气的叶婉茹丝毫不示弱地怒瞪着闻语兰,只想看她对此又有何可言! 在场众人中要数李梦萍心思最为活络,且更是一位心思城府极深之人,端看方才张丹晨那般口出狂言,她都能以笑待之,便可知其是位心思深沉之人。 “方才梦萍见到河阳郡主惊人之貌心下惭愧,正是心中自叹弗如之时,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河阳郡主莫要计较我等见识短浅之人。” 李梦萍莲步款款向前几步后,对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福了福礼,脸上带着温婉的浅笑,似是有如春风拂面一般。 无论是吵架也好,亦或是眼下这般有些尴尬地境地也罢,只要有一人率先开了口,那么接下来再有人开口便仿佛已经变得顺理成章了许多。 果不其然,在李梦萍之后,便陆陆续续地有人走过来对着呼延雪莹福礼,且对上叶婉茹时也都是纷纷面带微笑颔首致意。 呼延雪莹始终站在那里未动,只身体略微向叶婉茹的方向倾了倾,不用言语,举止间便透着一股旁人不可及的亲近。 “雪莹远道而来一为探望家父挚友,二来则为额格其口中的国都金陵而来,如今方知额格其所言不假。金陵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又尽生貌美之人,当真乃一福地。” 言毕,呼延雪莹才收起一本正经的脸,脸上带着颇为真挚的笑,略一颔首后对着众人微微施了一礼。 闻语兰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只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目光一会儿瞟向呼延雪莹,一会儿又带着狐疑打量着叶婉茹。 然而面色最为难堪的却当属赵诗妍,今日是她主办的游湖,却想不到会发生这等让人心中恼火的事情,而最让她心中大为光火的却是她自己那一刻的手足无措。 从前的她并不会如此木讷,难道真像旁人所言那般……嫁到小门小户,就连行事都开始变得小家子气起来了吗? 神色间有些恍惚的赵诗妍把目光习惯性地看向叶婉茹,然而她却见这会儿的叶婉茹正面带笑意和呼延雪莹谈及着什么,丝毫没有顾及到她…… 她知道她和茹姐姐疏远,并怨不得茹姐姐,只是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许的埋怨,且对呼延雪莹的敌意也更深了几许。 她之所以会这般……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这会儿几句话的功夫众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且又有呼延雪莹这般待人平和可亲的模样,众人开始纷纷招呼呼延雪莹落座。 方才的争吵和叫嚷已然被她们遗忘,然而处境最为尴尬的却是这一次湖中泛游的主办人赵诗妍、和方才发生争执让人心生不快的罪魁祸首张家姐妹。 李梦萍等人邀请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时候,似是有意地便避开了张家姐妹所在的那一片区域,且这会儿更是无人与赵诗妍攀谈。 坐在美人靠上的叶婉茹望着船舷外滔滔的江水时,忍不住轻拧眉头舒了口气,把堵在心口的那一口郁结之气吐了出去。 今日这般闹剧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让人心中十分不快,且更让她心头疑惑久久不散的便是赵诗妍的改变。 她与赵诗妍相识已久,也曾自诩对她有几分了解,但经今日一遭,她早已经猜不透也看不懂赵诗妍的种种改变究竟为何,亦或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赵诗妍? 游船已经缓缓驶离渡口,翻滚的浪头不断地敲击在船板上,发出“砰砰砰”的敲击声,带着淡淡兴味的水腥气随着微风被送入鼻息。 细嗅下,这水腥气中又夹杂着淡淡的荷花香气,已经有侍女煮了消暑的凉茶正在缓缓奉上,花香气、茶香气、水腥气渐渐混在一起,闻在鼻息间并不混杂,让人心中仿佛便轻了一块般。 呼延雪莹趴在美人靠前的扶手上,只看着随着游船而变得有些汹涌起来的湖水,口中悄悄地低语一句。 “额格其,这些人好吵啊!” “额格其也觉得很吵,下次我们便不收旁人递来的帖子了吧!” 叶婉茹略一偏头看了一眼身后又重新聚在一起的众人,心中低叹了一声,只笑着安慰起呼延雪莹来。 这话她虽说得轻巧,且又是出自安抚呼延雪莹的本意,但要想要做到拒绝任何府上递过来的帖子根本不可能。 但她会在雪莹在大耀国的这段时间里,尽量不带呼延雪莹去参加任何形式的小聚,毕竟今日这般的遭遇又一次便已经让人十分难忘。 眼见着呼延雪莹情绪有些低落,叶婉茹不免有些自责起来,若是她事先询问赵诗妍今日都邀请了何人,也许便可以避免这等让人毫无颜面的局面…… “额格其以为雪莹这等惊人的容貌自是不该整日困在府中……” “好哇,额格其,你竟把我比作街头的杂耍人吗?作怪耍宝给旁人看吗?哼,额格其你太坏了,总是拿雪莹逗趣!” 呼延雪莹口中惊呼一声,旋即便转头凑到叶婉茹身边开始撒起娇来,脸上带着娇憨,丝毫不避讳旁人便与叶婉茹亲近起来。 “额格其该小心点赵诗妍才是。” 叶婉茹忽听耳边传来一句呼延雪莹的低语。 第一千零零五章 千里之外 听到这句低语的叶婉茹有些错愕,且身形也稍稍有些许的僵硬,她从未想过呼延雪莹会看得如此透彻,且对于呼延雪莹敏锐的直觉也有些感到惊讶。 呼延雪莹不过与赵诗妍有过两次相见,对于赵诗妍的了解远不及她深,然而就是前后仅仅相隔几日的第二次相遇,她便可看出赵诗妍的别有用心。 相交许久的好友如今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甚至……甚至对她,亦或是对她身边之人居心不良,这对于叶婉茹来说,是一件十分难以接受的事情。 且她心中对于赵诗妍的种种异常,又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而这份怀疑中固然又有她不愿承认赵诗妍已经变了秉性的迟疑在其中。 叶婉茹心中本就对此事十分难过,然而当有人出言点透这件事时,于她而言便像是给她下了最后一道通牒。 她迟疑、怀疑都只是因为她不愿她的旧友,变了一副陌生的模样,且她更不愿她的旧友被卷进金陵的这一场风暴中。 对上呼延雪莹一双满含担忧的眼,叶婉茹心中的沉甸甸忽然一下便轻盈了许多。 她知道即使身边的人都较从前发生了改变,呼延雪莹却是不会,因为她有一颗赤子般的心。 叶婉茹平静的一双眼中变得有些波澜不平起来,一丝感动涌上也涌上了心头。 她展开手臂轻拍呼延雪莹的手,口中温言宽慰道:“雪莹放心,我心中知晓,会多加注意的。” 呼延雪莹轻轻握住叶婉茹的手,指尖微微用了几分力气,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额格其也不用难过……” 这一次的叶婉茹却是有些无言以对,因为她深知心中那股掺杂着失望失落的情绪就是难过,对于旧友的改变,甚至是再相处时的别有用心,她又如何能不难过? 只是这一份难过她却无从诉说,也无任诉说,这是她与赵诗妍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这一次叶婉茹没有回应呼延雪莹的话,她心中因此而难过,除却不能言明的为难外,她却也是不能欲盖弥彰地去否认。 叶婉茹轻拍呼延雪莹的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目光却不在任何人身上做停留,只看着船舷外滔滔的湖水不断打起的浪头。 呼延雪莹转头瞥了一眼正周旋在众人之间的赵诗妍,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忿,嘟了嘟嘴表示不悦后,便也转过头来与叶婉茹一起看着浪头翻涌的湖面出神。 她不知道赵诗妍与额格其之间算不算背叛,但这种被视为知己之人利用的体会她却是有的,从前她以为她与乌力吉宝珠互为挚友,且更是情同姐妹。 然而后来她方知乌力吉宝珠接近她讨好她,都是为了从她口中得知更多大王兄的近况和行踪,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傻乎乎地信任她…… 直到额格其前去卓阳国在祈青节上险些跌下马背时,她才真正地看清了乌力吉宝珠的阴暗面目。她也知道了一个善良的姑娘起了嫉妒和利用之心后,心肠会变得何其歹毒! 这样被好友背叛的事情她经历过,且也始终无法释怀,是以她并不想她信赖依赖的额格其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额格其痛失所爱,已经很苦,她惟愿她一生安好。 想到这些的呼延雪莹有些苦恼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次前来大耀国她已经看出了大耀国的国势并非旁人眼中以为的那般无坚不摧,至少他们的朝堂上已经出现了分歧。 且再加上一直蠢蠢欲动狼子野心的云帆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在她看来大耀国无论是内乱还是外乱,都已经是不可避免之势。 等到了那时……叶伯父、额格其更甚至是整个叶家,立于朝堂之上的地位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真到了那一步,额格其怎么办? 并不是她过于狂妄自大,她以为放眼这天下间,能在为难时刻护得额格其安全无虞的人,唯有大王兄一人。 她看得出来大王兄对于额格其虽是欣赏居多,但也并非没有倾慕之情的。 大王兄每次面对额格其的时候都分外的温柔,且眼中又带着宠溺,那样的眼神她曾经在乌力吉宝珠身上看到过。 乌力吉宝珠每次见到大王兄时眼中都满是倾慕之情,温柔的似是水波未动的一泓湖水般……只是乌力吉宝珠这样心地不善且善用诡计的姑娘并配不上天下无双的大王兄。 与额格其青梅竹马的小将军已经不在了,她以为应当有另一个人来继续去呵护她,而不是什么都要额格其去亲历亲为。 她以为这世间美好的女子都值得被上苍眷顾。 呼延雪莹悄悄地看了一眼叶婉茹,圆润且明亮如星子一般的眼中带着怜惜。 游船缓缓在湖中行驶,渐渐向着湖心亭的方向行驶着,波光荡漾的湖面北风吹皱了这平静,也吹起了那些互相依靠在一起相立而生亭亭玉立的莲叶。 游船上已经恢复了先前那般的热闹,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如今正凑在一处喝着凉茶看风景,丝毫不见先前的剑拔弩张,更不见那股令人尴尬难堪的气氛。 这些人似是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已经冰释前嫌一般,都凑在一处说说笑笑,甚至连一直被她们有意无意冷落的闻语兰都已经被众人推举着弹一首曲子。 然而这些人中唯独张家姐妹二人无人理会,就连一直跟在张家姐妹在一处的李翠莲都被叫过去玩耍起来。 这些姑娘们像是在故意排挤张家姐妹一般,且更是拦住了想要上前去奉茶的侍女,然而作为这一次游湖的主办人赵诗妍对此却是视若无睹。 坐在琴凳前的闻语兰正对着倚在美人靠前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见她二人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看着湖面上,她的眼中便腾生起一股妒火来。 取代不了叶婉茹的地位,那么她想要嫁给爱慕之人便是痴人说梦,只是奈何叶婉茹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出入金陵尚且不自由,又如何能前往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倘若能和亲便好了! 若是能和亲,陛下膝下并没有适龄的公主,且藩王中自是也不会有人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远嫁,那么到了那时她便可以主动请缨。 即得了美名,又能得偿所愿,何尝不是两全其美? 有些呜咽哀怨的曲调,从闻语兰指尖下缓缓流淌而出。 第一千零零六章 有千千结 竹韵楼中名为“千千结”的临江雅间中,丝丝缕缕飘渺的青蓝色烟雾从缠枝莲纹香炉中缓缓飘出,静静的雅间内能闻得清逸的茶香气,亦能闻江水滚滚而过气势雄浑的轰鸣声,唯独不能听闻交谈声。 顾清临的脚步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只顾自站在雕花隔断处看着临窗而坐的孔采薇不言不语,且这会儿的他也像是失语了一般,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且他发现在看见孔采薇的那一刻,他心中对于先前毫不知情的孔采薇追在段恒毅身后跑来跑去的不满,也都已经烟消云散。 更有他直到这时才知道那股怨怼不满的情绪,并不是因为他在怪罪孔采薇,而是一种嫉妒。他嫉妒段恒毅顶着他的脸却做着以往他时常会做的事,无视那个爱他至深的姑娘,甚至是会借此羞辱揶揄挖苦她…… 然而他更怕的却是,也许不知在哪一时,他猛一回首,他心爱的姑娘便已经不再追随在他的身后。 身后空无一物的感觉早在他被困在那一方小院时便已经深有体会,如今孓然一身的滋味他却是不想再有! 顾清临眼中目光有些痴迷且贪恋地看着孔采薇的侧颜,他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似是毛茸茸的光芒,更能看到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白皙似温润的玉。 嫣红的唇微微嘟起,他知道这会儿的采薇心中大约也是不平静的,然而她嘟嘴时却代表着,她心中正有一种极为纠结烦躁的情绪在纠缠着她…… 从前他借故戏谑她的时候,便已经对她观察入微,且对于她一些极其细微的小动作所代表的喜怒哀乐,更是牢记在心。 他从未想过,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倔强固执起来竟也能似铁石一般刀枪不入,柔弱且又分外坚强,却又格外地可爱惹人怜惜。 他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那道倩影便闯入了他的心底,也许从一开始,当他从母亲口中得知有一位女子与他有婚约之时,便已经对她多了一份心意。 这一份特别的关注直到他看到孔采薇之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爱慕之情,且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那一道倩影便已经深刻在心。 这样的情感似是石涧的溪流一般,来得缓慢而清澈,却又深入骨髓,更让他心中感到欢喜…… 坐在桌前的孔采薇一双眼中似是被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盏薰红了眼一般,面目清冷的脸上带着一股透着欣喜和紧张的神色。 搭在腿上的指间紧紧捏着那枚绣好的荷包,然而这时的孔采薇却是连转头的勇气都没有,鼻息间所嗅到的气味已经不仅仅是茶香,更有一种她极为熟悉且又分外贪恋的淡淡梅香。 不用回首、亦不用言说,她便知道她心心念念爱恋的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且这股淡淡的梅香气仿佛让人站在隆冬之际的寒梅树下,望着一树花开点点嫣红的枝头……心生美好的期盼。 捏着荷包的指尖在颤抖着,心中满是期待且又有些紧张不安的孔采薇努力地控制着发抖的指尖,想让自己看上去更为从容淡然些。 然而渐渐发抖的便不再只是指尖,就连紧咬的牙关都已经发出了“铿铿”碰撞声…… 眼中已经泛红的孔采薇几番努力无果后,便蓦地放松下来,脸上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眼角里也滑出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终究是不能平心静气地待他,且她也终究不如他所倾慕的叶小姐一般从容不迫,这一份处变不惊的心境她更是远远不及! 孔采薇手上一松,抬起指尖抹去脸上的那几滴眼泪,“采薇见过清临表哥。” 坐在那里的孔采薇没有动,亦没有回头,只对着面前的茶盏轻语一句。 站在雕花隔断处的顾清临看见自孔采薇眼中流出的眼泪缓缓滑过时,心中蓦地一紧,便想要走上前去亲自拭去那颗颗泪珠。 然而却在他尚未迈动脚步时,便听闻到孔采薇的话。 顾清临眼中的痴色和贪恋已经褪去,重新浮现的便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啧!” 口中轻啧了一声后又吹了一声有些轻佻却又带着戏谑的哨音,顾清临缓步向孔采薇的方向走了过去。 “采薇姑娘倒是好眼色,顾某站在你的身后你竟能言之‘见过’,难不成你这姑娘天生异相,竟是一双眼长在了后脑勺?” “呵呵,从前顾某只听闻脑后生反骨者,却还未曾听闻有人脑后生双目之人……” 顾清临的声音越说越低,且语气亦是十分低沉,“脑后生双目便是反目,反目、反目……采薇姑娘可是要与某反目成仇?” 顾清临的神色倏然间变冷,双眼有些冷凝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孔采薇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说出口的话却是极尽讥讽。 “怎么,你我二人夫妻做不得,难道便要反目成仇才可吗?” “你便是这般待我?苦追无果后便要舍我而去吗?” “这便是你口中所言的长情吗?为何顾某只从中看到了薄情寡义!” “孔采薇,你可真是让某刮目相看!” 原本心中就极为纠结且又充满担忧的顾清临尚来不及诉说相思之苦,便被这般模样的孔采薇打乱了阵脚,且这会儿他的心中焦急又绝望。 顾清临变得毫无理智可言,且更是口不择言又歇斯底里起来,心中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害怕,在这些话脱口而出后,顾清临十分后悔,但却又梗着脖子不愿认错,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孔采薇。 孔采薇心中本就不好过,且她向来都是追随在顾清临的身后东奔西走,在收到那封信笺后又想到金陵中流起的传言,便以为顾清临是要来与她摊开来把话说清楚。 她不回头,便是不想让心爱之人看见她满脸泪光的丑陋模样,却不想招来这样一番讥讽之言…… 这一瞬间,孔采薇心中生出了数种念头,且都是与顾清临有关的种种过往,她记忆中的顾清临也总是这般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与她说话,从未有过温柔以待。 若非是花灯会上她见到他对待心悦之人的温柔神色和小心翼翼,她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她也以为他便天生是那样不懂何为温柔之人…… 可这一切都是她想错了,他并非不懂情为何物,更非是不懂柔情之人,只是那温柔以待之人并非是她而已。 可如今他已经打算要抛弃她,为何又要来指责她? “顾清临你如何就是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不理不睬之人始终是你,我又何时有了说不的权利?你又心悦过我吗?” 孔采薇依旧没有回头看向已经站在她身旁的顾清临,但那股股淡淡的梅香已经有些扰乱她的心神。 第一千零零七章 深不见底 似是质问一般,孔采薇一改从前的温和脾气,语气中的怨怼之意分明,也声音也扬高了不少,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所含的愤怒和委屈。 “顾清临,无心之人从来都是你,你又何必来怨我?” 说完这一句话后,孔采薇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且似是有些哽咽般。 接连问出这几句话后,孔采薇却是不管不顾地埋头低泣起来。 只是她的哭声并非是歇斯底里的痛哭,亦并非是声嘶力竭的悲恸,只是声音呜咽地低低啜泣着,像是不敢放声大哭一般。 似是方才那般连声的质问便已经是孔采薇对顾清临最大的脾气一般,且亦似是方才那般略微比平时扬高的声音便已经释放了她全部的委屈和恐惧。 可是,她越是这般便越发地惹人怜惜。 一个柔弱的女子可以不顾脸面地追在一个男子身后,满金陵的人都知道孔家女思慕顾家二少爷,然而那顾家二少爷却对孔家女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甚至那个柔弱的女子曾不管不顾地追进了烟花巷子里,只因听闻那人醉酒在烟花巷里没人看管,她抛下了身为女子所有的矜持和骄傲,只为她苦苦追随之人能回首望之……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柔中带刚的女子,就连哭就不敢肆意地大声哭泣,就连质问都不能大声指责,就连发怒都是那般地含蓄,又惹人疼惜。 站在那里的顾清临看着面前心爱的姑娘微微发抖的双肩,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禁开始颤抖起来,且心中也是蓦地一痛,呼吸都已经有些凝滞起来。 顾清临是个混蛋,你为何要倾慕于他呢?他从前伤你至深,不曾为你留下过半点颜面,你又何必处处为他着想,你又何必去在乎他的生死…… 这些话在顾清临脑中一遍遍地浮现,然而他却无法问出口,且这般种种为何,他也是心知肚明…… 若非用情至深,又哪里会全心全意? 也许他并非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顾清临轻轻叹息了一声,眼中的疼惜之色越发分明,且这其中又掺杂了恼悔。 从前的他实在是太过混蛋,这么好的姑娘且明明又是心悦之人,他却是一次次地以家中不能言说的缘由,将这样的好姑娘推据到千里之外。 幸好,幸好他心悦的好姑娘依旧倾慕于他;幸好,他如今与害他至此的顾家已经再无瓜葛;幸好,今日前来此的人是他…… 所有的一切,都幸好还有挽回的机会。 心中想得通透开来的顾清临彻底放开了心中纠结的苦恼,索性便放下他从前所一直秉承的不靠近不远离的念头。 只因为,他不想再惹心悦之人因他而伤心垂泪,他更不愿看到心悦之人这般伤心无助的模样,他想拥她入怀,为她拭去泪水。 心中做此想,顾清临便也当真如此做了。 顾清临轻吐了一口气,向前迈了两步,不过就是短短的两步,他的脚下却似是有些不稳,当他站在孔采薇身旁时,他甚至有些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地揽在身前之人的肩头,又稍稍用了几分力气将怀中人向自己的胸膛靠拢了几分,怀中人发梢间一缕幽香便倏然间窜入鼻息。 这一刻的顾清临头重脚轻的感觉更甚,然而始终紧绷着的身心却是猛地一放松,且在他心底更是有一种欣喜在飞快地弥散。 这便是心爱之人,如今他终也能拥她入怀,光明正大地为她拭去泪水,更可给与她所有美好的一切,只为博她展颜一笑。 顾清临一手用力紧紧地揽住孔采薇的肩,将人牢牢地禁锢在他的怀中,另一只手却是有些轻佻地用指尖挑起了几缕秀发在指尖缠绕。 “呵呵,你这个痴愚之人,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伤心垂泪?” 顾清临微微垂首像个浪荡登徒子一般轻轻亲吻了一下孔采薇的发顶,然而当他口中再要说出戏谑之言时,眼中神色却是蓦地一紧,且脸上的神色也是猛地一变。 他看到了被孔采薇捏在手中已经有些变形的那一枚荷包,他能透过指间缝隙看出那荷包上的绣工十分精美。 缠枝莲的纹饰,若是再绣上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鸟,那么便十分应景。 他一眼便看出这是怀中人的绣工,只是他从未想过怀中人的绣工已经如此精美,他的怀里有一枚已经有稍许褪色的荷包。 那荷包上粗鄙的针脚粗糙的绣工,勉强能看出是何物的绣法,曾让他在人前十分唾弃,却在暗地里始终贴身放着。 他从未想过一朝一日孔采薇的绣工能达到如此地步,而那枚针脚粗鄙的荷包亦一直被他视若珍宝…… 怀中人又何止是痴傻,想必一颗心早已经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又何德何能,能让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对他用情至深? 顾清临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也已经散去,只剩下满心的心疼和怜惜,他把手覆在孔采薇的手上,用指尖摩挲着孔采薇手中露出大半的荷包。 隆起的绣线堆砌成的图案缓缓在指尖下掠过,纹路也慢慢在心中成型,这一刻的顾清临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这荷包是给我绣制的吧?想不到数月不见你的绣工倒是长进了不少……” 被顾清临突如其来的大胆行径震惊的孔采薇除却最开始的惊诧外,便始终是脑中有些混混沌沌的不能思考任何事。 然而她却亦知男女授受不亲不合礼法一事,一种羞耻感盈上她的心头,可带着些温暖的怀抱却又让她十分贪恋。 她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她不知道她轻轻推开后,身边之人是否会就此再也不见,也许这样温暖的怀抱,今生她也不会再有。 那么是否能容得她放纵一次呢?这一刻她感到前所唯有的幸福。 心中虽然分外贪恋这温柔的怀抱,然而孔采薇却并未感放松一丝一毫,反而身体绷得极紧,像是弓箭上紧绷的弦一般。 “他啊,有千般好也有千般的不好,只是这千般的不好都被千般好所掩盖,便自是哪里都好……” 孔采薇的声音有些飘渺,似是喃喃自语的在低语。 缓缓抬起头来的孔采薇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却不想她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同样闪着水光的眼。 那眼中的深情似是湖水一般深不见底。 第一千零零八章 表明心迹 顾清临从来都觉得甜言蜜语不过是逢场作戏,而今他听到怀中姑娘的那句喃喃自语方知,原来不仅仅是有关情爱的言谈便是甜言蜜语。 这种千般好的话竟然要比吃了蜜糖还要甜,且听上去更是比所有的情话都更为动听。 已经不再需要海誓山盟,他便知道他怀中的姑娘依旧倾慕于他,且他也知道怀中的姑娘依旧如过去那般惦念他。 甚至她以千般好抵挡了他的千般不好……是否也正是因为如此,采薇才会一如既往地追随在他身后? 顾清临心中感到万分的庆幸,庆幸怀中人是个长情之人,更加庆幸怀中人没有用他的千般不好去抵挡所有的好…… 若是那般,他们二人便只怕也没有此刻的相拥。 一抬眼便看见一双满含着神情的眼,孔采薇带着泪光的眼中满是震惊,一颗心更是狂跳不已,她甚至开始怀疑站在她面前之人当真是顾清临吗? 若真是顾清临为何会对她流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倘若不是,那么他又为何与他毫无差别? 孔采薇的心中震惊之余又开始有些害怕起来,她这两日也曾听闻顾府上的传闻,眼前之人会是假扮之人吗? “你是谁?” 孔采薇的声音有些发抖,但眼中的泪光却已经凝结起来,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冷肃起来。 倘若她面前之人便是那假扮之人,那真正的顾清临又在哪?他……会不会有危险? 听到孔采薇的问话,又感受到怀中人有些抗拒且瑟瑟发抖的身体,顾清临脸上扬起了一抹不可抑制的愉悦笑容。 “他既然有千般好,又为何你会哭?” 说着,顾清临便用指尖慢慢挑去孔采薇面颊上尚未滑落的泪珠。 带着笑的脸上似是有几分不怀好意般,且顾清临的举止极为轻浮。 孔采薇抬手挥开顾清临落在她脸上的手,却不想手腕却被紧紧抓住,且她看见面前人的眼中带着点逗弄,与从前的顾清临并无二致。 这个人,到底是真是假? 孔采薇心中十分迷惑,她眼中的震惊已经变成了恐惧,身体更是不住地往后倾斜,然而顾清临的手臂十分有力似是绳索一般紧紧地箍在她的肩上。 “你到底是谁?” 难掩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孔采薇却是再一次盈上顾清临的目光,口中声音冷凝地再一次追问。 一手紧紧揽住孔采薇的肩,一手抓在孔采薇的手腕上,拇指摩挲着指腹下孔采薇手腕上露出来那一块滑腻的肌肤,顾清临脸上的笑意便越发地愉悦。 “方才姑娘见礼时还道了某的名讳,怎得如今倒是记不得了?难道某的名讳便是那般不堪入耳吗?竟然你几句话的功夫便全忘了。” 顾清临的声音低缓且深沉又带着一股笑意,听在耳中格外地显得轻浮,此时的他仿佛是那个游走在红粉胭脂巷子里的浪荡贵公子。 眼见着孔采薇挣扎得越发厉害,本就脏腑受伤未愈得顾清临便有些揽不住怀中人,然而他却十分舍不得放手,只得脸上挂着轻佻的笑,暗地里却是呲牙咧嘴。 顾清临口中叹息一声,声音越发地温柔,且眼中也带着些许的无奈,对于孔采薇这般执着地追问他确实颇有些束手无策。 “我到底是谁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人已经站在了你面前,又何必在乎一个名讳?” 一模一样的神态、语气,就连说话时微弯的眼角、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的模样都与她所熟识的那个人毫无差别,然而为何他的态度转变会这般突然? 他不是一直倾慕叶姑娘吗?且金陵中早已经有传闻他放言非叶姑娘不娶吗? 既然如此,为何又对她有如此深情的模样? 他便是这般左右逢源想享齐人之福吗? 孔采薇心中升起了一股愤怒和悲伤,他并不是她所认识了解的那个顾清临。 顾清临有情深,甚至不顾颜面地追在心悦之人的身后鞍前马后,只为能换她回眸;他有情深,面对心悦之人时会流露出旁人未见的温柔神色…… 这些都是从前她所期盼和奢望的,而今这样一分温柔以待放在她面前,她却又患得患失起来,且归根结底是她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顾清临。 这种不信任与她心悦顾清临并不相干,且亦并不妨碍她心悦于他。 “站在我面前之人,便是我心中所想吗?名讳如你又为何?没有名讳之人又是何人?” 孔采薇的眼中带着前所唯有的认真神色,深深地望着顾清临。 她想从他口中听到真话,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似是带着弄虚作假一般的假意温柔。 顾清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复杂的神色,似是有什么在困扰着他一般,且他的眼中又有些许的迷茫。 没了名讳之人又是何人…… 没了名讳,他便依然还是他,即使他被冠上张三李四等姓名,他依然还是他,还是顾清临…… 他只是不想有顾言那样的父亲,却从未想过要丢名弃姓,顾清临便是他,他便是顾清临,这一点上始终无法更改。 名讳如他便已经是不可割舍,跟随了他二十年之久的名讳,又如何丢弃? 顾清临执起孔采薇的手,缓缓地覆在自己的脸上,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把孔采薇发抖的指尖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是热的吗?” 顾清临口中嗤笑一声。 当手被顾清临执起时,孔采薇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且又十分地紧张不安,更多的却是一种羞赧。 她从未与心悦之人如此亲近,可无论是鼻息间萦绕的香气还是指尖下泛着微温的面颊,都在真真切切地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并不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像是失魂一般,孔采薇双眼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的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口中喃喃地应了一声。 “是热的。” “我是热的,心也是热的,如此你还不相信站在你面前之人便是你心中所想吗?” “这荷包上绣制的图样可不就像此刻的你我二人?” 顾清临从孔采薇手中抽出那枚荷包仔细地端详着,眼中的欣喜之意分明,手上也分外爱惜地轻抚着紧密的绣线。 佳人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绣制着荷包,那一针一线便都是情谊,也许她还会害羞浅笑,毕竟这样的图样送给男子便是在表明心迹。 “你愿意同我一起远走高飞吗?” 第一千零零九章 望你珍重 顾清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就像是含着嗓子在说话一样,并且顾清临攥着孔采薇的手也不禁用了几分力气,像是要牢牢地握住手中人一般。 说出这话后顾清临也有些诧异,他并没有想这么早便说出这句话,毕竟他倾慕孔采薇的时日已久,然而能如此亲密地触碰到孔采薇,他却是第一次。 他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让怀中失了温度,更舍不得就此放手。若是出师不利……那么这仅有的一次拥抱也许便会成为唯一的一次。 这一刻的顾清临心中满含期待却又紧张无比,急促起伏的胸膛能看出他此时不稳的心绪,顾清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唯恐惊了怀中人。 他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孔采薇,明明手臂已经有些微的发抖,他却始终固执地不肯放开。 远走高飞? 又能远走去哪里? 孔采薇不知道这一刻顾清临的所说,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只知道这话听在耳中极其让人震惊,甚至是让人有些惶恐。 顾清临不在金陵又想去哪?若是离开金陵,那么他在金陵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顾府上有什么大难临头之事吗? 远走高飞……那便是与人私奔…… 这般想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孔采薇满眼惊惧地看着顾清临,想问很多,但这些疑问又都堵在喉间吐不出来。 她知道他要的只是一个回答,而并非是疑问。 这一瞬间的孔采薇觉得她从来没有这般的了解过他,也从来没有这般地在心中深刻过他。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能明白他想要说的话,甚至是用意。 然而这种感觉孔采薇却并未感到欣喜,反而心中十分矛盾起来。 若是换作从前,她定然会欣喜若狂,没有什么比了解知道心悦之人的点滴小事,更能让人感到欣喜。 可眼下却是这般的境地才让她有了这种认知,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和绝望,也许她这一次拒绝,便真的再无可能同眼前的心悦之人一同携手。 孔采薇的手开始急剧地颤抖起来,眼中已经褪去的泪水再一次划出眼眶,且越发地汹涌起来,那一双明亮的眼中分明透着委屈。 她若是与他一同远走高飞,爹娘又要如何?旁人又要如何看待爹娘?他们又要如何去面对漫天的流言蜚语? 流言猛于虎……爹娘那样形格之人,又要如何承受?朝中为官之人又会如何看待父亲? 这些种种念头全都在孔采薇的心头闪现,然而又有一种极为自私的念头在她心间缓缓浮出水面。 这是她倾慕了许久、追逐了许久的心上人,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能有相携一生的可能……若是就此放弃,日后便是一别两宽。 两种情绪在心中互相拉锯着,孔采薇半张着嘴,却一声都发不出,只紧紧地攥着顾清临的衣袖,任由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顾清临,在见到孔采薇眼中汹涌夺眶而出的眼泪时,便更是慌了心神,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顾清临手中慌乱地抚上孔采薇的面颊,用指腹轻轻地拭去那些泪珠,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眼泪似是决了堤一般更加汹涌起来。 孔采薇眼中的委屈让他不敢直视,仿佛能从那双清澈的眼中看到他自己卑鄙的脸。 顾清临紧紧地把孔采薇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孔采薇单薄的脊背,口中有些颠三倒四地安慰着。 “都是我不好,不该这般逼你,都是我的错,莫哭、莫哭……” 明明心中欢喜,他却是一次次地中伤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做到让她真正的欢喜,他甚至打算用苦肉计来逼她就范……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且又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却从未想过身为女子的采薇又要如何面对这等惊世骇俗是之事! 孔采薇像是一个稚童般,双手紧紧地攥着顾清临的衣襟,伏在顾清临的胸膛上嚎啕大哭起来。 似是这许多年所积累下来的委屈和伤心,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莫哭,不逼你了,就留在金陵吧!” 顾清临紧紧地咬紧了牙关,目光贪恋地来回在孔采薇的头顶和侧脸伤徘徊,这一句带着叹息的话说完后,顾清临整个人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撤去了般。 顾清临轻阖眼眸,压住了眼中泛起的那一点水光,指尖不住在孔采薇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到这一刻他已经放弃了。 他不想再去逼迫她与自己同行,更不想逼迫她为了自己舍下家人,他已经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他不能也让心爱的姑娘也成为无家可归之人。 那样的相依为命是他想要,但对于孔采薇来说,却太过于残忍。 他的昨夜所思所想,他的铁石心肠,在这一刻看到怀中人泪流满面,和那抓在衣襟上颤抖的手时,都瞬间土崩瓦解。 顾清临这会儿已经神色如常,若非先前他的眼中有水光波动,竟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方才心境大起大落的变化。 “再哭下去江边怕是都要决堤了,金陵的百姓们,倘若知道是因孔家姑娘而起,只怕孔府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这一句带着调侃戏谑的话说完后,顾清临松开了攥着孔采薇手腕的手,整个人也稍稍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指尖的距离。 一手在孔采薇发顶上轻抚了几下,顾清临倏然间便收回了手,口中轻笑了几声,只是他方才收回的手如今正背在身后指尖轻轻捻着。 “今日是某冒犯了,采薇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才是。采薇姑娘只把某这些话当作戏言,抑或是胡言乱语便可。” 顾清临眼中目光落在孔采薇的脸上,深深地看了须臾后,方又拱手作揖,“采薇姑娘珍重!这枚荷包顾某便收下了!” 连番的话语说完后,顾清临只觉心中疼痛不已,但却无法再做停留,道一句珍重后,便迈着大步飞快地朝着房门的方向离开。 再留下去他怕他的心中又会生出不舍,他更怕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冲动又重新冲破而出。 被推开、温暖且弥漫着淡香的怀抱不再,带着绝情的话语,全然都在孔采薇眼前和耳边不断地回响,且她心中的慌乱更甚。 “顾清临!” 朦胧的泪光中看见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猛地站起身来的孔采薇大喊一声。 第一千零一十章 失了风骨 窗外不知何时风已起,撩动若隐若现的缥缈窗幔随风舞动,带走了屋内残存的一缕幽幽茶香,也吹走了萦绕在鼻息的那一缕淡淡梅花香。 孔采薇依旧站在雕花隔断处,痴痴地看着大敞的雅间门,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却再也没有那个能牵动她心神之人。 方才他决然离去,竟始终未曾回首驻足……那么她于他,便也是可以舍弃之人吗? 那又为何会拿走她的荷包?人不在身旁,留下一个死物又有何用?似她一般,留下一物当作念想吗? 孔采薇不知顾清临心中是何想,却亦知道她的离去定然与她的沉默有关,只是这样大的事她又该如何抉择! 方才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和顾清临决绝离去的背影,让孔采薇心中悲伤的同时却又升起一股对于顾清临的怨怼。 为什么!为什么他邀她前来至此,自说自话后便又丢下她一人?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好好地听她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相信她? 他这般,又算什么? 难道他怕被拒绝,她就不怕吗? 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愤怒占据着孔采薇的内心,甚至这一刻的她对顾清临萌生出了些许的恨意。 她恨,恨他不问清楚她的心意便就这样弃甲落荒而逃,恨他搅乱了她的心神、让她看到一丝希望后,便感受到了更大的绝望。 为何他不能再等等她? 她已经等了许久,他连这一刻都等不了吗? 脸上挂着泪痕的孔采薇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只是这笑声里透着一股浓重的悲伤,似是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清临,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喃喃一句低语后,孔采薇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到临窗的桌前,看着面前摆放的几碟茶点和尚未动过分毫的茶盏,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抬手执起放在对面的茶盏,孔采薇把茶盏凑斗鼻息前轻嗅了一口,一股微微泛着苦涩的茶香气便倏然间窜入鼻息。 孔采薇轻轻阖眼,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方才他便站在这里…… 恍然间,那股泛着苦涩的茶香气似是变成了那股熟悉的淡淡梅花香,孔采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且那无声流下的泪水也越发地汹涌。 一直站在外间候着的侍女青青在顾清临大步迈出雅间后,直到又眼见着孔采薇失神的喃喃自语和无声落泪,便已经有些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她却是又有一事不明,那会儿她分明看到顾家表少爷揽着自家小姐一脸笑意地低语,怎么好端端的一个走了,一个却是伤心垂泪?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啊!呜呜……小姐,您方才不是和表少爷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他转眼就变脸了?” 孔采薇轻抿了一口盏中已经变凉的茶水,抬手擦干脸上的眼泪后,轻叹了一声。 “回府吧!” 竹韵楼外的巷子中,顾清临坐在马车上却迟迟未命罗宝莲赶车,只蜷缩着身体躺在车厢中,薄纱织就的帘幔能直接看到竹韵楼的门厅前。 面色不复之前的红润,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且顾清临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带着心爱的姑娘一起远走高飞已不可能,那么就容他最后再看看她吧! 若是有可能,他还想上前去抱一抱她。 坐在车辕上的罗宝莲一副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样,且不时地频频抬头看向竹韵楼的方向,看几眼后,他便又会偷偷地回头看一眼蜷缩在车厢里的顾清临。 罗宝莲脸上带着深深的苦恼,想与顾清临搭话,却又畏惧顾清临的严厉和不同寻常的沉闷,且更让他感到好奇的却是与自家少爷约在竹韵楼中的人是谁。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是,与少爷约在竹韵楼中相见的人绝对不是叶家小姐,方才他在外面等候少爷时,碰到了几个熟识的小厮,他们都在说今日见到叶府的马车奔着知远湖的方向去了。 且他们中更有人看见了河阳郡主,既然河阳郡主在马车里,那么叶家小姐也定然会同在。那么与少爷相约之人又会是谁呢? 罗宝莲在心中悄悄地把与顾清临有过往来的姑娘们都想了一遍,就连琴轩楼里的素琴姑娘都在列,然而他却始终没有猜到是谁。 这种被排斥在外不被信任的感觉让罗宝莲有些抓心挠肝地烦躁,更让他烦躁的却是回府后没法和老爷交代…… 罗宝莲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又搓了搓手,这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大大方方地转过了头,看向车厢里躺着的顾清临。 “少爷……” 罗宝莲一开口便发现了顾清临的异样,“少爷,您怎么了?” 见到面色发白的顾清临,且他的眼中又是一片死寂,罗宝莲有些慌了神儿,匆匆撩开纱幔便探进去大半个身子。 顾清临有些烦躁地挥开罗宝莲探向他额头的手,“无妨,不过是有些着了凉。” 听到顾清临如此说,罗宝莲心中的担忧放下了大半,且也找到了搭话的由头。 罗宝莲有些憨傻地一笑,“少爷,不若咱们打道回府吧,管他什么城南城北,这样的罪您哪受得住,您这身子娇贵,还是在府上将养着稳妥些。” “回府?回府继续做一个整日招猫逗狗的花花公子吗?罗宝莲,你如今胆子十分大,竟然还安排起主子爷的事情了。” 顾清临的目光始终看着竹韵楼的门厅前,对于罗宝莲却是极为吝啬眼中视线,只是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一股冷意。 “是顾言顾大人给你的权利吗?呵呵,你还真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本少爷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回报爷的吗?” “你这副两面三刀的嘴脸,旁人可是知晓?三姓家奴尚有风骨,而你,却连这最后的骨气都丧失殆尽,你才是最该回到府里将养之人!” “若是你能哄得老狐狸开心,这日后升了府里的管事,倒也不无不可。” 从顾清临口中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且一句比一句更为嘲讽。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萌生杀意 顾清临最终也没能等到孔采薇从竹韵楼中走出来,之所以会没有达成想要最后看一眼孔采薇的心愿,并非是孔采薇没有带着侍女离开竹韵楼,而是顾清临不想再看罗宝莲看向竹韵楼时满是窥探的目光。 是以,在他窥察到罗宝莲心思不纯的动机后,便打消了再见孔采薇一面的念头,然而他心中却不免对罗宝莲十分痛恨。 然而更加让顾清临痛恨的却是老狐狸顾言。 从前他便碍于在顾家尴尬的地位不愿与心仪的姑娘表明心迹,只能那般若即若离,原本他以为这一次远走大可心愿达成,却不想顾言又一次从中作梗。 顾言害他至深,从前的他却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离开,如今终于解脱了这一层桎梏着他的枷锁,以为可以和心上人双宿双飞,然而他却是没有想到…… 老狐狸顾言无孔不入。 心中翻滚着恨意的顾清临甚至不敢回想方才在茶楼时与孔采薇相见的场面,然而他却又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在脑中不断回想着。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靠近自己倾慕的姑娘,也是第一次拥抱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也是第一次让他有机会执起心爱之人的柔夷。 然而却也是仅有的这一次,便让他萌生出了相携一生的盼望,只是这盼望也终究只能是盼望。 让他望而却步的是不舍…… 孔采薇于他不仅仅是心悦的姑娘,更近乎是他所有的希望。 如今孔采薇的无声拒绝,让他心中支撑他的希望已经轰然崩塌,这让他颇为觉得余生了无生趣,且更加觉得日后不知该何去何从。 卓阳国于他无异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且那里也不见得比金陵要安定多少,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没有了孔采薇,他在哪,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没有了孔采薇,无论在哪,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特别的期待。 安静的车厢里依旧薰燃着冒着丝丝缕缕青色烟雾的熏香,冰缸里的冰块也依旧冒着似是雾气般的凉气,整个车厢中似是在弥漫着一股冷香,闻之便让人在这炎热的正午时分,倍感沁人心脾。 然而顾清临却只闭着眼眉头深锁,一脸了无生趣地靠在轩窗旁,似是对于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一般,且似是这周遭的一切也都不能让他升起任何观看的念头。 赶车的罗宝莲因为先前顾清临的一通讽刺,这会儿正战战兢兢地赶着马车,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只是他的一双眼却是有些不安分。 坐在车辕上的罗宝莲不住地回头看向车厢里,且每一次罗宝莲回头看顾清临时神色并不坦然,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便是心怀不轨。 罗宝莲一脸有些纠结的模样,且每一次回头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是想要与顾清临攀谈,但又碍于先前顾清临那一通冷嘲热讽无法开口,只得频频回头看顾清临。 对于这一点罗宝莲心中有愧,但更多的却也是无可奈何。 失信、背叛于顾清临,罗宝莲只是一人受罪,可若是失信于顾言这个当家老爷,那么受罪的便不仅仅只是罗宝莲一人,更有他同在顾府当差的父母双亲。 他们都是顾府的家奴,并不如外面买来的小厮那般,若是开罪了顾言,他们一家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一点罗宝莲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他一人身死并不可悔,可若是他的双亲也因他而被打杀了,那么他便愧对于双亲的一片养育之恩。 忠孝两难全,又有顾言从中作梗,罗宝莲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说到底,这个顾府的当家人并不是他曾忠心的二少爷,否则便也不会有今日这一般的变故和遭遇。 心里早就想通了的罗宝莲在面对这样的顾清临时,心中没有半点的埋怨,只有一种自作自受的愧疚感,然而更多占据上风的却是顾言曾交代他的那些话。 对于今日顾清临到底和什么人约见在竹韵楼里,罗宝莲迫切的想要知道,且这件事他也一定要知道,否则,在顾言那里,他便是失信之人。 顾言并不会认为这是顾清临有意在防范他,反而会认为是他有意隐瞒,抑或是他和二少爷串通好了要把顾言蒙在鼓里。 然而实则这两种缘由都不是,那么夹在其中的他便例外不是人,且又把两方都给得罪了个透。 更让罗宝莲感到苦恼和煎熬的却是,如今跟在少爷身边监视少爷一举一动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人,而是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人在悄悄尾随着。 知道这一点还是昨日他悄悄送回府上的信笺得到老爷的回复后,对于老爷的诘问,他心慌之余又无言以对,且更是知道了这一点…… 一想到老爷若是问起今日之事他并无从得知,罗宝莲心中便是一阵恐惧,他不知道老爷会如何对待他的爹娘,他只知道他不能再让爹娘为他受半点折磨。 罗宝莲又一次地回头看着顾清临,这一次并不是匆匆一瞥,而是目光似是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纱帐凝在了顾清临身上一般。 顾清临虽然并非是习武之人,然而他自幼便受长兄顾从云排挤暗算,对于身边的一切都十分敏感,像是罗宝莲这样不加掩饰赤裸裸的打探目光,他想要不在意都难。 对于这个跟他时日最久的小厮,对于罗宝莲的背叛,顾清临心中的失望远远多过于恨意。 若是换作从前他少不得要训斥打骂一番,然而今时今日他却早没了那份说教的心,他自己已经是一团糟,对于罗宝莲的背叛他已经无力去改变。 顾清临脸上带了点讽刺的冷笑,他是心慈手软念旧之人,然而在他看来段恒毅这位将门之子却绝非是心软之人。 罗宝莲日后会落得如何的下场,那便与他无关,全看罗宝莲自己的造化了。 “少,少爷,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可能是太过于紧张,罗宝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罗宝莲却不知,他一开口,顾清临心中却是萌生出了一股杀意。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念旧之人 对于忠心之人他从来都是非常宽容,然而这个吃里爬外的罗宝莲在他的一顿斥责后,不仅不知收敛,反而越发地猖獗起来,这让顾清临心中十分地不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了罗宝莲。 只要杀了罗宝莲他便能拜托掉顾言安插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然而他却知道,这不是他从根本上摆脱顾言控制的方法。 没了罗宝莲还有有其他人,对于这一点他很清楚,顾言是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只安插一两个眼线更是不在话下。 想要解开顾言强加在他身上桎梏的枷锁,就像段恒毅所说一般,只有逃离这片故土,远离顾言的势力范围,他才能彻底的解脱。 然而那里却没有孔采薇,只有他一人孤身前往,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心中似乎更痛了,顾清临只觉整个五脏六腑间似是都在被一股烈火灼烧着,想要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缓缓张开,泛白的掌心和指节间便蓦地染上一层血色,垂头看着自己已经乱成一团的掌心纹路,顾清临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对于顾清临得沉默以对,罗宝莲早已经在预料之中,然而罗宝莲想要一探究竟的心却更加强烈,且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不想再传不回去有用的消息。 因为这时老爷派来的人也许早就查明了一切,若是他不能带回与那人同样有用的消息,那么他便是无用之人。 对于无用之人的处罚,老爷一向严明…… “少爷,小的并非有意隐瞒您,实在是老爷不愿惹少爷您不快,这才不让小的跟您说。” 罗宝莲的眼珠子转了转,透着几分狡黠外,便又多了一份孤注一掷。 他虽不是自幼便伺候在少爷身边,但对于少爷他还是有几分了解,更何况这大半年来都是他近身伺候少爷,而不仅仅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赶车的小厮,是以他自诩对于少爷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少爷虽然并非是心软之人,但却是十分念旧之人…… 罗宝莲说出这一句话后,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心,只屏气凝神地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却是没有再回头看去,他怕自己的心思暴露的太过明显。 孰不知,顾清临早在罗宝莲一开口,便已经明了罗宝莲这一回是打的什么主意,而顾清临倏然便睁开的眼中都似是射出来一道冷箭。 罗宝莲这个人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心中嗤笑一声后,顾清临慢慢地躺回到软垫上,头靠着引枕,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哦?难不成是爷错怪你了?这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顾清临的声音带着惯常谈到顾言时便带着的抗拒和一丝嘲讽,与平日里并无二致。 顾清临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幔看着罗宝莲有些佝偻的背影,眼中除却带着嘲讽外,便又多了几分怜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能猜到罗宝莲背叛他的原因,不外乎是他同在府中做活计的双亲尚且掌控在老狐狸顾言的手中。 可若是事先罗宝莲知会于他,他未必不能护他们一家周全,且他前去卓阳国也总要带几个自己的人,只是罗宝莲并不相信他。 虽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便是立于天地之间,至少心中也要有所坚持才可。 这正是罗宝莲的可怜之处,却也正是他的可恨之处。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倒是想听听从罗宝莲这个有些木讷之人的口中还能说出什么来,况且他也需要一些身外事来分散一下自己的心思。 否则他便总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想方才在竹韵楼中发生的一切。 罗宝莲并不知顾清临心中的心思,只以为用了这般苦肉心计换得了顾清临的垂青,方才还可怜兮兮的脸上不禁带了点憨厚的笑容。 然而罗宝莲偏又做出一副极为苦恼且又长吁短叹的模样来,“少爷您有所不知,那日那人闹到附上去的事不知被哪个多嘴之人在府中四处乱说,竟然传到了夫人的耳朵里……” “您也知道夫人一向偏爱于您,与您有关的事情便自是格外上心,只是,只是……” 罗宝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且似是极其为难一般,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出口。 顾清临带着浅笑的脸上笑容渐渐散了下去,转而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一副愠怒腾升的模样,他冷冷地看着罗宝莲的后背,冷笑了一声。 “只是什么?话已经说到这了,还有什么要瞒着本少爷吗?” 若是不提顾夫人也便罢了,一提起顾夫人,顾清临心中对于顾言的恨意便愈加深刻。 这一次顾言也是半点颜面都不要,且更是半点夫妻情分都不念的,顾夫人为人和善且乐善好施,与顾言更是夫妻多载,然而顾言却让顾夫人在院中思过…… “只是夫人不知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竟相信那人是真正的顾家少爷,要让老爷把那人请回夫人亲自验证……” “这件事那日已经在陛下面前澄清,对于谁是心思歹毒之人也已经有了明鉴,老爷自是不愿再起风波,可夫人实在闹得厉害,老爷无法便只能让夫人在房中思过……” “老爷知道那日放那人进府已经惹得您不快,自是不愿再生是非来惹恼了少爷您,这才,这才派小的前来侍奉少爷您,也是为了防止有哪些不开眼的人再来烦扰少爷您。” “老爷说能得陛下青眼不只是少爷您的福分,更是咱们整个顾府的福分,城南这差事便是陛下器重您的开端,所以老爷希望您把城南一案办妥,才不会顾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听罢这些话的顾清临久久不能言语,此时的他已经不知道能用什么恶毒的语言去骂顾言这个老不羞! 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大言不惭、卑鄙无耻……甚至是该死! “是吗?如此一来倒是劳他来人家费心了!这般劳神费心实在是本少爷的错啊!” 顾清临紧紧咬着牙故作轻松地叹息了一声,只是面色却更加地冷峻。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小鱼小虾 顾清临这一行不仅没有达成所愿,反而有些心如死灰,且又因罗宝莲自作聪明的种种行迹,而再一次加深了对顾言的恨意,甚至连带整座金陵。 而此时,替代顾清临这个原身留在城南范家庄的段恒毅也并不好过,甚至此时的他是有些心急如焚的。 一个身体康健之人躺在床踏上佯装受伤之人是一件十分难熬之事,且莫说这期间段恒毅甚至在士兵的注视下又饮了一碗调理的苦药汤子。 他什么苦都吃得,唯有这药汤之苦却是敬而远之,且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只能在士兵的面前把那碗药一饮而尽,好让士兵回去和致果校尉沈长林复命。 若仅仅只是一碗汤药,并不会让他如此,不过片刻那苦味便也可消散,让他心中焦急之事却是有关范智杰、柳三豹等人。 对于今日他和顾清临二人互换身份一事,他并未隐瞒霜痕,且因上一个隐秘宅院险些被发现后,他赶在天未明之前也曾前去霜痕所置办下的另一处宅院。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中间仅仅隔了几个时辰,便又收到霜痕传来的消息。 霜痕的消息一好一坏。在霜痕等人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的手段下,柳三豹等人终于有所松动的迹象,只是眼下却仍旧未吐露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但想来要从柳三豹、范智杰等人的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也不过是指日可待,可难办的事情却是范智杰提出想要开口,要先得知他弟弟范智双的消息。 莫说是范智杰想要得知范智双的死活,他们却是比范智杰更想要知道的。 可自那夜后,范智双此人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和霜痕分别派出去的人手并不少,一个几近半残的范智双又能去哪? 且这两日来城南一案的幕后主谋一改先前的温吞行事,变得穷追不舍起来,更有这些人的行事作风看上去并不是要解救范智杰等人,反倒更像是要杀人灭口。 范智杰也好,像是柳三豹一样的鹰犬也罢,都是该死之人,然而这些人却不该死在此时,且更不该死在他的手里。 一旦范智杰等人现在就死了,得不到有用的线索暂且不提,就连他都脱不了干系,毕竟轩帝知晓范智杰等人暂时被他扣押,且过两日便要移交大理寺审讯。 到那时,他更不好和大理寺交代。 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范智双已经让他心中恼火,若是范智杰等人再出了任何的意外,那么这一条线怕是就要彻底断了。 因为这件事从源头查起不仅费时费力,且这其中更是困难重重,而与幕后主谋有过最直接联系的范家兄弟等人便是最为关键之人。 若是他们兄弟都死于非命,那么他能料到,这件事便会到此为止。 撒了大网,他想要的绝不是几条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而是可以在金陵翻江倒海翻天覆地的蛟龙! 这一处私密宅院眼下也已经并不安稳,幕后之人越发地穷追猛打,便说明他们越来越慌乱,且他们之所以会乱了阵脚的缘故便是因羁押范智杰等人的时日已久。 看来范智杰等人虽然是小鱼小虾,但仍旧让那幕后主谋十分忌惮,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十分期待会从范智杰等人听闻到什么样的线索。 帐外巡逻把守士兵的影子清晰地倒影在帐口的空地上,趴在床榻上的段恒毅看着映在地上那一身铠甲的轮廓,心中的烦躁更甚。 对于今日顾清临前去与孔采薇相会,段恒毅心中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私奔一事太过惊世骇俗,若非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怕是没有人愿意会迈出这一步。 暂且不提孔顾两家都是在朝为官之人,就孔家小姐孔采薇一个没有出过金陵的姑娘,怕是也不会接受这件事。 私奔一事若是被发现,那便是要沉塘,且对于女子的名节也是极为有损。更有怕是初于孝义,孔采薇也断然不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事情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端的要看顾清临在孔采薇心中占据着何等地位。 顾清临得和心爱之人相见,段恒毅心中是有些羡慕的,他已经数日不曾见过婉儿,即使婉儿如今的行踪他都悉数得知,可不能相见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满。 只是眼下却没有留给他儿女情长的时机,南下广元调查略卖人一案的众人正在路上,怕是抵达广元一带最快也要五日后。 而留给他们撬开范智杰等人的嘴也还只有两日,大理寺寺卿杨玉昆杨大人与叶大人交好,他自是信得过杨大人的为人。 然而这几个人证却不一定能是杨大人亲自审理,那么下面那些人中有谁是那幕后主使的同谋,他便不得而知。 总不能这几个人证在他这里安全无虞,移交至大理寺后却发生突然暴毙的事情,到那时死无对证,他想要以一己之力再去查证,已无可能。 想到这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段恒毅的眉宇间便染上了一层阴郁的神色。 如今的金陵千疮百孔,不仅仅是朝堂上腐化严重,也许就连轩帝都是不干净的。 他不仅仅要提防幕后主使的暗箭,更要提防轩帝。 如今的金陵看似恢弘强大,实则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更甚是已经岌岌可危,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大风大浪。 朝中动荡不安远比外敌入侵要更加地可怕,且杀伤力也远比外敌入侵要来得更为强劲。 自相残杀无论何时,都是一大忌。 下旨改通河道引流之人是轩帝,命范家兄弟在城南驻守看官河运一事亦是轩帝,想要抬举范家兄弟之人也同样是轩帝。 然而如今细细想来轩帝的态度,便十分反常。 这么大的事情轩帝听闻后神色如常,且那仅有的一两分愠怒,也并不是因此事而起,而是他以为养了一两只不听话的狗。 想到这些,段恒毅不禁在心中又自问了一句。 难道这件事轩帝当真半点不知情吗? 且对于那近乎可以只手遮天的幕后主使,轩帝当真一无所知吗? 他不怕该死之人罪有应得,他只怕罪该万死之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轩帝的态度可疑,统领羽林卫的大统领聂海阁则更为可疑,聂海阁又会是谁的人呢?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没长脑子 江上的风远比岸边要凶猛许多,游船四周围起的纱幔被风吹动的四处飘摇,远远看去,似是一面面飘扬的旗帜一般。 如此这般猛烈的风吹动着,游船上所搁置的消暑冰缸已经没了多大作用,反而带起了阵阵凉意来,似是深秋一般透着几分萧瑟。 然而远处亭亭立于水面上的荷花却开得正艳,就连那些同样漂浮在水面上的乌菱,都颤颤巍巍地开着一朵朵不过指甲大小的黄色小花。 游船之上与湖中荷花盛开,便仿佛是两个季节。 消暑的冰缸被护卫们抬了下去,解热的凉茶也撤了下去重新换上新煮的热茶,就连佐茶小点都重新换了样式。 这一点上便不得不佩服赵诗妍的细腻心思和思虑周全,就连这种种可能出现的状况都考虑在内,除却最开始她稍显木讷的反映外,此时她的言行已经让人挑不出半点的错来。 游刃有余且又面面俱到似乎才是赵诗妍的本色,然而方才她那般的表现,却又始终在叶婉茹的眼前挥之不去。 这样的赵诗妍看上去与从前并无二致,然而叶婉茹又清楚地感受到赵诗妍话里话外对她甚至是呼延雪莹的试探。 她并不知道赵诗妍究竟想从她们的口中得知什么样的消息,她却是十分想知道改变赵诗妍的究竟是什么。 抑或是,现如今她见到的才是赵诗妍的真正面目。 她并不想把赵诗妍想得这般阴暗不堪,可如今细细想来她参加赵诗妍组办的几次聚会,每一次都有闻语兰前来,且每一次闻语兰故意挑衅找茬生是非时,赵诗妍的态度也从来都是暧昧不明的。 那时她以为赵诗妍是胆子小被吓坏了,可如今再看赵诗妍分明就是在避嫌,更像是再与她撇清关系…… 就像现在这般,自从上了游船以后,赵诗妍始终并未上前来叙话,且态度也不如之前在闹市中偶遇那般热络。 赵诗妍反倒是一直游走于闻语兰和众位姑娘中间,这一点上叶婉茹并未觉得受冷落,反而更能让她以旁观者的身份去重新认识赵诗妍。 从前没有这些事情时,她一直视赵诗妍为知己,更甚是情同姐妹,而如今,她却是需要重新思量与赵诗妍之间的关系。 倘若赵诗妍别有目的,那么日后便也再无往来的必要,且她更是要提醒父亲提防侍郎赵大人。 烈风吹动了纱幔,也撩起了叶婉茹额头上一层薄薄的刘海,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同时也把她生在眉心间一点嫣红的胭脂痣暴露出来。 明媚的阳光下,因赵诗妍一事而心存困惑不解的她脸上神色都温暖了许多,已经不似方才那般的冷肃,只是她眼中目光却似是这阵阵烈风一般带着冷意。 船上已经有姑娘迫不及待地在向众人展示着近日新学的舞艺,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生得貌美如花又是绫罗绸缎着身,如今在缓缓行驶的船上起舞,似是一只正在引颈高歌的仙鹤一般。 烈风吹动那姑娘的裙摆,却也带起她周身的饰物环佩叮当,清脆的声响似是比那琴声还要动听几分,闻之便颇觉甚为悦耳动听。 弹琴的闻语兰指下缓缓拨动,看向那在场中起舞姑娘的身姿时,眼中隐隐有些妒意升起,然而这妒意也仅仅眨眼间便又消失,指下的琴音却始终配合着那姑娘。 而翩翩起舞的姑娘每当目光落在众人的脸上时,眼中便忍不住带了点得意的笑容,这飞天舞她苦练数月,只为在人前显露,如今又这么多高门贵府里的姑娘得见,也算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跳舞之人正是先前与那张家姐妹形影不离的李翠莲,这会儿的李翠莲已经远非先前那般的战战兢兢,脸上明媚的笑容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明艳了几分,与先前那般带着拘谨的模样看上去仿佛判若两人。 众人都在专心致志地欣赏舞蹈,且先前开口便得罪了人的张家姐妹一如方才那般无人理会,本就不喜热闹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自倚靠在美人靠上看着那姑娘翩翩起舞。 如此这般的场景看上去颇有些泾渭分明之势,然而照顾人面面俱到无微不至的赵诗妍,却似是并没有想过要打破眼下的局面,只是她眼中目光却仍旧不时便会瞥向叶婉茹二人。 诸位姑娘们虽是看着李翠莲在跳起难度极大的飞天舞,然而这些人中当真心生敬意抑或是诚意赞许之人却并不多,且她们之所以会给李翠莲这个脸面,也恰好有张家姐妹的缘故在其中。 那张丹晨说话不走脑子,把她们这些人得罪了个遍,可方才她们却是眼见着李翠莲一直与张家姐妹十分亲密,如今能眼见着李翠莲倒戈,她们自是乐得。 张家姐妹这般被下了脸面,自是恼怒不已,然而却已经不敢轻易的开口,生怕这件事闹大,不仅对她们姐妹二人名声不利,对于张家也更是雪上加霜。 张丹阳是个颇有心计之人,即使这会她早已经对这个没有脑子的庶妹不耐烦,却也是不断地低语安慰她,但观赵诗妍并没有做和事佬的模样,又有李翠莲拿她们姐妹俩当跳板的恼恨在其中,便不由把心思打到了闻语兰的身上。 然而张丹阳虽然心中这般想,却是一直未有动作,只在安慰张丹晨这个庶妹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李翠莲方才所吐露之事。 且张丹阳言语间又透露出几分对于叶婉茹的羡慕来,“阿妹莫要伤心恼怒,你我二人的身份自是比那些小姐们地上许多,受些委屈便也自是不可避免。若是你我姐妹二人能有叶家姑娘那般的福泽深厚,怕是就连郡主都不敢耐我等如何……” 张丹阳眼中带着愧疚,一手拿着沾了冰水的帕子不停地在张丹晨有些微肿的面颊上轻按着。 “罢了,你我二人人微言轻,这些便受着吧!只盼着日后阿妹觅得如意郎君,也免得日后再有人给你气受!” “她福泽深厚?怕这份福泽深厚我张丹晨无福消受!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有什么可值得艳羡?你看看她坐在那里明明无人理会,偏又做出一副自得的模样来,这份厚脸皮怕是我都不及!” 肿着脸的张丹晨怒目一扫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当下便一把挥开张丹阳的手,口中也开始忿忿起来。 张丹阳脸色倏然间便冷了下来,且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恼恨,这个庶妹就是这般不开窍,她却是看得分明。 叶婉茹如今有卓阳国义公主的名号,就连闻语兰都要放下架子率先行礼,她们这等小门小户自是没有叫板的资格,且她的本意也不是要找叶婉茹的麻烦,而是闻语兰。 “阿妹,你什么时候能冷静下来仔细考量一番再说话?” 张丹阳已经一改方才的温言温语,脸上的厌恶神色分明。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姐妹分心 张丹阳的话语中透着不耐烦,且她眼中的厌恶也丝毫不加掩饰,似是这么多年来在张丹晨身上所积攒下来的不满和怨怼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冷着脸的张丹阳与先前温言软语相劝的模样看上去大相径庭,且她这般模样看上去也颇有几分骇人。 一脸委屈和恼怒的张丹晨已经忘了哭哭啼啼,只愣眉愣眼地看着脸上带着厌恶和不耐烦的嫡姐,在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阿姐,阿姐……” 张丹晨怔怔地只知道一声声唤张丹阳,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张丹阳看到这副模样的张丹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这些微的不忍很快便被厌恶所替代,她的面色依旧冷着。 “阿妹,你可知你今日这般言行会给府上带来多大的灾祸?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仅仅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吗?” “这些年来就因为你的出言不逊惹了多少麻烦?可结果呢?你回到府上和父亲撒个娇,再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阿姐的身上,你可又有哪一次长记性?” “咱们府上现在什么光景怕是你也知晓,从前爹娘纵着你,姨娘又向来不喜你近身前,说到底,你有今日这般也有阿姐的责任在其中。” “只是今日阿姐却不会纵着你的性子来了,即使回府后你向爹告状,阿姐也绝不容许你冲动行事!” 虽然张丹阳声音压得很低,然而无论是她脸上冷肃的神色还是眼中严肃非常的目光,都让张丹晨心中一阵阵发紧发慌。 似是被这般模样的张丹阳吓住了一般,张丹晨神色怔忡,却是不管不顾地上前紧紧抓住了张丹阳的手,口中忙不迭地一连声应道,“阿姐,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阿姐……” “阿姐……你别不管我……” 抓着张丹阳的手,张丹晨却没见到她一直依赖的嫡姐有任何的和缓迹象,心中尚存的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更是越发地慌乱起来。 然而张丹晨心中却仍旧有一事不明,她不明白她不过提了一句叶家小姐,为何阿姐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要严加管教于她…… 只是她现在不敢忤逆这个嫡姐,只能服软示弱以换得嫡姐的怜惜,毕竟在张家她是指望不上她那个姨娘出身的亲娘。 “阿姐,我错了,不该莽撞行事,到处惹事生非,害得阿姐总是为我担着……” 面上期期艾艾的张丹晨眼中蓄满了泪水,随着说话眼泪也劈里啪啦地淌了满脸。 张丹阳的手被张丹晨大力地紧紧拉着,手背上已经被按出了几个青白的指痕,张丹阳烟瘴视线落在被抓住的手上时,眼中丝毫不掩厌恶的神色。 且张丹阳的手也有些微的颤动,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挣脱开张丹晨一般,然而当张丹阳抬眼看到张丹晨眼中那一丝狡黠时,她的脸色却是蓦地一紧。 张丹阳眼中目光变得幽冷,当下便狠狠地拽回手臂,同时一只手也大力地按在张丹晨的肩膀上,口中压低声音警告了一句。 “今日之事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我这般做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整个张家的脸面,你想要撒泼也要分场合才可。” “日后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张丹阳便不再理会眼泪淌了满脸一脸惊愕的张丹晨,转而施施然起身朝着众人团坐的方向走了过去。 手被甩开的张丹晨一个不防便摔倒在美人靠上,刚硬的木楞硌得她脊背发痛,然而这带着钻心地疼痛并不足以抵消她心中地惊慌。 张丹晨眼中地狡黠褪去,只剩下似是都带着泪光的惊恐在眼中盛放。 她一直都知道爹和娘之所以会对她刮目相看,甚至是在吃穿用度上一直与嫡姐持平,这都是因为她深得嫡姐喜爱。 往后若是嫡姐不再与她亲近,那么她在府中的地位便也会一落千丈,更与那些曾不被她放在眼中的庶妹们没有差别。 然而此时的张丹晨即使心中万般惊恐又充满了对闻语兰、叶婉茹的憎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再火上加油。 更何况她心中以为更多的却是嫡姐这般言行,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况且这件事本来她就并没有说错,那郡主闻语兰先前那般的言行,又何尝不是把她们一众人等推出来做了活靶子,让她们在卓阳国郡主的面前丢了脸? 她们畏于闻语兰郡主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凭什么她不畏惧强权敢说出口,却要遭受所有人的指责?难道敢说真话也不行吗? 还有那个叶家小姐,她又何尝不是水性杨花? 走了一个段家小将军,又有天皇贵胄的三殿下为她鞍前马后,甚至连皇后娘娘都曾动过为他们二人指婚的心思。 可后来呢?三殿下不思进取日日以探访旧友遗孀之名到叶府献殷勤,孰知又来了一个卓阳国的大王子…… 那卓阳国的大王子倒是没动了凡心,可是也给了叶婉茹一个尊贵的身份,在她看来,就连那卓阳国的国主都是一个糊涂蛋! 一个女子再聪慧又如何,不也要囿于那后宅的一方天地里?她是能上阵杀敌还是入朝为官? 左不过那些心思和手段最后也都会沦为后宅争宠斗艳的下作手段! 她这般水性杨花,身边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不是招蜂引蝶又是什么? 面上一片漠然的张丹晨落在在场诸人身上的目光,渐渐地变得充满了怨恨,她觉得之所以会造成她们姐妹不合的原因,都出在这些人的身上。 尤其是先前假意攀谈把她们姐妹当作跳板的李翠莲,更是一个卑鄙无耻两面三刀之人! 缓缓流淌的琴音已经近于尾声,余音却仍旧在风中回响不断,场中舞了一场飞天舞的李翠莲此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闻语兰缓缓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看向李翠莲的眼中带着一股赞赏之意,“李姑娘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却丝毫不显胆怯羞赧,更有这难度极大的飞天舞在李姑娘的演绎下,更多了几分飘渺。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闻语兰的话落后,众多姑娘们便忿忿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也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起来,言谈间显得分外热络。 呼吸尚未平缓的李翠莲脸上笑意难掩,半垂的眼中也略带一丝得意,再抬眼时她的脸上便已现出羞赧的神色。 “能得诸位姐妹认同已是翠莲之幸,可万万当不起郡主殿下的嘉奖,翠莲初来乍到又身无长物,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各位姐姐,只有这练了数年的飞天舞尚拿得出手,还望诸位姐姐莫要笑话翠莲。” 面色嫣红布上一层薄汗的李翠莲眼中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众人,又特地张望了一眼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 “翠莲献丑了!” 说罢,李翠莲一脸娇羞地对着众人福一福礼,这才转身缓步走到众人身边坐下。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兴风作浪 呼延雪莹只看了一眼李翠莲便缓缓收回目光,且她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恹恹,似是对于这样的热闹场景有些不喜一般。 但细看下就会发现呼延雪莹的眼中带着一抹不屑。 而始终静静观看飞天舞的叶婉茹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李翠莲李姑娘,却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飞天舞难度极大,若不是自幼便勤加练习,定然跳不出方才那般的游刃有余,李翠莲的身姿优美且腰刃柔软,这才能演绎出飞天舞的精髓。 然而不足之处便是这琴音,若是换成琵琶与箫一起合奏,再配上这飞天舞,才当真是相得益彰。 叶婉茹心中虽然对于演绎飞天舞的李翠莲有些敬佩,但对于李翠莲其人,却也是有些不喜的。 因为她看出了这李翠莲同那温素心一般都是心思不单纯之人,且这二人又有相同之处,便是丝毫不会掩饰心思,把自己的野心暴露无余。 金陵本就是一片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有野心的人更是多如江鲫,而心生野心之人,便大都是不满于眼下境遇之人。 温素心是驸马在外纳的姨娘所生,遭逢变故来到了金陵的公主府,若溪公主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能把温素心留在公主府自是有她的思量。 然而闻语兰与若溪公主是母女,性情更是相近,温素心在公主府的境遇便也可想而知,只是这次她再见到温素心却发现温素心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 现在的温素心已经懂得收敛,不再像从前那般锋芒毕露之余又带着一股张扬,恨不得把野心都写在脸上,想来她在公主府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且这位李翠莲她却是从未曾见过的,更有方才她听闻李翠莲口中言说她初来乍到,这便怕是新来金陵不久的官宦家眷。 她之所以会认为李翠莲其人并不简单,却也还是因为方才的所见。 初登游船时,她们几人恰好碰上吵闹声未消之时,那时她分明见得李翠莲与张家姐妹坐在一处,且又与李梦萍等人呈泾渭分明之势,那么便可显而易见李翠莲与李梦萍等人并不熟稔。 可就在张家姐妹与李梦萍等人争吵时,李翠莲却一直是一副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模样,更有在闻语兰千篇一律想要在众人前展示才艺之时,李翠莲便自告奋勇地想要为郡主殿下伴舞。 她自始至终都并未去关心与她交好的张家姐妹,只想着如何在这一众女眷中站稳脚跟,想着如何要被这些金陵的女眷所接纳。 如此心思之人,又怎会是心思单纯之人? 叶婉茹看着缓缓落座在众人中的李翠莲时,眼中目光便不禁带上了几分玩味的神色,如今金陵这水却是越来越深,且越来越浑浊不堪了。 已经不仅仅是金陵中的各方势力在争据,就连金陵以外的各方势力,都已经开始按捺不住地涌入金陵之中。 金陵这一次的风起云涌,又要到何时才可平息? 叶婉茹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便越发觉得眼前这样的热闹愈发无趣起来,且亦有些后悔不该应下赵诗妍的请帖。 可倘若是一口回绝,于雪莹有十分不利,自来便有人以为卓阳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之地,且更以为那里的人都是粗鲁不堪。 若是她回绝这样的聚会,便会让人以为雪莹这位卓阳国的郡主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丑陋不堪之人,且更有前几日递到府中的那些帖子在前。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雪莹也好,叶家也罢,都是要表态的。且这个态度又要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便又会引起宫中那位轩帝陛下的忌惮。 再反观今日在场诸位女子的盛装出席,分明就是存了争奇斗艳的心思,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不时响起的低语巧笑声随着风起从耳畔刮过,叶婉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厌烦,对于人心的算计。 张丹阳已经走到了人前,对上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张丹阳的脸上腾地一下便涨红,且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堪不耐,摆在身前的双手紧紧地绞着手中的丝帕。 “方才是家妹不懂事,这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都是丹阳约束不严,让诸位姐妹们见笑了。丹阳先给姐妹们赔不是了。” 脸色涨红的张丹阳顶着众人各色的目光,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对着众人福一福礼,言毕后也不敢看向众人,只顾自转头缓步想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方向走了过去。 叶婉茹方才见到张丹阳走上前来,便已经把张丹阳的心思猜出了大致,如今见到张丹阳朝着她和雪莹走过来,对于张丹阳打的什么主意,也自是心知肚明。 这般看来,张丹阳倒是要比她那个庶妹更加明事理,不像她庶妹是个拎不清的人。有呼延雪莹在场,叶婉茹不愿把这件事闹大,对于走上前来的张丹阳便更加和善了几分。 叶婉茹只面带浅笑地看着走近的张丹阳,眼中余光掠过她身后那些已经静下来的姑娘们时,心中便不禁冷嗤一声。 这些人中怕是有几人时存了想要看热闹的心思,看她这位身披卓阳国义公主之人,是否会嚣张跋扈地对待扫了雅兴的张丹阳。 “丹阳见过塔拉塔娜公主殿下、见过河阳郡主殿下。” 走将过来的张丹阳虽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可当她迎着面前之人带着浅笑温润的脸面时,脚下所走的每一步似是都更加稳健了许多。 叶家小姐她虽然鲜有交集,但却也是听得几分的,如今方一得见,她却知传言到底是传言,至少此刻的叶家小姐待她是十分和善的。 这一份善意,便足以让她今日不至于颜面扫地,至少她福一福礼,弯一弯腰,并不会让她觉得屈辱。 张丹阳福了福礼,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像方才那般涨红透着几分难堪和尴尬,如今面带绯红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娇态和羞赧。 呼延雪莹忽闻背后有人出声问安,便转过了头,“姑娘多礼了,我虽是郡主之身,却并非是大耀国的郡主,在此便不必多礼。” “今日与姐姐一同前来,到底是雪莹叨扰了。” 呼延雪莹脸上带笑,一双明亮的眼中清澈分明。 叶婉茹听得呼延雪莹这般说,嘴角便忍不住挑起了一丝笑意,雪莹看似年岁小,可却是十分狡猾,她这话无异于在敲打赵诗妍。 今日乘船游湖本就是赵诗妍主办,且递到府中的帖子又是赵诗妍,然而对于今日船上的是非赵诗妍却始终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河阳郡主倒是十分大度,对于兴风作浪之人都能笑之以待,倒是让语兰十分错愕。”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不如一见 闻语兰边说边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了张丹阳的身旁,且这会儿的闻语兰与方才弹琴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闻语兰脸上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想来怕是这会儿已经从旁人口中听闻了方才船上所发生的事,这才会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那么以闻语兰的形格来看,想要息事宁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闻语兰一开口,叶婉茹便两道秀眉微拧,许久未见,就连跟在闻语兰身后的温素心都长进了许多,唯有这个岚湘郡主一如既往地嚣张跋扈! “岚湘郡主此话是何意?” 叶婉茹口中轻笑了一声,抬眼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闻语兰,一手轻拈茶盏,风轻云淡地啜饮了一口茶香弥漫的清茗。 呼延雪莹笑意盈盈地站在叶婉茹身旁,看着面色不善的闻语兰笑语一句,“百闻不如一见,岚湘郡主幸会。” 呼延雪莹只字不提闻语兰口中所言之事,然而这一句笑语却堪比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闻语兰的脸上,远比任何反驳的语言都要更加有力。 闻语兰嚣张跋扈的名声试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这话早在除夕夜宴时,同样来自卓阳国的耶律德尔便也说过相同的话。 而自那次相见后,闻语兰便对风度翩翩卓尔不群的耶律德尔动了心思,甚至萌生出想要嫁给耶律德尔为大妃的念头。 如今又听闻近乎相同的带着淡淡嘲讽之意的话,从同为卓阳国的郡主口中说出,闻语兰便下意识认为这一切都是叶婉茹在背后捣鬼,且根本不做他想。 以叶婉茹和耶律大王子的关系在,那么在她不知道的背后,叶婉茹又曾当着耶律大王子的面诋毁了她多少? 想到这一点,闻语兰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心中却把叶婉茹恨得要死, “叶婉茹,你在人背后说三道四又算什么?” 面色青白的闻语兰脸上带了几分狰狞之色,大有若不是介意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在场,便要冲将过去打在叶婉茹身上一般。 然而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站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对面、站在闻语兰身侧的张丹阳听到闻语兰这话后,却飞快地转过身来,且快步地退到了夜晚如和呼延雪莹的身前,大有挡在她二人身前的模样。 反观李梦萍等人依旧坐在那里,且看过来的目光稍有些游移不定,且这会儿李梦萍等人的眼中也没了看热闹的意思,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 叶婉茹眉眼淡扫了一眼众人,便又收回了目光,期间她的视线曾落在了赵诗妍的身上,然而让她再度失望且心中发凉的是赵诗妍一对上她的目光,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心中十分难过且有十分不解的叶婉茹唇角微微抿紧,只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果真是人心易变吗? “说三道四?想必岚湘郡主怕是对婉茹有什么误解,若无不可人前语,又何来怕人后论是非?婉茹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亦不屑背后论人非,岚湘郡主大可不必如此多虑。” 游船尚未驶近到中心岛,叶婉茹却已经被种种状况搅得心中烦闷不堪,且更是生出了想要返航登岸的心思。 是以,叶婉茹再次开口时已经少了先前的云淡风轻,同样冷下脸来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本就存了想为叶婉茹“报仇”心思的呼延雪莹,原本就对闻语兰心存不满,本想着留她几分颜面不想在今日便闹得这般难看,可奈何闻语兰实在太过惹人生厌。 好好的光景,便被这样一个嚣张跋扈之人搅得兴致全无! 如今见闻语兰张口便把矛头指向她二人,呼延雪莹眼中便蓦地泛起一道冷光,始终拿在手中的马鞭也一下下敲打在掌心中。 “雪莹常听王兄言说江南女子大都温润似水,如今方得见却发现此言并不能代表大多数人,至少岚湘郡主的彪悍程度丝毫不逊色草原上的粗犷男子,就连雪莹都自愧不如。” 说着,呼延雪莹便已经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的眼中和脸上满是揶揄之色,而站在她身旁的叶婉茹更是微微偏头用帕子半遮挡在脸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从不知雪莹的嘴皮子如此伶俐,竟也是个不饶人的主。 不明就里的闻语兰在听到呼延雪莹口中的第一句话时,面上便不禁染上了几分喜色,且她的眼中也有一丝娇羞闪过。 仿佛耶律德尔口中所夸赞之人便是她一般,然而后几句再听来,闻语兰却方知是那来自异国的郡主在羞辱于她。 方才她有那么一瞬间还误以为河阳郡主如何就忽然转性夸起人来,却不想这郡主年岁不大,一张嘴倒是十分尖利! 被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这般一软一硬连番羞辱的闻语兰面色青青红红,已经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且她也看出今日在场众人并没有愿意与她并肩而立之人。 那些自闻语兰背后响起的低笑声,更是让她心头恼怒不已,闻语兰怒目横视着站在最前的张丹阳,而后目光漫过张丹阳落在她身后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身上。 “你们简直是欺……” 闻语兰口中指责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呼延雪莹手中甩出一声鞭花的脆响所打断。 “噼啪”一声脆响,呼延雪莹手中的马鞭已经甩开直接打在了美人靠上,这一声炸响似是晴天霹雳一般直击人心,且这会呼延雪莹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郡主便是这般的待客之道吗?莫说没有以礼相待,反而言辞颇为逼人,可是看不起我这位异国郡主吗?” 此时的闻语兰已经被这一声鞭花炸响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且她也才觉得这位异国郡主才当真是彪悍勇猛…… 闻语兰有些紧张地向后措了措脚,生怕一言不合这个言行粗鲁的郡主便把手中的马鞭打在她身上,而现在的她又是孤立无援…… 不知何时走到闻语兰身边站定的温素心脸色有些煞白,一副极为胆战心惊的模样,口中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难道河阳郡主殿下这般难道就是为客之道吗?更何况郡主殿下千金之躯,不过是几句争执,又何必舞刀弄剑……” 温素心本就生了一副小家碧玉的俊俏模样,如今这般眼中悬泪的模样更是惹人生怜。 呼延雪莹不知温素心为何人,只眼中有些莫名地看着走上前来的女子不言语,然而叶婉茹却是知晓温素心的。 看着这般模样的温素心,叶婉茹不禁想起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来。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真狼崽子 如今的温素心也同那人一般,会空口白牙地来颠倒是非,且她这般的温顺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雪莹在仗势欺人。 可事实呢?真相呢? 事实恰恰与此相反,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见到眼前这般景象,大都会以为是她和雪莹二人以少欺多,更甚至是会让旁人以为是雪莹仗着国力强盛在此耀武扬威。 那么这件事最后便会变了性质,而不再是女儿家拌嘴吵闹几句,而是会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与抗衡。 已有一封谋逆密函在先,无论这件事情的真和假,总之已经在轩帝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若是今日之事经人添枝加叶地传到轩帝耳中,怕是此事不会就此善了。 这也正是她一开始便存了息事宁人心思的缘故,她从来都不畏惧闻语兰,从前是,今后亦会如此。她只是不想把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闹得如此复杂。 至少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在瑾瑜王爷尚未安全回到金陵之前,她不愿叶府再一次陷进风波中,然而她却也不会对闻语兰的嚣张跋扈视而不见。 “你是何人?” 呼延雪莹有些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说话的温素心,她微微抬起的下颌有些高傲,任谁都看出她眼中的不屑来。 温素心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更有些泫然欲滴的模样,对上呼延雪莹一双有些凌厉的双眼,温素心便更显胆怯,不禁向闻语兰身边靠了靠。 “素心……素心是郡主殿下的表妹……” 闻语兰在温素心靠过来时,便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甚至在温素心的手有些无助地抓在她的胳膊上时,她下意识地便想要挣脱开来。 然而当闻语兰的目光触及站在她对面的三个身影时,便又生生地止住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不耐烦温素心,可若是在此时她甩开温素心,那她便是真正的孤立无援,至少她也要等到船开到湖心岛时才可。 毕竟在那里,郑家姐姐可是在等着叶婉茹! “原来只是表妹呀……” 呼延雪莹故意拉长了声音,眨了眨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一副有些懵懂却又仿佛了然于心的模样,然而她脸上的笑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后面的话呼延雪莹不说,众人也自是明白呼延雪莹这话为何意,大抵是有些看不上温素心这个表妹身份的。 况且在李翠莲等人的眼中,河阳郡主呼延雪莹那便是比闻语兰还要嚣张跋扈之人,又岂会把一个毫无身份可言的郡主表妹放在眼里? 毕竟温素心虽然言说是岚湘郡主闻语兰的表妹,可无论是穿戴还是言行都远不如闻语兰这位郡主来得底气十足,那么这便可以断定温素心不是皇亲国戚。 既然不是皇亲国戚那么身份便自是没有尊贵一说,那么又如何能在这种场合有她说话的份儿呢? 李梦萍眼珠转了转,脸上便不由地露出一抹带着轻蔑的笑来,看向靠在闻语兰身旁的温素心时,眼中便带了些许的嘲弄。 这个温素心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向闻语兰表忠心,只是今日这般的场合她这般言行便是自取其辱,那河阳郡主看着便不是吃素的主。 更有温素心可不是吃素的兔子,那才是真正的狼崽子,心思大得很呢! 李梦萍撇了撇嘴,扫了一眼一直站在那不动的赵诗妍,眼中的不光便也带上了些许的不屑。 赵家姑娘从前与叶叶婉茹交好,如今看来关系也不过尔尔,且赵家姑娘低嫁后便有些上不得台面了,至少今日种种她都不开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李梦萍的眼珠子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叶婉茹的身上,眼中的不屑和轻视不再,只面带些许疑惑地看着叶婉茹。 这会儿的叶婉茹无心留意旁人,只把眼中视线落在闻语兰的身上,她的眼中丝毫不掩饰厌恶的神色,她不知道闻语兰为何会一直与她纠缠不清过不去。 她们二人之间不过是点头之交,相见的数次中间并未生过矛盾和争吵,有的也仅仅是那一次赵府举办赏花会时的一番争执。 可那次争执确在瑾瑜王爷的干预下化解,难不成是那一次便让闻语兰记恨在心了吗?也因此才让闻语兰对她像是仇人一般吗? 对于闻语兰的狭隘心思,叶婉茹颇觉有些无奈,那件事在她心中早就过去了,甚至若不是见到闻语兰此人她都不会忆起此事,却未曾想过有人因此始终记恨在心。 温素心听到呼延雪莹这话后,脸色青青红红变幻了好一会儿,而后便猛地涨红,眼中也满是难堪的神色。 不仅仅是在此时此地她的身份极为尴尬,就连在公主府,甚至整个金陵的一众贵女中,她的身份都是极为尴尬的。 她并非出身名门,且她的出身本就不光彩,在公主府里便不是主子也不是下人,在外虽有郡主表妹的称呼,可在闻语兰有意无意地透露下,谁都知道她的身世如何…… 过了这么久她早已为所有人都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可如今又有人旧事重提,这便似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让她无地自容! 她恨,恨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可她更恨的却是身边之人! 面色涨红的温素心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稍稍倾靠在闻语兰手臂的半边身子似是都在颤抖,然而温素心却始终未退后半步。 “还望郡主殿下莫怪,是素心逾越了。只是今日难得好天气,又是赵家姐姐为远道而来的贵客设下的游湖,素心不忍女儿家的拌嘴扰了诸位姐姐的雅兴,更不忍辜负了这好光景。” 温素心的声音不高,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且这番温言温语的劝慰远比方才那般颠倒黑白之说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看不见的地方,温素心正一手悄悄地拽了拽闻语兰的衣袖,大有劝慰劝诫之意。 闻语兰衣袖被拽着,便自是明白温素心为何意,且这会儿她正觉不敌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便已有了顺势而下之意。 然而一直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赵诗妍却是轻步走了过来。 赵诗妍看了一眼几人后,先是福了福礼,这才一脸歉意地看着几人,“要说起来到底是诗妍思虑不周,不该念着乘船游湖即可纳凉消暑又可尝得湖鲜,却忘了这湖上风大,让人心中十分不爽利。”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避重就轻 说这话时赵诗妍低眉敛目的模样看上去似是感到极为歉疚一般,然而她这话却把方才的种种都归咎于湖上风大。 湖上风大,便无端让人心生焦躁,这才有了这般连番的争吵不休…… 这便是赵诗妍话中想要表明的意思,可这般听来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甚至是在避重就轻。 叶婉茹眼中有些惊讶地看着微微福礼的赵诗妍,她没料到能从赵诗妍口中听到这样一番和稀泥的话,且更没有料到这样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会从赵诗妍口中说出。 且更让她感到有些微愤怒的却是赵诗妍的态度。 既然她有心做和事佬,为何不在登船之初矛盾没有闹大时便将矛盾化解?非要等到事情无法收场时才要站出身来,说这样一番避重就轻之言? 且赵诗妍这一番话,在她听来,是有些讨好闻语兰的…… 据她所知,赵大人府上与公主府并无瓜葛,且赵诗妍与岚湘郡主闻语兰的关系也并不亲密,既非关系要好,那么她这般的示好便有可能是有求于人。 抑或是她所嫁夫家有求于公主府…… 如此一来,事情便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一个新科探花郎在朝中已有官职在身,又有何求于一个无实权的公主呢? 叶婉茹眼中怀疑的目光落在了赵诗妍的身上,且心中也变得越发地生气起来。 方才温素心那一番话还算中听,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目的,大可以顺势而下,如今赵诗妍这样一番不中听的话反倒让人心生反感。 赵诗妍种种言行实在太过反常,且与街头相遇时的态度也相去甚远,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由来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叶婉茹抿了抿唇角,将有些冷意的目光落在了闻语兰的身上。 有人有心想要示好,那么就要看闻语兰领不领这个好意了! 然而让叶婉茹感到好笑的却是,闻语兰似乎并不打算领赵诗妍的这个好意,且观她的模样似是对赵诗妍这般说话十分不满。 闻语兰转头一脸惊愕地怒视着赵诗妍,满脸的不可思议,且闻语兰眼中尽是嘲讽和鄙夷的神色。 “赵诗妍,枉你也是读过书受过礼教的大家闺秀,这般听来十分可笑的话你是如何说出口的?风大让人心中不爽利?你可真是会找理由!” “若是哪日边关告急,你是不是还要说边关雪急风冷,让人心中焦躁不安,这才有了战争发生?” 闻语兰眼中的目光尖锐,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满脸的嘲弄只不断地向赵诗妍逼近,丝毫不在意她这话说出后包括叶婉茹在内的众人都已经变了脸色。 李梦萍等人原本听到赵诗妍那番话后,都是一副极为诧异的模样,然而当闻语兰这番话出后,又都纷纷转过来头且也收回了目光,似是想要避嫌一般。 若是哪一日边关告急……这话听来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且这话若是被传到了轩帝耳中,那么不仅说话之人要受到重罚,就连今日在场中人,怕是也无人能幸免! 这会儿的叶婉茹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闻语兰其人…… 从前她只觉得闻语兰自幼丧父且又生在尊贵得公主府,自是娇纵惯了的,又有若溪公主那般不知收敛张扬之人教导,闻语兰长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似乎并不让人意外。 可如今再看,闻语兰已经不仅仅是不知天高地厚,简直像是……像是没长脑子一般…… 哪一日边关告急……这是在盼着战事发生吗? 这话莫说是自一个郡主口中说出,只怕换成任何一位后妃抑或是皇子王爷,怕都是要身陷囹圄或是人头落地! 盼着战事发生和投敌叛国又有何异? 她闻语兰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没头脑,竟然在人前便这样口无遮拦…… “郡主……殿下请慎言!” “殿下您莫要说浑话!” 赵诗妍和温素心近乎同时尖叫了一声,不同的是赵诗妍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而温素心却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把捂住了闻语兰的嘴。 这会儿的温素心已经是一脸惊慌模样,且观她虽然把手捂在了闻语兰的嘴上,却仍旧能从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上看出她此时内心的惶恐不安,就连捂在闻语兰脸上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叶婉茹微微眯了眯双眼,冷下来的眸子掠过那些不时便把目光落在呼延雪莹身上的人,转而神色凝重地看着一脸怔愣的闻语兰。 “郡主殿下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不过我还是规劝你要慎言的好,否则若是哪一日一语成谶,郡主殿下你便是罪魁祸首。” “我这般言说并非是危言耸听,还望岚湘郡主牢记在心才是。” 若是前几日那一封谋逆信笺的事情发生,方才闻语兰口中毫无遮拦的所言,大可当作未曾听闻一笑而过。 可眼下时局大耀国已经不仅仅是需要防范云帆国的司徒雷,只怕在许多人眼中现为同盟国的卓阳国亦需要谨慎防范。 今日在场中人又有卓阳国的郡主殿下,且雪莹之父又是卓阳国手握兵权的藩王德玛加王,那么闻语兰这样一番言谈,在许多人看来那便是意有所指。 她不管闻语兰说出这番话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早有预谋,总之她不会眼睁睁看着闻语兰把战火引到雪莹的身上。 一旦事起,便不再是几句口舌之争,而是关乎着两个国家的命运。 一旦两个同盟国发生战事,那么云帆国司徒雷定然会乘虚而入。一直以来他们需要防范的始终都是野心勃勃的云帆国,而非是卓阳国。 看来今日真是不宜出行啊! 心中叹息了一声后,叶婉茹微拧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放轻松。 这时一只温热且稍有些粗糙的手握在了叶婉茹的手上,蓦地,叶婉茹便觉心中一暖。 “叶……叶婉茹,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和本郡主这么说话!” 挣开温素心的手以后,尚有些惊魂未定的闻语兰便又开始大声指责起叶婉茹来,只是她这般模样怎么看也不过是色厉内荏。 “岚湘郡主好像忘了一件事,额格其身负卓阳国塔拉塔娜公主之名,且有封地在身,就连贵国皇后娘娘都要礼遇三分,郡主殿下这般言辞逼人,可是心怀不满我卓阳国吗?” 第一千零二十章 惑人狐媚 呼延雪莹的语气平淡,甚至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且那一双水润清明的大眼睛中满是疑惑不解的神色,丝毫没有半分的恼怒神情。 然而即使是这般,任在场中任何人也不会以为这位异国而来的郡主是在说笑,更不会以为她是一位什么都不懂的郡主。 且呼延雪莹这般说,不过是想要闻语兰把那份敌意从叶婉茹身上转移到她自己身上来,她希望因为顾忌到她的身份,闻语兰会有所收敛。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岚湘郡主简直是愚蠢透了! 闻语兰这般只会大呼小叫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没脑子,且她的心机也远远不如她的那个表妹,更不如赵诗妍! 呼延雪莹这话一出,不仅连闻语兰面带惊诧之色,就连李梦萍等人都不禁转过了头口中低呼起来。 有了封号不说又有封地加身,这在大耀国只有封王的殿下们才有的待遇,她们原以为叶婉茹不过是得了那卓阳国大王子的青眼,能得万中无一得尊贵称号已是幸运,可如今又听闻有封地加身,这种地位可就大不一样了! 虽然公主与郡主同样都无实权在身,可一个公主的名头远远大于郡主,更遑论是一个还有封地的公主? 这时的闻语兰除却满心的震惊以外,又忍不住开始升起一股嫉妒来。她的母亲若溪公主身上流淌着皇家之血尚且没有封地,她叶婉茹不过一个异国之人,又何德何能得卓阳国皇室如此器重! 难怪郑姐姐言说叶婉茹生了一张狐媚子脸,生来便会蛊惑人心! 一想到在卓阳国的那段时日里叶婉茹与耶律王子种种亲密言行,闻语兰心中的妒火便开始肆意蔓延,更是恨不得上前去撕了叶婉茹那张噙着浅笑的脸。 就是这般的装模做样魅惑人心,从前是段家的小将军,而今又是邻国已定继承大统的王子殿下,她叶婉茹不是一个只会攀附权贵的狐媚子又是什么? 阴沉着脸的闻语兰恨恨地盯着叶婉茹看,只觉那张脸十分地让人生厌,然而她却也知此时实在不宜把事闹大,否则到了皇舅那里不好交代。 心中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然而闻语兰却是不愿意服软,更不愿就这么咽下这口恶气。 一个外来的郡主都能随意羞辱她,又哪里把她们大耀国的国威放在眼里? 可今日之事到底是赵诗妍不够周全,也不管什么猫三狗四就下了帖子,让这些人一通胡搅搅,生生地坏了她和郑姐姐的计划。 闻语兰心思转了几转,却始终觉得若是就此服软属实于心不甘,然而另一边却又不免把等在湖心岛的郑荷华给埋怨上了。 倘若郑荷华一早便与她出现在此,她又何致孤立无助? 闻语兰绞着手中的帕子,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叶婉茹,却是不开口说话。 叶婉茹早在闻语兰看过来时,便收回落在众人身上的目光,转而把眼中视线专注地落在闻语兰的脸上,她的眼中带着狐疑,似是要透过闻语兰的脸看进她的心里一般,也像是想要一探究竟这股敌意为何而来一样。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闻语兰的身上,却丝毫没有留意到站在闻语兰身后的赵诗妍脸上,在听闻呼延雪莹的话后飞快闪过的那一丝异样神色。 温素心看几人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模样,一张脸上便现出了几分焦急之色。 临出府前公主殿下特地把她叫过去交代了几句,让她一定要看好闻语兰,虽然她恨不得闻语兰能闯下滔天大祸让她日后再也没了作威作福的权利,可她到底是对若溪公主那些惩治人的手段十分惧怕。 今日这事在场中人众多,说破了大天去,闻语兰也是不占理的,更何况中间又有卓阳国的郡主在其中,保不齐这件事落到最后所有的错都会归咎在闻语兰的身上。 闻语兰一个不好,回到公主府那便全是她的错,在公主府里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想到那些她所见到过的场景,温素心便有些不寒而栗,一手也不禁抓住了闻语兰的手腕。 “郡、郡主……” 温素心没有想到她的轻轻触碰,便像是拿了棍子捅了马蜂窝一般惹得闻语兰暴跳如雷。 “你这般拉拉扯扯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大点声说,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人看了还以为公主府苛待于你,更会让人误以为公主府容不下你!” “如今你绫罗绸缎加身,珠钗宝玉配齐,堪比正经的官家小姐,又何来总是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看了便让人心生厌烦!” 闻语兰目光狠戾地瞪了一眼温素心,也不看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只转身蛮横地推开赵诗妍后便顾自气咻咻地走回到了美人靠前。 李梦萍等人见到闻语兰气咻咻地走回来后,都纷纷调转视线,生怕闻语兰把怒火牵连到她们身上。 原本都存了心思想要和异国郡主争奇斗艳,却没想到自己人倒是先内讧了起来,凭白让外人看了笑话不说又险些惹祸上身。 李梦萍脸上不禁也现出几分恹恹的神色来,对于张家姐妹这等惹事精自是看不上眼,可对于赵诗妍却也没了耐心。 “看来今日果真是不宜出行啊!” 李梦萍靠在那里轻叹了一声,却孰不知这话先前叶婉茹也曾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原本叶婉茹近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赵诗妍和闻语兰的身上,这会儿忽闻这一声叹息,便不禁把目光落在了说话的李梦萍身上。 看着李梦萍一脸恹恹地坐在那里,叶婉茹脸上不禁现出几许玩味地笑来,想不到这丞相李大人地庶长女倒也是个妙人儿! 呼延雪莹被闻语兰方才那一出有些蹩脚的落荒而逃闹得有些无语,但还是出言讥讽了一声,否则她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哼!岚湘郡主还真是不负盛名,雪莹佩服!” 话儿落,呼延雪莹便拉着叶婉茹向着先前落座的美人靠走了过去,叶婉茹被拉扯着有些无奈,却也并未松手。 在走过张丹阳身边时,叶婉茹浅笑着招呼了一声。 “张小姐若是不嫌弃这边风势稍大,大可前来小坐片刻,怕是用不了多时便可抵达湖心亭了。” 张丹阳浅笑颔首,便从善如流地跟在了叶婉茹二人身后。 反倒是赵诗妍和温素心二人好不尴尬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莲蓬多孔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坐回到美人靠上后,便各自执起了桌上侍女新斟好的茶水,轻轻啜饮着,一副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争执影响心绪一般。 反倒是跟随她二人坐过来的张丹阳仍旧一副心又忐忑的模样,即使挨着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坐下来后,目光却也频频地瞥向闻语兰的方向。 只看了几眼后,张丹阳便收回了目光,且神色也稍稍安定了些许,倒是对给她递了梯子的叶婉茹十分感激起来,连忙招呼着长随的侍女拿来了自府上带来的小食匣子。 “这都是府上厨娘的拿手点心,拿来给郡主殿下和叶姐姐尝尝鲜,还望二位莫要嫌弃才是。” 张丹阳西心中感激叶婉茹方才搭的一手,自是愿意投桃报李,且这会儿张丹阳也正暗自琢磨着要不要把从李翠莲那里听闻到的消息告知叶婉茹。 这么一想,张丹阳落在叶婉茹身上的目光便开始有些频繁起来。 叶婉茹只看了张丹阳两眼,便知张丹阳定然是有话说,但她与张丹阳并不熟稔,对于张丹阳之父张信达却是有所耳闻。 张信达先前在瑞王势起时便投到了瑞王殿下闵柏涵的麾下,却又在瑞王式微之时及时抽身,转而想投到瑾王殿下麾下。 奈何瑾王爷性子刚硬,最是见不得这种随风倒的墙头草,对于张信达也是没个好脸色,偏张信达又在瑜城水患之时大张旗鼓地送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锭子过去。 这些事情叶洵并没有瞒着叶婉茹,叶婉茹便对于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现下张丹阳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中,她便只以为张丹阳是想要为其父来探听口风。 瑾瑜王爷如今不过刚刚大病初愈,却又要应付前去驰援的瑞王殿下闵柏涵,莫说这话能不能递过去,就是张信达的为人叶婉茹也是有几分看不上。 虽然现在瑾瑜王爷在朝中势力薄弱亟需培养自己的势力,可她也是知晓宁缺毋滥之理的,否则到时岂不是要因一条坏鱼瞎了一锅好汤…… 面上带了浅笑,似是没看出张丹阳心中有事一般,叶婉茹便顾自别开了目光。 这匣子看着不大却是十分精致,且打开后又有内里乾坤,看着不过一尺有余五六寸见方的木匣子,打开后却又分隔了两三层,每一层中间又有雕花做隔断。 一个不大的木匣子,全打开来以后,不过掌心大小的碟子却是拿出了十多个,且每一枚碟子种都摆放着各色的精致点心。 也不知这匣子里还有什么乾坤,有几种需趁热吃的点心还冒着热气,闻着这丝丝缕缕的甜腻香气,便忍不住让人心种舒朗。 叶婉茹看得心觉惊奇,却也仅仅是暗自赞叹了几句,外在却是十分内敛,不肯让心中的心思全然都暴露出来。 反而是呼延雪莹见了后口中连连称奇,就连对那匣子的心思已经远超了那十数种点心。 叶婉茹也不搭话,只笑着看呼延雪莹追问张丹阳这匣子何来这般的精巧。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缓缓漫过众人,叶婉茹便越发觉得今日一遭十分无趣,赵诗妍和温素心依旧十分尴尬地杵在那里。 叶婉茹的目光并没有在她二人身上多做停留,反而是漫过众人时,与看过来对她颔首微笑的李梦萍。 这李梦萍虽为丞相李宏源李大人的庶长女,教导和吃穿用度却与旁的府上嫡出小姐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且李府上嫡出并无女子,这位李梦萍便如嫡女一般无二。 且李梦萍其父又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是以李梦萍虽为庶女出身,可在金陵这一众贵女圈子里却没有人敢轻视于她,甚至几众贵女中都有隐隐以她为首之势。 若说对于张丹阳的有意示好叶婉茹的态度是淡然处之,那么对于李梦萍莫名其妙的友好,叶婉茹心中便忍不住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丞相李宏源在位已久,虽不是把持朝纲让轩帝成为傀儡,却也是大权在握,且李宏源在朝中看似中立,却早已在暗中投到了昔日的玥王殿下如今的二殿下闵柏淳麾下。 如今闵柏淳被削了王爵囚禁在府,李宏源这个老狐狸却始终是按兵不动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这其中难保闵柏淳会不会留了什么后手。 若是李梦萍受到李宏源的授意对她示好,那她便须格外谨慎应对才可。 心中转了几转后,叶婉茹又不禁为自己的谨慎小心有些感到好笑和无奈,似是在决定参与到这些事中以来后,无论什么事情到了她面前都恨不得抽筋扒皮地仔细斟酌一番。 那时她还嗤笑顾清临一颗心堪比莲蓬,如今看来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否则哪一步行将踏错,便会是万劫不复之地。 谨慎小心尚且朝不保夕,若是任人唯亲,怕是活不过子夜的…… 这时的闻语兰已经没有了方才嚣张跋扈不饶人的模样,如今也正神色恹恹地靠在美人靠上,只看着滚滚泛起浪花的湖水出神。 听闻叶婉茹抚慰张丹阳的话后,又见到张丹阳亲亲密密地坐在那与呼延雪莹探讨一个破木头匣子,便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拈酸的心思。 “我劝你还是少食些粗糙滥制的点心,免得一会儿积了食,吃不下那湖心岛食肆里的时下湖鲜,湖鲜只得这一段时日,错过了便只得明年。” 闻语兰得话语中不难听出残存的一丝怨怼之气,更不难看出她对张丹阳心中存着的不满,倒是对呼延雪莹却也多了几分示好的心思。 只是这好话不好好说,听在耳中便难免让人心中有些不喜。 正满心欢喜地给呼延雪莹介绍着匣子中奥秘的张丹阳听到这话后,面色不禁有些微僵,脸上也闪过一丝难堪的神色来。 她父虽不是权倾朝野的大员,却也是有品级在身,她又是嫡女出身,何来受过这般多的委屈?缘何她到了闻语兰面前便要受到百般刁难? 张丹阳面上难堪心中却把闻语兰恨得要死,只恨不得上前去封住了那张总是言辞逼人的嘴,也省得再听到羞辱之言。 呼延雪莹却不理会闻语兰,只笑着与张丹阳继续说着有关木匣子的话,且又接连问了几句这些点心的名字。 闻语兰见呼延雪莹并不理会她,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又心有不甘,只把目光落在了像木头一样杵在那的温素心身上。 “你这丫头越发地没眼色,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做什么!”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回心转意 本是闻语兰呵斥温素心的一句话,却让同样像是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的赵诗妍仿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的面色有些发白后又飞快地涨红。 赵诗妍好不尴尬地飞快扫了一眼众人,见到众人并没有留意她的时候,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而后赵诗妍却又瞥向闻语兰口中所训斥的温素心,却发现这会儿温素心已经蹑手蹑脚地向着闻语兰的方向走了过去。 稍显空旷的甲板上只有她一个人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且这会儿众人的目光也都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赵诗妍感觉此时她就好像是街头上的杂耍艺人一般…… 赵诗妍下意识地便罢噙着委屈的目光看向了叶婉茹,然而让她心灰意冷的却是叶婉茹并没有看向她,也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上前来为她解围。 一边心中不由地感到难过,赵诗妍一边却又开始忍不住自嘲起来,且因着这股自嘲之意心中的那股愧疚之意,也变得愈发地理直气壮起来。 从前她与叶家姐姐交好,虽然有一方面是喜欢叶家姐姐这样的真性情,然而更深一层却也是为了她自身。 只是那时她待字闺中,又无大事生出,对叶家姐姐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可如今她嫁了人,又是嫁了有几分学识却倒是是心高气傲又没几分真本事的读书人,她又怎么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眼下夫君对她还算敬重,可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又有几分利用之心,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一次的事情是她办砸了,回去后还不知要怎么交代…… 叶家姐姐未婚夫婿早逝,她决意不再他嫁为未婚夫婿守节,是个可怜人,可她又何尝不是可怜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李家,她为李家打算,便也是为自己打算。李家好了她的身份才能水涨船高,否则用不了多少时日,又有谁人还记得她赵诗妍是谁? 怕是旁人再提起她时,只会道是根基不深、且毫无建树去岁探花郎府上的李氏妇人…… 似是坚定心中的想法一般,赵诗妍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且也缓缓地收回了落在叶婉茹身上的目光,当她眼角余光扫过张丹阳时,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赵诗妍不过转瞬间眼中便又闪过了几丝光亮,叶家姐姐最是心善且见不得人受刁难落泪,今日之事是她做得不够妥当,改日登门谢罪,不怕叶姐姐不能回心转意。 抛开这些利用的成分在,她还是十分珍视这份姐妹情谊的。 想必叶姐姐也定然如是,否则叶姐姐也不会对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心中打定了主意,赵诗妍也不像之前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行走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几分从容自信。 面上不见了方才现出的难堪之色,又重新挂上了恬淡的笑容,忙招呼着船上的侍女又是关窗又是奉茶又是拿出早就备好的瓜果点心。 眼下船上又恢复了一片热闹的景象,仿佛方才那场剑拔弩张的争执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且唯有张丹晨一人似是始终被排挤在外,就连刚刚在众人面前跳了一曲飞天舞的李翠莲都有了可交谈一人,这会儿正在小声地教两位姑娘练好飞天舞的要点。 叶婉茹只在闲暇时抑或是心烦意乱时才会抚琴,平素里却是对于舞蹈一时并不热衷,如今见有几位姑娘都不禁开始侧耳倾听,心中对于李翠莲笼络人的手段却也是有了几分见识。 想那李翠莲不过初来金陵不久,如今更是第一回与众人相见,便能如愿地与这些人搭上话更是有了共同的话题可聊,不可不说她这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无论在何时,似是投其所好都能让人快速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且更为让人容易接纳。 这一点上,她便远远不如李翠莲,并不是她清高不屑于和这些贵府上的姑娘们交往,而是她的自制遏制了她想要交往的心。 特别是在恒毅出事以后,金陵里便不知何时刮起了一股她是不祥之人的传言,那时府上往来的人寥寥无几,似是生怕也沾染上她的晦气一般。 可她却也正是凭借此事看清了人情冷暖,这也是她为何偏偏对赵诗妍高看一眼,又在发现赵诗妍别有用心以后格外伤怀的缘故。 湖心岛旁的那艘画舫依旧停在那里没有驶动的迹象,而这会画舫上却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大敞着窗户,门窗紧闭下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如何,而往来的游人在看到船上那些身穿甲胄的护卫和那枚飘荡在船头的木刻牌时,便生生忍住了想要窥探的目光。 这件事情要是说来也并没有稀奇,寻常的富贵人家往往到了夏日酷暑时节都会在渡口租上一条游船,带着妻女老小来纳凉消暑品时下湖鲜,更遑论是贵胄之家? 更何况瑞王府销声匿迹了数月,如今借东风又可势起,见到瑞王府的女眷出来游玩也自是在情理当中。 可这船上之人却是迟迟不下船又偏生得停靠在湖心岛府近,这就难免让人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难不成那船上之人是面目丑陋之人? 可瑞王府上姬妾繁多,但却未曾听闻有面目可憎之人纳入瑞王殿下的后院,更何况能乘瑞王殿下的画舫,可见定是位得宠之人才是。 一艘渐渐靠近湖心岛的游船上,正有几位年轻男子对那船上之人暗自猜测,且又不禁开始小声谈论起昔日瑞王殿下闵柏涵的那一桩风流韵事来。 这几人看着都是相貌堂堂的模样,可说起话来偏又带上了几分猥琐之色,且言谈间更是带了几分促狭之意。 “瑞王殿下当真是被我辈所不齿,这样的人若是坐上太子之位可谓是天理不容啊!一个德行有亏之人又岂能堪当国之大任?” “呵呵,郑家二女虽不是双生花,却也都是折在了瑞王手中,可见郑大人是十分中意瑞王殿下的,否则又岂会任由这糊涂事发生!” “这可保不齐是郎有情妾有意啊……情之一事又有谁人说得清?” “哼,这话我可是不信,那时我可是听闻郑家二女要与玥、二殿下议亲的,虽说二殿下府上有姬妾又有庶子几人,可郑家二女嫁过去到底是正妃,总要好过如今屈居侧王妃之位要好,更遑论还是与自家嫡姐一道……” “这两女侍一夫之事自古以来就有,又何必大惊小怪!” “话是这么说,可有此一事,两位殿下间可不就是就此结下梁子了?要我看这件事上瑞王殿下未必就是心甘情愿的。” “那兄台你这话难不成……还是郑家算计了瑞王?” …… 画舫上的郑荷华自是不知她已经成了旁人评头论足的谈资,只满心不耐烦地坐在那里,且这会儿独坐许久,也不免开始担忧起瑜城的那人来。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千头万绪 郑荷华看着波涛汹涌的湖水翻滚着浪花,心绪似是已经随着这翻滚的浪头飘向到远处。 她并未亲眼见识过水患洪灾,却亦知暴雨接连的凶险,更不用提及那随着水患相继而至的如痢疾和疟疾这等虎狼之症。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这等虎狼之症格外的感到恐惧。 因为这份恐惧,她心中便不免对身在瑜城且患病已久的瑾瑜王爷闵柏衍多了几分担忧,更有她知道二殿下闵柏淳又恰恰是想要了他性命之人…… 他在瑜城的日子有多艰难,便可想而知。 只是她能为他所做之事,却是少之又少,就连想要像叶婉茹光明正大地写一封关怀的信笺都不能…… 可就是这样一份被她视为恩赐的情感,却又被人弃之如敝履,那是她求而不得且亦不敢强求的感情。 郑荷华的眼中现出些憧憬的神色来,若是能嫁与心悦之人,怕是共苦亦觉得甜蜜非常。 只是她的所想,注定不会有机会实现,且终她一生也不会再有机会。 嫁给了瑞王殿下那便生是瑞王殿下的人,死亦是瑞王殿下的魂,这一生中都将是纠缠不休,无法拆开来。 年少时所做过的美梦,也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梦境。 是她最亲近的人断送了她的梦,也断送了她与那少年人之间能有的一切可能,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推她进了泥淖中。 她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已经深陷泥淖之中的她,就算被清水涤荡过,也已经洗不去一身的脏污,又如何能配得上那心上人? 只是她从未后悔过,去倾慕一个那样神采飞扬、眼中总是温情四溢的少年。 他收到那封信笺后,会想到是何人在默默地关心他吗? 他可曾知道这世间还有女子倾慕于他,并非是像叶婉茹那般对他避如洪水猛兽? 一丝透着几分羞赧的浅笑在郑荷华脸上缓缓浮现,就连她的眼角里似是都含着几分春色,与开在碧波荡漾湖面上娇艳的荷花一般。 立在一旁的春杏儿见到郑荷华脸上现出这样的笑容时,眸光闪了闪,搭在一起的手却是不禁绞紧了些许。 就是这样,侧王妃每每独处时便会不自觉地露出这样带着小女儿娇态的笑容来,似是在暗自思念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这样带着几分甜蜜和羞赧地笑容也曾出现在她地脸上,是以她对于露出这种笑容时的心中所想为何,十分地了然于心。 只是如今殿下前去瑜城驰援,瑜城又是那般的光景,侧王妃难道不该是像王妃那般忧心忡忡才对吗? 春杏儿只看了几眼郑荷华,便飞快地收回了带着猜度的目光。 春杏儿心跳有些快,且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觉得她窥探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让她既感到有些恐惧,又有些感到一丝隐秘的兴奋在心中跳跃着。 她窥探到的这个惊天大秘密,足以要了她的命,却也能在紧要关头救她一命,似是一柄双刃剑一般,春杏儿不得不接连紧着呼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的跳跃。 眼下她和侧王妃主仆相处得当,且她也日益得侧王妃重用,那么这个秘密她便会为其保守。 她希望她所隐隐窥到的这个秘密,一直都没有露出水面的机会。 毕竟她们都是这个世道里的可怜人! “主子,已经快要到午时了,可是移步到湖心亭用膳?” 敛了敛心中思绪,春杏儿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温顺,且神色间又带着对于郑荷华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关怀备至。 郑荷华转眸扫了一眼总是面上带着浅笑的春杏儿,心头的烦忧便似是已经一扫而空般,身侧之人总是这样带着喜意对她来说颇觉欣慰。 “不急,好戏还没开始,就算是时下难得的湖鲜,也要配着一出好戏才别有一番滋味,否则就太过于寡淡无味。” 郑荷华笑吟吟地否决了春杏儿的提议,转而垂眸看着自己柔嫩白皙的手。 她猜不出那迟迟不来的游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岚湘郡主不是叶婉茹的对手,能否借此羞辱叶婉茹还要看她行事才可。 不过能否顺利地羞辱到叶婉茹,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从前叶婉茹便不是一位好相与之人,如今她的身份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便,且她身边又有河阳郡主在侧,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一件易事。 但就此咽下这口气,她却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若是没有叶婉茹送上了那株百年血参,也就不会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更不会致她生下天生便是血瞳的婴孩…… 没有一尸两命是老天眷顾她,让她看清了身边都是怎样的一群撇着人皮的鬼怪,更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好让她为她苦命的孩儿报仇! 那些害她失去了孩子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而叶婉茹便是这其中的罪魁祸首! 郑荷华目光有些狰狞且恨恨地咬紧着牙关,脸上又带着一丝极为诡异的笑。 杀子之仇得报,才不枉对无辜婴孩的在天之灵! 蓦地,郑荷华眼中的神色一松,脸上的那股诡异笑容变得有些凄苦起来,且她眼中的神色也有一丝茫然闪过。 她怨恨叶婉茹、怨恨长姐郑风、怨恨生养她的爹娘、怨恨该死的婆子仆妇……可她最该恨之入骨的人却是瑞王殿下闵柏涵。 若是没有他借酒意闯了她的闺阁,行了不轨之事,她便不会有此劫难,若是没有他对她的薄情寡义,她的孩儿就不会枉死…… 一帮子蠢妇、贱妇、庸医残害了她儿的性命……可这一切的源头都要归功于殿下,若非他轻信谗言胆小畏惧谣言,又岂会白白死了她的儿子? 最薄情寡义之人便是他,可他又仿佛是最情深之人…… 她所感受到的甜蜜和心动,也全都是源于他。那一次次不可抑制的心跳和存在心底的恨意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情感,只是真真假假间她发现她愈发地沉溺于殿下所带来的温柔间。 郑荷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情之一字果然最能扰乱心神。 似是如叶婉茹一般做一个绝情绝爱之人也十分洒脱,至少她满腔的情爱都只给了那一人…… 春杏儿得了郑荷华的话后,便闭口不语,只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既然主子言之不去用膳,她也不敢懈怠,只把出府时便备好的一应小食都从食盒中拿出来一一摆放在矮几上。 这会儿的春杏儿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但这笑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疏朗,似是掺杂着一些十分低落的情绪在其中一般,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春杏儿的目光有些怅然地落在面前的矮几上,她虽对叶家小姐了解不多,却也听闻叶家小姐的好友正是嫁给李郎为妻之人。 李郎果然是有大才能之人,不仅得了探花郎之名,更是有了娇妻在侧,那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可还在?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为主谋划 李郎寒窗苦读数载,如今终于出人头地在金陵这样的皇城有了一席之地,她该为之高兴才是……至少同在金陵,她和李郎还能有间面的机会。 这样也总好过她在县城时与李郎音讯全无,可是李府少夫人的位置原本便该是她的,如今却被旁的官宦小姐占了…… 春杏儿一面心中为打探到心心念念之人的音讯而感到高兴,一面却又为心上人忘了他们曾经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而伤怀。 对于叶婉茹,春杏儿是没有半分恨意的,但对于叶婉茹的至交好友赵诗妍,春杏儿却难免有了丝丝缕缕的恨意在心中萌生,且更多的却又是一种嫉妒。 要怪便只能怪造化弄人吧! 要恨也只能恨李郎的娘……那个刁钻的老虞婆从中作梗一心只盼着攀高枝,这才阻碍了她和李郎的情丝。 从壶中倒出一杯透着嫩粉色的桃花醉放到郑荷华面前后,春杏儿这才缓步退出郑荷华的视线范围,站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看着白瓷盏中透着粉嫩颜色飘着一股淡淡酒香和桃花香气的酒盅,郑荷华眼中带着恍惚的神色渐渐回了神,且在她眼中有丝丝暖意开始浮现。 这桃花醉是殿下为她酿的,只因殿下不知从哪里听闻女子饮桃花醉既不伤身子,又有驻容养颜之功效,便敢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命人酿了不少。 如今正是开坛之时,清淡粉嫩的酒浆里透着诱人的芬芳,只需轻嗅几口淡淡的酒香气,便似是已经要醉了一般。 时常听闻若是一个人当真心悦一人,便会满心满眼都是那人,所念所想也俱是与那人有关……她不知道而今她于殿下而言,可否就是那一人。 如今也不知殿下到了瑜城没有,与那人……互为兄弟又有数月未见,也不知是否会剑拔弩张,更不知瑜城的疫症之灾解了没有…… 眼中怔然的郑荷华脸上闪过了一丝担忧,然而更多的却是困惑。 她竟是不知这时她心中惦念谁人居多。 清浅粉嫩的白瓷盏中,女子略带忧愁的眼清晰地倒影其中,郑荷华只稍稍错愕一下,便又收回了心中的那些莫名情绪。 这些桃花醉酒啊,怕是已经让长姐院里上上下下的人气红了眼呢,毕竟那日殿下把酒送往她院子里时,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只是紧紧是这些,还远远不够,郑风华伤她如此之深,又岂是几坛桃花醉便能抹平了的? 必要以王妃之位相换取,将昔日高高在上的她踩进泥潭里,才可平她心中的杀子之仇! “据闻这桃花醉有驻容养颜的功效,如此佳酿又怎可我一人独享!明日你亲自带上一坛送到姐姐院中,也请姐姐品尝才是,我看姐姐近日颇是有些憔悴呢!” “虽然姐姐占了王妃之位与以色侍人的伶人艺子不同,可到底时如花似玉的年纪,何致于看上去如婆子一般,让人看了……可真是于心不忍呐!” 似是带着几分惋惜,又似是带着挖苦和讥讽,郑荷华口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却又随着啜饮了桃花醉后发出了一声轻啧。 听闻后的春杏儿先是有些怔然的神色,旋即便是了然一笑,“主子您放心,等回府后奴婢便挑一坛成色最好的桃花醉送到王妃院里去,奴婢定会好好嘱咐几句她们的,定然不会糟蹋了主子您的一番关怀之心。” 应下后的春杏儿向前走了几步,脸上便带了些许狡猾的笑容,“主子您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殿下为您酿制了许多的桃花醉,这在咱们王府里可是独一份,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 “春杏儿你这丫头怕是又犯病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和我这般拐弯抹角做什么,这里就你我二人,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不知道是春杏儿哪句话取悦了郑荷华,如今听闻春杏儿在郑荷华面前谈论与闵柏涵有关的话,竟也没冷脸,反而有几分嗔怪的模样。 “主子您看啊,这向来高门贵府中的女眷中是非就多,更何况是咱们王府呢!虽说咱们殿下已有数月不曾踏足后院,可难保这些人中没有动心思之人。” “如今殿下送给主子您数十坛的桃花醉,怕是早就让她们嫉妒得红了眼,您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请她们来咱们院里小聚一番品尝些许呢?” “更有现如今殿下前去瑜城驰援,瑜城又是一个是非之地,您借着为殿下祈福祝愿之意也是可以的呀!既免了她们的嫉妒之心,又做了当家主子的事,可不就是一举两得么!” 春杏儿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且这般温顺浅笑的模样,颇有些如沐春风般的柔顺感,让人望之,便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愉悦之心来。 “倒是你这妮子想的周全,不过费上几坛子酒便可堵了她们的嘴,免去许多是非不说,又能拉拢了人心。” 听闻春杏儿的话以后,郑荷华似是十分愉悦,眼角眉梢上都带着疏朗宽慰的笑容。 “再有从前碍于我和姐姐的身份,殿下后院中的女眷们对我大都是敬而远之的,这也是我在殿下后院里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的缘故,如今可不就是打破这种局面的最好时机吗?” 郑荷华敛了敛眉,神色间的笑意收敛了些许,“主子不主子的两说,都是为殿下担忧,聚到一起倒也是齐美。” “这中间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明日你便着手办吧!” 郑荷华似是有些不耐烦地应付了一声,旋即又抬起眉眼嘱咐起来,“别管受宠不受宠的,总之都是殿下的人,既然要请便一起都请了吧!免得让人以为厚此薄彼以为我想要拉拢人心。” 说罢,郑荷华讥讽地冷笑一声。 那时她被嫉妒和仇恨蒙了心,以至于她在王府里连个帮衬都没有,那些同为殿下枕边人的女人们可不就是最好的帮手? 都怪她太过蠢钝,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主子您放心,奴婢定然办得妥妥当当。定然不会让人说出闲话来。”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感恩戴德 郑荷华见春杏儿一脸从容自信的模样,眉宇间的阴郁之色便散了不少,一双眼中的满意之色也越发地浓厚。 如今看来,她倒是有些感激长姐在她生产之后把春杏儿给分拨了过来,想必若是长姐知道春杏儿如此能干,怕是会悔不当初吧! 如此能干且一心为主之人,远比她从前的那几个婢女要更为贴心,这世间之事,当真是有一失必有一得吗? 看着春杏儿那张你啊你请且充满朝气的脸,郑荷华的神色间便有些恍然。 从前她亦如春杏儿这般,只是如今她的所有生气都被囿于后宅之中,且心思也变得开始阴暗起来,她最不耐烦的便是后宅中的妇人之争,可如今她不争,下一次身死之人便会是她…… 从前因为长姐嫁入王府数载无所出,那狠心的夫妻俩便把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想以她有子嗣傍身,也能更加绑牢瑞王殿下这条大船。 她如了她们的愿,背负着耻辱,以侧妃之礼嫁进王府,也如愿有了子嗣,可是她的长姐呢?以灾星之名谋杀了她的亲子…… 如今看来,她的长姐是不需要子嗣的,对于郑家前途如何,她的长姐都未曾放在心上,于她,又有何干? 毕竟狠心绝情之人并非是她郑荷华,而是郑风华、还有整个郑家! 薄情寡义之人,从来都不是她郑风华!日后的郑家会如何,与她并无半点干系,倘若有朝一日郑家式微,她不会上前去践踏一脚便算是还了生养之恩吧! “这两日就辛苦你多多操劳了!” 郑荷华收回了落在春杏儿身上的目光,同时也把郑家那些腌臜事抛到了脑后,颇为欣慰且又带着少许感激地看了一眼春杏儿。 “主子您可折煞奴婢了,为主子您谋事是奴婢的职责所在,更何况主子您好了,奴婢才能好。” 得了郑荷华宽慰的春杏儿面上神色不变,颇有几分不骄不躁的做派,且看她言行间似是比从前还要更加恭谨几分。 春杏儿也并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大刺刺地把这大实话说了出口,似是根本没有想过会不会惹恼郑荷华一般。 毕竟郑荷华生子风波以后,整个仙荷园足足沉寂了数月,这才有了几分起死回生的模样。 那段世间里,仙荷园上上下下的婢女和内侍们,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又哪里还有从前郑荷华得宠时的嚣张跋扈! 对于这等人情冷暖郑荷华却是有切身体会的,对此对于春杏儿口中的实言,郑荷华不仅没有半分的不悦,反而对春杏儿更加倚重了几分。 不是有老话儿说的好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与春杏儿从前不相识,她更是无恩于春杏儿,倘若春杏儿半点无所求便尽心尽忠于她,她倒是要怀疑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了。 因为所有求才会这般地尽心竭力,才会是人的本性本心,她用起来也才可更加地放心。 “前些日子殿下赏了不少的料子,哪日你去库房挑两匹做几身衣裳穿才是,不用顾忌我总是穿素色衣衫,你是我身边的得力大丫头,总要穿的体面些才是。” “这么貌美如花的年纪,何必总打扮的这么老成,等到了年纪再穿沉稳的颜色不迟。” 这样的话郑荷华不是第一次说,但这一次却比上一次多了几分真心,且又少了几分怨怼。 郑荷华看着春杏儿一脸喜意的模样,不禁也带了几分笑,“等你到了年岁,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大可告诉我,我会做主把你嫁出去,再不济也会求了殿下给你一份体面。” 之所以会说这样一番话,郑荷华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且又有了方才那一番言谈之后才说出口的。 早在春杏儿被指派过来后,她便派人调查了春杏儿的家世,这样丧父丧母被兄长卖出的女儿家,若是等将来嫁人时,是十分卑贱的,除非一辈子都在王府里过活。 而她近日观春杏儿并非是无欲无求之人,且春杏儿又对身外之物不太看重,那么大约女儿家所在乎的事也只有这一桩了吧! 春杏儿服侍她尽心尽力,她自是愿意全了春杏儿这一份体面,有了这样的许愿在前,她就不怕春杏儿有朝一日会倒戈。 她可不会像长姐那般小家子气,就连院里伺候的婢女们都一水地穿着素色衣裳,一个个打扮的像是老妈子一般,生怕有哪个容貌出众的被殿下看中了。 若说之前郑荷华所说的那些话,给的这种赏赐,对于春杏儿来说在她心中并激不起太大的波澜,可许下婚配一事却让春杏儿心中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要是从前没有得到李郎消息的时候,她对于嫁不嫁人并没有方才心上,可如今她已经得知了李郎如何,心中难免便生出了几分希望。 若是能从王府出嫁,侧王妃愿意给她这一份体面,即使她是婢女之身,也是没有人敢小看她的,更何况是李郎那个刁钻的娘呢! 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春杏儿脸上难掩激动和感激的神色,眼中带着几分泪光闪闪,缓缓地跪倒在地叩谢起来。 “奴婢多谢主子给了奴婢天大的脸面,奴婢感激不尽……” 太过激动的春杏儿有些泣不成声,向来善言辞的人竟也有几分词穷来,只知谢恩郑荷华。 见到春杏儿这般模样,郑荷华越发地满意起来,且也知道这次她算是彻底把春杏儿的心给留了下来。 “你这丫头哭什么,这是好事哭哭啼啼做什么,不知情的怕是以为你主子是个泼辣的悍妇,只知拿你撒气!” 郑荷华口中巧笑了两声,缓缓走到春杏儿面前拉过春杏儿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见到春杏儿满眼的感激时,郑荷华眼中神色有些微凝,抽出帕子按到了春杏儿的脸上。 春杏儿如此模样怕是已经有了心悦之人,否则不会反应如此之大。 只是心中的这一份好奇她却是不会问出口,且春杏儿这丫头向来稳重,也不需要她去过多嘱咐,只需让春杏儿记得她这份恩便足够了。 与近乎水天一色广阔湖面上大不相同的怕就是湖心岛了,湖心岛面积不小,且四周更是怪石林立,更是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几分飞檐廊角。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像块年糕 那些掩于苍翠树木间的飞檐廊角透着几分精致,极大程度上中和了嶙峋怪石所带来的刚硬,透着几分江南特有的秀美。 这湖心岛叶婉茹也不过来过寥寥几次,且那时也多数是与恒毅和柏衍三人一同前来,对于湖心岛的印象她已经记得不深。 可如今再看,似是湖心岛一如过去那般,就连岛上这些树木似是都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可如今她身边却是已经少了那个人。 故地重游,方可道一句物是人非。 指尖不自觉地便轻抚上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装着那一枚恒毅赠予她的定情信物,这般再看,倒也算不得物是人非。 只不过形单影只,凭添几分寂寥罢了! 她的话语再也得不到回应,且再也没有那人说些坊间轶闻来逗她开怀大笑。 看着越发靠近的湖心岛,叶婉茹唇间忍不住逸出一句轻语低喃。 “恒毅,这湖心岛还似往昔没有太大的变化,怕是你来此又要戏言一番了。” 这湖心岛上的食肆是当今瑾瑜王爷的产业,而这件事却是鲜少有人知晓,这也是瑾瑜王爷五年前便置办下来的。 她记得那时殿下为了这湖心岛可是没少花费心思,从内外景致到所用人员,事无巨细全都是殿下亲力亲为,为的也不过是日后几人有一个可以安心说话之地。 那时似是谁都没有料到……会成了今日这般的光景,思及此,叶婉茹脸上不禁便现出一丝落寞来。 而这时的呼延雪莹却是一改先前的神色恹恹,眼中多了几分趣味和兴奋来,正趴在美人靠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渐行渐近的湖心岛。 看那兴味盎然的模样,似是恨不能立刻便飞到岛上去一样。 “小心些,莫要一个不慎跌到湖里去。” 叶婉茹见大半个身子头探到美人靠外的呼延雪莹,便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说着话的时候一只手便已经飞快地抓住了呼延雪莹的胳膊。 “额格其你看!” 被抓住的呼延雪莹扭头朝叶婉茹调皮一笑,旋即松开了一只握在栏杆上的右手,叶婉茹这才看清一直被呼延雪莹拿在手里的马鞭如今正紧紧地缠在那栏杆上,而另一头的手柄处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拉开,形成了一个圆环状正紧紧地扣在她的手腕上。 原本是木柄制成的握手如今一分为二中间有数道银丝相连,如今那握手像是手环一样严丝合缝地扣在呼延雪莹的腕间。 如此一来这马鞭怕是轻易不会脱手,也难怪她会这般的胆大,叶婉茹看那“手环”精巧,便心知定然是德玛加王叔为了雪莹这颗掌上明珠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顽皮,虽有这物,还是要小心些才是,湖上风浪大,难免会有些危险的。” 如此一来责备的话叶婉茹说不出口,但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地叮嘱起来,末了才眼中带上了几分揶揄道:“王叔为了你安全无虞可是废了不少的心思。” 呼延雪莹的神色一怔,旋即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带了几分羞赧地神色,眼中目光也不由地落到了手腕上。 “王父对我有些关怀过了头,总是怕我生意外,不过这份担心我却是明白的,我不舍得让王父微微担忧,自是也舍不得额格其为我伤心难过。” 说到最后呼延雪莹的眉宇间便已经带上了几分调皮来,不似谈及到德玛加王时那般深重。 “你这丫头生得伶牙俐齿便是哄人的么!” 叶婉茹有些嗔怪地看着呼延雪莹,打趣了一声,眼中的笑意却是不减。 她二人这般嬉闹早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在外也并未秉持身份便矜持起来,已与她们二人有过一同出游经历的赵诗妍对此见怪不怪,却是引来了旁人的瞩目。 几位姑娘见到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亲密无间,便不禁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言谈间也不外乎是外界传言不假,德玛加王果真与当朝兵部尚书叶大人关系匪浅,难怪会生出前几日那般的事来…… 这几人声音并不大,且也不敢大声言说,毕竟当日事了且已经查明这一切都是玥王殿下在捣鬼,且玥王殿下也因此受到了惩治。 以讹传讹之事她们并不敢做,却也难免小声嘀咕起来。 对此闻语兰却并未搭话,只装作不知一般,然而她眼中目光却是频频地看向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二人,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嫉妒之火,只觉陪在呼延雪莹身边之人应当是她,且与河阳郡主嬉笑打闹之人也应当是她。 若是有了这样一份亲密关系在,怕是嫁给耶律大王子的事也就不是痴心妄想了! 眼珠子转了转,闻语兰便把主意打到了同样在观望的赵诗妍身上,闻语兰看赵诗妍有些落寞的模样,嘴角上便挑出了一丝嘲讽的笑,然而当她开口说话时,这带着嘲讽的笑却又变得亲和许多。 “诗妍妹妹可是有心事?怎得今日本该为主人的你却有些心不在焉呢!可是府上有什么难事吗?总不会是新婚夫婿给你气受了吧!” 一开口便暴露了闻语兰想要窥探赵诗妍内心的心思,然而闻语兰并未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她此言颇有些贴心。 心中正想着如何修复和叶婉茹关系的赵诗妍,听到闻语兰的这话后一怔,有些奇怪地看了闻语兰一眼,心中却不免有些警惕起来。 然而赵诗妍即使心中警惕,但被闻语兰一语点破心事后,却又有些感到委屈起来。 只是她的委屈却并非是因为叶婉茹的疏远,而是因为她夫君的利用之心。 这些话赵诗妍自是不会说给闻语兰听,且她更明白的是她不能向闻语兰诉苦,毕竟闻语兰是什么样的人她十分清楚。 “郡主殿下说笑了,不过是诗妍好久没这么热闹过,忍不住有些心生感慨罢了!” 敛了敛心神,赵诗妍笑的有些勉强。 闻语兰并不相信赵诗妍的托词,只觉自己问进了赵诗妍的心坎里,不免有些洋洋自得起来,以为赵诗妍这般神情落寞是因为叶婉茹有了呼延雪莹这个郡主作伴,便疏远了昔日旧友。 “诗妍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虽为郡主,可对待姐妹们却是从来没端过架子的,不像有些人像块年糕一样紧贴着身份贵重之人,把咱们这些旧友都晾在了一旁!”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一个契机 对于闻语兰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赵诗妍又有了重新的认识,且她心中对于闻语兰这般挑拨离间也有了几分不耐烦应付。 且对于闻语兰这般似是带着拈酸吃醋的一种心思,赵诗妍也是心存鄙夷的,毕竟熟识闻语兰和叶婉茹的人都知道,这二人的关系远远不够闻语兰来拈酸吃醋。 赵诗妍心知肚明闻语兰是为了挑拨离间,更知道闻语兰之所以会向她示好,不过是想扳回一局罢了,毕竟闻语兰向来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尤其在金陵的一众贵女中,闻语兰总是想要拔尖之人。 在她看来,闻语兰也就相貌和那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尚能拿得出手,然而这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对于想要入仕之人实则是没有多大帮助的。 这也是闻语兰虽是作为郡主,却有些身份尴尬的原因,试问又有哪个高门贵府中的公子,愿意娶一个对于家族毫无益处可言的郡主呢? 特别是这位岚湘郡主嚣张跋扈可是出了名的…… 想到这些时,赵诗妍心中便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轻视之意,只是面上却并不显露,就算郡主再无权无势,也比他们李宅的门楣要大,她也是得罪不起的。 “郡主殿下您说笑了,诗妍并非是见到茹姐姐与河阳郡主亲近便生了拈酸之心,诗妍如今已成人妇,自是不好向从前那般总跑出府去见茹姐姐,如今有河阳郡主陪伴茹姐姐,诗妍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呢!” 这话并不是赵诗妍敷衍闻语兰的托词,而是她的实言,至于闻语兰会相信与否,并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但这话若是换成从前怕是闻语兰也就相信了,只是今日这般光景如何,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是以对于赵诗妍口中所言说冠冕糖化的话,闻语兰十分地嫌恶。 吃了赵诗妍不软不硬的一颗钉子,又没看到自己期待发生的事,闻语兰有些恼羞成怒,当下便冷下脸来。 “哼,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活该她叶婉茹不理你,就你这样遮遮掩掩言不尽实的模样当真让人生厌!” “本郡主有心想要帮你调和一下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既然你不领情,本郡主还不想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闻语兰瞪了一眼赵诗妍,见她一副有些木讷的样子更觉无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只顾着看向近在眼前的湖心岛。 闻语兰眼中带了几分期待,且方才被赵诗妍破坏殆尽的好心情也正在一点点地回升起来,郑家姐姐如今身份虽是侧妃之位,但谁让大王兄宠爱郑家姐姐呢! 她就不信叶婉茹还敢给郑家姐姐没脸! 闻语兰眼中的算计没逃得过赵诗妍的一双眼睛,且这会儿赵诗妍也眼尖地看到了湖心岛旁停靠的那一艘画舫。 这样规格的画舫当今朝中能拥有之人并不多,又有闻语兰的一番做派在其中,想知道这画舫是何人并不难。 赵诗妍不禁想起去岁她再府上举办的赏花会来,那时的郑荷华似是才露尖尖角的莲,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气势,与茹姐姐针锋相对…… 那次事件她的处理也是不尽人意,便一如今日这般有些置身事外的模样,现在想来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差强人意…… 郑家府上的光景比她府上要好,且郑大人官职也比她父亲的官职要高,这也是她不想得罪郑荷华的原因。 所以那一次她再闻语兰有意刁难茹姐姐,郑荷华出来帮腔时,才选择了沉默不语…… 这一次的情景与上一次何其相似,而她早在不知不自觉中也做了与上次同样的选择,只是那一次有三殿下为茹姐姐解围,可如今瑾瑜王爷在瑜城尚且不能自保,仅凭河阳郡主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能护得茹姐姐周全吗? 若是果真如她所猜想这般,又是否是她与茹姐姐重归于好的契机呢? 赵诗妍心中弯弯绕绕了良久,这才打定主意来。 同呼延雪莹在一处说笑的叶婉茹虽不知闻语兰心中的打算,可当游船渐渐靠近湖心岛时,那一艘在众多游船中格外显眼的画舫还是被她收入眼底。 上元节花灯会时她所乘坐的是殿下的画舫,对于其他两位王爷的画舫自是也见过,如今见到属于瑞王殿下的画舫出现在湖心岛旁,她只稍稍诧异了些许。 瑞王府接二连三的出事,瑞王殿下闵柏涵被接连禁足在府三月之久,想来府上的女眷们进出府门也自是不便的。 如今瑞王殿下有了东山再起的势头,他府上的女眷便迫不及待地要显露人前了吗? 看着那艘画舫,叶婉茹无声地抿嘴笑了起来。说来也巧,他们一行前往卓阳国之初瑞王府上便出了事,等他们归来几日后,瑞王殿下便被解了禁足,又被陛下派往瑜城驰援。 前后总是相差不过几日,这其中到底该说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眉宇间带上一丝狐疑的叶婉茹又不禁轻叹了一声,有些事果然是不能仔细琢磨,否则什么事情都变得极为繁琐起来。 看向湖心岛旁那艘画舫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些许锐利,叶婉茹冷哼了一声。 只怕今日郑荷华前来也是收到了闻语兰的信儿,否则又哪里会那么巧呢! 叶婉茹心中提起了几许警惕之心,郑荷华的遭遇她早有耳闻,且也听闻郑荷华在暗中调查天生血瞳婴孩儿一事,她没有害人之心,却难免担心郑荷华失心智看所有人都充满敌意。 尤其是从前她和郑荷华便有过一次不快,这次又有雪莹在此,她怕郑荷华是来者不善。 另一旁的赵诗妍忖了又忖后,这才心中稍有忐忑地迈着脚步走向叶婉茹。 每走一步赵诗妍都觉得背后似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不用回头她便知道定是闻语兰,只是今日再也容不得她装聋作哑,势必要在此事上表态的。 赵诗妍紧紧地攥着手心,炎炎夏日里她的手心中却又冷汗析出,且每走一步脚下的步伐都似是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茹姐姐。” 还未走到跟前时,赵诗妍便开口轻唤了一声。 叶婉茹有些诧异地回首,看着今日登船后第一次主动靠近她的赵诗妍,旋即压下了心中的怀疑,脸上露出和以往一样温和的笑。 “诗妍妹妹来坐,这会儿日头正是晒得时候,靠近湖面倒还凉爽些。”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好意提醒 听闻这样带着关怀的话,赵诗妍稍有怔愣,旋即神色间便又回府如常,只眉眼间带了几分羞赧,捡着一个离叶婉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说来倒是诗妍思虑不周,只想着乘船游湖纳凉,倒忘了虽是在湖中,可这正午十分的炙热倒是被府上还要强些。” 说这话时的赵诗妍眼中有些歉疚的神色,只看着叶婉茹有些腼腆地笑。 早在赵诗妍走过来时,叶婉茹心中是存了几分希望的,只是这一份希望在赵诗妍一开口后,便被彻底地化成粉齑。 若是换成从前的诗妍妹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这样的话语虽听来是带着几分歉疚之意,然而却难免会让人误以为是她身骄肉贵受不得这酷暑。 这样的话听来是十分不得体的,莫说是对她而说,就是换了这游船上的任何一位姑娘听了,怕是都会心生此念。 近日来天气如何又何人不知?若是怕着了暑气,便也不会应下这请帖,赵诗妍如今说出这样的话不仅十分突兀,且又于无形中便带了几分疏离。 这一份疏离让她心中先前的那些所想和猜测,都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甚至她不知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赵诗妍。 突然间,叶婉茹便觉得十分疲惫,且对于这份难得的友谊也失了再去维护的心思。 就这样吧!大概每个人都有不用的生活境遇,如今诗妍妹妹嫁了人,她自是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对待。 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后,叶婉茹眉宇间沉积的苦闷之色便褪去了大半,“诗妍妹妹说的哪里话,若是畏惧这暑气,我便也不会与雪莹应约前来,诗妍妹妹莫要自责才是。” 说这话时,叶婉茹并未看向赵诗妍,只在开口之初匆匆看了一眼赵诗妍,她怕再从赵诗妍的眼中看到以往那有些无措带着求助的眼神。 她会忍不住心软。 只是这心软也要分为何,若只是女子间的小打小闹,她自是会为赵诗妍解围。可若是赵诗妍打叶家或是呼延雪莹的主意,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她总不会因自己的一时心软而惹祸上身,她没那么愚钝,且亦没有那么心慈手软。 叶婉茹如是说便相当于把赵诗妍的话给堵死,且叶婉茹如今的态度也比方才冷淡了许多。 果不其然,叶婉茹这话一出,眼中隐含着期待的赵诗妍便面色有些讪讪,且更是一下便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茹姐姐,诗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赵诗妍手足无措面带慌张地解释着,叶婉茹心中猛地便生出些不忍来,赵诗妍虽年岁与她相仿,但因形格的缘故,她一直以来对待赵诗妍都像是对待妹妹一般,难免多了几分宽容之心。 只是心中再不忍,一旦涉及到整个叶家或是河阳郡主呼延雪莹的安危,她的心都必须变得冷硬起来,她不能因她一人之过,而让她身边的亲近之人跟着糟了祸事。 更何况,她们二人已经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是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吗? 伤人的举动已经做了出来,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今日借诗妍妹妹的光倒是有口福了,这几日正苦夏呢!倒是十分想念甜脆爽口的乌菱。” 叶婉茹不欲再与赵诗妍在此事上做多纠缠,便手法不甚高明甚至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儿。 面色讪讪的赵诗妍眼中难掩失望,绞在手中的帕子已经变得皱巴巴,见到叶婉茹神色间的冷漠,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赵诗妍看了一眼已经看过来的呼延雪莹和张丹阳,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去,只得强颜欢笑随声附和起叶婉茹的话来。 “茹姐姐这毛病倒是没改,一到盛夏便开始越发地清减起来,这一年来你又不喜食大荤之物,到了冬日可又要怎么熬。” 本是想一缓有些尴尬得境地,说起话来后赵诗妍倒是当真多了几分担忧的心思,且眼中也多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听到赵诗妍这一番话后,叶婉茹的神色间稍有变化,且心中也不免想起去岁初闻大将军出事的那段时日,那时诗妍妹妹得空了便会去府上陪她枯坐,往往一坐便是大半日的光景。 那时她只顾着一心殇痛,并无心闲话,而诗妍妹妹便一语不发地陪她坐上大半日,往往要到日暮时分才会离去。 若说她们姐妹二人之间没有真情,又哪里会相信呢? 可这份真情又是何时便发生了变化,掺进了算计呢? 因赵诗妍这一番话而心有触动的叶婉茹,只眼带了几分悲伤地看着赵诗妍,她有心想要一探究竟,却又有些望而却步。 她不愿去试探昔日情同姐妹的好友。 “赵家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不喜食大荤之物如何就过不得隆冬时节了?屋里拢上地龙取暖,外出又有大氅手炉等物,自是温暖无比。再不济就呆在温暖的屋里也就罢了。” “冬日左不过就那两三个月,等过了上元节天气变已经又开始转暖,好日子可不就来了。” 呼延雪莹面上带着几分天真,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半分情面都没留。 叶婉茹听闻呼延雪莹的话后,只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却并未开口说话。 她从前也是食大荤之物的,且每到冬日进补汤盏也大都是由大荤之物熬制而成,可自从恒毅出事以后,她便鲜少食大荤之物。 她有时会想是否会是恒毅身上的杀戮气过重,这才……这才没能善终,就连上苍都不加以庇佑! 可恒毅刀剑下所杀之人都是心思歹毒之人,又何尝有无辜之人? 她这般做法是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模样,可那时她整日里胡思乱想……如今时日久了,对大荤之物倒是不怎么惦念。 对于河阳郡主呼延雪莹和赵诗妍话语间的夹枪带棒,坐在一旁的张丹阳听得有些怔愣,且也心感此时她并不宜留在此,便笑着起身。 “眼看着便要登湖心岛,丹阳先去交代几句随行而来之人,更要哄一哄丹阳那个不省心的庶妹,方才教训了她两句,免不得心中生着闷气。” 张丹阳笑着起身离开后,这一侧的美人靠上便只有叶婉茹三人。 对于呼延雪莹口中带着尖锐的话语,赵诗妍也只是无奈地笑笑,并未做出回击,且在张丹阳走后,赵诗妍便向着叶婉茹的方向凑了凑。 这会儿眼看着便要登岛,她若是再不出言提醒,怕是就错过了时机。 “茹姐姐要小心些荷侧妃才是,诗妍怕她来者不善。”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无凭无据 同金陵一样,今日的瑜城也是分外的酷热难耐,似是前些日子连绵雨天所积攒的暑气都散到了今日,往日人流蜂拥不息的街头上已经鲜少能看到人影。 只有一些身残不便行动之人倚在商铺前的墙根下乘着阴凉打起了瞌睡,各处商铺前也没了往日那般络绎不绝的模样,百无聊赖的店伙计正坐在门槛前睡眼朦胧。 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嘶鸣着,且大有声音越发响亮之势,似是要唤醒在这正午时分燥热难捱中正瞌睡着的人。 今日的瑜城已与昨日大不相同,不仅不如昨日那般生机盎然,更是多了几分沉闷和压抑来,好似昨夜那般夜不闭户人潮蜂拥的景象只是一场虚幻般。 城外已经很难看见逃难至此的灾民们入城,而前几日入城的灾民们也大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是以在瑜城中并不能看到多少灾民的身影。 就连往日最是摩肩接踵的施粥棚前,也只有寥寥几人正倚在米粮袋子上看着炭火将息的大锅出神。 不知何时,街头巷尾中多了几对巡逻的卫队,这些身穿甲胄腰间悬挂着佩剑的侍卫们似是感受不到这酷热一般,只双目炯炯地巡视着每一条街道。 同样与这些巡逻的士兵们同样尽忠职守的还有城门上的那些士兵们,这些身背弓箭和手持长枪的士兵们似是一棵棵挺拔的苍松一般,更像是足下生根驻扎进了城墙上的青石砖里。 距离瑜城十里外安置身染疫症之人的营地中,今日也同样消沉,且就连昨夜随瑞王殿下闵柏涵一行一同前来的马匹都有些没精打采。 已经是临近正午时分,然而属于瑾瑜王爷闵柏衍的那座大帐中,自清晨时分便有人不断地进进出出,且这些人中大都是肩挎药箱郎中模样的人,这些人都是脚步匆匆地走进帐中,却鲜少能见到有人走出。 显而易见的便是此时这座大帐的主人瑾瑜王爷的情况并不乐观,然而这些郎中的身影中却始终不见蒙老头的身影,就连林家老太爷也没露面。 王府管事姜恒姜管事的身影也只是匆匆一现,便又不见了踪影,更莫提日日戍守在营长前的亲卫队长沈斌。 脚步匆匆的郎中们不断涌进瑾瑜王爷的大帐,任谁人看了都会以为是这位大病初愈的殿下又遭遇了凶险,否则又其会无缘无故便多出了这么多的郎中? 然而此时的帐内却远非是帐外那般令人心惊胆颤的景象,至少在外人眼中应是卧床不起的瑾瑜王爷,此时看上去除却面色有些苍白外,精气神倒是不错。 且这些郎中也并非是真正的郎中,而是先前被沈斌等人安插在江堤上的眼线,他们前来一是为了放松瑞王殿下闵柏涵的警惕,二来则是为了向瑾瑜王爷闵柏衍禀报江堤上的情况。 闵柏衍只穿着一身里衣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手中的简报眼中渐渐目光开始有些冷凝起来,且在他脸上也缓慢地显出一抹带着嘲讽的笑来。 想不到二皇兄如今的境地比阶下囚还不如,可是这一颗心却仍旧十分不安分! 本是手足,虽情义寡淡些,却难道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闵柏衍心中的恨意渐浓,原本他还顾惜着几分手足之情,可他闵柏淳实在是欺人太甚,几次三番地想要他的命,他又如何能忍?又何必再忍! 忍来忍去的下场便是他的身首异处,若是这一场博弈中注定有人因此而丧命,那么他不希望这个人是他自己。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火气,闵柏衍随手将览阅完的简报放在了手边的矮几上,开口询问了一声。 “可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对于幕后下毒手之人是闵柏淳,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虽然他心知这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可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算事情闹到父皇那里,所能落得的下场也不过是叱责一顿,更甚至是还要被说成是其心不归,连手足之情都不顾惜! 他已经不是易冲动易怒的少年人,从前受了委屈他便不曾像父皇状告,如今之际,则更不会为之。 “回禀殿下,那人不像是为人谋事之人,说是死士更为妥贴些,早在我等察觉他的异常后,欲行抓捕前,那人便自尽了……” 随着一位郎中模样的青年说完这番话后,整个大帐中静默得落针可闻。 这一点闵柏衍早有所料,且也并未对此抱有多大得希望,只是当他真切地听闻这样的事实后,难免还是会心生恼怒。 他从来都知道他那位人前总是一副带着淡笑模样的二王兄是个笑面虎,更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这样大的纰漏他又怎能轻易示人! 呵呵,看来在二皇兄的眼里,早就已经把他当成了除之而后快的劲敌,否则又怎会不惜派死士前来瑜城搅局! 死士死一个便少一个,且每一个死士都是花重金来培养,二皇兄并不怜惜死士,可见他身边的爪牙并不只这一批死士。 先前瑜城赈灾银两紧张时,二皇兄便遣人送来了十万两白银,可见他来钱的门路并不缺乏,如此可入手调查之事便多了许多。 断了他的财路,看他又如何能在朝中拉拢权臣! 帐中人因闵柏衍的沉默都纷纷闭口不语,更甚至是这些人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般,传言中这位三殿下善待百姓颇是和善,可如今他们所见却与黑面煞神并无区别…… 收回了心中思绪的闵柏衍目光扫过几人,这才面露失望之色地轻叹了一声,“如今本王身边危机四伏,大病初愈后便愈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然瑜城却是亟需整顿,才得以恢复民生。” “尔等身兼之责不容小觑,且更是任重而道远,当尽心竭力才是。” 闵柏衍这话看似无心,然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隐含之意。 帐外搜寻不见人影的姜恒姜管事正坐在一旁眼观鼻鼻关心,如今乍一听问闵柏衍这般说辞,眼中忍不住泛起一道有些诧异的目光来,随后他的面上便似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样,且又带了几分赞赏。 这般软硬兼施当真有了几分上位者驭下的气势,不过短短月余,如今的殿下与初到瑜城时已经判若两人。 第一千零三十章 兄弟过招 姜恒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颇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 如今的殿下较到瑜城之初少了几分锋芒,却又多了几分内敛,但是仔细观察下,便又会发觉那些昔日外露的锋芒如今都已经收在了心中。 对于瑾瑜殿下这样的转便,姜恒自是乐意得见,毕竟锋芒太盛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若是学会了扮猪吃虎做一个大智若愚之人,那大约便可所向披靡! 然而姜恒心中拿不定的却是,不知殿下这般飞快得转变,究竟是因为大病一场经历非凡,还是因为陛下的有意抬举。 若说这金陵上上下下,大约最会拿捏人心之人,便惟轩帝陛下是也。 如今的殿下手段虽有,却仍旧有些稚嫩,想要与轩帝陛下一教高下,还相去甚远。此番才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想到这些的姜恒心中方才升起的那股欣慰感,便也飞快地散去,同时又有一股担忧浮起。 如今金陵的局势险峻且亦晦暗不明,殿下回金陵后回发生什么并不能预料。 闵柏衍并不知此时的心中如何作想,只静静地且又眼中带着期待地看着立在帐中的几人。 而那几人早在听闻闵柏衍的话后,便俱是一副极为吃惊过后便有些狂喜的模样。 方才瑾瑜王爷的言外之意他们都听得分明,且对于这位殿下的雷霆手段他们也都是亲眼所见,如今又闻这样的话,不禁都感觉似是天上正掉了一个大馅饼,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们一行人的头顶。 瑜城亟需整顿,又言之他们几人任重而道远……这是何意? 这便是在暗示他们等人只要忠心耿耿一心为殿下谋事、为瑜城百姓谋福,那日后的荣华富贵便触手可得! 这又如何能不振奋人心呢? 本想着不过是替殿下做事的小喽啰,如今得了殿下的许诺在前,那便摇身一变成了殿下身边的谋士之臣。 “吾等叩谢殿下大恩,能为殿下、为百姓做事是吾等之幸。” 几人心中狂喜过后便纷纷敛起眼中的喜色,纷纷恭敬地叩首谢恩。 端坐的闵柏衍神色坦然地受了众人这一礼,见众人起身后这才又缓缓开口,“瑜城如今虽正是用人之际,但若是尔等中有人贪赃枉法,本王也绝不姑息!” 这句话闵柏衍说得并不狠戾,甚至言语间都还带着几分温和,然而在场的几人却分明听得脊背发凉,同时心中不免对这位年轻的王爷也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那时菜场口刀斩贪墨之人全城的百姓都有为官,他们这些人也自是在场。 他们犹记得那日连日暴雨以后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下令人作呕却又让人心悸的鲜血染红了菜场口的石板路…… “吾等自是谨遵王爷教诲。” 得了闵柏衍许诺又经历了一遭警告的几人神色间不似方才那般浮躁,又恢复了先前的谨慎和恭谨。 一直立在一旁的姜恒姜管事得了闵柏衍的暗示后,便笑呵呵地站出身来唱起了红脸。 “诸位小哥都是心怀大义之人,王爷言此亦是提醒诸位日后若是一朝得势,切莫忘了初心才是。” 姜管事的年岁在那,且又为王府管事,本身便也多了几分沉稳和岁月沉淀的睿智。如今他笑呵呵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模样,便又多了几分和善可亲。 已经不再心浮气躁的几人得了姜管事这般捧高的赞许,心中早已经无形中多了几分士气,且又想到如今昔日鱼米之乡的多灾多难,一种使命感便油然而生。 “吾等自当谨记今日之言,殿下且看日后吾等如何行事即可。” “大善!大善!” 笑呵呵的姜管事口中接连赞叹了两声,这才引着几人走出营帐。 看着一众身影鱼贯而出,坐在榻上的闵柏衍不禁哼笑一声。 这姜管事倒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且为人更是狡猾多变,这样的人若是一朝入朝为官,怕也是一个老狐狸! 他现在倒是越发地感激母妃有先见之明,早早地为他觅得姜管事。有了姜管事这样的老狐狸坐镇瑜城,这才没有让他手忙脚乱,更没有让瑜城在他昏迷后乱成一锅粥。 这些人已经得了赏,姜管事这样的有功之人更应该犒赏几分才是,否则难免会寒了谋事之人的心。 这厢闵柏衍掌握了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江堤近况,便开始在心中思量起该赏赐姜管事何物,而昨夜方赶至瑜城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在帐中却是眉头紧拧。 那边瑾瑜王爷所宿的帐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已经早有耳闻,且亦派了人盯紧那边帐中的动静,然而他对于旁人所言瑾瑜王爷再次病重的传言却是不大相信的。 且他始终怀疑这一次传到金陵瑾瑜王爷患病的消息是否属实,昨夜他与老三彻谈,除却他偶尔会显露出来的精神稍有不济外,丝毫看不出是一个久病之人。 若是能借卧病在床的借口,趁机除去暗中敌手,又可看清人心,才方是老三的本意吧? 闵柏涵时而面目含忧时而眼露阴沉之色,这般的起伏不定也大可看出其内心此时的波澜不平。 趴在大帐门口透过帘幔缝隙向外看的亲卫口中低语了一句。 “殿下,那些郎中已经离开了三殿下的大帐,是那位姜管事亲自送出来的。” “来去匆匆,可见老三的情况并不如传言那般凶险,只是不知老三此番做戏是给本王看的,还是另有其人!” 闵柏涵口中冷冷地嗤笑一声,“城中今日的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先前来人报,城中今日格外安静,且城外亦没有难民涌入。” 那亲卫眼见着数位挎着药箱走过来的郎中后,便把帐帘合上,这才走了过去。 “殿下可知三殿下是如何安置那些灾民的?” “如何安置的?”闵柏涵听闻属下这般问,倒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属下得知三殿下将入城的灾民们都编入了河堤护卫队中,说是护卫队,也不过是临时组建的,这些人整日在河堤上加筑堤坝,听说是不想让这些灾民们有食白食的惫怠之心。” “呵呵,属下还听闻那些人无不对三殿下此举感恩戴德,更觉保全了最后一丝尊严。可三殿下此举在属下看来不过是在以看似仁慈的手段在压榨灾民罢了!” “为了一个干粮一碗稀粥,这些逃难至此的灾民们却是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此举与苦力有何异?” 听闻亲卫的话后,闵柏涵面上开始显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狭隘!这便是拉拢人心的最高手段,一米一粥便可让人感恩戴德,你做得来还是本王做得来?” “不过这一点我们倒是可以借鉴。”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头头是道 本是生得一张相貌堂堂的脸,又是一身锦衣华服,更显一身富贵之气,怎么看合该都是一位翩翩贵公子之人。 然而闵柏涵说出这样的话后,脸上噙着那一抹带着些狡猾的笑,让他看起来便像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奸佞之辈,早就没了贵为王子皇孙该有的那份气度。 “殿下所言极是,属下这就派人去写信笺命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好让下面的人按照章程办事。” 那亲卫忖了忖,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意的闵柏涵,旋即又道:“殿下您此行总不能好事都落在了这瑜城,瑶城总该出点成绩才是。” “哼,你这话倒是合本王心意。本王难得能出金陵,于情于理都该为本王自己封地里的百姓们做些实事才行,否则就算为瑜城解了围,在父皇心中本王也是急功近利之辈!” 口中哼笑了一声的闵柏涵脸上的笑意渐淡,且眼中的目光也愈发地阴戾,似是回想起了他被禁足在府数月的日子。 那时的他可真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难得啊!瑜城之危却也为他解了围。 “殿下请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得稳妥,定是不会给人留以诟病的把柄。”亲卫信誓旦旦地朗声应道。 闵柏涵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对于此事也只是提了那么几句,倒像是不太关心一般。 “这事先吩咐下去就行,不必亲往,待瑜城事了才前去不迟。眼下瑜城这般平静总透着几分怪异,要多加留心才可。” 闵柏涵口中啧了一声,又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嘲弄的笑,“瑜城民乱已经平息,咱们一行便要无功折返,本王的提心吊胆又算得了什么?” 那亲卫听得闵柏涵的话后,面上稍有错愕的神色一闪而逝,旋即便又归于平静,且这人的脸上也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来。 “殿,殿下,若不然属下……” “不可,亦不必如此。” 闵柏涵面目凌厉地打断了亲卫尚未说完的话,且眼中看向亲卫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凝重之色。 “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本王只是有些心觉可惜,却并未真想再此时、在此事上动什么歪心思。” “昨夜老三告诉本王,瑜城发生民乱之时,身在金陵的父皇便已经收到密报。很显然这里面有人布了局,至于局中所困之人是何人便不用本王多言。” “只是如今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驰援瑜城,于本王而言虽说解了禁足之困,但才出困局便又深陷另一个困局之中。” “眼下瑜城所困之人已经不仅仅是瑾瑜王爷,更有本王亦被困在其中。更有那幕后布局之人如今布下如此大一个局,眼下却因本王的到来而偃旗息鼓,你觉得在旁人眼中、在父皇眼里,会以为是何人所为?” 闵柏涵眯了眯眼,旋即冷笑一声,“你若是在此时生事,想给本王创造一个立功的机会,那便是入了别人的圈套,更加会坐实这一切都是受了本王授意的罪名。” “有了老二的前车之鉴,日后行事务必三思才可。否则不定哪日本王便也落得和老二一样的下场。” “殿下……您会不会……” “本王会不会多虑了?还是你想说,本王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闵柏涵的声音有些冷凝,只眉目冷肃地盯着亲卫看。 “前几日叶大人府上被羽林卫包围闹得满城风雨,可最后呢?叶大人成功从其中抽身,反而是老二被剥了爵位,又被囚禁在府,就连这两日他王府上的匾额都被摘了去。” “可见父皇心中定然是极为恼怒老二,然而在本王看来这件事却并非是老二所为,他没有那么愚钝,恰恰相反的是他向来心思缜密,不会做下如此愚蠢之事。” “殿下息怒。属下并非是此意。属下以为眼下虽是困局,但若能冲破困局,又何尝不是一次生机?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也好打得幕后布局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亲卫脸上带着些嗜血的狠戾,更是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听到这些的闵柏涵眼中有些意动,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略带讥讽地冷笑一声。 “打一个措手不及谈何容易?敌在暗我在明,更让人恼火的是对手是何人都一无所知。更有这幕后之人手中的力量不容小觑而又心思诡谲,一个搞不好便会再次落尽他们设置好的圈套里。” 闵柏涵有些烦闷地轻叹了一声,眼中带着一丝苦闷的恼火之意。 “这……殿下,如果幕后布局之人当真如此势大,那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是三殿下贼喊捉贼呢?” 听到这的闵柏涵眼中升起了一道狐疑之色,瘫坐在那的身影也不知不觉间端正起来,手指更是一下下敲打在桌案上,似是对于亲卫口中所言正在细细思索一般。 亲卫也不再说话,反而认真地思考着此言的真实性。 方才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他一时所想,然而现在殿下这般模样,却不得不让他仔细斟酌起来。 须臾后,闵柏涵口中轻哼了一声,方才坐正的身体又放松且慵懒地靠在了椅子里。 “老三虽然现在不缺乏心机和手腕,却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布如此大的一局,他能左右得了这一城的百姓,却左右不了老二甘心入死局之中。” “更何况若当真是老三布此局想要贼喊捉贼,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简单的想要引本王入局吗?更何况他又如何能料定瑜城民乱之下,父皇一定就会启用本王?” “除非他早已经和父皇串通一气,可你以为父皇又是任人拿捏之人吗?你如此作想,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况且就算老三想要引本王入局,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更有前几日的谋逆信笺一事和瑜城民乱一事,虽有些杂乱无章,但细看下便会发现有迹可循。两件事倒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随着谈话的深入,闵柏涵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老三向来待叶家亲厚,如此让整个叶家陷入险境之中的事,他定然不会为之。” “殿下这般说虽是在情理之中,可您莫要忘了二殿下对三殿下可是下了杀心的,难保不是三殿下察觉了二殿下的动机,想要先下手为强。” “您看,如今整个叶家可不就是毫发无伤吗?反而是二殿下身陷囹圄成了阶下囚。最大的得益人又何尝不是三殿下!”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恭候多时 听着手下的亲卫在头头是道且条理清晰地分析此事,看着属下言辞凿凿一副笃定无疑的模样,闵柏涵便只觉心中一暖后又有些想要发笑。 这般分析是没错,可他们太过不了解老三的为人,这事若是换在了旁人身上,他便也会觉得此事定然是老三所为,已经不用去做他想。 可老三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甚至是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老三重情义,尤其对待叶家更是情深义重。虽然这其中并不乏老三心悦叶家女的缘故在其中,但这其中也不乏老三对于其至交好友段恒毅的一份情义。 去岁大将军遗孀忠义夫人任梦瑶与兵部尚书叶府结亲一事,就连宫中都下了赏赐,更有过后他曾听闻皇后娘娘有意为叶家女婉茹指婚老三。 虽然只是听闻,可他相信无风不起浪,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有之,才会被外传出来。且他记得段叶两家结亲后,叶婉茹进宫谢恩还在皇后娘娘的宫里留宿一晚。 皇后娘娘待人一向不甚热络,为何会独留叶家女宿在宫中呢? 可见皇后娘娘对待老三是不同的,否则这传言也不会空穴来风! 闵柏涵的脸上又露出些笑意来,想不到谈及眼下之事,倒是让他无意中想起了过去不曾注意的事情。 如此看来,皇后娘娘定然是属意老三的。 这样一来,老三是必须要除之之人了,否则若是哪一日父皇出了意外下又没有留下旨意,那么皇后娘娘便可在其中大做文章。 他绝对不能留给皇后娘娘动手脚的机会,否则他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不用想了,你太不了解咱们这位瑾瑜王爷。” 闵柏涵挥挥手打断了站在那一副神色凝重的亲卫,旋即吩咐道:“等稍晚些时候派两人把信笺送回金陵,一封送进宫里交给父皇,一封送回府里交给荷侧妃。” “是,属下遵命。” 亲卫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收起了心中所想,颇为郑重地应下。 “好了,你去转告那几位将军,现下城中虽风平浪静,但亦不可放松警惕,该加派人手巡逻才是。” “本王该去看看本王的三弟了,否则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本王不去探病才是说不过去的。” 站起身来的闵柏涵理了理身上的袍角袖口,缓慢且闲散地迈着脚步向帐外走去。 探病不过是借口,他相信老三今日所为定然不是做戏给他看,怕也是为了那幕后的布局之人。 只是眼下他们所在之地并非是城中,而是因安置身染疫症之人而临时设下的营地,若此营地中都潜在着眼线,那么瑜城之中又该是何等地八面透风? 既然已经深陷局中,总该破局而出才是,更何况他既然已经亲往瑜城,无论他是否与老三联手,那么在幕后布局之人的眼里,他们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既然为之与否已经没得选择,又何必不顺势为之呢? 置身在艳阳下的闵柏涵眼中目光漫过那些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人们,心中无端端便多了几分厌恶之感,若非是这些人染上了疫症,他又何致于会担惊受怕! 更有这些面目可憎的人群中,就暗藏着不知是何人的眼线,一想到此,闵柏涵便更觉心中堵了一口恶气。 不过昨夜初到此地,火光微弱他倒是不能一览全貌,如今百日里再看,就能发现这一处营地虽是临时搭建,但处处亦是井井有条。 可见老三对此的确是花了心思的,且亦能看出老三对待瑜城亦是十分上心的。 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在他归身于金陵后,这里的一切便都会化成奏折,上呈到父皇的御案前。 更有他在瑜城所做下的一切,都会为他的丰功伟绩而添砖加瓦。但于他这位不远千里驰援的瑞王爷来说,便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更甚至是会在有些人眼里,他这位不远千里前来驰援瑜城的王爷,有贪功之嫌…… 对于瑜城他并非是势在必得,且前来瑜城也并非是他所愿。若是能自主选择,他宁愿在府中把剩余为数不多的期限挨到头,也不愿把生死与这座城连在一起。 虽然这其中的差别极大,但至少身在王府中能确保自身安全无虞,而不是身不由己地加入了一场豪赌之中。 他信天命,但更加相信自己,却并不信任父皇。 想得太过入神的闵柏涵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至到闵柏衍的帐外,只站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立在营帐外闵柏衍的亲卫队长沈斌,见到瑞王殿下闵柏涵这般模样后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旋即便轻步走上前去。 “瑞王殿下。” 行了一礼后,见到闵柏涵看过来的目光,沈斌才继续开口。 “我家殿下已经恭候王爷多时,请。” “呵呵,你家殿下倒是料事如神。” 面上带着点笑容的闵柏涵轻嗤一声,便朝着眼前的营帐大部走了过去,他倒是要看看老三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对于闵柏涵口中略带讥讽的话,沈斌只是挑了挑眉,对此却是不置可否。 帐内闵柏衍此时正躺靠在引枕上,手中捧着一本棋谱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但细看下就能发现他的心思根本没在手中的棋谱上,且双耳也不时便轻动两下,显然是留心着帐外的声响。 对于闵柏涵口中的话,闵柏衍自是已经听闻,对此他不仅没有半分的恼怒,反而眼中噙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大王兄如今倒是越发地沉不住气了。 “三弟身体如何了?为兄方才听闻属下来报,有数位郎中行色匆匆……” 闵柏涵在一脚迈进营帐时,便止住了口中声音不小的话语。 他这般模样若是被人看了去,大约会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止住了话语,可只有闵柏涵自己知晓,这般带着关怀备至的假话他并不屑继续说下去。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于其暂时结盟,那么无论这一次闵柏衍的目的为何,他作为兄长,总是要配合两分才可。 “无碍,大哥不必担心。不过是久病初愈又心思繁重,身子有些不爽利罢了!都怪姜管事小题大做,以为本王身体不好了,这才兴师动众地请来了城里的郎中。” 说这话的闵柏衍就连身形都没挪动过半分,依旧闲散舒适地靠在那里,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走进帐中的闵柏涵。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沽名钓誉 闵柏衍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所透露的消息非常之多,闵柏涵神色间稍有怔愣,似是没有料到闵柏衍会这般丝毫没有半分隐瞒的态度。 闵柏涵只稍稍怔愣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口中也带着戏谑一般的口吻笑了起来,“看来三弟果真是大好了。” “三弟果真是久病初愈吗?” 紧随其后闵柏涵又再次开口,只不过这一次开口却少了方才的戏谑口吻,反而似是诘问一般,且眉眼间的神情也带着严肃。 “呵呵,大哥难道以为柏衍在称病卧床,借此不理事吗?称病于柏衍又有何益处可言?” 没再看闵柏涵那满是质问的脸,闵柏衍转而把目光看向翻滚着热浪的帐外,一直被他拿在手中的书籍也被他放在了手边。 “我为何要称病不理事?是为了避嫌吗?可柏衍又有何嫌可避之?” 闵柏衍带着苦笑又似是带着自嘲一般轻笑起来,转而将看向帐外的目光收回,轻飘飘地落在了闵柏涵的身上。 “大哥以为柏衍得了独一无二的双封号便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吗?那柏衍此一行的意义又何在?” “实不相瞒,柏衍亲来封地抚慰百姓,不为名利,只为这一城的子民得以有栖身之所,柏衍不忍这一城百姓因水患之灾而颠沛流离,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闵柏衍脸上认真的神情褪去了些许,只剩下那一双似是始终带笑的眼中盛着浅浅的嘲讽,“这一点想来怕是不只有大哥会置喙柏衍的初衷。” “三弟来此的初衷为何,大哥从未置喙过,毕竟从前三殿下关怀百姓的盛名可不是空有其名,且三弟也并非像大哥一般,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脸上同样挂着自嘲笑容的闵柏涵轻语一句后,便一撩一摆倾身坐在了软榻上,旋即又脱了鞋靴,似闵柏衍那般放松且慵懒地靠在了引枕上。 闵柏衍听闻这句话后,眼中有错愕之色缓缓闪过,他知道大王兄口中所言便是去岁,他们兄弟三人各自领皇命去赈灾一事。 那件事上大王兄贪了他和二皇兄大半的功劳,更甚至是大王兄在回京述职后便得了王爷封号,自此便由皇子之身晋升为当朝皇子中封王的第一人。 若是那时大王兄稍稍收敛些,不大肆地结交权臣豢养门客,甚至在府邸中宴饮朝中重臣,也便不会有除夕夜宴上他和二皇兄的封王之举。 父皇为了制衡大王兄一家独大,在他和二皇兄归金陵近两月有余才赶在除夕夜上晋了他们二人的爵位…… 就像眼下一般,父皇再次晋封了他的爵位,却立即便对叶大人下了狠手,更甚至是在他病重之时否决了他请求回金陵的愿望。 无论是权衡朝堂还是制衡皇子之间,父皇的手段都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们父子间的力量简直是天壤之别,这般差距悬殊下,他又有何能肆意张狂? “大哥何须这般妄自菲薄,我等生来便为皇子王孙,身份自是无法更改,那么身为皇子王孙该有的担当和责任,我等自是责无旁贷。” “这一点上大哥所为并无可厚非之处,否则父皇也不会对大哥另眼相待。” 闵柏衍说这话的神色认真,丝毫没有敷衍之色,恍然间闵柏涵都险些信了他这般言之凿凿的言辞。 然而闵柏涵却是心中清明,旋即口中朗笑出声,“哈哈,数月不见柏衍果真与从前大不相同,这般冠冕堂皇的话,而今我的好三弟竟然也能面部改色地说出口来,大哥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大哥谬赞了,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闵柏衍见到闵柏涵这般模样,面上的神色不改,更无半分羞赧之色,似是只把这话当作寻常的赞赏一般。 听到这一句“吃一堑长一智”的话,闵柏涵脸上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似是有难堪的神色在他脸上闪现。 他知道老三也好、老二也罢,都一直对于去岁赈灾回金陵后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而一直耿耿于怀。 可这件事情上能怪得了他吗? 要怪也只能怪父皇耳根子软,受不得美人的枕边风,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要怪也只能怪他们二人的府上,没有能为他们奔波的女子。 于他又有何干! 这样的话闵柏涵也只敢在心中想想罢了,却不敢真的当着闵柏衍的面说出口。 本就已经遭人妒忌,若是再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可不就是在拉人仇恨吗? 看着闵柏衍面上一副淡然的模样,闵柏涵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恼火之意。 如今他被困此地,便要任其羞辱,不过昔日的手下败将而已,而今竟也能在他明前侃侃而谈冠冕堂皇之言! 何其可憎! 闵柏涵一边恼火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些悲哀地想,果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甚至是像民间所言那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他老三可不就是光脚的汉子吗?他敢孤注一掷,而他的处境却不必如此。 不言语的闵柏衍目光偶有落在闵柏涵的身上,其余大半时间都是漫无目的得落在帐内得各处,然而不过几眼间,他便把闵柏涵的心思看了个大概。 他能看出大王兄毫无悔改之意,且亦能看出大王兄此时心中也并未停止谋划,这谋划自是与他无关,而是关乎着大王兄自己能否独善其身。 只是眼下瑜城这般境地,既已一脚踏进这个陷阱之中,想要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 除非大王兄宁可背负骂名,灰溜溜地滚回金陵。 去面对盛怒之下存着滔天怒火的父皇,去面对群臣百官和天下黎民百姓的质问和指责…… 然而这般选择无异于断了自己的前路,他相信一向专擅权衡利弊的大王兄,并不会如此愚钝。 如此一来,那么眼下大王兄可走之路,便仅剩一条。那便是与他联手,一同打破这困局,且扭转这死局。 大王兄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想争取最后的利益,这才一直吊着他的胃口,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给他些许甜头又有何妨! 闵柏衍的眼中升起些许带着笑的深长目光,抬手用指节轻叩卓案,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唤回了在另一端兀自出神的闵柏涵。 “思虑了一夜,不知大王兄意下如何?”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火眼金睛 闵柏涵被打断了心中所思,脸上飞快地闪过一道不悦,且他脸上尚有一丝横生的戾气尚未褪散,更有闵柏涵甚至有霎那间的失神,眼中又露出些许的茫然来,似是对于闵柏衍口中所问为何十分茫然一般。 见到闵柏涵的这副模样,闵柏衍不禁轻叹出声。 他以为他如今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处变不惊了,想不到大王兄比他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大王兄竟然还有心思神游天外……当真也算是一奇谈了! 呵呵,怕是这会儿大王兄心中已经把自己恨死了吧! “大王兄一路奔波劳苦,可是昨夜尚未休憩好?” 闵柏衍并未紧着再次追问,反而放缓语气关心了一句。 “三弟是瑜城之主,尚因此而思虑过甚,为兄又如何能得安枕?怕是一日瑜城之危不除,为兄便一日不能安枕。” 闵柏涵抬眼轻扫闵柏衍一眼,对上闵柏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时,似是有些怕被闵柏衍窥探到心中所想,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他这般长吁短叹的模样,若是配上一副忧思的神情,怕是闵柏衍也就信了他口中的托词,然而他这般心神不定的模样,只会让人看出他的装腔作势。 “大王兄多虑了。瑜城的形势虽有些棘手,却远远达不到让人不能安枕的地步。大王兄安心即可……” 口中带了安抚之意,闵柏衍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轻视,且说到最后便有些欲言又止,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闵柏涵。 相同的话,他并不想重复两次,且大王兄既然选在了这个时候前来,便说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主动权一直掌控在他的手中,而今他想把这掌控权抑或是选择权,交到大王兄的手中,这样一来,也好让大王兄放松警惕才可。 这一次虽是他们兄弟二人联手,但也不过只是暂时而已。但就暂时而言,他亦需要大王兄的赤诚相待,而不是口亲心疏。 听闻闵柏衍的话后,闵柏涵神色间稍有凝滞,旋即便垂下眼眸轻笑起来,“如今三弟身边有姜管事那般能干之人,自是可高枕无忧,然而大哥我身负父皇之命前来驰援于你,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想来今日城中异常安宁定然有姜管事的手笔在其中,且为兄猜测……那些前来探诊的郎中,也并非全都是郎中吧?” “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王兄的一双火眼金睛。诚如大哥猜测,这些郎中并非当真是医者,而是姜管事按在城中的探子,为的自是早日查出幕后捣鬼之人。” 被当面拆穿小把戏,闵柏衍面上没有半分的恼怒之色,反而面带喜意,且颇有些神采飞扬的模样。 然而闵柏衍这话里也不过是虚中有实、实中带虚罢了!至少河堤上所揪出的死士含毒自尽一事他就隐瞒了下来。 他太过了解大王兄的脾性如何,好大喜功不说,其为人又有些胆小怕事的,至少在关乎自身安危一事上,大王兄却是十分惜命的。 若是让大王兄知晓瑜城混进了死士,只怕他这位十分惜命的大王兄定然会打起退堂鼓来,这个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他又如何能让他生了不战而退之心! 闵柏涵并不吃闵柏衍有意捧高这一套,只摆了摆手。 “老三别给你大哥戴高帽,若不是见你这般神采奕奕,大哥也是不会怀疑你的用心的。” 这一次闵柏衍却并未再继续接话,而是笑而不语,只静静地看着相对而坐的闵柏涵。 闵柏衍的眼中带着笑意,却又似是隐含着一股淡淡的担忧般。就好像问出那样的话后,他的心中既有焦急却又像是包含着不安一样。 实则这会儿的闵柏衍心情大好,甚至若不是顾忌闵博涵在此,他都想放生朗笑几声。 今日这般坐了大半日,他竟不觉往日那般倍感疲惫和精神不济,反而感觉四肢百骸似是都充满了力量一般。 这般精力充沛的感觉,自他醒来后便始终不能体会。 想来能策马飞驰的日子,已经不久了吧?他这个缠绵病榻许久之人,也终能踏出这座营帐,去巡视这座属于他的城! 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感盈上闵柏衍的心头。 收到闵柏衍别有深意那一眼,闵柏涵心中又开始不平静起来,甚至一时间有些无法开口,虽然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与闵柏衍联手。 只是他生来便为皇长子,又是皇长兄,更是当朝第一位封王的皇子。他想来便自诩身份高了其他兄弟几重。 如今让他突兀地开口言之结盟一事,便让他有种有求于闵柏衍的错觉。 这对于他来说,好比在向闵柏衍低头,让他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闵柏涵有些悔不当初,后悔不该抻着这件事,反而该在昨夜趁着假借醉酒之时便应答下来,这样至少看上去是闵柏衍在有求于他。 心中顾虑重重的闵柏涵只看着闵柏衍不语,且眼中的神色也透着几分凝重,像是在权衡利弊得失一般,实则他心中只是拗着这口气不愿放下身段。 然而闵柏涵却并未想过,瑜城是瑾瑜王爷闵柏衍的封地,他虽是身负皇命来此驰援,可这瑜城说到底还是瑾瑜王爷闵柏衍的天下。 更有闵柏衍如今贵为双封号王爷,且又享亲王禄,爵位上已经比闵柏涵高出了一阶。 早在轩帝那道圣旨下达后,闵柏涵的身份已经不如闵柏衍贵重,他也不过是占了一个皇长子的身份罢了。 但他们几人并非是中宫皇后所出,那便无嫡庶之分。是以闵柏涵心中所纠结之事,说到底还是对于闵柏衍现下身份的一种不认可,甚至是嫉妒。 闵柏衍的耐心前所唯有得好,见闵柏涵不言声后,便又重新拾起了那本棋谱,翻开来接着先前那页继续看着,期间更是给闵柏涵斟了一盏茶水。 闵柏涵心中正火急火燎,见到闵柏衍这副气定神闲得模样,更是恼怒渐生,然而他却也心中明白,若是再不表态,那么瑜城一行便定然不会善了。 “老三,大哥昨夜回去后仔细考量过你的提议。为兄觉得尚可,不为别的,你我兄弟都为父皇之子,为父皇分忧自是分内之责,更是责无旁贷。” 吐出这些话的闵柏涵似是极为艰难一般,话语说得极为缓慢。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兄弟谈心 原本闵柏涵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稍有些尴尬的神色,然而当他语气极为缓慢且相当坚定地说完这些话后,便已经是满脸大义凛然的神色,似是他口中所说之言便是他心中所想一般。 闵柏涵一脸得正气,且说完这番大义凛然的豪言壮语后,不知不觉间,闵柏涵便挺起了胸膛,同时他方才说话时微微含着的下颌也抬高了些许。 呼吸稍有急促,似是激动澎湃的心潮尚未平定一般,只目光灼灼地看着闵柏衍。像是要让闵柏衍坚信他的所言,又像是在给闵柏衍看他的真心。 “不为别的,你我兄弟都是父皇之子,为父皇分忧自是分内之责,更是责无旁贷……” 这句话一直在闵柏衍耳畔回响着,且大有余音不消之势。 闵柏衍带着笑意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大王兄竟然真的敢说出口!难道他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 再有这大帐之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他这般惺惺作态又给谁看!同为兄弟十数载,他会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一股怒火像是裂了缝的岩石般,在他心中开始毫无章法地四处蔓延,闵柏衍只觉今日此举实在是讽刺至极! 深深地闭了闭眼,将眼里残存着的方才纳入眼中闵柏涵那一道身影彻底赶走,闵柏衍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依旧不去看相对而坐的闵柏涵,闵柏衍略微偏头对着闵柏涵拱了拱手。 “呵呵,大王兄果真是大仁大义之人!与大王兄相比,柏衍自叹弗如啊!” 随着闵柏衍口中的一声叹息,帐中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闵柏涵虽未看到闵柏衍眼中的那一丝嘲讽之色,却也知过犹则不及的道理,大话他说一次就已经够了,再说,莫说闵柏衍不信,就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闵柏涵嘴唇翕动了两下,似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阖嘴唇,只靠在引枕上看着闵柏衍,眼中目光有些复杂难辨。 松开手后,闵柏衍忽觉这一双手有些无所适从,且更让他心有不甘的是,这样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就要就此放下。 他不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让这拳头砸到闵柏涵这个厚颜无知之徒的脸上! 大王兄其人素来便最在意脸面,若是伤到了他的颜面,看他还如何在他面前自吹自擂!更要看他如何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 然而这件事也不过只能在心中想想罢了,他已经不是从前易怒易冲动的毛头小子,那等没脑子的粗鲁行径他已经不会为之。 闵柏涵目光落在对面的闵柏衍身上良久,这才神色有些复杂地开口低唤了一声闵柏衍,且这一声直呼其名讳,还是他们兄弟自昨夜相见后的第一次。 “柏衍……” 闵柏涵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又带着少许的迟疑,似是心中有些不确定一般。 且直呼闵柏衍名讳,于闵柏涵而言,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 听到这一声轻呼,闵柏衍把脸稍稍转正过来,看着闵柏涵,同时缓缓下落的手也搭在了腿上,只是向来习惯摊开手掌的他,这一次却是紧紧地攥着拳头。 “大哥何事?” 闵柏衍的神色一如方才那般沉着冷静,且神色极为平淡,丝毫没有受到方才闵柏涵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所影响,更没把波澜不平的心绪暴露半点痕迹。 “柏衍,你我兄弟间的情份向来深厚,有什么话大哥就直说了。” 这一次闵柏涵的语气较方才坚定了不少,并不像刚才那般好像迟疑中带着底气不足一样。 “大哥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不讳,于此事上柏衍也想听听大哥的意见,毕竟大哥可是奉了父皇之命的。” 闵柏衍正了正身形,不再闲散地靠在引枕上,端正了身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到闵柏衍这般端正的态度,闵柏涵稍有怔愣,旋即便似是有些无可奈何般地轻笑出声,“柏衍不必如此严肃,大哥想说的事并不是公事。” 闵柏涵笑着摆了摆手,又道:“大哥虽是奉了父皇之命前来驰援,可这瑜城到底是你的封地,大哥自是不会指手画脚。更何况瑜城内什么情况大哥并不如你了解,所以这些事还是你来安排得好。” “这件事是柏衍思虑不周,时间匆忙竟忘了向大哥介绍如今瑜城之势,晚些时候……” 闵柏衍面上带了几分歉疚之意,且眼中也似是有些懊恼的神色。 然而未等闵柏衍的话说完,便被笑着的闵柏涵打断。 “不不不,柏衍,你误会大哥的意思了。” “大哥说这些话并不是想喧宾夺主,更不是再跟你讨要瑜城一应事宜的发展近况,大哥只是想让你看清楚……大哥的诚心。” 闵柏涵的神色间稍有的凝重,然而当这句话说完后,他的脸上便有挂上了些许无奈的笑,有些怅然地长叹一声。 “你也知道大哥因府上……诸多琐事,惹得父皇发怒,大哥被接连禁足在府数月之久。” “这几个月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长到大哥迈出府门那一刻似是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可也短到现下去回想就好像是一场梦。” 神色间已经带上了几许恍惚,闵柏涵依旧懒散地倚靠再引枕上,手中捧着那杯闵柏衍为他所斟的茶,只看着帐外。 听到这些的闵柏衍微微蹙眉,神色间不免也带上了几分唏嘘的神色,然而在他眼中却是有一道不耐烦的神色闪过。 他之所以还会坐在这里,想听到的并非是大王兄来感慨往事,更不是想要听他长篇大论言说自己的不易,而是想要听到些许的真心话。 就像大王兄自己所言那般,他需要看到他的诚心。 “罢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似是料到闵柏衍再对待此事上没有多少耐心一般,未等闵柏衍开口,闵柏涵便已经收敛了神色苦叹一声。 “想来柏衍应当已经知晓,这一次北上前去卓阳国的叶婉茹归来一事吧!那么柏衍可知这一回叶婉茹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将卓阳国最具权势的藩王、德玛加王的掌上明珠也一同带回了大耀国。” “几日前皇后娘娘在园中设宴为远到而来的河阳郡主接风洗尘,然,那一日父皇却召进宫里数位青年才俊。”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礼仪之道 说这话时的闵柏涵眉头微拧,似是对于轩帝这样的做法颇有微词一般。 “本是设在两处的宴席,却被父皇一声令下合宴到一处……” 说罢后,闵柏涵拧着眉头轻啧了一声,似是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对那日的情形心存不满一般。 而身体刚刚有些微放松的闵柏衍,在听闻闵柏涵的这些话后,不禁又坐正的身体,且身体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 在闵柏衍的眼底有些许的冷意开始浮动,河阳郡主是谁他自然清楚,且对于河阳郡主要来大耀国一事先前婉儿在信中也提过一次。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父皇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男女七岁便不同席,这在寻常的富贵人家都坚守的礼仪之道,缘何在向来便极为注重礼仪的皇宫之中呢? 繁文缛节素来便繁重的宫中,又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男女同席,即使在父皇大宴群臣百官极其家眷时都未曾有,缘何在皇后娘娘设宴时便发生此事! 父皇他……难道就不怕被天下人诟病吗?他就不怕让人看了笑话吗?他就不为自己这般司马昭之心,而感到羞耻吗? 无论是婉儿还是河阳郡主,都是适婚之龄且尚未婚配,父皇就明晃晃地召了诸多青年才俊入宫共同入宴…… 他这般做,就不怕遭人耻笑吗? 闵柏衍只觉心中一阵愤怒一阵作呕,在心中不断地交替沉浮着。 然而他更为担心的却是,对于这件事,皇后娘娘又知道多少?对于父皇这般极为不妥的行为,皇后娘娘可曾劝阻过? 闵柏衍的心中再也无法平静,如今金陵的局势又是何等混乱不堪! 这些事情婉儿并未向他提起,而他对此同样一无所知,他只把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大王兄前来瑜城、二王兄被剥了爵位……和那看不见的幕后之人上。 他从未想过父皇会把主意打到来自卓阳国的河阳郡主身上,他以为父皇不会那般糊涂,他更以为父皇不会那般卑鄙…… 召金陵的青年才俊入宫,又是在皇后娘娘设宴款待河阳郡主之日,父皇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显然是存了联姻之心。 河阳郡主又是何人? 她身为卓阳国最具权势的藩王德玛加王的掌上明珠,自幼便被德玛加王护佑有嘉,德玛加王会任由父皇这般算计他的眼珠子吗? 呵呵,父皇难道就不怕父皇一怒之下便发兵大耀国吗? 为了自己的私心,难道就当真可以置百姓于不顾吗? 不不不,父皇又怎么会激怒德玛加王呢! 怕是这一切原本就已经在了父皇的算计中,否则又怎么会在当日婉儿携河阳郡主入宫后,便派遣羽林卫包围了整座叶府呢! 他现在越来越有理由相信,谋逆信笺一事根本就是父皇一手策划! 为的便是要叶家和德玛加王之间互生嫌隙,且也更有让大耀国黎民百姓憎恨卓阳国之举! 为了能够稳住耶律德尔大王子、为了能够与卓阳国达成结盟一事,他和婉儿在其中又斡旋了多久?花了诸多的心思,难道父皇可以全然当作不知吗? 惹恼了卓阳国,对大耀国又有何益! 难道当真要看着卓阳国和云帆国联手,任凭他们的铁蹄践踏在这片土地上,父皇才甘心吗! 他这么做,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破碎的山河下,他又如何能称王!覆灭的王朝不再,他又要去何处葬骨! 心中的权势权衡当真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他能堵上数万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闵柏衍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质问着,每一声都声嘶力竭,且他也从未觉得对于轩帝的恨意,如此地浓烈过。 即使在写下那一副“恪”字后,他也从未觉得如此屈辱过…… 谋算人心、争权逐利,父皇这一生除却这些,可又有何为? 心在颤抖着,似是因畏惧严寒时那般瑟缩着,然而闵柏衍却深知他这般是因为愤怒,更是因为这股陡然升起的寒意正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且更让他感到堪忧的是,在这样一位帝王把持的朝纲下,本就一团散沙的朝局很快便会乱成一团,各自为政下便会给云帆国可乘之机。 从前他对卓阳国的立场可是说是十分笃定,可眼下呢?这样笃定的话他却不敢说,虽然有和耶律德尔的盟约在前,又有婉儿在卓阳国的身份在后,耶律德尔也许并不会有所妄动。 可谁又能保证德玛加王呢? “已经是发生了的事情,如今大哥告知柏衍,又有何用呢?是想柏衍与大哥一起同仇敌忾吗?” “难道此时大哥忘了,我们身为皇子的身份吗?” “虽然柏衍不赞同子不言父之过的言论,但柏衍亦不想越雷池半步,更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因为心中诸多所想让闵柏衍的心绪难以平定,是以自他口中说出的话便不由地带上了几分火气,且听起来语气也是极为冷硬。 他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看得闵柏涵面上神色稍有凝滞,且在闵柏涵的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堪和不悦,然而他却是压下了这股不悦,转而开口劝慰起来。 “柏衍,你大病初愈不易动怒,这些事不用大夫叮嘱你也应当知晓,否则气滞血瘀有损根本,为兄更是于心有愧。” “为兄今日向你坦白此事,并不是想要激怒你,而是为兄心中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要言说出来。” 如今闵柏涵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语重心长,像是为兄弟谋划的兄长一般,言语间都透着几分亲密。 “那一日父皇并未只是邀请了诸多名门之下的青年才俊,更有四弟、六弟、七弟同样入席。且你二哥凑巧也在那一日进宫探望七弟,同样也参加了那日的宴席。” “大哥如此说,你可懂其中之意吗?” “大哥是想说,父皇此举不过是让那些名门公子作陪吗?父皇的真正目的是在他们三个身上。” 闵柏衍的神色冷漠,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完口中的这些话,眉眼间透着的嘲讽神色看得闵柏涵不禁深深拧眉。 “为兄便是如此以为的。一个郡主虽无权无势,可她背后却有卓阳国手握兵权的王父,父皇又怎会允许外臣……” “柏衍你如今也尚未婚配,何不……”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承受不起 闵柏涵看着望过来的闵柏衍一字一顿道:“你尚未婚配,且又早已及冠,也并未有婚约在身,如今正是适婚之龄,何不把河阳郡主娶进府里?” “本就是郎才女貌,又是你未娶、她未嫁,你向来洁身自好,河阳郡主又是草原明珠,你二人在一处何尝不是一对天作之合!” 闵柏衍只静静地看着闵柏涵,直到闵柏涵摊摊手,表示话已经说完后,他才面带笑容口中轻嗤一声,旋即整个身体也放松地靠回到引枕上。 “大哥如今倒是关心起我的婚事来了,难道大哥忘了婚配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更何况像我等身份之人,婚事又何时能容我们自己做主了?” 说这话时,闵柏衍的脸上带着几缕嘲讽的浅笑,眼中目光却是直接落在了闵柏涵的脸上。 “大哥不会不知道河阳郡主的身份吧?既已知道河阳郡主的身份为何,那大哥以为这桩婚事,落在我头上的可能有几分?” “这……三弟,你没有尝试过,又怎知毫无可能?” 闵柏涵的脸上现出些迟疑得神色来,不过转瞬间神色又变得闲适起来,一手撑在额角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闵柏衍。 “况且如今几位皇子中尚未婚配且适龄之人,也不过是你和四弟二人。老六和老七他们,一个整日不务正业,一个拖着个病秧子的身体,你以为他们二人谁可?” 闵柏衍脸上的嘲讽之意渐散,转而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甚至在他眼中有怒火在升腾着。 他恼怒并不是因为闵柏涵在这自说自话地想要为他拉郎配,而是因为闵柏涵在谈及河阳郡主时那轻佻的口吻和神情。 就好像……河阳郡主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一般。 更有闵柏涵在谈及六皇子和七皇子时轻蔑的口吻,同样让闵柏衍心中极为不喜。 他们虽不是一母同胞,可身上却都流淌着父皇的血脉,他们便是同为手足。且老六和老七又是闲云野鹤的心性,于太子之争上,并不会对大王兄造成威胁。 他不知道大王兄,何来对老六和老七那么大的敌意…… 更有四弟一向与大王兄交好,并且他又向来是唯大王兄马首是瞻,更何况那日老四也同在受邀之列,若当真是求娶河阳郡主之心,老四岂不是比他要近水楼台? 再有老四与大王兄同为一船之人,虽在河阳郡主一事上,大王兄已然没了机会,可老四不也同样尚未婚配吗? 若是让老四求取到河阳郡主,于大王兄而言岂不是如虎添翼! 这一点大王兄不会没有考量到,然而他却言之想让自己去求娶河阳郡主,那么看来,大王兄其实也是在防备老四的吧! 至少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般亲密。 闵柏衍略微沉思了须臾,便把闵柏涵打的什么主意想了个通透,并且对于闵柏涵这般看似为你好实则是在把他推上一个众矢之的的行为,而感到有一丝好笑。 不过才刚刚达成结盟的共识,大王兄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推上一个必死之地,从而便会假借父皇之手,为他自己除去了一个潜在的敌人。 大王兄的这一阴谋诡计可以说是非常明显,只是大王兄错漏了一点。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傻小子,对于这其中的利弊他也自是会看得分明。更有若非是真心相爱,他并不想去利用河阳郡主。 那样的话,只怕婉儿……会对自己无比的失望。 “话虽如此说,但大哥可曾想过,你我现在言说的诸多种种,也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闵柏衍不掩脸上现出的嘲讽之色,口中轻笑出声,带了几分看好戏得模样。 “河阳郡主是为德玛加王的掌上明珠,大哥以为德玛加王会让自己的爱女远嫁异国他乡吗?更何况如今德玛加王的权势来看,他似是不需要这种联姻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也没这个必要。” “反而是我等心思龌龊之人,若一心想要求娶河阳郡主,为的难道真是她这个草原明珠吗?为的也不过是她背后属于德玛加王、甚至是整个卓阳国的势力。” “谁人都知为了稳固手中的权利,于婚配上往往会选择有助于自己的妻家,这不是利用又是什么呢?” “德玛加王如此爱护的独女,大哥以为他会软弱到任人算计他吗?” 这话说罢后,闵柏衍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只面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之色。 “如此好意,柏衍心领了,却并未生出结秦晋之好之心。” 不知道闵柏衍哪一句话、抑或是他脸上的神情,惹得闵柏涵不快,在听完闵柏衍这句话后,一直安坐的闵柏涵突然发起怒来。 闵柏涵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茶盏都在他的大力拍打下跳动了起来。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哥是为了你好,可是你呢?” “你句句挖苦、句句嘲讽,这就是你对待长兄的态度吗?大哥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领情也就罢了!” 闵柏涵的脸上一片恼怒的神色,一副闵柏衍不知好歹枉费了他用心良苦地模样,带着怒气说完这句话后,闵柏涵更是作势便要起身离开。 闵柏衍瞥了一眼桌上茶盏中方才溅出来的茶汤,在面对这般带着怒火时的闵柏涵,便越发地云淡风轻起来,且对于闵柏涵不善的目光,更是不为所动。 “大王兄您这又是何必呢!天干气躁,更是不要轻易动怒得好,否则便会肝火两旺,气大伤身呐!” 说完这一句带着讥讽的话后,闵柏衍便把目光落到了已经坐在软榻边上,神色间有些气急败坏地穿着鞋靴的闵柏涵身上。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大哥又何必遮遮掩掩?”闵柏衍拧着眉诘问了一声,旋即不等转头看过来的闵柏涵说话,便是冷笑一声。 “想来父皇册封我为当朝第一位双封号王爷一事,定是让大王兄你心中不快,且想来,怕是四弟也是非常恼火的吧?” “长幼有序,大哥尚且没有双封号,而我却得了。这其中有何缘由,大哥不会不知。” “既已如此,大哥又为何把柏衍往火坑里推?” “您的这一番好意,柏衍还真是承受不起!”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身受其害 闵柏衍这话说得可谓是相当直白,且丝毫没有半分的情面可言。 他不仅当面直言拆穿了闵柏涵假意关怀下所包藏的祸心,更是直接点明了如今朝堂上的局势,更甚至是他们兄弟几人之间的关系。 这样一来,不仅仅有可能会激怒方才下定觉心的闵柏涵,更有闵柏涵心中暗生恨意,从而在瑜城的这段时日里倒戈相向。 毕竟,在血脉的牵连上他们是兄弟、是手足,可于太子之位之争上,他们便是对手,是敌人。 届时,闵柏涵会作何抉择,并不好揣度。 闵柏衍自觉在经历了这样一番大变故后,性情较从前沉稳了许多,且言行一事上也比从前缜密狡猾了许多,然而他还是不够沉得住气。 至少在闵柏涵故意说出河阳郡主一事后,在闵柏涵说出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后,他的表现就以及你个是一种极度不够沉稳的表现。 若是换作如今的段恒毅在此,怕是只会与闵柏涵谈笑风生、虚与委蛇,而不是将自己愤怒的内心彻底地暴露出来。 且更不会直言挑明朝局和他们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这样的话无论放在哪里,都已经足够被人诟病,甚至是被定罪。 然而这也是闵柏衍和段恒毅之间最大的不同,他们虽然同样年轻气盛,虽然性格上也同样地有些耿直,但如今的段恒毅早已经学会忍辱负重,甚至是会笑着对待言语间羞辱他的人。 他会做的便是秋后算账,打一个措手不及,而闵柏衍却是不会吃下这个暗亏,更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大约这也是他们本身便身份不同的缘故。 闵柏衍在带着怒气句句诘问后,便一拂衣袖转而侧身躺在了引枕上,且双目也紧紧地闭了起来,似是不想再看到闵柏涵、更不愿与他再交谈一样。 然而闵柏涵也并未料到闵柏衍会直接当面指出他的小心思和算计,因为这样“直言不讳”的行径在他看来,与撕破脸皮没什么区别。 他更没有料到闵柏衍会当面便撕开这一层兄弟情深的外衣,如此一来,不啻于把争夺太子之位摆在了明面上。 且在闵柏涵看来,这更是一种闵柏衍对他宣战的开端! 呵呵,到底是太过年轻气盛,还是不够沉稳,虽然他这些话本就存了几分有意激怒他的心思,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老三竟然如此鲁莽冲动。 那么昨夜他的所想,以为老三与从前大不相同,也不过是他高看了他! 既然对手如此不足为惧,就算是得了独一无二的爵位又如何?得了太子之位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眼中的神色不过须臾间便转怒为喜,旋即闵柏涵略微拧了拧眉,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过于外露,眉宇间又染上了几分担忧之色。 已经穿好的一只鞋靴被闵柏涵脱了下去,又重新坐回到软榻上,且盘起腿来做到了矮几前,一副大有长谈之意的模样。 “老三,方才你还劝慰大哥不要轻易动怒,否则便会伤身。怎么转头你自己却忘了呢!” 虽是面上的喜色已经尽数收敛,然而闵柏涵心中的喜意却是有些无法抑制,是以他这句带着关怀的话,尾音却有些上仰,听上去便多了几分嘲讽。 这话一出口,闵柏涵自己便也觉得十分不妥,不等闵柏衍说话,他便微微蹙眉转而长叹了一声。 “实不相瞒,在大哥最初听闻三弟被父皇册封为双封号爵位,且又享亲往禄时,大哥心中的确是十分嫉妒……且又十分羡慕的。” “毕竟,当时大哥的处境比阶下囚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哥心中又如何能平衡得了?” 说这话时的闵柏涵语气平静,就像是再说旁人一般,若不是他的言语间有些唏嘘感慨,很难让人听出他的心绪如何。 “可后来啊,大哥便也就释怀了。上一次赈灾一事上,大哥已经占尽了先机,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这一次你加官进爵,本就是你应得。” “大哥没有付出那么多的艰辛,又如何能去奢求?这朝堂上的大臣们,并不全然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也不乏眼明心亮之人。” “更何况,你我兄弟脾性如何,父皇又何尝不知?” 头枕在引枕上闭着眼一副假寐模样的闵柏衍听着闵柏涵口中的这些话,有些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眉头却是越发地紧拧起来。 大王兄说话绕来绕去,每当他以为大王兄会吐露心声时,他便总是这般云里雾里的说话,实在是让他心中十分厌烦。 然而他却更想知道大王兄这般云里雾里地说话,究竟又藏着什么样的别样心思。 是为了试探他吗? 也许,明日该让姜管事领着大王兄去城中的王府中小住两日…… “既然大哥对柏衍加官进爵一事了如指掌,便也该知道父皇下这道旨意时,是瞒着阖宫上下的,更不要提那些在朝为官的文武百官了。” “既如此,大哥可有想过父皇此举为何?” “虽说朝中不乏眼明心亮之人,难道大哥以为柏衍能加官进爵是受了朝中某位臣子的恩惠吗?大哥觉得父皇是能被左右的人吗?” 闭着眼睛的闵柏衍双手抱臂,一句接着一句地不停反驳着闵柏涵的所言,且自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也一句比一句声音响亮。 说罢,也不等闵柏涵说话,闵柏衍便又是一声重重地冷哼。 “父皇既非是容易被左右之人,也并非是心中毫无沟壑之人,且父皇下达旨意后瞒着阖宫上下,便是不想有听闻消息的臣子进宫阻拦父皇这道旨意的下达。” “臣子加官进爵向来都讲论功行赏,身为皇子的我们亦如是,虽说我前往封地赈灾,替父皇抚慰受灾百姓,可说到底是我等身为臣子之责,又何来有功?” “大哥若是以为有臣子在其中谏言,才让父皇下达了这道旨意,那么大哥所想便大错特错。父皇健在,若是结党营私,便犯了大忌!” 说到此时,闵柏衍顿了顿,似是有些迟疑一般,然而他却是狠狠地拧了一下眉头,旋即又缓缓开口道:“结党营私,大哥身受其害,难道还不够分明吗?” “闵柏衍!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闵柏涵突然暴喝一声,整个人都从软榻上蹦了起来。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伤人不浅 “闵柏衍,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可知道方才你的所言,足以让你人头落地!” 突然从软榻上跳起的闵柏涵,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那里的闵柏衍,伸手不时地对着闵柏衍指指点点,口中更是怒喝连连。 喘着粗气地闵柏涵一副暴怒得模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极为气急败坏,那带着些微颤抖的手指更是表明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喘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大帐中听得分外清晰。 然而这般怒极模样的闵柏涵在吼出这两句话后,便像是一时间失语了一样,只伸手指点着躺在那里一副不为所动模样的闵柏衍,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躺在引枕上的闵柏衍听着近在耳畔的急剧呼吸声,便知此时的大王兄定然心中怒极,然而他却也心中明朗。 大王兄如此发怒,并不是因为他点明了他被加官进爵是一种偶然,更不是他言说出,这是父皇权衡他们兄弟几人的一种手段。 而是因为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大王兄因何会被接连禁足在府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触碰到了大王兄的痛处! 大王兄在这一点上像极了父皇,把颜面视作天大!他们更是那种向来习惯粉饰太平之人,更是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这一点上顾清临与他们非常相似,所以顾清临才能在除夕夜宴上大得父皇赏识,以迅雷之势成为父皇身边的宠臣,更是成为了大王兄府上的座上宾、他的谋事之人。 这一点可以说是志同道合,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闭着眼睛的闵柏衍心中冷哼一声,说他们是臭味相投都算是夸奖了,应当是狼狈为奸才对! “大哥何必这般恼羞成怒呢?柏衍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若是这点实言大哥都听不得,那只怕是你我兄弟间,便也无需再演这副兄弟情深了!” 闵柏衍依旧躺在那里,不过是调转了身形,由侧卧改成了仰躺着,且又把双手枕在头下,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闵柏涵。 闵柏衍越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闵柏涵心中的恼怒便越发旺盛,且更让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感觉。 因为他知道闵柏衍口中所言说的话,都是事实,无论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还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一切的起源都要归咎到父皇身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父皇,所以才有了眼下如今四分五裂的局势,若非是父皇有意推动,只怕他们兄弟几人之间也不会如此。 权势虽然足以动人心魄,可也并非是人人都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势生了必夺之心! 也正是因为父皇一次又一次的有意之举下,让他们几人越发地对权利生出了渴望之心。 然而心中明朗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点出却是得另当别论了! 尤其是他被父皇接连禁足在府的缘由……他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地认为,父皇最开始把他禁足在府,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毕竟闹出天生血瞳男婴又被传为天生灾星一事,无论是对百姓们还是对于朝臣,他这位瑞王殿下都是需要给一个交代的。 然而父皇却用禁足一事,堵住了天下间的悠悠众口,且父皇在下了禁足令之后,也曾派人秘密地进到府里下了不少的赏赐…… 若非父皇心中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眷顾疼惜,又为何会暗中下了赏赐呢? 而后来又被父皇下了禁足令,纯粹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更是因为他糟了身边伺候之人的算计,这才彻底地激怒了父皇。 在禁足期间与婢女有了床笫之欢,本就是犯了大忌之事,外界之人会如何评论他? 在禁足一事上,他不是没有埋怨过父皇的,可他更愿意去相信这是父皇免他遭受世人指责、惹得众臣朝堂非议的一种手段。 然而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让他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 “演?三弟以为大哥对你的关怀之情都是在演吗?若当真如你所言,那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手足之情都是假的吗?” “你这般言辞,当真是伤人不浅!” 闵柏涵似是极为伤心一般,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指着闵柏衍的手也颤抖得厉害。 看着闵柏涵这般模样,闵柏衍的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动容,从前在宫中时的那些过往也像是不断翻起的浪花一般,在脑海中开始涌现出来。 看着这般似是怒不可遏,面上却又是一副极为痛心模样的闵柏涵,尤其是闵柏涵的那一句指责更是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闵柏衍紧紧地攥着拳头,深深地抵在身下的软垫上,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被这般模样的大王兄所迷惑。 从见面开始,大王兄就不断地给他挖陷阱,更是不断地试探他,眼下这一幕也不过是大王兄的动之以情,为的便是让他放下戒心。 闵柏衍不想再看这般惺惺作态的闵柏涵,更不想再听他口中言说得那些冠冕糖化的话,遂坐起身来,凝视着闵柏涵的脸,口中冷言道:“大哥,不是柏衍要伤你如此,而是你从未相信过我。” “大哥的恼羞成怒也并非是因为柏衍口中实言,而是因为这件事说到了你的痛处!”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距离大哥解禁之期尚有几日,大哥之所以会出现在瑜城,为的是什么,大哥难道心中当真不清明吗?” 闵柏衍眼中目光前所唯有的凝重,只微微仰头凝视着闵柏涵那一张神色突变的脸,口中的话却只一句比一句严肃非常。 “已经到了今时今日,难道大哥还要用自欺欺人来粉饰太平吗?你的所为太平又是为谁人所粉饰?父皇吗?” 低吼出这些话后,闵柏衍的眼中有痛苦的神色浮现。 他一直都在言说大王兄在自欺欺人地来粉饰太平,他又何尝不是? 闵柏涵脸上神色明明暗暗地变幻了好一会儿,这才像是浑身无力一般瘫坐回软榻上,且目光也不再看向闵柏衍,而是有些虚空地落在大帐各处。 “这些话……非要说出口吗?”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又像是质问一样,闵柏涵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抬手掩在了脸上。 挡住了眼中的星点泪光,同时也掩去了一脸的难堪。 第一千零四十章 有迹可循 闵柏衍听出闵柏涵语气中稍有的一丝哽咽,方才才冷硬下来的心肠不禁一软,同时心中却也对此颇有些无奈。 “大哥,这些话说不说,你我心中都十分明朗,且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说不说,也都已经发生了。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些话闵柏衍说起来时,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话语中带着戾气和不满,而是少有地带上了一种无助感,这些话一直都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且也正是令他心有彷徨的所在。 若非方才大王兄的那句有些透着绝望的话,让他心中树立起的防线有些松动起来,也许这样软弱无助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且今时今日,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亦非常想找个人来倾诉。 那么同他一样,都是身受其害的大王兄,便是最佳的人选。 “抉择什么?柏衍既然已经对太子之位起了必争之心,便只管放手一搏,有何可彷徨之处?” 闵柏涵口中话语低沉而缓慢,同样的是他的话语中也少了方才的怒气冲冲给,而是带了几分有些悲痛的模样。 且,直到这时,这一场谈话,闵柏涵才终是带了几分真心的模样。 “柏衍是在顾忌我吗?” 似是疑问一般的话语从闵柏涵口中说出,然而不等闵柏衍答话,闵柏涵便口中轻笑出声,“呵呵,柏衍并非是心志不坚之人,想来让你犹豫不决之人也定非是我。那个人……怕是父皇吧?” “还是柏衍心中有所惧,毕竟有了大哥这个前车之鉴在……” “要么便是你二哥的下场,让你心生退意了吗?” “二哥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若非是在当日他对叶大人落井下石,且父皇又亟需找一个替罪羊,二哥又怎么会撞在枪口上?” 先前听闻闵柏涵的话始终不言语的闵柏衍,在听闻到闵柏涵的这句话后,当下便有些怒容出现在脸上,且口中的话语也带着一股恨意。 “老三……你,你如今说话还真是直言不讳啊!” 似是对于闵柏衍这般直言直语且毫不避讳的模样极为震惊,闵柏涵拿开了挡在脸上的手臂,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闵柏衍。 “你可知你方才所言,若是传到了父皇耳中,你便会人头落地,想要落得老二那般的下场都不能!” 闵柏涵问的认真,且眼中目光也直直地落在闵柏衍的脸上,似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惧意一般。 “那大哥会说吗?这座营帐中只有你我兄弟二人……” 后面的话闵柏衍没有继续说,且这句话他也问得非常认真,更是毫不躲闪地看着闵柏涵。 闵柏涵看着仍旧带着积分尚未磨平棱角,且又带着几分初生牛犊般横冲直撞气势的闵柏衍,心下忽然生出了一股退意来。 这小子样样都比他出色,又有军功傍身,且如今又是当朝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并享亲往禄,坐上亲往之位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那么若无大错,他便是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人选。 他便是他最大的对手! 无论是在百姓间还是朝臣中,老三的声望都要比他高出不少。也许,在面对这样一个劲敌时,他的胜算是极小的。 虽然他身边有身怀大才能的顾先生,可他又如何能保证,有朝一日顾先生不会另投明主呢? 若是今日的话传到父皇耳边,那么老三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他自己的……也未必能从此事间全身而退。 更何况,没了老三做对手,还会有老二、老四、老六他们。 一个能看穿心思之人,且脾性尚算了解之人,远比摸不清心思之人来得更为简单直接…… 心中思绪沉沉浮浮的闵柏涵在经历过一番飞快地谋算后,这才长叹一声,且缓缓地摇了摇头。 “哈哈,大哥勿需担心。你不说、我不说,这话便不会传到父皇耳中,就算父皇手眼通天,可也总有他地耳目到不了地地方。” 似是对于闵柏涵这般回答极为满意,闵柏衍口中颇为愉悦地笑出声来。 然而闵柏衍这般带着喟叹一般地话语,却让闵柏涵眼中目光一闪,且神色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看来父皇在各府安插眼线一事,不仅仅他自己有所察觉,就连一向有些粗枝大叶的老三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 心思翻转了须臾,闵柏涵这才眼中带着些许揶揄的目光看着闵柏衍,口中略有戏谑道:“三弟待叶家还真是十分亲厚,你这般态度,都要堪比大哥对待岳丈家了!” “只是不知三弟这般心意,究竟是因为对早逝好友的歉意,还是因为……” 一见到闵柏涵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闵柏衍便知道他口中定然不是什么顺耳之言,当下便有些严厉地打断。 “大哥,请您慎言,莫要伤了叶家姑娘的名节。” “罢了!你的事大哥也不便多过问。不提此事也罢!” 被打断的闵柏涵脸上并没有现出半点的恼怒神色,只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闵柏涵略沉了沉眼中神色,便把这句话问出了口,“叶大人一事,你当真以为不是你二哥所为吗?” “毕竟这样看来,最为说得通。” 闵柏涵的神色间有些困惑,且这件事虽然昨夜他们已经谈论过,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大哥也说了是看起来最为合情合理,且也更为顺理成章。” “看似毫无破绽,实则却又处处是破绽可循。” “若当真是二哥所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让自是失了爵位,被囚禁在府吗?虽然这般不是死局,可二哥想要东山再起……这其中若是没有大的时机,那便是难上加难。” “他下了一步死棋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是为了躲避你我兄弟相争吗?若如此他大可以安分守己待在府里,做一个闲散富贵之人,又何必大费周章只为了让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你也说了,看似毫无生机,却总还会有一线生机的,且他向来心思深沉且又行事谨慎,我不信在这件事上他没留后手!” 听完闵柏衍的话后,闵柏涵虽觉得十分有道理,可心中仍旧是疑虑难消。 闵柏衍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来,“生机?父皇又如何会断了二哥的生机?没了二哥,眼下又有谁人可制衡你我!”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管我要钱 相比于神色淡然的闵柏衍,闵柏涵一张脸上的神色则要更加复杂得多。 且闵柏衍说出这些极为骇人听闻的话时,脸上的神色也并未有多大的起伏,就连语气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像是他所谈及的事不过是别人的事一般,而非是事关他自身。 闵柏涵脸上的神色极为复杂,似是对于闵柏衍口中所说的话极为震惊,又像是有些不敢相信闵柏衍口中的话一样,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在他脸上交替着。 间或还有些许的唏嘘神色出现在他眼中。 他从未想过向来脾气耿直的老三,会把这所有都看得如此透彻,甚至在他心中还在不断地找寻借口之时,他便已经看得分明,且也非常从容地便接受了这种改变。 这种父皇带给他们的改变,这种在父皇的有以推动下,促使他们不得不认清的事实和局势发展的趋势。 在此事上,他做得却没有一直被他轻视的老三好,至少他没有老三这般洞若观火的机敏。 如此一来,老二能否如愿地东山再起,对于他来说,所存在的威胁,远远不如老三对他造成的威胁更大。 闵柏涵的心中因闵柏衍的这一番话,又开始变得无法平静起来,且这般面对着闵柏衍,有了这一番肺腑实言,他也越发地感觉到对面之人的可怕。 他不敢想,若是大将军段云仍旧健在,没有出现那一场意外,太子之位……他是否,连争夺的权利都没有…… 朝中的情形似是一直延续了前朝、抑或是历史上的各个王朝,文官和武官之间总是存在着分歧和矛盾。 然而因父皇从前也是能文善武,是以大耀国的朝局并未出现重武轻文抑或是重文轻武的现象,反之一文一物倒是一直在有序发展。 凭这一点上,便能看出父皇的深谋远虑和目光长远来,且他始终以为能在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占据到太子之位,直到登上皇位之人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而这一点也恰恰证实了父皇的深远眼光和对朝局的未来发展,父皇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虽然父皇更擅长的是谋算人心,玩弄权术,然而这一点上却是不可否认的。 但也正因这一点,朝中文官和武官并不和,且各自分据着朝中的势力。 一众文臣总体来说以丞相李宏源为首,而武将则是以大将军段云为首,这也是因为武将中只有段大将军的威望最高。 段大将军从前在朝中不说是一呼百应,也是不相上下的,而无论是平内还是攘外,靠的也十有八九是武将,而非只是牙尖嘴利满腹酸腐的文臣。 然而想要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子之位,却也少不了那些文臣的支持,毕竟文臣有文臣的好处,这一点善他却是比老三占据了许多优势。 且大将军出事以后,向来与大将军亲厚的老三便少了一条臂膀,虽说这其中也隐含着敌国会来犯扰边境的危机,然而他如今却是要十分感激设计杀了大将军的人。 想到这些后,闵柏涵心中不禁又想到了几日前抖落出来的谋逆信笺一事,那次事发明显是针对兵部尚书叶大人而来,老二不过是做了替罪羊。 段大将军已逝,且他过去的势力也一同土崩瓦解,若是叶大人再出了事,那么老三才会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且在朝中又孤立无援。 看来,有人比他要将局势看得更加清明,且想得也更加深远。 这两桩事,看似针对的是朝中之臣,实则真正想要对付的人,从来都只有老三而已。 随着越发深入的思虑,闵柏涵似是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一般,心跳越发地急促,且整个人也变得越发激动起来。 “那……” 一张口,闵柏涵便发觉有些不妥,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借此来掩饰自己激动难平的内心,这才又开口说话。 “那柏衍的意思是,老二东山再起是必然之势吗?大哥知道……我之所以能在尚未解禁之时便提前出府,全都要归功于你。” “如今老二被囚禁在府,而你又是当朝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剩下老四、老六和老七,根本不足以畏惧。” “且若是这个档口父皇突然赏赐他们爵位,也更加地容易惹人怀疑,所以才会想起了我这个被禁足的皇长子。” 平定了内心激动的闵柏涵又把话绕了回来,且脸上更是一副灰败的颓唐之色,丝毫看不出方才他内心中的激动不已。 “可父皇又怎知你我兄弟二人不会联手?” 略一沉吟后,闵柏涵便神色间似有担忧一般缓缓地开口。 “联手吗?你我兄弟眼下联手也不过是为了破局,但既然你我都对太子之位起了必争之心,那么这联手便也只是眼下而已。” “除非我们其中有人会退出,否则……迟早有一日会争得头破血流,大哥你说是吗?” 这会儿的闵柏衍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意,反而神色凝重地看着闵柏涵,这话他倒是问的真心,且他也是真心希望大王兄会退出。 至少,他不愿见到有朝一日,他们手足之间会兵戎相见。 只是,这也仅仅只是他的所想而已,看如此势头,大王兄是定然不会退出了。 否则,便不会有他的瑜城一行。 听到这话的闵柏涵神色一怔,眼中神色飞快地一暗,旋即又神色如常,脸上也带了点淡淡的笑意。 “哈哈!柏衍如今倒是会拿大哥逗趣了!” “看来柏衍倒是对父皇的心思十分了解,你这般洞察人心的功夫,大哥可是会心生畏惧的!不过大哥行事磊落,定然不会背后捅刀子就是了!” 像是再给闵柏衍吃定心丸一般,甚至闵柏涵更是伸长手臂越过桌几,拍了拍闵柏衍的肩膀。 见此,闵柏衍便知道闵柏涵的心思为何,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决定不再吊人胃口。 “数日前我得到了些珍贵的丰产谷种,如今大哥的封地也同样遭受水患困扰,希望这些谷种可以救急,也免得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闵柏衍并未说明谷种的来处,也算是对闵柏涵留了些许的防范之心。 “然而大哥你也知道,如今我的封地也并不富庶,这些谷种又都是花了高价买来,是以,柏衍打算卖些谷种给大哥,也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说出这些话的闵柏衍脸上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兄弟手足间像是与那些脚商一样,义正言辞地谈论起了价钱一事。 若说方才闵柏涵神色几经变化,有刻意佯装的成分在,那么这一次他却是真真实实地相当吃惊。 好像不敢置信一般,闵柏涵只有些愣眉愣眼地看着闵柏衍。 “你是……在管我要钱吗?”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指日可待 “哈哈哈,想不到大哥竟然如此直白。” 闵柏衍口中朗笑一声,旋即收敛了些许脸上的笑容,“柏衍正是此意。” 心中极为震惊的闵柏涵在这大笑声中转过神来,尚未把其中的缘由想透彻,便又听到闵柏衍这般的直言不讳,他只觉一口老血鲠再心口。 “你,你这是要和大哥,亲兄弟明算账吗?” 闵柏涵长舒了一口气,又缓了缓,这才语气尚算平稳地把这句话说完。 “呵呵,大哥有所不知,这谷种不同这一带历年来所种植的稻谷,且产量也是极高。所以这价钱也自是相对较高。” 像是没看到闵柏涵已经变了脸色一样,闵柏衍低笑了两声,好像要说服闵柏涵一般,耐心地为他解释起来。 “大哥也知道,如今你我封地受灾最为严重,若不然这几日正是夏收时节,且再过几日,便可再次播种……” 看着闵柏涵越发深沉的面色,闵柏衍倒更觉心情大好,看到闵柏涵眼中那一道飞逝的困惑,闵柏衍只觉心中所想似是变得有些明朗起来。 他倒是忘了他这位大王兄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想来大约也是不了解这两地都是可以一年两熟之地。 否则这两地又怎会有富庶的鱼米之乡美名? 不过从这一点上看,父皇对于他们兄弟俩倒是不怎么吝啬,反而十分大方,把富庶之地作为封地赏赐给了他们。 但这些并不能抵消父皇对他所做下的一切。 闵柏衍收起了这道突然闯出来的念头,细致地给闵柏涵讲起这两地最根本的情况。 “瑜城和瑶城两地都是可以一年两熟之地,分别可种早稻和晚稻,再过半个月左右,正是种植晚稻的时节。” 说这话时,闵柏衍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轻视意味,反而一副极为认真凝重的神色。 不管日后谁人登上了太子之位、谁人继承了大统,他只希望,若是届时登上太子之位的人当真是坐在他面前的大王兄,他不希望这位未来的帝王去做一个失聪失明之人。 至少无论是作为一地之王也好,还是作为天下之主也罢,对于这些最基础的民生民计,他希望大王兄有所了解。 没有理会因为他这句话,而面色变得有几分阴沉的闵柏涵,闵柏衍颇有些兴致勃勃地模样,“有了这种丰产稻谷,只要今秋的雨水不过量,那么等到秋收之际,百姓们定然会有一个好收成。” “这样一来,百姓们解决了生存问题,你我兄弟也便不用为了百姓们的生计问题而向朝中递折子,请求分拨赈灾银两抑或是让朝中开仓放粮。” “大哥也知道这两年光景不好,去岁多地受了雪灾的影响,今夏又有多地或多或少地承受了水患困扰,若是只一味地依靠朝中,那对于本就不富足的国库而言,便是压力倍增。” 闵柏衍这一番话,虽说其中不乏有高价卖给闵柏涵丰产稻谷的缘由在其中,然而更多的却是为大耀国眼下的国力而担忧。 国库充盈与否,便是最能反应出一个国家的强弱之根本。 百姓富足安居乐业,那么便可察一国之力定然强盛,反之则亦然。 他不会去指责去岁父皇让工部给皇祖母修葺的长寿园耗费巨资,只会去怪罪父皇治下不严,这才给了魍魉小人贪墨的机会。 若是没了那些贪墨的奸佞之辈,只怕大耀国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就连兵部的饷银都要像卓阳国去借调…… 堂堂一个泱泱大国,何致于却落得到今日这般地步? 闵柏衍眼中的担忧闵柏涵看得清楚,然而听罢这些话的闵柏涵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是激动非常。 老三话中未尽之意他却已经听得分明,若是当真能顺利地在封地中种植这种丰产稻谷,何止于减轻了朝中的压力! 那便是属于他的丰功伟绩,等年终各地呈上这一年的简报时,受灾最重的瑶城便会从全国各地中脱颖而出。 而这功劳便是独属于他,任谁人也抢不走夺不去的! 有了这等丰功伟绩,加官进爵便不在话下,且到了那时,父皇便也不会厚此薄彼。 与老三平起平坐,甚至是爵位高于他,便也指日可待! 等到了那时,他便又是金陵最炙手可热的王爷,也将会成为未来太子的最佳人选! 闵柏涵的脸色因心中太过激动而升起一层绯色,并且呼吸也越发地不平稳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不远的将来,因这等丰功伟绩他受到了父皇的嘉奖,更是如愿坐上了太子之位,曾经的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听他调遣……包括现在为他出谋划策的闵柏衍! 看到闵柏涵有些失神的模样,闵柏衍微微拧了拧眉,不知他这位大王兄因何在这种时候也能神游天外,不觉心中便有些厌烦的情绪升起。 扶不起来的阿斗,大约便是如此吧! 激动不已的闵柏涵强自定了定心神,这才没有忘记他现在身处何地。 “柏衍,这等好事你缘何直到现在才告诉为兄?你不知道近月余大哥为了封地百姓一事夙夜梦寐吗?若你当真愿意忍痛割爱,那大哥真是对你感激不尽。” “这一城的百姓便有救了!柏衍,你此举当真是为大仁大义!” 闵柏涵说话时,不禁往下压了压嘴角,否则只怕这笑意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仍旧带了几分笑意。 看他这副模样,倒像是对于百姓们如何十分挂心一般。 然而闵柏衍却深知他这位大王兄脾性如何,自是不会被他这副故作担忧得模样所诓骗,且对于闵柏涵口中的指责,也让他心中十分不喜。 更有对于闵柏涵口中这般带着奉承的话,也让他心生厌恶,且他觉有有些话更该说清楚得好,免得婉儿劳神费心才买来的谷种,一个不慎他便为大王兄做了嫁衣。 “这件事大哥可是误会柏衍了。柏衍也不过是半月前才得了这谷种,如今正是育苗阶段,且还要经过试种。再有这谷种为数不多,我的封地里留下一半给百姓们栽种,剩下的一半便尽数归大哥。” “柏衍当不得这等盛赞,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这段时日柏衍已经见得够多了……”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以近知远 知远湖因这近乎占了湖中大半的莲花而盛名,且更因从前有一位名为知远的学子在此德遇大才点化,使得他在当年便连中三元,成为金陵里一时间名声大噪的人物。 自此原本名为“莲说”的湖畔便更名为知远湖,且更是一度成为无数学子最为向往之地,都想沾一沾那位连中三元的才子福气。 只不过那已经是前朝往事了。 如今这知远湖倒是也有许多的学子慕名而来,但这些人中一心求学之人倒是已经十分少见,更多的却是来此碰大机缘,抑或是一心想要结交权贵,以此登上捷径。 “知远,知远。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 如今就连知远湖这般充满书香气之地都已经变了意味,也难怪人心越发地难测! 叶婉茹看着近在咫尺的湖心岛,回响着方才赵诗妍那句低低的话语,一时间颇觉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些许火气来。 难怪闻语兰会这般有恃无恐,看来是有郑荷华这个擅于颠倒黑白之人给她撑腰! 然而最为让她感到气愤的却依然还是赵诗妍的态度,她这般算是好意提醒还是什么? 这整件事她可以当作赵诗妍事先全然不知情,那么在她看来,便从开始到最后都佯装毫不知情罢了!又何必巴巴地跑到她身边来卖好?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心中十分不舒坦。 来者不善?她素来便与郑荷华无冤无仇,她倒是想要看看她是怎么一个来者不善! 越想心中越气愤的叶婉茹眉目间染上了几分怒色,看向湖心岛旁停靠的那艘画舫时,似是都带上了股股怒意。 叶婉茹的目光不禁瞥了一眼匆匆说完这句话后,便走到一旁的赵诗妍,忽地想起来去岁郑大人府上出了那样的事,也是赵诗妍去到府中对她所言说的。 更有在郑荷华匆匆定下婚期后,也是赵诗妍和她说要一同去给郑荷华添妆的,那时恰好是恒毅出事后不久,对于郑荷华的遭遇,她心中便起了几分怜惜之心。 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她便与郑荷华之间矛盾暗存了。 她与郑荷华之间的关系算不得亲厚,现在想想登门为她添妆,实在是有些唐突的。 且以郑荷华的性格来说,又在当日那般的情形下,怕是会认为她的讥讽多过于关心的…… 她记得她那时特地拿出了娘为她置办下嫁妆中的一副全套翡翠头面,花样是梅花样的,她记得听赵诗妍说过郑荷华钟爱梅花…… 且她也希望经此一遭后,郑荷华会像这梅花一样,浑身满是不输人的傲骨,在寒冷的冬日临雪在枝头绽放。 她之所以会选择会送那副梅花样的翡翠头面,也不过是因为梅花的寓意更好,又是郑荷华的喜爱之物,且那时距离郑荷华婚期也不过半月余,根本来不及打一副全套的精美头面。 可她却忘了梅花虽象征着傲骨铮铮,却也代表着高洁……郑荷华本是待字闺中,又正在与那时的二殿下正在议亲,却被作为姐夫的大殿下闯了闺房。 现在想来,她从过去那一副梅花样的翡翠头面,何止是再给郑荷华添妆,简直是再给郑荷华添堵…… 不过,这也是她因赵诗妍的话又回想起从前,既而做出的猜测。但她以为依照郑荷华的性格而言,怕是会做此想。 那时的她,简直是愚蠢透顶,原本就不该因心生恻隐之心而前去为郑荷华添妆,好好的一件事却因此而结了仇。 她又何其冤枉! 这般想着,叶婉茹的目光便不由地落在了赵诗妍的身上,从她听闻郑荷华的事,再到前去郑大人府上为郑荷华添妆,这其中都有赵诗妍的身影在其中。 那时,若非没有赵诗妍再其中的劝说和长吁短叹,只怕是就算她听闻郑荷华的遭遇后,也会是悲叹几声便也作罢。 自是不会前去为郑荷华添妆的,毕竟在她心中与郑荷华的关系远没有那般亲近。 她会做此想并非是要把造成今日这般局面的缘由都归咎到赵诗妍身上,只是容不得她不多想,毕竟无论哪一件事上看,赵诗妍似是始终都站在一个煽风点火的角色上。 唉!如今看来她看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且似是更加不擅长人际交往,否则相交多年的诗妍妹妹又如何会这般待她! 而她为何又会一直觉得诗妍妹妹心地纯善,才一直与她十分亲厚,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蠢人罢了! 想来郑荷华为腹中孩儿纳福时,她所赠送的那支百年紫参,也定然会被她弃之如敝履吧? 倒是可惜了那支百年紫参,可是十分不易得呢! 收回目光也收起了心中思绪的叶婉茹有些惋惜地轻叹一声,白白浪费了一支品相极好的紫参,五六年间外公也不过偶然得了那么一支。 可是,那时她分明记得前去大殿下府中为郑荷华腹中孩儿纳福时,郑荷华对待她的态度十分亲昵,且她也记得那时郑荷华看见那支百年紫参时也是真心喜爱的。 既如此,那后来到底又出了什么差池呢?才让郑荷华在瑞王府刚刚平稳些,便迫不及待地出府在此候着她,想要找她的不痛快…… 这究竟是为什么?会是因为瑞王殿下吗? 她不相信郑荷华是能被闻语兰三言两语,便撺掇得头脑发热之人。 想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叶婉茹只觉心中分外烦躁。 然而那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却记得不大分明,好像那日也恰好是大殿下封王的日子…… “额格其,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眼见着游船已经靠岸,船夫正在抛锚固定船只系揽绳,而有几位心急的姑娘已经带着侍女匆匆登岸。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想不清明心中烦闷。” 叶婉茹声音里带着苦恼轻语叹息了一声,便与呼延雪莹二人踏下竖立起来的木楼梯,且不过走了一会儿神的功夫,在人群中她已经看不到闻语兰的身影。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不知好歹 步下楼梯时,叶婉茹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嘲讽目光在眼中流转,很快便又消散于无形。 想来这会儿闻语兰,怕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到郑荷华的那艘画舫中去了吧?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闻语兰她又怎能甘心! 更有方才赵诗妍的那一句提醒,明显是知道闻语兰打的什么主意! 看来就算是赵诗妍事先不知情,也是知道些什么消息的。 比如说郑荷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哈哈,想不到也有能难到额格其的事情,雪莹还以为什么事都难不倒额格其,如今雪莹倒是对额格其心中困惑之事十分感兴趣了!” 呼延雪莹口中巧笑起来,偎在叶婉茹身旁十分亲密。 然而她话语中虽是透露出几分兴味盎然的模样,但她的眼中却没有半点的打探之意,反而眼中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那艘停在岸边十分显眼的画舫。 方才赵家姑娘那句低语她可是听得分明,明显是有人想要找不痛快。 呼延雪莹一手拿着马鞭,眼中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狠戾的神色。 自从来到大耀国以后,她便发现无论是朝中还是府外,总有人对叶家甚至是对额格其充满了恶意,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是身为卓阳国郡主的身份,然而更多的却是因为叶伯父和王父的关系,让有些人心中生出了忌惮和嫉妒。 而自从发生了前几日的事情后,额格其对于眼下发生的种种便也算得上是忍气吞声,这一点让她心中十分的难过。 且她更像做的事,便是带着额格其远走回卓阳国,去做一个受人敬仰被万人喜爱的塔拉塔娜公主! 额格其的品行便如苍仁神山上的苍仁雪莲一般,值得一切美好的对待,而并非是眼下这般。 叶伯父也好、额格其也罢,都在为了这个家国默默做了许多事,可最后换来的便是帝王的猜忌! 她不懂位什么中坚之臣却要受到迫害和侮辱,反倒是那些魍魉小人得以横行霸道。 她也知道那艘画舫中的人与河阳郡主闻语兰不同,闻语兰只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而那画舫中人却是当今瑞王殿下最为宠爱的侧妃。 而瑞王殿下又与额格其的义兄瑾瑜殿下互为政敌,分别想要争夺太子之位,更甚至是未来的皇位。 那么这位赵诗妍口中要让额格其格外小心的郑荷华,便定然是来者不善! 她已经不想再去顾忌那么多,倘若再有人敢出言冒犯额格其,她定然要让那人好看!管她是什么郡主还是什么最宠爱的侧妃! 大不了,大不了她就让王父出兵,反正如今大耀国也不过是一盘散沙,王父率兵攻打大耀国应该也十分容易吧? 毕竟王父……很少有打过败仗的时候,只从前在段云大将军的手下吃过一次暗亏…… 这般想着,呼延雪莹便只觉心中委屈非常,格外地想念她的王父。 大耀国的景致是十分别致,且各色小食也十分讨喜,只是这里的人,似是除了叶伯父一家都有些不怀好意。 叶婉茹并不清楚呼延雪莹的心中所想,只顾着看脚下沾上了些许湖水的楼梯,注意着脚下,以防一个不慎她二人再摔下楼梯。 这会儿她们二人各自的侍女和呼延雪莹所带来的护卫,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头,毕竟在湖上游荡了许久,如今终于能登湖心岛小憩片刻,各府上的姑娘们都有些迫不及待地要下船。 是以众人下船时,各人带来的侍女们自然是排在了最后。 李梦萍几人率先下了游船,如今正沿着登岛的石阶拾级而上,不时地指点着岛上布置的别具匠心的精致,远远的笑声便传了过来。 先前内讧起来的张丹阳、张丹晨姐妹俩远远地缀在后面,看那模样张丹晨似是还有些气恼,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与走在她身侧的长姐张丹阳看上去并没有先前那般亲密。 且张丹阳也并未如先前与叶婉茹等人所言那般,去哄劝受了委屈闹脾气的庶妹,反而拧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缓缓向前走着。 这些人中每个姑娘似是都满怀心事,且又似是都对今日的游湖心存不满,但这些人中唯有先前不被大家接纳,反而一曲飞天舞夺得众人好感的李翠莲最为自在。 至少这会儿的李翠莲凭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已经完全在众多姑娘中游刃有余,且她的处境也比被闻语兰遗忘在游船上的温素心要好得多。 温素心一副垂头丧脑怯生生的模样,不远不近地缀在众位姑娘身后,又游走在那些婢女之前,但她这副似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看了便会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的不喜。 赵诗妍已经率先步下了游船,这会儿正站在石阶旁笑着和每位下船的姑娘热络地说着话,只是她的目光仍旧会若有似无地落在人群中的叶婉茹身上。 对于落在身上的目光,叶婉茹心有察觉,且也知道是何人,只是在她的目光看向石阶时,却是已经有意地避开了赵诗妍的视线。 那样的相视并不会让她感觉到从前的温暖和亲密,只会让她感觉十分尴尬且又心中难平。 一见到画舫的门打开后,正百无聊赖地依靠在美人靠上的郑荷华便站了起来,脚下也快步地走着迎了过去。 “我的好妹妹,姐姐等你可是等的已经有些乏了,怎么会比预定的时间迟来了这许久?” “嫂嫂恕罪,都是语兰的不是。” 听出郑荷华语意中的急切,闻语兰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握住了郑荷华的手,口中先是笑呵呵地认了个错,这才又扭着身子一跺脚冷哼一声。 “哼!还不都是怪那个叶婉茹,迟来害得大家都都等她不说,又处处护着那个河阳郡主,更可气的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张家,不知什么时候也得了她的眼,竟开始护着那姐妹俩来……” “那张家姐妹背后论我是非被我听了个正着,不过是打算教训两句,偏那叶婉茹不知好歹护着她们,让我颜面尽失!” “同为郡主,何来那个河阳郡主就比本郡主高贵了?还有那个嫁到李家的赵诗妍,办事也是越发地上不得台面,一争吵起来,她倒像是个吓破胆的小鸡子似的,只敢远远地站着不劝说几句。” “这人多是非就多,人也是越吵越多,今日可让叶婉茹和李梦萍抖了好一阵威风!”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郑荷华不过问了一句,闻语兰便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就开始告起状来,言语间尽是委屈和不忿。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忍气吞声 像是对闻语兰这般模样已经早有预料一般,听闻这些后的郑荷华脸上并没有现出半分的恼怒神色,反而轻瞥了一眼侍立在侧的春杏儿。 已经换了一身海棠红缎面裙裳的春杏儿受到授意后,轻步上前执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恭敬地放到闻语兰面前后,这才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郑荷华看了一眼气咻咻模样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粗喘的闻语兰,微微抿唇一笑,“语兰妹妹稍安勿躁,先饮些凉茶去去火气。” 看到郑荷华这般淡然的模样,本就正在气头上的闻语兰只觉得心中更是感到委屈和不忿,她没想到就连一向和她亲厚的郑姐姐会是这般模样,至少她并没有从她的身上看到半点火气。 “郑……皇嫂您倒是沉得住气,已经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还拿不拿我当好姐妹了!” 闻语兰心中对于郑荷华不满,说话时也自是便带了几分火气,但好在她还知道郑荷华忌讳什么,并没有叫出那声郑姐姐。 像是撒娇一样,闻语兰说着便不由地向郑荷华身边靠了靠,同时也更能看清楚郑荷华眼中的神情。 莫非是郑姐姐因大皇兄一事,做起事来变得有些畏手畏脚了?可若是郑姐姐不帮自己,那今日这个哑巴亏她便是要吃定了! 闻语兰心中暗自思忖着,原本坚定的心思也开始有些动摇起来,现在她拿不定郑姐姐的心思是什么,更加对郑姐姐今日来此的目的有些怀疑起来。 在闻语兰靠过来时,郑荷华像是非常不习惯一样,微微挪动了些许身形,只让闻语兰靠在了她的胳膊上,并没有让她如愿地依偎过来。 并且郑荷华在听完闻语兰的这句话后,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起来,略微垂眸时落在闻语兰身上的目光中,似是都带着丝丝冷意。 “沉得住气?”郑荷华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不待闻语兰听出她这话语中有什么不对时,郑荷华便伸手推开闻语兰,径自站起身后走到了窗前。 “若是沉不住气,你以为殿下现如今能从困境中顺利抽身吗?” 若是沉不住气,她会放任杀子仇人在此耀武扬威吗? 若是沉不住气,她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好姐姐郑风华,在府中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在殿下走后便日日吃斋念佛吗? 这两个害她至深之人,如今都在人前整日地装模作样,对此她除了隐忍不发之外,并无力去让她二人偿还…… 但找些不痛快,她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今日对她而言,并非是一个好时机。 殿下去到瑜城驰援三殿下,她这时若是不安分些,只会给殿下招来授人以柄的祸事,殿下与她……自是密不可分的。 况且更有府中作为王妃的嫡姐在以为殿下、为百姓的名义,在整日里吃斋念佛,若是在这当口她惹出什么祸事来,她和郑风华谁人对王爷有利便是高下立现。 殿下是何人她心中自然清楚,虽说现在殿下待她不薄,但倘若是因她之事而对殿下登上太子之位一事造成了阻碍,那么多少的宠爱也不足以抵消。 更何况闻语兰这般嚣张跋扈之人,都奈何不得叶婉茹,她眼下又能如何?她只不过是一个深居王爷后宅的侧妃而已,可她叶婉茹不管如何却是有着卓阳国公主之名傍身! 倘若今日她当真不顾一切地找叶婉茹的麻烦,那么接下来有麻烦的就会是她自己!她闻语兰便会从中撇清关系。 如此,便只能一忍再忍了,她就不信她郑荷华这辈子就始终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从头到尾闻语兰所做之事也不过是抱怨而已……看着窗外被风吹皱的湖水,郑荷华长长地舒了口气。 寻仇也罢,问罪也好,都不急于一时。且这会儿郑荷华方才觉得她今日出府来到湖心岛的行为,实在些有些过去莽撞。 闻语兰听到郑荷华这句与今日之事并没有多大关系的话,当下便有些怔愣,眼中看向郑荷华的目光中也带着疑惑。 难不成郑姐姐在府中时日久了,竟有些……痴傻起来?否则又怎会提及这等不相干之事? “皇嫂……” 闻语兰并不知郑荷华心中的打算,更不知道郑荷华心怀顾忌,但她却看得出来郑姐姐并没有与她一起同仇敌忾的意思。 话锋一转,闻语兰便不再提及此事,反而面上带了些歉疚之意关怀起郑荷华来。 闻语兰以为郑荷华对她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全然是因为她对郑姐姐的事不够关心,这才惹恼了郑姐姐。 “皇嫂近日身体可还好?你也知道这段日子语兰……即使有心想要去探你都不能,如今可算是雨过天晴了!” 郑荷华听到闻语兰有些突兀甚至是相当生硬地转开话头,眼中便升起了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来。 数月未见,如今的闻语兰也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若是换作从前,闻语兰定然会大吵大嚷甚至是哭哭啼啼,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今,竟也懂得了迂回。 “语兰,我的身子早就大好了,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呵呵,这事暂且不提了,你不已经说了吗?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郑荷华依旧临窗而立,目光落在那些随风泛起涟漪的湖面上时,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浓浓恨意。 忽地郑荷华脸上便展现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来,“语兰,日后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都莫要以皇嫂来称呼我,这……这不合规矩。也会让你这位郡主落人口实。” 随着温柔的说话声响起,郑荷华已经转身抬步缓缓地走到闻语兰身边坐下,且颇为亲昵地拉起了闻语兰的手。 “你若是不嫌弃,日后便还唤我为郑姐姐好了!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一言一行都会被无限放大,稍有一个不慎,便会被人抓住把柄。” “郑姐姐这么说,语兰可懂我的意思?” 说话的功夫,郑荷华脸上的笑已经渐渐淡了下去,只剩下一双盛满有些凝重神色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闻语兰看。 “郑姐姐……是在说今日之事吗?”闻语兰的语气稍有些迟疑,且一脸地不甘愿。 “郑姐姐,难道我们就拿叶婉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她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待罪之臣的家眷,竟也敢在我们……” “够了语兰!这样的话莫要再向旁人提起,那日之事已了,且玥王殿下已经受到了惩罚。”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不行于色 郑荷华的神情严肃非常,更甚至是已经有些疾言厉色,闻语兰当下便被这样的郑荷华吓得瞪大了眼睛,口中只得喃喃低语不断。 “郑……郑姐姐……你,你……” 莫说郑荷华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到了闻语兰,就连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春杏儿,见到郑荷华这副有些骇人的模样,都不禁瑟缩了几下。 “我什么?语兰是以为郑姐姐这些话说的不对吗?还是以以为郑姐姐是胆小怕事之人,说这些话也不过是在危言耸听?” 郑荷华一改方才的疾言厉色,言语间显得颇为和气,更是抬手轻抚在闻语兰的手背上,且也显得格外地和善可亲。 “语兰,到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有些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更不能由得自己的喜好。否则,总有一日会酿成大祸的。” 郑荷华的话颇为语重心长,且在她说完这些话后,眼中目光更是隐隐含着期盼地看着闻语兰。 这些事情她倒是真的希望闻语兰能懂,否则依照她这般张扬的性子,难免哪一日就会惹祸上身,到了那时,只怕谁也救不了语兰的。 而她深居在王府后宅之中,往来之人也为有闻语兰一人。 闻语兰虽然性子娇纵且又有些鲁莽易冲动,甚至是有些没脑子,可她毕竟只有这一个交心的好姐妹…… 孰不料,闻语兰一见到郑荷华这般语重心长的模样,不知怎得偏偏就想起了几日前母亲叫她过去说话时的样子来。 都是这样一副隐隐含着几分期盼的目光,也都是这样一副格外语重心长的模样,更为相同的是,只怕是在她们的眼中……她闻语兰只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 事事需要旁人去叮咛,事事需要旁人去提点……如今,就连说话都要谨慎思虑过后才能言说出口。 若如此,她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可言?活的还不如一只鸟自在,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种带着悲愤且又包含着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在闻语兰的心头迅猛升起,且像是在烈风中燃烧的火焰一般,大有越烧越旺之势。 那一日若溪公主的话和郑荷华方才所言说的话语,像是吹不散的轻风一般,不断地在闻语兰耳畔交替回响,且那两道声音更像是再不断地此起彼伏。 蓦地,闻语兰便想起了那日母亲口中所提过的那件事,且闻语兰更是不由自主地,便把今日郑荷华性情大变的缘由与那日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难怪了,难怪一向与她亲厚,且又听闻赵诗妍要举办游船会,便巴巴地派人到公主府递了帖子问她具体哪日出游…… 只怕也是那时郑姐姐的人无意中,从哪里听到了母亲提过的事情吧? 闻语兰心中气愤非常,自家府上说过的话,已经被旁人听了去,明眼见着便是自家府上出了内贼! 更有这内贼不偷金银珠宝,专门偷听人说话!真是岂有此理! 并且这人是谁她已经不用多猜就知道是谁,除了温素心那个小蹄子还能是谁? 哼!她打得主意倒是不错,若真是能跟着自己嫁给了三表哥,拿日后便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一下从奴婢翻身做了主子,可不就是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妄想!妄想!简直是痴心妄想! 闻语兰心中愤怒地咆哮着,且这会儿她的心中已经被怒火填满,自认为这般分析并没有错,毕竟那时她可是知道郑姐姐心悦三表哥的。 郑姐姐做梦都想嫁给三表哥,而她却是有这个机会而不愿意嫁的,也难怪郑姐姐会嫉妒了! 闻语兰忖了又忖,这才把这股火气给压了下去,总还顾忌着几分眼下的情形,并没有对着郑荷华发泄心中的怒火,然而她说出口的话,依旧十分不中听。 “自己的喜好?郑姐姐,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听到闻语兰这句带着讽刺的话,郑荷华当下便变了脸色,她狠狠地扫了一眼说话不管不顾的闻语兰,而后又眼带狠戾地睨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春杏儿。 当她见到春杏儿正低眉颔首地站在那里后,不禁拧了拧眉,旋即便又收回了目光。 “岚湘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郑姐姐不过是劝诫几句于你,你若是不爱听,那只当是刮的耳旁风罢了!” 郑荷华拧着双眉,眼中已经冷下来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闻语兰的脸上,显然是已经动了怒。 然而郑荷华搭在腰腹间的双手,却是已经把那一方丝帕拧得变了形。且这会儿她心中得忐忑不安也早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 这画舫上的护卫全是殿下的心腹,万一闻语兰的话被这些护卫听了去,再禀报到殿下那里,她又哪能有好果子吃? 殿下对此事不是没有怀疑过,且虽是经她之手往瑜城给那人……送了一封信笺过去,可那件事到底是她背着殿下做下的。 殿下心思难测,她好不容易菜软硬兼施又死缠烂打地修复了和殿下的关系,又岂能容得闻语兰这个狂莽丫头给坏了好事! 心中忐忑不安的郑荷华已经不敢再开口说话,生怕惹得向来说话不管不顾的闻语兰再口出惊人之言,只得狠戾非常地盯着闻语兰看。 她希望闻语兰还能有所顾忌,希望闻语兰还能珍视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更希望闻语兰能不再提及此事! 然而郑荷华也在心中悄悄地打定了主意,日后她是定然要远离闻语兰这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且若是什么时候闻语兰不能说话了……对她才是真的半点威胁都没有了。 这道念头一在心中闪过,郑荷华便不禁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什么时候……她竟然也成了想要用杀人灭口这样的手段来保守秘密? 杀人……杀人……双手沾满了鲜血……通红的血……呛人的血腥味…… 忽地,她又突然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哈哈,她不杀人,却总有人想要杀她,她的孩儿不是已经替她死了吗? “郑,郑姐姐……你又何必和语兰这般生分?你也知道语兰有时说话不知轻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语兰计较。” 一见到郑荷华这副带着几分狠戾的模样,闻语兰心中已经慌乱起来,且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话若是露了出去,不只陛下会怪罪下来,只怕大表哥那里她也落不得好。 毕竟当日的事情是大表哥做了错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还是知道的,否则到时母亲也救不了她……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有口无心 闻语兰心中越发深想便越发地感觉到后怕不已,当时她听闻这件事后,一怒之下险些要跑到大表哥的府上去兴师问罪。 那时母亲听到消息后,便派人把她看守在房里哪都不能去,并且母亲还告诉她……这件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事,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幸好那一日母亲拦住了她,否则当日她便会闯下祸事。 她不过是一个郡主,而大表哥却是当朝大皇子殿下,并且闹出了那样的事,失了颜面的是皇家,而不仅仅是大殿下。 且后来陛下所做的事也证实了母亲的预料,果真事把郑姐姐许给了大表哥为侧妃…… 陛下能为了皇家颜面做出如此有失身份之事,更甚至是她听母亲说起过,即使大表哥犯了那样的错,陛下也并未曾多加叱责。 择婚一事也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且当日的郑大人对此也并未多加指责大殿下,反而在事后曾进宫向陛下请罪…… 所有人做的事,不过都是为了遮丑。倘若她今日扬言郑姐姐和她说过的体己话,那么她便会惹祸上身…… 陛下对待有损皇家颜面一事上,从来都是手段雷霆,郑大人势大不也只能认了此事吗?她又拿什么去抗衡陛下! 况且她若是说出郑姐姐心悦三表哥的旧事,不用等到陛下出手,只怕大表哥就饶不了她,且看郑姐姐如今的模样,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知道郑姐姐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谁让她上头压着一个身为正妃的嫡姐呢!且她还记得纳福礼上,荣妃娘娘赏赐的那尊玉雕像可是不简单。 心中忐忑非常的闻语兰看到郑荷华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禁感到非常的失望。 她是真心待郑姐姐好,也希望她好。只是她有时候说话未免不经思索便出了口……可眼见着郑姐姐是较真了的。 “郑姐姐,在一处交好了这么多年,你好不了解语兰是什么性子吗?语兰真的是有口无心的,你别和我一样计较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闻语兰并不死心,且郑荷华这般冷淡模样坐在那里的模样,也越发地让她心中慌乱。 若是就连郑姐姐都生疏起来,整个金陵中,又有谁人与她这个郡主真心交好? 闻语兰心中有所计较的同时,郑荷华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然而当她看到多年至交姐妹这副模样时,心中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只是这分量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终究败在了隐含的担忧指下。 从前她的心事只给闻语兰说过,不仅仅是因为与闻语兰交好,更是因为闻语兰身为郡主,与皇子殿下接触起来,自是比她这个待字闺中的闺阁小姐要多。 那时,她以为能通过闻语兰向倾慕的三殿下透露几分倾慕之情,若是三殿下也正有此心……便可两厢厮守,若不能那也权当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可那时的闻语兰好似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她的心事,直到后来二殿下有意想要娶她为正妃,虽然二殿下的后院里已经有了姬妾,甚至庶子也有两三人。 她依稀记得宫里来的嬷嬷说,别看二殿下有姬妾数人,也有庶子,可那些姬妾都是没有名分的,只因为二殿下尚未娶正妃。 那时她想既然嫁三殿下无果,不如就嫁了二殿下也无妨。 那个人不是他,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可她想不到后来却出了那样的事,让二殿下对郑家已经恨极…… 好在,这些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郑荷华看着闻语兰的脸,努力地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到那人的几分模样,可让她失望的是,这两张脸并没有半点的相似之处。 哎,闻语兰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更有闻语兰知道的太多,总归是隐患。 然而她却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以免闻语兰一时心中难平再把她的事情抖落出来,眼下便也只能先稳住她了。 “语兰,郑姐姐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有些担心你总是这般口无遮拦,怕你哪一日惹祸上身……” 郑荷华满脸担忧地看着闻语兰,现在她脸上的担忧神情并没有半点作假,全都是她心中真正所担心的所在。 见到闻语兰有些泪眼朦胧一副做错事的模样,郑荷华又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罢了!是郑姐姐有些杞人忧天了,也怪这段时日殿下不在府中,对他担忧不已,这才什么事都变得有些大惊小怪起来。” 郑荷华故意把话头引到了前去瑜城驰援的大殿下身上,不仅仅是为了告诉闻语兰,她如今早已嫁给大殿下为侧妃的事实,更是在暗示闻语兰她如今与大殿下感情甚笃。 且闻语兰也果真没有让郑荷华失望。 原本还一脸失落担忧的闻语兰听到这话后,虽眼中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很快便破涕为笑。 “郑姐姐,语兰就知道你待语兰是真心好。郑姐姐你放心,语兰日后不会了。” 闻语兰摇晃起郑荷华的手臂来,带着笑的脸上带着些娇蛮模样。 她就说嘛,哪有那么长情之人,更何况三表哥本就对郑姐姐无心,也不过是郑姐姐一厢情愿罢了!如今大表哥待郑姐姐真心好,郑姐姐又怎么不会感动。 难怪总有人说日久生情,看来果真不假! 那这是不是也就代表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如愿嫁给耶律大王子,大王子也会慢慢喜欢她? 这般想着,闻语兰脸上的笑便也愈发地灿烂起来,且又带着几分娇羞,似是因为郑荷华方才的话而心中十分喜悦一般。 心中打定主意日后要远离闻语兰以后,郑荷华便有些不耐烦应付闻语兰,且今日情形又不能让她去找叶婉茹的不痛快,这让她心中越发地沉郁。 是以对于眼下这美景也好、湖鲜也罢,她都失了兴致。 “语兰妹妹是不是一下船便来了这边?如今已经快到晌午了,依郑姐姐看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赵诗妍如今是个不知事的,你身为郡主再不露面,保不齐会有人以为咱们慢怠远道而来的河阳郡主。” 下了逐客令后,郑荷华又防止语气太过生硬引得闻语兰生疑,便又婉转地做出了邀请。 “我今日已经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等哪日你得了闲便多到王府上走动走动,如今这府里因殿下不在,实在是太过清寂。”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成功融入 闻语兰站在登岛的石阶上,看着那艘画舫渐渐驶入波涛起伏的湖水中,渐渐地向着远处驶去后,这才转身沿着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上。 而此时的叶婉茹等人已经进到了湖心岛上,坐在湖心到上食肆的雅间里,恰好能望到窗外宽广的湖面绵延到远处天边。 而那些游弋在湖中的船只,也自是会映入眼中,且当那艘画舫驶离湖心岛时,叶婉茹便已经有所发觉。 看到那艘属于瑞王殿下闵柏涵的画舫驶离后,叶婉茹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但松这一口气的同时,她又不禁拧起了眉头。 既然赵诗妍能开口提醒她要小心郑荷华,那么可见郑荷华对于她的敌意已经非常之深。虽这一次郑荷华没有前来找她的麻烦,让她在眼下这个当口能得以喘息,不至于让众人再一次把目光聚集到叶家。 然而虽然躲过了这一次,但只要郑荷华的敌意未消,那么这样一份危险便始终潜在。最为至关紧要的却是对于郑荷华的敌意起因,也始终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她不知道郑荷华这般针对她,究竟是因为她所猜测的那些事,还是因为受到了瑞王殿下的授意。 毕竟眼下对于瑞王殿下想要如愿坐上太子之位,所存在的最大威胁便是瑾瑜王殿下。 那么借着前几日那封谋逆信笺一事的余音,一旦叶家再发生任何的是非,便都足以再度引起轩帝陛下的怀疑。 如此一来,便加速了叶家失心于宣帝陛下。更有父亲一旦受难,那么父亲一系的亲信便也都会因此而受到打击。 那样的形势下,瑾瑜王殿下在朝中便孤立无援,于瑞王殿下而言便犹如归山的猛虎。 到了那时,只怕已经鲜少能有人阻挡得了瑞王殿下闵柏涵登上太子之位! 闵柏涵做太子,不过是成为第二个轩帝陛下,甚至闵柏涵远比轩帝陛下还要不如。毕竟闵柏涵的能力远不及轩帝,否则当年轩帝陛下也不会登上太子之位又继承了大统。 看来今日一行,也并非是一无所获,至少无论是郑荷华的态度,还是赵诗妍的种种反常言行,都让她心中提高了不少的警惕。 且叶婉茹也发觉,潜藏的危险未必便是来自那幕后之人层出不穷的手段,更有可能是身边亲近之人,比如赵诗妍。 双目微微缩了一下,叶婉茹便收回了看向远处那艘渐渐变小的画舫,落在不远处正与旁的姑娘交谈的呼延雪莹时,脸色转暖了许多。 她能看得出来呼延雪莹对于她抑或是眼下叶家的处境十分担忧,更知道本就对今日发生的事心中不耐烦的雪莹,如今能耐下性子来与旁人十分热络,也都是为了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想到这些,叶婉茹心头便开始不断地发暖,逐渐地掩盖在了那些因赵诗妍和郑荷华二人,而生出的阴霾之上。 金陵的官话呼延雪莹说得并不算流利,且一旦若是急切起来时便会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卓阳国的语言。 看着几位围在呼延雪莹身边的姑娘都露出一脸疑惑、却又不好失礼打断的神情时,叶婉茹不禁轻挽唇角露出一抹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来。 虽是心中感到有些好笑,但叶婉茹并未打算继续看热闹,毕竟这会儿她已经看到了呼延雪莹的脸上已经现出了些许懊恼的神色来。 正欲上前去给呼延雪莹解围时,先前对叶婉茹十分友善的李梦萍已经眼尖地看了过来。 “叶家姐姐你倒是会讨清闲躲在那处独自赏这湖景,你呀要是再不过来,只怕河阳郡主就被咱们这些心中好奇的姐妹们给缠得脱不开身了!” 李梦萍一开口,便为正有些神色尴尬且懊恼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呼延雪莹解了围,且言语间又透出了几分亲昵,一下便拉近了叶婉茹与那几位并不熟稔的姑娘之间的距离来。 经李梦萍这般言说,那几位姑娘倒是有些腼腆地一笑,也纷纷觉得方才缠着呼延雪莹讲述卓阳国风情的行为有些失礼。 毕竟如今她们并非是去到了卓阳国,而是卓阳国的河阳郡主来到了她们的大耀国做客,理应是她们向河阳郡主介绍金陵的美食和美景才是,这才是待客之道,且亦尽了地主之谊。 要怪也只能怪坊间对于卓阳国的传言,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如今她们见到河阳郡主并非传言一般,不仅生得明艳动人就连接人待物都透着良好的礼教,这也让她们原本存了几分的争奇斗艳之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是对卓阳国多了几分好奇之心。 “郡主殿下您慢慢说,姐妹们就懂得懂啦!方才都是姐妹们不好,不该缠着你说话的。” 其中一位姑娘面上带了几分羞赧之色,但也并不扭捏,顺着李梦萍的话便笑着开口给呼延雪莹赔了不是,更是倒了一盏温度恰好入口的茶水放到了呼延雪莹面前。 呼延雪莹接过茶水后抿唇一笑,方才脸上现出无措之色已经褪去,对那说话的姑娘甜甜一笑。 “要我说啊,这些事你们问叶家姐姐便足以了!咱们更应该向郡主殿下介绍咱们金陵的风土人情才是,哪有你们这样,一见面便缠着郡主殿下问东问西的,也不怕你们这副模样吓到郡主殿下!” 李梦萍又笑着接过了话,且还打趣起方才的几位姑娘。 “好呀!萍姐姐倒是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摘了出去,好像方才缠着郡主说话的只有我们几个一样,你还不是一样对郡主的家乡十分好奇!” “这些事你们的确可以问额格其,可以让额格其给你们介绍一下,毕竟额格其可是有我们国家山神的使者之名。” 对于这些人的示好,呼延雪莹自是感觉得到,见到叶婉茹走过来时,便又笑着接过了话,同时也把众人的主意力转移到了叶婉茹身上。 听到众人的惊呼声,又看到众人看过来的惊奇目光,对于呼延雪莹这个丫头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行为,叶婉茹也只能无奈地失笑。 “山神的使者?那是什么?听起来就好神秘呀!” “是呀是呀,叶家姐姐快给我们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姐姐你就讲讲嘛,我们可是听说郡主的家乡里在国都府近的神山上,开着一种极为特别的雪莲花,只有有缘人才能得见。” …… 几个姑娘开始叽叽喳喳地嚷着要叶婉茹讲呼延雪莹口中的山神使者由来,叶婉茹被缠得无法,且她为了圆雪莹丫头的话也会耐下性子来。 不过眼下已经解除了郑荷华所带来的危机,叶婉茹的心中轻松了许多,便也顺势坐下来开始讲述起卓阳国盛大的祈青节来。 而这会儿的赵诗妍不知道为何,已经抛开了众人的热闹,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处远离众人的位置,正望着湖面兀自出神。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为什么活 正午时分的骄阳像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球一样,洒下的万丈光芒中似是都带着一股令人有些窒息的灼热火气,地面上都升腾出一层缓缓流动的热浪。 走过那座石拱桥后,便再也感受不到半点那潺潺溪流的水汽,只有翻滚的热浪如影随行,更有那些随着马蹄践踏飞扬起来的尘土。 通往城南范家庄的那条沙土路上少了雨天里的泥泞不堪,却依旧带着一股逼仄的气息,不断飞扬起来的尘土间,混合着那股像是一直笼罩在范家庄上空的腥臭味,无端端便让人心中生出几分阴霾来。 坐在车厢里的顾清临在马车缓缓驶过石桥进到范家庄这片土地后,脸上的神色又沉郁了几分,且眉宇间的神色也更添了几分阴沉。 无论是这处范家庄还是金陵都不是他的立身之所,然而他却始终会因各种是由被困在那些他非常厌恶之地。 范家庄这片土地,让他想起了凤梧山脚下的那个小县城…… 那处两进的宅院里挂满了一排排的大红灯笼,他曾穿着戏服描眉抹粉像个戏子一样,在四处都是护卫的宅院里唱着戏曲。 戏曲唱够了便是整日的以酒为伴,直到后来他装疯卖傻……才逃出了那座偏远的小城。 那时候的他,便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囚徒,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更是尊严。如今的他,亦如那时候的自己,只不过换了一座囚牢而已。 只是,这样似是囚徒一样的日子,并不会随着他离开金陵而结束。 卓阳国是另一座囚禁着他的囚牢……既然在这人世间已经了无牵挂,他去哪里又有何妨?又何必为了苟活而去东奔西走? 他这样做的意义为何? 生与死,于他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那时的他活着,因为心有期盼。如今活着,他觉得好像已经死了…… 道路两旁的树木疯长,似是已经有些遮天蔽日的模样,两处的树冠也隐隐有些交汇到一处的模样,只有零碎且斑驳的光透过树叶落下来,让那些随着马蹄践踏起来的尘土无所遁形。 草丛间四处乱飞觅食的蜻蜓停在梢头,路过的飞蛾和蚊蝇便会成为它的食物,更有飞在高处的鸟儿也在迎着这炙热的光飞翔着…… 也许,他远不如一只飞鸟来得更为快活,又或许,还不如一棵长在树下的杂草,至少草木只需要泥土和水便能肆意生长。 而他,想要继续活着,却是太过艰难。 为什么人会生出七情六欲呢?情爱一物,伤人太深,甚至已经让他断了活的希望和念头。 若是死了,会不会一切都一了百了了? 满面沉郁之色的顾清临看着那些从轩窗外缓缓掠过的景物,更觉心中悲愤难鸣,就连因此对段恒毅生出的那股强烈恨意都已经消散。 躺在营帐中的段恒毅已经在侍卫的监视下用过了午膳,且又因他的“身份特殊”之处,除却帐外的侍卫换过一次岗以外,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这位养伤的病患。 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他感觉时间过得分外漫长,更让他一度怀疑那计时沙漏,是不是已经被顾清临动过了手脚。 否则又怎么会在他每一次观察的时候,都觉得那细沙似是已经不在流淌。 他不知道顾清临去见孔采薇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不知道前往广元的那些人是否安全抵达,不知道霜痕是否已经躲避过了那幕后之人一次比一次凶猛的追杀,更不知道叶婉茹今日一行可还顺利…… 躺在这处营帐里,虽是难得的清闲时,但却也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个眼瞎耳聋之人,对于外界的一切消息他已经一无所知。 这让段恒毅的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来,且这会儿的他也不禁想到,顾清临被他囚禁在那处宅院里时,是否也会如此作想。 然而让他想到更多的却是,那夜在那处地窖里所见到的情形。 逼仄、阴暗、潮湿、闷热、死亡、鼠蚁、蚊蝇、蛆虫、臭鱼烂虾、尸体腐烂过度生出的尸水……还有绝望。 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在那处夯土下建成的地窖里他都见到了。且远比他在残酷的战场上所见到的,要更为惨烈,也更加地没有人性可言。 略卖幼童和稚子,该当行以极刑才能泄心头之恨!且他以为也只有残酷的极刑,才能震慑那些不法之徒! 略卖人的不法之徒一日不除,便一日有成千上百个家庭因此而心生绝望,更有那些被装在船舱里和死鱼烂虾共处一室的幼童而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处境。 段恒毅手中摆弄的玉质九连环只串了一半,剩余?那些玉环在他手中已经许久未曾动过,只会偶尔在他手指的轻轻拨动下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响。 一道马蹄踏踏和车轮碾过沙土路时特有的声响传进了段恒毅的耳朵里,正因为心中所想更面上带着几分戾气的他转动了几下眼珠,忽地便舒了口气。 无论是眼下之事还是从前之事,都要耐心待之才可。 他相信,只要有人在,这些躲在角落里滋生的阴暗,总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 是顾清临回来了,那么孔采薇一事便也有了结果。 段恒毅不禁有了几分焦急,飞快地从榻上站了起来,然而就在他已经一脚踏进鞋靴中时,他看到了帐外那戍守的侍卫,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又坐回到了床榻上。 不急在这一时,若是被那些侍卫看出些破绽来,便是得不偿失,且不过须臾后,顾清临便会进到大帐。 对于今日顾清临一行的结果,不外乎两种结局,段恒毅早已经了然于胸,然而他却不知顾清临会因此而生出了死的念头。 帐外的侍卫见到马车驶过来时,和气地打了声招呼,想来怕是受到了致果校尉沈长林的命令,如今这些羽林卫对待“顾清临”的态度已经大有不同。 “顾大人回来了。” 赶车的小厮罗宝莲自是知道自家少爷这会儿阴晴不定,而他又不想得罪这些羽林卫,便敢在顾清临开口之前答了话。 “回来了、回来了。” “嗯。” 随着罗宝莲的声落,车厢里的顾清临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然而帐中的段恒毅却是不禁紧拧了一下眉头,看来顾清临此一行,似是没有达成心愿。 第一千零五十章 也是执念 因顾清临口中一个简短的回答,而做出了猜测后,段恒毅一时间心绪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不知道这会儿他是应该送了一口气,还是该提起一口气来,只觉心中似是正像敲锣打鼓一般七上八下十分杂乱。 他看得出来顾清临对于孔采薇的执念有多深,也看得出来对于身份、名利都不计较的顾清临,也唯有这一女子能让他心系于此。 顾清临这个人心中的所想往往十分矛盾,且十分地极端。 从他想要看着顾家在顾言父子的把持下渐渐走向覆灭的道路,且想要与整个顾家一同灭亡的念头上便能看得出来。 且顾清临这个人也十分的善变,往往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所想。 果真顾清临才是这整件事中最大的变故。 段恒毅拧着眉微微叹息了一声,无论今日的结果如何,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他,在此事上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是换成从前,没有与顾清临深交时,他心中所想至多只会是愧疚,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生出了一种负罪感。 听着帐外的马车骤停、听着缓缓撩动帐幔的细微声响、听着鞋靴踩在木凳上的咯吱声、听着鞋靴踩在沙石上发出的沙沙声,段恒毅只觉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担忧起来。 也许,这一份担忧从顾清临回到金陵后,便始终没有放下,不管起因为何。 段恒毅的目光紧盯在大帐门口的帐帘上,直到帐帘被掀开,顾清临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来,段恒毅才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孔采薇并未答应顾清临所提出的惊世骇俗之举,他从顾清临身上那股透着深深沮丧的模样上便能看得出来,更能从顾清临走进帐中时,看过来那一眼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上分辨出来。 既如此,他便勿需担忧孔笙孔大人会因此而做出的一系列过激反应,但他也同样担心顾清临。 他怕顾清临会因此而生出鱼死网破之心,说到底还是顾清临这个人心思太过善变,让他始终不敢对顾清临真正地放下心来。 且他现如今的多疑,也正是因为他历经巨变之后,对谁人都会生出的防备之心所致。 那么同样多疑的顾清临,更是如此。 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变得开始绝望起来,顾清临的心思多疑之余,又开始变得绝情且专情。 无论是他和金陵那些纨绔公子哥儿厮混,还是流连于花街柳巷放浪形骸一事上都能看出几分端倪来,这些都不过是他绝望之后所做出的反击。 只有深植他心中的孔采薇占据着一方净土,那里纯净无暇且又简单明朗,孔采薇不仅仅是顾清临的希望,同时也是他的救赎。 就和婉儿是他的救赎一样,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顾清临和他都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是一脚即将迈进无尽深渊中的人,因为心中的美好而带来了生的期盼。 收回了心中所想后,段恒毅口中微微叹息一声,见到顾清临沉着脸坐在方桌前后,才开口说话。 “顾兄……” 话一出口后,段恒毅便有些迟疑起来,更让他拿不准的是不知这后话该如何说出口,且这会儿似是说什么话都有些不合时宜。 若是他直言今日一行的结果,便不啻于往顾清临的伤口上捅刀子,可若是他顾左右而言他,便是在欲盖弥彰。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如今在顾清临的这般模样下,便显得更加词穷起来。 “想必段兄对于近日某一行的结果已经早有预料了吧!” 似是察觉出段恒毅的左右为难,顾清临缓缓开口打破了这须臾的沉寂。 听到顾清临毫不掩饰的直白话语,段恒毅稍稍一愣,随后便直言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顾兄所言不假,且实不相瞒,对于顾兄今日一行的目的,段某心中也是十分矛盾的。” 这话昨夜同顾清临彻谈时他便几次想要说出口,只是那时他见顾清临兴致高昂,不好给他临头一盆冷水,只能一直压在心口。 如今得知这般结果,他自是再勿需有多顾忌。 “段兄可是在矛盾……性格有些梗烈的孔大人在,在知道独女做出那等惊世骇俗之事后,会做出极端言行吗?” 坐在桌前的顾清临目光有些空洞无神,只幽幽地盯着桌前的那一块地看得出神,但可见他此时的心绪却并不纷乱,至少段恒毅要说什么他心中十分清明。 这一次段恒毅却是有些诧异起来,他没想到顾清临在孔采薇一事上虽然十分执着,却也早已经把孔大人的反应预料在心。 可见,顾清临对于孔采薇用情至深,所想到的不仅仅是与之长相厮守…… 段恒毅微微拧了拧眉,但却并没有打算隐瞒诓骗顾清临的意思。 “正是如此。” 段恒毅不知不觉间也稍稍向前倾了倾身,且心中也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顾某,是个懦夫!” 他见到顾清临闭着双眼长叹一声。 这一刻,段恒毅似是在顾清临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死气。 这种感觉十分飘渺,但却又好像无比真实,真实到段恒毅能感觉到说出这句话的顾清临,似是已经起了必死之心。 “某今日……向采薇提出了一同远离金陵的想法,但却并未听完她最后的决定,某,某便落荒而逃……” 就在段恒毅心中紧张不知如何开口时,她便听到顾清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低语声响起。 “某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不是害怕听到她的决定,而是想给自己留一道念想……某不该那么自私的,对吗段兄?” “就像如今的你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却不敢靠近一样,我们的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 顾清临始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略微垂头目光空洞地盯着桌前的那块地,也不管段恒毅是否应答,只顾自地说着话。 “在某种事情上而言,我们是同一种人。” 段恒毅语气尚算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又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声,所以他才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为何还要活呢?活着也算是一种执念吗?” 听到这句带着疑问又透着几分绝望的话,段恒毅终于看清了顾清临脸上的神色。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心乱如麻 段恒毅没有想到孔采薇一事会对顾清临造成这么大的打击,至少这一刻,他从顾清临那张脸上看不到半点生气。 就好像面前之人,是一个将死之人。 这道念头一在心头闪过,段恒毅心中便猛地一震,当下便从榻上起身,只穿着布袜的他,一跃便径直落到了距离顾清临只有一臂之遥的椅子上。 从顾清临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且顾清临这般人物的结局,也不该是抑郁而终,他生就该活得潇洒恣意。 然而顾清临口中所发出的这个疑问,又太过于沉重,他并没有把握能否劝说成功。 活着,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执念,否则他也不会有重回金陵之心。 但他活着的这种执念中,又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活着,是为了去寻找真相,还事情一个大白于天下的明朗。 活着,是为了能奉孝生养他的母亲,不至于让越发年迈的母亲孤苦无依。 活着,是为了能与心爱之人携手与共,再也不会让她独自一人伤心垂泪。 活着,更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之人,不至于只单纯为了活命而碌碌无为。 活着,便是一种深种于世人心间的一种执念,否则已经身为九五至尊的轩帝陛下,又为何会在宫中行丹药之事、寻长生不老之道? “顾兄,段某以为活着是一种执念。且我等活于世间,便是为了能够看到更多、听到更多,甚至是与……心爱之人携手与共。” 段恒毅本想说与双亲和心爱之人,然而话到嘴边时,他又想起了顾清临与顾言这对父子间的宿怨,便改了口。 然而他更加希望的是,孔采薇这个被顾清临深放心底的姑娘,能重新激起顾清临活得希望。 只有顾清临活着,他才能从自己的另一道影子上,看到不断涌现的希望;只有顾清临活着,他才能能让心中不那么歉疚。 “段某以为,活并不仅仅是为了苟活于世,否则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话一出口后,段恒毅便飞快地扫了一眼顾清临的神情,生怕触碰到了顾清临心中那道敏感的弦,在他看到顾清临一双无神地眼中出现少许的波动时,这才又继续开口。 “活自是为了能做一个有用之人,呵呵,想必某这般说,顾兄定然会心想某只是在打官腔儿,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你。”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每个人心中的执念所在不同,然而某以为要想达成心中的这些执念,首先便要是有命在才可。否则变成空谈。” “从前受家父的影响,一心只想要戍守边关、报效家国,而今某的执念便是查清当初事由因何而起,更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回归本身……” “这些都是某的执念,但能让这些执念达成的前提,都是某能有命在。” “若是当初某死在了边关,那某就算心中再有念想,也只能化作虚无。” 说出这些话后,段恒毅的心中所想,已经不仅仅是要劝说顾清临,更是在劝慰、激励他自己。 现在的顾清临就像是在历经过巨变之后的自己,只不过他自己从未生过轻生的念头,但却也时常会感到绝望。 就好像面前的路到处都充斥着阴霾和黑暗,且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可因为心中的美好所在,而存在着的期盼,才能让他走的越发坚定。 更有他如今的生得来不易,又怎么会轻易地便生出死的念头?已经死过一次的他,无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 他希望顾清临亦如他这般。 听后久久不语的顾清临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波动的双眼中已经染上了一层悲伤,口中连连叹息。 “非也、非也!” “你贪生是因为心中有执念,支撑你的执念是仇恨,更是对于叶姑娘的痴念,而顾某却与你不同,你和叶姑娘心意相通……而顾某却是不同!” 顾清临的神色间有些激动,但在这激动中,段恒毅却看不到半点的回心转意,反而倒更像是在宣泄着他心中的情绪一般。 “不同!不同的,段兄不必再说其他。” 不等段恒毅再说话,他便听闻顾清临拒绝的话。 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抱在头上一脸痛苦的顾清临,段恒毅咬了咬牙喟叹一声。 劝说了这么多,段恒毅也是有些别无他法的,甚至这会儿他已经有些后悔起来。他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仅仅是说出了心中所想,但结果确与他预料的大相径庭。 “段某所言俱是真心实言,还望顾兄仔细斟酌一番。” 段恒毅并不死心就这样结束谈话,微微蹙眉后便又做了最后的挣扎,略顿一顿后,他才又稍带着些迟疑地开了口。 “某能看得出来,孔家姑娘……对顾兄亦是情深义重……顾兄放心,一旦事了,某会对孔姑娘言明一切。” 后面的话段恒毅却没再说,但却也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期待。 等到事了,他便不会鸠占鹊巢霸占着顾清临的身份,而顾清临自是也不会因此而远走他乡,想要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也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再也不会在别无他法下,生出了想要私奔的念头。 到了那时,便会皆大欢喜。 然而如今越发严峻的形势下,他却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顾清临这厢因孔采薇的无声拒绝,而生出了轻生的念头,那厢的孔采薇也并不好过。 孔采薇独自坐在廊下出神,任由火辣且炙烤的太阳洒落在身,已经红肿的双眼中总是蓄满了泪水,手中的丝帕已经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侍女青青被孔采薇呵斥了几回后,并不敢上前去惹怒孔采薇,只敢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一脸焦急又恼怒的模样。 这会儿青青十分后悔,若是知道今日前去会是这般情形,当初她就该把那个混不吝的顾少爷打出去,而不是让他惹得小姐伤心。 孔采薇不知侍女青青心中的纠结所在,是因为此时的她已经心乱如麻。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挖了个坑 一连两日,瑜城中都变得异常安宁,虽然这些安宁中有巡逻卫队不断增加的原因在其中,但这样有些异常的安宁中却是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股不同寻常就连那些临街商铺都已经心有所感,更有这几日涌入城中的灾民也来越少,要是换作前些日子,临街的各处商铺早该打开大门迎客做生意,然而这两日却是不断地有商铺挂上了关门歇业的牌子。 对于这些明显的变故,城中的百姓们对此并未有任何的怨言,且不仅如此,这两日里,就连上街走动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就好像瑜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一般。若非走在街道上时,偶尔会听到几声宅院里传出的孩童嬉闹声,便会生出这是一座空城的错觉。 骑在马上在亲卫的随行下,进到瑜城的瑞王殿下闵柏涵便是见到这样一副情形。 早在城外的营帐中时,闵柏涵对于属下来报并不相信,这才生出了想要亲眼所见的心思。 然而亲眼证实了属下所禀报的情形后,闵柏涵只觉心间正滋生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慌乱,更多的却好像又像是一种有些令他热血沸腾的激动。 想必这些城中的百姓们定是收到了老三的授意,减少外出便会减少给不轨之徒的可乘之机,且亦会减少一旦混乱发生可能会造成的伤亡。 然而这般做法下,便也会给那些造成乱的宵小之辈一个警醒,若是不生乱,他这位殿下前来的意义便已经失去了。 他并非是不计较利弊得失的圣人,反而如今的他十分看重得失,且如今的他,也亟需功劳加身,这样才能有了与瑾瑜王殿下一教高下的筹码。 否则现在看似样样比他这位长兄出色的瑞王殿下,便是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人选,毕竟他先前遭到二次禁足的原因太过不光彩。 那天回去后,冷静下来的他仔细想过那丰产稻谷一旦试种成功后,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和丰功伟绩。 然而他却不是这第一人,他不过一个居于人后的效仿之人,不过是一个得到他瑾瑜王殿下慷慨解囊的被施舍之人,更是一个分担了、瑾瑜王殿下此举可能造成的巨大利弊背后的承担者。 他大致能猜到这些丰产稻谷来自何地,且对于卓阳国这种丰产稻谷之事他早已有所耳闻,且更加知道大耀国中有多少人垂涎那丰产稻谷。 若非没有水患一事困扰,那么大耀国的百姓们自是会自给自足,可连年来总是有地域受着天灾的困扰,偏远之地连年减产自是不在话下。 若是能在全国范围内遍种这种稻谷,那么大耀国上下便不会再出现饿殍甚至是流民,但这种丰功背后却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这等丰功落在朝中任何一位大人的身上,便是他加官进爵的筹码,更甚至父皇龙心大悦下会赏下世袭罔替的爵位…… 是以,若是一旦丰产稻谷的消息外传,那么怕是会有人把心思动到这位瑾瑜王殿下身上。 毕竟不过几日前才闹出那谋逆信笺一事,若是这时候再爆出瑾瑜王封地的瑜城中百姓们得以种植卓阳国丰产稻谷一事,那么这些稻谷的由来便变得不那么重要。 反而是瑾瑜王殿下与卓阳国的亲密关系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那么瑾瑜王殿下一时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到了那个时候,莫说是天大的功劳加身,怕只会都变成怀疑降在他身! 但有了他的加入,事情便会变得不同,且瑾瑜王殿下也变得不会太过显眼,他这般做法不仅仅是卖了一个人情给自己,更是给他挖了一个坑! 想到这些,闵柏涵心中便不由地大为光火。枉他那夜被眼前可见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却没看到这背后所带来的危险和利用。 如今的老三更是不容他掉以轻心,老三已经并非是从前的那个傻小子,变得像狐狸一样精明且狡猾,在不知不觉中便摆了他一道! 闵柏涵坐在马背上神色几经变幻,被派来当导向的姜管事自是把瑞王殿下的神色看在眼里,但却装作不知一般,只依旧向先前那般热络。 “瑞王殿下,穿过这道巷子便可抵达殿下坐落于瑜城的王府,虽说殿下到了瑜城后并未居在府里,但府里一应具细一直有人在照料,可是到府里小憩片刻?” 闵柏涵双眼向前扫了一眼,果真见到一座高于附近宅邸的飞檐高高耸立,只这般远看便也能看出那座宅邸的恢弘之气,可见在修建这座宅邸上,父皇的确是下了不少心思的。 若是换在从前,他少不得要去到府上坐一坐,只是现在,他却是不会如此。 一个双封号又享亲王禄王爷的府邸,规格上自是比他的王府要阔绰,他不会做给自己添堵的事! 心中冷哼了一声后,闵柏涵口中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姜管事的提议。 “不了,本王来到城中并非是为了参观三弟的府邸,而是前来查探这一城的百姓是否安泰,更是为了提防那些宵小行不轨之举!” 说罢这话后,闵柏涵便双腿一夹马腹,率着八名亲卫打马调头向着城外驻扎的营地赶了回去,丝毫不理会姜管事。 而此时的城外营地里闵柏衍的那座大帐中,已经接连几日未曾现身的蒙靖石蒙老头儿正坐在帐中,且闵柏衍这会儿正由梁景贤梁老医者为他诊脉。 反倒是先前为在瑜城为医者主力的林睿洪林老太爷做起了小学徒的活计,林老太爷端正地坐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按在宣纸上,一副等着梁景贤开方子的模样。 直到再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闵柏衍还是有些稍稍无法适应,他从来不知道德高望重的林老太爷竟还有如此一面。 这几人中反倒是被段恒毅不远千里请来的蒙老头儿最为自在,翘着脚坐在椅子中顾自喝着凉茶解暑,口中不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一声不发的闵柏衍静静地等着梁老医者诊脉的结果,眼中视线便有些百无聊赖地落在这几人身上,当他的目光几次三番地落在蒙老头儿身上时,心中便又起了怀疑。 据他所知,婉儿与在军中为军医的蒙老头儿并未直接接触过。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怀念往昔 那时他昏睡许久初醒来时,听得蒙老头儿的说词并未察觉出有任何的不妥,且听闻蒙老头儿的解释后,也颇觉的合情合理。 如今细细想来,蒙老头儿的这些说词中可以说是漏洞百出。 莫说婉儿与蒙老头儿之间从未有过交集,就连身为兵部尚书的叶大人,与蒙老头儿也是从未见过面。 叶大人在朝中并无太过亲近的同僚,对谁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虽与大将军府上因婉儿一事关系稍亲密些,但据他所知蒙老头儿一直没有到过金陵。 那叶大人又是如何联系上,自从大将军出事后、便辞了军医一职带着徒弟归隐山林的蒙老头儿呢? 既如此,那蒙老头儿口中所言说的,收到叶大人的飞鸽传书后,便带着小晏马不停蹄地赶往瑜城为他诊治,便是说辞…… 这般说词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推敲,很显然蒙老头儿对他说了假话。 从前他在军中虽然因身份一事,与蒙老头的关系算不得十分亲近,但无论如何,也是共同历经过生死的。 那么在此事上蒙老头儿为什么要对他说谎呢?说谎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还是在掩饰什么? “殿下可是有何事?” 蒙老头儿吹了一口茶盏中漂着的茶叶,转头笑呵呵地问了一声。 正盯着蒙老头儿兀自想得出神地闵柏衍听到这声问话后,神色间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像是掩饰一般转开了眼珠。 心中犹豫了一下后,闵柏衍并未问出蒙老头儿为何会说假话诓骗于他,而是神色间带了几分怀念几分感慨。 “没……无事,只是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蒙老您,不禁有些怀念起昔日,在北地军营时的日子,那时我和恒……” 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轻轻叹息一声后,闵柏衍的目光便落到了帐外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上,那里晏梓河正考较小冰各种草药的药性药理。 装作不经意地回转目光时,让闵柏衍心有失望的是,蒙老头儿听到他这话后神色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面上露出了几分唏嘘之色,口中更是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大帐门口考较小冰药理药性的晏梓河,却是转头看过来一眼。 这一眼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蒙老头儿的身上。 看到这一幕的闵柏衍心中不禁有些雀跃起来,看来蒙老头儿师徒俩之所以会千里迢迢赶来瑜城,并非是收到了叶家传去的消息。 而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和恒毅,更甚至是和大将军府,都是关系匪浅! “殿下,并无大碍,只这两日的药还需更换一副。” 诊脉的梁景贤收起脉枕后,对着闵柏衍拱了拱手,这才走到桌前低声地与蒙老头而交流起来,看模样像是再讨论药的剂量,而坐在那许久只等着下方子的林睿洪林老太爷连忙拿起纸笔也凑了过去。 一时间无人问津的闵柏衍重新拾起方才被打断的思绪,看来回金陵后他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大将军府了! 想到那一种极有可能存在的可能,闵柏衍心中便越发地激动难安,恨不得立下就能飞回金陵,去问一问霜痕! 之所以他不把这种希望放在蒙老头儿身上,是因为大将军于蒙老头儿有恩,且蒙老头儿向来待恒毅亲厚,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客气。 且倘若当真有什么可能,看蒙老头儿的态度,也是不会对他吐露半分的。 想要证实心中所想,他还是要回到金陵去找线索。 心中打定了主意后,便不禁对于瑜城眼下的拖拉之势有了尽早结束的念头,对于究竟是谁人再背后设局想要一究到底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闵柏衍缓缓地舒了几口气,这才平缓心中的那股激动。 “就下这几味药即可,那些稍烈性的药待过两日再加不迟。” 讨论药方的三人经过一小番的争执后,还是行医资历最高的蒙老头儿一锤定音,且他的这个方子梁景贤也大为赞同。 只有林睿洪林老太爷像是有些不服蒙老头儿一样,写方子时有些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殿下,姜管事来信说瑞王殿下已经带人出了城。” 进门禀报的亲卫队长沈斌说完后,便看了一眼坐在那神态悠然的蒙老头儿。 闵柏衍眉头微微一皱,原本他还想着今日便留蒙老头儿在营地中,这样也免得蒙老头儿一把年岁为了给他治病还要东躲西藏。 但如今他有了这个猜测后,蒙老头儿师徒二人,是定然不能让大王兄见到的。 不料,未等闵柏衍说话时,蒙老头儿便非常识趣地放下了手中茶盏,转而站起身来抬手拍在了林睿洪的肩膀上。 “看来老夫还要到你府上叨扰几日了!” 正在写方子的林睿洪林老太爷闻言后,有些气恼地看了一眼蒙老头儿,旋即便转开脸轻哼了一声,但却不难发现林睿洪脸上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闵柏衍并未见到林睿洪脸上的笑意,只以为这两个老头儿脾气不和,面上不禁也带了几分尴尬之色,这倒是他思虑不周了。 他只想着林家在瑜城多年,根深叶茂不说,瑜城的百姓也颇为敬重林老太爷,蒙老头儿师徒俩安顿在林府却是最好不过。 这样一来,无论是城中可能会再次发生的混乱,还是不知暗藏在何处的探子,都无从对蒙老头儿师徒俩下手…… 但他却忘了年岁相仿,可脾气秉性相去甚远的二人相处也许并不融洽。 “这两日叨扰您老人家了,若是蒙大夫不嫌弃,可到柏衍的府上去……” 闵柏衍口中有些磕磕绊绊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梁景贤笑着打断。 “行了你们两个老家伙,在殿下面前也是这般随性。” 梁景贤先是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蒙老头儿和林睿洪,这才转身对着闵柏衍拱了拱手,口中笑道:“殿下不用理会睿洪小子,靖石兄能住到他的府上去,只怕是他心里都乐开花了!” “可不是谁都能有和靖石兄讨教医术的机会,从前他求都求不来,如今因殿下才有了这份机缘,睿洪小子巴不得靖石兄能常住他宅子里呢!” 知道闵柏衍心生误会,林睿洪林老太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又不肯承认师兄口中所说,只站在那里讪讪地笑。 然而闵柏衍却是第一次,对这位被林老太爷从金陵请来,且亦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医者有了浓厚的兴趣。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吐露实情 安排了亲卫护送蒙老头等人从营地西面的小路离开后,闵柏衍这才缓步走回到营帐中,而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亲卫队长沈斌,进到帐中后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原本闵柏衍心中还在琢磨着梁老医者的身份一事,见到沈斌这般模样后,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且这话也因方才蒙老头儿他们在不方便说。 闵柏衍接过沈斌递过来的茶盏,却并未急着喝,而是笑着询问起来。 “有什么事,让本王向来息怒不行于色的亲卫队长,变成了这般模样?” 听到这句询问,原本还想着收敛几分脸上笑容的沈斌,彻底的放纵笑出声来,“哈哈哈,殿下,咱们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摆了瑞王殿下一道……” “可惜了,瑞王殿下到今日才反应过来!” 沈斌脸上带着极为难得一见的疏朗笑意,不见了往日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冷肃模样,这般模样的他才显得像个年轻人。 听到这话后,像是被沈斌感染了一样,闵柏衍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样,笑了几声后,才开口嘱咐道:“收敛些,若是这话被大王兄听见,你我可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吗?” “这等缺德的事,本王可是不做。” 不料原本已经收敛了些许笑意的沈斌,听完闵柏衍的这话后,更是笑得有些控制不住的模样,一盏茶水端在他手里已经洒出来些许。 闵柏衍只笑着轻抿茶水,并未制止沈斌难得的放肆。说到底他身边的这些属下于他而言,更像是朋友和亲人,并不只单纯是听命的属下。 在不出格且合乎时宜之时,他也乐得对他们宽纵几分。 更何况无论是大王兄一事还是今日他的新发现,都算得上是连月来难得的一桩喜事,笑他一笑又有何妨? “哈哈,殿下您是不知道,姜管事传书回来说,在城中瑞王殿下脸都快黑了,就连姜管事提议说去到王府上小坐片刻,都被瑞王殿下拒绝了!” “早前属下安排护卫随行时,可是亲耳听见瑞王殿下说想要到府上小坐,想来是咱们这营地样样不精细,瑞王殿下身娇肉贵受不得了。” 沈斌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眉眼间也生出不少的嘲讽之意,虽是在言说当朝的瑞王殿下,可他并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若非为了贪功,这一遭怕是瑞王殿下不会走的。虽是咱们算计了瑞王殿下,可他却也得了实际的利益,毕竟那些谷种……” 沈斌口中略带着些微不忿和抱怨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闵柏衍所打断。 “谷种虽是婉儿不远千里又花费了心思从卓阳国送回,但你可知道婉儿带回的这些谷种,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一城的百姓?” “无论是心胸还是眼界,都不要太过狭隘,否则总有一日会被这些害了自己。” 闵柏衍这话说的颇重,已经不仅仅是劝诫之意,更多了几分训斥的味道。 “无论是瑜城的百姓,还是大王兄封地瑶城的百姓,都是大耀国的子民,那便是你我的手足。眼下洪峰过境两地颗粒无收,若是不能稳住这些百姓的心,那么饿殍遍地便也时日不远了。” “没了安稳的心,百姓们又如何能安心去夏种?没了夏种,秋收时不用有天灾降临,百姓们就已经要背井离乡去讨生活。” “那么从前的鱼米之乡,便会变成一座空城,如此循环往复,你可有想过后果吗?” 闵柏衍抿了抿嘴角,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冷肃起来,没了半分笑意。 “且不说陛下会不会怪罪下来,不过刚刚分拨过来的封地,到了本王手里不足一年便成了这般模样,本王又如何对得起这一城的百姓?又如何不会感到心中愧疚?” 更重的话闵柏衍并不想说,但这会儿的沈斌已经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从前的富庶之地到了殿下手里后,不足一年便变成了满目疮痍的灾难之地,就连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都要外出谋生,那么殿下必然会受到陛下的叱责和问罪。 且朝中更会有人散播殿下福薄之言,一个福薄之人,是坐不上太子之位的。毕竟向来无论是帝王还是太子殿下,都是要福泽百姓之人…… 想到这些的沈斌不禁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析出,幸好他知道这些谷种来之不易且十分珍贵,早在命人育苗时,便留出了不少。 虽然那夜他和姜管事商量了稳住瑞王殿下时,便想到了要拿这些谷种做交换,但他那时想的不过是权宜之计。 说到底他会生出这种有些卑鄙的念头,全然是因为瑞王殿下实在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且他也并不相信瑞王殿下会把这些谷种尽数用到百姓身上。 若是被他拿去邀功,那么不仅仅是叶姑娘的心思白费了,就连殿下也是成了他人之美! “殿下您放心,属下受教了。” “你是个稳妥的,我自是放心。只是日后谨记凡事都要对事不对人,有错的是大王兄,于百姓何辜!” 见到沈斌已经想通,闵柏衍便放下心来。原本他还有几分担心沈斌过分珍视那些谷种,生怕沈斌阳奉阴违暗中把丰产谷种给私下调了包。 如此一来,得了沈斌的承诺,又见沈斌心思开阔起来,他才是彻底的放下了那一份担忧。 “怕是大王兄快要到了,你先下去命人备些酒菜来,一会儿本王要和大王兄畅饮一番。” 闵柏衍嘴角上带着一抹不太明显的笑,且看向沈斌那一眼却是有些意味深长。 “属下这就去安排。” 应了一声后,沈斌便也是眼中带笑的离开。 他知道殿下是要安抚发怒的瑞王殿下,可他总觉得殿下这般言行,与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更有畅饮之人也不过是瑞王殿下一人,毕竟那鸳鸯壶可是“做不得假”的。 远在金陵的城南范家庄里,对于段恒毅来说,也可以说得上是好事连连。 就在一早便要把范智杰、柳三豹等人移交到大理寺之前,柳三豹终是受不住霜痕的“酷刑”哭哭啼啼的吐露了不少线索。 而范智杰见柳三豹等人争先恐后地招供后,不知是受不住满屋子的臭味还是存了想要功过相抵的心思,也终于吐露出了段恒毅想要的线索。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多谢照拂 这会儿的段恒毅心情大好,本来他已经对范智杰等人不报任何的希望,却是没想到这些人在最后要移交到大理寺前才开口。 然而让他感到可笑的是,范智杰等人还不知他们要被移交到大理寺,若是知道的话,怕是这几人咬死也不会开口。 不过这就不归他管了,去了大理寺……那的刑讯手段可是比霜痕要粗暴得多,也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但也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段恒毅微微拧眉口中轻啧了一声。大理寺一直是杨玉昆的地盘,但也不能确保大理寺上下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虽然霜痕已经拿到了他们的口供,但他仍旧不愿范智杰等人死于他人之手,毕竟这些人所犯下的罪恶远不是一死便可了之。 更有他还想留着这几个杂碎的性命,来震慑那些尚未清除的余孽! 否则无论这件事情最终的调查结果为何,都达不到预期的目的。他彻查此事,不仅仅是为了重创背后之人,更是想给百姓们一个惊醒,想给那些不法之徒一个震慑! 只有这样才能不让那么多稚子被略卖,且他也知道略卖人一事,并不能从根本上彻底清除干净! 国土幅员辽阔,总有王法达到不了的地方。这也正是让他感到无奈又可恨的地方。 也是透过这件事,他才真实的感受到威胁百姓安危的,不见得就是战乱和天灾,这等人祸若不除之,又何来安宁可言?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段恒毅眉宇间有些许的疲惫之色升起,这是他名字的含义,且也是他所背负的使命。然而他却希望这不仅仅是他的使命,更是吾辈共同的使命和责任。 倘若万众一心,那么大约便离河清海晏之日不远矣! 放空了头脑须臾,段恒毅这才把这股阴霾之气挥散干净。 心中无事,段恒毅便又把目光落在了这两日格外消沉的顾清临身上。 这两日顾清临虽说情绪十分消沉,但眼中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想来是那日的话起了作用,然而顾清临这两日的话却也是极少。 往往段恒毅说了大半天,顾清临能回个一两句便是不错了,大多时候都是冷眉冷眼地看着他,这也让段恒毅有些黔驴技穷。 劝人的话左不过就那么几句,更何况他公务缠身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劝说顾清临,只盼着顾清临自己想清明才可。 段恒毅眉头微拧,心中开始筹算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让顾清临离开金陵,否则他怕顾清临留在城南的时间越久,轩帝和顾言的疑心便会越重。 “顾兄这两日可觉得身上大好?” 略一思忖,段恒毅便开口询问起来。 正瘫在软榻上望着帐顶的顾清临听到这话后,有些缓慢地转了转眼珠,清冷的脸上便带上了些许的讥讽。 “怎么,如今你好事将近,便想把某一脚踢开吗?” “顾兄戏言了,如今局势越发紊乱不安,又何来的好事将近?只是我担心你留在城南越久越不安全……” 听到顾清临开口就是这样的冷嘲热讽,段恒毅感到头疼不已,然而却又因为心中的愧疚,而不得不耐下心来。 然而话未说完时,便被顾清临一声讥笑打断。 “是吗?如此某倒是要多谢段兄照拂之恩了!” “清临兄总是这般冷嘲热讽为何意?段某抢占了你的身份的确有愧于你,然而占你身份一事并非只是偶然……” 后面的话段恒毅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他却知道顾清临定然了解其中之意。 且他虽有愧于顾清临,却并没有必要一直去包容他的无理取闹,这种状态实在让他疲惫不已。 果不其然,听到他这话的顾清临一下子气势便低了下去,像是一个斗败的公鸡一样,丝毫没有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若是无大碍,不若明日清临兄便回到府上去看看夫人和老夫人吧!她们……” “他是他!我是我!你莫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顾清临的神色有些激动,言语间都透着一股失望和深深的憎恨。 见到他这般模样,段恒毅心中想说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然而像是顾清临与顾言这对父子间像是仇敌一般,他却是少又听闻。且他还记得就在这不久之前,顾从云还曾放言顾清临并非是顾言之子…… 若非那时他不曾听顾言亲口承认顾清临的确是他的儿子,他对于顾从云的怀疑也是将信将疑的,且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顾言这种怪异的行径看起来合情合理。 想到这,段恒毅便不禁觉得顾言和顾清临之间当真是一笔糊涂账,且顾清临……的事,怕是也只有顾言才最心知肚明。 “我和他是不相干之人!段兄难道忘了吗?那日你同在大殿中,且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像是被刺中了心事一般,顾清临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且也变得更加暴躁起来,整个脸上的神情都带着些狰狞。 “……段某始终未曾忘记。清临兄息怒吧!” 眉头紧拧的段恒毅抖了抖耳朵,确定大帐附近没人时才彻底的放下心来,然而对顾清临这样不管不顾叫嚷的行径却是心有担忧。 幸好今日小厮罗宝莲被他支走,否则以罗宝莲的性子,怕是会偷听…… 一想到罗宝莲,段恒毅眼中便有些许的狠戾升起,罗宝莲今日看似是被他支开回到府上去取衣裳,但今日也正是他回去向顾言复命的日子。 就算今日他不支开罗宝莲,罗宝莲也定会寻了借口跑回顾府。 看来不管什么原因,顾清临都不能在金陵久留了。 “清临兄明日便回府上看望两位夫人吧!她们十分惦念你……你不在金陵的这些时日,段某会替你尽孝。” 略一思忖后,段恒毅便将此时定下,而并非是方才那般商量的口吻,略顿一顿后,他又像是在给顾清临吃定心丸一样,“清临兄大可放心,这件事不管最后结局为何,段某都答应你,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住两位夫人安全无虞。”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放心离开 “呵呵,我放心?段兄这番话说出来,也不过是想让顾某安心上路。” 顾清临撇嘴冷笑一声,眼中的讥讽目光直看向段恒毅,不等段恒毅说话,顾清临便接着又是一句直戳段恒毅心窝子的话。 “一个连自身都尚顾不暇之人,又如何能保证得了他人的安危?段兄夸下这般海口,可想过日后事与愿违之时,又要如何给顾某一个交代?” 面对顾清临的咄咄逼问,段恒毅只觉心中气闷不已,且更让他感到有些羞愤难当。 顾清临所言虽有些刺耳不中听,但却句句都是实话。 他段恒毅要是有那个只手遮天的势力,也就不会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回到金陵,更不会选择隐形埋姓连家都不敢回,更加不会连他活着的消息都瞒着娘和婉儿…… 他眼下的行径虽说是迂回曲折,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迫于无奈指下,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本就脾气算不得太好的段恒毅接连受了顾清临几日的冷言冷语,且又在心中长久以来所积郁的憋闷下,终是爆发了出来。 “看不出来,清临兄倒是喜欢戳人伤疤!” 冷哼一声后,段恒毅看向顾清临的目光中已经满是冷意。 既然顾清临想要掰扯,那他也不介意把事情全部摊开来讲讲清楚,顾清临虽说是一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人,但说到底,没有谁人是无辜之人。 且顾清临本就是顾府二少爷,吃穿用度更是向来奢靡,而能支撑他奢靡无度的原因,又是因为其父顾言本就是一个好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之人。 否则仅凭着身为朝臣的那点俸禄,又如何能让顾清临生来便享有优渥的生活? 虽说顾言对顾清临并不亲厚,但吃穿用度上却始终不曾亏欠于他,甚至在整个顾府里,顾清临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似是察觉出段恒毅已经发怒一般,顾清临的态度反而有些和缓的迹象。 “呵呵,你我之间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是枉然……” 顾清临神色间稍有怔忡,旋即口中带着自嘲之意轻笑了两声。 “段兄应该谨记今日之言才可。这样……顾某才可安心北去。” 说这话时,顾清临已经闭上了眼睛,且脸上的神色带着些许的漠然,让段恒毅探究不出说这话的顾清临,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已经得到顾清临的应答,段恒毅悬起一半的心总归是能安然放下。 没了顾清临在此,他便不用顾忌轩帝陛下和顾言安插进来的耳目,这样一来他便也不用束手束脚。 “清临兄放心即可,旁的允诺段某自是不会应承,但此事段某却是竭尽全力也会去保全。”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段某占了你的身份而因此心生愧疚,而是某……也感受到了两位夫人对某所倾付的真心,虽然二位夫人并不知道某是赝品。” “但某以为,既然某承了这份恩情,自是该尽些许的孝道。” 段恒毅句句话说得都是肺腑之言,且他也知道无论在朝上朝下做了什么,顾府里的二位夫人对此毫不知情且并不是他的帮凶,那么二位深居简出的夫人,自是不应去承受顾言之罪。 绿林好汉常言,祸不及妻儿大概便是此理。每有朝中之臣犯下滔天罪行时,怒极的陛下便会行连坐之罪。 这在他看来,实属暴行。 他仍旧记得年幼时所见过的那座被满门抄斩的大人府邸……那景象更是一度曾成为他的噩梦。 “恒毅兄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口中所言句句肺腑,某自是深信不疑……只是某,某……” 在听完段恒毅这些话后,顾清临的心绪波动似是极大,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却是说得十分困难一般,且观他神色间,亦似是有些悲怆之色。 本心中似是还有诸多言语可劝慰顾清临,然而当段恒毅看见这样的顾清临时,只剩下满心的同情和悲悯。 故土难离,难离的不仅仅是那一份如山重的恩情,也不仅仅是那一份难以割舍的爱恋,而是对故土的深厚眷恋之情,同时也是远离故土、踏上异国他乡的茫然和恐慌。 若是能有权宜之计,谁人又愿意远离故土去他乡讨生活? 顾清临这般与瑜城内外随处可见的灾民又有何异?不过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他此举又与他们有何异?甚至他的处境远不如那些灾民…… “清临兄大可放心,有段某在便定然不会让两位夫人出了事,定然也要等到清临兄回到金陵,尽孝膝下才可。” 段恒毅心知顾清临放不下的还有孔姑娘,然而对此他却不敢下任何的保证,因为他现在尚不清明孔大人的立场,且他也不敢此时在顾清临面前提起孔姑娘。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顾清临如今失意之时,他又怎能再往他伤口上撒盐! “明日,去过顾府以后,若是方便……恒毅兄便安排某离开吧!这金陵……实在无甚可留恋!” 顾清临仰躺在软榻上,手臂抬起覆在脸上,言语间似是已经带上了几分凝噎。 段恒毅轻轻叹息了一声,尚算平稳的心绪不禁有些掀起了波澜,他已经许久不敢去想他的爹娘……每每心中的思念不可抑制时,才敢趁夜深之时偷偷溜进府里探望一二。 对母亲如此、对婉儿亦如此……而现在在回到金陵后,他却始终未曾踏进府里半步,不时他不能,而是他不敢。 如今潜在他身边的眼线不只一人,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个不慎,便会引得多疑的轩帝陛下怀疑。 “咕咕咕!” “咕咕咕!” 头顶的密林间传来几声鸽子的叫声,段恒毅心中杂乱的思绪瞬间便尽数敛起,只满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浑身雪白的各自在空中盘旋了须臾后,便飞快地落在了段恒毅的手中。 鸽子身上的羽毛稍有些凌乱,看模样并非是长途飞翔所致,反倒是像外力所致。 手指探向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时,段恒毅的手不禁有些发抖。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伸头一刀 不过是几息之间,段恒毅的额头上也已经沁出一层冷汗来。 鸽子身上的羽毛凌乱,但又能准确无误地飞到这里,明显是有人从中截获信鸽,看过里面的内容后又放飞…… 若这信鸽是前往广元的属下发回,并无大碍,至多不过是消息泄漏些许,可这信鸽若是蒙老头儿从瑜城放过来的,那么会引发何等变故,他无从想象,也不敢想。 不过筷子粗细的小竹筒,段恒毅接连解了几次,都没能解开,而鸽子在他手中也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不停地用翅膀拍打着他的手背。 “咕咕!咕咕!” 鸽子在段恒毅手中躁动不安地拍打着翅膀,口中所发出的叫声也带着几分尖锐,突然间段恒毅便收回了解竹筒的手,转而虚虚地抓着鸽子安抚起来。 一手拿着鸽子,眉头深锁的段恒毅大步流星地走回到帐中。这林木间耳目繁多,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 且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自乱阵脚。 虽然段恒毅心中安慰自己,这信鸽不见得就一定会是从瑜城飞过来的,但信鸽被人截获过的事实还是让他心中慌乱不已。 而就这般像是被鬼踩了脚一般模样的段恒毅进到帐中后,顾清临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发现了段恒毅的异常之处。 顾清临眼中的目光有些锐利,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他便又把目光从鸽子身上转移到了段恒毅那张有些惊慌的脸上。 “怎么!恒毅兄这般模样,可是外面天上下刀子了吗?” 顾清临眼中带着点玩味的神色,口中说着满是嘲讽的话,神色和心态都与段恒毅在帐中时大有不同。 心中正是忐忑的段恒毅听到顾清临的这句讥讽,只觉心口越发地拥堵,恨不能上前把顾清临那张讨人嫌的嘴给堵上,更觉得前两日不怎么言语的顾清临更为顺眼些。 “莫说这天上没下刀子,就是下了刀子,清临兄以为你就能躲得过去吗?你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还不被削成肉片吗?” 段恒毅眼中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赏下地扫了顾清临一眼,口中故意啧了两声,“段某再不济也是将门之子,手上功夫自是不在话下,自保更是没问题,总好过清临兄有被凌迟之险!” 段恒毅这话说得颇为不留情面,且他口中之言也似是含着怨怼一般,然而他脸上的神色却并不如他话语中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狠戾,反倒是讥讽居多。 神色稍有怔愣的顾清临转顺便轻笑起来,眼中带着有些好奇的目光上下地打量起段恒毅来。 “哈哈!看不出来恒毅兄这等一本正经之人居然也会口出戏言,虽说你这戏言听上去有些鲜血淋漓,让人心中大为不适,但也足以出乎顾某意料!” “你……简直无聊透顶!” 段恒毅被这般嬉笑模样的顾清临气到有些无可奈何,且这会儿的他也知道顾清临是看他神色有异,想要缓和气氛。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没心思去与顾清临调侃,只一心担忧着。 在段恒毅解下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竹筒抓在掌心中时,顾清临收起了脸上的嬉闹神色,颇有些凝重地问道:“有人忍不住出手了吗?” “不是才有人出手,而是才有人对我出手。想动手的人一直都在,只是他们没找到时机而已,而今却正是恰当时。” 抽出纸卷的段恒毅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且这会儿的他心中颇为沉重,对于手中的小小纸卷也不由多了几分慎重之心。 讯息若是被调换他一定能看得出来,就怕这纸卷上被动了手脚,让人防不胜防。 “既然你身在是非之中,便定然会波浪渐起,这一点恒毅兄怕是早就心知肚明,否则也就不会借顾某之身了。” 顾清临口中既像是饱含讥讽、又像是深有感触般喟叹一声。 听闻这一语,正捻开纸卷的段恒毅手中一顿,抬眼看了一眼顾清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歉疚地话他已经说了太多,且个中缘由他也向顾清临讲明,多说无益,且他看顾清临这般模样,要的也并不是他地解释。 身为大耀国子民,本就没有能立是非以外之人,无论是王孙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还生活在大耀国这片土地上,那么大耀国地兴衰,便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见到纸卷上封着地那一层蜜蜡涂层,明显被刮去的痕迹时,段恒毅的眉头更加深锁了几分。 可见有人不仅仅是截取了他的信鸽,更是曾打开过这纸封。 有了这道猜想的段恒毅,一面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纸卷上写了什么,一面又不免有些担惊受怕,生怕这纸卷是蒙老头儿所写。 那样一来,他的身份便会暴露无余。 看出些门道的顾清临也同样心急想要知道这鸽子从哪来,更想知道这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才让段恒毅大变脸色。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谓是报应不爽啊,想不到这凌迟之险没有先落到我顾某人身上,倒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恒毅兄身先士卒!” 正是心烦意乱的段恒毅被顾清临这样一通胡言乱语的胡搅蛮缠,心中倒是也没有纠结烦躁的心思,只觉得无论事情为何,总归是要弄个明白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话一经顾清临那厮的嘴,却像是变了味道。 “顾兄闭嘴吧!还嫌不够乱吗?” 轻斥了顾清临一声,段恒毅便轻呼一口气,而后缓缓展开手中不过两指宽的纸卷。 在他看清上面所写为何时,眉宇间的烦躁之色便缓缓褪去,且他心中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这信并不是蒙老头儿送过来的,否则以蒙老头儿那万年不变的称呼,他隐姓埋名一事一准儿会露馅。 他神色间方才稍有松弛,不过眨眼间便又紧拧起双眉来。 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前去广元一带调查略卖人一案的属下处处碰壁不说,那里的官员也是张口便否认有此事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如此一来,调查的难度便已经加升,总不能去让属下挨家挨户的跑,毕竟能问出家中所在的人数并不多。 看来只有张榜一条路可走,可这样一来毕竟有些过于冒险,此举无异于将那几位前去的属下置于敌人的靶子前……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知难而退 张榜让丢失了孩子的人家前去,也并不稳妥,这样不仅仅会有人滥竽充数,也会给百姓们造成更大的恐慌。 然而最为难办的却还是那些已经变成骸骨之人的身份还如何核实,更有前去广元一带调查之人的首要之责、并不仅仅是要找出那些孩童的家中所在。 而是要彻查出具体到究竟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 若是一旦张榜,那么便等于把他们对于眼下局势束手无策的弊端展现在敌人面前,更会让那些宵小之辈有了沆瀣一气的机会。 张榜实为无奈之举的下下策,万算不得良计。 地方官员官官相护,对此事不仅仅是相当不配合,更是极力否认,这便让事情越发难办,而轩帝陛下也仅仅只给了他三个月为期限。 他要的不是零星的替罪羊,更不是几个无足轻重的虾兵蟹将,否则这一次事件的爆发便会彻底失去意义。 且对于百姓们来说,也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想来截获这封信笺的背后之人怕是要乐开花了!一想到那不知是何方鬼怪的捣鬼之人正在暗处偷着乐,段恒毅便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始终坐在榻上的顾清临,不知何时悄悄走到了段恒毅身旁。 “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恒毅兄这般变了脸色?” 他突然的发声,让沉浸在这件事越发难办,不知如何是好中的段恒毅心中一惊,他抬头便对上顾清临一双带着探究的眼。 顾清临向来心思颇多,且他本就是置身事外之人,这件事若是换成他,他又会如何去做,如何打破眼下这僵局呢? 这道念头一再段恒毅心中闪过,他便越发觉得可行,且他看向顾清临的目光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期许。 “倒也不是什么大难临头之事,不过……眼下确实有件颇为棘手之手,想要说与清临兄听几句,不知可否当讲。” 段恒毅的话语中稍有些迟疑,顾清临启程北去卓阳国不过三两日,而略卖人一案却要调查许久才可结案…… 他不能因为顾清临心中的鬼道道多,便把人强留在金陵,那样一来,危险便一重多过一重,也总有防不胜防之时。 他这般带着商量又有些迟疑地口吻,让顾清临一怔后,眼中便升起了些许警惕,且他看向段恒毅地目光中也带上了几缕算计。 “哦?能让向来游刃有余地恒毅兄说出颇感棘手之事,看来是十分为难了。既已言出,又何来不当讲,若是恒毅兄不介意,大可说出来,顾某洗耳恭听便是。” 顾清临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配合,这倒是有些出乎段恒毅的预料,然而他却也没错过顾清临眼中的算计,也不禁起了几分警惕的心思。 顾清临这个人心思太多活泛且多变又诡谲,一个不慎,可能就会被他给算计了去,如今他不仅仅要堤防外人,更是连顾清临都不得不防。 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顾清临心中又在谋算些什么。 段恒毅心下了然,顾清临必定是有所求,才会这般好说话。 只权当不知,段恒毅故作苦恼地叹息了一声,“想必清临兄也知道段某之所以会来到城南之地是为何事,然略卖人一案所牵连之地甚广涉案之人又颇多,然陛下只给在下三月之期为限,但眼下调查之人不过方抵达广元一带,便处处受阻,调查难有进展。” “不知清临兄……对此可有何妙计良方?” “三月之期?” 顾清临疑问了一声后,便是挑眉轻笑一声,看向段恒毅的眼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揶揄,“想来陛下允你三月之期为限,便是等到期限一到,不管你查到了哪一步都要收手是吗?” “那么恒毅兄便可以看出,也许咱们这位陛下……并不希望你去彻查此事呢?更或许陛下只不过想让你找个替死鬼了事……” 本想听到些有用的建议,然而让段恒毅大失所望的却是,顾清临口中所说之言不过是打击和嘲讽,这让他心中倍感失望。 “清临兄……” “恒毅兄你先别急着否认顾某。” 顾清临抬手打断了段恒毅口中的话,且他又抬抬手示意段恒毅稍安勿躁。 “顾某这几日宿在城南这处脏乱之地,对此地也有了几分了解。想必恒毅兄所知定比顾某要深,那这处范家庄的由来,恒毅兄也定然是心知肚明的。” 顾清临挑挑眉头,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段恒毅,“略卖人一事非同小可,范家兄弟敢在此地为非作歹,一手扶植他们在朝中立足的陛下,当真会一无所知吗?” “依某之见,若是恒毅兄还想在朝中立足、还想人不知鬼不觉地调查你父亲的事情,不若就此罢手了事。” “否则倒时只怕先身先士卒之人,便是你这位大理寺主簿小顾大人!” “无论这件事情陛下是否有参与其中的嫌疑,他对此事不见得就是半点也未曾听闻,且略卖人一案背后所牵扯到的利益,恒毅兄又可曾想过?” “若真如你所言那般,从广元一带开始,顺着水路绵延千里直至金陵,那么这其中所牵扯到的地方和人员,怕是足有上千人之多。” “不过短短三个月期限怕是去到各地调查取证都极为困难,再反观陛下的态度,恒毅兄难道还不知难而退吗?” 面对顾清临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和句句反问,原本心中还存了几分劝慰之心的呃段恒毅,在完全听完这些话后,突然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轩帝陛下对此是否全不知情一事,不仅仅顾清临一人怀疑过,早在发现城南范家庄是一处藏污纳垢之地时,他和婉儿便有过相同的疑问。 且这件事他也曾当面问过轩帝,并且轩帝的话他在清晰地记在脑中,更有在此事上他也选择了轩帝所言。 但事实便像是顾清临所言说这般,短短的三月之期,根本不足以到各地去调查取证,且涉案之人又有上千人之多,一旦抓捕起来,其中更是苦难重重。 可他信誓旦旦下决心要彻查之事,便只因前路坎坷而知难而退,甚至是匆匆敷衍了事吗?显然是不能,否则那些枉死之人又要如何? 那些百姓又要如何? 视而不见他又与那帮杂碎有何异!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道阻且长 段恒毅知道顾清临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是出于对他的安危考量,并不想让他去触碰更多人的利益,更不想让他触碰到轩帝陛下的底线。 且顾清临口中所言这般,也是他在决定把这件事闹大时,便早已经有所预料,可他仍旧不敢苟同于顾清临所言。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早已经心知肚明,然既然不想让自己变得与那些杂碎无异,那么他便只能由心行事。 若不然,那六箱子的金锭银锭也就不会出现在河堤之上…… 他想,若是任何一个心中尚存几分善念之人,只怕是见到那夜地窖中的场景后,都不会对此事生出姑息的念头。 那样的话,他们的所为已经不仅仅是姑息,而是选择了放任和纵容! 看来寄希望于顾清临身上已经行不通,只能另寻他法了。 眉头深锁的段恒毅口中长叹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顾清临,语气中带着稍有的凝重,“清临兄虽说现下在城南这处脏乱之地栖身,然而你我所在之地不过是远离村落的渡口河边,清临兄未曾真正见识到这处破落地的险恶之处……” “倘若清临兄亲眼见过那些杂碎的畜生行径,怕是会生出和段某一样的心思。” 段恒毅始终看着顾清临,不想错过顾清临脸上的神色变化是其一,想看到顾清临有所动容、认同他的想法是其二。 无论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还是身边不同人的话语,都让他深感要彻查此事到底有多难,而困难重重也遥无止境的面前,他也会生出无力之感……但他更怕的却是,不知何时他也会生出退却之心。 他怕这种退却,一退便会生出怯懦之人,也许这怯懦之心便会一直影响着他,直到他变得和所有人一样。 段恒毅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清临,看似平静的面孔下,却藏着一颗有些焦灼的心。 他想要从这个与他十分相似之人的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他的影子,也不仅仅是一种认同,更是需要他的一种鼓励。 顾清临带着零星笑意的脸,在段恒毅的注视下缓缓收敛,且他眼中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起来,甚至是多了几分肃穆的神色。 段恒毅看到他的这种变化后,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收拢的拳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果然不失他所望,顾清临虽然为人冷清且对世事并不关心,但他心中仍尚存热血和善念。 这便已经足够了,至少他知道顾清临的诡谲心思和机敏善变,不会有朝一日变成大恶之人的狡诈狠辣…… “的确如恒毅兄所言,顾某虽宿在城南,却未曾真正踏入村庄半步……” 语速有些缓慢的顾清临说到这里时,微微拧起眉头,脸上也带着一股嫌恶的神色,瞥了一眼段恒毅后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 “并非顾某对这处作奸犯科的村庄不好奇,而是……而是这里的气味实在让顾某难以忍受……每每闻之都忍不住作呕。” 正一心想听顾清临有何独到见解的段恒毅,听闻此言后只觉一口气鲠在嗓子眼里。 而更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说完这话的顾清临已经脸色难看地干呕起来。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过,虽城南这处整个村落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鱼腥气,但对于从前在军中的他来说,并不算太过难捱。 在军营时还好,营地府近便有河流,用水洗漱沐浴都极为方便,但行军时若是赶上山路连日跋涉,哪个人身上不是臭烘烘的汗味? 想不到顾清临这个公子哥儿,不仅仅时吃穿用度上都极为考究,就连这一点也时极为在意…… “……这几日倒是委屈清临兄了。” 嘴唇蠕动了几下后,段恒毅才有些揶揄地轻叹了一声。 难怪顾清临常常借养伤之故留在帐中不肯外出,看来这不仅仅是他谨慎小心的缘故,更是不想闻到帐外那股浓烈的腥臭气的缘故。 毕竟这帐中可是整日都薰燃着上好的香料,每个四个时辰便会更换香料,且几种香料的作用也各有不同…… 顾清临果真是与他不同的,活得这般精致考究,怕是连宫里的几位殿下都不如他,也不知顾言老贼到底贪墨了多少,才能让顾清临这般肆意挥霍。 一块上等香料便要十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但在顾府中不过是寻常之物,然而几两银子有时就够一户寻常百姓家一年的花销。 更莫说顾府中还存有价值百金的极品香料,这些事若是不细想,便也会不以为然,然而若是认真思量起来,便会发现其中所存的猫腻。 顾府上的私产虽有不少,但却并不足以支撑顾府这般挥金如土,他顾言这个老狐狸,又岂会身家清白? 干呕了几声的顾清临拧着眉一脸的嫌恶,连饮了几口清茶后,这才状似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恒毅兄说笑了,委屈倒是谈不上。” “恒毅兄是心思坚定之人,且想来大将军对你的期许亦是如此。既然这般,又何必在意呢?只管由着本心行事即可。” 话锋一转,顾清临口中所言倒是有些认真起来,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好看,但这时的段恒毅已经顾不上心中杂七杂八的思量,只看着顾清临。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想必恒毅兄也定然是坚信这一点,才会义无反顾回到金陵这片是非之地,既如此,管他恁多作甚,只管勇往直前。” 看着说出这番话时,带上了几分豪气云干模样的顾清临,段恒毅心中有些诧异,然而更多的却是心中已经开始忍不住雀跃起来。 却是如此!确实如此!顾清临所言正合他心更合他意! “哈哈哈!清临兄所言不假,段某心中便是做如此想。道阻且长,但某坚信总会有柳暗花明。” “此事虽难,但要溯源才可,否则只怕亦会是徒劳。” 段恒毅爽朗的笑声未消时,顾清临便又一次开口。 这一次,段恒毅倒是对顾清临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顾清临此人才名在外,但早已经淹没于他整日放浪形骸的外表之下,如今他却是被顾清临一句话点醒。 这件事说来难亦难,但化繁为简就会变得从容许多,那么一切的阻碍便也不是阻碍,不过是几块拦路的绊脚石罢了! 对于绊脚石,直接踢开即可,是没有必要与之斡旋的。 第一千零六十章 不知所谓 对于顾清临口中所言,不仅仅让段恒毅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更是让他心中生出了感激。 先前他一直被这种愤怒左右着心中所想,且更是想以为然地想要从根源上彻查此事,更是根据这些人说话的口音猜测出广元一带是起源。 然而也许促成这件事情的根本,并不一定就在广元。是他的先入为主才让事情变得难办起来。 那些被略卖来的人最终流向都是金陵,倘若说广元一带是起点,那么终点便是金陵。 可见最大的幕后黑手便是金陵人士,否则那么多不断被略卖来的人不会最终都被运到金陵,而金陵又是一处转折点。 毕竟那些被略卖过来的人,最终并没有全然留在金陵,而是又被转卖至别处。 但从此事上便可以看出,金陵远比广元要更为重要。 如此一来,现在被羁押起来的范智杰等人便变得尤为重要,且不见踪影的范智双则更是重中之重。 看来还要分拨人手搜寻范智双才可,且当夜范智双一个半残之人都能被救走,而范智杰、柳三豹等人却被留在此地,便可见范智双才是这件事中比较关键的人物。 也许范智双才是知道幕后之人身份的关键! 得出这个结论后,段恒毅便忍不住有些鼓动起来。 找到范智双,那么困在他面前的这一切是由,大约便可迎刃而解。 “清临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段某感激不尽!” 段恒毅站起身来对着顾清临拱一拱手,语间已经没了先前的揶揄。 “恒毅兄客气,于你不过是身在此山中罢了!顾某一个置身事外之人,并未受到任何干扰,自是看得清明。” 顾清临脸上并未见任何得色,反而颇为谦虚,且看他模样也似是有些心事重重一般。 “清临兄过谦了。” 嘴上诚切地夸赞了一句后,段恒毅便起身前往书桌前开始执笔写回函。 心中有了主意,段恒毅整个人也不想方才那般带着困惑,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清气爽起来。 鸽子正蹲在桌角上啄食着谷米,一小撮的谷米被吃了大半后,便又径自走到茶盏前,啄饮起盏中的茶水来。 正提笔书写的段恒毅眼角余光留意到鸽子的举动后,脸上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但他收回目光时,眼中便有些凌厉的光芒闪过。 鸽子能被截获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如此看来蒙老头儿所发来的信鸽直接飞到城南并不安全…… 起身把写好的纸卷夹在指缝间,段恒毅看着又躺回到榻上一副出神模样的顾清临,顿了顿后才开口道:“段某要出去个把时辰,城南这处还有劳清临兄多留意些了。”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顾清临的应答,段恒毅也不在意,径直走到帐外解下拴在树上的缰绳,打马便沿着小路疾驰离去。 段恒毅这边刚刚骑着马走,那边正大马金刀端坐帐中的致果校尉沈长林便已经得知。 “禀报将军,顾主簿方才骑着马离开,身边并未带任何侍从。” 沈长林双眼微微一眯并未言语半句,像是正在思量一般,须臾后才哼道:“顾主簿有手有脚的大活人一个,去哪是他的自由,且他与本将并非从属关系,去哪自是不需向本将报备。” “你们有盯着他的心思还不如多留意些河堤上的事宜,那日的事若是再生,只怕本将也是保不住你们的。” 听这话,似是沈长林对于属下擅自盯着“顾清临”的动向一事极为不喜一般,然而不等那传话的羽林卫说话,沈长林便似笑非笑地道:“他自是有人盯着,咱们只需尽职即可。” 来人抬眼看了一眼沈长林,然而沈长林却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只挥了挥手,“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说罢,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来人听一般,口中喟叹了一声,“早些结案咱们也能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堂堂羽林卫禁卫军竟沦落到给他人看家护院的地步!” 静谧的午后就连蝉鸣似是都已经消匿起来,帐中只沈长林这一声叹息格外清明。 炎炎夏日的午后,热辣辣的太阳光一照,便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昏昏欲睡的心思,且这会儿的光线又是最毒,就连临水而建的观荷亭中似是都带着几分闷热。 本就是生于高山林木之间的雪虎早没了往日的精神,只顾自贴着亭中消暑冰缸旁边趴着,看似分外贪得那几分凉气一般。 呼延雪莹正趴在石桌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坐在桌前一页页翻看着手札的叶婉茹,又见她不时便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须臾后,呼延雪莹才略有烦躁地轻叹一声,“额格其,你觉得赵家小姐递了帖子来,想要干什么?” 正认真地看着手中名册的叶婉茹闻言后,手中提起的笔尖略顿一顿,便远离于纸面,眼中神色也有些微变后,这才放下手中狼毫,抬眸轻笑道:“雪莹可是觉得无聊了?不若叫人那些消暑小食来,你便在这观荷亭中小憩片刻。” 叶婉茹并未回答呼延雪莹的话,但她想对于今晨赵诗妍便送上拜帖午后至访的目的,心中是隐隐有几分猜测的。 但她却并不想说出口,一则这仅仅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准确与否还未知,二则是她并不想把昔日姐妹想的那般不堪。 “额格其,你敷衍我!哼,只怕那赵家小姐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看她这两日借着由子往府上送了多少精巧小玩意儿?” “今日倒是不送小玩意儿来讨巧,反而是亲自来此讨人嫌了!” 呼延雪莹有些气呼呼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更是不自觉抽出腰间的马鞭,像是极为气恼一般不停地敲打在栏杆上。 雪虎被打扰了好眠,嗓子中咕哝了几声,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转过脸去又开始打起了呼噜。 说到此,叶婉茹也是有些烦闷不已的。 自那日游湖回来后,也不知道赵诗妍心中在想什么,接连两日都派人往府上送了不少惊奇有趣的小玩意,且这些物件又都是价格不高,并不好人推却。 更有来送东西的人口中也言明,这些小物件都是拿给河阳郡主解闷逗趣的。 物件虽不贵,但难得的是这一份心思。这样便更不好让人推辞……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刀山火海 叶婉茹垂了垂眼眸,敛去了眼中的一丝不明神色,微微蹙了蹙眉,脸上也带了几分烦恼不堪的神色。 对于赵诗妍这般无事献殷勤的模样,她也是心有厌烦的,但这件事怪就怪在,赵诗妍打着的名义是为河阳郡主送东西,却不是为她。 若说是为了她,她倒是可是扮黑脸把送东西的人拒之门外,那样一来,外人只会以为她叶婉茹是个不好相与的。 然而赵诗妍打了给河阳郡主送东西的名号,她若是将人拒之门外,那就显得河阳郡主眼高于顶瞧不上小门小户出身地赵家女李家妇……更甚至是会被有心人利用,说成是河阳郡主对整个大耀国都抱有敌意。 三人成虎,一旦这种言谈被许多不明就里之人认定,那便会是有口难辩。 且现在大耀国和卓阳国看似是结盟之国,但两国之间的关系并不牢靠,甚至是岌岌可危,一旦坍塌一角,也许整个城墙便会轰塌…… 这个险,她不敢冒……而对于眼下又一次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复杂的赵诗妍,叶婉茹却是生出了一丝厌恶之心。 “讨不讨人嫌我并不清楚,但总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叶婉茹轻叹了一声,也就没心思继续看手中的名册,只细心地收起来后交给了虹玉。 当她见到呼延雪莹一脸烦闷的模样时,心中的烦躁似是减缓了不少。 雪莹这丫头便是如此,总会做些出其不意的事让她心中倍感温暖。明明雪莹对赵诗妍不耐烦的很,但尚不清楚赵诗妍的目的前,雪莹却一定要留在这里陪着她。 多年的至交姐妹都已经变得有些面目全非,然而却是一位相识不过几月有余之人,对她发自肺腑的关心……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一定便是时间越久越靠得住。 心中感慨了一声,叶婉茹拍了拍呼延雪莹的手背,“雪莹妹妹若是不耐烦应付诗妍,不如先回院子里休憩,在自家府里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额格其也,没有那么傻,会让人算计了去。” “额格其,你也说了那赵家小姐心思不正,你看她这样一回回的往府里送东西,旁人还以为本郡主与她交好呢!” “哼!那日你也看出来了,那些府上的姑娘们虽然都是被她请去的客人,可又哪有人把赵家小姐看在眼里?” “是她赵家小姐先算计了本郡主,更是算计了额格其!她赵诗妍倒是聪慧,难道就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吗?” 一提起赵诗妍倒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惹得呼延雪莹劈里啪啦地一阵控诉。 气呼呼的呼延雪莹哼了一声后扭过了头,一副与叶婉茹闹别扭的模样,“我就不走!我倒是要看看赵诗妍闹什么幺蛾子!” 一看到呼延雪莹气急了的模样,本想劝慰几句的叶婉茹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幺蛾子……这话怕是雪莹这几日与碧玺学的……这几日雪莹的官话说得倒是越来越流利,只是不时便会冒出几句这样极具地方特色的方言。 看来碧玺丫头教的也是极为用心。 呼延雪莹看也叶婉茹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只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这副懵懂的模样看在叶婉茹眼中,便更觉好笑,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像极了雪虎。 早早已经下了拜帖的赵诗妍,在侍女的引路下,来到观荷亭时便是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有劳了。”赵诗妍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对着引路的侍女客气一句,这才抬步沿着通往观荷亭的小路缓缓前行。 赵诗妍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一双眼睛更是带着些许尚未褪去的红肿,像是哭了许久一般,且她今日穿得颇为素气,无端端便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在观荷亭中的叶婉茹、呼延雪莹二人并不知赵诗妍已经到了府里,正在那有说有笑地逗弄雪虎,畏热的雪虎本就困顿,被打扰了好眠更是有些焦躁起来,站起身后抖了抖雪白的毛发,低低地咆哮两声后,便又躺回到冰缸旁。 赵诗妍神色有些复杂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听着前方不远处石亭里传来的笑声,神色有些许的怔愣后,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走了几步路,赵诗妍便又拧起了眉头,更是垂首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在她眼中似是有些厌烦的神色闪过,但在她脸上却又升起些许自嘲的笑。 从前每到夏日她到叶府上做客,便是最喜这一处依水而建的观荷亭,这里凉爽且不说,就是那半荷塘盛开的莲花便让人心中欢喜不已。 而从前,她也最为喜欢这一处铺就着鹅卵石的小路。 小路两旁依旧如过去那般,生长着蒲草、栽种着鸢尾,蒲草特殊的香气在人走过时便会不经意地窜入鼻息,且脚下的鹅卵石颜色不一却大小相等,人走在这条小路上时,便会忍不住心旷神怡,更会生出一种似是脚踏在彩虹上的错觉。 就好似,沿着这条路走,前方便是春暖花开一般……好像什么烦恼都会消失不见一样。 路依旧是那条路,就连蒲草和鸢尾都一如过去那般,然而她却觉得这条小路上的鹅卵石有些硌脚,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传来一种痛感。 就好像,脚踩在刀子上一样。而曾经以为是春暖花开之地,也仿佛变成了刀山火海…… 俯身折断一支盛开的紫蓝色鸢尾花,赵诗妍有些神色木然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容,黄色的花蕊随着威风颤动了两下,赵诗妍的神色却是猛地一变。 再看时,那朵鸢尾花已经被她掐在手里,柔嫩的花瓣在她指尖变得破碎不堪,淡紫色的汁水染上她的手指,也染上捏在她手中的丝帕上。 洁白的丝帕上被染上了些许淡紫色,赵诗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也闪过一丝嫌恶。 随着帕子飘落的还有赵诗妍口中的一声长长叹息。 终究是不同了,茹姐姐待她已经不如从前。 站在那里的虹玉亭外扫了一眼,便看到那道掩映在蒲草间的人影,微微颔首低声道:“小姐,赵姑娘到了。” 叶婉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淡淡地吩咐了一声:“知道了,这些茶撤下去,换上昨日得来的今岁新茶吧!这陈年普茶诗妍并不喜。”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宝珠蒙尘 虹玉浅笑着应了一声,便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茶具和分毫没动的点心碟子撤了下去。 手中端着托盘的虹玉,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穿梭在蒲草丛间的那道身影,微微隆起的眉心似是都带着一丝怨怼。 赵小姐几次三番地对自家小姐耍心机,亏得小姐始终记得她的喜好,来府上这么多回,没有哪一次不是随着她的喜好来! 如今这赵家小姐看来也是个手高眼低的,看着河阳郡主身份贵重,便这般没身份地巴结郡主,对自家小姐又何时这般上心过! 同样对赵诗妍心存不满的虹玉暗自腹诽着,但在叶婉茹面前却并未显露出分毫。 虹玉是侍女身份,虽然对赵诗妍心存怨怼,但却不会显露在脸上,那样一来会让叶婉茹没了脸面,了身为郡主的呼延雪莹却没了那么多的顾忌,且她在叶婉茹面前向来是直言不讳。 听到叶婉茹这般说,呼延雪莹当下便有些冷下脸来,且眼中也满是讥诮的神色。 “哼,这从南方远道运来的普茶都喝不得,她赵家姑娘还真是娇贵!” “也不知赵府是否日日用明前龙井漱口,这才养得这般嘴刁!” 听着这样有些刻薄得话语,叶婉茹轻拧眉头看着呼延雪莹,脸上已经带上了少许的严肃。 从前得雪莹并不会说出这般刻薄的话语,一则是因为卓阳国人生性便颇为豪爽,二来则是因为雪莹是由德玛加王叔亲子教养,男子本就心胸开阔,也自是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是以她从未从呼延雪莹口中听闻这般带着尖酸刻薄的话,就连在卓阳国时面对给她下绊子的乌力吉宝珠时,雪莹也不过是冷言冷语让她好自为之,但也从未这般挖苦过人。 然而她现在的这般变化,全然都是因为她,且也囿于她周身的所处之地,这才让她说出这样刻薄的话语。 身为郡主又是大家闺秀,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失身份,且更为不得体。 她知道雪莹并不在意明前龙井的贵重,她只是看不惯诗妍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处事方式,但这也足以让叶婉茹心中警觉起来。 看来这金陵的确不是一处养人之地,任是那般豪爽的女子,也学得有些繁言吝啬…… “雪莹,你身为郡主又身为女子,实不该口出尖酸之言。” “了解客人的喜好本就是待客之道,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更有从前的情义在。若是冷冷清清,又处处敷衍,还不如直接拒了帖子的好,没有这般下人脸面之举的行径。” 叶婉茹语气中少有的严肃让呼延雪莹稍有怔愣,目光定定地看着叶婉茹,变得有些难以为情起来。 “呜……额格其……” 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呼延雪莹浑身气势散尽,也没了方才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只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叶婉茹看她这副模样,心中生出些许不忍来,强自忍着,没有上前去宽慰这样带着几分委屈的呼延雪莹。 可惜了这一处风水宜人之地。 叶婉茹在心中喟叹一声后,便故作冷脸不理会口中低语不断地呼延雪莹。 她已经变得无论什么事到心中,都要绕上几绕,这般心思沉重已经失去了很多快乐,她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呼延雪莹,在她面前变成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模样。 更何况,那样一来,她也有愧于德玛加王叔。 雪莹是草原上最为耀眼且纯粹的明珠,她不能让宝珠蒙尘,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好也不能沾染。 呼延雪莹见叶婉茹如何都不理她,便有些苦恼起来,脸上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心中更是对赵诗妍这个罪魁祸首恼怒了几分。 但她也知道额格其是为了她好,只是为了一个外人便被让她视为最亲密之人的额格其训斥,还是让她心中有些不快。 “额格其,雪莹知道错了……这些话我也不想说,只是一想到那人行事太过,太过惹人生厌,气急了,这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额格其你就原谅雪莹这一回吧!雪莹知道是怎么回事……” 呼延雪莹抓着叶婉茹的手腕轻轻摇晃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期盼地看着叶婉茹。 说出这样过去严厉且又带着说教意味的话语,叶婉茹心中有不忍,更多的却是自责,且她看着呼延雪莹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后悔。 见到呼延雪莹这般央求的模样,早就已经心软的她只得轻叹一声,“你莫要变成我这般才好。” 这句话让呼延雪莹眼中露出些许的迷茫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婉茹,一脸的困惑模样。 额格其脾气秉性好,人长得也美又聪慧,接人待物更是没话说……她倒是没觉得额格其有哪里不好,那额格其又为何会出此言呢? “您到了赵小姐,小姐记得您要来,早早便在这处风景独好又消暑纳凉的观荷亭里等着您,这不远远看见您来了,便让奴婢去煮了您最爱的明前龙井。” 不远处虹玉不高不低且带着几分热络的声音遥遥地传来,听得这话后的叶婉茹抬手抚了抚鬓边,把几缕飘落下来的碎发别在了耳后。 而同样听闻这番话语的呼延雪莹,先是一怔,后又露出些许气闷不已的模样,随后便又转怒为喜一样,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狡黠。 虹玉这丫头还真是不能小觑,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把赵诗妍的失礼之处给指了出来,可比她方才那番言语更为刺人。 “府上琐碎杂事颇多,这才下帖子约到了午后……诗妍,是诗妍失礼了,忘了茹姐姐有无间小憩的习惯,这才害得茹姐姐和郡主殿下还要候在这处等着。” 赵诗妍带着些许歉疚地声音响起,只是她地声音比虹玉的声音高了些许,恰好能让亭中的人听清,不至于被威风吹散。 呼延雪莹听得这般说辞后翻了翻眼皮,脸上带着几分讥诮撇了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叶婉茹缓缓站起身来,抬手在呼延雪莹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低声嘱咐道:“不许调皮,只要诗妍不过分,也不能给她难堪。” 嘱咐这一句后,她这才转身走到亭外,“诗妍妹妹说得哪里话,这两日本就热得人心发慌,无间也不过是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如今你来倒是热闹了许多。” 叶婉茹见到赵诗妍身边没带侍女,便不禁拧起了眉头,“你如何这般粗心大意,天气这般酷热出门怎得不带着人,若是中了暑气在外,连个指使的人都没有。”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习惯使然 之所以叶婉茹会说出这样带着几分关怀、又带着几分急切的话,并非全然初于是虚情假意,而是多年来的交好所在,让她虽然心中对赵诗妍所作所为不满,但这些关怀却也是习惯使然。 而当叶婉茹见到赵诗妍面色有些苍白且神情颇为憔悴时,心中便是更多了几分担忧。 “见你神色这般憔悴,怕不是中了暑气吧?” 眉头拧得更加紧了些许,叶婉茹上前几步迎着赵诗妍,旋即又对虹玉吩咐了一声。 “去请大夫过府来瞧瞧,再命人备些消暑的热汤。诗妍妹妹这般是万万不能贪凉的。” 看着面上带着焦急,且眼中毫不掩饰也毫不作假的关怀,站在石阶上的赵诗妍眼中已经蓄满了泪,只觉泪光朦胧中的叶婉茹较从前没什么两样。 也好似那亘在她们之间的那一道嫌隙,也不存在一样。 越是这样想,赵诗妍便忍不住心中一阵阵酸涩,眼中的泪珠子也像是断了线一般劈里啪啦地淌了满脸,像是这两日来所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口。 泪流满面的赵诗妍只怔怔地看着叶婉茹,口中喃喃低语了一句。 “茹姐姐……” 看到赵诗妍这副模样,叶婉茹心惊的同时又有些感到痛心,饶是她方才心中对赵诗妍存了太多的不满,在看到这一幕时,都已经由冰化水。 “这是怎么了?可是来的路上碰上什么事了?还是新姑爷给你委屈受了?” 一边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叶婉茹一边快步上前两步抓住了赵诗妍伸过来的手,炎炎夏日的午后,入手却是微凉的触感,让叶婉茹不由眉头深拧。 然而她心中担忧的同时,却也不知不觉间便升起了防范之心。 面对叶婉茹接连的询问,赵诗妍并不应声,只站在那里泪流满面,口中不时低语唤几声叶婉茹。 赵诗妍的这般模样,让叶婉茹心中的疑惑更深,怎得看她这般都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只是谁又能给她委屈受呢? 会是那位去岁的探花郎吗?他记得父亲说过,看模样是个脾气温和之人,那便是婆媳不和吗? 只是这等家事,她自是不好插手…… 赵诗妍不说话叶婉茹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测,越想便心中越是烦乱,“怀瑾,你快去前院寻了那车夫,仔细问问这一路上可发生了何事!” 叶婉茹的脸上已经带了几分愠怒,对待怀瑾说话时自是也带上了几分火气。 候在远处的怀瑾听到命令,忙几个起跃飞奔了过来,轻扫了一眼哭啼的赵诗妍,这才收敛目光。 “小的这就去前院问个清楚,小姐您莫急。” 见到怀瑾懂了她的意思,叶婉茹这才收回看过去的目光,转而又落到了身边的赵诗妍身上,抽出丝帕给赵诗妍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后,这才拉着赵诗妍的手走到亭里坐下。 呼延雪莹本就对赵诗妍充满了敌意,且一见面话还没说上两句,赵诗妍便这般哭哭啼啼,更是惹得呼延雪莹心中厌烦不已。 而她看到叶婉茹有些心急的模样时,就更是感觉有一股火气在心间乱窜,但也只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着,如今赵诗妍坐到了她身侧,耳畔细如蚊蝇的啜泣声,让她有些忍无可忍。 “赵姑娘若真是遇到什么麻烦,还是要讲清楚得好,你这般哭哭啼啼只会惹得额格其为你担忧。” 听得这话,叶婉茹只微微蹙眉,但并未制止呼延雪莹,甚至没有生出责备之心。 且这话也正是她想说的话,只是赵诗妍一登门便是这样,倒让她不好说。 许是呼延雪莹心存怨怼说话时不禁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气,许是哭了这许久以后赵诗妍心中的委屈散了不少,又许是赵诗妍终于觉得一见面便哭啼太过失礼…… 在听闻呼延雪莹的这话后,赵诗妍终于是停止了哭泣。 且没有了那一层朦胧眼泪的阻隔,赵诗妍的眼中目光并不看向叶婉茹,也并不看向呼延雪莹,而是只落在她眼前的那茶盏上。 见她这副带着泪痕委委屈屈的模样,叶婉茹只觉心中无奈更甚。 呼延雪莹对此却是没有半分的同情之心,只觉眼前那人碍眼无比,且更是坏了一个原本安逸宁静的午后。 呼延雪莹脸上带着嘲弄,只冷眼看着赵诗妍,她倒是要看看她口中还能说出什么来! 叶婉茹看了一眼呼延雪莹,而后微微摇头暗示她莫要再出言讥讽,而后便又执起茶壶到了半杯茶放到赵诗妍面前。 “诗妍妹妹饮些清茶吧!今岁新来的龙井。” 已经冷静下来的赵诗妍正垂头拭着脸上的泪痕,闻言后,指尖微微一颤,头也垂得更低了些。 然而比她的头更低的却是她口中话语,“茹姐姐倒始终记得诗妍的喜好……” 见到赵诗妍终于止住了哭泣,且言语上也没有太大的异常,叶婉茹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天气本就炎热人心中自是也存了一两分躁气,赵诗妍的哭哭啼啼更会让她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你我相识多年,这点子微末小事又如何会不记得。” 叶婉茹口中轻笑了一声,像是没听出赵诗妍的言外之意一般。 听闻这话后的赵诗妍像是有些心慌意乱般,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叶婉茹,见她脸上并挂笑容时,便又匆匆低下了眉眼。 指尖带着略微的颤抖,赵诗妍伸手触碰到带着些微烫的茶盏上时,更是忍不住缩了缩指尖,但她又好像要证明什么一般,并未缩回手,而是更加直接地把茶盏握在了手中。 见到这一幕的叶婉茹只是微微拧眉,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方才,方才是诗妍失礼了,让郡主和茹姐姐笑话了。” 带着自嘲一般的口吻,赵诗妍声音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可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不过赵姑娘这般倒是让我极为惊讶。本郡主还是那句话,倘若你当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大可说出来听听。” “既然你到了额格其面前才哭,怕是也有找额格其诉苦的心思!”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接天莲叶 呼延雪莹对待赵诗妍虽然不客气,但这话却是半点都没说错,且这会儿她的脸上也已经收敛了怒意,并看不出任何的怨怼之心。 是以,叶婉茹并未开口阻拦呼延雪莹,反而煞有介事地轻叹一声,“雪莹这话不假,诗妍妹妹这般实在叫人担忧。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能帮的,我定会帮你。”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稍显迟疑,但她脸上的神色认真,反倒没有给人一种敷衍的感觉,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谨慎。 是以,赵诗妍和呼延雪莹听完这话后,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了过去,只是她们二人脸上神色各异罢了! 叶婉茹虽不知道赵诗妍这般一见面便落泪是为何,但心中隐隐猜测,大抵也是和呼延雪莹所说的话并无二致的。 且她说出这般的话,也不过是为了宽慰赵诗妍,在没探清赵诗妍这般行径为何的目的前,她并不想把这层关系闹僵。 毕竟那日回来后,她便向父亲说明了赵诗妍的反常之处,还让父亲也小心些侍郎赵赫赵大人……毕竟人心难测! 然而当日父亲便给了她明确的答复,侍郎赵大人的为人父亲信得过,且父亲猜测改变赵诗妍的,多半还是她的郎君。 是否是她的郎君让她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她并不清楚,然而她却真实的感受得到赵诗妍的变化,而她们之间的交往也充满了算计。 这一瞬间,叶婉茹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愤懑来。 既然赵诗妍想要算计她,她又何尝不能将计就计呢?倘若她的夫君当真想要对叶家不利,那么她也大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得知更多。 一个在金陵毫无根基之人,且更是与叶家没有任何的瓜葛,却为什么想五次三番地想要从叶家探知秘密呢? 他的背后又是何人? 心中这般想着,叶婉茹眼中看向赵诗妍的目光中,便已经带上了几分热切。然而她这般模样看人看在眼里却并不会生疑,只会以为她对赵诗妍姐妹情深…… 她的这个举动让呼延雪莹心中越发地不快,且她看向赵诗妍的目光也便越发地带上了几分敌意。 然而赵诗妍却像是感受不到呼延雪莹的敌意一般,只模样有些怔忡地看着叶婉茹,在她眼中盛着困惑和不解,间或还有些茫然闪过。 她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而今还正要打算从茹姐姐口中套话……茹姐姐对此当真半点不计较吗?若是她计较,为何不直截了当地戳穿自己? 是不想让自己难堪吗? 已经迈出去这一步的她,和茹姐姐之间,还当真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吗? 种种怀疑和不确定在赵诗妍心中不断闪现,这让她心中又涌现出了几丝希望来,然而不过转瞬间,一道颇为语重心长的声音便灌入到她的耳中。 “妍儿,你我既是夫妻,便为一体。为夫处处为你考量,你自是也该为为夫考量才是。岳父大人……那里走不通,我自是要想想旁的法子……” “是为夫没用,只一心读书考取功名,接人待物上有些木讷,不说处处受排挤,却也是不得上峰喜爱。毕竟,毕竟咱们府上底子太薄……也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来打点……” “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若不是我人微言轻官职低,旁府的夫人小姐,又哪敢给你看点脸色看,你看看与你交好的叶家小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就连岚湘郡主都要避其锋芒……” “妍儿,你帮帮我吧!我也不是要陷害叶家,那等背心之事为夫如何能为?不过是想多打探些叶大人一家的喜好……” “若是将来得了叶大人的青眼,再能得叶大人在上峰面前美言几句,官职也大可升上一升……” 那些唠唠叨叨,又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和一丝苦恼的话语,就像不断涌起的浪头一般,不断地席卷进赵诗妍的耳中。 这些话她昨夜方才听过,但在那日游湖回府后,夫君对她的态度却是极为冷漠。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也是因为不知他从哪里听闻了当日的情形,对她的所作所为生出了不满之心,这才冷落她。 他的话,她并非不信,但也并非全然相信。她不是痴傻之人,自是有自己的计较,然而她却也深知夫妻本就是同体…… 她能相信他吗?她也能相信她吗? 想到这两日府上那老虞婆的冷言冷语,赵诗妍只觉满心的愤恨和无奈,然而更让她感到无助的是,今日这般情形,又要如何收场? “茹姐姐大可安心,诗妍,诗妍并无事,不过是那日的事诗妍做错了,心中始终愧疚着,不敢前来与茹姐姐间面……”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同样带了几分期待之心,期盼着能从赵诗妍口中闻得三两真言,然而听闻这话后,叶婉茹只觉满心的冰冷之意渐起。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要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来敷衍了事。 罢了!个人修得个人福缘,她不说便不说吧! 面前之人三句话中竟有两句是搪塞之言,显然已经无药石可医,她又何必去强求呢? 即便是问了,也不过是几句搪塞的话语,听了只会叫人心堵。 “诗妍妹妹多心了,那日之事错不在你,你又何必心存歉疚?” 叶婉茹脸上温和的浅笑与往日并无异,而当她说完这话后,却是眉头微拧,眼中也露出些许的困惑来。 “那日诗妍妹妹让我小心些荷侧妃,本已提起了满心的警惕,却不成想,最后也没见到荷侧妃的身影。” 说着叶婉茹又轻叹了一声,“我与荷侧妃虽说不过分亲密,但也算得上是熟稔些,只是不知为何荷侧妃会对我生出敌意……” “想必诗妍妹妹那日能出言提醒我,怕是对这其中隐情也略知一二吧?” “倘若妹妹得知些许的细枝末节,不妨告知我,也好做个明白人,否则还不知何时得罪了人……” 问出了这句那日便想追问的话,叶婉茹心中似是轻了一块,且说出这话后,她也并不像方才那般紧盯着赵诗妍,而是错开了目光。 将眼中视线远远地落在远处那些随风轻轻摇曳的莲叶上,看着或粉或白的莲花点缀在那偏偏翠绿之上,心中便会生出几分美好。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长舌妇人 因为这些美好的存在,便似是能涤荡洗净身边的那些阴霾和已经游进人心里的阴暗。 似是等了许久,久到叶婉茹觉得远处的莲叶似是都在这烈阳下有些失去了颜色;又好似不过只仅仅过了一瞬间,短暂到她尚来不及看清近处的那朵莲花生了几片花瓣…… 而赵诗妍便是在这时开了口。 赵诗妍似是没有料到叶婉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出来,眼中有些慌乱,脸上也带着不自然的神色,口中更是呐呐起来。 “茹姐姐……我,我……” 听到这道声音后,叶婉茹并没有回头看向赵诗妍,她怕会再一次的失望,眼中清明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那片莲叶上,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无论是莲叶还是那些亭亭立于水面上的莲花,似是永远都那般纯粹干净,沾不得一丝的污浊,而人却是不同。 人生于世,便会混迹于形形色色的人当中,那么自然而然便会染上形色各异的气息,有好亦有坏。 然而好与坏之间,又并没有太过明确的界限,归根结底,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就如顾清临,就如今日的赵诗妍,就如她一般。 眼下她们所做以为对的事,也许在旁人眼中,那便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想要改朝换代……可不就是大逆不道的行径吗? “赵姑娘,你这般吞吞吐吐,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呼延雪莹似是极为善解人意般,看到赵诗妍的这副模样后,少有的没出言讥讽她,反而语中像是带着宽慰一般。 然而不等看过去的赵诗妍收起脸上的惊诧模样,便听呼延雪莹口中冷哼了一声。 “赵姑娘为人怎得这般不诚恳?明明你就是心知肚明,偏偏要对额格其瞒三阻四,却又要在人不经意时跳出来装老好人。” “你这是里外里都不想吃亏啊!算盘打的这么精明,难不成赵姑娘的启蒙先生当过掌柜的不成?” 听得这话的赵诗妍脸上先是升起些错愕,而后便飞快地面颊染上绯红,眼中看向呼延雪莹的目光也似是带着无措般移到了叶婉茹的身上,在她脸上也升起了难堪之色。 而始终没有理会的叶婉茹在听得呼延雪莹这话后,有些烦闷地拧了拧眉,旋即便转回首看着呼延雪莹,口中一句叱责的话语便已经脱口而出。 “雪莹不得无礼!” 话虽如此说,但在叶婉茹的心中,呼延雪莹这般说来也都是她的心中所想。可想虽如此想,这话她却是不会说出口。 这样的话听来已经不仅仅是十分失礼的言行,更是带着一种羞辱。 不管赵诗妍做了什么,至少现在她们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更有她也想通过赵诗妍,去得知她那位郎君的一些消息。 呼延雪莹十分惊愕叶婉茹的反应,霍地站起身来,一双明亮的眼中已经沁满了晶莹的泪珠,满脸的不敢置信。 “额格其!你……你怎么能这么对雪莹!你难道也要是非不分吗?” 气咻咻地呼延雪莹看了叶婉茹一眼,而后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有些无措的赵诗妍,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小跑着朝观荷亭外跑去。 坐在那里的叶婉茹只是微微蹙眉,看到呼延雪莹跑开后,微微启唇似是要挽留劝慰一般,然而她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留在这里的赵诗妍看了看叶婉茹,又回头看了看呼延雪莹向外小跑的身影,只觉如坐针毡一般,更让她不知该去该留。 “茹姐姐……我……郡主她……” 手足无措的赵诗妍口中呐呐,且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茹姐姐,我……我是不是说出话了?” 叶婉茹收回了看向那道穿梭在蒲草丛中身影的目光,攥着丝帕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便又缓缓搭在腿上,对于赵诗妍的话,她并未回答。 要她说什么呢?赵诗妍并非是说错了话,而是她对此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大的错。 这一点上,不只雪莹愤怒,就连她,也是非常不满的。 且雪莹丫头借故离开,不过是想给赵诗妍一个倾吐的机会。看来,诗妍妹妹怕是要辜负了雪莹的一番心思啊! “诗妍妹妹多虑了。你也莫要与郡主计较,她呀,就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微微垂眸的叶婉茹脸上带着浅笑,口中话语也带着一股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纵容。 看到叶婉茹脸上的那一抹无奈和纵容后,赵诗妍蓦地便心中升起一股酸涩来。 对此,赵诗妍只面色讪讪地附和着浅笑起来,眼中却已经开始带了几分深思之色。 她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今日她都是躲不过去了,否则,日后这叶府的门,她怕是再也难踏入一步。 那样她不仅仅会失去叶婉茹这个好友,更会……更会愧对夫君的殷切期盼。 呵呵,有句话河阳郡主可是说错了。她这哪里是装好人呢?分明已经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闻语兰趾高气昂的脸在赵诗妍眼前闪过,还有诸多记不清面孔,只闻窃窃私语不断响起的声音在她耳畔刮过。 赵诗妍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那双向来似是都带着笑得眼中,有一道阴狠飞快闪过。 这件事怪不得她,要怪就只能怪岚湘郡主闻语兰,是个守不住秘密的长舌妇人! “河阳郡主毕竟年纪尚浅,有些小孩子心性也是难免,诗妍今日惹得郡主殿下不快,晚些还有劳姐姐多多宽慰才是。” 赵诗妍一脸歉疚且略显迟疑地开了口,说罢后又飞快地抬眼扫了一眼叶婉茹,这才又缓缓道:“那日没有向茹姐姐说出实情,是诗妍得不是,且那日诗妍并不知荷侧妃得行踪,只是心中的猜测罢了……” “而现下诗妍要说之事,只仅仅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当信不当信还是两说,之所以会说出来,也仅仅是想为茹姐姐解惑。” 叶婉茹神色始终平静如常,只安然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赵诗妍。 静等了须臾后,赵诗妍见叶婉茹并不开口催促,只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这才撇开目光轻启朱唇。 “想必茹姐姐也听闻过,荷侧妃生产当日,原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难产,且又……生下来一个天生便是血瞳的男婴……”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歹毒无比 叶婉茹那时候并不在金陵,但对于这件事她还是有所耳闻,且她记得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中还甚为感到惋惜。 毕竟当日,那尚在郑荷华腹中的孩儿,她也曾参加过纳福礼的…… 有了那日的猜测后,如今再次听到这件事,抛开郑荷华的敌意不说,就单单那早殇的婴孩而言,她心中仍会止不住的惋惜。 是世人的愚昧和无知还死了无辜的婴儿,更是人心的嫉妒和丑恶害死了那个孩子…… 但她却也知道,接下来赵诗妍的话,只怕才是重中之重。 叶婉茹略一颔首,表示这件事她的确有所耳闻,而后便静静地看着赵诗妍,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然而让叶婉茹感到有些不解的是,赵诗妍脸上的神色稍显怪异,且眼中目光也开始现出一丝迟疑来。 既然已经开了口,难不成她还打算就此打住吗? 叶婉茹微微偏头眼中带着疑惑地看着赵诗妍,她发觉赵诗妍似是越发地有些不安,眼中神色几经变幻,却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说出隐情,便会让她如此为难吗?看来果真如她所料,赵诗妍当真是知道些什么的,且虽然这实情是她“道听途说”但想来也是有几分根据的。 “既然……” 就在叶婉茹不想强求赵诗妍时,赵诗妍却是口中轻叹了一声。 “那个可怜的男孩生下来便有一双天生的血瞳,听说……后来……后来直接被掐死了,就连尸身都被大火焚烧……” “自那以后荷侧妃就疯魔了一阵,且瑞王殿下也因此事被禁足在府,毕竟整个金陵都知道了瑞王府中诞下一名天生血瞳是为地狱中的恶鬼转世之身,降临人间便只会带来杀戮和灾难……” “那件事之后,死的不仅仅是瑞王殿下的长子,更有伺候荷侧妃的一干人等,就连接生的稳婆都没能幸免。” “听说那日,荷侧妃所居之处仙荷园的外堂地上,血整整清洗了一夜……这些也不过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让世人以讹传讹。” 听到这的叶婉茹飞快地拧了拧眉,虽说对于当日之事她知之不详,但今日听闻这些细节时,仍会止不住地心中发寒。 更让她感到心中一阵阵的作呕,似是闻到了那股洗散不去的血腥气…… 而这时的她心中却是恨透了强权,侍奉之人何辜?稳婆何辜?幼子何辜?但他们这所有人,却最终都为此而丧命。 不过是为了不让谣言继续散播,便可让那些鲜活的生命消逝……这般手笔当是出自瑞王殿下之手,如此看来,他与轩帝陛下才当真是父子! 想来人命在他们眼中,怕是一文不值的,只怕都不如草芥! 压住心中升起的恼恨和不适,叶婉茹耐心地听着赵诗妍讲述那已经快要被人遗忘的陈年旧事。 且她心中也越发地笃定,这件事定然与她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否则赵诗妍定然也不会贸然提起这件事。 “荷侧妃所遭受的不仅仅是九死一生才生下了瑞王殿下的长子,更是在昏迷之时便已经永远失去了她的孩子,而更难的却是在之后。” “瑞王殿下因此被禁足在府,而造成瑞王殿下被禁足的荷侧妃也顺理成章地失去了瑞王殿下的宠爱。” “后来荷侧妃神智清醒后,便心怀疑惑,私下里偷偷出府去找了大夫问诊,便得知……得知她之所以会剩下天生血瞳的婴孩,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听到这里,叶婉茹的心似是瞬间放下后又飞快提起,事情不会像她所想那般吧?那样一来,怕是有人也把她算计在其中…… 面无表情地讲述着来龙去脉的赵诗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婉茹,神色间似是有些感慨,又似是透着股悲伤,看得叶婉茹一怔。 “那孩童之所以会一生下来便双眼充血,是因为荷侧妃怀有身孕之时,每隔月余便会食加了人参的鸡汤进补,只为了肚中孩儿能够康健……” “可哪想到,喜食人参鸡汤一事,却被有心人所利用。荷侧妃在民间找的那个大夫亲自验过药,数味大补草药中,唯有那支人参上被动了手脚。” 赵诗妍后面再说什么,叶婉茹已经听不清了。 她知道赵诗妍口中所说的人参出自谁人之手,那日纳福礼上,各家姑娘门大都送得是金玉饰物,唯独她送了一株百年紫参。 她记得当日郑荷华看见她紫参时,眼中便露出了喜爱之色,只是她从未想过,那支人参会被人动了手脚。 蓦地,一张与郑荷华有几分相似,却又气质截然不同的脸闯入了叶婉茹的脑中。 郑风华……郑荷华的嫡姐郑风华! 那日想不通、想不起的场景一下便如浪潮一般倒灌进叶婉茹的脑海里。 她记得那日郑风华趾高气昂的模样,当众宣布了大皇子不日便被封王的消息,更是当场便拿出宫中荣妃娘娘赐下的那尊玉雕像来羞辱郑荷华…… 而郑风华在临走时,却是对她莫名其妙地展颜一笑。 如今再想那日郑风华脸上的笑,叶婉茹不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自脊背处升起的一股冷意让她不禁攥紧了手。 想必事情便是出自那一日,也就是那一日郑风华便动了念头。 郑风华当真是歹毒无比,对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更甚至是容不下一个与她有着血脉牵连的幼童,想出了一个这样恶毒的法子…… 她让郑荷华十月怀胎充满了期待和期盼,却又在最后关头给了她致命一击,并把这罪恶的源头推到了自己身上。 不可谓不是一箭双雕! 虽然这件事并非是她所为,但一想到那无辜幼子是因她所送的紫参而丧命,叶婉茹心中还是不由感到一阵悲哀和惋惜。 然而更让她感到憎恨的却是郑家姐妹二人。 明明是她们姐妹二人嫁一夫而生了嫌隙,却偏偏都把矛头对准了她这个无辜之人! 何其可憎!何其可恨! “被人当了一回枪使,说来也是可笑!这一点只怕郑荷华也是心知肚明的。看来是时候去探访一下荷侧妃了,这般死盯着我,当真是让人生厌!”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端茶送客 从赵诗妍的口中听到原原本本的事情经过,叶婉茹终于是没忍住心中的怒火,且对于赵诗妍先前所说的“道听途说”也带了几分怀疑。 这般事无巨细的听闻,又岂会是道听途说?可见一定是郑荷华认为“证据确凿”才告诉了身边的亲近之人,好让旁人都知道她是位心肠歹毒之人! 莫说她跟郑荷华之间没有仇,就算有仇,她也不会拿一个尚未出世的幼子泄恨,反倒是郑风华嫉妒郑荷华怀有瑞王殿下的骨血,借刀杀人…… 而不巧,偏偏她就成了那把刀,更让她感到愤慨和不解的,却是郑荷华的所作所为。 如今的郑荷华动不得身为瑞王殿下正妃的郑风华,便把失子之痛的怨恨都撒到了她的身上,是看她叶婉茹太过软弱可欺了吗? 叶婉茹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中对郑家姐妹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恨意,连带着对早就知情的赵诗妍也没了先前的好脸色。 赵诗妍一瞒再瞒不说,又几次三番地前来试探,可见她心中更倾向于何人已经是十分明显,致于那日游船上的那句好心提醒,怕也是她一时间的冲动之举吧! 否则,又怎么会隐瞒了许久,在那日却会又说出口呢? 叶婉茹的冷言冷语和脸上闪现出来的讥讽之意,看得赵诗妍极为吃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诧地看着叶婉茹。 似是她没有料到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后叶婉茹的反应会这么大,似是她也没有料到一向脾气温和的叶婉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想过这些后,赵诗妍的脸上便又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而后目光也不敢直愣愣地盯着叶婉茹看,转而目光有些躲闪。 这件事还是闻语兰和她说的,虽然她不太明确闻语兰和她说这话的目的,但这话毕竟是经她口中传出…… 一旦叶婉茹找上荷侧妃算账,那么她夹在中间,是无论是得不着好的。而想必闻语兰那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也会来找自己的晦气! 赵诗妍越想越觉得不妥,且今日原本她是来向叶婉茹道歉,以此来稳住叶婉茹,这也才好有以后的行事顺利。 然而却不成想她却追问起那日之事,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更与她心中所设想的发展完全不同。 又想稳住叶婉茹,又想不得罪荷侧妃郑荷华,赵诗妍一时间只觉事情变得已经超出预料,且变得十分棘手。 “茹姐姐……这件事……这件事也只是诗妍从岚湘郡主口中得知……” 心中有些慌乱的赵诗妍略一思忖,便决定还是把闻语兰给抖落出来,毕竟叶婉茹和闻语兰不和已经是许久。 听得这话的叶婉茹眼中露出些讥讽的笑来。 她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是经由闻语兰之口,才到达了赵诗妍的耳中,毕竟金陵这些贵女中,与郑荷华一向亲近的也只有闻语兰而已。 “今日便不留诗妍妹妹久留了,雪莹丫头独身一人随我来了金陵,一直因琐碎杂事没尽好地主之谊,如今又惹得她恼了我……怕是要花好一番心思去哄劝。” 垂了垂眼眸的叶婉茹端起桌上始终未动的茶盏,却并未有饮茶的意思,而是看似委婉却相当直接地下起了逐客令。 听得这话的赵诗妍心中一惊,整个人不由地挺直了脊背,且上身也微微向前倾了些许,似是还想再和叶婉茹说些什么。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叶婉茹手中捏着的茶盏时,不过瞬间脸色便猛地涨红,难堪之色飞快地便出现在她眼中。 端茶送客,且又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她若是强留……就太过难堪,且更会显得自己毫无眼色。 脸上神色讪讪的赵诗妍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腰间的香囊随着她的动作刮倒了桌边的茶盏,“砰”的一声响后,便见那茶盏中的水沿着石桌开始晕开。 一股浓浓的茶香窜进鼻息,赵诗妍本就涨红的脸上似是更红了几分,这等失礼之举…… “我……我……诗妍今日先告辞了!” 看到桌上渐渐晕开的茶水,又看到叶婉茹平静的脸,赵诗妍终于难以灾维持表面上的镇定,慌乱地福了一礼后,便转身匆匆朝着观荷亭外走去。 亭外不远处,虹玉正带着一位挎着药箱的郎中匆匆走来,满怀心事的赵诗妍走过他们二人身边时,就连虹玉的话都没有听清。 观荷亭里,已经站起身来行至亭边的叶婉茹恰好看到这一幕,她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赵诗妍落荒而逃的背影。 “哗”的一声,一直被她捏在手中的茶盏猛地倾斜,早已经凉透的茶水尽数洒到了亭前的石阶上。 果真是物是人非吗? 步下石阶时,叶婉茹脑中闪过这道感叹。 若说她前几日因赵诗妍的有意试探而故意冷落她,还尚存了几分愧疚,那么在闻得今日一言后,这种愧疚已经变成了一种怨怼。 这两日她也听闻了一些赵诗妍眼下在金陵一众贵女中的处境,虽说这其中不乏有她低嫁被人不被人高看的原因在其中,但更多的原因却还是出自找赵诗妍本身。 她处处逢迎,想和谁都打好关系,却并不管那些人之中是否有恩怨在,只想着处处讨好,到了最后却是把人得罪了个遍…… “小姐,赵家小姐是怎么了?怎么像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走过来的虹玉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地开口询问了一声。 “事出所料,又如何能心神俱宁?”叶婉茹看着向下蜿蜒延伸的石阶,口中轻叹了一声。 “雪莹丫头呢?碧玺过去陪着了吗?” 对于方才呼延雪莹的忽然离开,叶婉茹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的,且方才那番话虽说是说给赵诗妍听的,但也确实是她的实言。 不料虹玉听了叶婉茹这话后,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随后便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小姐,您就放心吧!郡主殿下并没有生您的气,只是想给赵家小姐行个方便罢了!如今郡主殿下正备了几样小食煮了茶,等着您去给讲故事呢!” 这回就连叶婉茹的脸上也变得有些苦笑不得起来,落在石阶上的步伐也略有停滞。 讲故事?哎,这哪里是故事,分明就是事故!若不是她先前动了恻隐之心,又何尝会惹出这多么不必要的是非来? 叶婉茹摇头失笑。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梅酒开封 模样有些惊慌失措的赵诗妍一人走在叶府的林荫小道上,只觉得满心的难堪和早已经变得滚烫的脸,直到这会儿似是才消退了些许。 更让赵诗妍感到后悔不已的是,方才她不该那般落荒而逃,那些似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礼教让她心知方才的举动有多无礼…… 这般失态之举,她似是从来都没有过。 而叶府给她的感觉也从未这般陌生过,就连虹玉看过来的目光,她好像都觉得那里面带着嘲讽,虽然她好像记得方才虹玉口中极为关心地问了一句。 可她并不能再继续留在叶府,端茶送客,在叶府她还是头一遭。 继而赵诗妍便想到了春日里拿回给各府送帖子举办的赏花会,那是她嫁到李家后不久,本想着在新府邸办赏花会一定会有很多人前来…… 可那日到最后不过只有寥寥数人,更有回来回话的人告诉她,有几家府上根本就没收她的帖子。 闭门羹,她吃过不只一次,只怕日后叶府……虽不至于让她吃了闭门羹,但与茹姐姐之间,怕是再难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而改变这一切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呢? 有些魂不守舍的赵诗妍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惨的笑,这些改变便是从她嫁到李家以后吧? 虽说……这人对她与刚成亲时变化不大,但她却是能看出他的功利心极强,且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会对他越发的不喜。 难道当真并非良人吗? 这一点赵诗妍并不确定,但身边的这些变化她却是眼睁睁看着发生,且又无力改变的。 是不是当真如相公所言那般,等他的官职升了,她这位李府夫人才会重新被人高看? 赵诗妍缓缓驻足,回头看着那被掩映在满眼绿色中的观荷亭,眼中的目光带着些幽怨。 茹姐姐本就是兵部尚书之女,又有卓阳国义公主的名号,自是万事足……她的善解人意,如何就不能会意几分她的难处呢? 步出叶府时,赵诗妍满心的茫然,甚至不知该去往何方。 母家赵府她定然是不能回的,否则娘定然会问东问西,她这般模样,若是回去也不过徒添担忧罢了! 李宅……她回去后又如何向夫君交代?那满眼的期待……都已经落空,那粗鄙老虞婆,怕是又要借顾摔东西不让她安宁…… 赵诗妍心中十分疲惫,只觉这天地间似是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而更让她感到难过的是,成亲了许久,这肚子却始终……那老虞婆日日指桑骂槐,说什么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粗俗不堪、粗鄙的言行,都与她从前所学所看大相径庭。 难道只能一直忍气吞声吗?难道只有高人一等时,才能不受气吗? 赵诗妍心中越发茫然,神色恍惚地上了马车,帘幔落下时,她忍了一路的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 似是,这狭小地车厢中,才能让她稍感安宁,也可让她不用强颜欢笑。 出了城南范家庄地段后,段恒毅骑着马像是漫无目的一样,在行人渐渐多起来的街道上开始四处游逛起来。 这会儿的他,倒像是一个闲散富贵惯了的公子哥儿,受不住城南营地的清苦,想要出来大肆享受一般。 毕竟他的目光所流连之处,尽是那些在金陵数一数二的酒楼茶馆。数一数二的好,却也数一数二的贵。 这等酒楼和茶馆,寻常百姓自是不会登门,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公子才会时常光顾,而“顾清临”便是其中之一。 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就连杂耍艺人都坐在树荫下打着盹儿,而段恒毅这般骑着马像是巡视一样缓慢行走,便犹为引人注意。 原本顾清临在金陵便是不识之人稍有,更有近月来他更是名声大噪,并且近几日城南的动向金陵的百姓们也早有耳闻,是以,对于顾清临这位大理寺主簿恐怕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不,原本酒馆门前坐在门边上打着瞌睡的伙计,见到有一人一马在那百无聊赖地游逛时,便不禁多看了几眼。 先前这伙计没认出是“小顾大人”时,还在心中嘀咕了几句。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府上的阔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不过只怕看之人的模样,只怕也是位外强中干囊中羞涩之人,否则,那么多的食肆酒馆寻了哪一处,也不会在这毒辣的太阳下晒着…… 然而当伙计看清马上之人的面目时,那双困倦的双眼便冒出了几分精光来,脸上便也带了几分热络又带有三分殷勤的笑。 这不是已经改邪归正的顾家少爷吗? 寻常时,无精细之物不入喉的顾少爷可是鲜少能光顾他们这种寻常小店,现如今见到顾少爷在他们门前经过又何尝不是一个时机? 顾少爷可是如今金陵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若是能请顾少爷进店中小酌一番,那明日便会有无数人跟风,只以为顾少爷这种口舌挑剔的老饕又寻得了什么人间美味…… 能拉拢到顾少爷这样金贵的食客,不怕掌柜的不给涨工钱。 想到这些的伙计,瞌睡也没了,当下便从石阶上连走带跑十分殷勤地跑到了那一人一马前。 “顾大人安好。您今日怎的这般得闲,这金陵城里可是有日子没见您英姿飒爽的身影了。” 段恒毅正在心中琢磨着霜痕能有机会在哪现身,毕竟先前相约时霜痕语焉不详,只告诉他来城中即可,自会有人引路。 闻言后,段恒毅转过身来后,微微垂首,便看见一张带着几分谄媚的笑脸。 他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如此不谨慎上前来搭讪之人,会是霜痕所安排的吗?虽是为了躲避身边的眼线,但霜痕不该如此不谨慎才是…… “爷得不得清闲,还要向你告知吗?” 许是那句身影英姿飒爽取悦了段恒毅,虽然心中有怀疑和不悦,但他却并未表露分毫,也乐得有个小伙计跟这插科打诨。 “您误会了不是?小的哪儿敢啊,这不是听闻大人您近来公务繁忙十分辛苦么!可巧,今日偏得小的遇见了您,弊店里去岁封的青梅酒这两日刚开了坛,不如大人您进店中小坐?” “小的再给您上几道地道的下酒菜,这般酷热的午后,大人您合该也偷得些许清闲才是。”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像是黑店 店伙计的态度格外的殷勤,且段恒毅记得这店小二他并未曾见过,虽“顾清临”的名号在金陵中颇为响亮,但想来远远达不到人人识得的地步。 那么这个异常殷勤的伙计,便太过不同寻常。 段恒毅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了店伙计一眼,而后眼中似是带着笑意的轻慢目光,缓缓掠过店伙计身后那并不显眼的酒肆。 冷哼了一声后,段恒毅便收回了目光,转而好整以暇地看着脸上带着几分谄笑的店伙计。 这一声冷哼中似是带着不屑和嫌弃,想来也是,本就出身富贵之家的“顾少爷”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且精细,去往之处都是装修高雅之处,也更是一掷千金之地。 像是这等藏于陋巷之中风格粗犷的小小酒肆,他又何曾踏足过? 这一点不仅仅是段恒毅心知肚明,就连店伙计听到他的这一声冷哼后,很快也便想明白了“顾大人”为何不下马。 且之所以会称呼为“顾大人”而不是“小顾大人”,也自是因为这几日有关顾家父子不和的传闻,已经在金陵的各大街小巷中开始流传。 店伙计为了能拉拢到“顾清临”这位金陵的新贵进店中小酌几杯,也算是花尽了心思来讨好他。 “午后酷热难耐?本官在此视察民生,你竟敢私自拉拢本官,该当何罪、又是何居心啊?” 明明额头上已经被晒出了一层薄汗来,偏偏段恒毅这般拿腔作势说话时,又是一副颇为怡然自得且神清气爽的模样。 格外拉长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质疑,却又带着少许的威严,听得店伙计心中直打起了鼓,直后悔不该见钱眼开对这位爷起了利用之心。 后悔不迭的店伙计见“顾清临”这般刁难他,自是心中一阵忐忑,但见到他这般模样,又不敢现下又打退堂鼓,更怕这位难缠的爷起了疑心。 毕竟这位爷的喜怒不定,他可是早有耳闻。骑虎难下的店伙计脸上笑容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看那模样似是笑容已经有了些许的僵硬,说话爷不如先前那般顺畅。 “大人……小的、小的哪儿敢呢!不过是见大人您如此辛劳心生不忍,您看……今日这街道上如此萧条,还不都是畏热躲在屋里纳凉……” 说话吞吞吐吐的店伙计偷偷抬眼瞥了一眼端坐马背上的段恒毅,见他神色依旧如方才那般时,心中更是跳入鼓雷。 拿起搭在肩上雪白的布巾,有些急切地擦了擦满脸横流的汗,店伙计这才压低了声音又带着些恭维道:“大人您是不知,前几日您奉旨随陛下西行,不过第二日便有大人们登记造册把受灾的百姓记录在上,且这两日正在往下分拨赈灾银两。” 段恒毅耐着性子听这店伙计在这罗里吧嗦,听闻这话后微微一颔首,眼中也露出些许的兴味来,总不至于这伙计是因为对他心生感激才上前搭话吧? 不等段恒毅心中再做猜测,便听那店伙计语气有些激动道:“这次朝中的大人们分拨赈灾银两,不只是按田地分钱,更是算上了家里人口,小人家在金陵外的朱家庄上……小人这回也得了一份灾银。” “虽说不多,但小人常年在外做活计,家里又有几亩薄田,养活一家老小是足够了。小人知道这虽然是陛下的旨意,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心中都感激顾大人您……” “要是没有您为我们这些百姓说好话,只怕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大人您不知道您这一回是救了多少的百姓!” 店伙计好似十分激动,说着话竟也有几分热泪盈眶的模样,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也更加热切了几分。 像是在段恒毅面前落泪十分不好意思一般,店伙计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脸上的笑更加真诚了几分,但说话间又带上了几分之前的市侩。 “老话儿说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大人您今日行到这便也是缘分,何不进小店小酌几杯略作休憩。” 听到这些话的段恒毅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喜意来,看来他那日所为并不算白费心思,然而他想要的并非是这些百姓的感激。 略显严肃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四遭周身,眼见着行人比先前已经多了不少,然而却始终无一人上前来与他搭话,难不成这有些聒噪的店伙计当真是霜痕安排的引路人? “陛下才乃我等百姓的衣食父母。更何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本官之本分,下回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小心爷差人割了你的舌头!” 眼中带着清浅笑意的段恒毅虎着脸恐吓起店伙计来,这话他听得也就罢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只怕会给这小伙计带来灾祸…… “多……多谢大人提点。小的心中感激大人,今日有缘得见,一时间心中激动万分,这才……” 一听要被割了舌头,店伙计吓得变了脸色,说话也战战兢兢起来。 想到这有些聒噪的伙计便是霜痕找来的知情人,段恒毅心中便也没有逗趣的心思,当下便冷着脸呵斥了一声。 “少啰嗦,还不赶快去给爷张罗几个下酒小菜,再打两盆清水来,给爷饮饮马。” 步下马背后又把缰绳交给了店伙计,段恒毅这才缓缓踱步进这小小的酒肆中。 酒肆里不大,不过有四五张桌子靠窗边摆放着,倒是一股浓郁的酒香气一进屋便争先恐后地窜进鼻息,扫了一眼靠着墙壁摆放的数尊大酒缸,段恒毅便看到了那道延伸向上的楼梯。 想来霜痕怕是就在楼上候着吧? 段恒毅心中略一迟疑,却是没有步上楼梯,而是寻了一处靠门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这酒肆实在奇怪得很,店内冷清没有食客尚有情可原,然而连掌柜的和伙夫都并未见,这里里外外似是都只有这伙计一人。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处黑店! 也许,这伙计并非是霜痕安排下来的接头人,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有这种可能,段恒毅心中便生出了几分警惕来,看向门外忙着拴马又抓了草料喂马的伙计,他心中的疑虑却始终不消。 先前这伙计一口一个对他心生感激,现下却把一个大活人晾在这,反而殷勤地照顾起一头畜生来…… 第一千零七十章 属下之过 一想到现在的自己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富贵少爷,且又手无寸铁,若这酒肆当真是一处黑店,那只怕他就会变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段恒毅心中便越发地不安。 若是这伙计并非是霜痕找来的引路人,而是城南一案背后的主谋所设下的阴谋诡计……他今日怕是要凶多吉少! 想到此,段恒毅便坐不住了,只觉这酒香四溢的小小酒肆中,处处都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机关暗道! 霍地便从椅子中起身,段恒毅想也不想地迈着大步朝着店外的方向走去,同时口中也厉喝一声正在给马喂食草料的店伙计。 “住手!本官想起还有事务在身,自是没有闲暇坐下来小酌几杯。” 看到那正弯腰给马添青草料的店伙计听得这一声厉喝,当下便一惊旋即一下便瘫坐在抱来的那堆青草上。 受到惊吓的店伙计瘫坐在那,一回头便见已经进了店内的段恒毅正横眉怒目地看着自己,当下便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大……大人……” 段恒毅一见到店伙计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觉这伙计更是心中有鬼,否则又怎么会竟如此惊慌失措! “哈哈……” 正当段恒毅想要开口训斥店伙计时,他便忽然听闻一道甚是愉悦的笑声传进耳中。 担心中了计的段恒毅并未往旁处想,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是如何也不想再踏进这酒肆半步。 且他看一脸惊慌模样的店伙计,似是并未听到这笑声,段恒毅便更觉这酒肆处处都透着怪异,即使不是一处黑店,却是是一处陷阱! “想不到堂堂……如今胆子竟也这般小……” 断断续续的话继这笑声之后,又传进了段恒毅的耳中。 而这话语中的含义却是听得他心中猛地一惊,或许旁人听不出这话中所说为何,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明白这话中之意。 来人,定然是十分清楚他的身份,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听这声音却又并非是霜痕。 心中也开始变得忐忑起来的段恒毅知道,今日无论如何这酒肆他都必须进去小坐片刻了! 方才这酒肆的楼下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却并未见到有任何人,那么这人便定然是在楼上,且这人几度说话,那店伙计只怔愣地盯着自己,却是毫无反应,可见他并没有听到这些话。 “大……大人……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可是嫌弃小的怠慢您了?大人您有所不知,掌柜的这几日回乡照顾要生产的夫人去了,只留了小的在这照看。” 伙计抬袖子擦了擦汗,这才又有些急迫地开口,“小的家里以前养过牲畜,见您这坐下骏马似是极渴,这才想着先喂饮了骏马,免得待会儿耽误了大人您的事……” “是小的思虑不周,大人……大人您莫恼……小的这就给您打酒来……” 那伙计说话一会儿放松一会儿又像是十分紧张,磕磕绊绊地说完后,也不管扔在地上的一堆草料,只匆匆地看了段恒毅一眼,便贴着墙边飞快地溜进了店里。 段恒毅回头紧紧地盯着那伙计的背影看了一眼,又抬头扫了一眼关着窗子的二楼,这才缓缓抬步向店内走去。 心中已经思量起一会儿要是动手,能否全身而退的段恒毅这会儿倒也静下心来,但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气恼起霜痕来。 在他心里,霜痕一直都是办事稳妥的,然而若这家酒肆、这个伙计,当真是霜痕安排的,那他想打霜痕的心都有了…… 虽是这般想,段恒毅又不免有些担忧起来,霜痕向来办事稳妥,且范智杰等人的供词他也知道至关重要,不该这般随意才是,难不成霜痕被绊住了手脚? 事情超出所料,段恒毅心中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然而那道令他心神不宁的说话声却是再没响起,似是方才只是他的错觉一般,且更像是那说话之人在等他一样。 瞥了一眼正提着酒提从大缸中大酒的店伙计,段恒毅状似不经意似开口道:“本官见你这店中生意清冷,不会是你偷清闲,见掌柜的不在便不揽生意吧?” 说着,段恒毅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藏在酒缸后的楼梯一眼。 “哪能啊大人,当初小人来城里找伙计,没有傍身之技,只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掌柜的心善才赏了小的一口饭吃,又教了小的这酿酒的技巧。” “对掌柜的,小人感激不尽,还哪敢生出偷懒的心……” 打酒的伙计也不知道是没听懂段恒毅话中的弦外之音,还是当真不知道这酒肆楼上藏了人,只手脚麻利地提了酒装进酒壶。 段恒毅见从这伙计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便也断了试探地心思,只缓步绕过柜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拣两样下酒菜送上来。” 吩咐了这话后,段恒毅特意回头睨了一眼这小厮。 然而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已经见他上楼,这小厮的脸上仍旧看不出半分的异样来,似是当真不知这楼上有人一般。 “大人您稍等,昨夜新卤的牛肉,如今正用冰块凉着呢,配上着青梅酒,最美味不过了!” 伙计声音雀跃地应了一声,便脚步匆匆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手抓着酒壶的段恒毅站在楼梯上,却并未听闻楼上有任何的响动。 难不成这小小的酒肆还就成了龙潭虎穴? 心中冷哼了一声,段恒毅却并不敢大意,只迈着稳健的步伐沿着楼梯快步向上。 一上到二楼,段恒毅眼中便闪过一道诧异的目光。 这楼上与楼下略显逼仄的空间相比,可以算得上是极为开阔了,且无论是从这酒肆的门脸还是楼下的格局,都丝毫看不出二楼会是这样一副宽敞的布局。 看来这处酒肆当真是不同寻常…… 就在段恒毅接连推开两处雅间的门都没看到半个人影时,方才那道说话声却又是响起。 “让大人这般如临大敌,是属下之过……” 紧随着说话声响起的,却是一道略显低沉的喟叹声。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福至心灵 听到这道有些突兀响起的说话声时,段恒毅心中先是一惊,并没有直接走向声音的来源处,而是转身行至楼梯口,向下张望了一眼。 从这里恰好能看到酒肆厨房门上遮挡着的半片布帘,而透过那道布帘,恰好可以看见那店伙计的身影,且那伙计一如先前那般,对于楼上的声响似是始终不能听闻一般。 方才这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且他看那伙计也并没有耳疾,但却又为何几度三番都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只匆匆瞥了一眼楼下那只能看见半道影子的店伙计,段恒毅便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方才传出声响的那间雅间。 “下酒菜多拣几样上来,今日爷要一醉方休。” 盯着那间只闻声响却不见人的雅间,段恒毅说话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方才这人开口说话,虽说是略表歉意,然而他却从中听到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至于那人口中所言的歉疚,他却是半点也没听出来! 既是知晓他身份之人,又约在这种隐蔽之地,想来这来人十有八九是霜痕所派……既然是霜痕派来的人,又为何会捉弄他呢? 段恒毅想不明白这一点,但心中已经隐隐料定,这说话之人定然不是与他为敌之人,否则这会儿怕是早已经兵戎相见了。 想到这,段恒毅却又是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胆敢在此时捉弄他的人,若是不毒打一顿,实在是难以消气。 害得自己先前提心吊胆,只恨不能赶快逃离了这处酒肆,如今猜测房中之人并非是敌人派来的细作,这处酒肆也并非是黑店,段恒毅说话也自是不客气起来。 “你之过?藏头露尾实非君子所为。” 说着,已经行至雅间门口的段恒毅,抬手一掌便猛地拍开面前紧闭的门扉。 雅间内的人似是已经料到段恒毅会有这一手,在听闻脚步声行至门口时,便已经飞快地跳开门口的位置。 然而向内开的门扉被大力震开时,屋内之人还是站得稍稍近了些,被猛然打开的门板直接撞到一旁。 这人口中尚未说完的话,也在段恒毅似惊似怒且又有些复杂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少……” 屋内的人见到来人时,眼中也满是惊诧,然而随后便神色复杂起来,眼中目光似惊似喜,一脸的震惊,只嘴唇有些颤抖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一掌把门拍开,段恒毅虽是起了几分教训屋里人的心思,但却也是提着一分警惕之心的。 毕竟眼下不似以往那般平静,前两日的轩帝陛下出游一事尚且不提,只城南一案怕是已经让他成了许多人眼中不得不除的钉子。 更何况还有一直对他欲投无门却又虎视眈眈的幕后之人,身边来自各方势力的探子亦不少,想探听到他的行踪简直易如反掌。 这些种种隐存的危险,都让他不得不万分谨慎小心…… 然而当门被拍开,看清来人的相貌时,段恒毅心中的情绪却在瞬间便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少爷……” 来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好了小福,爷没死,你哭什么哭……” 一脚迈进雅间门里的段恒毅随手便把门扉关起,口中叹息了一声。 他从未料到今日前来之人会是他从前身边的小厮福子,而他还活着的事府上除却霜痕几人知晓,便再无旁人得知。 福子虽说是他的小厮,但他以为他出事后,福子早就已经不在府中做活计了,且福子并不会武……但偏偏霜痕却派了福子前来。 看了一眼面上又惊又喜却又眼中带泪的福子,段恒毅并没有开口呵斥,也并没有急着追问霜痕的消息。 段恒毅等了须臾后,见福子不仅没有半分收敛,反而脸上的泪越来越多,这让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焦躁来。 他抬手敲了敲桌子,止住了抽噎起来的福子,“你今日来此,可有谁人知晓?” “回……回少爷……话,小的来此是奉了霜痕大人的命令。小的……以为……以为霜痕大人是骗我的,却,却没想到真的见到少爷您了……呜呜” “少爷……您还活着真好!” 听到福子这般有些语无伦次且答非所问的回话,段恒毅不禁拧起了眉头,只觉先前在楼下所闻和现在的听闻、更有福子的表现可谓是大相径庭。 难不成福子……想到有这种可能,段恒毅的脸上便带了几分冷肃模样。 福子见到段恒毅变了脸色,忙停止了抽噎,模样也有些局促起来,忙不迭地开口解释起来。 “少爷……那些话……是,是霜痕大人让小的说的……并非是小的本意。” 虽然听福子这般说,但段恒毅心中升起的疑虑却是未消,如此重大之事,霜痕却偏偏派来了一个不会武功的福子前来…… 这其中会有什么隐情吗?还是霜痕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 这些猜测段恒毅并不知晓,只眼中略带甚视地看着面前之人,“我如今这副相貌你便也能认定我是你家少爷吗?东西呢?” 段恒毅接连抛出两个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后,微微一眯眼,便好整以暇地等着福子回答。 “霜……霜痕大人,告诉小的您就是我家,少,少爷,东西在,在这……” 福子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口中磕磕绊绊地说着话,眼中震惊的同时又有些惊骇升起,脸上也现出些迟疑地神色来。 说着,福子从袖子中抽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张,哆哆嗦嗦地隔着桌子往前推了推。 “少……少爷,您是我家少爷吧?您别吓唬小的……” “我要不是,方才你便身首异处了。” 接过厚厚一叠纸张的段恒毅轻哼了一声,“怎的数月未见,你这性子倒是越发的……” 段恒毅瞥了一眼福子,后面的话却是没再说。 福子的心情他能理解,那些揶揄地话便自是不会再说。 若非是亲近之人,且一心关慰之人,又哪有人会在乎其生死? “少爷,您既然活着怎么不回家看看夫人……您不知道……” 只粗略地扫了一眼手中地供词,段恒毅便把纸张收起仔细地贴身放了,闻得福子的话后,便叹息着打断了福子的话。 “我知道,回家?我也想回,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 见福子似是心中了然却又有些懵懂地点头,段恒毅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起来,“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我娘。”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像一个人 安静的酒肆中只有段恒毅一人坐在临窗的雅间里,看着窗外的行人由密渐疏,看着窗外的树影渐渐西斜,看着落在窗棱上的光线似是都染上了一层赤色光芒…… 桌上摆放的酒壶中有大半都已经空了,几碟下酒的小菜却是分毫未动,原本满屋子的酒气早已经随风散到了窗外。 段恒毅看着桌上横七竖八杂乱摆放的酒壶,微微蹙了蹙眉,似是不知不觉间他便饮了许多青梅酒,然而如今他却并没有半分的醉意。 且心中似是比以往都更要清明几分。 他从未想过这处酒肆是父亲的产业,并一直交由霜痕的一房远亲打理着,且这里又是作为一处秘密的联络点…… 这般看来,父亲,是否早就已经对轩帝有了防备之心? 转了转手中的酒碗,段恒毅叹息了一声。 父亲不在了,这些话他自是无处去说,且心中的猜测,也无处去一探究竟。 饮尽碗中剩余的半碗酒,段恒毅口中轻啧了一声,伸手入怀时,脸上也现出些少许的迟疑来。 这处酒肆虽是父亲从前置下的产业,但如今他看这处酒肆生意十分清冷,若不是还有那一处用,怕是早就关门歇业了吧? 虽说如今他囊中羞涩,且这处酒肆又是父亲的产业,但他想吃白食的心思也仅仅只是起了一瞬,便把一颗银锭子放在了桌边。 无论是掌柜的还是伙计,都还要靠着这处酒肆过活…… 转身步出酒肆时,段恒毅却感到右眼皮一阵狂跳不止,这狂跳突如其来,让他本就不宁的心神也生出几分躁动不安来。 虽然他一向不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样的话,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足以让他心中警惕万分。 抬手摸了摸跳动不已的眼皮,段恒毅原本带着轻笑的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转而变得严肃非常。 已是日暮时分,西斜的太阳躲进了层层迭起的云层中,灰白色的云朵都被染上了一层殷红,而那些自云边迸出的金色光芒,却是肆无忌惮地洒落在金陵这片土地上。 脸上被镀了一层金色光芒的段恒毅,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然而当他策马转身时,迎着那炙热的光线行走时,便又变得与平时无异。 酒肆二楼正收拾桌上狼藉的店伙计,一手攥着那银锭,一边探头探脑地看向楼下那道骑马渐渐远去的身影,在他眼中有些狐疑升起。 “怎么看着那么像一个人呢!” 店伙计嘀咕了一声,又探身向窗外看了几眼,这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酒壶酒碗。 离开酒肆的段恒毅骑着马缓步在街上前行,看他所行方向,却并非是回到城南范家庄,反而像是朝着顾府的方向在行走。 然而当行至顾府所在的那条街道时,段恒毅却是打马绕过,并未有入府门的打算,转而向着下一条街道前行。 城南范家庄里,眉宇间带着几分沉郁之色的顾清临正坐在帐前摆放的那张椅子里,只神色怔忡地看着远处的河堤,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晨初便赶回府里的小厮罗宝莲就蹲在顾清临身前不远处的空地上,眼中目光不时地落在顾清临身上,抑或是顾清临手边的那张矮几上。 罗宝莲一脸肉疼的模样,目光频频落在那张不大的矮几上。 矮几上摆放着四五碟精致的茶点,且又有鎏金瑞兽香薰炉冒着缭绕的烟雾,细腻的薄胎白瓷茶壶中隐约能透出几分茶汤的清亮之色…… 这些物什都是回到顾府又回来的罗宝莲所带回,无疑是为了圆他自己的谎话,但这其中也是顾府中两位老夫人的心思。 如今却被一个外来的无名鼠辈享用,还是这般的暴殄天物,又如何能让他不肉疼? 然而罗宝莲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的,不知为何,虽然他知道面前之人便是假冒自家少爷的宵小,但对上这样一张相同的脸,他又是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顾清临自是不知罗宝莲心中都琢磨什么,但他频频看过来的目光太过露骨,假使是个木头人,怕也是有所感知的,何况是他呢? 猜到了罗宝莲的心中所想,顾清临想也不想地便抬手拿起茶壶,把壶中的茶尽数倒在脚下。 “水温不够,去,重新泡一壶茶来。别以为你家少爷不在就想糊弄本公子!” 罗宝莲一看这人把刚刚泡好的茶尽数倒掉,便眼角一直抽搐,看着那些没进土里的茶水,他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这可都是贡茶,难得的冻顶乌龙……就这般被毁了。 尤其这茶是他家少爷平日必不可少的……少爷回来了他要怎么和少爷交待…… 罗宝莲心中想的是这人糟践了贡茶,不好交待,而顾清临此时所想,却也是与段恒毅有关。 午时他便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而后直到日暮时分都不见人影,顾清临心中不免有几分担心这人是不是在外遇了险。 段恒毅若是遇了险,他便不能顺理成章地离开金陵,而留在金陵便要重新顶替顾家少爷的身份,与孔采薇之间便也有了可能…… 然而他的境遇便又会变回从前,段恒毅能佯装成他在顾家斡旋,而他却是不能。段恒毅对顾家没有恨,而他却有,他做不到段恒毅那样面不改色。 而此时被罗宝莲和顾清临记挂的段恒毅,却是骑着马溜溜达达地走到了叶府门前。 然这门却并非是叶府前门,而是叶府的后门。 之所以会来此,并非是他的临时起意,而是午时出了城南时他便又这种打算,而下定决心今日便要见叶婉茹,却是在他看完那些供词以后。 段恒毅知道叶婉茹一直惦记着城南一案的进展如何,这些原本他就没有打算隐瞒,但让他更加坚定来叶府的原因却是另有其一。 十一……这个称谓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陌生的是,金陵里无论是宫中还是各家府邸,并没有排行十一的人,而熟悉的却是,那些出现在河堤上的金锭银锭下,便都刻着“十一”的字样。 十一爷,这是范智双等人对那人的称谓。 “当当当”门上兽嘴里的铜环被拉起又放下,敲在门扉上发出一阵声响。 “谁呀?……小顾大人……来府上可是有什么是吗?”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见不得人 开门的小厮只从门缝间探出一个头来,看清来人是“顾清临”时,眼中有些诧异升起,但见他的态度却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呵呵,爷来此有何事,还用向你汇报吗?少啰嗦,只管去向你家小姐说就是了。就说本公子与她有要事相商。” 段恒毅一手撑在门框上,带着轻笑的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是没看出小厮脸上的怀疑一般。 “……顾少爷可是醉了酒寻不得自己的家门?这里并非是你们顾府,而是叶家。” 那小厮见他一身酒气,说话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阵气恼,生怕喝醉了酒的“顾清临”来他们府上寻衅滋事。 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不仅对他家小姐,就是对老爷恐怕都十分的不利。 毕竟前几日顾家这对父子在叶府门前可是生了口舌之争的…… 那是他们顾府的家事,但若是这位向来我行我素的少爷与他们府上突然亲近起来,怕是会给自家府上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这小厮并非是心无城府之人,且在叶府中当差许久,主家待他又一向宽厚,他自是会为主家多了几分思量。 因为饮了酒,且又心中压着事,急于想见到叶婉茹的段恒毅见到小厮这副模样,便心知这小厮也是个脾气执拗之人。 这会儿他倒是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大张旗鼓地寻了叶府来,不若学那梁上君子直接飞进叶府,也就不必在此与这一根筋的小厮犯口舌。 “你当本少爷是醉汉吗?少爷看你这小厮实在是愚不可及,脑袋里一根筋尚且不说,就你今日这般以下犯上,便足以治你罪!” 为此头痛不已的段恒毅面上带了几分狠戾来,口中也抬出身份来恐吓起这小厮来。 且同时他心中也在琢磨起,若是将这小厮打晕,直接溜进叶府有几分的可能。 “……顾少爷,方才是小的出言不适,先给顾少爷您赔不是了。只是顾少爷这般是夜来访,实在是有些不妥,不若小的先去禀报老爷……” 段恒毅听闻小厮这般说,脸上倒是渐渐转怒为喜起来,合着这小厮阻拦自己是怕自己坏了婉儿的名声,如此他倒是可以不去计较他的无礼。 只是这件事他并不能直接去见叶大人,而是这些事情他需要通过婉儿之口转述给叶大人才可,更何况他今日前来,想见之人也并非是叶大人。 在府中后院巡逻的怀瑾见守门小厮半个身子留在门里,便不由眉心一拧,当下便厉喝一声。 “可是有什么事吗?你在那和谁说话呢?” 听到怀瑾的声音后,段恒毅不禁勾了勾嘴角,有了怀瑾,怕是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了,更不必与这小厮费口舌。 听到怀瑾的声音,心中一喜的不仅仅是段恒毅,更有那守门小厮。 小厮松了口气,旋即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人,飞快地缩回了脑袋,一手便把只开了一道缝的门紧紧关上。 “瑾小哥,你来的正好,这顾家二少爷喝醉了酒,非要闹着见咱家小姐,还说是有要事相告,小的怕招惹流言蜚语……这才拦着不让进。谁知这人难缠得很……” “他真是这么说的?” 怀瑾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地追问起来。 若是换作往常他定会把人放进府里,只是如今听闻这人醉酒前来,他便也生出了几分阻拦之心,毕竟这位少爷对小姐的心思可不简单。 站在门外的段恒毅听着门里那二人毫不顾忌地谈论着他,不由地有些失笑,但心中却是半分恼意都没有。 段恒毅也不推挡在眼前有些碍事的这扇门,只一手撑在门框上,脸上带了点笑意吩咐起怀瑾来。 “怀瑾,你速速去禀了你家小姐,你去说了,婉儿她自是心中知晓。” 正在追问小厮的怀瑾,听到门外之人这般理所应当的口吻时,便感到一口恶气提在心口,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 他知道城南一案小姐始终关注着,也知道门外之人日日派人送信来,更是听闻今日那几名证人被移交到了大理寺…… 就算他顾公子醉酒又如何,在自家府上还能容他闹事不成?他们这些人可不是摆设,但若是耽误了正事那就是罪过了。 “顾公子请稍等。” 怀瑾应了一声后,便掠起身形朝着叶婉茹的院落飞奔了过去。 听到怀瑾的话后,门外的段恒毅倒是更加不着急了,且心中也十分笃定,虽这会儿已经快要入夜,但婉儿定会与他相见。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在心中描绘着心上人此时也许会坐在廊前檐下看着一池莲花,兴许调皮的雪虎会跳进池塘里,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听闻婉儿弹奏一曲…… 想到这些,段恒毅便觉得那些跳动不安的烦躁情绪,似是都变得安静下来。 而此时叶婉茹虽不如段恒毅所想那般正对着荷塘抚琴,却也正是坐在廊前檐下看着雪虎嬉闹的。 坐在叶婉茹身边的,正是先前在赵诗妍面前演了一出气恼而走的呼延雪莹。 雪虎终是耐不得热,在冰缸里的冰渐渐消融时,便跳进了池塘里撒欢,抓鱼毁了不少的荷华不说,就那一身雪白的皮毛都沾上了不少的污泥,活脱脱像是一个泥塑…… 偏得雪虎不自知,只寻了亲近的叶婉茹想要往她身边凑,鸡飞狗跳了一阵后,雪虎正被怀瑜提了桶洗刷。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只坐在那看着雪虎一脸的不情愿,但被怀瑜使了巧劲按在那里一动不动,又觉心下好笑,是以怀瑾来时,她们二人竟无人察觉。 “小姐,顾……二少爷在府上后门求见,说是有要事要告知小姐,如今正被小厮拦在门外。” “后门?”叶婉茹有些惊讶顾清临此时来访是何意,但却又对此人向来不拘于形的随性行径有些感到无奈。 好好的前门不走,偏偏寻得后门前来,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去请顾公子过来吧!” 见怀瑾掠起身形后,叶婉茹这才收回目光微微蹙起眉头来,已经这个时候了,顾清临却来访……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喜事突临 目不转睛地看着雪虎的呼延雪莹自是也听得怀瑾的话,略一思忖后还是问出了声。 “额格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顾清临来做什么?” “这人行事向来毫无章法可言,为人更是恣意妄为,心思更是难以琢磨……” 叶婉茹同样心存疑窦,自是不能给呼延雪莹一个答复。 略一思索后,叶婉茹便不再去想,左不过一会儿顾清临便会前来,届时自是能为她二人解惑。 但叶婉茹心中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因那日顾清临有一隐瞒,这两日顾清临派人送来的信笺都被拒之门外…… 他总不能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眼珠转了几圈后,叶婉茹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雪虎身上。 如今又长大了不少的雪虎在府上好吃好喝伺候着,如今也胖了不少,且在府里与怀瑾怀瑜二人也是十分亲近,眼下虽被怀瑜按着清洗皮毛上的污泥,却也并非挣扎。 但即使这般,往来送水的小厮仍是只敢站在远处,不敢轻易靠近。 看着雪虎,叶婉茹便不禁又想到了顾清临,雪虎生来便为山中猛兽,对人并不亲近,然而与顾清临却像是“一见如故”般。 说来,这其中也颇有蹊跷。 顾清临……这个人身上的谜团一样不少。 正心中思虑着一直困在她心头的事,叶婉茹便听见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哨音。 不用回头看,便也知定是顾清临到了。 这般行径轻佻之人,怕是别无他人。 叶婉茹轻嗤一声后便出言讥讽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公子这般与生双翼的鸟儿倒是有些相似。” 如今到了叶府竟也这般行径轻佻,当真以为这里是他的顾家不成?这般肆意妄为,连一点登门为客的自觉都没有! 段恒毅正眼中带笑且心情愉悦地踱步往这边走来,听得这话后,脚下步伐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掩藏不住。 看来婉儿还对那日之事耿耿于怀,是要好好花上一番心思哄哄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登徒子…… “婉儿也说是相似了,可见某比那鸟儿聪慧能干许多,至少某能说会道,那鸟儿却只会叽叽喳喳乱叫。” 段恒毅见叶婉茹并不回头看她,不由感到有些无奈,偏偏呼延雪莹频频看过来,且那眼中带着的幸灾乐祸也十分明显。 “郡主殿下。” 对着呼延雪莹略一颔首,段恒毅眼中目光却是始终不曾从叶婉茹身上移开。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了这片土地上,远处天边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黑暗所掩盖,庭前廊下已经燃起了烛火,照的灯下之人越发夺目。 察觉到顾清临就站在身侧,且这会儿那人身上扑鼻而来的酒气更是避不可及,叶婉茹只当顾清临是喝醉了酒跑这来撒癔症,嘴里也没了好话,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顾公子并非是能说会道,而是巧言善辩。虽鸟儿叽叽喳喳,但也十分婉转悦耳,不似有些人说话,却是十分难以入耳。” 又被讥讽了一句,段恒毅也不在意,只顾自挑了一处离叶婉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十分自在地执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喝了一下午的酒,如今又吹了会儿风,如今正是口渴之时。 见到叶婉茹微微蹙眉又禁了禁鼻子,段恒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这才想起自己满身酒气却又没回去换一身衣裳便跑到了叶府…… 然而他既然已经到了这,就没有道理折返回去更衣再来的道理,且再登门的话,他怕是连府门都不得进。 “今日有喜事突临,某一时心中难以自持,饮了不少的酒,还望婉儿担待些许。” 口中虽是说着歉意的话,但段恒毅脸上半分歉疚之意都没有,只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叶婉茹的脸看。 坐在一旁的呼延雪莹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眼珠骨碌碌地在叶婉茹和“顾清临”身上来回打转,忽地她便狡黠一笑。 “额格其,雪莹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了。” 叶婉茹听得这话还哪里不知道呼延雪莹是寻了借口,但又怕她是真的乏累,也不好强留她在这陪着,只得有些气恼地瞪了一眼呼延雪莹。 段恒毅听得这话却是不住地点头,且心中更是对有眼色的呼延雪莹多了几分好感。 叶婉茹虽然有些气恼呼延雪莹的行径,却也并未开口强留,且这会儿她的心思已经被“顾清临”口中的喜事勾起了好奇心。 “不知顾公子口中所言喜事为何?” “嗷呜!” 清洗了大半个时辰的雪虎终于洗了个干净,不等怀瑜给它擦干毛发,便低吼一声朝着坐在那里的段恒毅扑了过来。 叶婉茹见到雪虎这般兴奋的模样,也忘了身边之人尚未答话,只把眼中目光落在顾清临的身上,而后又带着些怀疑地看着雪虎。 方才她就看出来了,顾清临走过来时雪虎便挣扎了几下,只是碍于尚未清洗干净只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怀瑜往它身上冲水,如今刚一洗完,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 这般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如何能不叫人生毅? 雪虎本就是冷珏所豢养在苍崖山的猛兽,且又因为咏心荷的缘故,不仅仅是雪虎见到段恒毅十分亲昵,就连段恒毅对知道他身份的雪虎也多了几分亲近。 虽然这份亲近不足以为外人道,但这种亲密感仍旧让他心中十分受用。 如今见到雪虎扑了过来,坐在石凳上的段恒毅只把两只脚稳稳地踩在地上,同时腰背也发了力,就等着雪虎扑过来。 一直留意观察着身边之人的叶婉茹自是没错过他的这个细微变化,且她也早就知道这人会武功,只是这瞬间的气势变化,倒是让她十分眼熟。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蒙上叶婉茹心头,这让她不禁把视线都落在了面前的这张脸上。 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种变化吗?且若是顾清临如今不过及冠之年,若是他许久之前便懂得收敛锋芒,是否心机太过深沉了些? “你这家伙……” 雪虎撞了个满怀,但段恒毅的身形却半分未动,虽脸上身上被雪虎抖出来的水溅了不少水,却也并未见他有任何的不满,反而像是十分纵容。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皮糙肉厚 看到顾清临对雪虎的纵容,那股怪异感又一次在叶婉茹心中升起。 顾清临这个人十分难以琢磨且又善变,心性如何更是不易探知,然而对于雪虎,她却是非常了解的。 山间猛兽本就对人有着几分抗拒,这是它的天性,若不是她在苍崖山时与雪虎时常相处,怕是也换不来这样一份信任和依赖。 然而雪虎对待顾清临,好像从来都是特别的。 她记得在卓阳国的祈青节开幕大会上时,她与雪虎在山间相遇,也就是那晚顾清临与雪虎第一次相见,但是这一人一兽不仅能和平相处,甚至还共饮一坛酒…… 那时雪虎待顾清临便是十分特别的,只是那时她虽看在眼里,却没记到心上,如今再看,便会看出血多的不寻常之处来。 但眼下不是探究雪虎为何待顾清临十分亲密的时候,而是他还未回答方才的话。 叶婉茹看着雪虎两只前爪搭在顾清临的肩头,亲昵地用湿漉漉的大脑袋蹭着,微微拧了拧眉又,便又一次发问。 “不知顾公子口中所言喜事为何?” 这一次发问,叶婉茹稍稍加重了些许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忽视的意味。 她不管方才顾清临是有意忽略这个问题,还是当真没顾得上回答,这一次她都不想让顾清临继续欺瞒她。 段恒毅正在拿着硕大的布巾擦着雪虎身上湿漉漉的毛发,听到叶婉茹这提高了声音的话后,脸上的笑意倒是更明显了许多。 拨了拨雪虎的耳朵,段恒毅这才转头一脸笑意地看着叶婉茹,话到嘴边后转了几转却也是答非所问。 “某知道这张脸尚且俊朗,但某是面薄之人,婉儿这般盯着某看……某会以为婉儿对某心中亦有所想。” “面薄之人?顾公子怕是对自己认识不清吧?顾公子这般行径可并非是面薄之人所为,反倒该是皮糙肉厚。” 叶婉茹冷言冷语地讥讽了一声,但却还始终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顾清临这个人说话时常不着边际,然而这也恰好是他掩饰内心真正所想的一种手段,就像眼下他这般的言语风流…… 听到叶婉茹这一句讥讽后,段恒毅脸上的笑似是越发放肆了几分,然而他却并未再胡言乱语,反而煞有介事地跟着点了点头,像是十分赞同叶婉茹所言一般。 “婉儿慧眼识珠所言不假,某受教了。” 正当叶婉茹有些恼怒他寻常门来后,却又几次三番不说正题时,恰好段恒毅开了口。 “婉儿可曾听闻过‘十一爷’这个名号?” 段恒毅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但却在说到“十一爷”这个名号时,犹为加重了语气。 他今日前来不仅仅是要告知城南略卖人一案的进展,更是要告诉婉儿这个十一爷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且更是想要通过叶大人的手得知有关这个人的任何线索。 顾府的老狐狸顾言,也许会知道些许,但他却是不能回去跟顾言解惑的,以免有个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 “十一爷?”叶婉茹轻声追问了一句,心中却是疑惑不止,然而她细细思索起来,却是对这个名号一无所知。 “顾公子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这个十一爷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吗?” 忆不起任何有关这个名号的事情,叶婉茹便也不再纠结,转而追问起顾清临来。 可见顾清临口中所言的喜事,并非仅仅是这个名号,而是另有其他。 “莫不是城南的案子有了进展?” 不等段恒毅回答,叶婉茹便有些焦急地又询问了一声。 “这……呵呵,婉儿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该让某先回答哪个好呢?某今日下午饮了不少的酒,如今正是酒意正酣时,想来怕是有些跟不上婉儿的思路了。” 不过三言两语后,段恒毅便又没了正形,原本十分清醒的模样,像是在说完这些话后,便带了五分醉意一般,只一手拄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叶婉茹。 能与心上人在这般静谧的夜里相邻而坐,是段恒毅一直以来都求而不得之事,且如今在夜里就着摇曳的烛火,又凭添了几分灯下看美人的朦胧感,而这也恰好能掩饰掉他眼中的那些神色。 对付这样带着几分无赖模样的顾清临,叶婉茹心中实在感到疲累,且也越发地不耐烦,但尚未探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她又有些不死心。 叶婉茹眼中带着些嘲讽地看着身边的人,压下了心中不断泛起的那股怪异感,只冷言冷语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迟暮的迹象,说来当真有些可悲!” “顾公子也不用感到为难,左不过是与城南一案有关,自是公子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洗耳恭听便是。” 叶婉茹虽然口中如此说着,还是轻瞥了一眼立在身侧侍奉的虹玉。 得了示意的虹玉极有眼力地走上前去,为段恒毅面前那盏已经空了的茶盏中倒了半杯茶,“公子请。” 段恒毅扫了一眼又退到叶婉茹身后的虹玉,口中略显愉悦地轻笑了起来,“虹玉这丫头倒是越发地有眼色了,比碧玺那丫头……” 话仅仅只是说了一半,但段恒毅却猛地住了口,且叶婉茹也感觉到身边之人,似是在这一瞬间便也变得像是有些紧张起来。 不等叶婉茹细究他这般怪异的话为何而来时,便听身边之人开了口。 “城南一案目前进展并不大,那日我们不过是抓到了三两微不足道的虾兵蟹将,对于整件事背后的真正幕后主使,却依旧知之甚少。” “手下的人花费了不少的心思,才从范智杰口中得知,他们都是替一个人称‘十一爷’的人做事,然而他们也仅仅是见过数面,且这人向来怪异,无论哪一次相见都是覆着一张黄金面具。” “更有消失不见的范智双才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至少他知道的比其兄范智杰要更多,然而范智双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整个金陵里并没有搜寻到有关他的消息。”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一己私欲 段恒毅口中所言这些,与叶婉茹所知道的情况相差不大,唯二有区别的怕也就是“十一爷”这个人的身份,更有范智双在这件事中要比范智杰重要一事也是叶婉茹没有料到的。 “一个大活人又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总会留下痕迹的……除非,除非这个人死了……” 说到这个“死”时,叶婉茹口中话语稍显迟疑,这并非是她惋惜此人的死,而是不由因此而想到了深埋她心中之人。 活着的人若是毫无建树,尚且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一旦死了,便更是无人会记得……就连大将军那样战功累累的人,如今也鲜少有人提起。 不过也是,眼下的金陵局势一片混乱,朝臣们四分五裂各为其主,有所的人似是都在关心着眼前的阴谋诡计,为自己谋前程,又哪有人还会分心思给一个已死之人? 只怕是,只有当强敌过境之时,人们才会记起昔日的战神犹在时,是何等的威风! 叶婉茹话语中的稍显迟疑,段恒毅并没有错过,而看到她眼中那瞬间升起的感伤时,却是让他心中蓦地一紧。 对于婉儿想到了何人,他自是不用猜也知道事有关自己。 然而他却不能对她坦白,只能顶着一张旁人的脸,坐在这里与她说些或紧要或无关时事之言,似是这样看着便已经心满意足…… 但他却也知道,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婉儿,想要的都是当下。 “在某看来,范智双十有八九还活着,从那夜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且有性命之忧的人反倒是,已经被移交到大理寺的范智杰和柳三豹等人。” 想到这事,段恒毅不禁拧起了眉头,他虽在大理寺任职,但官职太过低微不说,更有他任职这许久,到大理寺也不过寥寥数次,那些人虽碍于顾言的面子对他尚算和气,但却也正是因为这份和气,让他像是一个被养在大理寺的废物! 大理寺也并非是一块铁板,虽不至于像是一盘散沙,但也是分了好几股势力,在这些势力尚不明之前,他并不好贸然拉拢。 叶婉茹听得“顾清临”这话,心下便是一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可见大理寺里也是不干净的,至少他是怀疑大理寺中有人是一心向恶的。 蓦地,叶婉茹想起一件事来,那时边城孤墨城屡遭云帆国“盗匪”侵扰,驻守孤墨城的将领周良都尉几上奏折请并出战,都被轩帝和一众朝臣以杞人忧天所打发了。 直到后来云帆国司徒雷在边境集结大军,那八百里加急的请兵奏折仍被拒之在宫门外……也就是那夜孤墨城死伤无数,也就是在那夜,大理寺卿杨玉昆杨大人出现在了叶府,随后父亲等人便一同登了大将军府的府门。 由此可见,大理寺卿杨大人并非是佞臣。然即使是这般中坚之臣的手下,都会有宵小之辈吗? 心下想到那时从恒毅口中听闻到的消息,叶婉茹心中前所未有地沉重起来。 那时他虽是对孤墨城的状况一语带过,但她仍旧从中听出了令人绝望又让人愤怒的潜在来…… “大理寺卿杨大人为人颇为中正,倘若顾公子有什么疑虑,想来可向杨大人阐明,虽你在大理寺中官职低微,但却是此案被陛下钦点督办之人。” 略一思忖后,叶婉茹便忍不住给顾清临出了个主意。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她方才好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为难的神色来。 且范智杰等人罪孽深重,若是就这般死了,实在是可惜了! 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们的一己私欲而走上了生不如死的路……更不知道有多少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因他们而变得支离破碎。 若是一死,实在是太过轻饶了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杨大人?”段恒毅口中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婉儿既知杨大人是中正之人,那也应该清楚杨大人与顾……与家父素来不和,且某得了官职也实属意外,想来杨大人自是不愿……” “顾公子,你这般所想实在过于狭隘。杨大人虽与顾大人不和,且看不上你谋得官职的手段,但杨大人是个正直之人,想必能公私分明。” 叶婉茹见到身边之人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也后知后觉地知晓自己方才厉声打断他的话,实在是有些失礼。 但她听不得任何诋毁那些中正之人的话语,就好像那些诋毁的话,说的不仅仅是杨大人,而是她一向敬重的父亲,更是死的不明不白的大将军…… 轻轻舒了口气,叶婉茹没有去看“顾清临”的脸,而是声音清冷道:“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为了以防未然还是告知杨大人的好,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不只杨大人会落人口实,就连顾公子你也是会被朝臣诟病。” “毕竟在这些人未移交大理寺之前,一直被你秘密关押。” 略略沉了沉,叶婉茹又缓缓开口道:“若是顾公子不放心,这件事我会告知我父。” 后面的话叶婉茹没有再说,但段恒毅已经听得明白,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不禁也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这是意外之喜,却让他心中十分熨帖。 “如此就有劳婉儿告知叶大人了。前几日在贵府门前……说来实在惭愧。某不好明目张胆地登门拜访叶大人,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婉儿见谅。” “不过……” 段恒毅挑了挑眉头,脸上的神色不似方才沉重,倒是带了几分轻佻之色,“不过这其中自是有某的私心在……” “数日未曾与婉儿相见,某心中实在想得紧,且这几日派人送来的信……都被婉儿拒之门外,某伤心万分,这才不得不亲自前来。” “怎么?顾公子难道是想要兴师问罪吗?” 叶婉茹一脸恼怒地看着身边嬉皮笑脸的人,手也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她眼中似是带火一半怒视着“顾清临”,却是暗恨地咬着牙,只要这人再口吐胡言乱语,她便会割了他的舌头! “小女儿家的,舞刀弄枪作甚,没得再伤了自己,介时某伤心不说,还会成了罪人!” 段恒毅叹息了一声,手已经按在了叶婉茹的手腕上。 而同时,叶婉茹也只觉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相望无言 本已经有了五分醉意的段恒毅,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心心念念的人,便不知不觉间有了八九分的醉意,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像是怕惊到身边的心上人一般。 似有嗔怪又似是宠溺地说完这句话后,段恒毅便也不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叶婉茹。 然而他的这些变化叶婉茹并不知道,她只觉得这人倾身靠过来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且随之而来的便是握在匕首上的手被一股大力按住。 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宽厚且修长,带着一股炙热且强劲的力道,让她半分都动弹不得,这让叶婉茹心中恼怒的同时,又倍感慌乱。 心中恼怒非常且又有些慌乱的叶婉茹向后退去,稍稍拉开了距离,然而她的手腕还被钳制住,便不由恼火地叱责起来。 “顾清临!你做什么!” 段恒毅也不松手,只一手按在叶婉茹的手腕上,眉眼间都带着一股浅笑,看着满面怒色的叶婉茹口中戏谑了一句。 “某可是什么都没做,婉儿你何必如此紧张?” 不等叶婉茹在说话,段恒毅便缓缓地收回了手,只是落在叶婉茹脸上的目光却一如方才那般,似是带着股不容忽视的灼热,但却又带着叶婉茹看不懂的怅然和唏嘘。 “小女儿家的,舞刀弄枪做什么呢?怕某图谋不轨吗?若非……某便也不会送你这匕首了。” 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顾清临”口中听闻,然而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地让她感到困惑和不解。 就好像……就好像这个时候的“顾清临”似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更好像是在怀念着某些已经逝去的过往…… 她看不懂这些,却也知道这些复杂的神色不该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 顾清临是一个纨绔少爷,向来行事张狂且不羁,且他也活得恣意张扬,这样一份恣意,怕是整个金陵上下无人能比得上他。 他的这份恣意张狂源于其父御史大夫顾言的有意放纵,但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得到了勋贵之家儿郎们难得的我行我素,却同时也失去了一份来自于父亲的青睐…… 这些都是叶婉茹所了解的,且她也能看得出来,顾清临虽对于此事耿耿于怀,但却并没有多贪恋那一份父子之情。 那么他眼中的那些复杂感情为何而来呢?他又在怀念什么?他又背负着什么? 还是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顾清临还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这样却也说不通……顾清临这个人张扬恣意,满金陵里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且父亲也曾暗中调查过此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对于面前之人,叶婉茹心中越发的感到困惑,且她也感觉到似是笼在这人身上的谜团也越来越大,她却不知道这种怪异感由何而来…… 叶婉茹看着身边的“顾清临”出神时,段恒毅却也在放肆且贪恋地看着叶婉茹,更甚至是这一刻,他恨不能时间静止,只这样默默地相望,似是一切便都回到了过去。 看着面前的叶婉茹,段恒毅心中难得的平静,且他更是不忍开口打破这样难得的静谧。 他虽不知道婉儿心中在想什么,但这却并不妨碍他用目光来刻画面前的心上人。多日不见,那股一直被他压抑的思念,似是直到此刻才沸腾起来。 一直侍立在侧的虹玉原本见到“顾清临”的贸然举动,还想上前去把这个登徒子给拉开,然而当她看到叶婉茹一脸怔忡时,却有些为难不知还进一步还是退一步…… 虹玉有些无措地抬手摸了摸鼻尖,最后一狠心便脚步轻缓地退到了石亭外,且背对着亭中默默相视的二人。 虽然顾家少爷比不得小将军,又为人风流无度,然这大半年来顾公子对小姐……她们也自是看在眼里,若说没有半点真情又怎么可能。 虽然顾家少爷不是小姐的良配,可能牵动小姐心神的人却并不多,这一点也许小姐尚且不自知,但她们却是看得分明。 本着这种念头,虹玉难得地没死守在叶婉茹身边,而是默默地退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给他们二人留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对于虹玉的做法和心中所想,叶婉茹自是不知,且这会儿的她心中正在分析着面前的“顾清临”,且又试图从他身上这股怪异的由来。 但耳聪目明的段恒毅却是恰好将虹玉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虹玉的这个举动让他心中十分疏朗,且不禁想起去岁陛下赐婚后。 那时他毛毛躁躁地跑到了婉儿这来,给了婉儿一块定情的玉玦后,便又匆匆忙忙地跑了…… 那时害羞的不仅仅是婉儿,他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且又有些害羞。 且厄运便也是在那之后接踵而至。 先是父亲以身体患有暗疾需要休养为由,向陛下请辞,屡遭拒绝后,无奈之下的父亲只能回到边关守城。 恰好也就是这一次,让父亲和五千轻骑死于非命,更是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所有的一切看似发生的偶然,实则也都是有迹可循,且更像是暗中有人在操纵一切。 轩帝独善专权且为人更是极为自负又多疑,应该鲜少能有人左右得了他的决策,但这并不妨碍有心人去利用他对父亲的……忌惮和怀疑。 虽然这一点他不愿承认,但从叶大人一事上便可看出,轩帝陛下对于叶大人已经起了疑心,更甚至在早在谋逆信笺一事发生前,这种怀疑便是存在的。 那么对于手握兵权又驻守边关二十载的父亲呢?想必轩帝陛下心中也定然是又喜又忧的吧? 有一位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大将军驻守最险要的边关,他轩帝陛下才能坐镇金陵且高枕无忧,然这对于轩帝来说,也许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而这恰好也是可以被人利用的一个契机。 父亲从未生过反叛之心,甚至是对于越来越多疑的轩帝……父亲有的也只是无奈,而不是想要去推翻!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一兵一卒 父亲从未生过反叛之心,却并不能阻挡轩帝陛下心中升起的防备和猜忌,就一如今日的叶大人一般。 也许动手做下这一切的人并非是轩帝,但对此可想而知的是,轩帝一定是默许的,毕竟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除去心头大患,想来他轩帝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吧? 段恒毅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来,且那张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他虽恨,但更让他恨之入骨的却是轩帝! 从前想不通的地方,也在这一刻间豁然开朗起来。 也许幕后之人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只手遮天,只要有了轩帝的默许,那么一切阻碍在前的屏障,便也如无物一般。 而那场被他期待的赐婚,便是造成今日这一切的导火索。 当朝大将军与兵部尚书结成姻亲,触动了轩帝心中那根岌岌可危的防线,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也是在那时,六礼中独独只差了最后一礼迎亲……便发生那样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故。 而他面前的丫头,更是为此而背负上了“灾星、祸水”的骂名…… 想到这些,段恒毅的眼中那些滔天的恨意渐退,只剩下满满的怜惜和无奈。 越发温柔且带着疼惜的目光落在叶婉茹脸上,段恒毅却好似看不够一般,只目光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却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疚感。 他不知这种险些压得他喘息不得的负疚感,究竟是因为险些误了婉儿一生而生出,还是因为他与婉儿的这段情缘而让父亲丧命而生出…… 只略略一思忖,段恒毅便飞快地放弃了这种想法。 两情相悦、男婚女嫁本无错,错的是轩帝的猜忌! 在对待婉儿一事上,他从未生出过退却之心,就一如他从前想要成为一个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字般,虽有流血牺牲,但他从未想过要退缩。 而如今,他便更不会,他只会好好怜惜眼前人,更会冲破一切的阻碍,与婉儿相携一生。 该死的并不是他,而是心胸狭隘的轩帝,更是借此在背后搅弄风云的幕后之人! 池塘里的蛙鸣近乎响成一片,听在段恒毅的耳中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窜入鼻息的也不仅仅是荷塘中飘来的水汽和淡淡荷香,而是来自叶婉茹身上的一股清香气。 而一直目光怔忡地看着段恒毅的叶婉茹,恰好也在此时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冷荷香,这股香气让她一下便清醒起来。 她顾不得“顾清临”露骨且非常无礼的凝视,而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转头对着月色下的荷塘开始吸了吸鼻子。 这股冷荷香与寻常的荷华香气并不同,馨香之余又带着一股冷冽,这股味道她十分熟悉,且回想起来又似是变得十分飘渺遥远。 入鼻的只是寻常的荷花香气,且这会是夜晚,荷花大多已经闭合,闻到更多的却是来自水面的水腥味,这让叶婉茹失望之余又有些烦闷地拧起了眉。 自恒毅出事后,她已经不只一次闻到了那股冷荷香,若只是一次,她还能以为是她因思念过度而生出的错觉。 可四次五次,还能是她的错觉吗? 这也是她坚信着恒毅并未真正离开的主要原因,她相信他依然活着,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罢了! 叶婉茹看着羸弱火光下泛着点点波光的水面,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叶婉茹这样有些反常的举动,段恒毅先是一怔,随后便飞快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闻到那股冷荷香时,眉头却紧拧了起来。 自他决定假借顾清临之名回金陵时,便找蒙老头儿想法子除去了这股有些清幽的荷香气,那时他想的却是不想连累婉儿和叶大人一家。 然而现在看来,那药却像是在慢慢地失了药性,往常还好些,衣物上都薰过香料,自是能阻挡住那股香气。 不想今日饮了许多酒,却还是没能盖住这股香气,且也正是因为这股浓烈的酒气,他才敢如此胆大地坐在婉儿身边。 缓缓起身且稍稍站远了些的段恒毅轻咳了两声,这才打破了这股有些怪异的平静。 “这荷塘……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闻言回过头来的叶婉茹循声望去,就见方才还坐在旁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远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却又对这人一身诡异的功夫有些惊诧。 看着面白无须的风流贵公子,实则却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这件事说出去怕是没有几人会相信…… 叶婉茹深拧眉头只冷淡地瞥了一眼“顾清临”,便下了逐客令。 “时辰不早了,顾公子若无事便请回吧!十一爷的事情我会和父亲言明,若是有什么进展,自会让人给你送信。” 方才的事情还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挥散不去,且那些被激发出来的深深思念,也开始占据着她的心。 顾清临的来意她已经明了,自是没有心思再去与之多费口舌,更无心去计较方才那登徒子的无礼之举。 听到这话后,段恒毅只微微皱眉后,便轻叹一声告辞。 他看着已经背过身的叶婉茹,口中带着戏谑地说了一句:“有婉儿此言,某便放心了。还望接下来某的信笺不会拒之门外才好。” 有些事直到今日才彻底想得通透,那么接下来的部署他还要回去好好做一番计较才好。 身后的那道脚步声渐渐走远,直到这时,叶婉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静谧且无人的夜里,那些深藏的思念似是才敢肆无忌惮地在心中乱窜,而叶婉茹并不想像往日一样去抑制,反而是任由那些过往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上演。 而让她无奈且恼火的是,无论哪一次回想,最后的画面好像每一次都被定格在最后一次的城门送别…… 也是那一次,便成为了她和恒毅的永别。 离开时,段恒毅脚下的步伐不似前来时那般散漫悠闲,似是带上了几分急迫般脚步匆匆。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煽风点火 因“顾清临”的话而勾起回忆的叶婉茹自是没有留心这人离开时的异常,且也已经无心再去纠察出现在这人身上的违和感,只满心满眼都装着那一道已经远去的背影。 而此时似是逃离一般离开叶府的段恒毅,虽已经出了叶府后门,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靠在了院墙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看向深远的夜空。 拴在门前枣树上的马见到主人出来后,像是有些兴奋地打了几个响鼻儿,蹄子也开始在地上刨动了几下。 段恒毅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只靠在院墙上仰头凝望着头顶上这片漆黑且深邃的夜空,他眼中的目光格外深沉。 虽然这些事情早在他脑中想过千遍万遍,但今日所想却是他最不敢想却也最不敢承认的一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情都是轩帝所为,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更觉得父亲那样的忠良之辈所有的付出,都是非常不值得的,一腔热血到头来换得的也只是死于非命…… 就这样凝望着漆黑的夜空,靠在墙上的段恒毅却是一动都不想动,分明脖颈已经酸疼不已,然而他却想站在离叶婉茹最近的地方。 好像这样就能守住心中那最后的一方净土,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最后的一处柔软,不会变得坚硬如铁。 心若是冷了,只怕日后再难回暖,他需要靠着这最后的热血来让渐渐冰冻的心变得温暖,甚至是炙热起来。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且对心爱的姑娘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他不能让仇恨始终覆盖在心…… 许久后,段恒毅才动了动已经麻木到失去感觉的脖颈,那些先前在他眼中明明灭灭的神色早已经消散于无形,只剩下一片淡然。 他口中长叹了一声,这才抬手扶在颈间,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行动迟缓且无比僵硬地朝着枣树走了过去。 他这般模样,看上去颇为怪异且又带着几分滑稽,然而他那一身似有若无的悲痛,却又让人心生不忍。 墙外的段恒毅骑在马上,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兴冲冲,眉宇间也更没有了那种疏朗,反而带着几分阴郁之色。 这般看去,他与顾清临身上的气势倒是不相上下,如今已经不仅仅是形似,就连都与顾清临无异。 现在莫说是毫不知情的人,只怕是顾清临亲眼所见,只怕都会心生怀疑,因为如今的段恒毅就好像当真是另一个他。 这种区别不仅仅是面容上的相似,而是一种……一种气息上的相近。 墙内府邸中的叶婉茹依旧坐在观荷亭中。 神色恍惚的她看着虹玉细心地在池塘中点起了烛火,眼中神色微微一动,旋即却又归于平静。 依次点起的烛火随着微风轻轻跳动,羸弱的火焰似是下一瞬便会熄灭,然而却不想那火苗乍暗之后,便会猛然窜出一道异常的光亮,像是在挑战这沁凉的夜风般。 荷塘似是被这连成片的烛火点亮,恍然间,叶婉茹好似看到了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刹那间的璀璨光芒不过转眼即逝。 明明该是悲伤之事,然而叶婉茹逐渐下沉的心,却是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该一直沉湎于过去中无法自拔,然而那股思念从心底猛然蹿升时,她却从未生出过抑制的心思。 她怕,她怕有一日会就这样在纷乱的事情中,忘记了怀念。 她更怕会有一日想不起心心念念的少年。 她最期盼的是,当她两鬓斑白时,还会如此清晰地记得恒毅的模样,虽然他始终只能停留在少年,而她却会日渐变老。 然而,这在她心里,却也是另一种长相厮守。虽然他们之间再无结青丝共白首的可能,但她仍旧不愿他先她一步过了忘川…… 她怕她的那些思念无处诉说。 站在荷塘中快要被淹没的桩柱上,虹玉有些小心翼翼却又满脸笑容地对着岸上人询问起来,“小姐,这样看得可清楚些?” 兀自出神的叶婉茹听到这一道声音,才缓缓地唤回已经飘远的思绪,不仅荷塘里的莲叶似是被点亮,就连荷塘中的人似是都被染上了几分莲的色彩,尤其是那脸上的笑容,那样的欢快明亮…… “甚好。” 叶婉茹笑着应了一声,眼中的那些悲凉怀念之色缓缓褪去,只剩下似往日一般的温和盛在眼中。 从远处飞掠而来地怀瑾直到观荷亭外时才稳稳落下,“小姐,小顾大人方才离开府门,看样子像是要回城南。” “回城南?” 对于怀瑾口中所言,叶婉茹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略一思索,便像是讥讽又像是喟叹道:“此间倒是离顾府较近,可见顾言父子如今倒是越发地不和了,顾清临竟然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这时的叶婉茹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对顾清临的遭遇有些悲悯,但同时却又不知为何隐隐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期待来。 早在前去卓阳国时,她便生出了对顾清临的拉拢之心,然而却不知瑞王殿下许了他什么,竟不能撼动其分毫襄助瑞王之心。 但如今顾言父子之间矛盾渐起,且又有越演越烈之势,也许对她来说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毕竟抛开顾清临本身不说,瑞王殿下看重他的极大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其父顾言。 向来会审时度势的瑞王殿下,从来都会为自己筹谋到最大的利益,想必于这一点上更是一样。 一个是才华横溢却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幕僚,一个是盘踞朝中多年枝繁叶茂的权臣,瑞王殿下会站在哪一侧,似是一目了然。 “去查查顾家父子因何不睦,若是可能……不介意推波助澜……” 叶婉茹那一双眼中恢复了灵动,且嘴角挑起的笑已经带上了几分狡黠。 顾清临算计了她不只一次,如今,她也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可! “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听到这道命令的怀瑾不禁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毕竟在顾清临手下,哑巴亏和闷气他可是没少吃,如今难得有报仇的机会,又怎能让人不兴奋? 第一千零八十章 撇清干系 就在怀瑾转身要离开时,叶婉茹又突然开口叫住了怀瑾。 “今时不同往日,且城南本就偏僻,你亲自护送顾清临回到城南驻地,眼下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危才可,毕竟略卖人一案才有些眉目。” 说这话时的叶婉茹眉头微拧,既像是有些担忧又像是有些别扭一般。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顾清临的武功并不弱,只是如今城南略卖人一案牵连甚广,难保不会有人对他动了杀人。 虽说顾清临督办城南一案有想要以此建功立业之心,但他却也是当真嫉恨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出现在河堤上的金锭银锭才会彻底失去了作用。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手段狠辣的幕后之人呢?双拳难敌四手,顾清临就算武功再高,也是防不住有人想要暗算。 并且今日顾清临入府一事,只怕早就入了有心人的眼,若是在这归途中他出了什么意外,叶家只怕也难逃干系。 她也怕没了顾清临,城南一案也许会就此不了了之……那夜所见的场景如同地狱一般。 本欲离去的怀瑾听得叶婉茹的这句吩咐,虽眼中稍有诧异的神色闪过,但很快便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小姐您放心,小的定然会把小顾大人安全护送到城南驻地。” 虽然又多了一项任务,但这并不妨碍怀瑾的好心情,连忙应声后,只对着叶婉茹匆匆行了一礼,便拔步飞快地追了上去。 站在荷塘中的虹玉听不清她二人说了什么,只见到怀瑾风风火火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当下便生出些许的好奇心来。 “小姐,这么晚了怀瑾这般急匆匆的,做什么去了?” 虹玉这话闻得自然,但叶婉茹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的担忧来。 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立在荷塘边翘首远眺的虹玉,叶婉茹不禁有些懊恼起来,一直以来,她似乎忽略了很多事情。 看来虹玉和怀瑾二人似是…… 这一点虽让她有些意外,但却并不感到奇怪。 她们几人本就年岁相仿,且又是一同长大,情份自不比寻常,且若是虹玉和怀瑾互生情愫,也是好事一桩。 看着虹玉迟迟不收回目光,叶婉茹便难得地起了促狭之心,只看着虹玉笑着打趣起来。 “你这么急可是有事找怀瑾?” “若是你实在着急,便把怀瑾唤回来,换作怀瑜前去也是一样的。” 虹玉哪里还听不出这是自家小姐在打趣自己,只觉得脸上似是烧着了、又好像是火辣辣地仿佛熟透了一般。 “……小姐……” 虹玉红成一片的脸上带着几分羞赧,神情也少有地带了几分扭捏。 “小姐您就会打趣奴婢,奴……奴婢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看怀瑾这个时候还出府有些好奇罢了!” 叶婉茹眼中带着点揶揄地笑暗中打量着虹玉,听得她如此解释后,只觉是虹玉面薄害羞了,便也不再拿虹玉逗趣。 “你这丫头,他来回来去脚程快,怕是有半个时辰就可归府。” 也许怀瑾和虹玉二人还没挑明心事,这才对她都有了隐瞒之心,但想来离府上操办一场婚事地日子怕是不久了。 她的出嫁虽然未能如愿,且也只能终生抱憾,但能得见身边亲近之人两情相悦,她仍觉得十分高兴。 看了看以上中空的明月,叶婉茹略一蹙眉,倒是歇下了前去爹娘院中的打算。 那位名号为十一爷的人虽是范智杰等人口中所吐露,但是否真实尚未可知,且就算今夜便告诉了爹,只怕也是没有结果的。 见叶婉茹不再提怀瑾,虹玉悄悄松了口气,但看向叶婉茹的眼中又隐隐带了几分期盼,倒像是希望叶婉茹开口问上几句般。 可若是小姐问了,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她和怀瑾的事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且她们根本没表明心迹,只不过是怀瑾外出时给她带了些集市上有趣的小玩意儿…… 而她作为回礼,也给怀瑾绣了几双鞋垫罢了……一来一往倒是比从前亲密,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算不算两情相悦。 虹玉站在拿纠结了一会儿,眼见着观荷亭四周薰燃的艾绒已经所剩无几时,不禁暗恼自己的粗心,这才连忙道:“这会儿风势小了,艾绒也燃尽了,倒是起了恼人的蚊虫,小姐咱们回屋里去吧!” 看着虹玉有些欲盖弥彰的模样,叶婉茹只觉心下好笑,倒也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离开了观荷亭。 原本该是清闲的一日,却不想因等候赵诗妍的来访,没有午睡且不说,又与之虚与委蛇了许久,好不容易晚间得了片刻清净,顾清临便又登门。 这一日,着实是有些让她疲累。 此时的叶婉茹并不知道,已经离去的“顾清临”在前往城南的路上,不知为何却又折返回来,而他的这次折返,却恰好与奉命前去护送的怀瑾相遇。 看到怀瑾现身的一刹那,段恒毅是有些惊讶的,但随之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中便似是染上了些许笑意,只是问出口的话却已经带上了几分质疑。 虽然心中已经猜了个大致,但段恒毅却偏偏装起傻来,只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怀瑾。 “不知怀瑾此去何地,又偏偏尾随在某身后,所图为何啊?” 怀瑾被“顾清临”这番拉长腔调装腔作势的模样气到,但却又不能因此而得罪了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只在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是一片木然。 “公子怕是小人之心了,我家小姐见公子醉酒,且城南又少有偏僻,以防顾公子生了什么意外,怕城南一案就此搁置,这才派小的前来护送一程。” 听到怀瑾这话,段恒毅险些被气笑了。 原来不仅跟在婉儿身边的两个丫头伶牙俐齿,就连这怀瑾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这几句话不仅表明了来意,更是不愿婉儿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模样。 段恒毅倒也不恼,只略微颔首道:“恰好某想起有一要事尚未与婉儿说起,这才打算折返。” 说罢,段恒毅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像个木桩子似站在马前的怀瑾,口中轻嗤一声的同时,他的眼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要事相商是不假,但却并不是忘记了,而是他才刚刚收到的消息。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误打误撞 怀瑾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端坐马上的人,眼中带着狐疑地打量着“顾清临”,他心下虽万分怀疑,但又怕当真有要事给忘了。 怀瑾在心中衡量“顾清临”话中真假时,段恒毅的心里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婉儿担忧他的安危,这才暗中派遣怀瑾来护送他回城南,以防这途中生出什么意外,这份担忧的心并非如怀瑾所言那般,若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城南一案就会被搁置…… 虽然这是婉儿的一重担忧,但却并非是全部,另一方面便是婉儿当真怕他生了意外,毕竟现在幕后之人在步步紧逼。 且现在的婉儿对他……只怕又是生出了拉拢之心的,毕竟这一次瑞王殿下自瑜城驰援归来,轩帝陛下定然是会论功行赏,否则柏衍破格被晋封为双封号王爷一事便是为不公。 为了平衡朝堂势力,轩帝陛下一定会对瑞王殿下封赏,而自己现在更是与顾言不和,届时瑞王殿下能否会依言重用自己还是两说。 毕竟瑞王殿下更为看重的却是顾言手中的势力,更是顾言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人脉。 这些都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所不及的,即使他有过人的才智,却也远远不及瑞王殿下越发满溢的野心。 而这也恰好是婉儿拉拢他投到柏衍麾下的好时机,若非他早有计划,只怕也会选在此时转投到瑾瑜王爷麾下,毕竟这样才更为顺理成章。 只是他注定要“辜负”了婉儿的这一番美意。 转念想到方才收到的那封密函,段恒毅心中便有了几分焦急,对于拦在马前的怀瑾也没了耐性。 “你有何可迟疑?难不成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当真能拦住本公子的去路吗?” “本公子想去的地方,还没有人能拦得住!” 段恒毅的口吻一如顾清临的行事作风,张狂之余又带着一股自信。 怀瑾飞快地拧起了眉,他倒是想起了面前这人夜闯皇宫面见陛下一事,毕竟在此之前可是有边城八百里加急都没能进得了宫门…… 守卫森严的皇宫都没能阻挡得了这人的脚步,他……还当真没有把握拦住此人,虽然这人不过是一个四体不勤的富家公子,然而这人的行事手段却一向又十分诡谲难辨。 就算他现在能拦得住,只怕这人也会想尽法子闯进府里…… 怀瑾在心中思量了须臾,虽然对于这人自大狂妄的话语非常不齿,但却也不敢真得罪了此人,只好微微后退一步闪开了路。 “公子误会了,怀瑾并没有拦公子去路的意思,只是担心公子公务繁重如此深夜还要来回折返,实在是心中愧疚。” 说着这样违心的话,怀瑾牙酸不已,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扭曲。 段恒毅又哪会不知怀瑾再说假话,但却只当不明真相,一张严肃且带着嘲讽的脸上当下便带了笑,像是极为满意怀瑾的识时务一般。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居高临下的段恒毅睨了一眼神色有些不快的怀瑾,呵呵笑了几声后便又顾自地吩咐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先回去禀报婉儿才是,某随后就到,别唐突了才是。” 他这话说的并不错,离开叶府时已经月上中天,正是到了休憩的时候,如此这般他又要折返,合该遣怀瑾先回去禀报一声才行。 然而他这般理所当然的口气,像是支使自家小厮一般的口吻,还是让怀瑾心中一阵郁卒,且更是敢怒不敢言。 “顾公子该当心些才是,夜深人静的可别走了岔路,再摔得头破血流。” 强忍着心中怒气,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话后,怀瑾便飞掠身形朝着叶府的方向赶了回去。 段恒毅也不耽搁,只轻笑一声后便打马紧随而去。 调查十一爷是何方妖孽一事尚可延缓,然而眼下这桩事却是如何也拖延不得。 他没有想到幕后之人没在他这里占到便宜,反而会绕了那么大一圈后把柏衍给拖下了水,且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若当真这个“十一爷”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也许……这个人已经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柏衍身上。 这样一来,便会让他方寸大乱,且更会打乱他的所有计话,从而无暇顾及城南略卖人一案…… 否则也不会前往广元调查此案的人再多处碰壁后,反而“误打误撞”地查到了私铸钱币的作坊,且这个作坊还牵扯到了柏衍。 他是不相信柏衍会指使人建私造坊,但如今证据却偏偏指向柏衍…… 也许幕后之人的目的,不一定是想让他手忙脚乱乱了分寸,更是想看这件事他是如何处置,从而会否暴露身份。 否则便也不会明明是去调查略卖人一案,却偏偏又误打误撞查到了私铸一事,毕竟查那些金锭银锭的由来,只是顺带。 然而眼下私铸一案却俨然成了主题,若这件事上报到轩帝那里,那么柏衍的下场便可想而知…… 前往叶府的路就在段恒毅左思右想中飞快度过,且不过刚刚离开片刻,便又返回,但段恒毅的神色已经不如先前那般轻松。 反观府里的叶婉茹在回到院子里后,便让人打了水沐浴,正要休憩时,便听得虹玉来传话说顾清临正在前往的路上。 对此叶婉茹的心中所想与怀瑾毫无二致,大致以为此人是醉了酒说话颠三倒四遗漏了什么,但却不得不起身。 叶婉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虹玉给她擦干头发,对于顾清临这般冒失的行为,却是满怀怨念。 虹玉看出叶婉茹心绪不高,不免对这顾公子心生不满,原本小姐今日便接连应付了赵小姐和顾公子,本已经是心神俱疲,如今这多事的顾公子却又去而复返。 这顾公子也是个没眼色的……虹玉心中腹诽着对“顾清临”的不满,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出来,以免让自家小姐越发地不快。 叶婉茹看了一眼烛火下镜中人有些恍惚的身影,只觉心头烦闷不已,轻轻挥开虹玉往头上簪珠钗的手,自己拿起一支木发簪只简单地簪了个发髻。 “不用那些,免得一会儿拆来拆去麻烦,如此也并不失礼。” 整了整袖口后起身走出去的叶婉茹想了想,便又吩咐道:“去煮些醒酒汤来,免得顾公子过会儿又忘事,还得再招待一番,实在是麻烦。”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事急从权 叶婉茹的口气虽说不上是气急败坏,但可见她心中是十分恼火的,就连掩饰都已经不愿。 对此虹玉也颇有怨念,但亦是别无他法,毕竟她也盼着城南略卖人一案早日结案,也能让那些姑娘们早日脱离苦海。 这回叶婉茹并没有去观荷亭招待“顾清临”,毕竟那里离她的卧房距离稍远,且临近水塘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 选了离卧房不远处的小花厅,叶婉茹便坐在那里等着“顾清临”的再次登门造访。 消暑的冰缸刚刚抬进来,叶婉茹这才觉得心头的燥火消下去些许,拿在手中的游记接连翻了几页,她却始终静不下心来,更觉心烦气躁。 候在外间的虹玉看出叶婉茹的烦躁,忙拉着怀瑾的衣袖,小声地嘀咕起来。 “怀瑾,你去看看,怎得还不来,不会是在哪睡着了吧?” 怀瑾低头瞄了一眼被虹玉拉扯的袖口,脸上不禁有一抹似是醉酒的酡红升起,脸上也带了点笑,口中却有些幸灾乐祸。 “急什么,不来正好,再等上片刻若是他还不来,你正好伺候小姐去安寝,那人谁在路上自有巡夜的士兵去管,你又何必操心。” 虹玉像是有些被说动了般,眼中露出些许的狡黠来,脸上的笑也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然而转眼间却听她又轻叹了一声。 “若是被巡夜的士兵捡到还好,若是被恶人给盯上了,那顾公子岂不是凶多吉少?顾公子……死了也怪可惜的,更何况他要当真有要紧事方才忘了跟小姐说,不是耽误了正事……” “可惜?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就顾公子那样的人,不说长命百岁,也不是早亡的面相!” 怀瑾冷言讥讽了一声,随后便紧紧地抿起了嘴角,有些懊恼地朝着里间看了一眼。 而这时虹玉也觉出怀瑾这话中的不妥来,虽说怀瑾是无心之言,但这话毕竟不合时宜,当下便有些恼怒怀瑾嘴上没把门的。 “就你嘴快!” 虹玉嗔怪地看了怀瑾一眼,脚也往怀瑾的脚上跺去。 怀瑾也不躲,生生受了虹玉一脚,却也不再说话,只有些懊恼地站在那里。 虹玉舒了口气偷偷往里间又瞄了一眼,见叶婉茹正捧着手中的书看,这才放下心来。 幸好方才她和怀瑾说话的声音不大,否则岂不是要伤了小姐的心…… 段恒毅自是不知他已经被叶婉茹主仆三人给埋怨上了,只骑着马一路朝着叶府狂奔,中途又碰上一队巡逻卫队,解释了一番这才得以脱身,同时却也耽搁了些许功夫。 好在城南一案如今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大晚上他还在街上一事,巡逻卫队倒也没有为难。 只是他冒夜前往叶府一事,如何也是躲避不了轩帝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府门,段恒毅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下马走向那道角门。 不等他拉起铜环叩响门扉,便听门里一道声音响起,“来人可是小顾大人?” 段恒毅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但随后便却了然,定然是婉儿吩咐了下来,这才命人在此等候。 想到叶婉茹会如此重视,段恒毅消沉的心中便忍不住有些雀跃起来,虽婉儿是为了他口中的要事才会如此对待,但总归是因为他这个人不是? “正是。” “小顾大人快请进,我家小姐得了消息就吩咐了小的在此等候。” 段恒毅进到府里,听着身后小厮落锁的声音,不知怎的,心中偏偏生出一种前来私会心上人的想法…… 对于自己会冒出这种想法,段恒毅也颇感无奈,但心中却是倍感愉悦。 孰不知他这般又是摇头又是笑的模样,落在小厮的眼中却俨然是醉鬼的行径,否则一个神智清明之人,又怎么会行径异常? 怀瑾看了一眼踱步走来的“顾清临”而后快步走到里间,对着已经静下心来看书的叶婉茹轻道一句:“禀报小姐,顾公子到了。” 叶婉茹略一颔首,便合起了手中的这本游记。 段恒毅神色坦然地从虹玉和怀瑾二人满怀怨念的目光下,缓缓走进花厅,见到叶婉茹飞过来的凌厉一眼后,他心中方才所想的“私会”心思却是淡了不少。 “冒夜来访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婉儿莫要与某计较才是。事急从权,某也是别无他法,且更是不敢耽搁片刻。” 来人步履稳健眉目清明,且又神色坦荡,说起话来更是有礼有节,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叶婉茹心中更是恼火不已。 他的步履稳健又哪里又半分醉意?且面上一片和煦,更是瞧不出半点焦急之色,若当真如他所言那般,遗忘了要事,合该神色有异才是…… 叶婉茹心中对于“顾清临”的所作所为不满,自是不愿笑脸相迎与其虚与委蛇,当下便冷脸讥讽起来。 “顾公子莫不是当真已经迟暮之年?否则又怎会如此糊涂忘了要事!” “呵呵,婉儿所言极是,但某就算是迟暮之年老糊涂了,却也独独不会忘了婉儿。” 段恒毅也不在乎叶婉茹出言讥讽于他,只笑呵呵地寻了叶婉茹下首的椅子顾自入座,眉目间虽带着清浅和煦的笑,但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轻佻。 “倘若顾公子只会口出轻狂之言,那么本姑娘只能送客了,若是顾公子觉得这般礼待还不够,那么本姑娘也不介意关门放狗!” 说到这时,叶婉茹不禁转怒为笑,“恰好这几日新来的猎犬尚未训练开口,有顾公子做陪练,想必秋日狩猎时也可觅得三两野物。” 明明有猛虎在府中,叶婉茹却偏偏选了信送来的那条黄土犬说事,毕竟雪虎和“顾清临”一向亲近,雪虎并不见得会攻击他。 这一点段恒毅也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听到这带着些赌气的话,还是让他有些失笑不已。 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关系重大,并不适合外人在场,至少据他所知叶府上也有陛下的眼线在。 “可否先遣散了服侍之人,只留怀瑾在场即可,婉儿意下如何?”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某面皮薄 段恒毅带着笑的眼波,似是不经意间缓缓滑过那些侍立在院子里的小厮、侍女,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挑了挑眉头,口中轻笑了一声。 “某以为诉相思之情一事,自是不好过多人在场才是,毕竟某这面皮……实在是薄。” 段恒毅之所以会说这句话,自是有他的考量在其中,且若是此事伺候的人仅像傍晚时只有虹玉一人在,便也罢了,他知道虹玉的性子沉稳,自是不会吐露分毫。 但眼下也许是他突然又要来访,且又是正屋府近的花厅,伺候的人远比傍晚时要多上许多,且这其中也不乏有几张生面孔。 事关柏衍,他自是不愿不相干的人在旁窥听,且留了怀瑾在此,不仅会武又是加生子,也算是对婉儿名声的一种保障。 虽然这些是他多重考虑下才说出口的话,但也许落在旁人眼中,便只会以为是他想要和婉儿一吐倾慕之情,而不会想到是旁处。 毕竟傍晚时他出入叶府时也自是有许多人看在眼中,而轩帝若是某一日问起他为何会在一日内两探叶府,他也好有应答不是? 叶婉茹眼中凌厉的目光落在下首之人的身上,眼中的甚视意味甚浓,且听得“顾清临”这般带着几分轻佻的话,她下意识便想要发怒。 然而当她对上“顾清临”那样一双清明沉着的眼时,便在心中暗自猜测起来。 他的此举定然是别有用意,且他方才说话时,目光也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院外伺候的下人。 这处小花厅到了夏日后她倒是不怎么用作待客,但这院里的小厮和侍女却都在此,今夜她在此招待“顾清临”,这些人也自是不能入睡。 且经由前几日的谋逆信笺一事,她也知道自家府上的这些人中有眼线,又怎么会看不出“顾清临”的用意为何? 道理她虽然都懂,然而被“顾清临”推出来做挡箭牌的这番话,还是让她心中不喜,毕竟在她心中此人是亦敌亦友,而绝非是心上人。 一旦她应下这句话,她便会心生愧疚…… 叶婉茹微微蹙起眉头,若是就此否认,又唯恐引起那不安分之人的怀疑。 这人一向油嘴滑舌言语轻佻,从无半分顾忌,且她也猜到他这般说辞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顾公子如今这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吐出口,当真不怕有去无回吗?” 叶婉茹冷笑了一声,双眼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几眼“顾清临”,又不时点头摇头,像是正在暗中对“顾清临”评头论足一般。 话虽如此说,叶婉茹还是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正眼含怒意地看着“顾清临”的虹玉。 虹玉心有不愿,但又碍于叶婉茹的命令,只得恨恨地瞪了“顾清临”一眼,又转而有些殷切地看了怀瑾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内间。 眼见着虹玉出去吩咐众人回去安歇,叶婉茹自是没了与“顾清临”虚与委蛇的心,而段恒毅这会儿也并不想在多费唇舌。 一时间,方才还唇枪舌剑的花厅中,倒是安静了许多。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夜里,已经静等了须臾的叶婉茹忙看了怀瑾一眼。 怀瑾略一颔首后便飞快地朝着外间走了过去,他自是去查探是否当真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走了个干净,且为防有漏网之鱼,他还打算飞上屋顶去看了一看。 段恒毅看那一主一仆的互动,便将叶婉茹的用意猜了个大概,心中不禁对叶婉茹的谨慎小心多了几分赞许。 他也不瞒着,只在怀瑾走出去时语气颇为笃定道:“已经走干净了,婉儿大可放心。” 婉儿已经知晓他会武功一事,他自是不会再遮掩,且若是婉儿知晓他的武功并不弱,想来便也更能放心些许,毕竟他不是真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保护婉儿的能力至少他还是有的。 “我倒是忘了顾公子耳聪目明,想来怀瑾这些手段怕是入不得顾公子的眼吧?就是不知顾公子和怀瑾谁人更胜一筹!” 段恒毅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叶婉茹,虽然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中却不禁打起了鼓。 他以前还指点过怀瑾怀瑜二人,是以在用剑上怀瑾有时的身法自是与他相似,难不成是婉儿发现了端倪不成? 可他似乎从以顾清临的身份回到金陵后,便始终未曾用过剑,且施展轻功也仅仅是在城南那夜…… 猜不出叶婉茹是否发现了破绽,更唯恐露出马脚,段恒毅便不再接话,只一脸笑意地看着叶婉茹,眉眼间又带着几分张狂地模样,似是怀瑾在他面前当真不值一提般。 叶婉茹也并非有心让怀瑾他们二人比试一番,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提了一句,且“顾清临”的反应也自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他不置可否的反应她一点也不意外。 叶婉茹也不看“顾清临”那张带着张狂且令人生厌的脸,只抬手一手拄在头上,目光遥遥地看向院外。 “如今人也散了,不知顾公子所为何事?” “能让某冒夜来访,自是有重要的事,否则某又怎会如此不知礼数。虽某倾慕婉儿,却并非想坏了婉儿的名节。” 这会儿段恒毅的脸上半点笑意全无,神色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凝重。 叶婉茹再一次从“顾清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心中厌恶非常,且她更知道这人口中所言向来真假参半,至于是真是假则要自己辨别。 “顾公子好似说话始终这般东绕西绕,可是和旁人打惯了太极?那恐怕要让顾公子失望了,本姑娘没那份心思去猜来猜去,还望顾公子有话直言才好。” “呵呵,如今当朝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就要大难临头,若非某念在对婉儿的一片痴情上,早把这密函呈到了陛下那里。” 段恒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尽虚伪且又带着嘲讽的笑来,“既然婉儿如此不识好人心,那么某便归家才是,也免得扰了婉儿的清梦。” 捏在段恒毅手中的纸张飞快地在叶婉茹眼前一闪而过,但仅仅只是这一瞬间,还是让她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从未欺瞒 段恒毅的手撤回的飞快,且那薄薄的纸张始终稳稳地捏在他的手中,不过在叶婉茹面前晃了一眼,便又撤了回去。 颇有些吊人胃口的意思。 然而就是这飞快地一眼,叶婉茹还是从那纸张上看到了“瑾瑜王爷”这样的字眼,且不过在瞬间,她的心便紧紧提起。 “顾清临”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城南略卖人一案,对于这封密函中为何会出现瑾瑜王爷这样的字眼,叶婉茹是不知的。 但她却隐隐有一种感觉,此事定是对于殿下不利的,否则“顾清临”也不会如此。 “顾公子这般是何意?若非不想然本姑娘知晓,便大可不必让婉茹知晓,这般逗弄人又是为何?” 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叶婉茹面上一派淡然地看着“顾清临”,眼中视线却忍不住瞥向被他拿在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张上。 说完这句话后,许是见到“顾清临”仍旧冷着脸,叶婉茹心下恼火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放软了脾气,稍稍停顿了须臾,这才又接着道:“若当真如顾公子所言,这个人情,婉茹定然是要承的。” 这样的话并非是她一时虚伪之言,而是郑重许下的承诺,倘若“顾清临”在这件事上帮了忙,那么这个人情她定然会记在心里,且日后若是时机得当,她定然会还了这个人情。 沉着脸坐在那里的段恒毅像是被叶婉茹的这句话所取悦,眉眼间的神色渐渐和缓起来,脸上又带上了浅淡的笑意。 “某并非乘人之危想要婉儿许诺,更非想要以此携恩,某想告诉婉儿的是,某所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婉儿你。否则某定是不愿与瑾瑜王爷扯上关系!” “毕竟如今某在为瑞王殿下效劳,而瑾瑜王爷又是瑞王殿下最为强劲的敌手,若是……这事被瑞王殿下知晓,某岂不是成了吃里爬外的东西?” “只是某不愿婉儿为此劳神伤心,毕竟某……待婉儿一片真心……” 段恒毅先前说的几句话尚且还能冷言冷语,但说到最后时那双清明的眼中却已然没了算计,只剩下一片深情。 那满眼的柔情似是要满溢出来,看得叶婉茹只觉心头没来由地像是感受到一股灼热般,就好似那双眼直直地看进了心里。 令人有些心悸的感觉一闪而逝,叶婉茹的呼吸不由地也舒缓了几分,然而她的目光始终目不转睛地落在“顾清临”手中的那张纸上,却对“顾清临”口中所言不置一词。 且“顾清临”这样的说辞,也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若是她对此嗤之以鼻,那么定然会惹恼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人,那近在咫尺的密函于她便得来更为困难。 段恒毅面上带了苦笑,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婉茹,少顷后这才喟叹一声。 “罢了!日久见人心,婉儿现下不相信某所言也是理所应当,日后……日后婉儿便会知晓某可能会骗尽天下人,却唯独不会诓骗婉儿你。” 听得这般带着几分沉重且又似是带着沮丧的话,叶婉茹眉头微拧,只觉得这样的“顾清临”更为怪异,不待眼中的怀疑消散,方才那张在她面前一晃而过的纸张便已经递到了面前。 伸手接过纸张后,不知为何叶婉茹的指尖却有些发抖,且如今这张方才紧紧牵动她心神的纸张被她拿在手中,她却并未急着看。 “从未诓骗过吗?” 稍有的怔神后,叶婉茹却是听到自己这样问出。 回过神来的叶婉茹没心思去计较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只像是在掩饰一般飞快地垂眸看向手中的纸张。 而段恒毅在听到这句话后,神色间却也是一怔,在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神色,旋即便像是掩饰一般收回了始终落在叶婉茹脸上的目光。 “咳咳……某……自是从未、欺骗过你。” 段恒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渺悠远,就像是底气不足一般。 说完这话后,他却又是抬头将眼中灼热的视线落在了近在眼前的人身上,此时他眼中的歉疚也深深地映刻在眼中。 眼眸低垂且全部心神都已经落进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张上,叶婉茹自是没有看到“顾清临”眼中的歉意,且他这句似是呓语般的话,也自是没入她的耳。 有关瑾瑜王爷的事,不过极为简短的寥寥几句,但叶婉茹却觉得此时的她,视线却如何也挪动不了分毫。 “这不可能!分明就是有人陷害殿下!” 叶婉茹有些焦急地看着“顾清临”,她眼中的担忧之情毫不掩饰,那样一份浓重的担忧,却看得段恒毅心中一震。 他自是知道这是有人陷害,且出自谁人之手也有了猜测,但他却未料到叶婉茹的反应会如此大,心中赞同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几分吃味起来。 从前婉儿,柏衍他们三人只要同在金陵时,便大都是形影不离,同为男子,柏衍的心思他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几分。 但他们三人之间相处坦荡,而柏衍又是极为克制之人,眼中流露深情时也只是偶然间才能发现。 更有当日陛下在朝中要论功行赏,被父亲请求陛下赐婚时,陛下曾大呼可惜,直言曾想将叶卿之女嫁与三皇子为妃。 虽然这其中不乏轩帝的试探之意,但未尝没有轩帝的真心在其中,毕竟自幼时与三殿下最为亲近的女子便是婉儿。 他虽清楚婉儿对待柏衍不过是兄妹情谊,但心底却像是打翻了醋缸一般,到处都弥散着一股酸味儿。 “婉儿倒是待瑾瑜王爷情真意切,但某要劝婉儿莫要意气用事,毕竟关心则乱。且如今证据确凿,所有的不利都指向瑾瑜王爷。” “有些事……还劝殿下早做准备才是。且这件事也是瞒不住的,想需瑾瑜王爷早日想出应对之策才可,否则他归金陵之日,便是他锒铛入狱之时。” 心中的吃味仍在,但段恒毅却已经飞快地平稳了心绪,只叮嘱起来。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拨云见雾 早做准备?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叶婉茹追问“顾清临”,她便见到方才还说话的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踱着悠闲的步伐离开了花厅,且又似是有阵阵愉悦的哨音响起。 看着“顾清临”渐渐远去的背影,叶婉茹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浮起,且对于此人口中的说辞,她也大都是不相信的。 “顾清临”言之未向轩帝禀明此事是为了她,然而她却从中听出了不少的弦外之音,并且她也极为肯定一点,此人如此言行,定然不是为了她。 但“顾清临”此行却也不是为了卖瑾瑜王殿下一个人情,否则这件事大可越过她,直接去到瑜城一封密函即可。 若说“顾清临”之所以会这般作为,是为了不引起瑞王殿下的怀疑,可似乎又有些牵强…… “顾清临”之于瑞王殿下,当是求之不得,且“顾清临”更是曾在金陵中放言,非她不娶,暂不论这话中真假,只凭借这一点,便能看出瑞王殿下对于“顾清临”是非常器重的。 那么便也无“顾清临”忌惮瑞王殿下一事……只是,他又为何偏偏会说出那样的话? 早做准备……做什么准备? 蓦地,叶婉茹眼中神色猛地一凝,且在她脸上也有些骇然之色升起,就连搭在扶手上的手都紧紧地按在其上。 难不成是,是瑞王殿下准备逼宫吗?所以“顾清临”才让自己转告殿下早做准备。 这个准备可以是避其锋芒,回到瑜城待大势既定,做一个闲散富贵王爷;也可以是暗中蓄势以待时机一到,便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顺势登上太子之位…… 若“顾清临”所言的早做准备如她所猜想,那么他便无异于出卖了瑞王殿下,且把瑞王殿下的底牌亮给自己看。 那么“顾清临”在其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呢? 他究竟是会推波助澜,还是会推瑞王殿下做挡箭牌,为自己的加官进爵做垫脚石? 若是如此,那也许一开始“顾清临”选择了襄助瑞王殿下,便是一个陷阱。 倘若当真如此,“顾清临”的心机便实在是太过深沉,暂且不论瑞王殿下人品如何,“顾清临”如此待瑞王殿下,便已经是不仁不义。 难道“顾清临”与瑞王殿下之间存在着深仇大恨吗? 但“顾清临”不过是一位权宦之家的贵公子,与瑞王殿下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如此算计瑞王呢? 并且“顾清临”这些年来大都身在金陵,并未听说过与瑞王殿下有什么交集,那这仇恨又从何来? 似是藏在此人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并且每当她以为自己拨云见月时,反而那月便会变得更加朦胧。 凝思了须臾后,叶婉茹紧皱的脸上突然露出些讥讽来,方才她所想竟是全都与此人有关,虽然此想非彼想,但方才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的人,却恰恰是“顾清临”。 看来此人对于自己的影响,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所料。 站在书案前的叶婉茹写好字条后,细心地卷好又绑在了鸽子脚上,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私铸银钱一事非同小可,若这件事不能明朗,那么这金陵……便会如“顾清临”所言那般,定然是回不得的。 但总这么躲着也并非是良策,且瑜城更不是万无一失的城堡。 这天下的王只要一天还是轩帝陛下,那么这天下间的士兵便还是由轩帝所支配,小小的瑜城又怎能与轩帝手下的千军万马抗衡? 带着信笺的鸽子拍打着翅膀从大开的窗子中飞出,那道雪白的身影如闪电般转眼间便消逝在夜空里,叶婉茹的心似是也随着轻飘飘的飞走了。 “十一爷”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恰好在有人南下广元调查略卖人一案时,便顺带调查出了私铸银钱一事,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早有预谋。 若此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殿下,那么只怕到最后这略卖人一案也都会指向殿下……这个“十一爷”也许并非只是想要转移“顾清临”一行人的主意力,而是要找一个替罪羊。 这些罪名一旦定下,那么殿下便永无翻身之日!且与之相比,无论是先前德行有亏的瑞王殿下还是居心叵测的玥王殿下,都已经是不值一提。 那么这个“十一爷”想要算计的,究竟是谁呢?他们之间又究竟谁人才是这位神秘的十一爷? 私铸银钱一事的证据会指向殿下,远比她先前听闻“十一爷”的名号时还要更加震惊和不安。 也许十一爷只是一个虚撰的名号,但殿下却是真实存在的,十一爷可以有一个,也可以有千万个,但瑾瑜王殿下大耀国却只有一个! 虽飞往瑜城的信鸽已经出发,然而此事一日不落叶婉茹便始终难以安心,忧心不已的她快步起身朝着房外走去。 正端着铜盆竟来的虹玉一时不察,险些与快步走出来的叶婉茹撞了个满怀。 “小姐,您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 听得虹玉带着诧异的话,叶婉茹抬头看了一眼房外浓重的夜色,这才有些恍惚察觉已经快要过了亥时,这个时候前去父母院里,肯定是不合适的。 “我想……我,算了……今日已经这般晚了,明日再说吧!” 尾随在叶婉茹身后的虹玉,满脸疑惑地看着身前之人,又回身向漆黑的院里张望了几眼,见空无一人后,这才加快了脚步跟上。 似是在顾家公子走了以后,小姐便是这般心神不宁……虹玉有些发难地拧了拧眉,却也知道有些话不是她该问的。 然而让虹玉更感诧异的是,走进卧房的叶婉茹并未洗漱,而是直接和衣卧在了床榻上,且不过她一晃神的功夫,床前的烛火也已经熄灭。 虹玉的脚只在外间踌躇了一下,便默默地端着铜盆又退了出去。 满怀心事的叶婉茹自是无心睡眠,“顾清临”的事、殿下的事、十一爷的事,全都像是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且她也知道若是这些事不能彻底解决,那么这金陵的局势只会越发地动荡不安。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和谁私奔 正在叶婉茹焦急地等待瑜城的回信时,金陵里却是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自从前日叶婉茹向其父叶洵告知“顾清临”的所言种种后,她便一直在府中等着父亲的调查结果,且更在等待瑜城传来的回信。 那一日叶洵听后,只是深深地拧起了眉,而后又沉默了许久,这才语气低沉地告诉叶婉茹安心等待即可。 然而叶婉茹已经等了整整两日,却仍旧是半点消息也无,且她也隐隐觉得爹爹似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她甚至不敢想,爹爹是否当真如“顾清临”所言那般……在早做准备,只是这两日她却甚少在府中见到爹爹的身影。 坐在廊下的叶婉茹手边放着数本杂记游记,这些书籍平日里都是作为闲暇时所看,然而这两日她心烦意乱想要借此平复心绪,却发现并不管用。 至少当她翻开这些书籍时,脑中想的事情全然与之无关。 她不知道爹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的瑜城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更不知道前去广元的人又调查到了哪些对殿下不利的证据…… 正满心烦闷地坐在廊下的叶婉茹忽见虹玉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这让她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且更是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正如她所想一般,在今日的金陵里的确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且惊世骇俗的大事,只是这件事却并非是她所想那般。 见虹玉这般慌慌张张,叶婉茹还哪里能坐得住,连忙朝着虹玉那边疾步走了过去,边走边问道:“虹玉,可是发生何事了?” 气喘吁吁的虹玉脸上已经满是薄汗,双手撑在腿上直看着叶婉茹,口中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姐,小姐……不,不好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喝杯茶缓缓,慢点说。” 叶婉茹飞快地回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到虹玉手里后,又压下满心的惊疑安慰起来。 手捧着茶杯的虹玉咕嘟嘟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又连忙,几喘了几口气,才像是把这口气给喘匀了。 叶婉茹心中焦急不已,但见到虹玉这般模样又不好开口催促,只得站在那里等着虹玉开口。 “小姐,现在外面都在传孔家小姐跟人私奔了,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奴婢方才去集市上买胭脂,听人都在议论呢!还说天不亮的时候便见到一辆马车驶出了城门。” 听到不是瑜城也不是爹爹那边的消息,叶婉茹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然而听得下文的同时,一颗心却又是紧紧地提起。 “不可能,孔家小姐不会是被贼人掳去了吧?可有听说孔家报官没有?” 叶婉茹深深地怀疑这不过是百姓们以讹传讹,孔采薇对“顾清临”情根深种,又怎么可能与旁人私奔?若说是被贼人掳去倒还有几分可能。 “这……奴婢未曾听闻孔家是否报官,不过满城现在都在传孔家小姐与人私奔的事,听说孔大人更是已经闭门谢客……” “闭门谢客?” 叶婉茹对于孔大人这般做法十分怀疑,且心中又对孔采薇的安危有些担忧起来。 她与孔采薇不过有一面之缘,且上元节花灯会时也曾同船游湖。 但她对于孔采薇的印象却非常好,也能看得出来孔采薇是个遵循礼法且心地纯善之人,而她又对“顾清临”情有独钟…… 私奔一事如何也是不可能的,但若说被掳了去……孔大人的做法又有些诡异,若是自家女儿不见了,怎么也该报官才是,就算不报官也该发动府兵去寻找才对。 孔大人闭门谢客的做法……倒像是有些心灰意冷…… “小姐?” 虹玉伸手在叶婉茹眼前晃了晃,对于自家小姐的走神,虹玉这两日已经见怪不怪,但却想不到孔家小姐的事也能让小姐如此。 而这时叶婉茹所想的却是,会不会是孔采薇去了城南见“顾清临”,又或者是与孔采薇一起离开的会不会是身在城南的“顾清临”…… 虽然她这般想有些不合常理,但她却宁愿孔采薇仍旧身在金陵,同为女子,她太知道流言蜚语会如何中伤一个人,更何况名节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 “你去通知怀瑾给我备车,一会儿我要去一趟城南。” 匆匆交代了一句后,叶婉茹便提起裙裾小跑着离开。 这件事真实与否,想必叶洵远比外面那些百姓更为清楚,而叶婉茹正是前去找叶洵。 洵卉院里,叶洵正在书案前凝眉书写,且在他的书案案头一侧,已经摆放了几封写好的信函,尚未封火漆的信函就这样大刺刺地摆放在那。 窗外响起的零散脚步声,让叶洵腕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外面是何人在跑动?” 书房外戍守的士兵看了一眼不远处,“回大人,是小姐。”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怕也是为了孔家一事前来。” 叶洵叹息了一声后,手下却不停,写好最后几句后,又盖上自己的私印,这才一同把几封信笺都收好装进书案的抽屉里。 想到叶婉茹前来的原因,叶洵也不由拧起了眉头,今晨他尚未出府时,便已经听闻了这件事,且这件事也险些打乱了他的计话。 他知道孔大人对这位独女的爱怜,不啻于他对婉儿,且这两日他正在游说孔大人襄助瑾瑜王殿下,只是不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孔大人的性子极为执拗且脾气又太过刚烈,此事定然会让他觉得颜面尽失,他不知道此种状况下,孔大人还能否……立足朝堂之上。 叶洵看着小跑到书房门前,又看着稳步迈进门里的叶婉茹,不等她开口询问,便率先点头告诉了叶婉茹。 “这件事并非是以讹传讹,是真的。” “您知道女儿想要问的什么吗?当真是真的?” 叶婉茹有些诧异地看着叶洵,只觉得更有几分恍惚。 身在城南的段恒毅此时也正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他只私下里安排人护送顾清临北上卓阳国,却不想孔家小姐却是消失不见…… 且护送之人来信说孔家小姐也并未与顾清临同行,然而他却隐隐感觉孔采薇就是同顾清临一起离开的金陵。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留亭等候 但这世间又岂有这般巧合之事? 这厢他安排了人护送顾清临出城前往北地卓阳国,那厢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的独女孔采薇便传出了与人私奔的消息…… 两件事虽在外人眼中是毫不相干之事,但他却是知道此事定然与顾清临脱不开干系,只是他想不通的是顾清临为何要在这件事上欺瞒于他。 而孔采薇……也到底是选择了一条极为艰难的路。如此,背井离乡之人便不仅仅是顾清临一人。 想来,这一次顾清临终究能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携手与共,去到陌生之地逍遥快活,再也不用顾及顾言,更不用顾虑金陵这片是非之地…… 这一点上段恒毅所想并非全然无错,至少他其中之一的猜测是正确的。 孔采薇的确是离开了孔府。 然而百姓们口中与人私奔的孔家小姐孔采薇,却并非是与顾清临同行一道离开,且孔采薇离开孔府时连贴身侍女都未带一人,只只身一人悄悄离开了孔府。 且此时的顾清临并不知道满金陵都在传孔采薇与人私奔一事,他只知道如今的他,当真成了孤家寡人,灰溜溜的回到金陵后,又默默无闻地离开。 不同的是,如今的他腰缠万贯,更是随身携带了不少的细软之物,有了这些,他便再也不用风餐露宿,更不会为了一餐而发愁。 只是翻滚在他心中的愁绪,却是这些身外之物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能得这些个银钱傍身和一应物什,还要有赖于段恒毅,是段恒毅以他之名命人往城南送了不少,且对于这些物什,段恒毅又尽数都给他装在了马车上。 虽然段恒毅此举有借花献佛之嫌,但他仍旧心存感激,至少他再也不会流落街头去与野狗夺食…… “呵呵,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顾清临看着轩窗外渐渐划过的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景象,只觉得心中似是一下子轻松无比一下子又变得非常沉重。 他孤身一人前来这人世间,又孤零零一人离开,除却能带走的这些身外之物,偌大的金陵城竟再无一草一木是属于他…… 就连那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也不过只留得一个姓名一道倩影在心中。 难道他生来便该注定孤独吗? 哒哒哒的马蹄声踢踏在管道上,身后属于金陵的影子渐渐被晨起万丈的金色光芒所笼罩,似是就连他心中的那些回忆也一同被深埋。 猛然间,顾清临心中便生出一股不舍来。但他却并未开口让马车停下。 他不舍得只是心爱之人,对于旁的那些,他早就已经看淡了。 车厢里传出的叹息声那样深重,无论是赶车的人还是虽行护卫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这几人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谁人都未曾把孔采薇失踪一事告诉顾清临。 再往前行走数里,便是金陵城外十里处的驿站,且离驿站不过两三里地的半山腰处更是有一处石亭,往常鲜少有人停留的石亭前,今日却罕有地停着一辆颇显平常的马车。 马车上无论是车帘还是窗帘,都撂得极为严实,并看不清车厢中究竟坐着何人,且也并未见到任何得赶车人。 这般看来属实有些怪异。 而此时端坐在马车里的人虽着一身寻常得小厮衣裳,眉眼间却仍旧能看出是个女子的样貌,且她眼中的些许胆怯之意更是颇为明显。 此人便是眼下金陵中已经快要传疯了、与人私奔的孔家小姐孔采薇。 孔采薇会生出此念,还要从那日在茶楼与顾清临不欢而散说起。 那日与顾清临分别的孔采薇尸魂落魄又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后,便在心中一直思量着这件事。 她一边心生愧疚对不起双亲的同时,却又隐隐生出几分雀跃之心来。 那是她近乎追了数年的男子,听得他表明心迹已经是她从未敢想过的事情……而今又能与之相伴一生的机会,她又如何能不心动? 毕竟她这一生,也唯一爱慕这一人而已…… 那两日里,孔采薇对孔笙父母较从前还要更为贴心,且更为孝顺,像是想要弥补她自己的大逆不道心思般。 且到最后,留给孔笙夫妻二人的,也唯有一封长长的且满是水迹干涸的信笺。自此,孔采薇便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跑出了孔府。 这马车也是她在集市上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的,她为的,也仅仅只是想保护那人…… 坐在车里的孔采薇不时便掀开窗幔一角,既紧张又期待地向下方的管道上张望着,她出城的时间早,且这条官道又是出东城的必经之路,但她还是唯恐错过了顾清临的马车。 心中的悸动早已经回归于平静,只剩下不安和茫然始终缠绕在孔采薇心头,且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她心底竟隐隐生出了一种退意…… 只是这退意终究败在她心中长久以来的执念下,她什么都可以放下,唯有这一人,是她终其一生都想要去追随的。 背弃了父母、辜负了双亲,甚至是让他们为她蒙羞,她心中是恨自己的,可她太过爱顾清临…… 所有能羁绊住她脚步的一切,都败在了这孤注一掷的爱意中,且那日顾清临出走竹韵楼时的背影也始终在她眼中挥散不去。 他和她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当会更加珍惜彼此…… 红肿的双眼再一次变得泪光盈盈,孔采薇眼中的怯意和不安被掩映在那些泪光里,却似是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城南范家庄中,段恒毅只身立于帐前,在他肩头上停靠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正单脚立在他的肩上似是打着盹儿。 一张小小的纸条在他之间展开,段恒毅的眉头轻皱后又舒缓开来,旋即便又紧紧拧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叹,那张纸条也在他指尖的轻碾下化作碎屑。 孔采薇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却也是个刚烈性情的女子,为了顾清临一人,竟也舍下一切…… 如此,顾清临当无憾了! “公子,前方那处留亭上可揽金陵全貌,是否……” 神色怔然且带着几分伤感的顾清临听得此言后,眼中神色一滞,旋即便升起讥讽之色。 “不了,金陵与我,无甚想念。” 顾清临有些悠远的目光遥遥地看向半山腰的那处“留亭”,远远地看见那辆马车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欣喜,旋即便变成了一片灰暗。 留亭、留亭,去意已定,有何来留停?且这整个金陵中,已无他立足之处,他又何必在此安身立命? 他顾清临又何时向旁人低过头?那一次……便罢了……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我带你走 半山腰上马车里的孔采薇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在顾清临遥遥看过来时,恰好她也正掀开窗幔一角,向山下望着。 一高一低且距离又不近,并不能够看清车中人的相貌如何,就连马车在各自的眼中也不过磨盘大小,然而孔采薇却只觉山下之人便是她要等之人。 泪眼朦胧的孔采薇脸上露出些欢喜的神色来,旋即又飞快地落下窗幔,好似生怕那山下之人见到她这副模样。 她心中既是欢喜的,也是激动的,更是忐忑的。 不过转瞬间,她便又像是满含期待地掀开了窗幔,在她尚且留着泪痕的脸上,现出一抹带着甜蜜和丝丝苦涩的笑意来。 然而只这一眼便让孔采薇脸上的神色骤变,那马车并未有停下登山之意,且随行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未曾看向山腰处。 这一刻的孔采薇心中慌乱无比,她跑出家门又提前探听到了清临表哥的去向,这才下定觉心在此等候,不仅应了那日之约,更是圆了自己的夙愿。 可她从未想过他会不等她……难道那日之言便做不得数了吗? 慌张地步下马车后,孔采薇便跌跌撞撞地沿着石阶向下奔去,她从未觉得方才那一眼也许并非是她心心念念之人,只愿凭着本心去追。 “你不等我了吗?不是说好要带我一起走?呜呜……你,你不是说这金陵里,唯有、唯有我值得你留恋吗?你怎么能……” 边跑边喊的孔采薇眼泪淌了满脸,清明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且那些带着颤抖的嘶喊也被山风吹散在这蜿蜒的山路间。 绵延的石阶由山石所打造,斑驳的痕迹被踩在脚下,孔采薇却从未觉得这山路如此遥远,就仿佛与那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般。 跌倒在石阶上的孔采薇一手按在身下的石阶,口中凄厉地嘶喊一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顾……你等等我!” 顾清临不懂武功,耳力也同常人一般,自是听不清那些被风吹散的呼喊,只一脸沉郁地坐在那里出神。 然而孔采薇的嘶喊却被几名护卫听得分明,就连赶车的人都不禁瞥了一眼半山腰,且扬在他手中的马鞭落下时也稍有迟疑。 “公子,好似有人在喊你……” 闻言后,顾清临虽面上的神色不变,但眼中目光却缓缓地飘向方才的那座留亭。 此时的顾清临并未做他想,只以为段恒毅最终心存愧疚前来为他送行,神色沉郁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来。 “那便先停车吧!” 顾清临吩咐了一声后,便整了整袖口袍角,一副端正的模样等待着算不得友人的人来为他送行。 他不知道的是来人并非是段恒毅,且现在的段恒毅正接到了怀瑾的口信后,留在城南范家庄等待着叶婉茹的到来。 孔采薇见那马车停下,忙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奔着下山的路脚步慌忙地跑着。 她不敢停下,只怕一停下那人便会毫不留情地转身走掉,直到她再也追赶步上。 此时的孔采薇已经看不出一丝大家闺秀的模样,一身灰扑扑的小厮装束,方才跌倒时,身上又沾上了不少的草屑露水,怎一个狼狈了得! 行至山下时,脚下的路变得平坦,脚下也不似方才那般如刀割般,但孔采薇却有些迟疑起来,且她眼中又升起了些许的怯意。 这些散布在马车周围的侍卫她从未见过,且那些人腰间都带着佩剑,一个个似是凶神恶煞般,她忽然觉得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倘若这车中并非是她所想之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兀自忧心地孔采薇并未看见,那些在她眼中凶神恶煞地侍卫在见到她时,眼中流露出来的些许怜惜,似是在她眼中只有那辆安稳停靠的马车。 更近了,孔采薇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地放轻,生怕扰到车中人一样。 而这时等在车厢中的顾清临只觉这般慢吞吞的段恒毅不似往日,且这般婆婆妈妈的性子让他心中十分不喜。 本身背井离乡便已经让人心生怨怼,如今不过时送别,却让他弄得像是要生离死别一般,顾清临心中的怨气便更甚了几分。 “段兄何故如此拖沓,这条路还不是你指给顾某的吗?怎得如今才是良心发现了吗?” 冷言讥讽出声的顾清临一边冷笑一声,一边抬手掀开了车幔,漫不经心的一眼便似是定格在车前的那道身影上。 顾清临脸上的神色飞变,眼中更是有喜有忧闪过,最后都化成了怒气。 “采……你……你来此作甚!” 虽言语冷硬,但顾清临眼中却有丝丝欣喜在蔓延,撑在门边的手也紧紧抓这胳膊粗的木房子不放。 听得那些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嗓音时,漂浮在孔采薇眼中的忐忑不安霎时间便尘埃落定,且她带着泪痕的脸上也闪现出一抹带着羞赧地笑意。 听得这般冷言冷语时,孔采薇并未恼怒,只觉心中无比地坚定。 “你说过的话还当真吗?” 说着孔采薇便向前又迈了一步,距离车厢也不过有一臂之遥。 “什么,什么话,某说过的话多了,难不成还都要某兑现吗?若是那样的话,如今某岂不是早就妻妾成群!” 顾清临眼中的火热尽退,眼神变得有些躲闪,口中迟疑着开口,间或冷笑几声,却仍旧不时地偷瞄孔采薇。 “住口!那些不过是你逢场作戏罢了!你什么样的为人我十分清楚!我今日前来就想问一句,你还要不要带我走?” 见到那张脸上现出的冷漠和讥讽时,孔采薇只觉心中怒气横生,当下便冷脸叱责起顾清临来。 这时的孔采薇脸上虽然还有泪痕未干,且她脸上红肿的双眼也能看出,在此之前她定是哭了许久,就连方才下山时,她也是泪流满面,但如今她的话语却是异常坚定,丝毫不见方才的软弱无助。 被呵斥了的顾清临一脸惊讶地看着孔采薇,甚至忘了像方才那般故意冷言讥讽且又目光躲闪,在他眼中有怜惜升起,那些爱慕也变得无处躲藏。 顾清临的声音变得极为沙哑,似是带着几分哽咽般。 “带……带……我带你走……” “你这个傻丫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红了眼眶的顾清临伸手到孔采薇面前,在那只指尖微凉且颤抖的手放在掌心中时,顾清临便觉得空了一块的心似是一下被填满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心有所感 当手被另一只温和有力的手牵起时,孔采薇忽然觉得一直忐忑充满不安的心,似是一下便变得安定起来。 她只知道任由外面风雨飘摇,但面前这个在旁人眼中不学无术之人,却会给她遮风挡雨,为她建造一片独属于她的安宁。 意味着什么吗? 这将意味着她,变成了一个抛弃双亲让爹娘蒙羞的人,也许更会成为许多人眼中的笑话,更是会成为许多人所为不齿之人…… 她中规中矩了那么多年,而今也终是做了一件极为大胆又极为出格的事,虽然这件事在旁人看来非常离经叛道,甚至是不知廉耻……可她却知道她抓住了心爱之人。 日后,她再也不需要追随在他的身后,只盼着他会驻足回眸……往后的日子,他们会并肩而行,再也勿需追赶。 她想,她是不悔的。 孔采薇看着近在咫尺却让她魂牵梦萦的这个人,一时间心乱如麻,且似是到这时,那份羞怯才重新滋生出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在那个有力的手掌中,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般,且这股灼热似是都烧在了她的脸上,让她越发不敢看顾清临。 顾清临看着孔采薇神色怔然地看着自己,却是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只觉心中越发堵得厉害,且似是有股暖流在心中汩汩流淌,直达心底。 这个傻丫头,到底是为了他。他心中蓦地便泛出一股痛惜,只觉心中丝丝络络的疼,比方才见到孔采薇手上那些细小的擦痕时,还要更加沉重。 但他却又感到无比的兴奋,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他顾清临并非是孓然一身,还有一个傻姑娘一直对他不离不弃…… “此去北地路途遥远,日后再回金陵,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你,你当真无悔吗?” 问出这话后,顾清临心中便有些忐忑,他生怕这是孔采薇的冲动行事,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力道不变,呼吸也不由地放轻缓。 神色怔然的孔采薇眼中有丝丝慌乱升起,旋即那双灵动的眼中便出现了泪光点点,但她却是含着眼泪坚定地摇了摇头。 泪光闪烁间,孔采薇顺着轩窗看向了远在身后的金陵,可坐在她身边的,却是她这一生唯一挚爱之人。 见到孔采薇这般,顾清临心中那股压抑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只觉心中满溢的都是暖意融融,仿佛身上心上,那一层竖起来的冷硬铠甲,也变得柔软无比。 手上用了几分力气,顾清临一把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孔采薇,他微微偏头在孔采薇耳畔轻声道:“你可知道如今是你自己跑过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走了!” 顾清临带着笑的脸上有几滴眼泪划过,他眉宇间那股似是散不去的阴沉也仿佛一下烟消云散,眉眼间都带着温和。 猛然间便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虽说这人便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但孔采薇一时间还是难以适应,只怔愣了一下,便开始挣扎起来。 却奈何那那条手臂像是铁箍一样,把她紧紧捆绑在怀,正在孔采薇急切此举不合礼法时,一只温热的手掌缓缓覆在她的头上。 那手上似是带着魔力一般,让她动弹不得的同时,心也渐渐安稳下来,孔采薇脸上现出羞赧的同时,心中却也不禁自嘲起来。 如今她做了一件极为离经叛道之事,金陵中会是何等的风言风语她甚至不敢想,超出礼法之事她不会做,但这个怀抱此时她却是需要的…… 欣赏他、仰慕他、倾心于他、追随于他……如今终将得偿所愿。 孔采薇放缓了僵硬的脖颈,放任自己享受这难得的甜蜜,任由自己依赖顾清临,但她心中却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城南……的那个人,是,是谁?” 心中感到前所未有满足感的顾清临正筹划着等到了卓阳国后,一切安置妥当后,他要与孔采薇成亲,听到这句问话后,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个……这个……” “啊……我的东西还在留亭……” 听出顾清临的为难,孔采薇便不再打算追问,随后她猛地推开顾清临,口中惊呼了一声后,便慌张地跑下马车。 孔采薇留在半山腰处留亭前的马车,早被护送顾清临的侍卫给赶下山来,如今正停在路边。 坐在车厢里的顾清临看着空了的怀抱微微拧起眉头,旋即却又笑出声来。 然而留在城南的段恒毅此时心中却是苦涩不已,先前怀瑾亲自跑来知会他婉儿要前来此地,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应对婉儿的质问。 然而当他苦等了近一个时辰后,仍旧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婉儿前来不外乎是问有关孔采薇的事,且见到那个“假冒”之人并不在此时,也定然会生出狐疑之心…… 但这些他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毕竟将要追问此事的,也许并不只是婉儿一人。 然而当他自以为做好了完全的应对之法时,本该到此的人却迟迟不见踪影,这让段恒毅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帐外响起一连串哒哒哒的跑步声,坐在那里捧着一本兵书看了许久,却没翻动一页的段恒毅不由地起身向外张望起来。 当他眼见着只有罗宝莲一人小跑过来时,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 也许婉儿有什么要紧事折返回去了也说不定……心中这样安慰自己的段恒毅轻叹了一声,目光却始终不自觉地瞟向帐外。 “少,少爷,小的打听清楚了,刚才叶家小姐的马车的确过了村头那座石桥,但不知道后来为了什么又折返了回去。” “……知道了,退下吧!” 声音中透着几分失望的段恒毅懒洋洋地应了一句,旋即放下手中的书籍,一翻身便趴在了软榻上。 这时叶婉茹所乘坐的马车不过刚刚驶离城南地界,马儿轻快地打着响鼻儿,但车厢中叶婉茹的神色却算不得好。 冷着一张脸的叶婉茹绞紧了手中吧的丝帕,脸上的神色更是忽喜忽怒地变幻不定,当那双怔怔地眼中由清明变得模糊时,那始终缠绕在她心头地愧疚,便都转成了愤怒,还有庆幸。 她庆幸他还活着。 她庆幸她知道孔采薇的心属何人,这才让她看出了破绽来。否则她不知道他还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虽心中庆幸,但她却感到更多的是气恼,甚至是一丝不确定。 第一千零九十章 一律不见 载着顾清临和孔采薇的马车,已经支悠悠地行驶在官道上,且这会儿的孔采薇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小四装束,恢复了一身女装。 他二人立在马车前,面对着金陵的方向站定,顾清临满心的欢喜,就连那股淡淡的离愁也被孔采薇的出现所冲散。 而孔采薇心中尽然是愧疚,连带着心中对于未来臆想出的喜意都淡了许多。 “采薇,给父母拜别吧!今日一行便不知归期何日可至。” 说罢,顾清临便一撩衣摆率先跪在地上,朝着金陵的方向拜了拜,同时也能听到他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孔大……爹,小婿今日就厚颜一回先叫您爹了,还望您莫怪小婿才是。” 说这话时,顾清临脸上难得地现出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来,难掩喜色的双眼并不敢看向身旁的孔采薇,他这般模样又哪里还有往日那般不可一世的模样。 正满心愧疚和不安的孔采薇听得这话,当下便两朵红霞飞上了脸,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责备来。 哪有私定终身的道理……更何况,更何况婚礼都尚未操办,这人便厚着脸皮叫上了爹……眼中带着嗔怪,但孔采薇心中却是溢出了些许甜蜜来。 眼角余光瞥见孔采薇也一同跪在身边时,顾清临不由抿嘴偷笑起来,在他眼中有些许的狡黠闪过。 “爹、娘,您二老放心,小婿日后定会好好待采薇,绝不会让采薇收到一丝的委屈,小婿定然说到做到。” 口中郑重地说完后,顾清临又挪动膝盖,朝着另一个方向拜了拜,“娘,您很早起便为儿子定下这门亲事,孩儿心中感激不尽。如今孩儿……不过日后采薇便是您的儿媳了,您总算该放下心来。” 不等孔采薇疑惑为何清临表哥只字不提顾大人时,便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掌按在头上,她偏头看过去时,只见顾清临笑得格外开怀。 “来吧采薇,你我二人当三叩首以全生养之恩,日后若是时机得当,我们才能在双亲膝前尽孝。” 说着,顾清临便开始一叩首,同时手掌也按着孔采薇的后脑勺让她叩头。 沉闷的气氛开始在他二人之间弥漫,且顾清临这般郑重的言行,让心中本就愧疚的孔采薇越发难过起来。 但她却不知此时顾清临心中却在偷偷念着,“一叩首,跪拜天地;二叩首,叩谢父母;三叩首,夫妻对拜……” 三叩首以后,额头抵在地上的顾清临在心中默念一句“礼成”后,这才缓缓直起身来,而同时他看向孔采薇的目光也更加热切了几分。 方才心中所念,不过是他夙愿达成心中激动罢了!但到了卓阳国安顿下来以后,他必然要全了这些礼数才行,他又怎么能忍心让采薇无名无份地跟着他呢! 孔采薇不知顾清临心中所想,只觉自己所作所为实在太过自私,心中的自责和愧疚渐渐把她淹没。 孔采薇满心沉重地和顾清临一同离开了金陵,而这会儿的孔府却已经是闹得鸡飞狗跳。 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板着个脸坐在主厅的太师椅上,沉着面孔看不出喜怒,微阖的双眼也让人窥探不到半点的神色。 反观孔夫人却没了孔大人这般的定力,只坐在哪里不住地哽咽,在她手边还放着那已经展开的信笺,信笺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反复打湿一般。 孔府阖府上下的小厮侍女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里,气势十足的管家正冷肃着脸教训这些小厮和侍女。 厅内孔采薇屋里侍候的侍女青青等人都在地上跪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且他们几人也并不为自己辩白。 “我告诉你们,都是为主家做事的,主家好了咱们大家都好,反之亦然。如今小姐染了病症卧床不起,你们当中便有人自处散播谣言!” “散播谣言之人已经被我处置,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人敢……就别怪我……” 院子里管家训斥下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孔夫人哭的越发厉害,而孔笙的面色也是沉了又沉,按在桌角上的手掌狠狠地抠进桌子里。 厅下跪着的青青几人都是一副面色发白的模样,而青青又与那几人不同,几次青青都看着孔笙夫妇二人欲言又止,且她的眼中也现出一丝茫然。 “老爷……这可怎么办……采薇她……她能去哪?” 哽咽的孔夫人往日里端庄的妆容已经有些花了,那双眼中更是蓄满了眼泪。 说着,孔夫人的目光便不禁又落到那封信笺上,想着信笺里的话,孔夫人只觉得心中更为难受,她更怪的是她这个做娘的粗心大意。 这两日采薇极为反常时时凑到他们身前做这做那,她却并没有多想,更没有想到今晨一早便听有人来报…… 她的采薇一向乖巧,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就连大声说话好像都未曾有过,除却……除却对待顾家表少爷一事上…… 孔夫人虽是坐在那里哭哭啼啼,但心中更多的却是对孔笙所作所为的不满,她想要派人出去寻找,然而老爷却拦着不让。 采薇留的那封信上尽是愧疚自责的话语,却对自己今后的去向只字未提,这又让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交代下去这事日后不许再提,翅膀硬了她这是!走就走,老子就当没生养过这个女儿!” 终是忍不住的孔笙手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口中厉声叱责起来,而后便愤然离去。 这时厅外却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老,老爷,宫里来了人,说……说陛下召见您……” 沉着脸的孔笙脚下一顿,只闭上了眼叹息一声,而后便一语不发地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正厅里的孔夫人听到这话心下一惊,又见到孔笙二话不说地往出走,当下便慌乱起来,也顾不得啼哭,连忙追了出去。 “老爷,老爷,您这是准备去吗?不如、不如称病吧!您忘了前几日叶……” 孔夫人后面没说完的话在孔笙凝视的目光下止住。 城南范家庄中段恒毅趴在软榻上须臾后,便只觉心神不宁,更是有些坐立难安。 “二狗,给爷备马,赶快!” 想要赶往叶府的段恒毅,并不知道叶婉茹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了,倘若“顾清临”来访,一律不见。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不能开门 关于孔大人家的独女孔采薇与人私奔一事,金陵城中的百姓间早已经传遍,甚至这些人添枝加叶地已经道出了那男子的模样…… 更甚至是许多人已经凭空杜撰出一个官宦之家的深闺女,和一个穷小子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你若不信,那这为情私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就算孔家小姐与顾家二少爷有婚约又如何?那顾家少爷从前声色犬马流连烟花巷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虽那顾家二少爷现如今痛改前非,可莫要忘了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仅坊间的百姓们对此津津乐道,就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放下了原本的话本,只临时起意讲起了时下金陵中最为引人关注的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现在的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对这话深有体会,且这会儿孔笙心中一惊来不及去怨怼轩帝陛下的“多管闲事”,毕竟在此之前,顾大人家“真假二公子”一事,也曾被请进了宫里,由陛下亲自审理。 孔笙其人本就寡言少语,无论对谁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模样,如今他府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孔笙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前来孔府传话的内侍见到孔笙这副冷脸模样,不禁缩了缩脖子,暗道自己今儿这差事可是个得罪人的活计…… “孔大人,您请。” 内侍指了指停靠在孔府门外的那辆马车,只匆匆瞥了一眼孔笙后,便又飞快地低下头。 孔笙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冷静的双眼中现出一丝嘲讽来,且面色也更沉了几分。 哼,倘若他方才若当真如夫人所言那般,借故称病在府中不前去宫中,只怕陛下便会派人“来请”他进宫! 那时,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心中更加沉郁了几分的孔笙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却暗自腹诽起轩帝来。 如今看轩帝不仅是多管闲事,就连臣子家中事都要掺和,更是太过清闲所致! 一国的君主,又何来清闲可言?还不是无心朝政所致……前几日轩帝突然出宫体察起民情来,更是敦促户部尚书姜恒姜大人尽快分拨灾银,他以为陛下终是把心思放正,如今看来,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说不定! 国之君主不关心朝政,宠信佞臣不说,如今又伸长手臂到臣子家中,怕是这大耀……气数将尽了吧…… 本就心中沉郁的孔笙心情更加沉重了几分,不由想起顾家那个小子对他所说之事。 他对顾家那小子是看不上眼,认为他与其父顾言一脉相承,但却不得不认同,有些话他说得还是非常在理的。 且如今想要扭转局势,似是也只有那一条路可行,然而这又与他所学所思背道而驰,要让他做一个背信弃义忘主之人,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孔笙狠狠地拧起眉头,一直冷肃且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些挣扎的神色来,双手也紧紧抓在膝盖上,指尖深深陷了进去,他手背上根根青筋狰狞地凸起。 无论是车厢里的孔笙,还是车厢外赶车的侍卫,抑或是跟随的传话内侍,都一直是默默无语,孔笙并未打探轩帝陛下因何传唤他进宫,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然而当行过渐渐惹恼的街头时,那哗然的一声,随后便听闻到的窃窃私语声,还是让车厢内孔笙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堪来。 陛下此举不亚于把他架在了火上炙烤……得知采薇出走后,他便命人关了府门闭门谢客,为的便是不去听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 然而如今陛下去派人传唤他进宫,又偏偏选了这条最热闹的街道,让他直面这难堪,更是把他的尊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嗤!”轻嗤了一声的孔笙突然咧嘴声音粗噶地笑起来,只是那脸上眼中却半点笑意全无。 而今,他倒是想去叶大人府上走动走动了,有些事还是要早做决断的好,否则便会像采薇离家出走一样,让他措手不及。 车厢外赶车的侍卫脸上神色倒是不变,反而是前来传话的内侍听到这笑声后,脸色变了几变。 这厢孔笙乘坐着宫里派来的马车进宫前去面见轩帝,那厢孔采薇和顾清临拜别金陵后,便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北方向行驶。 而身在城南的段恒毅则是风风火火地骑马奔往叶府,他未曾想过叶婉茹会因为孔采薇一事而对他起了怀疑,只以为已经到了城南地界却又折返回去的叶婉茹许是碰上了什么急事。 而这急事为何,他便猜测到是否是前两日所说的事情有了眉目,毕竟现如今他与柏衍通信不方便,且他派过去的人手虽在瑜城,但却并非安插到柏衍身边。 是以对于柏衍的动向,他是不清楚的。 私铸银钱一事他已经告诉了婉儿,那么柏衍便定然会知晓,而他要等的就是看柏衍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许是以为顾清临和孔采薇二人都离开了金陵,好像再也勿需顾忌一般,这一次的段恒毅骑着马光明正大地来到了叶府前门。 不知为何,段恒毅站在叶府门前只觉心中激动非常,雀跃的心情仿佛要飞起来一般,这让他不禁失笑,仿佛自己是一个毛头小子来见心上人似的。 段恒毅声音低缓地轻笑几声,这才按捺住雀跃的心,上前几步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哟,是小顾大人啊。” 段恒毅看着门内只探出一个头来,脸上带着笑去半点没有想要开门的小厮,方才还雀跃不已的心似是一下便跌入了低谷。 见这小厮一副小模样却态度坚定地不开门,段恒毅便拿出了“顾清临”那副纨绔公子的蛮横模样,趾高气昂地站在门外呵斥起小厮来。 “哼,既然看出来是本公子,为何还不速速开门请本公子进去?本公子前来可是与你家小姐有话要说,莫要耽搁!” “这,这……小顾大人,您有所不知,不是小的不给您开门,实在是小的奉了小姐的命令,不能给您开门。” 守门小厮一脸的为难,双手却紧紧地按在门边上。 “你家小姐?” 段恒毅口中轻语了一句,眼中的疑惑渐生。怎得前两日还好好的,今日便又是被拒之门外了呢?这中间也并未发生过什么旁的事…… 不过区区一个不会武的小厮,若是他硬闯,便是也拦不住。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百感交集 这道念头在段恒毅心中闪过后,他便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小厮来。 这小厮他有印象,别看年岁不大,做事却是一板一眼,所以才会得了门房这个看似轻松却实则颇为重要的差事。 像是看出了段恒毅的心中所想一样,在他尚未对心中所想付诸行动前,小厮便开了口,“若是公子您又硬闯之心,小的还是劝您尽早歇了心思吧!” 听得这话的段恒毅倒是不急着进去了,反而对叶婉茹到底是怎么交代的十分感兴趣。 “哦?这又是为何?” “呵呵,这为什么小姐倒是没交代。不过小姐说了不许放您进府就是了,小姐还说,倘若您要是硬闯,那也行,只是日后这叶府的门您就别妄想再登了。” 小厮脸上的笑容不再,只一板一眼地转述着叶婉茹的话。 这会儿段恒毅心中的兴味在听得这话后,却转成了担忧,并且他心中对于叶婉茹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则更为好奇。 不过小厮所转述地最后一句话,却是记到了他的心里,且也恰好是这句话的歧义非常大。 段恒毅轻抬脚后退了半步,微微仰首看向头上高高悬挂的匾额,一颗心却是悄然地飞进了府里…… 守门小厮见“顾清临”如此模样,只当自家小姐的恐吓起了作用,当下便露出几分喜意来,同时对这位旁人口中极难相处的“小顾大人”不禁也多了几分好感。 小厮默默地缩回头后,飞快地插上门闩,看那样好似生怕这人闯进来一般。 听得耳边接连响起的两道声响,段恒毅收回了看向匾额的目光,只轻叹了一声后,便寻了一处遮阳地靠坐在那里也不离开。 此时,身在府中的叶婉茹自是已经知晓这人前来。 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埋怨的叶婉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又带上了几分笑意,然而这笑容不过转瞬间,便又消失不见。 她那样为他担心,可他却骗她至此,若不是今日生了孔采薇与人私奔一事,他还打算瞒到何时? 且如今看来,前几日顾府上发生的那件“真假二公子”一事,也定然是顾清临回到顾府大闹了起来,如今他二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竟能让顾清临心甘情愿地离开金陵…… 这时的叶婉茹心中极为复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更不知自己该不该怨他…… 她知道他定然是有苦衷的,可她却又气愤他隐瞒自己,想到他只身回到金陵,却住进了顾家,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不得片刻的放松。 想到这些,她心中的那些怨气便似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且更会生出心疼之心。 叶婉茹长长地叹息一声,眼中却是在不知不觉间便沁满了泪水。 幸好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脸上带着泪痕的叶婉茹趴在手臂上,遮挡住了满是泪痕的脸,心中一边埋怨着,一边却又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而同时她也悄悄地送了口气,从前她便觉得这个顾清临无论如何她都生不住憎恶之心,且更会偶尔从他身上看到恒毅的影子。 她明明知道“顾清临”这个人狡猾非常,却总是厌恶不起来,至少她从未生出过绝交之心,甚至只要有这人在场时,心神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那时她以为……她曾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薄情之人,这才时日不久,便对旁人生了不该有的情份,却不想,让她动心之人,始终都是他,也只有他。 趴在那里无声流泪的叶婉茹不禁又感到有些委屈在心底弥漫,她自责过、彷徨过、厌弃过,而恒毅却顶着一张旁人的脸,总是戏谑自己…… 这个人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小姐,前边的小豆子按您的吩咐把小顾大人拦在了门外,但不知为何,小顾大人却并非离开,而是直接坐在了府门外。” 怀瑾立在叶婉茹身后,将眼中所见一一禀报给叶婉茹。 她听闻“小顾大人”从怀瑾口中说出,心中便猛地生出不愿来,但这股异样的心思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他既然喜欢看门就让他看罢了!管他作甚!” 叶婉茹的声音闷闷的,但仍旧能从她的话语中听得出一丝怨气来。 打发走了怀瑾,叶婉茹抬起脸来,连忙又用桌上的茶水打湿帕子擦了擦脸,脸上的神情也是喜怒参半。 恒毅从前的性子是有些含蓄的,如此没脸没皮的事他万万做不出来,而今不过假借他人之名,这脸皮却着实厚了几分。 且叶婉茹也知道如今她的任性妄为,也不过是撒撒心中的怒气和怨气,这面是一定要见的。至少她要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且更要清楚日后他都做了哪些安排,否则届时拆了台岂不是前功尽弃? 心下这般想着,叶婉茹便有些如坐针毡,恨不能现在就把这人请进府里把原委道个清楚,也免得眼下这般折磨得好。 前两日这人还曾信誓旦旦地说未曾欺瞒过她,而今却被她发现了这个弥天大谎,等改日见了,她倒是要好好质问他才可! 她担忧他牵挂他,却容不得他欺瞒她! 叶府门外的段恒毅悠闲地靠在石墙上,脸上并未见到半点的颓败和尴尬之色,对上往来行人的好奇打量时,他甚至会嬉笑两声。 这一日金陵里,继孔大人之女孔采薇与人私奔一事后,又发生了一件为人津津乐道的趣闻,那便是与孔家小姐有婚约在身的顾二公子并未急着寻找未婚妻,反而为叶家守起了大门。 这叶家的大门自是有小厮和侍卫,远远轮不到堂堂顾家二公子如今的小顾大人去守,且他这个守门也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为了什么在叶府门外守门,人们自是心知肚明,且百姓们对这相隔不过半日发生的两件事,更为好奇起来。 听得“顾清临”被关在门外的消息,叶洵只微微拧眉略一思忖,便吩咐了下去,“任何人不得私自给此人开门,只等小姐的吩咐才可行事。” 他虽不知道婉儿丫头和顾清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却远远没有父女之间对着做事的道理,更有如今孔家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婉儿这个时候该避嫌才是。 他顾清临都不怕丢了颜面,他又何须顾及? 小顾大人被叶府拒之门外如丧家犬一般守在门外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金陵,不仅身在深宫的轩帝有所耳闻,就连顾言也是早早得知。 听得这传言的顾言先是面上一片恼怒,而后却是有些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苦荞点心 顾言对此事想得很简单,他并未想过“顾清临”现如今跑到叶家门前守门,就一定是这个浑小子有多爱慕叶家独女。 反而顾言此为“顾清临”的此举,可以说得上是在避嫌。 不管与孔家之间到底有没有婚契在、请没请媒人昭告众人,可毕竟有过口头之约,那便也算得上是有了婚约的。从前孔笙那个棺材脸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上这个浑小子,总是想着要悔婚。 如今可倒好了,他自个的闺女做下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伤的可不仅仅是他孔家的脸面,更是让顾家颜面无光。 先前他还担心一向心高气傲的清临一时间想不开,若是事情闹大,顾家面上会更加无光。如今好了,可见,清临根本就对孔家女无心,否则也不会去到叶家…… 这事一出,等着看孔家笑话的人不在少数,而本就有亲戚关系的顾家也得不着好,现下清临此举可不就是在避嫌嘛! 顾言老神在在地坐在太师椅上捋着胡须面目含笑,还哪有先前听到这桩“丑事”时的横眉怒目,且更让顾言感到欣慰的是,二子清临办事真是越发稳妥了。 并且日后孔笙那个棺材脸只怕见到他都要绕道走了,毕竟对不起顾家的是他孔家,先背弃婚约的也是孔家。 想到此,顾言却不禁对在府中禁足思过的夫人有了几分埋怨。 那时若不是夫人非要念着那份情义与孔家定下婚约,便也不会有今日的难堪! 从前那个孔采薇便不知廉耻地追在清临身后,如今更是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顾家又如何能一下把自己摘个干净? 如今他的二子清临不仅是个能干的,又分外得陛下青眼,只是生了孔家这一出意外,他本身又有那样的名声在外,只怕这日后想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怕是有些困难了。 否则就以清临如今的势头,就是娶个公主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顾言拧起了眉头后,不禁又把主意打到了叶婉茹的身上。 叶家女虽说先前因段家小子而背上了“克星”的名声,但他顾言可不是老糊涂,还不就是这金陵中有人眼红故意中伤。 如今眼见清临对叶家婉茹动了几分真情,他若是再要阻拦,只怕也会把这还不容易修复的父子关系推远。 且叶家婉茹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家,却能拿捏住清临,可见还是由几分真本事的。清临那个性子……对他这个做父亲的,都…… 哎,要是日后能有个能管得住他的人在府中,想来他们这父子关系怕是会亲近不少,至少他不用再忍受那个混账阴阳怪气的说话。 可这事也并不容易,段家小子从前近乎是整个金陵一众小子中最为出色的少年,有这等夺人心神的珠玉在前,他顾家小子也注定只能是木椟在后了…… 顾言脸上的喜意渐渐褪去,一缕愁容挂在他的眉间。 看来想要抱得美人归,清临当更要努力才行…… 顾言由怒转喜,又有喜转忧,他不知道的是被他给惦记上婚姻大事的“顾清临“此时也是忧愁不已。 段恒毅只靠在叶府门前的石墙下,想要等到府里那人心软了便放他进府,然而他等了许久,却始终没人来给他开门。 这么说倒也不准确,就是那门房小厮倒是进进出出地跑了好几回,先是给马添了草料和水,又给他送了一缸子粗茶和几块点心…… 虽不是精细之物,但也不算难以下咽,段恒毅倒也不在意。只是这又送吃又送喝,就连那马都吃了个肚圆,但就是不见人请他进去,这让他心中开始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 这会儿的他心中已经安定了不少,至少府中氛围安静,且那小厮进进出出脸上又带着一股喜意,至少这样看来府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看来之所以会被拒之门外的原因,还是出在他身上…… 段恒毅猛地坐正了身体,不由地开始频频回头向府内张望,虽面前是一堵高大的墙,但他却是怎么也制止不住自己的这个动作。 总不会婉儿是在避嫌吧? 得出这个结论的段恒毅脸上神色有些古怪,随手拿了一块门房小厮给他的点心,一入口,他的脸便不由地皱了起来。 这点心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苦的难以下咽不说,又格外地咸,像是含了一块盐疙瘩在嘴里…… 见过边疆百姓因雪灾流离失所,见过那些挨饿的灾民无奈下以草根果腹,更见过因一点粮食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事件,且与大将军的言传身教有关,对于到嘴的食物段恒毅不仅不怎么挑剔,反而分外珍惜。 是以,即使这点心着实难吃得很,段恒毅也并未想过要把它吐出去,扭曲着脸把那点心咽了下去后,他又连忙抓起那粗瓷茶缸漱了漱口。 叶府门外街道对面的墙根下,有不少闲来无事的百姓正蹲在那里看着惹恼,见段恒毅一脸神色痛苦时,窃窃私语声便又不断响起。 听着那些人的议论,段恒毅不禁有些脸红,时间短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么长时间下来,聚在那处的人不仅没少,反而还多了不少,这让他有些感到难堪。 总是脸皮再厚,他也是有些扛不住这些人的目光,总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杂耍的猴子一样…… 段恒毅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瞅着就离天黑不远了,此处离城南范家庄可是不近,这一来一回太过耽误功夫,他就索性在此等到天黑罢了! 天黑才好行事,白日里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也不好潜进府里,可等到晚上就不同了。 府里的叶婉茹,正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怀瑾来报。 “小姐,按您的吩咐给送了加了苦荞的点心,属下见小顾大人吃了一块便没在碰,如今正坐在墙下打盹儿了。” 原本脸上神色清冷的叶婉茹听得这话后,便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但在她眼中又闪过些心疼,随后便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怀瑾虽说对“顾清临”有些厌烦,但来来回回这么几回,他也看出自家小姐对小顾大人有些不同来,只一板一眼地禀报了,却是不再说他的坏话。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已经走了 叶婉茹一颗心都系在了那在府门外的人身上,还哪里能察觉出怀瑾的态度变化,听得这番话后,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同时,心中又溢出丝丝的甜蜜来。 她惦念恒毅许久,虽如今这也仅仅是她的猜测,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肯定这个“顾清临”一定是她的恒毅所扮。 虽然她与孔家小姐采薇相交不深,但从她的言行和眼神上也能看得出来,孔采薇当与她是同一类人,认定了那个人,又怎会轻易变心? 又有孔笙孔大人的作为在后,她便猜测孔大人既不发动府中下人寻找孔采薇,又未报官寻人,可见孔采薇定然不会被强人掳了去,而是会留下书信。 孔采薇对顾清临一往情深,又怎么可能与旁人私奔,那与孔采薇一同远走高飞的人,便定然是顾府上的二少爷顾清临! 有了前几日顾府上的“真假二公子“一事,现下又安排走了顾清临和孔采薇二人,让他们双宿双飞,恒毅这回便可放开手脚行事了吧? 想到那人历经生死巨变,不仅没有沉郁反而变得更加蓬勃几分,又不时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便觉得分外满足。 且从前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也一下变得豁然开朗。顾清临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这事金陵中人人尽知,那时“顾清临”在她面前露了几手武功,她只以为是“顾清临”为了躲避顾言,自己偷偷学了武功傍身。 现在想来大错特错,顾清临即使再早慧机敏过人,他所处的环境在那,就算他心机深沉,也不过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最易暴露心性和心中所想,而恒毅则不然。 恒毅性格稳重且颇为内敛,又……遭逢巨变,自是会比从前还要沉稳几分。 恒毅和顾清临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从前她并不认识顾清临,自是对顾清临不了解,且她解除的“顾清临”又都是恒毅。 她尚未察觉出不妥来,但整个顾府上下竟也没人起疑心,可见这其中恒毅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和改变,才能在顾府中立足…… 想到恒毅以顾清临之名在她身前身后围绕,又不止一次地保护过自己,叶婉茹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甜蜜起来,而同时这人口中说出的那些轻佻话语也不约而同地都一股脑跑了出来。 叶婉茹脸上现出羞赧地神色来,双颊像是染上了红霞一般,绯红地面色让她看上去比灿开的花朵还要娇艳几分。 这个浑人……从前半分逾越的举动偶不曾有,如今言行举止倒是越发轻浮了! 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后,叶婉茹又不禁有些庆幸顾清临带着孔采薇一起离开了金陵,否则长久以往下去,她真怕恒毅也学得油嘴滑舌。 脸上升起的绯红让叶婉茹更加觉得酷热了几分,口中啜饮着凉茶的同时,又不禁担忧起府外的人来,这会儿无风,只怕墙根下更是炙烤…… 想要给他些苦头吃,自是为了一解心中的担忧和怨气,但她又有些不忍,他已经是万分艰难了,以顾清临之名回到金陵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己若是再为难他……岂不是太过铁石心肠? 可一想到恒毅曾派人给她送绝笔书信,后又和自己亲眼面对着他自己的“坟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捧回属于他的凌宵剑时,他都能面不改色,叶婉茹便觉心中气愤非常。 更有她想起从卓阳国回金陵时,经过的那处小村庄,也是当时的“顾清临”提议改道去到那里借宿,那时“顾清临”与那猎户大哥一家相处颇为融洽,当时她并未察觉出任何的不妥来,现在回想,当真处处都是破绽。 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是一个已死之人,恒毅可真是煞费苦心! 方才软下来的心肠,又变得坚硬起来。想到那时自己像个痴儿似的坐在那处空无一物的坟茔前,抱着凌宵剑哭哭啼啼,叶婉茹便觉羞愤难当。 恒毅明里暗里看了她多少的笑话……却始终都能面色不改,甚至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这又让叶婉茹觉得气愤非常。 若非知道他对自己同样情深义重,她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变了心,他甚至还再自己面前诋毁过他自己…… 面色绯红的叶婉茹又露出些许哭笑不得的神色来,真是不知他是何居心! 怀瑾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在那变脸,只觉这样的小姐多了几分人气,同时他又有些迟疑起来,既然小姐对小顾大人有意,那就这么把人晾在府外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怀瑾对着虹玉使了使颜色,却见虹玉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怀瑾只觉心口发堵,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又坐到了房顶上看着府外的“顾清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且较白日里不同的是,这会儿也起了几丝威风,带走了白日里的燥热,却带不走那些流言蜚语。 被轩帝拘在宫里大半日的孔笙脚步沉重地往宫外走着,本就沉郁的面色上更是多了几分颓唐,向来挺直的脊背似是也开始有些弯曲。 好似半日间,孔笙就苍老了许多。 回想轩帝的那些话,孔笙心中没有恨意,更多的却是感到难堪,当时他曾想,是否一头撞在盘龙柱上,便会让谣言止住。 可这念头不过一生出便被他自己打散,他并非是生性软弱之人,且不过些许的流言蜚语还奈何不了他,只是苦了他的采薇丫头,现在也不知在哪……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这会儿的段恒毅因下午无事,便坐在那里睡了起来,原本他以为会十分难受,却不想这大约是他回到金陵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看了一眼渐渐亮起烛火的宅院,绕着顾府走了一圈的段恒毅选了那处有荷塘的院子翻身飞了进去。 对于叶府旁处或许不熟悉,但对于叶婉茹所住的院落,段恒毅可是非常熟悉的,可如今有河阳郡主入住在叶家,他还是谨慎地听了会壁角,这才付诸行动。 而此时,本着与府外那人同甘共苦的叶婉茹也并未用晚膳,这会儿正在虹玉几人的注视下,端起了那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 叶婉茹本就心中百感交集又倍感纠结,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思,恰好这会儿怀瑾到了门外。 她飞快地放下瓷碗,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可是有什么消息?那人还在吗?” “回小姐话,已经走了,大约是回城南了吧?方才属下出去办事回来便未见那一人一马。” 听得这话后,叶婉茹心中不免生出些失望来。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劳烦公子 叶婉茹有些怅然地让虹玉、碧玺等人都退了下去,直到卧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这才带着忧愁地长长叹息一声。 想不到恒毅如今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不过让他等了大半日,别说连问问小厮什么时候能进府,就连吵闹都没有…… 本就胃口全无的叶婉茹看着那碗小馄饨更加厌烦了几分,恹恹地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外间的烛火已经熄灭,且她也并未留值夜的人,心中烦乱的她并不耐烦听虹玉二人的唠叨,都被她打发到了西厢房。左不过在一个院子,有什么事说一声也能听到。 一想到段恒毅瞒她瞒了这么久,叶婉茹便心中发堵,且又会不由地生出些许痛惜的滋味儿来,就连如今得知他回了城南,都会担忧不已。 西厢房外的廊下,虹玉、碧玺、怀瑾几人并未散去,只站在那里看着烛火跳动的那间房屋满脸担忧,而怀瑾担忧之余又多了几分纠结。 “虹玉姐姐,咱们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值夜都不让了?唉,也不知道小姐吃没吃那碗馄饨,算下来,这一天里小姐好像都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碧玺坐在石阶上苦着张脸不住地长吁短叹。 “还能是为了什么,你像个老妈子似的在小姐耳边唠唠叨叨,不被赶出来才怪。你还连累得我也不能留在小姐身边。” 向来沉稳的虹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叹息了两声后,便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怀瑾。 他们几人中只有怀瑾始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且今日里小姐也是接连找了怀瑾好几回,看着就像小姐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和碧玺。 只是怀瑾像个据嘴葫芦似的,想从他嘴里套话儿,简直比登天还难,虽说现在他们俩……想到这的虹玉脸上有些羞赧,但同时又有些气馁起来。 虹玉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怀瑾,也不理会怀瑾,只拉着碧玺的手走进了屋里,边走边叮嘱起碧玺来。 “回去吧!咱们晚间机警些,你也别倒头就呼呼大睡。” 怀瑾在廊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一脸心事重重地离开,且走路时走几步便会回头看一眼叶婉茹的卧房方向。 这会儿的怀瑾心中纠结不已,小姐今日之所以会有这般反常的举动,都是因为小顾大人,但小姐心事尚且不明,他也不好把这件事禀报到老爷那……具体该怎么办,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屋内的叶婉茹正看着桌上摊开的那一堆东西有些发愁,曾被她束之高阁的凌宵剑也被取了出来,如今正和她所画下的那些画像摆放在一起。 凌宵剑本就是恒毅惯用的,更是大将军寻人为恒毅铸造的,这柄剑对于恒毅的意义自然不同。先前她以为恒毅……这才拿回了这柄剑。 如今恒毅虽是以顾清临的身份在金陵,但总归是恒毅回来了,那这柄剑便也该物归原主,且他身边并不安全,有这柄剑傍身,她也能安心些。 只是她若是以她的名义送这柄剑,怕是又要在金陵掀起一场流言蜚语…… 至于那些画像……她倒是有些犯难,那时她本想一年画一幅,也算是能相守到老。只是那之后她心绪不定时便会常常画上一幅,如今倒是有了二十几幅…… 可现在正主已经回来了,日后她便再也不需要睹物思人,而这些画像便都像是她的愚蠢行径留下的证据。 恒毅已经看了自己不少笑话,她可不想留着这些把柄让恒毅取笑她。 只是若就此销毁这些画像,她也是万分舍不得,毕竟这些画中也倾注了她的思念和心血。 画轴缓缓被展开,叶婉茹看着画上的少年人,脸上那股忧愁便不知不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疏朗和欢愉。 日后,她便再也不用为他伤心垂泪。 此时被叶婉茹心心念念的段恒毅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屋脊背后的暗影中,这到不是他不想进到院里,而是这院里的巡逻卫队始终不断,没有给他机会。 趴在已经落了露水的瓦片上,段恒毅一脸的疲惫,且近乎一整日水米未进的他,腹中也是饥肠辘辘,便也越发地想念起午时小厮给端来的那碗粗茶。 唉!从前怎得不见侍卫如此繁密地巡逻,偏得今日不紧加派了人手,好似还偏偏只守着婉儿的院子…… 段恒毅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屋内的叶婉茹看着画卷上的人,脸上的笑容便毫不吝啬地展露出来,昔日她眼中的哀伤和愁容不再,只剩下缱绻温柔。 指尖掠上画中人肩上的墨色铠甲,笑着的叶婉茹眼角有泪滴缓缓流出,那一日城门送别终究不是永别,她还有机会和他好好说话,也还有机会说出那些囚禁于心却碍于羞意而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思念…… 半开的窗前一道黑影倏然飘落,背对着窗子的叶婉茹并未察觉,只就着明晃晃的烛光看着画中人,那些从前点点滴滴的过往便已至心头。 窗前的段恒毅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落进屋里,却只敢半蹲在那里,生怕惊动了叶婉茹再引来外面那些巡逻的士兵。 今日他已经再叶府门外守了大半日的门,若是在被侍卫捉住丢出府门,他这脸便算是丢大了…… 段恒毅看着桌前端坐的那道身影,心中正在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且也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登堂入室的登徒子,孰不知,目光却瞥见了那一方狭长的木盒子。 看这长度,并非是装有画卷的匣子,反倒与他那柄凌宵剑的长度吻合。 那么婉儿此时定是在睹物思人了? 想到这种可能,段恒毅心中便有些感到心疼和好笑。 他好端端的大活人就在这里,还哪需看那些死物思人?只是他现在却不能表明身份…… 段恒毅装模做样地轻咳了几声,尽量放轻缓声音说话,“咳咳……是我。婉儿莫要惊慌,出此下策,某并非所愿,只是……” “只是今日不见到婉儿,某心中实在难安。” 顶着叶婉茹似笑非笑的目光,段恒毅还是把这后半句说完。 “那就劳烦公子先把窗子关上,否则待会儿有什么事情发生,被人看去可就不好了。” 压下心头的一丝慌乱和惊喜,叶婉茹面上带笑且语气温柔地看着面前人。心中却有些愤懑起来,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何时。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性情中人 段恒毅被叶婉茹这前所未有的温柔弄得心中窃喜的同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更是不由地提起了些许的警惕来。 婉儿对待“顾清临”向来是不假辞色,大多时候只要自己不过分,婉儿也只会如对待旁人一般,温和中带着些许的疏离,如今倒是……倒是柔情似水起来。 婉儿的这个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即使从前他们俩在一处时,婉儿也会羞赧,倒是不曾像现在这般、这般诡异的热情。 摸不清叶婉茹心中在想什么,段恒毅只觉面前人笑得不怀好意,也不敢往前凑,只站在窗前说话。 “这……这恐怕不合礼法吧?你我毕竟男女有别,某虽对婉儿你情有独钟,可此时若你我二人独处,恐,恐会对婉儿的声誉有损。” 有些艰难地说完这些话后,心中七上八下的段恒毅面上却偏偏露出一副带着轻佻的笑,似是叶婉茹所说正合他意一般。 “不合礼法?公子也知道你此举不合礼法吗?你这般冒夜潜入女子的闺阁,可是怀了什么鬼胎?不知你此举若是被传扬出去,还能否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 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这般装腔作势偏偏还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叶婉茹险些被气笑,可一想到要逼他就范,这点笑意也被她给压在了心底。 “咳咳……婉儿怕是误会某了。某时下之举虽不合礼法,但某却不是潜入女子闺房想要偷香窃玉的采花淫贼,婉儿这般言说,实在让某伤心不已。” 心中不住打鼓地段恒毅面上一片正派,丝毫不见往日说出轻佻话语时的轻浮,俨然一副正经人的模样。 “呵呵,公子的人品并不能让婉儿信服,不过……公子不是曾口口声声倾慕我吗?如此倒也无妨,毕竟恒毅已经早逝,我也总该嫁人的不是吗?” 面上一片温婉浅笑的叶婉茹故意撩了撩鬓边的一缕头发,脸上也现出些羞赧地神色来,并不正眼看立在窗前之人。 这般低眉垂眼含羞地模样看得段恒毅心中一动,然而她话语中所吐露出来的意思却是让段恒毅的警惕心又提了几分。 今日的婉儿绝对不寻常,只是他却纳闷儿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孔采薇一事让婉儿生出了悲戚之心? 更让段恒毅心中发闷的是,不管真假婉儿竟对顾清临这个油嘴滑舌之人起了心意……那顾清临除了比他面白几分,又哪里能比得上他! 心中疑惑和警惕共生的段恒毅,自是不知现在的叶婉茹虽低垂眼眸面上含羞的模样,但在她说完这番话后,不知为何眼角却有些泪意。 虽然这些话是想要气一气段恒毅的,但说出以后,叶婉茹并未觉得痛快,反而感到分外的难过。 从前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没有秘密可言,可如今她竟要说这些违心的话来试探他、逼他就范。 “婉儿这话是不假……” 只附和了一句,段恒毅便发现他想好的那些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他曾以为他给不了婉儿的,换一个可信之人也可。 可如今事到临头,他却方知,他只想他的婉儿与他携手与共,换成旁的谁都不可! “想必公子也发现了,如今这院里院外巡逻的卫队不断,我劝公子还是把窗子关上吧!这样才好说话不是吗?” 缓缓起身离开圆杌的叶婉茹慢慢地朝着窗前之人走了过来,但她眼中目光却并未真正地落在那人脸上,只落在他的身上、身旁。 “呵呵,想不到婉儿也是个性情中人,如此某便依婉儿所言便是。” 段恒毅口中干笑了几声,便转回身把窗子关好,同时他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管今日婉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既然来了就没有不一探究竟的理由,且婉儿这般的反常,也让他实在是担忧。 眉头微蹙的段恒毅一转身便险些撞到身后的叶婉茹身上,这让他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一步,这会儿他已经靠在了窗边,退无可退。 心中虽然有些懊恼自己在叶婉茹面前半点的警惕都提不起来,脸上却挂这些轻佻的笑,“婉儿如此可是要投怀送抱吗?” “是又如何?公子你敢吗?” 对上那双带着些戏谑目光的双眼,叶婉茹下意识地便要偏头躲闪过去,想到要逼迫此人就范,却又迎了上去,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 “有何不敢!” 段恒毅当下便应了一声,但却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就连垂在身侧的双手都有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中激动又有些慌乱的他强自镇定起来。 “某肖想婉儿并非一日两日,如今能得美人入怀,何乐而不为?想必用不上多时,顾府便也能添一桩喜事了。” 紧张到呼吸有些紊乱的段恒毅捏了捏指尖,口中轻笑了几声后,又故意提起了顾家。 “既然我与公子心意相通,明日公子便回府和二老商量一番才行,也好早日遣了媒人来。这样能和公子日日相对,也免得担心。” 同样心中紧张不安的叶婉茹口中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却是又悄悄地向段恒毅靠近了半步。 “如此、如此甚好。”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段恒毅甚至能闻到叶婉茹身上那股沐浴后的清香,这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说出口的话也是磕磕绊绊。 靠得更近了些许,且窗子闭合,叶婉茹越发清晰地闻到了那股冷荷香从身前之人身上散出,此时她也更加坚信面前的“顾清临”就是段恒毅。 心下一酸的叶婉茹不禁有些泪目,看着段恒毅像是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咬了咬牙后一狠心便朝着这人扑了过去。 她扑过去的同时,段恒毅也伸开了双臂把怀中人虚虚地揽在怀里,甚至他身体都已经有些僵硬起来。 “……你还敢说当真没有欺瞒过我吗?” 听得怀中人幽幽的问话,段恒毅只觉呼吸一滞,连脊背都有些僵硬起来,想要把怀中人抱紧,却发现双手颤抖用不上力气。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你这傻子 “没……没有吧……” 身体僵硬的段恒毅有些艰难地张口说话时,觉得似是舌头都打了结,但却仍旧没有承认他确实欺瞒过怀中人。 且这会儿的段恒毅像是已经不会思考一般,只想抱紧怀中人,却又用不上力气,只得干巴巴地站在那里虚虚地揽着叶婉茹。 本来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而面上有几分羞赧地叶婉茹,听到段恒毅这话后,当下便气红了眼,抬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他地脚上后,口中带着笑意却又咬牙切齿道:“……你,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脚上吃痛的段恒毅一动不动,不能思考的大脑却像是慢慢活了过来一样,心中狂跳不已的他十分紧张却又格外激动。 “婉,婉儿……可是在和某撒娇?” 段恒毅把叶婉茹有往怀里带了带,问着话时他低下头来看着怀中人的发顶,一手也揽在了叶婉茹的腰间。 这会儿的段恒毅心绪极为复杂,他大约猜测出为何叶婉茹今日会这般反常,但却有些犹豫不定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承认……毕竟现在的婉儿就在暴怒的边缘。 他还没见过婉儿发火,他更不知道婉儿一旦发起火来事态还能否控制得住,更怕接连几日会无法登门…… 听得这话的叶婉茹只觉一口气堵在喉间,且他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更是让她心中恼怒横生,明明她已经气到不行,他却以为自己是在撒娇…… 这般鸡同鸭讲,他当真是自己所熟识之人吗? “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公子难不成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吗?我看公子明明就是心中有愧,否则又岂会一而再不正视我的问话?” 搭在腰间的手带着一股滚烫的温度,让叶婉茹觉得腰间那块衣物似是都被火烧灼了一般,抬头时便迎上了一双有些神情慌乱的眼眸。 看到他眼中现出的那些慌乱,猛然间叶婉茹心中便生出了不忍来,心下一酸,她便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明知道他有苦衷,且他们之间又蹉跎了这许久的光阴,受折磨的更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面前之人。 既如此,她还计较他的欺瞒干什么? “恒毅。”叶婉茹语气坚定还不怀疑地看着“顾清临”的这张脸,喊出了那个在心中曾呼唤过千遍万遍的名字。 听得这话的段恒毅只觉心中一紧后又蓦地一松,眼中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揽在叶婉茹腰间的手也有些微地颤抖。 “婉儿……” 段恒毅张了张嘴,却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当他看见怀中人脸上带泪却是一副笑颜时,那些藏在他心中地纠结都已经散开。 紧紧抱着怀中人,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他这才又开口,“哈哈,这都被你给发现了,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看来婉儿果真是火眼金睛。” 感受到身前胸腔上传来的震动,叶婉茹只觉心下一恼,积攒起来的那些想要兴师问罪的勇气,都化成了羞赧堆积在脸上。 她推动了几下段恒毅,却发现腰身被紧紧揽住动弹不得,且她发现她挣扎这几下,确让面前之人笑得更加开怀且肆意了几分。 “你还笑!还说没有骗我,你整日里戴着一张假面欺我、瞒我……该当何罪!” 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叶婉茹拳头一下下捶打在段恒毅的胸膛上,却发现这人不仅仅是戴了一张假面,这面皮也越发地厚了。 “哈哈哈!婉儿……唉!莫要恼怒了,我欺你瞒你也实属无奈之举,但确实该打!” 也不躲闪的段恒毅只站在那里搂抱着叶婉茹,疏朗地笑了几声后,却是叹息了一声。 不等叶婉茹因这一声叹息而心中生出感慨时,段恒毅便又是一句笑语,“只是婉儿你力气小,这般惩罚于我像是挠痒痒一般,且你怕是也难消心中火气,不如就罚我日后长陪你左右好了,这样也能时时……” 被牵动了心事,且一整日里都心绪起起伏伏的叶婉茹直到这一刻才当真相信,她的那个少年是真正的回来了,又因段恒毅这话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们那夭折的婚礼。 “恒毅哥哥……” 哽咽着叫了一声段恒毅,叶婉茹便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所有的委屈、不满、心疼似是也都随着这一声呼喊而烟消云散。 听得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段恒毅只觉心中柔软一片,似是都化成了水一般。抬起一只手抚在下颌处,把这张假面揭了下来,同时一只手也缓缓轻拍着叶婉茹的后背。 “哭吧,这段时日着实委屈你了,且让你这般忧心是我的错。对不起婉儿……” 听着怀中人压抑的啜泣声,段恒毅只觉越发地心疼,那些安慰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只觉那些言语似是都太过轻飘飘,根本承受不住这样一份沉重的情义。 静静地抱着叶婉茹,段恒毅的脸上时而皱眉时而舒缓,但那一双眼中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且又带着失而复得的满足。 直到察觉出面前人胸膛上的衣衫上都透出一股潮湿的温意时,叶婉茹才发觉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且让她更加感到有些尴尬的是,她的脚一直踩在恒毅的脚上。 “你这傻子,就不知道动一动吗?是不是已经麻了?” 飞快地擦了擦脸,退出段恒毅怀抱的叶婉茹连忙后退了两步,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段恒毅。 只这一眼,便让叶婉茹当即便怔愣在原地,且眼中目光也毫不掩饰地落在那张脸上。 这张脸不同以往在边城被风沙吹得有些黝黑且有粗粝,带着一种似是病态的苍白,但却是她无比熟悉且又分外惦念的。 察觉到叶婉茹的目光尽数落在自己的脸上,段恒毅故意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个有些轻佻的笑来,“那你还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吗?” “嫁!” 叶婉茹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一声,丝毫不见方才的羞怯之意。 只这一声,便让段恒毅心中熨帖无比,且更觉心中像是吃了饴糖一般,甜蜜非常。 “若是没有……没有那次意外,你便早就成了我的娘子。”段恒毅上前两步,牵起了叶婉茹的手走到了桌前坐下,看到那些展开的画卷时,却只觉心下一酸,而后又泛起丝丝络络的痛。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都是痴儿 方才婉儿还戏言自己是傻子,可婉儿又何尝不是痴儿? 这么多的画像……只怕都是婉儿思念至极时所画,更甚至是这一刻的段恒毅脑中浮现出了,去岁冬日落雪时节婉儿去西山为他立衣冠冢时的模样。 心中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起,段恒毅只觉愧对叶婉茹良多,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且那些歉疚地话语也太过虚浮无力,并不能抚平他所做下的事。 看到段恒毅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些画卷上,叶婉茹便觉越发地羞赧,尚且残留着泪光的双眼有些躲闪地不去身前之人。 叶婉茹并不想提这些画卷的事,偏段恒毅一张张地翻看后,又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婉儿的画技倒是精湛了不少,只是婉儿似是很少画我笑的时候……” 话说了一半,段恒毅却只觉喉间一哽,那句带着调侃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整整二十六幅画卷中他看见了穿着各式衣衫的自己,带着笑容的却只有那一张,身披铠甲的少年骑在骏马上,盔甲下露出大半的脸上带着笑,身后是有些虚化的城门…… 这是定了婚期后,他随父前往边城望朔城时的场景,那时碍于婚期前男女不得私下相见,是以他和婉儿并没有好好的道别,甚至在那之前他和婉儿也一直都在书信往来。 城门一别时,也只不过是带着不舍和期盼遥遥相望,却不想最后,等来的不是如期而至的婚礼,而是诀别…… 段恒毅心中自责不已的同时,却也能感觉到叶婉茹之所以会画了这一张带笑的画像,不仅仅是心有自责,更是带着期盼。 期盼哪一日能圆了那日的遗憾…… 紧了紧手中的柔夷,段恒毅轻叹了一声,看向叶婉茹的目光中藏有深深地愧疚和怜惜。 手被这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握着,叶婉茹只觉心中无比安宁,且那丝丝的羞赧也再这上天厚赐的重逢下消失殆尽。 就如恒毅所说,若是没有了那场意外,如今他们二人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且眼下时局动荡,这样的相聚并不多,她更不愿因羞赧而错失与他相处的机会。 也只有通过这掌心的温度、跳动的脉搏,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少年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件事你打算一直瞒着夫人吗?” 勾了勾小指在这人掌心中划动几下,叶婉茹便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事情,且她也不想再从他的眼中看到歉意。 这件事上恒毅这么做自是有他的苦衷和身不由己,她只会心疼他,却不会真正地去恼怒他,且他更加希望日后有什么事,他都能只会自己一声。 知道他安好,她便也能安心。 “婉儿可是不诚实了,不是一直都叫娘的吗?怎么如今倒是生分地叫起了夫人?我娘不就是你娘吗?” 段恒毅朝着叶婉茹眨了眨眼,当下便戏谑起叶婉茹来,手上也颇为不安分地捏了捏叶婉茹的掌心。 “你别插科打诨,说正经的呢!” 叶婉茹面上一片坦然,私下却有些害羞,单独免对夫人时,唤夫人为娘她十分自然,然而在段恒毅面前她却有几分叫不出口。 且眼下他二人这般拉家常的模样……又像是老夫老妻般相处的情景,实在让她有些难为情。 看到叶婉茹有些娇憨的模样,段恒毅脸上的笑更加疏朗了几分,好在他并没有继续调侃叶婉茹,转而正色回答了这个问题。 “眼下时机还不到,不过霜痕却是早就知道的。城南那夜前去羁押范智杰、柳三豹时,就是霜痕带人去的。且审讯范智杰等人也一直由霜痕经手。”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将军府内外的眼线并未撤除,为了不打草惊蛇霜痕一直没动手处置那几个眼线。而我活着的事情也最好不要告诉娘。” 段恒毅顿了顿话语,眉头微蹙叹息了一声,“只能先苦着娘了,否则娘一旦有什么异常举动,便会身陷险境。” 叶婉茹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就她而言所遇到的刺杀已经有两次,夫人还是在府中安全些,且现在的确不是坦言的好时机。 她稍稍安心些后,便又想到恒毅哥哥回到金陵后先联系的是霜痕而不是她,便忍不住心下有些泛酸,“你倒是瞒得严实。” 只需看一眼叶婉茹的神情,便把她心中所想猜了大致的段恒毅露出了一个有些憨傻的笑来,解释道:“先前在北地养好了伤以后,便联系了霜痕,因不知背后动手的人是谁,便只能以他人之名回到金陵。” “而顾清临那时却恰好成了这个人选,直到半月前他逃出了看守,辗转回到金陵,这才闹出了真假二公子的戏码。” 段恒毅眼中神色一滞,稍稍迟疑了下,却是没把他猜测幕后之人大致已经知道他身份一事告诉叶婉茹。 幕后之人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尚且不明,说出这件事也不过是凭添担忧罢了! 说到顾清临,叶婉茹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今日金陵里四起的风言风语,不禁有些好奇道:“孔家小姐可是同顾清临一起离开了金陵?你又是怎么说服他放下顾二公子这个身份的?” “顾清临本就不稀罕顾家二公子的身份,可是说他对整个顾家是又爱又恨的。没了这层身份的禁锢,他才能得以和倾慕的姑娘在一起。” 口中说着顾清临和孔采薇的事,想到自己的段恒毅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叶婉茹。 说着旁人的事,可又何尝不是他们自己?况且眼下的顾清临和孔采薇大抵是比他和婉儿要幸福的,虽说金陵的风言风语不止,但他们二人至少能朝夕相处,更可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才会知道这平淡的相处犹为珍贵且不易。 “顾言于这件事中虽说牵连的关系不大,但此人却是个老奸巨猾的佞臣,背地里不知道敛了多少的不义之财,贪墨官银便更是不在话下。” “一旦……一旦皇位易主,顾言这样的臣子定然不会善终。顾清临离开金陵便是用保住顾府上两位夫人的安全无虞换得。” “顾府老夫人看着倒是慈眉善目,我曾在宫里见过一回,若她们二人无过,大可留得性命……只是若她们知道这其中是你在作怪,怕是会恨你的。” “只要婉儿不恨我,我还怕什么?不过两位夫人待我这个假顾清临确实宠爱非常,承诺顾清临这件事,也算是全了我的一份歉疚之情。”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难得安宁 听得段恒毅喟叹这一声,叶婉茹不禁握了握他的手,且对于眼下他的处境也多了几分担忧,更让她心下不忍的是,她看得出来,恒毅心中的不安。 这份不安并不是对于顾府的两位夫人,而是对于她。否则恒毅也就不会说出只要自己不恨他,他就什么也不怕的话来。 于这件事上恒毅对她到底是存了愧疚的,她的心结已经解开,总不能让恒毅还在这件事情上留有负担,更不能让恒毅为此分心。 更让她感到骄傲的是恒毅并没有因大将军一事而心怀怨恨,他一如从前那般坚毅宽和,他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是非不分,这样的品质则更加难能可贵。 “我又怎么会恨你……” “你选择隐瞒也有苦衷不是吗?更何况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我的心结就是你不知所踪,如今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突如其来的相认,且经历过这样一场生离死别,让叶婉茹越发珍惜这段情缘,也更加珍惜在一起的相处时光。 变化最大的便是从前那些羞于出口的话,如今她说出口时虽仍旧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却不想再掩饰内心的真实所想。 上一次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便差一点成了生离死别,这一次恒毅能活着回到金陵,是老天的眷顾,更是她之幸。 这样似是表明心迹的话不过是她心中所想,但说出口后,叶婉茹便不由地有些羞赧,且心中也如鼓雷一般带着紧张地雀跃起来。 看着这样的叶婉茹,段恒毅只觉她可爱得紧,却又是感到一阵比一阵熨帖的窝心。 段恒毅笑着轻哼了一声,捏了捏叶婉茹有些发烫的指尖,“如今婉儿倒是越发善解人意了,大有贤妻良母之势,日后咱们的孩儿就指望你这个当娘的教导了……” 听得此言,叶婉茹先是一怔,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段恒毅,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眼中带着探究的目光。 旋即叶婉茹便又飞快地低下头捶打了一下段恒毅的手臂,口中轻啐了一口,“满嘴胡沁,你如今怎得脸皮这般厚,怕是要找个铁匠才可!” 段恒毅抬手亲昵地在叶婉茹鼻尖上点了点,笑着打趣起叶婉茹来,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头称“是”。 “哈哈,若依婉儿所言找个铁匠,那千锤百炼后脸皮还不得跟铜墙铁壁似的。更何况我就喜欢你一个,可惜你又不是铁匠家的闺女,不如明儿我去劝劝泰山大人辞官改行做铁匠得了!” “你!你这人还真是……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倒是见长……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一口一个泰山大人叫的痛快!” 叶婉茹抬手捂在了脸上,透过指缝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心下无比甜蜜,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细算下来他们二人却有数月未曾相见,且在此之前段恒毅也一直以顾清临之名与她交往,可今日把话挑明,在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半分的生分和疏离,反而变得比从前更亲密了几分,且说起话来也较从前随意了许多。 这份悄然的变化,叶婉茹心知,段恒毅也自是知晓。且他们二人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若是没有这一次的生离死别,也许他们还会禁锢在礼法之中,来克制自己的内心。 可这一次的九死一生,让他感觉到有许多东西远比礼法要更为重要。发乎情,止乎礼固然是君子之行,然而如今的他却不愿把那些思念和心事都囚禁在心。 眼下虽他们二人这般有些逾矩,但想要拥心爱之人在怀,是段恒毅一直以来梦寐以求之事,牵在一起的手连接的更是两个相爱之人的心意相通。 再越礼的事情他不会做,他敬重他的心上人,且婉儿也值得更好的对待。他在期待,期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更和婉儿偏安一隅。 心中忍不住意动的段恒毅,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心上人带着娇羞的脸,目光灼热地胶着在叶婉茹的脸上,只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但一声空鸣却是不合时宜地响起。 “咕噜——” “这件事对我爹……”叶婉茹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便一反方才有些严肃的神情,转而偏头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噗!哈哈……算了,这件事先不提,眼下重要的是祭祭你的五脏庙才行!” 顾清临脸上罕见地露出些不好意思来,眼下相思之苦还没诉尽,正经事还没谈,这五脏庙倒是十分不争气。 “你这丫头,反倒打趣起我来,要不是你避着不见我,我又何至于在府门外眼巴巴地等着。对了,那门房小厮给我送的茶水点心是不是你安排的?” 提到午时的点心,叶婉茹眼中便现出些得意的神色来,“哼!看你往后还敢说假话骗我,惩治你的法子多着呢!怎么样,那掺了苦荞的点心味道不错吧?” 眼见叶婉茹眉宇间尽是欢快明朗的神色,再也不见从前的那一丝阴郁,段恒毅自是乐得宠着她,于是便故作有些胆颤心惊的模样,开始求饶起来。 “我不过是小小主簿,哪敢欺瞒公主殿下,日后小的任您差遣绝无二话,只是婉儿能不能免了这苦荞点心,小的当真无福消受。” “算你识相!” 松开一直握在一起的手后,叶婉茹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满面笑容的段恒毅,这才浅笑道:“我现在去让虹玉备些吃食,不过这会儿晚了,小厨房里定然是没有荤菜的,吃些素食倒也好消化,免得积食。” “让虹玉多准备两样,你也陪我多少用些,咱们已经许久没在一处用膳了,吃完后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段恒毅只字未提叶婉茹晚上未用膳的事实,他知道婉儿面皮薄,自是不能把话挑明,更何况他从窗外跳进来时,便看见了桌上的那碗小馄饨。 婉儿自来就有苦夏的毛病,今日他在府外苦等,想必婉儿在府内也是坐卧难安,用膳这等事便更是不可能,否则虹玉她们几个也不会在外面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这般想着,段恒毅心中更像是沁了饴糖般甜蜜不已。惬意地喟叹一声后,他便拿起装有凌宵剑的木盒径自走到了软榻前。 第一千一百章 釜底抽薪 躲开虹玉和碧玺二人看过来时满是探究诧异的双眼,脸颊绯红的叶婉茹脚下有些慌乱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特别是虹玉和碧玺那两个丫头带着吃惊又带着怀疑的目光看过来时,竟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就好似心事被看穿了一般。 早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不合礼法罢了!可如今他二人这般……倒是有些像戏文里私会的男女……当真让人羞愧不已! 想到这些,叶婉茹又连连低啐几声,什么私会……明明是自己火眼金睛拆穿了他的身份! 站在卧房门前她轻吁了几口气,待脸上的热度稍褪了些许后,这才打开门扉走进屋里。 听得里间有翻阅书籍的声响,叶婉茹背靠在关紧的门扉上心绪起伏不定。她只觉这样的宁静美好得来不易,却偏偏又生出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来…… 且眼下这般的境遇,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奇妙。 想了许久、念了许久、牵挂了许久的人,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会说,会笑,会说俏皮话来逗自己开心…… 他的手是温热的,呼吸是清浅的,胸膛亦是火热的,臂膀也一如从前那般坚实有力……这与她整日里胡思乱想的事情相去甚远。 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怎得不进来?杵在那里做什么?”屋内响起了淡淡的询问声。 听到这说话声,眼中有些怔忡的叶婉茹回过神来后,抬手轻拍自己仍旧有些滚烫的面颊,这才笑着打趣道:“我听见翻书了声音了,你可是在背女戒吗?” 临窗的软榻上已经脱了鞋靴的段恒毅惬意地躺靠在那,在他身旁那只木盒子已经打开,凌宵剑正摆在他手边,但他手中拿着的却是白日里叶婉茹翻看的那本游记。 “女戒?呵呵,你倒是鬼机灵,我记得这女戒幼时祖母让你背,偏泰山大人不愿你受束缚,就连讲学的老师都被泰山大人暗中交代过不教你女戒、女则。” “这些你倒是记得清……”脸上带着笑的叶婉茹走到里间时,便看见这人在她走后竟脱了鞋靴躺在软榻上,当下便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才降下温度的脸面又似是在瞬间便烧灼起来。 “你倒是不见外,一会儿虹玉和碧玺进来送晚饭见着了……我还见不见人了……” 羞红了脸的叶婉茹站在榻前嗔怪看着段恒毅,声音呐呐如蚊蝇,仿佛生怕旁人听了去。 “你就让我在榻上靠一会儿罢,在外面蹲了大半日腿酸得很。一会儿虹玉和碧玺进来送小食,直接留在外间,等她俩走了我再去端。” 先扮起了可怜的段恒毅一脸苦哈哈的模样,不过一转脸见叶婉茹眼中露出些心疼的神色时,便又开始给叶婉茹出起了主意。 叶婉茹明知这人给自己演了一出苦肉计,可奈何今日她已经引狼入室,此时也不能将人赶出府去,只得默认下来。 但…… 她嘴唇嗫喏了两下,想说的话到底是没问出口,且这话问不问在她看来答案都是一样的。毕竟今日他们的相认还是她率先识破的,否则恒毅哥哥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承认。 就连夫人那边他都一直瞒着,可见爹爹这里,恒毅也定然是不打算实言相告的。 “这柄剑我原本打算明日派人给你送到城南去,毕竟是你惯用之物,况且眼下你身边怕是也不安全,留着防身也好。” “这柄剑虽不是绝世名剑,但识得的人仍旧不少,带在身边怕是会暴露身份,还是放在你这里安稳些。况且防身有没有这剑也无妨。” “能防得的自是无虞,防不住的即使穿了金丝软甲也……” 段恒毅顺着叶婉茹的目光看向这柄在烛光下闪着寒芒的利刃,突地心生感慨,然而这话说着说着,他便越发觉得不妥,遂止住了话语,生怕叶婉茹伤感,转念便提起了旁的事。 “我现在的身份和殿下往来并不方便,就私铸银钱一事殿下可否回了书信?” “还没有,不过想来这两日便也该到了。对于这位十一爷,你可有觉得可疑之人?”叶婉茹眉间飞快地微蹙一下,便后舒展开来。 闻言后,段恒毅便没在说话,只微拧眉头眼中带上了几分深思。 须臾后,他方道:“这一次幕后之人来势汹汹,想来是咱们触发城南一事惹恼了这位十一爷。私铸银钱一事虽说始终未曾杜绝,但若是指使之人是当朝风头两无的王爷,那就另当别论了。若处理不好,不只是朝中众臣不能念旧,只怕百姓们也会怨声载道。” “毕竟这些银钱导致的最直接受害人,还是天下间数万万的平头百姓。” 听得这话,叶婉茹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地凝重了几分,且这次的事故也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严重。可见这次幕后之人是打定主意要把殿下拖下水了。 这其中的凶险她想得清楚,才不敢轻易开口,且爹爹那里这两日也并没有消息传进,而瑜城那边又迟迟没有回信…… 叶婉茹不禁有些焦灼起来,与段恒毅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散了不少。 而阻碍他们重逢的缘由,便也一直是这些雾里看花的是由。 “不必忧心。据我所知,此次前往广元调查,只调查出了这人是敏妃娘娘母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算下来,当是殿下尚未出五服的一个表兄弟。” “这人在广元下属的一个县城里是个商贾,与殿下平日里并无往来。但难也就难在此……” “此事届时告发,即使不是受殿下指使,但于殿下和娘娘到底是有损。且依照陛下多疑的心性,这件事无论真正的主谋是谁,只怕最后还会落到殿下和娘娘的身上。” “殿下于陛下而言,虽有父子情份,但其中只怕利用居多。但陛下对娘娘还多少有一份眷顾之情的,若这一次事件不能解除,只怕娘娘也会失了帝心。” 这一次,段恒毅却是原原本本地把这件事剖析给叶婉茹听,且其中的利害关系也都清楚明朗地讲了出来。 听得这些的叶婉茹心下惊骇不已,更觉这幕后之人心思诡谲。若是这一次让他得逞,不啻于釜底抽薪,没了敏妃娘娘坐镇宫中,殿下必然受损。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可造之才 “只这一次,若是将殿下的嫌疑完全洗清,只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毕竟这沾亲带故的本就让人生疑,届时朝中上下对殿下难免会颇有微词。” “更何况那人毕竟是敏妃娘娘的母家,虽是远房,但总还在五服内,殿下若是置之不理,也难免会寒了娘娘母家的心,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同样不容小觑。” “到时候只怕朝中说什么的都有,借故煽风点火的人也大有人在,于殿下而言,总归是有些纠缠不清且也落不着好的。” 叶婉茹的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烦闷的神色,更多的却是气恼和忧心,对于那远在广元胆大包天的商贾也带上了几分恨意。 若非他胆大包天胆敢私铸银钱,又岂会让人抓住把柄到这时候来威胁殿下,而他生了这份熊心豹子胆,只怕也是仗着有殿下这样身份尊贵的表亲在其中。 这人也真是……皇子龙孙的表亲,这人也真敢认! “私铸银钱一事,殿下着实是冤枉,只怕那商贾早就搭上了旁人,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呢!” 叶婉茹撇了撇嘴,眼中带着讥诮,显然是对这商贾极为不屑且又怀恨在心的。 听得这些话,段恒毅又哪里看不出叶婉茹心中在想些什么,只得无奈地轻笑两声,更觉这样皱褶鼻子拧眉的叶婉茹说不出的可爱。 伸手拨了拨叶婉茹微蹙的眉间暗,见叶婉茹面上带了些笑模样又捉住了他作怪捣乱的手,这才哼笑了两声。 “这位商贾名叫乔石,倒并非是大恶之人,且在那乡镇上名声颇好,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但此人怪就怪在胆大包天,行商之便又私下做起了私铸银钱的勾当。且据调查得知,这人私下里与那两位殿下并无接触和往来,更甚至不曾打着殿下的旗号招摇撞骗。” “这也正是为难之处。倘若此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倒也好处置……他虽行的不是正道,但这些银钱的所得最后大都给了穷苦百姓,是以他在当地的声望颇高。” “此人虽剑走偏锋,但总归来说比朝中那些贪墨的小人却要强上许多。” 不过短短几句话,叶婉茹却是听出了段恒毅的话中之意,显见着他是对那个乔石起了惜才之心,可这人现下就给殿下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日后若真到了殿下麾下做事,依仗这人无法无天的性子,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把天给捅个窟窿! 那时她只觉得顾清临这个人已经是狂放不羁,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和此人不相上下的乔石,更有她面前的这人! 这性子竟也与从前变了许多,若是从前,这样的人他如何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且她也知道恒毅这些话说得再理,这乔石虽行的不是正道,但好在并没有招摇撞骗,反而把这些得来的不义之财都捐给了百姓,细算下来,倒也能算得上是造福了百姓。 可此风不正,若是不让这人吃些苦头,日后只怕也驾驭不得此人。且这样的一个人放在身边,便是一个潜藏的危害,不定哪一日便会惹出什么麻烦牵连自身。 “哼!我倒是看不出来,你竟处处替这人说好话,倒是与殿下这么多年的情份都比不得!” 叶婉茹嗔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握在一处的手也往回缩了缩,只是刚一有所动作,便被那只大手握紧动弹不得。 看着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叶婉茹便也有些心下恼怒自己,不知怎得,在恒毅面前,她便忍不住使了小性。 且她方才的这一番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再给殿下讨说法,反倒像是她自己在为此拈酸吃醋…… 被叶婉茹嗔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只觉心中像是有羽毛轻轻刮过,带起了一片柔软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心痒。 只眼下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却是不能有逾矩之行,心下觉得可惜之余便也很快释然,只用保养了大半年已经细皮嫩肉的拇指摩挲起叶婉茹滑腻的手背来。 虽心中有些心猿意马,但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故作些苦相出来,口中接连叹息起来。 “婉儿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过是看那乔石当得几分可造之才,若是磨练得当,日后定然也能为殿下谋事。” “如今殿下势单力薄,且……日后若是殿下坐上了太子之位,少不得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朝中的那些老臣自是能不用便不用。” 原本叶婉茹觉得她和恒毅现下这般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其中,奈何突然重逢尚未从这份泼天的喜悦中走出,又闻他说起了正事,倒也故作不知纵容起段恒毅来。 这些事理叶婉茹自是知晓,且眼下三位王爷中,虽看似殿下势头正盛,但殿下却是最为势单力薄的,于瑞王殿下和二殿下而言,殿下并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 虽亟需这些新生势力,但她以为也是宁缺毋滥的。 “暂且不论乔石日后会如何,只眼下又要如何处置他?总不能就这般放任罢?” “谁说要放任他?不管他做这些是不是为了百姓,总归是触犯了律法的。但要处置他却也不是现在……” 段恒毅轻声叹息了一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才又道:“你也知道前去广元调查略卖人一案的下属处处受阻,这个乔石虽不在府城,却也算得是当地的百事通。只是此人素来谨慎,下属几次登门都被请了出去。” “若是能从敲开他的嘴,只怕这件事也就迎刃而解,倒是也可让他将功抵过,于陛下面前也能有个交代。到时候小惩大诫给他点苦头吃吃,也不怕他不饿能对殿下感恩戴德。” 说这些话时的段恒毅神色平淡,但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且叶婉茹更是听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他,他分明就是想在陛下面前玩一出瞒天过海! 更有对于如何处置这件事,只怕他心中早有了主意,偏又在她面前故作苦恼烦闷,让她好一阵忧心,这般捉弄她,着实可恶! “那你时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是其人之身了?这乔石做下的事最后也都打算推诿给这个神秘的十一爷吗?” “正解!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合该回礼才是否则岂不是太过小家子气!” 段恒毅笑着倾身上前拍了拍叶婉茹的发顶,不等叶婉茹反应时,便又道:“现下婉儿可否容许在下祭五脏庙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祸事渐起 这厢叶婉茹和段恒毅二人相认,亲亲密密地说了会话后,这才用起了迟来的晚膳,而此时被他二人惦记上的那位十一爷,却是有些怒气横生的模样。 那间暗室里似是常年都燃着成排明亮的烛火,照的这间暗室里始终如白昼一般,且在这些烛火的掩映下,龙首中含着的那颗夜明珠似是都失了不少光泽。 暗室中的物件摆放并没有发生变化,一如从前那般,只不过前几日方撤下去的消暑冰缸,如今又摆了回来。 闫卿之与这人对坐在方桌两侧,桌上散落着黑白棋子,已经彻底乱了的棋盘上并看不出先前是谁人更加技高一筹。 但却从他二人的神色上能看出几分端倪来。闫卿之少见的文弱中带了几分强势,梗着脖子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只看着对面带着面具的男子。 而这男子身上的气势却比闫卿之要足得多,颇有几分骇人之势。 他双手撑在方桌两侧,那双白皙且有些圆润的手上罕见地迸出了几根青筋,显见是已经发了怒的。 “卿之可知你方才之举,已经犯了忤逆之罪?” 这人扣在面罩下的声音有些沉闷,但却仍旧能够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更有那一双露出面具外的双眼中,也是能喷火一般。 面色有几分苍白透着病态,但却在这苍白的面色中又带着几分潮红,想来是本就病着的闫卿之也动了怒。 闫卿之口中苦笑一声,张口便讥讽起来,神情颇有些激动的他并没有了往日的那般隐忍不语。 “呵呵?忤逆?属下不过是不赞同您的这个计划,又何曾说过什么?就连这冰缸属下消受不得,您不还是依旧摆在了这处吗?属下又哪曾说过半个不字?” “您如此布置,是要毁了这家国吗?又想要多少无辜之人奉上鲜血和性命,来为您登上那个位置作为基石?” 闫卿之的话落尚来不及反应,便只觉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脸上,耳中嗡鸣一片,甚至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然而他却不知那人何时起身动的手。 “你放肆!” 听得这一声爆喝,脑子尚有些不清明的闫卿之抬头怔愣地看着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的人,心下便一阵阵骇然。 “卿之在这里享福是嫌弃太过清闲了吗?可是想和那范智双做伴?” 听得这一声带着笑意的话语,闫卿之只觉心中突突直跳,猛然一股惊恐之意便袭上心头,且对于先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加后悔不已。 他不该劝阻,不该为了不相干的人惹怒他……明明在历经过家逢巨变后能苟延残喘至此,他便该是冷心冷情之人! 却不想,到头来,他到底是存了一份恻隐之心。 只是他又该去恨谁? 范智双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市井无赖,又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想到范智双如今的模样,闫卿之心中便感到一阵阵作呕,原本就苍白的面上更是添了几分灰败。 “是,是属下逾越了。还请主子责罚。” 接连顿了几顿,闫卿之这才把这句话说完,且话音一落,他便从榻上起身,跪倒在地上。 弓起的脊背在薄薄的衣衫下能够看出有几分颤抖,且他的这般姿态却也能看出他的卑微来。 那人露在面具外面的一双眼意味不明地落在闫卿之的身上,就这样打量了良久,似是欣赏够了闫卿之屈膝求饶的卑贱模样时,才讥笑一声。 “责罚?眼下睨如今这个病篓子模样,怕是连那些婢子都不如,那一条条的责罚你又能受得住哪一条哪一款?” 听这人的口气似是没有先前那般暴怒,然而闫卿之却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轻心,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不由地放轻。 他在等着最后的裁决,他深知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也是一个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的人,像他今日这般言行的下属……若非他还有点用处,只怕也会像那些办事不力的人一样死的不能再死了。 “卿之体弱,想来这金陵并非是一处养人之地,三日后便启程前往孤墨吧!那里气候更宜人些,想来对卿之养身大有脾益。” “呵呵,更何况那处本就是卿之的家乡,你这般缠绵病榻,许是思乡之情在作祟。回去好好看看的家乡,可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 “吾便在此,静候佳音了!” 明明这人是笑着说的这些话,但闫卿之却感觉似是有利刃在他身上刮骨剔肉一般,像是受了凌迟酷刑,他那颗已死的心竟也仿佛开始滴血。 闫卿之的脸上彻底失了血色,仿佛如案头那上好的宣纸一般……双唇颤抖着嗫喏了半晌儿,他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人似是十分满意闫卿之的这般模样,且闫卿之的这个反应更像是取悦了他一般。在他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再也见不到一丝怒气和讥讽,倒满是和煦的笑。 “你好好养着吧!这几日吾就不来此处了。” 交代了这一句后,这人便昂首阔步地越过屏障,朝着那巨幅山水画前走了过去。 “属……属下,遵命。” 在那副山水画即将闭合时,闫卿之才缓缓附身叩首,口中低沉地应了一声。 “咔嚓”一声轻响,紧随闫卿之的话语声落下,偌大的暗室中再次只有他一人,然而这一刻闫卿之却觉得他的周身漂浮着许多的鬼魂。 “吾儿生来聪慧,日后必成大器!” “卿儿,快到为娘这来,让为娘好好看看……夫子教的可都学会了?” “吾儿抓周时便是一手执剑一手拿笔,日后定能成为能文能武的良臣,现下已经初现端倪,当真是为父的骄傲……” “吾儿,快逃……” “娘的好卿儿……” “少爷……您快走……” “大哥……哥……涵儿疼……” “呵呵呵……咕咕咕……” 额头深深抵在地上的闫卿之口中发出怪异且模糊的声音,似笑似哭,他的声音中似是带着悲恸,又似是满怀着怨恨。 佝偻着身子倒在地上的闫卿之已经是泪流满面,那双似是总带着谋算的眼中也露出怔忡的神色,怔怔地望着虚无的半空中。 “为何……留我,独活……” 闫卿之口中呢喃了一句,又缓缓地闭上了眼,敛去了那双泛红的眸子中闪烁的茫然和恨意。 “活着,远比死了要痛苦。爹,娘,卿儿不孝,怕是要愧对……”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小渔港 这几日的金陵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除却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家的独女与人私奔一事,便要属城南那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事情。 那片充斥着腐朽气息,像是总也消散不去的死鱼烂虾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散在城南上空。且如今的范家庄也不叫范家庄,而是改成了“小渔港”。 青石打造的牌坊高高矗立在石桥和那条沙土路之间,牌坊上镌刻着“小渔港”三个大字,让人只看一眼,便仿佛会忘了这里在此之前是一处藏匿女人孩子的窝点。 焕然一新的并非只有这一处昨日新立起的牌坊,就连那些空置已久的房屋,如今也被修葺一新,正是晌午十分,远远看去,便可见在这小渔港的上空飘起的炊烟。 袅袅升起的炊烟带起了烟火气,同时也带起了勃勃的生机,再也难以见到往日的消沉和暮气。 远远看去便让人忍不住心中欢愉,更别提那些不时响起的家禽叫声,沙土路依旧是那条沙土路,只是曾经长满荒草地路上如今已经被铲平,不少尚未褪了嫩毛地鸡仔鸭崽正三五一群地在草中啄食。 小渔港中的房屋大多保持原样没动,只有个别年久失修的房屋扒了以外,临近村头那几处建有地窖藏匿人的屋舍也彻底被填平。 地窖能被填平,房屋被清除,只留下一片痕迹在空地上,就像那些伤痕会永远刻在那些被略卖至此的人心上一样。 段恒毅和叶婉茹并肩走在这条沙土路上,心境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二人已经表明了身份且心意相通。 更是因为段恒毅为城南这处小渔港所做的一切。 已经走过那道牌坊很远,看着眼前远处飘起炊烟的村庄,叶婉茹仍旧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青石牌坊,更是忍不住看了几眼身边人。 “你倒是有办法,在此处立了这道牌坊,倒也让这里的人免遭非议,也算是对她们的一种保障。” “你这丫头怕是又心中难过了吧?不用思虑繁多,虽说那些姑娘不能再归乡,但至少在这里也算是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段恒毅毫不顾忌地牵住了叶婉茹的手,听出她话语中的低落时,便也驻足微微垂眸认真地看着她。 “婉儿,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父母都一如我们的爹娘那般宽厚,虽这些姑娘们并没有犯错,但被略卖至此的她们早就失了贞洁,回家后……所得也不过是一死……” “留在这里虽会日日免对曾经的伤痛,但至少没有人去非议她们曾经的遭遇。这里曾是她们的噩梦初始,但同时却也是她们的心生之地。” “你应该为她们感到高兴,至少你要看到和家乡双亲相比,她们更愿意活着。也只有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希望,且更会用眼下的美好去吞噬掉那些梦魇。” “只这两日,她们安顿下来后便开始着手种桑养蚕,甚至养起了家禽来谋生路,如今看这条河道虽毁了无数人,但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否则陛下又怎么会赐下这道牌坊至此。” 听得这些后,原本有些低落的叶婉茹倒是慢慢平复了心绪,虽心中仍旧对那些姑娘们感到怜惜,却也有些高兴起来。 “你如今真是越发能说会道了,当真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风范,我还以为这处牌坊是你求了轩帝的恩典……” “哼!这河道是他因一己私欲命人改建的,虽略卖人一案他未直接参与,可这些人能被略卖至此,到底也是有这条河道才会如此。他此举既能彰显天恩又能免了那可怜的些许愧疚,又何乐不为?” 听得这话,叶婉茹也不禁随着段恒毅的那声冷哼而冷笑了一声,“轩帝还真是好算计!几日前刚刚抚慰了金陵受灾的百姓,如今又开始收买人心起来,怕是这整个皇城的百姓都要对他歌功颂德!” “孰不知这其中都是你一人之功,他轩帝不过是被你高高架了起来才不得已为之。” 说到这些,叶婉茹心中到底是存着几分不平的。先前她从未敢想过这个“顾清临”当真就是恒毅,且“顾清临”做的再多,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为了权势。 而今她知道这个“顾清临”就是恒毅,自然就多了几分不平之心,毕竟就算他做得再多,这功劳和美名最后也都落在了“顾清临”的身上。 而他段恒毅……在旁人眼中早已经是已死之人。 昨日已经许多不上朝的轩帝开朝第一件事,便是当着百官的面夸奖了这位“小顾卿家”,但看顾言那个老奸臣,尾巴便已经要翘上天了! 她这心中又如何能好过! 叶婉茹和段恒毅牵着手在前面慢慢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虹玉、碧玺、怀瑾和怀瑜四人正一脸烦闷地跟着。 这两日自家小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倒是和顾公子越发亲近起来,虽在外时仍旧是从前的那般相处模样,可私下里却亲近的不得了。 虽牵手在虹玉等人眼中算不得伤风败俗,但总归是有几分不忿的。 那顾家公子是什么名声,如今就得了小姐的芳心? 叶婉茹并不是不知道虹玉等人心中所想,且她能和段恒毅这般相处,也是因为再过几日恒毅便打算把身份一事向爹爹坦白。 等到了那时,她自是也会告诉身边这四位亲近之人,毕竟她们与她的情份不一般,且对恒毅也是颇为情重。 至少她相信,她们是不会害恒毅的。 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她也只能任他们私下瞎猜测了。 “婉儿能这么说,私心里便因为着手经办此事之人是我,若是换了旁人呢?” 段恒毅听得叶婉茹为他鸣不平虽心下高兴,但还是宽慰起叶婉茹来,毕竟她会生出此心,便也是因为他。 “我所做之事并非没有私心,况且朝中上下像我一样的人不在少数,就像泰山大人,便不也如此吗?怎得不见婉儿这般忿忿?” “呵呵,看来婉儿当真是看重我看重的紧呢!你也不怕这话被泰山大人听了伤心。” “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这如今还没嫁呢,胳膊倒开始向外拐了!” 段恒毅学着叶洵的模样板着脸拧起了眉,一脸的愁苦模样,口中憨声憨气地连连摇头叹息。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春风得意 这两日叶洵过得并不舒心,暂且不提那位“十一爷”为何人就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就只这两日叶婉茹和顾家小子越走越近,就足以让他心烦意乱。 且这件事也让叶洵感到为难不已。他一方面希望婉儿能放下心中的结,一方面又觉得那顾家小子实非良人……只是这条路却不是他能给选择的,毕竟日后要陪伴婉儿到老的人并非是他们夫妻二人。 叶洵眉头深拧着,眼见着是心中烦躁不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后,他便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而专心地看起了桌上那厚厚一摞的简报来。 昨日轩帝罕见地上了朝,且因他前几日有伤在身,也堆积了不少的公务,如今倒是全都赶在了一切,又加上查探“十一爷”的事,颇有些让他无暇分身。 相比叶洵的心烦意乱,这两日金陵中风头正盛的怕就是御史大夫顾言顾大人了,就连前两日处在风波中心的孔笙孔大人,都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 昨日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轩帝嘉奖了“顾清临”,还未下朝时,顾言便听得了不少同僚的恭贺,等到了下朝时,更是有不少人跑过来恭维他。 一时间,顾言当真是春风得意,且这些赞许和恭维,更是让顾言像是喝了坛陈酿一般,有些微醺的飘飘然。 就连回到府中后,顾言对待顾夫人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且也是亲自解了顾夫人的禁足,又连着在顾夫人的院里用了晚膳且留宿。 眼见着顾府的风向变了,顾府上下对待顾夫人倒是比从前还要敬重几分。春风得意的顾言丝毫没想起来那个被他远远打发到岳山城老家的长子从云。 对于顾府上的这些变化,段恒毅却是心知肚明的毕竟顾言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大半年来的相处,他已经有了几分了解,更何况在顾府中,他也是有眼线的。 若是不掌握了顾言的动向,他又怎能安心呢?且有了昨日的陛下之举,这两日对他频频亲近叶家的举动,顾言竟也有些乐见其成的模样。 老狐狸顾言打的什么主意,他自是能猜出来几分,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只怕这两日顾言便会遣顾夫人到孔家去解了两家的亲事。 想到已经北上卓阳国的顾清临和孔采薇,段恒毅脸上露出了些嘲弄来,他顾言自以为能掌控着整个顾家、能左右所有人,却不料想顾清临这个人却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待顾清临不亲,便是顾言做的最大错事之一,他更是亲手赶走了这个能扭转顾家死局之人! 对此,段恒毅是存了几分幸灾乐祸之心的,只是这份心思在他看来太过阴暗,轻易不肯示人,尤其是在叶婉茹面前。 而这会儿的叶婉茹还因方才他的打趣心存害羞,正半垂了头略微快走几步,并不敢去看段恒毅,便自是也未看到段恒毅此时脸上有些阴险狡猾的笑。 若说顾言在朝中是个狡猾的老狐狸,那么此时的段恒毅便已经是有了几分小狐狸的模样,无论是心机还是手腕,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唯一不变的,便大约只是那颗恒者久矣之心。 看着前方那道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段恒毅的眼中都染上了一层暖色,略微扬高了声调叮嘱起来,“慢些走,昨夜里刚下过雨,这段路又最是不平,别伤了脚。” “我哪有那么娇弱,又不是纸糊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叶婉茹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像是有意在等身后落后了几步的人一样。 如今的叶婉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再难一见从前的那股忧愁和阴郁,而今再看到焕然一新的城南小渔港,眼中更是透着欢喜。 这里再也没了让她心中恐惧的地窖,就连那股令人作呕的鱼腥气也已经消失不见,虽然小渔港中有过半人都是捕鱼为生,但那股鱼腥味却已经不再,反而多了几分鲜活气。 耳中听着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后便又是另有一番感受。对此,叶婉茹颇有感触。 现今的小渔港中生活的并不仅仅是从前那些被赶走的渔民,更有数百当初被她和恒毅解救出来的女子和男子。 因日前一位归家的姑娘被……死了以后,更多的人却是不愿意回家。 她不敢想,如此艰难的环境下都生存下来的姑娘,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以后,受到了怎样的对待,才让她选择了轻生…… 她从来都知道“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的道理,却从未想过那些恶语可以杀了一个已经伤痕累累之人。 她更想知道的是,除却他们心中存着的廉耻,人命便是如此轻贱吗?且在她看来,那姑娘的家人之残忍与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同是不分上下的。 这也让那些犹豫不前的人,都断了回乡的念头,而安置这么多人的责任便也落在了恒毅的身上。 她不知道在此之前恒毅是怎么说服她们选择城南这块土地,只眼下所见到的一切,都让她心生希望,且真心为那些姑娘们感到高兴。 她更是听恒毅说过,那些曾出现在河堤上的不义之财,也有少数被用来重建了屋舍,如今城南在恒毅手中,已经是焕然一新。 养蚕种桑也好,豢养家禽也罢,总归是一条谋生之计,这里又紧邻河畔渡口,将来无论是禽蛋还是禽肉抑或是缫好的蚕丝,想要寻到销路并不是问题。 相比于轩帝所得的虚名,恒毅才算是真正的做了好事。 想到此,叶婉茹不免生出些与有荣焉之心,更甚至是一种自豪感,远比从前知晓他打了胜仗时更甚。 不知不觉间叶婉茹不免也有些走路带风,看那模样,竟是比顾言还要得意得多。 向来在叶婉茹身上便比旁人多了五分关注的段恒毅,自是看出来叶婉茹这会的不同,只心下感到好笑的同时,却也是放下心来。 临近晌午,虽家家户户都在做饭,但也有不少勤快的姑娘正在割草以备晚间为食家禽,也有刚打了鱼的渔户家正遣了幼子往交好的人家送鱼尝鲜,是以这会儿小村庄中倒是十分热闹。 那些姑娘们见到叶婉茹和段恒毅两人进了村,倒也不生疏也不害羞,只见礼后便又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计,倒是有大胆的姑娘打趣了一声。 “顾大人。” “顾大人好。” “顾大人这是带了……心上人来看咱们小渔港吗?”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你不知羞 这还是叶婉茹自知晓了“顾清临”真实身份后,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有了一种抵触的情绪,且听着耳边响起的左一句“顾大人”右一句“顾大人”,她下意识地便握紧了段恒毅的手。 甚至这会儿的她已经顾不得害羞,只满心关心着身边人的情绪。 然而让她稍感意外且安心的是,身边的恒毅似是对这种称呼并不抵触,且也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略一思忖,又见到段恒毅眼角眉梢都带着的得意笑容,叶婉茹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对上那位姑娘带笑的眼,她便只觉面皮发热。 “你松开……” 挣了几下也没挣开那只大手,叶婉茹不禁小声地祈求起来,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且那位刚才出言打趣的姑娘目光始终流转在她身上,这让她越发地有些无地自容。 知晓叶婉茹的心事,且也知道她是个面薄之人,段恒毅虽心下有些惋惜,但却舍不得当真让她难堪,只口中喟叹一声后便松开了手。 “你呀!” 松开了叶婉茹的手以后,段恒毅只抬胳膊轻轻撞了叶婉茹的手臂一下,并没有太过亲密的举动,转而看了一眼立在道边的那位姑娘。 “丽娘在此逗留,怕不是专门在此等着看本官心上人的吧?” 那位名唤丽娘的女子看着不过与段恒毅年岁相仿的模样,言行举止间可见亦能看出几分大家闺秀之风,但言谈间却又不似那般忸怩文弱,反而多了几分似是男子的爽朗。 “大人哪里话,丽娘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儿,不过是知晓今日大人会经此地,才想着见大人您一面。” 段恒毅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微微拧了下眉头后,便看着丽娘。 反而是站在段恒毅身旁的叶婉茹心下有些吃味起来,她虽然知道恒毅在外自是不会拈花惹草来烦自己,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恒毅还是顾清临的相貌,都是十分出挑的。 且如今恒毅顶着“顾清临”的身份,言行举止间带上的不仅仅是从前他自己的习性,更有顾清临的放荡不羁。 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人,如今气质合在一处,倒是多了几分亦正亦邪的魅惑来。本就是风度翩翩之人,又救得她们于水火之中,会生出依赖甚至是倾慕之心,并不奇怪…… 因知晓段恒毅的本性如何,且也知道这些姑娘在此前遭了大罪,叶婉茹虽心下吃味,但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只静静地立在那里等着丽娘口中的下文。 “大人您不嫌弃我们……给了我们这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我等感激不尽。当牛做马来报答的话就不说了,大人的家世我们已经了解,也知道大人您跟前自是不缺当牛做马之人。” 先前脸上带着笑容的丽娘说着话,便眼见着眼眶发红,似是带着隐忍的恨意,却又有些唏嘘的庆幸在其中。 只那眼眶也只是微微泛红了些许,却并未见她流泪,“只盼日后大人但凡有能用得到我等的地方,但凭您吩咐。” 丽娘似是有些欲言又止,且眼中目光看向叶婉茹时已经不自觉地便带上了些许的艳羡。 段恒毅把丽娘眼中的目光看得清明,又想到丽娘的身世和后来的遭遇,便自是对丽娘未说出口的话有了几分猜测,然而他却是又装作不知。 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丽娘,段恒毅脸上又带着那惯有的似笑非笑模样,“日后倘若当真有事寻你帮忙,某自是不会客气,这回你可以安心了。” 抬脚向前走了两步时,段恒毅又停下脚步转回身看了一眼丽娘,“已经到了晌午你还回家去吗?我记得你家的小哥儿不过才三岁,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你倒是心宽。” 打趣了一句后,段恒毅这才宽慰起丽娘来,且他话语声并不低,与其说是在给丽娘宽心,不如说是在说给那些停在路边的人听。 “你放心,明日便有泥瓦工进小渔港,你们想要搭建鸡舍鸭舍还是盖粮仓都可以去刘海柱家登记,会挨家挨户给你们搭建的。” “要是桑树苗还不够,也都上报到刘海柱那,会有人处置的。” 说这些话时,段恒毅的态度并没有刻意放缓,像是没有把丽娘当作女子一般,反而在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几分军中时的硬朗。 看到段恒毅这副模样却说着像是家长里短的话,叶婉茹感到新奇无比,且也因他知晓这些琐事而感到又一丝隐晦的骄傲之心。 原来她所倾慕之人,不仅上马能战,下马能文,就连这些平日里不会在意的小事,他处理起来都能信手拈来…… 如今的小渔港组成颇有些奇特,在金陵内外十里八乡中都可以说是一处特别的存在。 这里的原住民早在范家兄弟在此横行时,便被驱逐出村,且有些性格刚烈的,便早已经惨遭毒手…… 如今落脚小渔港中的居民,有过半是从地窖中解救出来的人,又有一小部分人是段恒毅派人寻回的原住民,其余的二三十户则是外乡流浪过来的人。 之所以会想到将这些人安置在小渔港,不仅仅是因为段恒毅不想小渔港这块地界就此败落,更是因为这些人皆是命苦之人。 这些人放在一处,自是不会低看谁一眼,不过都是吃不饱饭的泥腿子,有了一处安身立命之处已经是心怀感激。 且这些百姓淳朴,每日里大都想着如何挣得银钱,没有人有心思去说三道四,更让段恒毅看重的是,这些人中有大多数人都打着光棍,与他年岁相当没娶媳妇的人便有三十人之多。 若是日后这些人中有能看对眼的,也不妨是好事一桩。 当然这个考量他自是不会说给叶婉茹听,且丽娘的欲言又止他猜测也大致与此有关。 这丽娘家里从前是开绣房的,被掳也是在去一户大人府上送绣服的路上……丽娘绣得一手好绣品,方才他看丽娘欲言又止地看着婉儿,先前又说了那样打趣地话,怕是丽娘想送他们一幅绣品作为谢礼。 这一点上他虽然不在意,但却猜不准婉儿是否在意……且现下距离他们大婚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叶婉茹和段恒毅走在通往渡口处营帐的路上,心中仍旧为方才那般模样的段恒毅而有些感到新奇,“如今的你当真与从前大不相同,有时候我都会不禁产生怀疑,从前的你展露出来的当真是……” “那婉儿更喜爱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段恒毅笑着追问一声。 “你……真是不知羞!”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福泽百年 如今城南的改头换面,不仅仅是轩帝在坊间的声望比以往更甚,就连段恒毅这个“小顾大人”的名声也是水涨船高。 不过昨日轩帝在早朝上夸赞了几句“顾清临”,今日的轩帝便接连接看到有几本折子上对其大夸特夸,只快把“顾清临”此人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 立在轩帝身后的大总管高博似是睡着了一般,但细看下又能发现他那双不大的三角眼正微微眯着,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心中正在忖度些什么。 轩帝坐在宽大的椅子中,微微蹙眉看着折子上的字,十分入神的模样,又像是碰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就连在案头跳来跳去的鹦鹉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轩帝的这种反常行为,高博自是看在眼里,但却始终未曾出声,就连那只似是捣乱的鹦鹉,他都未曾开口呵斥。 许久后,轩帝才合上这本折子拿在手中颠了两下后仍在了案头,口中哼笑了一声。 “呵呵,这些个人倒是让朕开了眼了!” 像是睡着了一样的高博听到这句哼笑,一瞬间便像是醒了过来一般,身形微微一动,不等说话脸上已经带了三分笑。 高博眼眸微垂,微弯的脖颈和脊背又压低了两分,带着一股卑微的姿态。 “可是有哪位大人不开眼惹了陛下不快?” “朕不过昨日刚刚赞赏过小顾卿家,今日便有人上奏朕,说是顾卿家博学多才、行事雷厉风行,放在大理寺做一个小小的主簿实在是屈才了,变着法的让朕给顾清临升官呢!” 轩帝的话语低缓,并听不出任何对顾清临的不满,反而似是对那上奏几分多了几分嫌弃之心,甚至是轩帝在说完这些后,口中还轻笑了几声。 高博站在轩帝身侧,只能看见一个轩帝的侧脸,并不能准确地从轩帝的脸上看出他神色为何,但这话听在他的耳中,去也能猜个大致。 “呵呵,不知哪位大人如此多管闲事,小顾大人生性便有些不羁,如今陛下把小顾大人放到大理寺历练,若是当真如了这位上奏大人的愿,岂不是白费了陛下您的一番磨砺之心!” 高博语速不快不慢,话语轻柔中又带着笑意,且说话间也没了从前的那般胆战心惊,反而多了几分随意。 是以他这般有猜测帝心之嫌的话,并未引起轩帝任何的不悦,甚至在听完高博的这番话后,还煞有介事地略一颔首。 翻了翻眼皮的高博见轩帝并没有不悦,这才继续道:“咱们大耀历朝历代都颇重孝道,但今日老奴却是听闻,不知为何小顾大人与顾大人之间却是生了嫌隙……” “生了嫌隙?” 轩帝声音略有冷凝,只哼笑一声,“哼!不过是多事之人见不得旁人好罢了!如今的小顾卿家虽不是金陵年轻子弟中最为出众之人,却也比世家那些不成器的东西要强,一个从前劣迹斑斑之人如今都得了朕的青眼,自是有人看不惯!” “陛下所言极是,小顾大人的确是这年轻一辈中少有的才俊,能与之相比的只怕也就是咱们大耀的几位殿下了!” 笑眯眯的高博像是没听出轩帝话语中透露出对于世家的不满一般,只笑呵呵地应承起轩帝来,且话语中又带着对几位殿下的敬佩之意。 明明是非常明显的阿谀奉承,但因高博的态度,听在耳中,便已经让人多了几分信服。 可这话若是换作从前,只怕听在轩帝耳中还能让他的龙心大悦。然而眼下他膝下的几位皇子殿下被囚禁的囚禁、乐于医术的依旧整日往太医院跑,还有一个整日里只知道四处搜寻美味的皇子…… 至于那两位身在瑜城的王爷,轩帝倒是并不十分看重…… 若非老大和老三……他堂堂一位帝王膝下,只怕还当真没有能比得过小顾卿家的皇子。 这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却是有些悲哀的。 好在顾清临就算是有七窍之心,也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且他做事,至少要比那几位皇儿更得他心。 轩帝心中可谓是喜忧参半的,但这一点他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反而像是被高博的话取悦了一般,眉宇间沉着的阴郁一扫而空。 “就你会说话,不过小顾卿家的职位的确是该动一动了,否则一个小小的主簿对他来说,确实是委屈他了。” “不说旁的,就城南一事,他便处理的十分妥当。这般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段颇有几分顾卿家的风范,也该是顾卿家教子有方,才让朕身前多了一个能臣。” “能得陛下赞誉,想来小顾大人做事定然是极得陛下喜爱,如此再看,小顾大人可不就是一直沾着陛下您的天子之福嘛!” 高博神情中似有些唏嘘的模样,“要说老奴才是沾了陛下您福气最多的人,老奴一直蒙陛下您的天子之气福泽,这才养的这般心宽体胖日渐富态。” 听得这话的轩帝倒是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起高博来,一见高博果真是比前些日子白了不少也胖了些许,当下便龙颜大悦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养病养得倒是养的越发富足的模样,人都是苦夏,你倒好,反倒是看着更富态了些!好啊,看来我皇城的风水,上天还是会多眷顾百余年的。” “百余年哪够,依老奴的拙见,有陛下您这般福泽宽厚的真龙天子佑泽,五百年之久也是足够的。” 高博脸上现出些向往的神色来,他眼中带着憧憬的神色看在轩帝眼中,只让轩帝感到一阵阵的心血沸腾,似是一下便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一般。 “哈哈,五百年之久,只怕那个时候你我这般的肉体凡胎,早就消逝在了这滚滚红尘中。那些也只有儿孙能看到了!” 轩帝虽是笑着,但不难从他的语气中听到几分带着惋惜的意味。 对此,高博却并不在说话,只一脸唏嘘的模样站在那里不言语,且双眼中目光有些怔忡地看着殿中长长的甬道。 本就对长生之道有些痴迷的轩帝,听得这一番话后,对于长生不老更是多了几分势在必得之心。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心怀怨恨 看着轩帝心急火燎奔往供养“仙长”所居的丹阁的身影,被下令不许跟着前去的高博眼中现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来。 面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的高博望着轩帝的身影渐渐被掩映在那翠绿丛中时,眼中猛地现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不过须臾后,高博眼中的恨意便已经散去,又是往日那般笑眯眯的和气模样。 站在殿外的高博回首看了一眼殿中龙案上隐约可见的那一摞奏折,眼中有些许的烦忧升起,长叹了一声后,这才一甩臂弯里的拂尘转身走了。 而离开的轩帝的确是奔着丹阁去了,近日来他减少了“仙丹”的服食,且已经近月余不近女色的他也的确是感到了这仙丹所带来的微妙之处。 至少他夜里已经不会惊梦,白日里也常常感到神清气爽,就连有些说不出口的隐疾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原本他还想着过一段时日再继续服食仙丹,但方才高博的一言,让他心感澎拜激昂的同时,却也激发了对长生的势在必得之心。 毕竟这一段时日的清心寡欲,让他对长生之道已经淡了不少的心思,求长生他自是为了能长久地享乐,若是不能享乐,想来那长生之道也甚是无味…… 可现如今,他却是已经不再这么想。而这仙丹还是要继续服食的。 许是这会热气上来了,又许是轩帝心血澎湃,眼见着健步如飞奔往丹阁的轩帝,面色越发地红润起来,已经远远地把跟随在后的侍卫们给甩在了身后。 金陵中最不缺乏的就是轶闻趣事,前两日发生的孔家姑娘与人私奔一事,现下热度已经降了下来,且被人津津乐道的人却是换成了“顾清临”。 说到顾清临,便又有人想起与之有婚约在身的孔家姑娘,百姓们闲谈间不免又会生出几分唏嘘来。 “自那日孔大人被陛下叫去问话,这几日都不见孔大人府上开门,就连我们庄子上种的菜,这几日孔府都没收,这银子倒是也没少给……” “呵呵,老张啊,你这也够偷着乐的了,菜没收钱还不少给,那菜你转手再送到旁的府上,可不就又是一笔收入么!” “刘老哥儿,话不能这么说,要是真那么做了,日后只怕孔府这个生意就要断了!” …… “若是从前小顾大人不那么风流,怕是孔家也就不会生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 “这说到底啊,怕是缘分未到啊!否则本就是表亲,若是再结了亲,便是亲上加亲……” “呵呵,这可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话说小顾大人并非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只是孔家姑娘爱错了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爱错的道理!难道这世间的男子,都要像顾清临一样不顾廉耻地追在人姑娘身后吗?” ……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过闹事,那些并非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自是被车中的人听了去。 车里的闫卿之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眉宇间是带着几分不耐和鄙夷的,但眼中却又有些兴味盎然的模样。 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他似是已经许久未曾听到过,这般带着烟火气的话语,似是离他已经十分遥远。整日囿于那间暗无天日的暗室,若非他心有坚持,只怕早就忘了今夕是何年。 虽说以前他的身份,也不会去关心每日桌上的菜肴来自哪个庄子哪家农户,却让他有活着的感觉。而如今,他……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方才那些闲言碎语说三道四虽让他有些感到厌烦,却又感到无比的真实,似是出了那间暗室,他便远离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能闻之一乐。 但那样简单且清苦的日子离他太过遥远,且他生来便是高门之子,后遭奸人陷害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只留得他一人独活…… 想到能苟活至今的缘故,闫卿之脸上现出一片憎恨来,更多的确是悲恸和厌恶。 厌恶那些人,也厌恶自己。 巍峨的城门就在眼前,闫卿之却萌生出了一股退意。 此一去,他便是灾星。 这让他想到当年阖府上下惨遭满门抄斩,是不是也因为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才会变得如此,否则为什么今日将要带给故土灾难之人会是他。 他恨,他恨很多人,然而他更恨的却是自己。他无力改变,只能闭着眼睛前行,去做那些违心之事。 赶车的小厮眼见着几家点心果脯铺子就要驶过,不由地勒了勒缰绳,转头问了一声,“公子,此一去路途遥远,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那里不比金陵繁华,不买些小食蜜饯来打牙祭吗?” 车内的闫卿之听得小厮的话后,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来,但随后神色间便又变得淡漠,“不必了。” 清冷且沙哑的声音传出来后,小厮只得有些可惜地看了几眼点心铺子,随后便赶车继续前行。 车内的闫卿之眼中却是波动不已。 这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每日城中往来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自是不会有人关注车中坐了何人,但却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所坐之人,会挑起两国之战。 段恒毅不知道闫卿之的存在,但闫卿之却已经从“十一爷”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在感叹与之同病相怜时,却又对段恒毅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恨意。 他们虽同病相怜,却又是同人不同命。 他只能做一个藏在暗处的人,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而段恒毅却能光明正大地在明处建功立业,虽行事都是为了报仇,而他却显得那样肮脏不堪! 心中气血的翻滚,让闫卿之病态的脸上现出些红晕来,整个人都仿佛透着一股死气,但那双恨意浓烈的眼却又诡异地透出些生机来。 催生人充满希望的,也许是无尽对生的向往,但有时也是挥散不去的恨。 身在城南的段恒毅正与叶婉茹坐在帐前的凉棚下休憩,自是不知有人把他恨进了心里,更不知有人为发动一场战争,竟不远千里拖着病体前往边城。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牟取暴利 “这几日河堤上还有骸骨挖掘出来吗?”叶婉茹手中端着一杯清茗并不饮,反而是不时便将茶盏凑到鼻前轻嗅几口。 段恒毅见叶婉茹的这般举动,自是知晓这河堤上的腥气还未散尽,轻瞥了一眼立在一旁有些目瞪口呆的罗宝莲,这才转头看着叶婉茹。 “你这丫头倒是胆大,谈起白骨竟也不生畏!” 罗宝莲并未体会到自家少爷这一眼是何意,只以为自家少爷嫌弃自己站在这里碍眼,但又碍于老爷的吩咐,正踌躇着不知是该留下还是该离开。 虹玉倒是看出了“顾清临”的用意为何,且自家小姐的举动也被她看在了眼里,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顾公子看着倒是对小姐越发上心了……” 手脚麻利地打开随身携带的食盒,从食盒最顶层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后便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金蟾香炉。 燃了佩兰置于金蟾的腹中,虹玉这才退到了叶婉茹身侧,同时也白了一眼一脸呆相的罗宝莲。 闻着自金蟾口中缓缓吐出的清幽香气,叶婉茹脸色缓和了不少,那杯清茗却也没再饮用,缓缓倾倒地上后,这才叹息了一声。 “我并非不害怕那些白骨,只是一想到那些白骨的主人生前都是如我一般的女子,那份畏惧便变成了怜惜。” “让人生畏的并非是白骨,而是害人之心。她们既未害人,我又何须生畏!” 听闻叶婉茹这般话语,段恒毅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偏头看过去时,只见叶婉茹又接连倒了一盏茶缓缓倒在地上,再一次重复后,这才把茶盏放回到桌上。 她这般也算是祭拜了那些枉死他乡的冤魂。 “现下便只盼着哪一日她们能沉冤得雪,更盼着那些罪魁祸首能以命相抵。” 叶婉茹看着段恒毅的眼中,却是带上了期盼。 听出话外之音的段恒毅只觉心下一暖,眼中也现出些动容的神色来,嘴上却有些木讷地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道婉儿既是再说城南一事,也是再说父亲一事。城南一事进展如何婉儿已经全然知晓,只有这件事他们一直未深谈。 许是时机不对,两次见面他和婉儿两人谁都没有提起此事。说来也是有些怪异,他们明明都是为了此事,却并无人提及。 现下婉儿提起,无疑是在勉励自己,更是在安慰自己。 段恒毅心感温暖的同时,又不禁感到有些高兴,他的婉儿总是这般善解人意,且心性一如从前那般善良。 只是她的善良已经与从前有了改变,这也是他乐见的。 段恒毅霍地起身,在叶婉茹诧异的目光下郑重其事地对着她抱拳揖了一礼。 “婉儿姑娘且放心,某定然不遗余力查办此事。” 原本虹玉、碧玺两个丫头正因为站在城南这片土地上,且因叶婉茹的举动而有些伤感,见到“顾清临”这般模样,都不禁笑出声来。 叶婉茹对于段恒毅这般搞怪耍宝的模样,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笑意,只是这笑却带着几分含蓄,更多的却仍旧是忧心忡忡。 那件事一直调查无果,眼下却又是不断牵扯出旁的事非,旧事尚且未了,新事一直不断,总这样下去,人总会疲乏。 一旦疲乏便会松懈,便会给人可乘之机。且如今他们一直处在被动的状态里,要时时防范那位十一爷耍花招不说,又要提防轩帝等人,实在事防不胜防。 坐下身来后,段恒毅端起茶壶给叶婉茹面前的空盏斟了清亮的茶水,这才一语双关地抚慰一句。 “婉儿放心,这些事早有一日会明了,又何须愁苦。” 此时此地都并非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且更怕徒惹叶婉茹凭添烦忧,段恒毅便说起了城南的案子。 “于昨日酉时末,河堤挖掘一事彻底告罄,共挖出完整骸骨二百零六具,残缺不全者三十四具,今晨天微亮时便已经由仵作尽数运回大理寺。” 说出这些话时段恒毅的语气虽没有太大的起伏,但仍旧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沉痛和恨意,而方才还笑着的虹玉和碧玺也止住了笑声。 她们觉得在这片埋葬了冤魂的土地上开怀大笑,是对那些人的不敬。 听到这个具体的数据,叶婉茹是心惊的,同时也是愤恨的。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里尚且是天子脚下便行凶杀人,若是,若是……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的枉死之人深埋淤泥河沙之中!” 红着眼眶的叶婉茹声音略有些沙哑,且几度哽咽才把这些话说完,搁在桌上的手臂一直在颤抖着,她眼中的悲恸却多过于恨。 “婉儿……虽这个数字惊人,但她们身死已成事实,我们该庆幸还有更多的人活着。至少她们活着才能看到歹人伏法。” 抬手覆在叶婉茹有些单薄的肩上,段恒毅扳过叶婉茹的脸,却见那张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段恒毅心下却是有些后悔起来,后悔不该把这么残忍的事说给婉儿听。只是话已经说了,他后悔也来不及,且略卖人一事并非只发生在广元一带…… 这几日他调查得知每年的上元节花灯会上,都会有至少百名姑娘失踪,这个数字便更加惊人,每年百名还是上报到官府的,那些上报无门的便不知还有多少。 历朝历代朝中对于略卖人的律法都甚为严苛,然而还是有人视律法于无物以身试法,这不仅仅是因为朝中办案效率低,更是因为这其中牟取的暴利诱人。 也许他上奏轩帝修改律法,才能使略卖人一事彻底杜绝。 然律法太过严明,难免会有人抱怨,且暴利之下,也依旧会有不法之徒…… 哭过了的叶婉茹渐渐平复下来,却是咬牙切齿的模样,“范智杰柳三豹那帮杂碎什么时候问斩,我要去观斩,否则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听得这话的段恒毅先是一怔,随后眼中便带上了些许无奈的笑。原来他的婉儿不止心地纯善,也是会说粗话骂人的。 “昨夜与寺丞商讨过,两日后午时临街口问斩,这两日便会张贴告示。” 段恒毅并未阻止叶婉茹去观斩,这是婉儿的一个心结,他希望这个心结打开,且有他陪着婉儿,也自是不会出了差错。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表明心迹 “这等作恶多端之人被斩首,想必那一日金陵中前去观斩的百姓定然不会少了,届时只怕你还要多多防范才可,免得再生了意外。” 只要范智杰、柳三豹等人的人头一日不落地,叶婉茹便一日放不下心来。她始终记得恒毅和她说过的,他们被羁押期间霜痕便数次发生意外。 可见范智杰、柳三豹等人一日不死,不能安心的不只是他们,还有那些杂碎背后的十一爷。 “这些会交代下去让他们多注意的。” 段恒毅郑重地应了一声,旋即又似是带着自嘲和讥诮般轻笑了起来,“虽是过两日便要将范智杰等人斩首,但陛下并未有收回羽林卫的打算,而是依旧归我暂时借调。” “毕竟就算斩首了范智杰等人,略卖人一案也并未结案,一日未结案,我身边便一日有危险……先将这些人斩首示众,不过是为了安抚民心罢了!” “此法亦可以算得上是治标不治本,不过能让金陵中不那么人心惶惶,倒也无妨。” 如今对于轩帝重用“顾清临”的真正用意,叶婉茹已经从段恒毅的口中得知真相,对于轩帝的此举并不感到意外。 轩帝有了肃清朝堂之心,而“顾清临”出现的时机恰合时宜,便成了轩帝手中可磨炼的一柄利刃,只要轩帝的心愿一日未达成,那么轩帝便自会保恒毅一日安宁。 恒毅的受重用有利也有弊,他受重用便可着手肃清朝中的佞臣,但同时也是在为他自己树敌,且越在人前显露,他暴露的危险便也越大。 十一爷为何人尚且不明,且已经是一个劲敌。若是再多树敌,只怕他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得…… 这些思虑只在叶婉茹脑中转了转,她便在敛起思绪来。想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更有眼下局势已定,她也改变不了,毕竟这是查找真相的最有效办法。 只有接近权力、掌控权力,才能了解的更多,否则便始终只是个门外汉。 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城南一案。 “范智杰和柳三豹他们作恶多端只斩首实在是太便宜了他们,毕竟这么多年毁在他们手中的姑娘已经数千人……” 叶婉茹顿了顿话语,对上段恒毅一双温和且坚毅的眼眸时,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般,口中踌躇的话也顺当了许多。 “应该在斩首之前给他们戴上脚镣枷锁游街才是,也好让这些年丢了儿女的人家泄心头之恨才行。” “更有范家兄弟是同母异父,但范智杰于范智双而言是亦兄亦父的存在,若是他活着,只怕也会到场,否则范智杰的尸首最后会落得个被野狗啃食的下场,范智双怕是不会让他的兄长遭野狗啃咬……” 这一番话说出口后,叶婉茹见段恒毅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不免心中有些忐忑起来,生怕他会以为自己是个内心残暴之人。 叶婉茹微微蹙眉心下也有些赧然,似是方才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实在有些惊人和血腥,毕竟虹玉和碧玺两个丫头正一脸惊恐地瞪着自己。 “恒毅……”叶婉茹有些低沉地唤了一声面前有些怔神的人。 然而这会儿的段恒毅心中所想却并非是叶婉茹以为的那般,至少段恒毅在听到她的这声低唤后,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盛。 婉儿在他心头那便是千般好万般好的,比这更血腥残暴的事情他都见识过,且也亲自做过这样的事情,为何会发笑,那便是他发现婉儿所想与他不谋而合。 这件事情在心中他早有计较,一直没说出口就是害怕婉儿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冷血,却想不到两人相处之间,婉儿却是比自己要坦诚许多。 段恒毅这一笑,让叶婉茹心中的忐忑也褪了下去,至少她没从恒毅的眼中看到惊疑的神色,这便足以让她安心。 而此时的虹玉和碧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毕竟小姐这两日眼见着和“顾公子”亲近起来,她们俩生怕这样的小姐把“顾公子”给吓跑了。 若是“顾公子”再大嘴巴出去四处宣扬说叶家姑娘是个残暴的,日后小姐别说嫁人了,只怕姑娘们看见自家小姐都得绕道走。 看出叶婉茹眼中的纠结和忐忑,段恒毅朗声一笑,而后口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哨音,“婉儿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先前未坦言,便是担心婉儿以为我太过残暴,怕婉儿会对我心生畏惧……” 段恒毅这话说得并不是假话,无论是从前随父驻守边关时,还是出征,抑或是眼下,他对婉儿甚少说这些事。 为的不过是不想婉儿对他生了畏惧之心,那些事情太过残忍血腥,且他身上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沾了多少条命,戾气自然会有。 婉儿是他想要相携度过一生的娘子,他怕有一天会因为他身上的戾气太重,而让婉儿离他越来越远。 叶婉茹听到这话后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段恒毅一眼,旋即便有些怔神。 恒毅这样一说,她倒是想起了许多从前未曾留意或是放在心上的细节。 她记得从前恒毅在军营中回来后他们便会先通信两三日,而后才会间面,且见面时恒毅的身上总会留有熏香薰过衣物的味道,凛冽且甘澈,且隔日见到他时身上的香味便会换成另外一种。 那时的她只以为恒毅有了爱美之心,奈何久在军中只得那两身军服,回到了家里自是日日穿新衣,是以她甚少见到恒毅身穿铠甲之时。 想来也只有去岁城门送别时才唯见了那一次。 现在想来实在是她太过狭隘,竟从未真正了解到恒毅的用心,而同时,叶婉茹心中也不由地感到一阵甜蜜。 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只怕都是会有些英雄情结,虽不似卓阳国那般人人尚武,那那种对于英雄的敬仰却是人皆有之。 而她亦然,且心上人是将门之子,她对于恒毅的身份更是多了一份倾恋和仰慕。 “我……你……我倾慕都来不及,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婉茹的声音极低,像是呢喃一般,半垂的脸上已经是绯红一片,晶亮的眸子间也满是赧然,并不敢抬头看段恒毅。 这般直白地表明心迹,不仅让段恒毅打消了心中的顾虑,更是让他感到庆幸不已,当下便有些轻动地抬手轻抚在叶婉茹绞紧丝帕的手上。 虹玉和碧玺二人本就听得云里雾里正一脸惊诧地盯着“顾清临”看,如今见到他二人这般,只瞪大了眼,但随后“顾清临”似笑非笑看过来的一眼,倒是让她二人面上一红飞快地偏过了头去。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待嫁之龄 叶婉茹并未察觉到虹玉和碧玺的异常,就连段恒毅看过去那一眼,她都未曾知晓,只满心沉浸在心中那种挥散不去的甜蜜中。 原来在这段感情中,一直心中惴惴地人是恒毅,若非刚才她地那一番话引出恒毅的心中所想,只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恒毅也会怕。 这也让她心中升起了一股似是怜惜的感情,恒毅不仅仅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更是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 他也该得到更多的关爱…… 手背上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叶婉茹只觉不只是手背上的皮肉发热,就连面颊都变得有些滚烫起来,然这种逾矩却又透着小亲密的接触,却又恰恰可以让她真实地感受到恒毅还好好地活着的事实。 这也是她一直纵容段恒毅有意无意小动作的一个原因,然而此地是城南,并非是叶家,她自是不会容许他放肆,否则流言蜚语说出去总归是会让人心中不爽利。 冷硬着心肠又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叶婉茹便飞快地抽回了手,同时也在桌下握紧了手,手中的帕子早就变了形而不自知。 段恒毅自是不忍为难叶婉茹,也更不会让她感到难堪,这般相处的模样,倒是比他身为“顾清临”时更加拘谨了几分。 只这份拘谨却是表面上的,心中他们却比从前还要亲密几分。 段恒毅微微沉吟了须臾后,颇有些郑重地看着叶婉茹突然道一句:“明日我便去府上……” “好,今晚回去我便先禀明了爹爹。”叶婉茹郑重地应下后,却是长吁了一口气,方才缓和下来的脸上便不禁又带了几分羞赧之色。 他二人说话只说了一半,却也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然而不明就里的虹玉和碧玺等人却是有些目瞪口呆的模样。 “顾公子”在在她们眼中一直都是个不着调的,现下这般郑重其事地说要登门拜访大人,怕不是求亲吧? 可这求亲哪有当事人自己上门的?寻常的农户人家都知道要先找了媒婆上门问问,更何况是这等权宦之家! “顾公子”这般做岂止是不合礼法,简直是肆意妄为!这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对小姐的名声有损! 虹玉性子尚算稳重,碰到这样的事当下却也有些乱了神,不断地抬眼瞥怀瑾,想让怀瑾给拿个主意,要么就是先回府上禀报老爷夫人,毕竟他脚程快些。 虹玉能忍住当下不发作,然而碧玺这个直性子的丫头却是有些忍不住,毕竟她一直就看这位“顾公子”不顺眼,现下又听见这样的话,炮仗性子当下便着了。 “顾公子,不是碧玺我做婢子的指摘你,我们府上是什么身份,你们府上又是什么身份?就算你有心求娶我家小姐,你也要先禀明了顾大人顾夫人,再遣了每人来府上才可,这样也不会辱没了两家府上的名声。你这样亲自登门跟我们老爷求亲,这不是胡闹吗?” “你把我们小姐当什么了?我们小姐配你绰绰有余,若非……哪轮得到你个登徒子风流少爷来献殷勤!” 碧玺不管不顾地跑到段恒毅面前指着他鼻子就开始吵嚷,她的行动突然,就连站在她身边的虹玉都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碧玺口里的话也跟连珠炮似的秃噜出来,这让走上来的虹玉面色有些讪讪,且也有些不安地看着被碧玺指着鼻子骂的“顾清临”。 小姐这两日和“顾公子”走得近,她们自是看在眼中,虽然她们知道小姐的脾性如何,虽不会责怪她们,可“顾公子”毕竟喜怒无常,且碧玺这般冒失莽撞,又以下犯上…… 她的言行不仅仅会让小姐在“顾公子”面前丢了颜面,这若是放在府里,遇上一般的主子,足够发卖出府。 叶婉茹原本听到这些话时,眉心已经微微蹙起,这并非是对碧玺的不满,而是对段恒毅生了歉疚之心,且碧玺的这番话也让她心中有些不好过。 受人指摘是一方面让她心中为恒毅感到有些委屈,另一方面则是她想到了那场夭折的婚礼…… 说到最后时碧玺已经忍不住带上了哽咽,眼泪滴溜溜地在眼中打着转儿,丝毫不见往日的胆怯,只倔强地站在那里。 然而当她朦胧的泪眼对上“顾清临”那双已经冷下来的眸子时,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甚至脚下已经生出了几分退意。 然而心中的不舍和对自家小姐的爱重,又让她似是脚下生了根,只装强作狠地站在那里与段恒毅对峙。 虹玉见到“顾清临”的这般模样,早就心下慌了神,不禁求助地看向自家小姐,然而她却发现自家小姐一脸怔忡地模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虽心中急着向自家小姐求救,却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心急地拉着碧玺。 “呵呵,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看在你这般维护婉儿的份上,本公子便不予计较你以下犯上的冒失之举。” 装模做样的段恒毅又带上了几分平日里顾清临的那副模样,言行举止间都带着张狂和咄咄逼人,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间带着讥诮。 “不过本公子倒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就这般急着把你家小姐嫁与本公子吗?方才本公子可有说过半句要到贵府求亲?” 段恒毅抬手敲了敲卓案,口中轻嗤一声,“本公子倒是不知道你这婢子从哪听了什么戏文,脑子里整日只知道嫁不嫁人,莫不是你到了待嫁之龄春心萌动了吗?” 不等虹玉和碧玺脸上现出羞赧地神色,段恒毅便转头不再理会她们二人,只一脸笑意地看着叶婉茹,“婉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身边的丫头若是有些思慕之人,还需你这做主子的给操持些才行。否则这胆大妄为的丫头怕是会对你生怨。” 段恒毅朝着叶婉茹眨了眨眼,脸上带着有些狡猾的笑。 他这般言谈并非是要挑拨离间,而是方才看出了虹玉和怀瑾之间有异,这才想起了她们皆是到了适婚之龄。 至于碧玺,他不过是想给她点教训罢了!他虽不至于和她斤斤计较,可这丫头说话不管不顾,难免会祸从口出,且方才他也听到了临近的树林中有人落下。 那人落了有一会儿了,却是迟迟不露面。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戳人痛处 面上似有轻视之意的段恒毅,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那片树影幢幢的林间,口中轻嗤了一声。 看来还是有人不死心,非要从他身上挖出点有用的东西才肯罢休,如今城南的羽林卫都已经撤出,只留下三十人在此巡逻,以防这些刚刚安居于此的百姓们有意外。 去不想那些跟在他身边的这些眼线直到还不肯撤去,还真是让人厌烦不已。 叶婉茹似是非常愤怒一般,听得段恒毅的话后当下便从椅子上起身,手中的茶盏也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顾清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身边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你可要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你顾府的人,还轮不到你叱责!” “你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些!” “我竟看不出堂堂的顾家公子如今的小顾大人,也有当媒婆子的资质,你这般能说会道,若是改了行当,怕是会抢了许多人的饭碗!” 似是怒极的叶婉茹口中冷嘲热讽着,一句比一句尖锐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不仅让段恒毅有些怔愣,就连方才被段恒毅叱责了的虹玉和碧玺二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她们还从来不知道自家小姐骂起人来也能这般的跋扈,且方才被点破了心事的虹玉这会儿已经顾不得羞赧,只快步上前站在了叶婉茹身后。 “小姐,您消消气儿,和这样的人置气犯不着,凭白再惹的您心中不快。” 虹玉拉着叶婉茹的袖子小声地宽慰了一句,旋即又看了一眼仍旧有些呆愣模样的碧玺,“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小姐回府,难道小姐气病了你才安心吗?” 碧玺听了这话当即便红了眼眶,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一脸沮丧地低垂着脑袋走到叶婉茹跟前,有些内疚地看着她。 她再蠢再笨也知道今日这番争执都是因她而起,且造成这一切的人也都是她,若是没有她那一番自作聪明的话,便也不会是眼下的处境。 方才还相谈甚欢的二人,转眼间便有些反目成仇,也都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番话。且她也明白了两日后登门拜访,并非如她所想的登门求亲。 弄巧成拙说得便是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也是她这样的人…… 碧玺心中忐忑不已,连带着看向段恒毅的眼中也没了往日的提防,只剩下淡淡的愧疚,但却又似是带上了些许愤恨。 发了这一通火,叶婉茹自知是不能留在此地,有了虹玉和碧玺的话,当下便朝着段恒毅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才拂袖离开。 只是让叶婉茹有些无力扶额的是,在虹玉和碧玺的眼中,她难道当真有那么脆弱不堪吗? 还气病了,她是有多脆弱才会被气病了!就连赵诗妍、闻语兰那样糟心的人时常在她眼前晃,被气病的都是不会自己! 不过被恒毅这么一点,她倒是也开始留心起身边的两个丫头来,虹玉和怀瑾之间她不是没有发现异常,只不过她没有往那处想,如今想来倒是有些蹊跷。 若是他二人心意相通,合该给张罗亲事才行,只是怀瑾到底不是府上的人,父母也还在外祖的谷里做事,该给外祖去信才行。 坐上马车的叶婉茹早没了方才那般火气冲天的模样,眉眼间都带着浅淡的温婉笑意,一颦一笑间,便仿似池塘中盛开的荷,娇艳且明媚。 方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营帐前,眨眼间便只剩下段恒毅和小厮罗宝莲二人。段恒毅凝着眉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似是十分不快一般。 罗宝莲最近不得自家少爷待见,现下更是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可他又不敢,生怕一会儿少爷吩咐时他不在,便会成了少爷的出气筒。 是以,这一主一仆二人,一个满面阴沉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个像个鹌鹑似是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 茂密林间的那道身影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挺拔的身形似是林间的松柏一般,那张脸上的神色也是忽明忽暗,良久后,才似有自嘲般轻笑一声。 衣物擦过枝条叶片带起的沙沙声响很快便传进了段恒毅的耳中,且听着这人不疾不徐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后,他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想不到今晨羽林卫撤回,不过午时这位致果校尉沈长林沈将军便迫不及待地来此,看来撒下的网里终于开始进鱼了。 沈长林一改往日的软甲着身,而是穿了一身浅灰色的细部长袍,若非他面容坚毅带着几分刚硬,鲜少会有人以为他是位将军,只会以为是一介书生。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段恒毅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想不到沈将军还有这等嗜好。不知沈将军来此又是为何?” 本就对“顾清临“有些看不上眼的沈长林自是知晓这人脾气阴晴不定,现下又在叶家小姐那碰了钉子,是以他对这般冷嘲热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还是让他有些恼怒。 而更加让他恼怒的则是城南这处已经不需要羽林卫驻扎,可不知“顾清临”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陛下没有收回口谕。 一想到还要听这人调遣,沈长林心中便是一阵憋闷,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竟也想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只是这次来,他却并非是为了吵架而来。 “顾主簿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只是本将军看你实在是降伏不来这等烈性之女,孔……呵呵,本将军倒是忘了,孔家小姐已经与人远走高飞,自是不会与你成亲!” 这沈长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开口便直戳“顾清临”的痛处,虽说顾家子不喜孔家女人尽皆知,可有婚约的未婚妻与人私奔一事又另当别论了,这便是在践踏他“顾清临”或是整个顾家的尊严。 沈长林向来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但也并非是笨嘴拙舌,如今倒是有了几分伶牙俐齿的模样。 听他提起孔采薇,段恒毅似是十分恼怒一般,原本懒散地坐在那里的身形轻动了两下,微微向前倾身的同时,一手又用力地按在桌角上,瞋目切齿的模样似是要啃咬了沈长林。 然而段恒毅只是瞪着沈长林须臾,那脸上的怒气便散了大半,只冷冷地讥讽道:“想不到沈将军在此地也算是学有所得,至少你这副伶牙俐齿练就的有了某的几分真传。”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养兵千日 几日之间,变了模样的不仅仅是城南的小渔港,更有千里之外的瑜城。 如今的瑜城已经办不出丝毫曾遭过水患的模样,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往来的百姓脸上,都带着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曾一度断了往来的商贾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有序。 曾一度萧条的各处商铺门前客商不断,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往日如潮般涌入城中的难民已经罕见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往来客商。 在这其中,绸缎庄的生意最为火爆,这般炎热的晌午仍可见店伙计忙碌的身影,更可见几家绸缎庄铺子前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驶离。 瑞王殿下闵柏涵坐在马车中见到这样一幅场景时,心中是有些动容且艳羡的,而更多的却又是有些心急如焚。 虽瑜城不是受灾重地,然据他所知这瑜城所辖的三镇十乡二十四村都已经恢复有序,丝毫不见灾后的困境和破败。 可见已经恢复昔日的繁华一事并非是老三弄出来糊弄人的障眼法,而他的封地瑶城却是还不知是什么鬼样子! 想要指望那帮眼高手低的狗官给他做出点政绩来,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可瑜城的暴民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能动身前往瑶城。 原本心下还有些欢喜的瑞王殿下闵柏涵,不过几个转念间,便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模样。 怪的是这几日别说暴民,就连半个灾民的身影他都没见到,倒是那处收纳了上前灾民的江堤,他倒是去瞧了。 不得不说,老三的这个办法的确非常好且非常有效,至少他并未见到有人因分食不均一事而生事,毕竟在江堤上做工是多做多得少做少得。 说来便也是与付出息息相关,付出的多,所得倒的回报便多,并没有吃白食之人。 原本他还对老三的这个做法有些鄙夷,亲眼所见后却才知是可效仿之法。 因今日是微服出巡,闵柏涵所摆的阵仗并不大,除了赶车的小厮,不过带了两名侍卫,且今日的闵柏涵也未穿着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而是一袭华贵的锦袍。 他这阵仗在不乏富贾和权宦之家的瑜城中并不打眼,打眼的是他这份贵公子的气度和容貌,且马车的帘幔已经卷起,不仅闵柏涵能看清外面的情况如何,街上往来之人也自是看清了车中的样貌。 本就贵为皇长子,身份自来便尊贵,虽有些不学无术,可那通身的贵气却是鲜少能有人比得上,是以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起来,其这其中不只有男子,更是有几位胆大的姑娘往车中抛起了香囊帕子等物。 若是换了往常,本就好美色的瑞王殿下闵柏涵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可眼下烦心事一大堆,更有府上的荷侧妃勾着他的魂儿,自是消受不起这等美人恩。 且这地界又是瑜城,是老三的封地,若是闹出什么风流韵事,他在老三面前长兄的威严荡然无存不说,只怕父皇那里也会开罪下来。 看着绣工精巧的香囊手帕,闵柏涵口中啧啧叹气两声后,便甩手把这些物件都丢出了轩窗外。 “光天化日下便做此等轻浮之举,实在是伤风败俗。” 声音冷清的呵斥声从车厢中传出,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头似是一下子便冷清了起来,随后静默的人群中不知谁人带头赞了一声“好”。 随后人群中便又是响起热络地说话声,因当朝瑞王殿下到瑜城一事并不是秘密,是以当夜有在城外观望的百姓识得闵柏涵,便在人群中悄声宣扬起来。 百姓们纷纷开始见礼,反倒是方才扔了香囊帕子的几位姑娘满脸羞臊,趁着人群骚动时飞快地溜回到自家马车。 已经撂下纱幔的车厢里,闵柏涵有些得意地抿唇轻笑。 他这位瑞王殿下来瑜城已有几日还一直未在人前露脸,今日倒也是误打误撞,只是可惜了那如花美眷无福消受…… 城里发生的这点事,还未等闵柏涵的马车行至瑾瑜王府,城外十里处营地中的闵柏衍便收到了消息。 听得手下来报后,闵柏衍稍有些感到意外,但随后便也相通了此事。 在他看来这并非是他的大王兄改了性子,而是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了,否则若是前来驰援却又乱了男女一事,只怕父皇也轻饶不了他! “不用管他,把人盯好别出什么岔子就成。” 闵柏衍吩咐了一句来禀的属下,便又转头开始看起了手中的兵书。 待侍卫走出营帐后,闵柏衍便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方才还神色淡然的脸上也现出些困惑的神色来,轻拧的眉头更是昭示着此时的他心不在焉。 前天夜里他已经收到了金陵的千里传书,只是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却比他预料的要早,然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 是以对此他做了两手准备,外祖那里他已经派人送了信,毕竟是母妃本家,且那惹事的乔石在他看来也是在是个奇葩之人。 这样的人虽有些另辟蹊径,但也不乏能堪以重任,只是此人还需再磨砺一番才可成器,否则此人这般心性以后难以驾驭。 至于这件事情是否会牵扯到己身,他根本毫不担心,父皇并非是痴傻之人,他要处理的也就是不要寒了外家的心。 至于婉儿口中提到的,这一切消息的来源都是顾清临所提供,他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之心,且也起了疑心。 言辞闪烁的蒙大夫、处处掺一手的顾清临,都让他觉得颇为蹊跷,不过想要验证心中所想,还需他回到金陵才可。 “殿下,这两日随瑞王殿下前来的将士们似是有些怨言。” “什么怨言?”这倒是让闵柏衍有些惊讶,三百将士吃住在营地,虽不比金陵繁华,但与往日军营之中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就是,就是……就是一直这么待着他们好像才有了怨言。属下也是前去送被褥时听到了那么几句。” 听到这话的闵柏衍当下便冷下脸来,眼中的怒火也腾地升了起来。这些人想建功立业想疯了吗?既然那么想建功,何不去边关! “注意他们的动向,刘老疤那里的消息也密切注意着,怕是也安宁不了几日了,幕后之人策划许久的事总不会因大王兄来此便搁置。” “还有,你去吩咐那些士兵,就说本王的命令,闲着无事便开始操练,一日不练便惫怠一日,养的是兵不是大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小小管事 站在瑾瑜王府门前,瑞王殿下闵柏涵的脸上神色突然变得晦暗起来,看着比自己王府要更加富丽且巍峨许多的门庭,他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嫉妒。 同为王爷,只一字之差,却让他切身体会到了这中间的差距之大。也让他切实地体会到,那个从前不被他看在眼中的愣头青老三,如今已经彻底的改头换面。 匾额上父皇亲笔御书提的几个大字,更是像针尖一样刺痛着他的双眼,那时他以为的优越感和在父皇那里的特别重视,在这座府邸门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想当初封王初始,无论是自己还是老二都不曾得父皇钦赐的字做匾额,甚至当初他还曾在私下里求过父皇…… 那时他想求不来也就罢了,左不过兄弟三人父皇都是一个态度,可如今亲眼所见,到底是见到了父皇待老三的不同。 这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像是一种认可。 姜恒姜管事不动声色地把瑞王殿下闵柏涵脸上的神色都纳入眼中,这才缓步上前不卑不亢地说话。 “瑞王殿下,府内已经命人备了膳食,您看您已经体察民情了整整一上午……” 本就心中郁结的闵柏涵听得这话后,当下便站在石阶上回身看了一眼说话的姜恒,眼中的凌厉和恼恨尚未褪去,却对上一双神色平和的眼。 闵柏涵心下一惊的同时却又有些恼怒,冷哼了一声便抬脚迈进了府门,心中却是开始了咒骂。 明明一整个上午他都是坐在马车里东逛西逛,说的好听是体察民情,实则说成是窥探瑾瑜王爷治下的瑜城到底为何。 不过好话谁都愿意听,只是这话听在有些做贼心虚地闵柏涵耳中,到底是有几分讥讽的。 也不知这个老狐狸似的管事老三是从哪里寻来的,且他直觉这个姜管事,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庸木讷。 这个想法一在心头闪现,闵柏涵便忍不住自嘲出声,若当真是一个平庸木讷之辈,只怕也当不了这王府管事,更不会在老三卧病期间,把瑜城大小事宜打理妥当! 这一刻的闵柏涵甚至有些开始怀疑,姜管事是否是父皇指派过来的人…… 跟在闵柏涵身后的姜恒自是不知闵柏涵心中的弯弯绕绕,他今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领着瑞王殿下看王爷受封时写下的那幅字。 至于能领会多少,全然看瑞王殿下自己了。 进到府里后闵柏涵的心思便都退居到心底,只细致地打量起这座府邸来。 从规格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同,恰好是王爷府邸的规格,若非是府外匾额是父皇亲笔御赐,他的心境倒也还算平常。 飞鹤纹的影壁也是寻常式样,只是石料上用得颇为讲究,到底比他府邸里的要好。这也没什么不同,闵柏涵心里倒是越发地平静起来。 想来虽被加封了封号,但这府邸却是在去岁封王时所建,短短半年里老三便又被加封,但府邸选址却是不会,只会在原址上扩建。 而今国库亏空得厉害,又有多地受灾,想来这扩建也是万万不能的。且就算有人提及,只怕依照老三的性子,也不会选在当下这档口便扩建王府。 毕竟一己私利去劳民伤财的铺张浪费之举,一向不是老三的所愿,那么等到他如愿地登上太子之位入主东宫时,这样一座小小的府邸,便更加不会入了他的眼。 闵柏涵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兴致也有些高昂起来,看待府里的景致便也顺眼许多,同时闵柏涵也看出了这府里一些不伦不类的搭配。 心中略有不屑地鄙夷了一声,闵柏涵脸上一惊带上了笑。 老三到底是个愣头青,虽有瑾瑜王爷的名号,然封地里的府邸并不是长居之地,可见这府里的事物实在有些粗糙不堪入眼。 并且他发现老三那样的性子,并不一定能驾驭得了这位姜管事,王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并不见得就是老三。 这么一想,闵柏涵看待姜恒倒也越发顺眼起来,而那厢姜恒还在喋喋不休地给闵柏涵介绍着府里的结构。 当姜恒提到王爷的书房所在时,闵柏涵倒是留了心。 “哦?诚如姜管事所言,现在你我所处之地再往前走岂不是到了老三的书房?恰好本王想起要修书一封,不如就借老三的书房一用吧!” 落后闵柏涵几步的姜管事听着瑞王殿下这蹩脚的借口时,沉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口中却推据起来。 “这……这,恐怕不妥吧?您也知道殿下的书房是府中重地,没有殿下的容许,我们这些人都不敢靠近的。” 姜恒的拒绝在闵柏涵的意料之中,且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去看看老三的书房,又岂会因一个管事的三言两语便生退意? “姜管事这是信不得本王的人品吗?以为本王会借机窥探老三的秘密?小小管事竟然还管起主家的事来了!” 抬出身份的闵柏涵面带讥诮地训斥起姜管事来,且眼中视线也在姜恒的身上来回打量甚视着,好似姜恒才是那个心怀不轨之人。 面露难色的姜恒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闷不吭声地跟在闵柏涵的身后。 “王爷折煞老奴了。” 须臾后闵柏涵才听得身后响起的一句干巴巴的解释,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后,他便脚下不停地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虽说写书信是借口,但进到书房后的闵柏涵并未四处打量,反而是在外间寻了主位坐在那里,转而吩咐姜恒去寻了纸笔过来。 已经离开金陵近半月有余,只给府里去了一封平安信,然今日在街上被那些妙龄女子一撩拨,他倒是十分想念起荷侧妃来。 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两页纸,闵柏涵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停笔,封进信封后又封了火漆,这才揣进怀里。 呷了一口透着清香的茶,闵柏涵这才起身细细打量起闵柏衍的书房,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十分打眼,是前朝的名家所画,然据他所知,这副画的真迹一直收藏在父皇的私库里,却想不到如今也不声不响的到了老三的府上。 按下心中的不悦,闵柏涵继续抬步步入书房的里间,入目的便是那副被高高挂起的圣旨,看到圣旨下的香炉时他眼角抽了抽,随后目光一偏,便看到了左下方的那一副被裱起来的字。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末将之过 一个“恪”字筋骨锋利,力透纸背,可见书写其人刚正不阿的本性,有可见其人书写时稍有复杂的心绪…… 这字迹他看着熟悉,当是老三的手笔,然而他却不解其中之意。 本见到那圣旨下搁置着香炉他便已经十分惊讶,且觉得老三此举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再见到在圣旨下方悬挂这副字以后,闵柏涵心中的好奇便彻底被勾了起来。 若说在圣旨下焚香跪拜,感念父皇恩德倒也尚算有情可原,可又悬挂一幅自己的字,又是何意?是要恪守本心还是恪守本分? 想不明白的闵柏涵抬了抬下巴一指圣旨的方向,“这是何意?” 姜管事垂眸微微一笑,在抬眼时却是满面的谨慎小心,微拧的眉头又让他看起来似是十分为难,“这,这是殿下在接到陛下的圣旨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后所写,老奴不知其意。” “不过这字却是老奴亲自拿去装裱起来。” 闵柏涵翻了翻眼皮,冷哼了一声,手中的香茗似是也失了味道。 这前一句后一句说与没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看来想从这人精似的老狐狸口中套话并没有那么容易。书房里的布置更是简单得可怜,甚至那一排的兵器架子都让闵柏涵感到头疼。 见姜管事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口,又没有窥探到秘密的闵柏涵自是没了好声好气,“不是说已经备好膳食吗?恰好本王也感到腹中有些饥肠辘辘,还不引本王去饭厅!” 临出书房前,闵柏涵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隐约随风轻晃的明黄绸绢玉轴的圣旨,微微眯了眯眼,眼中的神色若有所思。 老三虽是个愣头青,但不得不承认就是他这样的性子怕是更得父皇之心,且他这般行径,似是也更能讨好父皇。 老三看似是个没头脑的鲁莽青年,但现下看来,却又是个粗中有细的,至少把封王的圣旨悬挂并每日上香跪拜一事,他就想不到…… 而恪之一字,有恪忠、恪尽之意,更有恪尽职守、恪守本心之解。 在圣旨下悬挂自己的字,既是有提醒自己之意,又有向父皇表忠心之意。 如此看来,老三的手段比自己要高明许多。 闵柏涵的这些反应自是不在闵柏衍的预料之中,姜管事今日一行的目的他知晓,且也颇为赞同,毕竟整日无所事事听得大王兄在他跟前拈酸的语气说话,他也有些受不了。 如今争夺太子之位尽是心知肚明,偏大王兄时常说些酸牙的话,就像是得不着糖的小孩说糖不好吃一样…… 明知对方心中所想,却偏偏要装聋作哑……他倒是越发看不清大王兄了。只是不知大王兄此举是想要自己放松警惕还是什么。 闵柏衍微微拧眉,额角上的汗珠子滑下来时,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他的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是带了几分狠戾的。临时搭建起来的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们见此,都不由地心中一凛,也没了敷衍的心思。 率兵前来瑜城驰援的将军却生了别样的心思,见惯了瑞王殿下锦衣玉食,再见到瑾瑜王殿下这般模样,孰高孰低自是有了计较。 原本心中存了几分不忿的将军,对这位曾在大将军麾下当兵的瑾瑜王殿下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也许再看到昔日大将军的风采,并不是痴心妄想。 敛了敛有些激动的心绪,将军便大马金刀地开始训话。 “所有人听令,自今日起恢复操练,不得惫怠。身为将士我等职责便是守家卫国,不该因平和无战事便松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不努力,战时掉脑袋的就是你们自己!” “这等微末小事本该人人恪守,如今尔等因长途奔袭生出了惫怠之心,理应受罚,但殿下仁和,念你们初犯,今日只罚每人绕营地多跑十圈。” 站在那里早已经汗湿衣衫的闵柏衍不禁看了一眼这位虬髯满脸的刘将军,心下虽有些好奇刘将军的态度转变,但无心去猜测的他只觉这样会省了许多麻烦。 “本王大病初愈尚有些乏累,如此就有劳刘将军了。” “王爷该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本就是末将职责,劳王爷烦心已经是末将之过,王爷请放心,末将定会尽忠职守。” 回到营帐中以后,闵柏衍仍觉得方才刘将军的举止有些怪异。 这位刘将军就驻守在国都金陵外的军营之中,相比大耀各边境驻守的将军而言,这位刘将军是有些傲气的。 是以被大王兄点名前来瑜城,这位刘将军心中是有些怨气的,从抵达瑜城以后,这位刘将军每日宿在营帐放任手下就可看出。 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刘将军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他并不知晓,然而只要不是坏事,他都乐见其成。 现在的他十分盼着那些不安分的人早些动手,这样归金陵之日便可期,现下的他不说是归心似箭也差不离了。 闵柏衍看着面前平摊开的纸张,喟然长叹一声。 提笔时却已经换上了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且笔下所落得字迹也已经换上了寻常得称呼,那等透着亲密的称谓并不适合他。 江山和美人之间若是可以自由选择,他自是会选美人,只是他与这美人的缘分终究是太浅,浅到稍有越界,便会烟消云散。 既不得美人,便要坐拥这江山。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提起的笔悬在纸上许久,笔端的墨早已经滴在洁白的洒金纸上,晕开的一朵墨色浸染的花像是那些无法诉说出口的思念和心事。 “呵呵,这般犹豫不决倒不像你的性子……” 自言自语了一句后,闵柏衍又重新拿出纸张铺展开来,这一回落笔时不见了犹豫迟疑,比先前多了几分利落干脆。 同一日,自瑜城发出的三封信笺相差不过一个时辰便都由专人送往金陵。 而同时身在瑞王府中的荷侧妃也收到了来自叶府叶婉茹的帖子。 看着帖子上言说明日来访时,郑荷华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眼中的恨意却再也无法掩饰,而侍奉在她身侧的春杏儿却是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出神。 恍惚的脸上似悲似喜。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无媒苟合 捏着拜帖的指尖已经泛白,青葱似的指节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本该是十分赏心悦目,但让人见了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寒意,甚至是厌恶。 本以为心绪可以平和,然而见到这封拜帖上的字迹时,郑荷华才知道那些仇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反而越演越烈。 叶婉茹!虽不是直接害死她骨肉的凶手,却也直接造成了她骨肉之死的刽子手,若是没有那株打眼的百年紫参,怕是也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那紫参上。 这样她的孩子也就不会生来便会天生血瞳,没有血瞳就不会被视为天降灾星,更不会被活活闷死而后又遭烈火焚身之痛! 满目恨意的杏眼中渐渐被朦胧的水光所覆盖,郑荷华狠狠要紧牙关,不让那哽咽声溢出喉咙,那张艳丽的脸却因此而带了几分扭曲。 “春杏儿”声音沙哑着唤了一声近身婢女,郑荷华却没得到应答。 偏头看过去时,郑荷华的脸上不由地带了几分厉色,将要脱口而出的训斥到了嘴边也打了个转儿,眼中若有所思后,郑荷华脸上的神色已经和缓许多。 “春杏儿,你这丫头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连我唤你几声都一副神游的模样。” 带着打趣的口吻,郑荷华脸上半分恼色都无。 惊醒过来的春杏儿连忙跪倒在地,口中求饶起来,“啊?主、主子宽恕,奴婢,奴婢方才走神儿了……” 端着茶盏的郑荷华也不说话,轻抿了一小口茶水后,就这么端坐软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春杏儿。 正值好年华的丫头玉肌雪肤,一双眼眸晶亮,藏了心事的模样带着几分胆怯,却又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 如今换上了颜色鲜亮的裙裳,发间也簪了绢花,石榴色的耳坠与鬓间同色的绢花相得益彰,倒是个水灵的美人儿。 郑荷华看着春杏儿眼中那难掩的春色,又想到这两日她不时地走神儿,便心下有些了然,只怕着丫头是动了春心。 更怕是已经有了相好之人,否则又哪会这般心不在焉! 想到此的郑荷华当下便有些发怒,但转念一想,这怒气便又压了下来,“细算下来,你还要年长我两岁,再过两年便也到了出府的年纪,到那时,若是你没有心仪之人,我自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了,端不会委屈了你。” “只是……” 方才还有些语重心长的郑荷华突然话锋一转,不自觉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凌厉,就在春杏儿心中紧张大气都不敢出时,却又听得郑荷华叹息一声。 “哎!你这丫头也大了,该知道的也自是知晓,有些事不用我多说想必你心中也有思量,只是我劝你还是要谨慎小心些,切莫要做那无媒苟合之事,待日后嫁人时不好和夫家交代不说,这样的事情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咱们院里也面上无光不是?” “更严重的下场我就不说了,免得吓到你。” 这般说话的郑荷华倒是少了往日的尖锐,多了几分与春杏儿交心的模样,且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春杏儿考量。 听得这些的春杏儿已经惨白了一张脸,只以为前天夜里与李郎私会一事被主子知晓,已经带上焦急的眼中不由地带上了惊惧。 若是这事被告发,哪里紧紧是面上无光,无媒……苟合便等同于偷情,且又为奴婢之身,怕是要被沉塘的…… 战战兢兢的春杏儿煞白着脸不住地磕头,“主,主子……奴婢没,没有与人……苟合……” 听到这话,郑荷华悄悄松了口气,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好,免得到时候遭了人闲言碎语,就是她这个主子爷落不得好名声,更何况春杏儿这婢子她用着十分得心,自是不想身边的丫头是个不知轻重的。 “你能恪守本分,我便放心了!旁的事情我不欲打探,望你好之为之。” 睨了一眼似是吓傻了一般的春杏儿,郑荷华眼中神色平静,“行了,别哭啼啼的,我又没怪罪你。这张脸面容姣好,落了泪便不好看了。” 抽出丝帕按在春杏儿有些发凉颤抖的手中,郑荷华轻步走进里间,“我要小憩一会儿,若是主院来人寻我过去,就说我给王爷诵经祈福呢,打扰不得。” 吩咐了一句后,郑荷华便关上了里间的门,面上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诮,但同时她的眼中也布上了几分忧思。 说不清这股忧思因何人而起,反倒是有些期盼起明日的叶婉茹来访。 昨夜还月朗星稀以为翌日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却不想天色还未明时,便是雷声滚滚闪电似银蛇划破即将破晓的天空。 眼见着已经渐明的天不过眨眼间便又漫天乌云,眼看着大雨将至,满腹心事的郑荷华在床榻上打了个哈欠,便又拥着锦被入睡。 今日还要面见仇人,她合该精神抖擞才行,只这一夜的梦魇让她心中越发地烦乱。 在这样惊雷忽至的夜里不能好眠之人不仅仅是郑荷华一人,身在寝宫中的轩帝亦是如此。 似是已经许久未曾被噩梦惊醒的轩帝,在惊雷响起的一瞬间便忽地从龙床上惊坐而起,睁开眼的刹那他眼中的迷茫神色褪去,只剩下惊惧之意。 且那梦中朦胧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一时间滔天的愤怒便降至心口,轩帝满面愠色地坐在那里呼吸急促。 “来人……来人!” 接连喊了两声才听到一道有些跌跌撞撞步伐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这让本就存了怒火的轩帝更加愤怒,“还不掌灯!” 随着一声咆哮,手边的玉枕便穿过层层幔帐摔了出去。 一声碎响惊动了殿外戍守的亲卫,叩门声应声而起,帐外高博的求饶声也紧随响起,守夜宫婢的惊呼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霎时间,方才还安静的寝殿,不过瞬间便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帐中的轩帝却是满目憎恨地盯着剩下的一只玉枕,都说玉枕安神驱除邪祟可得安眠,可为何那个人还会入梦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天子之怒 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即将破晓却又忽然乌云叠涌的天空,同时也照亮了亮起烛火的辉煌宫殿。 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阵强劲的风涌入殿中,层层幔帐被风撩动,那幔帐外的人影便变得摇曳起来,似是鬼魅一般。 耳畔的哭泣声还未停止,又似是响起窃窃私语声,兵器擦过铠甲时发出的碰撞声响让轩帝脸上的升起些许畏惧,而那道映在幔帐上的人影也越靠越近。 “滚!滚!都给朕滚!滚!” 双眼猩红的轩帝嘶哑着嗓子嘶吼着,那张布满惊惧的脸上带着慌乱的神色,发抖的身体不住地后退着,先前还拥在身边的锦被也被他甩了出去。 龙榻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就连榻边矮几上的灯座都没等幸免,全被甩到了幔帐外。 榻上的轩帝头发散乱,涨红的面上又透着一股灰败,猩红的眼中像是沁了血,只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被胡乱打砸已经有些破败的幔帐。 好在,那道人影终究是听在了层层幔帐外,且轩帝也看到那道人影渐渐地跪倒在地,那时低低的啜泣声和铠甲与兵器撞击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耳畔。 “陛下,可是梦魇了?老奴……老奴失责,还请陛下责罚。” “属下来迟,望陛下降罪!” 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和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接连响起,坐在龙榻上的轩帝怔愣了须臾,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微微阖眼,敛下了心中万千思绪和那些不由生出的畏惧。 稍显昏暗的帐中轩帝脸上的神色越发地晦暗,满是怒意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屈辱,翕动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后却是抿紧了嘴角。 这般模样的轩帝看上去颇有几分骇人的模样,透着狠戾的双眼中猩红尚未褪去,脸上也有几分扭曲,偏头发散乱的模样又带着几分颓唐。 轩帝久久不语,幔帐外的人也不敢轻易张口,没了方才的那股风动,从帐中向外看,只能看见两道不过及膝高的人影卑躬屈膝的模样。 殿外闪电不断,滚雷一声接连一声,偶有一声惊天炸雷响起时,轩帝脸上的神色便又沉了一分。 这样的雨夜,让人心悸。 殿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带着一股令人心感恐惧的味道,眼见着一场暴雨就要来袭。 殿内却一反之前的兵荒马乱,而是带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寂静。跪在地上的高博止不住地色色发抖,单薄的衣衫挡不住自膝下传来的寒意,更抵不住心中的寒凉。 殿中伺候的宫婢和内侍们早就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跪在殿门口,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团团跪在那里,先前的啜泣声若是细听,仍可听闻。 这些人心中的恐惧和敬畏仍未褪去,然而却无一人敢出声,都在静静地等着最后的宣判,就连跪在高博身侧的带到亲卫眼中都满是忐忑不安。 然而他忐忑不安的原因却远远不止这一次轩帝的惊醒和暴怒,而是他发现近日来陛下似是又犯了梦魇的毛病。 且让他苦恼的是,陛下虽然并未讳疾忌医,但太医来来回回的几次瞧过,陛下却始终不见好转,像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实在太过频繁…… 帐中的轩帝瘫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似是响在耳畔的滚雷,当那条条银色火蛇再一次照进眼中时,他忽然咧嘴露出了一个冷笑。 “当真该死,朕的真龙之气都震慑不了你!” 这一声低语帐外候着的亲卫和大总管并未听清,然而那个“死”字却是清晰地映入高博的耳中,高博眼中的瞳仁猛地一缩,声音也变得更显尖细许多。 “陛下您说什么?” “身为侍婢不安分守己,未尽侍奉之责已是论罪当诛,惊扰圣梦饶朕不得安宁,理应凌迟,念在你们平时尚得朕心,免凌迟之刑。拖出去斩了吧!” 帐内的轩帝每说一句,帐外的这些人面色便又白了一分,当轩帝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有胆小的侍从和宫婢已经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离幔帐或是距离轩帝最近的高博和亲卫二人却是神色各异,亲卫只微微拧眉便利落了应了一声。而高博却是抖了抖身形,冷汗早已经浸湿衣衫。 卑躬屈膝地跪在那里的高博对于轩帝这一句语焉不详的处决,心有惊恐之余又怀有一丝庆幸,然而他却又不敢妄动,生怕会错了意。 是以当他抬头看向映在幔帐上的人影时,便犹如一只抻长了脖子的鸭子,模样实在是有些猥琐却又让人感到好笑。 目睹这一切的亲卫沉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而后悄悄拉了一下高博的衣袖,“大总管,这些人我先带出去了,陛下这里还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听得这话的高博并未看向身边的亲卫,而是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那已经有些零碎却仍旧紧密的帐幔,再听得帐内的轩帝并未制止时,高博才松了口气。 轻瞥了一眼那些宫婢和侍从像小鸡子似的被鱼贯而入的侍卫拎出去时,高博身子一软彻底地瘫倒在地上,劫后余生的庆幸随之席卷而来。 仍旧心有余悸的高博紧张地接连吞咽了几口唾沫,却发现嗓子发干发紧到有些说不出话来,同时他也确认了一件事。 荣华富贵固然诱人,然而能执掌他生死之人,也许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人而已…… 许是跪久了腿上进了寒气,许是死里逃生的余慌未消,又许是年岁大了身体不中用,直起身形的高博缓了几缓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 因嗓子发干发紧一直发不出声的高博,坡着脚先去外间的盏中倒了一杯参茶,这才又慢吞吞地行至内殿的帐幔前。 “陛,陛下……先喝点安神茶吧,老奴这就命人去把殿中打扫干净。” 撩开层层幔帐的高博跪倒在龙榻前,态度恭谨,然恭谨之余却又多了几分往日不常见的敬畏。 一手接过瓷盏的轩帝微微眯眼,凌厉的目光落在了榻前已经头发半白的人身上,“你也受了惊吓,同去喝杯参茶,朕还指望着你伺候呢!” 心中惊喜的高博抬眼时老泪纵横,自是也错过了轩帝眼中的讥讽。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一次不忠 卯时一过,方才那场来势汹汹的如注大雨便收了势,一如来时那般干脆利落,不过盏茶间,被层叠笼罩乌云笼罩的太阳便重新笼罩在金陵上。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暴雨降临,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清梦被扰醒,不过是阻挡了出行的脚步,而这个清晨里却有二十四人因此而丧命。 大雨洗去的不仅仅是落在飞檐和琉璃瓦顶的灰尘,更洗刷掉那些浸染在铺就着白玉石地面上的血迹,倾盆的大雨似是能涤荡一切脏污,就连那些浸在砖缝里的血迹都未能幸免。 若不是空气中仍旧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怕是不会有人想到,在这个即将破晓的雷雨天里,又有人悄然丧命于这座巍峨的宫殿。 金色的琉璃瓦顶被猛烈的太阳光一照,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宫殿,却早已成为一片埋骨葬魂之地,却仍旧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然而无论这座宫殿变成什么样子,依旧阻挡不了那些奔往至高皇权的脚步,即使那朱红的盘龙柱、朱红的宫门上染着许多人的血。 宫里的一切都在照旧,且依旧沿袭着昨日乃至数十年前的轨迹,并没有因为那二十四人的丧命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只不过今晨宫里往外送恭桶的车却多了几辆,散发着异味的桶中仍旧能看见草席和几片衣角的模样,但那些往来的宫人脸上一片淡漠,像是已经见怪不怪。 这座宫殿看似巍峨且富丽堂皇,却也像一个吃人的巨兽,那耸立的宫门便像是巨兽长满獠牙的嘴,入者鲜少能有全身而退之人…… 当太阳笼罩在这片宫殿上时,沉浸在轩帝眼中的暴戾彻底散去,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端倪,然而今日殿中侍奉的一干人等却是无比小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是巍巍宫峨里发生的事情,然而不消个把时辰,便近乎传遍了金陵中各大府邸。 一时间不说人心惶惶却也有人捶胸顿足,更有人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陛下当真是越发喜怒无常了…… 二十四条人命啊! 陛下这一年里龙体微恙一直在修身养性,听说就连后宫已经显少涉足,却不想一下子便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是按照二十四节气来的吗? 头发花白胡须已经飘荡在胸前的老者想到此,抚须长叹一声。 前几日遭到轩帝无声斥责,独自在御书房偏殿面壁思过的户部尚书姜恒在听闻这件事后,脸上闪过一丝惊骇,当下便马不停地地赶往户部,同时也让侍从去召集一干属下前去议事。 不过前两日刚刚夏种,今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怕是又要有不少百姓遭殃,他这个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若是还没颜色,只怕下一次就不仅仅是面壁思过那么简单了。 户部尚书姜恒的举动并不小,是以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晓,就连不明就里的百姓们都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儿来,然而这个消息对于百姓们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只要户部分拨了银两疑惑是米粮,那么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困难时节,便可助他们渡过难关,是以百姓们一时间对轩帝越发地感恩戴德起来。 甚至有不少百姓们自发地前到城外的石溪寺为轩帝祈福,更有不少富庶的员外郎老爷们携妻女家眷去为轩帝点了长明灯……一时间整个金陵都热闹起来。 远在宫中的轩帝自是知晓了姜恒的作为,在听得他又要分拨米粮赈灾时,轩帝先是微微蹙眉,似是面有不悦。 然当听得翼龙卫上报金陵中今日的传闻后,轩帝脸上的神色便已经转怒为喜,那双满是愠怒地眼中沁满喜色,丝毫不见先前地恼怒。 罢了!这一前一后地消息传出去,也免得有人以为他轩帝是个残暴之君。 “陛下,可要嘉赏户部尚书姜大人?” 翼龙卫见轩帝面露喜色,便以为轩帝对姜恒此举颇为满意,当下便壮着胆子提了意见。 “哼!他不过是赶着卖好,况且这本就是他分内之责,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便是失职,何来嘉奖一说!” 轩帝哼笑了讥笑了两声,转头便逗弄起那只羽毛七彩斑斓的鹦鹉来,听着这鸟儿口中一句句吐出的吉祥话,轩帝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今日的高博格外地乖顺,但却也比往常更加沉默了许多,那双阴狠的三角眼中没了往日的阴沉,却又多了几分犹疑。 侍奉在轩帝身侧的他虽不至于走神儿,但却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劲儿,像是被清晨时的那件事吓破了胆一样,本就白皙的脸上越发地惨白。 对于高博的变化,轩帝自是看在眼里,却没有提点半句,就连往日装模作样的关怀都不曾有,好像只把高博当作了一个透明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然而现在还不是摊开的时机,高博留在身边还有大用,他又怎么可能让他丧命! 逗弄鹦鹉的轩帝拇指和食指虚虚地拢在鸟儿纤细的脖颈上,每每一拢手时,那鹦鹉口中便飞快地吐出几句吉祥话,逗得轩帝越发开怀。 “小姐,今儿这天可真奇怪,方才那雨来得也怪,又说没就没,原以为得下上大半日,却不想这会儿又艳阳高照了。” 正在归置被风吹倒花盆的碧玺口中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你看什么都奇怪,先前也不知道是哪个,一听打雷就险些跳到小姐的床榻上去,这般没规矩!” 虹玉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唠唠叨叨的碧玺,旋即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正安静坐在桌前的叶婉茹,略一沉吟后,这才开口。 “小姐,碧玺这丫头说得也在理儿,您看这天无常得很,偏您要今日去到瑞王府……” 早已经梳妆好的叶婉茹悠然自得地品着手中清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逸舒适,就连碧玺的唠叨都顺耳了许多,听得这些,又哪里不知道是这两个丫头担心自己,当下便轻笑出声。 “怎么,害怕你家小姐到了瑞王府上吃亏不成?莫说瑞王府并非是吃人的地方,就算它是,你以为我在那出了事,瑞王府就能逃得了干系吗?” “况且我去,不过是想把事情和郑荷华摊开来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谁的帐找谁清算,没能耐也别找我,我又不是任人揉扁搓圆的面团子,哪就那么容易吃亏。” “总这样被她当作敌人背地里给我穿小鞋,当真是厌烦得很!” 说罢,叶婉茹站起身来抚了抚袖口,一身撒花海棠红的裙裳越发衬得她面若桃李,凭添了几分娇艳之色。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镜花水月 手中正捧着一盆花色艳红月季的碧玺看着走出来的自家小姐,又接连低头看了数眼自己手上的花盆,突然就有些嫌弃手上的花来。 先前她还觉得这满院子的花,夏日里就数这月季最为娇艳,孰不知最娇艳的还是自家小姐。不过小姐已经有大半年来不曾穿过颜色衣裳,如今去瑞王府报仇倒是穿得十分耀眼。 放下手中的花盆中,碧玺有些期期艾艾地凑到了叶婉茹跟前,细致地打量起自家小姐来,这一看碧玺才发现,自家小姐眼角眉梢都带着舒心的笑,再也不见从前半点的沉闷。 这又让碧玺有些惆怅起来,她们使了那么多法子小姐能开怀一笑已属不易,眼下不过与“顾公子”互通心意,便见小姐与那时不同。 心中稍有失落后碧玺便已经释然,对于自家小姐能重新开怀一事,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至于是何人能让小姐展颜便也不那么在意。 叶婉茹太过了解碧玺,那丫头转眼珠她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先前一直穿素色衣衫有为恒毅守节的心思在其中,且也是存了祭奠之心……但如今他们已经相认,她自是不会再穿素色衣衫来膈应自己,更想要借此来遗忘那一段时光。 只是眼下这些事她却是不能说出口的,毕竟恒毅没有打算把他的身份搬到明面上来,是以该瞒着的人还是要瞒着。 一想到恒毅每日顶着顾清临的那张脸行走在人前,忍不住心下酸楚的同时又有些感到好笑,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现下竟也学得油嘴滑舌起来…… 这厢叶婉茹想着段恒毅站在檐下眉眼含笑,那厢碧玺一个劲儿地朝虹玉叽叽咕咕地使眼色小声嘀咕,眼见着自家小姐这副眉目含春面带浅笑的模样,便越发地有些看不上那顾家公子。 “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出发前往瑞王府,你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快去梳洗吧!免得失了礼数。” 轻语吩咐了一句后,叶婉茹这才莲步轻移到屋里。 本来她没打算眼下这档口便登门瑞王府,毕竟瑞王殿下尚在瑜城未归,而她与殿下自来较好,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怕是会以为她趁机拉拢瑞王府上的女眷。 然而与恒毅相认后,知道恒毅眼下的处境,她便不想让恒毅分心来担忧她的处境,更何况这件事也算是她埋下的祸根,那么理应她出面调停处理。 至于郑荷华会作何选择,她并不在意。话说开了,任她郑荷华脸皮再厚,也不会在背后做些小动作来惹人生厌。 直来直往最好,解决了郑荷华,便也算是解决了闻语兰,谁让闻语兰素来与郑荷花交好,且大有同仇敌忾之意呢! 瑞王府上今晨一早大雨过后便开始忙碌起来,清晨的一场暴雨打落了不少的荷花,而仙荷园里又数那片荷塘里的花最为娇贵。 毕竟这处园子是当初郑荷华嫁到皇子府时大殿下闵柏涵亲自命人栽种,只因郑荷华名字里带了个“荷”字,闵柏涵更是提笔亲写了“仙荷园”命人拓下做了园子的名。 这满池子的莲花不仅仅是瑞王殿下重视荷侧妃的象征,更是代表着荷侧妃,满园子的下人们哪个敢不重视? 且今日郑荷华都接连过问了几遍,这让一众侍从婢女们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就差拿网兜去荷塘里捞拾被打落地花瓣。 “春杏儿,你看我今日簪这个如何?” 坐在梳妆镜前地郑荷华手中拈着一支紫玉质地的玉兰花簪,花瓣中几点穿了金丝的红宝石珠子随着她的晃动而轻颤两下,像是玉兰花随风轻动一般。 “这个最衬您的肤色和气质,您戴上这个可不是要叫这满园子的花都失了颜色。” 春杏儿笑着夸赞了两句,连忙轻步上前双手接过郑荷华手中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插进郑荷华的发髻间,稍稍退后两步后,看着镜中的人这才笑着打趣起来。 “奴婢记得这支玉兰簪还是王爷送您的,平日里您都舍不得戴,可奴婢听说这紫玉珍贵,更宜养人,可见殿下对您的心呢!” “我也知道珍贵,可阖府上下这么多女眷中,唯有我这独一份儿,就是想戴也怕太过招摇惹得人心不快。” 郑荷华看着铜镜中的人面带浅笑的模样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簪子上的花瓣,略微垂了垂嘴角,也有些怅然起来。 “左不过是我的簪子,放在这匣子里日日能赏玩一番也算心满意足,太过打眼总归是会吃亏。” “如今殿下前往瑜城评判民乱,你没看那边都整日里吃斋念佛,我若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不是给王爷找难堪呢!” 说这话时的郑荷华眼中有些怔忡,更有一丝迷茫,她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像是想要通过那双眼睛看清镜中人的心中所想一般。 方才她说起殿下时竟是那般自然,且在这一瞬间……她竟然以为她和殿下当真是鹣鲽情深的夫妻,而非是她心另有所属。 这一刻的郑荷华心中也是有些慌乱的。 殿下与她本就没有一个良好的开始,且她对殿下从未生过心思,从前见过殿下的次数更是寥寥几次,只因她谨记殿下是她的姐夫。 而少女怀春时,他便自然而然地入了她的眼,埋进她的心,只是不等有所进展时,殿下便毁了她的梦,同时也毁了她! 更是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她对殿下有恨、有怨,却唯独没有爱。 她恨殿下,她恨郑风华,更恨郑家那个心术不正的夫妇,可她现下却无能为力…… 眼见着郑荷华有些出神地看着镜中人,春杏儿自是体贴地没有问半句,只悄悄地退后到中间外,留了一个空间给自己主子。 然而不等春杏儿走出去,郑荷华便开口喊住了她,“春杏儿,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这簪子待会儿也记得放好,还照从前那样锁进箱子里,待殿下回旋之日再拿出来。” “是,主子。” 郑荷华临起身时,又看了一眼镜中人,忽觉十分陌生,似是那眉眼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当她微微抿唇浅笑,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中都染上几丝笑意时,才看得到几分过去的模样。 微微扬起下额的郑荷华轻提裙裳,心中苦叹了一声。 到底是大不相同了,从前飞扬明媚的人,如今也不得不缩手缩脚地讨生活。而叶家小姐却活得越发肆意,当真叫让人心生艳羡!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何其不公 郑荷华看了一眼身上的雪青色裙裳,抚了抚衣摆下绣着的蝶恋牡丹,指尖微微一顿,再抬眼时,方才眼中的怅然已经悄然散去。 她已经说不清楚心中对叶婉茹是憎恨多一些,还是嫉妒多一些。 女子择婿大都身不由己,能嫁与心上人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然而放眼整个金陵,像叶婉茹那般与心上人青梅竹马心意互通者更是寥寥无几。 女子的婚姻大都被做为延续家族辉煌的筹码,联姻似是并无可诟病之处,攀附权贵才可保家族仕途坦荡,可为什么要牺牲的偏偏是她? 在这场婚姻中,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她尚来不及诉说出口的倾慕,更是她的清白和尊严! 也许,对于叶婉茹,她并没有恨之入骨,让她憎恨的却是那样一份自由和情爱。 这两样,都是她求之不得之物。对于拥有之人自是多了几分妒忌之心和艳羡之情。 当这份心情在扭曲些,便变成了恨。 恨之不能、恨之不得。 头上的油纸伞遮去了大半的阳光,影子倾倾斜斜地映在地上,随着她的移动而轻动,望着地上那有些矮胖的影子,蓦地郑荷华嫣然一笑。 走在郑荷华身侧的春杏儿看见她脸上的这笑容后,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影子旁边隐约能看见几只芝麻大的蚂蚁正快速地爬着。 春杏儿抿了抿嘴角,又看了几眼脚下,却不知主子到底为何发笑。 走在前头的郑荷华忽然驻足,“春杏儿,一会儿待客的小食茶点都备好了吧?” “早都备好了,奴婢方才见天晴了,又吩咐人备了些解暑凉茶和绿豆糕。奴婢打探到叶家小姐喜食绿豆糕,这才命人又多备了一样。” 这话既像是解释又像是在讨好郑荷华,春杏儿说完后眼中稍有忐忑,她自是看得出来自家主子与叶家小姐不睦,然而昨夜临睡前主子吩咐务必要事事周全,万不能让人挑出王府待客不周来,她这才擅自做主让小厨房多加了一道小食。 许是听出春杏儿话中的忐忑,也许是春杏儿此举让郑荷华十分满意,她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夸了一句。 “无妨,这一处你倒是比我细心得多,左不过是些个零嘴小食,既然她喜欢便命人准备着。” “是。” 郑荷华迈步走上建在湖中的九曲回廊,朱红的栏杆上已经有些斑驳的痕迹,只看了一眼,她便有些厌恶地偏过了头。 这水榭并非她嫁进皇子府时所建,当时不过时重新漆了朱红漆,然这漆不过才不过一年之久,便已经有些受不得风吹雨打。 如此看来,这草木也不过如此。 春杏儿虽不知郑荷华的心中所想,但她在郑荷华身边伺候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学会察言观色,更是生出了几分出揣摩的心思。 如今她见到郑荷华瞥了一眼有些掉漆的栏杆,便已经心知她的不悦,当下便微微蹙眉,同时在心里也对院里的管事有些不满。 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要人提醒了才去做,可见管事对她们院里的主人并不上心。 春杏儿一直记得初春时节她前去主院时所受到的冷遇,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婢女,说到底都是因为伺候的人在殿下面前不得脸。 然而如今已大不相同,殿下和主子修复于好,莫说主院里的人不敢轻视她们,就连在王妃那里她们也是有两分脸面的。 但谁又能想到自己院里的人这般无用呢!惹了主子烦心,她们这些伺候人的,谁又能落个好? 倚在亭中美人靠上的郑荷华神色有些恹恹,看着湖中盛开的荷花时脸上的神色也不见好转,随手一指前方的水榭,“今日招待叶小姐便摆在这处水榭吧!听闻叶府上也有一处荷塘,可见她也是个爱荷之人。” 春杏儿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应了一声,“是,主子。” 这也是春杏儿颇得郑荷华心思的另一个原因,不会去问为什么,虽然春杏儿心中稍有疑惑。 毕竟昨夜定下今日招待叶家小姐的地方是花阁,而非是水榭。然而春杏儿却是不会去问,只会在稍后命人把已经备好的一应物件都送到这水榭来即可。 春杏儿退下去后,郑荷华独坐亭中,只在稍远处有两个婢女站在回廊前,并未靠近过来。 独处的郑荷华不免又把心思想到了即将前来的叶婉茹身上,同时那个深藏心底的影子也渐渐浮出水面,变得无比清晰。 想到闵柏衍时,郑荷华紧紧地拧起了眉,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杏眼中,也充满了怨恨和深深的嫉妒。 对于叶婉茹前来的目的她隐约猜到几分,然而眼下让她在乎的却并非是这件事,而是闻语兰。 她生平最恨背叛,而无疑现在的闻语兰却是背叛了她! 想到那日在画舫上闻语兰还曾与她一道同仇敌忾,视叶婉茹为敌人,她就会感到一阵阵作呕,且更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愤怒! 她以为闻语兰对叶婉茹存在的憎恨只是因为段恒毅的缘故,却从未想过还有三……瑾瑜王殿下的缘故在其中。 若非她听闻若溪公主又将闻语兰说给他当王妃的消息,只怕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而闻语兰明知自己心许何人,在她面前却是半句都没提过。 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凭什么她们想嫁谁就能嫁,甚至是不愿嫁,而她就只能让他始终藏在心里,甚至连心事都不曾倾吐过? 老天待人,何其不公! 她宁愿他……娶一个陌生女子,也不愿见闻语兰嫁给他为妃,因为她不配!一个嚣张跋扈的郡主根本配不上他! 且这世间也鲜少能有人配得上那个人,至于她,则更加不配…… 恍然间,郑荷华仿佛看到眼中噙着温柔笑意的青年忽而转头看过来,那一眼缱绻温柔,似是能令冰雪消融。 郑荷华的眼中现出些迷茫的神色来,两颊绯红,带着一股女儿家的娇羞,没有了往日的怨天尤人,更没有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只好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见到心仪的男子。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半路截胡 瑞王府外,一辆石青色的马车缓缓停靠,尚不等车里的人下来,便见瑞王府的门房小厮已经一脸笑容地走了出来。 “昨夜主子便吩咐小的今儿激灵点,道是有贵客登门,小的从清晨醒来便一直未敢错眼,可不是把贵客盼来了!” 稍有些胖的门房小厮一脸灿笑地走上前来,见到叶婉茹缓缓步下马车后,才微微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姑娘您请,进到府里自会有引路的人。” 见到这般喜气洋洋说话顺耳的小厮,叶婉茹面上自是也含了两分笑意,然而让她稍有疑惑的却是郑荷华的态度。 郑荷华并非是蠢人,对于自己前来的目的想必她也是心知肚明,然而郑荷华能这般平心静气甚至是有些诡异的热情,倒是让她十分出乎意料。 但细细想来,有似是也在情理之中,郑荷华从前就是个能颠倒黑白之人,且说话也是滴水不漏,面子功夫做得好并不让人意外。 稍稍沉了沉心思,叶婉茹轻吐了一口气后,这才抬脚迈进瑞王府的门。 “有劳小哥久候。” 虹玉对着小厮微微一颔首,随后递过去一个钱袋子放到了小厮手里,这才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进到门里后,叶婉茹便发现果真如小厮所言那般,有一位模样姣好的婢女正宫恭敬地站在影壁前,见到她过来后,便笑着福了福礼。 “叶姑娘这边请,我家主子早就吩咐了婢子在此等候姑娘,生怕怠慢了姑娘。” 叶婉茹微微垂了垂眼,收回了打量那婢女的目光。 这婢女看着不过与碧玺年岁相仿,本就长得赏心悦目又是未语先笑无形中便能博得人的好感,但实际上却比碧玺要高明许多。 叶婉茹并未搭话,反倒是碧玺转了转眼珠开始与那婢女搭起话来。 走在前方的叶婉茹听着身后二人一问一答的轻语声,心下感到有些无奈,且心知以碧玺的心思怕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手中的帕子忽地飞落在地,叶婉茹只稍稍一驻足,尚不等俯身时,身后的虹玉便已经先一步拾起了帕子收好入怀,同时又拿出一块新的丝帕递到叶婉茹手里。 脚下不停的叶婉茹听得身后再没嘀嘀咕咕的轻语声时,轻舒了口气,她到底还是不习惯有人窃窃私语,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蜜蜂在不停地飞在耳边。 耳根清净下来后,叶婉茹这才觉得心中宽慰了不少,然而她却也猛地发现这婢女所引之路,并非是通往郑荷华院落的路。 郑荷华所居之处她虽然只去到过一次,然而她的记忆中却并非是这条路,至少这精致和方向都是相反的。 不是郑荷华,那么便只能是她的嫡姐郑风华了。 瑞王府上后院里的女眷虽不少,然而能当家作主的却只有这姐妹二人。 可见无论是门房小厮还是现在的引路婢女,并未受到郑荷华的指派,而是听了这座王府上唯一正牌女主人郑风华的令。 想到极有可能是郑风华在紫参上动了手脚让自己替她背黑锅一事,叶婉茹眼中便现出了恼怒。她不去招惹她,却不想她倒是先来招惹自己! 姐妹俩在这一点上的做派倒是有些相似,都令人有些厌烦。 似是没察觉出引路婢女的意图,叶婉茹只静静地走在通往王府后院的石板路上。 在她身侧撑着油纸伞的虹玉自是也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微微蹙眉后便回头看了一眼尚且不明就里的碧玺,当下便心中一叹。 这妮子心眼没多少,蛮力倒是有些许,又十分贪嘴,只怕那满心满眼都是美食…… 这厢叶婉茹由人引路直奔涵华院前行,那厢仙荷园水榭中的郑荷华也自是得了消息。 吩咐人去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应小食茶点都送往水榭后,春杏儿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水榭,她回来时便见到自家主子正满面含春地看着荷塘出神。 春杏儿只远远地站在回廊上看着,并未上前,至少这片刻的安宁她不想去打破。 这样的神色、神情,她自是十分熟悉,至少她在自己身上已经看到过许多回。且她也知道能让主子这般牵动心神之人……并非是殿下。 她一边觉得主子这样做不对,至少这样的事情若是被人告发,后果将不堪设想……可她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也无可厚非,至少当初殿下的所为……是有些卑鄙的。 同为女子,她自是替郑荷华感到有几分可怜,且想到自身,她又觉得想要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思守并没有错。 想到李郎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春杏儿脸上便忍不住现出一丝娇羞来,然而她又想到如今李郎的身份地位,再想到李郎那个老不死的娘,她便觉得前路十分艰难。 蓦地,春杏儿便回想起那日在画舫上郑荷华对她说的话,沉浸着懊恼的眼中猛地迸处一道希冀的光来。 也许,将来主子能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那样一来,她便能如愿嫁给李郎…… 一主一仆二人相距不远,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然而她二人的神色又有些相似。 小跑着前来的婢女来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然而婢女却没心思猜测什么,只有些慌张地跑到了春杏儿跟前。 “春杏儿姐姐,婢子刚才接到前院的消息,说是叶家姑娘已经来了,却被王妃派人直接给请了过去,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主院了。” 脑中美好的臆想被打断,春杏儿是有些不悦的,而当她听得这些后,未避免心事暴露也不能开口叱责来人,只微微沉下脸来呵斥了一句。 “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没的让人笑话咱们院里的人没规矩,你先下去吧!” 来人喏喏地应了一声离开后,春杏儿这才快步走上回廊,朝着郑荷华走了过去。 而这会儿郑荷华早就已经将婢女的话听在了耳中,见到春杏儿走过来时,微微偏头讥笑一声,“可是半路被截胡了?” 虽知道这嫡亲的姐妹俩不和,但春杏儿亦知以她的身份是不能说王妃坏话的,只点了点头,连抱怨都不曾。 郑荷华狠狠地绞紧手中的丝帕,“哼,丧尽天良的事她做了,如今人正主找上门来,她倒是做贼心虚了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见郑风华 郑荷华这话说得并不狠戾,却听得春杏儿打了个哆嗦,看着自家主子满面讥讽时,春杏儿心中微叹一声。 主子和王妃之间的龌龊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未曾想过身为王妃……竟这点脸面都不顾,半路上截了侧妃的客人算什么? 是想要彰显她身为王府当家主母的身份,还是真如主子所言那般,做贼心虚了? 想到这阖府上下的数位女眷中唯有自家主子曾诞下王爷血脉,却又夭折,春杏儿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想不到王妃看着是个面善的,心地却这般狠毒,自己生不出,旁人的便容不下,就连嫡亲妹妹的骨血都容不得。 这份歹毒的心思……实在事令人毛骨悚然! 打了个哆嗦的春杏儿,轻抚了抚袖口处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主子,那咱们就在这干等着吗?” “等着吧!不等着又如何?总不能冲过去把人抢过来,她不要脸面我还要,更何况你以为叶婉茹是个吃素的吗?你别看她不声不响的,吃亏的事她也是不做的。” 郑荷华冷笑一声,抬手扶了扶鬓间的那支紫玉簪。 手捧茶点小食和各色瓜果梨桃果盘的婢女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来,郑荷华只瞥了一眼便有些神色恹恹地闭上了眼。 春杏儿见郑荷华一脸余怒未消的模样,抬手示意了一下走来的几人,随后便也悄悄退至郑荷华身侧站好。 得了春杏儿示意的几分当下便轻手轻脚起来,就连盛着瓜果和茶点的瓷盘放在石桌上时,都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散发着沁人馨香气的瓜果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须臾间便可见颜色有人的瓜果皮上渗出水珠,显见这些瓜果桃子都是事先放在了冰盒子里。 现在拿出来等待会食用时,倒也恰好,免得大热大凉后反倒伤了脾胃。 想到这些的春杏儿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闭目养神的郑荷华,这些并不是她吩咐的,可见自家主子对叶家小姐也并非恨之入骨。 又或许心结解开化敌为友也说不定? 这道念头在心中升起后,春杏儿便收回了落在郑荷华身上的目光。站在那里不由地哂笑一声,她自己一身难事,倒是替主子杞人忧天起来,多少也是有些不自量力的。 “叶姑娘,王妃就在前面等着您,婢子就不引您过去了。” 引路的婢女伸手一指前方的花厅,便错身退至门口,满脸的笑容让人生不出半分厌恶。 “有劳喜姑娘。”碧玺飞快地接过了话。 看了一眼院内房里隐约可见的那道人影,叶婉茹眉眼间的温和褪去,只剩下些许的凌厉,且又在太阳下走了这么久,虽有伞遮去了大半的光,但心中却仍旧存了火气。 一脚迈进门里,叶婉茹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花香,本就心中存了火气,又乍一闻到这股甜腻的香气,当下便让她有些心下作呕。 不想让自己失礼的叶婉茹强忍下心口的不适,微微拧眉走了进去。 虹玉见到自家小姐比方才还要难看两分的脸色,又闻到这股甜腻气息后,当下便面色稍沉快步追了过去,同时又拿出一块丝帕塞到了叶婉茹手里。 闻到这帕子上那股艾草香时,叶婉茹不由地把帕子凑到了鼻前轻嗅了几口,眼中的冷色渐退,对虹玉的贴心细致却是越发地感动。 不等叶婉茹走进屋里,便见到一道有些圆润的身影快步走了出来,同时一道似是带着娇笑的声音也响在耳边。 “贸然请公主殿下前来,是我莽撞了,还盼着殿下莫要介怀才是。” 对上一张含笑的脸,叶婉茹微微一笑,同时福一福礼算是还了郑风华的礼,只话锋一转却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王妃多虑了。不过今日婉茹前来,的确不是拜会王妃。” 说话的同时,叶婉茹也在打量着郑风华。郑风华年长她几岁,从前并未得见,也只有在除夕轩帝夜宴百官时远远地见过一面。 如今如此近地观察,却能发现郑风华与郑荷华有许多的不同之处。 但之论相貌而言,郑风华较郑荷华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柔和,美则美矣,却并不像郑荷华那般张扬明艳。 同是一双水波流转的杏眼,镶在不同的脸上,眼中所盛之意也大不相同,至少若是不知此人心肠蛇蝎,怕是会以为她是个温和无害之人。 撂下这句话后,叶婉茹眼中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郑风华的脸上,只等着看她如何变脸,毕竟她这话太伤人脸面。 然而让叶婉茹有些失望的是,郑风华听得这话后面上并未露出不悦,只稍稍错愕了下,旋即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 笑容虽是退减了些许,然而郑风华身上的气息却并未发生变化,只像是有些失落般轻阖眼眸,“无妨,我自是知殿下前来是与小妹有约,冒昧邀你至此,也不过是想唠叨几句罢了。” 进到花厅后,沁凉舒爽的凉意渐渐袭来,那些附着在衣裳上的热气似是一下子便散了,让人不禁有些身心愉悦。 然而坐到这里的叶婉茹却是心下越发地不耐烦起来,无论是郑风华还是郑荷华,她们之间本没有交集,然而却因她们自己府上的腌臜事,把她牵扯进来。 她今日来也是为了和郑荷华挑明这件事,而不是看郑风华一脸想要轻吐心事的模样。 看了一眼婢女奉过来的茶盏,叶婉茹并未伸手接过,而是直接看着郑风华,“王妃有什么话还请直言,现下是婉茹早到,恐一会儿误了相约的时辰,婉茹并不想做一个失信之人。” 像是察觉不到叶婉茹的不满和敌意一般,坐在那里的郑风华抚了抚衣袖长叹一声,“近日王爷前去瑜城驰援三殿下,我便日日在府上吃斋念佛,既为王爷和三殿下祈福,亦为瑜城和瑶城两地受灾的百姓祈福,属实是有些顾不上荷华。” “我是想着……若公主殿下闲暇时能多来府上走动走动,宽慰宽慰荷华,我这个做长姐又做主母的,便也能安心了。这也免得,免得荷华日日消沉。”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自是不同 从涵华院走出来时,叶婉茹心中跟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若是没有先前赵诗妍的那一番话,只怕她还会以为郑风华是个好的,是个处处为嫡亲妹妹着想的人。 然而现在看来,只觉这个人从头到脚的虚伪,且更是处心积虑。 并且她也能看得出来,郑风华这个人更会装腔作势,且这方面看来她要比郑荷华高明许多。 从郑风华吃斋念佛为瑞王殿下和两城百姓祈福一事就可看出,以她的了解,怕是郑荷华就没有这份心机。 从涵华院上下对郑风华的恭敬有加也能看出,她的此举收获颇丰,外面尚且不说会如何,就瑞王府内而言,郑风华这个当家主母已经值得他们死心塌地。 一个看似无欲无求之人,心中所求却颇为骇人,郑风华远比郑荷华要心有城府。这也难怪郑荷华明知郑风华动手脚害死了她自己的孩子,却迟迟不敢还击,反而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且郑风华的算计远远不止于此,想要让她多往瑞王府走动走动……她还真是好算计! 如今人人得知瑞王殿下到陛下面前亲自请命,不远千里前往瑜城驰援瑾瑜王爷殿下,却置自己的封地瑶城于后。 不明其中缘由之人,哪一个都会道一声瑞王瑞王殿下仁慈高义,若是她再往瑞王府上走动,只怕更会有人以为瑾瑜王殿下已经依附于瑞王。 如今玥王殿下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无召不得出,殿下又刚刚大病初愈,整个大耀众皇子中势头最盛的便数瑞王殿下。 无论瑾瑜王殿下是否当真依附于瑞王殿下,只要她叶家女长往瑞王府走动,都会给人造成这样一种假象。 那么等到瑞王殿下归朝时,怕是朝中众臣都会一窝蜂地想要攀附瑞王殿下! 对于郑风华的算计她还不放在眼里,叶婉茹面露讥笑,在引路婢女的指引下,赶往郑荷华的仙荷园。 虽说今日一行尚未见到正主便已经心存怨气,然而叶婉茹却并不后悔今日走这一遭。 前来引路的婢女站在那道月光门前恭敬地福了福身,这才轻声细语道:“殿下,过了这道门就是荷侧妃所居的仙荷园了,婢子就不进去了,您进去后也自会有人引路。” 略一颔首叶婉茹便抬步迈进了月光门,把引路婢女带笑的脸甩在了身后。 这时候的她心中是稍有些佩服郑风华的,且对于郑风华身边伺候的人,她也是有些高看的。 先前她毫不留情面地冷待郑风华时,无论是郑风华本人,还是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始终未曾露出半分不满的神色,就连这引路婢女都能始终笑着应对。 这件事若是换成她或者她身旁的虹玉和碧玺,只怕是做不到这一点。 且从见面伊始,郑风华便始终以“公主殿下”来称呼自己,且姿态也摆得极低,远没有当初前来参加郑荷华腹中孩儿纳福礼时所见那般趾高气昂。 无论她说了怎样难听的话,郑风华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始终不曾见过半分的恼色,就连那次初见时别有深意的目光都不曾出现在她脸上。 看来瑞王府这水也颇深,且叶婉茹发觉难对付的并不是郑荷华,而是这位心机和城府皆十分深沉的郑风华。 然而叶婉茹不知的是,这件事她也只才对了一半。郑风华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至少在郑风华得知叶婉茹被从到了仙荷园时,她神色淡然的脸上再也难以维持平静。 先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已经跪了一地,且并不是在凉爽的屋内,而是都直挺挺地跪在烈阳普照的院子里。 方才招待叶婉茹的花厅中,如今也是狼藉一片,未动分毫的盏茶和瓷盘、点心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地上,就连桌上搁置的花瓶都没能幸免。 整个屋里像是遭受了一场突然袭来的龙卷风一般,而郑风华便是这场风暴的发起者。 一语不发的她沉着脸坐在那里,目光阴鸷地看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和碎成渣的点心沫子,透着阴狠的脸上带着几分疯狂。 不知想到了什么,郑风华脸上现出阴测测有些癫狂的笑,一手搭在腹部,就这样袅袅婷婷地起身离开,对于外面的那些人,她始终不曾看一眼。 一间单独辟出的屋舍早被佛像占满,最大的一座佛像等身高鎏了金,正慈眉善目面容宽和仁厚地看着立在蒲团前的郑风华。 然而郑风华却并未跪拜于蒲团前,而是就这样怔愣地立在那里,看着面前宝相庄严的佛像出神。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婢女们,并没有因为郑风华的离开而起身,依旧直挺挺地跪在艳阳下。这些婢女们脸上神色漠然,似是已经十分习以为常。 仙荷园湖畔中的九曲回廊里,郑荷华得知叶婉茹已经前来时,松开了一直拧着帕子的手,轻轻地舒了口气。 眉眼间神色平和,丝毫不见半分焦急之色和恼怒,仿佛已经忘了郑风华半路截下了她的客人一样。 春杏儿又退回到郑荷华的身后右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回廊的那端。 看着比自家府上要更加广阔的一池荷花,叶婉茹忍不住轻嗅了一口空气中荷花的淡淡芬芳,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腹时,喟叹了一声。 也不知郑风华的院子里到底哪来的那股甜腻香气,闻得久了只觉头脑晕胀十分难熬,夏日里当属这荷香气最为宜人。 只是郑荷华的性子却不似这莲,若非她名字中带了一个“荷”只怕也不会有这池荷花的由来,也就更不会有仙荷园。 敛下心中所思,叶婉茹缓缓走到亭中坐下,看着她面前神色平淡的郑荷华。 “你来了。”郑荷华语气平淡,不怒不喜,然而就是这样的语气中,偏偏透露出些许怪异的熟稔来,似是她今日招待的当真是一位老友,而并非是一位曾被她恨之入骨之人。 “听闻你家府上也有一池夏莲,如今正是夏莲绽放之时,怕是景致也大都相同吧!”郑荷华只把目光在叶婉茹脸上逗留了须臾后,便错开了目光。 “美丽的景致大都相似,只是观看之人心境不同,所赏到的景致也自是不同。” 叶婉茹没有料到郑荷华会说出这样的话,只稍稍错愕了些许后,便从善如流地应答。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性格使然 “那今日,你与我同观这片莲池,看到的景致也不尽相同吗?”郑荷华又追问了一句。 “当是不同。” 叶婉茹并没有附和郑荷华的话,而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了郑荷华的疑问。 她们之间本就心性不同,且又存在了这样的恩怨在其中,即使所见景致相同,但说到底心中所想眼中所见定是不同的。 似是没有料到叶婉茹会这般直白,郑荷华稍有怔愣后,便低眉敛目轻笑出声,“想不到这名字与人的本性也大抵是不同的。” “我名字中带荷,却对荷并不甚喜爱。你的名字中有婉,可见也并不见得就是个温婉娴静的。至少你的性子不如你的名字来得动听。” 这般说话的郑荷华面目和气,并不带有尖锐,满面浅笑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你倒是名副其实。”叶婉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神色淡然地道了一句。 她微凝眉头看着这般闲聊的郑荷华,心中对于她能这般沉得住气,不禁有些感到惊讶。 然而郑荷华能沉得住气闭口不谈她的来意,她却不愿在这与郑荷华这般闲谈,瑞王府这地界,坐久了她便觉得心中厌烦。 “你就不好奇吗?” 郑荷华巧笑一声,而后执起桌上放着绣着喜鹊登枝图样的绢扇轻轻扇动,“好奇什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而后前来兴师问罪,还是该好奇郑风华请你过去说了什么?” 不等叶婉茹说话,郑荷华便又顾自说了起来。 “有什么可好奇的……” 听得这一声轻叹后,叶婉茹便见郑荷华有些变了脸色,方才还眼中带笑神色淡然的人眼中已经带了恨意。 “这件事、这些怀疑,我只与语兰说起过。而你,与语兰关系平平,她自是不会跑到你跟前诉说。那么想来便只能是出自与你和语兰都尚算交好之人的口中。” “你来兴师问罪虽让我有些意外,但也尚算情理之中。毕竟这件事是我有些无理取闹,可每每想到……我身上掉下的骨肉……我便恨不得所有参与的人都去死!” 叶婉茹看着咬牙切齿的郑荷华眼中带着的狰狞,不禁深拧眉头,脸色也沉了几分,“你何止是无理取闹,简直是个胆小鬼!” “你明知这件事与我无关,却偏偏想要把错归咎在我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动不得你长姐,便是以为我好欺吗?” 气急的叶婉茹当下便冷声讥讽起郑荷华来,且似是已经眼中带泪的郑荷华并不能激起她丝毫的怜悯,她怜悯的只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孰料听得叶婉茹这话的郑荷华只稍稍怔愣须臾,便像是有些理亏一般,飞快地错开目光,便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郑风华啊!我的好长姐,惯会做人,请你去,怕是托你多来我这走动了吧?前些日子她便派人去公主府上请了语兰来,对语兰也是这般的说辞……” “呵呵,同为瑞王府上的女眷,她便日日着素衣吃斋念佛为殿下和……两城百姓祈福,而我这个侧妃却要在此时宴饮宾客……” “孰是孰非便高下立见,她这般的算计你可看得清明?这样深沉的心机,于我当真是策马不及。” 郑荷华满含恨意的脸上突然现出讥诮的神色来,但她的嘴角上又带着笑。 看着这样的郑荷华,叶婉茹突然有些后悔登门瑞王府,这一个两个的看着都有些不正常,像是魔怔了一样。 轻抿一口盏中清茗,丝丝缕缕的茶香在口中绽开,闻着萦绕在鼻息前淡淡的荷香,叶婉茹的心中却感到有些沉重且烦躁。 似是看出叶婉茹有些恼火,郑荷华偏头略带歉意一笑,“呵呵,说这些让你厌烦了吧?” “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一直未曾像旁人提起过,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了倾诉的念头,或许是你我二人之间并不亲近,才不怕你笑话吧!” 见这姐妹二人同出一辙的自说自话,叶婉茹心中的火气倒是稍降下去些许,略略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又怎知我不会笑话你?” “你的性子使然。”郑荷华颇为笃定。 “呵,你是想说我是老好人吗?”叶婉茹笑着反问了一句。 郑荷华眼中带着诧异地看了一眼叶婉茹,旋即似是有些乐不可支的模样,趴在栏杆上轻笑起来,“你只这么认识自己的吗?真是奇怪!” “我看你呀,看似是那种心地纯善又容易心软之人,在我看来你这样的人却是最是冷漠无情,你只关心你在乎的。而我和你没那个交情,自是不敢奢望你会关心我。” “说到底你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莫要欺负到你头上。” 说罢,郑荷华收敛了脸上的笑,有些幽怨地看着叶婉茹,语中的怅然之意甚为明显。 “可你知道吗?子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你而死!你还敢说你当真无辜吗?” 叶婉茹险些被这般强词夺理地郑荷华气笑了,然而她心中地火气却也是有增无减,同时她地耐心也降到最低,有种鸡同鸭讲地无力感。 “你的憎恨、你的埋怨,皆因你自己保护不当。若是你当真细心呵护,你又怎么会半点防备都无?据我所知瑞王府中后院地女眷没有二十也有十五,这些年来无一人诞下子嗣,这其中的缘由你就未曾想过吗?” “紫身珍贵不易得,念你我尚有一丝交情在,这才拿了当贺礼。若说错,我也的确是错了,倘若当初没有动了恻隐之心,便也不会有今日之患!” “想要不动声色地除去你腹中孩儿,又岂能是一己之力便可达成?且一碗红花便可让你小产,偏偏要等到你生下孩子才动手,这其中缘由你又想过没有?” 说完这些话后,叶婉茹轻舒了口气,似是要吐出心中的郁结。 这件事虽说不是因她而起,可到底是那紫身惹了祸,且虽猜测与郑风华脱不开干系,但苦于没有证据,又不能指控郑风华残害瑞王血脉…… 无论从哪方面想,都让人感到无比憋闷。 “这些事情你好好想想吧!若是你还觉得此事因为而起,那我也无话可说。”说罢,不再理会郑荷华,叶婉茹便领着虹玉和碧玺径自走了出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给你撑腰 瑞王府上自叶婉茹这个访客走后不久,便又迎来了另一位访客,且这位访客的架子可比叶婉茹要大得多。 闻讯赶来的闻语兰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瑞王府,一副火气冲冲的模样,像是要来寻仇一般,就连上前来的小厮都被她给挥到了一旁。 在小佛堂里礼佛的王妃郑风华自是听到了音讯,只撇了撇嘴角,口中淡淡道:“由着她去闹吧!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说罢,郑风华便不再理会婢女,只站在那里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细听下,便可发现她口中所说正是梵语佛经。 然她这般站着礼佛,把摆在佛像前的蒲团当摆设,也属实怪异。 “郑姐姐、郑姐姐!” 听得这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声音,依旧倚靠在那的郑荷华微微蹙眉,眉宇间便染上了些许的厌烦之色。 惯会察言观色的春杏儿心知自家主子不耐烦应付岚湘郡主,且她自己也对岚湘郡主这般没规矩有些轻视和鄙夷,当下便上前两步,“主子,可要拦了岚湘郡主?” 闭着眼睛的郑荷华脸上现出些带着讥讽的笑,轻叹一声,“呵,拦不住,该来的总会来。拦也无用还拦她作甚!” 一主一仆说话的功夫,便听闻一人脚步略沉重地跑上了木制回廊,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让人听了便心中凭添烦躁。 本就心绪烦乱又有几分窝火的郑荷华听得这声响后,眉头紧拧着,方才还柔和下来的脸颊也紧紧绷起。 眼见着主子一脸的愠色,春杏儿飞快地转身出了凉亭,眉眼间的厌烦已经褪去,眼中带着笑和担忧。 “郡主殿下,您可小心着点,这湖水深着呢,要是您有什么闪失,主子还不心疼死!” “你这死妮子是盼着本郡主有什么闪失不成!” 闻语兰面有不悦地轻斥了一句,脚下到底是缓了缓。 只是闻语兰的性子随了若溪公主,骄纵惯了不说就连礼仪方面也少有遵循,坐卧行走更是我行我素,如今虽似是响雷般的“咕咚”声没有的,却仍旧能听得她略有沉重的脚步在木板上踢踢踏踏的声响。 春杏儿也不恼,但她脸上也不现卑微之色,只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看着闻语兰,“郡主殿下可不是冤枉了婢子,婢子盼着您好呢!” “量你也不敢!”闻语兰轻哼一声,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颌,趾高气昂地从春杏儿面前走过。 听着这样狂妄自大的话语,郑荷华眉间越拧越紧,不由地在心中便把闻语兰与叶婉茹比较起来。 众所周知叶家女不仅相貌出众,身材更是高挑,在金陵这一众女子中,虽不是最高挑之人,却也比大多女子高上许多。 然之前叶婉茹走过回廊时,她却未曾听到半点声响,可见仪态之端庄,然而一个皇亲国戚的郡主殿下却走出了“咕咚——咕咚”的声响…… 郑荷华轻叹了一声,从前的她猪油蒙了心,只觉闻语兰是真性情,如今看岂止是举止粗鲁,简直是没有教养! 听得有人大刺刺地坐在身边后,郑荷华便睁开了眼,同时眼中的那些嫌恶也褪尽,只略有担忧地嗔怪道:“你这丫头,风风火火的做什么?临近晌午正是暑气大旺时,也不怕着了暑气。” 似是撒娇一般,面色发红的闻语兰有些幽怨地抱怨了一句,“郑、郑姐姐,我还不是担心你嘛!” 春杏儿上前奉了茶后,又退到了郑荷华的身后侧,只微微福礼,却是没在搭话。 眼见着闻语兰像是牛饮一般拿起茶盏咕嘟嘟地把茶水一饮而尽,郑荷华飞快地蹙了蹙眉,嗔怪的话堵在嘴边却是没再说,只执起丝帕掩在了唇边。 见闻语兰接连饮了两盏茶又长舒一口气后,郑荷华这才笑着道:“我在府上好吃好喝十分安逸,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般说话时,郑荷华眼中的目光倒是始终停留在闻语兰的脸上,想必闻语兰已经知晓叶婉茹前来拜访一事。 就是不知她这般风风火火地找来,是为了寻仇还是真的担心自己…… 一脸怒色的闻语兰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郑荷华不过说了一句,她便开始连骂带叱地开了口。 “郑姐姐,与我你还有什么好瞒着的,叶婉茹那个贱蹄子不是来找你了吗?想来是赵诗妍那个快嘴之人把那件事说了出去,她来还能干什么,还不是想要兴师问罪吗?” “哼!那件事本就是她之过,更是她存了歹心,害得郑姐姐你没了孩子,你还没问罪于她,她又怎好意思舔脸登门!” “你最容易心软,且眼下大王兄又不在府里,哪有人给你撑腰!” 听得闻语兰这般自说自话,郑荷华脸上的讥笑又映在脸上。且她这会儿对于方才叶婉茹也不由地有些同情起来。 只怕方才叶婉茹听她自说自话时,心情比自己还糟吧! 呵呵,听这意思,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是想要给自己撑腰吗?她闻语兰也真能看得起自己! 郑荷华心中鄙夷地唾弃了一声,口中却温声劝慰起闻语兰来,“语兰妹妹说得哪里话,我在自家府上还需旁人撑腰吗?” “更何况叶婉茹前来也并非时兴师问罪,不过是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说到底……这件事不怪她,若是当初我能稍加防备些,也就不会给小人作祟的机会,于她又有何干。” 见闻语兰眉眼都有些凌厉起来,郑荷华当下便又飞快地开口,她可不想再听那些粗鄙之语污了耳朵。 “语兰妹妹,从前我便劝过你,你好歹是皇亲国戚,出去行走代表的便是皇家颜面,你这般言语粗俗只会叫人以为我们皇家行为不端、礼仪粗鄙。可不是要叫人笑话!” 软了几分语气的郑荷华抬手点了点闻语兰的眉心,“你呀!当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也不知公主殿下是如何受得了你。” “还不是气不过才会这样,郑姐姐冤枉语兰,我哪有这般不堪!” 口中狡辩了两句的闻语兰倒是有些消沉下来,没有了方才那般乖张,因为郑荷华的话,让她想到了除夕夜宴上给她难堪之人。 似是那时,那人也是这般略带讥讽地说她言语粗俗,可她偏偏却对那人动了心……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这样不行 闻语兰飞快地掩下心中所思,做出一副有些娇憨的模样,嘟着嘴有些嗔怪地看着郑荷华。 郑荷华只看了一眼闻语兰,便知闻语兰想让她一如从前那般安慰她,只从前做惯了的事,如今再看,竟生出几分厌烦来。 压下心中的不耐烦,郑荷华的目光从闻语兰身上移开,落进到那片满目青翠上,“也不知瑜城的事解决得如何了,瑶城的百姓还尚不知如何,殿下此去这一遭,怕是要数月才能回来。” 郑荷华的语气低沉,面上也带着感伤,似是同为那封地里的百姓感到担忧。 对于郑荷华的心思,闻语兰一直都是知道的,且对于闵柏涵所做的事,她也是一直心存芥蒂的,只是一切已成定局,她自是希望郑姐姐能和大王兄好好的过日子。 “郑姐姐,你怕不是想大王兄了吧?”闻语兰一脸好奇地往郑荷华身边凑了凑,且这会儿的她也把耶律德尔的事情放在了一旁。 郑荷华脸上飞快地铺上了一层红霞,眼中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却是轻啐了一口,“你这妮子倒是嘴碎,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便说什么想不想的,也不怕婢子们笑话。” “哼,谁敢笑话本郡主,更何况大王兄是郑姐姐你的夫君,你思念夫君自是在情理之中,看谁敢笑话你!” 面上带着几分骄纵模样的闻语兰抬了抬下颌一指涵华院的方向,略有些轻嗤道:“就算她是大王兄的正妃又如何?哪里来的那么霸道,大王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更何况大王兄本就更喜爱郑姐姐,她不过是占了王妃的名头!” “大王兄不在金陵,她便日日吃斋念佛祈福,说得好听,谁知道背地里都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得郑姐姐如今也只能日日在府中不敢出去走动。” 对郑风华,闻语兰是满心得抱怨,尤其是在得知郑荷华那早夭得孩子与郑风华有脱不开得干系时,那些抱怨便都变成了恨。 只是奈何她是个无权无势得郡主,奈何不得身为王妃的郑风华,但言语上自是没了从前的客气和恭敬。 “语兰,该当谨记祸从口出之理。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自是不会传出去,若是在外也这般口无遮拦,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公主府,都是有害而无利。” 面色稍有严厉的郑荷华缓了缓语气,拉起闻语兰的手轻拍了两下,“姐姐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话若是传到了殿下的耳中,殿下会如何看待你?莫要因此毁了你们多年的兄妹情谊。” “你对我的维护,姐姐心知。只是日子是人过的,殿下对我好,我亦对殿下倾心,而我所遭受的不公,殿下自是会为我讨回。毕竟那也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眼见郑荷华眼中似是有泪光浮现,闻语兰当即便有些后悔提及此事,毕竟那时郑姐姐因此消沉了许久,且也因此与大王兄之间生了隔阂,如今好不容易大王兄被陛下解了禁,他们两人又重修于好,她自是不该提及那些伤心事。 “郑姐姐,你莫要伤心,都是语兰口无遮拦。”有些懊恼的闻语兰轻推了下郑荷华的胳膊,而后又把头轻靠在郑荷华的肩膀上,模样十分亲昵,且又十分依赖。 “大王兄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才得一子,伤心得不只是姐姐,就连大王兄心里也不好过,想必大王兄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闻语兰到底是没把母亲要将自己许给三王兄为妃的事说出来,毕竟她见郑姐姐对大王兄的情愫不似作假,那些不过是少不更事女儿家的心事,如今再说出来,到底是不合时宜的。 且若是被外人听了去,还会以为郑姐姐不守妇道心里有了旁人…… 闻语兰几次开口对此都避而不谈,心里已经明镜似的郑荷华却已经心存不满,只以为闻语兰有意隐瞒于她,早就对闻语兰有些不耐烦应付的郑荷华更是有些怨恨起闻语兰来。 爱而不得,便恨由心生。 “春杏儿,你去小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怎得今儿耽搁这么久还不见送来?” 眉心微微蹙起的郑荷华睨了一眼春杏儿,神色有些恹恹地低叹了一声,似是带着说不尽的烦忧。 春杏儿飞快地看了一眼闻语兰,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这才快步走出亭子。 听得这话的闻语兰当下便冷下脸来,想要训斥伺候的婢子时又想到这里并不是公主府,而是瑞王府,容不得她作威作福。 缓了缓语气,这才有些焦急地问道:“郑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要煎药?” 神色淡淡的郑荷华应了一声,“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夜里总是惊梦,大夫开了点安神的方子。” “我看郑姐姐就是害了相思病,等大王兄回了金陵,自是药到病除!”像是没看出来郑荷华的冷淡,闻语兰浑不在意地打趣道。 回到府上的叶婉茹还未等进到院子,便碰上抱臂守在院门口的怀瑾。 看到怀瑾一副冷脸的模样站在院门口,叶婉茹心感诧异,以为是自己不在的这会儿功夫里府上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便有些匆忙起来。 “可是有什么事?” 怀瑾一脸的恼怒,却又想到这位行迹不端的顾公子有可能是小姐的姑爷,便又有些敢怒不敢言,当真是憋屈得很。 “还不是……还不是顾公子来了,小的拦不住,硬是让他闯了进去,偏偏这人还是翻墙进来的,被怀瑜抓了个现行!” “小姐,他这样不行。这次是被怀瑜抓到了,若是被侍卫抓住,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况且他什么毛病,好好的门不走偏要翻墙!” 听得这些的叶婉茹有些无力扶额,拆穿他的身份后,他倒是越发肆意了。然而看到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恒毅,却不知为何,她总是会忍不住心生欢喜…… 转目看到义正言辞一脸正色的怀瑾、虹玉和碧玺三人,叶婉茹压了压不住翘起来的嘴角,“咳……我会好好规劝他的,今日你做的很好。” 匆匆说完这句话后,叶婉茹便提起裙裾奔着内院走了过去,似是连脚步都欢快了不少。 留在原地的虹玉三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感到无奈和不解。 “我怎么看小姐……比先前心情好了许多?”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晒迷糊了 见到门窗紧闭的偏厅,叶婉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这是谁的馊主意,三伏天里进关门窗,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房里有猫腻吗? 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只怕不是怀瑾就是怀瑜,至于恒毅,怕是不会如此的…… 站在门扉前,手搭在门上叶婉茹四下里看了看,虽知道这会儿院子里的人早早被怀瑾遣走,却仍是生出了几分做贼心虚来。 正当叶婉茹推开门扉时,屋里一道低沉且带着些笑声的打趣传来。 “站在门前做什么,害怕我吃了你不成?这般傻呆呆的模样,可是日头太大晒迷糊了?” 被段恒毅说成是傻呆呆的叶婉茹,心中当下便有些恼怒升起,却也不自觉地红了面颊,那双盛着笑意的眼中却是有些赧然。 “你才是傻子!还是个登徒子!行迹不断学人翻墙,也不怕被侍卫提到父亲面前去,看那时你又如何交代!” 叶婉茹轻啐了一口,推门而入后,却也下意识地便合上了门扉。 “呵,怎么交代。”段恒毅轻笑一声,“就说某心悦叶氏婉茹,想要入赘到贵府,但奈何叶氏婉茹面薄皮嫩,这才有了翻墙之举……” 耳边打趣的声音不断,早就红了面颊的叶婉茹循声走来,就见那人正翘着腿躺在靠窗边的软榻上,手边的小方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茶点和瓜果,当真是好不惬意。 对上段恒毅满是戏谑的双眼,叶婉茹拿起一颗入手有些沁凉的桃子便往段恒毅身上丢了过去,“不知羞,还想要入赘本姑娘,你当本姑娘这般随意吗?妄想!” 伸手接过桃子的段恒毅口中笑了几声,便在叶婉茹带着嗔怪的注视下,三两口把一颗拳头大的桃子吃进肚中。 “山不来就我,就只能我来就山了!不让我入赘,便是等着我八抬大轿来娶你!婉儿这是等不及要出阁了?” 见到段恒毅一脸笑容的戏谑模样,叶婉茹忽地便生出了坏心,敛下眼中的笑意和赧然,有些期盼地看着一脸坏笑的人。 “我是等不及要出阁了,只是不知公子何时上门提亲?公子隔日便要翻墙入府,本姑娘的名节怕是不保,不若就称了你心吧!” 说罢,似是有些委屈又似是有些幽怨地瞥了一眼段恒毅。 如愿地见他变了脸色,叶婉茹方觉称心。 自那日把话说开后,如今他们二人已经能坦然免对大将军那件事,且对于他们之间尚未完成的婚礼,也放下了心结。 如今这般的调侃,叶婉茹自是少了许多的心理负担。更有无论是那时的“顾清临”还是如今的段恒毅,她似是在口舌之争上,始终落了下乘,如今有机会让他吃瘪,她自是喜闻乐见。 段恒毅温和一笑,颇有些无奈却又带着宠溺,“你呀!对我真是半点不手软!” “强词夺理。”有些嗔怪地看着段恒毅,叶婉茹倒是也不再打趣他。 见叶婉茹坐到软榻的另一侧后,段恒毅这才支起身体展臂推开了紧闭的窗子,“怀瑾那小子见我进到偏厅,就把门窗关好又遣退了院子里的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子是叶家姑娘养的面首。” 说罢,段恒毅正了正脸色,而后对着叶婉茹有些谄媚地一笑,“本公子面如冠玉,体魄强健孔武有力,就那般见不得人吗?” “扑哧——”叶婉茹见他这般搞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还不是你行迹不端,这才惹得他们误会。如今你说话还真是口无遮拦得很,竟自甘堕落到愿为面首的地步。” 头枕着双手的段恒毅轻哼一声,“哼!面首怎可与我相比,等事定以后,我定然要亲自来府上迎娶你过门为妻!” 听出段恒毅话语中的坚定,叶婉茹心生期盼的同时却也有些羞赧,自是不好再接话,且也消了说笑打闹的心思。 “不是说好了明日才来吗?怎得今日便入府了?” “如今城南挖掘遗骸一事已落幕,要等的便是大理寺的审判,城南小渔港也算是步上正轨,我也没理由在再宿在城南营地,又不愿回到顾府,自是寻你这处清净之地了。” 段恒毅低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叶婉茹身上,“更何况,我也有些想你了。” 有些嗔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叶婉茹正了正脸色,“说正经的,你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城南一事虽说已经结案,但你也不是这么清闲。” “不解风情,不解风情。”段恒毅口中接连啧啧有声,眼见有些恼羞成怒的叶婉茹执起了桌上的果盘作势要丢过来时,这才正了脸色。 “婉儿莫恼,我说就是了。” “你可知道羽林卫中的致果校尉沈长林?” “沈将军不就是之前驻守城南的校尉大人吗?他有什么不对吗?”沈长林此人叶婉茹倒是知晓,且在城南时也有幸见过一面,到现在她还记得此人面貌如何。 “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之前他被大统领为难过我,且在发生河堤里出现意有贿赂我的银钱后,我便与他谈过几回话。” “那时他的态度摇摆不定,昨夜他却是去找了我。” 听出了段恒毅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叶婉茹也有些感到高兴,“这么说来,你在羽林卫中也算是埋下了一颗暗钉?” “就算是吧!沈将军为人极有原则,要说动他并不容易,只是不知他回去后又发生了什么,这才让他改了主意。” “与此人的关系当是互惠互利,沈将军只是对大统领的做法心存不满,对于羽林卫众将士,他十分看重。” “他日,若真是生了意外,此人也不见得会偏帮。” 见段恒毅的神情并未放松,且他的话虽说得隐晦,但叶婉茹心下却是明了。 “若当真到了那时,也不见得非要他偏帮才能成事,且沈将军若当真如此重情重义,便也该是位辩是非懂黑白之人。” 叶婉茹这话说的极为笃定,且面容坚毅,似是胸有成竹般,倒让段恒毅有些诧异。 “你先等等,我去取一个物件给你看。” 叶婉茹有些狡黠地眨眨眼,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段恒毅半躺在软榻上。 段恒毅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这般风风火火……倒是不像婉儿的性子……”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牛嚼牡丹 推门出去的叶婉茹一只脚还没等落地,便对上了两张有些慌张仓惶的脸,又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一脸尴尬地怀瑾、怀瑜两兄弟,叶婉茹还有什么不明白? 险些被这四人举动气笑的叶婉茹又忍不住有些羞恼,“学什么不好学人听壁角,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想听就进去大大方方的听。” 说罢后叶婉茹不管有些怔愣且一脸尴尬地虹玉和碧玺,径直绕过她二人朝着自己的卧房方向走了过去,穿过院子时,又些恼怒地瞪了一眼大开窗子前带笑的人。 他自幼便习武,耳力远超常人,又有了肖离渊的妙音法,她不信恒毅听不到虹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偏还引得她不住地打趣。 想到方才她说出口的那些话,叶婉茹就忍不住脸颊发烫,更觉日后恐怕无法直视虹玉他们…… 受了叶婉茹冷待的碧玺当下便委屈地红了眼眶,连带看怀瑜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埋怨,“这下好了,惹恼了小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偏偏要站到门口来听!” 怀瑜也感到有些冤枉,对于碧玺的无理指控心有不满,当下便低声辩驳起来。 “碧玺姑娘,这就是你不讲理了,我是说回院子里知会小姐一声,也免得要使唤的时候连个人都没有,是你说不知会小姐的……” 眼见着碧玺已经红了眼眶,自家弟弟却是梗着脖子在那争辩,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怀瑜有些感到无奈,“别吵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眼见着碧玺和怀瑜又要有争执起来的兆头,怀瑾当下立断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虹玉和碧玺你们俩还是进屋伺候,免得有人说闲话,我和怀瑜去院外守着。” 说着,有些无奈地看着虹玉笑了笑,见虹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怀瑾这才心满意足地踢了怀瑜一脚向院外走了过去。 屋里的段恒毅眼中噙着笑,对于屋外发生了什么早就听了个清楚,且正如叶婉茹所猜测那般,他也早就知晓他们几个在外面偷听。 且引叶婉茹与他戏谑谈笑,更是他有意为之。毕竟他的身份婉儿知晓得一清二楚,日后往来府上的时候自是少不了。 他更不愿怀瑾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有意让他们知晓婉儿歆慕自己,便是他的本意。 即使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又如何,左不过是一张面皮的事,内里他依旧是那个倾慕婉儿,且与婉儿有婚约的段恒毅! 面带愉悦的笑容,段恒毅口中便响起了一阵悦耳悠扬的哨音,抬手轻叩在方桌上,随着口中哨音的起伏随声附和着。 他倒是十分好奇婉儿想要拿什么物什来看。 卧房中的叶婉茹掀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字画,一个内嵌的盒子便显露出来,郑重地把盒子取下后,叶婉茹轻轻舒了口气。 这支飞凤金簪是去岁和将军夫人认亲第二日进宫谢恩时,皇后娘娘所赠。 东西是个极好的,可飞凤金簪的意义过于重大,放在手里她总觉得像个烫手的山芋,大抵是她心中不希望有朝一日会有动用到这金簪吧! 前日相见匆忙,且又是心下有些纷乱之时,那时她便想着把这物件拿给恒毅,后来又喜又悲,她倒是给忘了个干净。 碧玺站在偏厅门口,见着叶婉茹手捧着木匣子走过来时,便磨蹭着脚步往前走,口中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小姐……” 看虹玉和碧玺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叶婉茹不禁又想到方才自己略有些轻狂的言行,刚刚降下去温度的脸似是又有些烧着起来。 “咳,屋里的茶没了,再去添一壶来。” 匆匆地撂下这句话,叶婉茹便飞快地迈进屋里,屋里的丝丝凉意让她脸上的温度褪了稍许,但那股赧然却一直萦绕在心。 “婉儿也会说假话骗人了,明明这茶都还未用。”段恒毅低语打趣了一声,旋即便抬手执壶,微微仰头就着如注倾泻的壶嘴,咕噜噜地把一壶茶喝了个干净。 “见过你这般豪爽地饮酒,还不曾想过茶也能这般牛饮,上好的明前龙井,你倒是喝出了豪气云干的意味来!” 段恒毅放下已经空了的茶壶,又抬眼瞥了一眼那茶壶,心中有些庆幸,幸而这茶壶不大,否则只怕他也能给婉儿圆谎。 “不然你要怎样说,眼见着你是要安慰身边的人,那就只能委屈我了!” 叶婉茹略微蹙眉,有些不赞同,但眼中目光却有些隐晦地往段恒毅的肚子上瞥了一眼,“只不过是一壶水,喝不了倒掉也就是了,你这般牛饮,小心过会不适。” 她可是知道去岁冬日在耶律大王兄的别院外,怀瑾气不过把他的马车割成破布条,这壶茶里会不会有猫腻她可就不敢保证了。 在卓阳国时,碧玺可不就是给他下过一回大黄在羊汤里? 段恒毅倒是没听出叶婉茹的言外之意,颇有些自得道:“哪有那般身娇肉贵,从前……从前随军时,冬日里冰天雪地不敢生火化雪喝水,吃雪止渴也是寻常,倒是没有闹过毛病。” 听出段恒毅话语中的短暂停顿,叶婉茹心知面前的青年牵动往事时,便会涉及到大将军,而大将军遇害一事却始终一筹莫展。 “所以才练就了如今你这般的铜皮铁骨、皮糙肉厚!” 接着段恒毅的话,叶婉茹笑着打趣了一声。 “你这怀里抱的什么,说了这么会话也不见你放下,莫不是藏了什么宝贝不成?”段恒毅的目光落在那有些普通的木匣子上,心中已经好奇不已。 “宝贝确实是个难得的宝贝,整个大耀也不过两件而已。”叶婉茹苦笑一声,随后便把木匣子交到了段恒毅的手上。 见叶婉茹有些郑重的模样,段恒毅脸上的嬉笑也收了起来,当下便坐正身体,颇有些小心地打开了木匣子。 打开后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里面还有一层雕花精致的盒子,在叶婉茹的示意后,段恒毅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说不出口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段恒毅打开这个巴掌大的木盒,看清里面是何物时,还是震惊到一时间有些失语。 满脸震惊的段恒毅指尖微微颤抖,想要求证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叶婉茹,“这……这,这是……” “正是。”叶婉茹微微一颔首。 段恒毅只觉心中忽地响起了一道惊雷,此物为何他当然识得,虽然他始终未曾见过实物,但却早有耳闻,且样式为何,他也是见过图样的。 飞凤金簪,太祖皇帝命工匠打造了两支,由历代宫中正宫皇后和太后娘娘所掌管,且此物并不经由历朝历代皇帝手中,只传给正宫皇后所持。 一支飞凤金簪便可调动三千精锐军,且这些精锐军比寻常的精锐军还要强大,最为神秘的是,只有精锐军的队长知晓这支军对的具体存在在何处,就连掌管着飞凤金簪的皇后娘娘都不知晓。 飞凤金簪既可以说成是后宫之中能调兵遣将的虎符,又可以说成是一种信物,只有持着飞凤金簪之人,才能调动这支暗藏的精锐军。 而如今其中一支飞凤金簪出现在婉儿手中,那么这来历为何,便定然是皇后娘娘所赐,不用令做他想。 想来,皇后娘娘赐下飞凤金簪,怕是就在去岁冬日认亲以后吧?她记得那时皇后娘娘赏赐下不少的礼物…… 而皇后娘娘把这支意义重大的飞凤金簪赐给婉儿,不仅仅是重信婉儿,更是对叶大人的一种肯定。 有了这支飞凤金簪,又有一直在北地秘密训练的私兵,倒时万一朝中生变,也有了一重保障。 当然,皇后娘娘赐下的这只金簪,为的也不过是以往万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打这支金簪的主意。 然而飞凤金簪只传给历朝历代的皇后,如今这支金簪在婉儿手上……可见皇后娘娘是属意柏衍做太子的,而皇后娘娘也是有意撮合婉儿和柏衍。 想到从前柏衍的欲言又止和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愫,段恒毅忍不住心中有些泛酸,但这股酸意也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在的这半年中,柏衍对婉儿多加照佛他感激还来不及,自是不会因此而生了嫌隙,且这么长时间以来柏衍始终未曾向婉儿表明心迹,便可知柏衍的克制和理智。 由此,他对这位昔日的好友,只有敬佩和感激,却不会因此而生出怨恨之心。 叶婉茹一直静静地看着先是惊诧后是怔神的段恒毅,并未出声打断,对于这支金簪放在她手里,她总觉得难以心安。 而对于恒毅来说,也许会更为稳妥,且她心中对恒毅也是坚信不疑。至少她知道恒毅不会做出违背道义之事。 “恒毅……” 把盒子关好后轻放到桌上,段恒毅略微沉了些许声音,郑重地叮嘱道:“此物既然是皇后娘娘赏赐,你便好生保管便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此物不可示人,否则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轻重,你放心吧!” 叶婉茹轻舒了口气,见段恒毅神色如常,倒也稍稍安心了些,且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重。 “你这般说,倒是让我的话说不出口。”叶婉茹有些烦恼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 “呵,婉儿与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段恒毅低笑一声,目光落在叶婉茹的脸上,口中似是玩笑似是认真地道了一句,手却是有些不安分地覆上叶婉茹交握在一起的手。 “你既然识得飞凤金簪,自是也知道这支金簪的意义重大,放在我这里总觉得不安心。我想……我想把这支金簪交由你保管。”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让叶婉茹有些面颊绯红,然而她却并未挣脱,这种亲密接触透着的甜蜜她十分贪恋,且也无比心安。 似是只要这个人在,便可为她挡去前路上的所有风雨,而她则可立于身侧,与他同进退。 段恒毅颇为愉悦地轻笑两声,抬手便抚在叶婉茹的额头上,顺手有刮蹭了一下叶婉茹滑腻白皙的面颊,“你这个傻丫头,你既然已经知晓这只金簪的意义,就该知道皇后娘娘的用意,且这支金簪的意义重大,皇后娘娘又怎会……” “今日倘若我当真收下金簪暂代保管,只怕明日皇后娘娘便会召你进宫。” 见叶婉茹面上带了一丝苦恼的模样,段恒毅却又生出不忍和怜惜来,“你放心吧!也许将来的某一日并不一定会动用此物,但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定会和你开口讨要。” “你好好保管就是,等到大事既定时,再归还皇后娘娘即可。” 叶婉茹轻叹一声,“真希望没有能动用到此物的一日。” “也许吧!” 段恒毅并不敢做出保证,只有些心疼地一展手臂把叶婉茹揽在了自己怀里,垂眸时见怀中人红着脸的模样,忍不住低笑起来。 “去岁我和夫人认亲时,皇后娘娘赐下不少赏赐,就连轩帝也赏赐了不少东西,第二日我进宫谢恩时,娘娘与我谈及未来太子一事,之后便把这支金簪交予我手。” 话语一顿,叶婉茹略一思索,还是决定把整件事说给段恒毅,“那时娘娘有意为我做媒,嫁与三殿下为妃,被我拒绝后,娘娘不但没恼,反而把金簪给了我……” “当时我并不知道此物如此贵重,回到府中后父亲见过后,我便决定归还金簪。然而娘娘却只说放在我手中方便些。” “且为了不让后宫众人起疑心,在外人面前娘娘待我十分平常,并不见多欢喜,想来怕是娘娘在宫中也是有些艰难。” 说出这件事以后,叶婉茹的心中轻松了不少,且这件事她并不打算隐瞒恒毅,不仅仅是因为她相信此事不会让恒毅与殿下之间生了嫌隙,更是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她不想日后恒毅从旁人口中听闻。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往后余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她自是不愿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和欺骗。 “无妨,你也不用为娘娘担心,指掌后宫多年,娘娘自保定然无虞,更何况如今封家年轻一辈的子弟虽不特别出众,然却有几位在军中身负要职。即使是陛下,想要动皇后娘娘,也是要好好斟酌一番的。” 听得怀中人带上几分小心翼翼地话语,段恒毅只觉一颗心被填满,说话也比先前轻柔了许多,揽在她肩头地手也不由地紧了紧。 怀中人太过美好,让他舍不得松手。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无所事事 “主人,据传信来报,瑜城这两日那两人整日里无所事事十分闲适,且被瑞王带去的五百精锐经由瑾瑜王日日操练,不曾懈怠,显然是等着评判民乱的一日。” 单膝跪在地上的来人一袭黑衣似是要淹没在黑暗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带着狡黠的光,说话时又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明明是一张有些讨喜的脸,配上他这副神情,却多了几分贼眉鼠眼的感觉。 “十分闲适?操练士兵吗?” “呵呵,想不到他倒是兴致高昂,自己刚刚九死一生过了鬼门关,倒是痴心不改啊!” 带着面具的人发出一叠声的怪笑来,“既如此,又岂能辜负了他的美意呢?” 地上的黑衣男子听罢这话,猛地抬头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面具人,眼中的神色颇为激动,“主人是说,要开始行动了吗?这下可好,这大半个月来底下这些人正是手痒难耐,前两次吃了亏都憋着呢!” 这位说话的男子,并不似往日出现在这间暗室中的那些人那般小心翼翼,反而多了几分随意,然而却并不见面具人眼中现出半分的恼火。 面具人哼笑了一声,有些瓮声瓮气,“呵呵,大事未成又怎会有闲暇时?他们呐,到底是沉不住气,你没事也敲打敲打,别只顾着自己手底下那几个。” “是,主人,属下明白。”黑衣男子有些兴高采烈的模样。 “明日范智杰便要被问斩,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黑衣男子脸色一僵,有些忐忑地看着面具人,“这……主人您都知晓了?” “如何会不知?我又不瞎,满街上都张贴了告示,就连,就连我府外的墙上都被不开眼的贴了三四张,我若还不知,难道要等人把告示贴到我脸上才算是知晓吗?” 面具人突地发怒,桌案上的盘龙砚被他一抬手猛地挥落在地,墨汁直接泼在了地衣上,浓黑的墨汁瞬间便沁透了龙纹地衣里。 “哪个不开眼的敢把告示贴到主人府外的墙上!主人请放心,属下定然会找出来杀了他!” 黑衣男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信誓旦旦地保证后,又缓了缓语气,“范智杰和柳三豹这几个瘪三虽说知道的不多,但总归是知道些消息,然而属下曾带人去过大理寺,只是大理寺守卫森严,属下等接连几次都无法靠近,便也只能作罢。” “哼!被人私自暗中羁押时,尔等都没能成事,到了大理寺那地界,又怎么可能事成?若如此你也太小看杨玉昆了!” “那依主人的意思是……”自知理亏的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的意思?呵呵,我的意思还重要吗?斩了就斩了吧!几只蝼蚁还伤不了我的根基!” 明明是云淡风轻的口气,地上的黑衣男子却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也让他眼中带上了几分惊慌之意。 “主人……” 黑衣男子还要说什么,却被面具人抬手打断。 “安排下去,明日便动手吧!潜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毕竟在此之后,咱们大耀这位瑾瑜王殿下可是有的忙了!” “是,属下明白,明日定然事成,还请主人放心。” 黑衣男子面上的嬉笑褪去,满面严肃郑重地应了一声。 瑜城里的今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似是在瑾瑜王爷闵柏衍大病初愈醒来后,瑜城的一切便都回到正轨,就连前来驰援的瑞王殿下闵柏涵都没能改变。 瑜城外的农田里,已经有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挑着稻苗前去水田里栽种,寸长的稻苗绿油油十分喜人,若是不出意外,想来等春日来临时,怕是会有个好收成。 只穿着短打的百姓们各个脸上带着笑容,与一个月前洪水来袭时的苦不堪言大相径庭,看到这一幕,不仅闵柏衍眼含喜色,就连作陪的闵柏涵都禁不住带了笑。 透过瑜城的这些百姓,他似是已经看到了自己封地里那些百姓面带丰收的喜悦,而这一切,都将是他的荣耀! “老三,真有你的!有了这些稻谷,百姓们便可衣食无忧,有了此等稻谷,解决的可不仅仅是眼下的问题。” 心中大喜的闵柏涵忍不住抬手拍在闵柏衍的肩膀上,脸上的喜色掩藏不住。 “王兄谬赞了,不过是为了这些百姓罢了!” 神色微敛的闵柏衍像是没听出闵柏涵的言外之意般,只眼中带着含蓄的笑看着那些在田间地头忙碌的百姓。 见闵柏衍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闵柏涵只觉心口升起一股恶气,当下便有些言不由衷道:“呵呵,我大耀能有三弟这般贤德的王爷,是百姓之福,更是我大耀之福!” 闵柏衍听得闵柏涵句句不离大耀,又是话里话外间把他自己放到了一个似是太子般的位置后,只心下轻嗤了一声,面上却声色不显,却也是不再搭话。 瑜城和瑶城的百姓已经开始纷纷种植起来自卓阳国的丰产稻谷,虽是秘密行事,但远在金陵的二皇子闵柏淳还是得到了消息。 “殿下,属下得知前日那批谷种已经由专人押送前往瑶城,随行护卫三十余人,显见是十分慎重。且据属下知悉,这两日瑜城的百姓已经开始栽种秧苗。” “是吗?想不到他们的动作倒是挺快,让我意外的倒是老三肯忍痛割爱把这谷种给老大,他也不怕老大贪了他的功!” 一身绸白里衣的闵柏淳面带冷笑,眼中目光阴翳。 “此物太过乍眼,想来瑞王殿下不会那般愚蠢,先前他被陛下禁足在府,往来之人都要经过羽林卫审查,若是他有此能力,陛下早该知晓,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你别忘了,他虽在王府里不得外出,但他的客卿顾清临可是同耶律德尔一同前往的卓阳国,且耶律德尔似是十分看重顾清临,经由此说,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闵柏淳并不赞同属下的意见,当下便冷笑连连,又带了几分恨之入骨的意味。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登门拜访 一袭儒雅绿色长衫的青年显然不赞同闵柏淳的说法,只微微沉吟后,便朗声道: “就算顾清临有这个打算,想要把此事归功到自己的头上,只怕也得看叶家小姐愿意不愿意吧?更何况叶大人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吃这么大一个亏,到头来给瑞王殿下做了嫁。” “不同意?呵呵,只怕你这个在外行走之人的消息,还不如我这个被囚禁的人来得灵便在!” 闵柏淳冷言讥诮一声,“今日顾清临大张旗鼓地进了叶府大门,又亲自来了礼物去拜访,你以为他们得关系还会简单吗?” “更何况谁人不知如今陛下青眼有加的小顾大人心悦叶家女,就连与他有婚约得孔家女与人私奔都不见他着急,如此这般,他倾心何人还不够明显吗?” “更有段恒毅生死不知,这么久半点消息都没有,可见是早成了亡魂。男未婚女未嫁,互生情愫也自是在情理之中。” “顾清临虽算不得乘龙快婿,但想来叶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总好过自家姑娘一直孤身一人。” 闵柏淳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有些讽刺的笑,“若叶府和顾府结亲,你说这谷种究竟出自谁的手笔,还重要吗?” “到了那时,只怕朝中局势已经极尽大定,怕是再也无人能匹敌瑞王!” 闵柏淳恨恨地咬了咬牙,绷紧的嘴角上显露出些刻薄和狠毒来,不等就此表达自己的看法,闵柏淳便又发问。 “你的妻子从前与叶家女交好,可曾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绿衫青年脸色微变,似有愁苦、又似有些埋怨道:“那个蠢妇几次前往叶府,不但没打探出什么消息来,还引起了叶婉茹的警惕,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听得这话的闵柏淳并未太过失望,反而有些玩味的目光在青年脸上打了个转,“哼,你也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若不是做了赵家的乘龙快婿,你也不会这么快便在金陵站稳脚跟。” “虽说你岳家帮不上你什么忙,总好过占了个位子不是吗?总归会有用到的一天!” 闵柏淳见青年面色有些涨红,当下便轻笑出声,“看不出来你这个书呆子模样的人到是有几分花花肠子!我听说你同瑞王府上的一个婢子关系匪浅,可有这回事?” 闵柏淳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在他说起这件事时,已经带上了几分调笑的语气,然而却听得绿衫青年当下便紧张起来。 绿衫青年满脸紧张地看了闵柏淳一眼,而后飞快地撇开视线,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是紧握成拳。 这件事他自以为做的隐秘,却没想到还是被殿下给发现了,只是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他便没有隐瞒下去的打算。 “确实有这回事。” 青年尚算平静的脸上有些不安的神色现出,虽是承认这件事是迫不得已,然而他却拿不准殿下会不会对自己起了疑心。 若是因此,殿下怀疑自己有投靠到瑞王殿下麾下的嫌疑,那么对于春杏儿……他也只能忍痛放手了。 “这么紧张作甚,不过是几日前听人提了一句,说是在茶肆见到过。” 闵柏淳眼中的阴翳已经不见,少有的温和挂在脸上,“有这么好的暗线你该早些坦白才是,毕竟知彼知己方百战不殆嘛!呵呵,等时机合适,便给你讨来做妾,也算是成全了美人心。” “多谢,多谢殿下美意。”绿衫青年既像是有些激动又像是有些畏惧一般,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嗯,下去吧!”闵柏淳挥了挥手,也不管绿衫青年有些难看的神色,径直走出厅堂。 绿衫青年见闵柏淳走远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一层冷汗来,随后眼中又变得有些怨毒。 他一直都知道殿下跟前有两个谋士对自己看不过眼,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殿下面前给自己穿小鞋。 若是……若是他举足轻重,便也不会任人拿捏! 闵柏淳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那处建在主院不远的池塘。 池塘里的夏荷和锦鲤早就除尽,如今只剩下已经足有半尺高的绿油油秧苗在随风招摇着,看守秧苗的两名侍卫见到闵柏淳前来,纷纷见了礼这才默默地退到一旁。 如今府中再也没有什么能让闵柏淳如此上心,只有这处池塘里的秧苗,他是日日都要查看两三回的。 脱了鞋袜,又挽了裤脚,闵柏淳这才抬腿迈进池塘里,脚踩进柔软且温热微凉的淤泥里,他微微拧了拧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憎恶。 而当鲜嫩的叶子蹭过他的脚腕时,闵柏淳的眼中便又现出些喜爱的神色来,附身在秧苗上摸了摸,似是十分珍爱。 “照顾了你们这些时日,合该给本殿做出些贡献才是,否则与食白食之人有何异?” 闵柏淳低笑一声,拍了拍手上沾得泥水,这才迈出池塘,也不穿上鞋袜,只赤脚站在微烫的地上。 “过两日便把这些秧苗运到丞相府,记得做的稍稍隐蔽些。” 吩咐完这句话,闵柏淳便抬步向前走,对于一旁手捧铜盆的婢女视而不见,且他的脚步并不似来时那般匆匆,反而多了几分闲适。 那两名看守秧苗的侍卫听得这话,都有些激动的模样,看向那些秧苗时的目光都像是恶狼见了肉一般。 眼见着他们殿下尽心伺候这些秧苗好些时日,如今总归是要见到成效了,如何能让人不兴奋呢! 这一厢,闵柏淳打算在闵柏衍和闵柏涵的捷报尚未传到金陵前,率先便把这丰产稻谷一事呈到轩帝的御案上。而那一厢,段恒毅却是带着几盒礼物登了叶府的门。 这一次他没有翻墙而入,而是一身锦袍从前门光明正大地进了叶府。 顾家子登了叶府大门一事,没等段恒毅见到叶洵时,便已经传了个人尽皆知,不仅顾言早早闻了讯,就连深居简出的忠烈夫人任梦瑶都已经知悉。 此时的段恒毅尚不知他此行在金陵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只顾在叶婉茹面前臭美不已。 “婉儿,你看我今日这一身衣裳如何,是不是衬得我越发俊朗?” 叶婉茹不理会一脸得意笑容的段恒毅,只弯了弯唇角,“哼,这般招摇倒不像是你的处事风格。说吧,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满嘴胡诌 “我在婉儿心中就那般的不堪吗?”段恒毅口中轻笑出声。 叶婉茹看了一眼身旁玉树临风的段恒毅,嘴角忍不住又弯了弯,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甜蜜。 “你若空手前来,怕是也不会引人注意,可你反其道行之,怕是金陵午后便会传出流言蜚语,若说你没有旁的目的,我是不信。” 叶婉茹微微垂眸低首,声音也压底了不少,似是说悄悄话一样。 “探望泰山大人怎么空手而来?我岂是那等不知礼数之辈……” 打趣了一句后,段恒毅这才正了脸色,“婉儿安心即可,任外面传的如何,有些事总归是要做的。” 雪虎跟在他二人身旁,先是走在段恒毅的身侧,后又窜到了叶婉茹身边,几次来回后,便又挤到了二人中间。 段恒毅抬手在雪虎头上轻敲了一下,“扰人好事!” “满嘴胡诌!”叶婉茹有些嗔怒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却是对于雪虎夹在中间没什么不满,而当她看到雪虎亲昵地抬头在段恒毅手上蹭了蹭以后,便有些气馁和气恼。 “我还不如雪虎机灵,当初在卓阳国时雪虎是不是就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那时你把我耍的团团转,却半个字都不吐露!” “若非雪虎对你一直另眼相待,怕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身上。”叶婉茹感叹了一句,眼中不再是那时暗藏的苦闷,倒是十分庆幸。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段恒毅低叹一声,看到身边人脸上带笑,也不禁垂眼看了看雪虎。 “想来是那冷心荷的缘故,毕竟吃过那副药以后身上总是会有淡淡的荷香,怕是雪虎嗅觉灵敏,这才识得我的身份。” “不过最初为了不被人识得身份,我特意让蒙老伯配了一副药去了这香味儿,想不到还是被雪虎识得,不过近日来这香味儿似是又开始复发。”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听得这话后,叶婉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几回午夜梦醒时闻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冷荷香,那时她只以为思念过甚,又因梦醒一时间的臆想。 如今听来,却是这人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闺阁…… 面上一红,叶婉茹眼中满是羞恼的神色,却也并未在此时便发作。 这些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在人前说总归是不妥的,且这人如今顶着顾清临的面皮,倒是越发地有些混不吝,更会让人以为自己与他在打情骂俏。 叶婉茹冷笑一声,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段恒毅,便不再理会他。 “呵呵,只是近日才复发吗?” 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的虹玉和碧玺二人,脸色却是有些古怪。特别是碧玺,看向“顾清临”的眼中似是已经开始飞起了刀子。 那日她说顾公子这般前来提亲不合规矩,却是逞了口舌之快,还被这个卑鄙小人给说教了一通。 可谁知道今日这个卑鄙小人登门便打扮的花枝招展不说,又拿了厚礼前来,这般做派还说不是要来提亲! 呸!那日她多冤枉啊! 忿忿不平的碧玺暗自磨了磨牙,只觉在卓阳国时一碗加了大黄的羊汤着实太轻了些!最好能让这个卑鄙小人躺上个三五日,也免得来府上闹眼睛! 虹玉看出碧玺有些不对劲,连忙拽了拽碧玺的衣袖,“你这丫头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小姐如今正在兴头上,莫要扫兴才行。我看就是平日里小姐待你过于宽厚,才让你这般肆无忌惮。” 低声叱责了碧玺两句,虹玉也有些犯愁地拧起了眉。 碧玺这个丫头一根筋,看不过“顾公子”就摆脸色,虽说“顾公子”从前前科累累,可他愿意为自家小姐做出改变,难道这还不够吗? 真要眼看着小姐一辈子不嫁人吗? 眼下她们倒是都能侍奉小姐,可日后呢?谁又能保证日后不会有意外发生? 从先前的大将军府出事,到上一次府上被羽林卫包围,这桩桩件件又哪一件简单?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事。 若是小姐能觅得如意郎君,也算是有了一处庇护所……那日的凶险每每想起,都让她心中惊惧坐立难安。 洵卉院里,书房中的叶洵却是一脸肃穆地坐在那里,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模样,连带着一旁的叶夫人佟安卉都有些如临大敌的样子。 叶洵的书房里本就没有伺候的侍女,如今就连书房外的侍卫都被远远打发去了稍远处的地方,这些变动佟安卉自是看在眼里。 然而她家老爷是个闷葫芦,不愿说的事情任你如何打探也是不会开口,无奈下,佟安卉只得在这里干巴巴地坐着,就连茶水都饮了三五杯。 对于今日之事,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婉儿要领一个重要的人来访,且先前便说好了,不宜有外人在场,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叶洵沉着脸凝着眉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对门扉的主位上,眼中目光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须臾后,却是听闻叶洵叹息一声,浑身的气势也像是散尽了一样,无端的,看得佟安卉心中一酸后又是一紧。 “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呀!急死个人,不会是上回的事没了吧?” 叶洵转了转眼珠,把目光从屋外收回,落在了佟安卉的身上,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像是有些心虚般收回了目光。 借着喝茶的举动,云淡风轻道:“安儿当知晓这些日子,婉儿与顾家小子往来甚密吧?” 佟安卉眼中有些愧疚的神色浮起,“老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婉儿是我的女儿,我又哪里会不关心!不过这些日子每日陪娘礼佛,倒是少有婉儿那里去。” “老爷说得可是顾大人家的二子顾清临”婉儿与他来往,还不是为了城南那个案子,不过明日便要问斩,他那般的为人,婉儿自是看不上,老爷在担心什么?” 对于顾清临此人,佟安卉是嗤之以鼻的,且在除夕夜宴上见识过那一出后,对这个风评不佳的青年更是没有好印象。 叶洵听得这话后,有些无力地抽了抽眼角,他这个妻子自幼生在药谷里,心性简单,虽说现下做生意是个好的,但这心思还是过于简单了些。 闭了闭眼,叶洵这才一字一顿道:“安儿可知,婉儿今日便是要带这个你口中婉儿看不上的小子过府。” 如愿地见佟安卉变了脸色,叶洵微微一笑。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谁家小婿 叶婉茹与段恒毅走在路上,道路两旁的花树随风轻轻招展着枝条,天空晴朗且明媚,身旁的人笑靥如花,似是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脚下的石板路干净整洁,身旁的人语气低沉且悦耳,间或一声低沉的笑声,都让叶婉茹心中无比的满足和感动。 似是在叶婉茹和段恒毅之间升起了一道屏障,屏障内只有这一对眉目温情的男女,容不得旁人丝毫的介入。 在他们身后行走的虹玉却是与碧玺生出了不同的心思,虹玉看着他二人的背影,不禁就想到了从前小将军过府时与小姐相处的情景。 似是,与现在没什么区别。且她发现自家小姐对待“顾公子”的态度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具体是哪里不同她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小姐和“顾公子”这般相处丝毫没有违和感,像是他们已经……已经十分默契。 明明他们从相识到熟稔,也不过半年之间,却硬是让她看到了从前小姐和小将军在一起的感觉,这股怪异的感觉让虹玉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甚至现下的场景,硬生生让她生出了一股小姐带着姑爷回门的错觉……想到此,虹玉不禁有些暗自恼火自己的胡思乱想。 对于身后两位侍女毫不避讳的打量和甚视,段恒毅自是知晓的一清二楚,且饶是他如今脸皮厚,到底也生出了些许的不自在来。 “她们倒是护你护得紧。”段恒毅微微偏头低语一句。 叶婉茹脚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便要转头去看虹玉和碧玺,只是还未等她转身,段恒毅的手臂便虚虚地揽在她的肩头。 “莫要回头看,你若是看了,她们自会以为我说什么坏话了,怕是更会视我为眼中钉。” “你有什么坏话怕人说?莫不是做贼心虚了?还是你吃味了?”叶婉茹从善如流地转回身,却起了玩闹的心思来掩饰现下有些紧张不已的内心。 “我的什么事情婉儿不知晓?说这样的话你亏不亏心!”察觉出身边人的些许不安,段恒毅飞快地抬手碰了碰叶婉茹的手背,虽然只有一瞬间的触碰,还是让叶婉茹红了面颊。 “吃味……倒是有的,不过一想到她们能这般待你忠心,我又觉得十分欣慰。” 段恒毅并未否认内心的真实想法,坦然地应承下来。 “想不到在沙场上无所畏惧之人心眼竟这般窄。”叶婉茹抿了抿唇角,压下心中不住升起的雀跃。 见叶婉茹不似方才那般紧张,段恒毅这才放下心来,也不再插科打诨,“今日之事,婉儿可曾事先和叶大人透露过?” “并无,我想等你亲口像父亲说明,毕竟这件事若是见不到真人,只怕父亲是不会相信的。” “只是,今日你这般大的阵仗,怕是夫人那里也会收到消息,难道还要隐瞒夫人吗?会不会……” 后面的话,叶婉茹却迟疑着没有说完。她向来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方向都大为不同,且女人更容易被情感左右。 她也知道恒毅自是有恒毅的考量,坦诚与否,端看恒毅会如何选择。 “婉儿是想说我会不会太残忍?”段恒毅倒是不避讳,直接言明了叶婉茹话中的未尽之意,且并不见半分的不悦。 “你和娘对于我来说,是这个世上最为珍重的人。在父亲出事后,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以这种方式重回金陵,对你、对娘,我都心存愧疚。” 听得这些,叶婉茹不禁有些愧疚,只觉那横在恒毅心中的坎儿似是还没有平息。 这一次,段恒毅却是光明正大地牵起了叶婉茹的手,且脚步也稍稍放缓了些,摩挲着手中滑腻的柔夷,段恒毅眼中的温情更甚。 “那时我想,既然能死里逃生,便已经是万幸,自是会好好珍惜这条命,然而生了孔采薇和顾清临的事情以后,我发现那时我的所想有些自私。” “于母亲而言,她不仅仅失去了一个丈夫,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儿子,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娘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 “而于婉儿……失去了一个挚爱之人,这其中的辛酸和绝望我心有感知。说到底是我的自私害得你和娘伤心垂泪。” 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听得耳畔段恒毅轻柔低缓的话语,叶婉茹心头蓦地便泛起些委屈来,当下便有些眼眶泛红。 “你的确是该打!”尾音带着些许的哭腔,叶婉茹低声控诉道。 “是该打,婉儿手下不要留情才是,反正我皮糙肉厚。不过明晚你陪我回家去看看娘可好?” 停下脚步的段恒毅认真地凝望着叶婉茹,那其中的深情看得叶婉茹心头有些炙热,然而她却是有些感到窃喜。 别看恒毅已经及冠,是个身形高大的青年,却原来也会怕。 “明日再说。”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叶婉茹便挣脱段恒毅的手,抬脚迈进了洵卉院。 屋内叶洵正在低声哄劝着眼眶泛红眼角带泪的佟安卉,而佟安卉却始终坐在那里捏着丝帕不停地拭着眼角。 对于叶洵的一句句低语,佟安卉充耳不闻,只在心中不停地叹息自己的女儿怎就这般命苦,与恒毅小子青梅竹马情愫互生,眼见着便要成亲,偏偏出了那档子事…… 如今好不容易女儿脸上能见着笑了,却是遇到了顾府上那个游戏花丛的花花公子顾清临,那等人品德行,怎么能让人放心。 更何况老爷与顾大人素来不合,若是婉儿当真嫁了过去,那顾清临再管不住性子纳上几房妾室,她的婉儿还哪有好日子过! “爹,娘,人我带来了,就在院里。” 推开门后,叶婉茹不知怎的就生出些退怯来,福礼后便见到佟安卉匆匆拭眼角的模样。 而佟安卉听得这话只觉心凉了一半,再见到叶婉茹一脸忐忑和眼中的喜色时,硬是逼退了眼中的泪,“无碍,不过是方才风吹迷了眼,现下已经好了。” 对上叶婉茹,佟安卉自是温言软语,然而提到“顾清临”这个浪荡子,佟安卉难得地有些冷了脸和尖刻起来。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难道还要三催四请才肯来吗?” 门外的段恒毅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且又把佟安卉前后态度的差异想得清楚,见四下里左右无人,段恒毅便把那张假面揭了下来。 推门而入的段恒毅只匆匆看了一眼叶婉茹,便单膝跪地朗声道:“小婿特来请罪。” 孰不知,这话像扎在佟安卉心上的针尖,当下便厉喝一声,“你是谁家小婿!”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症结所在 佟安卉这一声十分尖锐的话语尾音却怪异地有些上扬,且很快便消了声。 而这时候的叶洵原本深拧的眉头也已经舒展开来,眼中带着震惊和不敢置信,脸上闪过浓浓的喜色,怀疑和惊诧的目光不停地落在段恒毅的脸上,间或又渡到了叶婉茹的脸上。 叶洵眼中的目光太过复杂,这让段恒毅心中的愧疚更甚,再观佟安卉先是十分激烈的反应过后,有过震惊后便是掩面流泪,一时间段恒毅有些无法开口。 这样一份沉重的惦念和关怀,都会让他对最初打定的这个主意生出一种愧疚来。 于父亲的意外中,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将军府,于叶府亦然。而他选择的隐瞒,看上去是一种保护,实则也是一种伤害。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的有意隐瞒,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怀疑和不信任…… 意识到那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自私且自负,段恒毅心中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特别是当他看到叶夫人掩面无声哭泣时,心中的那根弦似是被拉动。 以己度人,以人度己。 叶夫人待他一直宽和,虽然这其中有婉儿的关系在,但他们两家府上的关系一直要好,夫人尚且如此,更莫要说母亲和婉儿了…… 饶是叶洵见多识广心有城府,见到活生生的段恒毅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难掩心中的激动和震惊,更甚至是一种欣喜若狂。 且短短的须臾间,叶洵便也相通了这其中的蹊跷。特别是围绕在“顾清临”身上的那种违和。 叶婉茹见叶洵夫妻二人都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又见叶夫人掩面垂泪,当下心中便生出忐忑不安来,松开了一直轻握叶夫人的手,利落地走到段恒毅身边后跪了下来。 “爹,娘,恒毅并非有意隐瞒……” “叔父,婶子,恒毅有愧亦有罪,特来请罪。” 叶婉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段恒毅沉声打断,而同时段恒毅的手也悄悄地握住了叶婉茹垂在身侧的手,叶婉茹的指尖有些微的发抖,确让段恒毅的心渐渐沉淀安定下来。 “唉,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叶洵叹息了一声后便上前两步,想要扶起段恒毅,同时却也略有嗔怪地看了一眼叶婉茹。 想到这几日女儿的异常,和那日“顾清临”被拒之门外当了一天看门小厮的事,叶洵有种被梦在鼓里的感觉。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怕是那日女儿就拆穿了恒毅小子的身份,不过既然眼下恒毅无事,他便也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女儿初闻这个浑小子出事时,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的事,他可是记得清楚! 不过算账日后再算不迟,敢让他宝贝女儿如此伤心,他这个做爹的自是心疼。 伸出去的手带上了些许的迟疑,叶洵有些凌厉地看了一眼段恒毅。 本就没打算起身的段恒毅,收到泰山大人的这一眼,当下另一个膝盖一软,便也跪在了地上。 段恒毅心中苦笑了一声,谁说叶大人为人木讷少语,孰不知能在朝堂上斡旋之人,便没有一个是直肠子的人,否则早被那帮老狐狸给生吞活剥了! “叔父,小婿今日特来请罪,委实不该起身,且我与婉儿本就过了无礼,是未婚夫妻。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您和婶子便如我的爹娘般,这礼当是受得起。” 段恒毅声音低哑,并不见来时路上与叶婉茹说笑时那般轻松,似是面上都带着沉痛。 虽这番话他是为了能让未来的泰山大人不计较他先前的过失,但确实也他的肺腑之言。 叶洵伸出去想要扶段恒毅的手并未收回,而是硬生生打了个弯递到了叶婉茹的面前,就在叶婉茹有些怔愣地伸出手的时候,叶洵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叶婉茹。 哼,有错的是这个狂妄小子,又不是他的女儿,凭什么要他的女儿跟着一起跪! 心中气恼的叶洵面上一片冷淡,眼中却又是不住地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青年,见到青年较从前消瘦不少的身形,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动容来。 到底是比不得从前了,从前大将军还在时,这个小子又何尝这般如履薄冰过!好在他从恒毅小子的身上并没有看到昭昭的暮气,这让他心中十分欣慰。 被叶婉茹按在椅子中坐定的叶婉茹看段恒毅一人跪在那里,便有些如坐针毡,且当他看到恒毅的脸上掩不住的悲伤时,便也跟着悲从心来,又开始忍不住怜惜起段恒毅来。 “爹……” “婉儿啊,你先不会要说话,听恒毅把话说完,恒毅小子是我和你娘看着长大的,你们又有婚约在身,这一礼我和你娘还受得起。” 被叶洵冷声打断后,叶婉茹也不敢再说话,只捏紧了帕子不错眼珠地看着地上的人,偏因叶洵的态度,心中又有些感到委屈。 惊喜交加的佟安卉已经过了最开始的激动和震惊,这会儿也觉得在未来姑爷面前落泪属实有些失礼,便收了眼泪,只一脸关爱地看着段恒毅。 跪在地上的段恒毅在说完那些话后,顶着三双目光颇有些压力,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他一时间竟有些呐呐无言。 段恒毅有些求助地看向叶婉茹,而本就心生疼惜的叶婉茹见到他少有的示弱,更是心中不忍,尚来不及开口求情,便被叶洵有些冷凝的一眼给打住。 “恒毅小子,若是我没想错的话,你是一直假扮顾清临才能在金陵行走又活跃在朝堂上的吧?” 须臾的沉默后,还是叶洵率先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回叔父话,正是如此。那时在北地遇险,我查线索时联系上了前去搜寻的霜痕,从他口中得知陛下的态度,便心生怀疑,这才假冒了顾清临之名。” 叶洵微微凝眉后,态度已经缓和下来,“起来说话吧!” 得了令的段恒毅心中一喜,自是知晓泰山大人这一关已经过了,面上又不敢表现出丝毫,只得苦闷着一张脸满怀心事地站起身来后揖了礼,这才落座。 “当时在望朔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大将军怎么会突然带兵离营?那段时日虽说南边有些许的不太平,可是并影响不到北地。” 短暂的沉默后,叶洵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且他也觉得这件事的症结正是在于此。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今后打算 当日大将军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带兵出的军营,又为何会那般匆忙且神秘,就连和属下交代的时间都没有,都不能,这其中又藏着什么隐情…… 这件事一直是困扰着叶洵的问题,而同时也是叶婉茹心中始终存在着的疑惑。 大将军并非是毛头小子,相反大将军作为一军主帅十分沉稳,断然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行径,那么大将军当初为什么从军营走出去就十分可疑。 且叶洵始终觉得查出大将军当时到底因为什么才率兵出营,那么也许对于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便也会有所了解。 当时大将军出事后,他率先派人秘密去了边城望朔城外的军营之中,而军营之中的人对于当日大将军的来去知之不详,只知道有两个内侍打扮的人进了军营。 而那两名内侍也在之后身首异处,更是查询不得,最可疑的是那两名内侍是此前宫中犯了罪被逐出宫门之人…… 线索到此便彻底断了。叶洵叹息一声,希望那时身在北地的段恒毅能知晓更多的消息,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希冀。 然而这目光也仅仅只是一闪而逝,叶洵知晓恒毅小子假借顾清临之名回到金陵,便是不想让人知晓当日还有生还者。 且事到如今仍不见恒毅小子有什么动作,只怕是他对那日的事情缘何而起,也知之不多。 事实上段恒毅对那日是由的起因,所了解到的情况与叶洵知晓的相差无几,也许这件事情的始末,相对来说叶婉茹还尚算知道最多的人。 “那日我奉父亲之命,带人前往粮仓调运粮草,回营途中便遭到埋伏,敌多我寡……除了我以外无一生还。” 段恒毅脸上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来,眼中却又似是沁了血一般带着沉痛和愤恨,“当时若不是我与敌军厮杀时,被他们推下山崖,只怕我也难逃一死。” “我这条命虽然是捡回来的,但却也那么多兄弟拼死才给我夺了一线生机。想要一死容易至极,想要活才万般艰难。” 抬手搓了搓脸,擦去那些在眼角上沁出的水光,段恒毅哑声道:“当时我被上山打猎的猎户所救,在村子里修养了半个月这才勉强能下地,虽然在此之前我便已经知道军营中发生的事情,但我却一直没有回到军营。” “我怕……怕这营中藏了眼睛,只得秘密私下调查……” 段恒毅轻叹了一声,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疲惫和忧虑。 叶洵脸上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的神色更加忧思了几分,而佟安卉听得这些后,却已经又忍不住淌起了眼泪。 多灾多难的不只是她的女儿,更有这个近乎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子,离开金陵时还是一个少年人,而今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身负重担的青年。 这其中的改变,却并非是历经岁月变化,而是只在一朝一夕间。 见不得段恒毅难过的叶婉茹心下一紧,却是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爹,您还记得当时我曾前往望朔城一事吗?”沉了沉有些紧张的心,叶婉茹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 “婉儿当时可曾查到了什么线索吗?”叶洵微微拧了眉。 叶洵的问话让叶婉茹稍稍有些难为情起来,当时她不顾爹娘的意愿一心前往望朔城查找恒毅的下落,却因插手强买强卖女童一事而被关进牢狱之中,幸得殿下不日便赶往…… 这件事她一直隐瞒着双亲,且在贾岩贾副将那里得来的碎布一事,也是经由殿下转告的父亲,只是眼下似是除了那块碎布,竟再无其它的线索可查…… 略忖一忖,叶婉茹还是打算将这件事瞒下不说,当日凶险虽有,但却早已经过去,现下在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担忧。 且今日娘亲的情绪波动过大,她自是不愿看到娘在因此而担惊受怕。 打定了主意的叶婉茹轻舒口气,“当日我与殿下曾有幸见得大将军身边贾岩贾副将一面,当时贾副将已近油尽灯枯之势,又被割了舌言语尽失,只交给我一块巴掌大的碎布块。” “而今那布块就在殿下手里,殿下也曾派人四处搜查过,更是查遍了金陵大大小小的布庄,就连那些作坊和织造局都没放过,然而却没有一匹布与之相匹配。” “这件事后来便也就此搁置……” 提到贾岩贾副将,又想到而今越缠越乱的线索,叶婉茹心生悲戚而又感到沮丧。 叶洵微微颔首,这件事他倒是知晓,且在那之后他也曾着手调查过,只是一直调查无果,便不说也罢。 “那块碎布当日殿下曾拿出来给我看过,并未看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来,但能让贾副将誓死保留并交给你们的东西,一定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什么碎布?”段恒毅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且当他知晓贾岩贾副将早已经身死后,心中更是一阵悲恸升起。 贾岩年岁虚长他几岁,却是十几岁开始就开始跟在父亲身边历练,且在军中时更是对他照顾有加,像是一个兄长一般…… “这么说也从说不清楚,就是一块巴掌大的染血布片,料子算不得极品却也不凡,只是市面上却是从未见过与之相同的布匹。” 叶婉茹解释了几句后,见段恒毅的眉间隆起一块,便又温声安抚道:“先别急,左不过殿下快要回来了,等殿下回来后拿来给你看看。” 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太过焦躁,段恒毅已经很快地沉下心来,已经查了半年之久仍旧毫无进展,多等个十天半月他自是有耐心。 且他十分笃定这个出现在贾副将手中的碎布片定然是极为重要的线索,而这线索也许就与那“十一爷”有关。 谈及完线索一事,叶洵又不免为段恒毅眼下的处境感到忧心。 “你对日后有什么打算?难道要一直伪装成顾清临的模样往来朝堂吗?若是一时不慎身份暴露出来,于你而言便是灭顶之灾!而眼下你又襄助瑞王殿下,虽是别有目的,但总归是太过冒险。”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心中有数 “叔父请放心,恒毅会小心行事的。”段恒毅郑重地应了一声,却没与叶洵细说这其中可能会发生的变故,更没有说若是一经被拆穿身份后,他又要如何善后。 他始终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且最有可能拆穿他身份的顾清临,如今已经与孔采薇前往卓阳国。而他隐约猜测那位“十一爷”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一事,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得不到证实也没有证据的事,便是不用再提。 “好,你有打算就好。” 并未多问的叶洵许是想到了几日前自己的无妄之灾,便又多叮嘱了两句。 “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你如此便会是欺君之罪,伴君如伴虎,一招不慎便会落得身死的下场。” “恒毅自当谨记叔父的教诲。”站起身来的段恒毅对着叶洵揖了一礼。 叶洵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在家中闲话,讲那些虚礼作甚。” “先前碍于你的身份对此并不好多问,如今知晓你的身份,倒也多了几分方便。” “叔父可是想问城南一案?”落座后的段恒毅脸上虽不似先前那般疲惫,但提起城南一案,还是让他眼中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正是此事。”叶洵略一颔首。 “城南略卖人一案中范智杰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卒,而其弟范智双却在其中担当重要的角色,且我猜测他知晓那位十一爷的身份更多。否则范智杰也不会成了被舍弃的棋子。” “而那位十一爷身份十分神秘,据范智杰、柳三豹等人的口供得知,他们并未见识过这位十一爷的庐山真面目,只是在其属下的言谈间得知他们在为十一爷做事。” 段恒毅的这个消息属实算不得好消息,叶洵在听闻这些话后,变得沉默起来。 从叶婉茹口中听闻到是一回事,毕竟那时他以为“顾清临”有所隐瞒,不想婉儿参与其中也好,怕婉儿因此惹祸上身也罢,总归他认为“顾清临”口中所说是有所保留的。 然而当他从段恒毅口中切实地听闻这些话后,还是感到有一阵的迷茫和困扰,似是这个谜团越困越大,而他们这些人便始终绕在这些谜团中无法开解。 这天下间有很多的秘密,却也藏不住秘密,他相信只要事在人为,这惑人的迷雾,总有散去的一日。 眼见面前的叶婉茹和段恒毅模样有些消沉,叶洵便说了勉励的话来抚慰,“只要这位十一爷确有其人,那便会有迹可循。此事急不得,切莫要乱了阵脚才行。” “叔父,您认为此案与陛下有关的可能性有多大?” 思虑再三后,段恒毅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虽然他自己也曾在无人时无数次的揣测过,然而他还是想听一听叶洵的意见。 听得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叶洵脸上并未现出怒色,而是似是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时所见并不一定为真,陛下如今虽只顾贪图享乐玩弄权术,却并非是这等卑鄙之人。” “那河道从前整改时我是知晓的,为的并不是略卖人,而是陛下为了方便从各地运来时令蔬果和一些奇珍异宝。毕竟这水路四通八达且比陆路要更加便捷。” “只是未曾想这河道却被宵小利用,被人做了这等龌龊的勾当!范家兄弟虽是陛下近来想要提拔的臣子,但想来陛下当不会如此。” “如此不正之风若当真是陛下授意,大耀只怕是真的到了穷途末路!” 叶洵接连叹息了几声,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了几分。 虽然他心中猜测此事不是陛下的授意,但此事由来已久,只怕陛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否则不会等到恒毅小子误打误撞找到了那处窝点。 放眼整个金陵,除却陛下,他想不出还有谁人可只手遮天,在天子脚下便行如此恶劣之事…… 只是这些话他却是不会说出来,食君禄,担君忧。就算不是为了陛下,为了这满城的百姓,他也不会让恒毅去怀疑陛下。 一旦涉及到陛下,那么此事定然不会善了。 陛下已经放权让恒毅小子全权查办此案,那么恒毅小子便该当知道适可而止。 “不怕叔父笑话,这话我也曾当面问过陛下,当时陛下的所言与叔父所言相差无几,看来是我多虑了。” 叶洵听得这话眼中瞳仁猛地一缩,直视着段恒毅良久后,那眼中的担忧才散去,“你这小子,还当真是初生牛犊!” “眼下陛下纵容你,但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否则激怒了陛下,吃亏的只会是你,而不是陛下。” 叶洵眼中赞赏和担忧并存,只觉这个小子越发地不让人省心,且段恒毅的身份本就是他的未来女婿,他又与大将军私交甚好,对于段恒毅来说他便多了几分教导之心。 “陛下有意借你之手整饬朝堂,你切莫要做得太过,虽可借机安插自己的人手,但几位殿下塞进去的人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行。否则对你不满的就不会是几位殿下,而是陛下。” “恒毅省的,叔父请放心。不仅如此,朝中那些只要没做过丧尽天良之事的,我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朝堂必定会出大乱子。” 段恒毅哼笑了一声,“就算这一次肃清之后,日后难免还会出现一些这样的人,只要不损害家国利益,自是会酌情处理。不过这些事情想要落实,只怕还得等到城南一案彻底了结以后,陛下才会吩咐下来。” “此事虽是我与婉儿一同撞见,又是我亲自向陛下请命,但却也是陛下对我的试探和考察。” “最终能否成为一柄利剑,陛下还始终在观望。” “这是你心中有数就行。” 叶洵的目光在段恒毅身上逗留了须臾,又落在了叶婉茹身上,“明日过后便不要这般光明正大地往来府上,若是有什么事你大可找婉儿,陛下若是当真有心让借你之手肃清朝堂不可谓不是好事一件,但同时你也要注意切莫与任何府上有过密的来往。”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午时三刻 这一日的金陵中热闹得非比寻常,不过巳时初,街头上便已经是人头攒动,且今日天气大好,炎炎夏日里,竟不似往常那般带着几分夏日里的萧索。 街上的小贩们都凑到了一处,并不像往日里那般只寻着阴凉地摆摊,就连那些走街串巷的挑夫都放下扁担占了街头巷尾的一席之地。 更不用说那些临界的食肆酒馆茶楼里,凡是临窗的雅间全都已经人满为患,由街上走过便可以看到窗口里坐着的人影。 与这热闹并存的便是已经响成一片的嗡鸣声,街上聚集的人群中除却那些小贩不时响起的吆喝声,便是人们相互的窃窃私语声,且那一两声的吆喝也很快便被淹没在那些七嘴八舌的低语声中。 相对于街上的纷乱嘈杂,临街的酒肆茶馆中,清醒并不比街上要清净多少,毕竟今日所要发生之事就已经注定了不平静。 “听说了吗?今日要斩首的那几个杂碎这些年可是害了不少的人。” “造孽啊!那么多的人就都被买去做了……” “呵,要是有幸活命还好,就是不知道在途中又死了多少人!” “要我说,那些有养**癖好的狗杂碎也该一同斩首示众才是,否则这些人不除尽,难保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说不是,这几个杂碎能有那么大的能耐瞒天过海?我看也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这朝中之事,向来是做给咱们平头百姓看的,否则咱们这些百姓又怎么能安心?” “老哥这话倒是不假,只不过咱们人微言轻,看看热闹也就算了,难不成你还真敢状告不成?” “可不是,去年上元节我们村里走失的姑娘小子足有十五人之多,里正带着那些村民去报关,最后却也是不了了之。” “老哥快别说了,小心脑袋不保啊!这话可不是在哪都能说的,当心祸从口出!” “等吧!等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肯为百姓一心做事的青天大老爷,咱们也就能睡个安稳觉咯!” “呵呵,大爷您说笑了不是,就算有青天大老爷,可您莫要忘了天下乌鸦一般黑,青天大老爷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呵呵,小哥说的再理,难得糊涂啊!” …… 聚集的人群中低语声不断,但这些围观的百姓们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热忱情绪高涨,反而变得有些低沉下来。 相比于街上百姓们带着的几分期盼,那些坐在临窗雅间里的公子哥儿们却是本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思,然而也有人心中忿忿,对“顾清临”多了几分嫉妒之心。 “想不到这顾二公子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能想到从前混不吝的顾府二少爷,摇身一变成了陛下身边的宠臣?” “呵呵,柳公子此言差矣!从前这顾二少爷在金陵里也并非是无名之辈,不过名声不太好罢了!如今浪子回头却远超许多人。” “此人运气倒是极好,生在权贵之家本就多了几分张狂恣意地资本,如今又得了陛下的青眼,只怕你们这些想要入仕之人日后要听之任之了!” “听他的?那这官便不做也罢!” “呵呵,我倒是忘了朱兄从前与顾二少爷之间有过节,若真是到了他手下做事,怕是少不得受刁难。” “你!” “李兄今日怎得这般寡言?” 被提了名的李生桐眼中的阴翳散去,勉强牵起了一个笑,看了一眼那说话的青年,“说笑了,往日里我话也并不多。” 说罢,李生桐便垂眼端起面前的酒盅浅抿了一口,眼中的愤恨和忐忑却是不减。 自从那些账册被顾清临收入囊中后,李生桐的日子便越发地不好过,且他也发现从前依附父亲的地方官员也因频频出错而被换掉…… 至此,他在父亲面前越发地抬不起头来,且他再也不是那个让父亲赞不绝口的人,父亲之所以会对他失望,全都是因为顾清临! 然而这件事却还没有完结,没了银子可以再赚,那些人手却是父亲和他多年的心血,虽不足以致命,却已经是伤筋动骨! 他又如何能不恨?若是没了顾清临这个好事之徒,就不会有李家的麻烦不断,虽然他已经能猜到顾清临不会把这件事状告到陛下那里,可总归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刀! 这刀何时落下,却还是个未知…… 运气这东西他向来不信,他只信谋事在人,他不信顾清临会一直这么走运! 手中的酒盅险些被捏碎,李生桐这才紧咬牙关放下手中的酒盅,转而装作漫不经心般看向窗外。 与之相邻的雅间里,一直养伤的范智双正一脸阴鸷地坐在那里,从他这间雅间的窗口向外看去,能穿过那人群看到那处空荡荡的断头台…… “咳咳咳……” 身上的衣服像是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一样,随着范智双的低咳轻摆了两下,面色蜡黄的面相上看上去比从前要更加狰狞。 喘息了须臾后,范智双才哑声问了一句,“主人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立在窗前的黑衣男子面上带了几分轻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应该知道能救你一命已经是主人格外开恩,不要得寸进尺才是。” 范智双脸上现出些鄙夷的神色来,那张消瘦似是皮包骨的脸看上去更加地阴郁了些许,但嘴上却是半点不饶人。 “呵呵,我今日这般苟延残喘主人都能把我救回来,就说明我这条贱命留着还有用。你也不过是主人面前的一条狗,又比我高贵到哪去?谁也甭低看谁吧!” “呵呵,狗与狗也有不同,你如今不仅是残狗一条,更是成了阉狗!” 黑子男子被范智双讥讽不怒反笑,且那双带着鄙夷的眼意有所指地瞄了几眼范智双的双腿和裆处。 “你!”范智双想要辩驳却是有些哑口无言,只得满面恼怒地坐在那里愤恨地瞪着黑衣男子,他的眼中却满是憎恨。 “你若安分些,主人还能留你活命,若是动什么歪心思,你死的要比你那兄长惨得多。” 对于黑衣男子的讥讽,范智双却是忍下,转而问起了最为关心之事。“我今日能给他收尸吗?” “不能,能让你来送他一程,已经是主人格外开恩,你须知到如今大理寺仍在对你搜查不休,除非你想死!” 黑衣男子冷冷地嗤笑一声,便收回了落在范智双身上的视线,转而瞥向窗外。 远处,一对身穿铠甲的士兵正徐徐走来,人头攒动间能看到中间的几辆囚车,而方才才安静些许的街头一下子便变得人声鼎沸。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你干什么 看见这一幕的不只是黑衣男子,范智双也同样看在眼里。 范智双瘦的像鸡爪一样的手狠狠地按在桌角上,有些发灰的指甲上彻底没了血色,而他的眼中似是有些悲伤漫上。 “不是午时才要问斩吗?怎的……现在便已经押赴刑场?” 话语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沙哑中又透着一股绝望,话虽是问向身旁的黑衣男子,范智双却并未转头,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辆时隐时现的囚车。 囚车很快便被人群淹没,只有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影凌驾于众多百姓之上,能看清楚面貌为何,而那几辆囚车连带着押送的士兵则彻底掩映在百姓攒动的身影里。 “人呢!我大哥呢?” 焦急的范智双口中低语了一句,手拄在椅子上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两下身体,却是丝毫未动。 “废物!废物!狗杂碎!”范智双接连咒骂了几句,拳头不住地打在两条废腿上,眼中的焦急被愤恨所掩盖。 押送囚车的队伍前,五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中间的段恒毅难得地穿着毅身绯红色的官袍,一脸正色地骑在马上。 对于周围百姓们的低语声他恍若充耳未闻,只凝着目光一脸肃穆的模样,然而他心下却是有些不平静,且他也始终留意着围观的人群。 “顾清临”的这副模样落在了许多人的眼中,百姓们对他尚存了几分感念之心,而有许多人却对其心存妒嫉,而范智双却是对他这个人充满了愤恨。 一直寻找囚车目光遥遥地穿过人群落在了意气风发的人影上,范智双的一张脸已经彻底扭曲,然而立在窗前的黑衣男子却是一抬手合上了窗子。 “你干什么!”回头怒视着黑衣男子,范智双口中低哑地嘶吼一句。 黑衣男子口中冷笑连连, “呵呵,你莫不是把顾清临当成了傻子?你要是想自投罗网尽管去,别拉上我!你死不足惜,我却还有大用。” “现在你满城通缉,要是让他知道你藏身于此,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不过你要是想上断头台我也拦你你自己想想清楚!” 说着,黑衣男子便猛地推开了虚掩的窗子,窗外的景象瞬间便尽显眼前。 然而范智双却不敢像方才那般直勾勾地盯着“顾清临”看,而是又像先前那般,从人群的缝隙里看着那几辆囚车。 人群中的段恒毅虽是目不斜视,却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且方才那一瞬间的凝视让他心中忍不住有些雀跃起来。 看来果真没让他失望,范智双已经到场。否则他想不出还有谁会这般敌视自己。 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围观的百姓们,混迹于人群中的霜痕微微一颔首,便飞快地闪身离去。 猛地,前行的队伍前一位头发花白衣服上打着补丁的妇人跪倒在地。 “大人,我家小女去年上元节走失,到现在都还没有下落,能否请大人问问……问问我闺女是生还是死……” 高高的马蹄扬起,那妇人却丝毫不见惧色,只有满脸的悲恸和纵横的泪水。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中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似是都在为这妇人的不要命行径感到惊心,又似是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队伍前头骑在马上的中年男子一手勒紧缰绳,看向地上妇人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怒色,“你这妇人,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可知方才你若是再往前一步就会没命,到那时别说问你闺女的下落,只怕你自己不死也残!” 那妇人听到这话,吓得一时间忘了哭泣,只煞白着脸有些无措地看着马上之人,那一双眼中带着惊慌又带着哀求。 “大人开恩呐!大人……” 一个老汉颤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拐棍,缓缓地跪在了妇人身旁,显然是与这妇人有关系。 “爹……您又何必呢!” 妇人抹了抹眼睛,低语一句后却是往前头跪行了两步,拦在了老汉前面。 “有冤情自是当去衙门前击鼓鸣冤,你这般阻拦知道是你有冤,若是本官不问,你便会被当成拦截囚车的暴徒处置!” 中年男子显然被气得不轻,又眼见着这妇人和老汉相互维护的模样,似是把他当成了黑心的狗官一般,本已经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也彻底冷了下来。 种种状况段恒毅先前都已经有所预料,然而这一出意外却是在他意料之外,他并未想过会有人拦截下押送队伍。 这等行径不可谓不是大胆之行,然而却也是极其冒险的行径。方才寺正大人并未说错,也并未夸大其辞,若是当真道不明来意,会被这些侍卫当作暴徒处死。 那么,今日怕是又要添一桩冤案了! 双脚轻磕马腹,段恒毅便打马上前,“寺正大人还请息怒,想来这妇人怕是状告无门无奈之下才拦了押送队伍。” 寺正抬眼瞥了一眼坐在马上的段恒毅,眼中有一丝不悦闪过,然而脸上的怒色却是稍降,环顾了一眼围观的百姓,寺正略微清了清嗓子。 “起来吧!本官并非是恼怒你拦下押送队伍,而是你此举属实不该。你尚且不惜命,旁人只会视你如草芥!” 妇人和老汉的脸上又惊又喜,只扬脸一脸感激地看着寺正,又哭又笑的模样却是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段恒毅听得这话后稍稍放下心来,便知寺正大人会理会此事,这才打马离开。 然而未等他离开,寺正便又开口唤住了段恒毅,“顾主簿,本官一会儿还要监斩,现下你便把他二人带到一旁细细询问。” 段恒毅有些意外寺正的决定,却是颔首应了一声。 “是,大人。” 对上寺正有些冷视的一双眼,段恒毅心知他方才此言已经将寺正得罪了。面上故做出一副有些苦笑的模样来,心中却是有些鄙夷。 这个寺正着实是个小心眼之人,别说这妇人有冤该当查清此事,就方才一事若是当真被按律处置,这么多百姓看着,日后大理寺岂不是成了一处虎狼之地? 百姓们又会如何看待他们这些为官之人?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当街断案 段恒毅看了一眼端坐马上面上带了几分冷肃的寺正,心知寺正对他的不满已经又多了一分,不仅仅是方才之事。 连带着昨日他建议少卿大人今日将范智杰等人游街一事,做事一向古板的寺正就极力反对,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寺正看他越发的不顺眼了。 收回视线后的段恒毅口中轻哼了一声。他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更不担心寺正会背地里给他穿小鞋,他只怕这点子龃龉被有心人利用,从而打破大理寺现有的局面。 他从未想过大理寺在寺卿杨大人的把持下会这般牢固,至少在收押审讯范智杰等人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事。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在大理寺立足的想法,且他也相信,只有在大理寺他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翻身下马的段恒毅走到妇人和老叟的身旁,声音放得轻缓却又不失威严,“二位请随我来。” 其实他是对这二人口中所言说之事有些怀疑的,毕竟今日问斩一事出不得看点差错,且将犯人游街一事又是他提出来的,若是这中间生了异变,罪责到最后他都是要背负。 如今他所作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得到轩帝的信任和器重,且也是想要成为无可取代的人,所以他不容许自己出错。 妇人和老叟有些战战兢兢地起身,跟在段恒毅身后的时候脸上不安越发地明显,但他们又会不自觉地便把视线落在这个几位年轻的青年大人身上去。 刚才就是这个大人说了话,那位大人才决定通融一番,否则……否则今日他们怕是有来无回了。 街上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虽是因段恒毅一行人的出现而闪出了一条路来,但到底还是过于拥堵,且害怕意外发生,段恒毅也并未打算走远,只寻了一处酒肆便走了过去。 早就听闻消息的小厮格外热络地招呼了一声,“小顾大人快里面请!” “嗯,安排一处稍安静些的地方即可。”吩咐了一声的段恒毅便又止住话语,随后抬手一指临窗的那一张空桌,“那里就行,再去那些纸笔来。” “好的,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准备。”店伙计应了一声,便直奔着掌柜的柜台那走了过去。 他们这酒肆里若是哪里能寻到纸笔,也只有掌柜的那里有了,更何况今日问斩一事闹地颇大,连带着他们这些酒肆生意都好了不少。 又有刚才的当街喊冤一事发生,这回到底许多人都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当街断案,这多新鲜! 本就本着看好戏心思的人心中到底多了几分复杂来,想不到从前顾二公子便在金陵臭名远扬,如今入了正途后,却依旧这般特立独行,然而这两个极端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少不得要被人诟病。 可如今却也能让人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味道来。金陵上下那样的混不吝富少爷官少爷并不在少数,然而能做到这般的却好似只有这一人。 李生桐那一桌上喧嚣的吵闹声渐渐的安静下来,且在座的大多青年贵公子脸上的神色都算不得太好,突然间的沉默,让李生桐的一张脸也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哼!区区一个顾清临就让你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这般的胆识,日后我看尔等也不用入仕,只在家做个享乐之人罢了!” 冷嗤了一声,李生桐重重地放下手里捏着的酒盅,环顾了一眼众人的神色,这才讥诮道:“免得日后一旦交手,只怕你们也是不战而退的懦夫!” “生桐兄,你何必这般挖苦我们?我们也是苦不堪言呐!在府上就被老头子与呐顾清临作比较,往往被批得一无是处。原来还存了几分不忿,可如今你看年轻一辈中,除却几位殿下,谁人的风头又这位强劲?” “我们不是不战而退,而是知道量力而行。” “就是啊生桐兄,你何苦贬低我们抬高顾清临”就算我们知道顾清临强悍,可你总归要让我们有条活路不是?” “呵呵,生桐兄,你这么说可就是不厚道了啊!你以为那件事当真密不透风吗?你还不是……” “你住口!” 不等那人把话说完,便被李生桐的一声厉喝打断。 李生桐的脸色极为难看,眼中的怒火升腾着,似是要把那位说话的青年给烧死一样,狠狠地盯着他,却又似是在极力忍耐着怒火。 那人也不说话,只梗着脖子气哼哼地看着李生桐,但他那双眼中的些微惧意还是让他在李生桐面前的气势矮了不少。 他们二人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让这雅间里的青年都有些面面相觑,却不得不站出来做和事佬,毕竟他们这些人的真实矫情如何,总归不好闹得太僵。 “胖子,你今儿不是喝了烈酒冲了脑子吧?说话怎么这么冲,生桐兄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你又何必这般不知趣。” “生桐兄,这小子怕是喝多了酒说浑话,你也莫要和他计较,他一喝酒就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都是一处玩笑的,又何必非得分出个谁对谁错来,伤了情份不是?” …… 几人七嘴八舌地打起了哈哈说着和络话,李生桐心中的那股子怨气却是半分没有减少,且对于方才说话的姜胖子更是多了几分怨恨。 若是他拦话极时,只怕这小子就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而他也知道这姜胖子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跟自己顶风干,不过就是被殃及的池鱼心有不甘罢了!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他父亲尚稳坐丞相之职,却已经是有所飘摇,这些人之所以会卖他几分面子,也大都是顾着家里。 若是有朝一日李家式微,只怕这些人的嘴脸不会像现在一样。 李生桐虽然心中明了这些事,却也不能当真此时便翻脸,那日后万一李家真的落魄了,只怕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然而他李大公子的面子,却也不是谁都能下的! 李生桐微微敛眉,却是淡笑不语。 有机灵的便上前倒了一杯酒放到姜胖子面前,“胖子,今日本就是你不对,快给生桐兄赔个不是,都是一处玩闹的,哪能真因为这一句话两句话的便生分了!” 姜胖子本就有些色厉内荏,如今见有了台阶下,倒也不拿乔,“生桐兄对不住了,今日我喝多了酒,你莫要与我计较。”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不会嫌弃 眼见着姜胖子饮尽杯中酒,李生桐面色这才有些稍霁,桌上的酒盅里已经被蓄满了酒,他瞥了一眼给他倒酒之人,这才缓缓饮下酒盅的酒。 姜家的事情本就是他一时大意而受到了连累,但姜胖子这股责难的意味还是让他心生厌烦,本来姜家会有今日,也都是靠了父亲的提携。 本就是被施予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 李生桐本就对姜家当家人有几分看不上,如今有了姜胖子的这一出,他对姜家更是不满,且也把姜家彻底当成了弃子。 “罢了!今日是我说得多了,本来是想激励你们一番,但想来我也是有些多管闲事的,你们家里怕是早就有了打算。” “日后你们入仕,我们便也是同僚。生桐兄该为你们高兴才是。” 说着,李生桐便又自己倒了一杯酒,扫了一眼在座众人,一仰首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李生桐便利落地起身欲要离去。 众人看出李生桐情绪不高,但也并不敢真的就这样放任李生桐离开,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家里大都要仰仗丞相府,否则他们也不会乖乖地听李生桐教训。 酒肆的雅间里虽说相对安静,但却并非是能藏住秘密的地方,若是李生桐在此与他们不欢而散,那么不管起因为何,各自回到府上后,少不得要被训斥。 众人心思各异,看待姜胖子的目光带着同情的同时,却也有了些许的埋怨。 临近姜胖子的青年抬手推了推姜胖子,想让他开口挽留李生桐,可谁知将姜胖子一改往日的软和脾气,只偏过头去自斟自酌起来。 另一人见势头不妙,当下便站起身来,脸上带了几分格外热情的笑,“生桐兄,家里藏了美人不成?这般急匆匆的走,咱们可是有日子不见了,话还没说几句。” 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李生桐闻言脚下微微一顿,也转过身来看了过去,但是脚下却并未驻足,“家里倒是有个小美人,我李生桐的女儿想来长大了自是不会太差。” 说罢,面色已经彻底缓和且眼中带着柔色的李生桐挥了挥手,便推门阔步走了出去。 这下倒是没人留意姜胖子,反而都对李生桐的话充满了好奇。 “生桐兄府上何时添了千金?” “呵呵,这可是你孤陋寡闻了,何止是千金,听说是一对龙凤胎,到今日还不足月余,这才听不到半点风声。” 说话的青年知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说起话来便不禁有了两分得意的模样。 “哈哈,还是李兄你消息灵便!这等消息回去后可是要告知家里,也好等满月酒的时候去沾沾喜气!” 说话的青年眼中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本来还因情绪外露有些懊恼,然而当他环顾一圈后见到在座之人大都神色如此时,便彻底地放轻松了。 这满月酒虽是给小孩子摆的,但去的可都是大人们,且更是一个在丞相大人面前讨好地机会。这满月酒上想必定然热闹非常。 身后的那些热闹声被彻底关在门里,这时李生桐脸上方才现出的和缓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一双眼显得格外阴沉。 楼下临窗的方桌前,段恒毅正在细细地询问妇人和老叟,在他得知老叟和妇人是父女关系时,稍稍惊讶了些许,然而当他了解到这妇人是在丢了孩子后被夫家休了的下堂妻时,心中便有些同情起这一对妇女来。 且询问到现在,他也已经知道这对父女并未撒谎,更有他也知道这妇人苦苦寻找的闺女,早就已经香消玉殒。 那一份死亡名单上清楚且详细地记载着近两年来那些被略卖之人的详细姓名,而妇人口中的春花正是他在那份名册上所见过的。 至少妇人所描述的春花相貌与名册上登记的相差无几,想来他当是不会记错。 只是免对心存希冀的妇人和老叟,那句话却让他有些迟疑和感到分外的艰难。 “大人,我闺女现在应该还活着吧?我……我,我也听说了像我闺女一样苦命孩子的下场,我不嫌弃的,只要我闺女活着就行……大人……” 耳朵里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似是都在这一刻消沉下去,只剩下妇人的啼哭声和那句异常坚定的“不嫌弃”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他不禁想到小渔港里的那些姑娘,大都是从烟花巷里被解救出来的,而其中有几位姑娘深思熟虑后,还是选择回到了家乡。 然而等待她们的并非是理解和信任,更不是她们以为的温暖和包容,而是在一次死里逃生后彻底进入了必死之地。 回去的那几个人中大都是富贵人家,养一个姑娘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这些人为了颜面,却活生生地把她们处死。 这件事上他并说不出谁对谁错来,却是透过这件事看见了丑陋的人性,为了自以为是的颜面,却扼杀了旁人生的希望。 至少他们比起面前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家妇人要不如,那句话鲠再喉咙中,段恒毅却是无法说出口。 妇人克制的眼泪、卑微的乞求、颤抖的双手,都让段恒毅对即将问斩的范智杰等人恨之入骨。 “暂时还没有音讯,不过你别着急,略卖人一案并没有因此结案,你女儿也还有找到的希望。” 有些生硬却又放缓了声音,段恒毅不禁瞥开有些不自然的目光。 酒肆门口的那道身影就是在这时闯入了眼帘,眉眼间带着温和的浅笑,却又能从她微蹙的眉宇间看出担忧。 心口被填满的同时,段恒毅心中的沉重也缓缓减轻。 叶婉茹站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但她并未上前打扰,只觉穿了官服的恒毅较那一身铠甲加身时少了几分凌厉锋锐,多了几分温和和儒雅。 然而不管是哪一样,都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睛,似是眼里便只能装下这一人。 步下楼梯的李生桐眼见着“顾清临”目光温和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当下便顺着看了过去,当他看到门旁站着的正是叶家小姐时,微微缩了缩眼中瞳仁。 看来传闻并非是虚妄之言!冷笑了一声后,李生桐擦过往来客人的身旁,悄无声息地从酒肆后门离开,丝毫没有惊动“顾清临”。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心生期盼 安抚好那一对父女,段恒毅便从椅子上起身步履从容地朝着叶婉茹走了过来,“你来了。” 一句简单至极的问候,段恒毅却始终觉得心中满溢着一种感动和满足,无论何时,似是婉儿都会守在他身旁。 因方才一事,段恒毅忍不住想上前去拉住叶婉茹的手,然而伸开手臂后,他才意识到这里并非是叶府,而是人来人往的酒肆。 “想来看看那几个畜生的最后下场。” 叶婉茹也不隐瞒,直接道明了来因,再抬眼时,她眼中的冷意不在,只剩下温柔之色。 “客观您可真是眼明心亮之人,要我说啊,那几个狗东西就该千刀万剐活剥了才是,否则又哪会有人长记性!” 走上前来的店小二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说这话时还不断地看段恒毅,好似在让段恒毅考虑他的提议一样。 “快闭嘴吧!大人亲自审案拍板定论的,我今日不过是被抓来的壮丁,你那满嘴血腥之事在姑娘面前说合适吗?” 段恒毅微微拧眉,似是有些不耐烦地轻斥了两句店小二。 那小二一见叶婉茹已经微微蹙眉,便知道他那话不妥,当下便揖了一礼,“是小的胡诌,您莫要往心里去,小的这就央掌柜的拿一坛桃花酿给您赔罪。” 临了,那店小二又回头朝着段恒毅挤了挤眼竖起大拇指,“小顾大人干的好!当真是大快人心!” 对于这般过分热情且好说的店小二,段恒毅是有些无可奈何的,且他本身就不是一个严肃的人,收到这等赤裸裸的夸奖,也只是轻笑两声便罢。 然他这般模样,落在许多客人的眼里,便似是有些志得意满一般,不大的酒肆大堂里,很快便响起了接连的赞许声。 被段恒毅护着往窗边桌位走过去的叶婉茹,虽心中有些骄傲,但面上却是已经现出羞赧的神色来,且她这会儿也有些后悔不该到这家酒肆来找恒毅。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孔采薇与人私奔一事虽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已经忘了这件事。 而恒毅……又是与孔采薇有婚约在身的“顾清临”她这般与他出入成双,总归是有些不太好。 那时她以为恒毅不在了,对于外面的流言蜚语自是不在乎,可眼下这人就在身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不让往来匆匆的行人撞到,她又如何能让那些惹人厌的流言扰乱他心神? 正一脸笑容的段恒毅与人点头应付的同时微微偏头低语一句,“不要多想。” 被看穿了心事的叶婉茹心下一恼,随后方才那股笼罩在她身上的不自在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松下来的叶婉茹也有心情说笑,当下便揶揄起段恒毅,“你今日倒是春风得意的紧,只怕今日一过,你在金陵的威名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是些许虚名,我还不看在眼里。” 落座后的段恒毅口中嬉笑一声,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转而目光如炬地看着叶婉茹,“什么时候能小登科才当真是春风得意!” “你这人还真是没个正经,满嘴的下流话。”叶婉茹低敛眉目,并不看段恒毅,只盯着面前白瓷盏上那一抹嫩绿看得出神。 “这有什么下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我早就有婚约在身……洞房花烛本就是人生大喜之一,我心生期盼当是在情理之中。” 也不知是覆了一层假面的缘故,还是段恒毅当真比从前变得脸皮厚了许多,想当初赐婚初始,他去叶府送个定情信物都能红了脸心神不定,如今说起这些话来倒是神色坦然。 这些话段恒毅虽是压底了声音,却还是让叶婉茹臊红了脸,就连一对元宝形白皙的耳朵都变得绯红一片。 叶婉茹口中轻啐了一声,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段恒毅,“快住口吧!你这脸皮怕是比这桌面都要厚!” “哈哈,不逗你了!说正事吧,这会儿便已经开始游街,午时三刻便会问斩,鲜血淋漓的你就莫要看了,还是回府上等着。” 口中愉快地低笑出声,段恒毅拿过店小二送来的桃花酿给叶婉茹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自己就着坛口便喝了几口。 对上叶婉茹看过来的视线后,段恒毅又低声安抚道:“若是没什么意外,我晚上再去看你。” 叶婉茹有些不放心段恒毅,倒是也没在纠结被他戏谑的事,“不用来回折腾,今日此举虽大快人心,但你也要小心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保不齐会有人上奏陛下。” “无妨,陛下让我总揽城南一案,处置几个犯人的权利我还是有的,更何况今日只要不出错,就算是陛下也不好为此责难我。” 口中虽然有些满不在乎,但段恒毅眼中的目光却是始终落在叶婉茹脸上,灼灼地目光似是带着灼热地温度一般,看得叶婉茹脸上一阵阵发热。 窗外地街道上忽然间便骚动起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比一声高昂的怒骂声响起,叶婉茹当下便偏头看了过去。 “没事,这会儿怕是就要开始游街了。” 段恒毅拍了拍叶婉茹的手,口中轻声安抚这一句后,便紧接着冷笑一声。 “在斩首示众之前,他们几个可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毕竟本官还是十分仁慈的,让他们有机会最后看一眼金陵!” “若是陛下过问此事,这话倒是可以用来答复。”叶婉茹口中低语了一声。 段恒毅有些失笑,“你倒是狡猾!” 街头上大理寺寺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打头阵,在他身后令三位都是大理寺任职官员,中间便是几辆囚车,囚车后面便是押送的侍卫。 囚车里的范智杰、柳三豹等人都带着枷锁和脚镣跪在铁笼子铸就的囚车里,身上的囚衣尚算整洁,只是他们一个个有些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寺正的脸色不太好,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声,听在耳中让他觉得分外难堪,就好似一个个耳光打过来一样,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但同时,他也有几分理解“顾主簿”的做法,只是他仍旧不敢也不愿苟同。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恶有恶报 寺正眼中冰冷的视线瞥了一眼那间酒肆的门脸,冷嗤了一声后,便又收回了目光,转而只看着眼前围观百姓们闪出来的那条路。 “这些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遭了他们的毒手,这么死实在是太便宜这些畜生了!”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庄子上的刘婆子在家看一双孙儿孙女,谁知道那姐弟俩去河边抓个鱼的功夫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那儿媳没了一双儿女发了疯跑进河里淹死了,后来这刘婆子也在河边的歪脖柳树下上吊了。” “好端端的一家人家就这么死了,刘婆子那短命儿子在外做工时被木凛砸死,两个婆子拼死拼活拉扯大了一双儿女,谁能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要不是知道咱们金陵里就有这样畜生东西,只怕还会以为那一双儿女是被拍花婆子给拐了,现在看,可不就是被这些个杂碎给带走了!” 混迹在人群里的中年汉子一脸愤恨地说完这些话后,抬手便把手中提着竹篓里已经馊臭了的鱼虾砸向囚车。 腐烂的鱼虾对于范智杰等人来说十分熟悉,先不说从前他们在船舱里堆积鱼虾方便运人回到金陵,就是在被“顾清临”私下囚禁时,后来霜痕为了能让他们开口,也是用了不少的死鱼烂虾。 这死鱼烂虾味本就难闻让人心中作呕,如今经那一遭后,范智杰等人更是对死鱼烂虾味多了几分畏惧。 似是一闻到这股味道,他们就能想起被羁押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暗无天日的日子。 是以当那馊臭了的鱼虾与鱼篓子里飞扑过来时,范智杰、柳三豹等人当下便一脸惊恐,想要躲过那些从囚车缝隙里窜进来的鱼虾却又碍于头上带着枷锁,丝毫动弹不得。 鱼虾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躲又躲不开,只能硬生生的受了,偏这时正值三伏天里,蚊蝇横行,不过眨眼间那些鱼虾上便附着了一层蝇虫。 原本还有不少人因这一篓子鱼虾的馊臭味而对中年汉子敬而远之,但在听闻了这些话后,都不禁有些愤慨和唏嘘,连带着对囚车里的几人也多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可怜了那一家人家,因为这些个害人精家破人亡,天理何在啊!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连个伸冤的人都没有,当真可怜!” “畜生死有余辜!” “死不足惜!杀的好,杀得好啊!陛下开恩,老天开眼了啊!” “打死他们!这般狗畜生,一个个耀武扬威的模样,早就看他们不是好东西!” “这……这也不见得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们干的吧?” “不是他们,难道是你吗?这里头有你的亲戚不成?” “老哥哪里话,哪里话,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出生亲戚,该杀,该杀!” 那道有些迟疑地声音很快便变得有些怯懦起来,连连点头应声,生怕身边这些个十分激愤的人把他当了同伙乱棍打死。 中年汉子那一篓子泼上去的鱼虾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随后便见烂菜叶子臭鸡蛋间或还夹杂着拳头大的石头块,像是雨点一样砸向缓缓行驶的囚车上。 死鱼烂虾、臭鸡蛋、烂菜叶子尚可忍受,只是那拳头大的石头块砸进囚车里时,范智杰等人忍不住口中嚎叫起来。 这玩意儿可是能要人命的! 走在队伍前头的寺正虽面上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却也是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好”,这样的事情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合礼法,但实在是大快人心! 游街已经开始,汇集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且这些百姓们除了怒骂几句、扔点手头上的物件泄愤后,便也只能静等午时三刻的斩首,等着看畜生东西的最后下场。 对于这等有些纷乱的局面,寺正也是提起了一颗心,生怕没等到午时三刻这些人便早早死了,倒时他岂不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想着,寺正便不住地回头看一眼囚车里的几人,眼见这几个犯人一脸污秽又带了一丝血污的狼狈模样,便也放下心来。 本来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便也咽了下去,他相信这些百姓们手头上有准,更何况这些侍卫们手上的功夫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今日这莫大的恩情,怕是都要被“顾主簿”给承了去,这又让他有些心中不甘,更觉自己在大理寺的地位收到了威胁。 他为官七八载才熬到了寺正的位置,而顾清临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已经是陛下钦封的主簿,虽官职不大,被提拔的几率却比自己要大得多。 此事一过,只怕加官进爵便也不在话下。 若是得了赏可能会落在一个身上,但要出了错,他们今日奉旨监斩的几人谁都落不着,凭什么呢? 寺正心思左右转了转,面上的那一丝阴沉便散了下去,手上一个用劲,正缓缓前行的马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们本来正在一声声的怒骂着,或是把手里的东西砸向囚车,现在见领头的大人正停下来一脸冷肃地看着,便不禁有些犯了怯意。 方才还人声鼎沸叫骂不觉得街道上,一下子便近乎消了声。寺正心中满意这等官威所带来的震慑,但他也知道不好激起民怒,当下便轻咳了几声。 “本官知道你们心中有怨、有怒,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游街本就是陛下和杨大人格外开恩,但本官还是想提醒各位一句。” “适当地发泄心中怨愤本官和几位同僚自是理解,只是还盼着各位不要下了重手伤人性命才是,毕竟要等到午时三刻才问斩。” “恶人自有恶人的下场,本官不希望尔等良民百姓手上染了人命。” 寺正这一番话可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且又恩威并施,且这话又说得极为巧妙,本是“顾主簿”的注意,然而经他的口中一说,便已经变成了陛下和大理寺卿杨玉昆的格外开恩。 “呵呵,想不到这个老古板也是个心思活泛的老狐狸!” 手中拎着酒坛的段恒毅口中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这样也好,经此一遭,百姓们就不会只感念你,而是会记得陛下和杨大人的恩情,这样也省去不少麻烦。”叶婉茹倒是有些看重这位能说会道的寺正大人。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好戏在后 “婉儿似是十分欣赏这位有点小肚鸡肠的寺正大人?” 段恒毅心中有些吃味,话语间便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抱怨,就连尘封的上好桃花酿喝到嘴里似是都变了味。 “你又在胡思乱想,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还有这是在外面,你倒是注意些分寸……” 叶婉茹有些心感无奈的同时,嗔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随后拍开了他伸过来有些不安分的狗爪子。 “哼,你还就事论事,当我是瞎的吗?” 悻悻地收回了手,段恒毅心里却是彻底打翻了醋坛子,便有些无理取闹起来,偏做出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来。 “我都看见了,寺正骑马过来时,你那眼睛都没离开过,虽说寺正如今正值不惑之年仍旧这般……人模狗样,有几分能入眼,可要是我到了不惑之年,只怕比他要更有看头!” 被段恒毅这般无理取闹气笑了的叶婉茹不忍心说些责备的话,只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段恒毅委屈巴巴的脸上。 “什么叫人模狗样,我看你如今才是人模狗样!” “我跟你说啊,你别看寺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实则背地里却是一个极为吝啬之人。” “听说他到而立之年采取了妻,又是一个相貌无盐的丑陋之人,寺正对他那丑妻相当抠门,不仅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连家里上下都靠他妻子一个人打理,去过寺正家喝酒的同僚说,寺正府上除了一个瞎一只眼的老伯,在就没有一个小厮。” “你说他这是娶媳妇呢,还是找了一个仆妇?” 眼见着段恒毅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叶婉茹本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且她以为能听到什么大理寺里的秘闻,却想不到是这等别人家的家事。 叶婉茹有些无力地抬手扶额,嘴角也绷了起来,“恒毅……你如今怎么……这么八卦……” 那句“好似长舌妇一般”的挖苦话,叶婉茹到底是说不出口,只是眼前的恒毅与她记忆里的相去甚远,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又要以为面前的人不仅仅面皮是假的,就连里面的芯子都已经换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从前那个不会论人长短是非的恒毅哪去了,眼前这个一脸神秘兮兮论人八卦的小子又是哪个…… 难不成是大将军一事太过突然,又历逢生死巨变后,恒毅的形格这才发生了天壤间的变化? 原本她还私下里担心恒毅与那些年岁不小的同僚处不到一起去,现下才发现可不是白担心了,他都能同僚嘴里听得这等秘闻,只怕大理寺上下早就让他摸了个门儿清。 叶婉茹心中思绪翻飞,而立在她身后的碧玺却是听得入神,且对这位处事相当怪异的大理寺寺正大人的家里也十分好奇。 因这件事起了好奇心,似是碧玺对“顾公子”的敌意也少了许多,在那带着些许的雀跃笑声地叽叽喳喳。 “公子,你们这位寺正大人何止是抠门,简直是居心不良!” “你想啊,要是找个仆妇还要月月给开月钱,更何况一府里里外外那么多的事情两三两银子的月钱又有哪个乐意干活,这娶回家里当媳妇可就不一样了,简直是一劳永逸!” “要婢子说,你们这位大人才真是算盘打的精明!” “哈哈哈,好一个一劳永逸!”段恒毅口中朗笑几声,随后挑了挑眉头有些得意地看着叶婉茹。 叶婉茹心下一恼,便呵斥了碧玺,“你这丫头碎嘴子,大人的事你听听也就罢了!当作耳旁风一过,哪里还有议论的道理,若是叫旁人听去,只会以为咱们府上治下不严!” 叶婉茹本就有些懊恼和纠结恒毅怎么变成了这般有些陌生的脾性,因碧玺的一番话,更是有了几分恼火。 见叶婉茹动了怒,碧玺也知道自己一时间有些忘形,当下便讪讪地站回到了远处,口中却不忘讨饶,“小姐您别生气了,婢子知道错了。” “是啊小姐,您也知道碧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张嘴实在是讨打。”虹玉连忙站出来帮腔。 正一手拄着额角看着叶婉茹的段恒毅收到碧玺的白眼后,脸上扯出一个有些怪摸样的笑,“好了,我知道你恼怒我,也就别跟她们撒火了。” “今儿的好戏可不止这一出。” 这人又是赔笑脸又是说软话,叶婉茹心中的那股闷气也散了不少,正想嗔怪几句,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拉住了心思。 “你还藏了什么后手不成?” “算不得后手,不过是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物罢了!” 听到这话,叶婉茹当下便微微拧眉,对段恒毅口中的“腌臜物”也便有些提不起兴致来。 然而段恒毅却没有住口的打算,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有买才有卖,略卖人一事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若是没有市场,只怕也不会有杂碎动这个歪心思。” 段恒毅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杀气若隐若现,“若是只单单处罚了那些略卖人的卑鄙之徒,那些曾花钱买人性命享乐的狗东西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只花个三五十两便买断了一个姑娘或者小子的一生,人气玩弄致死致残,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杀鸡儆猴,当然要把这惹祸的鸡都拉出来溜溜才是!” 听得这话,叶婉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了,但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惊讶,“难不成你把买人的那些都抓了起来?” 可这事她从未听恒毅提起过,且半点风声她也未曾听闻。 但恒毅又不会像是为了能达到警示目的而以假乱真之人…… “这么多年来,被卖过来的人足有上千人之多,那么买人取乐的人也自是不在少数,范智杰几人不过是小喽啰,本就知道的不多,哪能一下子都抓起来。” “不过是顺藤摸瓜抓起来几个人,今日同范智杰几人一起游街,然后投到大狱里三个月再行释放。” 听得段恒毅已经把这件事计划好,叶婉茹便也没再说什么,且她也觉得这样处置会更加有力度,至少能让许多人心中存有敬畏之心。 至于日后能否避免略卖人的事情发生,那就要看后续朝中对此事是否着重处理了。 毕竟以恒毅一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桂花蜜藕 “公子还真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我们小姐面前卖关子!” 对于“顾清临”的敷衍了事,没有打探到什么八卦的碧玺心中存了不满,抱怨了一句。 段恒毅朝着叶婉茹眨一眨眼,“这可不是卖关子,有些事说出来就不新鲜了,要亲眼见着发生才更有趣,婉儿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好吗?她也只是根据他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做了猜测,怎么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好像变成了同谋一般…… 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心中腹诽了几句,却是不搭话,只不时是看几眼窗外。 如此,倒是不急着走了。只不过这酒肆的大堂里人来人往总有人不时看过来不说,就这大堂里虽是临窗的桌位,视线总归不是太好,并不能看清外面到底如何。 这般想着,叶婉茹便微微蹙了眉,环顾了一眼险些已经人满为患的酒肆,她便也知道这酒肆里怕是没有了雅间。 口中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叶婉茹身上却越发地不自在,在大耀女子抛头露面虽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坐在这里被人不时看上几眼,总归让她越发地不舒服。 更何况如今与她一同入座的,还有正在风口浪尖上的“顾主簿”,明日金陵里会有什么传言,已经可想而知。 真是烦不胜烦。 心神都系在叶婉茹身上的段恒毅,很快便察觉出她有些心不在焉来,且对于周遭食客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他也早就有所察觉。 虽然他愿意让旁人看到他和婉儿出双入对,可并不代表他愿意让这些人毫不掩饰的目光,不时地便落在婉儿身上。 “小二,楼上可还有雅间?”敛了脸上的笑意,段恒毅的声音有些冷凝起来,不自觉间便带上了一股威严。 先前与叶婉茹搭话的店伙计听到声音后,匆匆把一坛酒放到一桌食客的桌子上,连忙小跑着过来,未等开口时便是一脸歉意地堆起了笑。 “小顾大人,这……这,您也看到了,小店已经客满,再有这告示已经贴了好几天,雅间早就被预定了出去……实在是,实在是腾不开。” 店伙计一脸的为难又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顾主簿”,但他也看得出来年轻的主簿大人十分在意这小娘子,心思活泛的店伙计便有些可怜兮兮地看了几眼叶婉茹。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是想让叶婉茹宽慰几句,免得惹恼了这位年轻的主簿大人。 对于店伙计的小心思,叶婉茹自是看得出来,且今日会来也是她临时起意,更怪不到店家的头上,更有恒毅会发怒,还是因为她。 “我小坐片刻就该回家了,更何况过一会儿你怕也是有的忙,左不过是看个热闹,自是在哪看都无妨。” 只不过她不想他们二人被人当热闹看了去…… 这话叶婉茹自是不会说出口,却是打定了主意,等过会儿验证完她心中的猜测,便要尽快地打道回府。 仍旧有些暗自气恼自己粗心的段恒毅,听得这话也只得把这股闷气憋回心里,对那向叶婉茹求情的店伙计却没了好脾气。 “见钱眼开的东西,以为爷拿不出银子吗?还不下去备些消暑凉茶来!怎的这般没眼色!”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去拿,还有今晨才做好的各式佐茶点心,厨房今日还做了桂花蜜藕,想来贵客会喜欢。” 面上带了几分讨好的店伙计连连应声后,又报了几样点心名字。 “少啰嗦,快去吧。别的拣两块就行,桂花蜜藕可以多上几片。”段恒毅不耐烦店伙计在耳边唠叨,直接开口赶人,但话语间已经不想方才那般冷厉。 哼,这店伙计倒是个有眼色的,还知道讨好婉儿。若不是有那道桂花蜜藕,这酒肆他也不准备再坐了! 这般想着,段恒毅便像是邀功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叶婉茹,“婉儿,有你爱吃的桂花蜜藕。” 叶婉茹一看段恒毅这副模样,就觉得头疼不已,她以前怎的没发现恒毅哥哥竟这般黏人。 “有劳公子费心了。”不冷不热地倒了一声谢,叶婉茹便不再看面前这张让她心中有些发堵的脸。 她心中有些迷茫,不知道是不是恒毅哥哥入戏太深,顾清临身上的陋习他学了个十成十,难道真要等到彻底不用戴这张假面时,才能变回她所熟悉的恒毅吗? 还是说恒毅本就生性如此,那时在她面前不过是端着的? 一时间,叶婉茹竟然有些无措且也心绪复杂。 看似了解恒毅,然而也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恒毅的另一面。 对于“顾公子”已经了解到自家小姐的喜好,虹玉和碧玺二人心中不禁警惕起来,细算下来,“顾公子”和小姐像这般频繁接触也不过是最近几日,怎得就连小姐爱吃什么都已经了如指掌? 难不成小姐真对“顾公子”生了情愫…… 虹玉倒还沉得住气,向来急性子的碧玺当下便有些忍不住,似是撒娇又似是有些哀怨地看着叶婉茹。 “小姐,您想吃桂花蜜藕怎得不和婢子说,婢子别的不敢说,就吃食上这一块,可是比得过好些厨子的!” 碧玺看了一眼四周,才又小声道:“您看这家酒肆不过就是一家小店,做出来的东西只怕也不多精致可口。” 这碧玺处处与他作对,如今方才见婉儿神色间有些和缓,对于碧玺话中带刺的话,段恒毅自是看不过,当下便冷言讥讽。 “呵,看你这身形,便也知道是个贪嘴的。做了什么好吃的只怕端到你家小姐面前的是少,进了你自己肚子里的才是真!” “你……你羞辱人!”气恼的碧玺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稍有些肉乎的手,随后便飞快地背到身后,狠狠地一跺脚便躲到叶婉茹身后。 对于他二人的争执,叶婉茹似是没听见一般,也不说话,只看着窗外。 面上一片平静的她确在心中嘀咕起来,恒毅如今真是太幼稚了,且她今日寻来本就是错误之举! 正说着,便见外面街道上又是一阵骚动。 “都让让、都让让,给闪出一条道来。” 一道有些粗犷的声音险些被淹没在那极为嘈杂的叫骂声中,然而那一道道身穿铠甲腰带佩剑的身影还是让围观的百姓们心中存了畏惧。 又闪出的那条路上,便可见一队侍卫身后跟着一串被绑在一起的人。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寺正吝啬 之所以会说是一串人,是因为这些人的双手都被绳子束缚着,且在这些人的腰上又都系着一根绳索,而这十多个人都被这绳索所系,绳索头却被这些侍卫牢牢地攥在手里。 看着像是串冰糖葫芦一样的众人出现在这,围观的百姓们似是一时间已经忘了那几个被关在囚车里的犯人,都呼啦一下涌了过来。 “啧啧,想不到今天竟然这么热闹,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可比看大戏要过瘾多了。” “可不是,不过咱们啊,还真是的立着远点,就像那位大人说得,可别溅了一身的血,沾上这等畜生的血,晦气!” “啧啧!本来我还觉得刽子手十分骇人,可现在想想倒是觉得那刽子手有些可怜,手中一柄千人斩,斩的也不尽是穷凶极恶之人,偶尔也要砍几个这样的畜生!” “嗳,那不是京郊外蒲塘镇上的老秀才吗?他怎么好端端的也被串起了糖葫芦?” “少说话吧!今日这事大了去了!是我等百姓能瞎议论的吗?别到时候惹祸上身都不知道,那岂不是亏了!” “谁说不是,看热闹再看的一身骚,又上哪说理去,看热闹就要有个看热闹的态度,谁看热闹用嘴看?那俩眼睛又不是窟窿!” “就你话多!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 “嗳嗳嗳——看热闹就好好看热闹,你俩都是表兄弟可别打起来,没得在外边丢人现眼。” …… 纷杂的人群中因这一队侍卫的出现而变得再次嘈杂起来,且乱哄哄的声音更是一声高过一声,坐在马背上的寺正只觉似是有上万只鸭子在耳边,只觉得脑仁疼。 众多围观百姓的主意力也从那几辆囚车上,转移到了这一长串“人葫芦”上。 同时这些百姓们也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那一串“人葫芦”中,竟然有不少都是熟面孔。 没了臭鸡蛋、烂菜叶子、死鱼烂虾飞过的囚车里,范智杰等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然而那些附着在身上和掉在囚车上的杂物还是让他们面如菜色。 少有的静默后便爆发出来的巨大嘈杂声,让范智杰等人不禁看了过去,好在囚车稍稍高些,能越过人群看个大概。 一见到被绑在队伍前头头发都花白了大半的老头,范智杰眼中便狠狠地闪过一道惊惧之色,随后他身上便止不住地有些瑟瑟发抖。 在这之前原本他还存了一两分的侥幸,以为至少对于主人来说,他们多少还有些用处,劫法场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在审讯中,他们并未全然吐露,仅凭这一点,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在看清了那一串人的样貌后,范智杰便彻底心如死灰。 连买家都被抓了起来,他还有什么盼头? 先前他一直觉得“顾清临”也好,大理寺也罢,不过都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才让他们开了口,想要真正触及到核心秘密,并不容易。 就连他们这些人都对十一爷的身份知之不详,更何况是这些个只会严刑逼供的狗官? 可现在有这一出,无论出现在这里的买家是不是他们吐出的,都会被按在他们头上,今日他们是必死无疑了! 只是不知智双是生是死…… 范智杰一脸死灰地跪在囚车里,连那些落在脸上恶心人的蝇虫他都像毫无感觉一样。 被一根长长的绳索串成“人葫芦”的队伍中,足有十五人之多,且这其中并不只有男人,就连女人也有一个。 这些男人中年岁不等,最大的看着足有五六十岁的老头,最小的看着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看那穿戴倒向是个富家子。 而这一长串的队伍中最为惹眼的便是那年纪四十多岁的胖妇人,虽然这些人大都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但仅从侧脸看过去,仍旧能看出那胖妇人的容貌当属上乘。 “快看!那不是城北孀居多年的陈夫人吗?听说这陈夫人最是心善,往年有个灾啊难啊的,都会设粥棚子施粥,听说她丈夫从前是个海商,挣下不少家业,她一个人守着这份家业也没再嫁,倒是做了不少善事,只是她怎么也会在这队伍中?” “呵呵,你说的陈夫人丧夫时不过二十多岁,又没孩子,足可以再嫁。如今她出现在这队伍里,倒是有几分蹊跷……” “这有什么可蹊跷的,要是没犯事,官服会无缘不顾绑人?再者你看她都不敢抬头,便也能说明没抓错人!” “你们可别忘了今日是什么事,这些个糖葫芦怕就是与这几人有关!” “哈哈,从前老话都说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今可算是见着真的了!” “看不出来这有大善人之称的陈夫人,倒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倒是叫我们一帮真汉子感到汗颜!” “哈哈,这陈夫人也是,要是有这等喜好,怎得不找个男人入赘,有财又有貌,怕是门槛都会被踏平!” …… 听着越来越不像话的吵嚷声,寺正紧紧地拧起了眉,直感到一阵比一阵糟心。 领头的侍卫一敲手中的铜锣,“都肃静些。” 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围观的百姓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略卖人一案想必大家都已经有所耳闻,今日便是五位主犯问斩之日。然略卖人者是死罪,但买人者亦不能逃脱。” “今日出现在这的十五位囚徒,想必这其中定然有尔等熟识之人,谁也不要想着和本官求情,本官手中握着确凿的证据才会抓人。” “这些人虽罪不至死,但就是因为有了他们,才会促生略卖人一事如此猖獗!” “日后,谁要是有发现什么确凿的线索,大可到衙门上报,一经核查,赏银二十两!” 一脸严肃的寺正说完这些话后,有些讪讪地放回想要振臂的胳膊,故作自然地抓住了缰绳。 “大理寺这么富裕吗?还是现在的衙门都这么富庶?” 听着那寺正的话,叶婉茹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婉儿莫不是忘了寺正那吝啬的性子?好话说在前才能驱使人不是吗?至于赏银不赏银的谁还会在乎。”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少年心性 段恒毅看向窗外骑在马上的寺正,略有不屑地轻嗤一声,眼中却是带了些许的赞赏。 这件事先前并没有经过商讨,且这些话也全都是寺正的临时起意,显见寺正其人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古板,甚至是心思相当活泛,至少这一场临场发挥他就做得极好。 段恒毅的反应都被叶婉茹看在眼里,对此,叶婉茹心中是有些感到好笑和无奈的。 如今的恒毅看着倒是有几分青年人的模样,少了几分浮躁的少年气,但归根结底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少年脾性,心口不一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样的话她却是不会说出口来下恒毅的面子,至少在某些方面而言,恒毅还是从前她所熟识的那个人。 “这话也对,寺正大人只管说到府衙上报去讨赏钱,可这话却是身为大理寺寺正的尹大人所说,届时府衙大可推诿到大理寺。” “再观大理寺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怕是也没有几个胆大的真敢去大理寺讨债,再有这法子若是当真可行,也完全可以上奏陛下,好让户部拨些专银以备。” 对上段恒毅带着些戏谑的目光,叶婉茹才惊觉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妥,这两年国库空虚,赈灾银两已经经过一次朝臣募捐,想来这等赏银户部定然拿不出。 只是她却不想被恒毅给小瞧了去,当下便狡黠一笑,“再不济,寺正大人手书一封嘉奖信便也足以慰藉人心!” “你这丫头,倒是胳膊肘向外拐,这等好点子怎得不早些告诉我,也免得被寺正白白占了便宜去!” 心中有些委屈的段恒毅似是堵了一口气在心口,只觉得气闷,嗔怪地看着叶婉茹,对上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心便先软了几分。 咕噜噜地喝了几口闷酒后,这才有些咬牙切齿地抱怨道:“你没看到我跟杨大人提议游街时他那副尖刻的嘴脸,满口的大道义又讲仁德,说不该羞辱罪犯,就差跳脚打我了!” “仁德是讲给人的,不配为人的畜生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说他们猪狗不如都是抬举他们了,狗尚且忠诚护主,猪养肥了还能吃肉,这些个腌臜货却是食人恶鬼!” “我看他也不是个老古板,更不是百姓称赞的好官,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段恒毅说起寺正尹大人却是言辞犀利,毫不留情,叶婉茹不知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但也知道恒毅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便不由也信了三分。 原本对这位尹大人的刚正好印象,也顷刻间便淡了不少。 眼见着叶婉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后神色淡漠,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欣赏,段恒毅眼中忍不住升起些许得意的目光来。 他和这位尹大人之间说起来并没有龃龉,虽然有些小摩擦,也不过是意见不合,不过最后还是杨大人拍了板。 他做了那么多事,婉儿的夸赞却是极为吝啬,虽然他知道婉儿心中有他,可他还是不愿眼见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去夸一个糟老头子! 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头子心思深着呢!就算表面上看着刚正不阿,可若当真是无欲无求之人,便不会说出方才那番极为收拢人心的话。 他这个案件责理人被指派审问那一对父女,背后半点力没出还下绊子的寺正却在外头好不风光,这种种因缘际会,上哪说理去? 这些话段恒毅自是不会当着叶婉茹的面说出来,没得会让叶婉茹以为他心性气量小小家子气,可他就是看不惯尹大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更是看不惯不识人的叶婉茹去称赞这个伪君子! 段恒毅心中的弯弯绕绕,叶婉茹自是不知晓,且她看段恒毅突然沉默下来只顾自饮酒,心中便也忍不住有些自责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难保有些忽略了恒毅的心事,恒毅从前背负的责任便有些重,自幼为皇子伴读,稍大些便随大将军出入军营,像是同龄人一般清闲享受的闲暇时极其少有。 如今大将军不在,背在他身上的不仅仅是血海深仇,更要为殿下筹谋那个位子……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 这担子,对于恒毅哥哥来说,委实有些太重了! 左思右想了片刻,叶婉茹觉得恒毅今日的反常也许与晚间要回将军府有关,只是碍于这是人来人往的酒肆,话不好说得太过明显。 踌躇了须臾,又迟疑了些许后,她这才呐呐开口,“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话音儿一落,叶婉茹的一双耳朵便已经染上了一层绯色,搭在腿上的手也绞紧了帕子,头更是深深地压了下来,生怕这话被旁人给听了去。 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话语就连立在她身后的虹玉和碧玺都未听个清明,可落在耳力远超常人的段恒毅耳中,却堪比一道福音。 心中那些羞于出口的酸意和恼意顷刻间便烟消云散,段恒毅只觉得心中满溢,似是都沁了这手中的桃花酿,让他有种暖融融醉醺醺的错觉。 似是喝醉了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一时间段恒毅竟有些失语,虽不明白婉儿为何会突然说这样令人面红心跳的话,心中却是无比地熨帖。 “嘿嘿嘿——”段恒毅直愣愣地看着叶婉茹开始傻笑。 他突然这般,在不知情的虹玉和碧玺眼里,却像是撒癔症一般,连带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而叶婉茹听得这笑声,头垂得更低了些,更为自己方才的善解人意有些懊悔,听得这一迭声的低笑,更让她感到羞恼。 到底是她太过心软,且对于恒毅,她就难得能当真冷下脸来。 她就该知道这人不是个软弱的,将门里出来的子弟,又哪能是拔了利爪的猫咪呢,就算收起了利爪,也得是驰骋山林间的猎豹。 因段恒毅的笑声,本就分外惹眼的两人更是招来酒肆里不少食客的好奇目光,向来沉稳的虹玉也耐不住性子。 虹玉借着上前给叶婉茹斟茶的举动,有些恼怒地看着一直傻笑像是撒癔症的“顾公子”,口中低语发出了警告。 “咳咳……顾公子是否该注意些,大庭广众之下,您这般做派总归是有些不妥,您不怕说闲话,可也别让这脏水泼到我们小姐头上啊!”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生不如死 茶馆里二楼雅间的窗户大开着,一道黑色人影立于窗前,似是头上那明媚的太阳都照不进窗里,也照不清那人的面目。 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带讥诮,神情冷漠,似是对于外面街道上的叫骂和吵嚷都无动于衷,且牵动不起丝毫的心神。 但对于刚才出现在闹市里的那一串“人葫芦”,却是让黑衣男子当下便变了脸色,且那双目光冰冷的眼中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想不到这位顾主簿,倒是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便玩了一出瞒天过海,若非今日他奉主人之命前来看护这个废物,只怕还看不着这一出好戏! 这般想着,黑衣男子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几分,虽说被抓起来的买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只是这般被算计,怕是主人会咽不下这口气。 现下他在这里看好戏,等下回去只怕就会被别人看戏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面前的这个废物所致! 黑衣男子磨了磨牙,恨不得一拳把着废物的两条胳膊也给打断,就像他被打断的两条腿一样…… 坐在桌前抻长了脖子张望的范智双却是面色有些发黑,双眼已经变得有些猩红,他恨恨地盯着坐在高头大马上侃侃而谈的寺正,手也紧紧地按在桌角上,嘴角上已经被他咬出了血,却依旧是一副愤恨的模样。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大哥!凭什么!都已经判了斩头罪,就不能留点体面吗?” 范智双的质问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嘶哑中又带着艰涩,若非是不知情了的人听了,许是要生出恻隐之心。 只是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那位十一爷手下的爪牙,虽这等丧尽天良的腌臜事没有沾手,可死在他手里的人却并不少。 是以范智双这一双似是啼血般的质问,并不能让他生出恻隐之心,反而更加多了几分憎恶和轻视来。 虽然他也是干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却格外鄙夷他们这些见钱眼开的杂碎,虽同样都是为了主人效命,可他们之间到底不同。 他们这些侍卫忠于的是主人,且也只忠于主人一人,而范智杰也好、范智双也罢,他们忠于的却并非是主人,而是金钱。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对于黑衣男子的沉默,范智双并不感到奇怪,且他也并未期待会得到回应,他只是心中太恨却又无能为力罢了! 如今的他已经是残废一个,就连行走都不能,他想不出一个瘫子要如何报仇!先前的雄心壮志早在双腿渐渐失去只觉后消失不见。 顾清临!害得他生不如死的人,有朝一日他定然要让他血债血偿!更有那叶家女,他也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不是要为段家那短命鬼守节吗?明明是一个不要脸的荡妇,偏偏要做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来,他虽不能人道,却也要多找几个人来,好让她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儿! 方才他便看到顾清临前脚进了酒肆,后脚那不要脸的女人便眼巴巴地跟了进去,还敢说不是会情郎! 满金陵的人都瞎了眼不成?这般明晃晃的私会,怎么还会有人称赞! 心中愤恨且又因臆想而阴笑的范智双脸上带着一股扭曲的快感,被打掉的门牙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要多丑陋便有多丑陋。 双腿瘫了又断了子孙根的范智双心中的暴戾和阴狠每日复增,且变得更加无常。 再加上那照顾他的侍卫有意苛待,范智双比从前要消瘦许多,不过短短数日,看着再也没了二十多岁青年人的张扬和蓬勃,只剩下浓重的阴郁和似是饱经沧桑的一张脸。 “哧——哧——” 牙洞漏风又加上声音嘶哑,范智双发出的笑声极为难听,像是破旧的门板子被风吹动的声响,让人听了便有些脊背发凉。 似是忍无可忍的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丑人多作怪!” “你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不惯我倒是杀了我啊?呼——呵——” 范智双恼恨地瞪着黑衣男子,干瘪暗黄的脸上带着一股疯狂狰狞的笑,说到死时,倒是多了几分求死的意味。 黑衣男子眼中带着嘲弄的目光来回地在范智双的腿上和胯下扫量,口中啧啧了几声,似是颇为惋惜。 “当日顾清临没把你毒哑巴了真是可惜!” “你——” 似是怒极的范智双恨恨地瞪着黑衣男子,然而辩驳的话尚未出口,他打量着黑衣男子淡然的模样时,便忍不住心中感到忿忿不平,当下便开始冷言讥讽。 “呵呵呵,不过都是一条狗,你也不比我高贵到哪去,那日是我倒霉,要是你遇上顾清临,只怕也没好果子吃!” “谁也不用嘲笑谁,说不准老子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黑衣男子定定地看着范智双,那样深潭一般幽深的眼眸似是要把范智双淹没一样,良久后,男子这才舔了舔嘴角轻笑一声,“等着看好了!就怕你没那么长命!” 黑衣男子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实则心里却已经是激起了斗志和敌意,当然这股敌意并非针对范智双,而是顾清临。 半残又成了废人的范智双在他眼里跟废物没什么区别,他想不通主人为什么会施以援手,只是顾清临这个人多智近妖,就连主人与之对弈也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若是与此人交手,能否全身而退,他的把握并不大。 只是这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一事,他是如何也不会承认的,更遑论还是在这个他视如蝼蚁般的杂碎跟前。 忽然间,一直狠狠盯着黑衣男子的范智双呼吸一促,弯曲的脊背也在瞬间挺直,同时也抻长了脖子向外张望过去。 街道上这会围观的百姓们渐渐向后退开了不少,无他,不过想让这两伙衣冠禽兽能好好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囚车旁便是那一长串被绳索束缚牵连着的“人葫芦”,无论是囚车里囚徒的狼狈还是那些人葫芦低头丧脑的模样,都能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看着囚车里范智杰的狼狈相,范智双忍不住红了眼眶,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缺了几颗牙的地方往里凹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着实丑陋无比。 他这位亦兄亦父的大哥,平日里最好体面,有了他这个出身不光彩的幼弟,对心中万般的不甘愿,还是捏着鼻子把他养大了。 可如今,他连为大哥收尸都不能…… 他不会寄希望于面前的这人身上,也没有人能帮得了自己,他唯有自己可以依仗。 顾清临呐顾清临!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里! 无题 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跟着游街的队伍缓缓前行,拥堵着往日金陵里繁华的街道,这等景象若是换作寻常,早被当作乱民扰乱秩序抓了去,然而今日却无人担心。 且这围观的百姓们当中也已经有人开始跃跃欲试,举报哪家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买人入府,只要查到线索,便可去府衙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足以挥霍一阵子,且二十两银子也足以够寻常百姓家顿顿有肉有细粮的嚼用一年,二十两也足够做个小本买卖…… 举报一个可得二十两,要是多了,那钱还不是源源不断?有了这些钱还不是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就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奔波了…… 动了心思的人中,勤勤恳恳的农户庄稼汉倒鲜少有人,倒是不少平日里好吃懒做的赖汉们开始有些心思不定。 那些赖汉们都把注意打到了那一长串的“人葫芦”身上,倒并非是想要等这事了了再把这些人到府衙举报一回,而是认真地观察着这些人有哪些的共同点。 几个平日里就找猫逗狗的赖汉凑到了一起,且又是临近“人葫芦”的最佳位置,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这十几人来,且他们的目光更是有意无意且极为放肆地打量着那位陈夫人。 陈夫人虽说如今身宽体胖,但那一张脸上的颜色却也当属妍丽,且又带着一股美妇的风韵,看上去倒是比那些干瘪的小姑娘更有看头。 “这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啊,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他们做的恶就比咱们还恶呢?” “哼,你看谁俩鼻子俩眼了?奸人又哪个脸上带了字?陈善人今日若是不事发,谁会知道她背地里是个……是个**?” “听说她每过两三个月便会换一个少年,只有极为得眼的才会留在府上,这几年下来糟蹋的少年怕是没有是个也有八个。” “这有什么可稀奇,毕竟她早年丧夫守了几年活寡,如今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需求自是多。只是白白糟践了那么些清白孩子……” “啧啧!看不出来啊,真是人面兽心,与那烟花巷各街的便是小倌馆,有需求可以去买春啊!何必糟践人家的清白孩子,谁还不是爹娘养的,捧在手心里跟个宝似的,一朝失足被拐,便沦为了玩物。” 一个领头模样的青年男子抹了抹脸上的络腮胡子,听着耳边这几个手下叽叽喳喳,越发地有些不耐烦,且看向那一串“人葫芦”的目光也越发地不和善。 “让你们看看他们有什么相同点,也好日后咱们有个来钱的门道,没让你们在这评头论足。” 青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后,目光落在打头的那老秀才身上,讥诮地一笑,随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一口浓痰直接吐在了老秀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襟上。 “呸!这些人呐,一个个都看着都是人模狗样,单拎出来一个,都比你我要有脸面,只是干的都不是人事。这叫什么?这叫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老秀才仗着功名自诩清高,在村子里颇有威望,在村子里的地位比里正还要体面些,且他有功名在身,见了衙役不用行礼。 他风光了大半辈子,只是有这么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小爱好,怎么如今就成了罪人呢? 老秀才被稀里糊涂地绑了来本就心中发懵,且又存了一口恶气,正准备回去后就报官,谁知道就被拉到了这闹市。 他虽已经有些上了年岁,可却并不傻,见到柳三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一瞬间老秀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未长成的少女那青涩的面容和柔嫩的脸颊滋味儿,却又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似是那些圣贤书上所说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正浑浑噩噩的老秀才突地被这飞来的一口痰震惊到了,且他仗着秀才的功名体面了大半辈子受人尊敬大半辈子,除了今日又何曾被这般对待过。 被恶心够呛的老秀才当下便一抖胡子想要开骂,也拿出了在村里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架势,当下便想扬手朝那小瘪三打过去。 可谁知他这一动,牵动了整条绳索上系着的所有人,他这一挣,带得后面几人脚下不稳便要往前扑。 “啪”的一声鞭子响,随后便见那鞭子抽打在老秀才身上。 “老实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真等到了大牢里才安分吗?”侍卫的呵斥声犹为清晰和冷厉。 本想争辩几句的老秀才闻言,当下便缩起了脖子,这不是他们村子,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秀才,还是一个好色的老秀才…… 这是金陵,掉下一块石头都能砸到权贵的都城…… 老秀才挨了打,但这一鞭子也扫到了他身后的两人身上,那两人无辜受到牵连,本就跟猪肝似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连带着对老秀才也多了几分怨恨,在老秀才身后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看模样似是个富商,只见他小眼睛眯了眯,便狠狠地踢了老秀才一脚,但同时他又适时地拉了老秀才一把,不至于让老秀才吃痛倒地。 他这点小动作自是瞒不过戍守侍卫的眼,然而侍卫们却是对此视而不见,且更好似有些乐见其成。 本来这些人无论男女,干的都是丧天良的事,不过都是半斤八两,如今恶人又有恶人磨,何乐而不为?也免得脏了他们的手。 毕竟他们都是大耀的将士,干的都是守家卫国的大事,与这些人自是不同。 “你们几个也收敛些,也莫要生出歪心思来。”领头侍卫看着络腮胡青年一伙,张嘴也敲打了几句。 “是是是,官爷,小人省得。” …… 游街的队伍依旧在缓缓前行,这些人所过之处徒留了一地的狼藉,而立于街口的那处断头台往日里令人十分畏惧,如今倒是也汇集了不少的人。 偌大的太子上,一赤膊的壮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台上唯一的一张木凳子上,临近正午的艳阳照的他那皮肤油光发亮,头上系着两指宽的红布条已经被汗浸湿,这般模样,在金陵城里说来,是有些不够体面的。 然而却没有人敢轻视他,更没有人敢靠近他。 刽子手手里一柄三尺长的断头刀刀尖抵在地上,闪亮亮的刀刃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更晃的人心中发慌。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流鼻血了 眼见着段恒毅情绪稍有低沉,叶婉茹忖了忖便轻声劝慰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到这些人也已经属实不易了,你又何必自责。” “唉——我并未自责。犯事的又不是我,更何况这满金陵上下的官员不作为,凭我一己之力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段恒毅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而落在叶婉茹的脸上,看着心上人眼中带着的焦急神色,他清亮的眼中便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还不是这里人太多不能和你好好说话,心烦……” 段恒毅拉长了声音,一眼一眼地看叶婉茹,脸上的苦恼尤为明显。 “那有什么办法,都怪你粗心大意,只能你收敛点了。”叶婉茹同样压低了声音,又借着倒茶的动作微微向前倾了倾身,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杯茶,段恒毅抽了抽眼角,面上便透出几分苦笑来,“不能和你亲近,我这心里已经很苦了,你还让我喝茶。” 面前的青年似是抱怨又似是撒娇一般,让叶婉茹心下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且看他这般模样与撒娇耍赖的雪虎并无二致。 “喝茶去火气。”叶婉茹淡声道。 已经入了嘴里的茶似是变得更加苦涩了,段恒毅嘴利含着一口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在叶婉茹含笑的目光下,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哼,他这火气可大了,唯有小登科之时发方能解了这火气……只是大婚之日遥遥无期。 他又不是和尚,且他自幼便随父亲出入军营,那些个并痞子说起荤话来开始还会顾及他些许,时日长了,便也都见怪不怪。 那时他是不太懂,可如今他早就过了知事的年纪,又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面对心上人时,难免会动些有的没的心思。 只是他这份心思却又不敢暴露的太过明显,怕吓到了眼前人。 随着段恒毅接连几声的叹息,一块带着桂花蜜的雪白藕片进了面前的碟子里。 “这个甜,你尝尝看。”叶婉茹轻声哄劝道,却又暗叹恒毅虽在军中有些糙养,实则却又有些难养。 苦的东西不吃,甜的也不喜,辣的倒也还凑合,酸的一口不沾,也不爱吃鱼,对于小零嘴一类的更是敬而远之。 细算下来,能入口的东西委实不多,也不知道真正的顾清临在口味上与恒毅相差大不大,否则在顾府他岂不是连半点喜好之物都吃不着…… 看着一碟子桂花蜜藕片,叶婉茹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有些出神,并未看见对面的青年皱着眉头把桂花蜜藕片吃下去时,脸上那有些喜滋滋的笑。 些许的桂花蜜似是一下子甜进了心里,段恒毅对着周遭不时看过来的食客客气地拱了拱手,脸上明晃晃的笑怎么看怎么带着得意。 他才不怕被别人看,他更不怕别人看到他与婉儿举止亲密,现下泰山大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顾及便也能少了许多。 只是这一层身份一日不挑明,便会有狂蜂浪蝶想要做叶家的女婿。 哼,这两日办案走访之时,他可以听闻有几位大人明里暗里地想要遣媒人上门了。 婉儿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什么猫三狗四都想求娶,不是讨人嫌又是什么! 若不是顾府不是他的家、若不是不能让顾府和叶家结了亲事,他真想盯着这个假身份把婉儿娶回去,日后也好日日厮守,夜夜抵足而眠…… 轰然间,段恒毅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又有些发晕,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坛,似是这宜人的桃花酿饮多上头了。 更有对面的姑娘人比花娇,也比这酒更为香醇。 “咳咳……”耳根子已经红了的段恒毅偏头轻咳了两声,偷瞄了几眼叶婉茹,“时辰不早了,游街队伍转回来便也快到了斩首的时辰,婉儿还是回府吧!晚些时候我再去府上找你。” 叶婉茹打量了段恒毅几眼,确定这人没有异常后,才放下心来,“现下没事,你便在这酒肆纳凉罢,等监斩时露个脸就行了。别贪杯误了晚上的正事。” 她一本正经且又眼带担忧的叮嘱,孰不知到了旖旎心思刚淡下去些许的段恒毅耳中,犹如一道惊雷炸响,瞬间那些从图册上看到过的画面便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 只不过那里面的人早就换成了他和婉儿…… 鼻息间的气息变得有些滚烫,渐渐地一股带着铁锈的腥气便涌了出来,段恒毅木楞楞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直到面前人变了脸色,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入手便是还有些滚烫且粘腻的鲜血,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段恒毅瞬间便涨红了脸色,似是脸上这一张薄薄的面皮都已经烧了起来。 原本还递帕子满心担忧的叶婉茹见他这般做贼心虚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只怔愣了须臾,便大约猜到了为何。 她虽未知人事,然她毕竟与恒毅快要成亲,虽那时因为羞怯娘亲并未说得太详尽,却还是在箱笼里放了基本春宫图。 而那两本春宫图,她初于好奇……也是打开看过的…… 心中虽然恼怒段恒毅的轻狂行径,叶婉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恒毅本就比她年长几岁,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因顾清临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长与狐朋狗友出入青楼。 青楼中的女子她倒也见过两个,自是都弱柳扶风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媚意……她真怕恒毅一个把持不住…… 若是当真如此,她又要如何自处。 把帕子放到了段恒毅的面前,心中纷乱的叶婉茹看了一眼正一手捂脸不敢看自己的段恒毅,抿了抿嘴角,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咱们回府吧!”说罢,叶婉茹便丢下尚怔愣在原地的碧玺和虹玉率先走了出去。 坐在酒肆里的段恒毅这会儿正是羞愤难当之时,在心上人面前流鼻血这么丢人的事他是想都没想过的,更何况还是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里。 在旁人面前丢脸他倒是不怕,只是在婉儿面前……还是让他有些发怵。 看着那道身形娇小的身影有些赌气的模样,段恒毅叹息了一声,随后把帕子收好放进怀里,这才冷声吩咐已经看傻眼的店伙计。 “杵着作甚,还不去打盆水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报应不爽 这一日过得极慢又似是飞快,早在数日前便张贴了告示判范智杰、柳三豹等人略卖人一案斩首示众的通告,且今日又历经一个半时辰的游街,终于等到了午时。 游街的队伍早就已经走了回来,囚车里的范智杰等人被放了出来,正戴着枷锁脚镣跪在断头台一侧,台上的刽子手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而那些整整跟着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围观百姓们,却是丝毫不减高涨的情绪,更甚至是有不少人开始大着胆子催促行刑。 大理寺几位官员的和善和有意纵容,让这些围观百姓们忘了民间关于大理寺的惊悚谣传,更是少了对那些身穿铠甲腰悬佩剑侍卫的畏惧。 “不得喧哗!午时三刻未到,只需安心等待。” 耗了整整一上午的寺正心中火气正盛,却因围观的百姓太多,只得耐下性子来,但声音里却有些冷凝。 训斥完几个喧哗的百姓,寺正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着被他派去询问一对父女、却迟迟不见踪影的“顾主簿”。 找了几圈无果后,寺正狠狠地咬了咬牙,抬头看了一眼耀眼无比的太阳,心中对“顾主簿”也越发地不满。 他定是寻了哪处食肆酒馆享福去了!果真是个吃不了苦的富家公子,想必小渔港查案驻守那几日也不过是为了蒙骗陛下罢了! 这才不过几日,便露了原形! 寺正在心中一阵腹诽,对“顾主簿”越发地轻视不说,也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等时机一到,他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只是寺正一人捱的难受,那几位分别居评事、录事、司直、狱丞的官员也不好过,他们本就是今日的监斩官,一直都骑在马上,自是不能像那些百姓们渴了还能买碗凉茶来喝。 是以这会儿他们早就已经嗓子冒烟儿了,偏得这众多围观百姓们也都是个没眼力的,有的怕晒打了伞,有的拿着水葫芦不时地喝上几口,偏就没有人给他们送点水来。 这四位官员比寺正职位低,却有一人比“顾主簿”的官职要高,其他们几人里都比“顾主簿”在大理寺的时间要久。 寺正的区别对待,落在他们几人眼里,便生出了些别样心思来。 眼下“顾主簿”虽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小主簿,但有陛下在,他升官那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可比他们苦干数年要效果显著。 就连对待他们不假辞色的寺正,都在明里暗里放水,看来日后他们也要小心交好这个顾主簿了! 就算不能交好,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谁让人家背后的靠山太大了呢!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来,却也如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一般,想让这午时三刻快些到来。 监斩过后,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他们自是也不用在这曝晒,像个傻子一样…… 心中正暗自恼怒的寺正,自是不知自己的几个属下正打定心思以后要交好,他正要给穿小鞋的人,要是他知道阴差阳错的,怕是要心中郁结。 此时方才寺正苦寻无果的“顾主簿”,正丢下酒肆里不少带着好奇打量抑或是别有深意的笑脸,踱着四方步出了那间酒肆。 出了酒肆,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热浪,险些把段恒毅一头掀进方才屋内沁凉舒爽的酒肆,然而他也知道正事要紧。 这会他心中仍旧感到一阵阵的郁结,怎么好端端的在婉儿面前就流鼻血了呢?难道真是太久没有纾解的缘故? 若是这样这几天夜里的冷水澡岂不是白洗了,想着婉儿赌气回府,段恒毅心中便是一阵憋闷,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婉儿会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只是不知道说天热火气大,婉儿会不会相信…… 挤过人群,尚未走到寺正几人所在的位置,段恒毅便看到了形容狼狈的那一串“人葫芦”,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不到百姓们还当真是没手下留情。 这些人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为何,尤其是那位陈夫人最为狼狈,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上不说,就连裙子都被扯下去了半截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胆的家伙……干的这么合心意。 那一串“人葫芦”依旧被长长的绳索束缚着,只是这会却已经没有了侍卫们牵引着,而是就系在了断头台前的那一根大木桩上。 对此,这一串“人葫芦”中并没有人任何的不满,也许有不满也早早地压在了心里,这一个多时辰的游街对于他们来说,似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且他们当中大多人都已经开始有些庆幸,一个卖、一个买,虽说都触碰了律法,但相比于这些快要被斩首示众的罪犯,他们至少还能有条命在。 经历了这一遭,他们也才发现,相比于死而言,从前他们看重的虚名,简直屁都不是! 只是恨呐!好好的伢子行不去,偏要从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手中买入,虽说这些人所卖的都是相貌出众品行端庄之人,但伢行里像样的也不是没有,至少那里买卖是律法允许的。 站在前头的老秀才头发散乱一身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正跪在断头台下痛哭流涕,更是对自己以往的做法悔恨不已。 若不是他……他有那么点隐疾,也不至于会落得个如今的下场,做那事时是痛快了,可恶果确在今日尝到了…… “都是报应啊!”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老秀才仰天长叹一声。 相比于情绪还有些起伏的老秀才而言,范智杰等人就安静得多,像是已经认命了,也许是晒懵了,跪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不动。 “大人。”段恒毅朝着寺正拱一拱手,便按官职坐了下去。 看了一眼“顾主簿”身上连半点汗渍都没有浑身舒爽,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桃花酿的味道后,寺正晒得通红的脸黑了些许。 “嗯。”冷淡地应了一声后,这才问道:“可询问清楚了?与此案有关吗?” “回大人,已经查问清楚,确实是这几人所犯下的罪孽。只是那妇人的闺女早已经死了,属下心生怜悯并未道明实情。” 段恒毅并未隐瞒,一一说来后便冷脸坐了回去。 “顾主簿看着年岁不大,想不到做事却是个稳妥的,下官看那妇人先前便存了必死之人,若是听闻闺女早就殒命,怕是会一心求死。如此说来顾主簿倒是救了一条人命啊!” 那评事捋了捋已经汗津津的胡子,对着寺正赞许了几声。 寺正动了动嘴角,口中叱责的话又咽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说“顾主簿”是妇人之仁!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于礼不合 随着午时三刻的临近,围观的百姓们便越发地安静,且众人的脸上也不再是有些激动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肃穆。 既像是在期待着,又像是存在了些许的畏惧。 段恒毅坐在长条木凳子上,挺直的脊背一身绯红的官袍让他看上去越发的挺拔俊秀,且本就比寺正等人年岁小,看上去更为耀眼了几分。 芝兰玉树的青年坐在一张有些破旧的长条木凳上,丝毫不显窘迫,这也引得不少前来围观的姑娘们频频侧目。 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姑娘往前挤了挤,把随身携带的香囊帕子等物丢了过去,帕子极轻,虽是在无风的天气里,但想到极准地飘到想到的人那里也是一件难事。 一手抓着飞过来的香囊丢回到人群里,段恒毅的脸又绷紧了些许,而寺正正要开口训斥这个下属招蜂引蝶时,一块带着香味的帕子直接盖在了脸上。 寺正本就晒得通红的脸似是又涨红了几分,来不及辨别帕子上的香味为哪种香,当下便冷下脸来大声呵斥道:“不知羞耻!简直是不知羞!” 气恼的寺正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恼怒地瞪了一眼段恒毅,正待要开口训斥时,却听闻一道女子有些倔强和委屈的话语。 “大人误会了,那帕子……小女子是想给顾主簿的,更何况咱们大耀并不拘泥那些俗礼,向歆慕之人示好有何不可!大人何必……何必骂我!” 寺正循声抬头去看时,便见一道粉色的人影挤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而他手里还拿着那块藕粉色的帕子。 一阵阵香味从帕子上传来,寺正遏制住了想要拿帕子擦汗的念头,猛觉这帕子像是一块炭火,他更怕家里的母老虎知道后会让他睡书房,当下便黑着脸把帕子塞到了段恒毅手里。 “你惹的祸你自己善后!” 寺正咬了咬牙,“这都什么事,今日是要问斩,不是赏花会!” 段恒毅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被强塞进来的帕子,从容地从木凳子上起身,走到了已经挤到人群前的几个姑娘前。 “姑娘家的胆大些无妨,只是待会莫要溅了一身血才是。这帕子的主人想必你们也识得,劳烦归还回去吧!我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收下这等物件,于礼不合。” 说着,段恒毅把手中捏着的一个荷包一块玉佩一同放到了一个姑娘的手里。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在身形娇小的女子面前便仿似一座小山般,那接到物件的姑娘先是白了脸色而后面颊绯红,口中嘤咛一声后便慌忙地拉着伙伴匆匆地挤出人群。 几个姑娘走后,冷肃着脸面的段恒毅面上依旧没有和缓,恨不得过去抢了刽子手手中的断头刀砍了这几个狗头,好赶快去叶家看看婉儿如何了。 瞥见寺正隐含愠色的双眼,段恒毅心中轻叹了一声。官大一级压死人,寺正到底是比他官职高出许多,想要训斥自己根本不用找什么理由。 坐在茶楼临窗雅间前的范智双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狠狠地盯着段恒毅,扭曲的脸上现出深深的恨意,恨不能撕了他那张脸! 他的长兄就跪在那里快要被砍头,而这几个狗官却坐在那里谈笑风生,甚至是顾清临那个该死的还在那里招蜂引蝶! 难道他们的命就这么贱吗? 该死!通通该死!都该去死! 范智双恨恨地看了几眼后,便又有些木然地转动了脖颈,朝着跪在断头台上的范智杰看了过去。 那双眼中似是有恨、有不舍、有恼怒的神情闪过,最终却都归于平静。 亦兄亦父啊!孰不知他的大哥也是他的父亲,而他却是他娘和大哥乱伦下的产物,他爹是被活活气死的,而他的命生来便是卑贱…… 对于这个幼年便不小心听得的秘密,他埋在心里许久,久到他已经险些都快忘了自己肮脏的出身。 如今这个人就要死了,那些所带来的侮辱和难堪,也会随着一起烟消云散吗? “送我回去吧!”哑声道出这一句,范智双便艰难地伸手关上了面前的这扇窗,同时也把窗外的一切都关在外。 “呵呵,心有不忍吗?”黑衣男子讥笑一声,旋即便拿起凳子上的宽大斗篷罩在了范智双的身上。 下一瞬,范智双像个麻袋一样被黑衣男子抗在肩上大步踏出了雅间。 这边黑衣男子扛着范智双从临北街的窗户一跃而下时,霜痕正带了两个人走到这家茶楼,霜痕三人脸上都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样,看样子像是已经奔走了许久。 没费多少功夫,霜痕几人就来到了方才范智双和黑衣男子所在的雅间,看着紧闭的窗子大开的门,霜痕拧起了眉。 “看样子这间雅间最为可疑,咱们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没有抓到范智双,霜痕是有些沮丧的,且更觉有些愧对少将军的信任,毕竟那会少将军已经给了他一个大致的范围。 只是今日围观的人实在是多,想要在这范围里的十家不同的茶馆酒肆酒楼里找出一个人来,实在是有些加难。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又不敢兴师动众…… 不过好在知道范智双还活着,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霜痕有些自暴自弃地坐在了雅间门口的椅子上,吆喝了两声小厮,“拣两样快菜给上些,先来两壶茶。” 足足跑了一上午,他们三个都累得够呛,一口水都没喝上,这会嗓子里跟着火了一样,再不喝水,霜痕都怕一张嘴往出喷火。 断头台上,寺正、段恒毅等五人已经走了上去,寺正坐在了方桌后,段恒毅四人两两左右立在寺正身后,时辰已经临近,只等寺正一声令下。 刽子手也已经准备就绪,范智杰等人也被拉了过来取下脖子上的枷锁一字排开跪在那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寺正抬头瞥了一眼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微微一眯眼而后抽出签令筒里的火签令“啪”地一声掷到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寺正一声高喝,“时辰到!” 这一声高喝让围观的百姓们不禁都挺直了脊背,憋紧了一口气,似是已经有些些许的惧意。 刽子手拎起脚边的酒坛猛灌一口,而后尽数噗在闪着寒光的断头刀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后生可畏 闪着寒光的利刃抬起又落下,带着正午炙烈的艳阳光芒,而后一道滚烫的热血飞溅而出,“骨碌”一声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满是污垢的脸上粘着几缕乱糟糟的发丝,大睁的双眼中似是带着不甘和不敢置信,然而到了这时候,范智杰最后所留下的也只有脖颈上那齐刷刷的断口。 “呼——” 围观的百姓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呼了一口气,眼睁睁看着一个罪犯人头落地、鲜血飞溅,这等场面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大的。 可细细想来,似是与杀鸡杀猪时也没啥不同。想不到在刽子手的刀下十分脆弱的人,在以前却横行乡里作恶多端,如今终是恶有恶报! 他们方才跟着刽子手手中那柄断头刀一同拎起的心,也随着这一颗人头落地而放松了下来,这些人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只有他们死了,他们的孩子才有可能免遭于难,否则谁也不敢保证自家孩子不会惨遭毒手。若是怜悯这些畜生,倒是假如真的厄运降临在自家,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不能因一时的怜悯而留下后患,并且死在这些畜生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只砍头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人群中有几个婆子见人头滚落在地时,眼中露出了些许的不忍,然而不过须臾后,她们眼中的不忍便都变成了坚定。 站着不腰疼说风凉话的事情她们不会去做,这等惨事虽没降在自家头上,可她们也是见过因丢了孩子而家破人亡的事情。 更有先前那当街阻拦办案的那对父女的遭遇,她们也自是听得明白,什么时候都能犯糊涂,可这时却是万万不能。 “好!杀的好!为民除害!”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暴喝一声。 紧接着就爆发出一阵似是足以让地动山摇的热烈掌声,雷鸣般的掌声中更是夹杂着无数的叫好声,好似他们看了一场杂耍而并非是斩首。 监斩的主官寺正大人静默了须臾,一直沉着的脸上也现出些激动的神色来,他在大理寺为官多年,经手的大案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却从没有哪一次让他感到这般的大快人心! 而之所以会有眼下这种局面,都要归功于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歹竹也是能出好笋得的……寺正心中叹息了一声,对段恒毅有了些许的好感之余,却又升起了嫉妒之心。 他之所以不惑之年还在寺正的职位上打转,大约就是有时候太过墨守成规了吧?若是也这般大胆肆意,怕是早就升官了! 不管寺正心中如何作想,斩首还依然再继续,身形高大魁梧的刽子手听到这有些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时,提在手中的断头刀在半空中稍停了须臾。 他干一行虽是无奈之下才干的,但凭的也是一把子力气和胆大,只是干了这一行以后别说套婆娘,就连邻居都对他敬而远之。 像是受到这般热烈的欢迎,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他以为他是被人厌弃的,是被嫌弃的,是被憎恶的,却没想到他也能从那些眼睛里看到尊重。 满脸横肉的刽子手心中激动非常,脸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睨了一眼早就被吓得萎缩在地的柳三豹,有些嫌恶地拧了拧两道险些连载一处的眉毛,这才手起刀落。 哼,他当刽子手这几年什么样的怂货都见过,只是吓得失禁又有已经现出痴傻模样的却是少见。 一颗人头落地尚且心中还会感到惊吓,可接连看着无可人头落地,围观百姓们却似是心中已经平静下来。 且随着这五颗人头落地,那些伏在他们心里的仇恨和怒火似是也随之消散,方才的激动情绪也已经不再,一时间竟有些没着没落的感觉。 看着突然间静默下来的百姓们,饶是历经风雨的寺正大人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都被这等血腥的场面吓住了? 不能啊,刚才不都还在拍手称快吗? 寺正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这个青年,却见青年脸上神色淡然眉宇间更是显得平和无比,而嘴角上似是还带着一股笑意。 寺正抽了抽嘴角,却有些开始佩服起“顾主簿”来,不过刚过了及冠之年的年轻人,却有这般沉着稳重的气度,着实不像一直娇生惯养的富家子。 想必这样的富家子怕是连杀鸡都没见过,见杀人还能这般淡定从容,着实是气度非凡。 他还记得他初到大理寺任职时见到了死人时,足足做了三宿的噩梦……咳咳!就是不知道这些围观的百姓们会不会如他一样。 对于寺正的打量,段恒毅只做不知一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心中却有些焦急。 这个老头子,砍也砍完了还不走,赖在这里作甚! 这一地的血闻着就倒胃口,也不知道寺正发什么呆! 日头已经偏斜,却仍旧挡不住炙烈的热度,那些滩在地上汇成一汪的血迹的腥气似是更浓重了几分,不时落下的蝇虫在贪婪地吸食着。 寺正正了正脸色,一脸威严地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 似是已经呆愣住的众多围观百姓们听到这一声,才像是回过了神,有的面色发白脚步匆匆离去,亦有的对着断头台上揖礼这才离去。 段恒毅听着寺正发了话,再也按捺不住一颗焦急的心,正要抬脚时,却对上寺正看过来的目光,脚下一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大人,属下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办妥,不敢耽搁,这就去办。” 说罢,也不等寺正反应,便抬脚匆匆离去。 寺正动了动嘴,下巴上的胡子跟着抖了几下,人已经走了无论他想夸赞还是训斥都已经找不着人,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 方才还人山人海围着的断头台前不过短短的须臾间,便已经散的差不多,只有几位腿脚不太好的老叟慢悠悠地挪动着。 一直等在远处虎视眈眈的野狗见没人了,这才嗷呜叫着蜂拥而上。 老秀才等人依旧被侍卫牵着走,只是这会儿这一串“人葫芦”中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略带不甘,至少在鲜血溅在脸上时,他们意识到死亡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领头的侍卫牵着一串尿骚味浓重的“人葫芦”脸色黑的跟锅底灰一样。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有些可惜 今日斩首示众一事若是放在平常,只怕出了监斩官、刽子手和犯人的亲人,鲜少会有人太过关注。毕竟关起门来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然而今天的斩首示众却是人尽皆知,且因游街一事,连带着临街两侧的各家商铺都已经是人满为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各家府上得了消息,就连宫里的轩帝都已经有所耳闻。 说是耳闻有些太过谦虚,那立在殿中的翼龙卫口中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描绘,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并不差。 当听到范智双的人头落地后百姓们叫好声和掌声不绝于耳时,轩帝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登时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来,“当真?这些百姓们就不害怕?还有姑娘家的观斩?这……不会是所言非实啊?” 轩帝不禁偏头看了一眼立在身旁的高博,却见高博正一脸入迷又有些着急的模样,显见是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 这个老奴才真是越发地没眼色了,轩帝心中略有不满。 “属下怎敢欺瞒陛下,这些都是属下亲眼所见所闻,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姑娘往顾主簿怀里仍香囊帕子,甚至有一块帕子糊在了寺正的脸上,惹得寺正当场就呵斥了那大胆的姑娘。” 轩帝听到这话后不禁点头,“这倒像是那个老古板会做的事。” 说罢这话后,轩帝不禁想起了大理寺寺正尹成家里有个悍妻,要是被尹成的悍妻知晓他当街被姑娘的帕子糊了脸,只怕又会大闹一场。 他到现在还记得前两年召尹成进宫时,尹成跟个乌眼鸡似的…… “陛下有所不知,那姑娘也不是个善茬,虽是被寺正给骂哭了,却也强调了那帕子并非是给他的,而是给顾主簿的。” 正在沉思往事的轩帝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呵呵,这姑娘倒是个胆大的,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若是门户相当,倒是也可与顾卿凑成一对儿。” “前几日鸿胪寺卿孔笙之女与人私奔,朕正想着如何抚慰顾卿呢,想不到倒是凑巧了!” 轩帝这副笑呵呵的模样倒是看上去和善不少,没了往日的威严不说,倒真像是一心为臣子担忧的明君。 立在轩帝身后的高博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听到这话后双眼微微一闪,心中却叹陛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说不知那日闹出了孔大人之女与人私奔的事情后,顾主簿便跑到了叶府,可惜了没能入了叶府的大门,听说守了整整一日到了月朗星稀时才打道回府。 显见陛下是不愿见叶家和顾家结亲的,就像那时大将军府与叶家结亲,陛下虽一百个不愿却也捏着鼻子认了,谁让段家的儿郎有功当赏呢? 只是后来……这门亲事也不了了之了……高博心中叹息了一声,却是低眉敛目越发地谦卑起来。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趟泥潭,就不应该再生出旁的心思来,只一心伺候好陛下才是。 高博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倒是让轩帝心中稍感欣慰,他察觉这个老奴才有所异动,便稍稍冷落敲打了一番,想不到这个老奴才倒是知趣儿得很。 殿中的翼龙卫听到这话后双目一凝,略一迟疑后便躬身请罪,“望陛下降罪,属下并不知那姑娘为哪家小姐,今日人山人海,属下也是寻了一处临近的酒家看的热闹。” 翼龙卫说完这话后飞快地抬眼看了看轩帝,似是掩饰一般地轻咳两声,“咳咳……属下是寻了一处临近的酒家去看的顾主簿。” 他现在的任务是监视顾清临,一不小心却在陛下面前暴露了真心话,他是陛下的一双眼睛,怎么能是看热闹呢…… “倒是有些可惜了!” 轩帝并未计较翼龙卫的一时失言,只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声。 “不过顾主簿当场便表态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又归还了收到的香囊和帕子等物。” 这一回翼龙卫说完话,等到的却是轩帝长久的沉默。 坐在椅子中的轩帝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只剩下一双眼中神色明明灭灭。 他自是知晓顾卿的心上人是谁,只是他却不乐见这桩亲事促成。就像他不不愿意从前和将军府和叶家结亲一样。 一个是手握三十万兵权的大将军,一个是兵部尚书,若是一朝结了亲,日后倘若有什么意外,这两家便是最大的隐患。 好在,后来有人出手替他解决了这个隐患,对此他自是乐见其成。 而今若是当朝御史大夫与兵部尚书结亲,也不那么美妙…… 这桩亲事他不愿乐见的,且两个臣子又是不对付,他也自是明了的,朝堂上便是如此,各方势力相互牵制才会有平衡。 想到这些的轩帝又不禁想起皇后曾与他提过的事,皇后动过把叶家女嫁给老三的心思,而这心思他也有过。 只是现在却不然。 如今老三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又享亲王禄,若是在赐婚兵部尚书之女,朝中不定会有多少人心中动荡。 他想要的是借顾清临之手肃清朝堂上的老顽固,而老三……他是想借老三来打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大和老二,还有一直瞎蹦跶的老四。 只是这一次赈灾归来,无论功过,他都是要有所表示的。 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轩帝重重地冷哼一声。 “朕知道了。” 轩帝挥了挥手,在就翼龙卫要退下时他却突然发问,“这么多百姓就没有人感念朕吗?” “回禀陛下,那些百姓们先感念的就是陛下您的恩德和仁慈。那些百姓里有不少都是受害人的家属,更多的就是邻里邻居有所耳闻,对于游街一事,他们怎会不心存感念。” “属下亲眼见那些百姓朝着皇宫的方向揖首谢恩……” “去吧!” 轩帝抬手打断滔滔不绝的翼龙卫,脸上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冷肃,瞧着翼龙卫这一番话已经说到了轩帝的心坎儿里。 轩帝的脸上似是带了点淡淡的笑意,看得高博却是心中有些发紧,总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失常,但他却是越发地难以揣测帝心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无地自容 平日里物件摆放规整的暗室中已经是一片狼藉,碎了的杯盏凌乱地躺在地上,案头的镇纸和砚台也碎成了数块散落在脚边。 倾倒的书架,铺落在地的书籍上站着零星的茶叶,整间暗室中完好无所的物件极少,大约只有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依然兼顾如初。 就连那被高高挂在衣架上的冠冕和衮服都没能幸免,衣架已经拦腰折断,衮服和冠冕散落在地,远远看去,便像是一个穿了龙袍的人趴在地上一样,无端多了几分惊悚。 然而让人心中更加感到惊悚和窒息的,却是这暗室里的气氛。 带着面具的男子坐在宽大的龙椅中双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看不出脸上的神色为何,却可以看到那一双沉静的眼中蕴藏着滔天的怒火。 先前曾在茶馆中现身的范智双此时就趴在地上,在他身侧的正是那位与他一同出现在茶馆里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太反常的神色来,反倒是范智双已经是一副被吓得半死的模样,本就病态的脸上更显狼狈。 不少的茶盏碎片就散落在他身边,凌乱的头发上也粘着不少的茶叶,隐约可见发丝下有几道殷红的血迹,显见是有茶盏先前砸了他。 若说先前在茶馆里范智双还带着几分强撑起来的气势,那么现在的他便是被一脚踩进了烂泥里的癞蛤蟆一样。 已经卑微到了泥淖里,半分的尊严都没有。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他能留得一条命残喘至今,都是面前这个摸不清身份的人所施舍的。 他敢和十一爷的属下不过是仗着他自身对于十一爷来说,还有那么点用途,而他之所以如此也是在试探,对他,十一爷到底能容忍到哪种程度。 不过是去见那人最后一面,他却没有想到惹出了祸事,更不曾想十一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想到那盏险些插进眼睛里的碎片,范智双心头就一阵阵的后怕,更是不知在十一爷盛怒的气头上该说些什么来消减这份怒气。 他只知道如今他已经是个半残之人,倘若再瞎了,那便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被仍在街边怕是与死狗无异。 哆哆嗦嗦的范智双强忍着下腹升起的一阵阵胀感,生生忍住了这股尿意,若是他被吓得失禁,他今日便真要随了那个畜生而去! 紧紧夹着两条只有一半知觉的腿,趴在地上的范智双额头上都已经满是冷汗,瞥了一眼像个木头似的的黑衣男子,却也有些后悔不该在茶馆里讥笑他。 否则到了这会儿,这木头疙瘩怕是也能帮他说两句好话,只是再后悔也无用了,人他已经得罪了。但他却也知道同为十一爷身前的狗,狗与狗之间也是大不相同的。 相通这一点后,原本他心中他隐隐残存着的那一点点自尊,也在这漫长且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消失殆尽。 “主人,请您宽恕小人这一回。小人……小人就是想送家兄……” 范智双口中哀求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凉凉的讥笑声打断,而随后带着笑的轻柔话语便像是一道惊雷一样,直接砸进了范智双的心里。 “呵呵,家兄?难道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吗?” 范智双像是杀了一样趴在地上半抬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坐在龙椅中戴着金面具的人,从前他只觉得十一爷神秘难测,如今却觉得这人好似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否则,又岂会专门揭人伤疤?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挑开,范智双只觉得自己正浑身赤落地现在泥淖中,连一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 而他心中对于十一爷那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中,又似是夹杂了恨。 他以为那人死了,所有的羞辱便能一同消失,却不知道眼下才是真正的噩梦来临。 “主人眼明心亮……” 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的怒火,范智双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却又适时地抬头有些木然的眼中闪现出些许的恨意和迟疑。 “小人今日并不仅仅是想去送他一程,更是想要亲眼看他死了,小人才心甘情愿!”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范智双便又深深地低下头。 遮羞布已经被撕掉,他就更没有必要遮掩心中的卑鄙心思,且他也知道今日之所以十一爷会大发雷霆之怒,还是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葫芦“有关。 他也经手办过不少事,然而那些买家却都是兄,范智杰和那个泼皮手中的线,如今这买家一同被游街又观斩,显然他是被牵连了。 范智杰已经身死,这份怒火自是无处发泄,那么与范智杰有着血脉牵连的自己,便要承受这份怒火…… 压下心中久不消散的怒气,范智双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指尖,无论是谁,只要羞辱他的人,他总归是要讨回来的! “死死死!蠢货!你今儿怎么没跟着一起上了断头台死了算了!爷看你这条贱命便是不该救,自己上赶着找死就是阎王就拉不回来!” “你怎么不去死!” 不知道是范智双那句话又极怒了面具男子,当下便暴起怒声喝骂起来,手边已经没有了再能打砸的东西,他便起身朝着范智双走了过去。 一脚一脚地踢打在范智双身上,每一脚似是都下足了力气,眼见着范智双单薄的身形不断地向后退去,直到他“咣”地一声撞在了那副山水画前。 喉间不断涌起腥甜气的范智双一声不吭,生生抗下了这十几脚,明明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中确在琢磨着将来讨还时该用哪种法子折磨此人才好。 眼见范智双一声不吭的模样,面具男子也失了兴致,且这一番踢打,他心中的暴虐气息也消了下来。 “废物!”男子唾骂一声这才转身走回到龙椅前坐下,顺手想要端起茶盏时,却发现桌上能砸的早就砸了了精光,又恨恨地收了手。 “你们都是死的吗?他在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就半点风声都没收到?你别告诉我说他有手眼通天的能力!” “这其中定然还有走漏风声之人,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我将他一军,他便立马原封不动反将一军,这其中若是没有猫腻,你叫我如何相信!” 面具男子打骂完范智双便开始发难黑衣男子,而黑衣男子在听到这些叱责后,却是一副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知足常乐 “主人,属下定将此事查明。”黑衣男子咬牙应声。 没有遭到踢打黑衣男子已经感到很庆幸,不过是几句责骂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只是眼下的处境他早该看到那些买家时便该想到的…… 他的属下是什么脾性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还不至于在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而顾清临他也是了解几分的。 一个险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知道什么机缘巧合下开了窍,得了陛下的青眼如今扶摇直上,要说人脉倒还不至于此。 问题还是出在范智杰那几个喽啰的身上。 范智双那几个喽啰他有过接触,虽说是见钱眼开的主,却也都是难得的硬骨头,顾清临断然不敢动用大刑逼供,毕竟大理寺还不是他的一言堂。 但也正是如此,才值得让人怀疑。 想到这黑衣男子便觉心中憋闷不已,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他都能想得明白,想来一贯足智多谋的主人也定然心中明了。 只是主人不愿承认这件事……这个不承认源于什么,他却是不敢说。 也许是主人不愿承认他自己高估了那几个喽啰,也许是因为那几个喽啰如今已经人头落地,想要追究也无法…… 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主人恼怒顾清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便悄无声息地把不少买家都抓了起来,还与几个囚犯一同游街的行为。 这个行为便是顾清临给主人下的战书,也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行为。 说到底,是他们有些轻敌了,而顾清临又太过狡猾。 黑衣男子动了动嘴角,没敢抬头,略一思忖便深深地揖首,这些疑虑和猜测最后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有些话心知肚明便好,若是说破了,今日抬着出去的就不仅仅是范智杰一个了。 “给你三日之期,我要看到一份满意的答复。” 面具男子显然火气依然不小,冷凝的目光落在黑衣男子身上。 “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望。”深吸了一口气,黑衣男子直起身后又郑重地揖首。 整个过程中范智双就像是死了一样,只一动不动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趴在地上,就连他二人口中所谈之事都没能让他留意半分。 黑衣男子瞥了一眼地上像死狗一样的范智双,脸上闪过厌恶和讥讽,想不到范智双的身世竟是如此…… 世间之大,还真是什么腌臜事都能见到。 黑衣男子感叹了一声,这才一扬手捞起范智双,随后大步流星地地走出了暗室。 在他二人走后,面具男子面对着一室的狼藉和满室有些浑浊的气息,眼中的暴戾情绪也越发地不受控制。 “段恒毅,想不到你倒是个有能耐的,只是这次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救得了他了!” 面具男子狞笑一声,大步踏出这间曾令他一度有些沉迷于此的暗室。 损失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在乎的只是不喜被人掣肘的感觉,他才是真正发号施令之人。 而进到了他游戏赌局里的人,又怎么能不按照他规定的规则呢? 他能让段恒毅死一次,便能让他死两次,没有例外! 缓缓步出幽暗长廊的面具男子微微抬着下颌,噙着笑意的双眼中带着一股倨傲和不可一世。 与这里一地狼藉不同的是,叶府中那塘荷却是开得正好,就连走在路上,似是都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荷香气。 大好的艳阳中树梢头无风自动,看着蝶儿飞舞在粉嫩的莲瓣间,便已经是让人心旷神怡,就连那些躲在树上的蝉发出的鸣叫似是都变得不那么聒噪。 往日这样的景致,叶婉茹怕是要提笔画上一画,抑或是素手抚琴才颇为应景且相得益彰,然而从酒肆匆匆回到府里后,心中慌乱的她却是没了这份心思。 平日无论是抚琴还是作画,都是她静心的一种方式,且她也能从那样的独处里得到一小份乐趣来,然而今日却不然。 数次提笔,却发现那一幕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趴在软枕上的叶婉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一池碧绿的荷,纷乱的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 这可怎么办,那样的话她羞之于口,自是不好问恒毅。 可若是不说,这件事就会始终鲠再她心口,让她心里难过非常。 先前她还觉得二人的接触没什么,可如今亲眼瞧见恒毅在她面前流了鼻血,又是在虹玉碧玺和酒肆那么多人的面前…… 想想她便觉得脸颊滚烫,更是有些不敢出门。 她们府上爹娘和睦感情甚笃,父母院里别说侍妾,就连个通房都没有,大将军府更是如此,家风清正,并不像旁的权贵府上那般通房侍妾数人,更有不像话的会睡侍女。 一双人的事情是她所认为是最好的感情,就像爹和娘,就像大将军和夫人,就像祖父和祖母,就像…… 她却突然间有些不敢笃定了,若说从前她还敢相信恒毅洁身自好,毕竟耳濡目染便是如此,可如今他顶着顾清临的身份和脸面,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他当真能把持住吗? 恒毅的性子倒是做不出收通房的行径,可……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出入烟花巷,当真会一个相好都没有吗? 一想到那些面目不知如何的女子娇笑着与恒毅依偎在一起,叶婉茹心中便一阵阵发堵,且眼中更是一阵阵酸涩。 “哎!怎会这般患得患失呢?那时明明只盼着他活着就好,怎得如今他活着,反倒是要求更多了呢?” 叶婉茹抬手捂住了有些发红的眼,口中轻叹着低语一声,“人呐!就是不知道知足……” 宽慰了自己两句,却是如何也抵挡不住心中一阵阵泛起的酸涩,叶婉茹只恹恹地趴在软枕上,一动都不想动。 软榻下雪虎像是察觉到叶婉茹的低落一般,不停地用尾巴拍打着她的脚腕,抑或是有些不安地来回在她身边打转儿。 今日她这般仓皇失措,只怕也会伤了恒毅的脸面……想到此,叶婉茹便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屋外守着的虹玉和碧玺虽是被赶了出来,却并未当真走远,而是就坐在窗下听着屋里的动静。 “虹玉姐姐,你说咱们小姐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怕是与顾公子脱不开干系。”虹玉开始和碧玺咬耳朵。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如意郎君 “虹玉姐姐,你说顾公子是有多厚颜无耻,只看着咱们小姐就……就淌了一脸血,偏他脸皮够厚还能坦然地坐在那里。” “哼,就顾公子那样的脸皮,怕是针线房里做鞋的针都扎不透,显见着是不要脸了!” 碧玺一提起这个就来气,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稍稍抬高了些许。 “小声些,没见小姐正难过呢吗?”虹玉抬手碰了碰碧玺,脸上的神色倒不像之前那般愁眉不展。 “要我看也是好事,等小姐看透了顾公子的真面目,说不定也就能死心了,总不过是一时情动。” “凭着咱们小姐的才气和样貌,还愁找不着如意郎君?那顾公子分明就是个登徒子做派,哪里值得咱们小姐的一番情意。” “要真是这样最好,也免得小姐最后伤心,我看那顾公子就是个不靠谱的,这般荒唐轻浮的行径,哪家正派公子做得出来?” “你看从前少将军过府来看小姐时,哪一次不是恪守礼教……不比不知道,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垂着脑袋的碧玺接连叹了两声,又啧啧了两声,但随后却是不知怎的有些红了眼眶。 “虹玉姐姐,你说咱们小姐是不是犯了小人,要不怎么总是情路不顺遂,用不用去城外的石溪寺上上香求菩萨保佑?” “我看你就是病急乱投医,哪来的犯小人……这样的话可莫要在小姐面前提起,没的徒惹小姐烦忧!作祟的小人肯定是有,只不过不再咱们府上。” 屋里已经悄悄哭过一场的叶婉茹就趴在那里听着窗外两个侍女说着悄悄话,却是有些苦笑不得,倒又觉得自己这般躲在屋里哭啼啼有些矫情。 倘若让虹玉和碧玺她们知道就差那么一点,就被她二人口诛笔伐的顾公子,就是那位一直松柏般伫立又温柔守礼的少将军,怕是会惊掉她们的下巴! 这般似是苦中作乐的胡思乱想,她心中倒是不那么发堵了,只是到底还是憋了一口气在心里,大有不吐不快之势,却又羞之于口。 她更不知等晚些要拿出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免对他,却又有些期待着与他见面,哪怕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坐在一处,便好似心安。 也总好过她一个人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厢叶婉茹因段恒毅当着她的面流了鼻血,而生出的种种猜测而心中窝火,那厢被堵在了街上的段恒毅则更是恼怒。 他早就该料到今日这一出游街定会是人满为患,虽说游街时无论是卖人的范智杰等人,还是买人的陈夫人、老秀才等人,都被百姓们给臭骂了一顿让人心中解气,却忘了一散场注定是一片慌乱。 虽有兵马司加派出来的侍卫们疏散人群,然而坐在车里的段恒毅除却心中想尽早见到叶婉茹的焦急外,又不免有些担忧会不会有踩踏事件发生。 若说有人因此而伤了性命,那么今日他此举便不会是大快人心,而是伤及无辜。 今日一事可是说是他一手促成,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难逃其咎,且心中也会不安。 顾不得骂啰里啰唆瞎耽误功夫的寺正尹大人,段恒毅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少爷,您要去哪啊?哪都走不了,小的都看了,前面有两家府上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听说有女眷受了伤,正去请医馆的大夫来了。” 走了两步的段恒毅听到这话后便打消了上前的念头,毕竟是伤了女眷他若是过去实在于礼不合,只是他却不知道这罗宝莲是什么时候打探到这么多消息的。 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小厮罗宝莲,段恒毅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呵呵,爷倒是不知你何时这般耳聪目明了!” “少爷,您就莫要挖苦小的了……”一脸苦笑的罗宝莲张了张嘴有些歉然地看着段恒毅,对上那双漆黑带着浅笑的眼眸时,却又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您那会儿许是出神了,小的唤了您好几声您都没应声,这儿堵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了,许是快疏通了。小的方才见不少侍卫已经匆匆过去了。” 罗宝莲一副低眉敛眉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恭顺,然而段恒毅却知道这个小厮已经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心思更是已经全被顾言所收买。 说对这个小厮半点不失望那是骗人的,只是他并非是女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揣摩一个小厮的难处,抑或是去可怜一个命运被左右的小厮。 他做了选择,那么后果便要自己承担。不仅仅罗宝莲如此,世人亦如此。 别拿什么老子娘在顾府为奴,不得不服从顾言命令的谎言来欺瞒于他的谎话来敷衍,他始终坚信路是自己走的。 现在他还不能和顾言撕破脸皮,那么对于这个小厮他也只能敬而远之,像从前那般信任却是不可能了。 看着罗宝莲低眉顺眼的谦卑模样,段恒毅甚至恶劣地想,幸而他并非像顾清临那般心狠手辣,否则罗宝莲早就该死了。 “行了,过会儿你自个回府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这后一句话,他自是让罗宝莲回去说给顾言听的,也算是给顾言一个交代,否则他又哪里用和一个小厮费这么多唇舌。 明明是一个憨厚的小子,却做出了背信卖主之事,段恒毅一看到罗宝莲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小子若是进了军营,只怕不是逃兵就是会成为细作! 迈着大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行,段恒毅心中的那股焦急更甚,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婉儿好些没有。 想到叶婉茹赌气从酒肆离开的模样,段恒毅脚下不禁又加快了些许。 带着些懊恼的心中又有些期待的情绪开始蔓延,似是拆穿身份后的每一次相见,他都无比期待。且他看得出来,婉儿心中亦是十分欢喜。 只盼着这份欢喜不要被今日的意外所打破才好,穿过人群挤到了一条小巷子时,段恒毅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想着能借此在叶府中赖上大半日倒也是意外之喜。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同榻而眠 心中喜忧参半的段恒毅脚下飞快地在有些狭窄的小巷子里穿行,想到面见叶婉茹时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可能,眼中便染上掩藏不住的笑。 不管如何,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脸皮厚些,就不怕婉儿还恼他…… 叶府中独自坐在屋里的叶婉茹悄悄哭过一场后,心中的沉郁倒是减轻了不少,只是那些胡思乱想的画面却一直挥之不去。 又听得虹玉和碧玺在窗前说的那些悄悄话,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方才被泪沁湿过的一双眼睛格外晶亮,却不似刚才那般带着悲伤,浅浅的笑意在眼底开始弥漫,叶婉茹松开了被泪水打湿了的软枕,笑着叹息了一声。 是她自己想左了,把自己赶紧了死胡同里。如今想开了方才的那些纠结和酸楚便已经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欢喜和淡淡的内疚。 千盼夜盼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不用再去幻想着他年老是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用只在画纸见才能与他相见。 他会陪着她一起慢慢变老,他的手还是温热的,胸膛里跳动的声音依旧强健有力,他的眼一如过去那般清明且专神。 而她,依旧会印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这就已经足矣,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爱相守,她没有必要去纠结那些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情,只会伤人伤己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他们已经蹉跎了不少的时光,又险些隔了一道生与死之间的天堑鸿沟,她又怎么忍心在这中间竖起一道相隔两人的屏障? 那岂不是糊涂蛋一个嘛,她没有那么傻,恒毅心里有她,爱重她,还有什么比这珍贵…… 自我排解了以后,叶婉茹又不禁为自己这般大胆的所想感到有些赧然。 一个姑娘家的,就想这些,着实有些难为情…… 抬手捂了捂脸,窗外漫进来的温热阳光洒在脸上,叶婉茹却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不禁就笑出了声,透过指缝看向窗外时,心中的那些郁结便彻底消散。 什么都敌不过他们的相守,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既然生死都不能,她还有什么可担心?且她更应该相信恒毅哥哥才是。 窗下的虹玉和碧玺听得屋内想起的低低笑声,二人飞快地闭紧了嘴,相互看了一眼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许是范智杰柳三豹几个害人不浅的孽障被斩首,让叶婉茹心中的心病去了一块,又许是想通这些纠结的小心思,心神都放松后,便有些昏昏欲睡。 小巷子里的段恒毅脚步渐渐也轻快起来,心中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飞到叶府,只奈何这巷子外便是沿街的商铺,他也不敢暴露身手,只得耐着性子寻了处近道。 说是近道倒也有些远,今日斩首的市场口本就距离叶府所在的街相距甚远,他又弃了车马步行,想要尽快赶到叶府的是不可能了。 脚下似是生风了一般,小跑着穿过狭长的小巷,段恒毅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想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让他心下有些生恼,生怕这副模样前去叶府让婉儿看了更恼。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段恒毅动了动耳朵后却是轻勾嘴角笑了起来。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婉儿的性子是外柔内刚,他若是衣冠楚楚前去相见,只怕婉儿心中定不会生怜惜,可若他形容狼狈些,不怕婉儿不会心软。 就像方才那下了工急着回家看怀孕媳妇的汉子一般,可不就是让他媳妇心疼不已,若不是听到那妇人有些嗔怪的话语,只怕他还想不出这样的好点子在来。 男子汉嘛,在心爱之人面前也不见得就要一味地强硬如铁,该示弱时也要适时地示弱,这样才会让人心软…… “咳咳……”这般想着的段恒毅又觉得自己有些小卑鄙,想不到化解流鼻血的事件,竟要用上苦肉计…… 但能让婉儿揭过此事,他受点累也是甘愿的。 站在巷子口的段恒毅眼神闪了闪,面上依旧是那副有些云淡风轻的模样,泛红的耳根却已经泄露了他的心事。 抬手摸了摸鼻尖,压下那股有些赧然和愧疚的心思,段恒毅抬腿就开始狂奔。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从这条巷子开始直到叶府,以他的脚程大半个时辰便能到了,到那时他这身衣衫便也跟水洗的差不多了,不怕婉儿不心疼他。 嘴角带着笑的高大青年便开始在巷子里奔跑,午后的巷子里格外的静谧,唯有青年的身影映在了青砖墙上。 安睡中的叶婉茹眉头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为解开一样,就连睡梦中都带着些不安稳。 已经平复了呼吸的段恒毅就撑着双腿,微微俯身有些贪恋地看着叶婉茹,一身绯红的官袍此时被汗水打湿已经变成了殷红,下颌上的汗珠子没进青色的胡茬里又滑进衣领中。 段恒毅抬手在叶婉茹额前的发帘上轻抚了下,随后有些迟疑却又毫不犹豫地把指尖落在了她白皙光洁的面颊上。 轻轻摩挲了两下,段恒毅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转身轻吁一口气后,段恒毅便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几口茶水,眼睛却是落在安然睡着的叶婉茹身上。 在七扭八拐的巷子里跑到叶府,又跳了墙进来后,他便是见到这样一副睡美人的场景,原本还存着想要打苦肉计的心思却淡了下去。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庆幸的是虹玉和碧玺二人也偎在窗下睡着,对于他的到来倒是全然不知。 就着外间铜盆里的清水净了面,又脱下湿透的官袍,只穿着一身里衣的段恒毅站在榻下迟疑了须臾,旋即便一咬牙跳上了软榻。 坐在矮几的另一侧后,段恒毅便揭下了这层假面皮,面色绯红的他轻咳了一声,忍不住想,婚后他和婉儿的相处也定然会这般甜蜜…… 手上拿着的书卷始终未打开,视线却一直落在那张恬淡的睡颜上,段恒毅看着便忍不住痴笑起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内火虚旺 窗子大开着,习习的凉风穿过纱帘散落在脸上,清浅的花香携着夏日里青草的气息便漫了满室,明媚的光线洒落在脸上,越发显得身边人面色如玉。 段恒毅看着这样一副睡美人图,心中的那些躁动也渐渐平和下来,这样的场景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眼下终是得偿所愿。 所谓岁月静好,便大抵如是吧! 弯了弯嘴角,段恒毅似是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伸手悄悄牵起叶婉茹搭在软枕上的手,见她没有惊动醒来,这才一脸傻笑地轻阖眼眸。 身上的里衣已经半干,这让段恒毅的心情更好了不少,静谧的屋子里只有午后微热的阳光洒落进来,微风撩动纱帘无声轻拂。 手边拿来的那本书卷始终位曾翻动,虽然这本游记是他惦念了许久的一本,却也分不出丝毫的心神来,似是所有的心念都落在了身边安睡的人身上。 只微微阖眼了片刻,段恒毅便倏然睁开眼睛,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样难得的相处若是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他心下有些不愿。 可让他扰了婉儿的好眠,他又有些心下不忍,总觉得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滚一般。 抬手轻轻勾了勾叶婉茹青葱似的手指,又暗搓搓地用小指挠了挠她的掌心,见到叶婉茹微微蹙眉口中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嘤咛时,他便安静下来不敢动作。 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睡颜,段恒毅便觉得心下里一片安宁。 靠在靠背上仰躺着,一手虚虚地牵着叶婉茹纤细的手,一手拿起那本游记看着,眼中视线不时地落在那张睡颜上。 睡梦中的叶婉茹并不安稳,许是先前偷偷哭过一场后又宽慰了自己一番,虽是解开了这个小疙瘩,但睡梦中却到底有些不舒坦。 直到鼻息间似是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荷香气,她微蹙的眉间才缓缓舒展开来。 然而身边躺了一个大活人到底是与平常不同,叶婉茹便悠然转醒,尚未清明时她便察觉到身边有一道清浅的呼吸声。 心下一紧想要起身时便又感觉到手正在被人攥着,转头望去时,便见到一双漆黑带笑的眼。 “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挣动了一下被攥着的手,叶婉茹飞快地睇了一眼段恒毅,虽心下诧异他会出现在自己屋里,却又心下有些欢欣。 只是有了先前的那些胡思乱想,倒是一时间有些不敢去看段恒毅的脸。 “醒了?是不是我扰的你没睡好?”放下手中的书卷,段恒毅松开手起身下了软榻,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放在了叶婉茹的手中。 “睡饱了。”叶婉茹低语一声,而后她便看到段恒毅只穿着一身里衣站在榻边。 这个发现让她心下一惊,“你,你怎么能穿着里衣在这!” 看叶婉茹一脸惊慌的模样,段恒毅也来不及解释更多,生怕她把在窗下睡着的虹玉和碧玺给招来,当下便低呼道:“莫慌、莫慌,我什么都没做。” “咳,观斩以后没什么事我就来了,路上有两家府上的马车撞在了一起,听说还伤了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就跑着来了。” 段恒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眼睛却一直盯着叶婉茹,生怕她露出一丝一毫的恼怒模样。 听得这话,叶婉茹却是有些恼怒的,只不过恼怒的却不是心中惴惴的段恒毅,而是她自己。 若是午间她没有仓皇地从酒肆回来,只怕恒毅哥哥也不会跑着过来,那个斩头的菜场口离府上坐车还有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你这傻子!”低喃了一句,叶婉茹便起身下了软榻,心下稍感甜蜜的同时却也有些微的不自在。 看到段恒毅搭在屏风上的官袍,叶婉茹走上前去摸了摸袖口,触手还有些潮湿,显见着这人来时衣裳怕是已经湿透了,便又有些心疼。 “你这人真是,父亲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若是着急大可从前门光明正大地进府,也好从父亲拿一身衣裳过来,现下你这般穿着里衣,若是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我这里又没有男装,总不能舔着脸去父亲那里给你讨一身衣裳,况且我也没这个胆子去……” 叶婉茹嗔怪地看着段恒毅,心里心疼他一路跑着来找自己,嘴上却是有些不饶人地开始埋怨。 “不碍的,我来时见虹玉和碧玺正睡得香,本想找你说说话,谁知你也睡着。等晚些也就干得差不多了,正好用了晚膳便回府上去看看我娘。” 段恒毅脸上带着笑,快步走上前来牵住了叶婉茹的手,心下却感到高兴,知道她是担心自己。 轻轻挣开段恒毅的手,叶婉茹坐在了桌前,倒了两盏茶,径自执起一杯轻轻啜饮着。 “伤的人重不重?没有发生混乱吧?” “应该不重,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女眷,今日巡街的士兵都增派了不少,我远远看着已经有巡逻卫队过去疏散人这才赶过来的。” 听叶婉茹问起,段恒毅便又多解释了几句,生怕让叶婉茹以为他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没有伤人便也罢了,否则这事传到陛下那里,你也要跟着吃瓜落,一顿叱责免不了,如今朝中怕是有不少人都盯着你呢!” 听见有巡逻卫队疏散人群,叶婉茹的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只是碍着午间的事,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段恒毅察觉到叶婉茹眼神的躲闪,便也大致知道为何回如此,且他来此便也是为了解决这事,当下便解释道:“这两日天气炎热又吃多了肉食,难免有些内火虚旺,想来是该吃几日素食才好。” 说罢后,段恒毅便偷偷抬眼瞄了几眼叶婉茹。 听到这有些别扭的解释,又瞥见那人有些红了的脸,叶婉茹只觉心下好笑,却又有些感叹。 若是没有她落荒而逃,只怕恒毅哥哥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地赔不是,还找了这个蹩脚的理由。不过这也与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不谋而合。 那么便当他是虚火旺惹得祸吧! “时下瓜果丰盛,府上又不缺吃食,夏日本就炎热难耐,自是当少吃些肉类才是。你若是在陛下面前流了鼻血,只怕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了!” 叶婉茹口中轻笑起来,心中的郁结似是彻底解开。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各司其职 想想自己可能因虚火旺盛而在轩帝面前流鼻血的模样,段恒毅便不禁后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就连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不过他却是知道一点,倘若他当真在面圣的时候流了鼻血,治罪倒是说不上,不过一顿叱责怕是免不了。 “范智双还活着,且今日还去观斩了,只是他们太过狡猾,没让霜痕抓个正着,不过这也确定了咱们的猜测。于范智杰相比,果然范智双知道的情况更多些。” “那后来呢?范智双没去给他大哥收尸吗?”叶婉茹并不好奇范智双还活着,只是奇怪范智双的这个行为实在有些怪异。 “呵呵,收尸?只怕他也没那个胆子前去!”段恒毅冷笑一声。 “若是前去观斩,可见他们兄弟应当情深,但却又在事后能弃他兄长的尸身于不顾,这份情义未免有些太薄了……” 叶婉茹还是有些不解,但对于范智双的举动却也能猜出几分。不过是更爱自己的性命罢了! “他一个行动不便之人怕是做不到来去自如,更何况满城张贴的告示也不是白贴的,他受制于人又哪有自由,只怕这观斩都是那人赏的,想要收尸便是要把他自己暴露在咱们眼前,更甚至是他背后那位神秘的十一爷,这样的险怎么能冒!” 对于今日一事段恒毅不是不感到可惜的,只是本来对此事他也只是报了几分希望而已,范智双不过是一个小喽啰,他背后的那位十一爷才是让他真正感兴趣的所在。 段恒毅抬眼看着叶婉茹,见她眉心微蹙便知她心下怕是正在此烦恼着,便温声安慰道:“不要多想,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只怕也蹦跶不了多久了,等去广元一带查案的人回来,不怕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倒也是,拔出萝卜定然会带出泥,那位十一爷才是真正主谋,只要找出谁是十一爷,这些人自然便会无处藏身。” “只不过你常在外行走,到底还是要小心些才好,范智双此人不死,难免会存了报复之心。” 对此叶婉茹难免有些自责,若不是那日她稍加阻拦,只怕恒毅早就把范智双杀了,说到底是她的妇人之仁让恒毅变了主意,这才留下后患。 “放心吧!我尚有能力自保,况且身边的侍卫也不少,又哪里是当真一个人。倒是你要多加小心才是,那夜他猜出你的身份,必会把你视为眼中钉,且我观那人对你起了不好的心思,你若外出一定要带足了护卫,万不可落单。” “毕竟我不能与你时时在一处,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虽有暗卫护着你,但有些时候毕竟不方便,这就要靠你自己多加小心了。” 说到这些,段恒毅不免有些忧心,而他一想到那时范智双那双淫邪的眼,便恨不得把他掐死。 “我知道,怀瑾怀瑜的功夫从前你还指点过,还有什么不放心?况且耶律大王兄和殿下也都各派了几名暗卫,我又不是喜热闹的人,十一爷不落网,我少些外出就是了。” 叶婉茹点头应下,心下却没有半分的不满,对于自己那三脚猫的防身术有几斤几两她有自知之明,对于段恒毅的关心她并不会觉得啰嗦,只觉得心中温暖无比。 不过她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来,略一迟疑,便问出了口,“耶律大王兄是否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段恒毅一怔,脑中便闪过了几次耶律德尔的欲言又止和若有所思,心下便已经肯定。“即使他不能肯定,便也是早就有所猜测,且这回顾清临前去,他便自是心知肚明。” “想必这两日信笺便会送到,我在信上已经说明一切,都到了这个时候若是还不坦白,只怕等顾清临到那更无法解释。” “耶律大王子心胸坦荡且行事磊落,自是值得深交,若是不将那些事坦言,怕是会惹得他不快。” 想到在卓阳国的那些日子,叶婉茹的脸上便也染了笑,“几位殿下虽性格迥异,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兄弟间亲密无间,又各司其职,将来诸国怕是无人能敌。” 随着这些话说出口以后,一直以来存在叶婉茹心中的隐忧便似是有些释然。 眼下能保一时平和,日后却是难料,且大耀若是一直这般继续腐朽下去,只怕不用等卓阳国出手,便已然会土崩瓦解。 一个王朝的建立会困难重重,而倾塌却可能只需短短的一瞬间。日后的事谁都不敢保证,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保护好眼下。 “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不过总会出现一个雄才伟略的君主一统天下,就像始皇帝那般一统六国……” 话语一顿,段恒毅自己便率先失笑,“咱们操心那些作甚,活在当下便只顾眼下便好,左右那些我们是看不到了,而儿孙又自有儿孙福。” 这话一出,叶婉茹便有些红了脸,却又生出几分期盼来,等将来她和恒毅哥哥成了亲,便会生儿育女组成自己的小家…… 抬头瞥见叶婉茹脸上现出的赧然时,段恒毅下意识便想开口解释,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和婉儿注定会在一起,儿孙也自是他们二人的儿孙。 一时间两人心中所想便是大同小异,却同时沉默下来,静谧的午后阳光温暖地洒落进来,照得这一对壁人越发耀眼。 此时的瑜城却俨然是另一番景象。 城外的营帐中除却那些老弱妇孺外,平日里那些匆匆往来的身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营帐外三里处森然而立的守卫。 城中也已经是一片混乱,昨日还商客络绎不绝的各家商铺前更是满地的狼藉,门前散落着不少各式货物,有一处临街商铺前更是有尚未熄灭的炭火。 这一场暴乱虽是在意料之中,却又是出乎意料之外。 一身软甲在身的瑾瑜王爷闵柏衍手中提着的剑,尚且在滴着血,坐在马背上一脸肃穆地看着那些被烧毁的商铺。 瑞王爷闵柏涵同是一身软甲着身,却少了那股凌厉恶肃杀之气,且他眼中神色似是稍有畏惧。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只是饮酒 青砖铺就的路面上满是混着炭火的水迹,晕开的水迹上漂浮着草木灰,又混合了一滩滩殷红的血迹,在这青烟缭绕的街道上,便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让人仿佛置身于战火缠绵的沙场之上,但他们今日所面对的并非是有侵占之心的异国之人,而是一些被煽动的大耀子民。 木头燃烧的酸涩味道和那些血腥气混在一起,让人心中发堵,乱民虽斩于刀剑之下,然而这些人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 坐在马背上面色苍白似是有些摇摇欲坠的瑞王殿下闵柏涵,看着面前那一滩滩混着草木灰的血迹一阵阵泛呕,连连呼了几口气,这才偏过头去责问道:“老,老三,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的还有这么多作乱的百姓,你的情报到底准不准!” “大哥,我何时说万无一失了?万事不可料,又哪来的万无一失?” 对于闵柏涵质问的口气,让闵柏衍心中十分不快,且今日又见到有不少灾民参与这场暴乱又死于暴乱之中,更是让他大为光火。 想不到敌人如此狡猾奸诈,竟从城外拦截了不少投奔而来的灾民,并成功地发动这些灾民参与了这一场预谋已久的暴乱。 更让他失望的则是大王兄的表现,昨夜流连在城中的大王兄不仅与府衙家的姑娘发生了风流韵事,更是今晨发生暴乱时犹在温柔乡不自知。 一想到他接到消息策马赶来时,久久不见大王兄,等来的却是一个衣冠凌乱之人,他就恨不能踢打这个混蛋一顿! 他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自己? 冷冷地瞥了一眼眼带惊慌的闵柏涵,闵柏衍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这样的大王兄,的确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孰不知他这一眼,落在本就心虚的闵柏涵便是,便是赤裸裸的嘲讽。 “老三,你这么看大哥干什么?你是不是看不起大哥?你也知道大哥不像你自幼习武后又随大将军出入军营。” 横眉怒目的闵柏涵话语一顿,脸上便带了悲戚的神色,“更何况,更何况见到这么多无辜百姓惨死,大哥的心中实在是难受……” 闵柏衍挑了挑眉,有些怒极反笑,“呵呵,这么说大王兄是在指责我,不该下令斩杀这些暴起的乱民?” “那大哥可知守城的侍卫好心放这些灾民入城,可他们进到城中后却开始烧、杀、抢、掠,否则这城中的商户们又怎会损失惨重?” “那些灾民受到鼓动不分青红皂白,入城后见人便杀,难道不该杀吗?大哥既然这般仁慈,三弟怎不见你出面解决?” 对此,闵柏衍是有些懊恼的,想不到千防万防,却还是给敌人钻了空子。若是他再狠心些不让那些城外的灾民进城,也就不会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无论是城里还是汇集过半灾民的河堤,他都加派了人手,且这几日城中商铺也鲜少有人开门做生意,防的便是不知何时便会发生的暴乱。 想不到处处防范下,却还是发生了。 闵柏涵一噎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在闵柏衍冷凝的目光下,他的目光变得开始有些游移起来,“大哥并非想要指责你,只是这么多条性命,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毕竟也都是我大耀的子民不是吗?” 闵柏涵对于他迟迟不出现的缘由只字未提,且面上也不见难堪,反而只对那些暴起的乱民多有维护之意。 暴民与灾民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这中间的差距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乱起的暴民还可以镇压,可若是用了强硬的手段对待灾民,便是暴政的残暴之徒。 他早已经说明那些灾民早就已经受到鼓动,不辨是非黑白,若是他稍有宽纵,又如何对得起这一城的百姓? 大王兄只一位地装傻,若非知晓这背后另有其人,他真要怀疑大王兄为了贪功自导自演这一出! 心中对闵柏涵极为失望的闵柏衍,只神色冷淡地看着他在那里自说自话。 “咳咳……昨夜,昨夜府衙为为兄洗尘接风,想不到一时贪杯,这才险些误了正事。好在三弟你及时赶到,否则怕是要酿成大祸。” 说着便有些手舞足蹈的闵柏涵似是有些庆幸模样,接连拍了拍胸口,好似仍旧心有余悸。 “大哥昨夜只是饮酒吗?”只睇了一眼谎话连篇的闵柏涵,闵柏衍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听到这句问话,闵柏涵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堪来,眼中也有些恼怒的神色浮现,却在眼角余光瞥到那满目疮痍的店铺时,忍了下来。 “三弟难道还会怀疑大哥吗?” “好了大哥,你我兄弟,三弟并不想也无权过问你后宅之事,只是这府衙是我封地里的官员,是清白人家。你既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之身,便总要给个说法的,否则闹到父皇那里……” 闵柏衍回头轻瞥了一眼面色有些灰白的闵柏涵,淡笑道:“否则闹到了父皇那里,三弟可是不会帮你说谎的!” 说罢,闵柏涵便双腿一夹马腹,“去!”轻喝一声后便打马离去。 留在原地的闵柏涵面色忽地变冷,直直地凝视着闵柏衍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神色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须臾后,一声恼怒的咒骂声响起,“这个该死的老三!” 旋即,闵柏涵脸上便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来。交代?有什么可交代?那府衙家的姑娘虽是清白之身,但却是有所图,否则在宴席上又怎会现身? 昨夜到底不是他强迫,一个小小府衙家的女儿难道还想进府不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气急的闵柏涵原本对那姑娘还有两分喜欢,可有了闵柏衍的那一番话后,那两分喜欢也变成了厌恶,甚至是憎恨。 若非她和她父亲有意规劝引诱,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做下这等风流糊涂事,若是换作以往也就罢了,可是在驰援瑜城时发生这等事,父皇定会苛责于他。 毕竟先前禁足便是因为婢女爬床才惹得父皇不快,他虽风流喜爱美色,可却并不想在父皇和百官心中留下一个好色的印象,否则父皇又怎会放心把这江山交到自己的手里? 说到底,解决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老三的手上…… 想到此,闵柏涵咽下心中的不快,打马便追了上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伤亡惨重 “启禀殿下,共抓获暴民一百五十二人,死亡二百三十四人,城中百姓混乱中死亡五十三人,重伤十一人。” “共毁商铺三十五家,损失财物大约三万两白银,共毁房屋十五间,其中包括两处两三进的宅院,损失共约一万两。” “启禀殿下,暴民已尽数押至牢狱,一个时辰后便会审问。为了防止有人携带疫症,暴民尸体已经着手运到城外集体焚烧。” “这些暴民中其中有五十人左肩刺有鱼跃龙门的刺青,与三山岛府近出没的水匪相符。” “启禀殿下,据属下调查得知,这些暴民中有极少部分是从瑶城逃难至此地灾民,另有五十人是水匪,其余人等身份不明。” …… 听到一声落下一声便接连响起的禀报声,闵柏衍心中越发地沉重起来。 这一次暴民乱起,可以说是损失惨重。而无论是抚慰受害的百姓还是重建屋舍宅院,都需要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户部到底是什么他并不知晓,且观这两年也并非是风调雨顺,想来国库中怕是存银不多,今年雨水过于丰沛,全国受灾之地十之六七,单单赈灾一项便数额巨大。 而今之计,再想从户部分拨出灾银,怕是十分困难。 不过有水匪参与其中,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可查清了?” “回禀殿下,属下已经探查清楚,其中五十人正是水匪无疑。” 得到属下肯定的回答,闵柏衍蓦地讽笑一声。 他前来瑜城后便听闻部下官员言之三山岛府近有水匪出没,只是这些水匪并非作恶多端,反而一直以卧虎岛府近的水匪为敌,又赶上瑜城灾情严重加之他病倒昏迷不醒数日,这才没有功夫剿清这些水匪。 却想不到这些水匪倒是自己寻上门来! 看来事了之后,他有必要派兵前往三山岛剿清这些作乱的水匪。 闵柏衍的目光看向远方,在心中描绘着瑜城内外的地势风光。 远处的山峦青翠,再远些便是广阔的海域,海域府近坐落着大大小小的渔村五十多处,大小岛上也都有居民存在。 瑜瑶两城地势多山峦,又临海域且多湖,经流大小河流更是不计其数,是以一直以来都是富庶的鱼米之乡。 却想不到瑜城刚刚被赏赐作为他的封地第一年里,便发生了这么大的灾害。 他不禁想到了父皇擢升他为双封号王爷后,不久便病倒而悄然而起的传言,难道他当真是福薄之人吗? 那么大王兄呢?他又如何? 天子,便是天选之子,命定的天子定是福泽深厚之人,所以才能福泽天下万民。以佑百姓安居乐业…… 那么父皇呢?近年来大小战事四起,水患雪灾接踵而至,难道已经为天子的父皇福泽还不够深厚吗? 这个念头一在心中闪过,闵柏衍便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这个念头他不该起,否则心中的不满和戾气便会横生,从而便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来。 他不能,也不想变成自己最为厌恶的样子。 若是如此,他与自私自利的大王兄又有何异? 看了一眼等待命令的属下,闵柏衍抬手敲击了一声桌案,“吩咐下去,从军中选出水性好的士兵勤加操练。” “是,属下领命。”侍卫朗声应道,随后便大步离开。 “三弟,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呕——” 骑马追来的闵柏涵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那些被抬到木推车上血肉横飞的死尸,当下便趴在马背上呕出声来。 几名抬死尸的士兵见此,都有些怔愣,便不约而同地去看闵柏衍。 闵柏衍挥了挥手,随后看了一眼跟在闵柏涵身后赶来同样脸色有些难看的府衙,微微眯了眯眼眸,这才举步上前。 “大王兄若是身体不适便先回营帐休息罢!也好让老林大夫把把脉,眼看着瑜城事了便会回金陵,别耽搁了才是。” 木推车上足足码了十多具尸体,这才盖上一张草席由两名士兵推到城外,恰好木推车经过闵柏涵身侧。 已经把肚子里那两杯茶水吐个干净又呕出不少胆汁的闵柏涵,刚一抬头想要说话,便被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气呛得又趴在马背上呕吐起来。 见此,闵柏衍嘴边溢出一抹不太明显得笑意,转瞬即逝后他的脸上便又恢复了一片淡漠,那双眼中也带了些担忧之色。 且正如他所料那般,在听完他这话后,那府衙的脸色果然几经变化,看向大王兄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闵柏衍对那身形矮胖的府衙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全做不知,只满脸担忧地看着闵柏涵。 这个府衙是个什么性子他自是一清二楚,不过时为了权势牺牲了自己的女儿,这样投机取巧的人他最是看不上。 甚至连带对那府衙家的姑娘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不过他却并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了了,管不住自己的大哥,总该付出点代价才是。 “哎——老三呐!可真是折磨死大哥了,真是难为你了!” 吐了个七荤八素的闵柏涵在侍卫的搀扶下翻身下马,有些脚软地走到桌前坐下后,长叹一声拍了拍闵柏衍的肩。 “说笑了大哥,为难的是这些百姓,我所作所为不过是分内之事。倒是大哥十分辛苦了。” 手中端着茶盅的闵柏涵手上一顿,看了看闵柏衍,又看了看手中的茶,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这话中的讥讽他当然听得出来,只是眼下他还有求于人,自是不好甩脸子,否则若是换在往常,他真想把这茶盏甩在老三那张脸上。 不过是张口闭口满嘴的为了百姓,这样满嘴的仁义道德,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别以为他看不出他的野心! 心中咒骂了几句,面上却丝毫不显,“三弟说的这是哪里话,父皇本就派为兄前外驰援于你,为兄又岂能坐视不理。不过为兄要劝你一句,身为这瑜城的王,便不可事事亲力亲为,你只需掌控大局即可,否则下面那些办事的人会作何想?” “只怕是会心中惶惶不安,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得你不喜。”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隐忍不发 听得这话,闵柏衍微怔,抬眼扫了一眼周身立着的大小官员,见他们果真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后,心中冷哼了一声。 大王兄还真是处处都在给他下绊子,虽然这手段有些低劣,但效果却十分显然。 “呵呵,大哥言重了,我身为王爷若是不以身作则又怎能服众,更何况我虽身为王爷,说到底也是大耀的子民,更是瑜城普通的一份子,守卫瑜城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闵柏衍收回落在闵柏涵脸上的目光,神色清冷淡淡地睨了一眼周身站立的诸位官员,“再者本王并非是是非不分之人,只做好分内之责,本王又岂会苛责?惶惶不安者也大多是心中有鬼。” 受到闵柏衍这冷冷的一瞥,一种官员不禁逗端正了身形躬身揖首,齐声道:“殿下所言极是,臣等定然尽职尽责与殿下一同守护瑜城。” 本想挑拨离间的闵柏涵听得这话抽了抽嘴角,当下便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众人,转眼时,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呵呵,三弟说的是,是大王兄多虑了。” 闵柏涵干笑一声,“到底是三弟驭下有方,为兄佩服。” “大哥谬赞了,不过是我们心中所想所盼相同罢了!”笑着应下的闵柏涵脸上挂着淡笑。 “呵呵——”闵柏涵干笑一声吃下这颗软钉子。 一位身形略有消瘦满脸疲惫,却双眼中目光熠熠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深深一颔首。 “殿下所言极是,齐心之利,可断金,眼下之难也定会迎刃而解。想必瑜城定会在殿下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 眼见着闵柏涵偃旗息鼓,又听得下属官员极时表态,闵柏衍眼中的神色便越发地愉悦起来,对于闵柏涵吃哑巴亏他自是乐见。 不过更让他满意的则是这几位下属官员的表现,虽说现在的瑜城中大小官员仍旧有些参差不齐,但至少害群之马早已经被他斩首示众。 有了这等威慑在,他不怕他们不好好做事。 闵柏衍脸上带着点矜持的笑,面色也越发地和缓,而闵柏涵则是感觉一口老血鲠再喉间不上不下,更是起了嫉妒之心。 瑶城与瑜城同有鱼米之乡的美称,都是极为富庶之地……今年发生了言重的水患,两地官员对待他们兄弟二人却是大为不同。 这一点虽然他极度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老三到底是比他会收买人心,而可靠的人心,显见着只靠钱财是收买不来的。 他甚至有些怀疑私下里父皇是否曾偷偷教导过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的三弟,否则直性子的他又怎会懂得这些官场中的弯弯绕绕,又把一手恩威并施用得如此纯熟老练…… 看来瑜城事了,他当尽快赶往瑶城才是。否则同为水患重的瑶城便要落于人后,而他这个瑶城之主,定然也会屈居人后。 “瑜城事了,剩下的事为兄不便插手,明日为兄便想启程赶往瑶城,否则为兄这心里终是不踏实。” 闵柏涵一脸忧愁地接连叹息。 “是极,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大哥是该前往封地抚慰百姓,否则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就三弟所知,如今的瑜城里便有数百从瑶城而来的灾民。” 闵柏衍脸上带了点歉然,轻叹了一声。 “这……”闵柏涵脸上闪过难堪的神色,看向闵柏衍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些许的不满。 这虽是心知肚明的事,可说出来又让他颜面何存?这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他瑞王不及瑾瑜王爷吗? 更何况他身为当朝皇长子,若是处处不及老三……这样的事实倘若摆在父皇面前,那么恐怕太子之位便已经与他无缘。 倘若一争之力尚无,他所做的筹谋和处心积虑便全是徒劳! 不等闵柏涵把这一口憋闷之气咽下,方才出言的官员便又站出言声,“不止如此,据属下调查得知,今日的乱民队伍中至少有百人都是从瑶城而来的灾民,这些灾民被利用固然可恨,但可见解决瑶城的灾情已经刻不容缓。” “否则今日的事情,只怕也会在瑶城上演。臣下并未危言耸听,为了一碗稀粥都能大打出手的灾民,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够了!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又是什么?瑶城的情况如何本王岂会不知!”闵柏涵厉声打断那官员的话,脸上的恼怒可见一斑。 话虽如此说,闵柏涵的心中却是已经打起了鼓,先前厮杀时他并未参战,又一直浑浑噩噩头脑不清醒,自是对那些乱民没有放在心上,便也不知那些乱民的队伍中有瑶城的灾民。 先有瑶城的灾民投奔瑜城而来,而今又有瑶城的灾民到了瑜城变成乱民,只要有脑子的人稍稍一想偏,便会认为这其中有他的手笔。 他虽为了得到太子之位机关算尽,却也没丧心病狂地把主意打到那些食不果腹的灾民身上,可这话空口无凭地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闵柏涵心中极为恼怒,却是有火无处发,他越是激怒,便越会显得理亏,旁人便会以为他是做贼心虚……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父皇知晓!心中怒极的闵柏涵拆出一分理智后,脑中便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此事来得太过蹊跷,无论是他临危受命前往瑜城驰援,还是眼下这些乱民中混进了瑶城的灾民,似是从他踏出王府的那一步开始,他便已经落进了一个陷阱中。 “祈大人慎言,王兄先前在府中养病多时,瑶城水患发生时,王兄便生了亲往之心。直到日前才得了陛下的命令前往瑜城驰援,想必大王兄对瑶城眼下之势知之不多。” “你也说饿极了灾民会为了一碗果腹的粥大打出手,那么被有心人利用便也不足为奇。本王相信大王兄的为人,尔等便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闵柏衍面上似有愠怒,叱责了几句说话的祈大人,便又转身看向脸色难看的闵柏涵,“还望大哥见谅,祈大人心直口快惯了,就连三弟也拿他没有办法。先前三弟未实言相告便是不想让大哥你多虑,我知道这件事背后定是有人算计你我兄弟,为的便是让你我之间生了嫌隙。” 听闵柏衍提起被禁足在府一事,更让本就心生恼怒的闵柏涵大为光火,却又不能表现出分毫来,只得隐忍不发,否则便当真印证了他们兄弟因此心生嫌隙。 他虽能沉得住气,但这瑜城他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顺水人情 闵柏衍看着闵柏涵气急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些笑意来,“派人去河堤口,告知那些瑶城而来的灾民,就说瑞王殿下已经决定即刻动身赶往瑶城。” 先前说话的那位祈大人先是一怔,而后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便现出了然的笑意,“臣下领命,这就亲自前去动员那些百姓回家。” 祈大人略一拱手,便兴冲冲地骑着马奔向城外。 对于闵柏衍的这个决定,几位官员略一想便相通了这其中的缘由。 瑶城本就是瑞王殿下的封地,先前他因禁足在府不能亲往瑶城抚慰百姓,再加上封地里的官员治灾不利,这才让不少的灾民走投无路下投奔到瑜城。 眼下瑞王殿下已经到了瑜城,又有今日那些乱民里有不少是瑶城的灾民,那么于公于私那些瑶城的百姓,瑜城已经不能再收留。 一是为了不让这些受灾逃难至此的百姓在闵柏涵与闵柏衍之间生了嫌隙,二来则是,发生了今日的暴乱,瑜城的百姓对瑶城来的灾民们定会心存敌意。 那些想要在瑜城扎根的灾民虽说受了无妄之灾,但为了避免日后可能会发生的寻衅滋事,他们还是从哪来回哪去的好。 几位大人相通这个中缘由后,心中不禁对瑾瑜王爷闵柏衍这位年岁不大的王爷高看了几眼,原来这位殿下不仅手段雷厉,更是位心有城府之人。 且经此一事后,先前他们所受到冷待心中所生出的不满也渐渐消散,不管如何,今日他们总算是在殿下面前露了脸,又亲自参与平叛民乱,显见殿下并未打算给瑜城来个大换血。 几人又不禁感到几分庆幸,庆幸他们心中存了一道底线,没有在赈灾银两抵达后生出贪墨之心,否则当日菜场口断头的便也有他们其中之一。 那日观斩时所带来的震撼和惊惧,和那日之后的心有余悸,到了此时才彻底消散。 他们甚至有些庆幸瑾瑜王殿下并非是一位善杀伐之人。 几人相互看了看,这才齐齐躬身颔首,“臣下等愿效忠殿下。” 闵柏衍略一颔首算是受了这一礼,且嘴上也并未遮遮掩掩地指出这些人口中所言不妥。 对于太子之位他存了必争之心,那么无论是朝中还是封地里,他总要有能用之人才行,而首先他要收用的便是瑜城众人。 他要把这封地彻彻底底变成他自己的。 这几人脸上都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想来他们心中所想怕是与闵柏衍所想不谋而合,但那位府衙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看向闵柏衍时,他也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到那位府衙有些焦急的模样,闵柏衍心中冷哼一声。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若非生了攀附权贵之心,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被送出自家姑娘? 这件事大王兄如何处置他没有权力去置喙,且他也想借此敲打敲打这个府衙,而他又没打算给闵柏涵遮羞,又怎么会揽下此事? 更何况早在去岁冬季前去赈灾时,他便知晓大王兄整日花天酒地从未参与其中,更是从中贪墨了不少,而回到金陵后他却因此而封王。 这一笔笔他都记得清楚,他虽不屑于落井下石,但找点不痛快,他还是乐意的。 没理由犯了错还得到嘉奖,那样又置真正有功之人于何地? 不欲给那府衙张嘴的机会,闵柏衍抬手抵在唇边低咳了几声,这才面色似有疲惫地朝着几人略一拱手。 “几位大人今日也辛苦了,善后问题便交给池将军吧!” 自觉刚刚得了上峰看重的几人听得这话后,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原本还存着深谈一番的心也凉了下来。 看来殿下对他们并未全然信任,那么便更谈不上重用了。 想来要让殿下重用他们,还需安分守己才行…… “是臣下疏忽了,殿下久病初愈本就虚弱,今日又操劳大半日,臣下等心生愧疚。” “殿下快些回去歇息才是,臣下等协助池将军善后更稳妥些,毕竟臣下等更熟悉些。” “殿下,那,那瑞……” “臣下观殿下面色不太好,该遣个大夫好好诊治一番才行。” 府衙磕磕巴巴的话被淹没在另一人的声音下,闵柏衍却好似不知一般,只轻阖眼眸口中不时低咳一声。 看那几人看过来的目光颇带了些小心翼翼,好似生怕闵柏衍不同意,却不知这些话正中下怀。 “那就辛苦几位大人了。” 不欲多言的闵柏衍拱了拱手,旋即便坐上姜管事命人备好的马车离去。 眼见着马车渐渐驶离后,一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府衙,“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好端端的提起瑞王殿下来,殿下才是这瑜城的正主,你莫不是昏了头?” 府衙张了张嘴,却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为了攀附权势把自个闺女送到瑞王殿下面前的事,在同僚面前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若瑞王殿下表态也就罢了,倘若自家女儿能进到瑞王殿下的后院,他也能理直气壮些,关键在于瑞王殿下对此毫无表示。 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总不能白给瑞王殿下糟蹋了才是! “这两日事情多没睡好,没睡好。”府衙苦着一张来脸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琢磨着会儿偷偷溜走截住瑞王殿下,否则等瑞王赶往瑶城,他又上哪找人去? 府衙自以为掩饰的好,孰不知这几人早就了解这府衙的为人,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且方才他们观殿下对他的态度……那么这个顺水人情他们自是乐得做。 “既然你身体不适便先回府吧!这里我等自会协助池将军。”一人有些冷淡地开口。 “这,这……张大人,这恐怕不妥吧?下官,下官……”府衙脸上一喜,后又发觉表现的有些明显,但又不想错过时机,说起话来便是分外为难。 “好了,别啰嗦了,尽快回去吧!别误了明日的事情才好。”一人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那,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过几日得了空请几位大人喝酒请罪。”府衙连连作揖,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留不得了 “哼,这小老儿只怕心中早就不安分了!这般火烧眉毛一样,想必是碰上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呵,他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吗?只怕是又故技重施了……” “张大人,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哪有什么隐情!不过是不择手段罢了!本官听闻殿下初到瑜城时他便想借着宴请殿下的机会,把他自己的女儿送给殿下,谁让殿下尚未婚配,且又洁身自好呢!” “这事若是成了,就算以他的家世当不得王爷侧妃,若是一招得了宠,一个夫人的位子怕是足以,那个老小子也自是水涨船高。” “殿下并未喜好美色之人,如今瑞王前来,只怕他是故技重施了!眼下瑞王要赶往瑶城,他若是不赶紧把自家女儿重新推出去,怕是还不如烟雨阁的姑娘值钱了!” 一位圆脸个头不高的官员脸上带着鄙夷,说罢后接连唾了两声。 “这……” “只怕事实便是如此,我瞧着瑾瑜王殿下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赵新此举定然已经惹得殿下厌烦,那么这个府衙之位恐怕他也坐不了多久了。” 张姓矮胖官员轻扫了一眼几人,这才凝声道:“你们有那功夫替赵新操心,不如好好想想该向殿下举荐何人坐上府衙之位!” 几人听罢这话后稍一怔愣,而后眼中同时现出一道喜色。 “多谢大人提点,下官感激不尽。” “多说无益,府衙之位虽有些低微,但此位特殊,本官望你们举荐一位清明之辈。赵新贿乱判案时有发生,从前碍于他背后之人我等稍有顾虑,如今殿下来了,想必那背后之人亦要避其锋芒。” “那么这个赵新便定然留不得。” 张姓官员说罢这些话后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几人,这才举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几人相视了一眼,脸上都染了几分喜色,深觉今日留下是留对了! 乘着马车往城外营地赶的闵柏衍坐在马车里也并未闲着,一封信笺写好后,他这才拿出一本空白折子,想到瑞王殿下的种种,他轻嗤一声,这才开始提笔。 详尽地把方才发生的暴乱写进折子后,又对瑞王极尽夸赞了数句,他这才停笔。 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了两三页,却对瑞王睡了府衙之女一事只字未提,有些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并不适合,只能经由他人之口了。 摊开来在桌上晾干墨迹时,闵柏衍略一思忖,便又提笔在折子的末端关心了几句轩帝的身体来。 大耀本就重孝道,而轩帝又乐得见他们几个兄友弟恭,想来也自是喜爱孝子贤孙…… 习习的微风吹开纱帘,带起了一缕墨香,看着折子上渐渐变干的墨迹,闵柏衍心中忍不住有些感到悲哀。 从前他对父皇的关怀掺不得半点假,更是不屑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得父皇宠爱,如今却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似是带着自嘲,闵柏衍口中轻嗤了一声,随后便合上奏折,“派人把折子和信送回金陵,再把前些日子买的物件送到宫里去。” 坐在车夫旁的亲卫兵恭敬地接过折子和信,“是,殿下。” “瑞王已经回了营地吗?”闵柏衍询问了一声。 “回禀殿下,看瑞王殿下离去的方向正是城外。” 闵柏衍抬手敲了敲窗棱,“好,立刻去传令给杜将军,就说瑜城已经发生了民乱,恐这一路不太平,让他们护送殿下到瑶城。” “是,殿下。”亲卫兵应了一声,旋即便从车辕上站起身来角尖一点便飞身离去。 车内的闵柏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那些人是大王兄从金陵带来的,自是也该带走,否则瑜城还要供给他们米粮。 眼下城中经此一遭已经损失惨重,军中又哪有多余的米粮供养那五百将士!更何况那位杜将军若有若无的窥探,他也不能把人留在瑜城。 此时气急败坏回到城外营地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尚不知城西河堤处的数百瑶城灾民正往城东营地奔来,想要追随他一同回到家乡。 帐中的闵柏涵接连打砸了不少物件,坐在唯一一张没被砸坏的椅子上气喘吁吁地咒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殿下还请息怒……”亲卫劝慰了一句。 “息怒?你让本王如何息怒!老三他欺人太甚,今日事过便就此了结,你说,于他而言本王是不是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凭什么在众人面前揭本王的伤疤?本王禁足一事远传不到此地,他却偏偏提起,这不是在羞辱本王又是什么?” “还有那个该死的知府,仗着女儿有几分颜色便用尽手段爬了本王的床,怎么,一个粗鄙的野丫头,难道还想进王府的门不成?” “简直是痴心妄想!更可恨的是老三,竟敢威胁本王!” 想到先前被接连禁足在府的那些日子,闵柏涵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这一次发生的事情若是被捅到父皇那里,他定然没好果子吃。 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发生……收敛了些许身上的火气,又长长地吁了口气,闵柏涵这才凝着亲卫道: “你去警告那老头,莫要痴心妄想!给本王惹出乱子小心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亲卫应了一声,随后便快步走出营帐。 “杜将军。” “殿下在帐中吗?” 帐内的闵柏涵听着帐外的说话声,微微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道冷色,这杜将军对他颇有些不服气,倒是对老三十分殷勤得很。 方才那些话只怕被他听去了大半,他不怕老三跑到父皇面前去告状,却怕这杜将军为了讨好老三拿他做筏子。 “杜将军请进吧!”敛去脸上的怒火,闵柏涵做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有些颓唐地坐在那里。 “殿下,末将接到……”大步迈进帐中的杜将军口中的话在见到满地狼藉时,悄然而止,同时他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杜将军见谅,今日发生的民乱让本王心中实在是难受,且本王刚刚从老三那里得知这些乱民中更是有不少瑶城跑出来的灾民,一想到他们被人利用,本王就寝食难安。”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心生澎湃 “殿下无须如此,那些愚民甘愿被利用必是有所图,再者又何尝不是本就生了怨怼之心?否则就岂会轻易被钻了空子!” “末将此次随殿下前来瑜城,便是为了评判民乱,还更多的百姓一个安宁,是以他们死不足惜。” 怨怼之心?对谁的怨怼?闵柏涵咬了咬牙,心中不耐烦这位杜将军所说的话,却在他生出了拉拢之心后,又多了几分隐忍的心思。 “杜将军所言虽然不假,只是这些灾民毕竟也是今年水患严重的受害者,如今又惨死街头,本王于心何忍?” “本王真不知该怪这天道无情,还是去怪那奸人作祟!” 闵柏涵苦笑着叹息一声,脸上的愁苦显而易见,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有些不安分地,不时瞥了一眼立在帐中的杜将军。 “殿下此言差矣,天道虽无情,但却不是他们趁机作乱的借口,既然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否则要律法有何用!” 杜将军面上仍旧有两分尚未褪去的戾气,身上所所穿的铠甲上也能看出尚有些许未清洗干净的血迹,说话时不自觉带出的几分冷硬,便可知此人定是位杀伐决断之人。 接连被堵的闵柏涵只觉这位杜将军像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更让他觉得心口发堵。 看来想要以怀柔之策拉拢此人并不可能,且有可能会适得其反,那么便只能加以威逼利诱了。 是人就有所求,他不信这个杜将军是无欲无求之人! 更可恨的是这个杜将军口中所言与老三所言如出一辙,做错事便要付出代价……听在他的耳中犹为刺耳! 世人犯了错便要付出代价,那么父皇呢?谁又能治得了他的罪? 所谓犯错便要受到惩罚,不过是无能之辈该承受的! 等到将来他坐上那个位置,他看谁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瞥了一眼杜将军不苟言笑的脸,闵柏涵心中脾颇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些武将是不是都这般粗中有细,明明面上看着都跟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一样,实际上却各个比巧言善辩的文臣难缠。 罢了,用人之际,这口气他还是忍得下的。 转念间,心中便已经转换了策略的闵柏涵苦叹一声,似是赞同了杜将军的话般,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杜建军前来……”闵柏涵眼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末将听闻殿下要赶往瑶城,怕路上不安全愿率兵护送殿下,本来正要与殿下商议此事,却又接到瑾瑜王爷殿下派人传回来的命令,瑾瑜王殿下也正有此意。” “哈哈,这倒是与末将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可见两位殿下手足情深。” 杜将军好似十分开怀,抚须大笑了几声,“如此便也可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几位殿下能如此重情重义,我大耀何愁不能一统疆土!” 听到杜将军是接到老三的命令才前来后,闵柏涵心中生出了几分不悦来,但在听闻这话后,心中却是荡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气。 守成固然重要,也是维系之根本,然而比起守成,开疆拓土则更能彰显出雄才伟略,若是他能一统诸国……还何愁盛名? 只怕到了那时,他的名讳将赶超父皇,更甚至会比肩先祖…… 闵柏涵心中激动无比,就连脸上也现出些激动的红晕来,双目晶亮,看向杜将军的目光也越发灼热起来。 且通过杜将军的话,也让他更加看清了日后,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臣子。 心中澎湃激昂的闵柏涵,自动忽略了杜将军说这话的前提,且同时他心中也忽略掉了先前祈大人所言的真正意义。 兄弟齐心,其利可断金。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一国之大家,最忌讳的便是兄弟阋墙,只有兄弟和睦才可家和万事兴,更能安邦定国。 以闵柏涵的为人,只怕当真等到他登上那个至尊之位,手足也好,臣子也罢,他怕是能容之人甚少,更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轩帝。 杜将军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涨红有些异样的闵柏涵,心下有些不屑地嗤笑一声。 他虽不善权谋,但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却也不也个草包。先前他对两位殿下不甚了解自是不好过多评价,可如今他眼见为实,瑞王不如瑾瑜王颇多…… “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启程,末将也好整顿队伍。” “咳咳……” 美好且激动人心的臆想被打断,闵柏涵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微微敛眉间收敛了些许眼中的灼热,“杜将军啊,你这一路随本王前往瑜城已是辛苦,如今又要有劳尔等,本王感激不尽!” 说着,闵柏涵从椅子重起身,对着杜将军郑重地揖了一礼。 杜将军双目微凝,一错步便躲开了闵柏涵的这一礼,双手抱拳口中朗声道:“末将受之有愧万万受不得殿下这一礼。” “我等身为军中将士,职责便是守家卫国,末将等所为不过是分内之责。” 打定主意要拉拢杜将军的闵柏涵平日里最烦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动辄便守家卫国、守家卫国,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吃饭穿衣罢了! 谁人又能没有私心呢?就像老三一样句句不离瑜城百姓,谁人都是心怀天下坦荡荡的君子,难道只有他是存了私心的小人吗? 哼,不过是诱饵太小不足以让鱼上钩罢了! 心中嗤笑了一声的闵柏涵脸上并未露出半分的恼色,且他转念一想更加觉得杜将军是个可塑之才,安守本分才好。 安守本分才能让他放心地为己所用,安分守己才不会生出异心,更不会自持功高不把帝王放在眼里…… “杜将军高见,是小王狭隘了。”面上一片春风和煦的闵柏涵略一拱手,也不再坐回到那椅子里,只微微挺直胸膛和脊背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本就是年岁正好,又养尊处优已久,这般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气度非常。 “事不宜迟,杜将军这就回去整顿军队吧!待三弟回来后小王与其商议后,便即刻启程。此一行,便有劳杜将军和众位将士了。”闵柏涵略一颔首。 看着杜将军大步离去的背影,闵柏涵心中哼笑了一声,老三倒是个傻的,这等可用之才却被他推到了自己跟前。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凉薄浅情 已是日暮西山,似是彩练一般的火色云霞铺满了半边天,远处的山峦叠嶂也掩映在弥漫起来的雾气中,那些雾气上似是都被镀上了一层赤金色的霞光,远远看去便好似九霄之上的仙宫重散落的重宝遗落人间。 “殿下,您看明日定会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这两日秧苗的栽种已经快要完成,若是不出意外,冬日来临时定会有个好收成。” 立在帐前的闵柏衍瞭望了一眼远处掩映在雾气中的苍山,复又转头凝望了一回巍峨耸立的高大城门,眼中带上了几分期许。 “但愿如此吧!否则本王还真是愧对这一城百姓。” “殿下何出此言呐,天灾人祸不可抗拒又躲避不开,与殿下又有何干?相比以往而言,殿下的处置应对灾害之法已经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该是百姓之福才对。” 叹息了两声的姜管事一脸的唏嘘,当目光瞥向不远处那人影晃动的营帐时,飞快地拧了拧眉,而后低叹一声。 姜管事捋了捋飘荡在胸前的胡子,打量着闵柏衍的目光中带上了欣慰之色。 瑞王殿下行事张狂且又胆小怕事,不愿担起身为皇子的责任,却又贪心地妄想着太子之位……这样的皇子不配为一国储君。 相比而言,殿下虽年岁不及瑞王殿下,行事作风却是越发沉稳老练,比刚到瑜城时又多了几分隐忍之气。 有担当、有胆识、有胸襟、有气魄,还何愁博不到储君之位? “姜管事倒是会宽慰人,只是今日损失惨重,且亦有伤亡,后续问题如何解决亦十分恼人。” 眸色深沉的闵柏衍摇头叹息一声,虽今日发生的民乱早已经在预料之中,且伤亡人数也比预料之中要少,但到底是已经不可挽回。 “这……殿下您又何须自责啊!” 姜管事脸色摇头叹息一声,“若非那十几家商户不听殿下的规劝,又岂会发生火灾又死伤了无辜之人?他们不信殿下之言一意孤行……” 听得姜恒口中略显冷漠的话语,闵柏衍沉声打断,“姜管事。” “身为王府管事,尔方才此言却有些不近人情。你是想说他们一意孤行死有余辜吗?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可知,那十几家商户中有六家大批的货物尚在海上未归,店铺周转已是十分艰难,若是不开门迎客做生意,一家老小如何供养?” “你又可知,那家米粮行曾接济过家中五米度日的穷苦百姓?你又可知绸缎行那家前几日生了一对双生子却丧了妻,年迈的老母受不住也跟着去了。” “你可又知那家药铺子里每年都要派人到各处下辖乡镇义诊,他们并非是大恶之人,恰恰相反都是乐善好施之人,只因所想与本王所想背道而驰,姜管事便心生怨怼以为他们活该吗?” “若非是本王的计划不详尽出了纰漏,又怎会让他们白白丧了命。虽然他们一意孤行不听规劝,但所求到底不过是为了那个小家罢了!” 说到这些,闵柏衍心中仍旧有些沉重。早在几日前他便决定让诸多商家暂时关门歇业,除却有几家商铺由军中侍卫扮作伙计和掌柜的模样在营业,这也是为了防止奸人趁机作乱。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那十几家商铺过了两日安宁,便深觉他这位王爷是危言耸听,且又因他上述的种种缘由便开了店门做生意。 虽然他已经暗中派了士兵守卫,却还是不曾想到…… 他虽不会以为那十几户商家落得此下场是罪有应得,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埋怨的,只是这怨却不是对那些百姓,而是对他自己。 若非他使得人人信服得以百姓依赖和仰仗,也便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殿下,此间种种属下未曾知晓,还望殿下勿恼。” 姜管事脸色有些凝重起来,长身揖礼后眼珠转了转,却还是一颔首沉声道:“只是那十几户商家落得这般下场,到底是与殿下无关的,殿下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心中自责的闵柏衍听得姜管事这番话,只觉方才那一番唇舌似是都白费了,却也深知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行事方法并非一朝一夕。 心中对姜管事存了怨,又对瑞王殿下闵柏涵磨磨蹭蹭一直不出发存了恼火,闵柏衍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罢了!你去看看大王兄那里还有什么尚未打点,如若再不出发,今日便留在营地吧!” “是,殿下。”姜管事应了一声,看着闵柏衍大步离去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 说到底,殿下行事还是未免有些优柔,而想要成为一任帝王,这却是最要不得。 舍了几个小家,保得一城百姓无虞,这在他看来却是值得的。然他看得出殿下却想保得所有的百姓都免遭于难。 可是这世间,哪有尽善尽美之事! 抬脚迈向那处瑞王殿下闵柏涵暂住的营帐时,姜管事的脸色微沉,眼中也已经带上了不满。 天色已近黄昏,而瑞王殿下却迟迟未动身,想来这位好逸恶劳的殿下怕是避瑶城于猛虎,更有被那知府缠住了身,怕是今日难行啊! 此时那座帐中已经是有些剑拔弩张,更准确地说是瑞王殿下闵柏涵一人怒火冲天,而那位知府赵新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只是他这唯唯诺诺中,又带了一股孤注一掷的意味。 “好你个大胆的刁民,你让你闺女爬了本王的床,难道还想让本王负责不成?” “你当本王眼瞎看不出你的小九九吗?若非是眼高手低一心想要攀附权势,又怎么会把你的闺女当作使唤丫头往本王跟前凑?” “你以为昨夜是本王用了强吗?若非她半推半就怎能成就好事!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本王还吃了亏呢!” 怒火冲天的闵柏涵执着赵新的鼻子大骂,连眼角都未曾瞟一眼立在帐中一角戴着幕篱的姑娘。 “殿下,这……你总要给小女个说法的。”赵新有些呐呐。 “爹……咱们回家去吧!”立在帐中一角的姑娘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更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若非爹回府后说是王爷要带着自己一同前往瑶城,她又怎么会跑来自讨没趣。 只是男人都这般凉薄浅情吗?那昨夜的那些甜言蜜语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并无不可 女子幕篱下的一张俏脸早已经羞得满面通红,眼中屈辱的泪淌下后没进了嘴角,尝在嘴里又哭又涩,就如此刻她的内心一般。 赵莹莹手中攥紧了帕子,昨日的憧憬和甜蜜到了此时,都化作了悔恨。 若非她一见瑞王殿下容貌俊朗生了倾慕之心,也就不会同意爹的安排,也就不会有昨夜的欢好,更不会有眼下的颜面扫地。 呵呵,一个巴掌拍不响,殿下竟然如此说,又把她当成了什么?只怕还不如烟花地的妓子吧?毕竟那里是买春之地,银货两讫便再无交集,又哪会像现如今这般苦苦纠缠。 可是她就当真有那般卑贱不堪吗?若非殿下有意示好,又怎会让父亲生出攀附之心? 虽然整件事看似是父亲一手促成,然而落得这般境地她却不会去怨恨父亲,而是怨恨那人生性凉薄。 赵莹莹咽下满嘴的苦涩,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拽了一下赵新的衣袖,“爹,咱们回府吧!这般纠缠不休……实在是难堪。” 口中正在低喃“殿下总要给个说法的”的赵新听得这话后,带着些微胆怯的双眼猛地闪过一道痛苦,更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转头有些狠戾地瞪着赵莹莹。 “你这丫头风大吹昏了头吗?没了清白之身,日后你怕是难再嫁人,难道当真要守着青灯古佛一生吗?说什么混账话!” 赵新痛心疾首地呵斥起来,眼中有痛苦之色溢出,更多的却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恼怒。 “爹……”赵莹莹哭着喃喃一声。 心情极度不好的闵柏涵听赵莹莹这话却是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心道,想不到赵新一个堂堂知府还不如他的女儿想得通透。 不过……这丫头倒也是个妙人。 想到昨夜的种种,闵柏涵心中又开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眼中视线便不时地落在赵莹莹身上。 女子身影较小可人,又玲珑有致,想到昨夜她在耳边吐气如兰的喘息声和满是娇羞的玉面,闵柏涵倒是有些心生不舍。 此次前往瑜城驰援,一路上风吹日晒夜宿荒野破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自是吃尽了苦头,又是一帮臭烘烘的汉子,他堂堂王爷宠幸一个小吏之女又有何不可? 若是换作往常,这等小吏之女又岂能入得了他的眼?不过这姑娘倒是有个好颜色,看来这鱼米之乡到底是养人之处,就连那肌肤都入手滑如凝脂…… 心中有些躁动起来的闵柏涵已经有些心生动摇,却又有些忌惮闵柏衍,怕他会把这件风流韵事捅到轩帝那里,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心里一旦迟疑,他整个人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冷酷无情,只是面上仍旧有些凝重,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闵柏涵瞥了一眼那立在身材矮胖的赵新身侧的小女子,眼中便带上了些许笑意,身材玲珑有致又知情识趣,倒是个可人儿的。 只是眼下是特殊情况,到了瑶城他总不能再因把持不住睡了某位官员之女。若是把此女带上,倒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红袖添香暂且不提,一路上说话解闷逗趣儿的人倒是有了,且等回金陵时,照着婢女的身份安排,只怕父皇也不会怪罪…… 赵新久经官场本就是混得滑不溜秋,最会揣摩这些权贵的心思,如今他见瑞王殿下久久不语,便大胆地猜测了几分。 “殿下,是下官逾越了。” 赵新覥着笑脸先是一揖首,这才直起身形来满脸苦闷地轻叹了一声,“还望殿下恕罪,下官爱女心切这才说了难听的话。” “只是殿下此去瑶城路途虽近却也需要三五日的功夫,您此次奉陛下之命前来匆忙,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伺候着,下官便想着……” “想着让小女在殿下身边给您端茶倒水侍奉着,也算是全了下官这一片感激之心。能在殿下身边此候,是她的福分,更是赵家的福分。” 立在一旁的赵莹莹已经心如死灰,听到赵新说这些话后,更觉得脸面全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瑞王殿下是身份尊贵,可她也是娇生惯养了十六载,虽比不得金陵那些权贵之女,可伺候人的事情她哪里做的来? 不过能陪在殿下身边……虽有些差强人意,倒也可以考虑。赵莹莹眼中闪过一道羞怯之意,却不禁又为自己的念头而生出几分怨恨之心。 从前她也是有傲骨的,只是似乎在碰到这个人后,傲骨已经荡然无存。不知日后这人待她会如何,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反观闵柏涵,原本他正在琢磨着如何开口讨要赵莹莹,毕竟先前狠话他说得太绝,却想不到这赵新如此上道。 呵呵,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若非赵新先前咄咄逼人,他又怎么会舍得让美人垂泪呢! 心中大喜的闵柏涵面上却现出有些为难来,“这……此去瑶城路途倒是不远,只是瑜城事了本王便要回金陵复命,赵大人舍得吗?” 赵新一听闵柏涵这话中的松动,便知他的揣测大抵是合了瑞王心意,当下便面上一喜,“殿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不舍,能侍奉您左右是小女的福缘造化。” 这回闵柏涵不再掩饰内心得欢喜,当下便朗笑几声,“哈哈,赵大人倒是会说。罢了!既然赵大人劝说得本王动了心,便不再推辞。” “今日本王便要动身前往瑶城,我看莹莹也不用带什么东西了,这一路上就随本王安排吧!” “一切……” 赵新附和得话尚未说完,便被闵柏涵打断。 闵柏涵举步走到赵莹莹身旁,微微俯身轻声询问道:“不知莹莹意下如何?” “一切……凭殿下作主。”赵莹莹心中似悲似喜,在听到这温声得询问后,便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被打断了话语得赵新见此景,不仅没有半分得不悦,反而眼冒精光不时地打量着闵柏涵落在赵莹莹手腕上的手,这让他心中更是大喜。 看来殿下对莹莹十分满意,否则也不会这般温柔笑意,经过这一段的相处,只怕回到金陵后怎么着也会给莹莹一个名分。 那么他这个算不得岳丈的岳丈,瑞王殿下还能不招抚一二? 帐外的姜管事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讥讽之色却是甚明,听得帐中的对话告一段落后,这才道:“瑞王殿下,小人奉殿下之命前来,殿下说今日已晚,殿下若是不便明日再出发也无不可。” 闵柏涵拧了拧眉,心中冷哼一声,老三这是在赶人吗? “你去回了你家王爷计划不变。”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可取之处 帐外的姜管事听得这话后,脸上扯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来,微微一颔首又道:“殿下已经备下酒席想要为王爷您饯行,劳请王爷过会儿前去赴宴。” “殿下本想到王爷帐中,奈何今日殿下心神俱疲引发旧疾不便行走,只得劳烦王爷移步了。” 帐内的闵柏涵听得姜恒在外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心里生出一股不耐烦来。这管事倒是会说话,还引发了旧疾,只怕老三的病症一直都没有根治才是! 想到这,闵柏涵便生出了想要即刻赶往瑶城的念头。 先前头脑发热这才说了大话,可事后冷静下来一想,他便对瑶城一行存了几分抗拒之心,想要拖延些时日。 一路疾行艰苦暂且不提,就瑶城的一干事务就足以让他头疼。 可现在却大不相同,无论是前几日从营地里抬出去染了疫症不治身亡的百姓,还是今日乱民闯入城中大肆烧杀抢掠,都让他心有余悸。 眼下老三又发了病,若是万一这时他已经染上了疫症……难道还要让他在这里跟着一起送死不成? 对于疫症闵柏涵心中存在着恐惧和畏惧,说是比如猛虎也不为过,尤其是在他见了那些因染上疫症病发之人的惨状后,他就更是避如蛇蝎。 “劳烦姜管事回去跟老三说一声,酒席就不用了,一杯薄酒便足以。毕竟瑶城的百姓还在等着本王,着实是耽搁不起。” 闵柏涵的话语中透着几分急切,不知情的听了,便会以为他当真是心系瑶城受灾百姓。 帐外的姜管事已经对于这位瑞王殿下脾性如何有所了解,对于这样的话他却是不信的,不过在得到瑞王一行今日出发的准确消息便已经足够了。 “小人这就回去禀了我家殿下。”姜管事应了一声后,一丝不苟地揖礼这才转身朝着闵柏衍的营帐走过去。 帐内的闵柏涵脸色有些不好,想到今日见到的那些血污,又因姜管事的话想起那些死于疫症面目全非的人,他心中便是一阵阵作呕。 反观赵新听得闵柏涵口中肯定的话语后,面上却是闪过大喜之色,原本他还担心着瑞王殿下的态度转变太快,恐生异。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瑞王殿下自是越快启程越好,只要莹莹跟着上了路,殿下便自会发现莹莹的好。 赵新扫了一眼头戴幕篱遮了容貌的女儿一眼,眼中似有不舍闪现,然而这种离别之苦却在莫大的兴奋下分崩离析。 女儿家早晚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也总没有往娘家跑的道理,嫁到哪里都是嫁,送与瑞王殿下为妾,又有何不可? 赵新心中这样想着,便越发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他轻瞥了一眼站在那里脸色有些不好的瑞王殿下,心下一惊的同时却也大约猜到或许二位殿下之间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和睦。 那么日后他的立场便也该好好思量。 不过通过今日一事,他却大约猜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瑞王殿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那么他再留在这里碍眼,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殿下今日便要启程,下官虽心生不舍,却也不敢耽搁殿下的大事。等日后有时机,下官还想再听听殿下的教诲,昨夜一番畅谈下官受益颇多。” 赵新端正了一张胖脸,从那想要喜笑颜开的喜悦中硬是挤出了一两分严肃的模样。 听得这话后,闵柏涵略微偏头睨了一眼赵新,脸上不显,心中却是略有鄙夷地哼了一声。 好个老小子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都当他瑞王是什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跟着分一杯羹! 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于他登上太子之位并无太大的裨益,不过……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却也能给他提供不少瑜城的动向。 毕竟他官在瑜城,而瑜城又是老三的封地。 瑜瑶二城同有鱼米之乡的美称,虽今夏惨遭暴雨洪涝灾害,但年底封各地官员上报奏折时,定会有好事之人拿这两城作比较。 他身为皇长子又是瑞王,自是不能被老三给比下去,否则他面上不好看不说,只怕父皇也会叱责下来。 有了赵新当眼线,那么瑜城的大事小情他便会了如指掌……且有赵莹莹在王府里,也不怕这个两面三刀的赵新耍什么花样。 这么一想,闵柏涵便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先前对赵新的那点不满也彻底地烟消云散,更觉赵莹莹是他的福星! 既然赵新有意示好,于他有大有裨益,他接下便是,且眼下离开在即,也该给赵新吃一颗定心丸才行。 “呵呵,赵大人客气了,日后会有机会的。”笑呵呵的应下后,闵柏涵必有深意地看着赵新。 赵新一怔,似是没有料到瑞王殿下会这么好说话,脸上的喜色便掩饰不住,“好说、好说,那下官就静候佳音了!” 满脸喜色的赵新微微一颔首,“那下官就不打扰王爷了,只是小女就要劳烦殿下多多费心了。” 见闵柏涵略一颔首,赵新这才转身凝视了几眼赵莹莹,赵新脸上的喜色渐退,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 “莹莹啊,日后侍奉王爷你定要尽心尽力,王爷是个心中清明之心,你对王爷好,王爷自会领情。切莫要耍小性,等到了金陵记得给家里来信。” 赵莹莹心中虽有些称心如愿的喜悦,然而听到自己的父亲和昨夜有了肌肤之亲的男人,三言两语便定了她日后的去处,不免也生出几分惶惶不安来。 “爹……”赵莹莹呐呐一声,便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赵新的袖口。 赵新并未躲闪,且在赵莹莹抓住他的袖口时,他下意识地便偏头去看闵柏涵的脸色,见闵柏涵脸色不变时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乖女儿听话啊!你不是歆慕殿下吗?如今能侍奉殿下左右,当是你的福分……” 眼见着幕篱下女儿泪光闪闪的模样,赵新心里也蓦地生出一股不舍来,抛开那些攀附权势的心思,他也十分心疼这个爱女的。 只是木已成舟,容不得他改主意,更何况瑞王殿下这条大船,也不是谁人都能上的。 “日后小女就要仰仗王爷,下官在此恳请王爷念在小女年少离家的苦,请殿下多多善待。” 说罢,赵新一狠心拽回了衣袖,旋即一撩衣摆跪在地上郑重地一叩首,这才起身大步离开。 闵柏涵微微眯了眯眼,口中轻笑一声,眼中的鄙夷倒是消了,想不到这个赵新倒也有两分可取之处。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恭喜大哥 “殿下,瑞王殿下急着赶路言说只一杯薄酒便足以为他饯行,宴席便不必了。” 姜恒立在帐中一板一眼地复述着,不等闵柏衍说话,继而又道:“老奴前去询问瑞王殿下并未进到帐中,不过属下却是听得府衙知府赵大人正在瑞王殿下帐中与之议事。” 原本面无表情的闵柏衍听得这话却是不由乐了,姜恒姜管事面面俱到为人通透且处事老练,有他在自是为他免去不少麻烦。 他自是也知道姜管事阳奉阴违并未吩咐人去准备宴席一事,眼下瑜城处处用钱,大肆铺张浪费一事自是不可为。 莫说大王兄惯来吃不得苦,就是他日日只对着三四样素菜,也觉得有些亏欠油水…… 只是为兄长饯行他却以为不可避免,这还是姜管事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命令,显见姜管事并非对自己有成见,而是对大王兄心存不满。 虽然他对大王兄也有诸多不满,但却不会在这点微末上落人口实。 闵柏衍淡声道:“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 话语中虽未说明,但他笃定姜管事定会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果真没让他失望,姜恒听了这话后面上一哂,老脸也有些涨红,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当下便一颔首,“老奴晓得了,殿下请放心,定会下不为例。” “嗯,你知道就好。”见姜恒面色有些难堪,闵柏衍便不欲对此多言。 “想不到姜管事倒也学人听起了壁角,可听到什么有用的?” 姜恒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闵柏衍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悦后,这才娓娓道来,“老奴听得赵大人家的那位姑娘也一起来了,且瑞王殿下也定下主意要带那姑娘一同赴往瑶城。” 闵柏衍面上露出一丝讥诮来,姜恒口中的话与他所料一般。他就知道大王兄离不开女人,而他也可借此踢开赵新。 “大王兄还真是,吃一百个豆不嫌腥!”闵柏衍口中讥笑一声。 帐中立着的姜恒默了一默,脸上也露出点笑意来,只是略微垂了头,没把脸上的笑意表现得太过明显。 瑞王殿下被二次禁足的缘由为何他自是知晓,如今再看,他何止是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简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次误事在女人身上,还能说是被人算计了抑或是一时贪杯这才把持不住,可若次次如此,那么这便是他的本性。 一个沉溺于美色间的王爷,又如何坐得上太子之位?德行有失,便更是不可能。 “姜管事也别在这站着了,去挑出一坛上好的酒来,一会儿本王要与兄长浅酌一杯。” 虽然对于闵柏涵有了轻视之心,但闵柏衍并不打算对此敷衍过去。 想到为大王兄接风洗尘时他喝的那些水,闵柏衍便不禁咋舌,有些不放心地又叮嘱道:“这回莫要拿阴阳壶来糊弄我。” 一句话便把姜恒口中接下来要说的劝慰之言堵在了嘴里。 姜恒张了张嘴,低叹了一声。 “是,殿下。” 那厢闵柏涵见帐中无人,又见身形窈窕的美人略有局促地站在那里,加上之前的心猿意马,便生了怜惜之心。 举步上前一把掀开赵莹莹头上的幕篱,便看见一张垂泪的美人脸,话语便不自觉地软了几分,“莫要哭了,日后得了机会本王会带你回来的。本王的封地便在瑶城,坐车马行至也不过四五日便可抵达。” 一手握住赵莹莹滑皙柔弱无骨的手,闵柏涵忍不住摩挲了几下,“本王定不会亏待你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 赵莹莹也是个会看脸色的,眼见着闵柏涵眼中的耐心不似方才,便敛了泪意露出一抹含羞带怯的笑。 心中带着些许的试探,轻轻地把头依靠在闵柏涵的胸膛上,见他并未推开,赵莹莹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定下心来。 看来殿下并不会赶她走了。 “殿下,莹莹日后的仰仗和依靠,便只有殿下了……” 一缕馨香窜入鼻息,让闵柏涵那颗心不由地都有些躁动起来,同时却也让他心头一缓,似是那些方才想起的血腥气已经彻底消散。 但更多的却是怀中人全身心的依赖,让他心中生出了一股豪迈之气。 “你在帐中稍坐须臾,本王去与三弟辞行。”按捺住一颗有些躁动的心,闵柏涵拍了拍赵莹莹的手,到底是心中情动,又低首在赵莹莹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整了整衣袍出了营帐。 “先前听闻姜管事言说你犯了旧疾,可寻了大夫诊脉?” “咳咳咳!并无大碍,大哥放心吧!不过是今日动了气,这才有些不适。”闵柏衍面色有些苍白,瞧着气色十分差,倒是有几分羸弱不堪的模样。 闵柏涵看着这般模样的闵柏衍,口中轻叹了一声,念道:“不是大哥说你,你凡事都想要做到最好受累的可不就是你自己,有些事就该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享不享清福不说,只要能掌控全局,就不怕下面的人不好好做事。” “你这般把自己累出毛病了,没得让父皇和为兄替你担忧。” 轻呷了一口茶水,闵柏衍长舒了口气,“柏衍记得了,大哥请放心吧!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哥,回金陵以后柏衍定会和父皇禀明。” 闵柏涵听罢这话后面色一滞,原本还有些滔滔不绝说教的模样也彻底蔫了下来,却又有些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说赵莹莹的事。 他可是记得先前老三说,定然不会帮自己在父皇面前撒谎…… 正在他为难之际,便又听得闵柏衍说话。 “大哥可是打定主意了?先前三弟说得话有些不中听,可到底是不忍见大哥你再被父皇苛责。此一行若无差错回金陵后,父皇定会嘉奖于你……” “你个没开窍的小子不懂……再者大哥这次出来的匆忙,身边连个婢女都没带,一应事务都由身边的亲卫在打点,这男人哪有女人心细?” “再说,只要事情办得好,想来父皇也不会多过问。为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那赵新真要一纸奏折递到金陵,父皇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既如此,那柏衍便恭喜大哥又得美人了。”闵柏衍轻笑一声,拿起酒盏碰了一下闵柏涵面前的酒杯。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愧对父皇 端起酒杯的闵柏涵稍稍有些迟疑,他倒不是怀疑这酒中有猫腻,老三还不至于如此卑劣让他当面出丑,他担心的是老三会不会把这件事率先捅到父皇那里。 谁让他笑得这般不怀好意呢!这便让他不得不多想。 “呵呵,老三你独来独往惯了,年岁也正相当,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才是,虽说不必纳入府中,但收个通房也并无不可。” 在闵柏衍看过来稍带诧异的目光下,闵柏涵脸上带笑饮尽了杯中酒。 闵柏衍摇晃了下杯盏,清透醇香的酒浆晃动了两下,他忽而轻笑了一声,“对待赵娘子,大哥便是做此想吗?” 听得这话闵柏涵心下微恼,王府后院收入几个美人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一直被老三揪着不放,就让他感到有些难堪和恼火了。 而让他猜不准的是,老三这般处处挑刺,到底是因为他与他封地里的官员产生了瓜葛让他心生不满,还是因为他就是看不惯他这个做兄长的有些风流…… 要说老三担心他因此被父皇苛责,他倒是不信的。 那便是看不惯吧! 呵呵,老三一向洁身自好,对女人说不上是敬而远之,但也并无赏玩之心。 这一点真不知道该说老三是傻还是愚钝,倘若想要登上太子之位,那么膝下必定要有皇子龙孙才可,否则后继无人,又怎可得百官和父皇的偏袒之心? 而他身为皇长子,眼下最大的难题便是膝下无子,若是府中姬妾诞下龙孙,他便更有把握登上太子之位。 哼,老三到底是不开窍的,以为洁身自好便可给世人留下一个不贪恋美色的名声,孰不知此举实为愚蠢之极! 只要登上太子之位,将来若无大错等到先皇殡天,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新皇,新皇要扩充后宫,各家府上的女儿便有机会入宫为妃,这样才能拉拢住百官之心。 老三不近女色,各家府上又哪有机会哪有把握能得新帝的青睐和照拂? 罢了!他不开窍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争夺太子之位的对手又少了一个…… 转念间,闵柏涵心中的那点恼火也散了下去,一副说教模样的心也淡了,心中偷着乐的他面上做出一副有些苦恼无奈的模样。 “罢了!三弟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想来三弟身边一直不收人是为了你未来的正妃吧!三弟倒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日后的弟妹定是位有福之人。” 听得这话,闵柏衍眼中神色一暖,一道倩影便已经闪现在眼前,但随后而来的却是一股怅然,微微敛眉间,那股暖色褪去。 他和她终究是不可能的,这份情谊也只有化成兄妹情才会更长久。 闵柏涵语中似有感叹地轻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闵柏衍的肩膀,略有些含蓄地一笑:“莹莹是个知书达理的,等回了金陵自是要给她个名分。” “大哥才是真正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柏衍佩服!”笑叹了一声的闵柏衍拿起酒壶为他们二人各自斟了酒,旋即轻轻一碰杯,这才饮尽。 “呵呵,不说这个,你我兄弟今日一别,再见时只怕要等到回金陵以后。从前没这般日日相处为兄到不觉得如何,如今倒是有些心生不舍……” 闵柏涵接连叹息了几声,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看着倒是有几分离别惆怅的模样,甚至他脸上比先前的赵新还要多了几分凄苦。 闵柏衍挑了挑眉,“大哥说得哪里话,等瑜城的事结,柏衍还想去大哥的瑶城看看,难道说大哥不欢迎柏衍去做客吗?” 哼,他看大哥吃不得苦才是真! “那大哥就在瑶城等你了,等你来了咱们兄弟可要好好喝一杯!”闵柏涵虽心中略有介怀,却并未阻拦,只朗笑一声,像是十分期盼一般。 轻抿了一口杯中酒,闵柏衍微微蹙眉低呼一声,像是才想起来一般一拍额头,“对了大哥,瑶城逃难过来的那些灾民先前被我安置在河堤上修筑堤坝,如今他们得知大哥你要亲往瑶城,便都打定主意要追随大哥一同返家。” 听得这话闵柏涵像是听到了一个惊天霹雳,扯着笑的嘴角都有些僵硬起来,在闵柏衍的殷切注视下,还是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该是如此,该是如此!说来惭愧,这些百姓倒是给三弟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如今大哥前去瑶城,他们也自该回乡才是。” 说这话时,闵柏涵心中已经开始接连咒骂了几声闵柏衍。 他就说老三没那么好心还为他饯行!先前接风洗尘时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如今辞行在即,这顿酒又怎么能吃的安生! 那些灾民一直在城外河堤上修筑堤坝一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那些灾民整日忙着修筑堤坝又哪里会进城来? 他要离开的消息也定然是老三派人去通知的! 瑶城的烂摊子还没收拾,他便要带着数百灾民启程,这一路上又该如何安置这些百姓? 有了老三珠玉在前,他若是有一点做得不如老三,只怕都会拿出来被比较。灾民们虽是守弱无力,但那一张嘴却是能搅弄风云! “大哥说得哪里话,无论是逃荒出来的灾民,还是被煽动的乱民,大哥对此尚不知情,只能说是瑶城的官员不作为,这才让百姓流失。” “柏衍并非是非不分,又岂会把这源头归咎于大哥?” 闵柏衍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闵柏涵,“柏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心中早已经唾骂开来的闵柏涵面上一副敦厚温和的模样,“呵呵,老三你还和大哥卖什么关子,你我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那柏衍就托大了。” 闵柏衍轻啧了一声,“先前大哥说凡事没有必要亲力亲为,这话柏衍是不大赞同的。旁的事柏衍不知,但且看眼下,若非柏衍不早早便来了瑜城,只怕瑜城也不会是眼下这般景象。” “瑜瑶二城有史以来便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断不能如今到了你我兄弟之手便成了贫瘠之地,那样不只会让父皇失望,更会让天下百姓失望。” “你我兄弟同为皇子,自该为父皇分忧才是,若是不能解忧,实在是愧对父皇,更愧对皇子之身。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闵柏涵只觉一口气横在喉间不上不下,堵得他心中憋闷。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可有相好的 当太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也被夜幕所掩映时,瑞王殿下闵柏涵一行队伍才浩浩荡荡地出发。 骑在马背上的闵柏涵脸色沉得似是这深沉的夜幕一般,本来他还想着有了赵莹莹这个小娘子在,他坐进马车里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个该死的老三偏偏把瑶城的上百灾民都给请了回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能钻进马车里与一个小娘子独处? 他倒是不在乎落得个风流王爷的名声,只是倘若他真这么做了,必定有损威名。 眼下正是他收服瑶城百姓之心的时候,容不得出现半点的纰漏。 还有那些个刁民,一个个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般,一直看自己也就罢了,甚至有两个大胆的妇人妄想让自己看他们像是泥猴子般的小孩!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要气死他了,一想到刚才他碍于名声接过那一身泥土的幼童时,心中便感到一阵气闷! 闵柏涵一脸嫌恶,甚至松开了缰绳捻了捻指尖,那股粗粝的感觉犹在,且那股混杂着土腥气和汗渍的味道也似是萦绕在鼻前。 接连深吸了几口气,闵柏涵这才压下那股想吐的感觉。 甚至他心中对于幼童有了几分抵触心里,不知怎的,他便想起了他那个天生血瞳的夭折长子,虽然他未来得及看一看他,便定然也是知道他的长子定是粉雕玉琢般可爱。 想到那个夭折的长子,闵柏涵心中便又是一股怅然升起。 他身为皇长子,王府后院的女人也有十数人,但一直以来却无人为他诞下子嗣,这一点上他比不得老二,不仅有了皇长孙,就连女儿也有几人。 蓦地,他想起郑荷华曾和他说起的那些话,那些女人一直未能怀上子嗣,他不是没有过怀疑的,只是他一直不愿去怀疑他的正妃罢了! 看来,回金陵以后该彻查一番才是,自己生不出来也就罢了!若是用了手段让别人也不能怀孕生子,从而让他无缘太子之位,那便已经不是恶毒,而是愚蠢了! 闵柏涵回头轻扫了一眼烟霞色的马车,赵莹莹一事回到金陵后,只怕以荷华爱拈酸吃醋的性子,又要冷落自己了…… 孰不知赵莹莹恰好掀开车幔探头向外看去,恰与闵柏涵的目光相撞,赵莹莹略微垂眸羞怯一笑,旋即帘幔落下。 闵柏涵不禁也露出了笑意,方才升起的忐忑便似是消融在这笑容里。 荷华若真是心疼自己,定是舍不得在这点事上和自己使性子。 闪烁着光芒的星子渐渐显露在漆黑的夜空上,银河似是一条洒满宝石的彩练横在空中,远处的虫鸣蛙叫便汇成了一曲悦耳的曲调。 前行的队伍中渐渐燃起了火把,而始终立在这处的营地中也点燃了灯火,闵柏衍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轻叹了一声。 希望大王兄为了博得父皇的欢心,也能善待那些百姓。 无辜百姓从来不是争权逐利的牺牲品,可恨的从来都是那些不作为的奸佞小人。 “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吗?” “回禀殿下,其中不少人都指认有两个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男子煽动,那两人已被属下查出,只是这两人嘴严得很,半点口风不肯露。” “那就严刑拷打!这等为祸之首岂能轻饶?” 瞥了一眼立在身侧的亲卫,闵柏衍淡淡地吩咐一声。 “是,殿下。”亲卫利落地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 留在原地的闵柏衍略略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抿唇轻嗤一声。 是夜中的金陵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一如从前的许多个夜晚一般,繁华中透着几分糜烂,金玉其外的外表下包裹着腐朽。 那条烟花巷中早早便燃起了通明的烛火,远远看去,竟仿似整个金陵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站在街口,便可闻到那股腻人的脂粉气。 街口延伸向内的狭长沟壑中流淌出来的水都是艳粉色,似是浸透了胭脂,远处入耳的便是缠绵的靡靡之音。 难怪都说这烟花巷是温柔乡,亦是英雄冢,这世间只怕少有人能过得了美人关…… 立在马车旁的高博穿了一身绸缎长衫,似是寻常权贵之家的管家一般,只是他面白无须,若是多看几眼便也能猜得他的身份。 “陛……老爷,此处距离丞相府尚有些距离,咱们可是继续前行?” 说这话的高博是有些胆战心惊的,他既怕因此惹恼了陛下,又怕陛下一时心血来潮去了这不干不净的烟花巷中寻欢。 宫中已经有那么多的美人儿,难不成陛下看厌了,想要寻找刺激?圣心难测,到底为何陛下会下令在此停留,他仍旧是一头雾水。 “朕看此处出入的都是一些富家子弟,朕看了这半炷香的功夫倒是没见到有臣子出入,朕心甚慰啊!” 落下纱幔的轩帝有些感慨地轻叹一声,转而便有低笑出声,“你个老奴以为朕是何人?朕下令不得百官出入烟花巷,便自是会以身作则,又岂会犯糊涂?” “哼,赶路吧!朕倒是想看看丞相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朕看,还偏偏不能拿进宫里,让朕跑这一趟!” 立在马车旁的高博听出轩帝话语里并没有半分的不悦,放下心后,说话时便也多了几分大胆。 “许是极为罕见之物又珍贵异常,否则丞相大人又岂会邀老爷您出宫一见。” “说得也是。不过朕倒是许久不曾出宫,倒是可借此好好欣赏一番。李卿家此举倒是甚合朕心!” 轩帝颇为闲适地依靠在软枕上,一手轻握茶盏不时便啜饮一口。 车外跟车马车步行的高博听得这话便笑着附和两声,心中却道,眼看着二殿下就要东山再起喽! 今夜不管丞相给陛下献什么宝,只这一句“甚合朕心”哪怕那宝不是世间罕见之物,也足以抵消丞相请求陛下出宫的狂妄之罪! 马车渐渐驶离烟花巷,融入到了人流不息的热闹中,车内的轩帝忽然发问,“朕曾听闻顾卿时常出入这烟花之地,他在此处可有相好?” “回禀老爷,据闻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姑娘名为素琴,是秦轩楼里的清倌。” “既是清倌便也罢了!看来他还没失了分寸,这一点倒比许多人强上不少。”轩帝的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主动出击 车外的高博听罢这话沉默了一瞬,而后便是一脸笑容地附和点头,也不管轩帝能不能看见,对此他却并未搭话。 他虽看不透陛下说这话的意思,却也知道小顾大人于陛下而言,并非是一般的臣子可以相提并论。 这其中固然有顾大人的关系在其中,更多的还是小顾大人得了陛下的眼缘,这才得了陛下的看重。 而小顾大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越发地合帝心,这也使得他越发地得陛下器重。 眼下陛下关心起了小顾大人得终身大事,怕是有意要为小顾大人赐婚。 高博的眼珠转了转,抿唇无声笑了一下。 看来陛下甚为不喜叶大人之女婉茹,否则这外面的风言风语陛下又岂会装作充耳不闻?不过这样也好,叶家女是主……是那位主子势必要除掉的人,小顾大人若是一意求娶,只怕也会惹祸上身。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中,这么有趣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若是死了,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无趣? 马车中的轩帝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因为出了宫而兴趣盎然,更是对丞相李宏源要献上的宝物多了几分期待。 “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到?”有些心急的轩帝抬手敲了敲窗棱。 赶车的侍卫略略颔首口中恭敬道:“回禀老爷,大约再有一刻钟就能到了,等过了这个街口属下走个人少些的近道。” “好。”轩帝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今夜他微服出宫,未防造成混乱,随行人员并不多,但好在都是御前侍卫,更何况又有翼龙卫暗中保护,想必定不会出了差池。 轩帝心急,等在丞相府的李宏源也同样心急,已经连番催促他的长子李生桐,去街上看有没有轩帝的车马队行过来。 “生桐,你再去看看,按说这个时辰陛下早该到了,可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李宏源拧紧的眉头竖起了一道道褶皱,看那样能夹死个苍蝇,可见其心中忧心无比。 “父亲,您放宽心吧!陛下出行随行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寻常人等近不得身,更有今夜陛下是秘密出行,旁人哪会知晓?” “不会有那么多意外发生的,父亲宽宽心。这其中的利害儿子又岂会不知,今夜若是当真陛下生了什么意外,那么咱们李家势必要跟着陪葬的,儿子又怎会不上心?” 李生桐也同样心中焦急,只是还得耐着性子宽慰李宏源。 今夜不仅仅事关玥王殿下能否重新赢得帝心眷顾,更是他们李家能否借此解决隐患的紧要关头,他又怎么敢掉以轻心? 只是陛下迟迟不到,着实让人心急,他派出去的府兵和家丁已经散布了整条街,却是无人传回消息。 “唉!你知道就好,今夜之事对咱们李家至关重要,那柄悬在头上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属实让为父心中难安。” “为父思来想去,与其被动等着,不如咱们主动出击,这样就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陛下总比顾家那个孽障好应对。” “为父在朝为官多年,脸面还是有几分的,陛下又是个念旧情的。想来此事定会有回旋的余地。” 愁眉不展的李宏源一脸肃穆的神情,手中的茶盏几次端起却始终没有喝上一口,而是又开始交代起李生桐。 “等陛下到了,你便磕头认错,只有一点,这件事你定要咬死了事先不知,且在得知后便把人抓了起来等候陛下处置。” 李宏源深深地看了一眼立在厅中的李生桐,“我儿可记下了?” 李宏源的郑重让李生桐升起一股暖意,同时对顾清临的恨意也更深了,深深一揖礼,李生桐凝声道:“生桐记下了,父亲请放心。” “再去外面看看,若是见到陛下的车马便遣人回来通知我,我先坐下歇会儿。”李宏源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而后长长地叹息一声。 “是,父亲。”李生桐应了一声,而后轻步上前给李宏源斟了一杯茶,这才快步走出。 出到门外,李生桐的脚步一滞,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狠戾。 方才李宏源那一声叹息似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多事的顾清临! 此人不除,对李家始终是一个威胁。只是此人越发得陛下器重,若是他突然暴毙,陛下也定会下令彻查……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心中憋闷! 满腹心事的李生桐刚刚走过影壁,便赶上迎头走来险些撞到他的小厮。 李生桐沉着脸拧眉看了一眼那小厮,略微后退一步,并未出声斥责他,“可是有消息了?” “小的险些撞到大少爷,还望大少爷……”小厮一脸的忐忑。 看到小厮有些战战兢兢又满头大汗的模样,李生桐满心的厌烦,抬手打断了小厮的话,便叱责道:“别啰嗦那些没用的,本少爷没怪罪你,问你话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回禀少爷,小的接到消息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陛下变能抵达咱们府上。” 李生桐本欲抬脚继续往前走,略一忖,便又回转身交代了小厮一句,“行,你们几个机灵着点,我去回禀老爷。” 刚刚发生账本被顾清临巧取豪夺的事情以后,他不是没有埋怨过父亲的,若非父亲一心牟利,他也不会走了这条岔道。 而方才他却突然感觉到,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李家、为了他,且父亲心中到底还是器重他的,曾经的那些埋怨和不满也都已经消散。 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那么他便也不应该心生不满。 李生桐定了定心神,这才抬步迈进屋里。 不等李宏源发问,进到屋里的李生桐便率先开口,“父亲,孩儿得了消息,约莫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陛下变能抵达,咱们去前门迎着如何?” “好好好!快走,免得迟了就失了礼数。”李宏源转忧为喜,一脸说了三个好,那一张老脸上笑的都堆起了褶子。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豁出面皮 这个寻常的夜里李家父子不得安生,而此时的二皇子府中却分外平静,似是与前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玥王殿下闵柏淳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对于整个玥王府而言无异于天降灾难,但同时却是王府中几个幼童倍感欢欣的日子。 自从二皇子闵柏淳封了王以后,便广交权臣豢养门客,在府中的时候并不多,自是也没功夫陪膝下的几个子女。 如今他被囚禁在府,虽说几个幼童的课业依旧有老师教导,但这几个孩子却是越发地粘着闵柏淳,这其中虽有姬妾想要借此争宠的缘由,但未免没有孩童对父亲的孺慕之心在其中。 闵柏淳虽对于眼下的困境而感到心中苦闷,但对于几个子女来说倒也还算和善。 教导了几个子女习字后,眼见着几个幼童被嬷嬷领走,他这才净手坐在窗前的矮榻上看书。 如今这些日子的囚禁,对于他来说是难得的清闲,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就此蛰伏的大好时机,看开这些事情后,他远没有开始时那般暴躁。 翻了几页手中的书籍,闵柏淳抬眼瞥了一下计时沙漏,眼中闪过一道沉思,继而却又轻笑着摇头叹息一声。 这笑声中并不似往日那般带着一股消沉和苦楚,而是颇显愉悦。 这会儿怕是父皇已经到达了丞相府,那么他便离走出这座牢笼的时日不久了! 不过也不能太快,总要让老大和老三出尽风头才行。 呵呵,风水轮流转,他倒是想看看什么时候能轮到老三!又看他究竟能得意到几时! 他们这些人啊,都是被父皇给欺骗了,争得你死我活,却忘了最大的威胁便是那个自幼便得父皇分外怜惜得病秧子老七! 他们这兄弟几人中,父皇又何曾偏爱过哪个半分?也唯独老七罢了! 既然他已经看出了父皇真正属意何人,又为何不避其锋芒而选择顺势而为呢? 老七那个病秧子就算如愿登上了太子之位,冗重得公务也会压垮他,而他若是与老七交好,届时还愁老七不找他帮忙吗? 那时候的老七不是傀儡又是什么? “哈哈,都是傻的!” 心中越想越开明起来的闵柏淳忍不住笑骂一声,脸上那还见白日里的半分阴霾,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志得意满。 假借丞相李宏源之手送出丰产稻谷一事虽是闵柏淳的主意,但他却是没有料到李宏源也背着他做了一件阳奉阴违的事情。 丞相府中已经被迎进书房的轩帝,大刀阔斧地坐在李宏源平日里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而李家父子二人则躬身颔首地立在书房正中。 李家父子二人此时心中颇有些忐忑,对于轩帝的态度也有几分拿不准,毕竟轩帝自从下了马车便一直未开口说话。 这一路上李宏源都在提心吊胆地跟在轩帝身后,虽说府上早就在他的命令下收起了不少的贵重之物,只怕陛下往年赏赐的物件摆在了显眼的位置。 原本他还有几分笃定会讨得陛下欢心,但此刻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坐在太师椅中的轩帝扫量了一眼书房的摆设,见都是些个寻常物件后,心中暗自感到满意。 虽说朝中贪墨的臣子众多,但唯有丞相却是令他十分满意的,这书房里最贵重的也不过是那尺高的红珊瑚摆件,还是他前年赐下的。 可见他的李卿家没有背着他敛不义之财,当然这也不能刨除做给他看的可能,不过若是那样,便有些其心可诛了! “咳咳,李爱卿府上这茶不错,朕倒是头一回喝。”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轩帝扫了一眼桌案上书写着“静”字的宣纸,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李宏源。 李宏源正在看轩帝身后的高博,听得这话后飞快地收回视线,一张老脸上略带了些恭维的笑,“让陛下见笑了,这是申州来的毛尖,色泽嫩绿隐翠味道醇香,是臣喝惯了的茶。” “呵呵,朕倒是忘了你的老家便在申州,要说起来也算是你家乡的特产了,今日朕一品此茶,到也觉得这茶和李卿家你十分相似。” 轩帝笑着又呷了一口茶,又啧啧了两声,似是在细细品味一般。 正愁着不知如何开口引申出贩卖私盐一事,却不想陛下以茶喻他,便也算是找到个时机。 李宏源面上先是一喜,而后又低垂了脸,似是有些惭愧般,口中低叹一声,“老臣担不起陛下如此盛赞,实在是惭愧啊!” 说罢,李宏源便抬头看了一眼轩帝,却见轩帝正拿起了他先前特意摆在那里的纸张,不由地便心下一喜,只略垂了眼等着轩帝发问,他好顺势说出李家远方子侄见钱眼开贩卖私盐一事。 “朕观李卿家笔下的字有些虚浮无力,可见你写这字时心绪不宁,不能真正静下来写这个字的意义又在何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看来李卿家并不解其中深意啊!” 轩帝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眸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若说先前心中所想还有可能是他这个君王想事情向来复杂习惯了,那么这一幅字便定然是有意让他看见的。 否则这府上上上下下都收拾得妥帖,又怎么会独独遗留下这一幅写烂的字? 且若非是一般的难题,李宏源也不会连夜往宫里递折子请他出宫。 既是有事相求,又语焉不详遮遮掩掩,真当他这个帝王是好相与的? 哼,不知所谓! 轩帝心中冷笑连连,却是不开口说话,只若有所思的目光来回在李家父子身上度着。 李宏源和李生桐父子俩听得轩帝这话后心下便是一惊,以为顾家那个孽障顾清临早把账本送到了轩帝面前,这才让轩帝说出这样一番带着敲打的话。 李家父子相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而后他父子二人齐齐撩动衣摆跪倒在地。 “陛下,老臣兢兢业业数十载,却想不到族中子侄竟做出了贩卖私盐来牟利的罪行,老臣心中沉痛不已。都是老臣治家不严,这才让族中出了这样的逆徒,此事事关重大老臣不敢徇私,还望陛下定夺。” 想到李家可能会家破人亡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李宏源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眼泪,覥着一张老脸在轩帝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李生桐怔愣了须臾,而后便是猛地一叩首,“还请陛下明鉴,这事若说起,还是生桐惹的祸,生桐私下里也与卓阳国的商户有些生意往来,只是寻常的丝绸和瓷器,却想不到有人借此之便,行了这等罪行。是臣下不察,才让人钻了空子。”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现在何处 听着李生桐“砰”的一下叩头声,跪在他身边的李宏源不禁抽了抽眼角,而后又看了一眼青砖地面,他感到额头一阵疼痛,这一下生桐可是用足了力道,只盼着苦肉计有用才是。 “还望陛下降罪,此事与家父无关,都是臣下一时不察,这才酿成大祸。” 额头抵在地上的李生桐声音沉痛且带着懊恼,似是怕轩帝不相信一般,话音一落,又是接连砰砰几声磕了头。 李宏源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短促地低叹一声,也随之深深叩首。 坐在太师椅上的轩帝微微眯了眯眼,眼中带着深意的目光从李生桐身上渡到了李宏源的身上,而后轻哼了一声。 哼,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李卿父子二人哪里是在请罪,分明是在脱罪才是! 倒卖私盐?胆子可是不小,做下这样的事情,难道真能瞒天过海吗? 他李家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这天下又有多少事是他这个帝王所不知情的? 一想到坐在高高的庙堂之上,底下的人暗中做着阳奉阴违的事,把他当作一个眼下耳聋心盲的人糊弄,轩帝心中便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脸色沉下来的轩帝语带严厉,凝声问道:“你们父子二人相互开脱,难不成是朕的过错吗?” “这……陛下!老臣万万不敢呐!”李宏源惊呼一声,抬起头时可见他的脸上满是惊慌。 “陛下,臣下并无此意,只是此事无关父亲,都是臣下一时不察,父亲对此并不知情。父亲是……父亲是不想臣下受到责罚,才会担此责任。” 李生桐满心惊恐,吓得声音已经有些尖锐起来,且他也第一次觉得坐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陛下,并非是一个和善之人,而是一个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 别说他们父子俩,就是整个李家,只怕覆灭也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一言之下。 也许……该在道出丰产稻谷一事再将此事和盘托出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两相总能抵消些许天子之怒的。 现在好了……只怕前功尽弃不说,若是惹得陛下生怒,那丰产稻谷一事也不能顺利引出,那便有负于二殿下。 如今整个李家都是二殿下的拥护者,二殿下若是不能如愿势起,又因族中子弟贩卖私盐一事,整个李家怕是要就此消沉。 等到了新帝即位,金陵中便再无李家立足之处。 申州虽是李氏一族的老家,基业也都在那里,可又怎么能与皇城金陵相提并论?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二殿下能如愿登上太子之位,将来继承大统,那么李家的荣耀才会屹立不倒,而他的成就也不会低于父亲! “担心你受到责罚,便要糊弄朕吗?朕还没老糊涂!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干什么?” 轩帝恼怒地暴喝一声,手掌砰砰地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都跟着轻颤,随后轩帝似是不解气一般,怒瞪着地上的李家父子二人,随手拿起桌上的紫檀镇纸甩了过去。 尺长的镇纸擦过李生桐的肩头飞过,而后滚落在地。 眼见着李生桐并未躲闪,这让轩帝心头的怒气稍将了些许,只是他眼中视线却是一直落在李宏源的身上。 这个老奸贼,话里话外都透着不信任,他是哪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皇帝吗?还一心想要为儿子担责! 李生桐是他李宏源的儿子不假,可也是他的臣子,未等被御史上奏他便率先坦诚认错领罚,身为帝王的他又岂能弃之不顾! 方才那镇纸他就该打在李宏源的身上,可毕竟是老臣,脸面总是要留几分的,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威信又何在!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不省心! 轩帝在心中长叹了一声,愈发觉得这两年是多事之秋,不仅各地少有风调雨顺的景象,就连这朝堂上也是风雨飘摇。 想到如今的局势,轩帝心中的滋味儿便有些复杂难明,虽说扶持皇子势起是他一手促成,但结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在掌控中的事情也越发频生,而他也离长生大道依旧十分遥远,似是隔了天与地不可逾越的距离。 这世间,又当真有长生不老吗? 第一次,对于长生大道十分笃定且深信不疑的轩帝,心中升起了深深的怀疑。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前并无此心的他对于长生不老生了奢求之心? 蓦地,一道面容艳丽身形玲珑有致且媚骨天成的女子闯入轩帝的脑中,似是从荣妃进宫之后他才生出了长生不老之心。 荣妃年岁甚小,每每相伴时便让他生出力不从心之感,这才有了长生不老的念头,直到后来仙长进宫,他才越发地沉迷于丹石之术。 看似寻常,却又透着不寻常。他也终是做了一回糊涂蛋! 只是那种服食仙丹后的体力充盈之感,让他十分贪恋,且耳清目明也是骗不了人的。 就算他仙丹没有长生不老的功效,却也比太医院里那帮子庸医开出来的汤药功效要更加强劲。 对于轩帝的突然沉默,让本就心中惴惴地李家父子二人心里打起了鼓,却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沉闷地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立在轩帝身后的高博原本正在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冷厉的视线落在脸上。 高博心里打了个颤,脊背上也是泛起一股寒凉,微微抬眼轻瞥便对上轩帝一双意味不明的双眼。 高博心里打了个突,腿一软便要往下跪,却不料轩帝冷哼一声便抬脚点了一下高博的膝盖。 这一拦,高博没能如愿跪下却也不敢溜神,只恭敬地立在轩帝身后。 “那逆贼现在何处?”转回身的轩帝冷冷地询问了一声。 高博听得这话后悄悄松了口气,微微瞥了一眼满脸惊诧的李宏源,心中暗道,今日他也算是受了丞相大人的牵连。 只是陛下方才这一眼别有深意,让他心中想要安宁下来都不能。 高博抬袖擦了擦汗,又恢复了方才面无表情的模样。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拿钱消灾 到底是李宏源年长又为官多年,听得轩帝这样的问话时,不禁偷偷松了口气,显见着轩帝的态度有了松动。 他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只抬头看向轩帝后稍作停顿,这才缓缓开口。 “回禀陛下,那个不孝子侄一直被看押在府里,因涉及到倒卖私盐牟取暴利一事,事关重大,臣不敢私自处罚,还望陛下定夺。” 他这么说也就是把主动权交到了陛下手里,事先他已经把长子生桐摘除,那么只要陛下还念着一份君臣之情,便会给他李宏源几分薄面。 只要事情闹不大,也只有陛下一人得知,那么日后他这个丞相在朝中的威望还是会一如既往,且对于长子的仕途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毕竟只是一个族中子侄所犯的错,这个罪又不会株连九族,他又有什么可担心会失了帝心呢? 李宏源的主意打得好,可轩帝为帝多年,又哪里会是个草包? 对于李宏源一味的小心奉承,轩帝并不领情,听罢这话后轻嗤一声,睨了一眼有些小心翼翼模样的李宏源。 “事关重大,李卿家可查清楚了?他一人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贩卖私盐被抓那是要掉脑袋的!” 说着,轩帝拿着茶盏的手在桌案上敲了两下。 瓷盏敲在桌案上发出的声响让李宏源一阵心惊肉跳,这回却不是吓的,而是心疼。 这一套鱼戏莲台瓷盏是前朝流下来的,盏上的鱼戏莲台花样也是经由名书画名家所画,流传下来整套的也不过两三套,且每一套的花样都是不一样的,可以说是世间难得。 当然这也要看在什么人手上,若是欣赏那位前朝书画大家的人自是无比珍视,这等难得的物件一般得者怕是会束之高阁以示珍爱。 只是他实在是极为欣赏那位大家,又不舍这等器物束之高阁落尽尘埃,这才日日拿来喝茶,每回都是小心翼翼地轻拿轻放,生怕磕了碰了。 今日他却忘了命人把这瓷盏收起来,真怕陛下一个发怒把这茶盏给他摔了…… 李宏源担心的是他钟爱的茶盏,而李生桐担心的则是轩帝这话中透露出来的怀疑。 本就如此,哪有什么族中子侄贩卖私盐,自始至终经手的都只是他一人,只不过他化了名在北地,为了今日的请罪早就找好了替罪羊罢了! 他怕陛下要把这人交到大理寺提审,那样一来,岂不是告诉顾清临他和父亲的计划了吗? 顾清临已经在暗中收了不少的势力,若是这件事再被他知晓,那么倒卖私盐一事恐怕不会就此罢了。而是会越闹越大…… 那么李家,便会彻底被陛下厌弃。 李宏源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轩帝的手,而后抬袖擦了擦汗,这才正了脸色,“回禀陛下,老臣都查清楚了,听犬子禀报了这件事后,老臣便命人把这不孝子侄抓了来。” “回禀陛下,臣下先前也是不解,这李辉虽是远房族弟,但因其父在申州老家开了绸缎庄生意一直不错,也是个富贵之家。” “可奈何这小子跟着旁人去跑了一回海船,回来后就跟着了魔一样,直到后来事发被臣下发现,这才不得不收了手。” “臣以为他是被这其中巨大的利润熏黑了心,熏瞎了眼,这才敢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罪行。” 轩帝垂了垂眼,跑海上行商他一直是知道的,且朝中也并不限制,毕竟海外来的许多物件也确实极为新奇。 只是利用海上行商之便倒卖私盐就有些可恨了! 李家父子同是在朝为官,又岂会半点不知情?只怕是被什么人抓住了把柄怕事情败露,这才先跑到自己跟前来变相求情了。 那个什么劳什子子侄,也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哼,只是现在他还没想动丞相之位,毕竟他心中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顾卿虽可扶植,只是现在的他还太过年轻,沉稳虽有余,可处事还不够圆润。 想要做到丞相一位,只怕还有得历练。 且对于海商一事,他也该重新让人拟个更加严谨的章程才是,而小李卿家的职位怕是也该动一动了。 转念间,轩帝心中便已经浮浮沉沉数个念头。 睨了一眼地上的李家父子,轩帝沉声道:“既如此便按照你们族规处置了吧!这样的逆徒也不必送到大理寺和刑部过审,所牵涉的一干人等一个不留。” 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宏源,直到把李宏源看得面皮有些发白时才道:“朕日后不想听闻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不等李家父子心头悬着的那颗石头落下,轩帝接下来的话便让这对父子的心紧紧地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逆徒利用行商之便倒卖私盐,想来怕是敛了不少不义之财。朕虽看在尔等的面子上可以网开一面,只是那些不义之财却是不能久留。” “恰好今夏各地频生水患,户部入不敷出压力颇大,想来有了这些不义之财也能缓解一阵。” “他虽罪该万死,但散尽这些不义之财救得百姓于水火,也算是善事一桩。就留个全尸吧!” 轩帝三言两语便定了那莫须有的李家子侄生死不说,又把明晃晃管李家要钱一事说得极为合情合理,这让李宏源感到有些想要呕血。 “老臣叩谢陛下圣恩。” “臣下叩谢陛下圣恩。” 李家父子二人齐齐叩首,其中李宏源的声音比先前要低靡不少。 若说先前那前朝大家的茶盏怕碎了让他有些心疼,这回却是实打实的感到肉疼了。 那个子侄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可陛下金口玉言的赦免下,那些个“不义之财”他却是要实打实地拿出来,且所拿出来的钱财还只多不少。 陛下保存了李家的颜面,又逢多地遭逢水患,他身为一朝之相,又岂能坐视不理? 这一回,怕是要散尽大半家财才能平息了! 不过这买卖也不亏,钱没了人还在,就不怕日后不财源滚滚。 “那些不义之财便遣人直接送到户部交由户部尚书接管吧,各地都在等着赈灾款项,早一日便可免得那些百姓惨死于水患。” 说罢,轩帝便从太师椅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李家父子,便抬步要走。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未禀……”眼见着轩帝要走,李宏源有些焦急地疾呼一声。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私交不错 “你还有何事要奏?” 脚步驻停的轩帝转回身睨了一眼李宏源,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不悦。 高博也随之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宏源,暗道丞相大人莫不是越发地糊涂了,想要和陛下讨价还价不成? 这样的事情明眼见着便是与丞相父子脱不开干系,陛下只取些许的钱财已经是网开一面,更何况这些所得的钱财也并非是入了陛下的私库。 而是直接送到户部用于赈灾,倒卖私盐所得的不义之财,最终又施用到百姓身上,也算是能赎清些罪孽。 看来这朝中内外,越老越糊涂的,可不止他一人呐! 心中感叹了一声,高博便收回了看向李家父子的目光,只恭敬地站在轩帝身后侧。 李宏源没高博那么多的心思,他只知道若是不赶紧说出谷种一事讨得陛下欢心,只怕是今夜这事也会在陛下心中留下嫌隙。 陛下并非是好糊弄的人,没有当面戳穿他的谎言,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给李家留些脸面罢了。陛下赏赐的面子便是天大的情份。 他若是不知感恩,不只陛下这里不好交代,就连二殿下那里也是无法开口。 这谷种一事虽是由长子生桐出面,但到底是二殿下自己的主意,且购买谷种所花费的重金,也都是出自二殿下之手。 更莫说之后的育苗,全都是二殿下一人亲力亲为,他李家不过是当了一回说话的嘴。这事若是办砸了,二殿下定会恼了李家。 而他早就已经把大宝押在了二殿下身上,这一场豪赌,只能赢不许输……他也输不起。 “回禀陛下,犬子数月前因调查那不孝子侄倒卖私盐一事,亲自跑了一趟卓阳国,机缘巧合下换得些许的谷种……” 李宏源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轩帝的一声冷笑打断,而轩帝接下来的话也险些把李宏源打入了寒冷的冰窖里。 “换得?” “看来小李卿家和卓阳国的商户们交情颇深啊!就连鸿胪寺卿曾开口向卓阳国国主想要购买都没能成功,朕不知小李卿家是拿什么换得的!” “哼,朕倒是不知礼部郎中的职位对于小李卿家着实有些屈才了,该调任鸿胪寺才是!” 轩帝重重地冷哼一声,也没了要走的打算,而是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中,微微沉了脸色看着地上的李家父子二人。 若说先前的倒卖私盐一事,他倒是能网开一面,可若是与邻国勾结在一处让朝堂生乱,他可是如何也不会轻饶的! 前几日叶卿家的事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如今朝中人心纷乱的可不只是几位皇儿,这些个臣子更是有些坐不住凳子了! 哼,防了境外试图作乱的奸人不说,连这些臣子都不得不时时提防,皇帝做到他这个份儿上,说起来也是有些悲哀的。 轩帝这话让李家父子登时心便凉了半截,本是一件邀功的好事,却弄巧成拙彻底惹怒了轩帝不说,还害得李生桐被轩帝猜忌。 李宏源张了张嘴,却在轩帝严厉且深沉的注视下闭上了嘴。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憋闷,方才是他说错了话,一时心急想要挽留陛下,却把早就想好的说辞给忘在了脑后。 若是因此惹得生桐丢了差事,或是让陛下猜忌李家,他便是李家的罪人…… 心急如焚的李宏源几次张嘴,却又在纷乱的思绪和轩帝越发不善的眼神下闭了嘴。李宏源有些心如死灰地想,过了今夜李家怕是完了。 跪在他身旁的李生桐早在李宏源说出那样的话后,眼中便闪过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关于丰产稻谷一事,他和父亲早就想好了说辞的,他不明白的是父亲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改了口风,丰产稻谷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若是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只是李家没有那么的胃口能吞得下这个大功劳,且若是不想惹得君上猜忌怀疑,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把功劳与二殿下一分为二。 这样一来,不仅解了二殿下的囚禁之苦,也免得百官和陛下起了疑心,毕竟有叶大人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容不得人不小心应对。 “陛下折煞臣下了,臣下并无此心。”李生桐口中痛呼一声,当下便砰砰砰地三叩首。 “陛下,家父对此事亦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生桐抬眼凝望着轩帝,眼中带着恳切。 “那就由你为朕解惑吧!正好朕也想听听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轩帝应了一声,而后捻了捻指尖。 立在他身侧的高博轻步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抬手试探了一下,见茶水尚且温热,便把空杯里注上茶水送到轩帝手边,这才又走了回去站好。 李生桐见着高博的一系列动作,越发地佩服起这位在陛下身边待了近四十年之久的内侍总管。 他也并未急着开口,等轩帝轻呷了一口茶水后,好整以暇地看过来时,李生桐才恭敬地一颔首,这才缓缓道来。 “陛下也知道今岁雨水过盛,莫说金陵,举国上下又不少的地区都发生了或轻或重的水患,已经言重威胁到百姓民生一事。” “臣下会想到从卓阳国换得丰产谷种一事,说起来还是受人所托。” 轩帝转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若不是李生桐一直暗中留意着,只怕不会发现这等细微的变化。 然而让他稍感意外的是陛下并未开口询问,那么他便只能自己把先前就商量好的说辞说出来。 “这件事要说起还是一个半月前,那时臣下刚刚得知族中兄弟倒卖私盐一事,便想要只身前往卓阳国彻查此事。” “临行前夕,二殿下为臣下饯行时,从臣下口中得知此一行的目的地是卓阳国后,二殿下便让臣下留意些丰产稻谷一事。” “臣下到了卓阳国探清倒卖私盐一事便把族中涉事子弟尽数抓了回来,其余参与人员也都派人严加看守,之后便去各处打听丰产稻谷一事。” “最终在一户农家手里买了一石的陈年谷种,虽是不多,价钱却也极高。臣下是有些不愿的,只是二殿下的交代臣下不敢忽视。” “抛开当年的伴读之情不说,二殿下此举也是为了大殿下和三殿下。二殿下知晓两位殿下的封地受灾颇重,若是有了丰产稻谷,变能缓解今岁之忧。” “这些谷种早在一个月前二殿下便开始着手育苗,前几日才养成,因二殿下在府中外出不便,便遣人找了臣下,想让臣下把这些秧苗送给二位殿下。”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李生桐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却半句回应都不曾听闻,一时间心中便又打起了鼓。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造福百姓 李生桐心里打鼓,李宏源也不好过,这虽是先前便想好的说辞,可生桐却也有些添枝加叶,如今陛下已经起了疑心,只怕是会适得其反。 只是事到如今,他反倒不好插话,且造成眼下这般局面的,也是因为他一时心急说错了话,生桐跳下去的这个坑,却是他这个当爹的亲手所挖。 一想到此,李宏源便越发觉得愧对长子,脸上的神色也越发地现出担忧来。 轩帝把李家父子二人的神色纳入眼中,心中起疑的同时也在重新审度,今夜李宏源请他过府的真正目的。 请罪一事不过是顺势为之罢了,真正的所在是为了老二脱罪才是。 先前老二被他一怒之下夺了爵位囚禁在府,并不是他怀疑构陷叶大人一事是他所为,而是他落井下石的举动让他心生不喜。 他这才生出了借此训诫之心,至于他能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意,便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倘若李生桐所言不假,那么他倒是要重新甚视这个二子了。 且若此事当真,他倒是也可借此解了老二的囚禁,至于恢复爵位与否,则是要以观后效。 李生桐方才所言,说是正中轩帝下怀也不为过,谋逆信笺一事他心知肚明与闵柏淳毫无关系,他看不惯的也不过是闵柏淳对于臣子的落井下石。 身为一个王爷,对于朝臣落井下石,就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而这样的一个王爷,是担当不起太子的重任,更成不了一位帝王。 他想要借此给闵柏淳一个教训,也要借此安抚被他下令动了私刑的兵部尚书叶洵,那么便只能牺牲他的膝下之子。 且谋逆信笺一事中,闵柏淳亦并非完全无辜,当夜在殿上若不是他闹得最欢,这罪名怎么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他会有此下场,也完全是咎由自取,怪就只能怪他把自己的野心暴露的太过明显。 让身为帝王的轩帝感到了威胁,这才会对他发作。 心中已经有所动摇的轩帝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仍旧似方才那般沉着脸,“朕倒是未曾想过小李卿家与老二私交颇深。朕记得你当年虽为老二的伴读,却也不过短短数月。” 轩帝这话便已经是怀疑李生桐与闵柏淳之间,并非是简单的伴读之情,半年的情谊绵延至今,且连李生桐北去卓阳国,堂堂一个王爷还要为他饯行,若只说是伴读之情,又有谁会相信? 蓦地,轩帝便想起了翼龙卫暗中调查时所听来的传闻,有人曾传言朝中丞相李宏源看似一直坚定不移,实则暗中早已经把大宝压在了老二身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轩帝这话带着明显的怀疑,又因他口吻严厉,已经是诘问的意味。 李生桐在礼部能混得如鱼得水,虽说这其中有李宏源的关系在其中,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自身。且能得轩帝器重,也是有他自身的魅力所在。 这般明显的怀疑李生桐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而那一句句的小李卿家也让他心中越发的恼火,好似让他感到自己和顾清临对调了身份。 小顾卿家……陛下便是如此称呼顾清临的,想不到如今他也沦落至此。因为陛下的高看一眼,他在礼部如鱼得水,就连在金陵一众贵公子面前,往往也都会被高看三分,而不仅仅是因为家世…… “回禀陛下,臣下虽与二殿下伴读时日不长,但这些年来臣下与二殿下之间一直有着往来,说是挚友也不为过,许是脾气对了便让臣下忘了臣的身份。” 说这话时,李生桐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苦笑了一声。 他说这话倒也不假,因身份有别,闵柏淳身为皇子,他们之间本来便不存在单纯的朋友关系,而自始至终都是主与臣。 李生桐这般的口吻和神态,倒是让本已经有了三分怀疑的轩帝彻底释然,且又想到了些许的陈年往事,对此倒是并不打算深究。 “那些秧苗现在何处?一石种子可是都已经育成秧苗?”轩帝问起了最为关心的事情。 卓阳国有一种丰产稻谷的事情他是知晓的,只是这谷种被卓阳国国主捂的太紧,想要得来十分不易,前些年他从动过用打量丝绸换取这种谷种的念头,只是卓阳国那个老顽固始终不肯松口。 又因大耀地处物产丰饶,连年的风调雨顺,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他便也断了那个念头。 “回禀陛下,育苗过程十分繁琐,又怕这些北地来的谷种不适应我国环境,着实费了一番苦功,到如今育成的秧苗已经不足一石,据二殿下所言损耗一斗稻种。” 这一回李生桐没有半点的迟疑,回答起轩帝的问话十分干脆利落。 轩帝的指尖一下下点在桌案上,眼中一片沉思,兀自坐在那里口中自言自语着。 “损耗了一斗倒也不多。余下的这些秧苗倒是足以供给十亩上等水田,等到了秋收之际,才能彻底见成效。若是成了,一亩水田至少能产出三到四石粮食,那么百姓的吃饭问题便会解决,且又会绰绰有余……” 听得这话后,李生桐早就已经惊恐地瞪大了眼,他从未想过整日在那座深宫里的陛下竟会对农事了解得这般透彻。 且陛下口中所言与二殿下先前交代的话相差不多,而二殿下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专门请过有经验的老农户盘问过的。 为的便是防止陛下追问,会显得他们太过功利心,想不到陛下的几句自言自语倒是把他的计划打乱。 李生桐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拳,生怕轩帝问出有关这个谷种的事情。他也只是负责买了谷种运会金陵,旁的事可是半点不知。 李宏源脸上的神色倒是不变,陛下会知晓农事他是知道的,所以对于他来说并没什么好奇之处。 反倒是立在轩帝身后的高博脸上现出些怀念的神色来,早在陛下还是一位王爷时,他便跟在陛下身边,那时陛下心血来潮倒是在府上折腾出一块地来,也是种了不少的蔬果。 那时,他的心也没那么大…… “李卿家,这些秧苗送到瑜瑶二城只怕损伤更重,你专门辟一块地出来,精心栽种这些秧苗,等到秋收时再看成效。若是可能,便是造福百姓的重举!” “臣定不辱陛下所托。”喜出望外的李宏源按捺住狂喜的心,绷着一张脸口吻郑重。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盼着你呢 夜色渐浓,空中升起了一轮弯月,黯淡的光辉洒落在夜空中,忙碌了一整日的鸟儿早已经归巢,鲜少再有出来觅食。 偶有一两只晚归的鸟儿飞过时发出一声略显短促的鸣叫,便足以让人感到这夜晚的静谧。 大将军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一如从前那般伫立着,高高的门楣似是能看出从前的几分威严和辉煌,只是匾额上已经有些剥落的朱漆能看出几分落魄来。 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若不是段恒毅还活着,这座将军府只怕等个十年二十年便也会就此荒废,直到被新的主人入住才会焕然一新。 只是那时,这里便再也不会是大将军府,除了这处宅院的位置不变,怕是找不出一处旧时的痕迹。 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一男一女立在大将军府的门前久久未曾动身,仿佛已经化身为门前的两座石狮子般,影子照落在地现出几分单薄来。 白日里的燥热到了此时早已经消散不少,只剩下些许的余温随着微风轻轻送来,似是母亲温柔的手,拂去了那残存的一丝哀伤。 站在此处,叶婉茹的心中是有些激动难平的,也是最为轻松的一次。 自从大将军和恒毅相继出事后,她曾数次登门大将军府,只是每一次登门看到将军夫人孤身一人眼带寂寥时,她的心种总是沉重不已。 如今却不相同,虽然事情尚未查明,但恒毅却是回来了,夫人再也不是孤苦伶仃,而大将军的事情也远没有结束。 似是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在发生着。 也似是再也没有能阻挡得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眼中却有些忐忑紧张的段恒毅,叶婉茹轻轻抿唇无声笑了笑,手却已经悄悄握住了那只宽大修长的手。 “恒毅,咱们进去吧?” 手被牢牢地攥住,叶婉茹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甜蜜开始四溢,更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 立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们从年幼时相识,年少时相知相恋,直到现在历经波折后,仍旧陪伴着彼此。 这一生,怕是除却死亡,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离。 他们看着对方慢慢长大,也会在彼此眼中慢慢老去。少时相遇,老来相依,这大约便是爱吧! 也只有镌刻在心的人,才会心甘情愿。 段恒毅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婉茹,“婉儿,是咱们一起回家。” 叶婉茹平静的心中,因段恒毅的这句话而起了波澜,像是一泓湖水里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若是他们已经成了亲,大将军府的确已经是她的家,且她已经认了夫人做干娘,说是回家也并没有错。 只是身边有了他,那颗心才不会空荡荡,似是一颗随风飘零的浮萍。 “好,咱们回家。”叶婉茹轻声应了一声,眼中却是已经有了泪光闪现。 段恒毅眼中同样也有一丝水光闪过,越发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眸明亮非常,且那眼中的深情似是幽潭一般深邃。 感受到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抚在发间,叶婉茹蓦地有些心动,似是恒毅总会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若非时刻把她放在心上,怕是做不到如此。 午时的落荒而逃,再到整个午后的陪伴,再到此刻的心有灵犀,她觉得她暗中纠结的那些担心,实在是傻的透顶。 “咱们快进去吧!再耽搁下去,只怕娘就要安寝了。” 叶婉茹展颜一笑,压下那股赧然,抬手便叩响了门扉上的铜环。 铜环刚响了一声,不待叶婉茹再叩响门环时,便见面前的大门已经缓缓打开。 站在门里的霜痕提着灯笼,看向门外的一男一女,“少将军,叶小姐。” 微微一颔首,霜痕提着灯笼便后退了半步,看着一对壁人携手走进将军府的大门,霜痕忍不住眼中一热。 这府门自大将军出事后,鲜少有打开的时候,如今却可以光明正大地迎接这府上的主人回家。 “多谢。”段恒毅抬手在霜痕的肩上撞了一拳,话不用多说,便自是已经心领神会。 叶婉茹对霜痕福了福礼,“见过霜痕大哥。” 对于这位将军府的卫队长,她是心存感激的。平日里王府上下都要靠他一人打理照料不说,对恒毅他也是照顾有加,这样一份恩情又岂是主仆之情能说得明白? 患难见真情,大将军出事后,将军府便显见地清冷起来,从前往来的权贵之家哪个不是敬而远之,也只有将军府里这些人不离不弃。 人情冷暖也只有经历过,才会感触颇深。 霜痕并未躲闪,坦然受了叶婉茹一礼,又看向段恒毅,“快进去说话吧!夫人还在等着呢!府上的下人都安排他们早早休息了,今夜的事情知情人也只有夫人。” “你告诉娘我要回来了?” 一听霜痕的话,段恒毅便有些疾色,眼中也现出担忧来。 “没说你回来,只说叶小姐要来看望夫人,且带了一个故人。” 霜痕瞥了一眼段恒毅,虽是冷着一副面孔,眼中却是已经带了笑,“不过那日本朝青年才俊顾主簿,守了叶府大门一整日的事情夫人已经有所耳闻。” “你!你害我!我娘日日在佛堂礼佛哪里会听外面的闲言碎语,要不是你有意让娘知道,她又从何得知!” 先前段恒毅还能保持几分镇定,这回却是真的有些慌了,他娘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是无事时,自是样样都好。 可他瞒了这么大的事情,娘只怕是在心里给他记着帐呢,再加上他初回金陵时与顾清临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也没少出入风月场所。 这回娘怕是轻饶不了他! 看着这般模样的段恒毅,叶婉茹倒是有些感到新奇,且心中对于霜痕也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霜痕年长,看恒毅待他这般随意亲近,怕是当兄长对待的。 无端地,叶婉茹心中对霜痕也有了几分亲近,没了看到霜痕那张冷脸时升起的那股紧张和敬畏。 “你别吵,要是把关伯吵起来才会闹得人尽皆知,夫人那里你自己去解释,别想让我跟着背黑锅。” 霜痕抬手一拳捶在段恒毅肩膀上,随后便对叶婉茹揖了一礼。 “叶小姐且去吧!夫人一直盼着你来呢!”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外面跪着 眼见着霜痕撂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不知怎的,叶婉茹也便有些紧张起来。 尤其是方才霜痕的这句话,更是让她有些心中慌乱。 虽说自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都只是恒毅一人,却不知为何她知道干娘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会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来。 看了一眼身边的段恒毅,叶婉茹便有些哭笑不得。 “都是你闯的祸,你解释给娘听,我不管。”叶婉茹抬脚在段恒毅的鞋面上跺了一脚,便快步走上前。 段恒毅抬手抹了抹脸,却是挑眉笑出了声。 婉儿难得一见的任性,他又岂会不纵容! “好婉儿,待会娘要是责罚我,你可记得给我求情,不能见死不救。” 心中憋了笑得段恒毅面上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追上叶婉茹的脚步时,更是伸手拉拽了两下叶婉茹的衣袖。 他的这般举动落在叶婉茹眼里,就好似雪虎撒娇讨要酒喝时一般,让叶婉茹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却又觉得此时笑出来未免有些失礼。 心中稍稍为难了下,叶婉茹便压下那股笑意,板着脸看了一眼段恒毅,随后又摇头轻叹了一声。 “主意是你自己出的,我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帮你求情?” “自己撒下的谎自己圆,再说,你欺瞒了娘这么久,些许惩罚你还是要受着的。” “好自为之吧顾主簿,在下真的帮不了你!” 一脸正色的叶婉茹说完这些话后,学着霜痕那般抱拳揖礼,而后便快步向前面的院落走去。 夜晚落了露珠的草木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近处屋内的烛火通明,照的树影疏斜重叠落在地上,越发沉得这夜美好宁静。 叶婉茹站在院落外便不再前进一步,只等着身后的人追赶上来。 而这时的段恒毅还兀自站在那里,眉头轻拧脸上却是泛起了笑。 “不知某可否有幸邀姑娘一路同行?” 叶婉茹挣开段恒毅的手,面上已经悄悄染上一层绯色,像是掩饰一般低语嗔道:“你怎么这么啰嗦,不是害怕了吧?” 若是换作平时也就罢了,牵个手倒也无妨,只是今夜她倒是十分不好意思,毕竟在恒毅的亲娘面前举止亲昵在她看来到底是有些轻浮的举动。 叶婉茹没料到的是,段恒毅听了这话果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后她便听段恒毅叹息一声。 “怕,如何会不怕,怕你会嫌弃我……” “说什么浑话,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不等段恒毅说完,叶婉茹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算是看出来了,恒毅根本就没有紧张,一直在拿她寻开心才是。 害得她还有些担心恒毅会近乡情怯,到底是她想多了,这人嘴里就没个正经,她要是认真了就是上当了! 行至门口时,不理会身后那人眼巴巴地目光,叶婉茹轻轻舒了口气,这才开口,“娘,婉儿来看您了。” “婉儿啊,快来快来!娘早就命人备好了你爱吃的小食,你再不来娘就要忍不住先尝尝了!” 屋里的任梦瑶轻笑一声,余音微微挑高,能听出她地心情十分好。 两道脚步声近乎同时响起,一道是叶婉茹的,一道却是屋里的任梦瑶。 落后叶婉茹几步的段恒毅跟着迈进了门槛,眼中闪过了一丝懊恼。 方才婉儿开口时,他就想跟着叫一声娘了,只是一要开口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让他生生地又憋了回去。 且听着娘的声音,让他心里的那一丝忐忑都化成了愧疚。 “娘,还有一个人同婉儿一起回来的,只是碍于这人身份有些特殊,这才赶在夜里来看望您,还望娘不要怪婉儿。” 明明嘴上说不帮他一起圆谎,等叶婉茹见了任梦瑶,却还是顺着之前霜痕说的话往下说的,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夫人现在的身体大不如前,她怕突然的刺激害得夫人一时受不住,那样她可就惹祸了。 双手被任梦瑶亲亲密密地拉着,叶婉茹心中又开始有些忐忑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上带着温和笑容的任梦瑶。 却不料下一瞬间任梦瑶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神色间瞧着也没方才那般欢喜。 “你这丫头倒是胆大,这么晚出来身边也不带个人伺候着,等回去的时候多派几个人送你,不然就遣人去府上送个信,今夜你就陪娘。” 任梦瑶有些嗔怪地看着叶婉茹,眼中目光却始终落在叶婉茹的脸上,且话语中对那位与叶婉茹一同前来的人丝毫不提及。 这样的任梦瑶,让叶婉茹感到事情有些棘手。她悄悄瞥了一眼立在雕花隔断后的段恒毅,有些为难且欲言又止地又看了一眼任梦瑶。 “娘,他……” 不等叶婉茹把话说完,任梦瑶便笑着开口打断。 “婉儿啊,雪莹在咱们这可还住得惯?前两天雪莹还让人送了不少小玩意儿过来,那孩子古灵精怪不知从哪寻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娘看了十分新奇。” “这两日娘绣了几方帕子给你和雪莹,你回去时记得拿上。” 几句话下来后,叶婉茹心中便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夫人大约已经知晓了这位“故人”的身份,所以才会多加冷落。 否则向来和善的夫人,又哪会做出故意冷落人这样的失礼之举? 这么一想,她倒是不担心的,恒毅哥哥欺瞒了夫人,夫人这个做娘的出手惩治一下她的儿子,又有何不可? 先前的担心和忐忑不知不觉中竟变得有些幸灾乐祸,她心软舍不得再为难恒毅,可夫人若是出手惩治,她也是不会劝阻。 这么一想,叶婉茹心中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恒毅稍稍有些可怜。 就像他现在可怜巴巴地站在隔断后不敢过来一样。 放下心来的叶婉茹再面对任梦瑶时,比先前多了几分坦然。 “婉儿先替雪莹谢谢娘了。这几日无事雪莹便喜好带人去街上游逛,有几处地方若不是雪莹提起,婉儿都不曾知晓。” 立在雕花隔断处的段恒毅心里像是油煎一样煎熬,不过看到两个他最为珍视的人亲密地坐在那里话家常,他心中便是格外温暖。 只是,婉儿的临阵倒戈倒是让他心中有些不满,这个丫头,竟也忍心…… “娘,孩儿不孝……” “你还知道你不孝,去外面跪着!”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不能惯着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叶婉茹吃掉了面前那碟晶莹剔透颜色诱人的金桔果糕,用了半碟绿豆糕,又喝了三四盏花茶,这才连连摆手推拒了不断劝说的任梦瑶。 “看你的气色不如前几日好,怕是苦夏没胃口。” “这几样小食都是易消化开胃的,不怕积食,这茶里呀也特意加了蔗糖和山楂果干,同玫瑰花、茉莉花煮在一起香气宜人又酸甜可口,用来消暑解腻最好不过。” 说着,满脸慈爱的任梦瑶便又提起茶壶给叶婉茹面前的杯盏里倒了半盏色泽红亮的茶水。 “娘,婉儿真是吃不下了……”手握茶盏的叶婉茹一脸为难。 这小食和花茶固然喜人,可恒毅已经在外面跪了整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夫人一直在和她说话,并未理会过半分外面的恒毅。 想到自己在屋里吃好喝好,那人却在外面忍受蚊虫的叮咬,叶婉茹心中便是一阵不忍,且越发地觉得如坐针毡。 且眼下的情况也与她所料想的有很大出入,甚至是天壤之别。 她所想象的母子相见痛哭流泪、或是夫人先喜后怒斥骂擅作主张的不孝子……这样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反而夫人在恒毅只是说了半句话后,就被打发到了外面罚跪,且这期间夫人都没有询问过半句有关恒毅是如何死里逃生回到金陵,又是怎么瞒天过海到如今的。 就好像夫人早就知情了一样,事先便心知肚明,所以见到人人口中已经死了的儿子,才会这般冷静镇定…… 只是夫人是何时得知的呢?听霜痕的口风,明明就没和夫人坦白,倒是害得她心中紧张不已,且她看恒毅那模样,心里也定是十分忐忑的。 眼见着叶婉茹频频向外张望,端坐在椅子里的任梦瑶眼中浮现出一道暖色来,瞥了一眼窗外,任梦瑶便收回了目光。 “吃不下便不吃了,这两样小食明儿娘亲自再做些遣人送到府上,也让雪莹吃个新鲜,这花茶的方子娘也写好给你。你爱喝便让婢子时常煮来喝,常喝这个花茶面色会越发红润。” 任梦瑶亲昵地拍了拍叶婉茹的手,动作轻柔间带着一股亲密和宠溺,又似是带着安抚。 叶婉茹倏然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不知怎的便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轻嗅了一口盏中透着花香和酸甜气的茶盏,她的心神也稳了些许。 “娘,您是……” 叶婉茹口中尚有些迟疑的话没等说完,便被任梦瑶温声打断,“婉儿可是心疼了?” 被任梦瑶一语点破,叶婉茹心头稍有些慌张,更多的却是羞赧。 若说先前存了看恒毅热闹的心思,那么她在清爽宜人的屋里如坐针毡了一个时辰后,这种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小心思早就变成了心疼。 她就是心疼恒毅了,可这话她在夫人面前却有些不敢承认。 看出叶婉茹的为难,任梦瑶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嗔怪地看着她,须臾后便是轻叹一声。 “你呀!可不能这么惯着他。” 听到任梦瑶的话,叶婉茹不禁正襟危坐,就连手中的茶都因她的手轻晃而险些溢出。 捏了捏手中的茶盏,叶婉茹却不再说话,只看着任梦瑶。 “你刚才是不是想问,为娘是什么时候发现恒毅还活着的?” 叶婉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她确实非常想知道。 “要说这件事,还是为娘对不起你在先。这个浑小子有几次悄悄潜回府里来看我,却不知这大半年来我夜夜浅眠,有两回这浑小子就站在屋外,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 “哼,当娘的人,又哪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只是那时为娘并不确定这浑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便也只能瞒下不说。” “更有霜痕不时地便抓不到人影,整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看见我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眼神闪躲,一看就是有事背着我。” “他少年时便跟在大将军身边,大将军待他又像子侄一般亲近,他这个人的忠心是不用怀疑的,那么瞒着我的事便只能与恒毅有关了。” “直到让我确定当朝陛下面前的红人顾清临,便是我儿恒毅时,还要说前几日孔府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这小子却跑到你们府上去守了一整日。” “这个浑小子心里有你,即使戴着一张假脸,也不想让你误会,否则以顾家小子那般轻浮的性格,又哪会做出这样的事。” 脸上带笑的任梦瑶忽地就冷了脸,眉目间都带上了严厉,“这个小子全须全尾的回来后不报个平安也就算了,还曾遣人给你送过绝笔信,你又在西山立了衣冠冢,害得咱们娘俩伤心了大半年,这点惩罚实在是轻了!” “若是将军还在,只怕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娘不动家法惩治他也是为了让这个浑小子脸面上好过一些,否则陛下那里和顾家那边,他怕是不好圆谎。” “婉儿你可要记得,这男人啊,该心疼的时候心疼,可有些时候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否则怕是要管不住。” “娘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不过娘却知道一点,将军虽然不在了,可段家仍在,这担子他也自然该担起。” “这是身为一个男人也是儿子该当的责任。就让他在外面跪着吧!多跪跪也能让他安心,你就陪娘说说话。” 任梦瑶脸上的严厉之色褪去,重新换上了一副温婉的模样,眼中的慈爱显而易见,“等日后你们成了亲,再生个一男半女,咱们家才算是合满。” 听任梦瑶说了这么多的话,叶婉茹脸上的神色可谓是几经变化,眼中的惊讶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当她听到任梦瑶的这句话时仍旧没什么反应,反而耳边似是一直在回响着她先前的那些话。 原来夫人早就开始猜测恒毅的身份,这么一看她倒是十分愚钝,与“顾清临”相处许久她也曾数度生疑,却因太过匪夷所思只得作罢。 且她看如今夫人提起大将军时,随意了许多,似是当真已经放了下去。且夫人提起大将军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的怀念和隐隐的一丝甜蜜,都让她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恒毅虽是回来了,可大将军却到底是已经逝去。 屋外的段恒毅笔直地跪在石阶下,听着屋内响起的说话声,虽是脸上脖子上被蚊虫叮咬了不少的包,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就像娘说的,他跪在这里,确实心安,且更让他心安的是,两个他珍重的女人就坐在屋里,与他不过几步之遥,不似生死那般难以跨越。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可还舒坦 听着屋内响起的低语说话声,段恒毅勾了勾嘴角,无论眼下时局有多艰难,只要婉儿和娘能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他,便似是所有的苦都变成了甜。 不过他却是没有想到娘早就怀疑他的死有假,这一点倒是与婉儿相似,只是娘比婉儿大胆了许多…… 抬手捏死了一只在耳边嗡嗡了半晌的蚊子,段恒毅心中半点阴霾全无,这种心安,只有在家中才会感受到。 全身心的放轻松,让他有种躺在地上的念头。 不用去担心哪里学的不像,也不用怀疑什么地方演过了头,更不用提防身边伺候的人发现他这个少爷是个假的。 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根。这里是他爹用一身堪比铜皮铁骨的血肉之躯换来的荣耀和尊严,他身为男儿,便自是要担起段家的担子。 他是段家的顶梁柱,他要呵护两个挚爱的女人安全无忧,日后更会儿女绕膝…… 需要他去守护的也许不是这片难离的故土,但这方寸之间的屋脊却是需要他来肩负,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为心爱之人遮风挡雨的男人。 守好小家才能护得大家,若是连方寸之间的小家都照顾不好,又谈何守家卫国! 屋外的段恒毅心中兜兜转转了许多念头,屋内的叶婉茹亦是生了许多感慨唏嘘。 回想着方才夫人头头是道的分析,她越发觉得自己驽钝后,脑中便只有一句话再回响,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夫人是响彻大耀的皇商之女,也曾是千金小姐,又与大将军成婚近二十载,若夫人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只怕早在当初便会一蹶不振。 可眼下看,将军府虽不如从前那般门庭若市,却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府上的一切都一如从前那般井然有序,丝毫不见半点的凌乱。 夫人的性格才是柔中带刚,这一点她也是不如夫人的。 心里对任梦瑶越发起了敬佩之意的叶婉茹微微敛眉,脸上现出有些羞赧的笑,“听您的,就让恒毅在外面跪些时候吧!” 略忖一忖,叶婉茹又低声带着些许抱怨道:“您不知道这一路上恒毅看似镇定,实则心里紧张无比,连带着婉儿也跟着紧张。” “你这个傻孩子,你又没做错事,娘疼惜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舍得怪你!做错事的人才会心虚,这混小子骗了娘也骗了你,给他些苦头吃吃,也免得日后欺负到你头上。” 任梦瑶伸出食指在叶婉茹的额头上轻点了两下,嘴上说着嗔怪的话,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这笑与从前的强颜欢笑大不相同,可见今夜确定了段恒毅还活着的事实,让她心中十分疏朗,且见叶婉茹和段恒毅感情一如从前那般深厚,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嫌隙,也更让她放下心来。 说到底会罚段恒毅在门外跪着喂蚊虫,任梦瑶是心疼叶婉茹罢了!否则她这个当娘的,知道自己的儿子死而复生欢喜还来不及,又哪里还舍得责罚。 这样的心思任梦瑶不会说出口,但不代表叶婉茹不会想不到。 再次从任梦瑶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叶婉茹心中滚过一道暖流。 她知道夫人是把她当作了亲生女儿那般疼爱,而非是丧夫失子后的一种情感慰藉和寄托,若非是真心疼爱,又怎么会事事为她着想。 恒毅待她是好的,哪里会欺负她,不过这样的话她却是不会说出口,夫人的一片心意她却是牢记在心。 满心的幸福似是要满溢出来,这一生她怕是比大多数人都要幸福。生来便有恩爱和睦的双亲,疼爱她的祖母,又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如今又有疼爱她似是亲生女儿一般的未来婆母。 她的确是幸福的。且这一份福气是多少出嫁女求都求不来的,她本就是惜福之人,自是会好好珍惜。 “娘您放心,若是日后恒毅敢欺负我,婉儿定然请娘作主。不过恒毅经过今夜,怕是也没那个胆子了。” 叶婉茹想到段恒毅如今苦兮兮的模样,不禁抿唇偷笑。 “你这丫头啊!心肠太过柔软,话里话外的都在给这浑小子求情,你去把他叫回来吧!娘有些话要交代他。” 听得任梦瑶松口,叶婉茹心下一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太多,只是那双晶亮的眼眸中浓浓的喜色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是,娘,婉儿这就去。” 叶婉茹福了福礼,压下有些急促奔到外面的念头,脚下步伐看似不疾不徐,在迈过门槛时却是丝毫的停顿都没有。 任梦瑶看着叶婉茹这般急匆匆的模样,不禁掩唇轻笑了两声,已经有了细纹的眼角上都带着笑意,只是这笑中已经带上了些许寂寥。 她和将军成亲近二十载,一直恩爱如初,许是聚少离多的缘故,她也是这般连责备都舍不得,也只会在看见将军身上添了新伤的时候责备几句,故意冷落他几日。 最后却又会在将军远赴边关时,夜里暗自后悔,相聚的时日本就不多,赌气冷落白白浪费了时光,原本她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路要走完,却不知将军这一辈子远比她的要短。 往后的岁月里,她只能孤独的老去,也只能在回忆里品尝那些甜蜜和心疼。 有一个疼他爱她的人陪在身边,便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这一生啊,她比大将军要幸运,她还有机会儿孙绕膝,等将来老了到下面,也能给将军讲讲儿孙的趣事。 叶婉茹走出屋内时见到的便是段恒毅直愣愣地跪在石阶下,脸上带着些憨傻的笑,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抓耳挠腮的模样。 见他脸上那有些憨傻的笑,叶婉茹脸上也不禁带了笑意。 叶婉茹看了一眼屋里稍稍迟疑了一下,便伸手去扶段恒毅,“快些起来吧,娘叫你进去有话要交代。” 段恒毅也不起身,看叶婉茹伸手过来时便用了巧劲把叶婉茹拉进了怀里,同时轻笑一声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和娘商量好日后怎么欺负我了?那果糕和花茶用着可还舒坦?”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他故意的 “谁说要欺负你了,反倒是娘担心你欺负我,想要给我撑腰呢!” 手臂被紧紧箍着,叶婉茹挣动了几下挣脱不开,便索性斜着靠在段恒毅怀里,腿搭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晃动着。 “果糕和花茶都是娘特意给我准备的,当然舒坦,只可惜你没这个口福了,我和娘都吃干净了!你要是现在赶快进去,没准还能喝上几口花茶。” 段恒毅看着怀中人略带着些得意的模样,眼底便染上了笑意,头也往前凑了凑,“真有那么香?我闻闻。” 说着,段恒毅便把头低下来往叶婉茹脸边凑去,叶婉茹他这般模样便知道他又要逗弄自己,只是这里是夫人的院外,哪容得他胡闹。 “你别胡闹,娘还等着你呢!快放我下来。”叶婉茹有些焦急,手虽被禁锢着,双腿却开始胡乱地挣动起来。 “急什么,我哪有胡闹,吃也吃不着,闻闻还不行吗?哪来的这么霸道的小姑娘!” 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展开手臂牢牢地揽紧叶婉茹纤细的腰身禁锢在怀,一手按住她胡乱踢动的双腿,一低头便亲在了叶婉茹的唇边。 这一下飞快且轻柔,像是羽毛在脸上拨弄飘过,叶婉茹怔愣了一瞬,而后面颊绯红不敢去看亮着通明烛火的屋里。 她虽知道这个角度在屋里看不清外面,可心里还是不舒坦,对段恒毅便也起了埋怨。 枉她担心他惦念他,他却借机轻薄自己,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这个吻像是羽毛一样轻柔,同时也像是羽毛一样在心间飘过,让她的心里十分纷乱。 “果然是香的,看来这花茶日后可常饮,我听娘说长喝这个花茶有美容养颜之功效……” 偷了香的段恒毅心情大好,口中正滔滔不绝着,忽觉怀中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微微拧了拧眉,“可是生我气了?” 心里委屈的叶婉茹抽手捶在段恒毅的胸膛上,口中低语控诉道:“说什么浑话!你,你怎么能这样,这还是在外面,更何况娘就在里面等着,你这般……让我哪还有脸见娘?” “呵呵,你这姑娘不仅霸道还有些暴力倾向,若不是我本为将门之子,怕是早晚要遭了你的毒手。” 一手揽在叶婉茹的腰上,段恒毅往前又凑了凑,把额头贴在了叶婉茹的额头上,口中低笑道:“娘乐得见你我亲密无间呢!我瞒下身份假报死讯,娘是担心你我之间生了隔阂,如今让她亲眼瞧见我们比从前还好,娘欢喜还来不及。” “你莫要多想,娘很开明的。不过娘待你是真好,连我都要嫉妒了!我看你才是娘的亲闺女,我是女婿,还是不受人待见的上门女婿!” 口中轻叹了一声后,段恒毅抬手抚了抚叶婉茹的发顶,揽在腰肢上的手松动了些许。 叶婉茹顾不得害羞,脑中和耳畔只回响着那句“娘乐得见你我亲密无间呢!” 她倒不是担心段恒毅与她亲近是故意做给夫人看的,而是她担心方才这些都被夫人看在了眼里……这样她又哪好意思免对夫人? 叶婉茹转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回头望去,果真见到窗前有个身影。 是夫人! 脑中闪过这个认知后,叶婉茹的一颗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再看见眼前段恒毅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她便觉得害她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罪魁祸首向来都是他! 一把推开段恒毅伸过来的手,叶婉茹便慌忙地从段恒毅怀中逃开,忽地落地她脚下稍有不稳,看也不看段恒毅,便埋头要往屋里跑。 当她跑到门口时,却忽地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身便要往院外奔去。 一直看着叶婉茹的段恒毅见她这般脸色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便飞快地从地上起身拦住了想要离开的人。 “婉儿,难道你要不告而别吗?” 看了看叶婉茹绷紧的脸,段恒毅轻叹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她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你在害怕什么?要是你还生气就打我一顿好了,反正我皮糙肉厚禁打。” “谁要打你!打你我还嫌手疼呢!”叶婉茹险些被这人的话气笑了,却又赶紧绷紧了脸,“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娘就在里面看着呢!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去见娘?” 听得叶婉茹这话段恒毅轻拧的眉宇间倏然舒展开来,“原来婉儿不是生气,而是害羞了。” 眼见着叶婉茹眼中有些恼怒浮起,段恒毅连忙正了脸色,“咱们总是要成亲的,上一次没能如了心愿,娘心里始终有个结,如今让娘知道我们感情很好难道不好吗?” “况且过了今夜,往后我也不能随意地回府来看望娘,让她安心岂不是很好?更何况我也……我也想和你亲近些。” 害怕段恒毅嘴里再说出什么惊人羞人之语,叶婉茹飞快地抬手按在段恒毅的脸上,口中轻声呵斥道:“你住口!” 有一块柔软且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掌心,察觉出是什么后,叶婉茹面上一恼,飞快地收回手背在身后。 恼怒地跺了段恒毅一脚,叶婉茹便转身朝着屋内走了过去。 看到叶婉茹背在身后似是有些无处安放的手,段恒毅挑了挑眉嘴角上已经扬起一抹笑容,“咳咳,婉儿,别让娘担心。” 心中正羞恼的叶婉茹听得这话,便不禁放缓了脚步,只是背在身后的右手仍就像是被炭火烫过一样,让她感觉掌心里似是燃烧着一团火。 无措地捻了捻指尖,随后便被一只宽厚且温热的手掌握住。 瞥了一眼身边人,却见他眉目温和眼中带着浅笑,好似格外地疏朗,叶婉茹不禁也脸上露出了浅笑,忽地她便瞥见他脸上那有些狡猾的笑。 “你是故意的!” “什么?婉儿你在说什么?” 对上段恒毅漆黑且有些怔愣的双眼,叶婉茹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人就是在逗弄自己!枉她还当了真!都是他装傻充愣才骗了自己。 立在厅中后,段恒毅松开了叶婉茹的手,撩起衣摆跪在了任梦瑶面前。 “娘,恒毅给您请安。” 方才一直注视着他二人走进来的任梦瑶敛了敛脸上的笑,招了招手,“婉儿坐到娘身边来。” 刚才她可是看见了,这两个孩子一直牵着手进来的,可见感情没有受到影响,这样她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深宅妇人 段恒毅再一次受到了冷落,只是他没有半点的不满,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坐在面前的二人。 看着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面上露出这种傻笑,心里刚刚升起些怜惜的任梦瑶有些嫌弃地瞪了段恒毅一眼。 她这个儿子啊,像足了将军,自是样样出色,就连这样带着些无措的憨笑都像足了将军…… 恒毅早就已经长得比她要高出许多,身量也不再像少年人那般单薄,倒是有几分将军年轻时的影子。 她的儿子恒毅,如今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只是儿子再长大,在她眼里也始终是个孩子,就像当年他牙牙学语跌跌撞撞的模样,也不过好似昨日…… 这么想着,心里的那点嫌弃便是烟消云散。两个孩子恩恩爱爱和睦如初,她心里的愧疚才能减缓,这婚事到底是段家亏欠了婉丫头。 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叶婉茹正偷偷看自己的傻儿子,任梦瑶眼中闪过一丝略显无奈的笑,她轻咳了一声,“起来说话吧!” “是。”段恒毅应了一声,便从地上起身,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叶婉茹身边的椅子上。 这样一来,他和叶婉茹便都坐在了任梦瑶左侧的下首位上,倒也方便了任梦瑶,只要稍稍偏头,这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一儿一女便都能看进眼里。 段恒毅的这个举动让本就有些心虚的叶婉茹有些无措,然而落在任梦瑶眼中,却是对他的这个举动感到满意。 身为男人就该体贴才是,婉丫头是个极好的,能娶到婉丫头为妻,是恒毅这个浑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若是他不好好珍惜,她这个当娘的便是要请出家法才行。 心中虽然对段恒毅存了些许不满的任梦瑶,虽是因前些日子的猜测和先前的沉淀,这会儿已经不会再大悲大喜。 却在看到段恒毅有些消瘦的面颊后,心里还是生出了心疼。 “你这孩子都已经是个男人了,怎么还能让娘惦记着!” 话一落,任梦瑶便忍不住抬手拭了拭眼角。 段恒毅微微一怔,双眼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叶婉茹,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任梦瑶,这才仓皇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咳,娘,是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日后孩儿定然不会瞒着您,有什么事都会与您和婉儿一起商量的,当时情况危急,孩儿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眼见着任梦瑶的眼眶越来越红,段恒毅抿了抿嘴,一把撸起了自己的袖子,抬手啪啪拍了几下肌肉紧实的手臂,“娘您看儿子结实着呢!消瘦些也不是因为吃不好睡不好,都是为了与顾清临的身量相仿,才特意瘦下来的。” 瞧着段恒毅这样有些稍显粗鲁却无比真实的举动,叶婉茹忍不住撇开眼不去看他,她才不想承认这个面带憨笑举止粗鲁的男人是她心中玉树临风的恒毅哥哥! 任梦瑶被段恒毅的举动闹得心里那股伤感减缓不少,有些哭笑不得地轻斥了一句。 “你这孩子快放下,像什么话!” “好,儿子听娘的。”段恒毅看了一眼已经被拍出些许红印的手臂,笑着连连应声,随后放下袖子坐了回去。 “娘,儿子现在除了不能随时回家,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不同。您也不用担心儿子,有什么事儿子会回来告诉您。” 略微沉默了须臾,脸上已经没了多少笑意的段恒毅抬头看向上首的任梦瑶,“娘,父亲的事有蹊跷,儿子一直在暗中调查。婉儿和三殿下也始终在调查着。只是碍于当时陛下有些暧昧不明的态度,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查,只能暗中行进。” “更有幕后黑手一直差不清楚,儿子身份一旦暴露恐有危险,所以儿子还活着的事情还需再隐瞒一段时日。” 这些话段恒毅本来不想说给他娘听,可他知道娘爱重父亲,父亲身死的缘由娘有权利知晓,且一味的保护有时候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千防万防,总有防不到的地方。不如让娘自己生出防备之心才好,这样也免得落尽旁人的陷阱里。 更有娘也远没有那么脆弱不堪,否则便也不会嫁给父亲。 这一点上,他相信娘和婉儿是一样的。都是外柔内刚的性格,且更有磐石一样坚韧的心。 “你说的这些娘都知道。娘虽然是深在后宅的妇人不懂得如何打仗,可这人心,娘却还是看透几分的。你父亲身经百战谋略自是不缺,又岂会是莽夫一个?” 谈及到大将军段云,任梦瑶眼中有浓重的神情浮起,且她脸上的骄傲也那般耀眼。 想来,嫁与段云这些年她是十分幸福的,即使段云因身负要职不能时时陪伴,却也丝毫不能减少这一份爱重。 看着这般模样的任梦瑶,叶婉茹不禁侧目看了一眼段恒毅,她了解恒毅,恒毅亦是心负守家卫国的男子,大将军走过的路便是恒毅前进的方向。 想必,她也会为恒毅感到自豪的……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一直看着任梦瑶的段恒毅忽地收回了目光,落在了仅在一臂之遥的叶婉茹脸上。 段恒毅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婉茹,旋即便坦然地探臂牵住了叶婉茹的手。 “这件事也许并非是陛下所为,但一定与陛下脱不开干系。也许……陛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任梦瑶稍稍停顿了须臾,“你可还记得去年孤墨城兵临城下,眼下破城之势迫在眉睫陛下却把那八百里加急拒之门外的事情?” “记得,儿子又如何会不记得。娘是对那件事有什么怀疑吗?”段恒毅的眉眼间闪过几分凌厉。 “当夜便有同僚入府找你父亲商讨此事,第二日朝中便纷纷请命出战,也是那一次你和三殿下奉旨随你父亲出征。” “陛下身为一国的帝王,想必是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更有朝堂之上武将纷纷站出身来请战,你父亲身为当朝武将官职最高的大将军。” “若换作你是陛下,你会如何作想?”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大是大非 任梦瑶的话让段恒毅和叶婉茹的心不禁往下又沉了沉,虽然任梦瑶的所说他们早已经在心中暗自猜测了数遍,可是每多一个人便会更加确定他们的所想。 从前大将军是大耀当朝武将中官职最高的将军,在他之上的便是当朝国主轩帝陛下,武将与文臣又一向泾渭分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日在殿上先后有朝臣站出来上奏轩帝请兵出战,驰援危在旦夕的孤墨城,也是为了抵抗狼子野心图谋不小的云帆国。 本该无可厚非,却想不到还是遭了轩帝的忌惮。 当时若不是陛下他贪恋女色把八百里加急拒之宫门外,又哪来的群臣请愿! 孤墨城的惨状,直到现在他仍旧历历在目,也从不敢忘,他不想有朝一日当日孤墨城的下场会是整个大耀的前车之鉴。 他的亲人爱人都生活在这里,还有数万万手无寸铁的百姓生活在这里,那些非人的对待他不想有朝一日在在眼前再次上演。 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他看清云帆国铁蹄的无情和尚未泯灭的兽性,足够让他看清百姓们在那样的践踏下只有死路一条。 云帆国想要南下侵占的心一直未曾熄灭过,而这一任国主司徒雷,则更是把试图侵占的野心发挥到淋漓尽致。 司徒雷的野心不会消散,那么两国之间,早晚会有一场恶战。 家仇、国恨,像是一座山压在肩上,段恒毅微微拧眉心中轻叹了一声。 身为大耀国的子民,身为将门之子,这一点上他责无旁贷。 他所为的,从来都不是坐在龙椅上那个越发昏聩的帝王,而是所爱之人和这天下苍生。 他想要给所爱之人擎起一片遮风挡雨之地,那么便要守护家国安宁,否则便只会颠沛流离。 叶婉茹一直留意着段恒毅的神色,见他轻拧眉头沉默不语,不禁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最担心的便是恒毅。 大将军的事一直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块巨石,这块石头何时落下,他们却是不知。如今这巨石越发加重,她怕恒毅会负担不住…… 坐在上首的任梦瑶把他二人的神色收入眼中,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后,她轻声叹息道:“恒儿,娘和你说这些并非是想要给你压力,而是让你心有防范,至少在调查时有个方向。” “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而你始终是臣子。身为臣子想要置喙一位帝王,这其中何其艰难?你身为段家儿郎,却也是大耀的子民,娘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更不愿看你误入歧途。” “有愧于我们段家的是背后耍阴谋诡计的小人,也是视而不见更甚至是选择了顺势为之的陛下,却与他人无干。” 任梦瑶的声音一如先前那般和缓轻柔,却任谁都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沉重和所寄予的厚望与期盼。 面上稍显平静的叶婉茹心里却早已经掀起了巨浪,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夫人已经早有猜测,却仍旧能在面对轩帝时平心静气。 最为让她敬佩的则是夫人方才所说的这一番话。 大将军不仅仅是大耀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更是夫人相濡以沫恩爱如初的丈夫,夫君便是她的天,更是整座将军府的顶梁柱。 将军不在了,这于夫人而言无异于这个天塌了。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夫人却能淡看这仇恨,反而担心恒毅会因此而嫉恨上这样的家国。 比起夫人,她要学的还有很多。至少她的心态远不如夫人,且夫人远比她所想的要更加深明大义。 “娘,您放心,儿子知晓轻重,您放心吧!您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只不过父亲这件事儿子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起身的段恒毅郑重地给任梦瑶揖礼,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依然十分沉重,远没有了踏进府里是那般轻松。 任梦瑶站起身走到了段恒毅身边,微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儿子,眼中尽是欣慰之色,只是那股担忧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你知道就好,这样娘就能放心了。你在顾家一切要小心。” 这句话说出后,任梦瑶便有些眼眶泛红,自己的儿子死里逃生回到金陵后却不得不以他人的面目活着,就连回家都成了一种奢望。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旧逍遥法外,更甚至是不知姓甚名谁…… 压下心中的那股烦闷和痛恨,任梦瑶抬手掸了掸段恒毅肩上微微皱起的一块褶皱,“时候不早了,你该送婉儿回府了,晚间风凉,可莫要在外耽搁。娘在府里有府兵护着,你放心便是。” “婉儿,过来。”任梦瑶对着叶婉茹招了招手。 叶婉茹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到段恒毅身边站定后,便听任梦瑶道:“你们都是娘的好孩子,你们好了,娘在府中才能安心。” 任梦瑶说着便分别拉起段恒毅和叶婉茹的手,而后缓缓把他们二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娘在佛祖面前日日为你们祈祷,祈祷我的一双儿女能得佛祖庇佑,免去你们的灾难。” “等到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你们便尽快成婚吧!娘想着日日都能见到你们两个,更想咱们府上能添新丁,也免得日益清冷。” 段恒毅和叶婉茹的手叠放着,最上面覆着的便是任梦瑶的手,叶婉茹的手叠在中间。 掌心下便是段恒毅骨节分明的大手,手背上是任梦瑶柔软有些纤细的小手,确在此刻让叶婉茹感受到他们是一体的。 任梦瑶轻拍了两下叶婉茹的手,这才收回了手,满脸慈爱地看着立在她眼前的二人。 贴在一起的手被反手握住,叶婉茹蓦地响起方才夫人说盼着府上添新丁,耳朵便渐渐地染上了一层绯色。 任梦瑶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脸上的慈爱便越发地明显,略微后退一步后便开始赶人。 “走吧!时候不早了,日后得了空再回来看娘。” “娘,那儿子和婉儿先走了,您在家里不要担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婉儿的。” 段恒毅脸上带了点笑,拉着叶婉茹一起给任梦瑶行了礼。 “啰里啰唆,快走吧!十八里相送就不必了,娘知道你还活着就已经很高兴了,旁的,慢慢计较吧!” 任梦瑶状似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娘,那婉儿先告辞了。”叶婉茹红着脸福了福礼。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一呼百应 庭院里的青石灯幢中烛火散发着暖人心神的黄光,虫鸣蛙叫此起彼伏,树梢头的的叶尖随着微风飒飒,走在宽敞平坦的道路上,嗅着夜晚青草散发出的芬芳,便好似能让人忘却一切的烦恼。 许是白日里这些青草才被府上的花匠修剪过,芬芳之余又带着一股青草的甘甜气,此时静谧的夜晚中竟让人忍不住多嗅上几口,便仿佛可以让这青草的甘甜取代了心里的那些苦涩。 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依然紧握着,即使掌心里已经沁出了汗意,却没有任愿意放开。 明明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掸叶婉茹和段恒毅两人自从走出任梦瑶的院子后,却出奇的沉默。 而这样的沉默在静谧的夜里并不显得突兀,倒有了几分山静日长的意味。 先前不知所踪的霜痕手中依旧提着灯,只是远远地缀在二人身后,并未靠近。 三道脚步声静静地响在这宁静的夜里,心事有些微重的叶婉茹频频看向段恒毅,安慰的话语在她看来只是徒劳,说出口后更是没有分量。 且在她看来,恒毅也并不需要这样轻飘飘的安慰。这件事同时压在他们心上,一日不水落石出,所有的安慰也只是徒然。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段恒毅的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好好感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虽然心中有着千头万绪,他却都不想去理会,只想在自己的家里与心爱之人这般牵着手向前走。 好似再过了前面几道月洞门,他们便能白手与共。 而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相信横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问题定然都已经有了答案。 结青丝共白首,一直是他的心中期盼,他盼着这一日似是已经盼了许久。 “婉儿……” “恒毅,你……” 沉默了许久的二人似是心有灵犀般,近乎同时开口,只是一个话语中充满了担忧,一个话语低沉温柔。 “婉儿想要问什么?” 叶婉茹仔细观察了一眼段恒毅脸上的神色,见他眉宇间不似先前那般凝重,心里稍稍宽松了些,“你在担心吗?” 略一迟疑,叶婉茹还是问了出口。 “说不担心是假话,只是再多的担心在敌人身份尚未明朗前,也只是徒增烦忧罢了!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且这路也就在脚下。” 段恒毅倒也不遮掩,直接把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踩在这些他曾走过无数遍,且被岁月磨砺得生了斑驳痕迹的青石砖上,他的心中无比踏实。 看着眼前人带着担忧的眼,段恒毅忍不住心中一动,手上轻动便把人揽进了怀里,下颌抵在叶婉茹有些微凉的发顶。 “婉儿也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脸颊贴在有些沁凉的衣料上,她似是能在心里描绘出那锦袍上的暗纹为何,衣服下便是他坚实宽广的臂膀,有力的心跳似是传进了心里。 听着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叶婉茹忍不住脸上便染上了笑。 抛开那些矜持和羞赧,她是有些贪恋这怀抱的。 “好,不担心,只是你也要小心才是。” 似是妻子叮咛即将远行的丈夫一般,叶婉茹趴在段恒毅的怀里低语呐呐。 看着不远处青石灯幢旁相拥的二人,霜痕素来冷清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转而便十分有眼色地背过身去。 “有你和娘在,我又怎么会不小心呢!让你和娘伤心一次已经够了,往后的日子我们要长相守才是。”段恒毅用下颌蹭了蹭叶婉茹的发顶。 被他揉乱的秀发有两根调皮地窜了出来,险些扎到他的鼻子里,鼻息间是混着花香和皂角的香气,这让段恒毅忍不住轻笑出声。 似是所有的阴霾都已经忘却。 段恒毅这突如其来的笑打破了这有些旖旎的氛围,同时也让叶婉茹忆起此时置身何地。 “你记得就好!” 低语一句后,叶婉茹便推开段恒毅,这时她也才猛然看见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们二人立在树影下的霜痕,想到方才情不自禁的相拥,她脸上一热。 向前快走了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后,她这才放缓脚步。 霜痕此时跟上来,怕是与恒毅有事商量,毕竟他们俩也是难得能光明正大的见一面,而且恒毅怕是也有话要问霜痕…… 霜痕瞥了一眼脸上带笑的段恒毅,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少爷,夫人没有责罚您吧?” “罚跪了一个时辰算是吗?”段恒毅反问一声。 霜痕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段恒毅,略带揶揄道:“你这身子骨结实着呢,一个时辰算不得什么,倒是夫人,明日怕是要心疼后悔的。” “怕是不会,若不是顾及我现在的身份是顾清临,在顾家行走多有不便,怕是我娘会请出家法伺候我。” 段恒毅摇了摇头,脸上带了点苦笑。 听罢这话的霜痕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看向段恒毅的时候也颇为同情,“咱们府上的家法都多少年没动用过了,你要是能劳动夫人请出家法,属下真不知该说少爷你是荣幸还是不幸了!” 想到自己自幼便随父亲习武,虽有时会调皮捣蛋有些顽劣,只是身为武将的父亲惩治人的法子甚多,家法倒是从来没动用过。 若这一次惹得娘动了家法,他又是幸还是不幸呢? “别贫嘴了!” 段恒毅微笑着叹了一声,“往后有什么事情你不方便出面的,都可转告给我娘,再由我娘转告给婉儿。这样虽然有些麻烦,却也能免得暴露了你的身份。” 听到这话的霜痕脸上那一丝笑意褪去,眉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凝重,“少爷,这些事您都告诉了夫人?不是说瞒着吗?这这坦白的也太过彻底了吧?” 见霜痕误会,段恒毅微怔后便有些失笑,“这些事不是我告诉娘的,是娘她自己猜到的。她还猜这件事怕是与陛下脱不开干系……” “这……这倒是属下失职,想来是我时常不见踪影才引得夫人怀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娘的心中所想,咱们早前不是也猜过吗?只是找不到理由才勉强安慰自己罢了!” 段恒毅轻哼了一声后声音微冷,“一呼百应,便生了忌惮之心,从而对阴谋诡计视而不见。能借他人之手除去自己的心腹大患,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不知疾苦 霜痕的眉头深锁,眼中似有滔天的怒火闪过,不眨眼间便有沉淀下来,只看着段恒毅叮嘱道:“那你以后在陛下面前,要多加小心才行。” “再有十天半日顾清临便能抵达卓阳国,那边可是都已经通过气了?” “早就已经给耶律大王子去过信了。” 略一停顿,段恒毅继而道:“没有这件事,他也早就已经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托付给谁都不放心,还不如耶律大王子可靠。” “耶律大王子倒是聪敏过人,且眼光毒辣。幸好这样的人是友非敌,否则怕是会麻烦不断。”霜痕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虽是能免去与卓阳国的一战,但云帆国司徒雷不会一直这么安分的,这一战也不过是一触即发,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发生战事。” “现在看陛下的态度,对于卓阳国显然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只怕到那时,事情便会变得棘手。” 谈及此事,段恒毅便觉得心头有些沉重,如今的几处边关军营里都是一盘散沙,这样的将士去对抗来势汹汹的云帆国,怕是了无胜算。 朝中并非没有能用之人,只是在奸臣的打压下,早已经销声匿迹,又发生了父亲那样的事,人人感到自危。 这个出头鸟怕是没人愿意当……他只盼着战事来临时,朝中内外都能凝成一股,莫要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才可。 霜痕抬手拍了拍段恒毅的肩膀,微叹一声,“棘手也没有办法,有许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你这话在理,多留意着点吧!各处边关的动静都留意些,其中还是以孤墨城为重。去年父亲夺下的那两座城池倒也罢了!” “守城守不住还给他便是,若是能借此让他断了侵占的念头倒也值得,怕就怕他一举南下,到时,这金陵便会易主。” 眉宇间都带了几分冷色的段恒毅忽地挑眉轻嗤一声,“若如此,几位殿下倒也不用为了太子之位你争我夺了……” “少爷……”霜痕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劝慰段恒毅,迟疑了须臾后又闭上了嘴。 他能看得出来少爷心绪不佳,且心情也非常不好。 他知道少爷说这些话并非是无的放矢,只是于战事一事而言,并非是他们所能左右的,且这件事也并非是陛下能左右的。 早在去年冬天卓阳国欲要大举进犯之初,陛下选择视而不见,这主动权便已经交到了司徒雷的手里。 如今战与不战,怕是都在司徒雷的一念之间。他们只能被动承受。 想到这,霜痕又叹息了一声。 似是世道越发艰难了,就连想要平安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们府上尚且如此,那那些生在边关的百姓呢?他们又该如何? 这些艰难,那座巍峨皇宫的主人可曾考量过? 怕是陛下不知人间疾苦吧!霜痕面露鄙夷轻嗤一声。 段恒毅抬手示意还要往前随行的霜痕,“府上还要麻烦你多照看着,我和婉儿先走了。” “好,行事多加小心。”霜痕也不啰嗦,当下便停住了脚步。 “放心。”段恒毅应了一声,便转身朝着前面的叶婉茹追了过去。 听到身后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叶婉茹有意放缓了脚步,略一犹豫后,她便索性停了下来。 追上来的段恒毅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沉重,上下打量了一眼叶婉茹后,便温声道:“婉儿,我送你回去吧!” “好。”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叶婉茹仅仅迟疑了下,便坦然地把手放在了段恒毅的手中,“已经很晚了,你今夜就去顾府吧!免得你总不回去顾言再起了疑心。” “好,都听你的。” 听到段恒毅这般回答,叶婉茹稍稍放下心来。她还以为恒毅会拒绝,毕竟刚刚见过自己的亲娘,便又要去到顾言府上去应付顾言,她还以为恒毅会生出排斥这样之心…… 便好了。没了顾言的怀疑,也能免去许多事端,而前几日顾清临大闹顾府的事,也终究会被慢慢遗忘,若无意外,便没有人能拆穿恒毅的身份。 “我刚刚告诉霜痕大哥日后有不方便联系我的时候,便会让他转告娘,再由娘转告给你。这样一来也能免得霜痕的身份暴露。” “好,我和娘本就认了干亲,就连宫里也是知道的,走得近些倒是不会让人生疑。若是被人撞见霜痕大哥和顾家二公子走得近,难保不会有人用此大做文章。” 对于段恒毅提及的事,叶婉茹倒是没有丝毫的意外,她就知道方才他们二人定是商议了事情的。 不过,她倒是有一个事情要恒毅好好调查一番才行。 “你可还记得兵部侍郎赵赫赵大人之女诗妍?” “记得,这赵大人之女也算是你的手帕交,与你一向交好,怎么,你如此问是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段恒毅手突然揽在了叶婉茹的腰间,旋即不等叶婉茹反应过来时,便脚尖点地向上掠去。 “唔!” 腰身被揽着,人已经整个人腾空,高高的院墙就在脚下,叶婉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旋即便捂住了嘴。 从正门进,从后门出,又是翻了墙…… 二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先前停在前门的车马正拴在路边的枣树上。 揽在腰上的手松开来,随后手又被牵住时,叶婉茹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飘忽的不真实感。 不露痕迹地接连用脚在地上狠踩了几下,叶婉茹这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孰不知她的这个小动作都被段恒毅看在了眼里,方才他轻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嘴角带着些窃喜的笑,段恒毅开口唤了叶婉茹一声,“婉儿?” 眼见这人一脸无辜地看过来,叶婉茹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下次有什么突然之举时,你能不能事先告诉我一声?” “好,都听你的。唉,上门女婿不好当啊!” 段恒毅先是神色认真地应了一声,而后便是一副愁眉不展苦叹连连的模样。 登上马车的叶婉茹轻啐了一口,“少贫嘴,说正事。” “她倒是有些不同,话里话外间都在打探府上和卓阳国的关系不说,对雪莹她也是殷勤得有些反常。不过我怀疑最大的问题还是出现在她的夫婿身上。” “她的夫婿?”段恒毅心下虽有些迟疑,但还是郑重地应下,“你放心,明日便让人去查。”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去了何处 丞相府中,李生桐早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神色自若的镇定模样,如今正瘫在地上一脸怔忡地看着灯笼飘忽的外面。 “爹,咱们,咱们这是过了这一关了?咱们府上是不是再也没有被人抓住的把柄了?那儿子日后见到顾清临也不用躲着走了!” 同样松了口气且也已经跌坐在椅子中的李宏源,正手拍胸脯舒着气,听到李生桐这话险些气得他一口气没上来。 李宏源抖了抖胡子,怒瞪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长子,瞪了瞪眼,叱骂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他的这个长子从前也是人中龙凤的,生得仪表堂堂气宇不凡自是不消多言,但自从发生了账本被顾清临使诈夺去以后,他的这个长子便越发地心神不宁且脾气有些暴戾。 在免对他这个父亲时,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这些他全然看在眼里。 只是这账本不仅仅关乎着丞相府的安危,更是关系着整个李氏一族的存亡之危,若是事情不被揭发还好,若是一旦被揭发,他身为丞相也是不能包庇的。 能让长子说出这样一番不争气的话,可见是先前被吓破了胆。 现在好了,陛下已经有了决断,他顾清临拿着账本又如何?还不是撼动不了李家,他顾言想要坐上丞相之位,也是痴人说梦! 略一沉吟,李宏源有些慎重地开口,“事情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吧!” “咱们李家解了账本之危,但二殿下能否被解除囚禁,重新得到陛下的器重,还要再耐心等待上些时日。” “你也听到了,陛下命我专门辟出一块地来栽种这些秧苗,你明日,不,你今夜就连夜带人去庄子上圈出一块良田来,专门栽种这些秧苗。” “若是不出意外,等到了秋收时,一旦粮食高产,陛下龙心大悦,这功劳便会落在二殿下和咱们李家头上。” “到了那时候,想必大殿下和三殿下都要避其锋芒,一个小小的顾清临又算得了什么!” 李宏源似是已经看到了秋收时节稻米丰产的盛景,陛下龙心大悦厚赏李家,赞誉二殿下…… “父亲说的是。”李生桐尚有几分理智,但也被李宏源这话说得有些欢欣起来,眉宇间都带了几分难掩的喜色。 “父亲,儿子这就去安排,照顾这些金贵秧苗的人儿子也会找些庄子上的家生子去照料,毕竟这关乎着二殿下和咱们李家的前程,疏忽不得。” 李生桐眉开眼笑地从地上起身,朝着李宏源揖了礼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坐在椅子中的李宏源捻胡笑了几声,也缓缓站起身来笑叹了一声。 总归是没有辜负二殿下所托,既然事情有了定势,他也该亲自去给二殿下道喜才是。 李家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了丞相府,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却是不同的方向。 马车里的李宏源倒也不着急赶着去二殿下府上,怕与陛下的车马相撞,他专门让赶车小厮捡了稍有些偏僻的巷子行驶。 而另一厢,同坐在马车中的段恒毅已经从怀里取出了假面贴在脸上,那把时时不离手的折扇不知何时也被他拿在手中。 一挑眉、一摆扇间,便又是那个举止风流带着几分不羁的顾清临。 坐在一旁举着灯的叶婉茹早已经瞪大了双眼,这张假面皮摘下来戴上去,她已经看了几回,却是每次都感到惊奇无比。 看着不过跟宣纸般薄厚的一张面皮,戴在脸上却活生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且毫无破绽可言。 军中的蒙大夫,不只医术高超,更是有一手稀奇古怪的手法。 段恒毅见叶婉茹放下灯后打了个哈欠,便轻声问道:“婉儿可是累了?” “是有一点。”叶婉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一点水光,声音里带了几分困倦和慵懒。 “都怪我扰的你午间没睡好,现在到府上还要些时候,你靠着我小憩一会儿,等到了府上我叫你。” 说着,段恒毅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叶婉茹看了一眼身后的软枕,又看了一眼段恒毅坚实的臂膀,心中正在权衡哪个更软更舒适一些的时候,便被段恒毅拉到了怀里。 “自家男人的肩膀不靠,要那软枕?”段恒毅语中带笑地揶揄道。 “到了府上你一定要叫醒我,你千万别抱着我进府,被人看见了不好。” 叶婉茹也不挣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便放心地靠了上去。 “好,到了会叫醒你的,只是睡不好醒了别哭鼻子才行。” “谁哭鼻子……”叶婉茹低语喃喃了一声,鼻息间缭绕的都是那股淡淡的冷荷香,如今闻来更是让她心里安稳。 见怀中人话语轻盈,段恒毅无声笑笑,只揽紧了怀中人自己靠到软枕上也微微阖眼闭目养神。 “咯噔”一声车轮碾过石块的声音,连带着整个马车都跟着晃了几下,车里闭目养神的段恒毅不知何时也跟着迷迷糊糊睡着了,车一晃倒是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段恒毅稍稍坐正了些,下意识地便去低头看怀里的叶婉茹,见她依然睡得酣甜,轻拧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怎么回事?” “回禀少爷,方才小人瞧见一辆马车过去,倒是巡街的侍卫们都过去见了礼,一时多看了几眼,这才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块。” “什么马车?”话虽是问的小厮,但问这话的同时段恒毅也已经探身掀开了窗幔看了出去。 那辆马车并没有离得太远,不过是方向不同各自占据了道路两旁,且那一队身穿铠甲的卫兵才走开也没多远。 只稍稍在脑子里猜度了一番,段恒毅便大致猜到了这辆马车的来处。 寻常权宦的马车即使被巡逻卫队碰到,顶多也就是停下来远远地见了礼,便会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不会这般殷勤地到马车跟前见礼。 这么晚了,陛下出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段恒毅猜到了是轩帝的马车,但马车里的轩帝却是不知道他正在这辆车里。 “这么说来是叶府的马车?这么晚了,叶大人又是去了何处呢?”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雪莲与你 轩帝说罢这话后,有些凌厉的眉宇已经轻拧了起来,显见着是已经心有不悦。 坐在车门口的高博听见这话后脸上带了点笑意,温声道:“老奴听闻叶大人素来不喜与同僚私下结交,怕是府上女眷吧!” 高博本想有意为叶洵开脱,谁知他无意中说完这句话后,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好好的,谁家府上女眷会这么晚了才回家?恍恍惚惚他记得那辆马车的颜色可不像是妇人所乘坐的马车,那么女眷便也只能是叶大人之女了。 如今陛下正因小顾大人与叶大人之女之间的传闻而不悦,若是让陛下以为这车里的女眷便是叶府小姐,只怕陛下对那个有些伶牙俐齿的姑娘更不会有好印象了。 若是让小顾大人知道他可能求成的姻缘毁在自己的无心多言上,怕是会记恨…… 他并非是怕顾清临,只是如今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顾大人争得圣眷,日后的成就自是不在话下,他并不愿去得罪一个权臣。 尤其是一个被陛下所倚重的年轻臣子,他已经放弃了助纣为虐,那么为自己争一个安度晚年总归是没错的吧! 轻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见他果真脸色比方才沉了些许的时候,高博心里微微打了个突。 “呵呵,老奴看这离前大将军的府邸不远,怕是去了将军府也说不定。” “老奴听说叶大人之女是个颇为重情重义之人,不仅立誓要为小将军守节,对待忠烈夫人也似是亲母般孝顺。” “这样的女子倒是有情有义……” “哼,你倒是会听说,怎么这些话就没人在朕面前提起呢?你与朕同在深宫中,朕怎么就没听说?” 轩帝冷哼一声打断了高博的话,看向高博时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冷峻。 听说、听说,他又岂会没听说? 先前皇后还曾有意把叶卿之女许给老三为妃,却想不到被那个丫头给一口回绝了! 他的儿子又哪里比不上一个将门虎子?更何况那个孩子已经没了,他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 心情更不好的轩帝没了心思听高博在那絮絮叨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罢了!管他作甚,回宫吧!” 虽然高博收到了轩帝的冷眼一枚,心下却是已经放下心来。 陛下不再纠缠那马车中究竟坐的何人便好,至于小顾大人……这个人情总归有他还的一日。 已经快要行至叶府的马车里,段恒毅仍旧在紧锁眉头,在心中思索着轩帝这是去了何处。 能让轩帝是夜出宫,定是有什么大事,且又看他出行这般轻便,便定是有什么不可言说之处。 究竟是去了哪呢? 轩帝他总不会是冒夜去看望了二殿下闵柏淳吧?,可是这个方向又不是通向二皇子府。 这一路走过去,权贵的府邸可就多了,若是胡乱猜测只怕猜到天明也没个结果。 还是要派人去查一查才行,虽然轩帝冒夜出宫且行踪隐秘,但也总归是有迹可循。 这么想着,段恒毅便撩开窗幔探出头去,一声声嘹亮的鸣叫便从他口中发出,寂静的夜里鸟儿鸣叫的回声阵阵,传到了很远。 有几只晚归的鸟儿听到这几声鸣叫也跟着啼叫起来,倒是不显得这从马车中发出的鸣叫声突兀。 段恒毅口中又接连发出几声叽叽咕咕的鸣叫声,这才放下窗幔靠回到了软枕上,这期间叶婉茹竟也始终未被惊动。 马车是叶府的,赶车的小厮也同是叶府的小厮,这小厮年岁不大,倒是对于人嘴里能发出几乎以假乱真的鸣叫声感到新奇不已。 频频回头看向马车,似是想要透过那层帘幔一探究竟般。 车幔纹丝不动,想要一探究竟的小厮倒也歇了心思,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看模样像是想要学段恒毅学鸟儿鸣叫一般。 几次反复下来后,小厮嘴里不过是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咕哝声,他也不气馁,只抬手挠了挠头憨憨地一笑。 这个顾公子,与外面传的有些不一样呢!他是才从庄子上提拔上来的小厮,今日就有幸给府上的小姐赶车,看来真像娘说的一样,能到府里伺候是他的福气哩! 段恒毅的耳力远非常人,帘幔外赶车小厮的轻叹和憨笑声被他听在耳中,虽不知这小厮想到了什么,却也觉得有些憨傻讨喜。 倒是比那有眼色能说会道的罗宝莲要讨喜得多。 想到罗宝莲,段恒毅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顾言,这让他不由厌恶地皱起了眉,似是今日得好心情都被打破。 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酣睡的人,段恒毅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暖色。 今日若非有婉儿陪着,只怕他是没有勇气也没有颜面去免对母亲的…… “少爷,转过前面这个街口就到了。”小厮的声音猛地响起。 段恒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小厮看来也并非看上去那般憨傻,至少他把婉儿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绕去后巷停在后门便可。”段恒毅直接吩咐道。 先前他对婉儿说的话虽是真心应承,可现下他却是不忍心叫醒她,毕竟这几日事多,婉儿也跟着忧心,能得须臾好眠他又怎么忍心? 最为主要的则是他舍不得放开怀中人,对于自己心中的这点小想法,他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是,少爷。”小厮也不迟疑,干脆地应了一声。 段恒毅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叶婉茹额前的碎发,光洁的额头在烛火的掩映下发着一圈淡淡的光晕,似是带着不可侵犯的圣洁。 不知怎的,段恒毅便想起了在苍仁神山上所见的雪莲花。 鬼使神差的,他便一吻落在了叶婉茹光洁的额头上。 温热滑晰的皮肤一触碰到唇上,段恒毅便飞快地退开,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做贼心虚,耳根却是慢慢红了。 马车速度不断地减缓,直到慢慢停靠,段恒毅才平稳自己的呼吸,不顾小厮不时瞥过来的目光,打横抱着叶婉茹便下了马车。 “去叫门,愣着做什么!”轻斥了一声小厮,段恒毅抿了抿嘴,倒是放弃了翻墙的念头。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一问便知 回到皇宫后的轩帝仍旧似是面有不悦,眉眼间的神色早没了先前在丞相府得知丰产稻谷后的喜悦,只面色微沉地立在窗前看着夜色,眼中神色不明。 立在一旁的高博没得到轩帝的命令也不敢退下,只得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悄悄打着盹儿。 他一边站在那里迷迷糊糊着,一边又忍不住想,到底是上了年岁,就精力而言比不得前几年不说,就连长他几岁的陛下,他更是远远不如。 想到仙长炼制的那些“仙丹”高博心中不禁有些动摇,随后却是猛地清醒。 仙丹虽好,他却是没那个福分享受的,且寿数长短早有定数,尤其是人力可以逆转?若是人人都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那么这世上岂不是全都成了老不死的怪物? 这么一想,高博心中不禁便转忧为喜,方才涌上来的那股倦意也散了不少。 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这夜啊,似乎越发难熬了! “你认为今夜李丞相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沉默了许久的轩帝突然发问,惊得高博浑身瑟缩了一下,这才打起精神来。 高博几乎没有仔细思索轩帝到底是意指的哪一件事,便微微躬身颔首道:“在陛下您的面前说假话,便是欺君之罪,李大人是朝中老臣,又岂会不知?” 高博抬头瞄了一眼轩帝,继而笑呵呵道:“再者说,说假话欺瞒陛下,他又能得到什么?依老奴看啊,李大人怕是不会。” 立在窗前的轩帝回头睨了一眼高博,稍显冷肃的脸上渐渐便带了笑,只是这笑中却是带了几分讥讽。 “呵,你倒是会说话,两头都不想得罪。朕都没说是哪件事,你这话倒是把朕的嘴堵死了!” 听到轩帝这话,高博面上露出些惊慌的模样来,“陛下,您可是冤枉老奴喽!老奴是您的奴才,又哪来的怕得罪李大人一说。” “老奴的脸面都是陛下您给的,与李大人有什么干系哟!老奴说的话只是老奴自己的想法,况且陛下您若是怀疑怕是也不会轻饶了那李家子侄。” 高博接连的这一番话,倒是让轩帝脸上的神色和缓不少,眼中的笑意至少看上去比方才要真诚不少。 “朕不怪你,朕问了,你才答的,朕若是怪你,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说着,轩帝便摆摆手轻笑起来。 躬身颔首的高博见轩帝摆手,连忙揖礼,这才直起腰身来。 这一回高博却是不再接话,只低眉敛目地站在那里。 转回身来的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博,眼中有道不明寒光闪过,又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在心中权衡一般。 良久后,轩帝才轻叹一声,“朕不是没有怀疑的。李家子侄贩卖私盐一事朕倒是可以过往不究,只是这稻谷一事,朕却是心存怀疑。” 高博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轩帝,确认轩帝当真与他有深谈的意思,而并非只是简单的试探后,他这才略略拧眉思索起这件事。 陛下会如此问起,便表明陛下对李丞相或是二殿下起了疑心,更甚至是对李丞相和二殿下的关系生了怀疑。 仅凭一个短短数月的伴读之情,是不足以证明二殿下和丞相府之间的关系就是清白的。 高博在心中无奈一笑,也不知道陛下当初是如何想的,几位殿下的伴读都是朝中重臣之子,若非是一般臣子也就罢了,偏偏是权臣…… 这又如何能让权臣不蠢蠢欲动呢? 有了这份伴读之情在,多么过密的往来倒也是都有了说辞。 只是不知当初陛下做下这般决定是,可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因缘际会! 略略思索了须臾,高博还是决定装傻到底。 “陛下可是对那些谷种的来源有所怀疑?” 他这般问倒也没有避事之嫌,本这谷种就异常珍贵,又一直被培育出来的卓阳国死死按住,这十多年间竟丝毫没有外泄过。 如今骤然出现在大耀,虽说按照小李大人所言是花了重金从农户手里买来的陈年谷种,但也十分耐人琢磨。 旁的先不说,就说得来这谷种的功劳,若是始终成功,今后再在整个大耀推广种植,那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 天上的馅饼砸到头上,他不信李丞相会主动分出一半给二殿下,这得是何等的交情才能如此? 但若是为了权势,那么一切便都有解。 呵呵,不只他这个阉人贪恋权势,就连一朝之丞亦如是。 看来无论是什么身份的认,身居何位,大抵是绕不过钱权二字的! “朕难道不能怀疑?”轩帝凝声反问道。 “呵,朕还从来不知朕的皇儿竟也是腰缠万贯的主,想当初朕许诺把养桑蚕缫丝的技术换取谷种,都被卓阳国那个老顽固拒绝,可见他对待百姓们的约束有多严苛。” “朕想不出老二究竟是花了多大的代价买下一石谷种。先前他给老三的封地援送赈灾银两都闹得大张旗鼓,这一回却是捂得严严实实。” “呵,早不献晚不献,偏偏等到朕削了他的爵位才献出,又是经由李丞相,这又让朕如何能相信?” “一个两个都把朕当了傻子不成?” 眼见着轩帝有发怒的征兆,高博不禁额头上沁出了一丝冷汗来。许是先前他生了异心,如今刚刚定下心神后,听闻这话,却不免有几分做贼心虚。 高博连忙压底了头,这才颤颤巍巍道:“陛下息怒啊!依老奴所见,事情真如李丞相所言也未可。这谷种珍贵异常,又经过繁复的育苗,时至今日才见成果想来也有情可原。” “若是二殿下自己把此物献上,只怕是会让人以为与卓阳国有勾结的会是二殿下。且这个时候,二殿下若是献上此物,怕是会有人以为二殿下想要借此翻身。” 汗津津的高博略忖了一忖,见轩帝并未开口说话,这才缓缓道:“若是陛下心有疑窦,何妨不明日召二殿下进宫一问究竟。” 先前眉头紧锁的轩帝听罢这话,倒是轻笑了一声。 虽是一问便知真假,但这件事若真是老二所为,倒是该给些赏赐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长夜难熬 若是寻常的赏赐也就罢了!从库房里挑些个物件派人送去也就算了,只是老二这事是大功德一件,若是成了便可造福万民。 那么寻常的赏赐定然是不合适,只是这么快就恢复他的爵位,那他这位帝王的威严又何在?更何况老二的性子也的确是需要敲打敲打的。 轩帝兀自沉思了须臾,心头却是泛起了难。 随意地瞥了一眼立在那里的高博,轩帝眼中的目光在高博身上打了个转,便放弃了询问高博的念头。 这个老滑头谁都不肯得罪,定然是不会道出实话的。问他还不如不问,到时还会凭白惹一肚子气。 这么一想,轩帝心中便有些不舒服,似是做了帝王,身边竟连个说真话的认都没有,说起来也是有几分悲哀的。 呵呵,不过这个位子啊!却还是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坐上去,就像他的几个皇儿一样。 若是给老二赏赐,那么在封地赈灾的老三,和前去驰援的老大,他定然是都要论功封赏的,否则岂不是厚此薄彼? 只是如今老三已经是双封号王爷享亲王禄,本次赈灾又非同寻常,那些寻常赏赐倒是有些拿不出手,要是再往前一步便是亲王。 抑或是太子之位。 虽然他现在求长生始终霸占这个位子的心淡了不少,可他如今他还年富力强,并不想过早的立下太子,只是眼下朝中众臣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呵呵,朕这几个皇儿啊,就没一个让朕放心的!你说说老三自从去了封地赈灾后便是一病不起,后又闹出了民乱,老大又前去驰援。老四也是个不成器的,整日只知道围着几个兄长和幼弟转,心思丝毫不放在政务上。” “老六和老七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整日只知道到处搜寻美味,人是胖了一圈又一圈,眼见着越发白胖,倒是显得富贵……” “唉!老七……” 说到七皇子闵柏澜,轩帝的语气比方才软了不少,眼中的神色也并非方才谈及几个儿子时那般似是带着嫌弃。 “老七自幼便是体弱多病,比朕的公主们还要娇贵许多。朕对他从来没有过高的期望,真只希望他能平安这一世,便已经足够了!” 蓦地,轩帝神色忽然一冷,口中略带怅然道:“朕这几个皇儿各有个的不足,朕又如何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他们?” 轩帝敛了敛目,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高博,“你说说看,朕的几个皇儿谁能担起太子的担子?” 高博没料到轩帝会把这个难题抛给自己,听到这声询问后,当下便打了个寒颤冒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天子家事,哪容得他一个宦官插手?陛下虽是出口询问,可在他看来,这其中怕是试探居多。 高博哆哆嗦嗦地开了口,“这……陛下……” 思来想去,高博还是决定说些折中的话来应答轩帝,否则他避而不答,更会让陛下以为他是心虚不敢回答。 又或者是,无论他提了哪位殿下,只怕是陛下都会以为他与那位殿下关系不同寻常。 身为天子身边的近臣,最为忌讳的便是与某位殿下有不同寻常的私交。 殿下们不见得会有什么麻烦,但他受到惩罚却是一定的。 “陛下,您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立太子怕是太早了吧?更何况几位殿下若有不足之处,您也好好好教导一番。届时,再从中选出适合的太子人选,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起话来,高博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战战兢兢,恢复了往常的不紧不慢,“依老奴看,陛下您文武双全治国有方,有了您的教导,将来的太子殿下定会为您分忧解难。” 不知道高博的那句话取悦了轩帝,轩帝听到这话后爽朗地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你与朕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说罢,轩帝敛了敛笑意,沉声交代道:“这两日若是有人进宫面见朕,你便给朕都回绝了,就说朕忙着呢!” 不等高博开口发问,轩帝便挥了挥手,“你也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这一回高博却是没有多想,巴不得得了轩帝的赦令,也好过他在这里如履薄冰的好,他真是怕了陛下,更怕陛下口中一个比一个刁钻的问题。 “老奴告退。”一抖拂尘,高博深深颔首这才退出轩帝的寝殿。 走到殿外后,高博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殿外有些沁凉的空气,他头一回觉得这漫漫长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再难熬也比在陛下身边舒坦自在些,至少不同提心吊胆。 高博一口气还没吐出去,便看见树丛后有个人影在晃动。 高博心下一紧便抬步走了过去,尚未走近时在他看清那个小内侍面目时,便有些后悔走过来了。 只是这会儿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再调头已无可能。高博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大总管,小的来……” 高博冷冷地瞥了一眼前来传话的小内侍,“我知道,你随我来。日后不要主动到这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走出去后,高博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星子渲染的夜空,看来这漫漫长夜依旧那般难熬。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中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只穿了一身里衣的闵柏淳此时正坐在书房里,听到亲卫的禀报后,略有惊诧,他还以为李宏源顶多会派李生桐前来转告,却不想竟是他亲自来了。 这个老东西也不怕暴露了关系吗? 合上手中的古籍,闵柏淳轻斥了一声还立在那里的亲卫。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李大人过来才是。” 皇子府后门处被亲卫引着进到府里的李宏源脸上难掩喜色,见是闵柏淳的亲卫引路,也并未觉得受到了怠慢。 “殿下这几日可还好?” “回大人,殿下这几日日日如常。” 亲卫的话滴水不漏,让李宏源稍稍升起些许的不满。 但也紧紧只是一瞬间,殿下的心情他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被困在府里心情又能好呢?就像如今的孔笙一般,只怕是脸面都没了。 不过殿下心坚至此,不也恰恰表明他押宝押对了吗?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因果循环 书房里的闵柏淳此时倒是没了先前的急躁,早在得知轩帝衬夜出宫去到了丞相府时,他是有些坐立难安的。 激动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紧张和些许的畏惧。 父皇生性多疑,他是知道的。 所以无奈之下他才选择经由丞相李大人之手献出这些秧苗,他想邀功,又不想把自己的功利心表现得太过明显刻意。 那样反倒会惹得父皇反感。可他又怕父皇会因此怀疑他和丞相李大人之间关系匪浅,但他最怕的便是父皇把这功劳都记在李大人父子头上。 有了这些秧苗,虽不能缓解眼下招灾的百姓,但往后却是一件造福万民的壮举。功利面前,他不能保证李宏源还能否守住自己的心。 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手中摆弄着茶盏的闵柏淳摇摇头轻笑一声。 他自诩光明磊落,如今倒也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一回李大人,幸好李大人父子没有让他失望。否则他还真不知日后这步棋该如何走。 走进书房的李宏源看清闵柏淳的动作后,便是笑着打趣了一声,“呵呵,殿下好雅致,倒是老夫多虑了!” 说着,李宏源拱了拱手。 “不知李大人冒夜前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李大人见谅。” 斟了茶水推到对面的空座上,闵柏淳略一拱手算是还了礼。 李宏源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闵柏淳对面落座,端起了茶盏一饮而尽后,这才摆摆手道:“殿下哪里话,是老臣有失沉稳,这才冒夜前来。该说海涵的是老臣才对。” 许是路赶的急了些,说罢这话,李宏源便又接连饮了两盏茶,这才长舒了口气。 这期间,闵柏淳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李宏源,他这般模样,都是有几分从前瑞王殿下闵柏涵接人待物时的样子。 只是如今经历的事情多,闵柏涵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遇人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最早封王的皇长子,已经让他的心越来越大,且也越来越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野心。 闵柏淳抬手捏着茶盏呷了一口,这才缓缓道:“看李大人这般喜色,事情可是成了?” “老臣不负殿下所托,事情已成大半。若是不出意外,怕是明日陛下便会召殿下进宫。” 一脸喜色的李宏源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双眼却灼灼地看着闵柏淳。 听到李宏源口中确定的话,早有预料的闵柏淳眼中还是猛地迸出一道光芒来,那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明媚。 “若是如此,还要多谢李大人在父皇面前多费的唇舌了。” 心下大喜的闵柏淳站起身来对着李宏源揖了一礼。 李宏源见状忙站起身来回礼,口中也连连推却,“万万使不得的、万万使不得啊!殿下这般可不是折煞老臣了?” “犬子生桐本就与殿下有伴读之情,老臣又诚服殿下的为人,是以为殿下肝脑涂地也是心甘情愿。更何况这些秧苗都是殿下您一手栽种,老臣万万不敢居功。” “不过是在陛下面前说出了实情,老臣又何德何能能当得殿下一礼?” 李宏源的谦逊更让闵柏淳心中感到有几分欣慰,也不再假模假式地推辞,脸上神色看着倒是比方才热情了许多。 “能讨得父皇欢心,还不是要靠李大人您一番说辞?否则以我现在的待罪之身,即使有这秧苗,只怕在父皇面前也落不得好。” 闵柏淳有些怅然地叹息了两声,拉着李宏源坐下后,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似是想到了如今他的处境一般。 李宏源在闵柏淳眉头微蹙,宽慰的话便脱口而出,“殿下还是放宽心的好,眼见着已经出现了转机,这一次就连老天都在帮着咱们,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殿下心思重他是知道的,只是当初选择押宝二殿下,还要从那个寓意不凡的封号说起。 瑞王殿下虽是皇长子,但为人好大喜功又惯会不劳而获,这样的人若是做一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若是坐上太子之位将来继承了大统,那便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因为这样的人心思不定最易被他人所左右,他与顾言不和已久,依照眼下瑞王对顾清临的重新,那么即使他有从龙之功,怕是将来也会备受冷落。 而二殿下则不同,二殿下心机谋略皆不输瑞王殿下,更甚至是略胜一筹。又有生桐的一份伴读之情在,日后李家的富贵怕是可延绵数代。 或许,他比二殿下都要盼着他能东山再起。 闵柏淳思忖了须臾,指尖点在茶盏上,抬眼问道:“父皇可曾生疑?” 李宏源脸上的喜色敛了敛,先是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当时陛下的所言,没有察觉出太大的异常后,这才慎重开口。 “依老臣看,陛下当是没有生疑。”说着李宏源便是轻叹一声,随后便似是有些自嘲地大笑起来。 “看老臣这脑袋,只一心想着给殿下报喜,竟险些忘了最重要的事。” “哦?”闵柏淳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声,同时心也有些打鼓。 “陛下在老臣府上并未亲眼见过殿下派人送来的秧苗,不过却命老臣专门辟出良田来种植这些秧苗,说是要观其成效。” 李宏源见闵柏淳并不插言,又道:“现在插秧,等上三个月便可成熟,到了年末便可收获,到了那时收成翻倍,陛下定会龙心大悦。” “届时,殿下的赏赐怕是跑不了。” 李宏源略顿一顿,看向沉稳坐在那里的闵柏淳时,眼中冒出了精光,遂起身揖礼,“老臣在此便先恭贺殿下了。” 他这话倒是给闵柏淳吃了定心丸,三个月他还是等得起的。 不过…… 闵柏淳略有些嘲讽地一笑,当初大王兄被接连禁足在府,也是三个月。想不到如今他也要在此坐牢三个月。 可真是因果循环啊! “如此,便借李大人吉言了。”闵柏淳笑着对李宏源举了举手中的茶盏,算是以茶代酒敬了李宏源一杯。 送走了李宏源后,躺在书房软榻上的闵柏淳却是了无睡意。 倘若明日父皇召他进宫问话,他也该抻上两日才行。不过却可以把儿子送到宫里去,毕竟父皇对这个皇长孙还是有几分看重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无心睡眠 空无一人的书房里,闵柏淳的脸上带了点胜券在握且颇有些自负的笑,甚至颇有情致地哼起了小调。 哼,就算老三有身为卓阳国义公主的叶家女帮衬又如何!还不是输给了自己? 这一回自己抢占了先机,那么等到年末收获时老三再上报,便已经没了功劳,甚至还会被父皇质疑他隐瞒不报之罪。 本就有了意指当朝兵部尚书叶大人与卓阳国勾结一事在,这回恐怕就连老三也会被怀疑,谁让当初只有他进了那异国王子的别院呢! 越想闵柏淳便越觉得自己在这一次角逐中,已经是稳操胜券,老三这一次回来不但无功,怕是无过便已经是父皇宽容了。 大王兄则更加不足为惧,接连禁足了三个月,他身边除了顾清临,便再也没有能用之人,不像自己,有当朝丞相暗中襄助。 放眼望去,诸位皇子中,还有谁人能与自己争锋? 刚从叶府离开的段恒毅便径直前往隐于闹事中的那家小酒馆,此时夜已经深了,酒馆早就已经打烊,只有门前的招幌随风轻晃两下。 巷子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就连鸟鸣都鲜少听闻,在巷子里快步穿行的段恒毅隐在暗影中,仿佛随时要与那黑暗混为一体。 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么晚了轩帝究竟去了哪里,且白日问斩后他没进宫复命,轩帝竟也没派人宣他进宫。 这让他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意料。 还没走近酒馆,段恒毅便已经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香,这让他紧锁的眉头不由地舒缓了些许,同时他也轻轻舒了口气。 来到酒馆门前抬手两长一短地叩响门扉时,他平复了自己有些紧促的呼吸,同时也静静聆听了一下周围的声响。 听见门里有脚步声走近时,他不由地轻扯嘴角,到底是他如今身份不明有些谨慎过了头,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街上除了巡逻的卫队,哪还有人! “吱呀”一声门扉打开,黑黢黢的门里并看不见人影,段恒毅却是一闪身进了酒馆。 “少爷。”霜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可查出来了?”就这窗外微弱的月光段恒毅径直走到桌前摸起茶壶灌了几口凉茶。 “查出来了。陛下冒夜出宫是接到丞相李大人的密折,且陛下出宫后也是径直去了丞相府。” 霜痕口中的话语顿了顿,似是带着些懊恼,“只是时间太紧,只查出这么多,至于陛下去丞相府商讨了何事还需再查。” 这事在段恒毅意料之中,且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查出轩帝去往了何处,已经实属不易,对此他倒是没有多少失望。 轻轻舒了口气,段恒毅语气郑重道:“查,尽量查清陛下去往丞相府究竟为了何事。” 他直觉轩帝前往丞相府定是与二殿下闵柏淳有关,丞相李宏源一直是闵柏淳在暗中的一步棋,虽隐秘,却也不是没有人知道。 这金陵里藏不住秘密,但却也藏有最大的秘密。 但至少这丞相府是藏不住秘密的。 略一思忖,段恒毅便又叮嘱道:“陛下既然是冒夜去了丞相府,想必定会挥退下人,想要从那些下人身上探听并不可行。最主要的便是盯住李家父子二人的动向,从他们二人的身上看出端倪来便可。” “少爷放心,一有消息属下便会立刻传讯给你。”霜痕应了一声,便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须臾后,只听闻木门咯吱一声响,便再无半点动静传出。 段恒毅倒是没急着走,而是坐在了长条木登上,满鼻子都是四溢的酒香,他倒也没有浅酌两杯的意思,只想借着这处清净之地好好思索一番。 从闵柏淳出事到现在也过去了数日,这期间李宏源一直是安分守己,并未有什么活动的迹象,他选在这个时候给轩帝递了密折请他出宫,显然也不会是为了二殿下闵柏淳开口求情。 能坐到丞相之位,足以见得李宏源没有那么蠢,且更是位心思缜密且颇有城府的人。 但他请轩帝出宫密商一事,却一定与二殿下闵柏淳有关。 到底会是什么事既能让轩帝法外开恩,又不会生出疑心呢? 账本! 猛地,段恒毅脑中浮现出那几本厚厚的账册来。 那些账本虽现在被分成了三份分别把握在婉儿、自己和顾言的手里,但这并不能消除了李生桐贩卖私盐的罪证。 账本一直在他手里,但他却始终没有向轩帝告发,那么便是一柄悬在李家父子头上的利刃。 也许现在,这柄利刃已经被李家父子想办法放了下来…… 想到有这种可能,段恒毅便是冷嗤一声。 就算李家父子敢在轩帝面前承认贩卖私盐一事,却定然不敢承认事情就是他自己做的,无辜的替罪羊恐怕早就已经找好了。 那么到现在为止轩帝都没有发作,便足以证明轩帝并不打算在此时发难李家父子。 依照先前轩帝对他隐晦的暗示,这朝中的众臣,怕是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的。那么这李家父子便定是留不得。 轩帝打算放他们一马不要紧,他不打算放过李家父子就行了! 这么想着,段恒毅心里便也没了先前的那股焦躁。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再让李家父子逍遥些时日又何妨? 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几道轻微的褶皱,段恒毅缓缓起身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小壶酒,随后打开软塞把酒尽数倾倒在自己身上,这才大步离去。 顾府再不愿免对,他也是要去的,而这满身的酒气便足以挡住喋喋不休的老狐狸顾言。 轩帝的寝宫极清殿里依旧燃着烛火,此时轩帝正坐在软榻上对着一副字兀自出神。 这副字能隐隐看出几分熟悉的模样,却又能看出几分风骨来。 这熟悉感是因为他的几位皇儿书法上都学了他几分,字里行间自是都带了几分神似,但这风骨却是人人不尽相同。 这幅字旁边还放着一个不过小指粗细的纸卷,但让轩帝无心睡眠的却是那字条里的内容。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腰牌行吗 敏妃的娘家有远房子侄私铸银钱……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敏妃进宫数载一直都是安分守己,且她的性子喜静,就连后宫常年的争风吃醋在她那里都极为少见,似是十分淡然。 这份恬淡的性子让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他也是愿意去到敏妃那里坐坐的,只是如今她的娘家子侄私铸银钱却是罪不可恕。 就是不知私铸银钱一事,老三是否知情了! 轩帝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那幅字上时,似是带上了几分厌恶。 对自己恪守本分无可厚非,可若是约束不好亲眷,触犯了律法,便是罪不可恕了! 只不过…… 想到今夜丞相李卿家请他出宫的目的,轩帝脸上不禁现出些冷笑来。 一个两个的,真是把他当成傻子来糊弄了,犯了事的都是远房子侄。 难道这远房子侄都这般不省心,整日只知道闯祸不成? 这其中又有谁人是无辜受牵连,又有谁人是贪生怕死找了替罪羊呢? 轩帝眯了眯眼,狭长的双眼中半点睡意都无,有的只是阴鸷和恼火。 轩帝轻咳了一声,随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沉声道:“出来吧!” 随着轩帝的话落,一道身影翩然从梁上翻身而下落到了殿中。 “陛下有何事吩咐?”来人单膝点地,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似是久不开口说话般。 “去广元查清乔氏子侄乔石私铸银钱一事是否与三殿下有瓜葛,顺带派人前往卓阳国探查清楚经由李生桐之手买入的谷种消息可否属实。” 几乎没有停顿和迟疑,轩帝便下达了这两道命令。 不等那翼龙卫起身离开,面色带着沉吟的轩帝又吩咐道:“派人前往卓阳国查探时,顺带查清李氏族人贩卖私盐是否与两位李卿家有关联。若是有关,人证物证立即扣押。” “是,陛下。”翼龙卫应了一声,随后便退出轩帝的寝殿。 盘膝坐在榻上的轩帝面色已经有了几分阴沉,事情是否太过凑巧了? 他今夜方才出宫前往丞相府,回到寝宫没多久后便收到下面人呈上来的密折,偏偏递折子的是大理寺中人。 大理寺派人南下广元调查略卖人一案他是知晓的,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略卖人一案进展不大,倒是查出了敏妃娘家子侄在当地私铸银钱一事。 因涉及到后妃,办案人员不敢擅自惩处,倒是转了几手把折子送到他这来了…… 那么一直督办此案的小顾卿家呢?他是否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这其中又有几分他知情不报的可能? 一个个疑问在轩帝脑中开始盘桓,这也让轩帝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看着面前摆放的那张隐隐有些力透纸背的“恪”字,轩帝眼中情绪翻滚,良久后,才慢慢缓和下来。 老三那孩子的品行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私铸银钱一事他十有八九是不知情的,否则以他对待百姓们的那一片赤诚之心,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苦苦撑着。 私铸银钱这其中的利益巨大,解决一城百姓的吃住问题自是不在话下,然看现在瑜城的艰难,便可知他对此大约是不知情的。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轩帝心中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愤怒,面色和缓下来后,轩帝便是轻叹了一声。 他能找各种理由为自己想要扶持的儿子开脱,却也不能忽视这背后有人,故意把这件事推给老三的阴谋。 若非有意为之,怎么会调查略卖人一案毫无进展,偏偏就查到了敏妃母族子侄私铸银钱一事呢? 世上并非有那么多的巧合,大多是人有意为之罢了! 想到可能是那个人在背后搅弄风云,轩帝的脸色又沉了沉。 一直以来他都想看一看那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也想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担起大任,现在看来他恐怕是要失望了。 一个顾清临,便已经让他乱了分寸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一样,又岂能堪当重任? 他以为可以有一番造化的人,原也不过如此。倒是他一直看错了! 这样的人既然不能委以重任,那么也不能留了,否则迟早会闹出祸端来,毕竟他的骨子里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心中下定主意后,轩帝微微眯了眯眼,狭长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厉的光。 步下软榻的轩帝沉声道:“来人,摆驾紫菀宫。” 轩帝拿起衣架上搭着的常服径自穿好,这时殿外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在殿外值夜的小内侍走了进来。 殿门一重接着一重被打开,陛下摆驾紫菀宫的声音在深夜里寂静的皇宫中传到了很远。 这一夜,注定了许多人似是轩帝这般无心睡眠。 此时在紫菀宫里已经躺下歇息的敏妃乔玉敏自是不知轩帝要前来的消息,先不说陛下已经许久未踏足紫菀宫,就连近月来陛下已经鲜少踏足后宫。 就连那几位昔日盛宠正浓的年轻美人儿们都已经歇了心思,她们这些已经有了子女傍身的后妃自是不会去趟争宠这滩浑水。 毕竟也太难看了不是? 轩帝坐着肩舆尚未走到紫菀宫时,陛下要摆驾紫菀宫的消息便近乎传遍了整个后宫,就连一向对这些不甚上心的皇后娘娘封于馨那都得了消息。 与旁人不同的是,封于馨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随后便摆手挥退了外殿进来传话的宫婢。 手搭在锦被上,封于馨面带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陛下这般虽不知为何,但于老三只怕是不坏的。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瑜城也在这般深夜里迎来了一位客人。一位早该出现在此的客人。 衣衫齐整的闵柏衍坐在榻上看着地下有些蓬头垢面的青年,语气不善,“你用什么能证明,你便是父皇派来给本王诊治的御医?” “这……这……”地上的青年犯了难,陛下当初只是传的口谕,又没有圣旨,他拿什么来证明? 青年急得有些找耳挠腮,听闻这位殿下脾气不大好,若是他不能让这位殿下信了,怕是他的脑袋就要搬家。 当时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这才被放过一马,却想不到兜兜转转到底还是来了瑜城,且又被抓到了这位殿下面前。 “殿下……不知臣下的腰牌行不行?”说着,青年在身上一阵乱翻,最后才从衣襟里的夹层中拿出一块腰牌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实话实说 看着地上蓬头垢面看不出眉目的青年,闵柏衍只感到一阵阵头痛,这个青年简直是木讷得有些愚蠢,难怪会挑选他前来瑜城为自己诊治。 抬手捏了捏眉心,闵柏衍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呈上来。” “嗳!”青年有些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许是腰牌沾了泥水污垢,他有些手忙脚乱地用衣里擦了擦,这才双手把腰牌递了过去。 闵柏衍睨了一眼这个在他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青年,在心里已经否定了他是探子的可能。但吓唬这个青年御医还是有必要的。 有些事情他还要从这御医口中得知。 抬眼打量了一眼手上的腰牌,只看了一眼,闵柏衍便知这个青年的身份是那位金陵派来的御医无疑。 这宫里的御医进宫的腰牌都是用白檀木特制的,香味独特且不用说,这白檀本就是一味十分珍贵的药材,具有醒脑降浊的功效。 另有镇咳、祛痰的作用,一些名贵的香料中往往都会加入这种白檀,燃之便又有安眠的功效。 宫里给御医们派发这种白檀木制成的腰牌可以说是花了大价钱的,且白檀木十分珍贵,进出都会被登记在册,寻常人就算有心仿制也没那个胆子。 颠了颠手中的腰牌,心中已经确定其身份的闵柏衍面上却并不显露分毫,微微拧了拧眉,他的脸上便带了几分严厉。 “既是父皇派你前来为本王诊治的,缘何今时今日才到?” 闵柏衍挑了挑眉,讥笑一声,“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早在半月前便该抵达瑜城。大王兄前来驰援瑜城民乱,今日日暮时分已经离开。” “这其中的时间你又在哪里?如今拿出这么一块腰牌来,你便以为本王会信了你的托词吗?你可知说谎诓骗本王,不用通报父皇,本王也是有权处死你的?” 这一回,闵柏衍确确实实是在恐吓这个金陵来的年轻御医了。 本来知晓那样的事情后,他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御医没有多大的好感,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敌意。 如今见了这位御医后,他的心里更是不用快,连送走闵柏涵的好心情都险些要消失殆尽。 这个御医看似木讷,却又能在前来护送的侍卫手下逃出,可见其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无害。 想到此,闵柏衍的眉目便又多了几分狠戾,只微微眯眼看着青年不说话,目光上下地扫量了几眼青年,像是在思忖要怎么弄死他一般。 本就心中惴惴地青年听得这话果真面露惊慌,对上闵柏衍一双带着狠戾地眼睛,青年不禁缩了缩脖子,双腿也有些打摆子。 青年哆哆嗦嗦地开口哀嚎一声,“殿,殿下……小的冤枉啊!” “冤枉?这么说是本王冤枉你了?” 闵柏衍冷笑一声,“本王也不难为你,你只说说你是缘何今夜才到了瑜城,这段时间里你又在哪?” “身负皇命,你却不知所踪,腰牌虽不假,但你若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本王有理由怀疑你是敌国地细作,欲对本王不利!” 说罢,闵柏衍有些阴测测地一笑,问那青年,“你知道处治那些细作会用上那些刑罚吗?” “本王虽不善审讯,但本王身边地亲卫却有善此道之人,再不济,本王把你送到刑部过堂,也不怕你不说实话。” 闵柏衍地这句话直接把胆战心惊地青年吓得跪坐在了地上,口中直喃喃着“冤枉,冤枉啊,殿下……” 闵柏衍垂眼扫了一眼青年,却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这青年不说实话,他又岂能轻饶了他? 他一看见这个青年,就会记起父皇拒绝他回金陵诊治,又派了个半吊子御医前来为他诊治的事情。 于这件事情上明显可以看出,父皇是有了让他死的心思。 一个半吊子御医,能治好人才怪!若是一时不慎下错了药,要他的命也是自然。 虽然罪不在这御医身上,可一看到这御医他就会记起有一个想要他命的父皇,这又让他如何能好过? 本就是半吊子水平的医术,因得祖上福荫又使了重金在御医院谋职,本就为人不齿。偏偏他还敢接下这圣命…… 现在他对这御医大半个月以来身处何地已经不怎么好奇了,他奇怪的是这御医如何从押送他来瑜城的侍卫手中出逃的。 侍卫护送他前来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护送,更为主要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杀人灭口。 父皇的口谕为何可想而知,那么这个知道了天家秘辛,父皇又岂能留下活口给人诟病的机会?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倒是想知道父皇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竟能这般铁石心肠! 兀自想着心事的闵柏衍没理会瘫坐在地上的青年,只是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戾气确让青年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对此,青年也是有些欲哭无泪的。 当初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送他前来的侍卫,让他放自己一马失败后,便暗中配了一副烈性迷药,趁着那侍卫发作时悄悄溜走,这才能有幸活命。 药翻了押送他前来瑜城的侍卫,就是抗旨,金陵他是不能再回去了。苦于身上的盘缠不多,他便像路上的那些流民一样赶着施粥棚子走。 谁知越走越靠近瑜城,前日他因染了风寒昏睡时,便被几个好心人抬进了瑜城…… 天知道他醒了以后问清这是哪后,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他要是真想死,就不会胆大包天地药翻了那个侍卫。 他就这么在瑜城留下了,若是一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可哪知今日那些不怕死的乱民暴起,到处都是伤员,他仅存的那点子医者之心倒是害了他。 若不是他在街上救人,也就不会被带到医馆里,也就没有因他形迹可疑而被抓一事。 真是悔不当初啊! 青年在心中哀嚎了一声,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才能保命。 青年咬了一下舌尖,一股钻心的痛直达心底,更是刺激的他头脑一阵清醒。 他面前这个王爷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与那几位在金陵养尊处优的殿下不同,听说一言不合可能就会人头落地。 他要不就实话实说了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不如撞日 近日来的天气都是难得的晴朗,似是阴雨密布的天气已经远离了金陵。 窗子大开着,雪白绣着缠枝莲纹的窗幔随风轻轻舞动着,便仿似一朵绽放的花,窗外的花香和晨露的清新随着微风阵阵轻送。 叶婉茹睁开眼后有些怔神地看着帐顶,看着熟悉的纹路这才记起昨夜的事情来,随后她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 见自己穿着一身里衣后,不禁微微蹙眉。她轻叹了一声,恒毅果真没有叫醒自己,且对于昨夜她睡得这般深沉也有些耿耿于怀。 端着铜盆走进来的碧玺笑着问道,“小姐您醒啦?” “昨夜……”叶婉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昨夜是顾公子送您回来的呀!顾公子还吩咐婢子给您换了衣裳,公子还交给婢子一个食盒。喏,那不还好好的放在桌上。”碧玺朝着桌子的方向怒了努嘴。 对于食盒里的东西,叶婉茹倒是知道的,都是夫人给准备的几样别致点心,还有那道花茶的方子。 唯一让她感到放心的是,幸好给她换衣服的是碧玺,若是恒毅……只怕往后她再没脸见恒毅哥哥了。 只是,昨夜她怎么就会那般困顿呢?又怎么会睡得这般深沉…… 若不是知道恒毅不会有害她之心,她恐怕都会怀疑恒毅会不会暗中给自己下了迷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叶婉茹不禁为自己得胡思乱想感到有几分好笑。 定是近日来她都不得安眠,又加上昨日得一番提心吊胆,在恒毅身边分外安心,这才睡得格外深沉。 想着,叶婉茹便又抿着嘴角无声笑了。 想不到恒毅还有安神助眠这等功效,若是有他在身边,岂不是那些安神香都可免了? 想到夜夜闻着那安神香,她不禁生出了几分嫌弃。 碧玺站在床榻边上看着自家小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笑,眼中不禁带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顾公子为人风流,小姐怎就对他动了情呢?唉…… 解了心头的疑惑,叶婉茹心情疏朗,抬手捏了捏碧玺险些皱成一团的脸蛋,“水盆放这吧!你去把食盒里的点心送到雪莹那,就说是将军夫人特地做给她的。” 碧玺倒是听话地放下了水盆,福了福礼后要走出去时却又猛地转头。 碧玺眼睛瞪得溜圆,心里直呼,完了,完了!看来小姐嫁个顾公子那个风流少爷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前两日才领人来了自家府上见过老爷和夫人,昨日竟又带人去了将军府上让将军夫人过目…… 那顾公子何德何能能娶到自家小姐?他又怎么配得上? 心中悲愤的碧玺闷闷不乐地拿起桌上的食盒往外走,心里却琢磨着等小姐嫁过去以后,若是被她发现顾公子还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定要打得顾公子不能人道。 碧玺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提着食盒的胳膊,这小胳膊小腿的怕是也打不过,看来还得找怀瑜教她几招才行。 不行,得让虹玉姐姐也跟着练个一招半式的才行,否则她一个人哪能保护好小姐不受欺负! 碧玺的胡思乱想叶婉茹并不知晓,净过面后换了一身衣裳,坐在桌前吃着早饭的她正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寻个时机把恒毅就是顾公子的事告诉身边的这四人。 府上旁人她不敢保证会不会把恒毅的身份泄露出去,但他们四个她还是信得过的,再说日后她和恒毅的来往少不得,总瞒着也是有诸多不便。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正好也该问问虹玉和怀瑾的事怎么定的,若是他们二人有意,该派人给外公那头送信才是。 怀瑾和怀瑜并不是府上的人,爹娘也都在百花谷里做事。婚姻乃是大事,若是怀瑾的爹娘没有旁的安排,也该遣人来提亲的。 虹玉和碧玺两人跟着她多年,这一份体面她该给的,不过也该给她们俩备些嫁妆才行…… 一顿早饭,就在叶婉茹的左思右想中度过。 御史大夫顾府中顾言正一脸严肃地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五六样还冒着热气的早点,然而偌大的圆桌前却只坐了他一人,偏偏碗筷还摆了两副。 顾言沉着脸看着一眼面前的早点,本就有些饥肠辘辘的他脸色又难看了不少,本想做一个慈父,可那个混账却有逼他发火的本事! “你去看看,二少爷怎么还不过来?”吩咐了门口候着的小厮一声,顾言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冒着热起的小笼包。 这个逆子!昨日的事他早就已经听闻,晚间便让厨房特地做了几道下酒菜,只等着清临回来与他好好说说话,顺便夸赞几句。 谁知他等到菜都凉了这个逆子也没回来,快到巳时末才听到前面来报,说这个逆子带了一身酒气回来的。 无论是被陛下叫进了宫里,还是与同僚出去喝酒,总该遣个人回来报个信不是? 让他这个半百的老头子对着一桌子酒菜等了半宿,这个逆子却是半点愧疚都没有,今晨还得他派人去请! 哼,官做的不大,架子摆的倒是不小!比他这个当爹的都忙! 心里怨念横生的顾言愤愤地控诉着顾清临的罪证,越发地想要像从前那般鞭笞他一顿出出气,可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如今正得陛下青眼,若是他动了粗,只怕会被陛下叫进宫里训斥一通。 他已经这般年岁了,脸面还是要的。 闭眼也能闻到包子散发出来的香味,顾言有些烦躁地起身去了门外。 不远处小厮正往回跑着,顾言见到后眼中不由一喜,但随后他的眼中便满是怒气。 “二少爷呢?可是还睡着?” “回,回,回禀老爷,小的刚到少爷院里,就看到有宫里的内侍来请二少爷进宫一趟。” 接连喘息了几口气,小厮这才把话说利索。 顾言的脸色几经变幻,最后才有些复杂又忿忿地冷哼一声。 “罢了!” 转身步入饭厅的顾言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寂寥来,要说他膝下也算是丰厚,足足有三个儿子。 只是如今三个儿子个个不在身边,竟然连陪他用个早饭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从云在老家如何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特此殊荣 坐在马车里神色带着几分慵懒的段恒毅双目神采奕奕,却是在车帘的掩映下故意发出连连的哈欠声,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呵,他倒是没料到今日轩帝会这般早就派人请他进宫。 打量了一眼马车,段恒毅的脸上便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陛下还是用了些心思的,紧紧是内侍传话还不够,还专门派了一辆马车过来。 在朝臣中除却那些行动不便的老臣,只怕他还是头一份,就连老狐狸顾言都没有这份殊荣的。 车外前来传话的内侍脸上带着些许恭维的笑,偏头看了一眼帘幔遮挡的车厢。 “小顾大人可是没睡好?” “非也!昨日监斩狂徒被斩首示众,本官这心里疏朗着呢!这才起的迟了些。” 段恒毅的声音略微扬高的些许,似是仍旧能听出他的那股热血沸腾,但他略带些随意的语调,又能听去他与轩帝似是十分亲近。 前来传话的内侍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更加谄媚了些。 他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小顾大人十分得陛下青睐,放眼望去陛下传唤哪个大人进宫不是派人去传话?专门派了马车接送的也唯有小顾大人了。 这就足以看出陛下对小顾大人的器重,想前几日他被挑到极清殿做事,还被那几个眼皮子浅的好一顿吓唬。 说什么在陛下跟前做事,稍有差池就会掉脑袋,哪有在御膳房舒坦! 还说什么大总管十分苛刻难相与,动辄便会打骂下面的人,还说什么陛下脾气暴躁拿他们这些奴婢不当人…… 在他看来,都是嫉妒! 这不,到极清殿做事第五天便被陛下挑到了外殿伺候,今日又得幸跑一趟腿,虽说是跑腿的活计,可也能出宫看看不是? 从他被卖进宫里还没出来看过,这一路上他紧跟着马车生怕走丢了,不过都说小顾大人出手阔绰,他这一趟,怕是赏银少不了。 就算得不了赏银,能在小顾大人面前混着脸熟也是不错的…… 小内侍越想越觉得开心,对待段恒毅的态度便也殷勤了几分,“大人尚可小憩须臾,等到了宫门小的唤您便是。要不,要不您在陛下面前打瞌睡,可不就是殿前失仪了?” “呵呵,你倒是个机灵的。”段恒毅轻笑一声,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后便躺靠在马车中的引枕上,双目晶亮。 小内侍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脸上更是添了几分喜色。 宫里的人惯来会捧高踩地,如今他调到陛下跟前,看他不顺眼的人大有人在,虽然小顾大人是外臣,但多多结缘,总归不是坏事。 就像师父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 小内侍心里在计较的同时,段恒毅也没闲着。 他也在盘算这个小内侍可利用的价值有几分。 先前宫里的内线并不能说不办事,只是毕竟不是轩帝跟前当差的,这消息来得慢暂且不说,经人传来传去,又是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他能买通陛下身边的人,那么便相当于对轩帝的动向他已经了如指掌。 但此事非同小可,他还需再观察些时日才可。 想不到轩帝昨夜出宫去了丞相府,今日便急吼吼地请自己进宫,却是不知所为何事了,更是不知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不过这一次足够让顾言心中郁结了。哈哈,昨夜堵人堵不到,今早便又被轩帝给截了胡,老狐狸顾言又敢怒不敢言,真可谓是憋屈得很呐! 但以顾言重利得性格来看,只怕心中郁结半日后,更多的便会是沾沾自喜。 他甚至能想象出顾言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来。啧啧,能得陛下赐下马车接送的人是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子呢! 哼!他的二子?他的二子早就被自己发配到了卓阳国,且又是顾言亲口与他断绝了关系,这一辈子怕是他都不会得到顾清临的原谅! 顾言长子顾从云也被他打发去了老家岳山城,离金陵路途遥远,想见一面更是难上加难,老三顾从风学艺尚未归来。 整个顾家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唯一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似乎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神秘的十一爷。 想到这,段恒毅便不由地有些沮丧,因为这个神秘人的阴谋诡计,他这才借着顾清临的身份深入顾府,说到底顾家能有今日的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 并且顾言和顾清临这一对父子的决裂,也都是由他一手促成,虽然这其中有顾言的功利心在作祟,但更多更见的却是顾言对顾清临的一份信任。 只是他的信任信错了人,至少他从前是厌弃顾清临的。 于这件事上,他虽心存愧疚,却不足以让他高台手放顾言一马。 顾言暗中所做的歹事罄竹难书,到最后能留他一份体面,怕是都要法外开恩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最后当选太子的人选是三殿下才行。 瑞王是舍不得动老臣顾言的,至少在顾言尚且有用之时,瑞王是不会要了顾言的命的。 况且以瑞王越来越难以满足的野心来看,他也是坐不上那个至尊之位的。 清晨的路上虽然往来行人不断,但这赶车侍卫浑身的铠甲和面白无须的内侍,还是让许多人纷纷避让开来,是以路途虽不近,但却是一路顺通毫无阻碍。 “小顾大人,就快要到了。”车外行走的内侍忽地出声提醒了一句。 听闻这话,段恒毅便放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把与夺嫡和十一爷有关的事情都抛却在了脑后。 轩帝为人谨慎且多疑,那一双眼睛更是毒辣,他不能放松丝毫的警惕,否则便会露出破绽来。 轩帝想要的是一柄利刃,而不是一个带刺的矛。 御书房里轩帝正拄着头闭目养神,檀香正缓缓地从香炉中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让人不禁心神和缓许多。 立在轩帝身后侧的高博臂弯里搭着拂尘,也微微阖着眼。 殿外渐渐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是睡着了一般的高博率先睁开眼,见到来人后面上不禁带了些许的浅笑。 “陛下,陛下,恐是小顾大人来了。”走上前两部的高博口中轻唤了两声。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勉强入眠 “呵呵,倒是比朕预想的要快。”轩帝沉吟了须臾,便轻笑一声。 “陛下您召见小顾大人又怎么可能耽搁,自是快马加鞭。”高博笑着应了一声。 轩帝轻哼一声笑道:“哼,快马加鞭?谁的快马?还不是朕的快马!” “呵呵呵!”高博抬起半边袖子掩在口鼻前附和地笑出了声。 现在的他心中十分庆幸,庆幸他碰见这位小顾大人时,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否则他还真怕小顾大人在陛下面前给他穿小鞋。 难怪老话说,不得宠的皇子远不如得宠的臣子吃香。 这话虽有些直白,却是话糙理不糙。旁人或许还不会如此,可他相信以小顾大人如今在陛下跟前的地位,若是当真给自己穿小鞋,只怕他这个大总管之位也是保不住的。 这可是他费尽了大半生的心血才得来的大总管之位,属实不易啊! 许是听闻顾清临已经到了皇宫的消息,这会儿的轩帝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沉默,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你说说这个顾卿,如今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昨日大理寺诸位官员同在闹市监斩,事后都进宫向朕禀报一番,唯有这顾卿我行我素,竟是一直没露面!” 高博笑眯眯地抬头看了一眼轩帝,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笑意,这才微微颔首。 他看得出来,陛下谈及小顾大人时,脸上没有半分的不悦,且话语间虽是透着几分抱怨,但可见陛下对小顾大人是特别纵容的。 此事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被叫进宫里叱责一顿,哪还会像今日这般派了马车去请? “呵呵,要老奴说啊,小顾大人还不是仗着有陛下您的这份恩宠,这才行旁人不敢行之事。” 高博这句话虽是有心之言,但却是误打误撞说进了轩帝的心里。 他本就有意让小顾卿家能旁人所不能之事,是以对他多些宽容和纵容也是理所应当。 “呵呵,小顾卿家行事颇合朕心,当是多宽容几分的,也当得起朕的这一份宠信。” 轩帝笑呵呵的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否认“顾清临”在他心中的地位。 高博脸上的笑越发地和善起来,看来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准头的,旁人暂且不提,就小顾大人一人他便是看得准准儿的!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今日陛下召进宫里的并非是二殿下,而是小顾大人。 看来在陛下心里,小顾大人的地位远比二殿下要高。 想到昨夜前来寻他的内侍,高博眼中寒光闪烁。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呐!当时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信了那人的花言巧语,自己不安分的心思作祟…… 竟痴心妄想着当什么九千岁!现在想想简直是痴人说梦。 幸好他这梦醒得早,否则只怕是已经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此,高博便不禁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轩帝,眼中神色忽地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为时已晚,为时已晚啊! 他虽悬崖勒马收了手,可那人……怕是不会就此罢休。再者,陛下的身体经丹药服食半年之久,只怕已经是强弩之末。 一场风寒,怕是便足以让陛下毙命! 半垂着脸的高博眼中现出些唏嘘的神色来,若是将来陛下知晓,不知又会作何想…… “小顾大人到!” 殿外传话的小厮声音拉得极长,在这颇显宁静的清晨里稍显有几分刺耳。 轩帝睨了一眼高博,旋即便微微阖眼一副不欲再谈的模样。 高博识趣地躬身颔首略微后退两步站定。 先前去顾言府上传话的小内侍微微侧身,脸上带笑道:“小顾大人,您请。” 眉眼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躬身颔首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小内侍,段恒毅略一颔首,随后一个荷包脱手而出直接甩进了小内侍的怀里。 “一路辛苦。” 得了赏银的小内侍喜笑颜开,连忙行礼低声道:“多谢大人。” 已经迈上石阶的段恒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门口的内侍见段恒毅一脚迈进去后,口中高唱一声:“小顾大人到!” 这声音响在耳边,若非段恒毅早有心理准备,怕是会被这高唱声吓得脚下不稳。 在陛下面前打哈欠尚有理由,若是在门外便脚步踉跄,怕是旁人还会以为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面见轩帝! 回头瞪了一眼传话的内侍,段恒毅这才理了理衣领袖口,随后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不等段恒毅走近,高博便先是笑着打趣了一声,“呵呵,老奴今早儿醒来后便听闻这窗外的树上有喜鹊叫,现下便见到小顾大人,可不是有喜事嘛!陛下您说是不是?” 轩帝了然地睨了一眼高博,随后哼笑了一声,“你倒是耳朵灵!” 段恒毅抬头扫了一眼高博,微微垂下眼时,眼中有丝讶然闪过,随后便脸上带着笑再次迎头看向轩帝。 在轩帝三尺外站定后,段恒毅恭敬一礼。 “臣下拜见陛下。” 轩帝随意地摆了摆手,这才微敛眉目,“你倒是难请,昨日你的同僚都进宫向朕来复命,唯独你不见了踪影,你可知罪?” “还望陛下恕罪。” 段恒毅口中道一句后接着便是躬身颔首行礼,虽是请轩帝恕罪,但他却并不承认自己有罪。 他的这个态度高博看在严厉时稍显诧异,轩帝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那双眼里似是带了点点冷意睨了段恒毅一眼。 “陛下您知道臣下以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却从未做过害人性命之事,若日臣下在闹市中观斩,虽觉得大快人心,但事后臣下却觉得心中实在不好过。” “一闭眼臣下好像就能看见险些流成河的鲜血,满地乱滚的人头……” 满脸痛苦的段恒毅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轩帝打断。 “好了好了!朕听了都觉得十分可怖,顾卿还是不要再说了!” 段恒毅有些倔强地抬头看了一眼轩帝,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 “昨日散场后臣下便寻了一处酒馆一醉方休,回到府里后才勉强入眠。”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无理取闹 段恒毅并非是见好不懂得收敛之人,听到轩帝这话他自然不会再提那些行刑场上的血腥场面。 更何况今日轩帝召他进宫也定非是为了盘问此事,且他还想从轩帝的口中探听出昨夜他去丞相府究竟为了何事,自是不会被轩帝被绕进去。 半垂着头的段恒毅俨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好似昨日观斩所见到的景象仍旧让他心有余悸般。 轩帝笑着揶揄道:“呵呵,朕的顾卿可不该这般弱不禁风。” 说罢,轩帝便是微微拧眉轻叹了一声,“此事倒是朕考虑不周,你自幼便是娇生惯养,这打打杀杀的确不适合你。” “只是啊……”轩帝略微抬高下颌睨了段恒毅一眼,语中似有严厉道:“只是朕的爱卿不该这般无用。” 轩帝这话说得可谓是有些难听刺耳,且又似是带着些许讥讽的,就连立在他身边的高博脸上都微有变化。 然而段恒毅脸上的神色却是毫无变化,似是对于轩帝口中的话毫不在意般。 正在高博心存疑虑时,轩帝便又喟叹一声。 “朕没指望这你上阵杀敌,只你身在大理寺任职,这血腥之事虽不长有,但也总归是十分平常的。你若是每见一次后都大醉不醒,朕岂不是要失望?” 忽地,高博刚刚悬起了些许的心便又放了下来。 陛下果真对小顾大人十分纵容。他就说嘛,陛下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恼了小顾大人。 呵呵,看来日后这小顾大人定是前途无量了。 轩帝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中似是带着嗔怒,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恨铁不成钢。 就连高博都看得出来,段恒毅又如何会不知? 对于轩帝这般的和颜悦色,段恒毅在心中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面上却依然恭谨,且眼中也迸出些喜出望外的神色来。 “陛下,这可怨不得臣下。您也知道臣下连杀鸡都没见过,那些大活人一个个在臣下的面前刷刷的掉脑袋……那刽子手手里的断头刀跟切瓜似的,臣下怎会不害怕?”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臣下定然不会依赖这酒水才能得眠,至少一醉方休事不必了。” 段恒毅神色间有几分恹恹,站在殿中似是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一看便有几分宿醉未醒的模样。 轩帝一噎,瞪着段恒毅好一会儿,这才有些烦闷地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声后,看了高博一眼。 高博先是一怔,随后便满脸笑意地一颔首褪了下去。 “你呀!朕真是拿你没办法,也只有你把胆小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轩帝略有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朕记得城南河堤挖掘尸骸时,你也是日日在场的,对着骷髅白骨面不改色之人,竟也会怕血流成河……” “那不一样的陛下。”段恒毅不欲多言,便只面上稍显木讷地低语这一句。 这时,方才离去的高博已经轻步走了回来,他的手中正抱着一个红木圆杌。 高博脚下毫不迟疑地朝着立在殿中的段恒毅走了过去。 段恒毅看了一眼脚边的圆杌,有些懵懂不解,“高总管,这是何意?” “呵呵,小顾大人,这是陛下赐您的,快坐吧!”笑呵呵的高博低语劝慰一句,这才缓步走到轩帝身后站定。 段恒毅怔愣了须臾,这才口中高呼,“臣下叩谢陛下圣恩。” 说罢,段恒毅便一撩衣摆作势要跪,谁知轩帝的话比他的动作还要快。 “顾卿免礼了,快坐下吧!看你在眼前晃来晃去朕头晕。”轩帝说着摆了摆手。 本就没打算真跪下的段恒毅也不谦虚,直接坐在了红木圆杌上。 一君一臣隔着书案相对而坐,轩帝倒也还罢了,奈何段恒毅身量高虽有些消瘦,但却并不妨碍他的骨架大,不过脸盆大小的圆杌被他这样一衬,倒是显得有几分袖珍。 本该是显得有些局促的,但段恒毅面上的神色太过坦然,让是容易让人忽略了他此时正坐在小杌子上。 不过就算坐着小杌子,在旁人眼里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份殊荣。 要知道朝中众臣在殿上议事时,无论事情讨论多久,他们始终都是要站在大殿上的。 而段恒毅如今仅仅是因为醉酒精神不济,就得了轩帝的赐座,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又要让一帮臣子们羡慕嫉妒了。 沉默了须臾,段恒毅见轩帝仍旧没有开口言明让他进宫的目的后,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不知陛下召臣下进宫所为何事?” 原本他是没想这么快便开口的,只是他急于得知昨夜轩帝去了丞相府究竟为何,这才忍不住开口发问。 轩帝哼笑一声,嗤笑道:“你身为朕的臣子,朕即便无事召你入宫,便是不可为吗?” 段恒毅面上一哂,忙笑道:“陛下您说的哪里话,这自是臣下的荣幸。”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却是冷笑一声。陛下您莫不是在无理取闹? “你知道就好,日后这样的混账话莫要再说。”轩帝嗔怒地看了一眼段恒毅,转而便又道:“今日召你进宫,并非为了昨日的事。不过昨日的事朕已经有所听闻,你所做不错,朕该是给你些奖赏的。” “陛下,臣下当不得陛下您的赏赐,游街是臣下和几位同僚商议后的结果。为的也自是那些失儿丢女的百姓。” “陛下您若是想赏,便赏杨大人吧!这些事最后拍板的人都是杨大人,若是没有杨大人的同意,昨日之事也不会这般顺利。” 段恒毅颇有些义正言辞的模样,且坐在圆杌上以后,他也像是恢复了几分精神,至少那双眼中已经全无困顿。 “呵呵,你倒是个不贪功的。只是论功行赏,此次尔等有功,朕合该给些赏赐的。” 轩帝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对于段恒毅口中所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段恒毅却是心下忽地一紧,赏罚,赏罚,赏与罚自是不分家的。 说完了赏,那么便该说罚了吧? 那李宏源父子当真有这个胆子在轩帝面前承认了贩卖私盐一事?那轩帝会治他个知情不报的罪吗? 正当段恒毅心里怀疑时,却听轩帝忽然开口。 “不知顾卿对广元乔家后生乔石可知否?” 段恒毅只觉头脑之中一片嗡鸣,又觉得一阵愤怒。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你太心急 想不到这幕后黑手行动如此迅速,已经把乔石私铸银钱一事禀报给了轩帝。 他心中明白,轩帝既然明明白白地问出这话,便定然是已经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且广元一带的乔家,不用另作他想,便可知晓说的是敏妃娘娘的母家乔家。 乔这个姓氏在当朝并不罕见,但广元一代的大户乔氏,却是指的敏妃娘娘的母家乔氏。 而乔石便是敏妃娘娘母家的远房子侄,与当今三殿下瑾瑜王爷闵柏衍算得上是表兄弟。 更何况轩帝已经明白地道出乔氏子孙的姓名,便可见对于乔石私铸银钱一事他已经知之颇多,如今问起他,只怕也是试探居多。 那么看来轩帝得到这个消息也不过在昨夜或是今晨这两个时间段上,否则以轩帝今晨的这般做法,怕是昨夜他就会被召进宫。 对此,他当然是毫不知情的。他又怎么可能告诉轩帝他早就已经知晓此事? 他与三殿下毫无交集,那么便自然也是不会有包庇之心,这份怀疑,他是不会让其落在自己身上的。 说来话长,实则段恒毅生出的这些想法,也不过是在眨眼间。 “广元乔家?臣下倒是闻所未闻,至于陛下您提到的乔石是何人,臣下也是一无所知,甚至是一头雾水。” 脸上神色带着疑惑不解,段恒毅眼中更是满满的困惑,那方才残留的些许倦意在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恒毅问出这话后,先是沉默了下,随后便霍地从红木圆杌上站起身来,神色间似有激动道:“陛下,这乔石可是略卖人得罪魁祸首?臣下前几日曾派人南下广元一带调查此案,到现在还没有音讯传回,若是陛下您说的当真,臣下即刻派人前往广元抓人!” 话落,段恒毅略一沉吟后便瞪大了双眼,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陛下。若乔石此人当真是略卖人一案的主谋,臣下愿意亲自去一趟广元抓此人归案。” 这回的段恒毅像是彻底醒酒了一样,颇有些神采奕奕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陛下您也知道这是臣下自有官职以来接手的第一个大案,又在此案中感触颇多,自是希望尽善尽美,也算是全了臣下一片痴心。” “略卖人一案的主谋一日不抓获,臣下心中便一日不安。一闭上眼就能想到有数不清的少年男女,甚至是垂髫幼童正惨遭毒手,臣下便心如刀割。恨不能亲手杀了那祸害!” 段恒毅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面上显露出几分狰狞来,然而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却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十分真诚。 如此的情绪外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十分热血的青年人,没有了往日那般带了几分矜持的清贵模样,倒是越发顺眼。 目光一直凝视着段恒毅的轩帝听罢他这些连珠炮似的话以后,先是怔神了须臾,旋即便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看这个顾卿啊!真是让朕感到意外。” “方才还说昨日亲自监斩回去后需要醉酒才能好眠,现在却在朕面前喊打喊杀,亲手杀了那祸害你就不怕了吗?” “你可知道亲手杀人与看着旁人死,感受是不同的。想必昨日观斩时你也看见了,人头落地时那一腔热血会溅在刽子手的身上脸上……” 轩帝的语气算不上严厉,甚至有了几分劝解开导的意味,只是说出口的话未免带了几分血腥和让人不禁便浮想联翩。 立在轩帝身后的高博听罢这话早已经面色苍白,更似有瑟瑟发抖的架势。 “臣下……知道的。” 段恒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那双眼中似是有痛苦闪过,口中喃喃道:“臣下是知道这其中的差别的,只是臣下也知道这是不同的。” 他的脸色难看并非是因为轩帝口中的话,而是因为他想起了第一次上战场血刃敌人头颅后,他两天滴水未沾,甚至只要一听到吃的,便会吐。 他也记得后来父亲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身为男儿,身为将士,守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是不可避免之事。且守家卫国捍卫的不仅仅是身为将士的颜面,更是一国的尊严。” “上阵杀敌,你若是不能将敌人手刃,那么敌人便会踏着你的尸体去手刃你的亲人……” “我段家儿郎,生来就没有孬种,身上肩负的军功和责任,容不得退却半步!” 段恒毅眨了眨眼,压下眼中不自觉泛起的那股酸涩,似是有些怔然地看着轩帝。 面上虽神色如常,他内心里确在无声地咆哮。 他想问一问轩帝,既然你如此深的感触,可曾亲手杀过人,又是杀的何人! 轩帝听罢段恒毅这句似是低语呢喃的话后,先是目露诧异,随后便微微摇头叹息一声。 “你呀,到底是太过年轻沉不住气。” “朕只不过提了一句广元乔家子孙乔石,你便想到了略卖人一案,朕能理解你办案心切,但也不能太心急了。” “顾卿,身为朝臣遇事首当其冲便该是沉稳,沉稳应对,沉稳地听朕把话说完。” 此时轩帝的语气中已经有了几分严厉,但却并不是叱责段恒毅,看似有几分教导之意。 段恒毅听到这话也不辩白,只抬眼看了一眼轩帝,随后便有些木然地坐回到了红木圆杌上,脸上的神色已经不似方才那般鲜活,好似极为失望一般。 “陛下,您请说,臣下洗耳恭听。” “城南略卖人一案从一开始朕便交由你督办,又让你从羽林卫中借调了三百精锐归你调遣,派去广元一带查案的人也是你亲自挑选。” “你是督办人,你手下的人又怎会越过你向朕禀报此事?朕虽是一国之君,但各部有各部的规矩,且朝中上下也没有这般不守规矩的臣下。” “你尚且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朕又哪里会知晓?” 说了这一番后,轩帝便微微拧起了眉头,“朕昨夜收到密函,方才提到的乔石在广元私铸银钱,本该是人赃并获缉拿归案,只此人的身份稍有特殊。” 轩帝的话语微顿,旋即便在段恒毅的预料中吐出了后半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乔石乃是三殿下母妃娘家的子侄。”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讨要茶水 “三殿下母妃的娘家子侄?”段恒毅故作十分惊讶反问了一声。 “哼,此人倒是胆大,竟敢私造银钱……” 好似十分气愤一般说完这话后,段恒毅便好似察觉到不妥,偷偷瞥了一眼轩帝。 他这一眼被轩帝看在了眼里,轩帝状似无奈地摇头失笑,口中却是附和道:“此人的确是胆大妄为。私铸银钱一事非同小可,顾卿以为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当然是该……” 段恒毅好不犹豫地接话,但随后话语却又戛然而止,似有为难地看了一眼轩帝,这才道:“此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臣下一时间也是有些……有些为难。” “你有何可为难?如今朕问你你便实话实话即可,推三阻四又是为何?” 轩帝沉了沉声,略有不悦道:“你是怕得罪敏妃娘娘还是怕得罪三殿下?” “陛下,臣下是陛下您的臣子,对于敏妃娘娘和三殿下只有恭敬之心,却万万谈不上害怕得罪。” 段恒毅郑重地朝着轩帝揖礼,朗声道:“更何况臣下以为敏妃娘娘和三殿下理应是明事理之人,若当真是其族人犯罪,理应依律处置。” “王孙贵胄犯法,当于民同罪,这样才能让人信服。若是因其身份贵重,便对其网开一面,那么恐怕会上行下效。” “那样的话,要律法还有何用?” 深深地看了一眼轩帝,段恒毅这才缓缓揖首。 “呵呵,不错,顾卿所言不错啊!”轩帝抚须笑着赞叹了一声。 “莫说是王孙贵胄,就是皇子犯法,也理应与庶民同罪,否则这律法又如何能约束天下众人?若是只因身份不同便徇私舞弊,那律法便等同虚设。” 说罢,轩帝叹息了一声,“顾卿所言句句甚合朕心,让朕总还相信这朝中内外还是有眼明心亮之人的。” “陛下谬赞了,臣下不过是就事论事,说出了心中所想罢了。”段恒毅谦虚地一笑,也不等轩帝开口,便径直地坐回到红木圆杌上。 段恒毅捏了捏指尖,静等了须臾后仍不见轩帝似上次那般征询他谁人去办这件事合适,他便知道轩帝定会亲自安排人选着手去广元查此案。 不让他去查办此案也好,该知道的他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去不去查也就是那么回事。反而假如要是陛下真派了他去查办此案,闵柏涵怕是会让他落井下石把此事扣在三殿下得头上。 但若是派了旁人去查,别的他不敢保证,至少秉公执法还是不难的。毕竟是轩帝派去的人,那么这人一定是对他忠心耿耿之人。 来龙去脉只有他知道还远远不够,得让轩帝知晓才可。这样不仅仅能洗去三殿下得嫌疑,更有可能让轩帝对乔石法外开恩。 乔石此举虽不义,但他所得不义之财,十有八九都还于百姓。 他乐善好施的名声不是一时所得,可见当地的百姓对其十分友好,若是一个处理不当,万民请愿书递到金陵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只知道了其中之一,对于昨夜轩帝缘何去了丞相府之事却是还未曾探听出半点消息。 若是轩帝始终不曾提起,他又该如何发问,才能让轩帝不会误以为他在监视着轩帝的动向? 轩帝多疑,这话他若是问出口,无论选择哪种委婉的言语,恐怕都会惹起他的怀疑。 御书房中罕见地变得有些沉默起来,段恒毅略微垂头坐在红木圆杌上,而坐在椅子中的轩帝则面有沉思。 立在轩帝身后的高博自是乐得当个隐形人,这样也好能避免陛下不时看过来的一眼,或是说些带着试探地话,每每那时候都会让他感到胆颤心惊。 做了亏心事,又哪能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呢? 思来想去后段恒毅都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便想着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陛下,臣有些口渴,不知臣下可否厚着脸皮讨要一杯茶水解解渴。” 否则一会儿轩帝开口赶人,他便只能失望而归了。 轩帝听罢这话后,向下扫了一眼段恒毅,笑骂道:“你还真是不客气,讨茶水都讨到朕跟前来了。” “那就煮些云雾茶吧!再让人去御膳房看看今日备着哪些小点,拣几样过来。”轩帝转头吩咐了一声高博。 “是,老奴这就去。”高博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快步走出。 吩咐他去亲自看看,只能说是陛下对待小顾大人格外看重,更是眼下这会殿中没有旁的人可以使唤…… 极为寻常的事情,他换了一种方式去思考,便觉得十分平常。 然而在他心中对权势极度渴望一脚踏上贼船时,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首先想的便是陛下有意支开自己。 虽然现在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他已经不想去胡乱猜测,最后苦恼的只能是自己。 听闻轩帝让高博去准备了冻顶云雾茶,段恒毅有几分喜出望外的模样,更像是十分饥饿般抬手揉了揉肚子。 “陛下您这里吃的用的哪个不是好东西,臣下有艳羡之心也并不稀奇,何况臣下本就贪几分口服之欲,能吃到御膳,那是臣下的荣幸。” 对于段恒毅话语的直白,轩帝没有半点的不悦,反而哈哈大笑几声,又打趣了两句。 “哈哈,朕就喜欢你的快言快语毫不做作!好,一会儿顾卿可要多吃些才是,毕竟你难得张口讨要一回!” “臣下定不辱皇命。”段恒毅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 话落后,段恒毅便听闻御书房外传来一阵略有急促的脚步声,且他听这脚步声虽稍有急促,却是十分稳健有力,与高博走路时的声音大有不同。 正当段恒毅猜测殿外来人身份时,忽听殿外响起了说话声。 “禀报陛下,瑜城传来急报。” 听闻是瑜城的急报,段恒毅的心忽地就放了下来。乔石私铸银钱一事他已经让婉儿知会了殿下,想来是殿下有了应对之法。 段恒毅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轩帝,却见轩帝对他略一点头示意。 段恒毅扭头对着殿外道一句,“进。” 第一千零二百章 最为欣赏 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段恒毅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瑜城的急报来得可算及时,说不定能让轩帝改了主意也未可知。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对于前去广元调查的人选,轩帝会慎重考虑。 对于这瑜城急报的内容为何,他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心下好奇,面上他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有几分兴趣来,毕竟方才他和轩帝谈及到的乔石与身在瑜城的三殿下有着亲戚关系,若是他表现得太过淡然,反而容易引起轩帝的怀疑。 御书房里进来人,段恒毅在坐在殿中定然是不合适,但因为轩帝并未开口让他避开,他也便理所当然然地留在了这里。 缓缓起身后段恒毅踱步走到了轩帝身侧站定,高于地面的石阶上让他能顺着屏风向外看过去,虽是他有意之举,但却也恰到好处地表示出他此时有些迫切的心。 段恒毅的举动轩帝都看在了眼里,对于他这般知情识趣不自大的举动,自是感到满意。且段恒毅站在他身后的行径,就更让他有些感到欣慰。 虽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举动,但看在轩帝眼里,却像是在表明立场一般。 这让轩帝又如何能不感到高兴呢? 来人在殿中站定后便朗声道:“禀报陛下,瑜城传来两封急报。” 轩帝一听是两封急报,眼中便有些焦急闪现,“哦?两封急报?快呈给朕看看。” 说罢,轩帝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右侧的段恒毅。 段恒毅心下默然,轻叹了一声便拾级而下,走到来人跟前后接过了两本奏折往上走。 这本是大总管高博的活计,如今高博被轩帝派去给他煮茶,他倒是接替起了高博的活计…… “陛下。” 走到书案前,段恒毅恭敬地双手把这两本奏折整齐地摆放在轩帝面前。 相比于轩帝的略显焦急,他倒是心中有些平静的异常。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三殿下也许会在奏折中禀明广元乔石私铸银钱一事,他猜测,很有可能那一场蓄势待发的民乱已经彻底平叛。 否则瑜城不会一起传来两封急报,闵柏涵的急报中会写什么他并不知晓,但三殿下的急报中还涉及到何事,他却是有几分猜测的。 丰产稻谷一事早已经在瑜城落实,这么大的事情三殿下定然会向轩帝道喜。 送急报的来人见奏折已经呈到了轩帝的御案上,揖礼后便悄声退出。 段恒毅立在轩帝身后目视前方,一副目不斜视丝毫没起窥探之心的坦荡模样。 而轩帝看到奏折上那熟悉的字迹后,便是微微蹙眉。 按在奏折上的手也迟迟没打开,轩帝就目光定定地看着奏折出神,他倒是没有生出换下一本奏折的心思。 这字迹,昨夜他还曾看过那幅字,想不到今日书写之人便呈了折子过来,倒也是十分巧合。 段恒毅见轩帝迟迟不动作,心下有些诧异,却也耐着性子等轩帝展开奏折。 好在没让他等待太久,轩帝便轻叹一声后缓缓地展开了奏折,从段恒毅那看过去,恰好可以看见轩帝微拧的眉头。 轩帝的这种下意识表现,让段恒毅心中不由地有些一紧,看来轩帝对待三殿下的态度并不友好,或者说也许在轩帝心中,对于三殿下他也是有些矛盾的吧! 一个想被他利用去牵制其他儿子的棋子,却远比他以为的要出色,想必轩帝也会有些为难的。 不过这能怪得了谁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几位殿下会有如今的境地,也都是由轩帝一人亲手造成,与儿子离心,便是他最大的失误。 算计人心,也许最后被算计的却是他自己。 段恒毅在心中哼笑一声,难怪常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见这话也是有根据的。 他略微垂眸扫量了一眼坐在宽大椅子中的轩帝,从侧面看去这个背影已经不像从前所见那般高大,甚至身形也已经比前些日子有所消瘦。 鬓间更是肉眼可见的有白发生出,掺在那些黑发间格外明显,就连下颌上德胡须有隐约有了霜色。 这个帝王,终究也是在慢慢老去,变得有了几分憔悴苍老。抛开这个至尊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中年男人。 与殿下那些老臣、与寻常百姓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的养尊处优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了几岁,旁的大抵都是一样的。 也许,他还不如寻常人幸福,至少寻常百姓家的父子大都和睦相处,不会这般父子离心,相互算计。 想的有些入神的段恒毅扫了一眼轩帝,却见轩帝方才轻锁的眉头已经舒缓开来,脸上甚至带了点点的笑意。 这让段恒毅更加放心了不少,看来三殿下果真与从前大有不同,至少他说话不会似从前那般耿直。 “老三真是有心了啊!不愧是朕最为欣赏的儿子!” 轩帝凝视着手上的奏折后颇有感慨地叹息一声。 这让段恒毅心中微有些讶然,倒是有些好奇三殿下奏折中到底写了什么才能让轩帝出此言。 呵呵,最为欣赏?他对轩帝的这句话倒是十分怀疑。 “瑜城一事可是有了结果?”段恒毅适时地轻问一句。 “有结果了,还远远超出朕的预料。朕的三子到底是长大了不少。” 轩帝感慨一句后,便转手把奏折递给了段恒毅。 “顾卿也看看吧!一会儿朕还有些事要问你。” 心中带着疑惑,段恒毅面上带着肃穆双手接过了轩帝递过来的折子。 打开奏折后,段恒毅双眼便飞快地掠过,接连翻了几页后,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如今三殿下还真是……还真是事无巨细地把自瑞王殿下抵达瑜城后的大小事宜都写在了折子里。 他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三殿下竟变得这般有些啰嗦……也真是难为陛下了,这洋洋洒洒的一本奏折险些写满了。 好在三殿下把紧要的事写在了最前,又把对轩帝的关心写在了最后,中间那些啰里啰唆的话,自是可以忽略不计。 哈哈,不得不承认三殿下这份折子写的可是相当巧妙,难怪会让轩帝口出此言。 丰产稻谷的事情三殿下已经在折子中禀明,怕是过会儿轩帝要问的话便与此事有关。 第一千零二百零一章 有何感想 不知瑞王殿下闵柏涵会在折子里写些什么……段恒毅心里升起了些许的好奇心,略微垂眼偷瞄了一眼轩帝的手上。 然而折子只是被摊开在书案上,轩帝又用手按着两边,他站在那里并不能看得真切,只依稀地看到几行字。 这几行字他看得并不真切,所以也不知道闵柏涵具体在折子里都写了什么,不过看轩帝的神色也知道这份折子里的内容并不是他想见的。 且闵柏涵这份折子里的内容似是十分简短,远没有闵柏衍所书写的多。 有时候内容重要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看折子的人觉得你看重他,在乎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看完折子的轩帝面上已经隐隐露出几分不悦。 “哼,这个瑞王,倒是个有福的。苦得老三还为他遮掩,他是什么性子朕还不清楚吗?” 段恒毅识趣地没有搭话,毕竟瑞王闵柏涵会不远千里前去瑜城驰援,是在他的极力举荐下才有了此举。虽说这个极力举荐不过是顺了轩帝的意愿。 但当初轩帝都没有开口,到了这时也定是不会承认的。 他倒是越发好奇闵柏涵究竟在折子里写了什么,不过对于闵柏衍会在折子里给闵柏涵说好话,倒是不出他的意料。 闵柏衍的性子便是如此,只要没撕破脸皮,这一份兄弟情谊不管有多淡薄,他都是要维护下去的。再者说,挡着轩帝的面夸几句闵柏涵,对于闵柏衍也是有利无害的。 敬爱兄长本就是轩帝一直极力推崇的,闵柏衍这般替闵柏涵打掩护,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误打误撞讨了轩帝的欢心。 “你看看,看看这个逆子都写了什么!” 轩帝有些气恼地抬手一拍桌案,随后把折子丢到了段恒毅怀里。 看到轩帝似是带着埋怨的一眼,段恒毅抽了抽嘴角,似乎下到臣子百姓,上道帝王,骂儿子的时候都会骂一句“逆子”。 这声逆子,他从前是从未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倒是假借了顾清临的身份后,时常便会听到这句叱骂。 逆子,是为忤逆不孝的儿子。若是真论起来,无论是闵柏涵还是顾清临,实在都称不上逆子。 反倒是轩帝和顾言,为老不尊,身为长辈并没有为子孙做出一个好的榜样来,却又野心勃勃地期待和子孙是人中龙凤,可不就是痴心妄想! 心中虽然满是鄙夷,段恒毅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来,反而有些诚惶诚恐地拿起折子在手中。 他恰到好处的心虚都被轩帝看在了眼里,轩帝冷哼一声却是转过了头,又拿起第一本奏折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只不过短短十数行,段恒毅不过扫了一眼便都看完了。 看着折子上这些话,段恒毅不由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他想到闵柏涵蠢,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蠢。 简直已经蠢到了无可救药。 摆在眼前的事实,他竟然还想着去遮掩,又想贪功说些不切实际的大话……也难怪轩帝会如此恼怒,若是换成了他,只怕想掐死闵柏涵的心都有了。 唉,真是不成器啊! 哈哈哈,不过闵柏涵越愚蠢对他便越发有利。闵柏涵虽然蠢,但却是对权势有着极度的渴望之心,从这寥寥数语上便可看出端倪。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瑜城预谋已久的民乱到底还是发生了。 这个幕后神秘的十一爷,可谓是做了几手准备,想要趁机浑水摸鱼,还是这又是他的声东击西呢? 十一爷究竟是谁人虽然尚且未知,但此人到了此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却是名言可见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毫无章法地四处挑事。 这些事情他都不怕,总归是有解决的途径,他最怕的便是十一爷借此挑起战事。 “顾卿可看完了折子?有何感想?” 仍旧在看折子的轩帝头也没抬地接连抛出两个问题。 “哈哈,陛下您这不是在为难臣吗?两位都是殿下这要臣下如何评价?更何况臣下没有亲自到瑜城去,自是不好胡乱说话的。” 段恒毅苦笑着打起了太极。 “你别给朕推三阻四,让你说你就说,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轩帝合上奏折睨了一眼段恒毅,随后便往椅子中一靠,大有等着听段恒毅有什么感想的意思。 这时高博手臂里搭着拂尘缓步走来,在他身后跟着两位端着托盘的小内侍,正躬身颔首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走来。 段恒毅看了一眼轩帝,又看了一眼缓步走过来的高博,轻挑眉头笑道:“大总管,可让清临好等,嗓子里都快冒烟儿了!” 说着,不等高博反应,段恒毅便三步两步地步下石阶,径直走到了端着茶壶的小内侍跟前,一抬手便拿起了茶壶和一只茶杯。 小内侍有些惶恐地停下脚步,端着托盘的手已经有细微的颤抖。 “小顾大人,你惯会拿老奴打趣。这茶可是老奴亲手烹煮的,这各色小食也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捡了几样别致的,委屈了什么也不能委屈了您呐!”高博笑呵呵道。 而这会儿手里拿着茶壶的段恒毅已经快步走上了石阶,把茶杯往轩帝面前一放,便抬手注了半杯茶。 “陛下,您喝些茶才行,总不能好茶都让臣下一个人喝,您也尝尝这茶,味道十分清润。”段恒毅脸上略带着些谄媚的笑。 “朕的茶朕还能没喝过?”轩帝也不接茶杯,只轻哼一声反问道。 “哎哟我的陛下,小顾大人还不是惦念陛下您。虽说小顾大人此举有借花献佛的嫌疑,但老奴以为陛下您这尊大佛心里也是高兴的,呵呵。” 高博满脸笑意地立在轩帝的身后左侧,有些眼巴巴地看着轩帝。 “哼,朕就给你个面子。” 轩帝冷哼一声,随后便端起了茶盏。 高博挥了挥手,示意已经放下托盘的两个小内侍退下,这才轻步上前将托盘里的几个装着点心的碟子拿出,一一摆在了轩帝面前。 轩帝抬头示意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的段恒毅,段恒毅这才又探手拿壶,接连倒了两盏茶后他才停手。 似是十分随意地把其中一杯推到了高博面前,他这才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见高博没有动作,他便笑着劝道:“高总管也尝尝,这茶格外香醇,又清润无比。”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卖了一半 “这……”高博略微动了动身形,看了一眼段恒毅后,却把目光漫向轩帝。 “顾卿让你喝你喝了就是,看朕作甚,难道朕还缺你这一口茶不成?” 轩帝睨了一眼高博,旋即冷哼一声。 “哈哈,那老奴就多谢陛下恩赐了。” 高博笑呵呵地对着轩帝揖了一礼,旋即又微微调转方向,笑着对段恒毅一拱手,“老奴也多谢小顾大人了,让老奴也跟着贪了一回嘴。” “哼!你倒是会做,拿了朕的茶讨好朕不说,如今连朕身边的人都收买。朕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轩帝状似愠怒地冷哼一声,眼中却带着点笑意。 这会儿段恒毅已经自动地搬过了红木圆杌,就坐在书案一侧,守着茶壶和几碟点心吃的痛快。 听见轩帝如此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倒是不时便拣出几块点心方才碟子中放到了轩帝手边,“陛下,这几样点心最为独特,口味又偏清爽不甜腻,配这茶倒是十分舒爽。” 高博十分有眼色地只象征性用了一块茶点,喝了那半杯茶后就悄悄退到一旁。 对于段恒毅如此大胆的举动,高博面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惊讶来,似乎在旁人那都是大不敬的举动,到了小顾大人这里都变得十分平常。 轩帝扫了一眼自己手边的碟子,里面装了五块颜色花样材质都不同的点心,但这点心中却有三种都是他喜爱的。 他并不觉得这个小顾卿家在借此讨好自己,反而觉得小顾卿家是个真性情且又带了几分纯善之人。 方才他看得明白,桌上摆放的八样茶点,每一种小顾卿家都是细细品尝过的。 仔细地品尝一遍后,选出了自己喜爱吃的点心又送给了自己。 这举动虽微不足道,但却让他感触颇深。 似乎他的子女们很少有人把自己喜爱的食物送给自己,而后妃们则会用尽手段去打听自己的喜好,好投其所好用以争宠得到盛宠。 就连一向喜好美食的老六,虽近乎要尝尽天下美味,却鲜少有往宫里送过吃食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这个帝王也是会有口服之欲的。 而他也因是帝王,选择忘记了自己的喜好,即使是免对不喜的菜肴,也会动上几筷子,只为了自己能活得更加长久些。 顾卿此举,并非是因为尝到了美味想要与人分享,而是切切实实的关心! 心中动容的轩帝眼中目光越发和善起来,且带了几分慈祥,已经远远不是看待臣子的目光,而是长者看向晚辈。 轩帝神色间的变化自是被段恒毅看在了眼里,对于轩帝的动容,他却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他此举并非是无意之举,而是他从前便听闵柏衍提起过。 这次也是机缘巧合,这才把那几样点心给了轩帝。 若是拿点心给轩帝的人是闵柏衍,只怕轩帝定不会现出这般目光,而是会心生疑窦。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换作从前,他一定会告诉轩帝,三殿下闵柏衍对他这个父亲有多敬重,就连他喜食哪样小点,他都会记在心里。 可如今他却不会,也不能,否则三殿下怕是会大祸临头。 这便是轩帝。 轩帝默默地拿起一块他平日里并不会碰的蝴蝶酥,津津有味地吃下后,又饮了茶,这才让心中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 “顾卿啊,你还没想好刚才朕问你的话吗?” 轩帝放下茶盏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被问话的段恒毅从容地咽下口中的茶点,饮了茶清口后,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这才缓缓开口。 “陛下,臣下以为两位殿下都是爱护百姓的好殿下……” “又拿这些官话敷衍朕吗?”轩帝眼带愠怒地横了一眼段恒毅,显然对他的插科打诨已经心存不满。 段恒毅从红木圆杌上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沾着的点心沫子,这才轻叹一声道:“瑞王殿下话语简短干练,只用寥寥数语便把要紧的事一一道明。而瑾瑜王殿下在禀明了要事以外,又对陛下您的身体近况多有关怀,可见殿下他虽身在瑜城,却也是心系陛下您的。” 他的这些话颇为中规中矩,并无任何的偏袒之意。 孰料轩帝听了这些后仍旧有些不满意,微微隆起的眉头似是代表了他此时心里的不悦,但又苦于这是事实让他无法发作。 轩帝久久地凝视段恒毅不发一语。 良久后,轩帝才抬手轻捏眉心,“难道顾卿就没看到折子里提到的丰产稻谷一事吗?你对此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朕说?” 段恒毅当下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又似有懊恼地叹息一声,随后他有些讪讪地干笑道:“哈哈,陛下您是说这个啊,臣下以为您让臣评价两位殿下此次赈灾的表现如何,害得臣下心中一阵惶恐不安。” 说罢后,段恒毅长吁一口气,又道:“臣下看见了,臣下还看见是瑾瑜王殿下把谷种分出来一半卖给了瑞王殿下,臣也从中知晓这些谷种是叶大人之女婉茹在卓阳国得来。” “臣下觉得瑾瑜王殿下是有几分小气的,虽说亲兄弟明算账,只是同为受灾最重的两地,瑜城不至于如此穷困吧?” “臣下以为这样难免会伤了兄弟情份……” 听着一句比一句胆大的话从段恒毅口中说出,高博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收敛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段恒毅。 听得这些话后,轩帝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眼下瑜城是个什么光景他自然是知晓的,且不说瑜城十数万受灾的百姓都亟需安抚,就连城外那些不断涌入的灾民,老三也全是照单全收。 这一笔开销定然不小,瑜城能撑到现在都没往宫里递折子请求再拨赈灾银两,可见他的三子还是体恤他这个父皇的。 至于那些丰产稻谷卖给老大一半,他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毕竟老三卖了换银子也不是添了自己腰包,反而是用在了百姓身上。 倒是老大这一回怕是又要从中贪墨…… “你与叶卿之女同行卓阳国,怎得她能换得……” 话未说完,轩帝便止住了话语,随后眼眸微眯。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珊瑚头面 段恒毅心下默然,并未接轩帝的话,且他见轩帝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便闭口不语。 这件事本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可说的? 虽然他是与婉儿一同前去的卓阳国,可这其中的意义又自由不同,且他们二人前去卓阳国的目的也大不相同。 每个人的收获不同,也自是在情理之中,所以这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可值得置喙的地方。 那些谷种他自是也得了一部分,只是他却不会把这些谷种献给轩帝。 “罢了!叶卿之女此举虽是存了私心,但到底是造福百姓之举。” 轩帝轻叹了一声,这才抬眼凝视着段恒毅道:“叶卿之女虽是女流之辈,但有功于大耀之人,朕都该给些赏赐的,否则便会寒了人心。” “顾卿你说朕该给叶卿之女赏赐些什么才好?” 段恒毅有些微怔,随后便一拱手道:“叶家婉茹是女子,依臣下之见便赏赐些布匹首饰即可,既显皇恩浩荡,又可显出陛下的恩宠。” 轩帝收回了落在段恒毅脸上的目光,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来。 倒是高博脸上带了些许不太明显的笑意。 小顾大人真是高啊,这个回答太过中规中矩,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且从方才的那几句话上丝毫看不出,小顾大人心悦叶大人之女婉茹的意思。 而他恰好在昨夜知晓了陛下并不喜欢叶家婉茹的事情,但观小顾大人却…… 也许是他想多了,小顾大人就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也说不准。 “呵呵,顾卿此言倒是无可厚非。朕心中也正有此想,但未免觉得赏赐有些少了,这才想着征询顾卿的意见。” “如今顾卿心中所想与朕所想一致,便这么办吧!” 轩帝轻抚掌,颇为凝重地看着高博,“你亲自去库房挑几匹雪缎,去岁番邦进贡来的那一套珊瑚头面朕记得还一直放着,一并赏给叶卿之女。” 雪缎倒也罢了,比不得上好的云锦,但胜在好看,姑娘家的最是喜爱此物,宫里的几位公主殿下便最喜用雪缎裁制衣裳。 贵重的是一整套的红珊瑚头面,红珊瑚摆件十分罕有,宫里也只有得宠的几位贵人宫中拥有,也不过尺高。 他记得去岁后宫有位娘娘就曾想向陛下讨要这套红珊瑚头面,想给她膝下的公主做嫁妆,却不料被陛下一口回绝。 那时,就连正得盛宠的荣妃娘娘也曾向陛下开过口,但结果可想而知。 而他也是在无意中得知陛下有意把这一整套红珊瑚头面留给外嫁的长公主殿下。 只是长公主嫁到了沧澜国,一年里也只有朝贺时才能回来,可见陛下对长公主的疼爱真真是到了骨子里。 而如今陛下却要把这套头面赏给叶大人之女,可见陛下虽对叶大人之女婉茹心存不喜,但面上的情谊也总是有几分的。 高博不禁偷偷瞄了一眼长身玉立在殿上的段恒毅,心道,也不知陛下的这份情谊究竟是看在小顾大人的份上,还是看在叶大人的面子上。 不过不管是为了谁,总之今日的事情一过,叶大人之女婉茹在金陵里怕是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而先前叶大人的那一场风波,也会就此揭过。 那日的事情日后也无人再提,而那些暗中揣测叶大人是否失了帝心的人,也可就此安分下来。 对于陛下为何会舍出这副珊瑚头面,给他转念间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不由地便在心中暗自唾弃起了轩帝。 陛下总是这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叫你记得天子的圣恩,孰不知这样更容易引起人的逆反之心,就像昔日的他一般。 不过叶大人……却不见得会像他一样。 “陛下,您放心,老奴这就亲自去。红珊瑚头面十分贵重,老奴也不放心下面那些小子,老奴亲自跑一趟叶大人府邸?” 这最后一句高博自是征询了轩帝的意见,他出此言不过是想顺势在叶大人那里讨个好,且他更为笃定陛下会答应的一点便是,也只有他亲自跑这一趟,才配得起这套珊瑚头面。 一套珊瑚头面陛下都赏了,万万不会派一个毫无分量的小内侍去这一趟,毕竟皇恩浩荡,他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虽是个阉人,但身份却是不同。 这样才能显示出陛下对待此事的重视,也能显出陛下对叶大人的态度。 高博能想明白的事情,段恒毅自是也想得清楚透彻。 听闻高博这般说话,他便不由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高博。 这个能当得轩帝身边第一宦官的高博高总管,果真并非是寻常人,至少他这一份揣摩帝心的本事是旁人所不及的。 恐怕就连皇后娘娘都做不到如此,他能荣宠不断屹立轩帝身边数十载,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单单只靠阿谀奉承万不会如此。 果不其然,轩帝只略一沉吟,便沉声道:“你就辛苦一趟亲自去一趟叶卿府邸。珊瑚头面再贵重也敌不过朕的心意。” “你是朕身边的得宠近臣,你代朕亲自走一趟最好不过。” “是,陛下,老奴定然会把陛下您的心意送到。”高博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又朝着段恒毅略一拱手,这才缓步退出。 对于这些赏赐,在段恒毅看来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东西,那套珊瑚头面他可以想象得出,婉儿定是不会戴的。 轩帝的这一份赏赐也不仅仅是赏赐给叶大人和婉儿,而是赏给百官群臣和三殿下看的。 这套珊瑚头面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想不到兜兜转转最后却给了婉儿。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它所代表的意义不同寻常,便注定只能束之高阁了。 “顾卿,这个丰产稻谷,除却瑜瑶二城,金陵今岁也会种植些。” 轩帝的语气平静,但却在段恒毅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婉儿所带回来的谷种尽数送往了瑜城三殿下那里,那么这金陵又为何还会种植? 丰产稻谷卓阳国一直约束的非常严格,不允许私下买卖给异国人,看来这件事他有必要托耶律大王子彻查清楚才行。 “哦?这倒是好事,臣下在卓阳国吃过不少回,口感香糯,倒是比咱们大耀的稻米口感要好,只是一直苦于大耀没有种植,倒是十分想念。”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富富有余 “你倒是贪嘴得很,咱们大耀的稻米你食用了这么多年,不也长得相貌堂堂!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万万要不得。” 轩帝略有不悦地叱责,“这种话日后莫要在朕面前提起。” “哈哈,陛下您也认为臣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吗?能得到陛下您的赞赏,臣下倒是觉得有几分欣喜若狂。” 段恒毅像是只记住了这句话一样,脸上显而易见地带着喜色。 “欣喜若狂?”轩帝凝声问道。 “一个臣子要好颜色有何用?有治国的本事才是真。” 轩帝这话可就是涵义非常广泛了,段恒毅也自是听出了轩帝的言外之意,当下便收敛了些许脸上的嬉笑神色,颇有些感慨地轻叹一声。 “陛下,卓阳国的丰产稻米若是能在我大耀遍植,日后我大耀的百姓将受益无穷,就算是眼下这般的水患,只要不是河堤决口冲毁了田地,便不会颗粒无收,那么百姓们也不会流离失所。” “往大了说,至少日后军中的粮草已经有了着落,不会像现下这般吃紧。军中的将士和战马吃得饱,自是不怕挑衅的敌人。” “军队是一国稳固的根本,只有这些守家卫国的将士们吃得饱穿得暖,我们远在国都才能高枕无忧。” 段恒毅口中的话语忽地停滞,明显带了几分迟疑,略一沉吟后,他这才缓缓道:“不知陛下方才所说在金陵种植的谷种从何而来,据臣下所知,卓阳国对丰产谷种一事控制得非常严苛,是不允许买卖给异国商队的。” “臣下在卓阳国时与耶律大王子殿下也曾商讨过此事,但因禁止买卖谷种给异国人已经列入律法,耶律大王子也是无可奈何。” “更有卓阳国此举并非针对我大耀,而是为了防范云帆国。我大耀地处江南,除却绵延上万里的边界处于高山峻岭之地,大都是富庶之处。” “若是年景好,富富有余自是不在话下,但云帆国则不同。” “云帆国土地贫瘠产粮低下,只靠着田中产粮难以果腹,大都会狩猎,且云帆国所处之地每到冬日便寒冷异常,牲畜大都难以存活。” “这也让云帆国企图侵略的心从未停止过。” 话说到了这,段恒毅便不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缓缓道:“眼下这些谷种也算是打开了卓阳国紧闭的门,若想日后长久友好往来,臣下以为这件事还是应该和卓阳国那边知会一声。” 听罢这些话,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恒毅,而后眼眸微微一眯,不等段恒毅看清轩帝眼中的神色为何,轩帝便已经调转了目光。 而说出这些话的段恒毅心中并没有半点的忐忑不安,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更不是他在危言耸听,且他相信眼下时局轩帝也是明了的。 那么如何选择,便端的要看轩帝心中个人恩怨重要,还是天下百姓的分量更重了。 利弊摆在眼前,和卓阳国撕破脸皮没有半点好处,且眼下大耀国力远不如从前,一旦与卓阳国开战,基本毫无胜算。 且战事一旦开启,卓阳国就算胜了,也会元气大伤,那么最后得利的只会是云帆国。 两败俱伤的下场是谁都不愿看见的,所以才会换来眼下百年的和平。 而这百年间,只要帝王不是毫无作为的帝王,大耀再创一个辉煌盛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云帆国野心勃勃的司徒雷,早晚会自取灭亡。 而他若是有朝一日能重回沙场,他一定会亲自征伐云帆国,扼杀了贼子司徒雷的野心,也是报了当初的暗箭之仇。 想到此,段恒毅心头的热血忽地便有些慢慢冷却的意味。 暗箭虽难躲,但总归是有几分希望的。 最为可怕的便是来自己方阵营中射来的冷箭。 父亲和五千轻骑兵如是,惨遭非人折磨的岩石亦如是。 藏在暗处的小人一日不除,那么便会有一日的危机暗存,让人防不胜防。 轩帝叹息着轻道一句,“顾卿倒是看得透彻……” “这些事情朕又如何会不知晓?云帆国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上一任国主尚且安分守己,宁可固守贫寒也不愿成为我大耀的藩国。而这一任国主司徒雷却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到底是年轻气盛,想成就一番宏图伟业,但朕并不愿牺牲朕的子民去成全他的野心。” 轩帝的神色颇显肃穆,且他话语中的凝重也十分明显,如此一来,倒是让段恒毅放心不少。 至少轩帝还没有糊涂到拿整个国家做筹码,这便已经让他安心不少,这样至少还有机会扭转。 他真怕大耀在轩帝的手中慢慢走向灭亡。 且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这即将出现在金陵的丰产稻谷出自谁人之手。 想不到李生桐还有这个本事,看来只拿了账本并没有让他投鼠忌器,反而增长了他的野心。 丞相李宏源实则暗中为二殿下闵柏淳的人,那么这功也自是为二殿下闵柏淳所请,李宏源倒是好算计,又可借此抵消了贩卖私盐一事。 “若朕告诉你这些谷种是二殿下委托丞相长子,从卓阳国的农户手中高价购得,你会作何想?” “臣下以为二殿下怕是会臣下由什么误会,否则又怎会舍近求远找上了小李大人?臣下本就奉陛下您的命令主管与卓阳国商贸事宜,若说最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人也该是臣下。” “只是二殿下委托给了身在礼部任职的小李大人,可见二殿下对臣下为人是有些不放心的吧?至少二殿下是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委托给臣下。” 往李生桐和二殿下闵柏淳身上泼脏水,段恒毅是毫不犹豫的。 且他就是要让轩帝对于二殿下闵柏淳和李家父子的关系生疑。更有在他看来轩帝问出这话,便已经是有些怀疑。 既然有了怀疑,他便要把这怀疑变成事实,让轩帝彻底厌弃了二殿下闵柏淳,让他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轩帝眼中微微一凝,旋即便神色如常,只是他到底把李家子侄贩卖私盐一事和盘托出。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看你倒霉 段恒毅没有想到李家父子竟然如此胆大且愚蠢,已经把贩卖私盐一事全然告知给轩帝。虽说李家父子把事情都推到了一个远房子侄的身上,但以轩帝的本性,又如何会不去怀疑? 李家父子如此作为,不过是把刀柄调转了方向,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而那柄悬在李家头上的刀,却是一直存在的。 李生桐以为把这件事告诉轩帝便会一了百了了吗?他简直是太过狂妄自大! 贩卖私盐威胁的是国家的利益,而轩帝却是这个家国的主人,那么受到直接威胁的便是轩帝。 如此轩帝又岂会轻饶了李家父子? 眼下轩帝虽没有发作李家父子,在他看来不过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但这笔帐轩帝却会切实地记在心里。 当朝丞相领头知法犯法,已经不仅仅是被暴利蒙蔽了双眼,而是彻彻底底的黑了心。 一封莫须有的谋逆信笺都能让轩帝大动雷霆之怒,贩卖私盐又岂会轻易放过? 呵呵,他等着看李家父子倒霉的一日! “陛下,这般说来,丞相大人的这个远房子侄的确不能轻饶,否则上行下效,行商之人又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暴利?” “若是人人如此,岂不是乱了章法?况且这样一来律法便也等同虚设。律法本就是为了约束人而存在,更是为了我大耀能长长久久地存于世。” “祖宗立下的律法规矩,又岂能容三两宵小去违背!” 段恒毅似是被方才轩帝的所言气坏了,有些义愤填膺的模样,言语中更是对这位李家的远房子侄十分厌恶。 “顾卿所言甚是。” 轩帝略略点头应声,但随后便眉头轻拧,“只是丞相李卿家兢兢业业数载,功劳苦劳也立了不少,毕竟是李氏族人,朕又岂会因此寒了老臣的心?” “是以朕赏了李氏子侄一个全尸,也算是保全了李氏一族的颜面。” 轩帝所说的话虽与段恒毅心中所想大致相同,但却让他感到十分愤怒。 当日叶大人被动了私刑,轩帝怎么就没顾念是老臣,保全了叶大人的颜面? 忽然间段恒毅便失去了轩帝说话的兴致,也不想再去打探任何的消息,那样会让他越发地对待轩帝无法容忍。 “陛下您决定了就好。” 段恒毅的突然冷淡,轩帝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有些计话他又不能言说过早,只别有深意地喟叹道:“顾卿你啊,还是太过年轻气盛!” 段恒毅只沉默不语,顾自拿起茶盏接连喝了几口茶来平息心中的火气。 对于段恒毅的突然消沉,轩帝是颇有些无奈的,且对于“顾卿”,他又多了几分宽容。 敢给他甩脸子的人,放眼整个大耀,只怕也无人有这个胆子,可偏偏这个年轻的臣子却一而再地挑战他的底线。 而他却发现,对于小顾卿家,他是越发地宽容,也多了几分纵容。 一君一臣间沉默了须臾,轩帝便开口打破了这沉静。 “顾卿此前去卓阳国,可曾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陛下您是想问臣下在卓阳国有没有见过李生桐小李大人吗?”段恒毅问的相当直白。 轩帝面色微微一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看着段恒毅不说话。 “臣下当初在卓阳国时曾经听闻一家布庄的掌柜谈及过此事,只不过当日那掌柜的醉酒,臣下以为他再说醉话罢了,便没有当真。” 段恒毅这话无异于间接承认了贩卖私盐一事确有此事,且也表明这买卖不是进行了一两日,更是爆出了买私盐的商家是布庄。 如此一来,若是轩帝心中起疑想要暗中调查,也算是有了个大致的方向。 “朕知道了。” 轩帝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后,便不再言语。 而段恒毅已经从轩帝口中知道了想要知道的,因叶大人一事始终让他耿耿于怀,更是不愿意再看见轩帝那张令人厌烦的老脸,便有了告退的心思。 “既已无事,臣下便先告退了。” 段恒毅打了个哈欠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 “退下吧!恰好朕也有些乏了。” 轩帝抬手捏了捏眉心,后又挥了挥手。 他却并非是真的乏了,而是想着要派翼龙卫赶往卓阳国暗中调查与贩卖私盐有关联的布庄,此事不宜拖延,这才让他有了几分焦急。 出宫的段恒毅依旧坐着来时的那辆马车,马车先是在主街招摇过市,最后才抵达顾府。 “有劳。”步下马车的段恒毅微微一颔首,这才迈步进府。 进到府门后的段恒毅却并未往府里走,而是站在门房那看着宫里的马车缓缓离开后,又抬脚出了府门,留下两个门房小厮面面相觑。 叶府的后门对于段恒毅来说,早已经驾轻就熟,比顾府还要熟悉。身形轻稳地落在地上后,他心里似是都轻快了不少。 想必这会儿高博高总管还在来的路上,他也是有时间和婉儿通个气的。 心里带着这股念头,段恒毅不由地便加快了脚步,然而当他走进叶婉茹所居的院落时,却并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反而在这里碰到了河阳郡主呼延雪莹。 “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顾公子,本郡主怎么不知道顾公子原来还有翻墙这等嗜好,本郡主以为你们大耀国人都是知礼守礼之人,却想不到你却是个特例!” 呼延雪莹面上带了几分冷厉,手中的鞭子挥舞的劈啪作响,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 这也怪不得呼延雪莹误会,方才她正和额格其说这话,却被小厮通报说前院来了宫里的人,她趴在这里正有些睡意,却听闻有脚步声响起。 满府的人都去了前院,而这脚步声若不是贼人还会是谁? 一见到是“顾清临”呼延雪莹心中便是一阵气恼,这两日这个没有颜色的顾清临,日日粘着额格其,让她好一阵失落。 她还正想找他算账呢!可好他自己却找上门来。 呼延雪莹略有不屑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白皙的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她若是伤了他,岂不是胜之不武? 罢了,王父说过这样赢了也不光彩。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自取灭亡 呼延雪莹有些没精打采地又坐回到石桌前,下颌垫在手背上歪头看着段恒毅,“你干什么来了?怎的有门不走偏要跳墙?” 段恒毅看了一眼这个年岁不大脾气却不小的郡主,心道到底是被德玛加王教养的有些单纯,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此倒是也能省了他不少的口舌。 “本公子来自是有事与婉儿相商,且也要多谢郡主那日的仗义出手。” 段恒毅拱了拱手,这才在石桌的对面坐下。 空无一人的院落只留下呼延雪莹这个卓阳国的郡主一人,已经让他猜到此时怕是宣旨的高博高总管正在叶府前院。 这个时候他自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那么不与呼延雪莹起争执便是最为重要。 这个郡主看似心思单纯里伶俐活泼,但实则骨子里还是有些傲气的。 “那日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莫要以为本郡主是在帮你,本郡主不过是看在额格其的面子上。你惹了麻烦,额格其会担心你,本郡主舍不得让额格其伤心。” 对于段恒毅,呼延雪莹是存了怨气的,是以说话时丝毫没留情面。 段恒毅自是不会小气地与呼延雪莹计较,且他听到呼延雪莹说这些话,只会心中感到高兴,又哪会计较呼延雪莹言语上的不客气。 “哈哈,如此本公子倒是要多谢郡主殿下了。” 段恒毅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且这一礼也比先前郑重了许多,至于谢的什么他却是没说。 他要谢呼延雪莹的很多。 比如婉儿与她不过相识不过短短数月,交情却比赵大人之女赵诗妍的交情来得要更加真挚,赵诗妍一事让婉儿伤心,但他想呼延雪莹的出现恰好可以弥补。 呼延雪莹的性格与赵诗妍似是两个极端,但对待婉儿上,却无比的认真且也格外的热忱,也许这便是对了脾气吧! 婉儿对待赵诗妍如何他从前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赵诗妍的这种转变他也是无奈的。 至于赵诗妍为何会发生这种转变,怕是过几日也就有了答案。 “不谢。”呼延雪莹神色恹恹地趴在那里,不想理会段恒毅。 她就知道这个人一出现就要霸占着额格其,害得她这两日都没好好的和额格其说过话。 不过今日额格其让碧玺给送来的帕子绣工十分精美,那些点心也格外好吃,想到额格其还是惦念自己的,呼延雪莹心中那点小情绪便也消了。 “你整日这么闲吗?怎么总能看见你闲逛,为什么我王父总是很忙?” 呼延雪莹的怨念段恒毅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也是颇有些无奈的,他与婉儿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时常在一处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话他又不能和呼延雪莹明说,只能笑呵呵地应对。 “郡主的王父贵为异姓王,又统领军队每日自是有忙不完的公务,我如今在大理寺虽也挂职,但和闲职也差不了多少,自是十分得闲。” 呼延雪莹有些气咻咻地看着段恒毅,她倒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把不求上进,心思散漫说得如此理直又气壮。 “你倒是大言不惭,在朝为官却又碌碌无为,只怕大耀就是败在你们这样的佞臣手中。” 段恒毅没有料到呼延雪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稍感意外的同时,却又觉得这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卓阳国眼下是一片太平,但朝中蝇营狗苟的事情也定然不少,只是几位皇子与国主多了几分魄力罢了! 呼延雪莹说得虽然不错,但却要小心隔墙有耳才是。 “殿下此言某不敢苟同。盛极而衰,衰而鼎盛,大约是每一个朝代都会经历过的,且某相信事在人为,大耀不会就此消沉下去。” 段恒毅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多了几分凝重,“这样的话日后郡主莫要再旁人面前提起才是,否则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这个争端的结果,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担得起的。” 被段恒毅这样说教,呼延雪莹的脸上也并没有现出半分的恼怒之色,反而似是有几分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本郡主看不惯你日日往府上跑,和我抢额格其罢了!” “你真当我是傻瓜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心里有数,不过你们大耀若是一直如此疑神疑鬼自甘堕落,怕是不用等到我国骑兵,便会自己乱了。” 这一回,段恒毅却是不再把呼延雪莹当成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去看待。 因为他相信,无论是德玛加王还是婉儿,绝对不会把眼下局势说给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听,那么便只能说明呼延雪莹聪慧过人又耳濡目染,比旁人要早慧些。 “哈哈,想不到郡主殿下倒是看得分明,这些话某会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说给陛下听,也算是贵国郡主殿下的一番忠言劝告。” “嗤!”呼延雪莹听到段恒毅提起轩帝,她便有些鄙夷地轻嗤一声,翻了翻眼皮。 对此,段恒毅却是笑而不语。 轩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得并不真切,但轩帝的言行却都再表明他是一个昏聩的君主,而这样的一个君主,也的确不足以让人诚服。 “额格其!”呼延雪莹忽然高兴地惊呼一声,随后段恒毅便见面前一道人影飞奔过去。 段恒毅笑着摇摇头而后起身,转过身后他便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前站着的叶婉茹。 “额格其,那顾公子又翻墙进来了,真是讨厌!他一来额格其是不是又不能陪我了?” 叶婉茹扫了一眼立在远处亭下却眉眼含笑的人,随后笑着安抚道:“怎么会,这个时候顾公子来怕是有事要说,说完后自是不会留他。一会儿额格其就让人把他赶出去。” 这话叶婉茹倒不是为了安抚呼延雪莹,而是她心里存了怒气。 她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恒毅进了宫里一趟,她这边却来了赏赐,前些日子父亲的遭遇就像鲠在她喉间的一块鱼骨,咽不下便沁了血。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不是不报 叶婉茹的话段恒毅自是只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且她这般明显带有埋怨的情绪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急匆匆地赶来。 “婉儿这般待我可算得上是迁怒?”段恒毅有些无奈地笑道。 “你说是就是吧!”叶婉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段恒毅。 刚才在前院听闻圣旨上的那些话和看到那些赏赐的胆战心惊还未褪去,而她在此之前心中还在担忧这人进了宫会不会受到刁难。 却不想等来的却是一道赏赐她的旨意,更有这些赏赐也让她感到有些云里雾里一片迷糊。 她听闻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还从未听闻过人在家中坐,福从天降的事迹。轩帝的这些赏赐指明了是给她的,而并非是受了冤枉的父亲。 这又让她心里如何能痛快! 尽管心里不痛快,可她却还是要把话问清楚的,否则岂不是要一直糊涂下去? 那一整套的红珊瑚头面,实在是太过打眼,在她手里算不得是福。 叶婉茹缓了缓语气,这才没有让自己的话语中满是怨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你进宫了,这赏赐却下到了叶府?” 抬眼便对上段恒毅一双满是笑意且包容的双眼,叶婉茹突然便对自己方才的话语有些感到羞愧起来。 说到底这件事怪不得恒毅,他左右不了轩帝的决定,并且这其中也定然有她所不知晓的变故,所以恒毅才会这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倒是她,不分青红皂白便先对恒毅有了怨气,更是在心中暗暗怪他徇私,这才有了这些赏赐的出现…… 恒毅如今虽然是轩帝身边的宠臣,可他又哪里能左右轩帝……偷偷看了一眼神色间带着笑却眼神清明的段恒毅,叶婉茹不禁想抬手捂脸。 实在是太难为情,让她看上去像个怨妇般,似是自从恒毅回来后,她的心里有了依靠,人变得也有些脆弱起来。 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恒毅多宠着自己,像从前一样,这样才能让她觉得恒毅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这事可说来话长,总之是种种因缘际会下才有了这道旨意的下达。”段恒毅也是颇有无奈地叹息一声。 不过他随后便站起身来隔着石桌探手在叶婉茹发顶轻抚了两下,没办法,婉儿方才的模样带着几分委屈又带着点羞赧地神色,实在是让他心中柔软非常。 这等亲昵地举动也是有着几分情不自禁的。 头顶被温热的大手轻抚了两下,又是当着呼延雪莹的面,叶婉茹难免羞红了脸,说起话来时也不禁软了几分。 “说来话长你就从头开始说,总也得让我心中明白才行,总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收了赏赐却不知因何而来。” “昨夜送你回府时,路上碰见了一辆马车,得知是轩帝所乘坐的马车后,便派人去探查了一番。从你这离开便直接与霜痕见了面。” “得知他是去了丞相李宏源的府上后便一无所知,本想着今日便能得到消息,却不料早晨他便派了马车过府接我进宫。” 段恒毅轻吁了一口气,他的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不过在叶婉茹面前,他却不想表现出来。 “昨夜丞相李宏源请轩帝深夜出宫,为的是向轩帝坦白贩卖私盐一事,不过这件事他们父子二人却推到了一个莫须有的远房子侄身上。” 段恒毅的脸上现出些讥讽的神色来。 远房子侄,还真是一个极好的推诿借口。 敏妃娘娘的远房子侄在广元私铸银钱,并未借三殿下的名号,也未打着后妃娘家子侄的旗号,为的只是百姓。 虽其法不可取,但此人并非大恶之人。 而李宏源父子贩卖私盐,一直往来参与的也只有李生桐一人,远房子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他们如此是为了推诿罪证,找了不相干的人来做替罪羊。 贩卖私盐和私铸银钱,都已经触犯了大耀的律法,但细究下去,又可发现同是牟取暴利的罪行,但乔石却未可厚非,毕竟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 是与非,对与错,黑与白之间,也许从来就没有确切的定义和界限。 叶婉茹听得段恒毅这话,大为惊讶,想不到李家父子倒是如此狂妄自大,明明犯了法,却明目张胆地推到旁人身上来糊弄轩帝。 他们如此,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算计好了轩帝不会深究这件事? 他轩帝又凭什么纵容? “轩帝怎么说?”叶婉茹有些焦急地问道。 这话问出后,叶婉茹便已经有些感到失望。 这件事定然是不了了之了,否则恒毅不会是这般的神情,且若是轩帝打算发难李家父子,动静定是不会小,她也该有所耳闻才是。 可直到现在外面都一如从前的热闹,便可知李家父子定是安然无恙。 贩卖私盐都能既往不咎,她不知道究竟什么事在轩帝那里才算得上是大事! 段恒毅轻嗤一声,“还能怎么说,不过是装傻顺着李宏源的意愿罢了!处死一个不知真假的李家子侄,便算是了结。” 话语顿了一顿,段恒毅神色间有些似笑非笑的嘲讽,“李家父子怕是也欢喜不了多久了,眼下轩帝没动李家父子,怕也是时机不到。轩帝生性多疑,想必已经暗中派人前去卓阳国调查。” “真要是去人调查,那你从布庄得来账本的事岂不是也要摊开在轩帝面前?那时轩帝会不会迁怒你知情不报?” 叶婉茹不免有几分担心起来。 “不会,裘掌柜的收了封口费,若是把我供出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再说这账本我已经让他拓印了一份留作备用。” “不怕轩帝的人不查个清楚,总之最后倒霉的人不是我,婉儿放心好了!” 叶婉茹看着这人脸上现出略带自得的笑,便也稍稍放下心来,且听闻段恒毅说轩帝有要动丞相李宏源的意思,她又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李宏源可以说是二殿下闵柏淳争夺太子之位最大的依仗,若是李家就此没落,那么二殿下便无缘太子之位。 更何况李家父子作恶多端,如此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倒像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若有意外,也好叫爹爹早做准备才行,免得被波及。”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利益驱使 “等陛下有所行动前,若是我知晓,定会告诉泰山大人。”段恒毅笑着应了一声。 这件事若是他猜得不错,十有八九轩帝会交给他处理,毕竟轩帝打算把他培养成一把利刃,那么既然是利刃就肯定会有出鞘的机会。 而轩帝一旦打算发难李家父子,那么与李家父子有牵连的人定然会受到波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难免会有无辜之人受牵连。 叶大人自是敬而远之才可躲避灾难,否则谋逆信笺一事难免会被有心人重新提起。 那时,轩帝会如何抉择谁也不敢保证。 他既然敢私下里对朝中重臣动刑,难免不会一念之差起了除之而后快之心,这些他自然会有所思虑。 “方才爹爹看到这些赏赐心情很不好,若是……”叶婉茹稍有些迟疑地开口。 段恒毅了然一笑安抚道:“婉儿大可放心,过会儿我自是会去和叶大人说明此事缘由。先来寻你不过是不放心你罢了!” 叶婉茹和段恒毅二人尚不觉得如何,倒是坐在一旁有些无聊的呼延雪莹听到那句“泰山大人”后,瞪大了眼睛有些生气地看着段恒毅。 这个顾公子倒是好手段,竟然已经征得了叶伯父得同意,难怪会如此胆大地登堂入室。只是这人行为实在怪异,偏偏翻墙而入学那宵小之辈。 可见此人并不是个君子! 心里对段恒毅有几分不满的呼延雪莹目光漫到叶婉茹脸上时,便看到她眼中含笑正与那宵小旁若无人地相看。 这又让她不禁有些气馁。 唉,这人再不好,可偏偏额格其却看对了眼,她又岂能强行拆散? 只是可惜了大王兄……若是大王兄能与额格其凑成一对,才是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顾公子也只有样貌尚可入眼,旁的自是不值一提…… 叶婉茹对着段恒毅温婉浅笑,眼里是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段恒毅见她如此,也不禁开怀大笑出声,似是在宫里的那些阴霾都一扫而空。 笑过之后,段恒毅却又是叹息了一声,“轩帝召我进宫,并非只有李家父子一事。不过另一件事却也与李家父子脱不开干系。” “如今来自卓阳国的丰产谷种,三殿下那里已经不是独一份。金陵郊外的农田中用不了几日便会秘密种植此物。” 说这话的时候,段恒毅的目光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一直瞪着他的呼延雪莹。当他如愿见呼延雪莹变了脸色时,这才转开视线。 “还有谁人得到这个稻种?” “不可能,你胡说!”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的话语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只不过一个语气里充满了意外,而另一个却满是怒气和错愕。 “本公子是不是胡说过些日子便会有定论。”段恒毅冷哼一声便调转了目光,再和叶婉茹说话时语气却是温和了不少。 “据轩帝所言,那些稻种都是经由李生桐的手所买入,但他却是受了二殿下闵柏淳的所托。” 段恒毅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呼延雪莹,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且也借机往前凑了凑,直盯着叶婉茹的脸不让她分神去看呼延雪莹。 “但据我所知李生桐前去卓阳国的日子,便是我从布庄掌柜那里得到账本之后,算算也不过有半月之差。” “但李生桐买入稻种的风声却半点都未听闻,可见他再卓阳国也是又是门道的。” “但此事未免有些过于巧合。李生桐前去本是为了账本一事,却阴差阳错得了闵柏淳的托付购买稻种。” “而这事爆出的时机又恰好与三殿下相撞。” “你是说殿下已经把丰产稻谷一事告诉了陛下?”叶婉茹飞快地发问。 对于段恒毅口中接连不断的话语,她也颇有些无奈,更让她无奈的是,好端端的恒毅怎么就和雪莹对上了。 不过她似乎对这莫名其妙而来的赏赐有了猜测,定是殿下向轩帝禀明了此事,而轩帝若是想要奖赏二殿下闵柏淳,那么自己这一份赏赐便也来得里所以应当。 那些雪缎和两斛珍珠也就罢了,并不是难得之物,那一整套的红珊瑚头面,却未免有些太过贵重,难不成这赏赐里还有别的含义不成? 听闻叶婉茹从他的话语中找到重点,段恒毅有些赞赏地看着她,又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婉儿果真聪慧。” “陛下尚未与我说起二殿下这件事时,御书房外便有来人报有瑜城的急报。” “自瑜城送来了两本折子,一本是三殿下的,而另一本却是瑞王殿下的。” “两本折子在轩帝先后过目后,我也有幸得见,而二殿下手中有稻种一事,便是在看完折子后轩帝告诉我的。” “我猜他昨夜出宫前去丞相府的主要目的,便也是为了这件事。李宏源父子说出贩卖私盐一事,不过是想借此功过相抵。” “且我看三殿下折子中向轩帝禀明,你派人送去的那些稻种已经卖了一部分给瑞王。” 段恒毅说出闵柏衍把稻种卖给瑞王闵柏涵时,是有些略带调侃的。 然而叶婉茹却觉得殿下这般做并没有值得诟病的地方,反而十分赞同。 “卖得好,殿下不比瑞王,腰包也没有瑞王鼓。如今朝中不再分拨赈灾款项,瑜城的灾民想要妥善安置,自是少不得要花钱。” “有了这笔款项的进账,虽说解决不了燃眉之急,但也能稍缓一二。” 叶婉茹抬手在茶杯上的锦鲤上按了两下,偏头看着段恒毅,“若是我猜的不错,想必这赏赐便是因此得来吧?只是这套红珊瑚的头面有些烫手……” 听到叶婉茹说烫手,段恒毅忍不住笑出声,满眼宠溺揶揄道:“那套头面可还入眼?” 随后他啧了两声道:“我听说当时这套头面被进贡来,后宫有不少的贵人都曾向轩帝讨要过,不过最后都是失望而归。” “若是如此,才更让我难以安心。” 叶婉茹轻叹了一声,“只是我有些不解的是李生桐究竟是从哪里买的稻种。” “呵呵,重金购入,财帛动人心,自是有人会忍不住。”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并不重要 段恒毅这话说得并没有错,虽然卓阳国已经把禁止与异国人买卖丰产稻谷一事写进了律法里,但重金的驱使下,难免还会有人存了侥幸的心里。 天下间这样的人大有人在,贩卖私盐的李家父子亦如是。 这一点叶婉茹想得明白,但呼延雪莹却是有些接受不了。 “不可能!这件事一直控制得很严,我卓阳国得子民人人都在苍仁神山前发过誓的,没有人会违背誓言!” “嗤!”段恒毅轻嗤一声,却是不与呼延雪莹辩白。 方才他就已经说了,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便自会有定论。 无论是卓阳国的子民还是大耀国的子民,总会有一些人为了利益而做出有损家国利益的事情来,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好奇怪。 而河阳郡主之所以接受不了,怕是在她心中卓阳国的百姓们都可以称之为十分良善的。 人自是有好有坏,在这一点上他以为当是无地域之分的。 云帆国的国主司徒雷狼子野心,一直有企图侵占的心思,难道就能说整个云帆国内的百姓们都有此心吗? 事实并非如此,仍旧有许多人宁愿守着清贫安稳度日,不愿战火连绵居无定所,甚至是被践踏在马蹄下。 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人更是不能如此。 叶婉茹见不得呼延雪莹难受,但也知道段恒毅所说必是事实,心中轻叹了一声后,便轻声安慰道:“雪盈妹妹先别着急,这件事无论真假,总归要告诉王叔一声的。” 叶婉茹略一沉吟后又有些慎重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雪莹妹妹也不要太过失望伤心才好,这件事并非小事,告知王叔也好早日有应对之法,免得流失到云帆国人手里。” 这些话说出口后,叶婉茹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的。 虽然这些话都是事实,但她却有些拿不定主意呼延雪莹是否能接受得了。可她又不想一味的说假话欺瞒呼延雪莹…… 好在呼延雪莹心里别扭也只是这一时,她方才听了这么久,又怎会不知“顾公子”说的并非是假话,只是她接受不了卓阳国的百姓暗地里做出这样损害家国的事情。 且她的反应如此大,另一个原因则是与说出这话的人是“顾公子”有关,她本就对这两日霸占着叶婉茹的“顾公子”存了怨怼之心,对于他所说的话,也自是十分抵触。 只是眼下容不得她任性,身为卓阳国的郡主,她也有她的责任和应该有的担当。 呼延雪莹眼里带着些委屈,呐呐道:“额格其,雪莹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呼延雪莹便利落地起身朝着院外跑了出去。 已经站起身来的叶婉茹眼见着呼延雪莹的身影飞快地穿过月洞门,张了张嘴后便稍稍抿紧了嘴角。 相比于叶婉茹的担心,段恒毅却是轻笑一声,“婉儿快坐,这回算是清净了!” “恒毅哥哥,你怎么这么幼稚……雪莹年纪尚浅,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你又何必当着雪莹的面说出来?你告诉我,我和父亲说过后父亲自是会给王叔去信说明这件事……” 本是带着几分嗔怪的话语,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叶婉茹看着眉眼含笑的段恒毅,忽然间便知道了恒毅的心意为何。 若是没有前几日的事情在,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给德玛加王叔去一封信笺再正常不过,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不合时宜的。 那件事的风波虽然已经过去了,但难免还会有人盯着叶家,恐怕就连轩帝也会疑神疑鬼一段时日。 段恒毅笑着轻声安抚了一句叶婉茹,“好了婉儿,不要多想,河阳郡主没有你以为的那般脆弱。她毕竟是德玛加王教导出来的。” 听见段恒毅声音低缓且温柔,又带着安抚之意,叶婉茹忽地便有些愧疚起来,方才她还对恒毅有些埋怨。 如今得知恒毅有意在雪莹每每面前提起,不过是为了把他们父女二人摘出来,那种愧疚便越发地深厚,甚至让她有些不敢与那双清明温暖的双眼对视。 对上叶婉茹一双包含歉意和感激的眼,段恒毅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唉,你呀!怎的如今心思越来越重了。” 现在四下里无人,说这话段恒毅便起身走到了叶婉茹身边坐下,满目温情地看着面前的人,随后抬手满是宠溺地轻捏了一下叶婉茹的鼻尖。 “不是告诉你了吗,万事有我。婉儿只要安心喜乐便可。” 段恒毅的手收回时想要揽在叶婉茹的肩上,却迟疑了瞬间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不等段恒毅的手落在石桌上,便被叶婉茹轻轻捉住。 握着段恒毅的手,叶婉茹心里忍不住轻轻跳动起来,似是所有无法言说出口的感动都在这轻轻一握中诠释。 垂着眼眸的叶婉茹轻语道:“倒是让你做了一回坏人……” “坏人就坏人,婉儿知道她的恒毅哥哥是什么养的人便已经足够了,旁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你说对不对?” 听到这声似是带着缠绵温柔的“恒毅哥哥”叶婉茹羞红了脸,就连眼角都带了几分赧然,她低语嗔怪道:“你倒是不知羞,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对于叶婉茹的话,段恒毅却是笑而不语,反而用拇指轻轻摩挲起叶婉茹白皙的手背。 手背上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带起一阵痒,叶婉茹有些不自在地蜷起了手指,不等她缩回手,却反被段恒毅握在掌中。 “这套红珊瑚头面虽然贵重,但轩帝赏了你收着便是。他赏的不仅仅是你,也是三殿下,也是泰山大人,更是赏给群臣看的。” “你在这件事中功劳最大,若是不给你赏赐,他又如何能顺理成章地给二殿下闵柏淳赏赐?既然有赏你之心,何不做到最好,让群臣也因此安分下来?” “所以这套红珊瑚头面你还真得好好收着,虽然下达赏赐的人不讨喜,但物件总归是没有错的。” 段恒毅说着话手上却总是不老实地用指尖去挠叶婉茹的手心,在看到叶婉茹脸上现出些笑容后,才收敛些。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一个机会 叶婉茹倒是没在那一整套的红珊瑚头面上纠缠太多,反而她更为关心的是二殿下闵柏淳是否会就此重新势起。 已经发生的事情她没有能力去扭转,且这一份赏赐也没有她拒绝的权力,甚至她明日还要去宫里向轩帝谢恩,即使她心中有万般的不愿。 但二殿下闵柏淳的事情则不然。 虽说眼下轩帝有打算赏赐闵柏淳的打算,但只要没下圣旨,便会出现转机。 不过这件事就像恒毅哥哥说的一样,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瑜城殿下那边已经着手开始准备栽种培育好的秧苗,送过来的急报抵达的前夜轩帝就被请到了丞相府邸。 从丞相李宏源那里率先得知了这丰产稻种的存在,于瑜城而言,便算得上是失去了先机。 莫非瑜城还有闵柏淳的眼线不成? 且这般机密的事情,若是金陵能如此快地得到消息,那便说明此人一直潜伏在殿下身边,否则哪会这般轻易的就走漏了风声。 “轩帝已经把丰产稻谷一事交由李家父子责办,只怕是二殿下恢复爵位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这一点倒是没让叶婉茹太过惊讶,毕竟丰产稻谷一事现在还是个秘密,且二殿下因涉嫌构陷朝中重臣被削了爵位囚禁在府也不过几日。 若是在此时便解了禁恢复了爵位,如此地翻来覆去,未免会让人以为轩帝的决策太过儿戏。 “莫非要等到这一季的稻米收获了才决定?” 等上几个月,叶婉茹也只有想到这一种可能,便问出了口。 “大抵是如此的,这也是轩帝的考量吧!并且我猜他要是想动丞相府,便也会选在这个期间,否则稻谷一旦成功栽种又收获颇丰,再想寻李家父子的短处怕是十分不易。” 听到段恒毅的这种回答,叶婉茹倒是稍稍放下心来。 左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一季眼下栽种,也要等到冬季来临之前才能收获。这几个月里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敢保证。 而二殿下闵柏淳能否重回朝堂,也是个未知。 若是李家父子倒了,他便失去了最大的倚仗,那时就算他如原恢复爵位,怕也是无力相争太子之位的。 更有这几个月里,她不信恒毅哥哥会一直按兵不动。 想到这人暗地里默默所做得一切努力,叶婉茹既感到心疼又有些甜蜜,嘴角便不禁溢出了笑。 抬眼看向段恒毅时,眼中便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情。 叮嘱他注意安全小心应对的话已经说了太多遍,她也不想再开口,那么便一直陪着他走到最后,迎向光明来临的那一刻。 抑或是等待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但只要一直陪伴着,便已经足够。 “一个人在那偷笑什么呢?”段恒毅捏了捏叶婉茹手掌中的那一小块肉,眼中已经溢出了笑。 “我在想啊,你什么时候猜能不像变脸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你现在这张脸虽说是十分俊美……” 叶婉茹的话尚未说完,段恒毅脸上的笑便淡了不少,且欺身朝着叶婉茹压了过去,低声反问道:“十分俊美?” 见叶婉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段恒毅又沉了沉声问道:“婉儿当真觉得这张脸比我的脸还要俊美吗?” 冷肃下来的脸带了几分陌生,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她所熟悉的,只是顾清临的神色间总是带了几分风流不羁,如今神色间带上了几分冷漠,倒显出几分阴鸷,让人不禁便想要逃离。 但叶婉茹知道这张面皮下便是她所熟悉的那张脸,且恒毅哥哥也永远不会对她冷脸,面对浑身都冒着危险气息的人,她不退反而靠近了些许。 “你恼什么恼!我的话还没说说完。” 叶婉茹白了一眼段恒毅,随后抬手靠近了段恒毅的下颌,稍稍迟疑了一下后便探向他的喉间。 在段恒毅喉间摸索了几下,她便小心翼翼地揭下了这张假面。 “我是想说,这张脸虽然俊美,但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得十分碍眼。没有你这张黑炭脸顺眼。” 说罢,她有些羞赧地瞄了一眼段恒毅如今越发白皙细腻的脸,有些惋惜道:“你这张脸倒是越发白嫩了,可见这张面皮不仅能盖住你的脸,还有养颜的功效。” 段恒毅却像是痴傻了一样只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婉茹,方才婉儿的指尖颤抖着在他脖子上摸来摸去,让他心中有些异动。 而当婉儿的指尖掠过他的喉结时,他恨不得想吞下这几根作怪的手,当然他更想吞下的是面前这个作怪的人。 想到小登科之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段恒毅便不禁有些气馁,心中的燥热似是也被浇了一盆凉水。 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段恒毅低咳一声后错开了眼,但双眼却仍旧有些不自觉地去瞄那一张微微抿紧嫣红的唇。 段恒毅已经忘了先前的症结,只记得刚才婉儿夸他现在的面皮十分能入眼,便有些走神道:“咳,那我改天让蒙老头专门给你配一副养颜的方子。” 见到段恒毅这般有些呆头呆脑的模样,叶婉茹倒是十分开怀。 “本姑娘天生丽质暂且还用不着,更何况有了夫人的养颜花茶,还要那方子干什么,蒙老伯配出来的方子怕也是苦药居多。” 对于叶婉茹难得的自夸,段恒毅眼里全是宠溺的笑,附和道:“对,我的婉儿天生丽质自是不用蒙老头的苦药方子,你喝娘给你的花茶就行。” 被段恒毅这般笑着附和,叶婉茹有些难为情起来,但二人在一处难得的放松,又让她的心境变得坦然起来,便也轻笑出声。 一时间,亭下满是低语和欢笑声。似是日子也回到了从前。 御书房里轩帝正微微阖眼坐在宽大的椅子中,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一人,显得有几分孤寂和冰冷。 他已经派人去传召老二那个蠢货,有些事他需要听到老二的实话才行,虽然对于这件事他有自己的打算,可他还是想给老二一个机会。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手心手背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舍了谁他心中都是不愿的,可这个位子只能坐一人,他这几个儿子中合该有人脱颖而出才行。 至于谁更适合坐上这个位子,他还需要谨慎的考量一番才行。 轻阖眼眸的轩帝深深喟叹了一声,声音里似是带了些许的无奈和感慨。 也许……从一开始他这样做便是错的,他不该走他父皇的那条老路。 本以为天家兄弟情浅,都拘在一处会促进手足之情,然而现下看来却是有些适得其反。 但好在他如今已经及时醒悟,也许一切还都来得及。 他的儿子们万不要手足相残才好,外臣终究是外臣,又哪有手足兄弟可靠? 轩帝缓缓睁开了眼,眼中目光带着些怀念地看向殿外远方。 这么多年来,王兄一直都没原谅自己,虽同在金陵里,他们却已经多年不曾见面,就连宗族玉蝶上他也固执地除了名…… 然而王兄他却又固执地守在金陵这一片方寸之间的土地上,他还记得王兄曾说过要游历遍大耀的山水,但直到现在他所到之处也不过数十处,也许王兄到底是放心不下自己吧! 兄长固守一座寺庙守着青灯古佛,而他固守一座辉煌巍峨的宫殿,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囚禁起来的囚徒,是命运、是这天下,也是野心。 轻轻叹息了一声,收回视线的轩帝脸上有些怅然。 也许,该找个时间去看望王兄才是,他们兄弟间这么多年的结也该解开了。 他在这世间,兄弟便也只剩下这一人。 只是王兄的秉性,怕是不会原谅自己,就像当初一样。 御书房外有脚步声响起,轩帝脸上的怅然若失倏然间便收敛得干净,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带着威严不苟言笑的模样。 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来人,待看清后,轩帝眼中有些许的失望闪过。 这人正是被他派去前往二皇子府的小内侍。 “启禀陛下,二殿下病了正在卧床养病,怕过了病气给您,不敢今日进宫。” 被派出去传话的内侍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虽没有手脚发抖,但眼中的畏惧却是显而易见。 内侍口中的话略一停顿,便又轻声道:“二殿下说等病好了便会进宫给陛下您赔罪。” 听闻这些话轩帝的脸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但看他的面色越发冷峻,便可知他心中定然是已经发了怒的。 轩帝看了一眼说话的内侍,“二殿下得了什么病?可有御医去瞧过病?” “回禀陛下,小人看二殿下面色发黄双目微红且无神,听侍奉殿下的婢女说二殿下是前几日淋了雨染了风寒。” “二殿下的婢女说已经有御医去给二殿下诊过病了。” 小内侍说完话便又把头压低了些,同时他也有些忐忑起来。 “不过……不过小王子却是进宫来看望陛下您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轩帝有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随后便睁大了眼睛看着小内侍,“你说谁来了?” 小内侍不知道轩帝这般是要发怒还是什么,有些哆嗦道:“是,是,是小……” “人在哪呢?” 不能小内侍说完话,轩帝便沉声打断了他的话,话语中透着几分喜色。 “小王子在殿外……” 小内侍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禁有些后悔,不如一开始就把小王子殿下一同带进殿中,只是这御书房重地不说,他也拿不准陛下对待二殿下的态度。 “你这蠢东西,还不快去把朕的皇孙请进来!” 一听还在殿外候着,轩帝当下便有些恼怒地叱责一声,随后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这会儿已经热起来了,就连蝉鸣都歇了下来,若是把他的皇孙晒坏了,他可要治罪这些不开眼的狗奴才! “是陛下,小的这就去请小王子。” 得了赦令的小内侍行了礼后便飞步退出内殿。 脸上已经现出些许喜色的轩帝在内侍走后,眼中有些许异样的神色闪过,但随后这双眼中便染上了慈祥。 他虽对这个不争气的二子有些失望,但对于这个皇长孙还是有些喜爱的,只是可惜了这个皇长孙并非老二的正妃所出,将来有了嫡子,也是不能讨封世子的。 想到此,轩帝又不禁有些烦恼地拧起了眉。 若是说起,他的这个几个儿子,还真是子嗣有些艰难。 老大府上女人倒是不少,可直到现在都没能诞下个一男半女,就连生下来的那一个孩子还是个罕见的天生血瞳。 老二就不用说了,府上庶子庶女倒是有了几个,可并非是嫡母正妃所出。 老三……老三直到现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子嗣了! 老六老七都不开窍,一个只知道吃,一个醉心医术。 他这个帝王当得当真是太难了!不仅要担着外面,就连家事也要一一操心。 这般情况下,他又如何能放心得了?这江山到底是把持在自己手中安全些…… 两道略显轻缓地脚步声响起,轩帝轻叹一声后便收起了心中的思绪。 看着不远处身形尚小但脚步稳健的小人朝着自己走来,轩帝脸上现出了笑,“好孙儿,快让皇爷爷看看,可是长高了些?” 走在内侍身前的男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一双漆黑的眼眸十分灵动,瞧见上首石阶上坐着的轩帝原本还有几分拘谨,但听闻这句话后,他紧绷的脸上却是现出惊喜和些许的轻松来。 也能看出这男童在听闻轩帝的这句话后,似是想要拔起脚步跑过去,却在迈脚时又停了下来。 “皇爷爷。”男童清脆的童声响起。 把男童的表现都看在眼里的轩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在心中叹道,老二虽有些混账,但对这个庶子的教导可见并曾亏欠过。 这般年幼便已经能沉稳下来,可见此子日后也定会有一番作为,只是可惜了他的出身。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将来能行到的高度,若是嫡母无所出还好,若是有了嫡子,他这般出色便会有些碍眼。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童言童语 这种略带着惋惜的情绪只在轩帝脑中一闪而过,旋即他便有些释然。 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这个庶出的皇长孙日后品行不差,他自是会许他一个锦绣前程,富贵无虞的郡王无论如何也是可得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老二不做出什么悖逆的事情来,否则他只怕也是无力偏袒的。 想到这些,轩帝眼中的神色便越发温和起来。 走到石阶下站定的男童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元儿给皇爷爷请安,皇爷爷万福。” 眼见着闵福元恭敬地行礼,轩帝眼角旁已经笑出了一堆皱纹,连连向闵福元招手。 “好孙儿快过来,让皇爷爷好好瞧瞧。” 闵福元看了一眼和蔼可亲的轩帝,心里最后的那一丝忐忑和害怕也慢慢消褪下去。 带着闵福元进来的小内侍见无事后便悄然退出,出了御书房后他却并没有在殿外守着,而是去了御膳房。 “皇爷爷,您近来身体可好?”闵福元似是小大人一般口中说着关怀的话。 看着小胳膊小腿的孩子正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又在听到这句话后,轩帝的眼中猛地有泪光浮现,就连这道小小的人影在他眼中也有些模糊起来。 “好好好!皇爷爷都好,元儿也可好?功课做得好不好?老师教的可都会了?” 轩帝一连应了几声好,又问起闵福元来。 闵福元被轩帝揽在怀中靠在轩帝的腿上,微微仰头看着轩帝,脆声回道:“回皇爷爷,元儿也好,老师教的都会了,这几日父王闲暇时也会叫我们几个读书习字,元儿开心得不得了。” 听闻这话,轩帝眼中闪过诧异,随后便笑呵呵道:“你父王教习的与老师教习的相比如何?” 轩帝并没有纠正闵福元口中的称呼,反而似是放下心事只单纯地与喜爱的皇长孙说话。 脸上带着笑得闵福元微微绷了小脸,有些吞吐道:“父王教导我们,更加严厉些,就连最小的妹妹都不敢偷懒,生怕父王责罚。” “呵呵,你父王严厉些是怕你们年纪小定性不足,若是贪玩岂不是要落后于人?只是女儿家的若是太过严厉,怕是将来性子要养得有些胆小。” 说罢这话后轩帝已经微微拧起了眉,那两个孙女说起来,他还一直未曾见过,也只是当初听闻新添丁时派人送了赏赐过去。 他想不出,到底是他这个做父皇的心思凉薄,还是老二这个为人子的心思非常。 否则又怎么会在皇长孙满月后他便已经见过,且今日…… 看着亲昵地靠在自己腿上的小人儿,轩帝眼中的深沉浸到了眼底,眼中也重新带上了温和,“元儿这些日子长高了不少,身子骨也比以前结实了不少,骑射师父可还尽心?” “回皇爷爷话,教元儿骑射功夫的老师很厉害,但是也盯元儿盯得紧,元儿有时累了想偷会懒都不能,要是被师父看到会挨罚,元儿怕。” 说起自己的伤心事,闵福元变得有些扭捏起来,声音也比刚才低了不少。 说罢这些话后,他又不断地抬眼去看轩帝的神色,生怕轩帝不悦。 他这般亲昵地提起自己的事让轩帝龙心大悦,大手便抚上了闵福元的发顶,“哈哈,知道怕是好事!怕了你才能好好练习,身子骨强健了才能不生百病。” “你要勤加练习,莫要像你七皇叔一样离不得手炉,受不得一点的寒凉。” 提起七皇子闵柏澜,轩帝的眼中便有些担忧浮现,又有些懊悔现出在他脸上。 若是当初他的心肠再冷硬些,不顺着老七的性子来,是否老七现在也会像另外几个皇儿一般体健如常人? 闵福元眨了眨眼,小脸上现出了担忧,手也不由地拉住了轩帝的袖子,似是有些焦急道:“皇爷爷,近些日子七皇叔的身子又不舒服了吗?可好些了?孙儿今日来得及,没有给七皇叔带礼物……” 听得这童言童语,轩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依在自己膝头的孩子,当他看到那焦急和关心不似作假,眼中的甚视飞快散去。 “哈哈,元儿给你七皇叔准备了什么礼物?皇爷爷可有份?” 笑呵呵地问出这话后,轩帝见到闵福元脸上的担忧不减,这才又轻声安慰道:“你人儿不大心倒是不小,还知道惦记你七皇叔,也不枉你七皇叔疼你一场。放心吧,进来你七皇叔很好,也只有到了冬日他才难熬些。” 说出这话后,轩帝喟叹了一声,看向闵福元的眼中不禁有些歉意。 到底是他做了太久的帝王,疑心病过重,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心眼儿?他方才甚至还怀疑是老二交代过元儿…… 心中有些愧疚的轩帝,不由揽住了闵福元抱在腿上坐下。 闵福元突然被抱起坐在轩帝的腿上,有过瞬间的茫然后他便不安地扭动了两下,“皇爷爷,您快把元儿放下来吧,这样不合规矩,再说元儿这些日子吃得多重了不少。” 说着,闵福元有些腼腆地笑笑摸了摸鼻尖,“就连父王都说元儿吃的太多,将来怕是要变成胖子,那样皇爷爷就更抱不动啦!” “哈哈哈,你这个小家伙儿啊!真是你皇爷爷的开心果,你人小再重皇爷爷也抱得动,不过再长上几年,皇爷爷定是抱不动你喽!那时皇爷爷也老啦。” “皇爷爷您一点都不老,教元儿功课的师父才老呢!他老人家的胡子都白啦,您看您的胡子还是黑的,你一点也不老。” 闵福元绷着小脸连连摇头,略一停顿后又道:“皇爷爷,等元儿长大了您再老好不好?等到了那时就算皇爷爷您老了,元儿也能背得动您。” 说着,闵福元伸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有些气馁地叹息道:“元儿现在力气小还背不动皇爷爷。” 祖孙俩说了那么多的话,只有这一句最能触动轩帝的心弦。 此时的轩帝眼中已经有泪花闪现,他不禁伸手抓住了闵福元的小手,后又摊开在自己的掌心中。 似是在他的几个皇儿年幼时,也曾有过这般天伦之乐的光景,只是时间太久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好,皇爷爷等元儿长大了再变老……”轩帝的声音有些飘渺虚浮,似是带着叹息和期待。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一派和乐 御书房外去而复返的小内侍手中拎着一个食盒,静静地听了须臾殿内祖孙俩说笑,这才轻步提着食盒进了内殿。 小内侍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胆战心惊,言行比先前放开了许多,许是轩帝对待闵福元的态度,让这个小内侍减少了对轩帝的畏惧。 “陛下,今日御膳房准备了不少小食,小的去挑了几样。” 正搂着闵福元说话的轩帝听到这话后,微微眯眼看了一下小内侍提着的食盒,又甚视地看了一眼小内侍,这才脸上带了笑。 轩帝略微垂头怜爱地抚了抚闵福元的发顶,“倒是皇爷爷粗心,一直拉着你说话倒是忘了让人给你备些小食。” 先前殿内除了这祖孙俩并无旁人,闵福元还能坦然些,如今小内侍进了来,闵福元不禁绷起了小脸,在轩帝怀里挣扎了两下想要下地。 “皇爷爷,元儿不饿……”闵福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哈哈,谁说饿了才要吃东西?这些小食都是御厨们精心烘制的,有时候吃些食物并不是为了果腹,而是为了享受。品味美食的过程同样是一种享受。” 轩帝满脸慈爱地看着有些憨态可掬的闵福元,抬手在他头发上揉搓了几下,这才看了一眼拎着食盒恭敬立在一旁的小内侍。 “做的不错。”轩帝略带赞赏地点一点头。 小内侍得了轩帝的赞赏,心中狂跳不已就连面上也现出几分激动来,气息有些不稳道:“陛下谬赞了,这不过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说着内侍躬身颔首行了礼,才上前几步在石阶下站定,而后打开食盒一一把数样小食摆在宽大的桌案一头。 而小内侍摆放这些小食时,也花了些心思,口味清淡软糯易消化的都放在了闵福元的面前,口感稍甜腻些的放到了稍远的位置,且又有两碗羊奶蛋羹。 如今闵福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羊奶鸡蛋羹小孩子常用些自是有好处,且羊奶蛋羹又易消化,对于闵福元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东西虽质朴,但却也能看得出来准备之人是用了心的。 轩帝看到这两碗羊奶蛋羹时,眼中的神色更加温和了许多。 御膳房虽说每日都会做不少的小食供各宫后妃们食用,但这道羊奶蛋羹却是鲜少出现在御膳房里。羊奶腥膻味重,后妃们几乎没有人喜食。 可见这道羊奶蛋羹不是这小内侍特意让人做的,就是御膳房里的御厨们得知元儿进宫特地准备的。 若是御膳房也还罢了,若是这小内侍……如此心思细腻又活泛之人,合该器重些才行。 心里有了想法的轩帝面上并未显露分毫,而是抬手赶人,“无事便退下吧!” “是陛下。”小内侍应了一声,又恭敬地行了礼。这才敛好食盒,而后又朝着闵福元躬身颔首行了礼,才缓步退出。 见这小内侍不骄不躁的举止,轩帝便越发起了栽培之心。 “元儿快尝尝这道牛奶蛋羹,微甜香醇,口感滑嫩想必你会喜欢的。” 轩帝笑呵呵地端起一碗放到了闵福元的手边。 “元儿多谢皇爷爷。” 闵福元接过后先是道了谢,又同样端起另一碗小心翼翼地放在轩帝面前,“皇爷爷您也吃。” 对于闵福元的举动,轩帝是有些惊讶的,且他发现就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个长孙已经给了他许多的惊喜。 若是老二的嫡子,日后的福缘造化定然不浅……不过就算是庶出,也妨碍不了多少。 福缘,福元,总会福缘深厚的。 心中越发疏朗的轩帝脸上笑出了一堆褶皱来,“好,咱们祖孙俩一起吃,你在皇爷爷这里多吃些,免得你父王说你吃得多,孰不知你父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个顶能吃的。” 似是想起了从前的往事,眼中神色温和的轩帝面上也露出几分唏嘘来。 “真的吗皇爷爷,父王比元儿还能吃?”一脸不敢相信地闵福元等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轩帝。 “可不是嘛,你父王那会儿比你大伯还能吃,明明年岁还小却吃的比你大伯还多,那时皇爷爷总会担心他积食,几乎每日都会遣御医前去瞧瞧……” 殿内祖孙俩的说话声低低的响起,殿外却是阳光大好鸟语花香,整个御书房内外都是一派和乐的景象,且似是这座冰冷森严的宫殿里也多了不少温情。 二皇子府上闵柏淳正十分悠闲地躺在花园里的那处葡萄架下纳凉,繁密的叶子遮挡住了大半灼人的阳光,只有缝隙重洒落些许的光芒,打在身上倒是有些温暖宜人。 一串串青嫩欲滴长势喜人的葡萄珠子悬挂在头上,隐隐的果香阵阵拂面,只要再等上些时日便可收获醉人的果实。 闵柏淳脸上带着惬意又舒心的笑容,哪还有先前宫里来请人的小内侍所见那般面色蜡黄双眼赤红,且他的神色看上去也分外红润。 称病不进宫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昨夜丞相父子方道出那稻谷一事是他所托,今日他便进宫回话,无论怎么说辞,都是会惹起轩帝怀疑的。 他让元哥儿去进宫面见父皇,为的自是想让元哥儿牵起父皇心中的父子之情,且他也笃定父皇定会心软。 至于日后的后续发展,现在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他目前只想度过眼下的难关,不让父皇把怀疑落在他的头上。 对于元哥儿,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个小子自启蒙开始便已经展现出不同于同龄幼童的聪慧,又有这些时日他有意无意地透露,想必元哥儿定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父皇最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如今他被囚禁在府的所为恰好最和父皇所期盼,他就不信他会丝毫不动容! 心中愉悦的闵柏淳不禁轻声哼起了小调。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如今闫卿之不在金陵,这间暗室里倒是又放置了消暑的冰缸,只这地下终年不见天日本就有些阴凉,放上这冰缸后久了便让人感到有些刺骨的寒冷。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听我一言 带着面具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站在一整面墙壁的书柜前似是有些怔怔地出神,对于身后黑衣男子口中的话毫无反应。 “主人,昨夜陛下去了丞相李宏源的府上,在丞相府上密谈了许久,且李宏源的长子李生桐昨夜连夜出城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为的便是要安置那些自二殿下府上运走的那些秧苗。” 黑衣男子说完这些话后,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他不知道主人是怎么了,今日他来禀报事情主人便一直都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这些转变还要从范智杰被问斩那日说起。 那日主人发了好大一通火以后,便变得比从前更加……更加阴冷了几分。 从前闫卿之在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如何,甚至有时候还会嫌弃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待在主人身边是一种麻烦。 可现在他竟然有些期盼闫先生在,因为也只有他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劝慰主人,抑或是说些和络话。 只是眼下闫先生也不在金陵,连个能劝说几句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黑衣男子攥了攥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缓了缓这才又道:“属下派去盯着李生桐的人回话说,那些秧苗都是来自卓阳国的丰产稻谷,如今正在李家私产庄子上栽种。” 黑衣男子的话音儿落后,整间暗室里便透着一股死般的沉寂,仿佛冰缸里冰块缓缓消融的声音都能听闻。 面具男子依然立在那一面书墙前,对于黑衣男子所说的话,他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听见,仍旧毫无反应。 而黑衣男子素来是雷厉风行的个性,他又不善言辞,与面具男子之间的往来也大多是公事公办,想要让他像闫卿之那样宽慰几句或是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来缓和气氛,简直是难上加难。 且黑衣男子也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说完了正事便不再开口,但他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又不能擅自离去,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 黑衣男子只站在那里看着立在书架前的人,几次想要张嘴说点什么,但最后都无奈地闭嘴。 良久后,就在他险些要怀疑主人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听闻面具男子的问话。 “高博背叛了我,你知道吗?” 面具男子幽幽地转过身来,脸上佩戴的金色面具在烛火下发着有些诡异的金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几分阴沉气息。 且他眼中的目光阴沉似寒潭,明明眼中神色不变,却又能让人看出他此时心中饱含的恨意和怒火。 “属下不知。” 黑衣男子深锁眉头后又低下头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底气不足。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竟然分毫未曾耳闻,只是高博那个老东西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他难道就不怕主人的惩罚吗? 转念间,黑衣男子便多了几分谨慎。 “昨夜我派人去找高博,也是知道了老东西衬夜出宫前往丞相府,想要从这个老太监的口中得知他究竟去干什么,可谁知这个老太监竟然搪塞本殿!” 面具男子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从面具下传来。 “主人请息怒。”黑衣男子连忙躬身颔首。 说罢这句话后,黑衣男子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具男子,见他没有再发怒的迹象,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 “主人,此人既然已经背叛主人,不如属下今夜便带人进宫杀了他,免得他坏了主人的好事。” “杀了他?呵呵” 面具男子讥讽地冷笑一声,“这个老阉狗比谁都惜命,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本殿早就动手了!” “更何况你以为皇宫是什么?是菜市场吗?你想进就进?皇宫守卫森严有重兵把守,只怕不等到你找到老阉狗就先被守卫的箭矢穿个透心过!” “是属下无能。”黑衣男子听到叱责后便干脆地认错。 “不是你无能,是本殿无能。” 面具男子咬牙切齿道:“竟让一个老阉狗戏耍于股掌之中,不是本殿无能还能是什么!” “主人您天资聪颖远超常人,事情一直都在您的计划之中,只因一个高博的意外发生,您又何必妄自菲薄。” “计划之中……” 面具男子口中喃喃一句后,却是低叹一声,“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如今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本殿的掌控之中,而高博便是本殿始料未及的变数。” “主人,高博此人野心极大,属下以为他定然不会继续安分下去,倘若从来没生出过期盼之心也就罢了。只是他明明已经动心,眼下突然改了主意,属下怕他是另投了靠山,或是陛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这才让他不得不收敛些。” 说了这么长的话,黑衣男子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且说到最后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说这话的目的并不是要为了高博高总管开脱,而是不想让主人在这件事上耗费丝毫的心神。 一个小小的高博在他看来还掀不起什么浪花来,整件事中高博都有参与,他是万万不会也没那个胆子向陛下告发主人的。 高博此人不仅十分惜命,还对权势有着十分的渴望,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全主子,骨子里早就已经有些变得扭曲。 一个心怀不甘的人,又岂能心甘情愿地一直任人像狗一样差遣? 且高博若是日后打定主意做个听话的人,那么对于主人的事,他也定是不敢吐露分毫的,毕竟他也怕死不是? 高博他日后见了主任,还不是要乖乖夹起尾巴? “丰产谷种一事不用我们操心,自会有人出手,且老二也不见得会心想事成,见不得他好的人可不只我一个,又何必劳心费神?”面具男子讥笑了一声。 “主人说的是,是属下不够沉稳。” 面具男子摆了摆手,示意黑衣男子直起身体说话。 “今日老东西一早便派人去顾府上请了顾清临,显见是已经把这件事和盘托出,老东西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加器重顾清临。” “并且今日叶家之女也得了不小的赏赐,那一整套的红珊瑚头面,如今已经到了叶家女的手里,原本那套头面是老东西给长公主留着的,可见他为了拉拢住老三,也是下了狠心的。” “可惜了啊!老三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 说罢,面具男子又啧了一声,“也不对,老三也是个爱美人的,只是他没那个胆子。若是当初他听我一言,现下也就没这么多的麻烦事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主家宽厚 又过了三日,这几日金陵里颇显安稳,就连一件值得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传闻都没有发生,而先前曾发生过的那些事似乎已经被人们彻底遗忘。 无论是当朝兵部尚书叶府被羽林卫围困一事,还是当朝鸿胪寺寺卿孔府的嫡女出逃一事,都已经鲜少有人提起。 而当朝大将军曾死得糊里糊涂这件事,早已不能从人们的闲谈间听闻。 虽然百姓们与身为帝王的轩帝和在朝为官的百官们都居住在皇城金陵,然而毕竟他们的身份与寻常百姓不同,从而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 朝中的动荡和朝臣的变更,与百姓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更为关心的是生计问题,而不是那些遥不可及的政事。 朝臣的家事也好,天子的家事也罢,只是他们闲来无事私下里可谈论一二的趣闻,待风波一过,便没有人再去关心。 不过近两日却有一件不大的事情,常常被近郊的百姓们挂在嘴边。 种田为生的庄稼汉们已经趁着难得的晴天规整了田地,争取早日把种子洒进地里,好等待下一季的收成。 然而却也有不少的庄户汉子们得了主家的少许赔偿,成了主家的雇农。 往年他们只是赁了田地耕种,是为佃户,两亩上等的水田便要缴纳一石的粮食,便算是抵了赁地的钱,赁的田地越多需要向主家缴纳的粮食便也越多。 其中这还不包括向朝中缴纳的赋税,往年他们都盼着是个好年景,这样一年下来,家中才会有产出,不至于让一家老小填不饱肚子。 但今年而言……上一季近乎颗粒无收,已经眼看着要挨饿,却谁知主家竟大发善心把地收了回去,又每户每人头贴补了五十文纹银。 天底下还哪有这样的好事? 且他们给主家做雇农,每月每人又可得二十文纹银,可真真是不少了…… 要说这一回李生桐可是也下了本钱的,原本那些田地赁出去,都已经签字画押自是不好毁约的。 而原本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他不想这件事情节外生枝,这才忍着肉痛拿出这些银钱给这些泥腿子。 三百两银子他就能在金陵最好的妓馆秦轩楼找花魁弹上一曲,喝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可这些泥腿子呢?一个个面貌粗鄙满嘴的粗话,哪值得他多看半眼! 只是这些金贵的秧苗关系着李家和二殿下的前途,他半点不敢马虎,眼下虽是有些肉痛,但只要这些秧苗伺候好了,等将来他的收获恐怕不只百倍。 坐在椅子上的李生桐面上噙着一丝有些得意的笑,哼,他顾清临抓着李家的把柄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无奈眼睁睁看着! 他老子顾言都已经是他爹的手下败将,一个区区顾清临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李生桐颇为自得地无声笑了,但随后他的脸上便现出些厌恶的神色来,这庄子虽样样齐全,但总归是比不得城里繁华。 “大少爷,小老儿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午饭,您看您是在这吃还是端到花园里的亭子下?” 庄子上的管事一脸谄媚笑容地走了进来。 想到昨日在亭中见到的粗鄙村姑,李生桐眼中的厌恶神色更深了些,连同对这管事他也没了好气,只是这管事是他娘的陪嫁管事,他也不好给脸色看,只能生生忍下。 不能摆脸色给这管事看,李生桐又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拿话敲打了两句,“就摆在这吧!明日简单些即可,本公子来是有事要办,不是来享乐的,大可不必如此铺张。” “是大少爷,小老儿记下了。”管事笑呵呵地应了,随后便拍拍手,门外便是一连六名身形窈窕面容清丽的侍女手端托盘鱼贯而入。 已经临近晌午,早就在田里忙碌了大半日的庄户汉子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到地头排起了长队,等待着送饭活计的到来。 一皮肤黝黑手上骨节凸出沾了不少泥水浆的汉子,搓了搓打着不少补丁的裤子,看向那条通向远方的小路时,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期待。 “老天爷还是照顾咱们这些穷苦百姓的,咱们碰上的主家又好人善,不仅每月给开月钱,晌午还送一顿饭,家里可是能省了不少的粮。” “老哥哥这话没错,昨日那菜里我还吃到了一片肉,嚼在嘴里那个香啊!老弟我就着那口肉香,连吃了三个馍馍。” 这个少年说起昨日吃到的肉片,不由地舔了舔嘴,像是在回味一样。 不少人都听到了他的话,眼中都露出些羡慕的目光来,菜倒是寻常的白菜,只是吃起来却是格外香,原来是放了肉的缘故,只是他们没有这个年轻的小哥幸运。 “三娃是个好福气的哩!定是打饭的伙计看你小才给你偷着盛了肉。” 一人站在人群中打趣了一声。 “嘿嘿,能摊上这样的主家,咱们都是有福气了哩!主家宽厚又大方,俺娘都说咱们有福哩!” 这个名叫三娃的青年挠挠头憨声憨气地笑了几声,黝黑的面庞被众人盯得已经有些泛红,显见着是被人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可不是咱们的福气么,中午管一顿饭,回家喝点稀饭也就能填补上了,家里省了粮食给孩子,倒是也省得挨饿。” 一个汉字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你们可知道那日挑人的青年是谁,听说是主家的大公子呢!你们没看那几个管事都毕恭毕敬的吗?” “听说咱们的主家可是朝中的这个……” 说着,这个挤上前来的汉字比了比大拇指,而后又有些艳羡道:“你们没看那青年身上的衣服料子,比管事那件好了不知道多少,平日里这管事就够威风的了!啧啧,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这汉子先是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后又是满脸唏嘘地叹息。 但他说完这些话后,等饭的队伍里却突然间沉默下来。 那日挑人时管事的已经吩咐过了,少说话多做事,对主家的身份更是不要胡乱猜测,否则便会送到官府吃官司。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只干活拿钱就行,管他主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干什么? 先前说话的几个汉子默默地偏过了头,后挤进来的汉子见没人搭理他,便有些气恼地唾骂了一句后又回到了队伍末端。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一条臭鱼 回到队伍末尾的汉子并不死心,踮着脚向前张望了几眼,看向队伍最前头的那几个人时,眼中带上了些许愤恨的目光。 “呸!一个个装腔作势,真以为主家拿他当个人看了!还不都是和干活的畜生没两样?” “哼,我看呐,还不如干活的耕牛值钱,就更不如人家骑的马金贵了!一个个的有什么好得意!” 许是汉子的这话说到了人心坎儿里,很快便有人附和在那自言自语的汉子。 “呵,这话倒是没错,那骏马就不必说了,没个百十两银子怕是也买不来,听说更贵的千两银子、千两黄金也是有的,咱们这样的百姓能有幸见一见都要烧高香了!可比不得比不得……” “哈哈,罗老哥这话说的,好像那耕牛你能比得上似的,咱们这条贱命怕是五两十两都卖不出去,那一头耕牛却足足要二三十两银子,老弟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你?你有点钱都送赌坊去了,你能见过什么?要说你这人也是记吃不记打,那赌是能沾的吗?想要靠它发家纯属做白日梦!” “嗐,罗老哥快别说了,要是要主家知道恐怕要赶我走。如今我已经不赌了,打算挣点钱娶个婆娘好好过日子了。” “希望你说的话能记住。” 先前欲要挑事的汉子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人,有些不甘心地凑了过去,还是先前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小声道:“两位老哥看着就是本分人,只是老弟我有句话不吐不快。” 汉子飞快地转了转眼珠,眼中闪过狡猾之余又显得有些奸猾,不等那两人说话,便又自顾自压低了声音道:“两位老哥就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吗?你们见过那家主家栽种,还要公子亲自过来的?” “那日你们也瞧见了,这些秧苗都是那公子亲自带人护送过来的,几个管事也是一脸的小心翼翼,这其中会没有问题吗?” 罗老哥两人听了汉子的话后,相视了一眼,但都是沉默不语,且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了刚才的轻送。 他们都是种了大半辈子地的庄户人,又哪能一点看不出来?只是这些稻子苗没什么特别,况且拿到手里的银钱也是实打实的,这还有什么可怀疑? 他们是雇农,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管主家的事是活够了不成? 罗老哥两人心中兜兜转转便相通了,不再理会这几次三番想要挑事的人,且更是打定主意日后定要离这人远远的。 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给牵连了,要是丢了这活计,一家老小去喝风不成? 两人不在说话且转过了头,翘首期盼着每日晌午送饭的牛车到来。 而刚才说话的汉子见状,抬眼扫量一眼静静排队的人群,嘴角不由地挑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远远地,便见到那条沙土路上有个牛车晃晃悠悠地朝着这边赶来,众人不禁纷纷松了口气,同时也有几人心中打定主意要把这个新来的小子踢出去。 免得一条臭鱼搅了一锅腥! 瞧见牛车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时,那名唤作罗老哥的汉子眼中微微亮起了一道光。 他还怕今日管事的不来,只有把头在也是解决不了这个小子的。看那样子分明是个混不吝,也只有管事能治得了他。 随着送饭牛车前来的管事,并非是在庄子上给李生桐准备午饭的管事,但这个管事日日颠簸来此,也是有目的的。 否则他又怎么会放下这么好一个巴结大公子的机会,来看这帮泥腿子! 想到大公子还在府上等着自己的消息,管事绷紧的一张脸上露出了点笑模样。 心中虽对这些农户有些瞧不上眼的管事,下了马车却是换上另一副表情,眼角眉梢都带了笑。 “今儿个大家伙都辛苦了,吃了饭可以休息一会儿再插秧,这是东家宽厚特地名我转告大家伙的。” 不等众人说话,便见这管事脸色一冷,“东家待人宽厚,你们也该尽心尽力做事才行,否则东家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主家仁慈倒是不会为难你们,只是我却最是看不惯拿了钱不做事的人,要是让我知道谁偷奸耍滑,定会把他赶出去!” 这管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变了脸色,但众人却并没有战战兢兢的模样,反而有几人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过当他们闻到车上大木桶中散发出的香味儿时,都不禁咽了口口水。 从早上刚出太阳开始他们就开始在田间劳作,挑稻苗、分苗、插秧,没一刻是闲着的,从家里上工时大都是饿着肚子。 到了这会儿,早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拿还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再说这管事什么脾气他们还没摸透,有什么话也该等着吃饱了再说。 管事见众人直盯着木桶看,眼中闪过一丝轻慢,便皱着眉略微后退一步,朝着那伙夫挥了挥手,随后便走回到了马车上。 众人领了饭都就地坐下开始吃饭,谁也没空说话,反倒是先前挑事的汉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前领了饭,寻了一处稍远些的地方坐下。 他的不合群,自是被坐在马车里的管事看在眼中,管事微微拧起眉头来似有不悦般看着那人,但却并未说话。 坐在地头吃饭的众人嘴上忙着,但眼睛却是闲着,且恰好把管事的不悦看在了眼里,那罗老哥扒饭的速度不由加快了不少。 一大碗白菜豆腐汤两个拳头大的白面掺麸子馍馍,很快便进了肚子,用袖子抹了抹嘴,罗老哥便起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嘴里正在飞快嚼着饭的众人见状,不禁都看了过去。 却见罗老哥喝管事不知在低语什么,只是说了一会儿后往汉子那边指了指,随后只见管事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赶车的小厮得了管事的令,朝着那汉子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回到大队伍的罗老哥不知得了管事的什么话,脸上有藏不住的笑。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重中之重 人群中原本有几个和罗老哥藏了一样心思的人,见他这般喜滋滋地模样,不禁心中泛起了酸,但奈何管事还在,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倒是毫不避讳地直接打听起来。 一个汉子凑近了罗老哥有些挤眉弄眼地道:“老罗,看你和管事的聊得不错,有什么好处可别忘了大伙。” “哈哈,老哥说笑了。” 罗老哥一脸憨厚地笑了笑,微微压底了声音,“我就把那个小子的事情给管事说了,怎么处理还得看管事的意思。” “我先去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咱们得了这一份工不容易,眼下年景不好,家家都等着米粮下锅,咋就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了咱们大家伙?” “管事的是啥态度我也看不出来,这小子又是横插进来的,本就不是咱们庄上的人,他不在这是好事。” 要说这位罗老哥也并非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至少他的这几句话已经让不少人心里的怨气散了不少。 刚招了灾,这一季近乎颗粒无收,家里人口少的还能有些余粮,家里人头多的,几乎都要靠青菜甘薯果腹。 如今当了主家的雇农,不仅不用自己赁地还能拿工钱,手头可是宽绰了不少。 罗老哥的话算是说进了众人的心坎儿里,那个挑事的人,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因为谁都不想丢了这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告发他虽然能得了管事的青眼,但万一管事的要是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可不就是弄巧成拙了? 到时候被主家辞退,家里没了这个进项,一家老小又要怎么度日? 他们没担了这一份风险,也不用去嫉妒旁人得了什么机缘,只管本分做事就行了。 歇了心思的众人纷纷走到地头那一排的杨树下,各自寻了一处阴凉地躺了下去。已经整整忙碌了大半日,难得能躺下来眯一会儿,又有谁愿意多费口舌? 靠在树干上的罗老哥见没人再来缠着问他这件事,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躺下来闭上眼睛。 先前那汉子已经被赶车小厮带到了管事面前,管事见了这汉子并未开口呵斥,而是眼带询问地看了一眼汉子。 见汉子点了点头,管事的脸色立刻便冷了下来,同时口中大声呵斥道:“老夫当初念你可怜给你一口饭吃,你竟丝毫不知感恩!好吃懒做、搬弄是非、偷奸耍滑……老夫这就把你带回去,看主家怎么处置你!” 说罢,管事的便“刷”一声落下面前的车帘。 那汉子被叱责了一顿,站在马车前也不辨别,只把目光漫向罗老哥那边,随后便摇头摆尾晃晃悠悠地跟在马车后离去。 一直眯眼假寐的罗老哥见那汉子跟着管事的马车走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而刚才管事的那几句斥骂声也全都被众人听在了耳中,心中不由地有些庆幸起来。 他们就说嘛,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汉子能得了这份工定是有些来头的,如今这罗老汉的下场,可就难说喽! 幸好刚才去揭发的人不是他们,有几人看向罗老哥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同情,似是已经确定了罗老哥的下场不会太好一样。 一辆马车一辆牛车缓缓驶离,行到稍远些的地方后,两辆车渐渐停了下来,只见那汉子身手利落地跳上牛车,而后两辆车才一前一后地离开。 管事的带着汉子赶回府上时,李生桐恰好刚刚睡醒,正睡眼惺忪地坐在踏上醒神,手边是已经空了的茶盏。 “人可是回来了?” 立在一旁的侍女递上被水浸湿的帕子,恭敬地回道:“回大少爷,雷管事已经带人在外面候着有一会儿了。” 李生桐接过帕子擦了脸又擦了手,这才缓缓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说罢,李生桐便步下软榻,立在榻边任由侍女为他整理衣衫。 待收拾妥定后,侍女才福了福礼端着铜盆走了出去。 “大少爷请二位进去。”侍女微微福礼,而后稍稍后退了两步。 雷管事略一点头,便带着汉子大步流星地进了花厅。 此时的汉子行走间已经不像在田间地头时驼背缩着脖子的模样,脊背挺直行走间似是都带着风,瞧着倒像是个行伍出身之人。 二人见到李生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率先见了礼,“大少爷。” 李生桐看了一眼二人,“雷管事辛苦了。” “大少爷您客气了,这都是小人应该的。”雷管事颇为含蓄地道。 随即李生桐也不和雷管事多寒暄,直看了一眼汉子,“那些人可还听话?” “回大少爷,这些人都算是比较老实的,并没有人起疑心,属下几次三番试探过,并没有愿意多生事端,可以放心用。” 李生桐略一颔首,“没有就好,不过这些人也要看紧了,从种到收,这几个月期间都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这些秧苗尚且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等到灌浆以后便会逐渐显露出来,那时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偷偷私藏…… 这可是关系着李家和二殿下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是如何也不敢懈怠的。他这等身份自是不会亲自到田里去看着,那么就得紧着下面的人了。 李生桐扫了一眼雷管事和汉子,“此事非同小可,日后就有劳二位多多上心了。日后家父和我定是不会亏待了二位。” 汉子听了这话神色尚算平静,情绪波动并不大,只拱了拱手便退到一边,颇有些沉默寡言的模样,与先前在水田里滔滔不绝判若两人。 反观雷管事倒是稍稍显得有些激动,连连拱手作揖,“大少爷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做得少爷您满意才是,哪还能邀功。” 嘴上虽是这么谦虚着,但雷管事的心里已经抑制不住的喜悦。 先前他还曾暗自懊恼不能近身伺候这个金贵的大少爷,可谁知傻人有傻福,他这两头跑看似辛苦的差事,原来才是重中之重! 李生桐客气了两句,这才挥挥手让雷管事二人退了下去。 待雷管事两人走后,李生桐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这庄子上的府邸虽修葺的也颇繁华,但到底是不比金陵城里热闹,眼下他百无聊赖就想找个地方喝杯花酒都不能。 不是没有这样的地方,而是那花柳巷中全都是些个庸脂俗粉,见了便让人倒足胃口,哪还有喝酒的心思,败兴倒是十足。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只取一瓢 “这么说预谋已久的那一场民乱已经发生?” 事到如今,叶婉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似是儿戏一般的民乱当真在瑜城发生。 这倒不是说她希望这一场民乱出现伤亡惨重的景象,而是她看不透这一场已经预谋已久的民乱,到底目的何在。 可以说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平叛的民乱,当真需要瑞王殿下带兵不远千里前去驰援吗? 且他带的兵堪堪只有五百余人,而瑜城的守备兵已经足有五千之多,究竟是要怎样一场浩大的民乱,才让瑜城自己不能平叛,反而要轩帝不远千里从金陵派兵? 而如今殿下大病初愈,瑜城的一营大小事宜更是已经步上正轨,又在殿下的安排下,已经将可能造成的伤亡和损失降到了最低。 那么便可以说是这一场暗中组织已久的民乱彻底被扼杀。 如果说这一场民乱真正得益的人是瑞王殿下,那么背后设局之人与瑞王又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又要以此帮助瑞王势起?瑞王势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已经发生了,我在折子上看到的。不过殿下安排妥当伤亡并不算严重,只是主街的商铺烧毁了不少,这后续的事情也是有些繁琐的。” “不过这一次怕是轩帝不会坐视不理,不管如何殿下前去赈灾这么长时间里,并没有给朝中上过折子要求再加派赈灾银两,于殿下病倒昏迷一事轩帝又有愧于殿下,我看他无论如何也是该有所表示的。” “就算是为了安抚百姓收买人心,这笔钱轩帝也是会拿的。” 段恒毅脸上带着些许的嘲讽。 “又不是战事连年,往年就算有灾有难,但大部分州府收成还算可观,朝中如何就拿不出赈灾的银钱?还不是进了那些贪婪无度之辈的囊中!” “这些吸血虫不除,早晚会败在他们手里。” 听罢段恒毅的话,叶婉茹不由冷笑一声,“若是一起把这些吸血虫除掉,怕是这朝中内外要去了大半的官员。” 不知从何时起中饱私囊似是已经成了朝中内外臣子的一种惯例,她不懂寒窗苦读数载一招入朝为官,为的便是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敛财吗? 职责也好,官位也罢,难道在这些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敛财的工具吗?抑或是一个通往权贵之路的捷径? 职责在他们心中又算得上什么?家国与百姓而言,于这些人有称得上什么? 这个家国对于这些人而言,当真有那么不堪吗?非要亲自一点点蚕食掉,眼睁睁看着它土崩瓦解才心甘情愿吗? 届时,他们又有何立足之地?沦为敌人可随意践踏甚至辱杀的俘虏吗? 她想不通,这个家国明明有着万千的秀丽山川,有着清澈见底的湖泊海洋,与头上这片广阔无际的天有着同样的颜色,有着亲人、爱人,他们都活在这一片土地上,这个家国里,他们应该盼着家国日益强大才是。 而不是看着它渐渐走向没落,直至湮灭在岁月的滚滚洪流之中。 眼见着叶婉茹神情间有些落寞担忧的模样,段恒毅便有些后悔不该说出刚才的那些话,且他发现,似是他和婉儿在一起时,说些私下里悄悄话地时候越来越少,倒是谈及的政事越来越多。 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们在一处就该是闲适地说些甜蜜的情话,而不是像同僚或上下级一样说着那些令人忧心忡忡的政事。 他们毕竟只是个人,所能代表的也紧紧只是自己,且他们能动用的力量也十分有限。若是想要朝中内外一致,还需要更多人努力才行。 只是眼下…… 但他相信邪不压正。 “十一爷的事情你可向殿下提了?” 一开口说话,段恒毅便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 刚才他还想着说些甜蜜的情话来让她舒心些,却不想一开口便又提起了让人烦心的事。 自从他们二人相认以来,似是私下里相处时鲜少有轻送的时候,每每谈及的事情都格外沉重。 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段恒毅有些无奈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话已经出口,他再反悔也来不及了,且这种气氛下也不适合谈情说爱,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他和婉儿之间的情谊只会越来越深厚,三两情话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经融了对方的血肉,说与不说又有何妨?佐不过心意是明了的。 “先前在信上已经提了,不过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回信过来。既然陛下那已经收到了折子,想必这两日便也该有回信了。” “不错,派人送进宫里的折子都是由专人传递,而书信则是由驿站传送,速度上是会慢了不少,这两日便也该差不多了。” 此时的段恒毅尚不知有一封从瑜城发来的书信已经送到了将军府,且到了霜痕的手里。 看了一眼有些神色恹恹的叶婉茹,段恒毅抬手抚了抚叶婉茹的秀发,又抬指拨弄了一下她发间的珠花,“婉儿不必烦恼了,这些事情总归是会水落石出的。” “我看你这几日在府上也颇为无聊,明日带你出城去游玩可好?” 话语顿了一顿,段恒毅又道:“不如也请河阳郡主一同前往,正好她来了金陵这些时日还没出城游玩过。要说这好景致大都在城外,城里看得最多的就是人。” “这人还不是都一个样,一个鼻子两个孔,只有美与丑之分罢了!” 已经被说动了几分的叶婉茹听到这话倒是不禁笑了,“我还不知恒毅哥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原以为你是个心地质朴之人,却没想到也是个肤浅之人!” 看见叶婉茹笑了,段恒毅脸上也露出了笑,呲着一口白牙像是年幼时那般直率,“我就好婉儿这般颜色之人,只是时间女子千千万,我却只好婉儿一个。” “旁人如我,虽有千万种面孔,却也都是一个样。” 叶婉茹本是想打趣段恒毅,却不料被他揶揄,又突如其来地听到一番令人面红心跳的表白,当下便两颊染上绯色。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二者合一 叶婉茹虽然心中赧然,但听到这样的表白,她的心里亦是欢喜不已。 恒毅的心情,她又何尝不是? 这世间的男子亦有千千万,可若是没有了恒毅,任谁人都代替不了那个位置。而她心里的那个位置,除了他,也容不下旁的何人。 心里恋慕一个人,也得到相同的回应,甚至对方的感情远比她的感情来得更为深厚且又含蓄,这让她亦是觉得十分幸运。 他们幸运地遇到彼此,也幸运地,他们还能相携一起走到白首。 也许当他们老去时,坐下庭前廊下看云卷云舒,想起少年的心事时,亦会笑容满面,而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今生彼此共相伴,便已经是最大的心愿。 心下虽如此想,但碍于那份矜持的心思,叶婉茹并未说出口,且她以为这样的话不见得必定要说出来才会被恒毅哥哥领会。 毕竟他们的心意,早已经各自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有眼下种种。 不过想到今日恒毅来的目的,叶婉茹不免抱怨起来。 “你只会拣好听的说,这都已经过去三日了,你才想起来告诉我。你那日进宫就已经得知,却整整瞒了我三日!” 正满心甜蜜心思的段恒毅听到这带着撒娇般的控诉,当下便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是我错了。那日本就该告诉你的,谁知一见婉儿你,便给忘了。” 叶婉茹白了一眼耍赖的段恒毅,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若不是她从爹爹那里知晓,还不定要被瞒到什么时候,恒毅打得什么心思她知道,就是不让她多担心罢了。 只是恒毅说的话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转移话题了,否则这样羞人的话若是再说下去,她日后又怎么面对恒毅…… “花言巧语……”叶婉茹偏开头低语一句。 段恒毅一晃身往叶婉茹跟前凑了过去,“花言巧语不能说,甜言蜜语不让说,婉儿岂不是太过难为我。” “你这丫头属实霸道。看我怎么惩罚你!” 说着,段恒毅便朝着叶婉茹的脸亲了过去。 叶婉茹像是早就料到段恒毅会突然袭击一样,在他凑过来时便抽出帕子挡在了二人中间,而段恒毅的脸恰好贴在了帕子上。 藕荷色的帕子被顶出一张人脸的模样,鼻子格外地挺直,叶婉茹看着帕子下段恒毅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抬手在他的鼻子上拧了一下。 “让你作怪,以为我就没法子惩治你吗?” “婉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段恒毅口中怪叫了一声,随后便呼哧呼哧地急喘了几口气,像是在验证自己的话一样。 叶婉茹自是不信一方薄如蝉翼的绸缎帕子便能让他窒息,却还是收回了帕子而后折叠了几下塞回袖子里。 “罢了!就饶你这一回,若是你再敢胡乱动手动脚,这帕子就会变成雪虎的脸,看你可还下得去嘴!” 看着叶婉茹佯装发怒的娇嗔模样,段恒毅心思似是沁了饴糖一般甜蜜,他早就发现婉儿并不十分抗拒这样的亲密举动,只是碍于礼法有些羞赧罢了。 发乎情,止乎于礼。逾越礼法的事情他自是不会做。 且那么亲密的举动,他也只想在私下无人时才做。作势亲近婉儿不过是逗她开怀,想让她放下那些烦心事而已。 段恒毅脸上带了点窃笑,退回到刚才的位置坐好,一手拄着头满脸的轻松笑意,“明日可想好了要去哪里游玩?” 不知想到了什么,段恒毅脸上便带了些许揶揄,“不如从西城出城可好?” 叶婉茹本还有些纳闷儿,但在看到段恒毅脸上的揶揄神色后,却是登时便想明白了他为何会提议去城西。 “怎么,恒毅哥哥是想亲自去看看自己的衣冠冢吗?” 叶婉茹特地咬重了“衣冠冢”三个字,虽是像玩笑一样说出口,但当时种种令她心悸的感觉却好似一直回去不散。 那种永远失去的恐惧,一直都深深地驻扎在她的心里深处。 “早在那日我便看过了,你当日送的酒我也喝了,只不过那一壶酒你大都倒在地上,我去时,也只浅尝了一个壶底。” 谈及起城西竹林深处的衣冠冢,段恒毅并未避讳,且更是直言不讳讲起了当日种种。 “当时我心中十分难过又万般艰难,那酒的味道如何并不记得,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似是婉儿当时流下的眼泪。” “我诈死,伤透了你的心,的确是该打。不过好在我的婉儿机敏早早就识破,否则我还真怕哪一日你就彻底恼了我。” 说起那件事,段恒毅亦是满脸的唏嘘,且他也并非是无意间提及此事。 他能察觉出她心底的不安和恐惧,而这恐惧和不安的来源便是当初他的死。 想要消除这些恐惧和不安,只靠他的相伴和甜言蜜语并不能根除,他思来想去,似是也只有当初婉儿亲手立下的衣冠冢能解决。 衣冠冢是婉儿亲手所立,那么让婉儿亲眼见着衣冠冢被毁去,大约便也能把埋在她心里的那座孤坟一起清除。 这是心病,不是他在婉儿面前晃来晃去就能让她心安。 心病还需心药医。 而他也会用实际告诉婉儿,他还在,会一直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分离,直至生死。 想着,段恒毅便伸手入怀掏出了一直贴身放着的那枚香囊。 一见到这枚香囊,叶婉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得知婚期降至的忐忑、不安和欣喜,再到听闻死讯的恐慌、无助和绝望,似是一下如潮水倒灌一样倾进脑海。 她伸出手去拿那枚被托在段恒毅手心里的荷包,墨绿色的苍柏和翠竹依旧挺拔,只是荷包的边缘已经有些起了毛边,似是曾被人久久地摩挲过。 颤抖的指尖蓦地被人握住,叶婉茹一抬眼便撞进一双漆黑且深邃的眼眸里。 那眼中的坚定和温柔,似是带着无言的安慰。 “婉儿你看。” 说着,段恒毅打开荷包从中取出那枚凤形玉玦。 “当日我都取了出来,一直贴身放着,两枚玉玦本就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的还好好戴在身上,我的这块又怎么能常埋土中。” “二者合一,才是一个完整的,就像你我。”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如胶似漆 看着面前的男子已经有些褪去青涩的面庞,变得比从前坚毅不少的双眼,叶婉茹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泪。 她的恒毅哥哥,从来都是可以依靠的,他的肩膀只会越来越坚实可靠,他亦会如他的名字一般。 这是大将军的期盼,亦是他所肩负的责任。 恒者,久也。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当年那个摇头晃脑说出自己名字含义的幼童,叶婉茹如今仍旧能够回想起来。 名字中总是带有父母对稚子最美好的期盼,有的人却是一生都在为之努力奋斗,把这个名字的含义诠释到最好。 恒毅便是其中之一。 解下腰间的荷包,叶婉茹从中拿出那块龙形玉玦,放在段恒毅摊开的掌心中。 一龙一凤,便凑成了一个圆。 圆亦有团圆、圆满之意。 物亦是人,就像此刻的她和恒毅。 “你看,它们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缺了谁都只能是残缺不全。” 段恒毅拢了拢手指,凑成一个圆的两枚玉玦便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两下,玉玦下的宝蓝色穗子和大红穗子随之轻轻晃动,便像是能撩动人心的琴弦轻轻拨弄。 听得段恒毅这话,叶婉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且这会儿她心中又似悲似喜,只哽咽着喃喃道:“可要长长久久才好,莫要再让我……” 一个轻轻的,带着无限歉意和疼惜的吻,便落在了叶婉茹的唇上,同时也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会了,再也不会。只此一次便已经够了。” 似是呢喃的话从二人触碰在一起的唇间溢出。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二人贴在一处的唇缓缓分开。 “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恒毅哥哥再也不会惹婉儿伤心,若有违背此誓言,就让我……” 话未说完,便被叶婉茹止住。 手指贴在温暖的唇上,叶婉茹的指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似是被烫灼一般。 “不要说!不要说……” 她生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些恶毒的誓言。 她不想听也不敢去听。 她只想好好守着这个人,守着他,结婚生子,直到老去。 段恒毅看着叶婉茹眼中似有惊慌闪过,原本带着些严肃的脸立刻便染上了笑,且这笑也越发地首偕不受控制。 “哈哈,婉儿以为我要说什么?说如有违背誓言便天打五雷轰吗?还是若有违背誓言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想到哪去了,那样的誓言虽然听起来骇人,却没什么威慑性,我想说的是……” 段恒毅挑挑眉头眼中露出些狡黠的笑来,忽地凑近到叶婉茹耳边带着轻笑低语一句。 只见叶婉茹的眼中先是露出些许的疑惑不解,旋即便面颊飞快地染上了一层红霞,似是傍晚天际被落日映红的晚霞。 “你……你这人简直无赖!” 羞红了脸的叶婉茹嗔怒地瞪了一眼偷笑的段恒毅,随手便把他推开,旋即双手捂在了发烫的面颊上,再也无心思虑其他。 一旁的段恒毅从善如流地坐回到距离叶婉茹两个石墩的位置上,微微挑着嘴角看着叶婉茹。 他觉得他说的才是最恶毒最可怕的誓言,什么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他才不怕,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难道还有比不举更可怕的吗? 当然没有,所以这才是他的誓言。 利落地收回石桌上并排放着的那枚凤形玉玦,仔细地装进荷包塞回怀里,段恒毅又拍了拍胸口的位置,这才轻快地吹了一声哨音。 “今日我便先回去了,婉儿明日可要等我才行。” 微微俯身靠近叶婉茹耳边低语这句话后,段恒毅便吹着欢快的哨音大步离去。 听着有些恼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叶婉茹这才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手虽是放了下来,只是那张脸上仍旧留有一层绯色。 “呸,这个浑人满嘴的浑话!” 叶婉茹望着段恒毅离开的方向低啐了一口。 一直在月洞门外候着的虹玉和碧玺看见段恒毅离开后,便齐齐赶了过来。 “公子这就走了?怎的不像昨日留在府上用饭?” 碧玺有些诧异今日小将军走的倒是早。 “可是小姐没留公子?”虹玉也有些意外。 叶婉茹正暗自恼怒段恒毅口中的浑话,又恼他逃之夭夭的做法,却听闻她二人这般的话语,当下便有些气闷道:“他本就不是府上人,哪有日日留饭的说法。” “更何况他食量大如牛,咱们府上的粮食是白来的不成,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竟想留他在府上吃白食!” 哼,这两个丫头,自从那日她在怀瑾、怀瑜他们四个面前坦白了恒毅哥哥的身份,他们几个的态度可是转变极大。 怀瑾怀瑜还好,还知道收敛些,只在恒毅过府时问上一两句武功的事,而虹玉和碧玺一见到他来,便立马闪人不见了踪影。 只是吃的喝的准备的这叫一个齐全! 且为了掩饰恒毅的身份,这几人自动自发地唤他为公子,连姓氏都免了,倒是显得格外亲切。 “小姐,公子哪有饭量大如牛,也就是比我们吃的多了一点,咱们府上哪有那么艰难,一顿饭还是管得起的。” 碧玺听见叶婉茹诋毁段恒毅,有些期期艾艾地辩白。 虹玉抬眼在叶婉茹脸上打量了几圈后,眼中便是噙了笑,指不定是小将军说了什么话惹恼了自家小姐,这才溜之大吉。 否则依小将军的性子,不粘到星辉满天,是不会离去的。 “碧玺你说实话,是不是收了公子的好处,才处处替他说好话,莫要忘了小姐才是咱们的主子。你虽想让小姐和公子增进感情,可这样是不行的呀!” 虹玉嘴上说着嗔怪的话,却接连给碧玺使了几个眼色。 收到眼色的碧玺一拍额头,“小姐您看婢子不会说话,还不是担心您和公子之间生分了嘛,这才想着你们多多相处,才能如胶似漆……” “你这丫头满嘴胡沁!”叶婉茹啐了一声碧玺,飞快地起身朝着院外离开。 离开时,她的脸上已经铺上一层浅浅的桃花粉。 什么如胶似漆,羞臊人呢! 恒毅走了,她也该去看看雪莹才行。这两日雪莹总有些闷闷不乐,但愿明日出城游玩能让她开怀些。 留在亭下的虹玉和碧玺看着叶婉茹有些仓皇离去的背影,不禁掩唇轻笑出声。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瑜城来信 段恒毅前脚从叶府后门翻墙离开后,后脚便被霜痕尾随。 二人一路上始终没有交谈半句,而是一前一后地进了那家隐在街角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已经临近黄昏,酒馆里的伙计正倚在窗边打着瞌睡,柜台里也不见掌柜。 整个酒馆里更是不见一桌客人,可见生意十分清冷,倒是这酒香气却是越发地醇香诱人, 段恒毅瞥了一眼他和霜痕进屋后仍旧没有被惊动的伙计,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霜痕,旋即大步迈上楼梯上了二楼。 而霜痕则是自动自发地转脚走到厨房的位置,手上端了一盘子酱牛肉和一碟花生米,又拎起一坛酒后,这才抬脚步上楼梯。 二人都没有刻意地放轻脚步,而那伙计却一直睡得十分深沉,丝毫没有被惊动到。 二楼紧邻楼梯口的雅间门大敞着,段恒毅就站在窗口前负手而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时,他才转过头来。 “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说着,段恒毅的目光落在霜痕手上的酒坛和两碟下酒菜上,微微蹙眉道:“就为了有一个隐秘的联络点,你就置办下这家酒馆,是不是一直亏着?” “这家酒馆的日常开销,你都挂在府上即可,总不能让你赔上娶媳妇的银子。” 说到最后,段恒毅已经有了几分揶揄的口气。 霜痕放下手中的酒坛和碟子,这才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我的少爷,咱们府上也不是大富大贵,再说若真是挂到账上,岂不是凭白惹人怀疑?” 说着霜痕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揶揄,“想不到少爷您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咱们这家酒馆靠的可不简单是食客,而是对街那几家酒肆和客栈。这酒再等上几日,可是一坛都不会剩下。” 说到这家酒馆,霜痕一贯冷肃的脸上也不禁带了几分自得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这家不大的酒馆不仅没有亏损,反而每月盈利不少。 “那几家生意红火,说起来倒也沾了咱们酒馆的光。我娶媳妇的钱从前大将军可是说过的,从府上出,少爷您不会是要抵赖吧?” 看到霜痕一脸得意的笑和言语间的自然,段恒毅的心里也轻快了些。 自从父亲出事后,最不能接受的人便是霜痕。父亲于他,是亦父亦兄般的存在。 他已经许久不曾从霜痕口中听他提起父亲,他知道霜痕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 段恒毅哼笑一声,“我至于贪你那点银子?少爷我会那么没品么?” 白了霜痕一眼段恒毅便又问道:“还没说呢,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再次听到这样的问话,霜痕的脸上便现出有些纠结的神色来,旋即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 “这封信是属下今日无间收到的,从瑜城发来,是殿下的笔迹。” 听到这话,原本正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段恒毅立马便站正了身体,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不会是怀疑了吧?”无意识地问出这一句后,段恒毅已经接过了信笺。 拿在手上后,他却迟疑着没有打开。 能被霜痕称为殿下的人唯有三殿下,而殿下特地从瑜城发了一封信笺给他的缘由,便不得不让人怀疑。 翌日依旧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湛蓝的空中连一丝云朵也无,明晃晃的太阳就这样毫无阻拦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 清晨时的阳光并没有那么炙烈,反而带了几分宜人的舒爽和温暖。 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的行人,而叶府门前的石柱上,已经早早地拴着一匹通身乌黑且毛色发亮的骏马。 骏马面前放着不少还带着露珠的鲜嫩草料,却独独不见骏马的主人。 通体毛发乌黑发亮的骏马,总是会惹得行人多看几眼,然而这骏马却十分悠闲的模样,不时地衔一口嫩草细嚼慢咽着。 看这份吃相,便似是带了几分秀气和精致,一个骏马尚且如此,便不由地让人对这骏马的主人有了几分想象。 能把牲畜养得如此,想必此马的主人也定是一位翩翩贵公子吧! 此时,这位旁人眼中的翩翩贵公子正一副懒散模样坐在荷韵园外的亭中喝着清茶,石桌上已经摆放着了几碟精致的早点,其中更有两笼拳头大的包子摆在那里。 在茶壶旁更是摆了两样米粥,看样子,四下里虽是无人伺候,但准备却是十分齐全。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段恒毅的脸上,照得他白皙的面色如玉,举手投足间又带了几分不羁的风流与洒脱。 虽然仍旧是顾清临的那副面孔,但姿态间却已经不仅仅是顾清临的气质,而是多了几分原本就属于段恒毅的利落和洒脱。 放下茶盏后,段恒毅便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一口满嘴的肉香气,让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惬意了几分。 这大肉包子吃起来最是过瘾,两笼的量再加上那几样精致的点心,便足矣填饱他的肚子。而往往他再顾府上是不敢这么敞开了吃的。 顾清临向来讲究且精致,若是没有此遭变故,怕是会一直是一个矜贵的公子。 而在顾府上,顾清临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讲究精致的,就连包子也只吃晶莹剔透的水晶包。 味道虽比大肉包子要好些,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塞牙缝都不够。 是以在顾府上这么些时日以来,虽不至于饿肚子,但他也从未真正地敞开了吃。 可近日以来他日日来叶府蹭饭,倒是吃了个肚圆儿,不外乎其他,婉儿了解自己罢了! 接连吃了三个拳头大的肉包子,段恒毅这才端起手边的一碗粳米粥,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神情间尽是满足和惬意,眼角眉梢都带着明亮的笑容。 而正房中已经梳洗完毕的叶婉茹,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虹玉给她梳理头发,此时她的面上已经不见了昨日的羞恼,眼中亦是带了温和的浅笑。 碧玺正在里间的箱笼里找着今日出行要穿的衣裳,窗外便是清脆的鸟鸣和随着微风阵阵轻送的花香,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宁静。 似是已经回到了从前。 洵卉院的书房里,得知“小顾大人”已经去了荷韵园消息的叶洵,眉目间也带上了几分舒心。 这个小子,他果真是没有看错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待价而沽 “小姐,公子可说了今日出行去哪?婢子也好根据到底去哪多备两件备用的衣裳。”正在里间挑选衣裳的碧玺有些耐不住沉默。 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叶婉茹闻言后微微蹙眉,恒毅哥哥昨日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对于去哪他倒是没说,她心里也同样好奇着呢! 不过看昨日恒毅哥哥的模样,也许会去哪,她倒是有个隐约的猜测。 只不过城西可以游玩的地方却是不多,远不如从东门出城可游玩的地方多。城西若是赶在三月三上巳节倒是会聚集不少的青年男女。 只是这炎炎夏日,出行首选城东倒是更加丰富些。 在心中思量了须臾,叶婉茹刚要启唇,却听里间的碧玺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公子也真是的,跟小姐还藏着瞒着,莫不是要给小姐个惊喜不成?话说回来小姐,婢子也许久不曾出城游玩,倒是十分想念城外驿站附近槐大娘那处的豆花。” “鲜滑爽嫩,再洒上花生碎熟芝麻,吃一口真是唇齿生香。” 听碧玺这般说,叶婉茹倒也有些想念槐大娘卖的豆花,她还尚可有几分矜持,倒是听到了近处虹玉咽口水的咕噜声。 两个丫头倒是越发贪嘴,恒毅哥哥可也不算说错。 想到此,叶婉茹不禁轻笑一声。 立在她身后正绾发的虹玉听到这声笑,当下便有些羞红了脸,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手上提着衣裳走出来的碧玺。 都怪这丫头,引出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否则她岂会这般贪嘴! “小姐,您看这几身衣裳可行?若是妥当婢子就收进箱笼里,让怀瑾送到马车上去。” 嘴上虽是念叨着嫩豆花,碧玺倒也没耽误正事。 叶婉茹扫了一眼碧玺手上的几身衣裳,见没有太过繁琐的裙裳,甚至还有一身枣红色的骑装后,便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备了骑装,若是地点适合,他们三人倒也可以策马而行,能骑马想必雪莹定会极为欢喜。 碧玺这丫头看似毛毛躁躁,但也细心了不少。 看着碧玺眼巴巴的模样,她忍笑道:“去吧!顺便去厨房看看今日可有豆花,若是有便让师傅给你和虹玉多放些芝麻和花生。” “嗳,婢子这就去。”碧玺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欢快地应了一声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虹玉脸上的微红刚刚褪去,听闻这话后脸上又现出一丝红晕来。 想到能有鲜嫩爽滑满口生香的嫩豆花,又能同恒毅哥哥和雪莹一同策马奔驰,叶婉茹对今日之行越发生出了期待和好奇。 对着镜子看了一下头上的发髻,发现没有不妥之处后叶婉茹便站起身来,略有些不自在道:“你在屋里等着碧玺就行,我去看看恒毅。” “是,小姐。”虹玉抿着嘴角应了一声。 眼见着虹玉忍笑,叶婉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日的窘迫,当下便抬脚走了出去。 亭下已经吃饱喝足的段恒毅,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盏中清茶。 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只是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轻快,似是有些发愁般。 昨日他收到殿下从瑜城发到将军府的信笺后,便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看过信笺后,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殿下已然猜到他的身份,只是还不太肯定…… 但既然能把信送到将军府交给霜痕,再由霜痕转交给自己,便可以肯定殿下对他的身份猜测已经是有了十分的把握。 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一封信笺的存在。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殿下和盘托出的可能,只是眼下暗中的十一爷已经把矛头对准了他,他倒是想把时间再延后些。 只是眼下也容不得他再延后,柏衍的性子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若是过几日瑜城那边收不到回信,柏衍怕是会秘密地返回金陵,只为一探究竟。 信笺上已经能看出几分柏衍心存的怒气,等见了面,怕是一场武斗是少不了了。 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有比试比试,也不知道柏衍的功夫精进了没有,这些日子他倒是勤于练习,一日不敢惫懒。 听到身后响起的沙沙脚步声,段恒毅收起了心中的杂念,缓缓起身,脸上也溢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然而叶婉茹首先映入眼中的却并非是段恒毅脸上的笑容,而是桌上那一堆已经空了的蒸笼和碗碟。 叶婉茹不禁瞄了一眼段恒毅的肚子,依旧有些紧绷,锦袍下并不见丝毫的凸鼓,可见他的食量不只如此。 留意到叶婉茹的好奇目光,段恒毅不禁抬手抚上肚子,笑出了声,“婉儿看得可还满意?只是如今穿着衣裳看不出来,这肚子上的肉可是结实着呢!” 听得这话,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 这人还真是……不知不觉就长歪了……哪还有从前半分的严谨守礼,也不再是那个只送一块玉玦便羞红了脸的少年。 如今恒毅……似是无时无刻不在耍流氓,轻浮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也极为顺畅。 “谁想看你的肉,你又不是待宰的肥猪,难道还能按斤两估价不成?我是想问问你吃饱了没有。” 低啐了一声,叶婉茹便也坐在了铺着软垫的石凳上。 听得这话段恒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旋即便又覥着笑脸向叶婉茹靠了靠,嘴上却一本正经道:“饭不可吃全饱,只用得八分饱即可,食多伤身。” 看着段恒毅一派义正言辞的模样,叶婉茹不免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前天用晚饭时,足足迟了两个红烧肘子一只烧鸡才停手。 还说不是食量大如牛…… 不过他吃得这么多,怎的不见长肉呢?难不成真像恒毅哥哥说的那样,身上都是坚实的肌肉? 这般想着,叶婉茹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偷偷瞄向段恒毅,在他肩上和肚子上来回地扫量。 段恒毅被叶婉茹看得满心不自在,却又想在心爱之人面前表现一番自己的孔武有力,当下便有些刻意地挺了挺胸膛。 看到他的这个细微动作,叶婉茹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同时脸也飞快地烧红起来,不禁为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而感到羞愧。 怎么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轻薄人的登徒子一般! 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对了婉儿,昨日我收到殿下的来信,他已经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你说我们告不告诉他?” 见叶婉茹面色绯红似有尴尬,段恒毅急中生智地转移了话题。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年少趣事 叶婉茹还有些为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而感到羞愧,但在听到这话后还是惊诧不已,“可是真的?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我在信中并未说起此事。” “且那时我也并未猜到你的身份,若是没有后来孔采薇与顾清临一同离开金陵的事情,只怕你的身份还能继续隐瞒下去。” 一说起此事,叶婉茹的语气中不由地便带上几分嗔怪。 本是想要转移话题的段恒毅却不想又勾起了这件事,当下面上便有些讪讪,连连干笑了几声。 “自是真的,昨日我从你那离开后,便去见了霜痕,而这信也是由瑜城直接送往将军府给了霜痕。” “那信笺上的字迹却是殿下的笔迹,而并非是旁人有意试探。” 段恒毅的这句话,打消了叶婉茹心中的疑虑。 “既然如此,不如便与殿下坦言吧!免得他猜来猜去,况且他能往将把信让人送到将军府给霜痕,怕是也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 “都到了这个时候,一味的相瞒便是一种不信任。” 叶婉茹这句话说得比较凝重,而她之所以会这样说,并非是想要指责段恒毅对她的隐瞒,而是想要提醒他莫要伤了这情份。 眼见着段恒毅的神色间多了几分坚定,叶婉茹便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可见恒毅问出这话,心里便是已经有了主意的。 叶婉茹的话与段恒毅心中的打算并无两样。且如若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殿下,那么他与殿下之间若是还想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那么便不应有隐瞒。 就如婉儿所说,一味的隐瞒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关心,有时候也会是一种不信任。 他与殿下之间,原本就是可肝胆相照互相信任的。 段恒毅牵住了叶婉茹的手,轻声安抚道:“婉儿放心,回去后我就修书一封把事情的原委向殿下讲明。” 至于他和殿下间面后会比试比试的事情,他却是只字未提。 “好,等殿下回来后也好坐在一起把整件事情捋顺一遍,我总觉得这个十分神秘的十一爷就在身边,否则未免有些无孔不入了。” “这一点恐怕陛下都做不到。” 说起这个十一爷,叶婉茹又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此人不除,总归是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刃。 而现在别说除去他,就连他的身份之谜,他们知道的也紧紧是冰山一角,想要揭开此人的真面目,实在是有些艰难。 听得叶婉茹这一声轻叹,段恒毅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叶婉茹的额头,“那些事暂时不要去想了,出去玩开心些才是。” 拨开额头上作乱的大手,叶婉茹看了一眼段恒毅,“都要出发了,还瞒着我去哪是否有些不合适?” “从东城出城如何?”段恒毅笑着征询道。 叶婉茹的眼中稍稍有些诧异闪过,旋即便笑着应道:“从东城走好啊!碧玺那丫头正念着驿站那里附近的豆花呢!让碧玺这一念叨,我倒也有几分馋了。” “哈哈,我怎么不知道婉儿何时竟也成了贪嘴的小馋猫?那豆花当真如此好吃吗?” 脸上带着些揶揄地笑,段恒毅抬手轻弹了下叶婉茹地鼻尖,眼中是满溢地温柔和宠溺。 “那豆花你也是吃过的,我记得当时你连吃了四碗,把槐大娘都要吓坏了,不敢卖给你。” 叶婉茹嗔怪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忆起往事,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愉悦。 说罢,叶婉茹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中都已经带上了几分戏谑,“当年你才九岁,就吃了四大碗,难怪现在像个饭桶这般能吃。” 说着,叶婉茹用手比了一个碗的形状。看那模样便是寻常人家惯用的粗瓷大碗,比她们府上用的碗可是足足大了好几圈。 经叶婉茹这般一说,段恒毅也想起来了,又听闻叶婉茹说他是饭桶,便佯装恼怒连面色都冷肃了几分,口中冷哼一声。 “好啊!你竟然敢说你夫君是饭桶,我看你是讨打,你就仗着我宠你,便敢这般调侃我。” “也不记得当时是谁连吃了两碗才收手,回府上又积了食,夜里发热还要派人出府去请大夫。” “当日若不是槐大娘拦着,你怕是要把槐大娘那一桶豆花都吃个干净!” 这话倒是勾起了叶婉茹的记忆,面上不禁有了几分羞赧,若不是恒毅提起,她都不记得她年幼时曾做过那样丢脸的事。 本想着揭人短处,却不想被反将了一军! 在这之前她还笑碧玺和恒毅贪嘴,却不想最贪嘴的竟是自己,吃到积食…… 想想就觉得十分丢脸,虽然那时年少时的趣事,可眼下提起来仍旧让她有几分无地自容的感觉。 抬眼便瞥见段恒毅一脸憋笑的模样,这让叶婉茹不禁有些羞恼起来,嗔道:“你还笑!那日要不是你被豆花的香味儿勾起了馋虫停了马车,我也不能贪嘴,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是是是,我错了,都怪我。”忍俊不禁的段恒毅连忙笑着认错。 说罢他便绷起了脸,故作发怒道:“若是说起来都怪槐大娘,要不是她把一碗豆花做得那样好吃,也不会害得我们婉儿吃得积食发热,今日咱们出城若是碰见槐大娘,便不停车了吧!” 说完这话,段恒毅不禁忍笑偷瞄了几眼叶婉茹。 叶婉茹尚且未如何,反倒是刚刚赶来的碧玺不干了。 “公子,那怎么能行呢?要婢子看咱们还是停车的好。” 一时心急的碧玺猛地出言打断两人的说话,这会儿见他二人都看了过来,倒是有几分尴尬的模样。 “这……公子,您想呀,槐大娘挑了那么远的山路去卖豆花多不容易,且这会儿天气炎热,豆花又不禁放,等过了晌午要是还没卖完,怕是就要馊了。” “庄户人最在意的便是粮食,一点都舍不得浪费,要是槐大娘吃坏了肚子又没钱治病,可如何是好!” 说得像真事的碧玺不禁现出几分忧心忡忡的模样。 而她的这话让叶婉茹和段恒毅都不禁笑出了声。 “哈哈,我是逗你家小姐的,也就你这个满脑子都是吃的婢子当了真!我也是头一回见有人把贪吃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调侃了碧玺两句,段恒毅回头对叶婉茹道:“你这婢子不去做言官属实有几分可惜了,这份颠倒黑白的能力倒也能舌战群儒。”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看不顺眼 眼见着碧玺一脸的羞臊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叶婉茹不禁为自己的婢女打抱不平,“碧玺就是舍不得那口豆花,你倒好,戏谑她不说,还出言挖苦,哪有一点公子该有的模样,枉碧玺一直在我跟前说你的好话。” 这话倒是让段恒毅有些意外,且也来了兴致,忙追问道:“她都在你跟前说我什么好话了?” “还能说什么自是说小将军你风度两无,胸量狭小!” 叶婉茹白了一眼段恒毅,随后便向碧玺招了招手。 这会儿的碧玺正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见叶婉茹招手后,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段恒毅的脸色,见他没有制止后,这才快步走到叶婉茹身边站好。 碧玺咬了咬嘴,略一挣扎,便朝着段恒毅福了福礼,“方才是婢子失礼,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碧玺倒是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刚才说到底是她有些鲁莽了。 冲动地打断了小姐和小将军说话不说,也打扰了小姐和小将军独处的时间,这本就是她的错,她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失礼。 一个婢子若是没了规矩,又成何体统?小姐宠着她和虹玉,她们也不能给小姐丢脸才是,否则她若是随便惯了,放在旁人眼里便是没规矩的。 她自是不愿给自家小姐和府上抹黑。 “罢了!下不为例。” 段恒毅倒也没多为难碧玺,只交代了一句后便挥了挥手。 但私心里说实话,他是有些不喜碧玺的这个性子的。毛毛躁躁一点不稳重,相比虹玉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在自家府上也就算了,并没有人会在意,若是在旁处也这般口无遮拦,他怕会给婉儿招来祸端。 只是碧玺到底是婉儿的丫头,他不好越俎代庖过于苛责,免得让婉儿没脸。 “多谢公子。”碧玺红了脸又福了福礼,这才回到叶婉茹身边站定。 叶婉茹看了一眼面上仍旧带着几分严厉的段恒毅,心中不免叹息一声。 恒毅哥哥什么都好,只是对待她身边的虹玉和碧玺的态度上,却有着很大的差别。 而这其中的原因,她也是能猜出几分的。 定是碧玺的毛躁引得恒毅不悦,只是碧玺的性子便是如此,她从前也不是没恼过的,说过两回碧玺也都记在了心里,且这会儿已经有了改变。 好在碧玺只在自家府上如此,在外面还是很知道分寸的,否则就算她心里有万般的不舍,这样的丫头她也是不敢留的。 只是当着碧玺的面,这样的话她自是不好说出口。 心思转了转,叶婉茹便也没再揪着段恒毅不放,转而略一偏头询问了一声碧玺。 “雪莹那边准备的如何了?若是妥当便早些出府。” 被段恒毅训斥过一顿,碧玺仍旧有些紧张,听闻这话后,忙福了福礼,“回小姐话,先前那边派人过来说,收拾的差不多了。” 顿了一顿,碧玺又道:“婢子这就去郡主那边看看,要是还有什么没收拾的,婢子也能帮帮忙。” “你去吧!”叶婉茹应了一声。 眼见着碧玺走远,没等叶婉茹说话,段恒毅倒是先开了口。 “怎么,舍不得了?” 叶婉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舍不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碧玺好。只是这丫头性子便是如此,现在已经改了许多。许是这两日知道了你的身份又见咱们感情依旧,这才有些格外欣喜。” “哼,得意忘形!咱们感情如何用得着她操心吗?把你伺候好了才是正事。这丫头你若是不好好管教,日后难免会惹出麻烦。” “这倒不会,这丫头啊胆子小的很,在外面说话做事都十分有分寸,只在府上才会这般口无遮拦行事毛躁。” 见叶婉茹十分认真的模样,段恒毅倒是不想再去纠结此事,且他也不想因为一个婢子便惹得婉儿心生不快。 “罢了!我瞧着虹玉十分沉稳,你让虹玉对她多加管教几分吧!免得日后出了什么事你哭都来不及。” 本欲给碧玺解释几句的叶婉茹听得这话默默地闭了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眼见叶婉茹神情间有几分低落,段恒毅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温声哄道:“你这丫头也是,心眼怎么这么小,还真生气了不成?我说的那些你觉得对就听听,觉得不对就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她是你的身边人,究竟脾性如何你了解才是,我所见所闻太过片面。” “我没有生气……” 被段恒毅这样温声哄劝着,叶婉茹倒是率先有些不好一起起来。 碧玺身上的毛病她自是一清二楚,而碧玺有所改变也是因为她冷了脸训斥一番后,她这才改了许多。 听闻叶婉茹如此说,段恒毅放心了不少。 “没生气就好,否则见你不高兴,我这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远远走来的河阳郡主呼延雪莹一见到段恒毅正亲密地与叶婉茹说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顾公子今日倒是好早。” “郡主殿下还真是姗姗来迟啊!你若是再不来,怕是今日就要耽搁了!” 听出呼延雪莹话语中的敌意,段恒毅倒也没含糊,直接出言讥讽了两句。 听得他二人又要吵起来,叶婉茹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些日次明明间面还能和气地说上几句,自那日后一见面就非得吵上几句才肯罢休。 叶婉茹也不出口劝阻,只沉默地坐在那里偏头看向别处。 眼不见为净,反正吵上几句就消停了。 这种时候她偏帮谁,另一个都是要生气的,这样耽搁下去,今日才是出不了门了。 “哼!本郡主早就收拾妥当了,若不是你在这缠着额格其说话,我们恐怕早就出城了!” 呼延雪莹讥笑一声,看也不看段恒毅,便坐在了叶婉茹身边,亲昵地揽住叶婉茹的手臂,“额格其,出城了咱们骑马可好?” “好,出城了就骑马,把雪虎也带着,这些日子它怕是也闷坏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这个浑人 听到叶婉茹的话,呼延雪莹不禁莞尔一笑,“额格其怕是还不知道,雪虎已经早早地就上了马车,生怕咱们不带着它!” 对于雪虎,叶婉茹的态度是有些纵容,听闻这话也不禁有些好笑,“这个鬼机灵!” “既如此,咱们也出发?”眉眼间都带着疏朗笑容的段恒毅看了一眼挽着手的二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叶府,果真见叶府门前已经停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旁站着几名膀大腰圆的侍卫,且也唯独那辆马车是用了两匹马。 不做他想,那辆马车里定是装了雪虎。 段恒毅看了一眼自己栓在石柱上的马,倒是有了几分懊恼和不甘心。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骑马来?现在可好,人还不如雪虎来得金贵。 他如今不仅要和河阳郡主争宠,还要和雪虎争宠,想想就觉得地位堪忧啊! 正当段恒毅想要叹息一声的时候,却见叶婉茹恰好看了过来,他当下便挺了挺胸膛,脸上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而这时雪虎也把硕大的虎头伸出了车帘,正伸长了脖子微微眯着眼看着马车前站着的几人,眼见雪虎像一只撒娇讨抱的猫一般,叶婉茹已经快一步上前抬手抚上了雪虎的头顶。 雪虎嗓子里发出几声似是愉悦的咕噜声,一双带着几分慵懒和惬意的虎目却是盯着段恒毅不放。 “你也来摸摸它,这几日它野惯了始终未曾见到你,怕是想你了。” 叶婉茹见段恒毅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便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叶婉茹又哪知段恒毅心里在想什么,且她反倒觉得今日恒毅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古怪。往日恒毅见了雪虎无不是十分喜欢的。 段恒毅见叶婉茹眼带期盼地看过来,心下叹息了一声,便也上前摸了摸雪虎的头,只是他的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倒几次覆在了叶婉茹的手背上。 叶府大门前便是宽敞的街道,如今这会儿行人正人来人往,且身边又有呼延雪莹等人在,段恒毅不觉得如何,倒是让叶婉茹羞红了脸。 哪知段恒毅不仅没有收敛,反而颇有些得寸进尺地向叶婉茹靠近了两分,一手抚弄着雪虎的头顶,略一偏头便在叶婉茹耳边低语一句。 “它的主人难道就不想我吗?” 低沉又带了两分笑意的话语带着一股热气,直接喷在了叶婉茹的脸上和耳朵里。 叶婉茹飞快地后退了一步,而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呼延雪莹几人因雪虎不喜她们的靠近,离得稍稍远些,并未听清段恒毅说了什么,只是看到叶婉茹似是羞恼般地飞快上了马车。 知内情的虹玉和碧玺见状后相视一眼,暗道一声小姐和公子的感情真好,而后都不禁有些脸红,紧随其后地也上了最后面的那辆马车。 徒留原地的呼延雪莹看了一眼已经上了马车的三人,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段恒毅,这才冷冷道:“公子若是不懂怜香惜玉,本郡主还是劝你早早的收了心思,免得惹恼了额格其,到时候本郡主要你好看!” 趁人不备下已经一亲芳泽的段恒毅心中正是无比愉悦,免对呼延雪莹的恐吓和刁难自是没有放在心上。 只轻哼了一声,便掌下用力把雪虎推进了马车里,随后便轻步走到自己的马前俐落地翻身上马,连看都未看呼延雪莹一眼。 “岂有此理!” 看着段恒毅的背影,呼延雪莹气呼呼地骂了一句。 车内面颊绯红的叶婉茹听见这一声,忙抬手轻拍面颊,随后道:“雪莹快上马车吧!” 像是要和叶婉茹过不去一样,听得叶婉茹的声音,刚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的段恒毅,挑了挑眉头,随后便是一声清亮悠长的哨音从他口中响起。 “这个浑人!”坐在车里的叶婉茹暗骂一声,面颊又有些发烫。 呼延雪莹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见行人已经不断地看过来,又见守门的小厮正有些疑惑地瞧着自己,便悻悻地收了手,只恨恨地盯着段恒毅的背影,这才快步上了马车。 呼延雪莹一进马车便见叶婉茹正双手捂着脸,且神色也有些不对,当下便恼怒道:“额格其,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原本想好了要安抚呼延雪莹几句的叶婉茹,被这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雪莹年纪尚浅人又单纯不懂男女之情,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欺负倒是欺负了,只是这个欺负与雪莹想象的不太一样…… 叶婉茹的沉默让呼延雪莹眼中更是带了怒气,她就说嘛,那个公子流里流气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惯会油嘴滑舌! 看她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叶婉茹见呼延雪莹眉目间都带了怒气,心里不断地暗骂段恒毅胡来后,又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遂伸手拉住了呼延雪莹。 “没有的事,刚才我只是出来的急呛了风喉咙有些不舒服罢了。” “额格其没有骗雪莹?”呼延雪莹有些不相信地追问一句。 “没有骗你。”硬撑着说完这句话,叶婉茹对上那样一双充满担忧且真挚的眼,有些愧疚地偏过头轻咳了两声。 “你这身体……若是去草原上住上一阵子,也就结实了。”呼延雪莹低语念了一句,随后便安稳地坐下拿出食盒里备着的枇杷膏递到了叶婉茹面前。 叶婉茹接过瓷碗毫不犹豫地饮下枇杷膏,这才见呼延雪莹脸上有了笑容,而她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打定主意日后还是少让他们二人间面的好,否则最后受罪的人便会是她。 心下虽然这般想着,叶婉茹脸上却也带了笑。 雪莹是真的很关心她在意她,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又有些强横。 能有这样的妹妹,是她之幸。 一行车马缓缓驶离叶府门前,向着东城出发,孰不知在此之前有一辆十分严密的马车,已经出了东城门,且方向竟与他们的目的地相同。 山间古寺里的僧人们已经做过了早课,这会儿小沙弥们正一脸肃穆地立在庭院中习武,前院里已经有不少的香客络绎不绝地登山。 鼎炉中的香正缭绕着青色的烟雾,又为这山间古寺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心如止水 山涧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着,为这夏日带来了不少的凉爽,寺中参天的古树投下一片片暗影,也为在寺间游玩的香客带来了遮荫之地。 古寺里随处可见前来石溪寺上香的香客,香客们络绎不绝,同样繁忙的也有那些僧人,而山后一间草庐前却是坐着一位带着幕篱的女客。 与女客相对而坐的却是这间古寺的无尘禅师。 石溪寺是金陵周围最大的一座寺院,又因皇太后时常来这间寺院小住,慢慢的便也成了皇家寺院,更是成为了达官贵人们争相进香的宝刹。 寺里虽接待女客,但女客大都留在中院的寮房,且左侧寮房住男宾,右侧寮房住女客,中间又有藏经阁和大寮等相隔,若非是有意,一般时间里是不得相见的。 这是为了保证佛门前的清净之地,也是为了免去许多事非。 然而,今日寺院里的方丈无尘禅师对面却坐了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客。 草庐十分简陋,且两侧的土地也都开垦了不少,种着时节下的许多青菜萝卜,嫩绿的叶子颇为喜人。 女客坐在石墩上,用手拄着头,有些慵懒地看着半山腰处隐约升起的缭绕青烟,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细看下变能透过幕篱发现女客的眼中似是已经带上了朦胧的醉意,那一双隔着幕篱的眼中又似是带上了些许不明又透着哀伤的神色。 若是靠近这名女客,便可闻见她身上若无若无的酒气。 她的神情,似是已经有些微醺,然而那一双中的哀伤却如何也抹不去。 已经默默念了几遍心经的无尘禅师收起手上的念珠,睁眼看了一眼女客后,轻轻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中似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一时间竟让人忍不住心绪纷乱又多了几许悲凉。 “阿若,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恨我吗?” 无尘禅师的声音里带了许多的无奈。 “呵呵,你这是哪里话!” “我恨你,我恨你有用吗?我恨你,我的儿子就不会死吗?我恨你,我就不会孓然一身吗?” 女客的声音清冷中又带了讥讽,虽是十分恼怒的话,但自她的口中说出,却未曾听闻到半分的怒气,反而像是诘问。 无尘禅师的目光一滞,而后眼中浮上一丝沉痛,很快便又归于平静,仍旧是平日里那般平和沉静。 “你已经有十年未曾与我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你虽然每隔三年便来我这坐上一坐,却任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始终未曾开口,怎的如今忽然改了性子?” “呵呵,怎么,如今禅师是要与我话家常吗?我没那个兴致!”女客讥笑一声。 无尘禅师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只接连看了几眼女客后又转开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拿阿若丝毫没有办法,他讲经时可以接连说上一天一夜,如今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 说到底,阿若会记恨他到今日,是当日他先负了阿若,否则阿若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生人勿近的态度。 他也早就清楚阿若对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半点情分,反倒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最放心不下的反倒是他自己。 虽已剃度出家又尊称为禅师,可他心里却是知道的,他六根不净。 这么多年来,他什么都已经看淡了,却唯有阿若,是他放不下的结,也是劫。 若是渡了此劫,那才算是了却红尘事。 “你此次来恐怕也不只是为了来我这寻一个答案吧?可是放心不下那孩子?” 短暂的沉默后,无尘禅师先开了口。 不等这名女客回答,无尘禅师又道:“想必你也听闻了,叶家前些日子有些小麻烦,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你也大可放心。” 没有等到女客的回话,无尘禅师略忖一忖又缓缓道:“那件事你也不要再继续追究了,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句既像是发问,又像是自问。 也许有些事情,就是他自己都是没有答案的。而也许也曾有过答案,而那答案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淡忘。 “呵,我可没你这般出尘!你落发为僧了却红尘,我却忘不了我的孩子死生全无!我的孩子、我的家都毁了,你能放下仇恨我却不能!” 带着幕篱的女客已经被无尘禅师的态度激怒,一声尖锐的冷喝从她口中发出,且一直被她戴在头上的幕篱也被一把掀开。 幕篱下女客的面容清冷又带着恨意,那双先前透着几分醉意朦胧的眼中已经有些猩红染上。 女客却是叶婉茹在苍崖山上所拜为师之人——冷珏。 而冷珏又有另一个名字,阿若。 当日叶婉茹要前往苍崖山寻那味冷心荷时,便得了无尘禅师的话,而今冷珏与无尘禅师的这一番话,便可见他二人曾经有一段纠缠极深的过往。 且听无尘禅师的话中意,冷珏似是已经到金陵有些时日,但她却一直未曾去寻叶婉茹。 许是被什么琐事绊住了手脚吧! “报了仇又能怎样?孩子就能回来了吗?更何况当日的情况我都和你说了,那孩子并没有死,只是找不到了……” 无尘禅师的话在冷珏越发狠戾和猩红双眼注视下,渐渐消了声。 最后只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在山间久久回荡。 一个六七岁的小沙弥,步履有些蹒跚地沿着起伏蜿蜒的石阶远远走来,尘禅师见此有些迟疑地起身。 而冷珏见此却是眼中的狠戾猛地褪去,只剩下满眼的温柔和泪意。 泪眼中,渐渐视线有些朦胧,那个小沙弥的身影也越变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 微风拂过,冷珏脸上已经泪痕满布。 无尘禅师见此蓦地叹息了一声,而后大步迈下石阶迎着小沙弥走了过去。 只是他微微有些发抖的腿,让他看上去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毫无触动。 “师父,前殿来了贵客,大师兄让弟子过来寻您呐!” 小沙弥仰头看着无尘禅师,双手合十。 无尘禅师脚步一顿,而后缓缓回头看了一眼草庐前已经站起来的人影,这才领着小沙弥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走下去。 此时,无尘禅师的眼中那平和已经不在,只剩下清冷。 看来,放不下的不只阿若一人。 只是,为何他想到那人竟会是心如止水?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孤家寡人 山下秘密而来的贵客已经沿着一条略微僻静的路上了山,且在僧人的引领下来到一处极为安静的禅房中。 “陛下,小僧已经让师弟去请师父前来,还需您稍等片刻。” 双手合十的僧人面上带着几分恭敬,却并不诚惶诚恐。 “无碍,你且退下吧!” 轩帝颇有些宽和地摆摆手。 僧人见状便微微俯身颔首,随后便退出禅房。 这一回前来石溪寺,轩帝身边并没有高博相陪,而是只有一十六名羽林卫护送。 僧人退出禅房后体贴地关了门,整间禅房里便只有轩帝一人,而他所带来的十六名羽林卫只能在禅房前看到四名,其余十二人竟是不知藏身何处。 昨日他才想起这位已经多年未曾相见的皇长兄,且在心中也想到什么时候前来探望一番,鬼使神差的他不想再多等,便选在了今日。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漫长,轩帝也不例外。 那些早已经被淡忘甚至被遗忘的过去,有如排山倒海的浪潮般蜂拥而至,一幕幕在他眼前上演。 那时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而大皇兄却是受朝臣拥戴父皇瞩目的大皇子,似是大皇兄被立为太子继承皇位,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从来没有人对他加以期待,他只是一个被掩映在皇长兄光辉下不起眼的小人物。 似是他生来便已经成为了陪衬。 可到最后,继承了这江山大统的却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而那些曾不看好的人也统统死去,就连他的那些个兄弟也都命丧九泉。 唯独留下了大王兄在这世上,成为除却母妃以外的至亲之人。 然而至亲的手足,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毕竟他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眼中带着些许的唏嘘,轩帝略显讥讽地一笑。 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当年大皇兄府上发生的事情,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是他一手促成,从而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子之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独独留下大王兄,不仅仅是因为他眷念大皇兄曾教导他对他照顾有加,而是他想要大皇兄看看,这辉煌盛世是在他的手中才有。 更深的则是,他不想真真正正的成为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这个词太过寒冷孤寂,他不想成为坐上这个位子却成为了寡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手足,他也要留下一个。 父皇曾说自己的性格太过阴鸷,并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可事实呢?再没有人比自己合适,他就是要向父皇抗命,向命运宣战!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命运,似乎总是偏爱他这一种不择手段的人。 眼中情绪翻滚的轩帝面上已经带了几分阴鸷,却偏偏嘴角上扬,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 后山上,正领着小沙弥一步一步下山的无尘禅师,此时心中是稍稍有些庆幸的。 幸好阿若不知道前来的贵客是他,否则今日之事怕是不会善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谁都不怨。 若是一定要怨的话,他只会怨自己养虎为患,这才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而更是他无能,没能护好妻儿,这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个位子,从来都不是他所期盼的。 他所盼,也不过是一家和乐,天下太平。 不过如今看,这期盼终究只能是奢望了! 无尘禅师放眼望向远处的天空,先前还碧空如洗的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蓄上层层叠叠似是柳絮般的云朵。 眼看着便似是要变天了,而金陵的这片天,却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着。 终有一日将翻天覆地。 脚下被打磨得光滑的石阶上满是斑驳的痕迹,缝隙间生着顽强的小草,头上便是那片亘古不变的蓝天。 似是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慢慢消融在漫长的岁月中,唯有这天地与山河会长存不朽。 无尘禅师望着蜿蜒而下的石阶,轻叹了一声。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泰然处之则矣。 城外十里处的驿站旁一行车马缓缓地沿着官道向东行驶,近处可见一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步履却依旧矫健的大娘正挑着担子进了山间小路。 丛生的灌木和杂草渐渐把她稍有些矮小的身影掩映在满眼的苍翠中,那满头的花白却像是开在苍翠间的一朵花。 车厢里的几人吃了个心满意足,就连雪虎都连喝了两盆鲜嫩的豆花,这会儿正满足地趴在车厢里舔着爪子。 虹玉和碧玺吃的有些打嗝儿,正坐在车里红着脸揉肚子。 叶婉茹和段恒毅却都有些心生感慨,几年不见,槐大娘似是又苍老了许多,而槐大娘唯一的儿子也早已经战死在南地。 但他们在槐大娘身上看到的,却不仅仅是岁月侵蚀不可抵抗的变老,而是一种坚忍不拔的脾性。 似是从他们记得槐大娘起,这个妇人脸上便一直带着笑意。好像无论命运多么残酷,都一直不能磨去她脸上的笑,反而让她的目光变得越发温和坚毅。 槐大娘,属实是值得人敬佩的。 骑在马背上的叶婉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彻底淹没在树丛间的身影。 命运向来不公,但大多数人却等着别人来救,却忘了自救。 也唯有自救才能打破这不公。 “婉儿可是心有所感?” 段恒毅轻瞥了一眼叶婉茹,眼中的目光似往日那般温柔且坚定。 “难道看到槐大娘你心里就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叶婉茹笑着不答反问,随后便轻磕马腹,率先策马离去。 “哼,公子可真是自讨没趣!”呼延雪莹见缝插针地讥讽一声,随后也跟着一同策马离开,离开时眼中带了几分挑衅。 她可还记得在祈青节上时万人狩猎,这个顾公子的骑射功夫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偏偏今日他要在额格其面前耍威风,她该找机会给他些难看才行。 段恒毅并未理会呼延雪莹的挑衅,反而眼中染笑看向最前方的拿到身影,并未急着追上前,反而略微收拢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轻拍装着雪虎的那辆马车,段恒毅见雪虎探出头时,抬手一直路边茂密的林间。 忽地一道白影从车中掠出,惊得几匹马一阵嘶鸣,等再看时,车中还哪有雪虎的身影,倒是听得林间响起一阵阵树叶的飒飒声响。 段恒毅打马沿着路边开始狂奔起来,林间的雪虎也在其中奔跑穿梭,隔着树木,一人一虎倒是开始比赛。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可还安稳 禅房外渐渐响起脚步声,从声音中能听出来人步伐沉稳有力且不疾不徐,似是每一步都曾丈量过,迈出去的步子都相差无几,那落脚声似是都带着某种韵律。 也就是这样轻微的脚步落地声响,落在轩帝的耳朵里,竟像是古寺里的晨钟一般敲击在心。 在听到这脚步声时,已经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的轩帝莫名地有些懊恼,好像不管过了多少年,即使他已经成为尊贵的帝王,还是走不出大皇兄的阴影。 而大皇兄带给他的影响,也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深远。 这种认知让轩帝猛地心头有些恼怒起来,方才才在他眼前上演过的一幕又卷土重来。 大皇兄身为嫡皇长子,生来便受万众瞩目且身份尊贵,那个太子之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而他又样样出色,虽有些心性淡然无意那储君之位,却从来都把父皇交代的差事办得极为妥帖,也就是这样,他坐上太子之位毫无阻挡。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慢慢地,那些教导都变成了叱责和不顺眼。 轩帝眯起了眼,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冷肃。 也许在样样出色的大皇兄眼中,从来就没把他们这些庶出兄弟放在眼里的,所以才会毫无防备毫无保留地教导他们。 哈哈,谁知最后竟是引狼入室!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要怪就怪父皇太过偏心了吧!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嫡出之人就能成为储君?而他们却只能望而却步! 重新坐下的轩帝眼中带着些快意,望向那扇木门时炙烈的目光中竟也有了几分期待。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投在门上,轩帝轻吁了口气,不禁有些正襟危坐。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打开,一道逆着光的身影便进入门里,随后便是木门被缓缓关上的声响。 轩帝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来人,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难辨,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快意多些还是愧疚多些,抑或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畏惧多一些。 无尘禅师进门便见到了那道跪坐在蒲团上,有些正襟危坐的身影,平和的眼底闪过一丝讥笑,脸上的神色却依旧那般平静如常。 淡淡地看了一眼轩帝,无尘禅师单手施礼,“陛下。” “大皇兄这么多年似是没有多少的变化,瞧着倒是比朕还要年轻些。” 这会儿的轩帝竟忘了来时的初衷和方才心中涌出的那股恨意,竟只顾盯着无尘禅师的脸去看。 而让他心中嫉妒的是,明明比他年长七岁的大王兄这会而看着竟像是比他还要年轻十岁,这荒山野岭,清贫简陋的禅房…… 无尘禅师没有料到他们相见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眼中稍稍有些意外闪过,随后淡淡道:“无他,心平气和又受佛祖庇佑。” 听得这话,轩帝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不等轩帝说话,无尘禅师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贫僧是为出家人,陛下的这一声大皇兄贫僧实在当不起,还望陛下慎言。” 话落,无尘禅师已经自顾自地在轩帝对面的蒲团盘膝坐好,搭在膝头的手中轻轻捻动念珠。 轩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且这般近地坐着,又让他心中渐渐有些紧张起来,似是从前被大皇兄威严所震慑的那股压抑又再次升起。 这种威压,他已经多年不曾感受过,却在他缓缓走来时再一次被唤醒。 扫了一眼对面之人身上那灰色的细布僧衣,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玄色龙纹常服,不知怎的,轩帝的心里竟慢慢变得平和下来。 他已经掌管玉玺多年,稳坐帝位,大皇兄于他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威胁,他又何须再惧? “一别经年,大皇兄这些年来可还好?” 心生感慨的轩帝,不禁软了几分语气。 “诚如陛下所见,贫僧于佛祖前剃度,授为佛祖弟子,自是一切都好。” 语气淡然的无尘禅师随即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无尘禅师的不配合不拒绝,让存了一肚子话的轩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但他也知道能有今日这般,都是他咎由自取。 若说有些后悔前往此地,他心里倒是有几分后悔的。 只是这么多年未见,他总想着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自此便老死不相往来了吧!反正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他来此,也并非是想要炫耀或是示威,他只是想告诉他,告诉大皇兄,他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 “你好就好,我便也能放心了。”轩帝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看向无尘禅师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恨意,那些复杂的情绪也全被收敛起,只剩下唏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今日心绪受到波动的无尘禅师见此,心中默念了一声佛号,随后也轻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两不相见岂不更好?相见只为了说这些没所谓的话又有什么意义?你在宫中安稳当你的帝王,我在这古寺清修,两不相干岂不更好?” 无尘禅师一连说了两个岂不更好,这让轩帝的眼中有些许的痛苦闪过,随后便是一片漠然。 “大哥这么多年可还是在怪我?当年你明明不……” “当年,你跟我提当年吗?” 轩帝的话没说完,便被无尘禅师一声冷喝打断。 一直神色淡然的无尘脸上已经现出了愠怒,眉宇间尽是厉色,又现出几分当年的果决来,似是站在轩帝面前的仍旧是当年那个风采两无的太子殿下闵晟元。 “当年我府上的那封意图弑父篡位的书信从何而来?那私制的龙袍又是从何而来?你如愿当上太子以后父皇又是怎么死的?” “闵晟轩,你配和我提当年吗?这个闵姓你配吗?你对得起父皇吗?” “你的江山不仅染着朝臣和手足的鲜血,更沾染着父皇的鲜血,这么多年来你坐得可还安稳!” 无尘接连的怒喝让轩帝接连变了脸色,最后他却只是嗫喏了嘴唇,看着无尘有些颤抖着说不出话。 长吁了口气的无尘冷冷地瞥了一眼轩帝,旋即便缓缓闭上眼睛。 “你走吧!我不怨你,但再也不想见你。”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罪孽深重 无尘说罢这话后,便默默地念起了心经。 今日接连的两次谈话,都让他的心绪无法平静下来,这种感觉十分的让他恼火,且也已经有许久他不曾感受过这种心情。 被红尘事所羁绊。 而也许这羁绊,一生都将无解。 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无尘便不再理会轩帝。 而轩帝在听闻这接连的诘问后,却是有些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眼中有些许的惊讶和颓败闪过,轩帝也叹息了一声,而后从蒲团上缓缓起身站到了窗边。 他并没有依言离开,而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院里那棵参天的古树,任由心中的思绪翻飞。 原来这些事情大皇兄知道的,比他以为的要更多。 只是,大皇兄也似是对自己误会颇多。 这时间,他们这一辈的兄弟中也只剩下他们两人,难道日后真要死生不相见吗? “大哥,这便是你恨我这么多年的缘由吗?” “若是我说,当年的事情我只是知晓,却并未参与,也……并未阻拦,你信吗?” 几次停顿,轩帝才顺利地把话说完。 说出这句话后,轩帝轻轻地舒了口气。 坐上太子之位又继承了皇位,他虽从此是整个大耀国最尊贵的人,却也为此背负了许多。至少在他心里压着许多事,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他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皇兄的怒气和恨,更是曾经自己卑鄙不堪的内心。 他那些曾经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全都会因此而被剥开,袒露在大皇兄面前。 面对闭着眼默念经文的无尘,轩帝不由地攥了攥拳。 自无尘口中念出的心经悄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带着些压抑的沉默。 听得耳边念经的声音不在,轩帝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且双眼也不自觉地便有些提防地看着无尘。 他可是记得从前大皇兄不仅治国之道远比他们要出色,就连手脚功夫也是一众皇子中最为拔尖的。 臣子们都道他是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帝王,殊不知他的所学大半都来源于大皇兄,且他之所以会这般,也全赖于大皇兄。 是他自己一直在心里与大皇兄作比较,更是一直追着大皇兄的脚步在前进。 而他,只不过学了几分皮毛罢了! 要真说是谁害得大皇兄落得如此地步,在他看来罪魁祸首当是先帝和群臣,他和他们,只不过是从中做了推手而已。 明明无心储君之位,却偏偏被先帝和群臣推上了太子之位,而当年的太子殿下,无论是谋略还是智慧,都足矣让人忌惮。 若是不能将其一次击溃,又如何能让人安心? 那件事里,难道仅仅会是他一人的手笔吗?大错特错!几乎他所有的兄弟都有参与其中,为的不是要大皇兄的性命,而是让他彻底无缘太子之位。 准确地说,更是他们几个在借此向轩帝和百官宣战! 样样出色的大皇兄,就这样成了他们一众兄弟和先帝与百官宣战的牺牲品。 只是他从未觉得大皇兄是无辜的。 生在帝王家,便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大皇兄也不例外。 就在轩帝心中思绪翻飞且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从无尘口中说出。 “我信。” 无尘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轩帝的时候,有一道带着锋芒的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旋即又变得那般平和且宽容。 于红尘中,与他有羁绊且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只有阿若和那个不知生死的孩子。 旁人于他,只不过是过往云烟,风一吹拂便会烟消云散。 而昔日的大殿下曾经尊贵的太子,如他,更是前尘旧梦,早就已经忘却。 听得昔日种种,他的心里已经掀不起半点的波澜。 他要的,也只有眼下的平静,日后的安宁。 “臣弟多谢大哥的信任。”只一句话,轩帝便有些热泪盈眶。 这一句远比一句原谅他要更为让他动容,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谅解,而是信任。 他罪孽深重,从未奢望过会得到谅解,一句相信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足够让他放下心里的负担,虽然他的手上染着众多兄弟的血,可他却从来不后悔。 他为他最敬重的兄长报了仇,同时也杀死了那个曾卑微渺小的自己。 自此,便是脱胎换骨获得重生。 一声臣弟也道出他多年以来的愧疚和不安,同时也彻底割舍掉了昔日的手足,也彻底斩断往日纠缠不休的羁绊。 自此,便可一别两宽。 相比于轩帝的动容泪目,无尘便要淡定得多,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十分沉静,脸上的神色也依旧那般肃穆,不悲不喜,便已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模样。 “当年我并未参与整件事的策划,只是在无意中探听到些许的风声。我未出手阻拦是因为他们几个都参与其中,我若是一旦告发,那么朝中便会掀起血雨腥风。” 说罢,轩帝便率先哂笑一声,随后缓缓道:“我同其他兄弟一样,对那个位子觊觎已久,又怎么会出手阻拦?” “我能做的,便是用尽办法护得大哥一家平安。只是我没有想到大嫂是个性子刚烈之人,与大哥你……我更没想到小侄儿也在当年的混乱中不知所踪。” “是我对不起大哥。” “不动声色,坐收渔利,的确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我并不意外。” 无尘轻轻合上双眼,不去看那道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身影。 今日之人早已经不是那个从前追在他身后的少年,面目全非到无论他如何把两道身影放在一起,都无法重叠。 他还是他,只是他早已经不是他。 他与他,除却这身上流淌着的血脉相同,便也在无半点瓜葛。 “呵呵,大哥你看得倒是清楚。”轩帝自嘲一笑。 “可惜啊!看清楚你羊皮下面这副獠牙毕露的真面目太晚,才会落得家破人亡。”无尘冷冷地讥笑一声。 “如此,我还要谢谢你当年的搭救之恩吗?” 无尘一脸冷肃地看着轩帝,已经升起些许锐利目光的双眼凝视着他。 “渝儿可还活着?”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自学成才 若说阿若是他最放心不下的,那么渝儿便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也正是渝儿的生死不明,才让他和阿若自此分道扬镳。 渝儿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 那个尚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婴孩,却在那一夜里彻底没了音讯,生死不明。 他修身、修性、修佛法,却唯独始终不曾修心。 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做不到空无一物。 昔日入主东宫的太子落得家破人亡的田地,他自知与他的性子有关,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恰恰是他的这份淡薄,让兄弟们如群狼环伺…… 他的性子是不适合生在帝王家的,而他也因为那份厌恶,而没有完全地担起这个担子。 只是最后,他们这些人的下场,也不外如是。 手上染了手足的血,又岂会是福泽深厚之人,妄想得到上苍的庇佑,又何尝不是在痴人说梦? 他避世出家并不是因为他不恨,而是他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更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等着看闵晟轩这个帝王最后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行事阴狠之人,又怎么会善终! 渝儿? 轩帝眼前闪过那个他曾抱在怀里的粉嫩稚子,像个瓷娃娃般的孩童见他便会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光秃秃的牙床…… 他记得,后来渝儿开始长牙的时候总是会哭闹,那时候他便常去东宫哄渝儿玩耍,粉嫩的牙床上长着米粒般大小的小牙,咬在脸上有些痒。 再后来,渝儿便已经会开口说话,除却他的父王和母妃,他叫的最多的便是“叔”这个字。 他对自己的孩子都没那般的喜爱过,却唯独对大皇兄的渝儿近乎倾注了全部的父爱。 叔父,叔父。 他也曾真心喜爱过的孩子,最后却被他亲手弄丢了。 那年那一夜实在混乱不堪,宫里已经乱成一团,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除了死,还能有什么结局? 只是那一夜却也有宫人见到有人背着包袱逃出了宫墙,也许那个孩子一直都活着。 而在那不久之后,太医署里有一位院使和院判分别辞官,究竟是何人带走了渝儿,他大约是知晓的。 而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有过派人去寻找那个孩子的念头,不是他不想圆了大皇兄的念想,而是那样性子的父亲,想必他的孩子脾性也大多会如此。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半点心思和手段都没有的人只会被杀死吃掉,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当年他能保住大皇兄和嫂夫人的命,便也能保渝儿有命在世。 生的事情他能保证,只是他死了,便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 心中思量了许久,轩帝这才缓缓回转身体看着无尘,“渝儿一定还活着,当年我曾盘问过当夜守城的侍卫,有人见到一个人背着包袱出了宫。” “在那之后的半年左右,太医署里院使和左院判接连辞官。” 对上无尘那双凌厉却有些期盼的目光,轩帝轻声叹息了一声。 “不知蒙靖石和梁景贤二人,大皇兄可还有印象?当年在你东宫出事被羁押在天牢时,便是这二人接连辞官。” “当年究竟是不是他二人其中之一带走了渝儿,我并不清楚,但可疑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头上列着两排戒疤的无尘,眼中有些怜悯闪过,“大皇兄若是想找到渝儿,自可向他们二人打听一下。” 无尘眼中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也开始有些不自觉地跳动,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始终一个字都无法发出。 渝儿,他的渝儿,阿若和他的希望与期盼…… 还活着,还活着! 他这一生为的就是一家和乐,现在也终是有了期许! 狂喜似是一阵咆哮的飓风呼啸而过,无尘的心里渐渐开始变得平静。 渝儿若是还活着,已经有十七岁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一切。而他若是认回渝儿,能给他的也仅仅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身份他早已经不屑,想来渝儿也自是不会在乎的。且眼下金陵这般局势,金陵这片是非之地,也不适合渝儿。 蒙院使和梁院判都是淡泊名利之人,无论是谁收养了渝儿,那么渝儿的性子便都是会如此。 安稳度日,平安一生即可,又何必搅进皇家这一滩浑水里。 罢了吧! 相认与否又能改变什么? 不过是一道牵绊罢了! “我知道了。”冷静下来的无尘淡淡地应了一声,除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些许的不平静,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波动。 对此,轩帝并未感到意外。 这么多年来大皇兄自己不去寻找,想来怕也是存了心思的。他所求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并非是父子相认。 说到底,他们闵家人,骨子里便是有些凉薄的。 手足之间如是,父子之间亦如是。所以才会有今日的种种。 前世因,今日果,谁都躲不过。 轩帝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有些深邃且悠远,而他更像是在透过无尘看着某个已经逝去的人。 “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父皇的死,并不是我造成的。而是父皇积劳成疾引发就疾,又因怒极攻心咳血,这才……这才无药石可医。” “我没有大皇兄想象的那般狠毒,弑父夺位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虽一直觊觎帝位,却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话语带着几分沉闷的轩帝缓缓抬起了手,保养得宜的手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年轻时拿弓握剑留下的硬茧,只是掌心中的纹路已经远不如当初清明。 “呵呵,染上手足的鲜血已经足够我去偿还,这样已经够了……” 无尘看着神情间带着几分落寞的轩帝,忽地温和一笑,“染上兄弟手足的血便已经够你偿还,若是染上臣子的鲜血呢?你便问心无愧吗?” “闵晟轩,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你从年少时便是这般,把自己的心思掩藏极深,让你看上去总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骗得了所有人,可你骗不过你的内心,更骗不过我!” “说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也不为过……” 蓦地,无尘讥笑一声,瞥向轩帝的眼中带着清冷和嘲笑。 “这么说并不妥帖,你天赋异禀,该是自学成才。”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一世安康 他从未教过他怎样去做一个蝇营狗苟之人,更不曾教过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那些阴暗龌龊全然是他自己的所想所思。 而他教的那些,他却已经全然忘记。 如今他记得的,仅仅是如何玩弄权术,将臣子戏耍于股掌之间。治国之道,他已经全然忘记。 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沦落为权力的奴隶。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懑在游荡,无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同时也让那些情绪都彻底地沉淀在眼底。 若和闵晟轩相比,他也并不比他强多少。 于这个家国,这个姓氏,他们有的也只是亏欠而已。 他生在帝王家,没能做好一个太子,愧于父皇的教导和期望;而他既然已经如愿坐上了帝王之位,就该为百姓谋福,而非是这般碌碌无为,专于权谋算计。 蓦地无尘心中便生出一股无力感。 红尘事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他终究是要愧对父皇的。 他这一生负了阿若、负了父皇母后,也不曾真正地做过自己…… 说来讽刺,闵晟轩虽昏聩,却也是凭心行事。 他虽不关心朝政,但眼下的风云渐变中,他也能看出几分,段云的事情怕是与他脱不开干系! 鸟兽尽良弓藏,他终究也是落到了这一步吗? 轩帝在无尘的这一声讥笑中,慢慢地变了脸色。 有恼怒有畏惧有难堪,脸上也是青青红红地变了好一会儿,像是被点破了心事一样,轩帝的目光有些躲闪。 不敢去看无尘的轩帝,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一样,“兄长的教诲,我一日未曾敢忘。” 话语中虽透着几分肯定,只是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总像是底气不足。 无尘并不想听轩帝的辩解,轻阖眼眸微微抬手摆了摆,“下山吧!今日一见已经圆了你我的夙愿,日后便再不要相见。” 一见无尘要赶他走,轩帝不免生出几分焦急来。 他才刚刚打开心扉,还有许多话想要倾诉。“大哥……” 只见无尘缓缓从蒲团上起身,双眼平和地看着轩帝,缓缓施礼道:“恭送陛下。” “这……” 无尘的态度让轩帝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这让轩帝心中感到一阵憋闷和气恼。 然而他并不敢对大皇兄做什么,只得暗暗咽下这口气。 眼中略有些不甘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无尘,轩帝这才似是带着些叹息道:“我走了,大哥好好保重吧!” “阿弥陀佛!” 无尘口中宣了一声佛号,旋即便不再看轩帝,只重新坐回到蒲团上。 敲击木鱼的声音,伴随着从无尘口中说出的一句句晦涩难辨的经文声,响起在禅房里。 走到禅房门口的轩帝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的人,眼中的情绪莫名,似是又带着些许感慨。 他终究是一语不发地出了禅房。 门扉轻阖的声音响起时,禅房里只剩下木鱼敲击的声响,念经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伴着一声声的木鱼声,轩帝带着随行羽林卫沿着来时的山路缓缓而下。 此时轩帝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阴沉,又似是有几分颓丧。 今日一行比他预想的效果要好太多,却也比他所期望的结果差了太多。 他心里总归是有些失望的,但却也正如无尘所言那般一偿夙愿。 因为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之路,下山时,轩帝一行并未碰上任何上山来的香客,只有几个打扫落叶的僧人。 远远地见了轩帝也只是当作寻常的勋贵那样对待,只停下手中的撒把站在那里微微颔首,等轩帝一行走过去以后,便又能听见沙沙的扫地声。 这处下山的路临近山涧的溪流,潺潺的流水声亦能听闻,林间的鸟鸣也比旁处多些,近处的树上更是能看到不少在枝桠间跳跃的松鼠。 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轩帝脸上突然就带了笑,“呵呵,这里倒的确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如今他的心性怕是已经出尘。” 笑着说罢这些话后,轩帝又是一声叹息,语中似有些惋惜道:“若是没有他们的存在,这金陵、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能牵住他的羁绊。” 想不到当年他的无心之举,竟也有今日的一番因缘际会,让他不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哪怕他的心里早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血脉的牵连,又岂会说断就断? 许是心结打开,轩帝觉得这下山的路比来时似是要坦荡许多,走起来时,每一步都似是虎虎生风,这让他稍有抑郁的心中不由有些疏朗起来。 而这时,山脚下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一行恰好骑着马赶到。 只是她们的队伍里却是少了一人一虎。 “额格其,咱们要去这寺里吗?” 坐在马背上一手抓着鞭子,一手攥着缰绳的呼延雪莹眼中有些迟疑。 这种寺庙她倒是在话本上有所耳闻,只是从未亲眼所见罢了,且卓阳国并不像大耀这般,信封佛祖,他们拜的是神,崇拜的图腾也是威风凛凛的狼。 她有些拿不准儿若是以她的身份进道寺庙里,佛祖会不会怪罪…… 呼延雪莹心有迟疑,而站在山脚下的叶婉茹却也是有些疑惑不解的。 原本恒毅与她和雪莹约好的地方是再往前行十里处的一处湖边,却想不到在这不久之前他收到恒毅传来的消息,要在石溪寺相见。 对于这一点,她心中亦是颇为不解。 且如今再看石溪寺也让她心中有些感慨。 想去年她在石溪寺小住祈福,后得知恒毅的病症后,又前往苍崖山求药,从而结识了冷前辈,后又认冷前辈做了师父。 而师父又与无尘禅师之间颇有渊源…… “他传来消息说是在此相见,应该不会误传。” 叶婉茹见呼延雪莹似有迟疑,心下忽地了然,随后笑着安抚道:“虽然信仰不同,但佛家讲究众生平等,雪莹莫要担心。” “额格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呼延雪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一声,但脸上的为难已经不见,却而代之的是颇有兴味地雀跃。 她从未进过寺庙,不过却从话本上看到寺庙里是可祈福可求姻缘又能求子的地方。 她定要祈求佛祖许她王父一世安康才行。 “那咱们走吧额格其,你看上山的路还有很长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众生平等 “好,咱们走吧!”叶婉茹抬头忘了一眼上山蜿蜒的石阶,痛快地应了一声。 说起来她和恒毅哥哥,与这石溪寺的渊源还真是颇深,去年在那次事过以后,她同恒毅哥哥曾前往石溪寺向无尘禅师致谢,却并未如愿得见。 想不到今日却又有了机缘。 两次前往石溪寺,心境却已经大有不同,叶婉茹不禁觉得脚下的的山路也与那次有些不同。 依山凿出的青石石阶被打磨的极为平整,有的地方许是被踩踏的多了,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只能在边缘处看到那些斑驳的痕迹。 这石阶、这山间的古寺、无尘禅师,都像是有着许多的故事。 而她,并无意窥探。 任何人的秘密她都不想去窥探,但并不包括轩帝和装神弄鬼神神秘秘的十一爷。 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上山的石阶蜿蜒且绵长,似是一眼望不到头,但叶婉茹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期盼来。 洒扫的僧人遇见上山的香客时,总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站立在那双手合十施礼,叶婉茹总会不厌其烦地一一还礼。 受祖母的影响,她十分相信因果之说,且她心中十分感恩石溪寺,感恩无尘禅师。 对于所有施礼的僧人,她也都存了一份感念礼遇之心。 呼延雪莹见此也有样学样地回礼,一来一往间,她们二人倒是这山路间最为特别的香客。 寻常勋贵人家的家眷来此,大都会视而不见,只有少数的老夫人会十分礼待这些年轻的僧人,而那些贵妇们鲜少会有认真回礼之人,有的也是敷衍。 佛家讲众生平等,只是此平等而非彼平等。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又岂会真的平等? 佛说平等,是言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为平等。 一心向善,不论迟早,是为平等。 贫穷富贵,不舍不攀,是为平等。 而她也始终相信恶有恶报,不论迟早。 此时给叶婉茹传了音讯在石溪寺相见的段恒毅,正骑马穿行在林间的小径上,而他的身旁并无雪虎相伴。 同先前发现雪虎甩下自己时的焦急相比,这会儿段恒毅的心中已经尚算平静。 而之所以会约叶婉茹在石溪寺碰面,则是他发现雪虎的脚印是往东北的方向而去,东北方向恰好是石溪寺的所在。 在猜测雪虎是奔着石溪寺而去后,他便知道倘若雪虎前往石溪寺,那么便一定是为了冷珏前辈。 且冷珏前辈这几日盘桓在石溪寺一事,也是他在昨夜才得到的消息,他还没有想好告诉婉儿与否,却想不到被雪虎先行一步。 之所以他会迟疑,是因为他猜不准冷珏前辈前来石溪寺找无尘禅师是为何事。 冷珏前辈是婉儿的师父,于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在不明冷珏前辈的目的前,他自是不想横插一脚。 自从雪虎现身在卓阳国,又随着婉儿和他来到大耀国,至今已有三月余,这期间冷珏前辈一直没有半点的消息。 而眼下却是只身前往金陵,又住进了石溪寺……可见这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并且冷珏前辈前来金陵并未寻婉儿,而是先到了石溪寺,可见她来此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婉儿抑或是雪虎。 想到待会可能会有的见面,段恒毅眼中便染上了些许的兴味。 冷珏前辈定然想不到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石溪寺后山的草庐前,冷珏头上戴着的幕篱此时正散落在草地上,在她手边正有一坛不知从何处寻来已经开坛的酒。 浓郁的酒香飘荡在山间,冷珏便目光有些空洞地在这苍翠满目的山间游荡着,不时拎起酒坛饮一口醇香的烈酒。 远处林间忽地接连响起鸟儿的嘶鸣声,随后便闻一阵扑簌簌地声响,正神色漠然饮酒地冷珏缓缓转过头去时,却见先前掉落在地的幕篱已经像一道利箭样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白纱似是一片漂浮的云朵徐徐飘落在地,那竹编的斗笠带着一道劲风已经飞进了林间。 那一双眼眸里已经带上了冰冷,但却并未影响到她饮酒的兴致。 忽地一道雪白的身影从林间跃出,而后准确地落在石桌旁。 那方才被冷珏当作暗器甩出去的斗笠,此时正被雪虎叼在嘴里。 一见到冷珏,雪虎便低低的咆哮了几声。 隐隐的虎啸声在山间低低的回响,震得山间一时鸟兽尽四处逃窜。 面色清冷又带了几分冷厉的冷珏见到雪虎从林间穿出时,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慵懒,见到雪虎似是撒娇般地低吼,她便抬手点点雪虎的额头。 “你呀,一出来总是要闹得这么大阵仗,也不知你在……” 蓦地,冷珏的低语声戛然而止,且同时她的神色间也似是有些慌乱闪过。 那时她得知婉丫头要前往卓阳国,便数着日子赶在祈青节当日把雪虎送到了苍仁神山上,好让雪虎给婉丫头造势。 而她也是自那时,便不打算再继续豢养雪虎。 至于它的去处,留在婉丫头身边岂不是更好? 她的山上虽一直有些清冷,但来来回回去过的人也有数十人之多,但雪虎却只跟婉丫头亲近。 她已经不打算再利用婉丫头去达到目的,而她想做之事却是九死一生,于雪虎,她是存了托孤的心思。 虽然雪虎只是她从山上捡来的失恃小兽,养到这么大却也耗尽了她的心血。 雪虎是她失子的寄托,托付给婉丫头,她放心。 如今雪虎既然能寻到此地来,那么想必婉丫头怕是也离此不远。 而她在此地现身,总归是有几分不妥。 想必以婉丫头的聪慧,怕是早就已经对自己和无尘的关系有所考量,只是她要在今日当着晚辈的面说出那些过往吗? 那些过往于她,早已经破碎不堪,凌乱的记忆里也只剩下丧子的艰难。 曾经的甜蜜相依早已经不复往昔。 苍崖山上决绝阁,便是她最后的归宿。 冷珏忽地轻笑一声,迎着烈日,她眉眼间的冰霜似是都被融化,暖色漫上眼底,她似是从前那个温婉的太子妃,而非是孓然一身的冷珏。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成就佳话 一道自林间传来的马蹄声响,让冷珏眉眼间都温和了许多。 冷珏看了一眼右侧山峰上茂密的林间,似有感慨道:“婉丫头对你倒是真的好,你跟着她,我也就放心了。” 抬手摸了摸雪虎的头顶,冷珏拿起桌上的瓷碗倒了一碗酒,旋即放在了雪虎的面前。 这小兽自幼被她捡回去,倒也学了她的几分脾性,这嗜酒一样便像足了她。 雪虎早就闻到了酒香气,只是许久未见冷珏,它才一直缠着冷珏撒娇,如今见冷珏给它倒酒,更是显得有几分兴奋,扑腾着在冷珏身边打了几个转,这才卷起舌头汲酒喝。 林间的段恒毅远远地看着对面山上草庐前的一人一虎,心里感觉轻松了不少。 看来他猜得没错。 婉儿一直惦记着冷珏前辈,今日若是能在词相见,也算是结了婉儿的一桩心事。 不紧不慢地骑着马的段恒毅不由抿唇轻笑一声。 冷珏前辈对不住了,晚辈并非有意窥探您的秘密,他只是寻着雪虎而来,要怪就只能怪雪虎了…… 心中叹息一声后,段恒毅却不禁有些恶趣味地期待着婉儿与冷前辈的相见。 此时的他尚不知轩帝刚刚从石溪寺离开,且他更不知石溪寺的住持无尘禅师与轩帝之间的渊源更深,远比冷珏与无尘之间的关系更为惊人。 无尘禅师是从前的太子殿下一事,早已经淹没在许多人的心中,至少现在已经鲜少能听闻谈及从前的太子。 这一层关系几乎鲜少能听人谈及,段恒毅也自是不知。 他们要是早来一步,打破的,就不仅仅是冷珏和无尘之间的关系,而是轩帝与无尘之间的关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点体会上轩帝却觉得恰恰相反。 走在青石路上,许是心境的不同,他颇有些觉得神清气爽。 一扫昨日的阴霾和来时路上的忧心忡忡,说出了那些话,他似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多年,如今终于卸了下去。 轩帝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望着苍翠的山林,心情越发地开朗。 突然一名羽林卫落到了轩帝面前,“启禀陛下,叶尚书之女携卓阳国河阳郡主正在那边上山的路上。” 微微拧眉的轩帝下意识便想到他的顾卿会否跟随左右。 “可还有旁人?” 他的这话让前来禀报的羽林卫微微一怔,随后便听羽林卫侍卫朗声道:“回禀陛下,只是随性的侍从侍女,属下并未见到别的人。” 轩帝这话问得毫无头绪,而羽林卫侍卫的回答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二人却并未觉得有任何的怪异之处。 轩帝略一颔首,方才突然落下的那名羽林卫便又闪身钻进了密林中不见了踪影。 站在半山腰上的轩帝隔着遮天蔽日的树木望向侍卫所说的方向,脸上却是没了笑,反而有些冷意在他眼中起伏。 哼,他就知道叶卿家的这个小丫头不是省油的灯! 整个大耀内有着数不清的秀丽山川景致,她偏偏要带着卓阳国的郡主往这荒山古寺里跑,难不成还想出家为尼不成! 一个姑娘家的不安于室又牙尖嘴利也就罢了,还偏偏这么没眼色,做的事情都让人越发地堵心。 轩帝重重地冷哼一声,虽隔着树林看不到那边,却也因此败了他极好的兴致。 方才还称得上独特的景致,此时在他眼中已经成了荒山古寺。 这怒气来得快,散的也快。 小小的叶家女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反而是顾卿。 若是叶卿家的小女子与顾卿之间再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他倒是可以既往不咎。 “顾清临”没有出现在叶婉茹身边,让轩帝的心情好了不少,眼中的冷意虽是褪去,但脸色却也有些发沉。 “起驾回宫。” 轩帝一声令下,一行人加快了不少速度。他此次出宫亦是秘密行事,宫中有大总管高博做掩护,但他离宫太久,难免会生出些许的意外来。 山路上行走的叶婉茹,自是不知已经有人在暗中窥探到了她和呼延雪莹的行踪。此时的她正在给呼延雪莹介绍着这座古寺。 以她自己对这座古寺的了解,再加上那些从话本上看到的,和从百姓们流传的传言,这座古寺已经险些被她说得神乎其神,而呼延雪莹更是听得极为入神。 他们卓阳国眼下虽颇为强悍,但存在不过百余年,是以文化底蕴十分浅薄,所信奉又与大耀国大有不同。 因为信奉山神,对于这些神佛之说,呼延雪莹是存了几分敬畏之心的。 而叶婉茹之所以会给呼延雪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打发上山时的无聊罢了,且她发现雪莹极爱听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据碧玺说,若是碰上茶肆里有说书先生讲鬼神之说,雪莹往往能在那里坐上大半日且不觉得枯燥。 “额格其,最后那书生可是与那美艳的女鬼相爱了?” 叶婉茹被问得一怔,随后她的眼中便忍不住漫上了笑意。 她讲的这个是话本子上的故事,且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也已经讲过数回,她如今拿出来说给雪莹听,也算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毕竟旁的鬼神故事属实有些骇人,她白日里若是看了,晚间都是会做恶梦的。 她给雪莹讲故事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不是唬人。 “书生和小樱是相爱了,不过那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发现小樱的身份后,便险些吓得魂不附体,那些甜言蜜语和誓言,自是忘在了脑后。” 说罢,叶婉茹不禁微微拧起了眉,女鬼和书生相爱的故事话本上她已经看过好几个了,结局也自由不同,但让她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个。 且原本她想着的是那个美好的结局,却不知不觉间把这个说了出来。 “小樱好可怜呀!错付了真心,那书生属实有些可恶!贪于美色,却又畏惧小樱的身份,活该他落榜!” 心中有些失望的呼延雪莹接连骂了几声那书生。 叶婉茹心下默然,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并没有说完。 那个话本子上说,这个书生最后不仅没有落榜,反而中了会元,而后在殿试上更是高中探花,更与朝中大臣之女喜结良缘,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口气好大 才子佳人……高中探花……与朝臣之女喜结良缘……被传为佳话…… 蓦地,叶婉茹拧紧了两道秀眉。 先前她看时并未觉得如何,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物什。 可如今说出来,却生出一种好似能与身边的人联系到一起的怪异感。 而她身边也的确有这么一位知道的探花郎,刨除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倒是与话本子里讲的这个故事极为贴合。 那么,这位探花郎的故事是否与书中一样呢? 她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大都是书生心地纯良,真的爱上了那个女鬼小樱,并未因得知小樱的身份而心生胆怯就此远离,反而对她爱护有加。 虽然最后的结局不太尽人意,但书生却从未嫌弃过小樱的身份。 话本上所写的只是人们臆想出来的故事,而像她方才讲的那个结局却也不是十分罕见的,甚至发生的事实远比话本上更要丑陋不堪。 寒门学子一朝高中,大都会在金陵里谋个一官半职,而有的勋贵人家为了巩固手中的势力,往往会在这些青年才俊中挑选出乘龙快婿。 那么这种身份上的转变,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便利。 若是心中清明之人尚不会如何,若是心思不正之人,便是有了攀附权势的捷径。 从前金陵里便闹过这么一出。 寒门学子高中后娶了勋贵之女做了乘龙快婿,本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话,谁知在那不久之后这学子的夫人携一家老小寻上门来。 原来这学子早在乡下老家便已娶妻生子,却在高中后被金陵的繁华迷了眼,再被旁人问起时,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又哪还记得家中的老母和灰头土脸的发妻。 被蒙骗的不只是他的发妻,更有毫不知情的勋贵之女,一个书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凭白害了两家人,属实有些可恨。 而更为可恨的是,这书生为了到手的权势,一纸休书后便抛妻弃子做了勋贵府第的上门女婿,而更为令人称奇的却是这勋贵之女明知书生欺骗了她,却也在数月的相处中爱上了这名书生,明知书生品行低劣,却也心甘情愿。 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被轩帝得知。轩帝向来是个重孝道讲仁德之人,这勋贵一家的下场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最后竟沦落到被贬到外地做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官,那个书生梦寐以求的权势自是荡然无存。无论是书生还是勋贵之家,都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也让人生出几分唏嘘来。 如今她倒是不会去感叹那勋贵之家的遭遇,更不会对那忘本生出攀附之心的书生心生怜悯,她反而对写这话本的人有了几分好奇。 她想知道这位作者写下这个故事,有没有在含沙射影暗指什么人什么事,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另辟蹊径写了这样一个特别的结局。 这个故事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最为在意的是,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是否会如她所猜想的那般。 久久不闻叶婉茹说话,想要自己的观点得到认同的呼延雪莹不免有些焦急,“额格其,你是不是也觉得小樱十分可怜?” “小樱可怜信付错了人,书生可恨贪恋小樱的美色,最终却是害人害己。” 叶婉茹笑着叹息了一声。 “额格其,这个故事我前两日在茶肆听到过一回,却与额格其讲的颇有些出入,且那个结局也远没有这般气人!” 呼延雪莹咬了咬牙,狠狠地一抖手中的鞭子,“哼,要是那个书生站在我面前,我定要打得他娘都认不出来,看他还敢不敢骗人!” 不等叶婉茹说话,呼延雪莹又飞快地否认道:“不,是骗鬼。小樱早已经死了,只是小樱是善良的女鬼,该有个好归宿。” 呼延雪莹口中带着几分天真且义愤填膺的话,让叶婉茹心中的阴霾隐匿起来,她不由地笑着道:“是呀,咱们雪莹可是不啻于男子的女将。” 呼延雪莹跺一跺脚,有些娇憨地道:“额格其,你笑话我!” “哪有,额格其是在夸雪莹,难不成雪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叶婉茹笑着激将。 这么一打岔,叶婉茹却也没忘了方才心中的思量。 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疑神疑鬼,这件事她总是要查探一番的。 赵诗妍那里肯定是出了问题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罢了,她有这个猜测,也算是另寻他法吧! 不过这件事她自是不好出面,还是得托付恒毅哥哥才行。 也不知这会儿他和雪虎等急了没有…… 此时石溪寺后山得草庐前,冷珏正一脸冷肃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一人一马,而雪虎正围着段恒毅身前身后地打转撒娇。 冷珏冷眼看着突然走出来的青年,心下却是在怀疑此人的身份。 按说雪虎不该对生人这般亲近才是,可方才雪虎明明在听到马蹄声后便窜进了树林里,等她再看时,便见雪虎这般谄媚的模样。 说到这,她倒是有些生气雪虎的,她的姐妹们带着各自的徒弟上山时,雪虎总是一副高傲不可靠近的模样,眼下却是这般…… 冷珏打量着段恒毅,段恒毅却也在悄悄地打量着冷珏。 这位冷前辈他只从婉儿的口中听闻,却还从未见过。 段恒毅一脸正色,恭谨地施了一礼后,这才缓缓道明来意。 “晚辈无意冒犯前辈,只是晚辈寻着雪虎的足迹这才追了过来。这雪虎是晚辈未婚妻所豢养,因与晚辈纵马林间不见了踪迹,晚辈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这才找寻至此。” “若是打扰了前辈的清净,还望前辈念在晚辈寻虎心切的份上,莫要在意晚辈的失礼之处。” 按道理说,他自是不知面前的妇人便是婉儿的师父冷珏前辈,而他也更不应该知道在石溪寺后山草庐前的妇人便是冷珏。 妇人的身份究竟是何人,就等着婉儿来了再说吧。 那么眼下,他便只把冷珏当成一个陌生人即可。 冷珏凌厉的眼刀看过去后,便是一声冷哼,“未婚妻?你小子倒是好大的口气!”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一文不值 冷珏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敌意,她是知道婉丫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郎,虽然她没见过,但却也知道是个将门之子。 且那将门之子在去年冬天的那场变故里已经生死不明。而将门之子,从行走坐卧间便能看出几分雷厉风行的。 但她从这个青年公子的脸上只看出几分轻浮和浪荡不羁来,说他是婉丫头的未婚夫,鬼才会相信! 虽说婉丫头那青梅竹马生死不知,可以她对婉丫头的了解,她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如此地步…… 这个小子一看就是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哥,表里不一都是好的,大都是打着风雅的名声流连于风月场所。 这样的小子又哪能靠得住! 段恒毅并不知道冷珏在心里把他给批了个一文不值,还一脸冷肃地站在那里。 察觉出冷珏的敌意,段恒毅微微敛眉心里暗自嘀咕了一番,除却方才那句话似是有些不妥外,并没有什么能惹怒冷前辈的地方。 段恒毅缓了缓脸上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和且人畜无害。 “前辈您这么说倒是让晚辈有些无法自处。佛门清静之地晚辈又怎会打诳语。” 他说的本就不是假话,虽然在冷珏面前他不能袒露身份,可他并不想否认这层关系,是以他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模样。 “不打诳语?我看你这个毛头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看你是见雪虎罕有起了歹心,这才尾随至此!” 冷珏狠狠地横了一眼段恒毅,又轻扫了一眼雪虎,旋即拍了拍手。 冷珏对段恒毅心怀敌意,对粘着他的雪虎也有些气恼。 雪虎本是山间的猛兽,如今倒是和家养的猫一样,知道黏人撒娇,对外人也竟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 雪虎被冷珏这一眼看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才松开一直被它叼在嘴里的裤腿,耷拉着尾巴走到了冷珏身边趴下。 段恒毅眼中含笑垂眸扫了一眼被雪虎寒湿的裤腿,口中轻笑了一声,话语中并不见恼意,依旧如先前那般恭敬。 “前辈怕是误会某了,某并非是歹人,且前辈也看得出来,雪虎并不抗拒某的靠近,又与某十分熟稔亲近,可见某并未说谎欺骗您。” 冷珏眼中带着审视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却是不再理会他,只冷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执碗饮酒。 雪虎在这,想必用不了多时婉丫头也会寻到此地,那么这个小子的身份也自是会一清二楚。 若是婉丫头与他有意,她……她也是不会奈何的。 她自己本身就有一摊事情没有处理,又如何能管得了婉丫头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怅然的冷珏对无尘又多了几分怨气。 也不知这个老东西匆匆忙忙的样子去了哪…… 面对冷珏的无视,段恒毅并未觉得有任何的尴尬之处,神色间依旧如先前那般从容,但他也并未凑上前去讨人嫌,而是直接寻了一块平整的草地坐了下去。 两人一虎,坐在草庐前,只闻山风缓缓吹动,却不能听闻半点的说话声。然而心思各异的两人却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这时的段恒毅倒是忘了他只和叶婉茹相约在石溪寺相见,却并未具体说明是哪里。 石溪寺说大不大,说小去也不小,建筑虽不算太多,但因依山而建,整个石溪寺可是足足占了两座山,虽不至于在山间迷路,却也要花费上好一番功夫。 且这后山,本就是外人不能来的地方,这倒是段恒毅粗心了。 此时前院的禅房里,无尘正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念珠虽然捻动着,但他紧拧的眉间却能看出此时他心中的不平静。 无论是后山的冷珏,还是已经走了的轩帝,都让无尘心里掀起了风浪,再也无法自持冷静,且这会儿的他也并不想去见阿若。 渝儿是阿若放不下的心结,如今有了渝儿的消息,他心下虽然欢喜,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她。 当年的事,阿若一直记恨在心,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所以他才会守在金陵寸步不离。 他在意的并非是那一分可怜的手足之情,他在意的是所有生存在大耀的百姓。 身为皇子太子时,他便没能担起应有的责任,他不能让阿若杀了闵晟轩,因而造成整个大耀的混乱。 他早已经皈依佛门,他可以不问红尘事,却不能任由敌人的铁蹄践踏大耀的土地和百姓。这是他身为大耀子民的责任,更是闵氏族人该当的担子。 从前阿若尚还能念着他的几分情,若是阿若知晓闵晟轩隐瞒他多年,怕是这件事不会善终。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阿若死,也不愿大耀发生动荡让百姓们流离失所成为阶下囚图任人践踏,他更不愿他的渝儿被卷进事非的漩涡里。 身份也好、双亲也罢,都没有他活得自在和乐重要。 “唉——” 无尘长叹了一声,他从未想过会有这般为难之事发生在他身上。 当初寝宫被羽林卫包围时,他尚能冷静自持,如今却被乱了心神…… “师父,师父,前面有两位女施主想要见您,师兄让弟子来告诉您。” 禅房外响起小沙弥的说话声,慢吞吞的说话声中又透着几分好奇。 正有些心烦意乱的无尘听得这话,便忍不住有些动怒。 这个慧灵真是越来越驽钝了!有女施主求见打发了就是,何必派慧源来知会自己。 他是什么身份,是女客想见就能见的吗?再说了那些女客要么是求姻缘要么是求子,他堂堂一个男子,既不是月下老人,也非是观音大士坐下的善财童子,找他又有何用! 虽然心中有气,但对于这个最小的徒弟,无尘的语气还是缓和了不少。 “不见,师父忙着呢。” 这时,无尘却听闻禅房外的慧源慢悠悠道:“师父,师兄说前来寻您的是叶府上的女眷,若是您也不见,弟子这就去回话了。” 听得这话,无尘一口气鲠在喉间,在心里把慧灵好一顿埋怨。 他一定是在欺负慧源年纪小,否则这话该倒过来说才是。 “你去请女客来此吧!”转眼间,无尘便改了主意。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小僧不怪你 山前的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已经被请进了大殿后院一侧的厢房中,也不见了方才接待她们几人的僧人身影。 受到如此礼遇,叶婉茹倒是没有多少的意外,至少方才指派僧人的和尚,她在去年是见过的,那位僧人是无尘禅师的大弟子名为慧灵。 只是她没有想到慧灵竟然还记得她。 不过让她有些稍感意外的是,竟然到了此时还没见到恒毅哥哥,就连雪虎也没有半点的踪迹。 毕竟方才她询问引路僧人时,并未从僧人的口中听到有关雪虎的任何消息。而雪虎本就是山间猛兽,又因皮毛为纯白色的猛虎极为少见,若是雪虎出现在石溪寺,那么僧人当会知晓才是。 难不成是恒毅哥哥传信时写错了相见的地方? 心里虽然闪过这道疑惑,叶婉茹却并未在此事上深究下去。 恒毅哥哥行事颇为谨慎,断然不会出现如此纰漏,且虽然恒毅哥哥时常都弄自己,却也万万不会在此事上开玩笑。 这一点她还是十分笃定的。 叶婉茹稍有些纷乱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却见呼延雪莹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跪拜着面前的佛像。 这倒是让她心中感到十分的意外。 雪莹能接受来此已经让她有些意外,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雪莹会做此举。 卓阳国上下都信奉神灵,在卓阳国能见到供奉着山神的庙宇,却并不能见供奉佛祖的寺院,在这一点上卓阳国与云帆国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云帆国信奉天神,且立有国师,国师一直被看作是天神派遣到人间的弟子,主要便是扶持君王。且国师又被视为可与上神沟通的灵者。 这一点上,便可看出无论是卓阳国还是云帆国,都与大耀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并非是地理环境所处造成的,而是一种信仰上的差别。 能让一个自幼便信奉神灵的人愿意向佛祖跪拜祈祷,可见雪莹心胸之豁达。 到了佛门清静之地,虹玉和碧玺二人都不禁有些畏手畏脚起来,就连行走时都不由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人清净一般。 叶婉茹并未打扰一脸虔诚祈祷的呼延雪莹,只在看到功德箱后默默地拿出一百两银票塞了进去,而后又立在呼延雪莹身侧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了一拜。 佛讲众生平等,佛又普渡众生。往年只要是金陵的百姓们遭了灾,石溪寺都会在山脚下设立粥棚,每日派僧人去施粥。 而这些买米粮的钱便是来自这些功德箱,是以这一百两她拿出来的时候是半点迟疑都没有的。 叶家虽是权贵之家,却并非十分富庶,想要在眼下单独设粥棚子施粥是不足以支撑的,那么她为金陵的百姓能尽绵薄之力也是心中欢喜的。 功德不功德的,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问心无愧,且她想,她这般也算是在修心吧! 跪在蒲团上的呼延雪莹心中默念着想好的三个愿望,默默地祈祷后,又认真地行了跪拜礼,这才缓缓起身。 立在蒲团后的呼延雪莹,眼中似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眉目慈善宽和的佛像,心中有些不确定地想,她是在大耀、祈求大耀的佛祖保佑卓阳国能一直繁荣昌盛。 让她心中稍有些纠结的是,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怪罪她。 剩下的两愿与家国无关,她相信若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求,怕是会答应的吧? 略有迟疑地看了一眼叶婉茹,呼延雪莹把想问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听人说过,祈愿的心愿只能在心里默念,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不喜欢大耀的皇帝,但也不想两国交战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且在这种山间宁静的古刹里让她有些大气都不敢出,毕竟这里的气氛太过肃穆。 叶婉茹见呼延雪莹慢慢退出佛堂前,这才开口,“雪莹,过来小坐一会儿吧,爬山累不累?” “不累。”呼延雪莹轻声应了一句,坐到叶婉茹身边后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虹玉上前为二人斟了茶,才又退到一旁站好。 许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关系,几人倒也没有过多的交谈,一向好说好动的碧玺更是抿紧了嘴立在门边一动不动。 好在没有让她们久等,一盏茶还没有用尽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小沙弥的身影渐渐进入几人的视线当中。 这么小的小沙弥让呼延雪莹不由地瞪大了眼,未等呼延雪莹收回视线,小沙弥倒是开了口。 “女施主,你一直这么盯着小僧,小僧会走不好路的。” 小沙弥像是十分苦恼般抬手挠了挠光头,挠了两下似是又觉得不妥又放下来双手合十做了个揖。 被小沙弥这么一说,呼延雪莹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直白的打量实在有些失礼,倒也不扭捏便道了歉。 “对,对不住。” 而叶婉茹见到这个小沙弥却不禁想到了耶律齐飞,去年她在王子别院见到飞儿时,飞儿也是这般,多看上几眼便会有些羞赧,却又持着一副大人的模样。 看了,便让人生出几分亲近的心思来。 慧源像模像样地揖礼,口中道:“女施主不用放在心上,小僧不会怪你的。” 说罢,慧源眼中的目光在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身上游移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道:“小僧师父请二位女施主前去后院禅房相见。” 慧源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两位年岁相差不大的女施主,他这么说没错吧?师兄没告诉他哪位是和师父有关系的叶家女眷,而师父也没告诉他请哪位女施主过去。 但这两位女施主是相携前来他倒是知道的,唉,长得都差不多,他又哪分得清,这种烦心事就交给师父好了。 慧源心里暗暗腹诽了几句,面上却是一本正经,“两位施主请,小僧在前为二位带路。” 说着,慧源便率先迈开小短腿往外走了出去。 而这时后山草庐前盘膝坐在地上的段恒毅,也才想起来这一点。 想到叶婉茹可能苦等多时,他便心中有些焦急,从地上一跃而起的他便匆匆沿着山路往下跑。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半生富贵 “行事毛躁!”冷珏轻瞥了一眼段恒毅离开的身影,轻嗤一声。 这样的姻缘,她自是不看好。不过仅凭这个小子的一面之词,也并不可信,她还要问过婉丫头才行。 收回了视线的冷珏转而对雪虎下了手。 屈指在雪虎的额头上弹了两下,斥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怎么就跟那种人亲近呢?不辨是非没有警惕之心,真不知当初捡你回来是对是错……” 看着雪虎清澈温润的眼,冷珏轻叹了一声。 无论对与错,她都没有了后悔的机会。 已经发生的事情她无力去改变,能做的,只是不让自己以后有后悔。 于情一事上如此,于仇恨一事亦如此。 她此番南下金陵,为的便是报当年之仇。 先前,她打算引婉丫头入局,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从而接近狗皇帝。只是后来她收了婉丫头为徒弟,却让她的心思发生了转变。 既然不能假借他人之手,那么她就只能亲自动手。且这仇恨本就与旁人无关,就连渝儿的生父对此都能无动于衷,她又怎敢轻信他人? 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这么多年来一直逍遥快活,每想到此,她便夜不能寐,想要像无尘这般做到六根清净,她更是做不到! 她这一生,从前被情爱迷了眼,竟也稀里糊涂地过了半生…… 断情舍爱,并没有以为的那般艰难,甚至让她心中倍感轻松。 前半生活着为了情爱,后半生,便是报仇。 若是终有一日大仇得报,也许她这一生,并不算是碌碌无为。 毕竟整个大耀里恨这狗皇帝不死的人不是她一个,这若是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想到无尘心中始终存在的那种责任感,冷珏不由地攥紧了手,杀闵晟轩她是志在必行,谁若敢阻拦她,她不介意多带一个。 闵晟轩!从前的逍遥王,如今的帝王!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那时她对闵晟轩毫无防备之心,他去东宫更是十分频繁,就连渝儿他都喜爱多过自己的膝下之子,满心满眼的疼爱,又如何能让人相信他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只怪他伪装得太好,蒙蔽了所有人的双眼,直到东宫事发,一应皇子王爷纷纷落罪,他最后才亮出人面兽心的真面目来! 并且他当年还落了个临危受命的好名声。 当年,闵晟轩可谓是名利双收,临危受命受封太子入主东宫,随后便率兵前往边关击退敌军,回宫后不久先帝便禅位于太子。 而她从天牢里出来时,已经是物是人非,也是那时,她和闵晟元彻底决裂。 心弦被紧紧牵动,那些入喉火辣的烈酒似是都变得极为绵柔,一坛酒不知不觉便下了肚,冷珏的脸上已经现出几分醉态来,那双眼中神色却是越发清明,却也越发冰冷。 好似苍崖山上终年不变的风雪一般。 禅房紧闭的门已经打开,无尘也已经从蒲团上起身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桌上放着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喝惯了的竹芯茶。 入口微有苦涩,却又厚重醇香,入喉略有回甘,恰似这人生一样。 而他这大半生来的经历,却恰恰与此茶相反,他生来便是嫡长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半生已过,此后才尽是苦涩。 他饮茶品其中苦涩艰难,他打坐念心经来静心,为的便是能在记忆中回忆从前的甜。 直到,他再也记不起来从前,便是真正的遁入空门。 若是真能做到无欲无求,那么这天下间便没有一处地方能困得住他。 只是,他的心中装了太多,这万千的秀丽山川也自是在其中。 看着院中那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苍松,无尘的眼中缓缓有笑意浮现。 沧海桑田下,他们终究只能是过往烟云,唯有山石树木会历经一切变故,会留下痕迹。 小沙弥慧源正引着叶婉茹、呼延雪莹、虹玉和碧玺四人往这边的禅房来,一来一去大都是山路,慧源脸上已经开始淌汗,却并未见他脚下有过不稳。 叶婉茹见此不由在心中暗叹,这么小的孩子便如此心志坚毅,日后想必也定是会有一番造化。 看了一眼前面的小小身影,她倒是有心想问上一问无尘禅师那里可有一位男客在,却又怕惹得这小沙弥害羞,便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慧源的脚步不断地往前走。 两行高大的柏树静静地林立在石板路两旁,像是最忠诚的侍卫一般在守护着掩映在苍翠间隐约可见的屋舍。 灰色的瓦顶、苍翠的树木,便像是一幅静止的山水画。 不等叶婉茹和呼延雪莹迈上最后一层石阶,小沙弥慧源便站定脚步揖礼,略有些气喘道:“到了,两位且稍后,小僧这就去禀报师父。” “有劳小师傅。”叶婉茹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小沙弥慧源看了一眼叶婉茹,这才蹬蹬蹬地朝着掩映在树丛后的屋舍跑了过去。 边跑慧源边回头看了一眼,这回他已经知道了哪个是叶家姑娘,只是人让他都带过来了,是否都见他还是要请示师父的。 叶婉茹并不知慧源的心思,到旁人府上做客,由侍女小厮前去禀报一声再正常不过,这一点她倒是觉得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只是她觉得刚才小沙弥拿一眼略有奇怪倒是真的。 “额格其,这么小的孩子就出家,是不是就要当一辈子的出家人了?” 眼见着小沙弥慧源的小小身影消失不见,呼延雪莹才问出一直困扰着她的疑问。 这一路走来,她也见到了不少的僧人,但像这么小年纪的,她却是只见到这一个。 这么小的孩子便离开爹娘来到这山间古寺,在她看来是有些残忍的,但她也知道今岁大耀多地都糟了水患。 有些百姓家养不起孩子,便会把孩子从到寺院里,为的仅仅是能够活命,说来,也是有些可怜可悲的。 叶婉茹看到呼延雪莹眼中的悲悯,不由轻声安抚道:“这个也是不一定的,有的出家人也会还俗,不过这个就要看个人选择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让我好找 无尘看着跑得满头是汗的小弟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不禁微微拧眉。 “人呢?” 说着,无尘便伸手拉过慧源,一手递上帕子,一手倒了盏茶推到慧源面前,随后摆摆手交代道:“不着急说话,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说话的时候,无尘不禁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慧源,按说他习武已经有些时日,禅房到前殿的距离并不算太远,慧源应该不至于此才是。 怕是慧灵几个师兄念他年纪小,并不忍心让他忍受习武之苦,但却忘了若是此时不大好基础,日后的造诣便也会浅浅搁置,定难有大造化。 他们知道师兄弟之间互相关照是好的,却忘了过度的关照只会害了慧源。 也是这几日阿若来此乱了他的心神,这才让他多有疏忽。 小沙弥慧源倒也听话,直接闭上嘴慢慢地喘气,直到气喘匀了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水。 放下茶盏抬手抹了抹嘴后,慧源这才轻声道:“师父,人就在外面,不过有四位女客,弟子不知道该不该都带进来,便先进来请示您。” 无尘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慧源被茶水沾湿的袖子,这才道:“既然来了,就都请进来吧!” 这个小子,他已经说过几次不要用袖口擦嘴,他总是改不了……罢了,罢了! 慧源应了一声,便要抬腿离开。 这时,无尘又道:“一会儿去后山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不许偷懒、不许找你师兄们求情。去吧!” “是,师父。”慧源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缓缓离开,脚步似是都沉重了不少。 因为年岁和所处环境的关系,慧源心中所想一直很单纯,他并不知道此事是源于师父无尘禅师的关爱,只以为传错了话得了惩罚,心里格外难过。 就连晚饭会有的菜包子都不能让他开心起来,后山的蜻蜓也不能,师兄用草编的又会动的蚂蚱更不能…… 心情沉重的慧源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见到叶婉茹几人时却依旧严谨地双手合十揖了礼,“几位女施主,小僧师父请几位进去。” 早就动了恻隐之心的呼延雪莹半蹲下看着小沙弥,“小师傅怎么了?可是挨了训斥?” “没有,小僧没有……” 若是不被人问起,慧源顶多在心里委屈一阵也就罢了。可被人当面提起,慧源便觉得心中委屈得不得了,尤其还是几位女施主就这样看着他,更让他感到有些难为情。 听着慧源低低的声音里似是都带了哭腔,叶婉茹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若是没有你怎么会一副要哭的样子,是挨了师父的训斥吗?” 小沙弥慧源看了一眼叶婉茹,便忍不住有些眼眶泛红,要是一开始师兄和师父就告诉他哪位是叶家姑娘,他也就不会传错了话…… 而他也是个愚笨的,师父和师兄没说,就不知道自己长嘴问上一句,难怪从前娘总说他是闷葫芦,有了弟弟后就把自己送到山上出家…… 想到自己的身世,慧源更觉得委屈不已,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嘴上却还是一直硬撑着。 “没有,小僧没有,师父也没有。师父……师父就是让小僧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听到这叶婉茹倒是松了口气,看来小沙弥并不是糟了训斥。 “你师父定是为了你好,你看看刚才上山你满头是汗,我们几个都还没有,你师父定是想让你身强体健,才会让你扎马步。” “当初我师父便是也让我扎马步,之后才教我一些拳脚功夫,我可是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的。 叶婉茹不禁说出自己当初在苍崖山央求师父收自己为徒时,受到的考验。 “真的吗?女施主没有骗小僧?”慧源会有半信半疑。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在佛门之地也自是不会打诳语。” 叶婉茹忽而一笑,随后从荷包里拿出几颗掺了果脯的饴糖,摊开在手里,“这些糖你拿去吃吧,也算是我们答谢小师傅给我们带路的谢礼好不后?” 小沙弥看了一眼叶婉茹手心里几种眼色诱人的饴糖,咽了口口水后便收回了目光轻轻闭上眼睛,口中推据道:“小僧多谢女施主。不过小僧不能收,为几位引路是小僧该做的事,分内之责不应收谢礼。” “女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领了,多谢女施主。” 小沙弥的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又瞄了一眼叶婉茹手心里托着的几块饴糖,嘴上说着不要,他心里却不住地在想,这饴糖看上去甚为好看,从前他只吃过他娘用甜菜熬的糖稀。 不过大都进了弟弟的肚子,他只能少少地吃上两口,这饴糖看上去甚为好看,想必比糖稀应该要好吃许多。 只是不知道吃起来会不会像糖稀那样甜…… “那就不当作谢礼如何?” “既然是女施主给你的,你便收下吧!师父不会怪你。” 叶婉茹的劝说和无尘的应答声几乎同时响起。 慧源先是有些懵懂地看了一眼叶婉茹,随后这才瞪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身后不知何时走来的无尘禅师。 “师父,弟子没有犯戒……” 慧源像是做错事般声音呐呐。 “为师知道,你收下吧!”无尘笑着应了一声,这才看向叶婉茹,旋即略一颔首。 同呼延雪莹一样半蹲在地上的叶婉茹不知无尘禅师会突然出现,对此倒是有些难为情,便就势福了福礼。 “见过禅师。” “那小僧就多谢女施主。”慧源先是揖礼,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叶婉茹手中的饴糖。 无尘略一颔首随后便把目光漫向呼延雪莹,“想必这位便是河阳郡主吧?” 呼延雪莹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但也反应极快,行了一个卓阳国的礼节,“雪莹见过禅师。” 无尘略一点头便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叶婉茹,打趣道:“你这丫头怎么来了?不会是金陵没有旁处游玩了吧?” 无尘的话让叶婉茹有些苦笑不得,她总不能直接就问吧?况且自去年冬天来过一次没见到无尘禅师后她便再没有前来,总不能直接说是找人的吧? 难不成恒毅哥哥没在这? 正想着,她便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哈哈,婉儿你在这呢!可让我好找。” 回头,叶婉茹便见段恒毅正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的模样。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不喜欢你 “你怎么是从这个方向来的?雪虎呢?”对于段恒毅的突然出现,叶婉茹倍感惊讶。 这时,段恒毅身后慢慢地走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小沙弥慧源。 慧源见叶婉茹几人看了过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位施主上山寻这位女施主,恰好小僧知道,便给这位施主引路了。” “多谢小师傅。”段恒毅笑着微微揖礼。 无尘的目光从叶婉茹身上渡到段恒毅的身上时,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冰冷,只是这一眼的速度飞快,随后便又看向叶婉茹。 “不知这位施主是?” 对于来人的身份无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问向了叶婉茹。 近来金陵中都在传当朝顾大人家的二子心悦叶家女一事,前来上香的贵妇们有不少人曾谈起,风言风语他也自是有所耳闻。 段家小子不知所踪,那么这个言行中都透着几分亲昵的男人是谁,便也可想而知。 对于顾言,他是半点好印象都没有的,那么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顾家小子,他也是半点不喜。 叶婉茹,正在心中猜测段恒毅怎么赶在她们身后而来,听得无尘的话后,却是有些被问住。 瞥见段恒毅轻轻点头,她这才道:“这位公子是顾家二公子,今日陪同我和雪莹一同出城游玩,同行的还有一只雪虎。” 叶婉茹看了一眼段恒毅,眼中带着不解,“只是如今雪虎却不见了踪迹。” 段恒毅不知无尘禅师与叶婉茹的祖父颇有渊源这层关系在其中,却是隐隐察觉到无尘对待他的态度有些特别。 他心下暗暗猜测,这怕是与老狐狸顾言脱不开干系。 哼,老狐狸顾言可算是臭名远扬,就连这深山古寺里的僧人都知道他的臭名,还害得他在这里不受待见! “不知所踪又是怎么回事?” 无尘问出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嘴里吃着饴糖的小沙弥慧源。 却见慧源一脸惊诧地摇了摇头。 什么雪虎,这位施主莫不是在骗人?他在山上见过小鹿、松鼠、野鸡和兔子,却是独独没有见过雪虎,就连狼都没有一只…… 到了这时候,段恒毅却不能不说话。 当下便笑着开口解释道:“并不是不知所踪。先前我与雪虎林间纵马奔跑,哪知它竟朝着后山的方向跑了过去,因雪虎是猛兽,又被卓阳国视为山神的使者,某不敢让它出了任何的差错,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说话时,段恒毅的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无尘禅师,见他眼中闪过惊讶后,这才心中略有满意地无声一笑,继而道:“我在后山寻到雪虎后,才想起来没有告诉你在哪相见,这才一路又寻了过来,恰好碰见要出去的小师傅。” 段恒毅算是道明了事情的原委,口中却是只字未提他在后山见到的冷珏前辈,也是唯一进入到石溪寺后山的女客。 他想要给叶婉茹一个惊喜是真,想要探清冷珏前辈和这位禅师的关系也是真。 叶婉茹看了一眼眉目间都有些冷肃下来的无尘禅师,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她知道佛门里都有会一些规矩,而今雪虎闯了后山,怕是给山上带来了麻烦,然而她却见段恒毅神色间一派坦然,并没有半点做错事的模样,不由有些嗔怪地看了段恒毅一眼。 “禅师,这件事是婉茹思虑不周,若是给寺内带来什么麻烦还请禅师莫要怪罪。” 福一福礼后,叶婉茹略一思忖又道,“若是雪虎给寺中带来什么损失,还烦请禅师让人统计一下送到府上,一切都会照价赔偿。” 这话她说的颇有些艰难,然而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并不是她市侩,而是寺中清苦,虽香火旺盛,但所得大都用在了做善事上,倘若雪虎当真乱闯毁了寺里的物件,府上定是要有所赔偿的。 听得这话无尘并未表态,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恒毅,这才道:“既然雪虎在后山,那老衲便领尔等去后山罢了!” 无尘心中不喜这个“顾家公子”虽未明说,但对叶婉茹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又因他打着寻找雪虎的幌子私闯了后山,更让无尘心里不痛快。 而更让他感到心中憋闷的是,叶家丫头怎么看都是对这个小子有了意的。 早年叶家丫头的祖父曾是他的旧臣,在他落发为僧后便时常入寺里陪他饮茶下棋,这其中的情份自是不一般。 叶家丫头他也是当着晚辈来看待的,且她又是阿若的徒弟……倘若当真嫁与顾家为媳,他自是不看好这段姻缘。 叶婉茹不知无尘禅师心中的忧虑,只以为无尘因雪虎闯了后山坏了寺里的规矩,这才引得无尘禅师心中不快。 她不免更有些忐忑起来,接连看了段恒毅几眼,却见那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坦荡模样,更让她心下有些疑惑起来。 有碍于无尘禅师就走在身前,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压在心里。 禅房与后山之间是有山路可行的,是以无尘直接绕过禅房,从修在山侧的青石路便走了过去。 脚下步履虽是从容不迫的无尘心中,这会儿也颇有些忐忑。 刚才他有意提起后山,却并未听闻顾家小子说起在后山上见过女客,可见这会儿阿若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再者阿若如今的功夫十分高超,若是她不想被外人发现,自是有法子的。 否则等会儿叶家丫头在后山上见到如若,于他长辈的威严实在有损。 而那些前尘旧事,他更是不想再一个小辈面前提起。 几人一路无话且又心思各异,反倒不如后山草庐前的冷珏来得自在。 一坛酒已经被一人一虎不知不觉下肚,且一人一虎都有些微醺的模样。冷珏尚且能安稳地坐在石墩上,而雪虎却已经四仰八叉地摊在草地上打起了盹儿。 远处的天光正好,一人一虎一桌一凳一坛酒,山间微风轻拂,带动着树叶飒飒,恰似苍崖山上的岁月。 只是那里终年白雪皑皑,这里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一个答案 苍崖山上吹不散的风雪虽然透着冰冷和不近人情,却让她看到了勃勃的生机和暗藏的无限希望。 山脚下被风雪掩盖的土地,每到春日便会有新芽破土而出,迎着山上吹下来的冷风顽强地生存着,雪山里更是生活着不少的野兽。 而这金陵,虽是满眼苍翠,却处处都透着一股似是夜幕来临前的昏暗,让人看不到半点的希望。 而那些苍翠下掩盖着的,却是令人压抑的,随时可能会来的灭亡。 这从前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金陵,如今在她看来,不过似是日暮西山。 金陵已经与她当初离开时变了几分模样,有些陌生,却是格外熟悉,但却让她不想踏进一步。 金陵埋葬了她的亲情和爱情,却也在此种下了仇恨。 金陵于她,已经难以再寻当年的那一份依赖和眷恋,就像这里的人一样。 她虽孓然一身于天地间,却终是有一处屋舍可遮风避雨。仓崖山上决绝阁才是她的家。 有些醉眼朦胧的冷珏眼中似是有些泪光闪现,却又在山风吹拂下了无痕迹。 冷珏看着模糊视线中突然出现的几道人影,微微抿唇一笑,虽是未施粉黛,却也可见曾经的风华绝代。 一笑间,又似是消融了她眉眼间的冰霜,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越发地温润。 禅房与后山的草庐只有一道笔直的青石路相连,且冷珏所处的草庐又是居高临下,她自是看得见来人是谁,且她亦是心知肚明。 但叶婉茹却并未看清山巅上草庐前的人是何人,只隐约看见草庐前有道人影坐在那里。 叶婉茹心下糊涂,段恒毅和无尘却是心知肚明的,段恒毅存的是一探究竟的心思,但此时的无尘却也有些心下忐忑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无尘心下暗暗叹息一声。 且他这会儿也知道这个顾家小子怕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否则也不会眼巴巴地去前院寻了叶家丫头过来。 倘若真是为了寻找雪虎,他大可以带着雪虎去前院寻叶家丫头,而不是浩浩荡荡带着一众人奔向后山…… 在看到冷珏依然坐在草庐前时,无尘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他会有此想,并非是觉得他过去的身份或是与阿若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而是在叶婉茹这等晚辈面前、在寺里的后山见到阿若,让他有些为老不尊的感觉。 若他还是昔日的身份,自是当与阿若携手招待晚辈,可眼下……他的身份是出家之人。 阿若回来金陵,与叶家丫头见面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该是此时,也不该是此处。 无尘忍不住微微拧起了眉,今日还真是颇有些波折,只是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为至此。 走在叶婉茹身后的段恒毅目光落在无尘略显迟疑的脚步上,无声地,脸上便现出了玩味的笑。 冷珏前辈与无尘禅师之间的关系定然不简单,方才他下山寻找婉儿时,接到霜痕送来的消息。 这位冷前辈的身份可是不简单,那么无尘禅师呢?又会是他猜想的那般吗? 且他还知道了一个极为特别的事情,在婉儿上山之时,轩帝曾带着羽林卫秘密下山。 几日前的夜里,轩帝曾秘访丞相府,为的是丰产稻谷和李家父子坦白族中子弟贩卖私盐一事,那么今日轩帝一行又是为何呢? 且他发现,似是从那次他提议轩帝出行亲自抚慰受灾的百姓开始,轩帝好似十分乐得出宫。 若说开始他只存了一两分的好奇之心,那么在得知冷珏前辈是从前的太子妃廖芳若后,他对这二人的关系倒是有了十足的兴趣。 皇家秘辛,他本无意窥探,但事关轩帝,他却是有了好奇之心。 而冷珏前辈接近婉儿的目的,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方才事情紧急,霜痕调查的时间又十分短,是以能调查到的线索十分有限,不过他却也有了几分的了解。 当年的事情恐怕就是轩帝的手笔,只是若无尘当真是曾经的太子,以轩帝的手段,又怎么会留他至今? 这其中究竟又有什么纠葛? 一行人一路无话很快便走到了石阶前的缓台上,再往前不过百米便是那间草庐。 而这时,草庐前的人影已经清晰可见。 见到师父在此出现,叶婉茹心中满是惊讶,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段恒毅,又匆匆地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无尘禅师一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恒毅哥哥又究竟会隐瞒?师父这次下山是为了探望无尘禅师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叶婉茹脑中闪过,而段恒毅却只是但笑不语。 看到冷珏脚边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雪虎,叶婉茹忍不住有些想要无力扶额。 这个家伙总是这般贪酒,那时在苍崖山上时便是如此,饮了酒就会酣睡不起。 不过今日能在这见到师父,都要归功于雪虎才行,至于恒毅哥哥……只怕他也是有意而为,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冷珏微微眯着眼眸看着渐渐走近的几人,当她的目光落在叶婉茹身上时,不禁展颜一笑,“你来了。” 只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确让无尘脚下险些有些踉跄不稳。 自当年出事后,他已经见惯了阿若的冷脸嘲讽,见过她醉酒后的歇斯底里,却独独不曾见过她笑得这般温婉和煦。 好似当年一见钟情后相约游湖时的景象,他记得当日也是这般阳光明媚,趴在船舷上的阿若回头时便是这样笑着对他说,你来了。 不惊,亦不喜,但眼中却藏了笑。 天还是这片天,地还是这片地,可终究是物是人非。 “师父,您是来寻雪虎的吗?” 满脑子的疑问,在听到冷珏开口后,有些紧张心中混乱的叶婉茹不知怎的偏偏就说了这话。 “嗤——” “哈哈……” 冷珏和段恒毅近乎同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非也,为师前来一是探望你,这二来,自是寻一个答案。” 冷珏缓缓直起身来,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微微抬高下颌道:“一个无果的答案。”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非她不娶 冷珏的话虽然听得叶婉茹有些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第二件事定然与无尘禅师有关,她下意识地便看了无尘禅师一眼。 如今的无尘禅师早没有往日那般云淡风轻出尘世外的模样,反倒像是有些局促般,双眼并不敢看向冷珏。 且这会儿无尘也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状似有些超然地看着众人身后的这间草庐,再往后便是绵延不断的山峰。 无尘的这个反应被冷珏看在眼里后,只是轻嗤了一声,随后便转开视线。 从前的志同道合两情相悦,如今只剩下了陌生,这个人,她是指望不上了。 想要报仇,她能靠的只是自己。谁让这个男人就算是剪短了情根,却依然对这家国有一份责任。 从前她便未曾强求过他什么,如今亦是不会。 此时的无尘禅师心里也并不好过。 若是在此之前,他大可坦然地像往年那般给阿若一个答复,只是如今……他却是心下有些迟疑的。 阿若想求得得结果并不仅仅是渝儿到底是生是死,其实这么多年来,他知道渝儿得生死阿若已经看淡了不少。 阿若想求的,是闵晟轩的命。 只是碍于他们昔日的情份,阿若才一直没有亲自动手。 而阿若一直在等着自己松口,只是闵晟轩若突然死了,这大耀必定会大乱,眼下几个皇子争权逐利已经渐显混乱。 若是这个时候闵晟轩一死,那么整个大耀便会是危机四伏。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闵晟轩的生死,他在乎的是祖宗打下的这片基业,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 一个闵晟轩死不足惜,可是他的命却不值得大耀数万万的百姓为他陪葬,他不配! 是以,这个答案也只能是无果。 他已经愧对了很多人,却唯独不能愧对天下万民,这也是他身为闵姓一族子弟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对于阿若,他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虽然阿若想要的并不止如此。 无尘心中轻叹了一声。 冷珏不欲眼下与无尘说那些陈年旧事,便笑着揶揄起叶婉茹来。 “婉丫头看着气色倒是不错,看来近来过得颇为舒心。” 说罢,冷珏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立在后面的段恒毅,想说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这般模样的冷珏让叶婉茹感到有些陌生和新奇。冷珏接人待物自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虽她为人并不像姓氏这般拒人千里之外,但她与人相处时,总是带着几分孤清,自是总隔着一段距离让人无法靠近。 然而今日这般带着几分酒态又分外亲昵,却是十分少见。 叶婉茹瞧见冷珏的一瞥,脸上不禁有些羞赧现出,却是有些不好开口,只抿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立在一旁的段恒毅把冷珏前辈和无尘禅师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对于无尘禅师的身份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但对于那些过往一无所知的他,不由想到若是这些人当中谁对过去的事情知道的最为清楚,怕是只有轩帝身边的内侍总管高博。 只是想要撬开这位大总管的嘴并非易事,但从高博口中得知那些陈年旧事的来龙去脉,却也是最为便捷。 皇家秘辛,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打探的,更有许多人会对此三缄其口。但这位高总管却是未必,只是需要寻对法子投其所好罢了。 他看得出来,这位高总管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至少他的心曾是蠢蠢欲动的。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时,冷珏一开口便有是语出惊人。 “婉丫头,你可是与这个小子订了婚事?” “订亲?” “定亲!?” 叶婉茹和呼延雪莹异口同声地问道,但两人却是都把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段恒毅。 叶婉茹眼中的是惊讶,而呼延雪莹眼中却是愠怒和讶异。 若额格其真与顾公子订了亲,她住在叶府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怕是在外胡言乱语想要坏了额格其的名声,这样额格其不嫁也得嫁了! 哼,他倒是打的好主意!不过怎么也不问问她手里的鞭子? 叶婉茹则是有些诧异恒毅哥哥会在师父面前如此回答,更让她感到有些困惑的是恒毅哥哥这般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略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叶婉茹却见他脸上仍旧似先前那般神色坦荡,唇边挂着一抹淡笑。 这让她不禁心中暗恼,想要上前去撕下他脸上那一层有些碍眼又碍事的假面,看看他面皮下可否也是这般的云淡风轻! 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冷珏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但却是在段恒毅的预料之中的,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似是无尘禅师对待这门亲事也很是在意。 段恒毅上前几步揖礼,这才一脸郑重地道:“前辈,晚辈的确心悦婉儿,想要求娶婉儿也自是真情实意,并未有半点的欺瞒。晚辈在心里早就发过誓,今生非婉儿不娶。” “是以,在晚辈的心里,婉儿不仅仅是晚辈的未婚妻,更是将来晚辈孩子的娘亲。晚辈心中坦荡,便是不愿隐藏晚辈的心事。” 段恒毅的话掷地有声,脸上的神色凝重,让人看了便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他的一番话,更是让几人神色各异,但静静立在一旁的虹玉和碧玺眼中却是有藏不住的喜色。 小将军果然还是过去的那个小将军,对她们小姐从来没有变过心,虽说眼下碍于形势不能恢复真面貌,但却也不屑掩藏自己的心事。 不仅小姐有福,小将军也是个有福之人呢!两人不仅男才女貌,更是情深义重的一对,当真叫人羡慕…… 虽说这样的话听了不止一次,但却也让叶婉茹不由地双颊攀上一层绯色,视线更是低落在摊在那睡得憨甜的雪虎身上,半点不敢去看冷珏。 而作为过来人的冷珏,见叶婉茹这般,心里又岂会不明白? 当下便长叹了一声,随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老婆子我人也算是见过了,等日后成了亲,也不必领到山上去见我。” 听得这话,叶婉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看得出来师父对恒毅哥哥有些不满,但又想到日后恒毅哥哥恢复了真身,想必师父也自是会有另外的看法。 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却并未开口否认段恒毅的所说。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脸皮真厚 无论恒毅变成了谁的模样,只要他还是他,她便不会否认这段关系。 且在叶婉茹看来,恒毅怕是也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他才会毫不遮掩地在人前提起。 他们之间的亲情和爱情,都不是羞于见人的关系,也自是没什么值得隐瞒。 至于她心里的那些疑惑,等稍后她自是会寻恒毅哥哥去问个究竟。 眼下……还是不打扰师父和无尘禅师为好。 至于和师父再见,也不是没有机会。 心中打定主意的叶婉茹纲要开口说话,便听闻无尘禅师冷着脸开口赶人。 “你们既是上山来寻雪虎的,便带它下山吧!” 无尘罕见地冷下脸,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过去的威严,眉眼间瞧着倒是与轩帝有几分神似,至于相貌上则是半点没有相似之处。 这也是无尘能在石溪寺一住便是十多年之久,而旁人从来没有起疑的原因。 知情的都三缄其口故作不知,毫不知情的人自是只以为无尘禅师是个佛法高深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哪会把他与昔日的太子殿下联系到一起。 对于无尘禅师突然开口赶人,冷珏是有些愠怒的,但也只是轻飘飘睨了无尘一眼,随后便看了有些意外的叶婉茹。 “婉丫头先去玩吧!等师父处理了事情,自会去看你。雪虎喝醉了,便先让它睡在这吧!明日再让它回去。” 听得这话叶婉茹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冷珏,在她的印象里师父说话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却对无尘禅师“言听计从”属实有些诡异。 不过去岁她从石溪寺离开时,无尘禅师的那几句话她还记得,且看现在二人身份的不同,怎么看都是无尘禅师负了师父的。 所以才会有苍崖山上的决绝阁,也才会有“绝情三侠”。 性格各异的三人能走到一起成为好友,无一例外都是被情伤过的人,所以才会发誓断情绝爱。 叶婉茹无意窥探冷珏和无尘禅师从前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过往,从善如流地应声,“师父,那婉儿就先离开了。雪虎就先留在这陪您吧,等您忙完了去家里时一起过去就好。” 她说这话也是留了心眼的。 她怕冷珏这般的说辞只是随口说说,而她心里却是很惦念师父的。 师父对一手养大的雪虎自然十分看重,有了雪虎的牵绊,想必师父应该能到府上去小住几日。 冷珏一眼便看透了叶婉茹的心中所想,笑着挥挥手,“你这丫头还敢算计师父,我看你是讨打!放心去吧,师父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得了冷珏的肯定答复,叶婉茹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且也有些忍不住雀跃起来。 也许恒毅哥哥的身份不用等到成亲时才向师父坦白,等过几日师父去府上做客,她便可寻个时机禀明师父。 叶婉茹笑着福了福礼,转而又看向无尘禅师,福了福礼道:“禅师,那我们先告辞了。” “走吧!”无尘摆了摆手。 “那晚辈先行告辞。”段恒毅朝着冷珏和无尘禅师抱了抱拳,脸上的笑意不减。 呼延雪莹揖礼后便紧紧地跟上叶婉茹的脚步,一行人本是为寻雪虎而来,却独独把雪虎留下,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叶婉茹压了一肚子的疑问,只奈何眼下不是说胡的时机,便也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下山的脚步便略有些急促。 而段恒毅亦是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能让高博高总管开口,探得这一段已经过去多年鲜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呼延雪莹则是心中存了怒气,对段恒毅越发看不上眼,但她先前曾在佛祖前许愿,眼下又在山上,也自是不好发火,只得憋在心里。 这一来一去,一行人的速度倒是比上山时还要快上不少。 而草庐前的冷珏和无尘禅师却都是沉默着,静静的山间草庐前,只闻雪虎的鼾声此起彼伏。 似是过了许久,才听闻冷珏忽地讥笑一声,“呵呵,方才小童上山急匆匆地寻你可是为了何事?” 问出这话的冷珏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半点醉意。 她问这话自是带了几分打探之意,只是是否能如愿,还要看无尘禅师心中怎么想。 “无他,不过是寺中俗务罢了。” 心中正在斗争的无尘匆匆地看了一眼冷珏,便转开了视线。 拦着阿若不让她杀了闵晟轩已经十分残忍无情,若是他再隐瞒渝儿还活着的事情,只怕是阿若会恨他一辈子…… 当日成亲时他们曾发誓要相爱相守一生,如今誓言虽已成幻影,他却不愿阿若恨他一辈子。 举案齐眉的日子不再有,但他也不想变成仇人。 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中的念珠,无尘心下叹息一声。 他的小动作都被冷珏看在眼里,这也让她眼中的视线变得有些凌厉起来,脸上的讥笑也越来越大。 这人什么都变了,只有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每当他都心生迟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便会这般摩挲手里的物件,从前便是手上的扳指,有时是一支毛笔,有时是一页纸张…… 摩挲什么,全然取决于他的手边有什么物件。 “呵呵,看来你出家也并不算是六根清净啊!看来是难以成佛了!” 心中恼怒的冷珏不由地出言讥讽。 突然无尘禅师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渝儿还活着。” “你说什么?” 冷珏忽地从石墩上站起身来,声音有些急促又带着几分尖锐。 “我说渝儿还活着。”无尘又郑重地重复了一便,看着有些失态地冷珏,无尘攥了攥手,“阿若,渝儿还活着,当年地事能便不再计较了吗?” 冷珏像是没听到无尘的话,只怔忡地看着无尘,双手有些无助地颤抖着,那双满是震惊和狂喜的眼中渐渐染上泪光。 “我的渝儿……还活着,哈哈哈——”夹杂着哭腔的笑声在山风的吹佛下传到很远。 下了山的一行人,十分默契地没有选择骑马,叶婉茹走的快些率先进了马车,而呼延雪莹则是和段恒毅争相都进了这辆马车中。 马车虽然十分宽敞,但坐了三个人又是一派泾渭分明的模样,倒是显得有几分拥挤。 “顾公子的脸皮可真是厚!女儿家的马车你也跟着坐!” 呼延雪莹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门边上的段恒毅。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为了见谁 呼延雪莹一开口便是赶人的气势十足,她本以为这般数落“顾清临”他就会脸上受不住而下了马车,孰不知“顾清临”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呵呵,既然河阳郡主都已经说了,那某脸皮再厚也又有何妨?” 口中轻笑一声,段恒毅却也打定了主意不下马车。 “你,你无耻!” 有些词穷的呼延雪莹怒斥一声,便转开脸不再看段恒毅。 若是换作平时,叶婉茹便会开口赶人,但今日她心里装了太多的疑惑不解,段恒毅注定是要被留在马车里的。 而呼延雪莹也知道这一点,是以她并没有央叶婉茹开口赶人,而是独自坐在一旁生着闷气。她更知道她也奈何不了这个讨人厌的“顾公子”,说些狠话不过是撒撒气罢了! 叶婉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并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段恒毅。 他不让自己在雪莹面前挑明他的身份,便每次见面都会有这样的争吵。 缓缓驶离的马车让叶婉茹打住了想要问出口的念头,山脚下石溪寺的门前不断有香客离开,也有才刚刚赶来的香客,而马车内并不是特别隐秘的所在,自然也不适合她问出那些疑惑。 想见段恒毅打的主意和叶婉茹一样,只呛了呼延雪莹一句后,便不再言语,依靠在车厢上有些懒散地支起一条腿,搭在腿上的手却是一下下点着。 憋了一肚子话的几人,却是出奇地沉默起来。 出了石溪寺,两辆马车继续向东行事,只是这次却没有沿着官道行驶,而是拐进了相对僻静也狭窄不少的小路上。 山路崎岖,马车的速度便慢慢减缓,看着段恒毅脸上始终不减半分的笑,叶婉茹终究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段恒毅微微抿嘴憋笑,却是开始装傻充愣拒不承认。 叶婉茹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恒毅,越发地想要揭下他脸上戴着的这一层假面,却在那双似是带着火焰般的目光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师父在山上,这才引着我们去了后山,否则向来待人平和的无尘禅师为什么会对你似有不满?” “无尘禅师第一次见你,从前又没有什么过往,却唯独对你心存不满,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段恒毅往前凑了凑,收回腿后盘膝坐在了叶婉茹的对面,中间只有一张小方桌相隔。 越发狭小的空间里,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到,这也让气氛变得有些暧昧缠绵起来。 但有呼延雪莹的存在,即使段恒毅当真存了什么心思,也得全然收敛起来。 听得这话的呼延雪莹大感赞同,脸上的怒气已经散了不少,反而带上了些许揶揄的笑,“呵呵,我看公子你啊就是十足的讨人厌,无尘禅师出尘室外心有佛法,一眼便看透你的皮囊,你骗得了旁人,自是骗不过无尘禅师!” 她就是乐得看这个表里不一之人的笑话! 看着这样的呼延雪莹,叶婉茹突然心中有些不忍,且对段恒毅也颇有些怨言。 雪莹虽然年纪尚浅,但由于她的身份和自幼所处的环境,让她对大是大非看得十分明朗,也颇为在意,且她言谈间也是对恒毅颇为敬重。 而今恒毅以“顾清临”的名义在卓阳国行走,又处处对雪莹颇为不忍让,等日后雪莹知晓她看不惯的“顾公子”就是她心有敬佩又崇拜的少年将军段恒毅,只怕反应会十分奇妙…… “我的皮囊?呵呵,那不知河阳郡主可是看透了某的皮囊?” 口中讥笑一声的段恒毅敛了敛眉目,变得有些严肃起来,直看着呼延雪莹道:“郡主有所不知,我大耀的女子并非像贵国那般开放,即使遇见喜欢的人也不会这般言语露骨。” “你身为女子,我为男子,你张口便是在下的皮囊,若非某没会错意的话,莫不是郡主你相中了这副皮囊?” 他这话让呼延雪莹大为光火,当下便要站起身来,却忘了马车低矮,一起身便险些撞到头,又被叶婉茹眼疾手快地拉住扶好。 “你莫要逗雪莹了,说正事。”心有无奈的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旋即又轻声安抚呼延雪莹。 “他这个人有些嘴碎,你莫要与他斗气。” “额格其!你看他明明就是轻浮浪荡之人,又哪里能配得上你,他在外诋毁你,覥脸说他是你未婚夫,我看他就是要毁你名声,让你不得不嫁给他!” “他就是个卑鄙小人,要真是心中坦荡怎么不上门提亲?额格其你不能轻信了他,更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心中气急的呼延雪莹,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叶婉茹也不说话,只看着段恒毅。 段恒毅在她二人的注视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了一声后这才开口。 “我的确是存了几分故意的心思。” 说罢这话段恒毅便见叶婉茹脸上现出恼色,当下便飞快道:“婉儿莫要恼我,听我说完!” “你说!”叶婉茹稍有些冷淡地应了一声。 “昨夜霜痕本是去城外调查李生桐秘密圈地种植丰产稻谷一事,却在回城时发现石溪寺后山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婉儿你曾在石溪寺祈福小住,又得了主持无尘禅师的帮助,这才顺利前往苍崖山,霜痕念着这份恩情,便打算一探究竟,若真是有难,也好施以援手。” “所以,霜痕便在后山见到了冷珏前辈,原来那些动静也都是冷珏前辈练武弄出来的。” “原本今日我便打算带你来石溪寺,但是能否如愿见冷前辈一面却不敢强求,哪知雪虎倒是先奔这来了,我便只好顺势而为。” “至于无尘禅师……” 段恒毅深深地看了叶婉茹一眼,又道:“我下山寻你时,曾见过霜痕一面。他告诉我,你和郡主上山时,轩帝刚从小路秘密下了山。” “婉儿觉得,轩帝秘密出宫又来了石溪寺,是为了见谁?”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三人之间 段恒毅这般问,叶婉茹下意识地便想到轩帝此行秘密出宫,是否是为了见师父而来,且师父落脚在石溪寺,也是为了不让人起疑…… 这种念头是在段恒毅问出这话后,她的下意识所想。 然而当她稍稍冷静下来后,就发现这其中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 倘若师父从前当真与轩帝有什么感情瓜葛,那么以轩帝的身份和手段,想要困住一个女人在宫中,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爱而不得一往情深这样的事情,想也是不可能发生在轩帝的身上。 从后宫中不断添进的新人来看,轩帝是一个极为重欲之人,这样得人本就不会是一个长情的男人。 更遑论无尘禅师与师父之间也颇有渊源,轩帝秘密前来石溪寺,可见并不是为了师父。那么便只能是无尘禅师了。 师父、无尘禅师、轩帝三人之间,又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过往呢? “可是轩帝?”问出这话时,叶婉茹的一颗心不由地有些紧绷起来。 “哈哈,正是。”段恒毅也不卖关子,倒是痛快地给了回答。 这个回答,让叶婉茹心中倍感惊讶,甚至比听到轩帝是来看望冷珏的可能还要让她感到吃惊。 “轩帝和无尘禅师之间是什么关系?” “婉儿可觉有觉得轩帝和无尘禅师之间有相似之处?”段恒毅不答反问。 他的这话,可以说是间接地推翻了叶婉茹心中的最后一种猜测。 原本叶婉茹还暗暗猜测,师父与无尘禅师和轩帝之间曾有过感情纠葛,而无尘禅师与轩帝之间本是一对挚友,因此而反目成仇…… 只是事关她的师父,她才没有直白地把这疑问说出来。 而当她听到段恒毅这般问话,不禁有些暗恼自己一定是话本子看多了,这才把主意力都放在了男女之情上。 仔细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轩帝和无尘的相貌,又细致地做了比对,这倒是让她发现了一个相似之处。 是眉眼间有几分神似。 就好比方才在后山草庐前无尘禅师开口赶人时,眉眼间的冷肃带了几分孤冷倨傲,轩帝发怒时便与无尘禅师方才那般别无二致。 只是两人身份太过悬殊,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这才让她一直没有怀疑过。 “你到底知道多少?” 叶婉茹问出了最为直接的问题。且到了这会儿她已经猜到,恒毅哥哥知道的事情远比她以为的要更多,至少对于轩帝、师父和无尘禅师三人之间的关系,他心中是明朗的。 “婉儿可知道在轩帝成为太子之前,曾有一位嫡太子?” 神情悠然的段恒毅又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关子。 “你是说无尘禅师便是从前的太子?”叶婉茹十分错愕。 既是从前的太子,又为何会在此出家为僧?众所周知轩帝身为帝王,直系血脉除却膝下的子女以外,放眼整个大耀,便是没有一位年老的王爷。 也就是说,轩帝那一辈当中,男子只有他一人而已。 这也是许多人畏惧轩帝的另一个原因。 帝王家从来都是子嗣丰厚,高祖时曾把诸位手足都封了亲王,诸多亲王的子嗣也都是颇有建树,唯独到了轩帝这时,与其同龄的手足一个都没有。 这也说明轩帝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更是容不得旁人的帝王。 但现在,却又有一个从前的太子殿下在石溪寺剃度出家吃斋念佛,这又是为何? 若当真如此,轩帝又岂能容得下无尘? 而当年又是发生了什么,让无尘禅师从太子殿下的储君位置上摇身一变,成为了石溪寺的僧人? 师父和无尘禅师之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一个出家为僧,一个心灰意冷远走北地寻了一处雪山建出一座决绝阁? 事情似是十分明朗,却又是十分的糊涂,叶婉茹不禁有些心乱如麻。 “无尘禅师的身份还有待确定,不过也是八九不离十。冷前辈的身份便是从前的太子妃——廖芳若。” 段恒毅半点的迟疑都没有,直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叶婉茹听。 话语略微一顿,段恒毅又道:“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要再好好查上一番才行。毕竟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知情人早就所剩无几。” 段恒毅的话却是让叶婉茹心中有些游移不定。 事关师父和她颇为敬重的无尘禅师,她自是不愿去揭开他们的伤疤来解心中之惑,且过去的那些事情于眼下他们所求也并没有半点的瓜葛。 是以,查与不查在她看来,都是不必要的事情。 只是她不知道恒毅哥哥,为何会这般执着这桩陈年旧事。 “便不查了吧?事关长者,你我探知他们的秘密,总归有些失礼。” 稍一迟疑,叶婉茹还是开口规劝段恒毅。 “不,婉儿有所不知,轩帝多年间始终未曾踏入过石溪寺,却在今日到访,又有冷前辈每隔我三五年便会前来石溪寺一回。” “这其中想必会有什么关联,我想要探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会对今后有帮助。” 段恒毅毫不犹豫地便否定了叶婉茹的提议,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起前因后果。 他隐约觉得当年的事情能解开眼下之惑,只是这种猜测太过飘渺,尚无半点根据,他又如何开口? 叶婉茹见劝说无用,便也不再规劝,却也并未气恼段恒毅。 她知道恒毅哥哥行事是个有分寸之人,便也不再担心会不会触及到师父与无尘禅师之间的隐秘,毕竟他在意的是轩帝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你要小心些,别打草惊蛇。”思索了须臾,叶婉茹叮嘱道。 不得不说,叶婉茹和段恒毅之间确实是有些心有灵犀的,至少她的思量正是段恒毅真正在意之处。 若不是事关轩帝,旁人的过往他才不会有兴趣去打探。 “我今日给雪莹讲话本子上的鬼怪故事时,还想到一点可疑之处,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 说这话时,叶婉茹是稍稍有些底气不足的。 鬼怪之说本就是为闲谈,她却因此而生出旁的想法,说出这话后,她生怕段恒毅会笑话她,手也不禁攥紧了帕子。 而坐在一旁有些兴致缺缺的呼延雪莹在听到这话后,却是十分惊讶,“额格其你想到了什么?当时你怎么也没和雪莹说说。”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抢你饭碗 呼延雪莹纯粹是好奇居多,而段恒毅的态度却是十分认真,且没有半点笑话叶婉茹的意思。 “婉儿想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段恒毅的认真对待,无疑给了叶婉茹莫大的勇气,且更让她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几分信心。 “前几日闲来无事便看了几本话本子,都是时下书斋里卖的最快的话本。话本里讲的鬼怪故事大都好写容貌艳丽的女鬼和穷书生的故事。” “书生和女鬼的结局大都十分美好,这也是写书之人的美好臆想。但我这几日看了一本却是结局十分不同。” “穷书生进京赶考了,途中偶然结识女鬼化成的女子,并一见倾心与之相爱,但书生在知道女鬼的身份后便抛弃了女鬼,随后他便高中与官员之女共结秦晋之好。” “而书中所写的这名书生恰好高中探花郎。” 叶婉茹说完后,不禁便有些期待地看着段恒毅。 她始终以为她的猜测不会是胡思乱想,而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段恒毅的认同。 果然段恒毅的神色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凝重,显见是对叶婉茹的所说十分上心。 这让叶婉茹心中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雀跃,她就知道她的恒毅哥哥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哪怕自己方才所说在旁人听起来不啻于异想天开。 而段恒毅果真也没让叶婉茹失望,甚至在叶婉茹说出那个书生高中探花郎时,他便想到了一个人。 “婉儿可是在说这话本子里的书生,是有人在暗指赵诗妍的夫婿?” “对,我就是有些怀疑此人。”心中有些激动的叶婉茹忙应了一声。 得了叶婉茹肯定的话,段恒毅脸上便显出戏谑的笑。 “婉儿果然聪慧,竟然还能从话本子的故事里看出来线索,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 “婉儿若是不嫌弃,我向上封推荐你来大理寺任职可好?这样一来你我便成了同僚,有什么事情也能更好地就近交流一番……” 段恒毅拉长了声音,微微挑动的眉头让他看上去带了几分风流不羁。 已经得了段恒毅的肯定,叶婉茹心中正是雀跃之时,丝毫没有把他的打趣放在心上,听得这话后,反而笑道:“若是我当真去了,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饭碗吗?” 旋即,叶婉茹敛起唇边的笑意,故作大方地摆摆手轻叹道:“罢了!为了不让你流落街头,我还是不去抢你的饭碗了。” “你抢了又如何,大不了我亏点做个上门女婿,婉儿意下如何?” 见段恒毅一本正经的模样,叶婉茹不禁轻笑出声,却还是板着脸故作冷漠地道:“不如何!我劝公子还是歇了攀附权贵的心思,好好当差才是。” “哈哈!那便罢了!等日后某富贵了再来求娶佳人罢。”段恒毅的脸上也不见失望之色,只略有惋惜地嗟叹了两声。 叶婉茹以话本子里那生了攀附权贵之心的书生暗比段恒毅,而段恒毅却在以此暗指大事既定后便会上门求亲,这一来一回有些话不必明说,二人心里却都是听了个明白。 而呼延雪莹自始至终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这个表里不一又好色风流的顾公子对待叶婉茹是否真心。 至于先前他们二人所说的皇家秘辛也好,还是如今这个大有问题的探花郎也罢,她都并未放在心上。 那些人与她没有半点的干系,她的心里只会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卓阳国的未来,至于旁的,只要没有危害到家国的利害,她都不必去理会。 且这一回,听得这样的话以后,呼延雪莹也并没有呛声段恒毅。 对此,她心里是有些沮丧的。 她是卓阳国的人,在大耀她不会逗留太久,而她又不可能时时盯着额格其,至于将来额格其嫁给谁人,更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这般想着,呼延雪莹心中却又是灵机一动。 她没权利左右,叶伯父却是可以的。毕竟婚约都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过在此之前,该让叶伯父看清此人的真面目才行,否则此人隐藏的这般深沉,想要识破他的真面目属实有些不太容易。 心中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顾清临”露出破绽,呼延雪莹盯着段恒毅的时间不由地便有些久了。 这让段恒毅有所察觉,然而他看见了也只当没发现,并没有出言讥讽呼延雪莹,而是又往叶婉茹跟前凑了凑。 叶婉茹看着段恒毅鬼鬼祟祟地凑过来的模样,眼中藏着揶揄的笑,却是并没有躲开。 段恒毅飞快地抬手在叶婉茹的鼻尖上弹了一下,这才眼中带笑地坐回到原处。 方才他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呼延雪莹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才没有动作。 不管呼延雪莹心里在打算什么,他都不想去理会,只要不在眼下发生争执就好。 一见面就吵,他也有些头疼。 “婉儿放心,这几日我便让人去查,一有线索会立刻让人通知你的。” 得了奖励的段恒毅心满意足,说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满足的浅笑。 “我还有一事。”叶婉茹微微蹙眉。 “不知道能不能查出写这个话本子的人。倘若这人当真有异常,那么也许这个写话本子的人知道些什么,只是碍于此人如今的身份,才不得已选择了这种方式。” “这人是赵侍郎的女婿,你要是派人调查,不知情的赵大人若是知晓难免会出手干预,如此一来,便会给我们添了不少的麻烦,更会打草惊蛇。” “婉儿考虑妥当,不过为了避免不耽误工夫,咱们就来个双管齐下,恰好过两日北边的商队要往金陵押送一批货物,倒是也可以让他们练练手。” 段恒毅略一思忖,便开口安抚了叶婉茹。 对于段恒毅的话,叶婉茹是有些惊讶的。 想当初被恒毅收入麾下的那些山匪,至今才不过三月有余,如今便已经能送镖,可见这些人几乎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再也不是当初那一群乌合之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漫长孤寂 如今正值盛夏,然而一路向东北行进,却隐隐已经有了几分秋天的萧瑟。 官道两旁的树木不再是满眼的墨绿,而是夹杂了些许的黄,也许再落上一场秋雨,这些树叶便会变得满目青黄。 一路驶来,越靠近边关,闫卿之便越发地沉默,而他的心也愈发地孤寂。 似是整个天地间只孤零零地剩下他一人,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偶尔车窗外起风时,吹得树叶飒飒,都会让他认真聆听。 若是哪一日连风也无,他会以为他会在这样漫长且孤寂的日子中,慢慢死去。 马车里的闫卿之面色有几分苍白,已经不复离开金陵时那般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病态,像是缠绵病榻已久的痨病鬼一样。 一阵风起,撩动了挂在轩窗上的窗幔,也吹动了闫卿之额前的几缕碎发,那一双眉眼中的清冷和死气沉沉便愈发看得分明。 “咳咳咳……”闫卿之捂着嘴接连咳嗽了几声。 一阵撕心裂肺发的咳嗽声过后,他便开始低笑出声,想过几声后,便又是一声叹息。 如今金陵里还正值盛夏之时,而这里已经渐渐显露出几分秋意来,而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好好感受过夏日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似是整日都在寒冬里浸淫着。再无夏日、再无阳光明媚。 赶车的侍卫似是对于这种状态的闫卿之已经有些见怪不怪,听到他这有些反常的咳嗽和笑,也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却并未多说什么。 轻轻阖上眼眸平缓着气息,闫卿之缓缓转动着手上的小瓷瓶,转动了良久后才微微叹息一声,随后打开了瓷瓶倒出一颗指甲大小莹润的药丸塞进嘴里。 他看向窗外的目光有几分空洞和缥缈,似是漫无目的一般,然而每当有树木或是行人时,他都会格外认真地看上几眼。 这药能为他吊命,且是主人花了大价钱寻名医为他配制……要说起来主人待他当真不薄。 只是他这条命苟延残喘了太久,久到他已经有些乏了。 并且这一次主人吩咐他的事,对于他来说才真的是有些艰难。 可是他没有胆子去违背主人的命令,更不愿再没有报仇之前便殒命。 他活着便是为了讨债,否则便是他一生之憾。 孤墨城啊,我回来了! 哈哈,这一回再没人能挡住我的脚步,只是我来是为了打开城门,不知爹娘九泉之下可会怨我、恨我…… 双眼有些猩红的闫卿之眼中泛起泪光,低落的眼泪落在他微微弯起的嘴角上,看他便带了几分凄苦和悲惨。 这时赶车的侍卫突然开口,“先生,到前面的镇子时寻一处医馆开几副药吧?” 车内的闫卿之听得这话,十分从容地抬袖拭了拭脸上的几滴泪痕,这才道:“不必了,都是些陈年旧疾,心病除了,自然药到病除。况且离开金陵时主人赏了不少的良药,足矣支撑我们到云帆国。” “路途上已经耽搁了两日,莫要再耽搁才行,以免坏了主人的大事。” 说这话的闫卿之面上带着几分清冷,但他的话听上去却似是带了几分急切和迫不及待,更甚至是对他口中“主人”的一种敬畏和感激。 这让车外赶车的侍卫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便不再提起让闫卿之就医一事。 “那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闫卿之听得这话,嘴角微微扬起些许,带着一抹嘲讽,却是不再说话,而是靠在了引枕上开始闭目养神。 前日他已经收到了司徒雷的手书,司徒雷十分期待他的到来,已经开始在暗中集结兵马。 而这一路来他也看得分明,今岁年景十分多灾多难,北地边关一带气温反常,让庄稼大大减产,那么土地本就贫瘠的云帆国定然会更加凄惨。 等到了冬季来临,对于云帆国便又是一个严酷的考验,是以,大举南下进犯大耀,司徒雷是势在必行。 他无力阻止,便只能称病拖延上两日。 只是这两日于边关的百姓于事无补,还引起了侍卫的怀疑…… 这个罪人,他是势必要坐实的。 但他更为好奇的是,主人是如何算到云帆国会在今年有进犯的可能,还率先派他先联系了司徒雷。 要说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多智的可怕…… 再往前便是卧牛镇,因近处的一座山形似卧牛而得名,他从前出来游玩时,便会去镇上的那家酒馆中小坐,因为那家酒馆里的酒格外香醇。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他死了,却还活着,活着又与死了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具能说会走的行尸走肉罢了!他的心早就死了。 云帆国境内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了夏收,而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季粮食收货。 今岁雨水丰沛,虽天凉了早了些,但好在还能有不少的粮食收货,这让在田里忙碌的百姓们脸上都带了少许的笑。 粮食收成虽然尚可,但朝中征兵征粮也追得紧着哩!各大小村镇上早早就驻扎了士兵,缴粮应征兵丁家家户户谁都躲不过,这又让不少的百姓紧锁眉头。 他们不愿打仗,不愿战死沙场,也不愿饿死。 可是他们能耕种的土地实在是太少了,家里人口多的靠几亩薄田连人都养不活,一道冬天里便是漫天的风雪,连牲畜都会被冻死。 若是赶上一场暴雪,就连人都不能幸免。 他们听那些前来征兵的士兵说,大耀国内有许多的地方温暖如春,整年里都有满眼的苍翠可见,鱼虾米粮更是吃不尽用不完,向他们穿的兽皮在大耀国十分少见,人人都穿着比婴儿脸还要滑顺的绸缎,山珍海味更是不在话下…… 这样的日子他们想都不敢想,更没有见过,不少年轻人便在这样的话语下生了期待之心。是以,许多青年人便对征兵没有了那么大的抵触之心。 大举南下,占领这样富庶的土地,从此衣食无忧便是许多人心中的梦想。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最强王者 在此之前,有不少云帆国的百姓们是十分抵触战乱的,他们宁愿守着贫瘠的土地过安生的日子,也不愿战乱四起颠沛流离。 他们并不是不怕寒冷和疾苦,而是怕了家人战死。 只是如今有了这等美好的期待,许多人心生期盼的同时,又暗暗多了几分憧憬。 大举南下将富饶的大耀国据为己有,似是已经成了许多大好儿郎心中的梦。 征兵丁不在被百姓们所排斥,甚至有的百姓们拉扯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强行地塞进了应征兵丁的队伍里。 充当兵丁,虽有可能会战死沙场,但若是一直留在家里,却可能会在寒冬来临之际,因缺衣少粮而被冻死饿死。 当兵丁,也算是一种出路。 但却也有可能会因此而出人头地,若是能在战时表现出色斩杀敌军首级,便会在军中被提拔,那时,也许一家老小都会跟着沾光。 这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子中有不少百姓都有这种想法,但许多妇人都十分犹豫,不愿把自家孩子送往战场。 而那名被妇人强塞进应征兵丁队伍中的男童,一手提着木棍粗糙雕刻而成的剑,眼中带着与这个年纪有些不符的沉稳。 应征兵丁的队伍越来越长,坐在墙根下的老里正看着这一幕,不禁眼中带上了些许的悲悯。 这些年轻后生啊!没一个听劝的,这一回征兵,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入了伍,可真要是打起来,那么他们这个村子也会遭殃。 再要是遇上惨无人道的山匪,他们塔达村,也就彻底完了。 一村子的老弱妇孺,哪还有半点的还击之力? 造孽啊! 老里正一双被风沙吹得有些浑浊的眼中现出悲伤来,再看向那些笔直站立在那的士兵们,他飞快地转开了视线。 也许事情并不会像他想的这般坏,可他们族人坚守了祖祖辈辈的村子,眼看着就要空喽! 剩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只能自生自灭了。 远处士兵走来,老里正忙抬手擦了擦眼角,那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也挤出了零星的笑意。 这些军爷他可是万万不敢得罪,村里出去的小子们到了军中还要仰仗这些人,而他们留守在村子里的老弱病残们,则更需要士兵的庇佑。 虽然心中有很多的不情愿,老里正还是脸上带了笑缓缓走过去。 帐内一位身穿铠甲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木桌后,手中拿着几页薄薄的纸张,脸上却是带了几分得意的笑。 一旁的士兵见此,不由地也笑了,说话时像是带了几分讨好。 “将军,这一回征兵比咱们预想的效果要好得多。百姓们对于征兵一事十分积极,纳粮一事也不像先前那般抵触。” “有不少的百姓更是把刚收回来的粮食直接就拉过来了,您是没看见,刚才有个女人直接把自家才不过十岁的孩子也塞进了队伍里,生怕应征不上。” 这位身穿铠甲的将军听罢这话却是眉头微拧,“十岁的小子?他家里可还有旁人应征入伍?” “这……”士兵一脸的迟疑,“属下不知。” 心里略略挣扎了一瞬,这名士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不过是这回补了漏才能跟随李将军出来办差,李将军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还没有摸清楚,实话实说总归是没错的。 李庆浩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士兵,随后吩咐道:“去找村里的里正问清楚,要是他家里还有旁的男人应征入伍,便把他退回去。” “一家里男人都出去打仗,要是不幸战死沙场岂不是让人家绝后了?” “出去吧!”李庆浩重重地冷哼一声。 待那士兵出了营帐,李庆浩倒是放松地喟叹一声。 这次征兵会有如此神效,要说起来,还是他们陛下决策有方才是。 这么好的主意虽是天师大人出谋献策,却也让他从中看到了陛下的仁政。 就比如说这一条,凡是家里男丁有三人者,入伍二人,留一人,凡家中男丁只一人尔,便可免去兵役,只需多交一旦粮食即可。 为的便不让百姓们绝了后寒了心,这在他看来便是陛下最大的仁慈所在。 原本陛下想要出兵大耀国,就是为了给百姓们打下一片更适宜生存的地方,在他看来无论是征兵也好纳粮也罢,都该举全国之力才好。 而陛下却选择了这一种极为温和的方式,只是可惜了,尚有许多人不知足,想要装疯卖傻蒙混过关不肯入伍! 他们也不看看陛下都是为了谁,百姓们再苦,也苦不到陛下,陛下依旧会锦衣玉食,而大耀国也是万万不敢出动出击他们国家。 一位帝王老了,心便也开始老了,就想先帝一样,远没有而今陛下这般的魄力! 想到这些,李庆浩脸上现出些激动的神色来。 这样的好消息他该给陛下奏明才是,提笔修书一封后,他这才满眼带笑地起身步出大帐。 去年一战丢了两座城池,陛下没有罚他,依然器重他,他心中感激不尽,此次办差定该半点差池都不能出才行,否则枉对陛下的一片信任。 此时的司徒雷正在演武场上赤膊与士兵们演练着,如今的他看上去比去年登基时又成熟了不少,且也强壮了不少。 在他周身的八名士兵都是身手极为出色的士兵,然而在他不断地进攻下,却是节节溃败。 古铜色地肌肤上满是亮晶晶地汗水,遒劲地臂膀上筋骨分明,似是他地每一次出击都带了千斤之力。 立在不远处地天师达尔法捋着下颌上的一缕胡须,眼中带着几分钦佩和敬重。 这便是他们云帆国的王,也是整个云帆国最为强壮的武士,经由陛下亲自操练的队伍,又有几人能敌? 他们与大耀国之间的这笔帐,迟早是要清算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还没动,大耀倒是出了内鬼,而这内鬼一心想要颠覆…… “真是天助我云帆国啊!”达尔法笑叹一声。 “国师何事如此开怀?” 大步走过来的司徒雷半点不见疲惫,正站在那里任由婢女给他擦汗。 “我王无人能敌,您将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王。”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将计就计 若论不动声色煽动人心的功力,怕是无人能及司徒雷。 至少他的这一次征兵纳粮,所达到的效果已经远远超出期待。 听得达尔法如此说,司徒雷不由地弯起嘴角轻嗤一声,眼中却满是笑意,轻扫了一眼达尔法,便算是收下了这恭维。 敞着衣襟的司徒雷坐下后,便吩咐道:“过几日等人到了就由你出面接待吧!” “陛下放心。”达尔法微微颔首应声。 “哼,不过是一个小小谋臣,由天师出面已经有损身份,不过此人身份虽然低微,但所谋之事却并不容小觑,是以由天师出面最为合适。” 谈及即将要来的闫卿之,司徒雷满脸的不屑和鄙夷。 “我王圣明。” 听得这话的达尔法脸上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反而颇有荣幸一般,对着司徒雷格外虔诚地行了礼。 “陛下所言甚是,一个小小的谋臣本就不配与我王谋事,更何况这样吃里爬外的小人也不配见我王天颜。是以由臣出面最为合适。” “能为陛下谋事,是臣的荣幸。” 司徒雷睨了一眼说话有些怪里怪气文邹邹的达尔法,却并未说话。 他们云帆国疆域虽辽阔,但大都是贫瘠之地,能耕种的土地更是少之又少,南下已经成了云帆国存亡的必然。 只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打算大举进军大耀国,他的目的,只是想要收回去年在那个废物手中丢失的那两座城池罢了! 当然,收回城池只是第一步,先让百姓和士兵们有足够的信心,他才能亲自率兵一点点攻破大耀国的防线。 无论是百姓也好,还是军中的将士也罢,在去年的那一战中,已经有些心灰意冷,这从他们有些抗拒征兵便可以看出。 而一旦夺回两座城池,无疑将鼓舞士气。 云帆国人的祖辈们便是马上民族,是以他们的骑兵将无人能敌! 攻下大耀国,他势在必行,只是并非眼下罢了! 况且那个藏头露尾的十一爷是何方妖孽,他还没有查探清楚,只派来一个小小谋士,便想与他洽谈攻打大耀一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的所求、所图谋,从来都并非易事,他又岂能不三思后行?若非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岂会轻易出兵? 去年那一战已经损失了他积累几年的粮草,休养生息尚且不论,单单是重整旗鼓他便需要时日。 也只有这样,才能一击而中! 烈阳下,司徒雷那张古铜色的面庞上有些汗津津的模样,敞开的衣襟也被风吹开,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不羁。 刚毅的面容上、疏阔的眉宇间、灰色的眼眸中,似是都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霸气。 司徒雷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岁,无论是言语间还是行事手段,都显得分外的老练和沉稳,想必这与他曾在敌国当质子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且司徒雷本就是心思深沉手腕狠辣之人,否则他又岂会在去年混乱之时跳过几位王爷坐上了皇位,后又力挽狂澜地镇压民乱,安抚了数万无家可归的百姓。 论年纪,司徒雷尚没有大耀国最为年长的瑞王殿下年岁大,但无论时谋略还是胆识上,却超了闵柏涵远远不只一截。 就是闵柏衍都不及司徒雷,放眼各国年岁相仿的皇子中,只怕也唯有卓阳国大王子耶律德尔可与之一教高下。 然而,耶律德尔却没有司徒雷破釜沉舟之心。如此,云帆国南下进犯大耀国,似是已经定居。 而在暗中意欲引狼入室的“十一爷”,无论是眼界还是胸襟都远远不如司徒雷。 司徒雷此人虽是狼子野心,却也鲜有敌手。 一名侍卫的出现打算了司徒雷的思绪,而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则让司徒雷的脸上重新现出笑意。 “启禀陛下,泗水城和白鹭城的探子回报城内并无异动,眼下时节还不到秋收之际,但今年年景尚可,想来会粮草丰足。” “甚好!”心中大悦的司徒雷忍不住抚掌。 略一思忖,司徒雷吩咐道:“吩咐他们看好了那些粮食的去向,也可派人去各个村镇大量收购,然而屯入地下粮仓。” “务必加派人手守好粮仓,若是出了差池,让他们也不用回来了,直接以死谢罪!” “是,陛下。”侍卫朗声应道。 见来传话的侍卫走远后,达尔法才笑道:“臣恭喜陛下。” “如今可真是您打瞌睡便有人送了枕头来,臣听闻今岁大耀各地大都有遭受水患的困扰,就他们的三殿下至今还在封地赈灾。” “大耀国今年粮食紧缺已经必然,却想不到我们的两座城内却大反异常雨水丰沛,两城十镇二十四村之地的粮草虽不足以供养五万士兵,却也能解燃眉之急。” “如今才是天时地利,就连上苍都在帮着咱们。” 司徒雷听罢这话,却并没有沾沾自喜,反而一脸的深思,须臾后他冷哼一声。 “哼,那闵晟轩老儿老来糊涂,只顾着争权夺利又与卓阳国生了嫌隙,虽不至于闹僵。可一旦两国起兵开战,他若是有点脸面,都不会请求驰援。” “我们可乘虚而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弄死了段云是大耀最大的一个错误。若是段云还在,我尚且会有所顾忌。” “如今段云不在,曾令人闻风丧胆的玄云铁骑早就不知去向,他闵晟轩不过是空有帝王之名罢了!” “大耀国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又何足为惧!” “陛下所言甚是,轩帝一直未曾宣立太子,而几位皇子已经成年,争夺皇位是必然。内乱之时才是我们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这个十一爷显然是想我们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坐收渔利。他的算计打得好,却想不到我们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还是要提防些卓阳国才行,虽然卓阳国与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雪山,但也并非是易守难攻之地。一旦开战,我怕卓阳国会参战。” “你别忘了大耀眼下虽国力不如从前,却也又附属国的存在,这些不除都是后患。” 冷静下来的司徒雷心中又生一计。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探知秘密 这一日,等在府中的叶婉茹终于等来了冷珏。 然而并非是冷珏亲自前来,而是冷珏把雪虎送了回来。 叶婉茹看着雪虎口中衔着的书信,眼中带了些许的疑惑,自前日在石溪寺分别后,傍晚她便收到师父送来的信笺,越好两日后在府上相见。 从清晨她便开始等,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却始终没见师父的踪影,而是等回了雪虎,和雪虎嘴里衔着的这封信。 对于冷珏未能前来,叶婉茹的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许是师父又被什么事情绊住手脚了也说不定。”心中轻叹了一声,叶婉茹展开手中的纸张。 不过寥寥几句话,她看完后,微微蹙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师父已经离开了金陵,去向并未向她说明,且归期也未定,只说若是时机合适还会再见。 在尚不知道冷珏从前身份的时候,对于冷珏这样行踪不定,叶婉茹便以为江湖中人大都如此,形迹飘忽不定潇洒来去自如。 只是在知道冷珏的身份以后,又见到她与无尘禅师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她便会忍不住去猜想,无论是来金陵还是外出,只怕她都有自己的目的。 而这目的也与那日在石溪寺时,她说要寻求无果的答案有关。 两日不见,雪虎有些格外粘着叶婉茹,这会儿正靠在她的腿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婉茹看着十分依赖自己的雪虎,眼中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师父在心中说以后就让雪虎跟着自己,且至于日后雪虎的去留,也全然凭自己作主。 可见师父是并不想带着雪虎一同回苍崖山的,那么师父呢? 她还会回到苍崖山吗?她口中所说的无果答案又是什么? 叶婉茹在心中思索了半晌,还是半点的头绪都没有,且她发现虽然与冷前辈是使徒的关系,然而她对师父的了解却甚少。 并且她要是想知道师父的无果答案究竟是什么,便要探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与窥探他人的秘密并没有什么区别,这让叶婉茹心中难免生出些负罪感来。 冷珏前辈是她敬重的尊长,而她却想方设法地想要窥探师父的秘密…… 一方面她不想窥探冷珏的隐私,一方面她又想着想要帮助冷珏,这便让她有些纠结起来。 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叶婉茹轻叹了一声。 若是雪莹在就好了,至少还能有人陪她说说话,可今日一早雪莹便去了将军府上跟夫人学女红去了,留在府里的碧玺也在小厨房做点心…… 她身边只有一个不会说话又贪酒的雪虎。 “你这家伙……倒是半点的烦恼都没有。” 摸了摸雪虎毛茸茸的脑袋,叶婉茹笑着感叹一声。 蹲坐在墙上的段恒毅看着自言自语的叶婉茹,不禁有些忍不住笑了,只是他却并未跳下院墙。 他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大约是从雪虎回来时,他便到了叶府后院。 因为这雪虎还是他带回来的。 廖芳若也就是冷前辈,果真是有些手段的,昨夜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的房间留下一张字条,让他今日上山把雪虎接回来。 今晨醒来后看见字条,他十分意外。 不过对于这位冷前辈,他现在已经有所了解,没想到霜痕倒是挺有门路,已经打探出这位冷前辈和无尘禅师的从前过往。 这也让他省去了进宫向大总管高博打探。原本向高博打探过去的是由,他就没有把握,更有可能会因此而引起怀疑。 且不仅如此,他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个主要的目的。 关于兵部侍郎赵赫赵大人之女赵诗妍所嫁夫婿的消息,他也有了确切的消息。 李独也就是去岁被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本是泾县大梁村人士,他在家时原本是有个未婚妻的,而这未婚妻又是落魄贵府之女。 这个从前贵府门上的千金小姐辗转与李独相识,李独爱其容貌,更敬重其善解人意,与其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可奈何李独母亲看不惯这落魄小姐的不堪过去,硬是棒打鸳鸯,而这小姐也被发卖到了旁人府上为奴为婢。 两人一个日夜苦读等着出人头地的机会,一个在富户府上为奴为婢,至此便断了联系,只是想不到命运倒是十分厚待二人。 竟兜兜转转间,又让两人在金陵相遇。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一个已经成了探花郎,又取得高门之女为妻,一个仍旧是奴婢之身。 只这女婢之身却也并不简单。 竟是瑞王府上侧王妃郑荷华身边的贴身婢女春杏儿。 能这么快就查到李独曾经的未婚妻就是春杏儿,这还要得益于这一对野鸳鸯耐不住寂寞,昨夜里在一家酒肆的雅间便行了苟且之事。 而昨夜恰好霜痕便与人约在那家酒肆谈事,顺道便听了一回活春宫。 想到昨夜霜痕和他说得那些事情,段恒毅的脸上不禁有厌恶浮现。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这个李独暗中竟然早就已经搭上了二殿下闵柏淳。 若非昨夜李独在情浓时哄劝他的姘头春杏儿,说等到时机合适,他便求二殿下让他向瑞王讨了她做姨娘,只怕这件事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难怪人都说莫要贪恋女色,女色误事,可见并非是诳语。 若是这李独再谨慎些,也就不会被霜痕听了壁角。 不过这也恰好免去他们很多的麻烦。 赵诗妍之所以会和婉儿探听卓阳国的事情,又有意接近河阳郡主,只怕都是受李独指使,而李独则是授意于二殿下闵柏淳。 可见闵柏淳的手伸的极长,就连去岁的探花郎都被他收入麾下。 这朝中又有多少暗中被闵柏淳收买的人? 而闵柏淳也比他以为的要更加难对付。 正当段恒毅心感烦闷时,便听到一道清丽的女声在身边响起。 “你还要在那里坐多久?热闹可是看够了?” 垂眼,段恒毅便看见叶婉茹手中捏着柳条正站在墙下。 “哈……婉儿你这是干什么,我想事情想入了神,倒是忘了还坐在墙上。”被抓包的段恒毅口中干笑两声。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养了外室 要说叶婉茹时如何知道段恒毅此时就在这府近的,还要归功于雪虎。 方才心中纠结不已的叶婉茹对着雪虎发呆的时间久了,就发现雪虎的视线是始终看着一个地方没有挪动的。 并且它的耳朵还会不时地抖动几下,微微眯着的一双虎目中并没有见到陌生人时的那般警惕,反而状态格外地放松。 这才引起了叶婉茹的注意,而她也是在看到雪虎这般模样时才想起来雪虎究竟是怎么的回到叶府的。 师父已经在今天早上离开了金陵,而雪虎定然不会走街串巷找回来,那样恐怕她就不是在府上见到雪虎,而是在衙门里见到它。 这等山间猛兽若是现身市井,定会造成百姓们的恐慌,也早就被巡街的士兵给抓了起来。 而她也不过是顺着雪虎看的方向扫了一眼,便透过树影看见一个人影正蹲坐在墙上。 待她看清是段恒毅时,心中不是没有惊讶的。 如今叶府对于他来说,已经如入无人之境,虽说这其中有爹爹的授意,但他此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种方式,还是让叶婉茹心中倍感惊讶。 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就连我走近你都半点反应也没有。”叶婉茹好整以暇地微微仰头看着墙上的段恒毅,半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又轻轻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柳树枝条。 段恒毅看着叶婉茹手中不断摇晃的柳树枝条,视线便跟着来回毅动,口中不自觉便脱口道:“想你师父……想赵诗妍……” 对于段恒毅口中提到的这两个人,叶婉茹更是有些惊讶。 然而她却忽地挑眉一笑,“都是女子?” 说着,叶婉茹把柳树枝条在手中敲打了两下,眼中带着威胁看向段恒毅。 知道一时失言的段恒毅脸上连忙带上些许谄媚的笑,“哈哈,婉儿莫要吃干醋,你给我个机会,听我细细跟你道来。” 段恒毅一脸谄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垂眼扫到叶婉茹手中的柳树枝条后,眼中闪过几丝笑意。 他伸手从叶婉茹手中拿过枝条,顺手就插进了自己衣领中,又做出一脸的苦相来。 “在下看这位姑娘生在富贵之家,想来不缺黄白之物,在下流落街头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姑娘看着就是个面善之人,不知能不能赏在下一口饭吃。日后在下定会为姑娘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一连气说完这些话,段恒毅故意咽了几口口水又舔了舔嘴角,当真像几天未沾水米的模样,看向叶婉茹的眼中也满是期盼。 看着这样的段恒毅,叶婉茹忍不住感到好笑,却是强忍了笑意,有些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几眼。 “你这是要卖身给本姑娘吗?本姑娘脾气可不是好的,动辄打骂都是轻的,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怕是不禁打,你这模样也不出挑,买回去也不能当个面首赏心悦目,你这个年岁又正是能吃的时候,买回去当饭桶吗?” “这样赔本的买卖,本姑娘可不做!” 把段恒毅批的一无是处后,看着那人的脸一寸寸变黑,叶婉茹便再也忍不住笑,紧转身朝着雪虎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心中同样憋了笑得段恒毅看叶婉茹有些仓皇的模样,不由地轻笑出声,随后便从丈高的墙上一跃而下,直朝着叶婉茹的方向飞扑了过去。 “小娘子搭讪完就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响让叶婉茹心下有些慌张,虽然她知道是段恒毅,而段恒毅断然不会伤害她,还是让她止不住地慌乱。 “雪虎,快、快!”心下着急的她急忙地叫了雪虎几声。 而雪虎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懒洋洋地从地上站起身后,便直接跑了过来。 有雪虎横在身前,叶婉茹安心不少,正待她回头时,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肩上。 “小娘子这是想把在下甩开吗?” 随着说话声,她的耳畔一道温热的气息紧随而至。 已经放下心来的叶婉茹又遭受惊吓,生生地打了个激灵,低头看时,却见雪虎正用大脑袋蹭着段恒毅的腰背。 它虽是横在叶婉茹身前,却并未抵触段恒毅的接近,反而格外亲昵地与他嬉戏,而段恒毅恰好隔着雪虎把叶婉茹揽住。 “哼,吃里爬外的小东西!”叶婉茹低语抱怨一声,便又低叹道:“可是师父给你去了信?雪虎也是你送回来的吧?” “正是。” 段恒毅只简单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提起昨夜霜痕把字条放到他书房的事情。 一手揽着叶婉茹的肩,二人缓缓地朝着廊下走了过去。 而这时,段恒毅也提起了他昨日所知道的消息。 “赵诗妍的夫婿李独果真是有问题,他不仅暗地里早就已经搭上闵柏淳,更是与瑞王府上荷侧妃身边的婢女春杏儿有染。” “而你那天说的话本子也的确是以他为原型所写,写这个话本子的人本与李独是同乡,从前也受春杏儿照拂过,对于李独抛弃春杏儿一直耿耿于怀。” “再加上他落榜心中忿忿,便把李独给嫉恨上了,并且此人落榜后也并没有回乡,而是在一家粮铺里做了帐房先生,闲暇时便写些话本兜售给茶馆。” “眼下这个人已经因偷盗之罪被关押牢房,想必这其中也是李独做了手脚。” “赵诗妍向你打探,怕是受了李独的吩咐,为的便是给二殿下闵柏淳安插一条暗线。” “如今李独又重新联系上春杏儿,可见日后二殿下对于瑞王府上的动向怕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没有人会怀疑荷侧妃身边的婢女。” “可见这个李独也是没什么本事的,这点子心思算计都放在了女人身上,可惜了一个探花郎的名声,真真是瞎了眼!” 这个瞎了眼,段恒毅没说是谁,但以他眼中的讥讽来说,怕是在暗指轩帝。 殿试时的名次都是由轩帝钦点,且到了殿试一关,才华与否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合了轩帝的眼缘。 听得这些,叶婉茹微微拧起了眉,只觉得心中无比恶心,“那诗妍可知道她丈夫在外面养了外室?”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板上钉钉 听到叶婉茹问这话,段恒毅不禁响起昨夜霜痕和他说起这件事时,他心中一阵阵作呕的感觉。 似是一想到那两人在酒肆的雅室里行苟且之事,他便一阵阵想吐。 大耀不是没有男子纳妾养姨娘,养外室也不是没有的,跟甚至是在花柳巷中,花些银钱包下花魁也是常见的事情。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读书人会这般的不堪,这般的腌臜。 可真是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难怪戏文中常说最为风流是书生,而李独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人。 并非所有的书生都这般,然而李独的行为却是玷污了书生该有的气节。 他该找人参李独一本才是,能给闵柏淳添堵也是好的。 毕竟他瞒天过海把丰产谷种弄到手,又先发制人送到了轩帝面前,这件事让他一直心中十分窝火。 眼下却是找到了给闵柏淳添堵的机会。 哼,他以为他稳坐王府运筹帷幄便会胜券在握了吗?未免有些太过自大了,当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想必赵诗妍现在还不知晓。” 段恒毅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不过想来用不上几日,怕是便会人人得知了!” “你是想把李独和郑荷华身边婢女春杏儿的事情禀报给轩帝?” 听闻段恒毅这般说,叶婉茹微拧的眉头渐渐舒缓,眼中也带了笑。 如此一来,虽会闹得人尽皆知,但对于赵诗妍来说,却也是帮她解决了一桩隐患,否则以李独对春杏儿的这份情义上看,难保时日久了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至于李独……只怕是他翰林院的差事也会丢了。那么对于二殿下闵柏淳来说,无疑是折损了一员部将。 而郑荷华……想必也会因此事而受牵连,毕竟事情虽与她无关,但人总归是瑞王府上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瑞王脸上又怎么会有光? 受瑞王埋怨怕是也跑不了。 间接算计一次郑荷华,叶婉茹心里并没有半点的负疚感。 郑荷华一次次找她的麻烦,又和闻语兰四处散播她是灾星的谣言,她无暇去计较,但并不代表她不在意。 那次她去瑞王府上,见郑荷华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能借此给郑荷华找点不痛快,她自是乐意得见。 就算瑞王殿下宠爱郑荷华超过她的长姐郑风华又如何? 一个日日吃斋念佛在佛前祈愿,一个连身边人都约束不好,闹出这样的丑事,瑞王就算再糊涂,也会算明白这笔帐的。 更何况她从殿下来信中得知,瑞王在瑜城可是带走了一个美人相随,这数月的相伴,想必情份定然也浅不了。 待瑞王殿下回到金陵,怕是郑荷华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呵,这个坏人我是不会当的。” 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看叶婉茹略有不解,这才又道:“百官德行如何,自是有监察御史们看着,由他们来参本最合适不过。” “若是我向轩帝谏言,十有八九他是不会信的。但若是由御史台的人出面,无疑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 “介事御史台上下弹劾李独,翰林院编纂的官职他怕是保不住了,而一颗废子于闵柏淳便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李独的下场可想而知,就是不知道赵诗妍届时会如何选择。” 段恒毅这般说,他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的。 对于赵诗妍这个姑娘,他从前并没有太多留意,只知道她与婉儿往来亲密,情同姐妹。 但赵诗妍几次三番向婉儿打探府上和卓阳国的事情,让他有些不能容忍。 他的心很大,能装下整个家国,但他的心又很小,容不下一个企图伤害他心爱姑娘的人。 段恒毅所说,也恰好是叶婉茹所心有担忧之处。 倘若李独单单只是犯了错被罚,那么赵诗妍大可同李独同渡难关。 但可见李独也许对赵诗妍并没有那么爱重,那么李独被弹劾后,赵诗妍在李家的日子恐怕也会越发不好过。 和离在她看来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只是这种时候和离难免会有人说她落井下石,并且赵诗妍如今对李独的言听计从……显见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 她心中虽然怜惜赵诗妍,却并不会阻止段恒毅想要做的事情。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楚。 一个李独不足为惧,一个婢女也不足为惧,让人心有忌惮的是二殿下闵柏淳。 “你如今的身份倒也有几分便利之处。” 舒展开轻拧的眉,叶婉茹难得地打趣了一声段恒毅。 “哈哈,可见老狐狸顾言的身份还是有几分用处的。明日我便和他打听打听这几日他手下几位御史都在做什么。” 段恒毅脸上带着些坏笑。 “你就这么问顾言,他不会起疑吗?” 对于叶婉茹的担心,段恒毅却是笑着安抚地拍了拍叶婉茹的额头。 “他有什么可起疑的,就算他起疑心也不怕。” “这李独是二殿下的人,而二殿下又暗中与丞相李宏源是一伙的,老狐狸顾言是最想李宏源倒台的人之一,能让二殿下伤筋动骨,老狐狸乐得见呢!” “况且我也并不打算做什么,不过是领着御史去看一出好戏罢了,至于他们如何谏言轩帝,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你倒是打得好算计。”叶婉茹笑道。 “不算计他一回这口气又怎么能咽下,况且也该让他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他都能够精准把握,二殿下还是一直被囚禁在府比较好。” 段恒毅挑了挑眉头,口中轻笑一声。 叶婉茹极为赞同地点点头,眼珠在段恒毅身上打量了几圈,这才道:“今日登门只怕不只李独这一件事吧?” “哈哈,婉儿果然神机妙算,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段恒毅朗笑一声,却也并未遮掩,且脸上的笑也颇有些自得。 然而不等叶婉茹说话,他便又道:“只不过这件事事关冷前辈和无尘禅师,我看你对他们二人颇有些敬重。” “一些陈年旧事总是掺杂着腌臜龌龊的,你要是想知道,我定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 听得段恒毅这般说,叶婉茹神色也有些冷肃下来,略一思忖后她便把冷珏让雪虎带回来的信笺给了段恒毅。 段恒毅一脸狐疑地接过信笺,扫量了几眼后,他有些神色怪异地看着雪虎,“我怎么觉得冷前辈有几分托孤的意思?”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说书先生 段恒毅这话让叶婉茹心下一惊。 这与先前她的所想有些不谋而合,托孤……便是她看完师父的信后最为直接的感受。 这也是她急迫地想要知道过去那些纠葛的主要原因,雪虎的去留并不是问题,主要问题是师父究竟去做什么,或是正在打算做什么。 叶婉茹一无所知,但段恒毅却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他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这些事情如今他已经知晓,但只要是婉儿不想知道,他便会守口如瓶。 缓缓放下手中的纸张,段恒毅脸上带着些许安抚的轻笑,只看着叶婉茹不说话,他在等叶婉茹做出选择。 而原本叶婉茹就已经有了打探的心思,方才段恒毅的话更是加定了她心中的念头。 对此,她没有半点的迟疑,“你就莫要与我卖关子了,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师父这样我实在是很担心。” “这事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段恒毅清了清喉咙,抽出插在衣领中的柳树枝条在桌案上抽打了一下。 “啪”的一声轻响,大有茶馆里说书先生要开讲之前抖胡子或是抬碗引人注意的意思。 叶婉茹心中有些想笑,但还是十分配合地端正了坐姿,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眼中带笑地扫了一眼叶婉茹,段恒毅这才又清了清嗓子,旋即开口道:“话说十五年前当时大耀的储君太子殿下并非是如今的轩帝陛下,而是昔日的嫡皇长子闵晟元,也就是如今的无尘禅师。” “若是说起这位嫡皇长子闵晟元,此人可谓是文韬武略,如若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发生,想来眼下大耀也不会是这般光景。” “这位太子殿下万事皆好,得先帝器重、得朝臣拥护、得百姓爱戴,又是一位极其重情重义之人。只娶了太子妃外并没有任何的女子为侧妃姬妾,这也使得当时不少的姑娘哭着喊着想要嫁给太子。” “但这也使得群臣对这位太子殿下更加敬重了几分,先帝年事渐高对于朝政也越发地力不从心起来,太子早早便监国,是名副其实的储君。” “只是有一点,这位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对皇位没有半点的心思,更甚至是对于这江山他都没有半点的兴趣。” “他的心愿便是与心爱之人携手游历便大耀的万千山水,更想着有朝一日能乘船去到海那边的国家看一看。” “但碍于这份责任,这位太子殿下始终未曾向先帝吐露心声,只默默地担着本就属于他的职责。立誓要做一个明君。” “许是苍天开了眼,竟窥得太子殿下的心事,竟有人想方设法地让他卸下了这个担子。” “话说那一夜的东宫上空乌云密布,蛇形闪电在其中穿梭游荡,却半点不闻雷声,更不见风雨。但那一夜的东宫里却是发生了极大的动荡。” 接连说了这么多话,段恒毅不由有些口干舌燥,接连舔了几下唇角,但他却并不自己动手斟茶,而是直拿一双眼睛看叶婉茹。 这时的叶婉茹早就已经听得入了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书时她也是听过的,且那些说书先生更是妙语连珠又惟妙惟肖,往往能讲的让人十分入神。 虽然段恒毅并不是说出先生,但这一次叶婉茹却是听得格外认真,且思绪也不知不觉跟着回到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啊,那时的她刚刚一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自是也不知道朝中曾发生过这样大的动荡。 而在她渐渐长大以后,当年的事早已经成了过眼烟云,再也不能听人谈及。 就算有人知晓,只怕也是对当年的事情三缄其口。 如今稳坐皇位的是轩帝,又有谁会不开眼提当年的事来触轩帝眉头呢? 可不是活够了!叶婉茹心下嘲讽。 然而故事听到了一半,又正是紧要关头,可不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轻瞥一眼面上带了几分矜持,却不断用眼神暗示自己倒茶的段恒毅,叶婉茹也并未多言,只一手提起茶壶一手按在壶盖上,斟了大半杯茶。 段恒毅面上忍笑颇为满意地一点头,拿起茶杯咕噜噜地喝了个干净,最后一抹嘴这才放下茶杯继续开讲。 “且说那一夜先帝已经在寝宫中准备安寝,却突然接到一封密折,而这密折上所弹劾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太子殿下闵晟元。” 说着,段恒毅又抬手啪地一声把手中的柳树枝条抽打在桌案上,同时他的眉宇间也褪去了嬉笑的神色,换上了一副有些凝重的模样。 “密折上说太子意图弑父夺位,连登基的龙袍都已经准备好了,而群臣却是太子殿下的帮凶。” “至于上奏密折之人,却是并没有署名何人。若问为何他会知晓如此秘密之事,且还要提起三日前他去到东宫送东西,不小心听见了两名宫婢的说话。” “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让上奏之人日日惶恐夜不能寐,又唯恐太子殿下杀人灭口,这才买通先帝身边伺候的人,递上了这封密折。” “而先帝在收到密函后原本是不信的,大笑说是无稽之谈,但密折上连具体藏匿地点,赶制龙袍的绣房都一一列入,先帝不得不信。” “那一夜东宫被羽林卫包围,果真是太子的书房密室里搜出了衮服一套,就连冠冕都已经备全。” “震怒的先帝命人把东宫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天牢。太子等人虽是被押入天牢,却并未受到严刑拷打,就连东宫里的侍从婢女们也只是象征性地盘查了一番。” “可见先帝心中虽然震怒,但却并不相信太子殿下会做出这样忤逆的事情来。” “然而,却也恰好是在这时,云帆国有了异动,不断骚扰我国边关,掳掠了不少的百姓和牲畜,朝中又发生这样的事情,先帝便派当时的二殿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出兵云帆国。” “先帝原本就年事已高,又经东宫之变后,身体便是每况愈下,再加上与云帆国的战事也并非是一帆风顺,这也让先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但好在不到月余之间,我大耀得将士大获全胜,击退云帆国,班师回朝后不久,先帝便革去先太子的封号,敕封二殿下为太子。” “在那不久之后,先帝便辞世,太子顺理成章即位成了如今的轩帝,而轩帝继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此事,这才发现先太子被诬陷,陷害之人便是那几位皇子。” “众皇子们被发落,先太子和太子妃出了天牢,本该是该高兴的事,但在事发当夜,太子与太子妃的儿子却是不见。”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当年之仇 故事讲到了这里,却远远没有结束。 叶婉茹的心不由地跟着紧紧提了起来。 原来她的师父也并非是孓然一身,也曾有过美满幸福的爱情和家,只是那些幸福却在小人的算计众变成了泡影。 而想必师父会合无尘禅师决裂,孤身远走他乡在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建下那座决绝阁的原因,怕是也在于此。 师父的性情淡然,蒙冤与否、身份尊贵与否,想来她都是不在意的。她一直在意的是痛失的幼子。 若是师父的孩子还活着,推算下来,便也有十七八岁了,正是少年最为耀眼夺目的年纪。 而无论是当年太子的才情还是太子妃的容貌,想必那个少年都定然会是一个相当出色的人。 但倘若是……当夜那个少年便惨死于东宫的变故中,那么师父所求的答案便始终都会是一个无果难题。 叶婉茹看着明显还有话没说的段恒毅,压下了心中迫不及待想要问出口的疑问,认真地做了一回聆听者。 段恒毅眼中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深邃起来,紧接着他便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当时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幼子不过一岁多些,却在那一夜的混乱中不见了踪影,生死不明,所有的宫人也都声称自己当时并没有留意小殿下。” “太子妃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便性情大变,也与先太子形同陌路,而先太子对此间诸多变故变得心灰意冷,拒绝了轩帝封他为王的提议,寄情于山水间。” “兜兜转转了两载,先太子这才回到金陵在石溪寺落发为僧。” “先太子才情和武略并重,如今却是俨然成了出尘室外的高僧,可谓是世事无常多变化,冷暖自知无休止。” 随着一声轻叹,又并一声柳树枝条抽打桌案的声音,这个已经过去多年又被重新提起的故事,便已经告一段落。 往后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晓,自是无需再提。 段恒毅讲的跌宕起伏,叶婉茹一颗心也随着起起伏伏,当她听到最后的这个结局时,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起来。 但更多的却是对于作祟小人的恼火。 虽然当年的事情是由诸位皇子联手,把太子殿下从储君之位上推了下来,但当年的是由可见如今的轩帝,当年的二殿下,也并非是清白之人。 若说这其中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又有几人会相信? 太子殿下意图弑父篡位被关押在牢狱之中,而涉事之人却是诸位皇子殿下,又逢边关战事吃紧,恰好当时的二殿下独善其身,又临危受命出战敌国。 大获全胜的二殿下立下汗马功劳,又是诸位皇子中的一股清流,似是登上储君之位极为顺理成章。 随着先皇的殡天,太子殿下继成大统,成为大耀新一任的国君。 众多皇子参与其中的构陷,唯独轩帝独善其身,又从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可见他的心思深沉和手腕的果决。 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谋划,已经变成了一个谜,不知情的人永远会被蒙在鼓里,而知情的人也永远不会吐露这个秘密。 叶婉茹不由地轻叹了一声,心中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且她觉得师父和无尘禅师之间现在冷若冰霜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因为当年遗失不见的幼子。 而轩帝,便是其中至关紧要的缘由。 师父南下金陵的目的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幼子的生死下落,而是再寻找机会报当年之仇。 轩帝在当年那件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不知道,但当年的当事人太子和太子妃不会不清楚。 所以才会有无尘禅师放弃身份地位,只甘愿在寺中落发为僧,从此甘愿做一个在皇族中已死之人。 真正让他心灰意冷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几位手足的构陷和算计,而是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身边人的真面目。 皇位于先太子,本就是被先帝和百官强加给他的责任,他身为皇家嫡长子,担起这江山社稷是本分。 若是有能者居上,他大约会二话不说便拱手相让。 然而被他人用了阴计,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又如何能够释怀? 无尘禅师虽是落发出家为僧,但想必他的一颗心,却始终未曾远离过红尘事…… 生于红尘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出尘室外。 幽幽地叹息一声,叶婉茹轻拧起眉头。 师父为了寻一个无果的答案而回到金陵,现在却又匆匆离开,想必是有了她心中想要的答案。 那日她和雪莹上山时,恰逢轩帝离开石溪寺下山而去,也是在那日,她在后山草庐前见到了师父。 而当日却是无尘禅师开口赶他们下山,他们离开后,无尘禅师又与师父说了什么,当日轩帝上山来找无尘禅师又说了什么…… 这些都是关键。 只是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曾说过什么,他们是不得而知的。 但听得这些,叶婉茹心中却是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当年的那件事,怕是与轩帝脱不开干系。 “我师父是有她孩子的下落了吗?所以才会急匆匆离开金陵?” 思忖了再三,叶婉茹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似是无所不知的段恒毅,这一回却是被问住了。 “这……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冷前辈是江湖人士来去自如,且又行踪诡秘,想要探听她究竟去了何处,属实有些困难。” 段恒毅有些无奈地摊摊手,又怕他的话会让叶婉茹失望,忙抬手揉了揉叶婉茹额前的碎发。 叶婉茹挥开段恒毅作怪的手,“你觉得当年的事是轩帝做的吗?” 这句话她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但段恒毅却是听了个正着。 段恒毅原本冷肃的眉眼间忽地便带上了些许讥讽,“是与不是怕也是显而易见,轩帝若是心中无愧又怎么会这么多年来从未曾踏入过石溪寺一步?” “反倒是前些年太皇太后不时便要出宫,到这石溪寺小住几日。” “你是说太皇太后知道先太子在这落发为僧?” 叶婉茹有些惊讶。 早前她是知道太皇太后时常便会出宫到石溪寺小住礼佛的,只是后来年事渐高行动不便,太皇太后便也不再出宫礼佛。 先前她只以为这里离金陵近,又是一处十分清幽之处,这才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 而太皇太后时常来此小住,便也引得许多的贵妇们常常来此,一时间倒是让石溪寺的香火鼎盛非常。 只是现在听闻恒毅这话,似是太皇太后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那样的人 段恒毅的话果然给了叶婉茹肯定的回答。 “太皇太后又岂会不知晓,当年世人都传太子殿下在狱中病逝,已经随着先皇殡天葬入皇陵,但太皇太后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毕竟幼年丧母的先太子最得太皇太后的宠爱,假死又怎么能瞒得过她老人家。” 说完这些段恒毅长吁了一口气,而同时叶婉茹也是叹息了一声。 死别,看似绝望且痛苦,但带给人的伤害远远没有生离所深远。 生离,犹生别离。 明明知道那个人还活着,且就在目光所能触及之处,却是始终不能相望。 若说死别是断了生机,割舍了希望,那么生离才是最痛人心的一件事。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无时无刻不再拉扯着皮肉、乃至筋骨。 就像她和恒毅哥哥,就像师父和无尘禅师、和那生死不知的幼子一般。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有可能是轩帝。 轩帝一世为君,不能否认他为整个大耀做出的贡献和功劳,但他蝇营狗苟善于钻营算计人心,却也是不容忽视。 且眼下朝堂上一片混乱,军中将士良莠不齐,也全都是拜他所赐。 他有功亦有过,且他又是过大于功。 至少他当年评定夺城之战的功劳,不足以抵消他这么多年的胡作非为。 大耀若是再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便已经是岌岌可危。 人无完人,谁人都会有过错,且又是不可避免。但轩帝却是明知有错偏要行之,只为了一己私欲,便是可恨! 而就算太皇太后知道如今在石溪寺清修的无尘禅师,便是当年她最宠爱的孙儿,对此也是别无他法。 太皇太后有她的尊容,但这一份尊容却要仰仗于轩帝,且无尘禅师的固执和他性子的淡然,回宫也不见得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无尘禅师的性子,也许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争夺储君之位,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而对帝王之位没有丝毫企盼的先太子,自然成了他人上位的绊脚石。 又是被早早立下的太子,又受先帝和群臣拥护,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大错,便会一直稳坐储君之位。 于他人而言,便已经是死路一条。 只有除掉了这位被先帝和群臣拥护,又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旁人才有了与之一教高下的资本。 而闵晟轩,无疑是胜出之人。 思及此,叶婉茹不由想到了如今朝中的局势。 几位皇子成年者已有四人,尚未及冠者也只有六殿下和七殿下。 然而就是这般的情况下,轩帝迟迟不立太子一直让储君之位空悬。 本就同为皇子,身上都留着皇家的血脉,想要得一隅安身立命之处,又有几人不会生出夺嫡之心? 若说轩帝从前不早早立在太子断了旁人的夺嫡之心,她尚且有几分相信,毕竟有先太子的前车之鉴在。 可如今看来,轩帝迟迟不立太子的目的并不止如此。 他的目的,就是要看着他的儿子们为了储君之位手足相残! 他又何其卑鄙?故意捧高皇子,让他们互相角逐,自相残杀……又何其残忍? 中宫皇后无所出,按律立长立贤,想必群臣们都不会有异议,然而他却是用了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让诸位皇子们自己角逐。 轩帝如此做,是想最后才选出一位能力最强之人作为储君吗? 可这般胜算下,只怕能登上储君之位的人,定是一位心思深沉手段狠绝之心,犹如轩帝自己一般。 他不是在挑选合适储君之位的人选,而是重新塑造了一个曾经的他。 这般想着,叶婉茹心中不由地有些悲哀升起。 若是登上储君之位,便意味着这个人从皮肉到骨血都似是浸了墨汁一般变得漆黑一片,那么她宁愿登上储君之位的人不是殿下。 殿下的心性虽并非淡然无求,但他有些直脾气的性子,却是不适合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且以他对于手足之情间的看重,她怕……怕殿下会成为下一个先太子。 殿下的心中有这片天下,只是他心中的天下并非囿于朝堂之上那狭小的殿堂。 他的天下是广袤无垠的疆土,是长河落日圆的边关,是数万万的百姓,是勇猛无匹的军中将士。 可也只有殿下这般脾性之人坐上储君之位,整个大耀国才能看见希望的光,而非是一直走向末路且是头也不回。 心中实在难受的叶婉茹轻拧的眉宇间,自从听闻段恒毅这个假的“说书先生”说完的故事,便始终没有舒展开。 而这时的段恒毅才捋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才发现这其中仍旧有许多的谜团尚未解开。 只是事中人已经不在意,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晚辈,只要不涉及到他父亲和五千轻骑的事,他自是不会去寻根问底。 触碰到了轩帝的底线,眼下他并没有那个实力。 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好了婉儿,不要想那么多,事在人为,要相信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面上带着温润笑意的段恒毅抬手揉了揉叶婉茹额头。 叶婉茹看着段恒毅眼中温润的笑,轻拧的眉宇间渐渐舒展开,犹如浮萍飘荡的一颗心也似是找到了依靠。 缓缓地抬颈靠在身边人宽厚的肩膀上,叶婉茹低叹一声,“先前不知道这些的时候便对这位陛下心中不喜,如今知道了这些,便已经有些惧怕,可厌恶又多于畏惧。” “这样的人哪是心机深沉,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洞。这世上怕是没有人会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 “你说当年加害先太子,又杀了诸位皇子,他心中可曾有过愧疚?” “想来是没有吧!你看他如今身宽体胖,乐得逍遥自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不过是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垫脚石。” “以他的性子来看,怕是还要那些人感到荣幸才是。” 段恒毅口中讥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冷意,手却是轻柔地揽在叶婉茹的肩上,又把肩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茶棚闲话 此时距离金陵百里外的一座名为凤崎的小镇上,清晨便离开金陵的冷珏正坐在茶棚下纳凉歇脚,茶棚伙计正抱着一大抱青草喂马。 来来往往的脚商大都会在此处落脚,因此茶棚下的生意并不冷清,反而有些红火。并且坐在茶棚里,又可听见操着各样口音的脚商在交谈。 冷珏的脸上已经并非先前那般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反而一直带着浅浅略显温婉的笑容,就连那一双眼中都盛了浅笑。 喂完马的活计给冷珏添了茶,这才笑道:“客观,您的马可真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小的我在这已经好几年了,却鲜少见到这般的骏马。” 已经许久未曾与陌生人攀谈的冷珏下意识地便要皱眉,然而当她看到年轻伙计一脸真诚的笑容时,那双眼中的戒备悄然退去。 只是她已经太久不习惯与陌生人攀谈,那戒备虽是卸下,但多年来独处让她养成的那份冷漠却已经深刻在骨子里。 “多谢。” 只是冷淡的一句回应,冷珏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 她的坐骑是山岭间野马中的马王,只驯服它就花了她数月的时间,又岂会不是难得一见的宝马? 对于旁人夸赞她的坐骑,她心中是十分高兴的,只是这份高兴却被压在了心中。 且看着这个伙计,她又忍不住照着伙计的身量,在心中描绘她多年不曾相见的儿子的样貌。 若是渝儿,肯定会比这伙计眉毛更浓一些,眼睛也会更大一些,只是渝儿却不会是双眼皮,不过单眼皮的孩子看上去更为精干冷峻些…… 这么想着,冷珏眼中的神色更加温暖了几分,且也带上了几分期盼。 茶棚伙计在此迎来送往见过形形色色的行人,对于察言观色颇有几分了解,是以当他见到冷珏眼中这般神色时,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几分。 伙计丝毫不受冷珏态度冷淡的影响,且他也不见外,倒是席地坐在了地上,一边抓起草料喂马,一边又与冷珏攀谈起来。 “看客观这般模样,怕是要去外地寻亲吧?” 说罢,也不等冷珏说话,伙计又低叹了一声,脸上也带上了些许的愁绪。 “我听说啊,今年多地都遭了水灾,有不少的地方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去了!客观您事先可问好了亲人,别等您到那在扑了空。” 原本心里正隐隐有些激动的冷珏听到他这话,心里却是猛地冷静下来,且那双眼中的暖色也霎时褪去。 那个老东西虽然告诉了她如今渝儿可能在瑜城,却并没有说渝儿近期可否会离开。 若是这一次离开,天大地大,她怕是再难寻得渝儿的踪迹…… 更何况,她只知道当年抱走渝儿的是蒙靖石和梁景贤其中一人,究竟是谁她并不清楚,且她也不确定的是,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她的渝儿。 伙计并非有意让冷珏堵心,且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两个月来,有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来了金陵投奔亲戚,都是因为家里闹了水灾人活不下去,这才千里迢迢地赶来,只为了能够活命。 伙计没坏心,但他看到冷珏有些变了脸色后,心下也有些忐忑起来,忙又解释道:“这个、这个也不一定是,小的也都是胡说的,客观您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冷珏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上带着几分惊慌的伙计,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更是她的患得患失让她心绪起伏不定。 伙计的好意她自然心领。 “无妨,已经问清了,亲人还在瑜城,并没有离开。” 冷珏加重了几分语气,既像是告诉伙计,又像是在告诉她自己,这一回,她定然不会空跑一趟。 “那就好、那就好。”伙计见没有因为他的多话而惹恼了客人,更是点头如捣蒜,心下也有些欢喜。 伙计在冷珏身上快速地扫量了一眼,这才有些吞吞吐吐道:“客观您去瑜城寻亲还好,若是去旁处寻亲只身一人可是有危险,听说最近有几处地方闹了匪患,往来脚商少不得要被很宰一顿保太平。” 冷珏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对于自己的身手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除非遇上隐世高手或是大内高手围攻,否则三两山匪,她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多谢小哥提醒。”冷珏略一颔首,便算是领了伙计的情。 “客观您太客气了,小的看您面善又是一个女人家,才忍不住多嘴几句,只要您不嫌小的话多就成。” 伙计有些腼腆地笑笑,黝黑的脸上现出些不太明显的红晕来。 冷珏只是笑笑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却颇有些喜悦攀升。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正常地与人交谈,这伙计又十分健谈,她的少言少语倒也能免去几分尴尬。 只是不知道她的渝儿如今是沉默寡言些还是也这般健谈…… 而瑜城,便是她此次的目的地。从伙计的口中听闻瑜城的地名,她却莫名地生出些许的熟悉和亲切来。 明明她从未踏上过瑜城的土地半步,却因为探听到她的渝儿身在瑜城,而莫名地觉得瑜城十分熟悉。 瑜城、瑜城…… 瑜城是当今三殿下闵柏衍的封地,而这位瑾瑜王爷闵柏衍,算下来也算是她的侄儿。 渝儿与他,便是叔伯兄弟…… 想到这,冷珏不由地有些庆幸闵晟元和闵晟轩两人面貌上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否则渝儿的身份怕是也会引人怀疑。 “客观,您的马喂好了。” 伙计的说话声打断了冷珏的思量。 冷珏偏过头看了一眼栓在木桩上的马,遂起身随后拿出一块银子放在了桌角上。 “客观,您给的太多了,一壶粗茶不过五十文,这些草料不值钱,您给这块银子足足有二两,小的不能收。” 伙计忙捏着银子追上冷珏。 “多余的便是赏你的,手下便是。”已经翻身上马的冷珏看了一眼伙计,旋即便绝尘离去。 一颗奔往瑜城的心似是早已经飞去,而这时的她也不知是该感激蒙靖石与梁景贤,还是该去恨他们。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简直胡闹 似是从金陵出发的那一刻,冷珏便感到心中越发地不安稳。 激动有之、忐忑有之、不安有之。 而这些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身在瑜城的渝儿。 对于渝儿,她是熟悉的,那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孩儿,他牙牙学语时也曾声音软糯地叫过“娘”。 然而渝儿如今对于她来说也是有些陌生的。 而这一份陌生并不是她对渝儿陌生,而是渝儿对她陌生。 牙牙学语时的记忆定然不会再有,在他的记忆中恐怕已经没有“娘”这个存在,他不会记得她。 也许擦肩而过时,她会认出渝儿,但她自己对于渝儿来说却是一个陌生人。 一想到这,便让她心如刀割。 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对她这个娘,却犹如陌生人,只要想想,她便觉得无法接受。 但她又万分庆幸,庆幸她的渝儿还活着,还能有见面的机会。 她还能听他叫她一声“娘”。 而她更不知道该拿出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蒙靖石和梁景贤。 是他们害得她骨肉分离十数载,让她饱尝思念骨肉之苦,然而也是他们,冒死在当年那夜的混乱下进到东宫把渝儿救走。 她感激、可她却也恨,但更多的却是感恩。 若是没有他们,可能当夜渝儿便会身死,也许渝儿会随着他们一起被关押在牢狱之中。 环境肮脏混乱的牢狱中,幼童染病是常事,怕也最终会活不下去。 背对着已经西斜的落日,冷珏身上被洒下一层淡淡的余晖,好似在她身上为她穿上一层红霞裁制的裙裳。 一人一马飞驰在行人渐渐减少的官道上,她像是一个勇往无前的独行侠。 这一日没去御史台上差的顾言正难得地在书房里,颇有闲情逸趣地挥毫泼墨。 段恒毅便是这时登了门。 一副怪石嶙峋的山石画尚未画完,顾言便听到了来人报。 “启禀老爷,二少爷在门外。” 顾言听罢这话,手中的比顿了顿,一滴浓墨顺着毫尖滴落在纸张上,似是一块碳头般难看。 “哼,前几日老夫寻他他不来,如今老夫不想见他,他倒是主动送上门了!” 顾言口中冷哼一声,并未开口放话请人进来,手上却是不紧不慢地描画这着。 方才那滴墨,在他手下几个勾勒间,便已经成了一只蟾蜍趴在石头上,而两侧山峰间又被画出一道溪流的模样。 传话的人听见这般话语,当下便脸上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模样,低言开口为“顾清临”解释起来。 “小的见二少爷比前些日子瘦了不少,想来是陛下给的差事太多操劳,二少爷又早出晚归着实有些辛苦。” 话语略显迟疑,小厮又像是有些忍不住笑,缓缓道:“小的见二少爷背后背了荆条,怕不是来给老爷您负荆请罪的吧?” 顾言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小厮,眼中似是有些冷意,在小厮身上打量了几眼。 “哼,你怕是收了那浑小子的好处吧?这才处处为他说好话!” 听见这声“浑小子”,小厮脸上的慌张褪尽,转而有些忍笑的模样,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恭谨地模样来。 “老爷,这您可就愿望二少爷和小的了。二少爷待我们向来宽和,小的见二少爷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这才忍不住说了几句好话。都怪小的自作主张……” “行了!”顾言拉长声音打断了小厮的话。 描完最后一笔,缓缓收笔的顾言拿起湿润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那个浑小子给我请进来!”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请二少爷进来给您请罪。” 小厮口中轻笑着应了一声,又行了礼,这才快步退了出去。 顾言看了一眼桌上的山水画,又转眼瞥了一眼窗外,口中轻哼了一声,这才阔步走到外间的太师椅上坐定。 此时的顾言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些许愠怒,而是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模样。 温度适宜的茶水入腹,让顾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 微微眯起来的双眼带着狡猾。哼,想和自己斗,他还嫩了点,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主动找上门来! 心中颇有些得意的顾言忍不住轻哼了几声小调,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后,便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 阔步走进的段恒毅扫了一眼顾言,便深深一颔首,“清临见过父亲。” 朗声问了好,段恒毅便躬身颔首站在那里未动。 然而顾言却是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 方才听小厮说这个浑小子背了荆条前来负荆请罪,可他却没有在这小子身上看见半寸的荆条,这苦肉计未免也有些太过敷衍了吧? 还真是翅膀硬了越发不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他已经足足半月之久没有见过这个浑小子,想见他一面简直比进宫面见陛下还要难! 难道说这个小子的公务比陛下还要繁忙吗?简直是胡闹! 气不打一处来的顾言重重地冷哼一声,睨了一眼段恒毅后,却一直没开口让他起身落座。 然而段恒毅似是料定了顾言的反应一般,在听到这一声冷哼后,便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随后,不等顾言发话,段恒毅便自动直起了身又走到顾言右侧下首的椅子上自顾自坐下。 “父亲,孩儿这几日受陛下之托正在调查一件事情。这事情虽然无关我顾家,却是与我顾家也息息相关。” 一张口,段恒毅便给顾言来了一个堪比石头沉重的话题,让顾言再无暇分心去计较他的失礼之处。 而顾言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当真没有再计较这半个月来他有意躲着不见他这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你就别卖关子了!” 顾言已经有些急切起来,说话时也有失温和。 “李家父子已经把倒卖私盐一事主动向陛下坦言,并且已经得了陛下的谅解,只处死李氏宗族一位子侄便算是了了此事。” “那账本在父亲手中如今已经同废纸没什么两样,这让儿子心中又如何能顺畅?”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何时得知 “你说的可是当真?” 有些失态的顾言,霍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几分难看,说话时,他的眼角更是忍不住缩了缩。 段恒毅瞥了一眼这般模样的顾言,故意做出一副极为痛心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来,有些沮丧地低叹了一声。 “父亲,事情关乎着顾家的未来,孩儿又岂会打诳语欺骗您?” “这事是儿子从陛下那里听来的,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段恒毅眉头紧锁,话语间似是已经带上了几分恼怒。 顾言神色微冷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却是缓缓坐回椅子中,沉默着不再言语。 但从他的神色间便可以看出这时的顾言,正是一时有些六神无主又心里堵了一团火的时候,但对于段恒毅的屡次冲撞,他却是无暇计较。 自从有了账本,他便一直以为有了推倒丞相的契机,只要丞相之位空悬,他便会取而代之,从而晋升官职。 当真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如今,这个混账告诉他,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又如何能甘心? 顾言只觉一口恶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账本他早就已经拿在了手中,却始终以为时机不合适,这才没有向陛下告发。 如今却不想被丞相自己捷足先登让他失了先机,没了这个筹码,他又拿什么去推倒丞相? 若是不能晋升丞相,他便始终要比李宏源那个老杂毛矮半分! 怒火攻心的顾言脸色涨紫,变得像是猪肝色一样难看,口中更是接连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段恒毅见顾言这般沉不住气的模样,心中不由地轻嗤一声,面上却是做出几分慌张的模样。 “父亲,您这是何必呢,你这般让儿子如何是好……” 似是极为痛心又愧疚,段恒毅一副想要上前探望顾言却又不敢,只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这般样子落在顾言的眼中,却是没了半点的嫌弃和埋怨,只压抑着自己胸中的怒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沉了沉心中的火气,顾言直看向段恒毅,“我儿是何时得知的?” “儿子是三天前得知的。” 对此,段恒毅并没有打算隐瞒,却是硬生生把日期往后延迟了十日有余。 但在他看来,这对于顾言来说,怕也是会深信不疑的。 如今的顾言,怕是不会再对自己疑神疑鬼,且往后,顾言也会越来越器重他。而不会像这几日一样,接连往岳山城去了几封信。 从顾从云前往岳山城,顾言便像是忘了还有这个长子一样,但这些日子他有意避开顾言,倒是让顾言想起了这个被他赶到老家的长子。 从顾从云离开金陵那日起,他便没打算让他这么快就回来,但他也没打算就此放过顾从云。 无论是顾言还是顾从云,其心都是权力至上的。 只有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权力土崩瓦解,才能真正地让他们死心,也更能彻底地杀死他们的野心。 心中不屑的段恒毅轻扫了一眼顾言的神情,便知道他想要叱责自己,当下便抢先道:“儿子从陛下那里得知后,就一直在暗中秘密调查,想要把那个被推出来当作替死鬼的李家子侄找出来。” “且儿子瞒到今日,也就是不想让父亲你伤心。这件事毕竟是大哥咱们父子三人的心血,如今却又毁于一旦……” “最痛心的人莫过于父亲您。” 段恒毅并没有刻意地回避顾从云,且他这般带着些许愧疚的神色,也让顾言心中感到一暖,从而对长子从云来自岳山城信中对于清临的报怨,也有了几分的不满。 原本,他是与从云所想一致的,都认为这个二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现在看来,背后默默为这个家付出的,却是二子清临最多,而老大,从来都是个胆小怕事又有诸多毛病的。 顾言心下对顾从云生了几分不满,看段恒毅却是越发满意起来,就连这半月不曾碰面一事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神色和缓了几分的顾言颇为和颜悦色地看着段恒毅,话语也平静了许多,“我儿清临如今当真是懂事了许多,为父深感欣慰啊!” 轻叹了一声,顾言抬手捏了捏隆起的眉心,再看向段恒毅时,眼中不由地带上了些许的希冀,“我儿这几日可有调查到什么?” 看到顾言这般模样,段恒毅心中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老狐狸上钩了! “回禀父亲,孩儿这几日东奔西走,太过有用的东西倒是没查找,不过……” 段恒毅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神色间也略显迟疑。 顾言一听段恒毅的话,不仅没有半点的失望,反倒是有些颇显着急的样子。 “不过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地说,爹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是没经过风浪的,这点打击还打垮不了你爹!” 说着,顾言特意抬手拍了拍胸脯,砰砰的两声听得段恒毅只抖着眉毛忍笑。 “不过孩儿却查到这几日丞相长子李生桐并不在城里,而是去了城外庄子上,据来人说李生桐正再城外的庄子里种庄稼。” “而这庄稼也自然不是普通的庄稼,而是来自于卓阳国的丰产谷种,据说是由二皇子府上运到丞相府的。” “你是说李家父子是用此将功抵过了吗?而且这功又是二殿下亲自送给丞相父子的?” 面上带了几分惊诧的顾言,两道眉毛险些都要拧到了一起。 “清临以为大约便是如此,但儿子想,也许二殿下不过是想经由这对父子之手送一份礼给陛下,好早日解了他眼下的围困,但却不曾想被这对父子加以利用。” “此外儿子还得知,陛下已经派人秘密前往卓阳国调查这些谷种的来源和贩卖私盐一事,想来陛下虽然答应放过李家父子,但心里已经对这对父子不满。” “那么儿子以为,眼下也不失是一个好时机。这账本既然费心费力地拿到手中,总不能真当作废纸处理。” “眼下,陛下不是正需要证据吗?这份证据随不足以搬到李家父子,但却会给李家父子在陛下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也是给李家父子埋了一个隐患,这隐患总有一日会要了李家父子的命!” “父亲以为如何?”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御史大夫 段恒毅的话让顾言的脸上渐渐露出喜色,且他看向段恒毅的目光中,也不由地带上了赞赏之意。 “我儿清临如今真是让为父刮目相看,你较从前可真是成长了许多。” 说罢,顾言便颇有感慨地喟叹一声,“若是你从前便这般……咱们顾家现在是否就全然会是另一番景象……” 顾言的这一声喟叹似是低语一般声音极低,但段恒毅却是听了个正着。 心中颇为不屑的段恒毅口中轻嗤了一声,却是没有搭话。 无论他是否是真正的顾清临,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局面的,从来都不是“顾清临”而是他顾言。 而今顾言发出这种感慨,除却让人心中感到厌恶以外,却是生不出半点的同情。 从前是顾言漠视顾清临,放任顾从云对顾清临的打压,而后又有他亲自开口将对他来说已经无用的顾从云赶走,只因为他看到了“顾清临”身上的更大利用价值。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绝了顾清临回到顾家的心思,从此与孔采薇远走高飞到异国他乡。 倘若顾从云还像从前那样在顾府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他想顾清临不会那般果断干脆地放弃顾家二少爷的身份,去往卓阳国做一个客居之人。 之所以会有今天的局面,都是由顾言一手造成,他发出这种感慨,也并非是因为他今日才看到“顾清临”的有用,而是眼下他的美梦破碎,而在“顾清临”的身上,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是权势的诱惑,让他对这个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二子高看了一眼。 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段恒毅这一声似是冷哼的轻嗤被顾言听在耳朵里,他却没有半点的不悦,反而似是面上有些尴尬闪过,只匆匆看了一看段恒毅便收回了视线。 似是顾言也知道段恒毅这一声冷哼代表什么,因此他并未对段恒毅无礼的态度过于苛责,反而有些含混道:“过去的事便不提了。” 顾言想要装傻充愣,段恒毅自是不会去做一个拆穿长辈让长辈没脸的恶人,毕竟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讨一个公平不是? 略忖一忖,段恒毅便直接抛出了问题。 “那父亲以为孩儿的主意如何?” “我儿以为眼下时机尚可?”顾言不答反问。 段恒毅深深地凝望了一眼顾言,便知顾言这会儿心里怕是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只是还要揣着一副长者的模样端着架子。 端架子若是换了顾从云,怕是还会有几分作用,只是在他面前,却是半点效果没有。 “那依父亲之见,是想就此错过机会吗?时机已经错失一次,这一次若是再错失,以后怕是没有出手扳倒李家的机会了。” 稍有停顿后,段恒毅又给顾言下了一剂猛药。 “因为陛下怕是不会给咱们顾家这个机会。” 他的这话,果然让顾言的神色一凛,眼中的神色也认真了不少。 段恒毅见此,却是不再说话。 轩帝多疑,顾言同样多疑,话说到这,他便不用再去一再强调,剩下的就让顾言自己思量才行。 有句老话儿不是说得好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顾言一方面害怕引起轩帝的怀疑和不满,另一方面却又不愿就此放弃踩一脚丞相李宏源的机会,这个取与舌,端的要看顾言自己的思量了。 且顾言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又想分一杯羹的模样,也越发地让他瞧不上眼。 这次是他有意说给顾言听的,因为他想李家父子在近郊耕种丰产谷种一事的风声,再瞒也瞒不过几日,还不如由他通知顾言为好。 再者,此时他说出来,也会给顾言一种暗示。 他这样说,便已经表明轩帝有了动李家父子的念头,而他笃定顾言,一定不会错过一次这样的大好机会。 他若是于揭发李家父子罪行一事上有功,那么只要李宏源倒台,这个丞相之位便非顾言莫属。 但若是此次调查李家父子,全是由轩帝一人亲历亲为,那么这个丞相之位,便是能者居上。 而他的存在,便是对于顾言来说最大的威胁。 轩帝有意捧高他,这一点想必顾言也定然看得分明,若是他越过顾言一跃成为朝中大员,这种可能也不是异想天开的。 他在来之前,已经在心中把与顾言见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揣摩了几遍,且顾言会说些什么话来,他也都暗暗做了猜测。 是以,可以说现在这场谈话始终被掌控在他手里,就连顾言的反应都与他先前所猜测并无二致。 两次发问,都不见段恒毅接招,而是又抛下更大的诱饵,顾言眼角微微缩了缩,似是有些要发怒的模样,但最后却是化成了一声剪短的叹息。 “这个机会从来都是把握在咱们手中,已经错失一次机会,我又怎么会放任这次机会溜走?李宏源不走,我便始终难以再进一步。” 顾言话语中透了几分阴沉,眼中带着一股狠戾,似是对于搬到李家父子,已经是势在必行。 段恒毅心里悄悄偷笑了声,这才慎重道:“父亲您本就是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言行德行的职责。李家父子知法犯法,您不过是履行身肩职责,又岂会徇私!” 他的这话,倒是让一时间有些没主意的顾言生出了好计谋。 是啊,他本就是御史大夫,坐镇御史台,监管的便是百官言行德行是否有失,有直达天听的特权。 有此,他又何须畏惧陛下的猜忌? 而如今陛下恰好在暗中搜集证据,那么他手中的账本便无异于及时雨,至于如何打消陛下的疑窦,他相信凭他的口才,定能让陛下信服! 心里托了底的顾言笑眯眯地看着段恒毅,不住地点头称赞,“我儿清临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对于这样毫不吝啬的夸赞,在段恒毅听来却是极尽虚情假意,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段恒毅面上有了几分踌躇,看着脸上带笑的顾言片刻,这才似是经过谨慎斟酌地开口,“孩儿近日还得知一件事,翰林院的编纂李独是二殿下的人,而他又与瑞王府上荷侧妃身边的婢女有染。那两人那日在酒肆媾和,恰被儿子听了个正着。” “儿子以为这个李独不能留。”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德行不配 “李独?” 顾言似是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眼中也满是疑惑不解。 段恒毅冷冷地瞥了一眼顾言,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又耐着性子温声解释了一句。 “李独就是去岁陛下在殿上钦封的探花郎,据闻此人颇富才华,品行又十分高洁,这才能娶得兵部侍郎赵大人的独女为妻。” “但眼下看来,此人品行十分低劣,这样的人放在朝堂上,实在是有碍观瞻!” 段恒毅冷冷地讥笑一声。 顾言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段恒毅,这才道:“你若是说此人,为父倒是有几分印象。殿试时在乾元殿见过一回,往后却是半点消息未曾听闻。” “若是你所听不假,那么这个李独的德行的确是配不上探花郎这个名号。这功名给他,也属实有些糟践了。” 对此,顾言倒是十分赞同段恒毅的看法,只是让他心中怀疑的是,这个浑小子想除掉李独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恒毅,顾言沉默了须臾后,缓缓开口,“李独如此不过是德行上有亏,但这件事毕竟是他的私事,既没触犯律法又没违背孝道,就连陛下也不会罢了他的官,顶多是闹到御前时被陛下苛责几句罢了!” 顾言别有深意地看着段恒毅,眼中似是带上了些许笑意,“为父想要知道我儿清临看不惯李独,究竟是为了清除瑞王殿下府上的隐患,还是为了心上人的闺中密友出一口气。” 这一眼顾言眼中的神色格外有些深沉,似是带着些许早已经看透“顾清临”的胸有成竹和睿智。 原本顾言以为他这般直白地问出,会见到“顾清临”神色慌乱的模样,却不想在他面前越发恣意的浑小子脸上却是露出了笑。 “父亲您是想说清临在以此假公济私吗?” 段恒毅挑了挑眼尾,微微上挑的眉眼间便带了一股顾盼风流的神韵来。 “就李独这样的人品,莫说清临没有私心,就算有私心,难道他还不是罪有应得吗?” “若是他心悦荷侧妃身边的婢女,大可讨到自家府上抬个姨娘,关上门来还不是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 “可他不顾廉耻,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雅室里便与人毫不顾忌地行苟且之事,可有想过一墙之隔的儿子是如何心中作呕!” “一想到那日听到的淫词浪语,孩儿便恨不得杀了他的心都有!” 听段恒毅越说话语越有几分露骨,顾言的脸上不由地便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好似此时被段恒毅破口大骂的人是他一样。 于女色一事上,顾言可是说是没有半点心虚之处的,官场上的逢场作戏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点廉耻心他还是有的,且他也从没有让风流韵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顾言深深凝望着段恒毅,似是要看穿他的心中所想。 然而这时的顾言心中却在想着,他的这个二子清临也是个风流的,从前便时常流连烟花巷中为美人一掷千金也曾有过。 但他却从未听闻过有关这个小子的风流韵事,更没有哪个姑娘闹到府上来讨说法,唯一的一个例外大约便是孔家的姑娘。 孔家的姑娘…… 唉,不提也罢!跑都跑了,这婚事也该作罢了! 至于这个浑小子心中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便权当他是为了清除瑞王府上的隐患罢。 “怎么除去此人,你心中可是有了主意?” 顾言毫不犹豫地便问出。 顾言不傻,现在心思沉淀下来,他便想到久不登门、又屡请不来的混账东西,定是有事相求,而唯一能让他求他的,无非就是他的身份能带来的便利。 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有监听百官言行之责。 方才他还想着利用身份之便,参丞相李宏源一本,但现在看来,他之所以今日能见到这个混账,也全都是在他的算计中。 这让顾言心头有些忍不住恼火,但他还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如今陛下渐渐疏远他,宫中的消息他已经不那么灵便,若是没有了这个浑小子,他就和睁眼瞎没什么区别。 口中接连喟叹了两声的段恒毅眼中带着感激地看向顾言,微微摇头叹息道:“来时清临心中半点主意都没有,还想着求父亲给儿子出个好主意。不过现在儿子却也有些突发奇想,只是不知可行否。” “如何?”顾言沉声问道。 段恒毅正了正脸色,起身从椅子中站了起来,举步走到顾言面前后,微微施了一礼。 “父亲您身为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手下又有监察御史等人,儿子想借监察史之手向陛下弹劾翰林院编纂李独。” 朗声说罢后,不等顾言表态,段恒毅便又紧着加了一句。 “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引得旁人的怀疑。” 见顾言只是看过来却不说话,段恒毅话语微微一顿,于是又道:“先前咱们商量由您出面上书陛下李家父子贩卖私盐一事,又奉上账册给陛下,为的是坐实这对父子的罪行,不让他们有徇私枉法的机会。” “但李独一事若是再经由父亲之手,只怕陛下便会心生疑窦。况且……如此一来顾家也未免树敌太多,太过不利。” “若是经由监察史之手,陛下便会信以为真,且陛下对于御史台从来都是格外看重,想来定会严惩李独。” “那么等瑞王殿下自封地归来后,还何愁他不感激儿子?” 段恒毅抬眼征询地看着顾言,眼中隐隐带着些许的兴奋,既像是等着顾言表扬,又像是想到日后的荣耀忍不住有些心头雀跃。 他这般神色,被顾言看在眼里后,心中便轻哼了一声。 哼,先前见这个小子,他还以为沉稳了不少,然而现在再看,与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也许,是他自己想多了罢!这个小子浑身都是心眼,但却应该不会算计到他这个父亲身上来才是。 “不知我儿清临打算找哪位御史与你作戏?” 顾言这话,便是同意了段恒毅的提议,且也默认了他去找自己的手下。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倔牛姓马 装作深思熟虑了半晌后,段恒毅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您认为马御史如何?” 耐心地等了许久的顾言听闻是马御史后,丝毫没有感到半点的意外。 他手下这位马御史虽是姓马,但脾气却像足了一头倔牛,认定的事,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清临打算找马御史作戏,可见除掉李独一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有马御史从中插手上奏陛下翰林院编纂李独德行有失,便撇清了整件事与顾家有关的可能,将来无论是丢了差事的李独还是折损一员部将的二殿下,都记恨不到顾府上。 而马御史,则更是不怕多一个仇人。 这一年下来,朝中哪位官员没被马御史参本过?就连他这个顶头上司都没能幸免。 多了一个二殿下和李独,对于马御史来说,什么影响都没有,他也可谓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尚可。”顾言点点头,便算是同意了马御史陪段恒毅作戏。 “马御史秉性直率,脾气耿直,眼中更是容不得半点的藏污纳垢,他以身作则行得正坐得直,这朝中怕是没有比马御史更为尽责之人,你找他算是找对了!” 谈及马御史,顾言眼中的神色便不由地有些古怪起来。 他放任马御史密切地监察朝中百官,又纵容马御史背着他给陛下上书弹劾他这个顶头上司待子不公,有失为慈父。 原本他是有些怀恨在心的,只是马御史这样的官员未免太过惹人注意,就连陛下对都他这个臭脾气颇有几分欣赏。 为了朝中百官,也为了能更给陛下乃至百官留下一个宽容大度的看法,他这才没有寻个错处处置了马御史。 如今却想不到,清临这回也算是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天下之事,果然因缘际会难寻踪迹。 顾言在心中不由地感叹起来。 他得到这话,像是给段恒毅莫大的鼓舞。 段恒毅双眼晶亮地看着顾言,方才神色间的忐忑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有些格外欣喜。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可真是多亏了父亲点拨。” 像是激动到有些手舞足蹈一样,段恒毅不禁连连抚掌。 他这般,倒是打消了顾言心中的疑虑。 看来这个小子事先对他所掌管的御史台内部并不一清二楚,之所以会知道马御史的存在,也不外乎是这个老倔牛臭名远扬罢了! 这般想着,顾言眼中的甚视便悄然褪了下去,转而有些和颜悦色的模样。 “你这个小子啊!我算是看出来了,平日里的沉稳都是装出来的,一到真章便会露出你的本性来。” 似是极为高兴的顾言指了指段恒毅,口中嗔道。 “儿子这不是一时得意忘了形么,日后不会了,否则倒是陛下以为儿子不够沉稳,不给儿子升官可如何是好?” 段恒毅状似无意间一句抱怨的话,却让顾言眉心直跳。 看来是陛下已经训斥过这个小子行事不够稳重,这才让他像现在这般学会了装模做样拿腔捏调,这个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听这话的意思是,陛下有心思给这个小子升官了? 眼珠子转了几转,顾言却是没把这话问出来。 御史台的职责不仅仅是监察百官,更监管着下诏书一事。 若是这个小子被提拔升官,诏书定会经由御史台,那时他便是自会知晓。 若是此时他问了,这个浑小子怕是要忍不住把尾巴翘上天了! 略微严肃了面孔,顾言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沉下心来做好陛下交给你的差事,升官便也会水到渠成,莫要投机取巧弄巧成拙。” “是,父亲。清临醒得。”段恒毅格外认真地应了一声,但随后他却又轻啧了一声。 “父亲,孩儿想知道马御史平日都去哪里逗留,这样清临才好布置一番偶遇,让马御史撞见翰林院编纂的丑事不是?” “呵呵,这个嘛,马御史行踪不定,但逗留最多的便是东街鼓楼巷后街的一家酒肆。马御史十分自律,虽十分喜酒,但因过去苛责己身,这酒他是不常饮的,但他却十分愿意到酒肆里去闻酒香。” 对于越发看重的儿子,顾言是丝毫不吝啬自己所知道旁人真不知道的秘密的。 之所以会对马御史十分了解,还是他当时被陛下叫进宫里闲谈一番后,想要让府上的小厮去毒打马御史一顿,足足连着盯了半月有余,才摸寻出来的规律。 但他在得知马御史的这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时,心里说不出是可怜他还是佩服他,但毒打他一顿的心思却是淡了。 对于顾言熟知属下的落脚点和习惯,段恒毅是十分惊讶的,但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惊喜。 有些兴高采烈的段恒毅连连拱手,口中急慌慌道:“多谢父亲。事不宜迟,清临这就去安排。” 眼见着段恒毅要走,顾言有些不放心地起身叮嘱道:“去吧!切记小心行事,莫要被人抓住把柄。既然想让自己一身清,就要做得干净利落才可。”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段恒毅郑重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万分不屑地呸了一声。 老狐狸顾言徇私枉法的事情没少做,但事到如今鲜少有人上奏揭发他的罪行,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为御史大夫。 更多的原因便是因为他行事谨慎小心,鲜少有让人抓住把柄的机会,否则御史大夫这个位子他又岂会坐得这般稳当? 顾言的罪行加起来,一旦被揭发,怕是被丞相李宏源还要尽早倒台! 直到段恒毅的身影彻底被掩映在满目的翠绿间,再也难以寻觅时,顾言才缓缓地收回视线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 然而顾言刚刚坐下,便又站起身来,旋即便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前。 一盆兰草盆被转动了几下,一道暗格显露出来,看着暗格中存方的木匣子,顾言眉头微拧,似有迟疑后便又把花盆归到远处。 现在他便去陛下那里送上账本,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还是再耐心等上两日罢!否则不光陛下会生疑,只怕在这个浑小子心中,他这个父亲也是有些沉不住气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坐等看戏 又平静地过了两日,这天一早刚刚用过早饭后,段恒毅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顾府。 早就得知段恒毅动向的顾言抚须面带微笑,这个小子,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的。不过有些事的确是宜早不宜迟,否则便会失了先机。 就像事关丞相李宏源父子贩卖私盐一事,他便是是了先机,否则又岂会放任李家父子逍遥到如今! 想到李宏源,顾言眼眸微眯冷哼了一声。 这个老东西处处明里暗里与他作对,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他占上风才是。 那个老东西只有一个嫡子,他却是足足有三个嫡子,且他的长子李生桐,如今也不过是清临的手下败将…… 越想心中越得意的顾言脸上尽显笑意,就连说话都比平日里温和了许多。 “吩咐人去备车,我要进宫。” 吩咐了一声屋里候着的小厮,顾言便转身去了书房的最里间。 他去书房里,自是拿上那本有关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账册。 这个时候的顾言心里,对于今日一行是存了势在必得之心的。他已经知道了必须啊正在暗暗调查此事,而他手里又恰好又此账册,趁此机会献给陛下简直是顺理成章。 这样一来,陛下只会以为他刚正不阿,而不是认为他有落井下石之嫌,毕竟陛下对外并没有露出要对丞相下手的兆头。 那么他权当不知便罢。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怀揣着账本的顾言胸有成竹地上了马车,缓缓地沿着街道向皇宫行驶。 在顾言的马车离开顾府后,已经离开有一会儿的段恒毅才从顾府旁的那道巷子口露出头来,见马车走远后,段恒毅轻声讥笑一声。 能抻上两日,怕是已经是老狐狸的忍耐极限。 却不知,有这两日的耽搁,只怕轩帝那里该调查的早就调查清楚了。 对于能在轩帝身边就留的暗卫,他还是有几分认知的。 如今,老狐狸手中的账册于轩帝而言,怕是已经无用。那么老狐狸想要在轩帝那里博得一个好的希望,也自是会落空。 略微瞥眼扫看了一眼顾府的门楣和府门前那两尊威武的狮子,段恒毅眼中的目光渐冷,随后他脚步轻转,彻底地消失在巷子口。 如何让牛御史撞见李独和郑荷华婢女春杏儿的好事,自是少不得要用些手段。 否则那李独又岂会次次不顾及场合,便拉着春杏儿行苟且之事? 不过这事并不难,烟花巷里多得是助兴的药,他只要买上那么一点,便足以让李独现了原形。 而牛御史常去的那家酒肆,说来也巧,便正是他时常和霜痕见面的那家酒肆。 这家酒肆已经易主多回,最后才落在了霜痕手上,却想不到牛御史倒是始终惦记着那一口酒香。 如此一来,倒也省去了许多得麻烦。 而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把李独和春杏儿约到酒肆便可,只要牛御史撞见,便自会出手处置了这个李独。 李独,呵呵,此人隐藏倒是极深,不过一个小小的探花郎却早就在暗中投靠了二殿下,倒也是有些手段的。 不过经此一事,这金陵日后便再也没有这号人了! 这般想着,段恒毅心中颇有疏朗,就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而他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叶府。 事情他已经都准备就绪,接下来便是等着这桩丑闻发生了。 依旧是步行到叶府的后门,出了巷子的段恒毅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一跃上了叶府的墙头。 从墙上稳稳当当地落地后,他便熟门熟路地在叶府这片小花园中自顾自地逛了起来,园中各色的月季开得正艳。 大红、鹅黄、嫩粉、雪白的、橙黄的,都带着昨夜残留下来的露珠迎着朝阳吐露芬芳,尚未走近时,便可闻到一阵阵浓郁的花香。 从花圃边上走过时,段恒毅顺手采了两朵鹅黄和嫩粉的花朵,这才心满意足地朝着荷韵园的方向走过去。 如今的段恒毅出现在叶府,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后院那些洒扫的小厮们,见到他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垂眼看看手中花朵上的几滴露珠,段恒毅不禁露出一个有些憨憨的傻笑。 婉儿平日里打扮总是太过清素,这花若是簪在鬓边,定是无比的好看。这才是人比花娇…… 眼见着荷韵园就在眼前,心里美滋滋的段恒毅一改先前的缓慢懒散,大步流星地便进了荷韵园的门。 一进门,他便看见在树下比划招式的怀瑾和怀瑜二人。 那二人穿着一身短打正打得火热,只看了两眼,段恒毅便忍不住有些眼热,扫了一眼周身,从地上拾起两枚松果掷了过去。 两枚松果壳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便飞向那兄弟俩抵在一处的剑刃上,随着钉钉两声响,松果也掉落在地。 见那兄弟俩看过来,段恒毅一脸正色地问道:“你们小姐呢?这会儿可是起了?” “公子您来啦?” 收了剑的兄弟俩一起问道。 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才道:“小的见虹玉已经端了水和早饭,想必这会儿小姐已经起了,公子您自去便是。” “行,你们兄弟继续练。” 段恒毅摆摆手,这才抬脚继续往里走。 走到正房前,段恒毅便撞见了出来倒水的碧玺,碧玺端着水盆匆忙地福了福礼,脸上是可见的喜色。 “等婉儿用完早饭让她去那边亭子下寻我就行。”略一颔首的段恒毅对碧玺交代了一句,便熟门熟路地沿着正房外那条小径走向建在荷塘边的亭子。 屋内的叶婉茹听见外面有响动,却并不知道是段恒毅过来了,只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满眼的葱绿别无他物,便又收回了视线。 那人已经两日不曾来了,这两日不只是没见到人,就连书信也没有一封,眼前没有那人晃来晃去,她倒是有些不习惯。 看了一眼桌上的素包子,叶婉茹突然就失了胃口倒是有些想念肉包子的味道。 那人最喜肉包子,这么大点的肉包子,怕是要足足吃上三四十个才能饱,饱了又要喝粳米粥溜缝儿,可不就是饭桶么!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人比花娇 因两日不曾见到段恒毅而心中有些失落的叶婉茹,想到此眼中便不由地噙了笑意。 那碟素包子面皮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其内里透着粉红的虾仁和浅碧色的时令蔬菜,一个个摆在碟子里小巧玲珑又透着几分精致可爱。 似是也变得有食欲了许多,喝下一勺嫩滑的蛋羹,叶婉茹这才举箸夹了一个素包子,鲜香在口中四溢时,她甚至忍不住想,这般大小的素包子怕是还不够恒毅哥哥塞牙缝的。 他虽生在金陵又是大将军府上,做派却像足了西北那边的人,带了几分豪爽,各家贵府上的那份精致他却始终不会。 自从恒毅哥哥伪装成顾清临的模样,吃穿用度上倒是精致了不少,只在她面前便会露了原形。 立在一旁的虹玉见叶婉茹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便也知趣地没有说话,内心里却是在猜测这两日小将军都在忙什么,害得小姐都得了相思病。 悄悄环顾了一眼四周,又瞥了一眼窗外,并未见到碧玺的身影后,虹玉不禁又在心里啐了两声碧玺。 这个丫头也是个毛躁的,只是出去倒水,这人却没了踪影,若是她在,倒也能给小姐逗趣几句。不像自己,肚子里那点子趣事有限,讲出来也不好笑…… 正想着,房外便响起了脚步声,虹玉不由地起了几分精神,连连向外张望了几眼。 碧玺刚刚一脚踏进中间,便忍不住有些兴奋地开口。 “小姐、小姐,公子来看您啦!这会儿到了观荷亭那边等您呢,我看公子手上还拿了两朵花,怕是要送给您呢!” “那刚才在院里你是和他说话呢?”叶婉茹一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是呀!公子问婢子您可是起了,用了早饭没,就吩咐婢子告诉您一会儿忙完去亭子那寻公子便是。” 碧玺脆生生地应道,随后又轻笑道:“婢子倒了洗脸水,就去小厨房端了一屉新出锅的肉包子让怀瑜给送了过去。” 碧玺有些偷笑地瞄了一眼虹玉,自从得知虹玉姐姐和怀瑾两情相悦后,有什么事她自是不好意思指使怀瑾去干,那就只能落到怀瑜头上了。 谁让这个院子里,小姐最信任他们四个呢! 碧玺脸上不禁现出些许骄傲的神色来,连像两个小包子似的的胸脯都挺高了不少。 得知心中想念的人已经到了府上,叶婉茹心下高兴不已,见碧玺那副模样,便知道她是一心等着自己夸奖。 叶婉茹不禁忍了笑,开口道:“你这个鬼机灵!今日咱们这是起晚了,公子怕是用过饭才过来的,你倒是实诚,又拿了一蒸笼,生怕他吃不饱。” “公子心里都记着你的好呢!当初一碗大黄羊汤的事,他早就不记得了。” 听叶婉茹如此说,先是神色一喜的碧玺随后便有些迟疑,“小姐您说得可是真的?您可别糊弄婢子……” “你这丫头莫不是昏了头,小姐什么时候糊弄过你,小姐说公子不计较你当日所为,便自是早就忘记了。” 虹玉连忙走上去有些嗔怪地点了点碧玺的额头,但看那模样似是也松了口气的模样。 叶婉茹浅浅一笑,便缓缓起身,“剩下的这些你们吃了吧!我去看看公子。” 说着,叶婉茹便走出里间。 碧玺这丫头心大也真是大,但心眼小又确实小。 自从她得知如今常来府上的“顾公子”就是恒毅后,总是想着法子给恒毅送吃食,原本她还以为碧玺只是单纯地以为恒毅能吃,追问下才知道她生怕恒毅还记得当初在卓阳国时那一碗加了大黄的羊肉汤…… 那一回恒毅喝了羊肉汤,便闹起病来,更是让他身边的小厮去自己帐中传话说命不久矣……也是那回,那人固执地把自己抱在怀里。 她记得,那时恒毅口中念叨了一声“爹”当日她以为“顾公子”是思念他的父亲,到如今想起来,才方知,恒毅哥哥口中喊的却是大将军。 正当叶婉茹心中忍不住生了感慨时,便听耳边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打趣声。 “小懒虫,都已经日上三竿才起来,这会儿又站在这里迷糊上了?” “你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 对于段恒毅这么早就出现在叶府,叶婉茹是心有惊讶的。 她知道恒毅哥哥在大理寺差事不多,但也没这么清闲就是了。 他上差,可是颇有几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也不知道他这样子,会不会惹得旁人心生不满…… “今日来,自是想你了。”段恒毅满眼含笑地看着叶婉茹,随后抬手就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朵月季插进了叶婉茹的发间。 也不知道是段恒毅不知这簪花该如何簪,簪在何处,还是他有意为之,那朵娇艳的嫩黄月季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叶婉茹发髻的正中间。 初吐露芬芳的花自是娇艳,朝阳下少女如玉的面容也自是靓丽无双,只这朵花的位置,让叶婉茹看上去活脱脱似是土气了不少。 但段恒毅却对自己的手法感到无比的满意,连连在花和叶婉茹的脸上打量了几眼,口中还不时地轻啧几声。 “好看!这才是人比花娇,这花开得再好,到了婉儿你这里,都成了陪衬。” 叶婉茹透过段恒毅的眼眸,已经看到了自己如今是一副什么尊容,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她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好看…… 若是在嘴角上再点上一颗大黑痣,可不就与城东有名的媒婆子没什么两样。 只是她却并未出言打击段恒毅,而是抬手悄悄拿下来又换了个位置。 不大的娇嫩花朵被插在了鬓间,便多了几分娇俏,馨香的花朵又为妆容清丽的女子平添了几分娇媚,倒是相得益彰。 叶婉茹不去看段恒毅有些炙热的目光,口中又追问了一句,“这两日可是有事要忙?” “是忙了一些事,不过这几日怕是就要见到成效了。” 段恒毅也不瞒着,直言应道。 见段恒毅眉眼间带着的几分讥讽,叶婉茹便猜测他是要对李独出手。 “可是李独的事有了法子?” “对,已经下了饵,就等着鱼儿上钩了。”段恒毅笑了一声,随后又略微严肃道:“只是可惜了,这出戏太过肮脏,倒是不能与婉儿一起看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都听你的 听得这话的叶婉茹不禁响起那日恒毅提起此事时所说的话,面上便有些羞赧地神色浮现,却又为段恒毅脸上那略感惋惜的模样而感到羞恼。 “呸!好像谁想看似的。我若是看了还怕长针眼呢!” 低啐了一声段恒毅,叶婉茹又飞快地抬头看着段恒毅,言语中也带上了几分霸道,“你也不能去看!什么肮脏事你都能入眼,你也不怕长针眼!” 恒毅已经听了一回壁角,又是活春宫……难不成他还想再去听一回才肯罢休? 略忖一忖,叶婉茹又道:“你就让霜痕大哥盯着好了,等事成了让他知会你一声就是。” 叶婉茹这副娇憨的模样让段恒毅心里憋了笑,婉儿这副吃醋的骄横模样可是不多见,更何况原本他就没打算要自己去听壁角。 碰巧遇见一回已经够让他吐几回得了,要是再上赶着去看,这一个月怕是都要吃不下饭了,他可没有自虐的倾向。 就像婉儿说的,这事交给霜痕去盯着就行了。 段恒毅默默地在心里同情了霜痕一回。 而此时正在酒馆中暗中盯着马御史的霜痕却时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这让一向身强体健的霜痕不由拧紧了眉。 不像是染了风寒,那便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他…… “好,都听你的。”段恒毅浅笑着应了一声。 “已经分别往瑞王府上和李家送了信,至于他们会不会如约而至,还要再等,不过那家酒肆却是马御史常去小坐的。” “只要李独和春杏儿的好事被马御史撞见,这事就不会罢休,依照马御史的脾气,怕是一定要闹到轩帝罢了李独的官才肯收手。” “没了这官职在身,这李独于二殿下自是无用之人,而此此后他也不会假借赵诗妍之手来给婉儿添堵了。” 听得这话,叶婉茹心中一暖。她就知道恒毅这般容不下李独,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在于她,否则李独虽为二殿下的谋臣,但到底与整件事没有什么太大的瓜葛。 而李独和春杏儿见不得人的关系,则更对整件事情没有影响。那春杏儿是为郑荷华的贴身婢女,能知道瑞王府上的事情实在有限。 更有恒毅哥哥的本意也并非是让瑞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若是瑞王和二殿下争得你死我活,倒也能省去恒毅不少的心思。 说来说去,恒毅这般做,都是因为赵诗妍伤了她的心。 能有一个维护她至此的人,又何其幸运。 她虽心善又容易心软,但对意欲图谋不轨之人确实不会心慈手软。 赵诗妍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她想要利用自己却是真,只不过被她察觉出不对心有防范,这才免去了许多祸事。 否则无论是叶府的事情还是卓阳国的事情,若是被赵诗妍套了话,再经由她之口转达到二殿下闵柏淳那,定会生是非。 从卓阳国回来途中的刺杀,也许就是出自闵柏淳的手笔。 然而却又有人借故,在那次刺杀中趁乱放了那封意图谋逆的信笺,闵柏淳虽也是被人利用的,但到底是他先动了杀机,这一回他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并不冤枉。 那么无论是李独还是赵诗妍,都是在助纣为虐。 至于赵诗妍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端的要看她自己的选择,就像被李独利用一样,她从来都是有退路的。 心中轻叹了一声,叶婉茹却是不再去想赵诗妍的事情。 那些事情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想那些也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转念一想段恒毅刚才的话,叶婉茹便忍不住有些忍俊不禁,“敢把主意打到马御史的身上,你怕也是这朝中内外的第一人!” 这位马御史她可是有所耳闻的,马御史其人可以说是朝中的一股清流,私下里从不与任何的朝臣有所往来,为的当然不仅仅是避嫌和拉帮结伙之嫌。 因为据闻这位马御史是一位极其自律之人,谁人若是稍与他亲近些,他便会发现此人身上的不足之处,从而便会上奏轩帝。 这些不足之处当然是这些为官之人的短处,久而久之下来,朝中便无人再去理会这位马御史,而马御史也自是不愿与他人同流合污。 这还并不是最为奇特之处,最为奇特的是马御史虽为朝中百官不待见,但却没人敢欺侮到马御史头上,就因为轩帝对马御史格外地器重。 这位马御史可是连轩帝的本都敢参奏的人,朝中百官哪个又不时绕道而行? 虽说马御史参轩帝的本并没有什么用,但朝中有这样一位敢说敢做的御史大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恒毅哥哥这一回可算是找对了人。 马御史眼里容不得藏污纳垢,德行不端的李独是万万容不下的。 “哈哈,可不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对马御史还是很有信心的。”段恒毅略显得意地笑了一声。 “那你就是胆大的呗?”叶婉茹笑道。 “我可算不上是胆子最大的,能在这朝中立足之人,哪个不是胆大的。要是没有胆识,也不会想要到金陵立足。” 段恒毅冷嗤一声。 “这个李独也不是个容易安分的人,你看着吧,等事发以后就算他被罢了官,怕是也不会甘愿就这么扔下在金陵得到的一切。” 叶婉茹冷笑道:“权势、地位、金钱,他又岂会那么容易就割舍掉。” “只是不知赵侍郎赵大人会如何看待这门亲事了……” “赵大人如何看待都没用,最关键的还要看赵诗妍自己,不过这门亲事当初是赵大人定下的,恐怕他心里难免会自责。” 说起赵侍郎,段恒毅又不禁微微拧眉。 赵侍郎府与李家相隔并不算远,也往日也并非没有半点往来,那么李独的不正常,赵侍郎就没有过半点的疑心吗? 还是说这个李独太会伪装,瞒过了所有人。 “今日一早顾言带着账本进宫去面见轩帝了,能等上两日,已经快要耗尽了老狐狸的耐心,不过我想这会儿轩帝怕是已经早把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段恒毅脸上现出些讥讽来。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冥思苦想 只在心中稍稍一想,叶婉茹便想通了段恒毅如此做的目的所在。 他为的,便是让顾言渐渐失了帝心。 无论是李家父子倒卖私盐一事,还是账册的事情,顾言早就知晓,却一直沉着没有向轩帝告发。 他为的,不是大耀、更不是百姓,而是为了他自己升官发财。 如今,顾言从“顾清临”口中得知轩帝已经知晓了李家父子贩卖私盐一事,那么顾言在此时献上账册,便等同于落井下石。 而轩帝又是典型的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的这么一个人。 落井下石这等做法,最为他所不齿。 可想今日顾言进宫面见轩帝一事,定会铩羽而归。 显见,恒毅是在对顾言使坏了…… “你就不怕顾言知道你在背后捣鬼给你穿小鞋吗?”眼中含笑的叶婉茹开口打趣。 “哈哈,那老东西现在巴结我还来不及,又哪里敢给我穿小鞋,顾从云他指望不上,还指望着我这个假的给顾家增光添彩呢!”段恒毅哂笑道。 叶婉茹默了默,似有叹息道:“顾言打得好主意,孰不知你这个顾清临,却是能要了顾家命的索命阎罗。” “若是一死变能免去顾言所做下的那些事,倒也罢了,只怕将来事发,顾家怕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十数年来,顾言贪墨的银两怕是已经十分惊人,然而就是这样他仍旧贪得无厌,这样的人若是不除,只怕大耀早晚会败在他的手中。” “朝中捏着顾言罪行的人,怕是也不在少数,只是碍于他的官威不敢告发罢了!等他渐渐失了帝心,这些人便会如同雨后春笋。” 看着段恒毅一脸算计人的模样,叶婉茹便忍不住抿嘴轻笑。 恒毅哥哥看着是个老实的,实际上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并不比旁人少半分,他每回想要算计人时,脸上都会带着点坏笑。 这样的恒毅哥哥从未让她感到害怕,反而颇为心安,因为只有这样,在刀锋上行走的恒毅才不会被旁人给算计了去。 有心计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心思不正之人。 荷塘上的微风轻拂过来,阵阵的荷花香沁人心脾,仿佛这才是夏日里最为独特的味道,让人不禁便心旷神怡。 段恒毅轻嗅了一口荷花香,又瞄了一眼叶婉茹鬓间的那朵嫩黄月季,不知怎的,便觉得那月季香气最为宜人,也格外醉人。 收回视线的同时,段恒毅也敛下心中的旖旎心思,“罢了!那些糟心事不提也罢,今日难得清闲,你我二人也许久未曾对弈,何不手谈一局?” “让人取了棋就是。”叶婉茹含笑应道,随后便吩咐了一声已经候在亭外的虹玉。 此时的顾言正立在御书房外等待轩帝的召见。 从先前离府时的心中激动,到了这会儿已经沉淀下来,反而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且他也开始觉得自己今日所为,实在是有些冒失。 更让他感到后悔的是,没有早点把这账册拿出来交给陛下,事关朝中大员丞相,又岂是凭他一人之力就可扳倒的? 要是他早早地就向陛下禀明,怕是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左右为难。 怀中揣着的账册,也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火般,让顾言越发地难安。 好在没等多久,那扇紧闭的殿门便缓缓从内打开,内侍大总管高博的身影也从门中走了出来。 笑呵呵的高博拱一拱手,“顾大人您久等,陛下刚刚才批阅完几本急奏,这不就赶紧吩咐老奴来请您进去。” 听到高博的话,顾言也并未一味地托大或是趾高气昂,对着高博略略颔首。 “是本官来得突然,倒是险些耽误了陛下的政务。” 心中有几分焦急的顾言对待这位大总管高博,倒是有几分礼让,但他这话也并非是说给高博听的,而是想要经由高博的嘴说给轩帝听。 笑呵呵的高博微微错身,“大人里面请。” 看着打开的殿门,闻着由殿内弥漫出来的龙涎香,没来由地顾言心中一阵紧张不安,这种感觉最早还是他初为官时得了先帝的嘉奖,进宫面圣时才生出的情绪。 现如今……便是他许久未曾进宫面圣的缘由罢。 心中胡思乱想的同时,顾言抬脚卖过门槛,走进了殿内。 这时身在内殿的轩帝正拧眉看着手上的纸张,眉目间的神色也越发地冷肃。 当他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便把这张折叠压进了手边那一摞奏折中,同时他的脸上也带了笑。 “顾卿家可是许久不曾进宫看朕了啊!朕见到最多的还是顾卿,这个小子啊可是深得朕心呐!” 轩帝的话让顾言脚下微微一顿,同时他那颗有些忐忑的心也稳定了下来,又安稳地落回到了心窝窝里。 先前是他想多了,哈哈,无论是这账册还是他知道陛下暗中调查李家父子一事,若真论起来,都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 倒是都由清临出面的,而陛下万一若是怪罪下来,那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更有他听陛下言谈间,似是对这个浑小子十分满意,那么他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顾卿和小顾卿家,这其中的差别可谓是相去甚远。 由此更可见陛下对清临的器重,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清临小子还是有些顽劣,若是哪里惹得陛下您不快,莫要给老臣留言面,您直接管教就成。这也是清临小子的福分,能得陛下您提点,更是我们顾家三世修来的福。” 顾言一张老脸上都笑开了花的模样,看得轩帝心中倒是也有几分喜色。 “呵呵,还不是顾卿家你教子有方,不像有些人呐!自己走了岔路不说,还偏偏引得自己儿子也跟着走上岔路。” “这可是百姓们常说的一条道走到黑?” 轩帝突如其里的一句感叹,让顾言一颗心有些滚烫,且他也发觉事情似是找到了契机。 按捺住一颗有些激动的心,顾言故作愁眉苦脸地附和着叹息一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老臣近日得知一件倍感痛心之事,为此内心煎熬多日,冥思苦想后又与清临小子商量了一番,这才下定了决心。”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耽误功夫 轩帝状似不经意地睨了一眼顾言,在他眼中有些许的讥笑闪过,脸上却是不显分毫,反而随着顾言的话也做出一副大为吃惊的模样。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朕倒是要听听,究竟是什么痛心之事闹得爱卿夜不能寐。” 轩帝言语间倒是半点没有提起“顾清临”,反倒是顾言说话时也把“顾清临”给拉出来做垫背的,好似生怕轩帝怪罪下来能有个人替他挡刀子似的。 顾言打的主意,放在心思深沉的轩帝眼中,毫无遁藏之处,然而轩帝却并未拆穿顾言,毕竟是老臣,这点颜面他还是要给的。 一脸苦相的顾言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这才一脸沉痛地跪在地上,口中直呼自己有罪。 “先前是老臣糊涂了,知情不报,还望陛下降罪。昨夜若不是清临小子开口点醒老臣,只怕老臣还要继续糊涂下去。” “哦?爱卿倒是说得朕越发糊涂了,到底是什么事,你总该让朕知晓才是,至于降罪与否,也要看爱卿你说的事情如何。” 轩帝的神情变得有些冷峻起来,言语中也似是有了几分不耐烦。 眼睛看着顾言,轩帝心里却是在想着“小顾卿”段恒毅,且他最近发现与小顾卿说话直来直往惯了,对于朝中老臣这样说一句话打半天哑谜的方式越发地厌烦。 就像有的地方官员呈上来的折子一样,写的满满当当,其中有大半都是废话,至关重要的话只有那么几句,却非要啰里啰唆地把折子写满。 他虽乐意听奉承话,可一整本折子都是奉承话,看多了心里也早就腻了,不是瞎耽误功夫是什么? 折子上冗长的赞誉之言,就像是此时顾卿家所说的这些话,半点用处都没有,偏还得耐心地听下去…… 这种不正之风,日后得改。轩帝在心里默默地下了个决心。 而这会儿的顾言终于像是酝酿好了情绪、也下定了决心一般,长舒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老臣此前曾无意中得知朝中有人纵容亲子贩卖私盐,以牟取暴利。” “臣得知此事后,心中骇然又倍感痛心。又唯恐是臣意会错了冤枉了同僚,这才让人暗中秘密调查。” “此前,老臣一直未向陛下您禀明此事,有知情不报之嫌,更有未督促好同僚的失职所在。老臣本为御史大夫,职责所在便是做陛下您的一双眼睛。” “如今……如今老臣却自己蒙蔽了双眼,实在是失职失责,还望陛下降罪。” 顾言说得颇为动情,一副深为痛心疾首的模样,更甚至他眼角上闪现出来的零星泪花,都让人倍感情真意切,丝毫不会怀疑他是故意作戏。 在听完这些话后,轩帝已经微微眯起了双眼,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顾言。 此番顾言虽未言明指使纵容亲自贩卖私盐是何人,但他却是已经心知肚明。 放眼朝中上下,又有几人敢这般阳奉阴违,暗地里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怕是除了丞相父子,再无他人。 而这也与他所调查得来的线索不谋而合,参与贩卖私盐的并非是李家远房子侄,而是李卿家父子本人…… 这些年来,他给李家父子的恩惠可是不少,却想不到他们的胃口如此之大,竟把主意打到了贩卖私盐一事上。 都怪他太仁慈了啊! 轩帝在心中长叹了一声,桌下的手却已经紧攥成拳。 如今他还尚未迟暮,朝中老臣便不仅生了异心有了异动,竟也开始起了糊弄他的心思。 若是小事他自是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却决不容姑息! 轩帝攥紧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复又轻轻握拢。 只是眼下不是动丞相的时机,他还要再留些时日才行。而这个顾卿家所为……也真是有些一言难尽呐! “顾卿家知道些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和朕打哑谜不成?” 略微沉了语气的轩帝面色微冷,似是带上了些许的胁迫之意。 “陛下,老臣惶恐!”顾言口中惊呼一声,却是哆嗦着伸手入怀,把那本揣了一路的账册拿了出来。 而后只见顾言是双手托着账册高举过头,缓缓地伸向轩帝的方向。 轩帝抻长了脖子也没看清顾言手上拿的什么,便轻咳了一声,旋即睨了一眼高博。 得了轩帝的暗示,高博忙一颔首这才快步地步下石阶行到顾言身前接过账册。 账册拿在手里,高博只微微垂眸扫了一眼,便目不斜视地看着脚前的路,直到把账册交到轩帝手中时,他才轻轻松了口气。 接过账册的轩帝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越看他脸上的神色越发阴沉,眼中也有狠戾浮现。 就这么一本没头没尾的账册上,就已经看出这对父子从中牟取了至少数十万两白银,而今岁多灾多难,却不见丞相府曾开仓施粥! 虽然这盐大都是贩卖在了卓阳国境内,但以此来牟利已经有损家国利益,偏这对父子毫无悔改之意,把罪名推到了无辜之人的头上! 简直是气死他了。 轩帝只觉心中一阵阵的血气上涌,不仅对李家父子生气,对在他眼前的顾言更是感到生气。 这个老狐狸向来会审时度势,若不是顾卿回府和他说起这事,只怕这本账册这个老东西怕是要带进棺材里去! 这么想,不过是轩帝气急罢了。待他稍稍冷静下来后,便把顾言之所以会如此做的缘由想了个透彻。 顾卿家与丞相不睦,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且他也有所耳闻。 但朝中丞相一职与御史大夫一职,本就是互相牵制,免得谁人试图遮蔽天眼,做了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千岁爷! 在此之前顾卿家隐瞒不报,为的便是不引起自己的怀疑,那么如今呢? 他真的只是因为听了顾卿一言,才向自己坦言,还是他对丞相一职早就起了心思? 这也是他暂时不打算动丞相一脉的缘由,倘若大将军便是整个大耀武将心中的定海神针,那么丞相便等同于朝堂上的一块泰山石。 动了丞相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上必然受牵连着广众,而他眼下有没有能暂替丞相一位之人。若是他此时发难丞相…… 那么这个丞相之职,便要由御史大夫暂代。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顾全大局 想到这的轩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顾言。 而他,并没有让御史大夫暂代丞相一职的打算。 附加在顾言身上的荣耀,到了御史大夫之位这个高度已经足够了。 若是人不知足,妄想蛇吞象,那么他给的,他也自是有权利收回来。 敛下心中的火气,轩帝一甩手把这本账册丢在了桌案上,转而问道:“朕不知,顾卿是何时查到这本账册的。” 问出这话后,轩帝便直视着殿中的顾言,而微沉的面色也让人看得出来,此时的轩帝心情十分不好。 素来会察言观色的高博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对看过来的顾大人视而不见。 这个时候,他哪还敢插嘴半句,瞧着顾大人也是个沉稳的,怎的如今却慌了神,可真是比小顾大人还不如…… 高博在心中连连叹息了几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而顾言想要让高博站出来说两句和络话的希望落空,不得不开始谨慎地思量该如何回答轩帝的问话。 按说这账册他早就拿到了手里,可他要是说清临小子从北地归来时便一同带回来,陛下又会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丞相父子贩卖私盐的…… 细细追问下来,他难免会有所疏忽,到时也就给陛下抓住了把柄。 略一思忖,顾言揖首道:“实不相瞒陛下,老臣是数月前得到这本账册的,只是这账册上的落款用了化名,老臣一时糊涂,便未禀明陛下。” 这一点倒是与轩帝所得到的消息一样,且方才账册上的每一笔交易后的落款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名字虽有不同,但一个人写字的方式和习惯却不是一朝一夕会更改的。 小李卿家这几年来上的奏折,他自是十分熟悉他的字迹。 更有前去调查的翼龙卫来报得知,这几年是有一个商人在卓阳国内倒卖海盐,而那人的长相便与小李卿家一模一样。 倒卖私盐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肯定,这帐册中牵连到的、倒卖私盐的人是何人呢?” 轩帝这话,却是让顾言心中一凛。 牵连……陛下竟然说是牵连,难道不应该是主犯吗?难道到了这种地步,陛下还是打算包庇李家父子吗? 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恼怒,顾言一张脸渐渐变了颜色。 “陛下,您就不要瞒着老臣了,清临小子都已经告诉老臣了,丞……李家有远房子侄倒卖私盐,老臣以为这本账册便是罪证。” 因轩帝的那一句“牵连”已经话到嘴边的“丞相”二字,硬生生让顾言给改成了李家远房子侄。 “数月前爱卿便得到了这本账册,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呈到朕的面前。朕想问一问,顾爱卿是不信任朕会秉公处理吗?” 轩帝的话语间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站得最近的高博甚至不由地抖了抖。 “陛下明鉴,老臣冤枉啊!” 眼见轩帝有了发怒的征兆,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顾言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老臣绝无此意。” “老臣……老臣,老臣是担心事情牵扯到丞相大人,李大人是朝中的中流砥柱,若是他出了事,只怕朝中定会动荡不安,外有敌国虎视眈眈,今岁又水患频生,老臣不忍陛下您再为此操劳伤神。” “只是老臣本就为御史之责,不想愧对陛下您的信任,更不忍辜负这御史之责,奈何这账册放在老臣这里,始终像是在心中坠了一块石头……” “老臣日日不能安心,还是清临小子给老臣出了主意,让老臣把这本账册交到陛下您的手中。” 话在顾言肚子里嘴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又落回到了“顾清临”的身上。 顾言如此,无疑是在推卸责任,也是摆明了告诉轩帝,您老若是怪罪,就怪罪清临小子好了。事情可是与他无关啊! 一早就清楚顾言打得什么主意的轩帝,闻言后不由地有些气结。 这个老东西岁数越大,越像沁了油的狐狸一样,滑不溜手,让人难抓到难点错处。 不过话都让顾言说到这份上了,轩帝自是不好再苛责他。 轩帝略微叹息一声,“顾卿家顾全大局让朕颇感欣慰,请起吧!” 听得轩帝如此说,顾言便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至于那本账册,他只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至于旁的,日后再慢慢计较也不急不是? “老臣多谢陛下恩赐。” 顾言口中高呼一声,抬起头来谢恩时颇有些感激涕零的模样。 “罢了!今日朕也乏了,哪日无事顾卿家该进宫坐坐才是,许久未曾与你对弈,朕倒是有些手痒了。” 话虽如此说,稳坐宽大椅子中的轩帝却是略显疲态地挥了挥手。 听得这话的顾言心下一喜,当下便应声道:“老臣告退,改日定来给陛下您问安。” 见已经闭上眼睛的轩帝略一点头后,顾言才缓缓施了一礼,按捺住一颗有些激动的心轻步离开了御书房。 走到殿下的顾言不由地露出得意一笑,清临小子果然已经把陛下的脾气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今日进宫送账册,倒是有惊无险。 至于功劳,日后李家倒台,他的机会还愁不来吗? 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账,陛下心中的帐则是最多,而今日他的言行想必会让陛下给他添上那么一笔功劳。 顾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御书房,殿内的轩帝坐在那里沉思着,高博见状后便轻步退到了中殿外等候,丝毫没有半点的打探之意。 而这会儿已经临近晌午,各家酒馆食肆酒楼中也开始纷纷上客。 这家平日里生意清冷的酒肆并不十分打眼,但站在街上就能闻见的浓郁酒香,却是分外勾人馋虫。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这家酒肆的生意倒是十分红火,只见三三两两的食客像是循着这酒香找了过来一样,纷纷进了酒肆。 不大的酒肆眼看着已经要客满,也就是这时,一身穿墨绿色长袍头戴斗笠的人径直上了酒肆二楼。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好戏上演 这位身着墨绿色长袍头戴斗笠的人行踪有些鬼祟,但今日酒馆生意异常火爆,倒也没有人注意。 且那间雅间早早地就被定了出去,是以这人进了雅间倒也没引人怀疑。 店伙计和掌柜的没有注意,坐在窗边的霜痕却像是有些狰狞地一笑,旋即便又垂下眼来自斟自酌,神情间似有几分落寞,颇有几分江湖中独来独往剑客的冷清气息。 而那位身穿墨绿色长袍头戴斗笠的人并不是旁人,正是段恒毅用计给约到了这家酒馆的李独,且此时那位大名鼎鼎的马御史也正在楼上雅间中小坐。 马御史如往日一般,只点了两样小菜,一碗米饭,便作罢,他虽嗜酒,桌上却连半点美酒的踪影都不得见,只有最寻常的一壶茶摆在那里。 但雅间的门却是向内大开着,这不仅仅方便马御史在此“督察监听”有关朝臣的言论,更能方便他闻着浓郁沁人心脾的酒香去吃那两样素菜。 要说段恒毅之所以会这么顺利地就把事情布置下去,还要感谢顾言。 没有此前顾言派人紧盯了马御史近半月余,才摸索出这个规律,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都在等着的好戏了! 从此事上看,顾言此人也并非是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至少对于这位敢打顶头上司小报告的属下,顾言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十分放任马御史的行为。 不管顾言放任马御史是出于哪种心思、哪种目的,性情直率的马御史也的确是让朝中某些官员收敛了不少,当然,他的谏言,对于顾言、李宏源这样的老奸巨猾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要说,也只能说是马御史根基太浅,在朝中虽说不是孤军奋战,却也是鲜有知己一人。 这便也是他和顾言的最大不同。同为御史台任职,顾言又是最高长司御史大夫,节年往来时,府上门前却是车水马龙,而马御史却犹如猛虎一般,朝中人人避之不及。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或许是马御史不近人情,又或许是顾言太不尽责。 吃下一口清炒菜心,马御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动作轻微地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这才咽下嘴里的茶水。 而这会儿马御史隔壁的那间雅室里,李独一进了雅室便摘下了头上与衣衫极为不搭的斗笠。 早就候在雅间里的春杏儿一见到李独进来,便飞快地小跑了过来,同时口中也娇声抱怨了一句。 “李朗怎得才来,害得妾在这好等。我跟主子说是上街买胭脂水粉,这才能多得些闲。” 抱怨了一句后,春杏儿看着李独有些容光焕发的模样,又忍不住心中有些拈酸嫉妒起来,“李朗如今娇妻在怀,怕是早就把我给忘在了脑后,若是忘了,你又何必来招惹我?” 说到伤心处,春杏儿不由地便满腔委屈,见到李独的兴奋早已经在这有些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殆尽,眼中沁了泪的春杏儿幽怨地看着李独。 而李独一手拥着春杏儿的肩,一手却背在身后紧了又紧,最终那些疑问都屈服在春杏儿那一双水汪汪的泪眼中。 他想问,如何就约在了这家有些偏僻的酒馆,他也想问,春杏儿的主子可否有起疑心,他也想问,春杏儿也是否想他难以成眠…… 他不知道是否是他多心了,自从上次他和春杏儿在一起后,回到府上后他的妻子便一直怏怏不乐,对他也不像从前那般热情。 而孤枕难眠下,他便越发地想念春杏儿…… “说什么傻话,我占了你的身子,你自然就是我的人,当初若非我娘……现在你不早就是我的房中人了?” 李独低笑一声,随后双手揽紧了春杏儿,说话时不断地亲春杏儿的脸。 春杏儿还在回想刚在李独的话有那些不对劲。 李朗说,若非当年他娘从中作梗,她早就成了他房中人,却没有说自己会是他的妻子,那么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遭遇便只能是妾。 从前李朗尚未发迹时,自己就没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如今李朗在朝为官,又娶了高门之女为妻,那么自己呢?顶多抬个姨娘到头。 到时候,还要看那个老虞婆的脸色过活,而李朗……只怕也是个薄情的。 他如今不会也是贪一时新鲜吧? 春杏儿的胡思乱想,很快便被李独上下乱拱的嘴搅乱,脑子里再也不能思想其他,眼前也只有这个越发俊朗的男人。 “杏儿,你今儿擦了什么粉,怎得这般好闻,让我都舍不得挪开。”有些情动的李独一边呢喃着,一边开始推着春杏儿往里间的软榻上走,也开始对春杏儿上下其手。 原本心生几分悲凉的春杏儿,听的这话后,却是娇笑一声,故意抬手掐了李独腋下一把。 “这粉便是街上最寻常不过的香粉,李独怕是没闻过吧?” 身份、体面,于她而言早就不存在了,不过能给那个老虞婆添堵,又霸占了李朗的身子,她又何乐不为呢? 那个老虞婆不是要上吊威胁李朗不能娶自己吗?那就让她看看,她的儿子如今还不是上赶着来找自己! 也有些情动的春杏儿顾不得想其他,便也开始半推半就地回应起李独来。 楼下便是喧哗热闹的酒馆大堂,门扉紧闭的雅间里,从打开的窗子间也能听闻街道上对街小二声音洪亮地招呼客人的声音…… 这让李独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背德的快感,甚至身下人的每一次回应,都让他格外兴奋。 他是书生,在书生的这个教条下已经禁锢了太久,如今遇到春杏儿,他才能算是释放了些许的本性! 这一对野鸳鸯开始不顾及场合地肆意快活起来,先前还顾忌着场合压抑着些许声响,但很快便有些许的声响传了出去。 楼下尚且听闻不及,但隔壁的马御史却是听了个正着。 桌上的两样小菜还剩下少许,那一碗米饭也早就见了底,茶水倒是剩下大半壶。 马御史面上露出些许的狐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又侧耳听了听,忽地便见马御史满脸通红,随后他一脸怒容地便站起身来。 一手拎着茶壶的马御史怒气冲冲第循声走去,见门扉紧闭且声响不断,抬脚便踹在了门扉上。 “哐”一声巨响,让雅间里的两人瞬间冷静下来,而楼下的霜痕听到这声响动后,却是微微一笑。 看来,这李独还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一个!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自报家门 霜痕轻呷了一口杯中酒,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不见,在他眼中却是盛满笑意。 少爷这招……还真是够损! 这个李独日后怕是没法在金陵混了,就连瑞王府上,这回也要跟着丢脸了,只可惜李独是二殿下的人这事知道的不多,否则让二殿下也丢一回脸才是真格。 美食配美酒,又有好戏看,才不枉费今日苦等了两个时辰。 霜痕吧唧了一下嘴,脸上露出些许的讥讽,只是这戏未免有些污秽难以入眼,只一回他便想吐。 楼下大堂里的食客们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而楼上雅间里的食客们有听到响动又爱看热闹的,这会儿已经站到了走廊上相互询问着。 姗姗来迟的店伙计一脸歉然地看着几位食客,忙作揖赔罪,“对不住了各位,许是有客官醉酒了,打扰了您几位的雅兴,实在对不住。” “小二哥儿,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啊这是?” “哈哈,你个伙计只嘴上赔罪可不行,新开坛的酒来一壶才是正事!” “还是老兄你的鼻子好使啊!这酒馆哪一日新开了什么酒,都瞒不过你!” …… 几位食客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倒像是忘了为什么出的雅间。 伙计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陪笑,“几位客官稍等,小的过会儿就给几位爷来一坛今日新开封的酒。” 说罢,伙计对几人连连作揖告罪,随后便贴着墙边朝着那间雅间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这会马御史正脸色涨红一脸怒容地看着里间那衣衫不整的二人,若不是他拎着茶壶,恐会让人误以为他便是醉酒想要闹事的无赖。 受了惊吓得春杏儿脸上得潮红尚未褪去,眼中有些迷茫又有些惊慌地看着马御史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而衣衫大敞的李独则是在百忙之中把亵裤提了上来,这才没有让自己那点子隐私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之下。 心中同样慌乱不已的李独分出那么一点理智,把仍在软榻上的外衫照在了只穿着肚兜的春杏儿身上,这才怒视着来人。 “大胆醉鬼!喝多了酒赶紧滚回去,别跑到爷跟前闹事,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容得你在此撒野!” 李独有些色厉内荏地怒吼一声,说话时还不住地把目光瞟向马御史身后,他生怕引来食客围观,更怕是他的发妻赵诗妍前来捉奸…… 与相好的私会,私下里说出去顶多算一桩风流韵事,可要是闹到明面上,未免就有些太伤颜面,若是再闹大了,他在岳家那边也是不好交代。 李独心中的思量多,已经有些发懵的春杏儿则是思量更多。 她这一回是撒谎说要买胭脂水粉才和侧妃告假出了王府,万一要是被抓去送官……王府怕是要把自己投井了事。 这个时候,她能指望的,只有这个男人。 想到这,春杏儿不由地抓紧了李独的手,瑟瑟发抖的指尖让她看上去颇为无助,这也更加惹得李独心生怜惜。 “什么地界?你还知道这是什么地界?”马御史冷笑一声反问道。 “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你便与女子在此行苟合之事,你的羞耻心呢?你的廉耻呢?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本就满心愤怒的马御史见这男子不知悔改一副强横的模样,便更是生气,抬手便把手中的茶壶甩了过去。 李独被春杏儿拉扯着避闪不及,茶壶打在他赤落的胸膛上应声碎裂,已经有些微凉的半壶茶水尽数地落在他衣襟上裤裆上。 活像是尿了裤子一样,茶叶沫子也沾了一身,好不狼狈。 春杏儿尖叫一声,却是手忙脚乱地去擦拭李独身上的茶渍和茶叶,她一动,盖在身上的外衫便滑落下来,圆润白皙的肩头便露了出来。 马御史一见飞快地撇开眼,口中却是大骂一声,“不知羞耻!不顾廉耻!简直败坏风气!” 马御史口中接连的辱骂让李独深感面上无光,更让他感觉在春杏儿面前丢了颜面,那自高中又入朝为官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 恼羞成怒的李独恨恨地咬了咬牙,“呸!你个臭无赖敢在此撒野,坏了爷的好事不说,还口口声声大喊礼义廉耻,你要是知廉耻,也就不会闯入旁人的雅间自说自话!” 李独虽然心中愤怒,但总归还是压了几分火气,他并不敢真的把事闹大,他的倚仗不过是岳家,乃至是二殿下。 而这等丑事一旦被散播开来,岳家那里他定是讨不着好,而二殿下也难免会对他心生失望。 能搭上二殿下这条线,他暗中已经变卖了不少发妻的嫁妆,若是失去了二殿下的器重,那他就会成为从前一无所有的穷书生。 受尽白眼、听尽讽刺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人人夸赞见面揖礼寒暄,才是他想过的生活。 “莫要狡辩!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白日宣淫也就罢了,还在人来人往的酒肆,简直是畜生不如,你以为这里是花街柳巷吗?想喝花酒你怕是找错了地方!” “若是你在花街柳巷自是碍不着本官的眼,只是你在此处,不仅污了本官的眼,也脏了这酒馆的地,本官还就要管到底了!” 马御史本也没想不依不饶,只是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对在酒馆发生这样的事不会坐视不理,然而李独的态度,却是彻底极怒了马御史。 而李独听得马御史这话,心下虽有些惊慌,但却仍就梗着脖子吼叫,“你又是什么官?这金陵大大小小的官多了去了,爷还是官员呢!你又算哪根葱?少多管闲事!” 春杏儿听罢李独的话,心中却是猛地一凛,她暗暗闭眼在心中骂了一句,“蠢货!” 这个男人嘴皮子不如人不说,还蠢到自报家门,生怕旁人会不知道他们的丑事吗?她就说李朗总是到这样的地方不行,人多眼杂难免会生事端。 好端端的有客栈不去,偏要来酒肆…… 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春杏儿咬了咬唇,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马御史一听这个毫不知廉耻的人同是官员,当下更是来了精神,抽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便厉声道:“报上姓名官职,本官倒是想要看看你究竟是谁人下属!”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扭送府衙 要说这位马御史也是个奇人,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足有近百人之多,但凡能进得朝堂之人,无论职位高低,他都会熟记在心。 这样一来,他才能更好地监督朝中百官。 然而像是李独这样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的官员,或是像段恒毅这样在大理寺任主簿一职的官员,按规定来讲是不需要上朝的。 因为官职太低,能进得乾元殿议事的朝臣都是从五品以上的官员,但无论是段恒毅还是李独,官职都远远不够。 否则每一日上朝乾元殿内外站着的官员,怕是有上千人之多。 莫说乾元殿放不下这么多人,就是放得下,每日上朝便要上千人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轩帝恐怕更要头疼不已。 可又因为段恒毅这个“小顾大人”虽然职位低微,但轩帝对他另眼相看,更是许了他可上朝的这一份荣光,然轩帝称病已久不理朝政,朝中政事每日都由六部协同丞相和御史大夫共同审理。 相比于这位人人熟知的“小顾大人”段恒毅,李独在朝中便显得无足轻重许多,马御史不识得他再正常不过。 然而因为翰林院这个部门的特殊性,即使任职于编修一职,李独从来都是自视甚高,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毛遂自荐找上了当时的玥王爷闵柏淳的缘故。 李独虽然自从得了探花之名又被轩帝钦点进了翰林院任编修一职,他虽然自视甚高也颇有野心,但却一直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得很好。 至少在旁人看来,他就是那个脾气温润且颇有几分谦谦君子模样得书生,暗地里怕是除了二殿下闵柏淳,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藏了怎样得狼子野心。 如今被马御史逼问官职和姓名,李独心中的火气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也是这时,李独才感到有些后怕。 二殿下从前便一再叮嘱他在外要小心谨慎,而他这一次,也怕是被人给盯上了,否则又岂会这般赶巧? 且他更加怀疑的是,那封信到底是不是春杏儿派人送去的…… 他这是让人给算计了啊! 心里冷静下来的李独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掏出纸笔的马御史,对于在他身后藏着的春杏儿,他也不禁有了抱怨之心。 他本想借春杏儿从瑞王府上探听些有用的消息送到殿下那里去,却不成想,被这个贱人给算计了去! 心中胡乱猜测的李独得出这个想法后,想要回身掐死春杏儿的念头猛地萌生,然而当她看到春杏儿眼中带泪一副受惊不轻的模样,他便又觉得是他自己想多了。 从前春杏儿便对他一心一意,若非他娘看不起春杏儿,嫌她不清白,他早就娶了她……而今也并非是春杏儿先找上的自己。 反而是他在街上无意中见了春杏儿,便自私地与她往来起来,又想利用春杏儿如今的身份。 是他存了卑鄙的心思,不怪春杏儿…… 李独心慌意乱,却也知道碰上了一个脑袋不开窍的呆木瓜,但无论如何他也知道不能吐露自己的姓名和官职,否则丢了脸面不重要,丢了官职才是要紧。 要紧了牙关的李独愤恨地看着马御史,而马御史则一派严肃一脸正气地等着李独自报家门。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客观,可是发生了何事?小的方才听见吵闹声,掌柜的叫小的来看看……” 店伙计正说着,忽地便没了声,随后便听“扑通”一声,一道人影便从门外飞扑了进来。 这回不仅马御史懵了,就连被人从背后给了一掌的店伙计都是一脸懵。 “这……这……” 看清了门里马御史正坐在那里向审案一样的做派,店伙计更加迷茫。 “哟,有大人在办案,难不成发生了命案不成?” 紧跟进来的一位食客大惊小怪地咋呼道。 “咳,刚才我就说吧,好像听见有人呼救声,你们偏说我耳背听错了!可见某这耳朵灵光着呢!” “大人,这是发生了何事?您办案怎得也不带着属下,要是歹人没走,您可不就有危险了?” 几位食客纷纷涌入门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里间榻上的春杏儿听得越来越多的人说话,一张脸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头也紧紧地捂在李独的外衫下,丝毫顾不得裸露在外的肩膀。 李独一张脸也是变得灰白,坐在软榻边上,只觉得一颗心变得拔凉。 狠狠地咬紧了牙,李独这回不敢再质疑马御史的身份,只暗恨他一时色上心头,被人给算计了。 马御史虽不认识涌进来的几位食客,却也是露出了一个笑,“打扰几位雅兴属实歉然,不过还要劳烦几位帮本官把这对奸夫**送到府衙。” 最先进来的那位食客听后惊呼一声,“什么?奸夫**?” 本来想往里走几步的店伙计急急忙忙地转回了身,站在雅间门口却是不回头了。 “哟呵,若是本公子没记错的话,此地可是酒馆,酒馆么,就是喝酒吃菜的地方,什么地方还干起了勾栏院的买卖?” “客官,这个可不敢说,咱们酒馆从来干的都是正经买卖,要喝花酒该去、该去那种地方才行。” 店伙计又看了一眼大马金刀坐在那的马御史,有些怯懦道:“大人,您可是问清楚了?小的先前见这雅间里只来了一位女客,这奸夫怕不是行歹之人吧?” 孰不知店伙计这话一出,倒是惹得其中一位食客抚掌大笑起来,“哟呵,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倒是个会怜香惜玉的。” “你这伙计怕不是没去过红粉巷吧?” 马御史见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桌子,“闲话少说,不知几位可否帮忙?” 本就是存了看热闹心思的几人听得这话还那肯推诿,当下便争先恐后地冲进了雅间只有一帘之隔的内间。 衣衫不整的二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酒钱没给 虽心里有了防备却半点还击之力都没有的李独和春杏儿二人,就这样暴露在了几人或惊奇或鄙夷的目光中。 在听到要被拉去府衙时,春杏儿动过跳下去的念头,可她衣不蔽体,跳下去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死,这脸便算是丢尽了。 她这条命来得不易,受尽欺辱才活到了今天,丢脸又算得上什么?她的脸早在十年前就丢尽了…… 心如死灰的春杏儿已经无心去埋怨李朗忍不住在这便行了床笫之欢,她只恨这多管闲事的老狗! 衣衫大敞的李独本想缩进软榻里,可这床榻不过宽三尺有余,就算他躲,又能躲到哪去? 挣扎不已的李独被人一把拽下了软榻,他一个趔趄被拽到地上来,躲在他身后的春杏儿原本一手抓着李独的手,李独这一动,盖在她身上的衣衫也被抖落在地。 只穿着亵裤和肚兜的春杏儿这一回避无可避,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啧啧啧!”一位食客目光肆意地在春杏儿身上打量了几眼。 紧咬着嘴唇的春杏儿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尖叫,有些木然地拉过李独的外衫套在了身上,这才下了软榻。 马御史有些意外地看了春杏儿一眼,目光漫到李独身上后,在他眼中现出的那点意外又归于平静,这样随随便便与人在外苟合的女子就算不是水性杨花也好不到哪去! 简直是有伤风化、败坏风俗! 马御史收好纸笔冷哼了一声,转身率先出了雅间。 几人押着李独和春杏儿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马御史的身后往楼下走。 原本就热闹的酒馆大堂里,因马御史一行人的出现爆发了更为热烈的说笑声,且口中的谈资便是这衣衫不整的二人。 “咦?这不是翰林院编修李大人吗?怎么好端端地被人给绑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人状似无意一语道破了李独的身份。 “啧啧,我记得去岁这位李大人好像还是被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那么这女子……莫不是李大人的爱妻?” “呵呵,马御史,您这……是不是管的也有点太宽了,人夫妻俩在此行夫妻之礼,虽有些不合时宜,但总归是……是可以理解的嘛!” “哈哈,情难自己嘛,咱们都是过来人,这美色当前,怕是柳下惠也难以把持住啊!” “我看这女子可不是赵侍郎家的女儿,听说赵侍郎家教颇严,虽说出嫁从夫,可在下以为赵大人家的女儿不至于做出如此不堪之事,这女子莫不是花钱从香脂院买来的吧?” “哈哈,老哥你说的有理!” 这香脂院是整个金陵里一处最下等的妓院,那里的姑娘年岁不等,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给点银钱买得一夜春宵。 这样的妓院在金陵的花街上自是不入流的地方,且有点身份的人也自是不屑去香脂院买春,否则染上花柳病可不是要害死人了? 众人肆无忌惮的谈笑让李独的脸青青红红好一阵变换,而春杏儿只紧咬着嘴一声不吭,双眼已经通红却是半点眼泪都没有。 马御史一听有人道出这个衣冠禽兽之人的姓名和职位,更是有些兴冲冲。 陛下不上朝,他也着实是闲了一阵儿,如今被他抓到这样不正之风的朝臣,陛下也就没有了不见他的借口! 从前马御史不见过李独,但李独却是听过马御史的大名,而且这位马御史又是二殿下闵柏淳再三叮嘱不要招惹的人。 听人管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叫马御史,李独现在是一头撞死的人都有了。 且他也越发地肯定了自己一定是被算计了,否则哪会这般赶巧,被这个像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的马御史给撞上了? 他和春杏儿私下见面不过三四回,李独一根肠子已经悔青了,双手却被自己的腰带绑着,半分动弹不得。 诸多食客杂七杂八的说话声还在继续,而马御史却是改了主意。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那么这折子上如何写便也有了定向,至于前去府衙,他自是没那个功夫。 “还劳烦请几位壮士把这二人送到府衙核实身份,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马御史朝押着李独和春杏儿的几人一颔首,便阔步出了酒馆。 这三人有些面面相觑,似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几位壮士还愣着做什么?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看多了脏了眼睛,合该送到府衙那里惩治一番才行,你们说是不是?” “言之有理!读书人没了读书人的气节,竟与花街柳巷的姐儿厮混至此,实不知羞!” “啧啧!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若是陛下知道了还不给他定了死罪啊?否则未免有些……” 有眼无珠? 坐在窗前的霜痕默默在心中接了一句,却是对那三人悄悄使了个眼色,旋即便转回头专心致志地喝起酒来。 轩帝有眼无珠的事情可不只这一件。 只是没有哪一件会让他这般没脸罢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出了酒馆,直奔府衙而去,这一走不要紧,酒馆里又爱看热闹的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店伙计站在就关门口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一行人,有些无措地抠了抠门板,那马御史的酒钱还没给呢,也不知道掌柜的会不会怪他。 这会儿正是晌午,街上的行人却是不见少,来来往往的人有热闹瞧,都纷纷凑上前去,不过半条街的功夫,押送队伍却是不断地壮大。 原本存了趁机逃跑心思的李独,也彻底歇了心思,只低垂着脑袋被人推着往前走。 而他寒窗苦读、与春杏儿相识、直到后来高中,殿上被钦点探花郎又入了翰林院,又娶了兵部侍郎赵大人之女为妻。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上演。 临街的一家食肆中,赵诗妍正坐在临窗的桌前吃茶,窗外的热闹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有些厌恶地收回了目光。 但立在她身后的侍女却是在几次张望后猛地变了脸色,“小姐,那人、那人,看着怎么好像是姑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脸上抹黑 外头的吵闹声太大,赵诗妍想不听见都难,然而人多嘴杂,她有只不过听了个大概,是有一对男女被捉奸了,这才引得这么多人围观看热闹。 听见是这样热闹后,赵诗妍心中存了几分厌烦,便也没了打探之心。 可如今赵诗妍身边的侍女竟说那人是姑爷…… 赵诗妍极为错愕地转过头,“你说是谁?” 声音有些尖锐的赵诗妍满脸不敢置信的怒容看着侍女,“你说像谁?” 她的接连两声质问,让说话的侍女神情间有些怯懦起来,侍女不禁有些泪眼汪汪地看着赵诗妍 “回、回小姐话,婢子看、看那人像咱们姑爷!” 侍女磕磕绊绊地说完这句话后,却是忍不住咬紧嘴唇低声哭了起来。 听侍女如此清晰地说出这句话,赵诗妍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旋即便失神地跌坐到椅子中。 是他,那就错不了了,她相信梅儿若不是看清楚了,定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只是他日日不在府上并不是去翰林院当差,而是与风尘女子厮混了吗?所以才会对自己冷脸相迎,甚至是会不时地流露出些许的厌恶来? 那从前的那些甜言蜜语又算得什么?他可曾有半点的真心? 他会不会是被人诬陷了? 心乱如麻的赵诗妍眼中泪水盈眶,想要起身却发现提不起半点的力气来,只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渐渐远去。 外头的吵闹声虽是走远,但食肆里却是接连响起热闹的议论声。 “哈哈,今儿可算是见着一出奇闻了!你们知道外面这是怎么回事吗?” “嗨,老哥你倒是挺好信儿!怎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远远瞧着好像是哪家府上的人去抓奸,这才闹得沸沸扬扬。” “错错错!不过也不算全错,老哥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来来,老哥坐这、坐这。” “哈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我刚从外面来,把事情也算是听了个真着。之所以说是抓奸也不为过,是因为捉奸的人是当朝大名鼎鼎的马御史马大人。” “什么?竟是马大人?那、那女子是马大人的家眷吗?” “浑小子,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被抓进牢里去!” “都别吵了,还是听这位老哥说。” “话说马御史今儿在一处酒馆中吃饭,不巧的是有一对野鸳鸯,没忍住便在酒馆的雅间里行了苟且之事,恰好,马御史就坐在隔壁。” “马大人的大名咱们都是知道的,那可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又岂能搪塞过去?” “这不,那二人被扭送去府衙了。不过听说那个男子啊,是去岁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那女子的身份只怕多半是花街柳巷出来的。否则哪个良家女会如此不知羞与人在外便……” “听说那这两人被马大人抓了个正着,你没看现在那两人都衣衫不整?要老哥哥我说啊,那位探花郎可真是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这点廉耻都不顾及,可不是给陛下脸上抹黑么!” 有些安静的食肆中,只听这位中年汉子的叹息声响起。 一众食客们都是神色各异,有唏嘘的、有神色古怪的、有免带揶揄的、有面露不屑的…… 临窗雅间中只有一帘之隔的赵诗妍听得这些,却已经是泪流满面,却只能压抑着声音无声地流泪,连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啧啧!也不知道这野花究竟是何等的神仙姿色,竟然这位探花郎管不住自己……” “呵呵,野花?只怕也真是开在路边的野花,任人采撷的那种。秦轩楼的姑娘好看不好看?最普通的姑娘弹奏一曲都要五十两银子,要是想听素琴姑娘弹琴,至少要百两银子起步,还要看素琴姑娘想不想弹。” “这种能被人领出来随便苟合的姑娘,怕是花街柳巷里的也没这般下贱……啧啧!今天可真是开了眼啊!也不知道那家酒肆被人污了地盘,生意可还能继续!” “哈哈,说不准啊,那家酒馆日后的生意会越来越好呢!” “只怕马御史日后也有的忙喽!想不到吃顿饭竟然听了一出活春宫。啧啧,这位探花郎可就有些……难怪都说最风流莫过读书人。” 这话一出,食客中便有读书人脸上挂不住了,更有先前他们也曾把去岁的这位探花郎赞不绝口过,至少他写的文章一直在他们当中流传。 可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堪比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 “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里都是这样的败类吗?他是、那是他自己的事,可代表不了我们所有的读书人,你说话可不能一竿子把人都打死!” “好好好!算老哥哥我说错话了,这杯酒给你赔不是。” 随后便又响起了推杯换盏的声响,去岁探花郎与人在酒馆苟合被当朝马御史抓个现行的事便就此揭过,新鲜阵过了,便也没人再提,毕竟这食肆中有读书人不是? 说话声渐渐消了,可赵诗妍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人的话连她想给李独找个借口都不行,也绝了她自欺欺人的念想。 立在一旁的侍女梅儿已经苦得直哽噎。 她早就看出来了,姑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瞧着他对自家小姐热乎乎的,可那眼里又哪有半点爱意? 她看姑爷待小姐,都不如那位风流名声在外的顾公子对待叶小姐,至少顾公子看叶小姐时,满心满眼的都是叶小姐,可姑爷呢?那眼里怕是只有荣华富贵! 这寒门子就是靠不住! 梅儿心中气恼又感到无助,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念叨,自是不敢说出来。 当初定下这门亲事的是老爷,要说也只能说是姑爷骗过了老爷,这才祖坟冒青烟娶了小姐…… “梅儿,咱们回去吧!” 默默地擦干了眼角的泪,赵诗妍缓缓起身轻声唤了一声梅儿。 梅儿上前扶住赵诗妍,哽咽着问出一句。 “咱们回咱们府上吗?” 赵诗妍一怔,旋即脸上露出些苦笑,“说什么胡话,当然是回李府。”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进宫面圣 此时的赵诗妍也是有苦不能言的。 她已经嫁进了李家,又哪有道理回赵家呢?况且她还没有与李独和离,这会儿回李家又算什么? 想让爹娘给她撑腰吗? 这门亲事是当初她爹给她定下的,她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回了娘家,她爹脸上又岂会又半分光彩?她一个人添堵也就罢了,没道理给她爹娘都添堵。 况且她已经出嫁为人妇,没有道理有了委屈就跑回娘家的道理,那样岂不是更让人轻看? 即使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李家的门,她始终是要回的。 只是日后呢?她又该怎么面对李独? 李独的娘是个什么脾气她看得清楚,不过是穷惯了的乡村粗妇,乍一富贵起来,恨不能尾巴都要翘上天。 肚子里没有二两半香油,却是事事都要跟着掺和、都要说一说,免得旁人看出他们家势浅薄毫无底蕴,可她越是这般,越能让人看出她的粗鄙来。 且那个老虞婆一直说她是……是不下蛋的母鸡!这样粗俗不堪的语言,她又何曾听闻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李独会纳妾,只是他们才成亲不过半年之久,哪有那么快就怀上了? 像叶姐姐和小将军那样一双人的婚约,她从前也曾心生羡慕过、更曾期盼过,可到现在,也只剩下满心的荒凉。 若说情深不寿,那她这又算得什么? 她和李独不过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是新科探花郎,一个是年龄正当的妙龄女,顺理成章地成亲拜堂变成了夫妻。 他们之间,自是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只是她曾经以为新婚夜合卺酒对镜映红妆的甜言蜜语便也算是称心如意。 可到底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以为这天下的儿郎大都会像小将军和父亲那般,却忘了始终会有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赵诗妍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缓缓驶离食肆的马车载着红着眼眶的一主一仆离去。 而食肆里却也因赵诗妍的离开,而掀起了一股小风浪。 有人认出了赵诗妍的身份,再有刚才被他们大肆谈笑的李独被捉奸一事,一时间不免有人唏嘘感慨起来。 纷纷说赵家人当初看走了眼,若把鱼目当珍珠,这才毁了姑娘一辈子的幸福,毕竟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发生了,那姑娘不也跟着没脸? “呵呵,这嫁女啊,还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的,寒门出了贵子说出去是好听,可做出来的那些个事啊,真是下三滥都不如!” “老哥这话可不又是一竿子打死人了?那些个富家子又有几个是好的,有个有权有势的爹,那玩的不更是花样百出?姨娘一房房抬进门,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落地,占个主母的身份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哈哈,按照你这个说法,那富贵之家少好人,清贫之家少良人,生了姑娘岂不是要一辈子养在家里当老姑娘不成?” “非也!所以说啊,这嫁女嫁女一定要擦亮了眼睛,别管寒门还是贵府,那良婿也并非不能寻觅,端的看那儿郎的品行如何罢了!” “那家有贤妻美妾的贵人府也不是没有,只要别闹出这样的丑事,给足了妻室爱重,几房妾室又算得了什么?” “你看哪家的日子过得不是合合稳稳?像这位探花郎之流,毕竟是在少数,也并非是所有的男人都这般急色吧?” “老哥哥您言之在理啊!” “哈哈,我也不过是心有感慨罢了!谁让咱家有千金呢?这也算是提了个醒儿吧!” …… 食肆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这家食肆在金陵并不出名,是以来吃饭的食客们当中身份并非有贵人,否则这些人也不会在此大肆谈论,否则因口舌之祸惹恼了贵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无论是食肆里还是酒馆中,人们议论也不过是一时,毕竟这件事并不光彩,且又带着几分肮脏,说出来也只能当作笑谈。 酒馆靠窗位置上的霜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去,桌上只留着两盘未动分毫的菜肴,和一只空了个酒壶。 晌午时分,衙门里十分清净,只有门外戍守的两名带刀侍卫尽忠职守地站在那里,宋大人已经吃过了午饭正在后院小憩。 已经着实清闲了一阵的宋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与他素来毫无瓜葛的马御史,给他送了一个烫手山芋过来。 而这时正在御书房软榻上小憩的轩帝,也如何没有想到一直被他打发不见得马御史,正在宫门外跳脚吵着要进宫面圣。 “马大人,您快回去吧!您看晌午太阳这么大,您也该回府上好好歇歇才是,否则您要是病倒了,陛下岂不是要挂心不已?” 端着笑脸的高博好声劝慰着。 这并非是高博看人下菜碟,而是轩帝早就有话在先,若是马御史进宫面圣,无论找什么理由,都要把人打发了。 谁让这位马大人像和尚念经一样,一见到陛下那就是喋喋不休地谏言呢? 参完了臣子还要冒死参陛下一本,陛下不是圣人,再好的脾气听完马御史的话也要被气得七窍生烟,可朝中不能没了马御史这样的人。 这也是陛下容留马御史至今的理由。 高博对这些自是十分清楚,是以对这位马御史,他可是拿出了七八分的小心。 马御史面目冷肃,话语中透着几分沉重,“本官前来有要事奏明陛下,还烦请大总管通融。” 见高博只是面露苦笑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马御史不禁加重了几分语气。 “这件事并非是本官小题大做,而是事关我大耀的前途,大总管不去禀明陛下便直接回绝本官,将来出了事,不知大总管是你还是本官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高博一听这话,心中不由地打起了鼓。 马御史是什么脾性,他也是有几分了解的,马御史脾气执拗直率,虽说他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但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会无的放矢。 难不成今日金陵里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没传到宫里? “这……既然如此,马大人您随老奴去见陛下吧!” 高博有些歉然地一笑,旋即又叮嘱道:“只不过陛下近来少眠,今日又看了大半天的折子,这会儿才刚刚睡下。” 要是让马御史知道今日陛下逗了一上午的鸟儿,怕是又要被他好一顿唠叨,陛下自是不会说马御史什么,只是他是少不了一顿训斥的。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心生一计 脸上端着笑得高博走在马御史身侧一旁,自是把主路给马御史让了出来。 按品阶来说,马御史品级尚不如高博这个内侍大总管级高,然而因轩帝的态度,高博对这个马御史从来都是尊重有加。 他这般,便可谓是看人下菜碟。 马御史大步流星地走在有些空旷的御道上,行色颇有几分急切,让一度想要开口的高博几度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得加快了步伐紧跟马御史。 自那日出宫去了一趟石溪寺见过无尘禅师后,回到宫里的轩帝,似是一下子放开了压在他心里多年的大石,整个人看上去都比从前轻快了不少。 这几日他时常便面带浅笑,就连那日殿外洒扫的小内侍摔碎了花盆要被高博处置,轩帝都好心情地赦免了内侍的罪。 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并且这也并非是轩帝性情暴戾,而是这么小的事情,他从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因为轩帝的开口,那名小内侍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此时的轩帝正拥着薄被睡在软榻上,睡着的轩帝眉宇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和,就连时常紧锁的眉都舒展开来。 想必,这与那个背影再也不曾如梦,有着很大的关系。 府衙外面蜂拥而至的人群让两名戍守的侍卫有些如临大敌,不禁都把手搭在了要间的刀鞘上,面目冷肃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群,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模样。 不等两名侍卫拔刀,那蜂拥而至的人群便渐渐地停下来,且那些掺杂在一起模糊难辨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失。 那被马御史嘱托的三人押着李独和春杏儿缓步上前。 押着李独的青年对上两名侍卫有些防备的目光,略略后退了半步,“不知宋大人可在?” 两名侍卫一听来人是找宋大人的,且又押着这一男一女,便悄悄地松了口气。 左边的侍卫目光在李独和春杏儿的身上一扫,眼中有些许的了然,又有些许的茫然。 这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怕是被捉奸了,只是捉奸一事并不归他家大人管。 衙门里一天事情多了,这种捉奸的小事哪有闹到府衙来的?还不都是找上门去让各家府中自行处理? “不知公子有何事寻我家大人,这二人可是犯了什么罪?” “呵呵,可不是我们要找你家大人,而是我等受马御史马大人所托,把这二人交给宋大人审问。” 说罢,押着春杏儿的青年松开攥了一路的衣袖,而这时,被绑了一路的春杏儿也得到了暂时的解放。 这衣衫还是围观群众中不知谁人丢过来的一件破罩衫,青年便绑在了春杏儿的手腕上,为的,自是防止春杏儿路上寻了短见。 李独被两名青年一左一右地夹着,想跑不能,想死更是不能,且如今站在府衙门前,看着门外两尊威武非常的石狮,和那高悬的匾额上所书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彻底让他心中恐慌,两腿也止不住地开始瑟瑟发抖。 春杏儿则早已经是面如死灰,从被人撞见,到现在,这一路上她担惊受怕,但到了此时,她的心中却是越发地平静起来。 她怕、她惧,实则都已经没用了。 她今日注定是凶多吉少。 站在那里的春杏儿眼中默默地淌泪,一路上污言秽语她已经听了太多,那位马御史的大名和事迹她也听得分明,自是知道今日在劫难逃。 对于李独、对于以后,她已经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能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轻瞥了一眼挡在身前却是浑身颤抖的李独时,春杏儿一双泪眼中有怀疑闪过。 从前李朗便是这般的没有担当,那时他们明明好的蜜里调油十分恩爱,却因为那个多管闲事的老虞婆挑坏,李朗便狠下心来把自己送走。 如今又是这样,那些污言秽语她听了一路,李朗却始终没有为她辩解过半句,让她受尽了难堪和侮辱…… 而她曾经安稳下来,后又颠沛流离至今,也全然都是拜李朗的娘所赐,那么,她从李朗这个做儿子的身上,讨些债似是也理所应当。 蓦地,一个念头在春杏儿心中升起。 而看着李独始终未曾回头的背影,这个念头在春杏儿心中也越发变得肯定起来。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位宋大人。 一听来人提起金陵大名鼎鼎的马御史马大人,两名侍卫有些面面相觑,但同时却也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既如此,还劳请几位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大人才行。” 侍卫的匆匆离去,并没有让围观群众们就此散去,反而颇有些越聚越多的趋势。 方才正值晌午十分,因为天气炎热,百姓们大都在房间里纳凉,这会儿已经日头偏西,温度已经不似先前酷热,闻声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李独的身份是其一,其二便是春杏儿的身份也引起了众人的兴趣,毕竟这其中还有马御史牵扯其中。 这也让原本一件捉奸的小事变成了大事。 金陵里从来都不缺热闹,但这等风流韵事却从来都是被人所津津乐道的,住在府衙府近的百姓们,也自是乐得来瞧一瞧热闹。 府衙后院正打着鼾的宋大人被敲门声猛地惊醒,看向走来的侍卫时,他眼中尚有些迷茫,然而当他听清是马御史让送来的时候,便瞬间清醒过来。 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宋大人便慌忙地往外跑。 这位马御史他可是久闻大名,他自是不好得罪,免得被参上一本玩忽职守的罪名,那他这官位怕是要不保! 跟在身后的侍卫手上提着宋大人的靴子,连忙追了上去。 “大人、大人,马御史并没有来,只是让人把人给送来了,让您审问。” “你看我都睡糊涂了!”宋大人也不觉尴尬,当下便长叹一声,这才坐在石阶上穿好靴子。 “押来的是什么人?” “回大人话,一男一女,又有些衣衫不整,属下看那二人的模样怕是被捉奸了,马御史让大人您审的,只怕也是那二人的身份。” “不过属下听百姓们一轮说那男子的身份好像是翰林院编修。”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德行不符 “你说谁?” 穿好了靴子正要往前迈步的宋大人听后又收回了腿,有些惊讶地低呼一声。 “翰林院编修李独,好像是去年的探花。”侍卫一怔,旋即从善如流答道。 方才外面吵吵闹闹,但以他这么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还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翰林院编修李独,此人我都是有所耳闻。据传此人文采斐然,去年殿试的时候一席话也算是惊艳四座,只是年岁比前两位少年才子要年长,这才得了探花之名。” “若非状元何榜眼二人都是少年才子,这位李独大可受得起状元名……”宋大人略带惋惜道:“只是可惜了啊,此事若当真,他这个探花之名也属实是受之有愧。” “在朝为官只有才可不行,要德才兼备方能身兼国之重任。你看那些阁老,哪一个不是德行兼备之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受人敬重,才配得起德高望重几个字。” 心中颇有感慨的宋大人步履不疾不徐,已经不似方才那般焦急,反而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个李独与人在外行不轨之事,顶多就算是搅了一锅好菜的臭鱼一条,并不足为重。 让他堪忧的是,这朝中上下究竟又有多少李独之流。 能从乡试一路晋升殿试,又得了陛下的青眼,高中探花,可见此人并非没有半点墨水的,然就是这样一个饱读诗书之人,竟能做出白日宣淫之事…… 身负官职,便负着家国社稷的重任,如此不修德行,那个这官职于他又是什么?家国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什么? 前路坦荡无虞,午后的阳光正好,素来心中安稳的宋大人,头一回萌生出茫然无措来。 他曾以为他离朝中的动荡十分遥远,却不想身在金陵、身在这个家国,那些动荡便始终在,一直在他的心里。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那道门。 过了,便是前堂。 “走吧!既然是马御史交代的,本官定要审问清楚才行。”宋大人轻叹了一声,旋即不等侍卫动作,便率先抬手推开了朱红大门。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响,置在前堂院外的大鼓猛地被敲响。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无形间便带了一股肃穆,温热的午后似是也变得有些微凉,窃窃私语的人群在听到这鼓声后,便霎时间变得静默下来。 衙门前,只听闻鼓声回荡在街道、在街角、也在心间。 李独尚且不如何,春杏儿倒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像是被这鼓声吓得不轻。 坐在公案后的宋大人轻抬眼扫了一眼堂前的几人,吩咐了一声立在身侧的侍卫。 “把人带上来。” 谁知不等侍卫应声,便见堂前的李独和春杏儿二人已经被那三名青年押送了过来。 宋大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那三人,目光堪堪只停留了一瞬,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又落到了李独的身上。 这一路被推搡着,李独的形容比现在在酒馆时狼狈不少,且出了酒馆时,马御史也并没有给他系上扣子的时间,直到这会儿,李独仍旧是袒胸露乳的模样。 他这个德行,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宋大人只看了一眼,便心生厌恶地收回了目光,虽然他已经清楚了这男子的身份,却仍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紧随而至的却是一声厉喝。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因犯何事被扭送至此,且一一道来。” 李独立在堂前,他有官职和功名在身,见宋大人自是不用跪,而春杏儿却是在那一声惊堂木拍响时,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堂前。 春杏儿双肩有些颤抖,不知是吓得还是太过紧张,那张煞白的脸也有些瑟瑟发抖,像是咬紧了牙关一样。 李独微微垂眼看着地上卑躬屈膝的春杏儿,见她这副明显吓破了胆的模样,先前心中涌现的那点埋怨都变成了怜惜。 这个丫头为了活着吃尽了苦头,是他有一次把她推进了深渊,且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能力去护她周全,这让李独的心中格外难过。 此时,李独心中想的并非是前途,也并非是名利,而是这个无名无份跟了他几年的姑娘,这个姑娘并不纯洁,却曾给过他最好的爱情。 他也曾幻想和,会和春杏儿一起结婚生子,白头到老……可现在,他能给的,也许是牢狱之灾。 到了这个时候,李独已经绝了浑水摸鱼的念头,直言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堂下之人是为李独。” 李独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道:“某现奉职于翰林院编修一职,今日之事与堂下之女无关,都是某一时失了心性,才、才做下这等违背人意之事。”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李独却说得极为艰难,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清晰又掷地有声,这也让旁观的众人不禁有些惊讶。 毫不知情的百姓们也就罢了,但押送他二人至此的那三位青年对此却是一清二楚。 这两人明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且听店伙计的话,那雅室里先去的分明是这位女子,可见他二人是约在此地…… 公案后的宋大人听得这话后,撩起眼皮睨了一眼李独,便又收回了目光。 若说在场中人谁人最为动容,便要属春杏儿了。 原本她已经打算把事情推到李独身上,是李独曾给过她希望,又亲手把她推到绝境,眼下她好不容易峰回路转看见了希望,又亲手被李独打碎。 她是有些恨李独的,她想让他失去所拥有的一切,那样也许他们还能走到一起,回到偏僻的乡下过自己的日子。 什么金钱、什么名利,统统都不要,她只想求一世安稳! 然而如今,李独却又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希望。 猛然回头的春杏儿已经泪流满面,朦胧的泪眼间,她却从李独的眼中看到了安抚之意。 这一刻,春杏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害怕、惊慌、有过的狠毒和愧疚,猛地放声哭了出来。 “堂下之女为何哭泣?”宋大人抬手便拍响了惊堂木。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陛下辛苦 宋大人不等春杏儿说话,便又是一声严厉的问话。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不一一报来,又在堂前大哭?” 情绪已经失控的春杏儿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控制不住地在堂前大哭起来,似是这一哭,把心中的委屈、恐惧、愧疚都发泄了出来。 对上宋大人一双充满威严的眼,春杏儿下意识地便躲避开目光,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忍着痛、也忍下了哽咽。 “回、回大人话……小女子名,名为春杏儿,如今在瑞王府上为婢女,伺候侧王妃……” 断断续续地说完,春杏儿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攥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微微偏头去看了一眼李独,霎时间却又变得双眼通红,似是含了极大的委屈。 “呜呜……” 猛地收回视线的春杏儿痛哭着便磕头在堂上,“求大人作主……小女子今日本是上街买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午间便去了酒馆吃饭,因在王府做事,小女子向来言行谨慎,便要了一间雅间,谁知……” “谁知这个醉酒的登徒子便闯入了雅室,便、便把小女子糟蹋了!” “呜呜……小女子求大人作主。” 哭诉着说完这些话,春杏儿便像是再也忍不住委屈一样,放声地痛哭起来。 堂外聚集的百姓们当中已经响起了嗡嗡嗡的私语声,原来这女子的身份并非是他们以为的风尘女子,而是高门贵府里的婢女。 能在高门贵府里做事的女子没有哪一个不是清白之身,又因春杏儿是女子,是为一众不明所以的观众们便越发地对春杏儿有了几分怜悯。 自然而然地,对待李独便也多了几分鄙夷。甚至还有人把在小摊前买的菜扔到了堂前,砸在了李独的身上。 “呸!这个败类!好端端的糟蹋人家姑娘,该打死他才是!” “若是两厢情愿也就罢了!仗着醉酒欺侮姑娘,可不就是臭不要脸!” …… 堂外的说话声有些嘈杂,堂内公案后的宋大人并听不真切,但这女子所说,与先前他听侍卫所言,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心有怀疑的宋大人轻扫了一眼立在身侧的侍卫,眼中明显带着征询之意,然而侍卫也只能无奈地摊摊手。 刚才他说的那些,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究竟怎么回事也只有这翰林院编修和这女子清楚,至于那三位押送前来的青年,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收回视线的宋大人把目光又落在了堂前的两人身上。 事情因酒馆中淫乱而起,若是只涉及到一位翰林院的编修也就罢了,他不好处置推给陛下也就是了,可如今又牵扯到瑞王府上的人…… 更甚至还牵扯到强暴一事,他处置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他并不愿意参与进党争之中,但今日一事,涉及到瑞王府,虽事情不大,他却是感到有些棘手。 这个马大人,真是能给他出难题! 心中抱怨了一句后,宋大人猛地一拍大腿。 人是宋大人抓的,宋大人让他审问,他也审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宋大人就是了。 心思转了转,宋大人已经拿定了主意。 哪怕他这么做会让人误会他无能、怕得罪人的印象,他也认了! “此话可当真?” 凝着声的宋大人问了一句。 这话自然不是问春杏儿,而是问李独的。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至于这两人究竟是合奸还是强暴,他并不想去细究。 莫说众说不一的说法,就这女子与李独之间的眼神交汇,他也自是看在眼里的。 有没有情义在其中,他自然也分别得出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何必细究分明,况且马大人想要的也不过是他们二人的身份罢了! “回大人,这女子说的都是真的。”轻闭着眼的李独叹息着回了一句。 且自此他便没有看春杏儿一眼,这也是他能够给春杏儿最后的周全。 至于他自己难堪与否,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听到这句准话,宋大人脸上的神色不变,瞥了一眼记录案情的主簿,那主簿微微一点头,便听宋大人朗声道:“案件经过本官已经明了,婢女春杏儿受辱是事实,把这二人押后处置。” 拧着眉的宋大人说完这番话,便率先起身迈步走向后堂。 至于在案卷上签字画押,自是有主簿等人,他这般也算是溜之大吉。 一脚迈进后堂的宋大人轻舒了口气,抬起的脚步却似是带着几分虚浮。 他为官多年,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案,却还是头一回。 春杏儿被拉着在案卷上按下手印后,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李独,然而李独却是挺直着脊背立在那里看着空空如也的公案,不知道在想什么。 嗫喏了几下嘴唇的春杏儿,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按完手印的两人被侍卫押向后堂,而那份案卷也被主簿装好,堂外一众看热闹的人都是一副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甚至有人在不住地叹息。 宋大人眉头微拧后吩咐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去瑞王府上报个信儿。” 旋即,又问道,“案卷已经派人给马御史送去了吗?” “回大人话,主簿大人刚才已经派人去给马大人送去了,那您看,这两个人要怎么办?” 说起这事,宋大人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能怎么办?先关押起来,等着马大人来提人吧!这个烂摊子是他揽下的,与咱们衙门有何干?” “是,属下明白。”侍卫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宋大人却是站在院中那棵亭亭如华盖的松树下久久未动。 “呵呵,朕可是许久未曾见到马爱卿了啊!” 笑着的轩帝感叹了一句。 正要躬身行礼的马御史听闻这话微微一滞,到了嘴边的问安也咽了回去,扫一眼书案上摆放的那一摞奏折,“陛下您辛苦了!” 轩帝忍不住抽了抽眼角,旋即轻瞥了一眼立在马御史身后侧的高博,今儿是抽什么风?他已经吩咐下去别放马御史进宫,果不其然,一来就给他添堵!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陛下圣明 轩帝的这一眼带着埋怨和嗔怪,高博却只能是无奈地一笑。 这位马御史脾气执拗,要是倔脾气上来了,别说十头牛拉不回来,就是陛下也奈何他不得,他又有什么法子能拦着不让他进宫? 对此,轩帝也别无他法,且他也并没有怪罪高博,只是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 “不知马爱卿寻朕有何要事?” 马御史躬身行了礼,这才气冲冲道:“臣要参奏翰林院编修李独李大人。” 听闻此人,轩帝面上露出些许的迷茫来,似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李独是何人,不禁又瞥了一眼高博。 对于这位李独李大人,高博自然也是知晓的。不仅仅是因为此人是去岁的探花郎,他有幸在殿上见过一面。 更是因为此人是二殿下的幕僚,这等秘闻,他也自是知晓的。 只是他知道,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高博的脸上露出些微惊讶疑惑的神色来,却是把目光慢慢放到了立在前的马御史身上。 他的目光轻转,同时也让轩帝转移了视线。 轩帝在心中忍不住感叹起来,他都记不得的人,高总管又岂会记住。他虽记不起此人是何人,但他却并不愿让马御史看出来。 因此,轩帝故作一脸的深沉,看着马御史不说话,像是等待着马御史的下文。 马御史虽脾气执拗,但心思也是个通透的,轩帝与高博之间的眼神交汇,他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明了。 只怕陛下早就记不清李独是何人了。 心中这样想着,马御史却又不禁有些抱怨,都怪陛下太不负责任,提拔任命官员太过草率!否则李独之流又岂会有为非作歹的机会! 凭白污了读书人的名声不说,也给官员们脸上抹黑! 他这般轻狂的行径,还不让百姓们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 心中有了埋怨,说出口的话不免就带上了几分抱怨。 “回陛下,李独是为去年在殿试上您钦点的探花郎,后奉职于翰林院,主编修一职。” 听闻马御史这般口吻,轩帝只觉一口气鲠在喉间不上不下,却又拿这个马御史毫无办法。 且这会儿他也真觉得他是自作自受。明明知道马御史是什么脾气,他还一直抬举他给自己添堵,可要是朝中没有了马御史这样的臣子…… 呵呵,这朝中只怕会更乱。 轩帝轻叹了一声,敛下了心中愁思,仔细地询问了起来。 “朕记得这个李独是个心明眼亮之人,不知他所犯何事惹得马爱卿要参奏他?” “回禀陛下,今日臣在酒馆里吃饭,瞬间听听百姓心声,不料想这个李编修与一女子在隔壁雅间行不轨之事,那二人还不知羞更不知收敛。” “他枉为读书人,枉为朝中之臣!臣就是要参奏他!” 说到此,马御史像是被气急了,说话间也带上了几分赌气的模样。 能把在酒馆吃饭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之人,整个朝中内外,怕也是只有马御史一人了。 马御史喜饮酒,却从不在外饮酒,特别是当差的时候,这一点轩帝也自是清楚的。 听罢马御史这话的轩帝和高博有些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吃惊不已的模样。 这等风流韵事若是发生在平头百姓身上也就罢了,最多算是一见上不得台面的风流韵事,可事关朝臣,便会牵扯到他的德行之重。 德行有失便不宜在朝为官。 实则朝中之臣多多少少都有德行有失的存在,然而只要其在职位上没有他的疏忽和过错,他并不会问罪。 但闹到明面上来,他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特别是被马御史抓到了小辫子,他就更不能容留这样的败类在朝为官。 轩帝的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不知李独现在何处?那女子又身份为何?可是风尘女子?” “回陛下,李独现在府衙,那女子也被一同押去审问,其身份未明。” 马御史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想必很快就能清楚她的身份。” “此女不自重,在外与人苟合不说,淫词浪语更是层出不穷,在臣看来,同样有罪。” 马御史这话,让轩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明明听起来有几分香艳的事情,由这位马爱卿口中说出,却硬是让他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罚,该罚!” 轩帝一拍桌案,便算是定了李独和春杏儿的罪。 只是律法中并没有关于朝中官员与人苟合一罪该如何处置,轩帝便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来了,这位李独去年在殿上表现尚可,又文采斐然,他这才起了栽培之心,放到了翰林院。 却想不到此人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能被女色迷惑乱了心智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失了德行之人,并不堪重任。 对上马御史一脸怒气的模样,轩帝心里那点略感惋惜的心思彻底断了。因为一个不堪为重的臣子伤了谏臣的心,得不偿失。 “传朕口谕,罢免翰林院编修李独一职,因其当众淫乱,特在午门前行鞭笞之刑,以儆效尤。” 轩帝沉默了一瞬,继而道:“无姓名女子同罪,鞭笞一百。” 原本他是不想对一个女子动刑的,只是马御史在这,他若是不表态,只怕马御史也不会就此罢休。 这并非是轩帝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而是一个风尘女子不知得他费心思费口舌。 “陛下圣明。”马御史有些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既如此,事不宜迟,明日便行刑。”轩帝眼眸微眯沉声道。 立在一旁的高博几不可察地笑了一笑,挪动了一下脚步,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下一步陛下就要开口赶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有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走来。 这名侍卫匆匆走到殿前微微一拱手,随后大步迈上台阶到轩帝身边耳语起来,便见轩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本就没打算走的马御史凝着双目紧紧盯着那侍卫,似是想要一探究竟。 “简直胡闹!”似有愠怒的轩帝一拍桌案,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他也不傻 “陛下,究竟是何事让您如此动怒?” 见状心感不妙又万分好奇的马御史,见缝插针地紧着追问了一句。 闻言后,轩帝双眼意味不明地睨了一眼马御史,又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那进来传话的侍卫,这才似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 “那女子的身份已然审问出来,是瑞王府上的一名婢女。” 说罢,轩帝有些不悦地拧起了眉,似是对此事不欲多提。 然而他这般也不过是做给马御史看,他希望的是,马御史有眼色些,不要揪着女子的身份不放,但究竟马御史能否明白他的用心就未可知了。 轩帝并没有说清楚这名婢女到底是谁身边的,为的自是想给瑞王府上留下一点颜面,且这会儿的轩帝也有些后悔刚才对那女子的处罚过于严厉了些。 一个婢女的死活他自是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一百鞭笞的刑罚有些过于重了,瑞王如今还在封地赈灾,本就是奉旨前去瑜城驰援,刑罚过于重了难免会有损瑞王府的颜面。 此事最好的处置方法便是重罚李独,那女子则是悄无声息地灭口或是送回到瑞王府上,让瑞王府自行处置。 这样才能全了瑞王府的颜面。 想到此,轩帝不免对郑荷华这位瑞王侧妃也升起了不满。 若是她能依着身份约束好身边伺候的人,也就不会闹出这样的丑事,又被马御史抓了个现形。这回可好,就算他有心给瑞王府脸,瑞王府上也势必要受到牵连。 没有受到轩帝波及的高博在听闻那名女子是为瑞王府上的人后,略有怔然,后便静默了起来,只是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似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模样。 而马御史也果然是个极没有眼色的,听闻轩帝这话,略一迟疑后,便紧追着问道:“那不知此女子是哪位女眷身边伺候的人?” 马御史问出这话后并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反而有些理直气壮且义正言辞地模样。 听闻此言,高博看了看马御史,微微摇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这个马御史啊!可真是个没眼色的人,这般追问,可不就是在给陛下添堵吗? 高博冷脸无声哂笑一下,这朝中内外,真正没眼色的人也活不长久,想来马御史也不会是个特例。 默默地瞄了一眼轩帝的神色,高博便收回了视线。 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悦的轩帝微微眯眼睨着马御史,哼笑道:“既然事关瑞王府上的奴婢,朕以为此女就该让瑞王府自行处置即可。” 轩帝略微沉了沉声,“不知马爱卿意下如何?” 马御史就算心性再有些痴愚,到了这会儿,也看出来轩帝的不悦了。 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瑞王府上,瑞王殿下被陛下派往瑜城驰援,按说是有功之行,但此时爆出这样的丑闻,虽与瑞王无关,但总归是他府上女眷束管不力才造成的。 若是一旦张扬开,那么对于瑞王殿下的威望自是有损。 心念急转的马御史很快便想通了这其中的牵扯,再有陛下这般带着威胁的语气,他哪里还能紧咬不放?更何况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想要参翰林院编修李独一本,那个不知羞的小女子何去何从他并不放在心上。 “臣以为陛下如此处置极为妥当,不过依臣之见,那女子也不必鞭笞一百,女子本就柔弱,一百鞭刑怕是受不住,不如陛下便免了此女刑罚吧。” 马御史说出这话,面上并没有半点的为难之意,更像是颇有些善解人意的意味。 这些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怕是就有阿谀奉承之嫌,然而马御史其人太过刚正不阿,丝毫不会让人怀疑其用意。 实则暗地里,说出这话的马御史是带着卖一份好给轩帝的。 他既然已经答应了陛下放过此女,那么久更加不介意帮陛下全了瑞王府的颜面。 于他,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但是在陛下心里却会留下一个知情识趣的印象,况且他官职低微,却能在朝中横着走,仗着的也不过陛下的器重。 他虽耿直,却并不傻,对于轩帝,他也是心存感激的。 智恩,就要善报。 轩帝则更加没有料到马御史会出此言,一抹诧异在他眼中稍纵即逝。 原本他以为还要花费一般唇舌才能说通这个有些不开窍的臣子,却不想这个臣子的能耐也不是尽给他添堵。 况且,这话要是出自旁人口中,他可能会以为此人有意卖个人情给瑞王,然而这话是马御史所说,他断然不会有此想。 整个朝中内外,若说有谁人心思纯粹,只一心为了大耀、为了他这个帝王,那么此人,便是非马爱卿莫属了。 这也是他纵容马爱卿的最重要原因。 心中颇有些感到欣慰的轩帝故作神色淡然地略一点头,“既然马爱卿已经开口,此事便依你之见处置吧!人还在宋卿家那里,马御史你自去提人即可。” 轩帝抬手敲了敲桌案,看着马御史道:“事不宜迟,马爱卿便立刻动身吧,朕也还有折子要看。” 说罢,轩帝微微拧眉轻声叹息了一声,似是十分心烦一样。 马御史再没有眼色,在听到轩帝开口赶人后,也不好厚着脸皮留在御书房,况且事情已经解决,他也的确是要去一趟府衙才行。 马御史瞄了一眼御案上那摞了足有一尺高的折子,有些口不对心地关慰道:“陛下您也该注意休息才行,臣这就告退了。” 恭谨地行了礼,马御史这才步履匆匆地出了御书房。 直到马御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御书房的殿门外,轩帝才微带叹息地长长舒了口气,却又有些摇头失笑。 这个马自强啊,也是个妙人!谁说他傻?呵呵,傻子可不会说中听的话。 “你去皇后那走一趟,把这事告诉皇后,让她宣瑞王妃进宫一趟,瑞王眼下不在金陵,一府的女眷就不能安分些吗?” 说出这话的轩帝已经动了怒,不过他却不好亲自召见瑞王妃,这事就只能交给皇后去办了。 “是,陛下。老奴这就去皇后娘娘那走一趟。”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成了笑话 变得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轩帝并没有依言去看阅奏折,而是神色有些阴沉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语。 从前他还觉得郑家两女都嫁了瑞王,算是有些委屈郑家二女了,但如今看来,这个二女果然不如瑞王妃稳重些。 眼下瑞王不在金陵,她偷偷出府参与游湖也就罢了,如今身边人又闹出这样的丑事,太过令人心生厌烦! 这样的事若是闹不到他眼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被马御史找上门来,他又岂能坐视不理? 郑家二女嫁一夫是郑卿家有意向他表忠心,是以,在此事上他便不好太过苛责,以免伤了臣子的心,更会让有心人以为他待瑞王并不看重。 瑞王身在封地赈灾,又是奉命前去瑜城驰援,这种时候,只要瑞王府上没有大的过错发生,他自然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国事、家事,桩桩件件,就没有一件事是让他他心中痛快的! 越想越有些气恼的轩帝面上带着恼火地看着那一摞奏折,想到折子中可能写着各地发生水患尚待处理,他就更加的心烦不已。 天灾人祸,还真是一样不缺! 轩帝冷笑了一声,便阖上双眼不在去看那些令他心烦的奏折。 微风轻佛垂柳柔软的枝条,曼动的枝条似是腰肢纤细柔软的女子,摇曳间,便带上了几分婀娜多姿。 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粉嫩的莲瓣随风轻轻晃动,便似是在水面上翩翩起舞的仙子,亭亭玉立中又带着几分妖冶。 淡淡的荷花香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阵阵轻送,树下躺椅上的女子双眼轻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暗影,微微弯起的嘴角上挂着恬淡的笑。 相貌英朗的男子一手执卷,一手轻握女子纤细的手,低沉和缓的声音自他口中溢出,便似是这阳光温暖午后中最美的遇见。 一本杂记里的故事已经读了大半,段恒毅却始终未觉得厌烦,虽有些口干舌燥,却让他心中感到格外地安宁。 闭着眼躺在躺椅上的叶婉茹眼皮不时轻动两下,可见并未睡熟,而是在认真地听着故事。 霜痕轻身落在这片荷塘旁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静静地立在荷塘旁,闻着鼻息中阵阵轻送的荷花香,看着树下那甜蜜相处的二人,高兴之余,他竟也忍不住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来。 夫妻间最好的相处,最让人心生艳羡的,大约莫过于此。 不是相敬如宾,不是女子依附男子,而是相互倾慕、互相依赖。 正声情并茂地读着故事的段恒毅动了动耳朵,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后,却并未起身,只语速不疾不徐地读着书上的故事。 霜痕能来此,便说明事已经成了。既然成了,他便不急于一时。 闭着眼睛听故事的叶婉茹自是没段恒毅耳力过人的本事,是以她对霜痕的到来一无所知,正美滋滋地躺在那里听故事。 原本那些让她觉得有些乏味的故事,似是到了恒毅的嘴里,便变得无比有趣,甚至她还会在心中默默地刻画着书中所写之人的音容相貌。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新奇。 她从前从未觉得恒毅的口才好,如今看来,并不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差。 那么下次打赌,输了的人便去茶馆说一回书好了。 一心二用的叶婉茹想到段恒毅站在人前说书的窘迫,不由地轻抿唇角。 叶婉茹在心中想着等下一回让段恒毅出糗,段恒毅瞥见那抹笑后,却在琢磨着一会儿故事讲完了,他若是告诉婉儿霜痕大哥在此,不知道婉儿会不会恼了他…… 午间李独和春杏儿二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却是感到格外的恼火。 身在府中的二殿下闵柏淳听得这个传闻后,摔碎了他惯常用的那一方福纹砚,当他看到碎成数块的砚台和散了一地的墨汁,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气愤不已的闵柏淳恨恨地咒骂一声。 “殿下息怒,一个李独没了也就没了,翰林院里可用之人甚多,属下再找几个人就是了。” 闵柏淳瞪了一眼说话的人,冷冷道:“你以为翰林院是菜场吗?你以为那些人像大白菜一样任你挑选吗?” “翰林院中大都是清贵之人,能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李独已经算是特例,想要再找哪有那么容易!” 他的一通呛声,让来人变得哑口无言。 “不过,此事到底是你们疏忽,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与瑞王府婢女有瓜葛的,你们竟半点消息都没收到,如今闹出这样的丑闻,虽是能看一看瑞王府的笑话,却也让本王少了一个可用之人!” 闵柏淳紧紧抿着嘴角,面上便带了几分刻薄和狠毒,可见对李独十分记恨。 “这……殿下,是属下失职。” 只稍稍迟疑了一下,来人便没有再推卸责任,却在心里暗暗地给李独记了一笔。 闵柏淳目光转了转后,口中啧了一声,略带着惋惜道:“可惜了啊!” “要是今日的事情不被马倔驴撞见,有了他这个姘头在,日后咱们也算是在瑞王府上按了一个钉子,想要探听瑞王的动向也就变得轻松不少。” 闵柏淳说出这话是无心之言,只是纯粹地有些感到惋惜罢了,然而听音的来人却是心中闪过了一道疑惑。 “殿下,依属下之见,也许这件事背后有人捣鬼也说不准。” 本是带了几分试探之意,但来人见闵柏淳看过来后,便斟酌着道:“殿下您想,李独与这名为春杏儿的女子既是老相识,那么也许私下幽会并不是第一回,那有怎么会这么巧,这次就被马御史给撞见了?” “除去李独,殿下您在翰林院便没有了棋子,翰林院向来是个清贵之地,但翰林院的重要性却是独一无二。” 闵柏淳的脸色变了变,“你是说已经有人知道李独是本王的人?那么这次捣鬼之人主要也是针对本王,而非是瑞王?” 原本想看笑话,却可能成了笑话,这让闵柏淳心里憋了一股邪火。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不能杀他 闵柏淳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他磨了磨牙,像是要把背后捣鬼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来人并不惧怕这样的闵柏淳,反而颇有些忧心忡忡,“殿下,依属下之见,此事十有八九是针对咱们的,否则撞破他们好事的就不该是马御史,而是酒馆的伙计,或是任何一个人。” “马御史是什么脾气朝中上下无人不知,莫说心里有鬼的,就是问心无愧之人,看到马御史都恨不能绕道而行,就怕这个有些吹毛求疵的马御史发现不妥一纸奏折上递到陛下那里。” “这个李独就算再没有脑子,也不会把幽会地点选在马御史常去的那家酒馆,这不是送上门又是什么?” “你说什么?那家酒馆是马倔驴常去的?” 闵柏淳厉声打断了来人的话,眼中神色多了几分凝重和恼恨。 “回殿下,属下在街上听人说,这位马御史已经在连续三日在那家酒馆吃饭,明日便会换到别处。” 来人话语微顿,看了一眼闵柏淳的脸色,这才又缓缓道:“今日便恰好是第三日。属下在听闻这件事后便去了一趟这家酒馆。” “位置并不算太好,但堪称一绝的是这家酒馆的酒十分香醇,众所周知马御史十分嗜酒,却因公职在身极为自律从不饮酒,想来是那家酒馆的酒香吸引了马御史时常光临。” “属下以为这件事若无小人在背后谋算,那么就只能说李独时运实在是不高,撞到了马御史的枪口上。” 来人口中略为讥讽地哼笑一声,显然是已经认定了这件事背后有人在捣鬼。 “时运不高?” 闵柏淳讥笑着反问一声,随后不等来人说话,便又冷笑道:“时运不高他去年能被父皇钦点为探花、又做了翰林院编修吗?若说学问和才情,李独并不是去年那一批学子中才情最为出众的,但他却是力压众人得了探花之名,可见他的时运并不低。” “时运高低在如今,可见并不重要,再高的时运也敌不过小人的算计!” 闵柏淳恨恨地捶了一拳桌案。 “殿下,马御史已经进宫把这件事禀告给了陛下,若是不出意外,此人的官职怕是保不住了。且不仅如此,此人日后怕是也没有了在朝为官的机会。” 来人话语略显迟疑,似是有些为难一般看着闵柏淳。 闵柏淳眯了眯眼,目光定定地看着来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闵柏淳似是面露不悦,来人咬了咬牙忖度着道:“殿下,李独寒窗苦读数年才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十分不易,如今到手的富贵就这样鸡飞蛋打,属下担心此人会把殿下您当作救命稻草。” 来人狠了狠心咬牙道:“届时,殿下您便会被牵扯其中。” “呵,那依你之见眼下该要如何?”闵柏淳低笑一声。 “属下以为,不如快刀斩乱麻,彻底绝了李独的念想,让他没有机会攀咬您。咱们的人都在暗中,所以陛下才会对殿下您放下戒心,眼下丰产谷种一事行进顺利,不出意外等收成一定,陛下定会嘉奖殿下您。” “一个李独实在是死不足惜。” 相比于来人的忧心忡忡,闵柏淳的神色间更多见的却是恼怒,而在他听完来人的话后,面上更是露出了些许的讥讽。 闵柏淳微微挑起嘴角一笑,“怎么,你是想害死本王吗?” “即使背后设计的小人知道李独是本王的人,可是父皇却是不知晓的,如今你想趁此机会弄死李独,是怕父皇不会怀疑到本王头上吗?” “一个李独不堪为重,但你却在有人盯上李独的时候,还劝本王杀了李独。你的用心……实在是让本王不得不怀疑。” 闵柏淳脸上带着淡淡的浅笑,那一双眼却像是毒蛇一样阴冷,狠狠地盯着来人。 来人听闻这话脸色猛地一变,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殿下明察,属下对殿下您忠心无二。” 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丝毫不见半点的虚心,却是能听出些许的急迫来。 闵柏淳眼中淡淡的目光在来人脸上游移了须臾,这才轻笑道:“起来吧,本王不过是说句戏言罢了!只是李独此人却是不能杀。” 说罢,闵柏淳轻叹了一声,“李独并非因着帮本王做事而被马倔驴给盯上了,那么他自是也没理由埋怨本王。再者这回李独被人给盯上了,你若是在此时杀了他,那么被人查出是本王的人所做,那样本王才是脱不了干系。” “李独不仅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 说罢这话,闵柏淳眉头微拧,眼中也有厌烦升起,似是对李独十分厌弃。 “你去查查近三日都有哪些人出入那家酒馆,再查查那家酒馆的幕后老板是何人,本王要确切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有人算计本王,还是他李独活该倒霉!”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查。” 来人郑重地应了一声,这才从地上起身,又行了礼这才离开。 这个消息对于闵柏淳来说是一个坏消息,但对于那间暗室的主人来说,却是这近半月余期间,唯一一件值得他笑上一笑的好事了。 “那李独现在何处?” “回主人话,李独和郑荷华的婢女春杏儿,如今正被关押在府衙中,据悉今日晌午围观的百姓足有百人之多。” “呵呵,百人又如何?损伤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兵卒,什么时候能伤到丞相父子,才算是伤了他的根基。” “否则,他早晚会有出头之日。” 龙椅上的人金色面具在烛火的掩映下,泛起一层有些妖异的光。 “丞相父子怕是离倒霉的日子也不远了,如今他们与二殿下联合起来早另两位王爷一步,把这丰产稻谷献给陛下,可见已经让有些人心生恼怒,这才给了二殿下一个警告。” “呵呵,在我看来,这其中恐怕不只警告之意,若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为过。” “那李独发妻与叶家婉茹是为手帕交,李独与瑞王侧妃婢女私通,最受威胁的便是赵诗妍。你说他这般又算得什么?” “主人,那属下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放给二殿下?”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不过片刻 “当然要把消息放出去才行,这样也省得他查询无果,咱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不是?” “没有道理他顾清临算计完闵柏淳,咱们还要为他保守秘密。” 面具男子低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有些乐不可支的模样,等他笑够了才摆摆手道:“不只要把消息放给闵柏淳,也要送到闵柏涵那里才行。” “这回虽然受损的是闵柏淳,但发生这样的事,闵柏涵的脸上又哪里会有光彩?若是不出意外,老东西怕是会对闵柏涵也会心生不满。” “也是时候让闵柏涵看看他一直仰仗的顾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狼啊,虽是披着羊皮,却始终都是要吃肉的!” “是,主人,属下这就去办。”黑衣男子利落地应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面具男子的语气沉了沉,“再往北边去封信,催一催,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到了。” “是。” 男子又应声,这才离去。 面具男子抬眼环顾了一眼四周,目光在那件衮服上稍作停留后,这才移开视线。 男子轻声叹息了一声,旋即便缓缓从龙椅上起身,慢慢踱步到那一面巨幅的山水画前,显见着,他这是要离开暗室。 从前有闫卿之日日待在这间暗室里,他尚且不觉得如何,如今闫卿之前往云帆国,他倒是觉得这间暗室有些太过空寂。 就连那张龙椅,坐上去似是也没有从前舒适。 说到底,是他的身边太过孤寂了。 从前他坐在那张龙椅上,放眼望向这副舆图,总还有些运筹帷幄放眼万里江山之感,如今再看,却似是有些江山迟暮的错觉。 空荡荡的暗室里,便似是朝堂之上再也无可用之人一般。 这让他不禁心生抑郁。 江山于他,便似是一座牢笼,而他却又是那人复仇的工具。 说到底啊,这天下间,大都是可怜人罢了! 只是有的人却是着实可恨。 目光在墙上的山水画间缓缓流转了须臾,面具男子回首看了一眼那在烛火下显得有几分清冷的龙椅,眼中似是带上了点悲悯的笑。 暗室的门开了又合,面具男子已经步出暗室,长长的甬道中只有那道身影渐行渐远,连同这间暗室似是也被一同遗忘。 午后的阳光温热,缓缓吹拂的风,恰到好处地能拂去这盛夏里的一丝燥热。 风吹叶儿动,柳树梢头的叶尖随风轻轻摇曳了两下,枝条上有树叶打着旋的飘落下来,在要落到树下的人身上时,却被一只手掌托住。 狭长的柳叶上叶脉清晰可见,托在男子的手掌中,莫名地有几分可爱。 低沉的声音缓缓在耳畔流淌,手中把玩着那片树叶,段恒毅单手合上手中的书,轻笑着微微俯身凑近叶婉茹。 “懒虫可是过瘾了?你听听,我嗓子都有些哑了。” “愿赌服输,你还想抱怨不成?你呆,桌上就有茶你不润润喉咙,这也要怪我不成?” 闭着眼的叶婉茹弯唇轻笑出生,话语中似有带着撒娇般的抱怨。 “哪敢,小的卖身给婉儿姑娘,不管做什么自是都心甘情愿。” 段恒毅飞快地接了一句,又似是有些为难地迟疑道:“只是眼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回头瞥了一眼背对着他二人立在荷塘旁的霜痕,段恒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也是一副憋笑的模样。 “什么事?”叶婉茹有些疑惑。 她缓缓睁开了眼,偏头看着卖关子的男人。 “小的旧友寻来至此,小的想见……” 段恒毅的话还没说完,叶婉茹便一脸惊慌地从躺椅上坐起身来,盖在她身上的薄毯也滑落下来。 “霜痕大哥来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眼见叶婉茹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段恒毅强忍着笑故作苦哈哈道:“愿赌服输,这故事不是还没讲完吗?小的哪敢扫了姑娘您的雅兴。” 话语一顿,段恒毅又有些抱怨道:“小的好不容易才卖身给姑娘,若是因此失宠可不是得不偿失……” “你这浑人,满嘴浑话!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出糗要看我笑话!” 有些羞恼的叶婉茹抬手便捶打在段恒毅的肩上,捶打了两下又慌忙地抬手摸着头上的发髻。 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察觉没有不妥后,她这才轻舒口气,却是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段恒毅。 立在荷塘旁的霜痕听着不远处身后二人的谈话,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最后却是似有无奈地抬手抹了抹脸。 想不到少爷在叶小姐面前还有这样顽劣的一面,从前若是有人说少爷是这样的性子,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如今,倒是眼见为实。 身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响起,霜痕却是忽地一笑。 在夫人那,少爷便已经是将军府的顶梁柱,容不得他有半点的软弱和退缩,在外人眼里,他是那个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顾清临,容不得有半点的深沉。 只有在叶小姐这里,他才能纯粹地做他自己。 同甘共苦,相携度过,便不外如是。 思绪有些飘远的霜痕,把眼中目光落向远处亭亭立于水面之上的莲叶,眸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霜痕大哥来了多久?你……你怎么不早早提醒我,这样太过失礼了。” 叶婉茹一手捏着段恒毅的手掌,气恼地看着面前脸上带着揶揄的男人。 “不久,不过片刻。”段恒毅嬉笑一声,这才侧身往荷塘边一指。 叶婉茹听后蓦地松开段恒毅的手,像是有些做贼心虚般慌忙从躺椅上起身,却迟疑着没有迈出脚步,更没有开口。 看了一眼面颊上已经染上一层粉霞的人,段恒毅从容起身开口道:“霜痕大哥久等。” “不久,不过片刻。恰好我也许久未曾享受过这等惬意的午后闲暇时,今日倒是托了你的福。” 一脸正气的霜痕转回身阔步走了过来。 霜痕的这般神色,倒是让心有羞臊的叶婉茹放轻松了不少。 “霜痕大哥。”见了礼后叶婉茹便执壶给霜痕倒了一杯茶。 不等霜痕接茶,段恒毅却是半路伸手把茶盏捏起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唉,渴死我了。” 霜痕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随后便也不见外地落座,“事情已经成了,闹得动静还不小。金陵中日后怕是没有李独此人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生死相依 霜痕这话一出,无论是叶婉茹还是段恒毅,脸上都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 这个结果是他们早就已经预料好的,所盼也不过是事情按照计划好的在发展。 而今,也能算得上是心想事成。 “学以致用才算小有所成,李独满肚子的学问都用在了蝇营狗苟上,这金陵里本就不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 段恒毅脸上的笑容不减,说出口的话却是带了几分嘲讽。 “否则这样的人,日后终成祸患。” 霜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似是颇为赞同段恒毅的话。 “少爷所言不假,李独心思不正,入了翰林院以后,心思丝毫没有放到职务上,反而四处逢迎,但翰林院大都清贵之人,鲜少有人理会他。” “吃了不少的闭门羹以后,他便把心思打到了岳家赵侍郎那,赵大人那个人向来是注重脚踏实地的,李独这样的人,自然引起了他的反感。” “眼见着岳家帮不上他,他便把心思打到了二殿下那,二殿下倒也是来者不拒,据悉他对这个李独还颇为看重。” “只是可惜了赵大人,本想为掌上明珠觅得一位良婿,却不想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段恒毅的视线停留在叶婉茹的脸上,似是有些微的担忧。 他和霜痕谈及赵大人父女,心中没有丝毫的芥蒂,他倒是有几分担忧婉儿,毕竟赵诗妍曾与婉儿情同姐妹。 婉儿是个重情之人,赵诗妍的态度虽然伤了婉儿的心,但他仍旧担心婉儿念旧情会替赵诗妍担心。 见叶婉茹神色如常,段恒毅才继续道:“李独寒窗苦读数载,一朝金榜题名又被分拨到翰林院入职,一来便是正七品的编修,他的可谓是不低了。” “学子的品行大都尚可,而这位李独又是一表人才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赵大人并不识得他的真面目也并不稀奇。” “若是这个李独心思端正,日后在翰林院不会没有出头之日。只是可惜了,他从一开始,便是心思不正。” 听罢这话,霜痕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的讥讽来,“据我所知,这个李独私下里已经收了不少学子的供奉,想是来年做考官时能徇私舞弊,不成想,千算万算,科考没等来,他倒是先丢了官!” “也幸好有春杏儿一事,否则他要是一直在翰林院任职,日后这科考可就成了他敛财的渠道。” 段恒毅听罢霜痕的话,恨恨地咒骂一声,“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李独还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若是日后他得了道,这金陵里便又多了一个贪官污吏,更不知会有多少真正的有学之人会埋没在他的贪赃枉法下。” “咱们这也算是把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只是那些,曾给李独钱财想要买个好座位的学子们怕是要失望了。” 霜痕脸上露出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来,在他看来,学子便是一门心思做学问,等将来金榜题名一朝入朝为官,便一门心思把所思所想用到职务上,才算是真正的在其位谋其政。 只是可惜了,放眼朝中上下,把心思全都放在职务上的官员,简直少之又少。 像李独之流,一朝得势,便把心思用在了蝇营狗苟上,实在是祸患。 “我们虽然没有能力赶尽杀绝,但能少一个是一个吧!这样总还能看见点希望,否则这个家国早晚会毁在这些人手里。” 心有感概的段恒毅叹息了一声。 叶婉茹却是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她的心思大半都放到了赵家这一对父女的身上。 李独心怀野心有异样,就算赵大人毫无防备,也早该有所察觉才是。 但赵大人对父亲却是从未吐露分毫,李独是赵大人的乘龙快婿,他盼着他能迷途知返步入正途,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怕是悔不当初的人不只赵诗妍,就连赵大人心里也不会好过。 而这其中,最难受的还是诗妍妹妹。 她仍旧记得去年冬天这位探花郎和诗妍妹妹下了婚帖订了亲时,少女一脸的娇羞和眼中带着的期盼,在到现如今,她看到的只是神色越发憔悴的女子。 神色间那股期盼早已经看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心事重重和欲言又止。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看透过诗妍妹妹,但她却是亲眼见着她一点点的发生了变化。 这些遭遇全然都是拜李独所赐,也许这就是天意弄人? 心中不禁有些感到迷茫的叶婉茹在心里喟叹了一声,各人的路各人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也帮不了谁。 她虽然不再把赵诗妍视作姐妹,却是真心地盼着她好,一切都好。 这道念头一闪过,叶婉茹又忍不住面上露出些许自嘲的笑来。 李独一事是她和恒毅哥哥追查的,而揭发李独又是恒毅哥哥一手策划,如今赵诗妍能有这些糟心的事,都是拜她和恒毅哥哥所赐。 她心中却又是盼着她一切都好,这样自相矛盾的想法,听上去却似是有几分虚伪。 也许有朝一日赵诗妍得知事情始末,会恨她也说不定。 毕竟要是没有今日之事,他们还是貌合神离的一对恩爱夫妻。 与霜痕低声说话的段恒毅留意到叶婉茹脸上这带着自嘲的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牵起叶婉茹的手放在了膝盖上。 又覆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便做安抚,两人并没有交谈,但却是无声胜有声,又似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头的阴霾渐渐退散,叶婉茹面露温婉浅笑,旁的男女之间会如何她不清楚,但她却是知道,此生,她和这个男人却是会一直相伴。 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牵绊,连生死都不能分离,那么便再也没什么可怕了。 往后的日子,他们也会始终像今日、像从前一样,默默依靠,彼此相依。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自求多福 揣了满腹心事的赵诗妍匆匆坐着马车回了李府,从前让她总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欣慰和温暖的府邸,如今去让她心里一阵阵地感到恶心和寒凉。 明明这会儿正是艳阳高照,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她却是觉得脊背发寒。 李郎……李独……衣冠禽兽…… 一想到李独曾与风尘女子在外不分场合地媾和,回到府上后又对她温柔笑意,甚至是与之欢好,赵诗妍心中便是一阵阵作呕。 立在李府门前,赵诗妍却突然没有勇气抬脚迈进府门。 这里曾给过她美好的期盼,如今,却只剩下茫然无措和无助,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去面对她的夫君李独。 若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也就罢了,她狠狠心忍痛,抬进府里做一房姨娘也能接受,只是风尘女子,一点朱唇万人尝……她想想便心中作呕。 面色煞白的赵诗妍失魂落魄地站在府门前久久未动,守门的门房小厮立在一旁见状却也是迟迟不敢上前。 夫人是个好说话的,老夫人却是个不好相与的,这满院子的小厮也没人敢跟夫人多言一句,就怕给夫人惹麻烦。 小厮眼中带着焦急看着立在府门外的一主一仆。 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的梅儿心中早就没了主意,赵诗妍不动她也不动,但身后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声却让她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神色猛地一变。 “小姐,咱们进去吧?”梅儿小声在赵诗妍身侧低语一句。 赵诗妍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对街上渐渐驻足的百姓,不发一语地抬脚进了府门。 一脚迈进府门时,赵诗妍轻舒口气的同时,眼中聚集了许久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似是迈出这一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但她的心里却是变得更加艰涩。 脚下似是踩了木楔子,每走一步,都让她感到锥心之痛。 她还这么年轻,难道日后都要与这样一个衣冠禽兽生活在一起吗? 可若是不在一起,她又能如何?和离吗? 如今世人虽然对待和离的女子宽容许多,但谁又能保证日后所遇之人不似这般人面兽心?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已经成了金陵一众贵女中的笑话,倘若和离,怕是更遭人不齿…… 想到闻语兰那带着嘲弄讥诮的嘴脸,赵诗妍便觉得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满目的花草也似是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往前的路,便似是暗无天日的深渊,而她,却好似已经没有了退路。 心中充满绝望和茫然的赵诗妍像是一具牵线木偶般,梅儿半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边。 一主一仆二人这般模样,频频引来府上府上小厮侍女的侧目,低语声也渐渐响起,这让赵诗妍好像又回到了方才那间食肆般。 她猛地转身凝望过去,那双噙着泪的眼中满是与平日不符的阴沉狠戾,这让一众心中好奇的小厮和侍女们纷纷低下了头。 不等赵诗妍转回身,便听闻身后响起一声尖锐的叫骂声。 “哟,去外面野够了回这里来耍威风了吗?我告诉你,这里还轮不到你当家!” “老婆子劝你把你那狐媚心思收一收,只要老婆子我一日不死,这个家里你就一日当不得家,没让你伺候我已经算是开恩了!” 一位相貌有些刻薄身形单薄却穿着褐色团花紧促纹样的妇人,站在二门前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拐杖大声叫嚷着。 赵诗妍缓缓转身看过去时,眼眶蓦地变红,在她眼中闪过屈辱的神色,却是紧咬嘴唇不发一语,但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是不住地发抖。 那老妇人却并不适可而止,反而见此处聚集了不少的小厮和侍女后,越发地有些来劲,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养个母鸡还知道下蛋报恩呢,你呢?自从嫁进我李家门已经半年多了,你的肚子里还一直没有动静,我看你还不如会下蛋的母鸡中用,真是不知道你这个狐媚子用了什么方法迷住了栓儿!” “老婆子警告你日后少出去招蜂引蝶,没事就在家里给栓儿做些衣裳,当人媳妇就要有个媳妇的样子,那些千金小姐的做派赶紧给我收起来!” “我们李家娶的是媳妇,可不是娶回家一尊大佛,啥也不会干,就知道享受,我老婆子还没享受过,你也不要想。” 骂了一阵,老妇人似是骂累了,也许是赵诗妍的不吭声让她没了乐趣,站在那里任由一个于她年岁相仿的老婆子扶着倒气。 赵诗妍的脸一寸寸地见白,毫无血色,那双眼却是越发变得猩红。 立在赵诗妍身旁的梅儿早已经紧咬嘴唇低声啜泣起来。 老妇人身边的老婆子眯着眼睛盯着赵诗妍看了一会儿,便俯身在老妇人耳边耳语了几句,便见那老妇人神色猛地一变。 “好啊你个荡妇!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去的,回来却是这样一副落魄模样,可不是被人糟蹋了?还是你个浪蹄子出去会情郎了?” “说,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了?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对不起栓儿,看我不让人把你打发到窑子里去!” 老妇人口中叫骂着,手中的拐杖也狠狠地往地上敲打。 老妇人干了大半辈子的力气活,虽说有些眼疾,但这大半年来养尊处优让她比从前胖了不少,这手上的力气也自是不减反增。 她的几下拐杖下去,地上铺着的砖面已经有了开裂的迹象。 一直隐忍不发的赵诗妍在听得这些污言秽语的辱骂后,眼中的泪终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从前她念在李独的面上,对这个老虞婆多有忍让,只是今日,她却不想再忍。 “李独尚且自顾不暇,你个老太婆就自求多福吧!他让我生不出一儿半女,怕不是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过要让你们李家绝后!” 脸上带泪的赵诗妍一步步逼近老妇人,在临近一尺时才堪堪停下脚步,看着老妇人刻薄的面容,她却是忽地一笑。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这处宅子是我的陪嫁,这里算不得你的家,要是哪日我不高兴了,你就该被扫地出门!” 说罢,赵诗妍变抓着已经傻眼的梅儿飞快道i绕过老妇人,脚步匆匆地奔着后院走了过去。 老妇人像是被赵诗妍吓傻了一样,只怔怔地站在那里,等那两道脚步声越走越远时,她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天杀的,这是要气死老婆子我啊!” “我儿可怜啊,娶了这么一个悍妇回来,快回衙门把我儿叫回来,我要让我儿把这不要脸的给休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恶毒婆婆 老妇人粗鄙且无知,不管做什么官的,奉职于什么地方,在她眼里统称都是衙门。 且她出了大半辈子的苦力才拉扯大李独,李独依照高中一跃从穷苦百姓成为人人称羡的探花郎,又入主翰林院官拜正七品编修。 他们李家这一支可以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积了大德,才换得今日的富贵前程,这老妇人自是把自己高看一等。 在她眼里,赵家是比不上李家的。正四品的兵部侍郎在她眼里远不及她的儿子李独品级高,她始终都未觉得是她李家高攀,而是她的儿子受着委屈娶了一个千金小姐回来。 她唤李独也始终唤他的小名“栓儿”,她丈夫死得早,穷的揭不开锅后饿死了一个姑娘,剩下这一棵独苗怕养不活,便起了小名“栓儿”。 栓儿、栓儿,是为了栓住儿子的命。 李独得了势,因根基太浅,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门楣,但他以为这么多年亏了他的老子娘,尽可能地给她穿金带银享荣华。 老妇人一面鄙夷权贵之门贵妇人事事要人伺候的做派,一面又忍不住享受着李独的安排,且心中洋洋得意。 她身康体健,非要学贵府中那些上了年岁行动不便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这在她看来,并非是为了帮助行走,而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是以行走便利的她不仅拄了拐杖,还要一位她从同村接来的老姐妹搀扶她,以此来体现她高人一等的地位。 老妇人这般也算是邯郸学步,且与她同村的老妇人比她还要粗鄙不堪,这两个老妇人凑在一起便是说道作为儿媳的赵诗妍。 且她们之间的话题也不止于赵诗妍,就连府上那个侍女打扮的特别些,都要被老妇人言语粗俗地斥骂一通。 可以说李独的娘在这座府上,除了李独,没有人真正的尊重她,看她笑话的人却是更多。 如今她被赵诗妍呛声,这些小厮和侍女们自是装作视而不见,纷纷低垂了头,更有刚才站得稍远些的小厮已经顺着墙边溜走了。 老妇人一张脸红红白白,有些狠毒地看着月洞门里已经不见了踪影的赵诗妍,又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妇人,这才又声音凄厉地喊叫一声。 “夭寿啦!这个天杀的小贱人,她竟然敢咒我儿子!你说说,我们李家是不是家门不幸,才把这么一个心怀祸胎的贱妇娶进了门!” “我儿的官做得好好的,她凭什么诅咒我儿自求多福?李妈,你评评理,你说说看哪有这样的儿媳?她自己出去风流快活了,回来我老婆子难道还不能问上几句吗?” 老妇人一手抓着名为李妈妇人的手臂,那双狠戾的眼中露出些许的无助来。 她虽表面上强悍,实则赵诗妍的那句话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身份上的不同,她到底是知道这个千金小姐的儿媳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 赵诗妍的那句话,她也是无条件的选择了相信。 李妈被老妇人掐着胳膊,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但这丝不快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且她眼中更像是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她也姓李,是李独的表姑,按说来到李家当该是表姑奶奶,却成了伺候这个老婆子的下人,这让她心里又怎么能平衡? 更何况当年要不是李独娘抠门不肯接济她,她的丫头也就不会饿死,谁让这个狠心的老太婆说丫头没用呢? “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你家根叔死了,你拉扯大的丫头将来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到了那时候谁还管你?” “你和我一起拉扯栓儿吧,等他将来考了功名,还不好好孝敬咱们?你本就是栓儿的姑姑,咱们姑嫂俩就是他的娘!” …… 十几年前这个老婆子的话在李妈耳边响起,这让她心中更有了几分愤恨。 当年她没有那么狠心饿死自己的丫头,只是吃不饱的丫头到底死在了一场风寒里,而她也在那之后走投无路下与这老婆子搭起伙一起做工挣钱养李独。 可李独是发达了,这个老婆子却是反悔了,把她从乡下接来后,一直当下人在使唤,虽说不干粗活,可当年的话都成了放屁不成? 要是李独当真像那媳妇说的那样自身不保,那么鸡犬升天的老婆子便又是那个穷苦的老婆子,再也没有了使唤她的本事。 而她也就不用再与这对忘恩负义的母子,在一个锅里搅勺子。 “李妈,你倒是说话啊,可不是被那个贱妇吓着了吧?” 见李妈只沉着脸站在那不说话,老妇人忍不住催促起来。 “老嫂子,稍安勿躁吧!不是已经派人去找独小子回来了吗?等独小子回来,啥事还不都是会一清二楚,那媳妇要怎么处置还不是独小子一句话。” 李妈忍着心头的厌恶温着脸劝着老妇人。 “对,等栓儿回来就让他写休书休了这贱婆娘!要不是她爹是当大官的,就这样不知孝敬婆婆的恶媳妇,就该扔到猪圈里!” 有了李妈的话宽慰着,老妇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安稳不少,只是言语依旧恶毒。 回到自己院里的赵诗妍颤声吩咐着依旧有些愕然懵懂的梅儿,“赶紧关门,莫要把那老虞婆放进来。” “是、是。” 梅儿瞪着一双泪花闪现的眼睛接连应声,这才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把门闩插好。 赵诗妍靠在院墙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咧了咧嘴想要笑,脸上却是无声地淌了泪。 这一回,她怕是更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恶毒的老太婆说话有多难听她是知晓的,经她这么一宣扬,她出去偷人的浪荡名声怕是躲不过去了,且又是不孝敬婆婆的恶媳妇…… 只是她隐忍了那么久,今日终于痛痛快快地说出了心里话,简直是太过痛快。 从前她隐忍是敬她是她夫君的娘,不管老太婆如何,总归是把李独拉扯大,而今,她会有这般……便是已经对李郎断了情义。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一把菜叶 她是有多不幸,才会遇人不淑…… 人人称赞的才子探花郎,想不到背地里却是连下三滥都不如的混账东西,她却是瞎了眼盼着与他举案齐眉。 表面上一派谦谦君子模样,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净是做些男盗女娼的下作事,她真是瞎了眼,竟没看穿他的皮囊,一直被蒙在鼓里。 越想心中越委屈感到前路茫然的赵诗妍趴在院墙上放声痛哭起来,这一路的委屈到了此时属于她的这一方小天地里才彻底地爆发出来。 梅儿已经有些傻眼,赵诗妍一改从前的隐忍,变得针锋相对已经让她吓得有些手足无措,而现在赵诗妍的放声痛哭则让她有些心疼。 从前小姐在府上那也是被老爷和夫人放在手心里宠爱的,一朝嫁了姑爷,本以为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本该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才是,奈何有个恶毒的老太婆横在中间。 那时她想,等什么时候姑爷开窍了便懂得自家小姐的隐忍都是为了他,他也自会更加爱重自家小姐…… 可谁想今日却听得那样的不堪入耳的腌臜事,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大天去,只怕也没人相信。 眼下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却不敢回娘家找老爷和夫人作主,只能躲在这里哭,小姐多可怜啊! 刚才小姐骂了那老太婆,只怕等老太婆回过味儿来要打上门来,她又手无寸铁怎么打得过干了半辈子苦力的老太婆子…… 心中慌乱六神无主的梅儿,越想越感到委屈害怕,也跟着赵诗妍掉起眼泪。 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的老妇人果真带着李妈追赶了过来,见远门紧闭她便一把甩开搀扶她的李妈,大步走上前一脚脚踹在门上。 同时她也开始破口大骂。 “你个贱妇,你骂完老婆子关上门躲清静吗?我告诉你简直痴心妄想!你等着我儿回来看他会不会给她老子娘作主!” “老娘当年一把菜叶一碗稀粥把他拉扯大,老娘的恩情可不是你这个狐媚子比得上的!你要是不知好歹,可别怪我让你成了下堂妇!” “你这样的下三滥贱货,看出了李家门还有没有人敢要你!” “老婆子我暂时就放你一马,等我儿回来自是会给他老子娘讨回公道。” “你不孝敬婆婆,老婆子看也该请人去你娘家把你爹娘叫来说道说道,要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都像你这样,那我们李家可真是不敢高攀。” “你啊,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我们李家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只有一墙之隔,老妇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赵诗妍自是听在了耳中,只是她却没了回嘴的心思。 李独犯了这样的错,又被铁面无私的马御史抓个正着,这官怕是保不住了。没了李独的官,这个老虞婆还拿什么嚣张? 她是侍郎大人家的千金,行走坐卧都受过教育,言行也自是有一份规矩在,这样粗俗不堪的老太婆,又哪里只得她费心费神? 与她争执,实在是有失身份。她要是像老太婆这样叫骂,则更给爹娘丢脸。 趴在墙上哭的赵诗妍撇了撇嘴,擦了擦脸上的泪。 为了那样下作的人流眼泪,太过不知得,也着实轻看了自己。 没了儿媳这层身份的束缚,她还是那个言行举止得体有礼的贵女。 从前就是府上的粗使婆子说话都不会这般的不堪,当初她是有多瞎眼,才会嫁进这样的人家? 她会作此想,倒并非是埋怨双亲给她定了这门亲事,而是真正地怨恨自己看上那副皮囊和贪图探花郎的虚名。 早在李家遣媒人上门说亲时,父亲便和她说过此时,她也在暗中悄悄地偷着见过李独。 那时她所见到的李独是举止有礼且又温和的书生,又一表人才,得了探花之名也并未得意忘形,她心中自是欢喜。 这门亲事,她欢天喜地的应了,只是她从未想过他的过去、他的娘。 “唉——” 赵诗妍轻叹了一声,面上露出自嘲的笑,她微微仰头对着丈高的院墙道:“您老还是歇歇吧,留着力气等他回来告状才是,别在这白费力气了。这门我是不会开的。” 说着,赵诗妍后退了几步,离院墙远远的。 她又不傻,才不会给老不死的开门。 她和梅儿加一起也打不过年过半百的老妖婆,开门让她进来作威作福吗? 更何况,老妖婆不是说了吗,派人去请爹娘过来,她真是求之不得呢! 这么长时间了,街上动静闹得这么大,爹娘恐怕已经听闻,她不好回娘家,爹娘过府上探望女儿却不是不可。 等爹娘来了,老妖婆便自觉矮了半截,哪里还硬气得来? 她……自是和爹娘回家吧!那里才是她的家,这里只不过是她做过噩梦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心中想通的赵诗妍吩咐了一声梅儿,“傻丫头别哭了,快去收拾东西吧!这李家容不下咱们,咱们也不屑赖着不走。” 赵诗妍想了想又吩咐道:“过来以后添置的那些衣裳和物件都不要了,只把我娘给我备的那些嫁妆清点好,咱们家的东西半点都不能留在这。” 一直有些怔愣的梅儿听后连连点头,又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院墙,听着墙外没有动静,这才抹抹眼泪小跑着进了内院。 墙外的老妇人气得不轻,脸色已经有些涨紫,却是半步不离院墙,更是接连往院墙上吐了几口口水。 “好啊你个毒妇,我看你是想气死老婆子我,好让我儿没了娘,从此你在这个家里当家作主!我告诉你你做梦!” “老婆子我命硬着呢!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已经叫人去请你爹娘了,你乐意当缩头乌龟你就当,等你爹娘来了不用老婆子我出手,亲家公和亲家母也会给老婆子我出气!” 老妇人在院墙外叫骂了一通,又在院门上踹了几脚,这才带着一语不发的李妈匆匆离去。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赵诗妍闭了闭眼后唾弃了一声。 “呸!” 老妖婆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爹娘疼她还来不及,又岂会向着她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妖婆!她才是痴心妄想! 等去翰林院请人的小厮回来,看老妖婆还如何作威作福! 一想到老妖婆得知李独被抓起来的事,赵诗妍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似是心中的委屈也都跟着发泄了出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一对母子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半梦半醒 李府上不平静,但这件事涉及到的另一座府邸瑞王府上,就显得平静得多,至少郑荷华那里与平常并无异。 往日里习惯了春杏儿伺候的郑荷华,一觉醒来见春杏儿还没回来,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悦,便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沉稳持重的,近日倒是三五不时便找机会出府,今日则更是有些过分,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见踪影! 午睡睡得并不安稳的郑荷华见不到春杏儿的身影,心中更加有些烦躁,连看进里间送水的婢女都有几分不顺眼。 婢女小心翼翼地端着铜盆放到架子上,又蹑手蹑脚地把帕巾浸湿,像是不敢发出响动一般。 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让郑荷华心中更加地不痛快。 “放下,出去。” 郑荷华看了一眼有些发颤的婢女,强忍着心头的厌恶,恶声恶气道:“打发人去前院看看春杏儿那个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这满院子的下人,除了春杏儿越发合心,就没有一个机灵的,一个个跟木头似的,打一鞭子动弹一下,不打就和会喘气的死人一样! 坐在榻上的郑荷华拥着薄被并没有下床来,而是满面阴沉地在回味着方才午间小憩时突然闯进来的那个梦。 若是没有那个突然闯进来的贱人,也许,她就能在梦里圆了自己的梦。 只是可惜了,梦终究只能是梦,且在梦里都无法圆满,她这一生便更加无法得偿所愿。 梦中回到了当年街头遇见了闵柏衍的那个时刻。 一个是神采飞扬面前温润浅笑的少年郎,一个是情窦初开顾盼风流的闺阁少女,只匆匆一瞥,少年的影子便印在了她的心里。 下一瞬少年郎便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头戴金冠身穿蟠龙红色喜服,正骑着头戴红绸花的高头大马向她走来。 而她正头戴凤冠穿着大红的嫁衣浅笑着看他策马而来,正当有人要往她头上盖盖头时,却见一顶十六人抬的大红喜轿横在了中间。 轿帘掀开,她便看见叶婉茹同样穿着一身的大红秀凤嫁衣步出喜轿,而先前奔她而来的青年,则是眼带桃花面露喜色地迎上前去。 一对青年男女立在喜轿前,受着百姓们的恭贺声,似是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而那青年眼中,便再也没有她。 她只有孤零零一人站在那里,直到天地都变得越发黯淡无光,直到眼前的场景都变成了一片混沌。 那携手而立的男女也不见了踪影,似是那一瞬间天地中只剩下她一人。 孤独的恐慌感让她心头骇然,确在那时她听见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荷华、荷华……” 温柔的声音里似是带着叹息。 梦中的她循声望去,便见一团雾气中殿下携着郑风华缓缓走来。 而她却是不断地脚步后退,直到与那二人相聚甚遥,再也触碰不到。 梦到这里,她便醒了。 原来不只那人是她痴心妄想,就连殿下,也不是属于她的。 那些宠爱都更像是施舍。 而她与那少年,即使在梦中也无缘在一起,就连那身大红的嫁衣,她也只能在梦中才能有幸穿上一回。 不能嫁给心爱之人也就罢了,就连那一身红妆,她都不能拥有。 她从来都不是双亲疼宠的女儿,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 换取权贵的工具。 她如此,郑风华亦如是。只不过郑风华比她幸运,是殿下的正妻,侧妃再好听也终究不过是侍妾罢了! 她恨梦中叶婉茹拦了她的路,但那终究不过是在梦里,即使没有叶婉茹,她和他也终究没有可能。 她最恨的还是郑风华,若是没有郑风华,她便是殿下的正妃,即使不能嫁给心爱的男人,她也终究是能穿上大红的嫁衣占有正妻之名。 那样即使在梦里,她也不会有孓然一身的孤独感和恐慌。 “冤有头债有主,莫要牵连旁人……” 那日叶婉茹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郑荷华缓缓坐正了身体,心中一道念头猛地在心头升起。 新仇旧恨,已经足够让她要了郑风华的命! 对血脉至亲痛下杀手太过残暴? 不不不,早在郑风华杀了她的孩子,这个念头她便有过,只是那时她念着一丝旧情,把这份怨念都发泄在了叶婉茹的头上。 而如今,这个梦却是让她彻底看清楚,挡在她面前的究竟是谁。 郑风华把手从薄被中缓缓伸出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最上好的羊脂玉,就是不知道沾上鲜血时会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 不,郑风华的血不应该是红的,该是黑的才对。 心都黑透了,血又怎么可能是红的? 她一直向往的大红嫁衣,便由郑风华的鲜血来浸染吧! 也算是偿还了她儿一条命! 这也是郑家欠她的,她不过是讨债罢了。 心中坚定了主意的郑风华抿唇无声轻笑,似是那梦中吧笼罩着她的阴霾也已经云开雾散。 缓缓步下软榻,穿上一身素色衣衫,净了面以后,她便坐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至于春杏儿为何迟迟不回,她已经无心去探究。 想要杀了郑风华,对于她来说,简单又困难。 杀了郑风华十分简单,但想要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就变得异常困难。 整个王府里都是郑风华把持着,她能指使的也只有这仙荷园里的下人。她想让郑风华死,却又想活着。 只有活着,她才能看着郑家一步步走向灭亡! 只有活着,她才能彻底把郑风华踩在脚下! 郑风华的眼中不知不觉地便带了憧憬,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桀骜飞扬的神采。 这种带了几分张扬的神色,郑荷华尚未出阁时时常能见,但自从她以侧妃之礼嫁进瑞王府后,便甚为少见。 一手轻轻拈起茶盏,半口温润且唇齿留香的茶尚未入喉,郑荷华便听闻院外响起略带慌乱的脚步声。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婢女忙乱地脚步声伴着慌张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重重地放下茶盏的郑荷华忽略了心头一闪而过的仓皇,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反咬一口 也许是那个不完美的梦,也许是方才她的心中思量,外间婢女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郑荷华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来。 心中不安也越发不痛快的郑荷华两手交握在一起,口中一迭声地训斥着来人。 “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你进府里后没受过训练吗?想要回炉重造就早说,别在这耽误功夫!一天天的没眼力也就罢了还这么毛手毛脚!尽能添堵!” 从外面匆匆进来的婢女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听得这声声叱责,变得越发苍白起来,那双水汪汪的眼中也满是惶惶不安。 “回……回主子话……” 婢女一开口,便带上了哭腔,保持着半蹲福礼的姿势不敢起身,半垂着头挡住了她已经泛红的眼眶。 本就有些心中发慌的郑荷华见婢女这般模样,更是恼火,随手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掷了过去,厉声斥骂道:“就知道哭哭哭,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难不成府上养了饭桶不成!” “回……回,回主子话,婢子去前院门房打听有没有……看到春杏儿姐姐,嗝……那浑人说,说外面都在传、传春杏儿姐姐与人在酒馆私通,已经被抓到了府衙里。” 断断续续地又打了个哭嗝儿,婢女总算把听来的消息给顺利地说了出来。 说完这些话后,婢女便像是脱力了一般直接瘫软在地上。 手按在冰凉有些刺骨的地上,婢女才猛地惊醒现在何处,又飞快地规矩跪好,微弯的脊背上能看出她在瑟瑟发抖。 而这会儿的郑荷华坐在那里已经彻底地怔愣起来。 她的心刚才跟着这婢子的话上上下下来回摇动,一口气更是提了又提,现如今她听完这些话,心却好像是落进了无底洞一样。 空荡荡一片。 春杏儿与人私通被抓了……在人来人往的酒馆……被送进了府衙…… 一想到这些,郑荷华便觉得心中一阵阵作呕,又感到一阵阵害怕。 春杏儿有个情投意合的情郎她是知道的。 只是这个知道,只鉴于她的旁敲侧击和推测,至于那个情郎是何人,她从未追问过。 她许诺过春杏儿将来让她出府嫁人,也定会给她个体面的身份。 那时春杏儿眼中的欢喜骗不了人,可见她对那位情郎当真是动了心的。 只是情投意合的两人,怎的就在人来人往的酒馆行了房事! 那男人不知珍重春杏儿,难道春杏儿也不知自重自爱吗? 还没成亲就已经让人家占了身子,日后还哪有尊严可言? 且她现在身为王府的婢女,发生这样的事若是无人知晓也就罢了,一旦被查出,春杏儿这样的人就该被打杀了。 她不知道春杏儿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只是往后这王府里啊,怕是再也没有春杏儿的身影了。 这样的人,王府绝对不会再留。 这般胡思乱想着,郑荷华的心倒是渐渐稳定下来,一想到日后没了春杏儿在身边服侍着,她便不由地感到有几分惋惜。 春杏儿丫头是个有想法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且她也乐于看春杏儿为了自己的想法,努力挣扎活着的模样。 就好像她自己一样。 日后,她便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另一个鲜活的自己了。 有几分感伤的郑荷华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才微微挑眉露出一个略带讥诮的笑。 “出了这么大的事,主院那边怎么这么消停?春杏儿是咱们院的人,又被抓进府衙,身份自是隐瞒不了。” “损了王府的颜面,整日做伪善人吃斋念佛的郑风华该来兴师问罪才是,你出去就打听到这么点消息吗?” 郑荷华微微探身向前盯着婢女追问起来。 猜不透郑荷华心思的婢女似是有些惊魂未定,听到问话,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没有、没有。” 郑荷华怒喝一声,“没有就快说!还有什么消息一并说出来,还要等我问一句你说一句吗?可真是废物!我看郑风华专门把你分过来就是给我添堵的!” 婢女抬眼偷偷瞄了一眼郑荷华,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口中磕磕绊绊地道:“婢、婢子听门房小厮说,说是宫里来了人传信,让王妃殿下进宫了……说、说是皇后娘娘的口谕。” 一听被皇后娘娘召去问话,郑荷华的心头一颤,面上却是仍旧带着几分强硬的嘲弄,“呵,怪不得呢!我就说她怎么会这么安静,原是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宫里。”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郑荷华的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惶惶不安来。 虽然事情不关她,但春杏儿到底是她院子里的人,又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出了这样的事她自是脱不了干系。 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了宫里,那么久断然不会不了了之。 而她想要悄悄把春杏儿后路安排好的计划,也不见得会成功。 春杏儿虽是后来才跟着她的丫头,这这个丫头话语不多,却处处妥帖,办事稳妥又有眼色,这一点她最为满意。 而那时,却又是她在这个府上最为艰难的时候,也是春杏儿规劝她要想在王府站稳脚跟,殿下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自那以后,她才慢慢放下对闵柏涵的芥蒂。 春杏儿虽是婢子,但对她来说,却也是有恩的。 患难见真情,不管春杏儿心中怎么想,她愿意春杏儿有个好归宿,哪怕只是钱财傍身。 心里没了章法的郑荷华心乱如麻,看到跪在眼前半点忙帮不上的婢女更觉厌烦,不知不觉,她便忍不住想,要是殿下在府中就好了。 至少殿下还能帮着她出出主意,也不至于让她没主心骨乱了分寸。 此时的郑荷华尚且不知闵柏涵又有了正蜜里调油的新欢,只满心期盼着闵柏涵能早日回来。 心念飞转的郑荷华又把目光落到了婢女的身上,猛地,一道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无论是眼前的小丫头还是犯了事的春杏儿,都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老人,而是在她生产后郑风华分拨过来的。 那么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德行究竟如何,也与她是无关的。 选进府里的人都是郑风华把关,那么出了事,她郑风华自是要担责任,甚至她还可以反咬一口郑风华没安好心!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算是把春杏儿推进了绝路。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冤魂哭诉 已经打定了主意的郑荷华,因考虑到春杏儿的以后,心中不由地有些纠结起来。 杀了郑风华,她势在必行。 为她的孩子报仇是其一,其二也是要断了郑家那一对不慈的双亲。 只有杀了郑风华,才能彻底的断了他们攀权附贵的心思,也更能让他们陷入绝望之中。 就如昔日的她。 想到郑家那对夫妻,郑荷华轻抬的眼眸中有浓浓的讥讽浮现。 倘若她真的能悄无声息地杀了郑风华而不被人抓住任何的把柄,那么她便自然是殿下的正妻,而郑家的那两个老不修,即使猜测是她所为,却也是不会有任何的言语。 毕竟他们想要富贵,还要仰仗于她。 这就是郑家两个老不修的真是为人。 无论是郑风华还是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所享受到的待遇和对待,都是为了更好地回报。 她们都是工具。 郑风华却又是比她幸运,占了王爷嫡妻之名。 父慈子孝、父慈子孝,子孝是建立在双亲慈爱的基础上。 有因才有果,父不慈,子不孝,这便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郑风华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婢女,眼中那层厌恶倒是丝毫不掩饰,只是口气已经不如先前那般严厉。 “下去吧!前院有什么动静都机灵点。” 说罢,郑荷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而后又轻阖上眼眸。 “是,主子。”婢女怯声应道。 直到婢女退出屋里,郑荷华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中神色淡然,在她心底却是波涛汹涌。 想要悄无声息地杀了郑风华,并不简单,她需要从长计议才可,最好是在殿下没有回到金陵以前。 被关押在府衙牢狱里的李独和春杏儿虽未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却也是相距极近,两间相对的牢房,中间只不过隔了三尺左右宽的过道。 李独盘膝坐在那一堆干草上,脸上带着颓败,早的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但他的目光却是始终未离开春杏儿。 他眼中神色复杂,却唯独没有怨恨。 对于春杏儿,他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少年的相遇相伴,知道春杏儿悲惨命运的怜惜,贪恋她床榻上的温柔以对,更爱她的善解人意。 对于春杏儿他是有所亏欠的,只是那些亏欠,早在春分得意时忘却脑后。 再到后来的偶然相遇,他沉寂的心底燃起了火花,想要利用春杏儿的念头便在那一刻油然而生。 如今,把春杏儿拖下水,毁了她的,也是他。 而对于发妻……他心存愧疚。 且这会静默下来,发妻的那些温柔小意也全然回想起来。 他也是爱过发妻的,只是她一次次的让他失望,这才生了怨怼。 与春杏儿生出纠葛,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过去,更多的也是因为他存了报复之心。 他的岳丈不喜他四处逢迎,发妻对他也有意见,他都看在眼中藏在心里。 他便生出了要给发妻添堵的念头,谁知,最后被毁了的却是他自己。 头悬梁锥刺股,多年的寒窗苦读,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 他不知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决判,也许眼下便是他的最后时光。 “呵呵……” 李独略显低缓且又带着嘲讽的笑声在有些空荡荡的牢房中响起。 李独默默调开视线,不再去看春杏儿那张梨花带泪的脸。 在心底,他对于春杏儿,也是有恨的。 若说他的不自持毁了自己,那么春杏儿元凶。 这么多年他洁身自好,连青楼都未曾涉足半步,却不想最后却是毁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再去争执究竟是怎么去了那家名不见经传的酒馆,已经没有意义了。 春杏儿有心算计他也好,被人利用了也罢,全都没有意义了。 就像他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努力,全然已经付诸东流,再去回想那些曾经的过往,全然已经没有意义。 输了就是输了。 他不过是这场夺嫡中的一颗棋子,棋子就要做好被牺牲的准备。 只是,他牺牲的太早了。 只是,他仍旧心有不甘! 手抓着栅栏的春杏儿听闻李独这样有些阴测测的笑,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唤了一声:“李郎……” 李独轻轻闭眼,脸上带着有些飘渺的笑,“嘘……别说话,你听……” 春杏儿有些茫然地左右转头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牢房,猛地眼中便现出一丝惊恐,抓着栅栏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听……听什么……” 李独轻笑一声,缓缓道:“你听这牢狱中可回荡着冤魂的哭诉。” 空荡荡的牢狱中只回荡着李独有些飘渺的笑声,这让本就有些心虚的春杏儿更加恐慌。 李郎定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含沙射影地暗示她,李郎是冤枉的…… 冤魂?又何来的冤魂?若有冤魂,当年她家数十口人可曾都成了冤魂? 牢狱空荡荡,冤魂又置身何处? 冤?何来的冤? 没有权势,死便是死了,没有人会为你伸冤。 正义,却被掌握在一群作奸犯科的小人手里,她又何处诉冤? 她若是此遭身死,可否能与家人一聚? 他们可又会埋怨她这么多年苟且偷生,连最后的那一丝尊严也早被践踏进尘埃? 心中倍感悲凉的春杏儿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牢房,最后又把目光落在李独的身上,这才定了定心神,清泠道:“李郎说笑了,我未曾听闻有冤魂的哭诉声。” “是吗?” 李独笑着回了一句,却是不再说话,只闭眼靠坐在那。 春杏儿见李独如此,张了张嘴,到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和李郎会有今日,说到底,怨不得谁。但她却是知道李郎的心里对她是有埋怨的。 可她又要去怨恨谁呢? 恨自己下贱吗?与他相见,大都是李郎急于求欢,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倾慕于他,自也是心甘情愿…… 从前李郎抛弃过她,如今,李郎自己背负下罪名,已经超出了她的期望,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若是她此生都要偷生活着,那么今日一死便也无憾了,至少她也曾看到过希望。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春芳秋实 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照进牢房中,看着那一抹温暖又有些炙烈的阳光,春杏儿不由地有些看得痴了。 良久后,她的脸上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似是已经有许久,她都不曾细细地感受日月的变化,她的每一日每一分心思,似是都用在了如何能好好活着上。 要活着很简单,但想要活得好,却十分艰难。 她近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从泥潭中脱身,入了王府为婢,可以说是她的新生,毕竟有了一个还算体面的身份。 似是她也能就此忘却那些肮脏的过去。 她的身子虽然早就脏了,可她的心却依旧是赤红的,也是纯净的。那些肮脏从未流进过她的心里,可她确实又是不干净的。 若是烈火能炼化一切的污秽,也许她会奋不顾身地飞奔而去。 死亡,似是也没有那么可怕。 本是一对郎情妾意的二人,自从进了牢狱中,除去方才简短的对话,二人便不曾交谈,似是那些欢好缠绵都成了一场梦。 一场不该被人提起,也该早早忘记的梦。 心思各异的二人,心中所想却是大同小异。 一时间,本就寂静的牢房里却又多了几分沉寂。 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 马御史急匆匆赶到牢房来提人时,却遇到了阻拦。 宋大人搓了搓手,似是有些为难地欲言又止,“马大人,下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御史眉目冷肃地盯着宋大人看了须臾,这才冷声冷气道:“怎么,宋大人难道想要求情不成?” “不不不,马大人您误会了!” 一见马御史误会了,害怕被参一本是非不分的宋大人连连摆手否认。 “有话就说,本官奉陛下口谕前来提人。”马御史哼了一声。 “这个……” 宋大人拧了拧眉,言语多有踌躇,又看了一眼眉目冷肃的马御史,这才一狠心道:“大人,据下官所知,这位涉事女子春杏儿,是为丰县人士,其父早些年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只是后来当地一带有名的山匪眼红此人的万贯家财,又伙同县令狼狈为奸,寻了个罪名害死了张家上下三十二口。” “这个春杏儿原名为张春芳,也曾是位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家中遭逢巨变因去外家奔亲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在事后她却在回乡时,被略卖人的花子给拐卖到了一户专门喜幼女的老乡绅府上,后来她杀了乡绅出逃,几经辗转后遇到了李独。” “当时杀了乡绅的却是这位女子,只是当日这名女子年岁不过十二,又是有些痴傻的模样,当地判官又生了怜惜之情,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宋大人有些见艰难地开口,“大人……您看……” 听罢这些的马御史微微眯起眼睛,直看着宋大人凝声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卷宗上得知的?那如今那位猪狗不如的县令和山匪何在?” “下官是从卷宗上得知的,那伙山匪早在当年事成以后就被那县令杀人灭口了,且那县令在时隔三年后的一次调任后,由一场时疫死在了上任途中。” 宋大人在马御史这般紧盯下,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最后才略有忖度道:“如此也算是老天开眼?” “哼!老天开眼?你身为父母官,又何时信了天命?难道不该是冤有头债有主吗?” 马御史略有讥讽地冷哼一声。 “是是是,是下官一时糊涂。” 宋大人不由地抬袖擦了擦汗,心里却在暗叹,和这位马御史说话还真是心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掉进坑里。 真是不得不提起万分的小心。 “你知道就好!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隐情,此女也算是命运多舛,不过杀人偿命,没有人能逍遥法外,即使她是受害人也不能脱了干系!” 马御史的话语掷地有声,说罢一拂衣袖便迈开大步直奔设在府衙西北角的牢狱而去,丝毫不顾及留在原地一脸怔愣的宋大人。 而此时的宋大人听得这话,却是有些悔不当初的。 他,他本想着事情闹到了陛下那里,又是关瑞王府上的颜面,对于春杏儿也就是张春芳,定是死罪无疑。 他这才赶在马御史前去提人前把这其中的过往一一说清,为的自是想让马御史动一动恻隐之心,放这可怜的女子一条生路…… 可谁想,竟是弄巧成拙了吗? 而他之所以会对这些陈年旧事知道得如此清楚,并非是他从卷宗上得知,而是他曾在丰县任职过。 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县令的他自是有所耳闻,乡绅惨死他也曾去现场勘察过,对于张春芳,他也自是见过面。 只是事情过去了太多年,他一时没有响起罢了。 而他就是那个当年动了恻隐之心的县令…… 想到刚才马御史斩钉截铁的话,宋大人心中忍不住心生感叹。 当年张春芳因他而逃过一劫,想不到今日却又是因为他而难逃一劫。 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 不知,偷生了十二载的张春芳可曾会怨恨他…… 面上有些怅然的宋大人轻叹一声,这才抬脚跟上已经离去的马御史的脚步。 这时的马御史心中也是有些不舒坦,他恨那狼心狗肺的县令,与山匪狼狈为奸谋财害命,更恨山匪好好的正途不走,非要干那鸡鸣狗盗之事。 但他更恨的却是为官不为的那些狗官,若是他们擦亮一双狗眼看清楚,也就不会有那等县令为官祸害百姓。 只是他虽可怜这女子的遭遇,但他心里却是有一个尺度。 天子犯法,当与民同罪。 此女当年既杀了毁她清白的乡绅,就该接受律法的惩罚。 律法不外乎人情,宋大人说这些便是有心为此女求情,只是他若是不知晓也就罢了,还会放此女一条生路。 而今,他却是听闻,便不会故作不知。 给此女一个体面的死法便是他最大的仁慈。 否则就算活着,日后此女的下场也难逃悲惨,屠灭满门的罪魁祸首早已经化成了一抔黄土,他想,此女便也能了结心愿了吧?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躲不过了 心绪有些复杂的马御史进了牢狱的大门后,只看了一眼牢头,便径直步下石阶往牢狱里走了进去。 牢头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大步流星的马御史,急忙按紧了腰间的刀鞘,旋即起身便要就势追赶过去。 与牢头有几分矫情的士兵连忙按住牢头的手,低声交代起来。 “歇着吧!马大人是来提人的。这两人在咱们这不过是暂留,这事也本不归咱们管,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这两人身份大有来头不成?”牢头更有些茫然,但心中的好奇还是让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不该知道的咱们权当不知道就行。” 士兵抬手拍了拍牢头的肩膀,这才迈步追了上去。 “这年月……坐个牢还有这么多说道……”牢头嘀咕了一句后,便又坐回了木凳上。 略显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听得格外清晰,一声声,一下下,像是敲打在心门上的鼓锣。 春杏儿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嗖地收回了抓在栅栏上的手,规规矩矩地坐回到那一堆干草上,眼中目光却是不时地看向有些昏暗的甬道尽头。 那里的来人,能决定她的生死。 也许,那小轩窗外透进来的明媚阳光,便是她最后的念想。 一直闭眼坐在那像是打坐一样的李独听见脚步声响起后,却是咧开嘴角轻嗤一声,听见春杏儿那间牢房的响动后,他眼睛眯起一条缝轻瞥了一眼。 李独慢悠悠地转头看了一眼春杏儿,口中嗤笑道:“慌什么。” 春杏儿不由地抬眼看着有些不正常的李独,在她看清那张脸上的神情为何时,心下却是蓦地感到有些酸涩。 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疚感也迎上她的心头。 只不过半日之久,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似是老了不少,那双眼中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而最为让她心头有些发慌的,却是那双眼中再也没有炙热灼人的爱恋。 难道真的是她毁了李郎吗? 那又是谁毁了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和李郎虽没有夫妻之名,却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如今重逢,她满心所怀的只有期待和比从前还要炙热的依恋,可最终也是敌不过宿命吗? 感到有些凄凉的春杏儿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轻轻地舒了口气。 马御史走近关押李独和春杏儿的牢房后,只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端坐在那神色淡然的李独,随后便转回身凝视着发髻散乱衣衫凌乱的春杏儿。 “此女本是丰县人士,原名为张春芳……全家上下三十二口皆尽亡……” 原本他只以为是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却不想这女子身上背负着被灭门的血海深仇。 而风尘女子大都命运多舛,倚栏卖笑又有几多辛酸!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又在哪里呢? 看着春杏儿乌漆漆的发顶,马御史不由地扪心深问。 向来说话不管不顾的马御史,面对这样身世悲惨的女子,头一回有些难以启齿。 他一张口,便是要绝了这个女子的生路,落在旁人眼里怕是有些无情的。 只是他身为御史,便身兼之责。 “李独是为翰林院编修,不修自身,荒淫无道,罪不可脱。削官贬为庶人且日后不得为官,判明日午时德武门外刑鞭刑,百官亲见。” 马御史虽是说着关于李独的处罚,但目光却是一直留在春杏儿的身上,且他那双始终清明冷持的眼中也罕见地流露出些许的怜悯来。 李独听见这宣判后,神色平静的眼中猛地迸出一道浓烈的恨意来,紧咬牙关的他却是狠狠地攥着拳头不发一语。 须臾后,他眼中的神色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独轻吁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事情闹到了陛下那里,能有幸留一条命在,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期望。 只是不得为官,却是彻底的断了他的念想。 无论寒暑他从未放弃过读书,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让那些曾看不起他的人日后只能仰望他。 而今,一切都成了空。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了这条出路,他又能干什么? 除了这样的事,只怕二殿下对他也是避之不及的,毕竟二殿下最需要的是他在翰林院的身份,而非是他这个人。 这一点他从来都看得分明! 陛下无情,那么眼前的狗官则是更为狠毒,削官并不准他再为官,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心中气极的李独渐渐变得不平静起来,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眼却是紧紧闭了起来。 胸中不甘的火熊熊燃烧着,变得静默起来的牢房中,李独以为自己就要被烧死在那烈火当中。 马御史没有理会身后的李独,只看着眼中似是闪过一道惊喜的春杏儿,凝声问道:“张春芳,你可知罪?” 春杏儿心中正在为李独的处罚而感到有些庆幸的同时,不免有感到心有惴惴,直到她听闻这个已经有些陌生且遥远的名字从马御史口中说出,她的心便似是坠入了冰窖。 心慌意乱的春杏儿不敢抬眼去看这位面目威严的马御史,定了定心神后强自镇定道:“大,大人……贱婢名,名为春杏儿……” “张春芳原为丰县人士,家中本是富甲一方的富户,却是被县令和山匪狼狈为奸屠灭满门,你当时年幼正在外家奔亲,就此逃过一劫。” “却不想,你虽逃过了死劫,活罪却是一样没少遭。你早年被买到有**癖好的乡绅府里,后不堪忍受年岁稍长些后便伺机杀了那作恶多端的乡绅。” “你到今年年岁本该是二十又五,因你相貌显小,这才隐瞒了年龄入瑞王府邸为婢……” 也不知马御史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了中间春杏儿和李独的结识。 马御史看着神色有些木然的春杏儿,微微眯眼再次问道:“张春芳,你可知罪?” 春杏儿怔然的眼中在听闻这一声似是带着叹息的话语后,眼中猛地凝聚起快要溢出的泪水。 张春芳……她的名字,不是春杏儿,不是小娇娘……只是张春芳。 “春,春芳知罪。” 春杏儿微微弯起嘴角,似是想要,却露出一个和哭差不多的笑容,默默流泪的眼中也有些释然。 躲不过了,那便认了吧!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无以为报 李独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但这种惊诧却不是因为春杏儿的身世,而是他诧异,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位马御史却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李独看向春杏儿眼中带上了些许的怜悯,春杏儿认了罪,便等于是在等死。 要是没有他,春杏儿大可隐姓埋名继续活着,而非是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这个马御史……还真是人如其名,当真是个铁面无私之人。 春杏儿和他落在马御史手中,当真是插翅难逃。 春杏儿的那些过往啊,他都已经快要忘记了,也就是因为这些,他娘才容不下春、春芳,即使当年他家家徒四壁,母亲也容不得春芳给他做妾。 而今再次从旁人口中听闻那些不堪的过去,不知怎得,李独心中竟没有了往昔的怜悯,一阵阵的作呕在他心口翻腾着。 在他身下承欢的春芳,在未曾及笄时,便已经委身于已经花甲之年的老乡绅…… 而她床上的那些技巧,又有多少是从此得来呢? “呕——” 李独哇地一声吐了。 酸涩且带着一股陈腐的酸臭味在牢狱中开始弥漫。 脸上满是泪水想要努力地笑,却只能默默流泪的春杏儿听得这一声呕吐后,脸色蓦地变得僵硬起来。 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春杏儿只偏着头久久未动,眼中却尽是难堪。 马御史目光凌厉地回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在那一声声干呕的李独,有些恨恨地磨了磨牙,却是一语未发。 原以为这个李独还算是有担当的男人,却不想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张春芳遇见他也真是遇人不淑! 要是没有这个混账,这小女子……怕是还在瑞王府上当她的大丫头。 春杏儿眼中尽显难堪之色,这就好像把她扒光了仍在人流如潮的街头闹市般…… 虽然如今她身上的衣物也并不多,但总归是有敝体之物,衣物敝体,便好似遮住了脸面,不至于太过难堪。 李独呕吐带给她的难堪,远比被马大人撞破丑事要更加让她感到难堪…… 如此一来,便也算是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能让李郎嫌弃至此,可见这么多年来的交欢,也只是交欢罢了! 轻叹了一声后,春杏儿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却是不再去看李独一眼,只声音清泠道:“大人,既然您已经知道,打算如何处置罪人春芳?” 见春杏儿并未哭诉求情诉苦,马御史不禁对春杏儿高看了一眼,说话也不像对待李独那般充满厌恶。 “杀人偿命,你可有感到冤屈?” 听得马御史如此问,春杏儿稍有怔愣后温声浅笑,“并未。小女的心早就在当年随着爹娘满府的亲眷一起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能偷生至此,已经是小女的幸运。” 话落,春杏儿苦笑一声后恨声道:“只是未能手刃灭门仇人,小女心有不甘!只盼大人明察秋毫,莫要让那贼人再危害百姓。” “若如此,世间又不知有多少像小女这般凄惨之人……” 马御史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春杏儿,微叹一声后,正要开口将那贼人早就变成黄土的事情告诉春杏儿时,便听闻身后响起了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匆匆赶来的宋大人一见春杏儿这般模样,便知道马御史已经把话说完,他赶来时只听了只言片语,却还是有些恼火马御史的不开情面。 “马大人您……” “唉——” 宋大人长叹了一声,“这事怪我……” 一见到宋大人带着愧疚的脸,已经稳定心神的春杏儿眼中现出些许的激动来,旋即缓缓起身跪倒再地,默默地叩首后,这才抬头温声道:“恩公,您又何必自责,当年若是没有您,春芳早就该死了,偷生这么多年是春芳赚了。” “你认出我了吗?”宋大人有些诧异。 “恩公您眉清目朗一如从前,只有心中疏阔之人才会如您一般,您虽比从前变老了些许,只是恩公的模样一直镌刻在心。” “先前在堂前罪女是心存侥幸能逃过一劫的,是罪女贪心不足。只是罪女杀人在先,又偷生这十数载,也是该还债了。” “罪女无以为报,但愿恩公您长命百岁一生安康无虞。” 说着,春杏儿又是一叩首。 对于春杏儿的叩首,宋大人不躲不闪只站在那里受了礼。 但他眼中的神色却是极为复杂,颤抖着嘴唇半晌后宋大人才叹息一声,“都是命啊!” “春芳秋实,也许这就是春芳的命。春芳开花的这棵树上开的花便是凋残之花,注定结不了香甜可口的果子。” “苦涩的果子也往往留不到秋日便会随着风雨摧残而凋零,恩公您看,眼下这时节就快要到秋日了,春芳……” 春杏儿说这些的时候,虽是笑着的,但宋大人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他记得当年看卷宗时,所记载张家被屠灭满门时,也是一脚临近秋日,眼下又是…… “春芳就是没这个命!” 春杏儿声音有些沙哑地笑叹一声。 “唉……”宋大人长叹一声,却是转头不再说话。 牢狱中关着的人,在他看来都是罪大恶极之人,都是该受惩罚之人,只有如今让他感到十分艰难,也是头一回,他觉得有些愧对身上的这一身官服。 当年包庇此女,他是不后悔的。 人都会有恻隐之心,他只不过是为官数载动了一回罢了! 心头有些怅然的马御史咬了咬牙,这才道:“当年害死你全家的恶徒早已经身首异处,就连那为官不仁的县令也早就死在任职途中。” “如此,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吧?” 跪在地上的春杏儿怔怔地跪在那里,听到这样的话后,却像是变成了一根木头一样,久久未动。 良久后,才听闻春杏儿声音沙哑地大笑出声。 空荡荡的牢房中只闻带着悲凉的笑声回荡,在回音未消时,便又闻哭声响起。 “李独,你欺我!”春杏儿猛地声音凄厉地喊叫一声。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一出好戏 昨日午间发生的事情,在今日仍被百姓们所津津乐道,甚至有不少的百姓们都聚集在了皇宫门外等着看一看热闹。 而这时的德武门前,已经汇集了百官。 前来围观前翰林院编修李独受刑的百官们,心中大都是不愿的。 然而,即使这些百官心中有一百个不愿,却也是不敢有半点的埋怨。 下了命令的是轩帝陛下,又有谁人敢违抗? 更何况,就连尚在金陵的几位皇子都没能幸免,当然,前来观刑的皇子却是不包括被削了封号囚禁在府的二殿下闵柏淳。 但显然,闵柏淳也是不愿前来的,毕竟李独在此之前也算是他的人,如今李独被百官围观,折损的却是他的颜面。 百官们大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虽轩帝让他们前来观刑的目的是起到一个警示的作用,但可见各个大人们的脸上是神色轻松且带着讥讽的。 他们中其中不乏有好色之徒,然而即使好女色,却也没有人会这么糊涂,把自己送到“马铁面”的枪口前。 这不是找不痛快又是什么? 更有不少人摇头叹息,虽其中不乏有感叹,但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陛下罢朝已久,朝堂上更多的是暗流汹涌,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过这般的热闹了,这可比一帮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在朝堂上争来吵去有意思得多。 但这其中却有十数人脸上的神色是带着羞愤的。 翰林院虽是整个朝堂上最为清贵之地,但也不是没出过贪赃枉法的败类,只是这样白日宣淫有辱斯文的异徒却是鲜见。 已经是年过花甲的大学士满面羞红地立在人群中,若不是旁边有人拉着,恨不得亲自上前去踹上几脚给翰林院清贵之门抹黑的李独。 “老师,您消消气吧!您这把年岁和一个败类置什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师娘怕是又要数落您不爱惜自己。” 一年轻人在一旁温声劝慰着。 胡子花白的大学士听得这话立马横眉怒视着规劝的年轻人,斥道:“老夫会怕她?老夫不过都是让着她罢了!老夫堂堂学者又岂会与女人一般计较!”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明里暗里绑着这个逆徒说话,是不是都曾去过那花柳巷子?老夫告诉你们,要修身修心,否着有朝一日被老夫知道,迟早把你们踢出翰林院!” 大学士一脸怒容地一一指了指围在身边的几位男子,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被大学士指着的时候,面色腾地有些变红,眼中更是有些讪色浮现。 中年男子脚步微微后退了两步,把几个师弟送到了大学士面前,他却是站在人后默默摇头叹息。 他这个老师学问做得极好,老师肚子里的知识堪比整个翰林院的藏书,可见老师这一辈子做学问做得有多极致。 只是老师就有一个毛病,说话顾场合,他们几个师兄弟承老师教诲已经十数载,这性子上多多少少都随了老师。 莫说那花柳巷子没去过,就是那红粉楼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如今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马御史就在此,老师这么说……可不是让马御史赶着挑刺么…… “唉……难呐!” 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看向李独的目光却是极为冷漠。 早在李独入翰林院的时候,他便是极为对此人看不上眼。常有云,相由心生,他从此人的眼中看到的只是獐头鼠目,远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清明。 这样一个害群之马被陛下分到翰林院本就是一个错误,在他看来,这一百鞭刑实在是轻了! “老师,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几个哪有那样的好色之徒。您这么说,可不是让旁人也怀疑咱们翰林院没有好人了么?” “老师,您快消消气吧,李独在咱们翰林院就是个特例,您又何必为此置气。” 几个年轻人端着一张有些苦哈哈的笑脸在那规劝着大学士,虽声音压得低,却也引来了旁人的侧目。 翰林院是清贵之门,已经许久未曾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了,从前这帮老学究那也都是仰脸看人的,如今,倒也是风水轮流转了。 这也是大学士为何会如此发怒的主要原因。 一个李独虽成不了大气候,却也是凭白让旁人看了整个翰林院的笑话。 这也是为什么二殿下闵柏淳之前会那般重视李独的主要原因。 李独官职并不高,且又是入了翰林的新人,在金陵更是毫无根基可言,但却成了从前玥王府的座上宾。 正是因为整个翰林院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通,旁人就是想要买通翰林院的人都寻求无门,是以二殿下才会对主动找上门来的李独十分礼待。 可以说是翰林苑里汇集着整个大耀最为出色的学者,而这些学者之所以会身在翰林院,又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调任为官到各地走马上任。 翰林院出了一个李独,便被铁面无私的马御史抓住了小辫子,让整个翰林院成了文武百官中的笑话,这让翰林院的大小官员都是面上无光。 段恒毅如今是大理寺主簿,但他却并未站在大理寺部门的一众官员当中,而是被顾言拘在了御史台所掌管的一众官员当中。 “臭小子,你这一手干的不错,老子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老曾头臭脸了,哈哈!” 顾言微微侧头与段恒毅说着悄悄话。 “您谬赞了,不过这一回清临也确实看了一出好戏。” 段恒毅脸上半点得意之色都看不见,甚至对于顾言的夸奖,他脸上的笑都颇为含蓄。 “呵呵,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一出好戏!” 顾言并不在意段恒毅面上的清冷,毕竟这个时候要是表现得太过明显,难免会让有心人看出些门道来。 做了事,不留把柄才是最为高明之处。 “哈哈,顾大人您是有福之人啊!您看贤侄得年岁与这李独相仿,却是已经成了国之栋梁,相比之下,这李独可就……” 说话的人脸上现出些轻视来,却是欲言又止,目光在段恒毅脸上扫量了几眼后,才有略有钦羡道:“还是顾大人您教子有方!” “傅大人哪里话,这小子从前顽劣,也没少气我,如今倒是浪子回头,总算能让我省省心了。” 顾言嘴上说着谦虚话,脸上却颇有些得意。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收效甚微 前来奉承顾言的官员听得这话后笑着附和了几句,周遭围着的人有几分也纷纷上前奉承了起来,一时间,德武门前的气氛倒是不如先前那般凝滞且沉闷。 听着周遭同僚们的奉承话儿,顾言脸上的神色也越发地带着得意。 对此,段恒毅脸上的神色可以说是十分淡然,他的这份淡然看在旁人眼里,便是宠辱不惊的从容,不禁更让人刮目相看。 段恒毅表面上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对这些奉承已经有些不耐烦。 至少在他看来围观李独受鞭刑,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轩帝此举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马御史的影响…… 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后,有些百无聊赖的段恒毅不禁把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各处。 自他入朝为官以来,要说看到这些官员的机会,还是头一回。 以往不上朝,他见得最多的便是大理寺的一营官员,至于各部的官员,也只是在除夕夜轩帝夜宴百官时见过一回。 那一回能进宫赴宴的都是正五品以上且又身在金陵的官员、才能携家眷前去赴宴,而今日,却是大大小小官员来了足有数百人之多。 整个肃穆的德武门前喧闹的好似和菜场一般,这让段恒毅心中越发地有些不耐烦。 有这浪费时间的功夫,远不如他前去叶府与婉儿在一起闲谈或是静坐。 而轩帝让百官围观从而起到一个惊醒的作用,至少在他看来纯属是无用功。 有句老话儿讲得好,狗改不了吃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朝中贪财好色着不知几凡,仅凭落在李独身上这一百鞭笞便能改变吗? 倘若真是轩帝的意思,那么他的心中所想,也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 这个主意十有八九还是马御史想出来的,毕竟众所周知马御史一直致力于抓住每一个朝臣身上的把柄,好以此来改正这个官员们的恶习。 但效果……也属实不大。 毕竟不是谁人都像李独这般倒霉的,与人幽会却是直接撞在了马御史的枪口上。 啧啧,也只能说李独是时运不济喽!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李独,段恒毅轻蔑地撇撇嘴转开了视线。 这样的人,实在是有碍观瞻。 段恒毅在四处扫量着,而人群中却也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洵虽是已经知道了“顾清临”的真实身份,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对段恒毅仍旧是不假辞色,甚至在下属谈及这位年轻的“小顾大人”时,还会颇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兵部一众官员当中倒是没人谈及李独,毕竟也要顾及一些侍郎赵赫赵大人的脸面不是? 是以,几度被人提起称赞的“小顾大人”就成了众人口中谈及的对象。 赵侍郎立在人群中虎着个脸,倒也绝了不少人想要上前探探口风的心思。 昨日他虽已经听闻这样的丑闻,却还存了一两分侥幸的心里,只以为是面貌相似之人,直到他和夫人被请到李府见过女儿后,才知此事为真。 李独尚且如此辜负他的爱女,对李独他已经倍感愤怒,然而最为让他气氛的却是李独的母亲! 若不是女儿亲口对他说,他始终无法相信,在他看来是良配的女婿,实则早就已经心有异动。 而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却也一直被那个老婆子欺压。 对李独新村愤怒,更多的,他却是怨恨自己。 毕竟这个火坑,是他亲手推女儿进去的。 倘若当初他没有贪图李独入了翰林的虚名,又早早地看穿他的狼子野心,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遭遇。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说后悔已经太迟了。 除了女儿,他对感到有些愧对的便是上封叶大人。 想前些日子,大人还话里话外地问询过女儿在夫家过得如何,那时他虽心感意外,却并没有往旁处想,甚至在过后两日大人闻讯李独为人时,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此人赤子丹心…… 想想那日自己斩钉截铁的话,赵赫就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 他糊涂,没有早早地识破李独的真面目,诗妍却是更糊涂,还助纣为虐私下里前去叶府为其打探消息,至此伤了婉丫头的心。 这情份伤了,自是不如从前。 所以,婉丫头才会与顾家小子设计了李独。 这一点或许旁人看不清楚,他却是心知肚明。 心中清明的赵赫虽因周遭的议论声而有些面色涨红,但却对叶婉茹甚至是“顾清临”,半点的埋怨都没有。 甚至他还有些感激“顾清临”借马御史之手揭发了李独这个狼心狗肺之辈。 他虽不是家财万贯,但养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让女儿和离,哪怕他将成为朝中子女第一个和离的官员,也是不怕被同僚耻笑的。 行刑官拎着油光发亮的皮鞭在众人的瞩目下缓缓走来,被五花大绑押着跪在那里一直没动的李独听见着脚步声后,才缓缓地抬眼看了一眼。 李独舔了舔有些干瘪起皮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陛下虽是饶他一命,但这一百鞭子下去,只怕他也去了大半条命,又是在百官面前,也算是丢尽了脸。 “呵呵……”李独有些嘶哑地轻笑一声,复又闭上了眼睛。 那些嘲笑他的嘴脸他都已经镌刻在心,若是有朝一日能让他得势,这些债他自是要一一讨还。 正午时的阳光格外的刺眼,却也格外地炙热,皮鞭落下时,那些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消失。 整个德武门前只听闻一声声沉闷的鞭声落下。 众人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渐渐消失在李独已经绽开的皮肉上,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马御史见此,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从来都不会是空口无凭的。 他就不信日后朝中还会有人敢顶风作案! 他这回也总算是还了翰林院一片清净,看他翰林院日后还能否有人阻止他前去借书! 马御史心中有些感到高兴,面上却是半分不显,落在李独身上的那些鞭子,他只会感到痛快。 对于春杏儿的处罚,已经早早地送到了瑞王府郑荷华那里。 春杏儿的必死无疑,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的郑荷华无力扭转,然而让她更为不安的却是郑风华的反应。 春杏儿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郑风华被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顿,但她回府后却是一改常态,并没有上门来说教郑荷华。 心中惴惴的郑荷华不由地,便想着早些弄死郑风华才能安心。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长江后浪 郑荷华蹙着眉叹息了一声。 昨日知晓郑风华被叫进宫里后,她就一直心中惴惴不安,且她也想好了倘若郑风华胆敢来教训她,她便反咬一口说是郑风华没安好心在先。 可谁知,郑风华回府后也仅仅只是让人知会了她一声,朝中对于春杏儿的处罚,旁的话是半点都没有,反倒是郑风华关紧了院门一门心思礼佛祈祷。 这并不像郑风华的性格,进了宫挨了训斥,她该找上门来才是……现在郑风华毫无动作,也更没有了让她下手的机会。 昨夜里她近乎没睡上一个囫囵觉,没到半梦半醒时,她便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的场景总是会回到她生产的那一日,素未谋面的孩子被包裹在襁褓里,而抱着他的人却是她的好姐姐郑风华。 她一次次眼睁睁看着郑风华高高举起襁褓,用力地掼在地上……直到那襁褓中再无半点声息…… 这样的梦境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噩梦,更让她心中含有隐隐的期待。 她期待着每次的入梦后襁褓中的婴孩都能在她的怀里,那样她也就能看一看自己十月怀胎又走了一遭鬼门关才生下来的孩子,她也就能借此扭转他的命运…… 只是,可恨的是,每一次惊醒后又入梦,她看到的都是郑风华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而后就在自己的注视下,把襁褓高高举起又摔下。 她在梦里一次次地感受着撕心裂肺的感觉,一次次地感受着绝望,也一次次地感受着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恨意。 她恨郑风华,她恨闵柏涵,她恨她自己。 抬手按了按红肿的眼眶,郑荷华掩去了脸上的泪。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除了能尝到满嘴的苦涩以外,她感受到的只有恨和绝望。 眼下她更不知郑风华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但除去郑风华却已经是迫在眉睫。 郑风华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眼下春杏儿又除了这样的事,更让她有些感到焦头烂额,这偌大的院里,莫说没有个能商量的人,就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几个婢子,便不提也罢,没有一个像春杏儿那般贴心。 想到春杏儿的遭遇,她又不由地感叹一声,这世间的女子大都是苦命人,能顺心顺遂的没有几人。 此时的春杏儿已经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她的身上毕竟有人命案子在,死刑是免不了了,且应了她的要求,在秋后处死。 今日便是李独的受刑日,对此春杏儿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波澜。 那些纠缠不清的情愫,就在昨日里已经消失殆尽。 她一直以为,屠灭她张家满门的仇人依旧在哪逍遥快活着,却不想那些恶人早就已经尝到了恶果! 善恶终有报,如今便是她的报应来了。 而李独的报应还远远没有结束。 最开始,若不是李独欺她、骗她,说等有朝一日高中入金陵为官,定会还她一个公道,她又怎么了才出了龙潭又入了虎穴? 那几年李独的娘私下里没少欺辱她,她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冤案重见天日……再后来,她便对李独动了情…… 直到日前的偶遇,李独也是用了这个借口欺骗她,她才又委身于他,明明……明明她想要的只是一个清白的名分,哪怕只是妾! “杏儿,我前几日与同僚饮酒小叙时听闻有了那县令的消息,你再等我几日,待我查清定要去衙门击鼓鸣冤,还你一个公道……” 那一回,李独一见她只寒暄了几句便急色地想要求欢……她推据下,李独便说了这样的话。 后来她便……不是她不要脸面不顾羞耻,而是那一份情愫和一心想要报仇的念头,让她…… 现在想来,李独的那些情话中又有几分真呢?不过是骗她罢了! 就像那些歹人早就遭到了报应一事,李独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半个字。 这也让她这么多年来,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连最后的一分体面都没有保住,她又如何能不恨! 她有今日虽不是李独造成,但李独却是她最恨的人,毕竟她曾倾心交付。 昏暗的牢房里角落中能看到鬼鬼祟祟的老鼠在有些发潮的干草下穿来穿去,隔壁牢房中那囚犯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相隔甚远,却也能闻见一股馊臭味儿…… 她这一生,生来便是在蜜罐里长大,却终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今,她只盼老天开眼,莫要再让那些歹人长活! 而她,春芳也终能落得秋实。 一百鞭刑不过打了一半时,李独便已经是浑身鲜血淋漓,变得血肉模糊起来,围观李独受刑的百官们神色也变得有几分凝重起来。 不得不说,这等血淋淋的场面,对人还是有一定震慑效果的。 从第一鞭子落下时,李独便始终未曾吭声,更让那些盼着他哀嚎的人有几分失望,看热闹嘛,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虽然其人品行不如何,但如此也能敬他是条汉子了!” “我听说,昨日李独一个人把罪名都扛了下来,今日才没有那小女子受罚。” “刘大人的消息可算不上灵通啊,我怎么听说那小女子身上背了命案,已经定在秋后问斩,而今正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这通红一片,回去后怕是要喝些酒压压惊了……” “那不知下官能否与杜大人同行?您还别说,看完这个,回去后怕是要做噩梦了。” “呵呵,咱们这位陛下啊,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测了!” “这一年里,让百官观瞻的事情是接二连三,可见陛下对我等当是心存不满的吧?” “哈哈,江大人该慎言才是。” “这朝中百官呐,怕是最能忖度陛下心思的便是顾大人的二子清临了。” “咱们平日里想见陛下一面都难,可那位小顾大人却是御书房的常客,可见陛下对其极为看重。我等老臣自是该给年轻人让位才行。” …… 立在人群中的段恒毅听着不远处的说话声,轻扯了扯嘴角,面上似有讥讽,脚下一转,却是穿过人群离开。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牛郎织女 上百位官员簇拥着的广场上显得有几分拥堵,然段恒毅的悄悄离开并没有太过惹人注意,即使有人看到了,便也权当故作不知。 有了变化的不仅仅只是金陵,朝堂上更是瞬息万变,更是后浪推前浪。 旁人不敢说,但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顾大人”可见却是前途无量。 段恒毅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先前谈及过他的几人低语了几句。 对于段恒毅的离开,顾言虽心中稍有不满,但今日听了那么多的奉承话,已经足够去平复他心中的不满。 况且,这点颜面他还是乐意给这个小子留的。 清临小子虽有些叛逆不服管教,但总归是无大错,况且又有陛下对他另眼相看,他自是不好过多为难。 从前是他错拿鱼目当了珍珠,这才对这个二子多有亏欠,如今,想要弥补总算是为时不晚。 但让他稍有不痛快的是,今日百官来此观瞻前翰林院编修受刑,李宏源那个老不死的却是告病没来。 二殿下被囚禁在府没有陛下的特赦,自是不能前来,偏偏李宏源也称病未曾前来,否则今日他还能多看一出好戏。 他倒是真想看看走投无路的李独,能否求助于二殿下一脉! 不能把李独是二殿下的人一事爆出来,多少让他心中有些不平,不过想以二殿下的为人,若是真挑明了,也只会是一推六二五。 翰林院这块清贵之地,他倒是要看看究竟能清净到几时! 立在人前的顾言捋了捋胡须,眼睛虽是看着李独半死不活地在那受刑,思绪却已经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立在人群中的叶洵自是留意到了段恒毅的离去,且他也特地留意了一下段恒毅离开的方向。 见段恒毅穿出人群晃着脚步向外面离开时,他拧了拧眉。 这个臭小子,自从挑明了身份以后,往来府上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随便,毫无规矩可言! 别以为天天翻墙他一点不知情,要不是他早就交代了护院,任这个臭小子手上功夫不容小觑,也早就被射杀下来,真当他府上的大门成了摆设不成? 臭小子与女儿往来,他倒是不甚在意的,只是总归要收敛几分注意名声不是? 前些日子,他心里对这小子倒是怜惜多些,毕竟大将军倒了整个担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现在嘛,却是多了几分嫌弃。 叶洵抚了抚下颌上的胡须,对于顾言也有了几分不满,要不是他和顾言不睦已久,让这两个孩子早日成亲也并无不可。 否则像牛郎和织女一样,他看了也是平添烦忧。 只是他们府上若是当真与顾府结了亲,这个朝堂上的局势只怕更会混乱不堪。 如此,也只能委屈他的女儿了。 叶洵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前方一脸得意的顾言,微微撇嘴后便转开了视线。 “八十三……”监官口中朗声报数。 趴在凳子上的李独四肢瘫软,像是早就没了气息一般,而行刑之人却是每抽打五鞭便会俯身上前探李独的鼻息。 许是他自幼便吃尽了苦头,如今这些鞭子下去,李独也紧紧是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到是一直没有按他期望的那般昏死过去。 但现在的他却是觉得生不如死。 皮开肉绽的滋味儿,他也切切实实地尝了一回。 “你倒是会躲清闲,这会儿怕是还没完事吧?” 看着悠闲坐在墙头上的人,叶婉茹又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页,这才缓缓合上手中的书籍,口中打趣一声。 之所以会这般肯定,了解他的性格只是其一,这其二嘛,自然是她早就交代了怀瑾,要是父亲回来了,怀瑾自会给她消息。 可见这会儿鞭刑是还没有结束的,那么恒毅也自是偷偷溜了出来。 假借顾清临的身份后,她发现恒毅还真是越发地不受拘束。 “当然没完,我走那会儿刚打了一半,李独就已经皮开肉绽了,完全没眼看,况且我也不想看别的男人屁股,实在是太恶心!” 坐在墙上的段恒毅拧着眉一脸的嫌弃。 “噗——” 听着段恒毅的描绘,叶婉茹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后又觉得有些微尴尬,便嗔道:“就你事多,那么多官员还不是在那受着,你中途逃跑,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怕是还要叫你进宫训斥一番。” “那怕什么?就算他知道了叫我进宫,我也这么回他。” 段恒毅撇撇嘴,满脸的不在乎,呼地一声从墙头上落了下来,“你也不想想,那些朝臣大都过了而立之年,别说成了家的,没成家的那也是见多识广。” “我一个毛头小子看这个实在是不合适,更何况就李独那样的人,多看一眼去我都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 “我不在时好事,否则李独有幸留一条在,要是在死在我手里可不是太冤枉了?” “狡辩!”叶婉茹低啐了一声,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 听段恒毅如此说,她就知道恒毅哥哥心里当真是有了计较的,否则因这事被轩帝叫进宫里训斥一顿,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与轩帝接触的机会越多,恒毅的危险也就多了、一分。 就连神仙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别说是肉眼凡胎的人了,她真怕哪一日恒毅不小心露出破绽,进了宫便再也回不来。 “我虽是饶了李独一命,但二殿下去未必有我这般宽宏大量。”段恒毅口中轻嗤一声。 “难不成他还要杀了他不成?”叶婉茹有些诧异。 “若是李独安分守己乖乖地滚出金陵倒也罢了,就怕他祸心不死,那么二殿下怕是就留不得他了。” “今日观刑,我见李独一声不吭,到也不像是个软骨头的人,这样的人除非死了,否则怕是难以安分下来。” 段恒毅脸上现出些算计的诡笑。 “你还想算计他一回不成?这回李独怕是会把你给记恨上了。” 叶婉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只怕最恨我的还是二殿下,不过这事做得隐蔽,莫说没有留下把柄,就算有也只是猜测罢了。” 段恒毅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心如磐石 段恒毅的神色轻松,似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然而他的这话,却是给叶婉茹提了个醒儿。 “恒毅哥哥,你也莫要大意吧!你先前不是说那位幕后的十一爷有可能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呐李独这件事只怕他也会猜到是你所为。” “即使他没有证据,但若是他把似真似假的消息放出去,那么无论是李独还是二殿下,都会把你视作仇人。” 叶婉茹话语微顿,神色间已经带上了几分郑重,“那么很有可能瑞王也会心中对你起了疑心,这样一来,你在瑞王身边,便也多了几分危险。” “你以身涉险,本就存在着诸多变数,该更加谨慎才行。” 那样的事情她经受不起再一次。 见叶婉茹如此郑重其事,段恒毅脸上嬉笑的神色淡了下去,变得也有几分凝重起来。 缓缓执起叶婉茹的手握在掌心中,段恒毅郑重地答应道:“婉儿放心,我定会多加小心的,一发现有危险,我就会立刻从瑞王身边撤出。”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叶婉茹的心奇异地变得异常平静起来,虽然她知道像恒毅所说的“一经发现有危险,便会立刻撤出”有多艰难,但既然恒毅哥哥已经答应了她,她就相信恒毅哥哥一定能做到。 “好。” 心内藏了千言万语的叮咛,说出口的,却只是一个简单的字。 心有感叹的段恒毅对着叶婉茹眨眨眼,拇指轻轻地在叶婉茹手背上摩挲着,像是在安抚她那颗提心吊胆的心一般。 不远处的虹玉和碧玺二人正面向他们站在那里,段恒毅倒是老老实实地没有把叶婉茹揽在怀里。 过了须臾后,段恒毅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手有些不安分地挠了几下掌心,他微微抿嘴轻笑,这才又开口道: “郑荷华身边的婢女春杏儿,原是为丰县人士,本名为张春芳,其命运多舛才改了名,本不是完璧之身,给了人牙子不少的好处,这才能进得瑞王府上为婢。” “要是没有重遇李独,张春芳大可到了年岁出府或是在郑荷华身边一直伺候着,等将来赔给府上有脸的管事,倒也不失时来运转。” 段恒毅未说完的话,却是由叶婉茹续接上。 “只是可惜了,她又遇到了包藏祸心的李独,而李独由恰恰是为二殿下的人,由此,也算是我们把她拖下了水。” “这事没什么可内疚,张春芳早年被有养**嗜好的老乡绅买进府里,后来她杀了老乡绅才逃出魔窟。但当时督办此案的大人心生怜悯,放了她一条生路。” “老乡绅虽面目可憎,但她毕竟是害了几条人命,如今她也算是罪有应得罢了。” 这并非是段恒毅冷血无情,而是他的心中所想与马御史相同。 无规矩不成方圆,律法的存在便是为了让人遵守,若是人人都因心生怜悯而逍遥法外,那么这世道将又会乱成什么模样? 以暴制暴的结果有将会如何? 叶婉茹倒是第一回听段恒毅提起春杏儿的身世,听完后,不禁便也心生唏嘘。 “想不到她倒是个苦命人,不过好在恶有恶报,当年害她家破人亡的歹徒早就已经下了地狱,如此,她的心事便也已经了结。” 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却是紧了紧手,把叶婉茹想要抽回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许。 “说起来张春芳,她倒是与宋大人是旧相识。当年督办乡绅被杀一案的官员便是这位宋大人,如今宋大人调任金陵,接手的案子中最为轰动的便要属李独淫乱一案。” “却想不到当年被她放过一马的张氏春芳也被牵扯其中,宋大人的心情也已经可想而知。” 叶婉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宋大人与春、张春芳是旧相识一事,她倒是头一回听说,真是想不到这世间的因缘际会如此奇妙。 感到奇妙之余,她的心中也有愧疚升起。 他们设计引李独和张春芳去马御史长留的酒馆,为的仅仅是清除李独,从而剪除二殿下的党羽,至于春杏儿被牵扯进来,也是别无他法。 本以为张春芳虽然被牵扯进来,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能留得一条命在,她心里虽对不知自爱的张春芳有几分轻视,却并没有想要了她的命。 但此事已经被当年督办乡绅被杀一案的宋大人告诉了马御史,那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马御史,又怎么会高抬贵手放了张春芳一条生路呢? 更何况,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老乡绅虽罪该万死,可张春芳毕竟伤了乡绅府上几条人命。 人命官司,她能活命至今,全都仰仗于宋大人的恻隐之心。 而今,却也又是因为宋大人的恻隐之心而把当年的事抖落出来。 真是成败都赖于宋大人。 正当叶婉茹心有感慨且有些难过时,段恒毅又开了口,“听说昨夜马御史相邀宋大人回家喝酒,都被宋大人拒绝了,可见这件事在宋大人心里留了一道坎。” “而原本宋大人会对马御史和盘托出这件事,为的不过是想让张春芳活命,却不想宋大人到底是估量错了马御史的为人。” “他这般,也算是弄巧成拙吧!” 段恒毅口中轻叹了一声,神色淡然,对于李独也好,张春芳也罢,他心中是没有多少触动的。 想到张春芳这个算是无辜之人的人因此而丧命,心绪有些低落的叶婉茹也不禁感叹起来。 “要是宋大人知道马御史是什么脾气,怕是会将此事按下不提。宋大人又怎知马御史既然状告到了御前,轩帝又会留得张春芳一命呢!” 段恒毅撇了撇嘴,口中轻嗤一声,“这就是宋大人的原因了,你看他为官数载兢兢业业,官职却始终没有过了正五品,所得也不过是从外调回了金陵。” “这与他个人有很大的关系,不一定说所有的官员都要四处逢迎才能加官进爵,但至少了解人心的功夫,宋大人是十分不到家。” “瑞王前去瑜城驰援,就算轩帝有杀了张春芳的心思,也不得不按下,毕竟还要给瑞王府留脸面不是?”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说曹操,曹操到 叶婉茹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面上露出些许的讥讽来,口中轻笑一声道:“要说起来,陛下对瑞王也还算宽容。” “年初瑞王初被禁足在府时,瑞王殿下宠幸了府上的婢女,事后事情闹到了后妃那里,这名原本该被秘密处死的婢女也被破格升了夫人。” “但瑞王殿下换来的代价却是被接连禁足,都说当时荷侧妃生下血瞳男婴,瑞王被禁足是轩帝在变着法子的保护他,那么后来的事便让他在轩帝那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那被破格升了夫人的婢女,便是轩帝故意膈应瑞王的吧?” “呵,莫说是天家,就是一般的权贵府邸发生了婢女爬床的事,为了不闹出笑话来,便也是杀人灭口的时候居多。” “这次若不是围观的百姓太多,只怕张春芳也是难逃一死的。轩帝为了保住瑞王的脸面,定会悄无声息地派人杀了她。” 说起轩帝的处事手段,段恒毅满脸的轻嘲。 叶婉茹却是话语一滞,而后微微叹息一声,“这回有没有轩帝,张春芳都是难逃一死。” 段恒毅只抬起手抚了抚叶婉茹的发顶,口中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的心中所想与婉儿并不相同,且婉儿又是女子,女子本身就是有些多愁善感的,他能理解婉儿的心中所想。 且事已至此,他们都无力去改变,更何况,想要剪除二殿下的羽翼,势必会牵连道无辜之人,这也是避不可避之处。 对此,他并没有任何的办法。 “赵诗妍没上门来找你诉苦吧?”段恒毅挑了挑眉,却是不再说有关张春芳的事情。 听得这话,叶婉茹微微一怔,旋即摇摇头,“没有,昨日事出到今日李独受刑,那边始终没有人来过。” 对着段恒毅说出这些话,叶婉茹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庆幸。 若是换作从前,她没有处处对赵诗妍起了防备之心时,她定会登门与她诉说心事。 而今,却是杳无音讯。 但这样也恰恰有些正合她意,原本这件事她就是心知肚明的,倘若赵诗妍当真登门诉苦,她还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嘴了。 虽然说漏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面对赵诗妍时,她定会十分的不自在。 就算没有这件事发生,她与诗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无话不谈的亲密。对于这一点,她们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哼,算她识相!” 段恒毅心中没有叶婉茹那么多的惆怅,对此倒是十分满意。 对于有些记仇的段恒毅,叶婉茹却是有些无奈,“你呀!” 段恒毅挑挑眉头吹了一口口哨,揶揄道:“哈哈,我是不是玉树临风早就迷了你的眼?” 心中感到好笑的叶婉茹,面上故作惊诧地看着段恒毅,“你还说旁人识相,怎么到你这就当局者迷了呢?你不是我用五笼包子从集市上换回来的吗?” “对,五笼肉包子就让小的贱卖了自己,姑娘你可不要始乱终弃才好。” 段恒毅故作怅然地长叹一声,手上却是做着小动作。 叶婉茹垂眼瞥了一眼被捏起来的手背皮肉,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段恒毅的手上,口中嗔道:“说话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做什么,没得让虹玉和碧玺看了笑话。” 段恒毅顺着叶婉茹的目光看了过去,便见虹玉和碧玺二人正坐在花圃前摆弄着花草,并没有看过来。 婉儿这是害羞了。 心下了然的段恒毅没有拆穿叶婉茹的话,却是听话地收回了作怪的手,只是握着叶婉茹手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松开。 “赵诗妍那里你也不用过多担心,我听说昨日她回到李家后,李独的娘便大闹了一通,又让人去赵府上请了赵侍郎大人夫妇前去。” “倘若李独在外胡混是假,赵大人还有可能说教赵诗妍一番,毕竟两家的脸面还要顾及。可李独在外淫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说,就连马御史都状告到了轩帝那,赵大人又岂会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赵大人到了李家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后,直接把赵诗妍领回了赵家,听说今日好几辆马车从李家拉到了赵家,车上装的都是赵诗妍的嫁妆。” “你看,昨日赵诗妍才跟赵侍郎回了赵家,今日一早便如数把她的嫁妆拉回了赵家,可见赵诗妍对此心中不是没有计较的。” “清点嫁妆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就能完事的,看来昨日她回了李家以后,心中就已经有了打算。” 听到段恒毅如是说,叶婉茹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们要剪除的只是李独,至于赵诗妍则是被牵扯进来的人,她能抛下李独回到赵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敢爱敢恨,干脆利落,这一回她倒是做了一回赵诗妍。” 由衷为赵诗妍感到高兴的叶婉茹赞了一声。 “这也就是你,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劝她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段恒毅面露不屑,口中轻嗤道:“狎妓养外室,莫说是朝中之人,就是有些权势的富贵人家都是常态,那些个女人们大都是忍气吞声,没有人愿意和离任人背后说三道四。” “赵诗妍外表有些绵软的性子,能做出此举,的确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不过这也恰恰能看出她的审时度势,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可见此女心思之坚毅。” 这些话虽带着几分赞赏之意,但叶婉茹听在耳中,却始终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且又带了几分嘲讽。 若是换作从前,她定会为赵诗妍辩白几句的,只是时至如今,对于赵诗妍她却不敢说有几分了解了。 这个人看似性子绵软,但遇事果决,又十分的有心机。 从前她只以为她心思单纯,却不想她看到的仅仅只是表面而已。 往后,她与赵诗妍便也仅限于点头之交。 “过去的就过去吧,她虽想算计我,总归也是没算计成,也就不与她计较了。”叶婉茹捏了捏段恒毅的手指,脸上带着温柔浅笑,似有安抚之意。 “小姐,前院来人说赵诗妍正在门外候着。”快步走上前的虹玉温声说着。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一个正好 虹玉的脸上带着点不甘愿,赵家小姐对不起她家小姐在先,如今她的夫婿发生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赵家小姐前来自是为了诉苦。 她家小姐和小将军甜蜜着呢,外面那些腌臜事不值当她家小姐烦心,只是该通传还是要通传,这是府上的规矩也是待客之道。 虹玉眼中带着些许期盼地看着叶婉茹,她是希望自家小姐拒绝赵家小姐的。 叶婉茹听到虹玉的话,下意识一怔后便神色古怪地看了段恒毅一眼。 难道恒毅哥哥是乌鸦嘴不成?好的不灵坏的灵,恒毅才刚刚问起,这会儿偏就前院传来了消息。 还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否则说不准哪一日就会应验了。 就像今日这般。 心中腹诽了几句的叶婉茹满眼嗔怪地看着段恒毅,旋即轻叹一声。 段恒毅在叶婉茹的注视下微微偏过头,似是想笑一般,最后却是略有嫌弃地啧了一声。 “啧,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宽慰逗趣叶婉茹,而是打心眼里他就是对赵诗妍有些看不上。 从前她话里话外地打探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河阳郡主不整日粘着婉儿,他也得空来小坐一会儿,倒是这个烦人精上了门。 “还不是你……” 叶婉茹瞪了一眼段恒毅,却是偏头对着虹玉点点头。 没办法,她和赵诗妍毕竟没有撕破脸皮,如今她又寻上门来,她总不能避而不见,更何况还有赵大人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在。 即使她不愿,也要硬着头皮见上一面。 不过让她稍感庆幸的是,今日雪莹不在府里,否则要是雪莹在府里,恐怕是会把赵诗妍打出门去。 也幸好这两日雪莹都要到将军府上向夫人讨教茶点的做法,不然今日府上怕是也有热闹要瞧了。 心里略略感叹了一会儿,叶婉茹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段恒毅。 都到了这会儿,恒毅哥哥还不说离开,难道他还想在这听着不成? “啧啧,嫌我碍事了吗?” 老神在在的段恒毅手里捏着茶盏瘫倒在椅子中,口中连连啧声,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叶婉茹心知段恒毅是在逗她,但不免还是有几分焦急,微微蹙眉道:“你在这不合适。” 倘若当真是恒毅哥哥在此,并没有什么不合适,顶多是为了避嫌躲开一会儿即可,只是如今恒毅哥哥顶着的却是顾清临的身份。 无论是她和“顾清临”的关系,还是叶家和顾家两家的关系,恒毅哥哥这个“顾清临”出现在她的院里都并不合适。 若是她与赵诗妍还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而她也是心无旁骛也就罢了,怕的是她另有所图。 那么在一个女子的院落里见到外男,便足以引人侧目且值得被人诟病。 名声她虽然不看重,但恒毅哥哥的安危她却不能不在乎。 本就是存了心思逗弄叶婉茹的段恒毅,在心中估算着这会儿怕是虹玉已经领着赵诗妍到了二门,从二门到婉儿这里不过也就片刻。 “想不到姑娘你也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在下实在是伤心得很。” 故作一脸沮丧的段恒毅口中长叹一声,又似是极为失落地放下茶盏缓缓起身。 “你竟满嘴胡诌,方才若不是你提了,只怕我也不用面对诗妍……” 叶婉茹口中轻声抱怨了一句,却是起身追了过去。 “我什么时候喜新厌旧了……”一手拉住段恒毅的手,叶婉茹口中低语一声。 听得叶婉茹的话,段恒毅脸上的失落飞快褪去,转而一脸的喜笑颜开,像是怕叶婉茹拒绝一样,口中飞快道: “哈哈,就知道姑娘你是个长情之人,那好吧,在下就勉为其难地在这等你片刻。我去后院看书,等姑娘一同用饭如何?” 忍笑的叶婉茹口中嗔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样的饭桶要是多几个只怕府上都被吃穷了,养你一个就够了。” 段恒毅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多不多,一个正好。” 见叶婉茹忍不住轻笑出声,段恒毅口中轻叹了一声,抬手拨了拨叶婉茹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叮嘱道:“你对她不要内疚,也不要心软,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叶婉茹应了一声。 段恒毅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满目的苍翠中,独自坐在廊下的叶婉茹摆弄着手中的茶盏,一时间,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她的至交好友并不多,但赵诗妍却绝对是一直被她极为珍视的姐妹,只是她没想到斗转星移不可逆转,人心却也变得极快。 赵诗妍今日上门所来为何,她并不知晓,不外乎诉苦或是道歉。 可这段友情即使修复,也终究是出现了裂痕。 “茹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又饱含委屈的呼唤打破了廊下的宁静,也唤回了叶婉茹心中飘远的思绪。 闻声缓缓转身的叶婉茹便见赵诗妍站在身后不足三尺之地。 “诗妍妹妹。” 站起身来的叶婉茹缓步迎了上去,似有嗔怪道:“快来坐,你如今真是与我生分了,虽没递来帖子,可也不用等着通报啊,直接让小厮开了门过府进来寻我便是,何必在门外等着。” “这一来一回可不是耽误功夫。” 说完这几句客套话,叶婉茹却也看清了赵诗妍的脸,当下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泛酸,看着赵诗妍伸过来的手,她几乎没有迟疑地便也伸出了手。 “诗妍妹妹快坐下。” 前几日还娇颜明媚的人,如今像是被风霜打落的花朵,带了一股颓败,红肿的眼眶可见她这两日没少哭。 脸上虽是扑了粉,却也能瞧出她的气色并不好。 在叶婉茹略微温热的手搭在手上时,赵诗妍终是没忍住满心的委屈和愧疚,声音低哑地哽咽道:“茹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茹姐姐……茹姐姐,都是诗妍一时糊涂,是诗妍不懂事,险些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呜呜……你还能原谅我吗?” 泣不成声地赵诗妍双手拉着叶婉茹的手哭诉着。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划清界限 神色有些恹恹的叶婉茹趴在设在荷塘边廊下的美人靠上,看着池中锦鲤在莲叶间嬉戏,心思却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回到那日。 能原谅她吗? 当日的她没有准确的答案,直到现在在她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她知道,或许她是不能原谅她的。 倘若赵诗妍仅仅是设计她也就罢了,她或许还能与之尽释前嫌,只是她口中打探的却尽是有关叶家有关卓阳国的事宜。 她能容许赵诗妍算计自己,却不能容忍赵诗妍背后的李独、或是二殿下闵柏淳,想要算计叶家,算计卓阳国。 算计叶家便等于伤害她的父母双亲,算计了卓阳国,便是主动挑起事端陷百姓于不顾,也是陷叶家于不义。 也许在赵诗妍看来,她受李独所托,不过是询问事宜,但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却已经相当深远。 赵诗妍甘愿被李独利用,她却是半点不愿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柄剑。 无论这剑刃所指是叶家还是卓阳国,都无异于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又如何能大度地相视一笑泯恩仇呢? 在此事上,她做不到大度能容。 那日,最后,赵诗妍也是失望而归。 想必诗妍妹妹也是看出了她的心中为难,只询问过一次后,却并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但也并未久留。 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看见赵诗妍失魂落魄地离开,她的心中难免会有所触动。 坐在小杌子上绣鞋面的碧玺一时没忍住,又开了口。 “小姐,您这一上午都坐在这叹气了。要婢子说,赵家小姐那样的人才是自作自受。您又何必为她伤心伤神。” “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真正理。” “我看你才是满嘴的歪理。”叶婉茹嗔了一声碧玺。 短叹一声后,又道:“李独如此,她心中也是不愿的,毕竟女子嫁人是终生大事,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 “所以婢子说啊,这嫁人还是知根知底才好,要是俩眼一蒙就嫁了,谁知道嫁的是人是鬼。” “呸呸呸!婢子忘了,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都看在了眼里,所以才要惩罚赵家小姐。” “您看现在满金陵的贵女谁还搭理赵家小姐,她从前捧高踩地也就罢了,暗地里也没少说旁的小姐风凉话,早早地就把人得罪透了。” “如今她要和李独和离,早就成了这金陵里的笑话,婢子昨日听说她往瑞王府上递帖子,差点没被王府的婢女打出去,可足足是闹了好大的笑话。” “女子嫁人就该像小姐您和小将军这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才是叫人羡慕,将军府上门风好,不像那些个贵府纳妾狎妓成风,哪有小将军会疼人。” 说到这些事,做绣活已经有些腻歪的碧玺来了兴致,已经放下手中的活计凑到了叶婉茹身边,口中的八卦一件接着一件。 “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叶婉茹对于碧玺知道的这些有些诧异。 那日赵诗妍来了之后她便再没有关注过她的事,毕竟生分了就是生分了,无论是她还是赵诗妍心里都清楚。 “婢子上街去南街买豆糕,恰好遇见了丞相府上的小姐去买首饰,婢子听见李小姐在和田家小姐说起的。” “婢子听啊,李家小姐那口气极为讽刺,那田家小姐更是好一阵嘲笑,声音大得婢子想不听都难。” 看碧玺有些似是胆战心惊的模样,叶婉茹一鲠,随后交代道:“日后这样的传言就少听些吧,免得让人以为咱们府上也是落井下石,毕竟她爹与我爹是同僚。我与她生分了不要紧,若是我爹和她爹再因为我们的事生分了才算大事。” “小姐您放心,婢子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婢子清楚,不会给咱们府上惹麻烦的。” 见叶婉茹没有不悦,碧玺连连笑着应声保证道。 她是没有想到赵诗妍会往瑞王府上递帖子的。 那日她没答应赵诗妍说原谅她,不过是想倘若没有李独一事发生,她日后还是会厚着颜面过府来套话儿。 李独是她的夫君,她只是她的朋友。 朋友和夫君之间,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日她之所以会来道歉,不过是因为李独与春杏儿的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无法遮掩过去。否则,依照赵诗妍的脾气,还是会对李独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便还是会想着法子的从她这套出有用的消息。 是以,那日没有回应赵诗妍,她并不后悔。 可赵诗妍往瑞王府上递帖子又是为何呢?想要见郑荷华吗? 出事的始作俑者是李独是她的夫君,而春杏儿又是郑荷华的婢女,她上门递帖子又是为了什么? 想要替李独给郑荷华赔不是吗? 她真是有些想不明白赵诗妍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郑荷华难保不受牵连,她避之都来不及,还哪会上赵诗妍登门。 倘若没有李独,也就不会是她身边的婢女与人私会在酒馆,赵诗妍却偏偏往瑞王府上递了帖子,可不就是再给郑荷华招黑么。 郑荷华身为瑞王府上的侧妃,身边的婢女发生这样的事,难免不会让人怀疑她这个主子的为人,郑荷华能见赵诗妍才怪。 她这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人家羞辱。 可真是自讨苦吃! 不过她也真是荒废了赵大人的一片心意,也苦了她当日的果决之心。 那李独也是个命硬的,一百鞭子下去竟也没死,不过是伤筋动骨,被他娘哭喊着遣人抬回了府里。 既然她已经决定与李独划清界限,又为何要登瑞王府的门? 赵诗妍家世尚好容貌出众,本来李独出了这样的事,与她是无关的,只要好好在府上安分守己些,等过两年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觅良婿也并无不可。 只如今她这般做,倒显得有些与李独割舍不断纠缠不清…… 罢了,她管不了那么宽,日后赵诗妍会如何也都与她无关了。 她与李独不划清界限,她却是要与赵诗妍划清界限的,否则有朝一日伤的就是她的心。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明日再来 郑荷华在惴惴不安了两日后,终是按捺不住有些焦急发慌的内心,走出了她所居的仙荷园。 一改往日的衣着鲜艳,郑荷华穿起了素色衣衫,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发髻簪了两支玉簪,撤去了平日里的金簪步摇等饰物。 这样的郑荷华看上去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贵气,却也多了几分温婉,只是她眉宇间盛气凌人的气势却是不减分毫。 走出仙荷园,看着院外有些陌生却尽显生机的景色,郑荷华心头现出一瞬间的茫然和恐慌,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漂泊在河流中的浮萍一样,没有着落。 这种念头甚至让她生出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这里并不属于她,这里也并不是她的家。 她只是偏居一隅的客居之人。 郑荷华突然停下脚步回首看着院门敞开的仙荷园,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带着一股飘逸,是殿下亲手所写。 那时她初入王府后,对此也曾悄悄地得意过好一阵儿,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才真正的让她意识到,除此之外,殿下能给她的也并不多。 这座府邸中属于她的地方只有仙荷园,出了仙荷园这一方院落,所有的地方便都属于郑风华,因为郑风华才是整座王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正妃和侧妃,虽只有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差出了天壤之别。 郑风华从前就是平庸无奇的,却偏偏居了正妃之位,她又怎么能甘愿呢?更何况她还亲手谋杀了她的骨肉! 立在郑荷华身后的婢女不知郑荷华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但她却是察觉郑荷华方才身上的气息似是戾气横生,这让婢女不由地有些心中发慌。 “主子……” 婢女有些怯懦地低语一声,却是不敢再说话。 婢女半蹲着俯身,抿了抿嘴角,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郑荷华。 自打春杏儿姐姐出了事,荷侧妃便是这般有些脾气无常,也越发地不好伺候,这让她们一众服侍得婢女都十分怀念春杏儿在的时候。 那时候虽然她们靠不上前近身伺候荷侧妃,却也没有这般的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出惹得了侧妃不满意…… “走吧。” 缓缓收回视线的郑荷华眼中带着一股势在必得,却也并没有计较婢女的突然出声。 郑风华不来,她却是要去会会郑风华,也好看看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个念头早在郑风华那日被叫进皇宫时,她便想过。 只是那一日她心头的恨意太过浓烈,她担心引起郑风华的怀疑和戒备。 若是这样,她得手的机会也就越小,且施展计划也变得越发困难。 可她的定力终究是没有郑风华好,再不有所行动,她怕把自己逼疯了。 立在风华园门口的婢女见到郑荷华施施走来,先浅笑着温声见礼,“见过荷侧妃。” 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郑风华按下心头的厌烦,脸上带笑地询问了一声,“这个时辰姐姐可是在礼佛?” “回荷侧妃话,王妃这会儿正在礼佛。” 说着,守门婢女的脸上现出些许的为难来,似是忖度着开口道:“荷侧妃您也知道王妃她礼佛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说是心不诚就不灵了,这不,我们这些伺候王妃的都被赶到外面来了。” 听得这些客气话儿,郑荷华还哪里不知是郑风华有心避着她,心下更是有了几分不悦,只是面上却是现出有些担忧的神色来。 “怎的今日礼佛时辰这么久还没结束?姐姐在佛堂里可有叫过你们?” 郑荷华微微拧了拧眉,有些嗔怪地看着守门婢女,“你们也都是粗心的,佛堂里燃着香火,有关着门窗,姐姐在里面别被熏到了才是。” 嘴上说着担心的话,郑荷华却并没有想要往前迈步的意思,只微微蹙眉看着守门婢女。 “这……荷侧妃您担心的是,是婢子们疏忽了。” 婢女忙福礼道歉,“婢子这就遣人去看看,有劳荷侧妃您稍等。” “快去吧。”一脸焦急的郑荷华挥了挥手。 婢女匆匆转身开门进了内院,却是又把门紧紧关上。 看着那婢女似是做贼一样只开了一道缝钻进门里的身影,郑荷华极为不屑地轻嗤一声。 她今日前来,本也没打算进去,来了也不过是想要探探郑风华的态度。 她的避而不见,也自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如今郑风华都甘愿撕破脸皮不做往日那个知心姐姐,她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了。 “小石,你去佛堂看看王妃可否还在礼佛,若是方便,你就知会王妃一声,荷侧妃正在门外等着呢。” 门里方才守门婢女的说话声,郑荷华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撇嘴冷笑一声。 这风华园上下都惯会作戏,那她就乐得也做一回看客又何妨?只看谁才能笑到最后好了。 看着门前的那棵梧桐树,郑荷华的眼中更显讥诮。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看来郑风华的野心一直都在。 从前在郑风华成亲后她过府上探望她时,她却只说喜欢梧桐的美,如今再看,美的却不是树叶,而是那一身凤袍凤冠! 凤落梧桐梧落凤,珠联璧合壁联珠。 她郑风华倒也真是大言不惭! 她与殿下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碧人吗?可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一个窃她诗词的欺世盗名之辈,她也配才女的盛名? 不过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真小人罢了! 这会儿她倒是有些盼着郑风华被佛堂里的香火熏晕了才好,最好能把她熏得痴傻了,这样倒也能省去她不少的力气。 一个痴傻之人占了王妃的正位,是被皇家所不容的,且一个傻子,日后还不是任她磋磨折磨? 且似乎让郑风华变得痴傻了,远比杀了她更有趣得多。 门里渐渐响起了脚步声,郑荷华微微敛眉收起了脸上嘲弄之意,转而换上有些担忧的神色,眼中的焦急显而易见,丝毫看不出做假。 一见到郑荷华,守门的婢女不等郑荷华发问,便先是福礼道歉,“让您久等,实在是婢子的不是。” 郑荷华一脸焦急地上前几步,“姐姐如何?” “回荷侧妃话,王妃娘娘正在礼佛,婢子已经让人把窗子悄悄打开了些许,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日后婢子们也会更加细心,有劳荷侧妃您惦记了。” 婢女一脸歉然地看着郑荷华,嘴里说着客气话,却是没说郑风华什么时候礼佛完毕。 郑荷华微微打量了一眼婢女,眼里闪过惋惜和一丝失落,“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明日我再来寻姐姐说话。” 第一千三百章 面目可憎 见郑荷华这般好说话,守门的婢女脸上飞快地闪过一道喜色。 这道喜色在她脸上只一闪而逝,婢女郑重地应道:“荷侧妃您放心,日后婢子们定会更加仔细。等王妃娘娘礼佛完毕,婢子定把荷侧妃您的话知会王妃。” “嗯。”郑荷华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缓步离开。 “有劳姐姐。” 立在郑荷华身后的婢女对着守门婢女微微福礼后,这才抬脚追上郑荷华的脚步。 郑荷华略带愁容的脸和缓慢的步伐,让她看上去似是颇有些落寞。 她的这般神色自是落尽了守门婢女的眼中,而方才那婢女脸上的一抹窃喜,却也没逃得过她的双眼。 方才她凑近了那名婢女,却并未从那婢女的身上闻到任何的香火气,可见这会儿的郑风华并未在佛堂里佛。 倘若郑风华此时在礼佛,而婢女进了内院,一旦开窗子,她的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香火气息,但她从婢女的身上只闻到了皂荚的清香气。 礼佛,不过是打发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她心中对于如何悄无声息地除去郑风华却已经有了主意。 不,确切地说,是改了主意。 原本她是想着杀了郑风华的,但方才她和那婢女虚与委蛇时,却突然萌生出了别的想法,且这个想法也比要直接杀了郑风华的风险小很多。 她不是整日装模做样地吃斋念佛吗?那她就大可以在这上面动些手脚。 礼佛时候不喜有人打扰又关着门窗,可真是一个好习惯呐! 不管郑风华是真的一心为瑜瑶两城的百姓和殿下祈福,还是她只是想做一个沽名钓誉的贤惠王妃装装样子,每日在佛堂待上几个时辰都是必然。 那么她只要在那些必须燃烧的香烛里加上些许“草药”即可,这样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郑风华陷入昏迷,直到彻底地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这类害人的草药寻常的药铺不是没有卖的,只是朝中对这类草药兼管十分严格,每卖出一份都会严格记录在案。 毕竟这类草药也可以救人不是?只不过看用量罢了! 心里有了主意的郑荷华脸上渐渐显露笑意,哪里还有方才在那守门婢女面前,展现出来的半点失落之意? “呵呵” 郑荷华口中低笑一声,眼中尽是得意,笑声低婉回转,在有些幽静的小路上荡起了回声阵阵。 跟着郑荷华的婢女却是蓦地打了一个冷颤。 若不是场合不适合,郑荷华简直想要放声大笑。 她这个计划当真是完美无缺,甚至她连郑风华病发后的借口都已经体贴地替她想好了,她这个做妹妹的总归是没有她那个做姐姐的无情。 手足相伴十六载啊,她顾念着呢! 姐姐祈福之心太过诚挚,怕是被佛祖收为座下弟子了吧? 这样说来岂不是更给郑风华脸上贴金?本来嘛,她就是喜爱沽名钓誉,否则也不会把在府里礼佛祈福的事宣告的人尽皆知。 现如今满金陵谁人不知瑞王有福,娶了一个贤惠淑良的王妃,又有谁人不曾把她与郑风华拿出来做比较? 郑风华深居简出日日礼佛祈福,她倒好,身边的婢女与朝臣闹出这样的丑闻,可不就是再给瑞王殿下脸上抹黑! 娶妻当娶贤,天家犹为看重,所以她只能屈居侧妃之位,那么她便遂了郑风华的心愿又如何?成全了她一世的贤良之名又如何? 眼下殿下还只是个王爷,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入主东宫成为储君,将来再继承大统,她难道还要一直屈居妃位吗? 她郑风华无才无德,凭什么霸占正宫主位? 按了按有些跳动的指尖,郑荷华微微抿唇轻笑。 再等上两日罢,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她若出府行走难保不会被人诟病。 不过买药的事,却是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只是这婢子也要找个实心实意不会出卖她的人才行。 微微放缓了脚步,偏头默默地打量了一眼身边的婢女,郑荷华心里有些迟疑起来。 …… “可算是走了,刚才和荷侧妃说话,真是要吓死我了,你不知道荷侧妃一要发怒的模样有多吓人,那眉毛都好像要竖起来一样。” 靠在内院墙上的婢女便说便拍了拍胸脯,似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小莲姐,看把你吓的,荷侧妃真有那么吓人吗?我听她说话听婉转的,声音也不大,倒是和咱们王妃有些像。我在门里听着还以为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呢!” 一旁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婢女,一边用手给名为小莲的守门婢女扇风,一边一脸的唏嘘。 小莲拍着胸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道:“看着是挺好相处,只是荷侧妃身上似是总有股子戾气,面对她就好像面对咱们王爷是的,总让人有些害怕。” 说罢,小莲瞥眼瞄了一眼佛堂的方向,不禁压低了些许声音,“不像咱们王妃,对待咱们这些下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咱们也轻松不是,你是没看到荷侧妃身边的婢女,那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真有这么可怕?”另一位婢女一脸的好奇和惊讶。 这时立在佛堂门口的一名黄衫婢女,微微蹙眉走过来后低声询问了一声,“荷侧妃走了?” 靠着墙的小莲见黄衫女子走过来说话,忙离开了墙的依靠,站直了身体。 “回阿香姐,荷侧妃已经走了,说是让咱们日后照顾王妃多仔细些,还说明日再来找咱们王妃说话。我看荷侧妃是不见咱们王妃不死心。” 名为阿香的婢女听后更是眉头紧拧,脸上也现出些许的不耐烦来,“明日来也不见!她们院里人闹出那样的丑闻,还有脸来见咱们王妃?” “也就是咱们王妃性子和善,不与她计较,生生地进了宫里糟了皇后娘娘和娘娘的训斥,咱们王妃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倒是会给咱们王妃添堵!” 阿香口中的娘娘自是瑞王殿下的生母灼妃娘娘,且她说出这后宫之中的两位娘娘时也自是语气不同,但孰亲孰远却是听得分明。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互相体谅 “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嫡小姐,你们看看那位的做派,再看看咱们王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不是一般大。” 名为阿香的婢女撇了撇嘴,“要是不知道的啊,还会以为那位是庶出的小姐呢!所以啊她眼巴巴地嫁进了咱们王府也只能是侧妃,越不过咱们王妃去!” “阿香姐说得真是太对了,你没看到她身边的婢女,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副小门小户出身的模样,不会是被荷侧妃给吓破了胆吧!” “她身边的婢女与外人私通还是在酒馆里,人来人往……啧啧,简直是不要脸,就连红粉楼的姑娘们还知道羞臊呢!” “哈哈,可不是,要按老话儿说啊,便是有其主才有其仆……” “小莲!满嘴胡沁!那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心你再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阿香冷着脸训斥起一时间有些失言的小莲。 “呸呸呸!” 小莲见阿香发怒也知道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言语有失,忙抬手轻打自己的嘴巴,脸上又带着些讨好地笑凑近了些许阿香。 “阿香姐,都怪小莲一时失言,您可莫要与小莲计较,也莫要告诉王妃才行,不然小莲怕是再也碰不见这么好的主子和姐妹了。” “好阿香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罢!小莲再也不敢了。” “你还知道咱们王妃宽厚,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总该有个数!” “你刚才那话虽然是在为咱们王妃抱不平,可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那是在说荷侧妃吗?不是也把咱们王爷说进去了吗?” “这府上的主子只有咱们王爷和王妃,旁的什么人,那都是次要的。” 阿香依旧冷着脸训斥乱说话的小莲,胆显见脸上的怒色已经不似方才。 “小莲记住了,绝不敢忘了,阿香姐你最好了。”小莲有些撒娇地晃了晃阿香的手腕。 佛堂里正跪在蒲团上的郑风华,虽是面对着宝相庄严的佛祖等身像,却是尽数把院子里的说话声听进了耳朵里。 口中念着经文的她无声地抿唇轻笑,脸上带些许高傲和自得。 她郑荷华就算从前才女之名在外又如何,还不是始终被她压着一头?如今她贤良淑德的名声更是已经传了出去,郑荷华又拿什么和自己比? 殿下的宠爱吗? 那又如何?她才是殿下的正妻,是明媒正娶十六抬花红大轿抬进府里的,当日殿下亲自到府上迎亲的这一份殊荣,她郑荷华这辈子都别想了! 无论将来殿下就能能走到那一步,陪他荣耀的,也始终是她这个正妻,妾说白了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还真想着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简直做梦! 先是正与二殿下议亲是与姐夫发生了龌龊之事,如今身边伺候的婢女又与朝臣私通在酒馆,被马御史抓了个正着。 啧啧,她郑荷华的名声不一臭千里才怪。 想和她斗?简直是痴心妄想! 更何况她有殿下的宠爱又如何?她已经看透了,男人的宠爱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专情之人,看看这后院里的姬妾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就算殿下再多情,这正妃嫡妻该有的尊荣她都会一样不少地享受着,这是殿下给她身为嫡妻的体面,妾无论多得宠却也不会拥有。 从踏进王府的大门那一刻开始,郑荷华便已经输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脸上带笑的郑风华幽幽轻叹一声,又对着佛祖的等身像拜了拜,这才缓缓从蒲团上起身。 小佛堂外面的几人听得佛堂里响起的脚步声,都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纷纷凑到佛堂门口前,左右站定。 门里的郑风华在门口站定后收起了脸上得意的笑,换上一副有些愁容的模样,推开门后她轻叹了一声,略带嗔怪地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漫过。 “你们几个啊!真是越来越不无法无天了,好好的礼佛都让你们给打搅了。” 微微蹙眉后,郑风华又开口斥道:“明日你们几个也不必在佛堂外守着了,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阿香小莲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忙有些慌乱地福了福礼。 “是婢子们不懂事,王妃您莫要怪罪。婢子们下回再也不敢了,您千万别赶婢子们离开,婢子们不放心您……” 郑风华目光微沉地打量着三人,须臾后才似是有些心烦地抬手轻捏眉心,“明日你们几个各自拿了绣布在外面做绣活,每人一方手帕,我礼佛出来后会检查。” 三人听后不由地面上一喜,连忙都又是一福礼,“婢子们知道了。” “好了,走吧!” 见三人欢快地答应了,郑风华这才状似无奈地摇头轻叹一声。 佛堂的门在她身后被缓缓关上,四处弥漫的香烛味十分浓郁,就连郑风华身上都被沾染了不少。 而从佛堂往外走了几步了郑风华忽地皱了皱眉。 在佛堂里烟熏火燎属实难受,这身上沾染的香烛味更是难闻至极,不过想要博得贤良的名声,吃点苦头又算得什么? 阿香一见郑风华皱眉,忙凑上前温声道:“婢子已经给您备好的浴水,您礼佛两个时辰属实辛苦,沐浴更衣再进些吃食才行。” 听见阿香这般说,郑风华面上似有不悦,拧了拧眉后略微叹息一声。 “礼佛又有什么辛苦可言?不过是求着心诚则灵盼着佛祖怜惜两城的百姓。真正辛苦的是两位殿下和数不清受灾的百姓。” “倘若真能心诚则灵,我每日礼佛再多加一个时辰又何妨?” “王妃您宽厚仁慈礼佛诚挚,佛祖定会感念您一片至纯之心。每日多一个时辰……在婢子看来就不必了吧?” “这些日子您都清减了不少,连这两日府上又有些不太平,您实在是劳神费心,等殿下回来后看到您这般,还不定怎么心疼呢!” 阿香微微低头抿了抿嘴,“您要保重身体才行,不然殿下舍不得怪您不知道心疼自己,倒是要罚婢子们粗心大意。” 听着阿香口中说的话,郑风华脸上渐渐显露了浅笑。 有个会说话又知情识趣的婢女,的确是能让心情愉悦。 心中满意至极的郑风华面上不显分毫,却也面上带了几分娇羞,“你这丫头满嘴胡沁,殿下哪是那般是非不分之人。” 话落后,她便又是一声感叹。 “更何况,这夫妻间啊,本就该是互相体谅才行。殿下在为两城的百姓担忧,我又哪舍得让他为我劳神伤心。” 郑风华这般说,便是说刚才的提议算不得数,且又间接地讽刺了郑荷华。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你想炸我 郑荷华不过几句话便博得了阿香几人的好感,且阿香小莲几人本就是她的贴身婢女,对她自是忠心耿耿。 但经此一遭后,几人心中对郑风华不免更加敬重了起来,从而,对待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惹是生非不安分的郑荷华,便也更加地看不上。 而郑风华之所以会和阿香等人说这些,其目的当然并不是为了让阿香她们对她心悦诚服,而是她知道各家交好的府上,婢子们大都私下里会有些往来。 哪有一个途径能比婢子们口耳相传更快呢? 想要压垮郑荷华,不仅仅是要从身份气势上,更要从各方面下手,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地看清楚自己在王府里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等到流言四起时,等到王爷从瑶城归来时,这坐府邸里还会有郑荷华的容身之地吗? 郑家想要荣耀,但这带着期盼的荣耀不该落在郑荷华身上,而应该是她。 她才是郑家的嫡长女,她才是瑞王殿下的正妃嫡妻,她才该是将来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郑家二老决定把郑荷华也送进王府里就是大错特错! 想到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的双亲,郑风华眼中闪过一道厌恶,转瞬间她的眉目间却又满是清明一片,丝毫不见方才闪现的怨恨。 郑家的荣耀需要仰仗她这个嫁进王府做嫡妻的女儿,而她需要保住这嫡妻之位,眼下也还需要仰仗母家的支撑。 这一点无论是她还是双亲,心中都十分清楚,就连殿下心中也是十分清楚的,否则当年殿下又怎么会放低姿态亲自上门迎亲? 一个没有母族可以依靠的正妃是坐不稳的,这一点上郑荷华就已经落了下乘,可她偏偏看不透,一门心思地想要取而代之…… 仰躺在浴桶中的郑风华闻着鼻息间牛奶和花瓣的香气,被冒着氤氲热起熏红的脸上,微微拧起的眉宇间渐渐舒展开来。 …… 越发靠近瑜城,从道路两旁的田地上便能看出各地的不同来。 因地势原因,各地栽种的作物也大有不同,而策马奔驰在官道上的冷珏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了笑意,再也不是离开金陵时的那般冷若冰霜。 但她这般,也许仅仅是因为快到瑜城的缘由。 瑜城,她从前是从未踏足过的,却因为她的儿子在这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抑或可以称之为亲密感。 就放佛这里她已经在梦里来过了无数回,每一道景致每一处屋舍,看着都好似分外亲切且熟悉。 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大约便是如此。 从前的金陵有她的爱人、她的家,从而让她喜欢上了那个繁华富庶却也格外肮脏的地方。 可后来,她的家没了,爱人也没了,更甚至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座她曾用心去喜爱的城也变得格外陌生起来。 现在回想从前,有关金陵的记忆她已经鲜少能忆起,她回想最多的却是苍崖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想的是那里的壮阔与苍凉。 这几日的奔袭跋涉,冷珏本以为心思会渐渐平静下来,却不曾想到愈发靠近瑜城,她的心里反而更加地激动难平。 那是她十月怀胎,带着期盼和爱意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可惜她陪伴他的时日终究太短,在她还未来得及释放满腔的爱时,这份母子情便被割断。 如今……如今她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只一眼,她相信她就能看出那是不是她的孩子。 她曾满心满眼倾注了全部母爱的孩子,虽然他已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长大成人,也许已经变了模样,但她还是知道,她一定会一眼就认出他。 她的渝儿,可会怪她多年不寻他? 迎着似是带着热浪的风,冷珏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不觉沁出的泪,缓缓勒马停在了设在路边的茶棚下。 瑜城赈灾一应事宜,已经进入到了收尾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闵柏淳也自是比大病初醒时又轻松了几分,但此时帐中的气氛却是颇有些凝滞。 一脸闲适的闵柏淳靠坐在椅子中,手中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盏,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落在相对而坐的蒙老头身上。 蒙老头却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面前的茶盏却是已经续了四五回,茶壶里大半的茶水都落进了他的肚子里。 面上虽是一片淡然的蒙老头,此时的心里却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至少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挣扎。 他究竟是谁? 这是方才三……瑞王殿下问他的问题。 而他也装傻充愣地给了答案。殿下您是在说谁?老朽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他究竟是谁? 这是殿下第二次发问,他能给出的回答却也依旧是装傻充愣。 他心里拿不准殿下想要问的究竟是谁。 他是谁,若是殿下问的人是他,他大可以说他是蒙靖石,是从效忠于段云大将军军队中的军医蒙靖石。 只是他知道,殿下问的这个他却又不是他。 许是心中有鬼的缘故,这会儿他却是忍不住把心思落在了小晏身上。 按理说不管是恒毅小子还是小晏的身份,都不该惹起殿下的怀疑才是,可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呢? 此时的蒙老头儿并不知道闵柏淳已经与段恒毅私下里通了书信,这事要说起来也要怪段恒毅。 那几日金陵事多,他倒是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并没有给蒙老头儿去一封信告诉他殿下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且他也已经承认。 “蒙大夫、蒙老伯,您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我吗?” 静等了片刻的闵柏淳放下手中的茶盏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有些无奈地笑叹一声。 “老朽年事渐高越发地糊涂,不知殿下所问究竟是何人。” 蒙老头儿是打定主意装傻,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闵柏淳。 再一次从蒙老头儿口中听到这样想要蒙混过关的话,闵柏淳却是呼吸一滞,而后无奈地摇头笑道:“蒙老伯,我都知道了,您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吗?” 对上闵柏淳一双带笑的眼睛,一直镇定以待的蒙老头儿终是没忍住拍了一下桌子,有些跳脚的模样。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你小子想炸我不成?” “哈哈哈!这才是我熟悉的蒙老伯,您一直中规中矩倒是让我十分不习惯。” 闵柏淳朗笑几声后,忽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微微向前凑了过去,压底声音道:“不是顾清临还有谁?”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受人所托 闵柏衍的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感叹又似是带着疑问,直把蒙老头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但他却是决定装傻装到底。且对于闵柏衍已经得知“顾清临”的身份一事,他只稍稍感到有些意外后,很快便也释然。 恒毅小子与三殿下相处时日已久,想必互相极为了解,叶家丫头能识破恒毅小子的身份,那么三、瑾瑜王爷识破恒毅小子的身份也并不奇怪。 但至于小晏的身份……只怕殿下并不知情。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原来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蒙老头脸色平静地应了一声,暗中瞟了一眼闵柏衍脸上的神色,他故作颇有感慨地长叹一声,“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殿下应当知道老朽我一生重诺,于小友亦如是。” 听得这话,闵柏衍却是笑笑不说话,只眼中带笑的目光来回在蒙老头脸上游移,忽地他又向前探了探身,凑近了些许。 面对这般行径大为反常的闵柏衍,蒙老头心中叫苦不迭,暗恨自己今日该留在城内林家府上吃香的喝辣的,而不是坐在这里活受罪。 心里虽是百抓挠心,面上却是一片淡然。 蒙老头故作惊讶地看着闵柏衍,且眼中也多了几分认真,二人默默地相视了须臾,不等闵柏衍说话,蒙老头便拿出了老本行来先发制人。 “老朽观殿下气色红润眉清目阔,言谈气力十足,可见病症已经大愈。稍后老朽再为殿下开一副方子巩固巩固即可。” “毕竟久躺气血凝滞,要稍加疏通才行,又可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蒙老头一番话说下来,闵柏衍倒是稍稍后退了些许,拉开了与蒙老头之间不过尺宽的距离。 “呵呵”闵柏衍轻笑了一声,“那就有劳蒙老伯了。” 以为蒙混过关的蒙老头悄悄松了口气,笑着摆摆手道:“老朽的……” 不料,话未说完,便被闵柏衍的凝声质问所打断。 “不知蒙老伯刚才在怀疑什么,难道说除了恒毅的事情,蒙老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 问出这话的闵柏衍带了几分试探之意,且在他眼中也带上了些许的狐疑。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次见到的蒙老伯与从前有几分不同,似是……似是总有意地在躲着他。 倘若只是恒毅的缘由,那么现在他已经道破恒毅的身份,蒙老伯在他面前该谈吐自如才是,不该像这般言语遮掩…… 欲盖弥彰,那么蒙老伯究竟又隐瞒了什么呢? 难不成大将军也依旧健在? 想到有这种可能,闵柏衍的呼吸猛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一颗心也似是要跳了出来。 恒毅都还活着,那么大将军依旧健在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若单论武艺和智谋,大将军要比恒毅更为强悍。 目光变得有些炙热的闵柏衍忽地又凑近了蒙老头,同时双手也紧紧地箍在蒙老头的手腕上。 对上蒙老头有些诧异的双眼和他下意识的躲避举动,紧紧盯着蒙老头的闵柏衍又猛地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恒毅能从阎王殿前夺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想大将军还活着,简直有些痴心妄想。 倘若大将军若是还健在,那么恒毅也该透露一二的,而非是只字不提。除非……恒毅已经不相信他了。 但恒毅若是不相信自己,就不会千里迢迢请已经归隐的蒙老伯前来给自己医治,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情义深重。 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闵柏衍最终却是没有把那句毅问问出口,只是绷着面色松开了手,略微迟疑了一下,又伸手抚了抚蒙老头被抓皱了的袖口。 “是我一时癔症鲁莽了,还望蒙老伯您别见怪。”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蒙老头垂眼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抬头看了一眼看上去似是有些心事重重的闵柏衍。 虽然他不知刚才这小子究竟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打算追问清楚的念头,且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跑出这营帐,否则这心忽上忽下的,他怕影响寿数。 “不怪不怪。”蒙老头口中干笑几声,状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复又故弄玄虚地轻叹一声。 “殿下多虑了,恒毅一事瞒着殿下已经让老朽心中愧疚难安,要不是当初恒毅小子找到老朽头上,老朽倒是乐得做个逍遥人的。” 目光虽是稍显深邃且悠远地看向帐外远方,但蒙老头的眼角余光却是始终留意着闵柏衍。 “蒙老伯您淡泊名利,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救人无数,柏衍十分佩服。” 心思忽然低落起来的闵柏衍也觉得自己因恒毅一事,最近有些疑神疑鬼,不免对蒙老头也有了几分愧疚。 “一会儿就麻烦蒙老伯您给柏衍开一副方子了,再往东五六里有一处小瀑布,倒也算是一处十分别致的景,蒙老伯闲时不妨带上几名护卫前去看看。” 闵柏衍说这话便等于隐晦地下了逐客令,人精似的蒙老头又哪还听不出来,当下心中便不由地有些喜出望外,只脸上的神色依旧如之前那般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殿下就好好歇着,正好梁贤弟还有一个药方要与老朽探讨,老朽就不打扰殿下了。” 一副公事公办口吻的蒙老头从容地起身,对着闵柏衍略略揖礼,“殿下所说的瀑布改日得了闲,老朽定要去瞧上一瞧。” “蒙老伯慢行。”同是站起身来的闵柏衍略一拱手。 出ao’yi了营帐的蒙老头看似沉稳,实则脚步匆匆地走出了侍卫守卫的范围后,这才捋着胡须长长地吁了口气。 唯有让他稍感欣慰的事,这几日小晏迷上了林府上的藏书,倒是少有往来这处营地,否则要是被殿下发现端倪,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圆谎。 但他却是打定了主意,该领着小晏早早离开才是,否则难免会夜长梦多。 况且,瑜城一应事宜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病患只瑜城的医者便足以胜任,他现在离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现在就走未免会让人心生疑窦,那便三天后启程。 一脸严肃的蒙老头不发一语地上了马车。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丈二和尚 相比于忧心忡忡的蒙老头,在林府藏书阁里的晏梓河就要清闲且心情愉悦得多。 他自幼便跟在蒙老头身边长大,又是蒙老头手把手地教习的医术,可以说是他习得的蒙老头的毕生所学。 然而他所习得的医术,不过是得于蒙老头的口耳相传,所阅览的医书药典并不多,他所识得的草药也都是自由经由蒙老头教习。 如今,林家收纳了上千本的历代医学书册古籍前人的手札,对于他来说便好似掉进了浩瀚的沙海,总觉得每日的时间不够用。 现在的他说是求知若渴也不为过,且他也是第一回认识到自己的所学并不平凡。 一心投到医书上的晏梓河并不知道,眼下百里之外,正有人怀着一颗激动不己的心,不远千里地奔袭而来。 自幼跟在蒙老头身边长大,且蒙老头对他的身世来历语焉不详,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缘由的。 只是后来长大些他随着蒙老头四处游历,又到了军营之中以后,见得多了,他便猜想自己定是家里生得养不起被抛弃的多余之人。 对此,他年幼时心里也曾有过怨恨,但等再年长些,他便已经释然。 他习惯了身边有蒙老头的陪伴,蒙老头对于他来说便是父亲,且他原本就对蒙老头心存感念,倘若没有蒙老头的施以援手,恐怕他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外。 父母双亲于他而言,是陌生的,且他的认知里,也鲜少有对于父母双亲的幻想。 藏书阁里丈高的木梯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竹简的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竹简上刻画的字迹,那些字迹看上去有些晦涩难辨,竟是小篆书。 从阁楼轩窗里透过来的阳光均匀地打在少年的身上脸上,沉得少年略显稚气的脸越发如玉般光洁。 且从侧颜上看,与正马不停蹄赶来的冷珏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从城外营地乘着马车赶往城内林府的蒙老头,也自是不知晏梓河的亲生母亲正赶往此地。 但闵柏衍几句似是而非的问话,已经让他心里提高了警惕,只是他并未料到从前的太子妃廖芳若正赶来瑜城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儿子。 他也更不曾料到轩帝已经把晏梓河还活着的事情如实地告诉给了无尘禅师,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当年的是由轩帝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 已经空无一人的帐中闵柏衍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呈在桌案上的药方他也看都未看。 紧拧的眉头可以看出他满腹心事。 要是之前从来未曾设想过也就罢了,他会认为大将军就是死在了那一场早有预谋的意外中,然而方才他的突发奇想,在蒙老头走了以后却爆发的更为彻底,也更为强烈。 也许大将军也在那一场意外中幸存,但苦于幕后主使尚未查明这才一直诈死,就像恒毅隐姓埋名用了他人的身份回到金陵一样。 他内心深处,是盼着大将军依然活在世上的。 并不仅仅是因为大将军是恒毅的父亲,也不仅仅因为大将军是教习他习武的师父,更不是因为有了大将军他才会如虎添翼。 而是因为大将军是良将,是定国柱石,只有大将军这根柱石在,边关的门户才会坚如磐石,且也只有大将军在,蠢蠢欲动的宵小魍魉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般抬高大将军并非是大耀国的武将之中无人可取,而是像大将军一样赤子之心的良将寥寥无几。 失去了大将军,便失去了安邦定国的柱石,何其悲哀! 倘若……倘若大将军当真还活着就好了。 只是他知道,这种假设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初父皇派了百人的护卫队前往边城运送大将军等人的遗体,而大将军等人的遗体却在不久的之后,连同那一百护卫彻底消失。 路上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大将军等人的遗体也就不知所踪。 且那时自北地也有消息传回,已经确定了是大将军本人。 恒毅活着已经是莫大的惊喜,到底是他过于贪心了! 闵柏衍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探手拿起桌上的方子粗略看了几眼。 “吩咐人照着方子抓药即可,往后蒙老伯的方子不必呈上来给我过目。” 对着帐外吩咐了一声后,闵柏衍便不禁又自嘲一笑。 这一回蒙老伯会千里迢迢赶来瑜城,是受了恒毅所托,他的病症已经痊愈,且瑜城的疫病也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恐怕蒙老伯不日将会离开,日后也就没有蒙老伯再给他开方子了。 虽然他和恒毅都是跟着大将军的,且又都是在军营之中效过力,但蒙老伯待他和恒毅却自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他对恒毅像是长辈对待晚辈,但其中又多了几分随性亲切,甚至刚才蒙老伯还以“小友”来称呼恒毅,可是对待自己……从来都是殿下。 他是有些在意蒙老伯区别对待的态度的,但这并不是因为少年心性想要博得人关注的吃醋心思。 而是因为蒙老伯似是对他的身份有着一丝隐晦的敌意。 客气且疏离,便是蒙老伯对待他的态度。 军营之中的每一名将士,就连最为普通的火头军都能和蒙老伯说上两句玩笑话,却唯独他,像是始终被拒在千里之外。 他的身份是王爷不假,但蒙老伯的眼中却鲜有敬重,更多的似是……防备。 防备?他又究竟在防备些什么?他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值得蒙老伯防备? 想到这些的闵柏衍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毫不犹豫地便抬脚往帐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一脚踏出营帐门口的他却又是忽地止住了脚步,他这般急匆匆地要出去做什么呢?就算追上蒙老伯,他又能问些什么呢? 方才的几句试探,已经让他看清了蒙老伯的态度,一问三不知,装糊涂…… 实在是有些难以让他开口。 “殿下,方……” “方子在桌上,难道还等着本殿下给你送过去不成?” 看了一眼迈步进来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亲卫,闵柏衍更觉心中憋闷。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名字忒俗 急匆匆赶回林府的蒙老头问情晏梓河身在何处后,便径直奔着林府的藏书阁走了过去,在他赶到藏书阁后,见到那少年正手捧竹简坐在楼梯上看得十分入迷后,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虽然这件事是他和梁贤弟一直守着的秘密,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没有,而大将军却也是知情人之一。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小晏这件事牵连了大将军,才让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死于非命…… 然而无论金陵的风暴有多猛烈,他的身边却始终风平浪静,这也曾屡次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一直以为小晏这一生都会这样平安顺遂下去,但今日瑾瑜王殿下的疑问和试探,却是让他有了逃离的念头。 逃离瑜城,逃离金陵。 虽然金陵那块是非之地他已经数年未踏足,也不敢更不想踏足,但这一回,也许他却是必须要走一遭了。 看着楼梯上那个身上洒满阳光的少年,蒙老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最后又在心里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若是没有当年的是由,也许小晏如今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蒙老头口中轻唤了一声晏梓河,“小晏……” 听闻有人喊自己,晏梓河把视线从竹简上移开来,垂眼便看到蒙老头站在书架旁,见到是蒙老头,晏梓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师父,您回来啦?城外今日情况可还好?” 看到晏梓河手中轻轻捧着的竹简,蒙老头眼中神色有些略显迟疑,但还是缓缓开口。 “城外情况都挺好的,不用担心。这边也没什么事了,过两日咱们就离开吧?” 听到这话的晏梓河脸上浮现一抹有些失落的神色,但随后他却是十分痛快地应了蒙老头。 “好,都听师父您的。” 蒙老头并没有错过晏梓河脸上那一抹失落的神色,但晏梓河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却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前些年在小晏不过五六岁时,他就带着小晏四处行医采药,翻山越岭这孩子从没叫过一声苦,直到前几年进了大将军的军营做起了军医,才算是安定下来。 大将军出事后,唯恐是小晏的身份暴露遭到有心人暗算,他便匆匆带着小晏衬夜离开,到了凤梧山脚下安了家。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决定去哪,哪怕没有给小晏一个安稳,他却是从来都毫无怨言,且更没有道过一句苦。 小晏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他有些心疼,有时他也忍不住会想,要是当年夜里他没有和梁贤弟把他给偷偷报出宫来,小晏的命运便也不会如此。 他会锦衣华服、会住着辉煌的府邸,翰林院和宫里的藏书楼里恶古籍会任由他览阅,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居无定所,跟着他四处漂泊不说,就连这些医书古籍,都让他爱不释手…… 这般想着,蒙老头那一双在岁月的沉淀中早已经变得古井无波的双眼里,现出些伤感的神色来。 “你……” 蒙老头有些语塞,微微叹息了一声后,略抬手摆了摆,“你看吧,师父去找你梁老伯还有些事要商量。” 交代了这一句后,蒙老头便匆匆地离开,徒留晏梓河的那句“师父慢走”在藏书阁中轻轻地回荡。 晏梓河眼中带着些许诧异地看着蒙老头离开的方向,须臾后他微微拧眉,眼中有些许的担忧浮现。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师父好似有些心神不宁,像是碰上了什么事一样。 只是师父不说,他也不愿多问,等师父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他便自然会知晓,这么多年他和师父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真是一个怪老头儿,也不知道师父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事…… 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的晏梓河又把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竹简上,只是看他览阅的速度却是比之前快了不少。 蒙老头沉着脸微微拧眉看着在树下逗鸟的林家老太爷林睿洪,“你梁师兄呢?纨绔子的做派!” 哼,这林家老小子也与那些豪门贵府里的纨绔子一个模样,招猫逗鸟美没正事! 城外还一堆烂摊子没收拾,他倒是会一推二六五,自己跑回府里悠闲起来。 心里存了事的蒙老头本就与林睿洪有些不对付,如今看他这般悠闲,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被蒙老头撞见自己逗鸟,就有些羞愧的林睿洪正在心里琢磨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蒙混过关呢,听得这话后,便又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更何况这下人们还在一旁看着呢,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人训斥,即使这人是他非常崇敬的蒙师兄,面上却还是有几分挂不住。 林睿洪面色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把拿着枝条的手背到了身后,嘴硬地笑着揶揄道:“蒙师兄这般气冲冲是为何事?难道出去吃了枪药不成?” 蒙老头瞪了一眼林睿洪,没好气道:“我要是吃了枪药,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个和我犟嘴吗?” 瞥了一眼旁边背过身去却是双肩不停抖动的小厮,林睿洪老脸一红,胡子都气得有些发抖,“那师兄还要把我怎么样?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谁稀罕打你,你看你那身板,我怕一拳把你牙打掉了,你再讹我,我可没有银子养你!” 蒙老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立在一旁的几名小厮眼见着两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人站在这里斗嘴,却是没人敢上前拉劝,毕竟这样的事在府里每日都要上演一番。 闻讯赶来的梁景贤开口便呵斥了一句林睿洪,“师弟,你又做什么事惹靖石兄生气了?” “师兄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哪是我惹了靖石兄,不知道他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来就指责我纨绔做派,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逗逗鸟吗?你都不知道我有些日子没逗小花,它都要不认识我了。” 说起这事,林睿洪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他是身为医者,瑜城发生了疫病他职责所在自是难免,只是如今好不容易得闲,他怎么也该享受一两日才是。 “小花、还小花,你好歹也读过书又是学医的,名字起的这么俗气,都糟践了你那只鹦鹉!” 蒙老头冷冷地讥笑一声,随后看了一眼梁景贤,便率先往前走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往事如烟 听得蒙老头一番话以后,梁景贤脸上的神色不禁也有了几分凝重。 “靖石兄,这么说瑾瑜王殿下已经起了疑心吗?” 谁知,梁景贤这话却是让蒙老头神色微怔,他方才只是把今日与瑾瑜王殿下的对话重述了一遍,却不想梁贤弟的心中猜测竟与他的担忧不谋而合。 看来就算眼下瑾瑜王殿下没有起疑,但他却是多多少少已经生了疑心吧?而他的担心也并非是杞人忧天。 谨慎地思虑一番后,蒙老头才略有凝重地开口,“这话说不准,也许他只是埋怨我隐瞒了恒毅小子的事,但小晏的身份一事我总感觉隐瞒不了多久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 说罢这话后,蒙老头不禁深锁眉头苦笑起来。他身为医者,相信的只有这一双手这一双眼,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是从来不信的。 只眼下,他却是有些怀疑。 “这……” 梁景贤有些语塞,微微一怔后,却也是库笑出声,“也许这就是咱们心中有鬼,所以才会总是疑神疑鬼。不过靖石兄你既然觉得不对劲,便早些离开吧!” “眼下金陵的局势越发混乱,说不准哪一日就会蔓延到这瑜城来,这块是非地,该是早早离开才好。” 梁景贤微微叹息了一声,“也许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不掉……” 他的这话却是让蒙老头的脸上显出愧疚的神色来,“当初……当初都怪我一意孤行,若不是当年我找你和我一同里应外合把这孩子送出宫里,也就不会害死小多夫妇。害得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惨死,却又是无能为力。” “是靖石兄对不起你。” 被勾起往事的蒙老头一脸的愧疚之色,眼中更是有痛苦闪过。 “靖石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件事并不怪你,小多夫妇仁义,这件事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要说亏欠,也该是轩帝亏欠你我才是。” 见蒙老头神色悲伤,梁景贤忙出言相劝,谈及早逝的儿子儿媳,他却也是忍不住一脸的唏嘘。 当年小殿下失踪的事情,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轩帝查到了他和靖石兄的头上,只不过当时没有丝毫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偷着运出小殿下。 恼羞成怒的太子便寻了个错,发落了他同在太医院的儿子,他的儿子因当年是由落了个残疾,一直缠绵病榻。 直到前几年才终是熬不住,命丧了黄泉,而他的儿媳也是个烈性子,眼见着小多惨死,便一头撞在了棺材上追了小多而去。 至此便留下一个尚不满月的稚子小冰与他相依为命…… 而他一直留在金陵,就是想要看看作恶多端的人,究竟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却不想,这一等就等了数年,他也已经是两鬓斑白。 也许,他到临死也看不到恶人应有的下场。 但他却是要守着金陵不会离开。 “那个阴险奸诈之人不提也罢……” 蒙老头叹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发地变得难看。 廊庑下的二人在这一声叹息声中久久未语。 太阳光渐渐染上了一层赤金色,就连树梢头都被镀上了一层火红色的霞光,天地间也变得有些黯淡下来。 蒙老头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我打算两日后离开瑜城去金陵一趟。” 梁景贤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蒙老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随后却是咽下心中的疑惑,“好,我与靖石兄一同离开。” “离开金陵这些时日,也确实是有些想家了,昨日小冰还和我念叨什么时候回去呢,想不到今日我就能给她一个答案了。” 梁景贤神色轻松地一笑,随后抬手拍了拍蒙老头的肩。 “我要带小晏去石溪寺去见一见他,这么多年了,不管如何不论对错,总该是该给他一个交代的。若是当年我们错了,我也不想一错再错。” 蒙老头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深沉,无端地便让人心里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殿……他当是不会怪我们的。当年的事情对与错哪又能一语道清呢?” “不过也确实该给领着小晏去给他看一看,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也许看过这一回,放下心事的便是我们三人。” 说出这话的梁景贤语气轻松,与蒙老头的话语凝重截然相反,但想来这便是性格使然吧! 蒙老头只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说话。 太阳的最后一抹光线被席卷而来的黑暗笼罩时,府上的各处便点燃了通明的烛火,石灯中的青色焰心随着夜风轻跳,似是要跳出禁锢着它的石灯一般。 此时千里之外的北疆边城孤墨城却也匆匆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只这位故人并未在孤墨城逗留,只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好似那微风穿城而过。 踏着城门缓缓闭合的声响,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渐渐踏入一片黑暗的官道上,车头前点亮的火把在夜里跳动。 “咳咳咳……咳咳咳……” 车厢里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似是带着几分压抑和痛苦,让听到的人不由地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公子,这两日天气无常,您的身体实在不宜连夜赶路,刚才您就该答应属下把车停在城里寻一处客栈落脚,再请了大夫来开副药才行。” 赶车的小厮虽是对着车内的人说话,但有些凛然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前方越发昏暗的道路。 “无妨,已经耽搁了好几日,若是再要耽搁下去,恐会耽误了主人的大事。” 车内传来闫卿之冷清也有些沙哑的声音。 “本来这具身体就有些不中用,想不到不过短短数日的车马之行,就更不中用了。” 闫卿之轻笑了两声,“倒是也连累了你,否则以你的脚程怕是早了到了。” 车里的闫卿之掀开窗幔回头看着那座在黑暗中像是怪兽巨嘴的城墙,眼中的神色有些悲凉。 他是讨债鬼,如今便是来讨债了。 对于生养他的故乡,他又有什么脸面在此逗留?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一颗心始终冷硬。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回来逃离 默默回首凝望了许久,直到城墙上跳动的火色渐渐变成萤火虫般大小时的亮光后,闫卿之才缓缓收回视线。 原本他打算再拖延上几日的功夫,眼下看却也是不成了。 他不知道金陵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才让主人接二连三地催促他尽快赶到云帆国。 护送他的侍卫也是一问三不知,但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种原因,这个侍卫对他有所隐瞒。 主人并不完全地信任自己。 这一点上从他动身前往云帆国后,就变得越发地明显。 而如今金陵的局势只怕也比他离开时要更加的混乱不堪,否则那人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地想要联合司徒雷发动战争。 如今看归来的段恒毅果真是他所遇到的最为强劲的敌手,不知这样的情势下,他可又能称心如愿…… 只是不管前路为何,但孤墨城……怕是要保不住了,随着他的到来,一场浩劫已经是在所难免。 “咳咳咳……咳咳咳” 心中悲痛之余却又隐隐有几分肆意畅快的闫卿之,随着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咳嗽,苍白的面色也变得有不正常的潮红浮起。 他缓缓抬起手臂来,宽大的衣袖滑落了一小截儿,露出消瘦的手腕来,白皙的手背上可见青色的血管和隐隐凸起的青筋。 桌上烛台里跳动的火光衬映得他的手臂上有一层暖意融融的光晕,但凝视了许久自己手背的闫卿之却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这一双手本该是执笔的手,如今却也要沾染上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以此来填满自己心中充满仇恨的沟壑。 更是要用这一双手上沾着的鲜血却成全别人的野心…… 他的迟疑、他的不忍,在仇恨和野心面前变得软弱无力。 赶车的侍卫听得闫卿之这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已经略略勒紧了缰绳放慢了些许的速度。 “公子,这里离下一处镇子还有八十里的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要明日清晨才能到达。” 看着自己手臂出神的闫卿之听后迟迟没有反应,抬头看向那一层幔帐时的目光,却是带了几分凌厉。 良久后,闫卿之才缓缓收回目光,把视线落在那一团轻轻跳动的火苗上,短叹了一声后才道:“那就寻一处地势平缓之地休憩吧,明日再赶路也可,否则我这般病秧子模样去见司徒雷,也有些失礼。” 赶车的侍卫很快便应了一声,“就依公子之言。” “有劳。”闫卿之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是不再言语。 只要远离了孤墨城就好,停靠在哪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有孤墨城是他的故乡,离了孤墨城,哪里都是他的暂居之所。 一处容身之地罢了,只要不是孤墨城,是何处又有何妨? 许是听出闫卿之话语中透出几分无力,赶车的侍卫倒是比平常话多了些,更是说了一句似是打趣的话。 “公子客气,您身体反复无常,倒是属下照顾不周。您若是不把身体养好了,等回了金陵主人怕是要责罚我。” 反复无常?呵呵,这反复无常又是为何,他自是心知肚明,且更是他有意为之。 越发临近孤墨城以后,那人命人特地给他配下的保命药丸,他便再也未曾服食。 他一边厌烦这样有些弱不禁风的身体,一边却又享受着这病痛带来的折磨。 他贪生才想要活着,却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享受着痛苦的折磨,他要孤墨城的百姓死,他想要以此折磨来赎些罪过。 他怕他死后不能与父母亲人团聚,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他更想随着孤墨城的沦陷而一同走向死亡。 孤墨城,他已经远离了许久,这一回,他却是想永远的留下。 虽然曾经他极力地想要活着,但这一次,他却是想葬在这里。 只有葬在这里,他无处安放且罪孽深重的灵魂,才能得到归处。 只有随着孤墨城一起死,他才不会再受制于人,只有死在孤墨城,他才不会被病痛折磨,也只有死在孤墨城,他才不会心存负疚。 死在孤墨城,对于他来说,才算死得其所。 “呵呵”闫卿之低笑一声,却是没有接侍卫的话。 空无一人的官道蜿蜒向上,两侧便是高低起伏的山峦,白日里看着满是苍翠的山峦,在夜里漆黑一片,却是多了几分鬼魅的气息。 好似那些黑暗中随时会跳出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火把上的火光在暗夜中显得那样渺小,夜风的吹动下火把随风摇晃,似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山峦间渐渐起了雾气,向前的道路也都被掩在那遮蔽夜幕的雾气中,就连树木的影子都已经看不清晰。 “咕咕——” 夜猫子有些凄厉的叫声在夜里传到很远,听在人的耳朵里更是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闫卿之听得这一声夜猫子的叫声后,紧紧地拧起了眉,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就连搭在膝盖上的手也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老话长讲,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方才他听闻那夜猫子叫声传来的方向,似是正往孤墨城飞着…… 他并不相信这种夜猫子有预知生死的能力,却在听到这叫声后,仍旧止不住地后背寒毛竖起。 毕竟他心中有鬼,他的心里藏着一个讨命鬼。 再有两日便可抵达云帆国国都,而明日便可抵达旧时的云帆国城池如今的大耀国边关泗水城,相信等到了泗水城便会有人来接应。 而留给孤墨城百姓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确切地说,他或是这场预谋已久却已经蓄势待发的战争并没有给百姓们预留准备逃亡的时间。 今日马车穿城而过时,他听到了不少幼童嬉笑玩闹的声音,而他也曾仔细地侧耳聆听,聆听着这些天真稚子的笑声。 若是不珍惜,便没有以后了。 且他听着这些,便放佛回到了他无忧无虑的幼时。 他无比怀念却再也回不去的幼时。 那时他有慈爱的双亲,有惹人疼爱的幼妹,有前呼后拥的侍女小厮。 他还没有为了想要活着成为别人的**,更没有为了活着沦为别人的玩物…… 那一双冷清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渐渐地染上了一层鲜血的颜色。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早有预料 “公子,夜里风凉,你稍在马车里休息一会儿,我把营帐扎好再拢了火你再下来。” 马车缓缓停靠后,不等闫卿之说话,赶车的侍卫便率先开口。 “好,有劳侍卫大哥了。咳咳……” 车内的闫卿之声音低哑地应了一声后,便是一阵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 正从马车上往下搬毡布的侍卫听到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帏布,稍有吃以后便放下了毡布,转而拿起了旁边的那口铁锅。 金陵里如今还是盛夏骄阳似火,就连夜里也是暖风阵阵,而边城孤墨城,却已经是一副深秋时节的模样。 晌午时分还算尚可,日头暖洋洋地照着,只是到了日落以后,那股似是透骨的冷风便会不断地吹起,而那些在山峦间升起的雾气,也会变成寒霜。 已是深秋时节,林间最不缺少的就是柴火,无论是掉落的枯枝还是已经败落的荒草,都可以拿来烧火取暖。 取下铁锅后,侍卫便一手提着火把转身钻进了黑漆漆的林间,只听林间几声噼啪乱想,不多时,侍卫便单手抱着一大堆树枝走了回来。 从中挑出几根手臂粗细的枝桠深深地扎进土里搭了一个简单的灶子,把锅吊在灶子上以后,侍卫又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蓄在灶下的干草。 被点燃的干草瞬间百年迸出一道强烈且耀眼的火光,架在上面的干树枝也被点燃起来。 渐渐拢起的火焰似是驱走了黑暗,同时也驱走了那寒冷。 解下腰间水囊的侍卫把水尽数倒入了铁锅里,水渐渐冒了氤氲的热气时,侍卫又取下火腿抽出靴子上的匕首削了几片放进锅里。 当香气渐渐溢出时,侍卫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小瓷瓶,从中倒出几颗豆大的药丸丢进锅里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身去搭建营帐。 侍卫的手脚麻利,不过片刻,一处营帐便在火堆旁边搭建好,就连营帐中,都被他细心地铺上了毛皮褥子。 这时一锅浓汤已经香气四溢,仅那蒸腾的热气便足以让人在这寒夜里口舌生津,那火腿的香气更是让人有些饥肠辘辘。 然而一直安稳坐在马车里的闫卿之却是无动于衷,他静静地依靠在轩窗旁,看着桌上的烛火兀自出神。 侍卫又从马车上取出些卤肉和在上一个镇子上买的时蔬丢进锅里,又取出肉饼和干粮放在火边烤着,这才唤了一声闫卿之。 “公子,已经准备妥当,出来喝些热汤暖暖身去去寒气,一会儿您就在帐中安歇,天亮了再启程也不迟。” 侍卫坐在火堆边一边烤手,一边解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烈酒。 侍卫的眼眸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有几分深沉,跳动的火光似是都映不到他的眼里。 看着锅里翻滚着热起的浓汤,侍卫微微眯了眯眼。 这位闫先生果然是早有预谋,也幸得主人了解闫先生的脾气,早早地就交代了他盯紧了闫先生。 这个盯紧了,虽不是为了防备闫先生有什么异动,但却也是为了防止闫先生想不开一心寻死。 如今果然是被他发现了端倪,这药十分珍贵,只里面的几位药便是价值千金,想当初主人为了给闫先生配药,没少花大力气请人。 可闫先生却是个不知道珍惜的,这药零零散散落了一路,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主人的一片好心,却又被当成了驴肝肺,可见好心却是没有好报的。 难道活着不好吗?为什么又要一心求死呢? 车内的闫卿之在侍卫开口后,便立刻回了神,冷清的面上也染上了一层暖色,已经褪去猩红的眼中似是也带上了点笑意。 “侍卫大哥的手法虽有些粗糙,但这香气实在是有些勾人,若不是实在畏冷,我怕是早就忍不住要出来了。” “公子您这话倒是不假,我这双手啊,实在是做不来吃食,只能将就着煮熟了,好在公子您不挑剔,这才让我也有了用武之地。” 又喝下一口酒的侍卫脸上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侍卫大哥谦虚了,要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你也不用跟着我餐风宿露。” 步下马车的闫卿之似是有气无力地轻笑一声。 眼下虽是深秋,但步下马车的闫卿之身上却已经穿上了狐裘大氅。 “谈不上拖累,先、公子您太过自谦了。” 侍卫放下酒壶快步上前,似是要去搀扶正站在木凳上迟迟未走下来的闫卿之。 而目光落在那冒着热气的汤锅上的闫卿之,在侍卫都过来时,却是率先走了下来。 脚踩在铺满落叶的平地上时,闫卿之轻轻舒了口气,对着急急赶来的侍卫却是但笑不语。 侍卫见状也并未多言,便又转身坐回到火堆旁。 选择在了与侍卫相对的地方坐好后,闫卿之便往火堆旁凑了凑,专心地烤着手,虽是不语,面上却始终带着淡笑。 似是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能烤着火又有一碗热汤,对于他来说似是一件十分满足的事情。 而细看下,却会发现他那双眼中藏有淡淡的嘲讽。 这药,他已经吃了六七年,又哪里会闻不出味道?即使火腿浓郁的香气却也是掩盖不住那股子有些腥气的药味的。 毕竟这药里有一味药便是鹿的心头血。 他曾亲眼见过取鹿心头血时的残忍,却又贪生地享受着。 他的手早就已经不干净了,沾染过牲畜的血以后,而今却又要沾染人血才肯心满意足。 且他也注定是逃不过了。 冰冷的手掌渐渐被火烘烤的干燥而温暖时,闫卿之起身拿过木勺盛了两碗浓汤,一碗递给了侍卫后,他便坐下来小心地吹着热气喝了一口。 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后,他才笑着看向侍卫,“侍卫大哥一路辛苦也喝些汤暖暖身子才是,这酒空腹喝了伤身。” 侍卫见闫卿之丝毫没有起疑,这才笑着点头,随后收起了酒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碗中的浓汤,便拿起了烤好的干粮大口吃了起来。 燃烧的树枝噼啪声响伴着锅中浓汤翻滚的咕嘟声,在寂静且寒冷的夜里不知疲倦地响着。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尽心尽力 天色渐明时,那笼在山峦间的雾气似是更加浓厚了些许,就连丈远的距离想要看清楚,都变得有些困难。 帐子也被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雾气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就连那烧了一整夜的火堆都似是被笼罩了一层雾霭,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赶车的侍卫正靠坐在车轮上闭着眼睛假寐,他怀中一柄修长的剑格外引人注意,再远些便是趴在那里吃着青草的马儿。 这个有些寒冷的清晨,却又处处透着静谧。 帐内的闫卿之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似是梦魇了一般,帐内轻微的响动让靠在车轮上的侍卫飞快地睁开眼来。 侍卫动了动怀中的剑,目光看向帐内的目光停留了须臾后,便看向了一片雾蒙蒙的远处。 朦胧的雾气中有细微的声响传出,侍卫眼中视线徒然变得有些凌厉起来,手也搭在了剑柄上,一柄利刃似是随时可能出鞘。 侍卫目光凌厉的双眼却是一直没有离开那处传出细微响动的雾气,而帐中的闫卿之低低的咳嗽了几声后,便又打起了细微的鼾声。 “咯吱——咯吱”枯枝断裂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清晨里听得分外清晰。 一手持剑的侍卫已经缓缓站起身来靠近了些许帐子,但看他轻手轻脚的模样,似是没有打算叫醒闫卿之的模样。 声音渐渐逼近,侍卫的眉目也越发地严肃起来,剑也提到了腰间,大有严阵以待的架势。 却在这时,一道灰影从林间雾气中窜了出来,侍卫似是没料到窜出来的会是一只野兔,稍有怔神后,他手中的剑便脱手而出。 剑柄直直地飞落在地,把那只不小心闯入的野兔给钉在了地上,野兔身上的皮毛很快便被鲜血浸染,它的口中也发出几声惨叫。 侍卫见状飞步上前直接拧断了野兔的脖子,野兔只蹬了蹬腿便惨死在侍卫手中。 帐内的闫卿之口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却是已经睁开了眼睛,仰躺着的他目光有些直愣愣地看着帐顶,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利落地抽出插在兔子身上的剑,又在兔子身上擦了擦剑刃上的血,一手提着兔子一手拿剑的侍卫微微拧眉看了一眼帐子。 “先生自己小心些,我去下坡溪边把兔子处理一下。” 闫卿之听得这话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抬手在半空中虚画了几下,这才低声应道:“侍卫大哥也小心些才是。” 他并没有听到侍卫的回应,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远。 “嗤。”闫卿之口中轻嗤一声,他就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这个侍卫,这侍卫便是那人的一双眼。 一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能在这种环境下酣然入睡,说起来倒也是有些没心没肺的…… 闭上眼睛把整个人都紧紧缩进被子里的闫卿之口中低笑出声,虽是宿在荒郊野岭,但这一夜好眠,却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 似是看淡了生死,他便放下了心中的结。但也许,仅仅是因为回到了这里而已。 被子里的闫卿之一脚踢开被子边上的匕首,低笑声却是不断地响起。 如今,他倒是希望有人来杀了他,那样他也就不用作恶多端。 多年前他便已经体会过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想不到多年以后的他,如今又再一次深有体会。 他曾以为,一切都已经变得和过去大不相同,却不想,除了鲜有人知道他的不堪过去以外,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变了的只是他自己。 侍卫的脚程快,手法也快,不过片刻,便又提着已经洗净收拾好的野兔回来。 只少许地在野兔身上撒了些佐料,便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渐渐地,香气便变得有些逼人,而侍卫的目光更是紧紧地盯着野兔。 昨夜里他并没有喝下那加了药的浓汤,只吃了烤干的干粮果腹,有些寒冷的清晨里能吃上烤兔肉,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再美不过。 再喝上一口柳林烈酒,便足以抵抗这寒冷。 想到这些,侍卫一向清冷的眼中便带上了些许的满足。 这整个期间,闫卿之待在帐子里始终没有出来,更没有和侍卫说话,只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帐顶。 当太阳渐渐升起的时候,雾气缓缓消散,昨夜那些被笼罩起来的或墨绿或金黄或紫红的树木也都显露出来。 野兔已经被烤的表皮金黄,浓郁的香气勾的人口舌生津垂涎三尺,侍卫已经有些双眼放光,闫卿之也不例外,早早地便从被窝里坐起身来。 利索地穿好了厚衣裳,又披上狐裘大敞抱着手炉的他却是没有走出帐子,而是坐在了帐门口的小木凳上。“ 守着野兔的侍卫取下匕首后,麻利地片下数片后又从怀里取出瓷瓶,倒在手里几粒后用指尖把药丸碾成粉末均匀地洒在兔肉上,这才若无其事地唤了一声闫卿之。 “公子,野兔烤好了,这会儿雾气也散了,吃完正好赶路。” “有劳侍卫大哥。”闫卿之脸上带着淡笑,应了一声后才缓步走出营帐。 已经心知肚明的闫卿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脸上带笑地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木盘。 盘中便是码放整齐且香气四溢的烤兔肉,目光只在兔肉上稍作停留,闫卿之便把目光投到了劈啪作响的火堆上。 “夜里有劳侍卫大哥,卿之倒是一夜未觉得寒冷。” “先生您客气了,照顾好您是主人交代的任务,属下自是会尽心尽力,不过是烧火做饭,实在当不得先生的谢。” 咕噜了一大口酒的侍卫面色如常,但眼中神色在见到闫卿之吃了兔肉后变得有些和缓起来。 这一回闫卿之却是没再说话,只是笑笑便专心地吃起了盘中的兔肉。 他倒是有一个发现,每一次这侍卫暗中放了药以后,话似是比从前多了不少。许是心中有愧? 不过倒是可惜了这一盘兔肉,无端端地沾上了血腥味,没咽下一口,都让他有些隐隐做呕。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小心有诈 “陛下,那两位如今就在孤墨城和泗水城交界的山上,昨夜他们并没有在孤墨城逗留,而是选择了在野猪岭安营扎寨。” “昨夜里属下又截获了一只从金陵飞过来的信鸽,内容与上封一致,都是催促这位名为闫卿之的人尽快赶来与您交涉发动战争一事。” “哼,他倒是个心急的。他们不是有句俗语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想要发动一场只胜不败的战争,又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司徒雷眼中目光带了几分讥诮,面上却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对于这件事并不十分看重,至少他并没有那位“十一爷”表现得急迫。 “是,属下也是这般以为。” 说话的人口中轻笑一声,带着狡猾的人微微眯了眯眼,“所以昨夜截获的鸽子属下并没有再放出去。” “无妨,这件事并不是我们有求于人,而是旁人有求与我们。至少是因为此人,这场战争才是提前发生。” 司徒雷浑不在意地笑呵呵摆摆手,喝了一口杯中的茶后却是微微拧了拧眉。 这茶虽好,但始终不如物产丰饶的大耀国所产的茶更加润口。 立在一旁的人极有眼色,见司徒雷微微拧眉后,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碗,随后便是了然于心。 “陛下,可是这茶不合胃口?” “茶是否合胃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否对胃口。这茶喝不喝都没所谓,总不如烈酒来得爽快。” 目光中带着些许嫌弃的司徒雷轻瞥一眼说话的人,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却似是又有弦外之音。 “陛下说得极是,眼看着又到了落雪时节,这饮酒的确是比饮茶要更能暖身子。臣下只盼着今年的风雪能比去年小一些,这样咱们的百姓也能少遭点罪。至少牲畜不会被冻死。” 男子眼中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深远起来,口中更是接连叹息。 “百姓们实在是不容易,陛下您更是十分辛劳,不过一想到好日子就在眼前,臣下这心里便是会激动不已。” 听得这话的司徒雷轻转眼眸淡淡地扫了一眼说话的男子,口中哼笑道:“朕不会让我的子民们一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否则这帝王做与不做也没什么区别!” “去年大耀的大将军段云派兵夜袭了朕的粮草大营,毁了朕数年来的心血,如今段大将军虽是不在了,但也并不妨碍朕讨还些利息。” 司徒雷抬手敲了敲桌案,眉眼间都带上了笑,缓缓开口吩咐道:“晚些时候你给那人去封信,就说今年咱们国家粮食欠收,百姓们食不果腹,就连军营中也仅是一日一餐。” “你就说朕有意向他借十万石粮食,否则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哪还有力气打仗。” “十万石对于那人来说,想来是不难的,他不是自吹自擂神通广大吗?这回朕倒是要看看这个神通广大的十一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脸阴测测笑容的司徒雷眼中带着算计和势在必得。 那人联系他想要与他联手来一场里应外合的战争,然而有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那么安抚英烈和遗孀,这笔钱粮也该由此人来出才行。 他从来都不是任人算计的冤大头,且这世上能算计得了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男子似是没有料到司徒雷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听罢后稍有怔愣,旋即便是一脸的狂喜,更是竖起了大拇指,口中也连连叫好。 “陛下,您这一招真是绝了!真是绝了!” 男子神色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的模样,“陛下,您这一招真是妙极!” “这样不仅能试探出此人的实力究竟如何,也能让他露出些马脚来,这样也就不会让我们一直处于被动中。” 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男子口中喟叹一声,“十万石粮食,随不足以供应全军数月,但却足以让百姓们心中安稳。” “自古有云,民以食为天,若是连肚子都食不饱,又有几分愿意真正相信朝廷会给营造一个富足的生活?” 男子脸上的喜色忽地收敛,变得有些郑重起来,“请陛下恕臣下说一句大不敬之言。” “但说无妨。” 司徒雷笑着应了一声,旋即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男子,“你我二人何时说话用得着这般生疏?我从前为王爷时,你便是我的好友,如今我虽为帝,但关系亦然。” 男子脸上闪过一抹苦笑,“是臣下拘束了,只是如今您贵为陛下,这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否则随意惯了被旁人看见有损陛下您的威严。” 男子一脸的郑重其事,且又行了礼,对此有些气结的司徒雷只看着男子不说话,须臾后,他才颇有些丧气地挥了挥手。 “随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司徒雷的脸色,这才低头缓缓道:“臣下试想,假使这一回咱们不能称心如愿,但夺回那两座城池却已经犹如探囊取物,更何况,有了这十万石粮食,也足以让百姓们安然度过整个寒冬。” 男子像是怕这话惹怒了司徒雷一般,说完后又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司徒雷,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又紧接着开口。 “这并非是臣下打退堂鼓,而是咱们的将士和百姓们因去年丢失了两座城池,多少都有些心中畏惧,且这寒冬对百姓们来说也犹如阿鼻地狱。” “要是能率先夺回两座城池,无论是对朝臣还是对将士,抑或是百姓们来说,无疑是大鼓士气之行。” “且在臣下看来,那人的话也不尽然全信,他要当真有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为何又会不远千里找上我们?” “臣下其实是担心这其中有诈。” 听得这一番话,司徒雷看向男子的目光中渐渐地带上了满意,神色也较刚才和缓许多,眼角眉稍都带着喜悦。 “你果然是我的挚友,你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有些兴奋的司徒雷啪地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只浅浅饮了一口的茶碗轻轻颤了几颤。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善用权力 司徒雷灰色的眼中目光带着几分炙热,始终带着淡笑的面上似是也多了几分真挚。 这件计划到底怎么样去谋划,他只在心里筹算好了,却并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如今汤凯却是已经早早料到,并且没有任何隐瞒和忌惮地说出来,这让他心中十分熨帖。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他坐上帝位,又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整日跳脚的老臣,如今朝中众臣看似人人对他臣服,实则敢说真话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而他那一众心腹中,如今因他称帝身份上的不同,在他面前也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唯有汤凯依旧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甚至说汤凯比过去还要更加地敢直言劝谏。 而这也正是他所期盼和想要的。 一跃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万万人的王,的确是能满足一个男人的野心,但这种高高在上,却也恰恰能让一个人变得越发盲目自大。 他需要身边有这样的谏臣时常来鞭策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谨记莫要踏了前人的后路。 既然他是这一方土地上的霸主,那么便有责任替百姓们谋一个更好的出路,且他也更愿意自己殡天后史书上不会是寥寥几笔。 创下丰功伟绩,让后世子民们敬仰,这在他看来是一任帝王最为出色的所在。 像那些昏聩无道的君主,史书上不只是会留下寥寥数笔,更会遭到后世子民们的辱骂。 他从前在异国为质子时,已经受尽了冷眼和嘲讽,往后,他想看到、想听到的,只有崇敬。对于那些曾讥讽他的人,他只想让他们感受到畏惧。 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畏惧!他司徒雷天生便不会是弱者,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 “殿、陛、陛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怔愣了须臾后的汤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就连司徒雷尚未称帝前的称呼都喊了出来。 “自然当真,我还会骗你不成?”司徒雷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浅灰色的眼眸里盛着浅浅的笑意。 “臣下、臣下真是太激动了。”汤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无妨。” 口中应了一声后,司徒雷便又叮嘱道:“不过这件事我只是在心中思量过,并没有与外臣提起过,你在旁人前也莫要多言。 听闻司徒雷如此说,汤凯面色郑重地应道:“陛下放心,臣下定当谨记在心。” “好,那这件事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去与那位十一爷讨价还价了,他想要做一本万利的买卖,可咱们也不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十万石粮食也许对他来说并不多,再多加十万吧,正好朕也能看看他的诚意如何。” 司徒雷的脸上满是算计的笑。 一听筹码又加到了二十万石,汤凯脸上的神色更是现出狂喜来,连连应声,“是,陛下,您放心,臣下定会尽心去办。” 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可供全国的百姓和将士们吃上足足一年,而这一年里还不用省吃俭用,更不用每日只食一餐果腹, 假使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那么久给了他们云帆国一年的休养生息时机,而这一年里,他们就能做更多的事情。 且这一年里,大耀国的风浪也势必将会越来越猛烈……到了那时,才是他们乘虚而入的真正时机! 以卵击石从来都是傻子的做法,他们的陛下可不是任人揉扁搓圆的傻子,而是一块坚硬的顽石,更是一柄已经出鞘却尚未染血的利刃! 看着上首坐在那里,一身玄色云纹龙袍的司徒雷脸上那股运筹帷幄的气势,汤凯只觉得心潮更加澎湃起来。 他越发地坚信自己当初没有跟错人,也更加坚信,他们云帆国早晚会直挂云帆济沧海,让全国的百姓们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水草丰沛、地大物博、盛产米粮和昂贵丝绸的大耀,不仅仅是令他们云帆国垂涎,更让周边小国眼馋许久。 只是碍于兵力不足一直假意臣服罢了,他相信等时机合适,这些臣服大耀国的属国,便会第一个站出来挥戈相向。 揣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汤凯离开了司徒雷的御书房。 汤凯走了以后,司徒雷从宽大的椅子中起身,来到了靠窗的软榻上坐下,又脱了鞋靴仰躺在引枕上,从手边的斗柜里拿出只看了大半的兵书又重新看起来。 他的姿势极为舒适,又寻了靠窗的软榻,看上去极为惬意。 他这般姿态与旁的帝王平日日理万机的模样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轻松,至少在他的案头没有看到堆积尺高的奏折。 这也是司徒雷的高明之处,他乐得享受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又不愿被繁重的公务所束缚,朝中的那些老臣便有了用武之地。 且在他这个方法下,朝中的那些老臣也没了力气再因一点小事争得喋喋不休,毕竟精力有限又都放在了处理政务上,哪还有力气吵架? 更何况各地的折子他们都有阅览,举国上下各地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一切都是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还有什么可争? 司徒雷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却不仅仅局限于这丈长的庙堂之上,而是在山峦以外。 他掌控权力,也擅用权力,这也是他为何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让云帆国的一切都步上了正轨。 雷霆手段震慑心有不安分的人只是其一,权力大放这种毫不保留的信任,才是收买人心的最大利器。 但实则,这朝中内外的一切还都是被他司徒雷掌控中,可他却又落了个清闲。 他这般行为,从诸国看来,实属是个特例。 此时的闫卿之和侍卫并不知昨夜里有传信的鸽子被截获,且更不知日前他们收到的那封信函也曾被截获过。 之所以会如此,还要怪那位“十一爷”的极度自信。 泗水城和白鹭城眼下虽已经纳入大耀的版图,且居民大都是大耀的百姓,但孰不知这两座城里到处都是云帆国的眼线。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盛产良药 “泗水城和白鹭城从来都是云帆国的疆域,而那里从前是一片贫瘠之地,大耀不屑于去侵占,倒是给了云帆国不少机会。” “那两座城的山上盛产一种本就产于高寒之地的良药,上百年的老参更是价值千金。” “就我所知,如今大耀更大药铺的这一味药十之七八都是由往来的商人从云帆国贩回,这也是为何原本药价普通的一味药如今却是价格昂贵的主要原因。” “两国交恶,失了两座城池,云帆国的百姓自是对我大耀人士恨之入骨。只是奈何他们那里土地贫瘠产粮甚少,挖药倒也成了许多人专门的职业。” “如今这两座城中已经不仅仅是住着我大耀的百姓,有不少云帆国人在此安家落户,更有不少从前就住在城里的云帆国人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 “两国百姓同住两城,虽看上去其乐融融,但这其中却也藏着不少的隐患。若是这些人中有人图谋不轨,那么这两城的百姓便会成为他们手中的人质,更会成为他们的肉盾。” “只是两国之间的利益牵连,注定不能紧锁国门。更何况就算是紧锁了国门不让云帆国百姓踏入,咱们大耀有些利欲熏心的商人也会想方设法地挖了墙角。” “可贩药治病救人,除却收取了大额的银子外,也好似没什么可值得诟病之处。所以说啊,这世间之事并没有完全的对与错,全然取于站在哪一方面看待罢了。” “恒毅哥哥今日怎么会这么多的感慨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叶婉茹眼中带着些许的担忧,略一沉吟后又道:“这些情况都是你从周督尉那里知道的吗?这么说……可是孤墨城并不安全?” 说出这话,叶婉茹心下是有些迟疑的,且她并没有提泗水城和白鹭城。 即使那两座城是在大将军的手中从云帆国手中得来,但如今大将军意外身死,在她看来放眼整个朝中并没有任何一人能镇得住那两座城。 贼心不死的云帆国势必会卷土重来,那么从大将军那里打下来的两座城,也势必会率先土崩瓦解。 守不住的东西早晚都要还的…… “并没有发生什么,不过是这几日连绵阴雨心绪有些不佳罢了,不过看到婉儿你,便是心中豁然开朗。” 段恒毅脸上带着些嬉笑的神色,眉宇间却似是有挥不去的疲惫。 “油嘴滑舌!”叶婉茹嗔怪地看了一眼段恒毅,旋即微微靠上前凑近了些许,在段恒毅有些呆直的目光中,伸出中指和食指按在他的眉宇间。 “再皱下去就要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了。” “变成老头子了你就要嫌弃我吗?我倒是比你年长几岁,只是我老了的时候,恐怕婉儿也已经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了。” 段恒毅轻笑着揶揄一句,抬手拿下叶婉茹的手,转而轻轻攥在手里贴在嘴边轻吻了下。 “等咱们老了牙齿也掉光了,再像现在这样拌嘴,怕是会被儿孙们笑话。” “牙都掉光了,我估计走路也不利索了,万事都要人伺候,想想就有点不舒坦。” 叶婉茹眉头轻皱,叹息一声后便眉目间带上了些许的嗔怒,“都怪你,说这些扫兴的话,眼下我们年岁正好,等老了也自是身体康健!” “好,那等婉儿老了的时候我不老好不好?我做你的腿,做你的眼睛,做你的……牙齿就算了吧?” 忍笑的段恒毅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见叶婉茹眼带嗔怒有些娇憨的模样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要是牙齿都掉光了,就喝粥吧,或者喝汤。不过你放心,到了那时候我定会让人给你多加些补药进去。” “油腔滑调!谁要你做我的腿,我学了三招五式强身健体自是不在话下。” 叶婉茹拍了一下段恒毅作怪的手,神色间有些得意。 见段恒毅神色间似是轻松不少后,她也悄悄地舒了口气。 这几日恒毅哥哥不知道心里憋了什么事,总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几次提起,都被他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而今又是被他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他不想说便不说了吧!毕竟金陵里这几日还尚算平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许是她关心过度也未必。 手中攥着叶婉茹纤细柔嫩的手,掌心中温热的气息让段恒毅心中无比地安心,且心中的烦郁之气也似是消散了不少。 他也不知这几日为何总是会感到有些烦郁,且更会时常地有些心中发慌。 私下里他已经寻了医馆去诊脉,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样,那他便只能以为是金陵将要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不是不知道婉儿的担忧,只是这种感觉极其飘渺且又玄之又玄,他一个大男人又怎么好说出口? “咳咳,昨日周督尉给我来了信,说这几日泗水城和白鹭城的云帆国百姓往来出入城十分频繁,且往往是出去的多回来的少。” “眼下虽说是北域一带的秋收时节,可出城的人多,回来的人却很少,这其中很难让人相信没有猫腻。” “更何况,据周督尉所言,今年这两座城许是沾了雨水丰沛的光,倒是较往年丰产不少,可是说是一个打丰收年。” “你是怕云帆国有异动吗?”叶婉茹神色有些紧张。 “司徒雷此人手段雷霆,这两座城虽不是在他手中丢失的,但若是他登基之初便一举夺回这两座城,却是可以成为他的丰功伟绩,且也会助他把这皇位坐得更稳,也更会让他成为云帆国百姓心中至高无上的帝王。” “那样举云帆国上下,怕是没有人会对他称帝有异议,震慑了朝中老臣,又赢得天下万民的心,对于他来说自是再好不过。” 提到司徒雷,段恒毅不免又皱起了眉。 当初他和殿下带人烧毁的粮草大营是司徒雷数年的心血,但司徒雷都能忍痛舍弃,可见其人魄力非常。 这样的人便是最强大的劲敌。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武力强悍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道理谁人都懂,可这正能能有魄力割筋断骨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是以,他从来都不敢小觑了司徒雷。 在他看来,司徒雷不过是受于限制,否则这四分五裂的天下恐将会被此人一统天下。 手腕、魄力、心机、智谋,他一样都不缺少,最为令人称奇的还要属司徒雷的年纪。 到了如今他尚未到而立之年,不过二十有二,便已经是这般的雷霆手段恩威并施,可见此人心中之丘壑十分深远。 假以时日,若是等他再年长些,此人怕是已经鲜有敌手。 他视司徒雷为最为强劲的敌手,却也十分敬佩司徒雷。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过招一教高下,而非是盼着有人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让其丧命,或是自己死于非命。 起逢敌手,较量起来才最能动人心魄,也更为酣畅淋漓。 此人与那位十一爷的最大不同点便在于,司徒雷把他的野心展露的十分彻底,而那位十一爷一直躲在见不得光的暗处,使出来的手段也大都十分阴厉。 一明、一暗,两大敌手,都是有些棘手且十分难对付的。 但他最为担心的还是,倘若这两人若是狼狈为奸,那么大耀国便会处于腹背受敌的情势下,这种情况也是对大耀最为不利的。 他虽痛恨轩帝的无道昏聩,痛恨朝中那些贪墨舞弊徇私的不作为狗官,却并不痛恨这个家国,相反他对这个养育他的家国,有着格外深沉且坚定的爱。 “司徒雷这人还真是心机深沉,若非知道他年岁不大,单看这般老练沉稳的处事手段,怕是会以为他年岁与轩帝相仿。” 叶婉茹口气有些奇怪地喟叹一声,似是带了些许对于司徒雷的赞赏,又似是夹杂着对于轩帝的轻视。 对于叶婉茹的所说,段恒毅亦是十分赞同,“不错,我虽与此人没有直接接触过,却也能从他去年放弃那些粮草时的举动,判断出此人心志坚毅且魄力十足。” “这样的人的确是值得让人敬佩,但此人又是眼下最为强劲的敌手,若是不将此人除去,我大耀迟早危矣。” “想要将此人除去,谈何容易,只加倍小心防范就是了。” 叶婉茹说罢又拧眉叮嘱了段恒毅一句,“你莫要踏足泗水城和白鹭城,这两座城眼下局势不明,一旦踏入,恐将陷入司徒雷的陷阱中。” “哈哈,婉儿以为我是逞英雄的莽夫不成?去岁父亲率军在边关一战,父亲的两位副将左将军和冷将军,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但却未能在司徒雷手下走完两招便一枪毙命。” “可见其武力之剽悍,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敢轻易与之对阵?” 缓缓说话的段恒毅捏了捏叶婉茹的指尖,轻声劝慰道:“婉儿尽管放心就是,我这条命得来不易,断然不会鲁莽行事。” “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光明正大地把你八抬大轿娶进门,更想带着婉儿你名正言顺地祭拜父亲,还想和你多生几个孩子,等咱们老了,好让儿孙们孝敬咱们……” 听完段恒毅的话,心中正有些忧思司徒雷此人如此强悍难对付的叶婉茹,又听得段恒毅这有些不正经的话,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可偏偏他就是有这个随时随地插科打诨的本事,想让她沉浸在担忧之中都有些困难。 他这样,也算是胡搅蛮缠了吧? 叶婉茹不禁有些无奈地想。 “罢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如今你不是从北地归来满心怀疑的段恒毅,你要记着我和娘还在等着你。将军不在了,你便是娘的全部希望,你莫要做出让娘绝望的事情来。” 叶婉茹的语气不由压低了几分,“充满绝望的苦等,我也不想再去感受一次。” 低低的喟叹了一声后,叶婉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双眼凝视着段恒毅的脸,“倘若再有下一回,我便去阴曹地府寻你。” 段恒毅的一颗心被叶婉茹眼中的坚定刺痛,却也让他的心变得似是烧灼着一团火。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你要相信我。恒毅哥哥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心中动容却又感到有些酸涩的段恒毅眼中目光变得有些模糊,微微倾身把叶婉茹揽进了怀里,轻吻叶婉茹的发顶,口中安抚道:“咱们还要成亲,还要生儿育女,还要看着大耀重新走上繁荣。” “老、老爷……” 远远地守在月洞门旁的虹玉,压低了声音一脸窘迫地看着已经站到近处的叶洵。 负手而立的叶洵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眼跟在女儿手边的两个丫头,猛地心头便生出些她们着实不争气的念头。 身为最贴身的婢女,她们倒是知道帮着婉儿那个傻丫头遮掩,如此的尽心尽力……这让他感到有些糟心! 而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原因,已经不用另作他想! 定是恒毅那个臭小子又偷偷翻墙进了府里。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自从恒毅小子在他面前坦白了身份以后,只有有事商量的时候才会去拜见他,其余时候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内院,待上个把时辰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老、老爷……您……” 虹玉张了张嘴,却发现怎么说都不对。便索性闭了嘴。 而这会儿,碧玺已经急的说不出话,只在背后不停地拉拽虹玉的衣袖。 “我什么我?难道我不能来看看我的闺女吗?”叶洵没好气道。 说出这句话后,叶洵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迁怒两个丫头,便轻咳了一声,“那个臭小子是不是又来府上了?” 虹玉尚且还算能稳住,碧玺则是不打自招神情紧张地瞥了一眼月洞门里。 “回老爷话,小、顾公子的确是来寻小姐了,不过送了些街上的点心便又急着离开了,并未久留。” 面色有些发红的虹玉垂头说着谎话。 她知道老爷知道小将军的身份,也知道老爷定然知道小将军这会儿并没有离开,但她更知道自家小姐面皮薄,若是被老爷撞见小姐和小将军正打情骂俏,只怕日后小将军怕是再难入府了。 而……而怀瑾的武功,还需要小将军指点,且如今小姐的脸上整日都是带笑,她又怎么会做那个坏人。 叶洵并没有听从虹玉的话,只冷声交代一句后,便转身离开。 “告诉那个臭小子,谈完了正事去书房找我。”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鸡飞狗跳 等叶洵的身影彻底消息在庭院门外时,始终憋着一口气的虹玉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抬手拍拍胸口。 刚才可真是要吓死她了,她更怕的是老爷因此而迁怒她。 毕竟这两日百花谷里怀瑾的家人就要过府来商议亲事,她万万不想因撒谎而惹得老爷不喜…… “虹玉姐姐你胆子可真大,不像我一见老爷过来,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碧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接连紧喘了几口气,才像是把刚才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给吐干净。 “你这丫头跟着咱们小姐也算是经了些事,怎的还这般的不争气,好在是咱们老爷,若是换成了旁人你那副模样岂不是不打自招!” 虹玉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碧玺,“方才老爷问话时,你一直拽我袖口,险些害得我在老爷面前失礼,实在是讨打。” 面带嗔怒得虹玉作势抬手在碧玺额头上弹了两下,心知虹玉并没有当真与她计较得碧玺连忙手捂额头做出一副吃痛讨饶的模样。 “虹玉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还不是老爷面目威严碧玺实在是心中发慌,总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抓住的感觉,还哪里记得要该说什么……” “你这个样子可不行。” 虹玉微微拧了拧眉,便也不再容碧玺撒娇耍赖求饶,反而按住碧玺的双肩认真地盯着她。 “咱们老爷对小将军来府上的事情自是心知肚明,老爷来问问,也不过是……不过是担心咱们小姐吃亏罢了。” “暂且先不说小姐和小将军都是守礼之人,不会越雷池一步,就说小姐把小将军身份一事告诉了咱们四个,便是对咱们的绝对信任。” “对老爷的疑问你尚且如此,若是对待旁人呢?你是否也会这般哑口无言?让你少说话不过是本着少说少错的道理,却并非是不让你开口。” “但无论是在府上还是在外头,虹玉姐姐都希望你能谨记不要给小将军和小姐招灾。这其中轻重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这事一旦现在捅出来,即使不是杀头的死罪,却也会给小将军带来灭顶之灾。那时小姐如何伤心欲绝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好不容易峰回路转有了转机,切记该小心才是。” 原本面上带了几分嬉笑神色的碧玺在虹玉一番接连一番越发凝重的叮嘱下,渐渐地变了脸色,且双眼也变得有些发红。 在虹玉带着叮咛的最后一话落后,碧玺终于是没忍住捂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虹、虹玉姐姐,我知道我最快心里藏不住事,有两回险些给咱们小姐惹了祸,要不是小姐宽厚,只怕早就把我赶出府了。” “我也、我也一直努力在改,只是有时候说话忘了就没想那么多,我也恨我自己,真恨不得我自己变成哑巴,那样也就不用担心哪一日这张嘴惹祸了……呜呜……” 碧玺双手掩面哭得有些泣不成声,偏又怕惊扰了院里的二人,呜呜咽咽的哭声中掺杂了惊慌,又似是夹杂了委屈。 “好了,不过是提醒你日后说话要多想想,更要机灵些,咱们和小姐是从小的情义,小姐仁厚,咱们也不能愧对小姐不是?” “只要你下决心改,我不会讨厌你,小姐也不会赶你走。” 虹玉轻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碧玺的头顶,言语温和,较先前少了几分严厉。 如今她嫁人在即,虽说成亲以后还是会在府里伺候小姐,可毕竟有了自己的小家,她怕等再有了自己的孩子,照顾小姐时难免会不如从前周到。 小姐身边亲近的丫头只有她的碧玺,碧玺又是个有些毛躁的,她又岂能不担心? 她虽与怀瑾心意相通互生情愫,但原本并没有打算这么早成亲的,她想着等到了小将军和小姐以后,她再成亲,与怀瑾一起给小姐当陪嫁。 却不想小姐已经给那边去了信,这么一来二去便已经把她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她知道小姐是为了她好,可她当真是不放心碧玺。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从外面买新人进府,她更是不放心…… “这么说再过半个月虹玉和怀瑾就要成亲了?”段恒毅稍稍有些惊讶。 “是,那日外公来信说,这两日怀瑾的爹娘便会带着聘礼来金陵。你也知道虹玉是自小从人牙子手里买进府里的,她的爹娘都不知道在哪,这事也只有我给她操办了。” 说起虹玉的婚事,叶婉茹的脸上便是忍不住染了笑,但不可避免地,在她眼底又有浅浅地钦羡浮起。 她的那一场婚事,却是在她一次次紧张不舍又有些期待的心情中,等来了绝望。 有时候她甚至会忍不住想,若是没有那些繁复的礼节,早早地便成了亲,是否就会避开那一场劫难…… 不只恒毅哥哥,就连大将军也许也能避开那场祸事…… 当然她知道这只是她的胡思乱想罢了,有心人背后算计,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躲避不过的。 “这小子倒是有福气的,蔫声蔫语倒先成了亲。不过日后怀瑾和怀瑜兄弟俩便是府上的人了吧?” 段恒毅轻轻询问一声,又道:“这样也好,等日后咱们成了亲,都跟着咱们去到将军府上,娘本就有些喜好热闹的,若不是当初生我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要多几个弟弟妹妹呢!” “日后可是好了,咱们的孩子加上虹玉和碧玺的孩子,府上着实要好好热闹一阵了,每日都得闹得鸡飞狗跳。” 段恒毅撇撇嘴又啧了几声。 跟着段恒毅的话脑中开始幻想的叶婉茹原本眼中就染了笑,这回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是,好话没两句,怎么就鸡飞狗跳了,你小时候难道就没淘气过吗?” 段恒毅挑挑眉,却是不说话。 他小时候可是没少惹事,在府上闹得鸡飞狗跳惹得娘头疼不已,虽是伤了身子但后来养好后,却也断了再生的念头,生怕像他一样闹腾。 等他进了宫当殿下的伴读时,更是和殿下把夫子气得整日跳脚…… 到现在,他倒是有些希望那时年幼的自己不那么淘气,娘也多生几个孩子,至少现在她在府上不会那么孤零零。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悍妇难敌 立在月洞门外的虹玉却是有些为难。 老爷交代她要等小将军离开时请他去老爷的书房一趟,可要是她这么大大咧咧走进去告诉小将军,那小姐还哪里想不明白定是老爷来过。 她进去说了,小姐会难为情,可她要是不去,那就是抗命老爷…… 偏头看了一眼已经西沉的太阳,虹玉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倘若小将军像前几日那样留在府里用饭,她倒是也能找到时机说话,但这两日小将军并没有过府来,所以她也拿不准小将军是否会在这留饭。 她更担心再迟疑下去,小将军就会翻墙走了。 违抗老爷的命令事小,倘若老爷找小将军有什么事要谈,那她就成耽误事的罪人。 “虹玉姐姐你怎么不进去呀?”已经哭够了的碧玺双眼还些微有些泛红,说话时带着点鼻腔。 虹玉看了一眼碧玺有些发红的鼻尖,倒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个碧玺明明年岁与她相仿,心性却还是有些孩子脾气,说哭就哭,哭过了也就好了,心里不存事。 这样的人倒是也有一点好处,没什么烦恼。 “虹玉姐姐,你又笑话我……”碧玺低声撒娇似的抱怨一句。 虹玉拉过碧玺的手,往墙边走了过去,“刚才老爷吩咐的事咱俩谁进去告诉都不合适,都会被小姐才出来是老爷来过了。” “这样,我去找怀瑾,让怀瑾以指点武功路数的借口把小将军叫走,这样也能把老爷的话带到,也能不让小姐起疑心。” “否着咱们小姐脸皮薄,要是知道老爷来过却没进门,小姐日后怕是不会让小将军登门。” 虹玉看了一眼似是有些怔神的碧玺,不由地加重了些许的语气,“你这丫头走神怎么不分时候,我说的你听进去了没有?” 碧玺被虹玉一撞肩膀倒是回过了神,脸上也现出些揶揄的笑,“虹玉姐姐你尽管去寻怀瑾,不过我先去小厨房拿些点心送进去,倒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你这丫头……没事打趣我做什么。” 对着碧玺小跑着离开的身影,虹玉面上有些羞臊地低啐一口。 虹玉面上却渐渐露了笑,碧玺这丫头若论心眼儿,并不比旁人少,只是有的时候说话太过直白,实在让人替她捏一把汗。 碧玺以送点心的名义进去,不仅不会显得突兀,还能借此机会挽留倘若要离开的小将军,又能不让小姐起疑。 为了小姐能和小将军多些相处的时间,她和碧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心中感叹了一句的虹玉,微微抿了抿嘴,脸上也带了笑。 小姐和小将军的感情真好啊,真让人羡慕,她希望看着小姐和小将军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想到一会儿要去见怀瑾,虹玉脸上不禁也现出些羞赧的神色。 碧玺手脚麻利,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手里提着食盒小跑着赶了回来。 “虹玉姐姐,你快去找怀瑾吧,我先进去送些点心。” 虹玉抽出了袖口里的手帕擦了擦碧玺额头上的一层细汗,这才道:“去吧,机灵些,小姐若是问起你自己想法子答了。不过要是看小将军有离开的意思,就想个辄挽留一会儿。” “知道了虹玉姐姐,放心。”碧玺讨巧地眨眨眼轻笑一声。 一人进了门里,一人快步地朝着月洞门外快步走出,走了几步后,虹玉便有些摇头失笑。 明明不过是一件小事,确让她和碧玺给弄得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这两日李家可是有些不太平。” 呷了几口茶水后,段恒毅口中轻啧了两声。 “怎么不太平了?李独如今是半残之人,难道还能生事不成?” 叶婉茹有些惊讶。 “李独当日被打了一百鞭子,虽是残了,但他的老子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乡村悍妇的模样你是没见识过。” 语中似有嫌弃,段恒毅微微撇嘴,又接连啧了几声,听上去却是有些幸灾乐祸。 “好端端的我去见她做什么。”叶婉茹微微拧了拧眉,旋即便又有些好奇地看着段恒毅,“难不成你去李家看热闹了不成?” “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八卦,难不成我认识从前的你都是一种假象?” 眼中带笑的叶婉茹一脸的探究,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段恒毅那张脸。 素来脸皮厚的段恒毅也被叶婉茹眼中带着揶揄地目光看得有些难为情,口中连连解释,“路过路过,纯是路过地时候听了那么几耳朵。” “咳……”段恒毅假意轻咳一声,便道明原委。 “恐怕你还不知道如今李家的宅子还是赵家给的陪嫁,以李独一个穷书生,又怎么能在金陵办下一座两进的宅院呢!” “但问题现在也就出在这,前几日在李独被刑了鞭刑以后,心灰意冷下已经答应了要和赵诗妍和离,那日赵府的管家上门去送和离书让李独签字画押,顺便便提了这宅子的事。” “谁知李独的老子娘一听大宅子要被赵家收回去,要么就拿出一千两买了地契后就不干了,说什么都不让李独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这不,李独的老子娘这两天日日都要到赵家门前去闹上一闹,说什么赵家姑娘是个嫌贫爱富的,见她儿子落难了便要和离。” “又骂赵家门风不好,没把自己的闺女教好,跑到她李家去害人,害她儿子断了官路。” “旁的难听话我就不学了,也记不得了。” 段恒毅摊一摊手。 “按说李独现在不至于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更何况那座两进的宅子真要卖了,没有五千两也是买不下来的。” “这李独母子怕是想要从赵家得些便宜才是真。” 叶婉茹眉宇间带着厌恶,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赵家是如何处置的?总不能就这么放任她吧?这样下去,赵大人在轩帝面前怕是没有什么好印象了,和离一事是让赵诗妍脱离了火坑,可在旁人严厉,难免就是落井下石的作为。” 段恒毅轻笑一声,“不放任又能如何?那样一个悍妇还想和她理论不成?告官也不成,李独的老子娘十分彪悍,寻常人根本还不了口。”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狮子开口 “那赵府的管家不过是出去理论几句,便被李独的老子娘言语粗鄙地骂得哑口无言,府上的小厮听见吵骂声出去一看,还没等说上一言半语,那李独的老子娘就开始坐地上哭嚎,说是赵家仗着做官仗势欺人,还让看热闹的百姓给评评理。” “你说,这样一个老妇人打不得骂不得,不躲着又能如何?” 段恒毅轻叹了一声,“这回赵大人恐怕是心中十分躁郁了。” 对上叶婉茹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段恒毅不紧不慢道:“不能出门不说,还要防着有人把馊主意打在李独的老子娘身上,否则李独的老子娘一旦出了事,就会被百姓们以为是赵家下的手。” “赵诗妍本就选在了这个节骨眼上与李独和离,不管谁对谁错,只怕轩帝心里对赵大人都是颇有微词的。” “要是李独的老子娘日日在赵家门前闹,突然哪一日不闹了,你猜百姓们会怎么想?要是李独的老子娘再突然暴毙,你猜轩帝又会怎么想?” “到时候赵大人身上就是有八张嘴,这事怕是也说不清了。” “栽赃嫁祸的事,无论在哪都是不少见的。” 听得段恒毅的这些话,叶婉茹有些哑然。 栽赃嫁祸的事,她们府上却是已经经历过一回。 赵家若是也不幸经历一回,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且方才恒毅哥哥所说的那些,却也是她没有考虑到的。 如此看来,这李独他娘,还真是动不得。且不仅不能动,还要暗中派人保护她,以防止有人下黑手要了她的命。 百姓们心中如何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独的老子娘一旦出了事,那么与李家结为姻亲的赵家赵大人首当其中便会惹来陛下的厌弃。 本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事,闹到满城风雨也就罢了,若是再死了人,百姓间的舆论将可见一斑。 那时,赵大人一家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前她只以为李独的老子娘不过是眼见着到手的荣华富贵没了心有不甘,撒泼打诨耍无赖想从赵家多讨些好处罢了。 可如今细想,此事不然。 定是背后有人给李独母子出了主意,否则早就已经答应好的事情,又怎么会临时变卦? 且在她看来赵家说要把宅子收回也是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赵府的管家也曾提出以一千两相抵的事情,赵家母子不依不饶,便是要拖垮赵家。 可拖垮赵家又有何益处呢? 这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想借此搬到叶家,还是单纯看赵家不顺眼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这件事的确是十分糟心。” 心头有些烦闷的叶婉茹轻叹一声。 原本赵家的事情她一个小辈自是不便插手,可事情倘若当真牵扯到叶家,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她也要告诉父亲小心提防才行。 “呵,糟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赵府的管家见李独的老子娘如此难缠,便想着那处宅子不要了,只要李独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就行,可谁知李独的老子娘说赵家以势压人,就狮子大开口管赵家要五万两银子,说什么她儿子后半辈子没有了依仗。” 段恒毅一脸的嫌弃,接连咋舌几声。 “当初那一百鞭子要是直接把李独打死,便也没有今日这么多的麻烦事了,一了百了了。” 对于段恒毅所说的这些,令叶婉茹是有些无言以对的,且她也有些想象不出李独的老子娘究竟会是怎样一副妇人模样,才会这般……这般的浑。 “她可真是敢狮子大开口,眼下别说赵家拿不出五万两来,就是真能拿出来也不会拿给她。” “这种人贪得无厌且不说,就说今年夺嫡受灾一事,朝中鼓动众臣募捐银两粮食衣物,赵大人就捐出了五千两。” “要是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拿出五万两选择息事宁人,怕是下一个被马御史弹劾的人就会是赵大人。” “我记得赵大人为官清廉,且兵部也没什么油水,他又是个死板的形格,那五千两还是从赵夫人的嫁妆中所出。” 赵侍郎赵大人与叶洵是同僚又是上下级的关系,且叶婉茹从前与赵诗妍是手帕交,对于赵家的情况她自己了解的比旁人多些。 如今听闻李独的老子娘如此浑横蛮不讲理,只觉得气愤非常。 段恒毅神色上依旧带着些淡淡的嘲讽,指尖轻点在桌案上,看着叶婉茹的脸须臾后,便轻叹道:“这就要看背后出谋划策的人目的究竟是谁家了。”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想要收手,就只能看他准备什么时候收手。” 段恒毅这两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却让叶婉茹稍稍有些惊讶。 “你也看出来这事是背后有人捣鬼?” 话一出口,叶婉茹便看见段恒毅的眼中藏了笑,便不由地有些羞恼。 这人如今心思七窍玲珑,这点小伎俩又怎么能瞒得过他,他不过是在借由子调侃自己罢了! “哈哈,婉儿你瞪我做什么,你看看你恼羞成怒了吧!” 段恒毅声音疏朗地大笑起来,却拉着叶婉茹的手不放。 “要是猜得不错,这件事背后的捣鬼之人就是二殿下,只是不知道二殿下究竟是在榨干李独的最后利用价值,还是想借此报叶家一个囚禁的仇……” “他都是咎由自取,要不是当日事情未明是他就跳出来一口认定我爹有罪,轩帝又怎么会在最后选他当替罪羊!” “他要恨也该恨他自己心思不正,专门想着如何害人!” 说到二殿下闵柏淳,叶婉茹更是十分气愤。 “他算是自作自受,何必与他置气,更何况我已经派人盯着他了,他也做不出什么危害岳父大人的事。” 见叶婉茹动怒,段恒毅连忙温声哄劝。 立在稍远处树后的碧玺提着食盒面色有些羞红,她并非有意想要偷听小姐和小将军说话,只是她来的时候,小将军正说得兴起。 那些事情在她听来也是十分有趣,竟是比戏折子上说的还要精彩几分,一不小心她就听得出了神。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心有打算 “既然你已经察觉出他们母子另有所图,又已经派了人去盯着,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段时日又要你多操劳了。” 叶婉茹有些心疼地抬手按了按段恒毅不时便会隆起的眉心。 她能看得出来恒毅哥哥心里藏了许多事,也藏着许多烦恼,但眼下她能做的却是不多,只能等他闲暇时过来一起说说话,默默地陪着他。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虽然你我尚未成亲,可六礼已经过了五礼,只差迎娶你拜堂成亲。在我心里叶大人早就已经成了我的岳父。”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外面的事情有我和岳父大人处理,你放心就是。” 段恒毅脸贴着叶婉茹头上散发着馨香的秀发,轻轻摩挲了两下。 依偎在段恒毅怀里的叶婉茹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却是不再说话。 她和恒毅是幼时的玩伴,是少年时的朋友,是情窦初开后互生情愫心生爱恋的青年男女,更是骨血相容的亲人。 她的心疼他都懂,反之,他的心疼她也都懂。 他们为的,不过是想让彼此都能顺遂些。 躲在树后的碧玺看见依偎在一起的二人,不由地低呼一声抬手挡在了眼前。 她可真不是有意要看小姐和小将军谈情说爱的,只是、只是她来的时机不凑巧罢了…… 虹玉正和怀瑾脚步匆匆地奔着月洞门走来,在门外没见到碧玺的身影后,虹玉眼中有些诧异浮现,随后便松了口气。 碧玺进去送茶点,到了这会儿还没出来,可见小将军还在,那她的担心也就多余了。 素来寡言少语的怀瑾在虹玉面前倒是显得有些伶牙俐齿,见虹玉面色紧张悄悄抬起胳膊撞了一下虹玉,口中揶揄道:“没事,即使小将军走了,我也能找到他,看把你紧张的。” “你倒是不着急,这满府上下你以为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老爷?你教唆我欺上瞒下,不是个好人!” 面色上现出些羞赧地虹玉低啐了一声,脸上却是明显带了笑,显然说出口的话做不得真。 “我是不是好人等成了亲你自然知晓。” 怀瑾抿嘴轻笑一声,随后他见虹玉瞪着他似是要咬人的模样后,便又连连告饶,“好虹玉,我逗你的,别当真。” “再过几日我爹娘就会带着聘礼来,到时候你见了我爹娘可莫要紧张,我爹娘都是老先生谷里的大夫,平日里伺候伺候药田,很是和气。” 怀瑾一脸的一本正经,倒是让虹玉不好再计较他刚才的那句话,且面皮薄的虹玉也在心里就权当他是无心之心。 “谁会紧张!” 面上现出一片羞赧的虹玉搡了怀瑾一下,又飞快地退开,拉开了与怀瑾有些过于亲密的距离。 “有些话我可是要先说在前头,咱们成了亲我也要留在府里伺候小姐,等小姐将来嫁人了,我也要跟着小姐一起去将军府上继续伺候小姐。” 声音压得略低的虹玉语气中带着几分生硬,但她不停地在地上点着的脚尖,却是能看出她的心中有些忐忑。 当初怀瑾和怀瑜两兄弟被小姐外公送到府上来,为的是保护小姐,说到底他们兄弟俩并不是府上的小厮。 若是将来她跟着小姐过去到将军府,那怀瑾和怀瑜两兄弟的身份便有些不合适。她听怀瑾说过,他的爹娘在百花谷里并算不得是下人,而算是老谷主招揽的众多医者之一。 那些医者可以在百花谷里潜心研习医术,也可以种下一片草药,一边侍弄草药一边研制丹药,更会在每隔三月余便会出一回谷里去到外面城镇的医馆坐镇。 老谷主仁心仁德,定下的规矩之一便是穷人看诊不用拿银钱,只那些家里栽种的时下蔬果即可。 所以说,怀瑾和怀瑜两兄弟并非是下人小厮,但若是等她和怀瑾成了亲,日后跟随小姐去将军府上,那么他们两兄弟的身份便是有些不合适。 一旦入了仆籍便是不好脱籍,本是自由身的人,又甘愿因她而被束缚在府里吗? 越是临近二人的婚事,虹玉心中的不安便是越大,从前她没有与怀瑾生情时,自是没有想过这种身份上的差异。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思量。 眼见虹玉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怀瑾笑了笑,低声道:“傻了不成?等小姐和小将军成了亲,那时小将军的身份也已经恢复。” “凭借我和怀瑜的身手和头脑,去到军中谋个一官半职还不成问题,再不济你若是不放心,我就在将军府里当个差也是可行的。” “将军府里的差事也不时等闲之辈能当得的,你不会对我这么没信心吧?否则你以为我和怀瑜,三五不时地便缠着小将军讨教武功路数是为了什么?” 听得怀瑾的这些话,虹玉心中的忐忑已经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甚至在她的眼里已经沁出了雾蒙蒙的泪。 原来这些事怀瑾早就已经有了打算,她一直以为怀瑾对待她的感情不过是日久生情罢了,却从未想过怀瑾也在认真地为两人的日后考量。 倒是她有些小人之心了,甚至她曾暗暗想,要是怀瑾不答应和她一起跟着小姐去到将军府,这婚她不成也罢。 “原来、原来你早就有了打算,那怎么不早告诉我?还得我白白担心,刚才又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 心中感动的虹玉低声抱怨道。 “你呀……真是,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怀瑾有些无奈地摇头失笑。 从他爹和他娘的相处他就知道,有时候,和女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总之不管怎样都是你错了,是以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树后正满心纠结的碧玺忽闻一声带着笑意的打趣。 “碧玺,你手里提的点心再不拿过来,怕是就要凉了。” 听得响在耳畔这句带着低沉笑声的话语,叶婉茹飞快地推开段恒毅,随后便是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双眼却是白了段恒毅一眼。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爱意深沉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拿逗她为趣…… 心中埋怨了一声,脸上却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多,但叶婉茹却也是不好意思去看碧玺。 “公、公子”言语有些呐呐的碧玺从树后走了出来,下意识地就去看叶婉茹。 见自家小姐正正襟危坐地模样,且眉目间夜带着些许严肃,丝毫不见方才那般神情放松且眉眼都带着浅笑地模样。 碧玺心中便忍不住惴惴,是她贪图听故事把事情办砸了,要是虹玉姐姐知道了,怕是又要训斥她一顿。 她怕地并非是训斥,而是看到虹玉姐姐眼中的失望,更甚至是小姐眼中的失望。 内心中十分紧张又不安的碧玺接连呼吸几口气来平复心绪,这才神色恢复如常。 “小姐,公子,请恕婢子的失礼。是婢子见识短,听到公子提起李家的趣闻便忍不住多听了几耳朵入了神,这才耽搁了送点心。” 碧玺说完后便落落大方地走上前,福一福礼后边轻轻地把提着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打开食盒的盖子后,便接连拿出了四碟颜色诱人且小巧精致的点心。 “已经过了申时,婢子怕小姐和公子肚子饿,就想着去小厨房看看,谁知小厨房里今日这几样点心刚刚做好,都是前两日河阳郡主跟着将军夫人学的。” “想来小姐和公子会喜欢,婢子便自作主张拿了几样过来。” 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不露破绽的碧玺说完这些话后,便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叶婉茹。 且她方才这些话夜并非是假话,河阳郡主这几日每日都要到将军夫人向夫人讨教做茶点的手艺,在将军府上做完还不算,回到府里还要做上一两回。 将军夫人的点心手艺自是极好,府里的厨娘尝过一回便又忍不住向河阳郡主讨教起来。 是以,府上这两日大小厨房里备着的点心都是从将军夫人那学来的。 原本这点心也是要送给小将军吃的,只不过是如今掺了旁的目的…… “你们倒是有心。” 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随后便伸手从碟子中拿了一块点心放在了嘴里。 脸上热度稍降的叶婉茹看了碧玺一眼,见这丫头神色如常,倒是也舒了口气。 往日只要恒毅来了,虹玉和碧玺这两个丫头便会躲到远处,并不会贸然上前,这也让她心思宽了许多,有时竟忘了她和恒毅哥哥之间还没有成亲…… 未婚男女私下里这样频繁地见面,倘若被旁人知晓,是会被人诟病且会私下里窃窃私语的。 只是这是在自家府上,又是密不透风的后院,她自然而然就放松了下来。 但被碧玺撞见她偎在恒毅的怀里,她还是会难为情。 心中对于碧玺的话并没有起疑的叶婉茹,敛了敛心中的思绪。 “雪莹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吗?” “回小姐话,河阳郡主还没回来,怕是今日又要在夫人那里留饭了。” 碧玺从善如流地答道。 “夫人研究出来的这些茶点和花茶味道独特又格外清韵,这个时节吃最合适不过了。雪莹是惦记着多学几样回去做给她王父尝尝呢!” 叶婉茹这话虽是对着碧玺所说,但却也是对段恒毅的一种解释。 且她也留意到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恒毅已经是四块点心下肚,但却已经是饮了茶清口,并不再吃这些点心。 看来是这些点心不合他的胃口了。 厨娘做的点心她也是尝过的,虽说火候上欠缺少许,但味道已经与夫人做得相差不多,也只有恒毅这般吃惯了的才会尝出其中不同。 但这些点心却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口味清淡,并不甜腻。 恒毅不喜食发苦之物,反之,对于甜腻一类的食物向来也是敬而远之,唯有夫人自己研制出来的这些既有口感又不失味道的点心他能多吃些。 别看恒毅自幼随着大将军出入军营粗养粗放,可说到底还是有些挑剔的,只是不用心的话看不出来罢了。 这些点心中,蕴藏的是一位母亲对幼子的疼爱和宠爱,如今又寄托着期盼和希望。 这般想着,本腹中并无饥饿感的叶婉茹便也拈起了一块点心轻咬入口。 米粉雪白似是阳春白雪,入口香糯却又能尝出其中榛子仁的味道,淡淡的甜香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掩不去榛仁的苦涩,可见这些夫人都是下了苦功夫的。 如今雪莹日日学习,为的便是给她敬爱的王父做上一回。 这些吃食不过是日常的小事罢了,但她却从未想过,这些佐茶小点也好,还是每日的三餐也罢,其实都是赋予了爱意的。 口中吃着点心,渐渐地,叶婉茹眼中便浮上了浅浅的笑意。 原来,幸福也能如此简单。 接连喝了两盏茶,段恒毅才清除嘴里的那股子点心味,这才方才茶盏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碧玺。 方才这丫头提着大食盒溜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只是那会儿说得正是兴起没工夫搭理她,不过她们也属实有心了。 不过这点心虽是照着他娘的方子学的,到底是学的不到家,火候和配料上有少许的不同,但也许是个人口味各有不同罢了。 但往往他来的时候,碧玺都是十分有眼色不过来的,如今倒是寻了个由头进了来,真的只是为了送“仿点心”的吗? 段恒毅眼带怀疑地又扫了一眼碧玺,却见碧玺正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紧紧地盯着他,又伸手比了比院外。 看来这是有事了。 心中虽如此想,段恒毅心里却是不慌不忙。 见段恒毅收到自己的“暗语”放下一颗心的碧玺便轻声道:“小姐、公子,没什么事婢子就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您再唤婢子。” “去吧,再拿些点心和虹玉一起吃。”叶婉茹吩咐了一声。 眉间染上喜色的碧玺福了福礼后便缓步退出。 “公子还在里面吗?” 一见碧玺出来,虹玉便忙不迭地快步上前询问一句。 “公子在里头呢,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不过我已经暗示公子一会儿来院外的,想必公子也能猜到有事找他。”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一网打尽 “岳父大人您放心,这件事恒毅已经知晓了,且也已经派人盯紧了李独母子俩。无论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人授意,恒毅都绝对不会让他们母子做出危害咱们家的事。” 段恒毅站起身来对着叶洵恭敬地揖礼。 原本来心中存了些许抱怨的叶洵,听得段恒毅这些话以后,眼中的神色越发满意,且也觉得心中越发地熨帖。 他就恒毅小子做事牢靠,年岁虽尚浅,但已经是越发地沉稳老练。 从前恒毅在他心里还尚且是一个晚辈,如今,抛开恒毅小子是婉儿的未婚夫婿以外,有什么事他已经能和他一起商量了。 就像这次李独和赵家的事情,有越发酵越大的趋势…… 看着面目上有几分段云痕迹的段恒毅,叶洵一时间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好了,咱们在家里说话就不用在意那些俗礼,随意些就好。” 脸上带了笑模样的叶洵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段恒毅的肩膀。 “多谢岳父大人。” 段恒毅也不推辞,当下便笑着致谢,旋即便等叶洵落座后,也一同坐了下来。 “此事你心中有计较就好,做了万全的准备便足矣,切莫冲动行事再暴露了身份。” 轻呷了一口茶的叶洵又叮嘱了一句。 “恒毅谨记岳父大人的教诲。” 段恒毅口中郑重地应了一声,旋即忖度着道:“恒毅觉得不管这件事的真正目的为何,岳父大人您还是知会赵侍郎赵大人一声的好。” “要当真是李独母子俩想要狮子大开口,那咱们就可以当作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可若这件事背后真正想对付的是咱们府上和岳父大人您,那咱们就是防患于未然。” “这件事却是不得不防。恒毅揭发李独这件事本来是为了剪除二殿下的羽翼,可若是被他反将一军,就有违初衷了。” 叶洵眉心微微隆起,听完段恒毅的话后,沉思了须臾,“赵侍郎自那日后就鲜少出门,更是跟我告了假,这两日又被李独母子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怕是无暇多想其他。” “这件事我倒是要寻个时机去给他提个醒儿。” 听得叶洵这般说,段恒毅倒是放下了心。 原本他还有些担忧岳父大人会碍于与赵大人的交情不好开口,可万一事情真像他猜测的那般,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的却会是叶赵两家。 至于背后真正得利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这两日赵家不太平,岳父大人您出门时也带上两名护卫,防范些总是好的。” 段恒毅的话让叶洵不禁有些无奈失笑,但心里却是很受用。 “你小子啊!还操心起我来了,放心吧!” 笑呵呵的叶洵笑了几声后,却是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口中轻咳了两声,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段恒毅不说话。 他刚才看了,自从这小子进屋后,那茶水可是半滴都没喝,又见他面色红润一派的喜气洋洋,并没有半分忧心的模样。 可见是在婉儿那里已经吃饱喝足了才过来的,哼,他还真是不客气! 他念婉儿和恒毅小子这一对有情人好事多磨,也怜惜恒毅小子早早丧父自己挑大梁,又背负着杀父之仇。 却不代表他可以放纵这小子每日翻墙进去自己女儿的居所,也得适可而止不是? 略一思忖,叶洵便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恒毅啊,在大理寺当差还习惯吗?去广元查案最近可有什么进展?瑾瑜王殿下的那个远亲私铸银钱一事查得如何了?” 要是换作从前的段恒毅只怕一时半会儿间还不会那么快相通叶洵这般是为何,只是如今他的心思转得极快,不过转了转眼珠便想明白了他的岳父大人为何这般。 这是嫌他往婉儿那跑的太勤快了些…… 可是这回他明明忍了三天才登门,为的便是不讨嫌,可谁知,还是被岳父大人提点了。 心中明了的段恒毅面上却是故作不知,转而收敛了些许脸上轻松一派的笑容,颇有心事地长叹一声。 “回岳父大人的话,恒毅在大理寺当差还算习惯,虽然不是在军中打打杀杀,却也十分能磨练人,不过眼下恒毅主理的还是城南略卖人一案。” “此案牵连甚广且涉案之地繁多,想要将各州府乡镇中的涉案人员一一缉拿归案,实在是一件十分耗时耗力之事。” “如今距陛下所给的三月期限尚有月余,恒毅想尽力在这月余的时间里,把那些与略人勾结官员一一缉拿归案,这样也能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只是我大耀的律法规定,但犯强且盗贼,伪造宝钞,略卖人口,发冢放火,犯奸及诸死罪。” “若是要杀了这些人,那殿下的母家远房兄弟也势必会受到重罚。此人名为乔石,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不说,常常还会为当地受到欺侮的百姓打抱不平。” “此人虽另辟蹊径触碰了律法,但恒毅却是想保此人一命。更何况我派人去广元查案之初,为的是查略卖人一案和找到那些丢儿丢女的人家,却不想有人把乔石一事送上门来。” “乔石伪造宝钞一事可大可小,恒毅想把事情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不能让背后捣鬼的人遂了心愿。” “可这件事最后呈到御案上以后,如何定夺还hi要看轩帝的心思。” “恒毅并非想让此事牵连到殿下……” 听完段恒毅的这些话,叶洵的心思也不由地跟着转了过来,已经无暇去顾及段恒毅三五不时地便翻墙进府的事情,且也颇觉得有些恼人。 暗害大将军和五千轻骑一事到了如今都还没有多少头绪可言,如今又是意外不断,似是在有人围着他们不断地设下陷阱。 就等着什么时候把他们这些人都一网打尽! “你的心思我自是知道,殿下的为人你我也自是清楚,但你我相信殿下不知情不管用,最好的办法是要让陛下认定了殿下是无辜的。” “否则这件事对殿下的威信势必会产生影响,最为重要的是不能让瑞王知晓此事,否则他定会拿此大做文章!”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找你算账 叶洵的这最后一句话语气有些重,听得段恒毅一怔,随后便是明白过来。 “岳父大人您放心,至少在瑞王没有回到金陵时,乔石伪造宝钞一事,定然不会传到瑞王的耳朵里,更何况等他回到金陵之初,也无暇顾及此事。” “我听说他在那边收了一个官员之女,从瑜城带往了瑶城,等回到金陵后,瑞王府上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这一点信心他还是有的,别说瑞王府上有他自己的人,就连瑶城那里他也在瑞王身边安插了眼线,瑞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往来的信件他虽不能尽然掌握,但想要滤掉那么一两封挑拨事端的还不在话下。 “好,这件事你多费心。不过还是那句话,你万事小心,即使在瑞王殿下身边也一样,小心他狗急跳墙。” 叶洵凝视着段恒毅,须臾后才似是叹息道:“将军府上和叶府上,再也经不得一回你有什么闪失了。” 见得叶洵这般,段恒毅心中动容,“父亲您放心,恒毅知晓轻重。” “好了,没事就早些回去吧,免得顾言生疑。”叶洵起身拍拍段恒毅的肩膀,又叮嘱了一句。 眼见着段恒毅的身影渐渐被掩映在暮色中,叶洵才回想起来,似是他还有想说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这个小子插科打诨给岔了过去。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已经渐渐显露身影的弯月,叶洵轻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一双有情人本就聚少离多,他们二人又是知礼守度的,他也就不操心了,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踏着朦胧的月色,段恒毅多不在幽深且昏暗的小巷子中朝着顾府的方向而行,洒落的清淡影子映在墙上,与黑暗融为一体。 隔着巷子高高的墙壁,能听到远处的狗吠声,也能听到自他身后丈远外的轻微脚步声。 对于被人尾随一事,段恒毅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他素来谨慎小心,去到叶府出来后,往往都会去酒馆或者食肆小坐片刻才另行择路回到顾府。 且他如今耳力过人,对于身边细小的身影犹为敏感,但这人……似是从近处才尾随而至。 近处都有哪家府邸这事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无论他是“顾清临”还是段恒毅,似是都树敌不少,这人为何而来他也是不得而知。 狭长且幽深的巷子,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昏暗且逼仄,延申到了远处,似是一眼望不到头。 此刻的他心中是没有畏惧的,且他已经想好了,只要此人上前,他便会出手让其毙命。 无论如何不能留下活口就是了,再者他听得出只有一人尾随他至此,在五招以内杀一个人这点准头他还是有的。 稀疏的月光下段恒毅那双眼眸越发地明亮,似是夜空中最为璀璨的那颗太白星落进了他的眼中,却也可见在他眼中闪过一道狠戾。 手已经摸向了小臂处,在他的衣袖里贴着小臂的地方被他藏了一柄尺长的匕首。 似是脚下被绊住了,他猛地踉跄一下,随后他便停下来靠着墙低低地笑了起来。 低沉的笑声在狭长的巷子里回荡,声音又似是被拉长,整个巷子里都回荡着他低低的笑声,但他却是在这笑声里听到那道脚步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夜晚人少又昏暗,鲜少会有人选择从巷子里穿行而过,大都会选择在宽敞人多的大道,那么此人出现在巷子里便并非是偶然。 靠着墙的段恒毅脸上已经不见了半点笑意,但他的笑声却还在巷子的远处飘荡,听上去莫名地有几分瘆人。 再往前走百步余,便能出了巷子,而此地离顾府也不过百丈余…… 仅仅在心中思量了一下,段恒毅便转身往回走。 这时,他听到那道脚步声也同时响起,只是那脚步声却并未走远,而是渐渐向他靠近了过来。 这倒是有意思了,莫非发现行踪暴露,想要杀人灭口吗? 口中轻啧了一声,段恒毅便把拿着匕首的手背在身后大步迎着走了过去。 昏暗的巷子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渐渐拉近,一人一身玄色衣衫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似是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一人身着浅色锦衣,背后却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在距离那人只有丈遥时,段恒毅才停了下来,口中略带轻笑地询问了一声,“阁下尾随某至此,所为何事啊?” 昏暗中,他能看到那人的头似是动了动,随后他便打量起来人,心中也琢磨着一会儿这刀该插在颈项还是心口。 插在心口尚能给此人留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也能借此拷问一句,割断颈项便会此人立时死掉。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颇为谨慎地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又转过头来面对着他。 此人头上的斗笠太过碍眼,但也能看出此人这般打扮定是图谋不轨,否则不会大晚上一副歹人的装扮。 “把你的刀收起来,你还想杀我不成?” 这人口中压底了声音却也能听出饱含怒气,在段恒毅稍有怔愣的瞬间,那人便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把段恒毅推到了墙上。 “你……” 段恒毅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随后便被这股大力给掼到了墙上。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还在瑜城吗?” 回过神来的段恒毅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对我的行踪倒是了解的听清楚,说吧,我身边哪个人是你派去的细作!” 闵柏衍恨恨咬牙呸了一声,随后便对着仍有些震惊的段恒毅开始拳打脚踢。 “让你骗我,不是死了杳无音讯了吗?那怎么不死个干净!你活着回来倒是瞒得密不透风,谁也不告诉也就罢了,难道我和婉儿还不值得你相信吗?” “要不是婉儿拆穿你,要不是你请了蒙大夫给我诊治露了马脚,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是不是要等我死了你才能说实话?” “段恒毅,在你心里,是不是从来没拿我当过朋友!” 一句句压得极低的却饱含太多情绪的话语,让段恒毅彻底放弃了反抗,只靠在那里任由闵柏衍的捶打。 闵柏衍的拳头和脚只落在他的肩上和腿上,却是避开了肚子这等要害,让他生不出半点与他过招的念头,而那把匕首也早就掉落在地。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跟你拼命 只点了一盏烛台的酒馆雅间里因帘幕全都放下,显得有些昏暗,但浓郁的酒香却似是能把这有些压抑的夜色冲淡许多。 沉着脸坐在软榻上的闵柏衍看着段恒毅在昏暗的雅间里忙进忙出,原本还带着怒气的脸上渐渐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环顾了一眼这被遮挡得密不透风的雅间,又想到恒毅如今在楼下来回取酒拿吃食连灯都不敢点,他心里最后的那一丝怨气也都消散。 也许是在他见到恒毅的时候开始,被隐瞒的那顾怨气和怒气便都已经消散,再也没有什么比恒毅还活着更重要了。 恒毅活着,他便不会是孤身一人在奋战,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身,在他的身后都会好最好的朋友在支持着他。 他可以把自己的后背放心交给恒毅。 他更愿意看到婉儿的脸上充满喜悦,婉儿要的幸福只有恒毅能给,是他让自己的心渐渐偏离,但他却并不后悔。 婉儿十分美好,值得有人去用心呵护。 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听着楼下楼上来回往复响起的咚咚脚步声,闵柏衍不由地低声笑了。 渐渐地,在他眼中便有泪光浮现。 当初,听闻恒毅和大将军连带五千轻骑出了事的时候,他没有哭,那个时候的他没有时间去悲伤,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现在,见到恒毅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当他那一颗高悬的心终于平稳落地时,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真好啊,他的挚友、他的袍泽兄弟,还依然在,且会一直在! 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闵柏衍敛起了脸上的笑,同时也从容地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看上去神色与方才无异,甚至还更加严肃了几分。 一心都在金陵的暗巷中,能突然碰到闵柏衍这件事上的段恒毅,并没有留神听到闵柏衍的低笑声,且他这会儿也正满心的忐忑。 柏衍突然杀了回来明显是来势汹汹,在暗巷时他没有还手,更加惹得柏衍不痛快。 原本这件事就是他隐瞒在先,算是一种欺骗…… 摆好了几样下酒菜,又出去到门口拎了两坛未开封的酒,段恒毅这才脱下鞋靴盘膝坐到了闵柏衍的对面。 “还生气呢?” 段恒毅一脸歉意的笑,说罢话后,便啪啪两声拍开酒坛封口处的黄泥,揭开红绸布后,递一坛到闵柏衍手边,自己便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满碗酒。 “你要是还不说话,我就只能以酒赔罪了,你也看到了这处是酒馆,旁的没有,酒肯定是管够的。” 端着酒碗,段恒毅口中轻笑了一声。 闵柏衍抬手按下段恒毅的胳膊,“你先把酒放下,你说这事要是你你气不气?” “气,简直要气死了,恨不得毒打你一顿出气。” 段恒毅毫不犹豫地回道。 “哼,你这意思是说我打也打了,现在气也该消了呗?” 闵柏衍被段恒毅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给气笑了。 “你要是没消气,喝完这顿酒你再打我一顿,打完我消气了,就赶紧回瑜城。现如今你该在瑜城而非金陵,要是有人看到你出现在金陵,陛下那里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段恒毅收敛了脸上的笑,无论是话语还是神色都满是严肃。 “吃不了兜着走?你以为这回我就能吃得下吗?” 闵柏衍讥笑一声,随后抬手给自己的碗里也倒上了酒。 “先不说这个,眼下说得是你的事,别想转移话题。” “你说,我洗耳恭听。”段恒毅捏了捏碗沿。 二人相识一眼后,便默契地同时端起了碗,但一时间却是没人开口说话。 闵柏衍紧了紧手,把瓷碗拿的更紧了些,但仍可见瓷碗有些细微地颤抖。 “恒毅,你能活着,对于我来说,是最大的幸运……” 先前还眉目冷肃的闵柏衍这话一出口后,眼中便似是有水光闪现,但想细看时,他的脸已经被酒碗所遮挡住。 酒碗放下时,闵柏衍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方才所见的水光只是错觉,抑或是烛火照亮了碗中酒所映衬。 听得这话,段恒毅直觉心头一鲠,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只端起酒碗把辛辣的酒咽在嘴里也喝进心里…… 二人默默无言地把坛中酒饮进了大半时,已经有些微醺的二人,才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才像是打开了心扉。 “怎么好端端的这个时候就偷着跑回来了?瑜城那边都安置好了?” 酒过三巡,段恒毅问出了自己最为担心的事。 “有蒙老伯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他给你做的面具以假乱真到能让顾言老狐狸到现在都没发现破绽,你就该相信在我回去之前,也没有人可以拆穿现在身在瑜城的是假的我。” 对此,闵柏衍是丝毫的不担心,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面皮在手上耍玩着。 段恒毅看了一眼那张假面皮,平平无奇,足以掩盖闵柏衍的相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才放下心来。 “你见也见了,这回总该相信我没骗你了,明日你便尽早赶回瑜城吧,免得中途再节外生枝。眼下这个时候,实在不宜生事。” “这间酒馆,不会就是那去岁探花郎与大王兄府上婢女私通的酒馆吧?” 闵柏衍一手拄头,一手敲了敲已经空了的碗。 这话他问的随意,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前两日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因李独的老子娘日日到赵家门前大吵大闹而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 他虽是今日黄昏时分赶在城门关闭前才进了金陵,却并不妨碍他听得眼下金陵里传得最为热烈的八卦。 段恒毅稍稍一怔,随后眼中便带了戏谑的目光,“殿下果真聪慧,正是这间酒馆,且那二人……” 故意拉长了强调吊足了闵柏衍的胃口。 而闵柏衍有些朦胧的醉眼中也瞬间恢复了清明,当下便身手利索地从榻上跳到了地上,“段恒毅!你别告诉我那对狗男女就是在这间雅间、这张软榻上行的苟且之事!” “你要敢说是真的,我今儿就敢跟你拼命!”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一壶老酒 本来这事在段恒毅心里就挺膈应的,他又怎么会拿此事来恶心闵柏衍,更何况要不是闵柏衍突然提起,他已经把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 毕竟闵柏衍从千里之外的瑜城赶回来把他堵在暗巷里毒打一顿,对于他来说冲击力是相当大。 不过能看到闵柏衍急到跳脚,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玩笑要适可而止。 “你想什么呢?那种恶心的事我会拿出来恶心你吗?咱们这间雅间和那间雅间可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几间雅间就不说了。” “不过你这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才回金陵就听到了时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你不会是还趁乱去了赵府门前看戏了吧?” 段恒毅眼中满是兴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闵柏衍好几眼。 “你也说了是时下人们提到最多的八卦,我想不知道都难,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去赵家门前看了一会儿热闹。” 闵柏衍并未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这也让想要看戏的段恒毅没戏可看。 听到不是那间雅间,闵柏衍便放心地坐回到软榻上。 “那间雅间在事发的第二日就已经被拆了,里面修葺一新,家具摆设都换了新的。” 段恒毅淡笑着解释了一句,随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闵柏衍,“你从赵家门前的热闹里看出了什么门道没有。” 他是知道柏衍脾性的,他没那么好凑热闹,更何况他回来是为了一探自己的虚实,又岂会有闲暇去赵府门前看热闹。 “呵呵,你要说门道,我还真是看出来些。” 呷了一口酒,闵柏衍口中轻啧了一声。 “我听说李独的老娘每日雷打不动会在早晨和傍晚去赵家门前闹上一闹,午间倒是十分消停会回自己家,且不管有没有人理会她,太阳落山前她就会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这般说来实在是怪异至极,可见她的目标并不是要向赵家讨一个说法,而是有人在背后借此向叶家讨一个说法。” “或者说是——要给叶大人一个教训。” 话落后,闵柏衍便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酒。 离开金陵这些日子,他虽说不是滴酒未沾,但却也从来没有喝得这么痛快过。 并非是酒馆的酒好,而是与他喝酒的人是谁,虽然酒馆的酒也不错,但有段恒毅在,这酒便变得更加醇香了。 一壶老酒,一个老友,坐在烛火昏暗的雅间里,谈论着金陵中的是是非非,似是便可以忘却那些烦恼…… 摇晃着只剩下一个碗底的酒碗,闵柏衍轻声喟叹,“想必你也发现了吧?你可有做出完全的准备?如今我不在金陵,这里的一应事宜都要你一个人多多操劳了。” “等再过上一个月左右,我便能回来金陵,到了那时,只怕也是到了争夺储君之位的最紧要关头。” “你我想要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喝酒,怕是还有的等。” 听得闵柏衍这话,段恒毅默了默,旋即也轻叹了一声。 “等些时日又何尝不可,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咱们要痛痛快快地醉一场,也好解了这压抑许久的烦忧和苦闷。” “金陵这边暂时有我,你大可放心,眼下陛下还算器重,瑞王也对此深信不疑,倒也没什么可忧。” “只是这位自称十一爷的人实在太过神秘,想要查出他的身份实在是困难,且也有些无从下手。” “是疖子总要冒头的,按此人以往一贯张扬自大的作风,怕是过些时日就会掀起风浪来,一回抓不到线索,两回找不到苗头,三回四回我就不怕他不露马脚!” 闵柏衍恨声讥讽道。 “话倒是如此,只是不把这人揪出来总担心他不会就此罢休,防不胜防实在让人心生厌烦。” 段恒毅颇有些忧心,白日里在叶婉茹的轻松早已经不见。 “多加小心防范吧,本来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就已经让他占尽了先机,我们又一直处于被动中,除了防着也没更好的办法。” 闵柏衍抬手越过相隔在两人中间的方桌,拍了拍段恒毅的手臂。 “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连那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人是鬼都还不清楚,不防着还能如何?只是这般草木皆兵实在是有些疲累。” 喟叹了一声的段恒毅脸上现出些疲惫来,嘴角上却挂着嘲弄的笑。 对此闵柏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且对于段恒毅的话他也颇为赞同,只能沉闷地端起碗来喝下碗中剩下的那口酒。 一口略有辛辣醇香却回甘又有一股果香的酒入喉后,闵柏衍长长地吁了口气,“赵大人这般跟鹌鹑似的逃避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怎么记得他以前也是雷厉风行的。” “雷厉风行又如何?涉及到掌上明珠的事情,他雷厉得起来吗?况且眼下李独得老子娘闹得正紧,他怕是也毫无应对之法。” “那等悍妇想必你也见了,又受人授意,自是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段恒毅轻笑一声,“你还说赵大人像鹌鹑,这话要是被赵大人知晓,未免也太伤人自尊了。” 话语顿了顿,段恒毅又道:“再有五日乔石就会被押解进金陵,此事若是就此按下便也罢了,否则一旦宣扬起来,对你乃至对娘娘,都是会有影响的,你可有什么法子?” “没什么法子,乔石所为我本就毫不知情,我母妃在宫中深居简出,为了避嫌,与母家往来本就不多,这一点父皇也自是知晓的。” “至于信与不信,全看父皇他想不想信了,也全看他还想不想利用我这个儿子了!” 闵柏衍的声音不大,却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和愤慨。 “你……”段恒毅一时间有些无言,不知怎么开口安慰这个最好的挚友。 “你不用担心,父皇如今待我并无半点情份,有的也只是利用罢了,那我为何不可以加以利用他对我的利用,从而坐上太子之位?” “天下没有旁人算计我,不能我算计旁人的道理!” 双眼有些猩红的闵柏衍压低了声音嘶吼一声。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果然奇妙 闵柏衍低吼完这句话后,便喟叹了一声,旋即单手拎起酒坛大口大口地连喝了几口,从坛口溢出的酒沁湿了他的衣襟。 没有出言安慰的段恒毅随之拿起酒坛咕噜噜地连着喝了几大口,这才把酒坛放下。 “这半年不见,你比从前成长了不少,这样一来我也能放心许多,至少不用担心你会被旁人给欺负算计了去。” 说这些话的段恒毅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 原本正一脸沉郁的闵柏衍听得这话微微一怔后,忽而便是朗声大笑起来,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 “你怎么如今说话跟我长辈似的,还想占我便宜不成?” “别别别,我可不想当你的长辈,要真是你长辈那我还不是快要老掉牙了?”段恒毅笑着连连摆手推拒,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这话虽是无心之言,但段恒毅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如今城外石溪寺的住持无尘禅师是先太子一事,只怕柏衍到现在还并不知情,且那日若不是他和婉儿出游,被雪虎误打误撞找上了山,这等皇家秘辛他也是不会知道一星半点儿的。 这事于眼下争夺太子之位似是没有瓜葛,他若是不提便…… 没等段恒毅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闵柏衍,闵柏衍便率先开口。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交代我?那今日就让你过一回长辈的瘾,说吧,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见段恒毅刚才笑过之后就一直盯着面前的酒碗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在他面前时候的蒙老伯。 那时蒙老伯在面对他时也是这副怀有心事若有所思的模样,并非是他多疑,他就是察觉到蒙老伯有事再瞒着他。 而今恒毅又是这般……这不能不让他多想。 他想知道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也想知道,他不在金陵的这段时间里,还究竟发生了哪些事。 而问出这话的闵柏衍,心中也是稍稍有些许忐忑的。 恒毅的脾气他了解,很像大将军,他不想开口的话怎么都是撬不开他的嘴,除非他自己想说。 “你到底是想听我交代你,还是想听我瞒着你的事?” 段恒毅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些许玩味的笑来。 听得这话,闵柏衍沉默了一瞬。 看来恒毅果真有事情瞒着自己,他到底还是猜对了。 只是不知道是否与蒙老伯的心事重重是否相关。 “你说哪个我听哪个。” 闵柏衍并不像段恒毅那般吊人胃口,反而给了一个最诚挚且最为朴实的,却也是最为折中的回答。 “殿下,你这个回答可是不够老实啊!” 段恒毅笑着叹了一声。 抬手晃了晃坛中酒,把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满了酒,段恒毅才缓缓开口。 “要交代的就是,希望殿下你一路平安抵达瑜城。” “至于隐瞒了你什么……”口中轻笑了一声的段恒毅话语一顿,“倒也算不上隐瞒,也不过是近日才发生的事情。” “更准确的应该说是,也是我和婉儿近日才知道的一件事。” “哦?究竟是什么事,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闵柏衍脸上带着疑惑,“难道近日金陵中还有什么事比李独的事情更为让人注目吗?” 执着酒碗的段恒毅稍稍靠近了些许,且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并非像李独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毕竟这是皇家秘辛。” 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和压低的话语,都没有那句“皇家秘辛”给闵柏衍的冲击力大,听得这话的闵柏衍心中“咯噔”一声。 心似是被重重地提了起来,却久久不能放下。 他下意识地就想到这件事与他自身有关,神情间便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紧张不安。 对闵柏衍十分了解的段恒毅一见闵柏衍这般神色,便知道他想佐了,忙道:“这件事确切地说是与陛下有关。” 听到这话,闵柏衍悄悄松了口气后心却是又被紧紧地提起。 有关父皇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否则恒毅也不会这般欲言又止。 况且如今恒毅是父皇身边的近臣,知晓些旁人不知晓的秘辛,也自是不奇怪。 “恒毅,你快别卖关子了,倒是说啊,想要急死我不成?” 段恒毅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他并没有卖关子,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说到底还是柏衍太过心急。 “你也知道,陛下这一辈中,并没有老王爷的存在,想必为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不过眼下却是有一位老王爷就身在金陵,且那日陛下还曾前去秘密与之相见。” “你说什么?” 闵柏衍瞪大了眼睛大为惊讶地低呼一声。 心中已然是波涛汹涌的闵柏衍听得这话后,却没想到段恒毅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且他甚至有些小小的激动。 “就像我所说的,金陵中的确有一位年长的王爷在,此人该是你的皇伯父,且此人从前还是太子储君的身份。” …… 直到听完段恒毅把这段尘封了十几年的往事说完,剩下的半坛酒也已经喝了个干净,闵柏衍仍旧感到有些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地的感觉。 “这么说,我这位皇伯父如今就在石溪寺里当住持,且他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民间?” “按照那日我听见的话,当是如此。”段恒毅点点头。 “那这么说,我父皇当年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逼得皇伯父从太子之位上退了下来?”闵柏衍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我也是一知半解,无尘禅师与冷前辈并没有过多的谈及当年事,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段恒毅刚才并没有将当年的事实全然告诉闵柏衍,保留了那段轩帝暗中怂恿众皇子构陷先太子一事,只把这其中渊源说了出来。 闵柏衍沉默地看了一眼段恒毅,静默了须臾后,便是笑叹一声,“皇伯父的妻子是婉儿的师父,这世间的因缘际会果然奇妙。只是不知我那兄弟如今身在何处……”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老六十一 这世间的因缘际会何止是奇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段恒毅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 对于冷珏前辈的离去在他的意料之中,且冷珏前辈的所去方向他也大致有所猜测,至于事实会不会像他所想的那般,他却是不敢轻易定下结论。 若当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才算是真正的奇妙。 对于这种猜测,段恒毅自是守口如瓶,就连叶婉茹他都没有透露过半点,就更不会对闵柏衍说了。 “别想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要不是那日去了石溪寺也就不会听得这些前尘往事。” 段恒毅抬手拍了拍闵柏衍的肩膀,自是带有一种安抚的意味。 有些心不在焉的闵柏衍挑眉轻笑一声,却是没有言语。 对于当年父皇究竟如何得来的皇位,他想他已经知道了。 不择手段。 就是不择手段,所以他的皇伯父才会锒铛入狱,才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所以才给了他父皇的可趁之机。 所以才有了当年的力敌云帆国,也才有了去年的懈怠。 目的已经达成,家国安危也许对于父皇来说,并不重要,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权衡算计。 他现在已经能很肯定一件事,大将军的死势必与父皇有关。 当日恒毅和婉儿被赐婚后,六弟的话他始终还记得。 六弟说,若是他从中阻拦,死局便会走活,要是他不掺手,那么就会变成死局…… 死局……死局…… 位高权重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与兵部尚书结为姻亲,便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大耀的大半江山,若是他二人有任何的异动,便足以颠覆整个江山! 这就是父皇一直以来的忌惮之处! 可偏偏大将军和叶大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谏臣!只为了消除心中的疑虑,父皇便弃整个边关乃至整个大耀于不顾。 为了一己私利将大将军狠心铲除! 放眼整个朝中,又有谁人能让大将军二话不说半点消息不留便率军离营? 从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那时,他不想把自己最尊敬的父皇想的那般卑鄙不堪! 可如今……他知道,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施计陷害了对自己帮助最多的大皇兄先太子,又在危急时刻主动请缨率军前去边关御敌,立下战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太子之位。 简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现在他甚至怀疑当年的那场战争是不是他轩帝有意挑起,否则又怎么会那般凑巧,在太子被羁押时会发生了战事…… 一桩桩、一件件,陈年往事,果然经不起任何的推敲。 且他现在更加怀疑当时老六说这话……究竟是以此推演时事,还是……还是他早就已经心中知晓…… 倘若老六是父皇安插在暗处的一枚棋子,那么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得多了。 而也许当初老六和自己说那番话得目的,并非是想要自己真正地娶到婉儿,而是让自己与大将军府上反目成仇。 这样除去叶家和段家,就变得更为顺利成章,也许还能顺便铲除自己…… 当初在白鹭城外飞来的那支淬了毒的羽箭,要不是被恒毅挡了一下,就会插在他的身上…… 恒毅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婉儿不远千里不辞劳苦地去求了药引,要是他自己中箭的话,父皇可会派人尽心尽力地去求药? 心中思绪万千的闵柏衍只觉心口一阵阵气血翻涌,喉间更是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婉儿的不幸和屡次遇袭,恒毅两度的死里逃生,大将军的不明不白身死,统统都是因为他。 咽下那股喉间的腥甜,闵柏衍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他缓缓地伸出手探向段恒毅的前胸。 他记得,那里中过一箭,他记得,那里剜下的腐肉创口足有拳头那么大。 要是当日恒毅没有拦一下,以他的身手躲不开。 躲不开,便会身死。 是他一直以来大意了,那么早就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却让大将军和五千轻骑先给他做了陪葬…… 他欠恒毅太多,又该怎么去偿还? 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的段恒毅见闵柏衍伸手过来在自己的前胸上指着,稍有怔愣后,便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一把拉开衣襟,口中笑道:“这个伤口早就已经好了,蒙老伯配的药倒是奇效,如今连一点伤疤都看不见了。” 随意地给闵柏衍指了两下,段恒毅便又把衣襟拉好,随后有些奇怪道:“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初你也都看过的,怎么今日又想起来了?” 喉间似是堵着一块巨石且又心乱如麻的闵柏衍眨了眨眼,端起酒碗却是笑笑不说话,直把那口混着鲜血的酒咽下腹中。 如今的他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和脊背寒凉,他不知道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皇宫究竟是不是地狱,他不知道他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是披着人皮的厉鬼,更不知道除了少有的几人外,他还究竟能相信谁…… 六弟……六弟,若是连六弟都带着假面,那么七弟呢?是否研习医术也只是他的一个谎言? 这并非是他在阴谋论,而是他发现他的周身似是到处都充满了谎言。 他们的好父皇,能把一个个儿子和臣子全都当成是博弈的棋子,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 “恒毅……” 出口的声音粗粝且沙哑,连闵柏衍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段恒毅已经从榻上起身,一脚越过方桌半蹲在了闵柏衍身旁。 “恒毅,也许我知道这个……这个十一爷是何人了。” 闵柏衍只匆匆看了一眼段恒毅,便收回目光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去看恒毅的双眼。 但他刚才想起的陈年旧事,容不得他再有任何的隐瞒。 “是谁?”心有诧异的段恒毅语中稍有严厉。 “我怀疑是老六……”轻轻地吐出一句后,闵柏衍也舒了口气。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无意间从嬷嬷那里听到老六天生就比旁人多一个手指,只是后来割掉了。这件事不让外人提及,要不是那次睡醒也不会听到嬷嬷的闲谈。”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二人联手 “我现在倒是有些庆幸幼时所听到的闲言碎语,否则到现在也不会知道有关这位极为神秘的十一爷的任何线索。” “且幼年时自那日后,身边伺候我的嬷嬷便换了两个,我 轻阖眼眸的闵柏衍微微叹息一声。 说出这话,在他心里便是已经认定了他的好六弟、一直以来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对皇权、对太子之位毫无念想的六殿下闵柏灏。 若真是老六……他的心机可不是一般的深呐! 从闵柏衍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段恒毅满面震惊,且他在听到是六殿下闵柏灏以后,便已经选择了相信。 六殿下、十一爷、生来便比旁人多了一个手指头……这就是十一爷名字的由来。 呵呵,他还真是…… 按照殿下话中的意思来看,当是六殿下幼时便被割去了多余的那根手指,为的便是不让皇子受到非议和轻视。 这是轩帝对他的一种保护,也是在守卫皇家颜面,而今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以“十一爷”给自己命名,目的又是出于什么? 是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无人敢提,起了这样的名字没有人会怀疑,还是这位六殿下对轩帝心怀不满? 六指也好,天生双眼血红也罢,都是会被世人视为不祥,实则不过凭借医术便可扭转的因素罢了。 但偏偏却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为代价,来偿还世人的愚昧和流言。 相比于瑞王府上那位小皇子,六殿下是幸运的,但倘若他把他的幸运用在了谋算人心和处心积虑上,那他便是不祥的。 且似是六殿下的身份,更为符合他所猜测的那个神秘人。 从种种迹象上都能看出此人就在金陵活动,且此人消息通灵,又有调兵遣将的能力,便可以看出此人定是非富即贵…… 十一爷,六殿下,真是万万想不到!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位十一爷是出在几位皇子中的,只是这几位皇子他都有所接触,端看行事作风和脾性,并未觉得其中谁人可疑。 那时,他想到最多最为可疑之人,还是朝中几位位高权重的权臣。 心思兜兜转转间,段恒毅便已经可以确定那位一直在背后设计的十一爷就是当朝六殿下闵柏灏。 但眼下他却是有些担心闵柏衍,众多皇子中,与殿下关系最好的便是这位六殿下,他记得去年雪灾时,六殿下便曾千里迢迢赴往朗山城给殿下送银钱和米粮御寒衣物等。 这一份雪中送炭的情义,殿下一直牢记在心。 能在眼下便拆穿六殿下的真面目,最为伤心的也是殿下。 段恒毅沉默了须臾,开口却也并未安慰闵柏衍,而是直接问道:“那此事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倒也没什么打算……” 闵柏衍低叹了一声,话语中带着颓唐和失望,甚至是有一丝茫然。 眼下这些不过是他的猜测,虽这种猜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但时间太过匆忙,他一时半会儿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 更何况…… “更何况我还看不清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又怎么会有应对之法。” 说罢这话,闵柏衍又是喟叹一声。 “恒毅,你如今身在金陵,当万事小心才行。” 闵柏衍深深地看了一眼段恒毅,似有些艰难道:“无论是对父皇还是对老六,你务必都要多加防范,我怀疑大将军一事,便是他们二人联手设下的一个陷阱。” 这一眼中包含着歉意和内疚,要是他早些察觉老六的图谋不轨,也就能早日做出防范,也就不会有了大将军的意外…… 当初老六的劝言,便是让他横刀夺爱,他若是提起与老六的谈话,便势必会牵扯到此事。 他对婉儿的感情……他羞于说出口,尤其是在面对恒毅,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地卑鄙。 “我甚至怀疑,当初咱们烧毁司徒雷粮草大营那一夜,你替我挡那一箭,也是受到了老六的授意,或是被他买通。” 话语越说越顺,闵柏衍已经不像刚才那般话语艰难,“当时我在军中的身份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想要在众多将士中一眼就认出我来,只能说射箭之人在此之前见过我,或是见过我的画像。” “那时还尚未发生关于储君之位的争端,我们兄弟几人尚算和睦,真正发生改变的是,咱们从北地回来立了军功以后。” 段恒毅捏了捏手中的酒碗,努力地放缓自己的呼吸。 他不是没有猜测过父亲出事是轩帝设下的陷阱,只是他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也不认为父亲究竟有什么可值得轩帝忌惮。 但眼下柏衍既然已经说出,他便是已经相信。 柏衍不会无的放矢,这么重大的事情,柏衍更不信口雌黄,那么便定是柏衍还知道些他不知道的。 柏衍不说,他便不问。但他也许知道是为什么。 “赫赫的军功是实打实赚来的,且随着军功得来的不只是一种荣耀,更是被朝臣和军中将士认可的能力。” “想必这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去岁你前去朗山城赈灾,明明所有的政务处理得最为妥当,但却是大殿下得了瑞王得名头,要不是后来他做得太过招摇,除夕夜上也就不会有你和二殿下的赦封。” “眼下时局,与去岁何其相似!” “二殿下因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你与瑞王同去封地赈灾,待回到金陵后,便又会加封。” “如今殿下你已经是双封号的王爷,往前一步便是亲王抑或是被立为储君成为太子殿下。而瑞王的身上也存在着这两种可能。” “眼下虽看似是殿下你与瑞王在角逐,却始终是有一只黄雀在背后默默地观望。我身在金陵虽有危险,但殿下你身边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对上段恒毅一双充满担忧的眼,闵柏衍只觉心下一暖。 这股暖意冲散了些许那位“十一爷”很有可能就是老六带给他的灰暗。 微微垂眼看了一眼那只在段恒毅手中已经有些开裂的酒碗,闵柏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看到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身死。”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无能之辈 “好。” 只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段恒毅便又抬手拍开一坛尚未开封的酒坛。 “殿下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后便应万事小心,我等你从瑜城归来后再与你畅饮。” “我答应你。” 同样拿起了酒坛的闵柏衍郑重地应了一声,提起酒坛想要往碗中倒酒时,轻笑道:“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喝你和婉儿的喜酒,你也要好好保重。” 碗中已经斟满酒的段恒毅轻轻在闵柏衍的碗沿上碰了一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你不去看看婉儿吗?她十分担心惦念你,要是知道你秘密回了金陵,只见我没见她怕是会要生气的。” “况且这两回你给我来信,都没给婉儿去信,她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说出这话虽心有迟疑,但并非是段恒毅在有意试探闵柏衍是否对叶婉茹有情,更不是他要借此来耀武扬威,而是他知道婉儿真的把柏衍当作兄长。 且自幼时起,柏衍便也把婉儿当作妹妹般看待,更有他出事的那段时日里,柏衍更是给了婉儿不少的帮助。 闵柏衍几乎毫不迟疑地便给出了回答。 “不了,时间匆忙,我这次回来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活着,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闵柏衍脸上带着笑,执碗碰了碰段恒毅的酒碗,“眼下有你在婉儿身边,我更是能放一百个心。至于我回来的事你就先不要告诉婉儿了,免得她担心。” “好吧,不过往后你来信可不要厚此薄彼,否则婉儿又要在我耳边念叨了。你不来信她总是会胡思乱想。” 段恒毅有些无奈地笑笑,便叮嘱道。 “如今我身边危机四伏,实在是担心与婉儿或是叶府来往过多,会给叶大人和婉儿招灾。前端时日的那封谋逆信笺便是个例子。” “再有一次,我实在担心不能全身而退。” 脸上带着苦笑的闵柏衍摇头叹息一声。 原本想要开口安慰闵柏衍几句的段恒毅张了张嘴,最后却是把那句毫无力度的“没有下一次了”咽回到肚子里。 明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意外总是来得太快且又毫无征兆,这样安慰的话语也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似是除了那句万事小心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微微牵起唇角,喟叹一声的段恒毅脸上也带着苦笑。 二人对坐默默地喝着碗中酒,明明是上好的佳酿,喝进嘴里滑入喉间时,却是已经失了最初的味道,那种相见的喜悦和激动,更是被笼罩在重叠的阴霾中。 桌上烛台里的火光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新换的蜡烛燃起豆大的光火,那些自烛心下流淌出来的烛泪在烛台下渐渐越堆越高。 宽敞地上因越来越多的酒坛渐渐显得有了几分拥堵,唯有坐在软榻上的二人眼中目光似是越喝越发地清明。 大约唯有眼明心亮,心中清明才会看破这世间藏在光鲜亮丽下的污秽和不堪,也只有心中清明才能洁身自好不让自己同流合污再随波逐流。 逆流而上从来都是道阻艰难的,但诚可见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凭借的不过是一颗恒久的坚毅之心罢了。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于闵柏衍如此,于段恒毅更如是。 习习吹来的温柔夜风渐渐有了几分呼啸的势头,窗外的树梢头被吹的呼呼作响,让着宁静的夜里似是多了几分不平静。 已经到了立秋,晚间风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秋日里的凉爽,一整个炎热的夏便在这接二连三生出的事故中缓慢度过。 这一夜,染着烛火未眠的人只是闵柏衍和段恒毅二人,就连已经沉寂了有些时日的二皇子府上也是烛火通明。 二殿下闵柏淳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看着面前之人的目光中越发地狠戾。 “殿……殿下……小的无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您……您也知道赵府上的护卫身手不一般,小的,小的怕暴露了身份。” 地上的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并不敢抬眼去看闵柏淳。 “废物!废物!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难道杀了一个瘫子一个老太婆还要动用本殿身边的暗卫不成?” 气急败坏的闵柏淳抬脚便朝着那人的心窝踹了过去。 那人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躲过一脚,却是悄悄挪动身形让闵柏淳这一脚落偏了些许,又借势往后退了些许。 “咳咳……”那人捂着胸口沉闷地咳嗽了两声,才道:“殿下息怒,依属下之见再耐心地等上两日怕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也会有人杀了李独他们娘俩的。” 一听这话,闵柏淳的脸上又阴沉了几分,原本他已经打算舍弃了李独这枚棋子,更是早早便让人盯紧了李独,防的就是节外生枝给他自己惹来麻烦。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李独是个没脑子的傻大胆,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他老不死的娘去赵家门前大吵大闹。 为此,李宏源那个老货已经连着上他府上两日,让他尽早把李独安抚好。 他有什么可安抚?李独的作为原本就不是他所授意,他恨不得李独死的远远的,和他沾不上半点关系才好! 李独是他的幕僚一事虽知道的人不多,却并不是没有,李独此人虽还算听话,但因乍得权势,行事难免会有几分张扬。 若是这个时候爆出李独是他的人,父皇那里怕是罪责难免。 他如今已经深陷泥潭,全等着那些稻谷收了以后东山再起,在此期间,他不想出半点的差池! 怒极的闵柏淳咬牙切齿地吼叫道:“查!查!去给我查!杀人杀不了,查个清楚明白总能做到吧?否则你们就提头来见!” 这个赵赫赵侍郎更是无能之辈,连李独的泼妇娘都处置不了,缩在府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气极的闵柏淳不禁连带着把赵侍郎给恨上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且此时气急败坏的人不只闵柏淳一人。 暗室中并没有燃着成排摆放的烛火,自是也没有了那些亮如白昼的火光。 带着面具的人坐在龙椅上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信笺已经许久,却始终未曾发过一语,这已经让那黑衣人心中惴惴。 良久后,龙椅上的人才轻嗤一声,“呵,他可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张嘴便是二十万石粮食!”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谁的江山 “二十万石粮食啊!他可真敢开口!” 带着面具的人口中讥笑一声,“我记得去年他被段恒毅和闵柏衍烧毁的是四十万石粮食,并且那些粮食还是他费尽心机攒了两年的所得。” “粮草全都付之一炬后,他斩杀了段云大将军的左右副将,又被大将军一气之下夺了两座城池……” “如今,他是想要从我身上讨债吗?” 这人说话的口吻越发地阴冷,“这二十万石粮食要是不出差错的话,怕是足以供给整个云帆国上下的百姓吃上一年。” “若是单单供养军对,便是吃上两年三年都绰绰有余。他这般显见是没有诚意与我合作!” 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男子转头看着黑衣人,“这么说来闫先生还没有见到司徒雷的面吗?你可确定信都已经送到了?” 面具男子的语气算不得阴沉,却是令黑衣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要说主人发怒的时候有些可怕,那么最可怕的时候便是他这般隐忍不发的时候最为可怕。 往往这个时候就要有人倒霉,且那个倒霉的人往往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希望自己不是那个倒霉蛋。 “回主人话,送往边关的信属下确信都如实送到了,至于为什么闫先生还没见到司徒国主本人,许是……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黑衣人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具男子,见面具男子眼中神色还算平静后,这才连忙开口道:“小五来消息说闫先生这几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可能是因此耽搁了。” 黑衣人攥了攥拳头,心内多少是有些忐忑的,他这话里的内容是半真半假,当然没有全说实话。 不过他并不想在此事上出卖闫先生,毕竟闫先生帮过他的生死兄弟在主人面前说好话,这一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里。 闫先生的那些过往他并不感兴趣,只要他能办成主人交代的事情就够足了。 面具男子的目光在黑衣人脸上游移了须臾,眼中似是有淡淡的讥讽,对此只冷哼了一声却并未言语半句。 他的这个反应让黑衣人悄悄放下心来。 “对于司徒雷张口要粮食这件事你怎么看?” 面具男子微微挑起下颌,对着黑衣人询问了一声。 听到问话的黑衣人毫不犹豫道:“回主人话,属下以为司徒国主是想凭借此来威胁您。” 面具男子听罢这话似有诧异,稍稍怔愣了些许后便狞笑一声,“威胁?哈哈,这个威胁说得好!” “司徒雷手段雷厉,这半年的时间里不仅平定了朝堂上混乱的局面,就连我安插在他身边的鹰眼都已经被他完全收为己用……” “如今他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国主,无论是他的手腕还是谋略都远远在老国主之上。属下以为……以为您与司徒雷商议此事,不啻于与虎谋皮……” 满面挣扎的黑衣人到底是忖度着说出这些话。 他说完后不等面具男子说话,便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此时的黑衣男子已经攥紧了拳头,且浑身禁绷。 他的这一番话虽有违初衷,却也是不得不说。 二十万石粮食,倘若主人当真应了司徒雷的要求,那么便会一直被司徒雷牵着鼻子走,更何况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只会让云帆国越来越壮大。 主人的意图他时知晓的,主人想要如法炮制轩帝陛下当年的所为,把他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宝座上拉下来。 至于主人为何会与轩帝陛下之间有这么深的仇恨,他却是不知缘由何起…… 但他却是知道司徒雷此人野心勃勃,一旦让他羽翼丰满,那么他的铁蹄将会踏遍大耀,大耀也将不复存在。 他虽是主人培养的死士,只办事不说话,且在这大耀里他也并没有任何的亲人,但他记得大耀是他的家。 倘若有朝一日这家国真的换了主人,他不知道他双眼曾见过的山川与河流,还是否会和从前一样…… 于此,不是与虎谋皮又是什么?并且事到如今,他也越来越发现,对于那个位子,主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搅乱江山,主人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想要报复轩帝吗? 杀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 面对面具男子的异常沉默,黑衣人的心一点点开始往下沉,直到坠入深渊。 刚才他还想自己不要做那个倒霉蛋,转眼间他就把自己变成了那个要倒霉的人。 果真坏事做多了,难得想做一次好人,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坐在龙椅上的面具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黑衣人良久,这才口中哼笑一声道:“张亭轩,你是在说教本殿下吗?” 黑衣人听到这个名字后抬头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具男子,似是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然而当他看到面具男子眼中的那一丝带着轻笑的鄙夷后,他却是把脊背压得极低,似是要贴在了地上一样。 张亭轩,是他得名字,但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已经十分遥远,更没有会记得,就连他自己都仿佛已经忘记。 他是张亭轩,也是代号为隼的小队长,他当年是被主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从前是军中的将士,他被主人从南边带了回来…… 一饭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一名之恩,唯有以名偿还,这是他存在的原因。 黑衣人额头抵地,嘴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声音,“属下知罪。” “既然你已知罪,本殿便饶你这一回,留你这条命并不是为了让你忤逆我,而是让你为我效劳,这是你的使命,本殿望你谨记。” 面具男子的语气平和,却是让黑衣人抖了抖。 “去吧,明日开始着手筹备司徒雷要的二十万石粮食,本殿自有安排。” “是。”黑衣人利落地应了一声。 静等了片刻,没有旁的命令后,黑衣人才起身退出暗室。 只留下面具男子的暗室里又多了几分冷清和幽暗,似是龙首上的那颗夜明珠都有了失了光彩,只有他脸上的面具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几分暖意。 这江山,从来都不是他闵晟轩的,如今,他不过是想要物归原主罢了。 只是,这江山的主人又究竟是谁呢?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假仁假义 这一日的金陵里下起了毛毛细雨,清晨时分天色渐渐明朗了些许,整个金陵都似是笼罩在一层朦胧雾霭中。 几分雨气,便似是带走了往日的燥热,有些萧索的清晨,让往日繁华且又热闹非凡的金陵有了几许秋日的景象。 守城的士兵换过一拨岗以后,城门内外便渐渐聚集了不少想要进城做生意的商贩,抑或是想要匆匆出城的旅人。 城门外,已经在田庄上坚守了有些时日的李生桐正坐在马车里打着哈欠,困顿的面容上却是丝毫不见半点疲色。 城门里,带着假面相貌平平的闵柏衍手臂中揽着缰绳,正靠在马腹上打着盹儿,等待打开城门的时刻到来。 一身绸缎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有些不合身,粗粝的眉眼有些扁塌的鼻梁,让他看上去颇有些饱经沧桑的感觉。 他满身的酒气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贪杯宿醉的酒鬼,他昏昏欲睡的模样与周遭神采奕奕的众人截然两样。 几个结伴而行想要出城探亲的妇人离闵柏衍远远的,且不时地看过来几眼后便会耳语几句,俨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坏人。 “嘿嘿,老哥,看你这个样子昨夜不会是去了销金窟消受美人恩吧?” 站在闵柏衍旁边一位面容有些贼眉鼠眼的男人,一脸的猥琐相,说这话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两颗发黄的门牙格外显眼。 听到这话的闵柏衍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打量着说话的男人。 这人身上一身的脂粉香,甚至在他的衣领上还能看到不少的脂粉沫子,看来他才是去了销金窟消受美人恩的人。 他倒是知道有不少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庄家汉子,会拿些银钱跑到城里寻花问柳的。 庄户汉子,一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且今年的年景又不好,金陵城周边的百姓们同样遭了灾。 庄户人家若是没有旁的营生,这一年下来,只靠种田也不过所得几两银子罢了,但去最便宜的妓馆也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他却深知这二两银子足以让一家人吃上一个月的肉,更知道这二两银子足以给全家做一身细布衣裳。 但去了妓馆,只一夜风流,还有可能染上花柳病……回去后这种病他还有可能传给他的婆娘。 家里尚有吃不饱饭的幼子,会许还有年迈的双亲需要供养,此人却是能拿出银两去寻欢作乐,着实可恶。 想到他在瑜城见到的那些灾民,他就越发觉得眼前一脸笑意的男人面目可憎! 闵柏衍闭上了眼睛,嘴里粗噶着声音斥道:“滚!” 一听闵柏衍的斥骂,男人便是一脸的不忿模样,嘴里嚷嚷了几句。 “嘿,你这个老哥怎么这样,我不过就是问问你是不是销金窟,你好端端的骂我干什么?你没去就没去呗,我又没招惹你!” 满腹心事的闵柏衍无心理会这样的无赖,权当是野够在耳边吠叫,当即便微微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谁知那男人见闵柏衍不说话,便有些越发嚣张起来。 他不退反进,又靠近了闵柏衍两步,微微压低了些许声音,话语中带了几分威胁,“现在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你还想撒野不成?你看没看见,那城上的士兵中左边第三个就是我的家弟,你要是再敢辱骂我,我就让我老弟给你抓起来!” “嗤!” 闭着眼睛的闵柏衍轻嗤一声,微微睁眼往城墙上扫了一眼,便见一个面目与男人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往下看一眼。 男人的话越发地让闵柏衍心中不屑,原来不过是仗着有个守城士兵的兄弟便敢在此恐吓威胁。 一个小小的守城卫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眼下他秘密回金陵又乔装出城,自是不愿惹是生非。 “呵呵,本公子观你家弟面目凛然有股子正气,你要是不想断了你弟弟的前途,便给本公子闭上你的狗嘴!” 闵柏衍微微扬起下颌,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带上了些许的得意,“本公子的叔父可是在朝中做官的!” “识相的赶紧给爷滚开,别挡了爷的路!” 也不知是闵柏衍的哪句话起了作用,这人倒是不敢再说话,只一脸不甘眼中忿忿地看着闵柏衍。 闵柏衍不理会男人,微微偏头睨了一眼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一人,轻轻一点头。 那人一颔首后便转身离开。 离开的人自是闵柏衍身边的卫兵,同样经过乔装打扮,且他的离开也自是得了闵柏衍的命令去守备军中调查这男人口中的弟弟。 闵柏衍虽看得出来那名守城兵一脸的正气,但他却并不知晓此人有没有和他的兄长以此来为非作歹。 这人大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就像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好六弟,却想不到就是那位深藏不露处处设计的十一爷。 他想不出闵柏灏究竟是怎样一边和他演着手足情深,一边又不断地在他身边设下陷阱俩谋害他的亲近之人,甚至是对他暗下杀手…… 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恨呢? 才能让他在夺嫡之争尚未开始前,便已经着手布下一个个的陷阱。 他又究竟对不起他什么,才能让他算计自己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两个月中闵柏灏还曾屡次派人给他送了不少的补药,对瑜城的灾情更是十分上心,对他这个兄长更是关怀备至。 假仁假义!人面兽心! 他现在甚至怀疑那两次的民乱都是他在背后指使捣鬼!更有他前往瑜城时所遇到的暗杀,全都是他一人所为。 城门终于在百姓们的期待中缓缓打开,开启的城门似是唤醒了金陵城百姓的清晨。 已经翻身上马打马出城的闵柏衍,与乘着马车的李生桐擦肩而过。 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时,李生桐抬手撩开了窗幔,宽阔的城门左侧官道上骑马的人让他的目光稍稍停顿了须臾。 微微蹙眉后,李生桐便收起心中的怀疑撂下窗幔重新靠坐在马车上。 这人的穿戴与通身的气度不符……但这并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中,他要尽快回到府上向父亲禀报好消息才行。 这一场细雨来得妙啊!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最可怕的 李生桐满怀期盼和一丝庆幸回到了金陵城,闵柏衍却是心绪复杂地离开金陵。 那些栽种在田庄农田土地里得秧苗,经过几天缓苗以后,已经变得绿油油一片,看上去格外的喜人且分外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只要等上三个月左右,这些稻谷到了收获的季节,便可一见分晓。 那时,等来的将不仅仅是二殿下的东山再起,更有整个李家的拨云见日…… 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功过相抵。贩卖私盐一事陛下按下就此不提,不过是看在这些禾苗的份儿上,要是这些禾苗出了任何的差池,那么整个李家恐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陛下的信任,从来都是福祸相依的。 这一点,他清楚,他父亲也清楚,所以才会选择去支持二殿下。 李生桐定了定睛,脸上的得意笑容收敛了许多,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深沉。 打马出城的闵柏衍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倦意,这一回他虽是为了恒毅回来,但此时的心情远没有踏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轻松和充满喜悦。 这座城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也是最为藏污纳垢之地。 这里是整个大耀最为繁华富庶之地,却也是最为肮脏的所在,身在金陵的每一天似是头上都被乌云所笼罩。 这里仿佛没有自由,好似就连心都是被禁锢的。 也许,走在金陵城中的人大都是覆着假面的一具具行尸走肉。 空中洒落的毛毛细雨很快便打湿了衣衫和头发,就连脸上都落下一层细密的水珠,坐在马上驰骋的闵柏衍张大了嘴接连呼吸了几口潮湿温润的气息,旋即便打马才清晨行人尚未匆匆的官道上飞驰起来。 这种策马飞驰的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边城望朔城,城外驻地往北便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那里孤寂且苍凉,但却是自由的。 那种不被禁锢的自由,是他可望却不可及的。 也许,这一生,他都要被禁锢在金陵这座皇城中。 他不会逃离,也不容他逃离。从前他避之如猛虎,而今,却是势在必行。 守护江山,守护百姓,守护爱人……爱的人。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蒙蒙细雨变得越发急切起来,豆大的雨珠从天幕中洒落下来,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就连那渐渐被甩在身后的巍峨城门都变得模糊难辨,就这样迎着风雨,闵柏衍毫不停顿地策马在官道上奔驰起来。 马蹄敲击在沙土路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渐渐被掩盖在风雨中。 昨夜容留段恒毅和闵柏衍二人秉烛夜谈的酒馆,已经打开门来做起了生意,二楼最里间的雅间已经被打扫干净,看不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只能从轩窗中席卷而进的风雨中,嗅到一丝昨夜残存的酒气。 进到已经落下竹帘的石亭中后,叶婉茹放下了手中的油纸伞,未等靠近坐在石凳上的段恒毅,她便皱了皱鼻子,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嫌弃道:“你这是从哪来的?怎么大清早就满身的酒气。” 段恒毅眼中含笑的目光在叶婉茹脸上接连扫量了几眼后,才抬手搓了搓有些疲态的脸,口中长叹一声,“昨夜去见了一个老友,许久未见,一时没留神,酒便多饮了些。” “老友?”叶婉茹疑惑地微微蹙眉,随后便诧异道:“是封世子还是巫世子回来了?” 封世子便是武安侯世子封青阳,巫世子便是远洋伯世子巫王宸,是段恒毅的至交好友,更与叶婉茹的关系十分熟稔。 如今他二人,一个在南面的军中效力,一个在郡城的大儒门下学习,等待参加来年的科举,以此入仕。 临去卓阳国时的一别,如今她已经有半年之久未曾见过两人,中间倒是通过两回信笺。 反倒是恒毅,从以顾清临的身份回到金陵后,便一直未与他二人有过任何的交集…… 想到可能是他们二人的其中之一,叶婉茹心中便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雀跃。 她知道恒毅哥哥心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而往往有事恒毅不想让她太过担心便会因此隐瞒。 恒毅哥哥倘若当真碰到了二位世子中的其中一人,她会因此而感到更加的高兴,至少能多一个人来陪着恒毅。 这样,也就不会让他心里太苦。 看出叶婉茹眼中的小小雀跃,段恒毅心中倍感温暖,吸了吸鼻子闻到自己的满身酒气后,他还是往前伸长了手臂拉住叶婉茹的手。 “都不是,我自从北地回来,还没有与他二人联系过,只在除夕夜宴前见过一面。” “是殿下。” 紧了紧手中的纤细柔软的小手,段恒毅道:“昨夜我从这里离开后,从暗巷中行走时被人跟踪,本还以为是歹人想要暗下毒手,却没想到是殿下。” “殿下偷偷回来金陵了?”瞪大眼睛的叶婉茹眼中满是惊诧。 随后不等段恒毅说话,她又接连疑问出声,“瑜城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殿下如今又在哪?” 看到叶婉茹眼中的焦急,段恒毅抬手轻抚叶婉茹的发顶,“殿下之所以会回来,怕是对我的身份还有怀疑,这才悄悄潜回了金陵,今晨殿下便已经离开。” “再有月余,殿下便可光明正大地回到金陵。” 段恒毅话语微顿,看向叶婉茹的眼中带上了几许凝重,沉默了须臾后才缓缓道:“我与殿下昨夜相见,除了畅谈以外,殿下又新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线索。” 听到段恒毅这话,叶婉茹不由呼吸一滞,她就知道殿下悄悄潜回金陵没有那么简单。 “发现了什么?”叶婉茹有些急迫地开口。 “那位一直在暗中设计陷害我们的十一爷,极有可能便是当朝六殿下闵柏灏。” 段恒毅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一字未漏的叶婉茹还是听进了心里。 心中震惊之余便是犹如排山倒海的恐惧袭上心头。 “怎么会是他?” 叶婉茹惊诧之余外更多的是有些不敢相信。 众多皇子中,唯有六殿下与殿下最为亲近,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殿下向来视六殿下为最亲的兄弟。 如今这个十一爷就是六殿下,这个消息听来实在是可怖! 最可怕的敌人一直就面带笑容地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甚至他还会在殿下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背后有谁 想到那一次在赵侍郎府上上画会上,闻语兰刁难她时,她捉弄了闻语兰以后,闵柏灏脸上那个带着了然的微笑,叶婉茹便觉得脊背发凉。 那样平和带着浅笑的一双眼……现在想来,却是透着入骨的冰冷和一种高高在上的藐视。 想得有些入神的叶婉茹打了个冷颤。 “可是着了凉?”段恒毅满脸的关切。 不知怎的,心中便带了些委屈的叶婉茹抿抿唇角摇了摇头,“可是当真?” 这句话算是问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段恒毅却是登时便明白叶婉茹所问的究竟是什么。 段恒毅稍有迟疑后,便语气肯定道:“殿下亲口说的,当是没错了。你我都知道殿下与他的关系最为亲近,若是心中没有十分的把握,殿下不会说出来。” “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为痛心的便是殿下。” 口中讥笑了一声,段恒毅神色间似是有些轻嘲,“殿下说他在瑜城的这段时日里,六殿下屡次派人送了进补的良药,又派人送了不少的钱粮。” “他如今的所为,与去岁殿下去朗山城治理雪灾时如出一辙,任谁人看了都会道一句手足情深,六殿下仁厚。” “可又有谁知道这亲密往来的背后藏着打探和算计呢?甚至殿下猜测那两次预谋已久的民乱,都是六殿下有意安排。” 段恒毅长叹了一声,话语中带了几分沉重,“殿下还怀疑……他已经早就和云帆国司徒雷联手。” “去年在白鹭城外司徒雷的粮草大营中我中的那一箭,原本是冲着殿下去的。那时我们就猜测敌人是有备而来,所以才淬了名为半月杀的毒。” “殿下虽早就随父亲在军营中历练,但真正的参与到阵前杀敌却是头一回,只第一次还是在夜里,却险些被敌人要了命去。” “这种情况并非是偶然,而是有人事先便谋算过。更有事后我们调查那位背后射箭的人时,却是杳无踪迹。” 听得这些话后的叶婉茹眼中却是越来越充满疑惑,她不明白。 “那个时候明明还没有发生对于储君之位的争端,明明他是众多皇子当中与殿下关系最为要好的人,怎么就会选择要暗害殿下呢?” “他这想要杀了殿下恨又是从何而来?” 有些事情不是她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甚至是不敢置信。 六殿下闵柏灏今年不过才年十六,与她同岁……可倘若这些所有的阴谋当真都是他一人所为,那么他的心智和心机未免有些太过可怕。 早慧的人并不罕见,可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能施展计谋把他们很多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若这些事当真都是他一人所为,那么这位“十一爷”背后所积聚的庞大势力,又是从何而来? 他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十一二岁?还是更早? 他的背后,又究竟有谁? 蓦地,叶婉茹的脑海中闯入了一个身穿玄色衮龙服头戴冠冕的身影。 是轩帝。 除了轩帝,她想不出整个朝中,究竟还有谁人能有这么大的势力和能力。 他们父子这般,又究竟是为何? 是要让整个大耀走向覆灭吗? 许是身上落了雨,许是吹了冷风,又许是心中所有的猜测太过骇然,叶婉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叶婉茹的所有情绪都被段恒毅看在眼里,见她这般,便不由地有些心疼。 “婉儿”口中轻叹着唤了一声,旋即段恒毅便站起身来向前一步,把叶婉茹揽进怀里。 “婉儿,从前宫中有一位皇子生下来右手上便比旁人多生了一根手指,当日这多长出来的手指便被御医割掉。” “为此,当日无论是接生的嬷嬷还是伺候的宫人,皆因此而丧命。原本该被保守住的秘密,确在一个午后殿下睡醒时所听闻。” “自那日后,殿下身边伺候的两位嬷嬷便换了人。” “若非昨夜与殿下谈起,恐怕殿下也早就把这件事给彻底忘记在心。” 段恒毅这话便是让叶婉茹打消了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且同时也断了她心里的最后一分希望。 六殿下并非是那个像是弥勒一样和善的人,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生来便比旁人多一根手指,所以他才对外宣称自己是十一爷。本该被人遗忘的禁忌,他却毫不避讳地以此为名。” 在段恒毅怀中渐渐冷静下来的叶婉茹脑中飞快地思考着,疑问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出口。 “他究竟是想要借此表达什么?还是当真以为他以此为名便会人不知鬼不觉?多一根手指的事情他又是从何得知?” “他们父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要毁了整个大耀吗?可要是想毁了大耀,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疑惑和不安在心头齐聚,依靠在男人坚实的胸怀中,叶婉茹放任自己变得柔弱,对身边人充满了依赖。 所有的阴谋阳谋,倘若真是这父子二人联手所为,那么有危难的将不再是某个人某座府,而将是整个大耀。 “我猜,他是想要借此来向轩帝宣战吧!”手揽在叶婉茹背上的段恒毅用下颌蹭了蹭叶婉茹的发顶,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除了宣战,他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旁的理由,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生来就比旁人多一根手指的事,除却六殿下的生母彤妃,他不做他想。 可彤妃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与轩帝狼狈为奸抑或是分庭抗礼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整个天幕都变得阴沉起来,渐渐变大的雨势挡住了许多行人的脚步,街上往来的行人虽越来越少,但食肆和客栈的生意却是十分红火。 金陵的街头似是不管风霜雨雪,每一日都这般的繁华和热闹,但素来便庄重且肃穆的皇宫中却是多了几分萧索。 庭院中的花树已经开到败落,只留下满树苍翠的叶子在风雨中飘摇,劈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住了来人的脚步声。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母子仇人 坐在外殿门口的婢女手上拿着绣花撑子,上面是半幅蝶恋花的花样,已经绣了大半的彩色丝线,但这婢女却是已经在这阴天绵雨中打起了盹儿。 带着一身水汽步入门里的来人一见打瞌睡的婢女便微微一凝眉,原本就有些阴沉的面上似是更加阴沉了几分。 随着殿门关阖的声响,里间响起了询问声,“翠儿、翠儿,是谁来了?” 来人也不抬脚迈进殿里,只沉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打瞌睡的宫婢翠儿身上,而是缠绕在那半幅蝶恋花的绣样上。 静看了须臾,里间已经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人冷哼了一声,随后便大跨步迈过了门槛,步入殿里。 随着他的离去,一道似是带着冰碴的说话声也随之落地。 “懈怠渎职,不守本分,拉下去溺了吧!” 从里间急匆匆走来的宫婢听到这道说话声时眼中便是闪过一道惊诧,又险些撞到来人的身上,匆匆收停脚步又往后退了两步后才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您怎么来了?” 男子脚步不停地从宫婢身边走过,满是讥讽的话不带丝毫温度轻飘飘地落进宫婢的耳朵里。 “呵,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和本殿这么说话?” 面色白了又白的宫婢不敢言语半句,只扣手躬身缓步退到一旁,待来人走过去后,这才快步地往外殿走。 还坐在门口打盹儿的宫婢翠儿,因昨夜守了一夜,今儿又顶了同屋的差,这才会坐在这里困顿地打起了瞌睡。 不过是一时的偷懒,翠儿万万想不到会因此而丧命…… 往日里这样的雨天,鲜少会有人来访,谁都不愿意挨着一身的雨气出去行走,除非……是有要事。 从内殿出来的宫婢走到殿门口看见翠儿膝盖上摊着的绣撑子,又看看她有些圆润又显得有几分天真的睡颜,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翠儿,醒一醒,不要睡了。”半蹲下的宫婢咬咬嘴伸手推醒了睡得浑然不觉的翠儿。 “唔……红莲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打瞌睡被抓了个正着,翠儿尚有些未清明的眼中蓄满了泪。 红莲不知不觉地便抓紧了翠儿的手,话语中带着哽咽,“你……” 来人大步步入内殿时,在他身后便散落了一件已经有些潮湿的薄披风,只留一身干爽的锦衣,便越发衬得他贵气逼人。 方才外间的动静不算大,但半躺在里间贵妃榻上的妇人却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妇人手中翻看的是一本扉页已经泛黄起了毛边的书籍,但看妇人手上轻柔的动作,便可见对于这本书她十分爱惜。 只是翻看得久了,难免会有些许的磨损。 听见脚步声越发逼近,妇人把眼中温柔的目光有些恋恋不舍地从书卷中移开,落在了来人身上,“怎么好端端的下雨天跑进宫里来了?” 说罢,妇人便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上,嘴里却是似有嗔怪道:“这么大的雨气都浇不灭你心中的火气吗?” 一改先前从外殿进来时的满身火气和阴翳,闵柏灏面上一派和气,随意地坐在桌前,又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 “廖芳若今日便已经抵达瑜城,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母妃。” 这句“母妃”说的半点感情都没有,听上去冷若冰霜,且也与闵柏灏面带温润浅笑的模样极为不符。 母妃无论放在何时,都该是充满温情的,然而自闵柏灏口中说出的这一句“母妃”却只能让人感觉到冰冷,和一股恨意。 好似他们之间不是母子,而是仇人。 彤妃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和乐带着温婉浅笑的面上神色却是不变,缓缓合起手中的书卷,彤妃有些爱惜拿在手中摩挲着扉页。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我想要知道她的身份并不难。”闵柏灏口中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彤妃手中的那本书上时,却是眼中瞳仁紧缩。 从记事起他便时常能看见母妃手中拿着那本书卷,鲜少有翻看的时候,大多都是像这般拿在手里怜爱地摩挲着。 后来,再长大些以后,他便以为那是因为父皇不常来宫中,母妃是在借此聊慰相思罢了。 然而他真正了解实情后,却是从她的口中听到的那个陌生名字。 也是自那以后,他的整个思想都已经被完全颠覆,直让他一直走向深渊…… 不过转念间便已经收起了心中思绪,闵柏灏抬手掸了掸袍脚上挂着的水珠,口中却是云淡风轻道:“我好奇的并不是廖芳若前太子妃的身份。” “我好奇的是,我的身世当真如母妃所言那般吗?” 面色淡然,甚至嘴角上都挂着笑的闵柏灏说罢这句话后,却是有些气息不稳,就连掸袍脚的手也已经紧紧攥在一起。 似是在他心中积聚了无限的怒火和畏惧。 手中仍旧摩挲着书卷的彤妃闻言后,神色不变,唇边的笑却是有些明朗起来。 “你是母妃所生,生来右手便比旁人多了一指,他恐有流言传出对你不利,命御医割断后,便杀了生产时伺候的一干宫人。” “这些母妃在你懂事后便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 彤妃看过来的眼中似有不解,但又可见她眼中的目光并未落在闵柏灏的脸上,就好像是她在有意地躲避。 不敢直视于人,大多是心中有愧的,抑或是心中有鬼。 而彤妃,便是二者兼有。 一直面上和气的闵柏灏脸色突变,眼中满是阴鸷,“事到如今,母妃还当我是傻子吗?还是以为我还是当年的三岁幼童,任母妃你摆布?” 彤妃似是对于闵柏灏话语中的怒气感觉不到一分一毫,反而面露诧异,且又煞有介事地道:“怎么会?我儿天生聪慧非常,现如今放眼整个朝堂,若论心机和手腕,又有谁人是我儿的对手?” 不料彤妃话锋一转,脸上的和乐已经收敛,满面的冷漠,“但是我儿不要忘了,即使你在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一爷,可你是我生养的。”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心思可悲 相比于满脸冷漠的彤妃,心里已经在压抑着怒火的闵柏灏却是忽然展颜一笑,只是话语中却是带了几分讥讽。 “想不到母妃足不出宫门,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母妃。” 闵柏灏微微敛眉,看向贵妃榻上的妇人,眼中阴翳的目光毫不加掩饰,“母妃您生了我,又一手成就了十一爷,可谓是手段了得。” “若论心机和手段,只怕我不及母妃您的十之一二。” 闵柏灏不顾彤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口中却是轻笑出声后又接连啧啧有声。 “只是我不解的是,母妃您既然这么足智多谋,既然又恨咱们这位陛下入骨,为何不亲自动手呢?为何偏要成就我这个十一爷呢?” “您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对于仇人,不是亲自动手,才更能让人通体舒泰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的承欢耳鬓厮磨,你已经爱上了你的仇人。那本书卷,不过是你聊以慰藉单相思,或是蒙蔽自我的借口……” 闵柏灏的话语轻缓,似是在与母亲诉说心事的幼子,但他的话却是半点温情都没有,甚至话语中连敬重都没有,且颇为轻佻。 彤妃的脸色变了又变,眼中积聚的怒气似是快要临界一个爆发点,笼在袖口里的手也已经紧紧攥成拳头。 但拿着书卷的右手却是依旧动作轻柔,像是在轻抚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轻抚爱人的面颊…… 似是青葱般的玉指摩挲着书卷已经起了毛边,满是岁月痕迹的书皮,尾指有些锐利的指甲却已经刺入掌心。 “你过来。”彤妃轻叹一声,面容依旧冷冽。 闵柏灏听罢却是面带浅笑缓缓起身,步履不疾不徐地步到彤妃栖身的贵妃榻前。 好似知道要发生什么一般,闵柏灏来到贵妃榻前,便微微躬身颔首。 彤妃见他这般,却是凤眼微眯,旋即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闵柏灏的脸上。 这一巴掌彤妃似是用了不小的力气,不只把闵柏灏的头打得微偏了些许,就连她自己都险些坐不稳。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出言不逊,无论将来你走到哪一步,你都不要忘记,我是你娘,我生了你养了你,便也有权利杀了你!” 一巴掌,似是让彤妃也消了气,见闵柏灏立在身前一脸低沉的模样,眼中有些许的愧疚闪过。 “拿去擦擦吧!”彤妃轻叹一声,把袖笼中的丝帕塞进了闵柏灏的手里。 闵柏灏手中拿着彤妃塞过来的帕子,却并未去擦嘴角上溢出的一丝血水。 而是喉间滚动了两下,把嘴里掺杂了血腥味的唾液咽了下去。 有些麻木的舌尖一一扫过牙齿,仔细地体味过一回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闵柏灏才像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他眼中的阴翳似是也减轻了许多。 缓缓撩起衣摆,闵柏灏跪在贵妃榻前,微微抬头看着彤妃。 “母妃,当年的事当真如您所说的那般吗?我难道真的不是轩帝的孩子吗?” 不知道闵柏灏话中的哪个疑问刺到了彤妃,这让她原本已经和缓下来的面色又变得冷厉起来,且也变得更为尖刻。 “难道你就那么想当他的儿子吗?他的儿子什么下场你没看到吗?” 彤妃变得有些尖刻的面上忽地露出讥讽,口中轻笑一声,“你就那么自甘堕落到甘愿成为他手中地一枚棋子吗?” 脸上一派清冷的闵柏灏忽地轻笑出声,眼中却满是自嘲,“棋子?” “难道这么多年,我就不是母妃手中的一枚棋子吗?” “从我幼年开始,您何曾给过我关爱?您这里有的只是一遍遍的叙说,那些陈年旧事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你呢?我年幼贪玩稍有差池,你就会掌掴我,这么多年来,你何曾真正的做过一个母亲?你的心里只有你肖想不得的前太子!” “啪!” 又是一声脆响,同时闵柏灏口中那些质问控诉声,也戛然而止。 彤妃似是有些情绪失控,颤抖着手指在闵柏灏的鼻尖,口中的话语尖锐无比。“闭嘴!你闭嘴!” “闭嘴?” 满脸嘲弄地闵柏灏轻问一声,旋即便缓缓地地上起身。 “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 “难道当年的事实不是如此吗?你从来都不是什么贵府小姐,你当年不过是东宫侍奉前太子妃的宫婢,却对太子殿下动了心。” “要是没有当年的是由,依你的心机和手腕,怕是会用尽了心思让前太子收你吧?” “只是可惜了,你没等到那个时候,前太子的东宫便在那场事故中分崩离析,而你,也自是失去了成为太子女子的妄想。” 不顾彤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闵柏灏大有不吐不快之势,踱步坐回到了先前坐的圆杌上,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满脸讥笑道: “可到底是苍天待你不薄,你不过是一介宫婢,却能在机缘巧合下摇身一变成了番邦进贡的郡主。” “你相貌不俗,得了轩帝的宠爱,自此以后你便生下我。” “按说这皇宫里有了子嗣傍身,便算是有所依仗,你又身居妃位,若是不出旁的差池,自是没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只是可惜了啊,你志不在这院墙高筑的后宫,而是在那金銮重宝的前朝。” “你恨轩帝毁了你情窦初开的美好期盼,你恨轩帝断了你成为前太子女人的梦,你就要搅乱这个家国是吗?” “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是你手中想要复仇的工具罢了!” “你所交给我的,从来都不是关爱,而是如何用心机和手腕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是如何的用阴谋诡计去算计人心。” “你不过是生下了我,却从未把我当成是你的孩子,在你心里也许你是恨我的,我便是你背叛了心爱之人的罪证!” “命是你给的,我真想还给你,这样咱们也就能两不相欠!” 一杯清茶,在闵柏灏接连不断的话语中被他喝了个干净。 彤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彻底灰败,先前那一双满是阴沉的眼里,似是也在渐渐地聚集水汽。 闵柏灏轻扫了一眼彤妃,便又缓缓起身来到贵妃榻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彤妃的脸色,他才像是颇为满意地露出了笑意。 这一回他脸上的笑,却像是发自心底的愉悦,就连眼角眉梢都藏着浅浅的疏朗,“我听说啊廖芳若前往瑜城是寻她和前太子的孩子去了,算算那个人似是比我还要年长几岁。” “你看,这么多年前太子就在金陵,却从未与你相见过,所以别在说什么我是你与他私会生下来的了。” “谎言说得多了,只怕哪一日,你自己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万千爱恋 一直呆坐在贵妃榻上的彤妃似是被触动,始终拿在手里的书卷也像是有些烫手般从她手中飞快地滑落,掉在了榻上。 眼中现出些慌乱的彤妃看了一眼后又忙着拾起掉落在榻上的书卷,重新拿在手里后彤妃轻轻舒了口气,摩挲着书皮的手却是有些颤抖。 静静地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书卷,彤妃才像是平复了心中的情绪,面色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难看,就连颤抖的手也变得又似是先前那般带着爱怜。 面色和缓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的彤妃微微抬头睨了一眼立在榻前的闵柏灏,“你逾越了,无事便回去吧!母妃这里一切都好,不需要你担心。” “呵呵,儿子告退,母妃你好自为之吧!” 并未受到彤妃态度影响的闵柏灏从善如流地应声,旋即便毫不迟疑地大步向外走去。 看着闵柏灏似有匆匆的背影,榻上的彤妃抬手张了张嘴,口中却是半点声音也无,抬起的手也飞快地放下。 似是察觉到彤妃的欲言又止,一脚踏入中殿门槛外的闵柏灏忽地停下脚步,却是并未回头,口中讥笑一声。 “母妃放心,计划行进到这一步,早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我也是不会收手的。” “更何况你这么多年的灌输,我早就无法正视轩帝是我的生父,他在我的眼里,始终是我的仇人……你亦如此。” 闵柏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自嘲的轻笑,“我是父不详的孽障,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这一生你虽爱而不得,却也成功的搅乱了这大耀的江山。”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您好自为之吧!” 话落,闵柏灏便毫不犹豫地抬脚快步走出内殿,直奔外殿走出。 偌大的殿中,早在他踏入的那一刻起,伺候的宫人们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随着他的离去,方才在殿中生出的那些争执和讥讽也随之远去。 殿中便似是也多了几分死气沉沉。 殿外翠儿和红莲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且从今日过后,这座宫殿里再也没有了那名为翠儿的小小宫婢。 这座宫殿的主人虽是彤妃,但身为六殿下闵柏灏的命令,却也无人敢违背。 溺毙便是溺毙,没有转圜的余地,而心思向来不在这后宫中的彤妃,自是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宫婢去向闵柏灏低头。 她们之间也许是有母子情份的,只是那点浅薄的母子情份敌不过她心中的仇恨。 从前她在东宫为婢时,对专情又俊朗的太子殿下生出了爱慕之心,但她从未妄想过有招一日会飞上枝头做凤凰。 对于太子殿下的那份爱慕她也只是悄悄地藏在心里,她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侧妃或是夫人的名分,她从来不敢妄想。 只要能看到殿下,她便已经觉得分外满足。 只是这一切都毁在了那一夜的变故上,若非当年闵晟轩从中作梗设下陷阱,她日后还会随着殿下的继位到宫里来伺候。 也许,那时她能在后宫之中捞到一席之地也说不定。 但这一切的美好都被闵晟轩那个奸佞小人所毁。 她的殿下出家剃度,她再也没有了念想…… 再后来,她顶替了藩国进贡的贵女名头,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忍一双有情人自此天涯永隔,更因为她要毁了闵晟轩巧取豪夺来的江山。 这江山从来都不是属于闵晟轩的,而殿下又不屑这江山,那便毁了这江山,为殿下、为她死去的爱慕做陪葬又如何? 只是可惜了,她这一生永远都无法再见殿下一面,就连死后也不能与殿下葬在一片土地下,着实可悲…… 榻上的彤妃满眼温柔地看着手中的书卷,这是从前在东宫时殿下最为喜爱的一本书,虽殿下从未说出口,但她却能看得出来。 那整整十架子的书,唯有这一本会三五不时地出现在殿下的案头。 不过是一本在寻常不过的游记,却承载了殿下心中的万千山水,也寄托了她心中尚未说出口的万千爱恋。 脸上似是露出些娇羞笑意的彤妃手捧着书卷,缓缓又躺回到软榻上,心思却已经飘远。 他说时日不多了,也许她该在有生之年前去看一看殿下才行,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殿下是否已经变了模样。 更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东宫里,那个为他研磨添香的彤儿…… 嘴角上噙着一丝有些甜蜜又带着憧憬的笑,彤妃缓缓阖上了眼,同时手中的书卷也被贴在了身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身边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唯有她始终没有改变,只是这书卷上再也闻不到殿下身上的半点气息。 淅淅沥沥的雨顺着房檐屋脊穿成了连串的水幕,又打落在殿外青石铺就的院石上,伴着这雨声,彤妃渐渐入睡。 步出外殿大门的闵柏灏似是没有看到外面已经把天地都连在一起的雨幕,脚下毫不停顿地便迈出了殿门。 不过瞬间,强劲的雨势便把他身上的锦袍淋湿,宫婢红莲正跪在殿门口双手中捧着一把油纸伞,她虽浑身湿透,却依旧跪得挺直。 见到红莲,闵柏灏脚步微缓,并未伸手去拿那柄油纸伞,只淡淡地看了一眼红莲。 红莲双手高举过头,以额贴地,口中道:“殿下,翠儿已经溺毙。” 听得这话,闵柏灏脸上似是露出了一丝浅笑,只是从他脸上不断滑落的水流让他的面目有些扭曲。 直到闵柏灏的脚步渐渐走远,跪在地上的红莲才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伴着哗哗的雨声,她压抑地哭了出来。 宫门外早有马车等候,一件闵柏灏从宫门中走出,便有伶俐的小厮拿着伞和披风飞步上前。 一脚出了宫门,闵柏灏脸上的那团和气笑容便已经收敛,满面的阴沉。 上了马车,由小厮伺候着换了干爽的衣衫,又喝了一碗驱寒的姜茶,马车才缓缓驶离宫门外。 听着窗外的雨声,闵柏灏蓦地大笑出声。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都是疯子 马车里的笑声被掩映在雨声中,并听不真切,听上去远不及马蹄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清楚。 大笑的闵柏灏眼角渐渐沁出了泪,脸上也铺上了泪痕,但他口中的笑声却是不止。 随着他脸上的眼泪越来越多,嘴里沁了咸涩的泪水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的冷淡,只那一双眼中满是阴鸷,那一双蕴藏了太多情绪的眼中看不出半点的情绪,却又似是积聚了滔天的恨和怒。 都是疯子,他和她都是疯子。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他也不是一个好儿子。 他们都是这个世上悲情的产物。她因爱生恨,而他这个意外,则是她手中的复仇工具。 她一直都是美好的,她的手上从未沾染过半滴鲜血,而他,却早已经是鲜血浸了满身。 他们都是悲哀的,也都是有病的。 自从他记事起,她便会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念叨,他的生父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文韬武略却心无天下的前太子,而并非是轩帝。 那时的他信以为真,且对轩帝充满了仇恨,但他同时也是自卑的。 他以为他是乱伦之下生出的孽种,所以才会生来便比旁人多了一根手指,所以才会一出生便沾了满身的杀戮。 他这一声命定的轨迹,也许便是该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毕竟因他的出生而让多人丧命。 他一直记得初次听闻这样的事情后,幼时的他整夜整夜梦魇,被噩梦一直侵蚀着。 直到后来他第一次杀人,那些噩梦和梦魇便再也不会来找他,而他对待生命也远没有了最初的敬畏。 甚至他觉得杀死一个人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废些时力罢了! 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他早已经记不清,但他却始终记得人和蝼蚁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可以任由随意拿捏的棋子罢了! 如今他手上欠下的人命债究竟有多少,他早已经记不清了。 他唯记得,若是他这一生注定要下地狱,那么他便会带上所有人一起沉沦…… 幼年时蒙陛他心的谎言早已经被拆穿,但根深蒂固植于心的仇恨、自卑和那份寄情于错的孺慕早已经让他彻底变得疯狂。 轩帝是他的生父,这一点早已经是毋庸置疑,但在他心里,却始终记得轩帝是让他失去父亲、父母别离的仇人。 无尘是他的伯父,但她错误的引导,懵懂时的冲动和那份父子天性的孺慕,早已经让他把无尘当作生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得偷偷跑到石溪寺时,那个高大且面目和善的大和尚,拿给他果腹的豆沙包,他一直记得那宽厚手掌上的温度…… 归根溯源,造成今时今日这一切的并非是他,也并非是她,更不是已经执掌天下的轩帝。 而是惑动人心的权势,更是已经扭曲的人性。 窗外的风雨吹开了轩窗上的窗幔,冰冷的雨点打落在脸上时,面目始终阴沉的闵柏灏突然笑了。 抬手擦掉脸上的雨珠,他蓦地想起第一次杀人时,溅在脸上的鲜血带着滚烫的温度,但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已经彻底变凉。 第一次因为什么杀人他早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那宫婢动了春心仗着有几分姿色想要爬床,也许不过是因为动了他的东西,总之是被他一刀毙命。 可这么多年来,无论男女,他都没有近过身,这全然是拜他的好母妃所赐,男女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是肮脏的。 伴着风雨声,马车外响起小厮的说话声,“殿下,风雨大,车里给您备了厚些的披风,您裹紧些,别染了风寒。” “嗯。” 闵柏灏低低的应了一声,旋即拿起斗柜前整齐叠放的披风裹在身上。 推开身前的矮几,裹着披风的闵柏灏蜷缩地躺在铺了厚羊毛毯的车厢里。 到处都充斥着冰冷,唯有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是滚烫的,这点温暖,便足以让他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血肉的行尸走肉。 皇城金陵里一片阴雨连绵,天与地之间被巨大的雨幕连成一片,已经早分不出你我。 那些飞檐屋角都被掩映在这漫天的雨幕之中,而千里之外的瑜城却是一片天光大好。 恢复了往日有序的商铺门前人头攒动,街上的行人们往来不绝,拉着货物的车马进城或是出城都与往日无异。 城外大片大片的农田里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田间地头又可见孩童玩闹嬉笑的身影,今时的瑜城已经与月前的惨淡截然呈现两种景象。 在瑜城王当朝三皇子瑾瑜王爷闵柏衍的治理下,瑜城可以说是整个大耀灾后恢复最快的一座城。 就连城里主街上那些因民乱引起火灾而被烧毁的商铺,也已经开始重建。 这些重建的银两不是出自受灾的各家商铺,也并非是出自囊中羞涩的瑾瑜王府,而是瑜城内各个商铺的众筹。 木工、泥瓦匠们顶着烈日忙碌得热火朝天,间或响起得谈笑生充斥在这片仍就能看出些被火烧过的痕迹上。 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却好似空中灿日般明艳。 似是瑜城的每一个人都喜笑欢颜,但这其中却并不包括蒙老头蒙靖石。 因闵柏衍的一意孤行,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蒙老头却不得不多逗留几日。 因此而启程延缓的并不只是蒙老头和晏梓河师徒二人,更有本打算结伴而行的梁景贤和梁小冰祖孙二人。 少年不知愁为何,小冰在林府上已经和林府上几个年岁相仿的孩童十分融洽,正在树下逗弄蛐蛐,而嗜书为痴的晏梓河则是长在了林府上的那座书阁里。 树下对弈的蒙老头和梁景贤却是久久不语。 策马进城的冷珏在踏入瑜城城门的那一刻起,一颗跳跃激动的心便越发变得沉稳起来,冷肃的脸上便是笑容。 看着陌生的街景、陌生的面孔,冷珏却觉得分外熟悉且亲切。 这里有她失散多年的渝儿。 一位热情的小二见骑在马上的冷珏行步缓慢,便上前招呼着。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咱家店里今日可是新上了不少的山珍,若是不喜山珍,咱们瑜城啊,还有海味儿。” 冷珏稍稍迟疑了下,便翻身下马,随后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小二,抬脚迈进了食肆。 她已经到了瑜城,这一回自是不怕会与渝儿擦肩而过。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患得患失 店伙计是个机灵的,同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见霜痕站在门口似有迟疑,便飞快地介绍起来。 “客观您是坐大堂还是去楼上雅间?” “这大堂里人多热闹,小的看您孤身一人,若是坐在大堂里又可听闻这往来客商们口中讲的奇闻轶事;若是客观您喜静,可坐楼上雅室,临窗观景,又自有一番乐趣。” 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冷珏便选择了坐在楼下大堂里。 略一颔首,冷珏便朝着那处临街的空桌走了过去。“大堂就好,劳烦小二哥。” 若是换作从前,素来喜静的她自是会把楼上雅室作为不二选择,只是如今她的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对于有些吵闹的食肆大堂,心中也没有了那份淡淡的厌恶。 而今,她的儿子就身在这座城中,甚至也许这些食客们当中,就有被渝儿诊治过的人……毕竟她的渝儿跟在当年整个御医院中最为出色的医者身边。 眼见着冷珏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小二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忙去柜台前提了一壶凉茶走了过去。 看这位客人眉眼冷肃,原本他还以为是位不好相与的客人,看来有时候眼见也并不一定为真。 “客观您看吃点什么?” 斟了一盏凉茶放到冷珏面前,店伙计脸上的笑容不减。 “只挑两样清淡些的菜即可,上一壶好酒。” 冷珏收回落在窗外街头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店伙计。 “好嘞,客观您稍等。”店伙计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随后一甩肩头搭着的白布巾,转头就往后厨走了过去。 轻轻啜饮了一口盏中凉茶,冷珏脸上的笑容不减,却也是舒了一口气。 她与闵晟元最大的不同,也许就在于,她的心里没有这包容着万千山水的天下,更没有这行走于街头酒肆间形形色色的人。 从前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有身边挚爱的亲人,如今,便是唯有她的亲生骨肉。 面对亲生骨肉的丝毫线索,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咱们瑜城有瑾瑜王殿下坐镇,可谓是咱们百姓的福啊!你们守在瑜城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这些受灾严重的州府各地,如今还都是一片混乱,也就是咱们瑜城。” 说话的人言语中带了几分唏嘘,且面上也是颇有感慨,“早早的治理了水患不说,就连因水患带来的疫症都已经得到了控制和解决,你们是没见到外面那些一车一车拉出去被焚烧的疫症患者。” “什么?被拉出去焚烧?”有人惊诧又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以前发生疫情时,那些染了疫症或是因此而死的人,也都是会被拉到荒野外挖一个大坑焚烧再掩埋。” “这为的自是不让疫症再传播,让更多的因因此而丧命,咱们瑜城呐也焚烧过疫症患者的尸体,只不过相比较而言,算是相对来说最少的。” “这都要得益于林家林老太爷和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医者。” “老哥您这话说得对极,前些日子那两位医者整日在城外营地里忙碌,就连他们身边的两个孩子也都是出了不少的力。” “呵呵,这样的医者可是不多见了,以身犯险不说,就连身边的孙子孙女也都跟着来咱们这虎狼之地……” “这份恩情咱们都要记在瑾瑜王殿下头上才行,没有殿下一心为咱们百姓,也就没有咱们在这饮酒畅谈的今日。” “您这话说的在理,你没看前些日子被烧毁的那些商铺都已经开始重建了吗?咱们瑜城现在是上下一条心,想要恢复从前的富庶安稳,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瑜城能有瑾瑜王殿下,是咱们百姓的福啊,大耀能有瑾瑜王殿下,更是大耀的福分!” “哈哈,那咱们就为自己都是惜福之人喝一杯如何?” …… 相隔不远那一桌食客们再说什么,冷珏已经听不到,满心的心思都被那句“孙子孙女”所吸引。 定是她的渝儿没错了! 尚且能入口的茶喝在嘴里也没了滋味儿,好在这会儿店伙计已经拿了一壶酒放到了桌前。 手那酒壶就要喝的时候,冷珏的手稍稍迟疑了下,旋即又把酒壶放回了桌上。 她已经数年未曾见过渝儿,如今渝儿长成什么模样她并不知晓,渝儿的脾气秉性如何她更是半点不知。 她嗜酒,也不知渝儿会不会厌烦…… 因为深爱而心中起了迟疑,且又是在亲耳听到旁人谈及起失散多年的幼子,冷珏一颗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幼子的心,头一回生出了迟疑。 她若是贸然前去,渝儿定会心生防备。 本在踏入瑜城的那一刻起,冷珏便已经打定主意要认回自己的亲子,但这一回,她却是冷静了下来。 让她这般患得患失的是失散多年的亲子,她想要靠近,却又怕太过突兀而有违初衷。 手覆上酒壶,冷珏面露一丝苦涩的笑容,一口辛辣的酒已经入喉。 林府中藏书阁前冠如华盖树下对弈的二人,许久才会走上一步棋,可见下棋的二人心思走不在面前的这盘棋上。 眉头微拧的梁景贤走了一步棋后,这才忖度着开口。 “靖石兄,您是担心殿下这回潜回金陵是为了调查小晏的事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现在啊,就是病急乱投医,也是有点怕什么来什么。” 蒙老头面露苦笑,“殿下那日央我给他做了一张假面,只说是想要回去见恒毅小子一面,但我总担心他是回去调查小晏的身份。” “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不知为何,最近总会有些心中发慌,像是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掌控之中,再朝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在发展。” 静静落下一子后,蒙老头又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那日殿下的试探让我心生怀疑才会如此。我只是不愿小晏再被卷进这场漩涡中。” “要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难保不会有人因此而大做文章,且已经过去多年的那些过去也会被人重新提起。” “到了那时,一场腥风血雨怕是难免啊!” 听罢蒙老头的话,梁景贤却是微怔,须臾后才似有无奈叹道:“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时日无多 虽是烈日当头,但道路两旁的景象却已经现出了几分秋日的萧索。 曾在春夏里绿意盎然的水田里,如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谷茬裸露在外,那些繁茂的荒草,如今也已经败落,只剩下满地的枯黄。 沿途的一切,似是都在日益渐冷的秋风里染上了一层萧索的模样,然而山间的树木却在这个时节里大放异彩。 春夏日中由鹅黄渐变到青翠的树叶,在秋风的吹佛下,已经换上了一层五彩斑斓的外衣,更有红艳艳的野果挂在枝头。 五颜六色的树叶更是为这现出几分荒凉的山间增添了一份色彩和生气。 辘辘的车轮碾过沙土路,溅起一小片的灰尘,看着轩窗外渐渐倒退的景象,闫卿之心中一片荒凉,更甚至是带了几分视死如归。 如今早已经过了孤墨城的地界,并且似是踏出孤墨城地界的那一刻起,闫卿之便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心怀仇恨想要复仇的厉鬼,也是一个任人拿捏的提线木偶,更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时隔多年,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闫卿之心中清楚,往昔刻骨的仇恨早已经随着当年那些人的身死而远去。 如今他的心里,羞恼之余,更多的却是有些不舍。 他恼恨当年他的狼狈和不堪,被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他怕,怕会有人认出他来,更怕那些腌臜不堪的过去会被人重新提起。 人模狗样,说的也许便是他这一种人。 为了活命,有着不堪的过往,幻想着所有人都能对此彻底遗忘,也许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这才是他不敢在孤墨城逗留的缘由。 近乡情怯这种情绪,在他对这座城怀恨在心时便已经不复存在。 他想死,不过是想以罪人之身同家人远远地团聚罢了! 接连吃了几日加了药丸的汤食,闫卿之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咳个不停,只是面色却是越发显露出几分病态来。 马车中已经燃起了炭盆,身上穿着狐皮大氅的闫卿之静静地靠在轩窗旁看着窗外缓缓掠过的景象。 他的心是空洞的。 “公子,大约午时便可抵达霍都城,昨夜属下接到来信,司徒雷会在前面的镇子派人接应。” 静静地听着车外护卫的话语,许久未应声的闫卿之最终淡淡地应了一声。 霍都城便是云帆国的都城,他想尽了办法拖延,却想不到不过都是徒劳。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劫难也是在所难免。 此时的闫卿之尚不知司徒雷狮子大开口管“十一爷”要二十万石粮食的事情,或许知道了也没用,他此行的脚步并不会因此耽搁。 而孤墨城,也注定会成为这一场战役中的牺牲品。 或许,远不止孤墨城这座边城…… 心中感到有些悲凉的闫卿之不由一阵气血翻涌,喉间也是奇痒难耐,忍不住轻咳出声,却有一股血腥气在嘴里蔓延。 闫卿之有些木然的脸上现出一丝少见的惊慌,缓缓抬手擦了一下嘴角,见掌心中有丝殷红的血色时,他却是蓦地面露笑容。 这笑容中似有些释然,又似是有些颓唐,但他唇间的那一丝血色确让闫卿之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妖艳。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谁也躲不掉……” 口中喃喃低语一句,闫卿之便闭上了眼睛。 他为复仇而来,也为赎罪而来。 孽债总归是要偿还的,毕竟天道轮回,谁人也无力扭转。 这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仅仅至于还算宽敞的马车中,并没有被车前赶车的侍卫所闻获,但闫卿之的那句低语他却是听得分明。 侍卫并不知到闫卿之是意有所指,只以为他对今日之行心有感慨。 过了山岗后,马车的速度不由地加快了些许,然而目光所尽之处,却已经是换上了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 远远看去,道路尽头那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好似仙境一般,带了几分飘渺和遥远,与他们身在之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看着远去的景象,侍卫微微眯起的眼中现出几分阴险来。 眼下虽不是两个世界,但翻过了这道山岗,过了界牌,便已经是云帆国的境内。 抬眼环顾了一眼静悄悄的四周,侍卫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冷静到有些木讷的模样。 一场有备而来的战役在鲜有人知的背后悄悄酝酿着,而金陵里眼下有人大肆收购粮草却已经是十分惹人注意。 今岁夏收并不可观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不少的黑心商家便早早地囤了大量的米粮,只等市面上少粮时再高价卖出。 但眼下却又不少的商户被人给盯上了。 二十万石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换作以往,金陵的商户们便足以凑足这二十万石粮食,只是如今却已经是今非昔比。 更有这二十万石的粮食并非是供给军中,购粮者也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在金陵里四处活动。 是以那些曾打算发一笔国难财的黑心商家便被盯上了。 不过闵柏灏手下的人做事还算守规矩,并没有一文不拿便搬空了那些商户们的粮仓,但也仅仅只限于市面上的价格。 当然这其中也定然少不了威逼利诱,且他们之所以没有杀人抢粮,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说到底这金陵、这家国的帝王还是轩帝,而并非是自以为一手遮天的“十一爷”。 对于金陵里的这股异动,段恒毅却是毫无察觉,那些被威胁的商户们虽不是守口如瓶,但也是鲜少有人出去四处宣扬。 闵柏衍秘密回到金陵的事情知之者甚少,仅限于段恒毅和叶家父女二人。 听罢段恒毅的话,叶洵的脸上满是震怒和不敢置信,许久后,才沉声发问,“殿下当真如此说?” 段恒毅郑重地点一点头,眉宇间却是现出了几分凝重。 “这事好办也难办,六殿下是十一爷的事情无凭无据,想要搬倒他并非易事。” 叶洵眉头紧拧,眼中却是已经现出了恨意。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出言不敬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段日子里金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一切照常。 只已经一脚迈进秋日的时节里,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冷肃,但这点冷意,却也敌不过秋老虎的肆虐。 昔日瑞王府荷侧妃身边的婢女春杏儿也就是张春芳,已于三日前在街头市口问斩。 应了张春芳的请求,也因为府衙大人的再次法外开恩,硬是把张春芳多留了十日有余,才决定行刑。 张春芳终究是活过了立秋,也算是应了春芳秋实的景…… 张春芳的一条命血溅街头市口,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金陵里百姓们的口风却已经是一转再转。 从前他们并不知道张春芳的悲惨身世,只以为是个水性杨花又想要攀权附势的心大丫头,如今,却一面倒地认为她是被李独给哄骗了。 这本是深受此事威胁的郑荷华想出的法子,却不想竟是解了赵家的急。 张春芳的死足足让李独沉寂了两日,这两日也让人一直犹如困兽的赵府上下足足松了一口气。 按说这件事中最憋屈的就要属赵家了,李独母子似是无赖一般缠上了赵家,却又是打不得骂不得,偏偏还得暗中派人以防赵家母子被有心人害了推到赵家的头上。 因张春芳的斩首而有些偃旗息鼓的李独母子,不等赵家上下得到喘息的机会,金陵上下便传出李独对张春芳用情至深,是李独的发妻赵诗妍有意掀开遮羞布的传言。 这等传言,又一次把赵家推上了风口浪尖,但却是在这时,关于张春芳的身世一事便在金陵的大街小巷静静传开。 先前的传闻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张春芳身世的散播却是郑荷华所为。 她与张春芳主仆一场,又得于先前张春芳的有意开导,她悄悄派人给张春芳收了尸,又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安葬。 于此,也算是仁至义尽。 只稍后传出的传闻把赵家腿上风口浪尖的同时,也把她给捎带了出来,连带着她曾生下天生血瞳男婴一事也被提起。 眼看着事情正在往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在发展,心中愤恨不已的郑荷华便让人四处散播张春芳身世一事。 此事虽把已经死了的张春芳最后一丝颜面也伤的体无完肤,但却是有效地遏制了流言的四起,且又把李独母子重新拉回了流言的漩涡当中。 如今李独母子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说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不为过。 只是李独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穷困潦倒,至少现在的他因受了神秘人的接济,就连本该残了的双腿也已经被接上。 经过近月余的修养,虽然仍旧行走困难,但拄着双拐缓缓而行却已经是极为顺畅。 看着院中突兀落下的身影,李独已经见怪不怪,但他的眼中却是藏有一丝狡猾。 对此他心知肚明是被人给盯上了,这个人想要利用他达成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但他心中却也有自己的算计。 赵家待他实在是冷血无情,现在的他已经不盼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得势,但他也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赵诗妍! 放下手中的双拐,李独坐在石凳上,言语中略有不耐烦道:“说吧,你主子又有什么安排?” 来人一袭黑衣,黒巾蒙面并看不出他的相貌如何,但身形却是异常的魁梧,有些不似大耀的人。 此人听闻李独这般的口气,眼中半点怒色都不见,却是指尖微动,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子便从他手中飞出,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直接打在了李独的小腿上。 “啊——”吃痛的李独口中嚎叫一声,随后便从石凳上跌落下来,直接趴在了地上。 黑衣男子动了动脚,看着趴在脚前的李独,口中不屑地轻嗤一声。 “出言不敬,该罚。” “你!” 脸上因吃痛而有些扭曲的李独只怒喝一句,便气结说不出话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现在他们娘俩的命就攥在别人的手里,即使他有再多的不甘和不满,也只能咽下。 粗重地喘息着的李独看着面前有些染土的黑布鞋,心中的屈辱却是前所未有的浓烈,且他也是第一回清楚地认识到。 他的命比蝼蚁还不如…… “你该知道咬人的狗不叫,你这么沉不住气,可是对不住我家主人在你身上花费的时力。” 黑衣男子言语中带上几分笑意,但这些话语落在李独的耳中却是颇为刺耳。 “主人也没什么别的要求,眼下你只管好好养病即可。不过……你原来的主子二殿下对你可以算得上是有些凉薄的,你就没想过要从他身上讨还些吗?” 蓦地,李独看到眼前有黑影闪过,不等他抬手时,整个左脸已经被踩到了那人脚下。 右脸紧贴在地,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有细小的沙粒刻进皮肤里,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算得上满腹诗书的李独满脑子只剩下这句话。 “乖乖听话才能活得长久些。” 男子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落后,李独感到脸上的那股压力散去,同时那神出鬼没的人也已经消失在院里。 “咳……咳咳咳……” 李独趴在地上猛地咳嗽起来,双手撑地想要翻身过来,但自腰以下使不出半点的力气,他只能侧躺在那缓慢蠕动着。 一直躲在树后浑身瑟瑟发抖的李独娘,见那人果真再没出现后,才哭嚎一声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栓儿,栓儿,娘的栓儿,咱们不争了、不争了,回乡下吧!娘还种地养你,实在不行娘就去富户家当下人,总能挣出饭钱来……” 哭嚎的李独娘把李独揽在怀里,放声痛哭。 李独靠在他娘有些单薄的臂膀上,却是苦笑一声,“晚了娘,一切都晚了……” 天空的太阳依旧明媚且刺眼,但他深知今日的金陵已经不是当日的金陵,又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看清过金陵的这片天。 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又遭逢巨变,李独的老子娘听得李独的这话后,怔愣了须臾后,便不由分说地捶打起李独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都怪你不听话不听话,我说那丫头不干净不能近身,你怎么就偏不听!这下好了惹祸上身……”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算盘落空 金陵百姓们的口风调转,纷纷开始指责李独母子俩,授意的虽是郑荷华,但受益的人却是她和赵家。 赵家上下虽是暂时松了口气,但赵诗妍却已经被逼得不敢出门。 女子和离本就是一件受人非议的事,更何况李独的老子娘日日到赵府门前大闹,已经让她彻底的颜面扫地。 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便足以让赵诗妍整日以泪洗面。 不过月余,赵诗妍已经不似先前去叶府那般虽有些憔悴但还算圆润,如今已经是形容枯槁弱不禁风。 对此,赵赫赵侍郎夫妻二人也没少吵架,赵诗妍更是几次想要寻死,却最终都被紧紧看守的下人给救了回来。 如今,赵府的光景也是一片黯淡。 对此,叶洵是有些失望的。 相反,足不出户的郑荷华在自己的小院里就过得颇为滋润。 全了和春杏儿一场主仆情,又成功地调换了郑风华的香烛,现在的她不过是等着看戏罢了。 她要看着残害她孩子的凶手,整日受病痛的折磨,直到失了心智,最后彻底变成一个傻子! 许是郑风华已经深受加了加了料的香烛侵害,前些日子受春杏儿一事而有些面容憔悴的郑荷华,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是面色红润,且又少有丰腴起来。 现在的她已经丝毫不担心,春杏儿一事会在闵柏涵那里留下丝毫的埋怨,因为她相信等殿下从瑶城归来时定无心理会这等微末小事。 面带笑容的郑荷华淡淡地回首瞥了一眼桌上的记时沙漏,对着身旁侍立的婢女吩咐了一声,“更衣吧!这会儿姐姐礼佛应该已经结束,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姐姐了面了。” 说这话时,郑荷华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明艳的眉目间取而代之的也是一股淡淡的哀愁。 立着的婢女微微屈膝应了一声,“是。” 旋即侍女便轻步上前扶起了榻上的郑荷华,又搀着她走到梳妆镜前。 看着镜中人眼波流转时,郑荷华忍不住启唇轻笑,微微敛眉后,手却是拿起了一盒土黄色的脂粉。 婢女了然地一颔首,便上前接过那盒脂粉,轻柔地晕开在郑荷华脸上后,方才还面色红润顾盼神飞的人已经带上了几分憔悴和病容。 看着镜中人的神色,郑荷华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笑,这才缓缓起身来到屏风后。 由婢女伺候着换了一身豆青色的裙裳后,这才带着早就备好的食盒往郑风华的院子走去。 伶牙俐齿的守门婢女小莲一见郑荷华带着婢女又来,便先是屈膝福礼。 “侧妃娘娘,您还是请回吧!娘娘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您,就交代婢子们转告您,您万万要保重身体,否则您也病倒了,咱们府上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闻言,郑荷华倒是止住了脚步,并未有强行入内院的打算,只是面上已经带上了几分愁容和担忧。 “姐姐的身体还不大好吗?已经五六日了,怎的还不见好……” 叹息了一声的郑荷华又抬眼看着小莲,“姐姐这几日可有按时服药?你们是请的哪家医馆的大夫,实在不行就让人进宫去请御医前来为姐姐诊治吧!” 瞥了一眼似是眼中有些惊慌的小莲,郑荷华苦叹一声,“再有几日殿下便该回来了,要是见姐姐这般还不心疼死。” “都是我这做妹妹的不好,除却学着姐姐每日礼佛祈福,竟也不能为姐姐分忧,要是……要是姐姐这病痛能转移到我身上就好了……” 一听郑荷华如此说,小莲连忙屈膝福礼,口中急道:“侧妃娘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若是病了,我们娘娘更心疼才是。” “您是不知道我们娘娘心里除了惦记殿下和两城的百姓,更是记挂您,娘娘一直自责当日没能劝阻殿下……这才让您……”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小莲有些惶恐地抬头看了一眼郑荷华,旋即便抬手毫不迟疑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是婢子一时失言,还请侧妃娘娘饶过婢子一回。” 说罢,小莲又接二连三地抬手打在自己的脸上。 郑荷华站在那里并不言语,足足看着小莲接连打了自己八九巴掌,才抬眼示意一下身边的婢女。 婢女快步上前拉住了小莲的手。 “行了,你也是无心之言,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况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相信孩子还一定会有的,你说是吗?” 小莲一脸错愕地看着目光幽幽有几分骇人的郑荷华,连连点头应声。 “是是是,殿下待荷侧妃您自是好的,小殿下日后也是会有的……” “呵呵,借你吉言。”郑荷华笑着应了一声,旋即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递到了小莲的手里。 “里面有滋补的汤和两样清淡小食,都是姐姐从前在家里喜爱的,如今姐姐病了我……这些吃食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说罢,郑荷华似是极为伤心一般,抬手掩面便转头离去。 看着已经渐渐走远的主仆二人,手里拎着食盒的小莲却是满脸的后悔不迭,转身回了院里后,见四下里无人,她抬手又狠狠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都是她一时没管住嘴多话,这才提了王妃不让提起的事。 可要怪就怪荷侧妃整日假惺惺地上门,她实在是气不过,双颊有些红肿的小莲眼里尽是委屈和愤懑。 “小莲,人送走了吗,怎的今日耽搁这么久?” 屋里阿香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香姐,荷侧妃已经走了,今日又送来了汤盅和小食,说是咱们娘娘从前在府上喜爱的。” “赏了你们吧,咱们娘娘现在不适宜吃这些。” 门里的阿香并没有问小莲郑荷华究竟送了什么,但处置方法都是一样,赏给了郑风华身边伺候的人。 这一点上郑荷华也自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吃不吃那就是郑风华的事了,她要的不过是博一个名声罢了! 哼,小莲那个死丫头竟敢拿那件事来刺激她恶心她,好让她就此在心里怨恨殿下,孰不知她对殿下无爱亦无恨。 倒是她的话定会让郑风华心怀戒备。 且她也笃定郑风华不会厚着脸皮去宫里请御医前来为她诊治,防着她从中做手脚只是其一,这其二……自是因为她吐露的殿下不日将要回来的消息。 她之所以敢诓骗郑风华也正是因为殿下这一个多月来并没有给正院那边去信,没有什么比一心为殿下为百姓病倒更能惹得殿下垂怜了。 不过这一回,郑风华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站在廊桥上的郑荷华驻足回望,那棵在风中招摇的梧桐树,越发地刺目。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乐不思蜀 涵华院正房中间的软榻上,一脸病容的郑风华正躺在那里昏昏欲睡,微蹙的眉心可以看出她睡得并不安稳。 外间响起的轻微脚步声便让她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光芒暗淡且无神,淡淡地瞥了一眼走近的阿香,郑风华便又闭上了眼睛。 “她又来了?” 阿香见状后轻步上前把已经滑落的薄被重新盖在郑风华的身上,“是啊,荷侧妃又来了,今日送了汤盅和清淡小食,婢子作主都赏给下面的丫头了。” 给郑风华掖了掖被角,阿香满脸愁容地叹息一声,“婢子瞧着荷侧妃大有不见到您不死心的架势,只是如今您病着,这两日金陵又有人重提荷侧妃当初生产一事,婢子怕她有加害您之心,只能一直拒着不让她进来。” 抿了抿嘴角,阿香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喜色,轻声安慰着虽然闭着眼睛却没睡着的郑风华。 “不过好在咱们殿下快要回来了,等殿下回来见您吃了这么多苦,不定要怎么心疼呢!后院那几个见您病了就有些上蹿下跳的夫人,想必殿下也会一一处置的。” “咱们殿下对您最是敬重呢!也就是眼下的瑶城遭了灾,否则殿下啊,定会像以往那般紧着把好东西送回来给您瞧个新鲜。” 不知是屋内燃着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还是阿香口中这一番轻柔的话语熨帖了郑风华的心,她有些病容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些许的笑意。 郑风华的声音沙哑中透着几分无力,“这病来得怪,吃了药也总不见好……” 不过说了两句话,郑风华的额头上便沁出了一层薄汗,阿香见状忙拿起桌边的温热帕子轻柔地擦拭她的额角,口中也温声宽慰。 “主子您莫要多想,大夫不也说了吗,您就是这些日子思虑过重又少眠,再吹了风着了凉,这才生了肝火。” 话语微顿,阿香忖度着开口,“主子,不如派人去宫里请御医前来为您诊治吧?” 说出这话的阿香眼中颇有些忐忑,王妃的性子有些执拗,前两日她就提过进宫请御医前来诊治,可却遭了王妃的训斥。 一来是风寒这等小病实在不宜进宫请御医闹得兴师动众,这二来则是王妃顾及脸面,前些日子刚进宫遭了一通训斥,不过几日便进宫请御医,这样一来皇后娘娘和灼妃娘娘的脸面都不好看。 旁人会以为是皇后娘娘和灼妃娘娘苛待儿媳,而更会有人以为瑞王妃金贵,训斥不得。 进宫请了御医,不仅皇后娘娘和灼妃娘娘面上不好看,就连她们主子也会面上难看…… 可是,这病总不见好,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实在是提了一颗心落不下。 “那日……我说的话都忘记了?” 睁开眼的郑荷华眼中带着些许的凌厉,看了一眼阿香后便又闭上了眼睛。 缓缓吐了几口气,才有气无力道:“这件事本就是我管教不力,才让府上出了这样丢尽脸面的婢子,皇后娘娘和母妃让我进宫不过是教诲几句,要是这个时候进宫请御医,皇后娘娘和母妃会怎么想?” “更何况……殿下不是已经快要回来了吗?” “等殿下回来,由殿下出面请御医岂不是更好?那时她做的好事自然会传到殿下耳边,又岂会费我一唇一舌!” 听闻郑风华这般说,阿香彻底歇了想要偷偷进宫请御医的心思。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也是希望王妃病倒被殿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这两日西院那边收到南边殿下派人送来的书信,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自是已经听到了风声,但却半点不敢往王妃耳朵里传,就怕火上浇油再加重了王妃的病情。 可那个荷侧妃有什么好呢?尚未出阁时便勾引殿下爬了殿下的床,到了府里后也着实好一阵耀武扬威,就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 后来荷侧妃有了身孕,她们王妃还不是里里外外地小心伺候着,要不是荷侧妃太过分话里话外地讽刺王妃…… 王妃又怎么可能去找荣妃娘娘帮忙,那尊玉雕像是荣妃娘娘赏的,又关她们王妃什么事,可荷侧妃却是因此把王妃给记恨上了。 就连荷侧妃生下那个双眼血红的孩子,也都是殿下下令杀死的,又关她们王妃什么事? 冤有头债有主,这么一个糊涂的荷侧妃,却偏偏不知怎么就入了殿下的眼,真为她们王妃感到不值! 心中这样想着,阿香却并不敢当郑风华的面表现出来半分,只是再看一脸病容躺在榻上的郑风华时,阿香眼里满是心疼。 久久未听闻阿香答话,郑风华也有些昏昏欲睡,便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薄被,“没事就出去吧!我这不用留人。” “是。”阿香轻声应了一声,便轻步退了出去,只是并未远走,只立在雕花隔断处靠着坐了下来,以便里间有什么响动她都能听闻。 与已经动身赶回金陵的瑾瑜王爷闵柏衍不同的是,瑞王爷闵柏涵仍旧身在瑶城,且他如今颇有些乐不思蜀。 初到瑶城的他便又故态萌发,城里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办,只在抚慰鼓励百姓们的时候才会露上一面。 剩下的时间里,大都在坐落于瑶城正中的瑞王府上,与赵莹莹寻欢作乐。 身在瑶城,上面没有压着他的轩帝,下面又没有一帮蠢蠢欲动的兄弟,又有温柔笑意小心伺候的美人儿相伴,闵柏涵自是不愿动身赶回金陵。 只是这温柔乡再好,他也终究是要回到金陵的,否则迟了,这储君之位便会落到旁人手里。 一想到他接到的消息说老三已经在赶回金陵的路上,闵柏涵便觉得喝进嘴里的美酒有些没滋没味儿。 ”殿下,您怎么了?怎么今日有些心事重重?”偎在闵柏涵怀里的赵莹莹放下手中已经仔细剥了皮的葡萄,转而贴得更紧了些。 闵柏涵抬手掐了一下赵莹莹得鼻尖,口中调笑一声,“你倒是心细,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在想啊,这两日咱们也该回金陵了,这瑶城再好也不是个久留之地。” 听到闵柏涵说“咱们”赵莹莹一张有些担心的脸上带上了些许的欣喜。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超出掌控 “殿下您去哪,莹莹便跟着您去哪,只要您在,莹莹去哪都不怕。” 声音轻柔的赵莹莹面带一丝欣喜,手也揽在了闵柏涵的后背。 在闵柏涵怀中,赵莹莹悄悄松了口气,先前从瑜城离开时,殿下便没打算带着她,是他们父女俩说劝一通,才让殿下改了主意。 这些日子的蜜里调油,险些让她忘了殿下最初冷漠的嘴脸,不过好在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殿下已经习惯了她的作陪。 只要跟着殿下回到金陵进了王府,那么她便不再是无名无份的女子,有了身份在王府便有了一席立足之地。 那么对于父亲而言,便是一等一的好事。说不定殿下一开恩,父亲也就能调离瑜城。 赵莹莹心中有自己的算计,却从来没在闵柏涵面前表现出来半点,从她清楚美貌也能成为武器时,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心事。 太过急功近利,任谁都会心生反感,更何况还是殿下这等的天潢贵胄,若是将来殿下成为了储君……再继任大统。 那她们赵家的亲眷,可当真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赵莹莹眼中精光流转,须臾后却是平静下来。 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能跟着殿下顺利回金陵,名分也好、身份也罢,日后再博不迟。 “你还真是天生了一张巧嘴,这话儿说的本王心中十分熨帖!让本殿下看看你这嘴上是不是抹了蜜……” 说着,闵柏涵便低头朝着怀里的赵莹莹亲了过去。 作势要躲的赵莹莹被困在闵柏涵怀里动弹不得,柔弱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也只能任由闵柏涵亲了个痛快。 外间候着的婢女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听到里间渐渐没了说话声,便脸颊微红相视一笑后轻步退了出去。 “这位赵姑娘也真是好福气,得殿下这般宠爱,眼见着回了金陵那可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谁说不是,要说姿色,我见还不如前两日下面人送来的丁家姑娘,可偏偏殿下看都不看,就守着这位赵姑娘……” “哼,这话也就是咱们私下里说说罢了,回了金陵我看赵姑娘得日子也不一定好过,我听说啊,咱们这位殿下那后院可是有十数人之多。” “更别提还有正妃和侧妃在,这位赵姑娘究竟能不能变成枝头上的凤凰也还两说。” “这么说来也是,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咱们命好……” “呸,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做婢女怎么不好了,咱们在王府做头等大丫头的出去任谁也不会低看了,更何况这封底里的府邸,几年也才接待王爷一回,平日里还不是自在着呢!” “你要是有那攀附权势的心,可别拉上我们姐没作陪,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豆姐姐,你……我……我没有……” 王府院里的管事姑姑,见这正院里伺候的几个婢女凑到一起小声说这话,当下便眉毛一拧,开口训斥道: “你们几个小蹄子在背后嘀咕什么呢?好好做好自己的事,都把嘴关严了,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胡说,别说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们。” “好姑姑,咱们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几个婢女忙一脸笑意地上前围着管事姑姑开始撒娇求饶。 管事姑姑不欲理会这几个婢女,只抬眼看了一眼已经关上房门的正院,眉头似是拧的更深了些许。 殿下胡闹也就罢了,这个赵姑娘却绝对是个不能久留的,否则整日纵着殿下这般胡闹成什么样子! 这也就是在瑶城殿下自己的封地里,要是回了金陵殿下还这般,岂不是自断前路? 眉目冷肃的管事姑姑抿紧的最叫上现出几分刻薄来。 不行,她要把这件事汇报给灼妃娘娘才行…… 管事姑姑心里存了事,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倒是让几个婢女消停了不少。 赵莹莹的事之所以到现在瑞王府里还瞒得密不透风,说到底只能怪郑风华、郑荷华姐妹俩的心思都没放到瑶城的这座王府上。 她们满心地期盼着瑞王能入主东宫,是以并没有在瑶城的王府安插人手,但向来对瑞王大小是由都掌控在手的灼妃却是在王府初建时便派了身边的姑姑前来瑶城。 赵莹莹钻了郑家姐妹俩这么大一个空子,虽有赵莹莹和闵柏涵各自的原因在内,但更多的却是身在后宫灼妃娘娘的放任。 更有她也想借此来敲打敲打郑家姐妹俩,一个赵莹莹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但以此来震慑郑家姐妹俩却已经是足够。 只是灼妃怎么也没料到,不过一个暖床的女子会给轩帝心里留下一个极为不好的印象。 瑞王殿下闵柏涵之所以会以代罪之身便前往瑜城驰援,一是当时无可调任代天子抚慰百姓的皇子,这二来则是因为轩帝想要以此来制衡渐渐势起的三殿下闵柏衍。 轩帝的心思灼妃并不知晓,她只以为是轩帝又重新重视起她的儿子,心中自是高兴不已,哪还能想到里面的那些弯弯绕。 瑞王好色且又膝下无子,说起来也算是怪事一桩了。 眼下两位前往封地赈灾的殿下就要回到金陵,轩帝却也是憋了一口气的。 老三是越来越出色,这些他都是看在眼里,只是此子历练尚浅,又容易意气用事,并不是一个好的储君人选。 这样的人太容易被人左右,一旦他掌权,很容易会大权旁落……到最后这江山恐怕是要有易主的可能。 而老大,则是有些不成器的,女子在他眼中从来不过是消遣之物,可若是因此被左右了想法,那就实在是不成器了。 老四有自己的野心,但此子却并不敢表露出来,只敢在背后耍些小伎俩。 老六……老六啊!此子聪慧异常,多智近乎妖邪……只是他越来越看不透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望着湖面上在风中摇曳的莲叶,轩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心中越发地烦恼。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尽忠一生 相比于轩帝的叹息连连,立在轩帝身后像是影子一样的高博则就泰然处之的多。 甚至在他淡淡的笑脸上能看到一丝似是愉悦的神情。 面对着满池子盛开的荷华,嗅着鼻息间淡淡的荷花香,高博忍不住轻眯双眼轻舒了口气。 眼下天光大好,这荷叶开得灿烂,好似他已经有许久未曾这般好好感受过了。 往日里斡旋于勾心斗角算计人心中,活着叶只是为了活着,旁的什么,也都只是为了活着。 无论是春夏秋冬四时的变迁,还是花开花落的舒缓,他似是从来都没有心思去留意。 满心满眼都只有算计,只有怎么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但眼下他放下那些算计,放弃了与虎谋皮的打算,似是头上的这片天都更蓝了些。 这并非是他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和怨怼,而是他已经看清楚,在这森严巍峨的皇宫中,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小人物终是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又或许即使能翻出浪花,却最终也不过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这么多年的蝇营狗苟,为的不就是体面地活着吗? 可他的体面早在被卖进宫门里净了身后就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也只能是好好活着,如今既然能活得还算体面,他又去挣什么呢? 就算他答应和六殿下里应外合害了陛下的身体根基,将来得了九千岁的称号,可在世人眼里他终究不过是一个阉人罢了! 既然是阉人一个,坐到什么位子又有什么区别?与其在心狠手辣的六殿下身边谋前程,远不如在陛下身边安稳一世…… 陛下虽城府极深,却也是个念旧情的人,至少对待毫无威胁的自己,陛下还算是宽厚。 这金陵里藏龙卧虎,将来的运势如何,远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左右得了的,与其身陷其中,远不如做一个看客。 心中这般想着,一直一来郁结在高博心中的那口气,便似是也散掉了,藏在他眉眼间的阴戾之气也似是在这一刻散去。 眼角余光落在身前穿着团龙密纹样玄色常服的轩帝,高博不禁心中叹息起来。 从前陛下最不忌讳穿团龙纹样的龙袍,总是穿着张牙舞爪似是要腾云驾雾的飞龙样龙袍,只因团龙样在陛下眼中代表着蛰伏。 而已经身居帝位的他自是不用再像从前那般不得势时的谨小慎微…… 这一点旁人或许不会注意留心,但他在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陛下的脾性如何不敢打包票说十分了解,但对于陛下的这点隐晦心思,他却是看得十分清明。 心下感慨,高博又是叹息了一声。 这金陵搅动了许久的风雨,终是要落个清明了! 不等高博彻底感叹完,便听得一直沉闷不语且叹息了两声了轩帝突然开口。 “呵呵,朕倒是不知你有何事如此发愁,不过短短几息间,朕已经听你连连叹息了数声。” 对于轩帝的突然开口,高博足足怔愣了须臾,眼中带着些许的意外,又像是被轩帝的突然开口打断了心中的遐想。 高博的这般模样不过是做给轩帝看的罢了,方才的他不过是放下了心结后,第一回认认真真地在体会轩帝说这话时的心情。 若是换作今日之前的从前,听闻轩帝这般说话,高博只有在轩帝非常开怀时才不会小心翼翼地对待,那般诚惶诚恐才是常态。 只是今日高博却时一反常态,并未跪地告罪,反而口中轻笑着感叹了一声。 “老奴已经有许久未曾静静地陪在陛下您身边,赏这莲池遍开的景象,心下不由有些感慨……好似一转眼咱们就都老了。” 往日说话高博十分忌讳在轩帝面前提这个“老”字,因为他心里清楚轩帝一直做着想要长生不老的春秋大梦,实则那不过都是殿下安排的手段罢了。 高博微微收了收扬起的下颌,笑道:“陛下您尚且看不出如何,只老奴却是已经常常感到力不从心,老奴真怕哪一日老奴就再也不能伺候陛下您了……” 高博说这话并未是为了激怒轩帝,也并非是他能未卜先知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而是他想起从前的种种,不由对轩帝心生了几分愧疚之意。 眼下轩帝虽仍旧是白发少黑发多,且双目清明又禁了房事,看着是身体康健龙精虎猛。 可算得上是帮凶的高博心中却是十分清楚,陛下的身体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更何况现下陛下又停了丹房进过来的“仙丹”。 那长生不老仙丹本就是丹石炼制的东西,食多伤身,更何况那里面又掺杂了不少的虎狼之药,虽短期可让人神清气爽,却最是伤其根本。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宫中库房最不缺乏的便是奇珍异草,想要以此为陛下吊命自是不再话下。 可那些丹药服食久了就会产生依赖,且一旦断药不过十天半月那些隐匿的缺点便会一一暴露出来,最后让人为之上瘾。 从前有人服食金石药便会状若癫狂毫不知羞,甚至赤身裸体上街奔跑都是常事……他曾见过那臭老道配药,明明没有金石药在其中,但这丹药的后患却远比金石药要更为凶悍。 对于高博心中的万千思绪,轩帝自是半点不知,且如今的他虽心中困扰究竟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但却另有一事让他心中激荡不已。 那仙丹他已经停了足有五日之多,但这几日他觉得与往常无异,更甚至是更感到耳聪目明。 那时他明明对这仙丹已经十分依赖,眼下竟也能克制住自己。 面带笑容的轩帝并没在意高博的话,转而回头看了一眼高博,“你个老东西倒也会伤春悲秋了。不过你却是有一点糊涂得很,连顾卿都看得分明的事,你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听得轩帝这番似是话里有话的话,高博当下便怔愣起来,且同时也是心中惴惴,他总觉得陛下这般是在敲打他。 可陛下的脸上并没有半点的不悦。 略一思忖,高博便对着轩帝长身揖礼,“是老奴一时糊涂了,有陛下您的福泽,老奴定会为陛下您尽忠一生。”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据之不见 高博这句似是带着阿谀奉承,又似是带着些许表忠心意味的话,并未引得轩帝多言,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高博,轩帝便转回首看着面前的荷塘。 高博的一句感慨,却是在轩帝心里深深地刻下了烙印。 他又何尝不曾生出这般诸多的感慨?只是他是一国之君,连情爱都是吝啬的,又何来的那么多闲暇来伤春悲秋? 从前,他身为皇子时,心中筹谋的便是如何能跻身众皇子之上坐上储君之位。 为此,他不惜把当日的太子殿下大皇兄一家拖下水…… 世人常言长兄如父,旁的寻常人家他不知晓如何,但在他心里,他的父皇待他远不如皇长兄待他亲厚。只是,皇长兄终究碍了他坐上那个位子。 对于此事,他心中是不悔的。他始终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皇兄当年待他亲厚,这背后又何尝没有利用之心? 嫡出的皇子受尽帝后宠爱,又得臣子诚服,已经是几位兄弟眼里的一根刺,他始终觉得大皇兄待他亲厚,不过是不想孤立无援罢了! 再后来他称心如愿地坐上了太子之位,又在背后推了一把已经活不长的先帝,最终坐上了那个至尊之位。 坐上那个位子后,似是他这辈子的雄心壮志已经都耗尽了,他开始热衷男女之事,似是那么多年的委屈和谨小慎微,都在那一刻释放开来。 如今,再也没有人能站出来指摘他这不对那不对,更不会有人敢对着他指手画脚…… 呵呵,也并非没有,只是那些人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再也不足为惧。 他便算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半生,如今让他发愁的几位皇子…… 也终究会明朗的。 莲瓣上事而逗留的蜻蜓那薄薄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彩,这才心中一片阴郁的轩帝不由面露笑容。 他又何尝不是许久未曾细心地留意过这些景致?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是他如今却是已经老了,在有些事情远远超出掌控的时候,他就知道,不服老是不行的。 也许,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否则他怕历史会再一次上演,到了那时,只怕已经无人能继任这闵氏江山。 列祖列宗守护的江山,虽不会千秋万载地传承下去,但却不会断在他的手里。 做过一次罪人,便已经足矣。 许是第一次认清自己已经年老的事实,轩帝心中一时间颇为感慨,且又是思绪万千,但眼下最为让他烦恼的却是究竟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两位前往封地赈灾的皇子不日将回金陵已经是人尽皆知,这两日呈上来的折子中虽有那么几个淫秽地提了几句。 但他却可以料想不出一个月,请立储君的折子便会堆满他的案头,更甚至是不用等上一个月,便会有沉不住气的臣子谏言哪位殿下适合坐上储君之位。 这些他都是经历过的,不用推演也自是历历在目。 臣子的谏言他可以不在意,不过随口搪塞一个借口变能阻塞过去,但他身为帝王,心里却是要有一个章程的。 轩帝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对高博问上一问。 在见到高博正脸上带笑目光远眺这片荷塘时,他忽然闭上嘴歇了心思。 这个老东西惯来油滑,这种事情上断不会出言,他问了也是白问。 更何况,眼下这个老东西刚歇了心思又表了忠心,他便不必再提此事来恐吓他。 高博有异动他早已经察觉,但他念在高博一直在他身边兢兢业业地伺候着,又并没有做出损害他的事,便放了他一马。 不过是朝中人心惶惶想要依附新贵罢了,且他能留下高博至今,也是不想让自己彻底的变成孤家寡人。 他不想等他想忆往昔的时候,身边连个老人儿都没有了。 轩帝抿了抿嘴角,收回了落在高博身上有些复杂的目光。 对着大好的天光,闻着鼻息端淡淡的荷花香,蓦地轩帝便有些昏昏欲睡。 且这股睡意更似是浪潮一般,一阵比一阵凶猛。 抬脸微微眯眼看着头上有些刺目的阳光,轩帝心中只留下一个念想,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 静静地立在那里的高博望着荷塘许久,才长长叹息一声,旋即便转身进了水榭里,再出来时他的手上拿着一张薄毯。 仔细地盖在轩帝身上后,他便默默退到亭中一角,靠着大红漆柱坐下后也闭上眼打起了盹儿。 不远处的一队侍卫只远远地走到拱桥桥头,便四散开来隐没在那些苍翠中不见了身影,桥头只留下两位铠甲银亮的侍卫在此戒备。 …… 金陵如今正在秋老虎余威的肆虐中,但相距此地数千里之遥的云帆国如今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霍都城里今日又下起了薄雪,不大不小的雪花裹挟着似是冰凌般的雨滴毫不留情地落下,打在行人的脸上,便似是颗颗沙粒打落,不多时便会脸颊通红。 要说冷,眼下时节落雪实在算不上冷,只今年落雪时节比往年足足早了月余,这也让许多百姓们毫无防备。 霍都城的驿管里闫卿之宿在一间上房里,此时屋外无声落雪,屋内却是已经燃起了炭盆。 但看闫卿之似是仍旧十分畏寒般,裹着狐裘大敞缩在厚厚的锦被里。 他的面色不似以往那般苍白,也许是被放在近处的炭盆烘烤所致。 闭着眼的他呼吸绵长好像睡着了,但宽敞的上房里却并不见那名护卫的身影。 “吱呀”一声门响,一道身影带着一股冷风和肩头尚未打落的薄雪闪身进了屋。 床榻上的闫卿之动了动,也不睁眼,“今日司徒国主还不肯见我们吗?” 许是因为病了的缘故,他的话语听上去有几分无力,但显见已经对被司徒雷据见已经习以为常,话语间并没有什么怒气。 闫卿之不怒,自是因为他心中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但这名护卫却是十分恼怒。 “司徒雷蹬鼻子上脸,又派人那些借口搪塞我们,已经足足十余日,他还是不露面。我看他现在是不见到粮食就不会答应见我们!” 榻上的闫卿之睁开了眼睛,看向护卫时不禁微微眯了眯眼,“什么粮食?”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弹丸之地 闫卿之之所以会眯起了眼睛,并非是他心思流转,抑或是想要以此来震慑这护卫。 而是他这两日有些发热躺在那里迷迷糊糊一直不大清醒,又因外头下着雪屋里本就有些昏暗,护卫虽是面对着床榻,但面目却是有些看不清楚的。 可心中在混沌,闫卿之也很快便明白过来护卫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那护卫在说出这一句有些义愤填膺的话后,又听闻闫卿之这般问,也知道是自己情急一时间说漏了嘴,当下便有些支吾起来。 闫卿之能活到现在,并非只是靠着这一副算得上极好的皮囊,也并非是靠他舍了尊严,这其中的更多缘由便是他看尽了人情冷暖后的那一份通透。 这一份遭逢巨变后的通透,再加上他原本就有几分聪慧,做了六殿下身边暗里的谋臣后,便自是施展得淋漓尽致。 看清护卫脸上的些许为难和挣扎后,闫卿之口中忽地轻笑了一声,但说出口的话语中却是透着几分严厉。 “怎么,如今主人对我便是这般不放心吗?连你也想防着我?若你当真能堪当重任,他又何必派我这个病秧子来!” 含了怒气的话语接连从闫卿之口中说出,直把护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也带了些许的难堪。 护卫脸上的神色变幻了须臾,才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先生误会了,这件事没告诉你,不过是主人担忧您的身体……才没让属下,把司徒国主以此要挟主人筹备二十万石粮食的事情告诉你。” 听得护卫口中的话语心中的猜想无异,闫卿之面色无异,在心中悄悄舒了口气,但转而却是眉头紧拧,似是面上带上几分担忧。 “二十万石粮食并非是个小数目,他司徒雷狮子大开口,主人一旦着手大肆收购粮食,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闫卿之便像是累极,呼吸变得已经有些急促。 护卫见闫卿之的模样便是有话没说完,也并未急着开口打断,只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 急喘了几口气后,闫卿之的呼吸声才渐渐平稳下来,“你别忘了金陵里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在暗处潜伏,这颗钉子将是最大的绊脚石,眼下大耀多处遭灾,粮食定会紧俏,若是大量流失,难免会……” 相比于闫卿之的忧心忡忡,护卫便是神色平平,甚至细看下他的眼中还带着些许的得意。 “这一点先生大可放心,主人既然已经大应了司徒国主的要求,就不会露出任何的马脚让人抓住把柄。” 说罢,护卫缓步上前,拿起床榻前方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了闫卿之。 “公子放心,不过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对于云帆国这个弹丸之地来说恐怕要举国之力才能备足,但于我大耀而言,却不过是一城便足以。” “再等上个三五日,第一批粮食便可抵达霍都城,那时司徒雷又岂会将你我拒之门外?他不过是想要看看主人的诚意罢了!” 护卫说这话时,素来冷静的脸上也现出几分高傲来,更有言语间也是充满了一股高高在上的狂妄,好似如今大耀能做主的早已经不是轩帝,而是他的主人。 这一番话,闫卿之并没有回应,只靠坐在那里手捧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喝了几口后,轻轻地舒了口气。 似是对此事也已经放下心来。 护卫见此,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先生这几日还需好好修养才行,这里不比金陵,下了雪会更加寒冷。” “等过几日面见司徒雷,只怕还要有一番口舌之争,怕是还要劳烦先生辛苦。” 护卫对着闫卿之拱了拱手,话语间又带上了几分先前的恭敬。 “好。”闫卿之放下已经空了大半的茶盏后,轻声应了一句,便又缩回到被窝里躺好,且也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眉目间已经不似前两日那般总是微拧着,带了几分疏朗,好似心事已经完全打开了一般。 见闫卿之这般模样,护卫的嘴角上勾出一抹冷笑,旋即便轻步退了出去。 随着木门的关阖,床榻上的闫卿之缓缓睁开了眼睛,舒缓的眉宇间也重新紧拧了起来。 原本他以为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的要挟,联盟一事便可就此作罢,至于那一城的百姓便也可幸免遇难。 只是他没想到不多短短十日余,二十万石粮食便已经备齐。 看来,他此行便注定了会成为一颗灾星。 到底是他这几日病着,否则这样的异常早就该察觉才是。 金陵的异常也好,司徒雷的反常也罢,若是他深思清明,便也不会被瞒到今日。 只是假使这几日他没有发热到浑浑噩噩的地步,在此事上,也是不能多言的。他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一个联络之人罢了! 不过却也可见他当真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竟然连司徒雷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都是段恒毅逼得太紧了把? 呵呵,他倒是想看看这一场博弈中,究竟是谁人技高一筹,不过他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闫卿之低声咳嗽了几声,不多时,屋内便响起了些微的鼾声。 站在门外并未远走的护卫,听得屋里响起了鼾声,这才转身离去。 同时拐角处有两个驿站里的护卫却是对这人轻颔首。 这处驿馆虽是大耀国在霍都城设下的,但因近年两国的交恶,已经许久不曾有往来的官员在此居住过。 久而久之,这处设在异国的驿馆里已经全都是六殿下安插的人手。 闫卿之在此,若是有任何的异动,便也是插翅难飞。 远在金陵的十一爷也就是六殿下命手下之人大肆地采买粮食,虽动静不小,但却并未在金陵里掀起太大的风浪来。 毕竟遭了水患的各地都会出现这等大肆屯粮,等着发一笔国难财的人大有人在,黑心商人并不少见,更何况又上下打点了一番,那些收到了好处的人自是闭紧了嘴。 且六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任谁也不会把一个整日里,似是长在了各家酒楼好吃的皇子与那等悖逆黑心之人联系到一起。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利剑出鞘 “小姐,河阳郡主这一走,咱们府上可是冷清了不少。这几日也不知道公子在忙什么,竟也好几日没有露面了。” 守着碳炉煮茶的碧玺苦着脸接连叹息了几声。 坐在窗前矮几旁手里拿着一份名册的叶婉茹闻言后,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嗔怪地看了一眼碧玺,“我看你这丫头,是没有雪莹带着你出去乱逛心里就长了草。” “谁说不是,河阳郡主又没打算回卓阳国,不过是与将军夫人一同去郊外的汤泉庄子住上几日,你便整日里唉声叹气。” 虹玉手里捧着一盘摘洗干净的葡萄,抬起有些微凉的指尖在碧玺额头上轻点了几下,“我看你啊,不如跟了河阳郡主罢了,也省得整日里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说罢,虹玉便不去理会碧玺,转而脸上带笑道:“小姐您也歇一会儿吧,看久了难免伤了眼睛,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哪有,虹玉姐姐惯会冤枉人,我不过是没去过汤泉庄子罢了……” 碧玺红着脸低声争辩了两句,倒也歇了心思认真地看起了碳炉。 对于碧玺的话,叶婉茹却只是淡笑摇头不语。 他们府上也自是有一处不算太大的汤泉庄子,她也是去过几回的,只是碧玺丫头运气不好,两次都赶上她来葵水,便自是不能去。 且如今将军夫人要去汤泉庄子的主意,还是恒毅出的,这其中的缘由,不外乎是金陵里不太平。 至于雪莹这个身份有些敏感的异国郡主,此事也自是不好留在金陵,一并与夫人去了汤泉庄子。 说是养身散心,实则不过是出去躲灾了。 这还要从两日前说起。 两日前前往封底瑜城赈灾的当朝三皇子瑾瑜王爷闵柏衍,便已经率亲卫抵达金陵,但临门一脚,却是被留在了城外。 只因陛下一道圣旨命瑾瑜王爷闵柏衍暂代城外守备军督卫一职,以校练士兵为由,直接把闵柏衍给留在了城外军营。 并赐了中郎将的官职,此道圣旨一出,便在金陵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要知道瑾瑜王爷闵柏衍已经是当朝独一无二的双封号王爷,再往前一步便是亲王位,如今赈灾有功回金陵,虽未进得城门,却又紧接着得了武将官职。 虽然中郎将只是从四品得武官,在满地勋贵权宦的金陵里算不得什么,但这却又像是一种讯号。 毕竟城外的守备军,是除却皇城的禁军以外,直隶于轩帝的守备军。 从四品的中郎将虽不是什么显赫的官职,但守备军的意义却是非同小可。 这道圣旨一出,也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说前朝已经快要吵翻了天,就连后宫里也开始暗流涌动。 前朝的朝臣心中思虑甚多,纷纷猜想轩帝的此举并非有意要立皇三子闵柏衍为储君,否则也就不会在他紧临城门一脚时一道圣旨给拒在了皇城外。 但后宫之中有子傍身的诸位后妃却是越发地沉不住气,二殿下的母妃珍妃、四殿下的母妃玫妃等人还算能沉得住气,但瑞王母妃灼妃却是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就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瑞王殿下闵柏涵还迟迟没有回到金陵。为此,灼妃便叫了瑞王正妃郑风华入宫。 谁知郑风华正病着,已经到了有些寸步难行的地步,心急的灼妃便又把郑荷华给叫进了宫里。 话里话外不外乎催促她们身为瑞王女人的她们姐妹,要拢劳了瑞王的心,却对争夺储君一事只字未提…… 瑞王正妃郑风华病倒一事实在是有些蹊跷,可见终是按捺不住的郑荷华到底是动手了。 想到郑家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今反目成仇,更是已经痛下杀手,叶婉茹一双清明的眼中便露出了些微的讥讽。 但她却是不会是可怜郑风华,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却不可活,早在当初郑风华朝着心生婴儿下手时,便该想到今日的报应! 眼下人人以为轩帝又册立储君的打算,但叶婉茹却是知道这不过是轩帝放出的障眼法罢了,为的便是肃清朝堂上盘根错节的老旧势力,更是为了让他自己重揽大权。 而她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便是因为恒毅。 恒毅早就和她说过,轩帝提拔他,便是想让他做轩帝手中的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 如今,剑已出鞘,但她却在等这柄剑有朝一日架在轩帝自己的脖子上。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偿还的。 抬手在名册的人名上勾画了两下,叶婉茹敛起了心中的思绪,瞥了一眼嘟着嘴有些闷闷不乐的碧玺,嘴角便忍不住带了浅笑。 拿过湿润的帕子擦了手,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放进嘴里,一股酸甜中透着浓郁香气的果球便在嘴里绽放出了甜香。 几颗葡萄入腹,叶婉茹轻舒了口气,有些沁凉又透着酸甜的果香,似是赶走了心中的烦郁。 又擦了手,叶婉茹才淡淡吩咐一声,“晚上备些多羊羔肉和时蔬吧!这样的阴雨天吃些锅子才暖身,已经入了秋,也是到了进补的时候。” 想着已经整整忙了两日的那人大口吃肉的模样,叶婉茹冷淡的眉眼间便带了浅笑。 那日恒毅哥哥只匆匆来交代了一句便又不得见,到今日已经足足两日。 若非午时霜痕大哥前来知会她恒毅晚上会过来,她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往日恒毅哥哥闲来无事总往府上跑,围在她身边打转,惹恼的她也会呛声一两句让他不要再来。 可如今,不过短短的分别两日,她却好似已经许久。 相思也仅仅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担忧。 如今轩帝打算首当其冲开刀的便是丞相李宏源,可李宏源为相数载,朝中的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根除又谈何容易? 李家父子因贩卖私盐一事败露更是对恒毅这个“顾清临”恨之入骨,就算现在恒毅想要先剪除丞相一党的羽翼,但其中凶险和艰难却也可想而知。 “小姐,可是公子要来?”虹玉心思细腻,听闻叶婉茹说多备些,便不由想到了食量大的小将军。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一场秋雨 叶婉茹本也没打算瞒着虹玉和碧玺,当下便应了一声,“不只公子会来,殿下也会秘密前来,所以肉类可以多备几种。” 略一停顿,叶婉茹又道:“再多准备两个锅子,殿下不会只身前来,这般的阴雨天,也不该亏待了他的侍卫。” “小厨房那边忙不过来便多叫几个人。” 听得叶婉茹口中的吩咐,虹玉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小将军和小姐之间闹了矛盾,私下里好一阵忧心,现在好了。 煮茶的碧玺听得这话,有些沮丧的脸上也带了浅笑。 吃锅子就要人多才热闹,这两日河阳郡主走了,公子也不来,着实是有些冷清。 想到切得薄薄得肉片在沸水里滚上两滚,再蘸上喷香的调料,满口都是肉香气,似是扫走了这阴雨天带来的寒凉。 这般想着,碧玺不由口舌生津,对晚上的锅子更多了几分期待,手中的扇子也扇得虎虎生风。 手中接过碧玺递过来的热茶,叶婉茹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巴巴的碧玺,吹了吹盏中漂浮了一片芽芯,便开了口。 “同你虹玉姐姐帮忙去吧!这里不用你看顾了。” 听得叶婉茹发话,碧玺毫不犹豫地就放下了手中的蒲扇,蹲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却并未急着离开,“真的吗小姐?” 见碧玺有些心生迟疑,叶婉茹笑着嗔怪了一声,“我还会骗你不成?快去吧。” “好嘞,小姐您放心,婢子定然把菜洗得干干净净!”碧玺连连点头保证,这才小跑着离开。 看着碧玺欢快的身影,叶婉茹一双冷清的眼中也染上了笑。 不管外面的风云如何变幻,暂时都还烧不到府里,府里的这一方小天地里,还有容她们坐在一起和乐的一隅。 并且要不是经历过这些,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份安宁属实得来不易,她还会是那个无忧无虑满心欢喜等着嫁给心爱之人的闺阁小姐。 只是这安宁的背后,是有无数个殿下和恒毅这样的人,在默默地背负支撑,所以才会有眼下的安享太平。 轻啜了一口盏中已经不那么滚烫的香茶,叶婉茹长舒了一口气。 一场秋雨一场寒,只怕用不了多久,便又到了落雪时节。 不过掌灯时分,瑾瑜王爷闵柏衍便带着两名亲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进了庭院里。 一直坐在窗前的叶婉茹听得院落里有人走动的声响后,便起身迎了出去。 细算下来,她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殿下,虽中间往来书信不断,可那样一场大病下来,她心里难免还有几分担忧。 脚下的步伐便不由地有了几分急促。 而恰好这时院外的人也已经推开了小花厅的门。 一手仍旧搭在门扉上的闵柏衍像是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后边便率先笑着开口。 “婉儿妹妹……” 而叶婉茹再见到闵柏衍的模样后,当下便满目的诧异,随后便哭笑不得道:“殿……兄长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面前之人的脸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那一双似是总带着一股风流顾盼的眼中也多了一份沉着和坚毅,只是这满脸的络腮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还有嘴角那颗豆大的黑痣……当真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见叶婉茹眼中的诧异和惊愕后,闵柏衍眼中也闪过一丝哭笑不得,“还不是恒毅出的馊主意,我就说这个样子会被你笑,偏他非让我乔装一番。” 口中虽是这么说,但闵柏衍却半点没打算撕下这络腮胡子和黑痣的打算。 这颗黑痣贴的地方极为精准,恰好在嘴角上,随着他说话嘴唇一翕一阖,那颗黑痣也不停地动着,活脱脱相极了那能说会道的媒婆。 叶婉茹忍不住偏头轻笑一声,“恒毅满肚子的馊主意,也就兄长会偏信他。” 口中说着嗔怪的话,叶婉茹却不由想起那时她与恒毅一起夜探范家庄时,恒毅也是给他们俩好一番乔装打扮,像足了那阴间来的厉鬼。 偏生还取了两个名头十足的外号,罗刹奶奶和索命小鬼…… 只是后来在范家庄的所见,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炼狱。 敛了心中的思绪,叶婉茹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立在檐下被灯笼映衬得面色有些发红的闵柏衍,才叹了一声。 “兄长这一路辛苦,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说着,叶婉茹便微微退开几步,与迈进门里的闵柏衍一同走进花厅里。 花厅里听到声音的虹玉忙走过来福了福礼,“婢子见过殿下。” 闵柏衍略一颔首便坐在了椅子上。 接过虹玉奉过来的茶盏,闵柏衍便道:“本与恒毅约好一同过来,眼看着到了约定的时间,他那边传话过来说有事还要耽搁一会儿。” “说不准又被什么事给绊住手脚了。”叶婉茹点点头。 环顾了一眼花厅里,闵柏衍的目光最终又落到了叶婉茹带着浅笑的脸上。 从城外潜回城里,再到落进院落时,他的心里都一直是有些紧张又期待的,然而当他见到婉儿的那一刻,心中便变得平静起来。 似是那些隐秘滋生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彻底地沉淀下来。 婉儿便像是他心中藏着的一道美好梦境,不能拥有、不能心生期盼,只能远远地观望,守候…… 也许,是他自己混淆了对于婉儿的感情。 也许,他对婉儿的感情并不是男女的情爱,只是单纯的喜欢和欣赏罢了! 多年的陪伴,恒毅和婉儿,早已经像是他的亲人一般。 “如今他着手之事,对于朝堂乃至家国而言,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只是却也让他身陷险境。” 闵柏衍眉眼间满是冷肃,眼中也满是担忧。 “兄长你又何尝不是身陷险境,陛下的一道圣旨已经让朝中诸臣乱了方寸。” 叶婉茹轻叹一声,眉间也微微隆起,随后便又讥笑一声,“怕是用不了几日,瑞王殿下也会心急火燎地赶回金陵。” “也难为二殿下如今还坐得住。”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心中温暖 “他坐不住也得坐着,毕竟眼下他没了爵位又被囚禁在府,就算再怎么想活动,但施展拳脚的地方实在有限。” “更何况他眼下还等着靠李宏源打一场翻身仗。” 闵柏衍转着手中的茶盏,眼中也现出了几分讥讽,“不过现在看来,他恐怕是要失算了。” 叶婉茹听得闵柏衍的话中之意,便猜到恒毅定是把轩帝的用意暗中和殿下通过气了。 “若是陛下当真有心想要整肃朝堂,这一回二殿下就不仅仅是失算那么简单了。” “丞相一脉可以说是二殿下争夺储君之位的最大仰仗,若是丞相一脉就此倒台,二殿下在这场角逐中便已经变相出局。” 叶婉茹说出这话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心里蓦地又是一紧。 二殿下闵柏淳若是就此偃旗息鼓也就罢了,若是他一意孤行,还不知会在背后下多少绊子。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之位,注定是要一场腥风血雨才能尘埃落定了! “丞相府怕是也风光不了多久了。”闵柏衍也不由叹息一声。 对此他心中也是有颇多感慨的,风光了多年的丞相府早就已经从内里开始腐朽,然而丞相李宏源为官数载,也并非半点的功劳都没有。 只是他的那些功劳远不足以去弥补他这些年所犯下的那些大错,再有他们李氏一族的族人以此为仗,为非作歹的事情也没少做。 最为致命的,便是他们已经触动了父皇的逆鳞。父皇下决心整肃朝堂不管是为了重新执掌大权,还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总归是好事一桩。 对于为官不仁之人的可见下场,他自是乐得见。 对于闵柏衍的这句感叹,叶婉茹却并没有回应。 如今风光不了多久的并不仅仅是丞相府,朝中的势力向来都是盘根错节,轩帝又下了狠心要整饬朝堂,那么受牵连之人必定多如江鲫。 或许用不了多久,朝堂上便会出现许多生面孔,并且不只金陵的这一处朝堂,各地方的官员中,也会有一次大换血。 若想根除朝堂之上的不正之风,那么盘根错节的各个势力必定会被连根拔起,那么所牵连的地域便也不仅仅限于金陵这座皇城。 换了新面孔的朝堂,便会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就像冬日过后所迎来的春暖花开,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这么想着,叶婉茹眼中便不由现出了些许的期盼。 转而,她的目光便也落在了闵柏衍的身上。 到了那时,殿下便应该也已经坐上了太子之位而大耀,也终将迈过这一道破败不堪的门槛,迎来新的辉煌和鼎盛! 许久不见叶婉茹说话,闵柏衍以为她是因此而心生担忧,便出言宽慰道:“好了婉儿,不要多想,不管什么事总归会好的。” “对,一切都会好的。”叶婉茹笑着应了一声。 见叶婉茹笑了,闵柏衍便放下心来,遂道:“我回来便被父皇指派在了城外守备营中,一直也没见到叶大人。” “眼下距离开饭还要一会儿,我先去拜会大人。” 交代了一句,闵柏衍面带浅笑起身朝着花厅外走了出去。 叶婉茹看着闵柏衍挺拔坚毅的背影,心中的那股欢喜却是越来越盛。 殿下一旦坐上了太子之位,将来等轩帝殡天再继承了大统,她相信,已呈颓唐之势的大耀定会重整旗鼓。 只因殿下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有这样的帝王统领天下,何愁不会重现辉煌盛世! 街上的酒馆食肆客栈茶楼门前早已经点亮了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这一盏盏温暖的烛火不仅照亮了渐渐暗淡的夜,同时也温暖了那些夜归人的心。 立在檐下的段恒毅身上一身锦袍早已经被雨水打湿,就连脸上鬓边都是淌下来的雨迹,但却并不见他有半点的狼狈。 面色从容且唇边噙着一丝浅笑,檐下悬挂的灯笼在斜风细雨中轻轻摇曳,薄纸中衬出的红光映在他的冷清的脸上便又多了几分暖色。 这个时候,他的婉儿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锅子和一壶热酒…… 这般想着,忙碌了一整日的段恒毅便是心中一暖,甚至有些想要眼含热泪的激动。 就好似一个贤惠的妻子,在等着晚归的丈夫…… 他和婉儿,终会有结青丝共白首的一日。 且那一日的来临,也许并不会太远了。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段恒毅敛去了心中的思绪,抬脚快步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赶车的人身上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车前并没有挂灯,在有些暗黑的路上驶来,并看不清赶车人的相貌。 见段恒毅走来,赶车人低低地说了一句,“少爷。” “走吧。”就着已经缓慢下来的速度,段恒毅应了一声后便跃上马车随后又钻进了车厢里。 赶车的霜痕目光警惕地扫量了一眼四周,这才赶着马车继续前行,足足行到了街角才又掉头拐进了另一条街。 车里又备好的干净衣裳,另有一壶始终温着的酒。 换好了衣裳的段恒毅看着那壶酒却是没有动,只看着桌角上摇曳的烛火兀自出神。 马车依旧是停在了叶府后门,只这一次段恒毅并没有翻墙而入,且霜痕也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拿着伞上前轻叩门环。 不过两声,小门便被从里打开,露出头来的怀瑾见到来人后点一点头,便后退了两步让段恒毅和霜痕进得门里。 段恒毅快步走到荷韵园时,便在亭中见到了朝思暮想得人,甚至这一刻他得心中也是格外激动。 亭中已经燃起了炭火,备好得各色肉片和时蔬足足摆满了一桌子,不远处更是也已经支起了一张桌子,两只装满汤水的锅子摆在那里。 火红的炭火映得叶婉茹脸上越发地有些娇艳,恰好她又穿了一身绯色的裙裳,好似夏日里盛开的荷,又好似冬日枝头绽放的梅。 只消一眼便仿佛勾了魂,又自是美不胜收。 段恒毅只觉呼吸微滞,脚下便似是生风直接掠了过去。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情窦初开 正在和虹玉说话的叶婉茹自是已经留意到了段恒毅的到来,她又不是无感之人,更何况段恒毅眼中的目光太过炙烈且执着,她想要忽略都难。 再有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在心中算着这人也该到了。 却不想这人一来,便是这副登徒子的模样,站在那里傻愣愣地看了许久……就连虹玉都已经发现了他。 原本想要突然袭击的段恒毅想着就算不能把灯下美人拥入怀中,但趁人不备偷个香却也是可行的,却不料出师不利。 他堪堪落在叶婉茹身后时,便见身前的人猛地转回身一脸嗔怒地看着自己。 由于他落地时并没有注意脚下,又被叶婉茹当场抓包,当下面上便现出几分尴尬无措来,挪动的脚也把放在地上的水壶给踢了个正着。 装着水的铜壶应声倒地,又咕噜噜地滚出去好远。 “我……这……婉儿……”对于这等变故段恒毅也有些哑口无言,更何况这声响引得厅内亭外的几人都看了过来。 眼见着段恒毅出糗,叶婉茹非但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反倒是有些乐不可支的模样。 虹玉早就已经发现了段恒毅,也在和叶婉茹说完话后就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亭外,且亭外原本就候着闵柏衍的两名亲卫,连带霜痕、碧玺和怀瑾、怀瑜兄弟俩。 这一回众人却是切切实实地看了一回段恒毅的热闹,旁的人还好,碍于身份还能绷得住,霜痕却是少见段恒毅这般毛手毛脚像是情窦初开毛头小子的模样,当下便抚掌大笑起来。 这一笑,便也引得虹玉等人笑出声来。 一时间,遮挡了细雨的厅下满是畅快且又肆意的欢笑声。 段恒毅原本面上还有几分尴尬的神色,在这笑声中却也似是被感染了一般,只微怔须臾,便也轻笑出声。 段恒毅见没人留意,便神色自若地上前一步,抬手捏了捏叶婉茹的鼻尖,“你这丫头,着实促狭!” 一手拍掉段恒毅作怪的手,叶婉茹感到脸颊有些发烫,目光并不敢往旁处看,只盯着面前这人的衣襟看。 “谁让你毛毛躁躁惹出了笑话,好好的水水壶放在那招谁惹谁了,你上来就给它一脚,水壶上哪说理去。” “你这不是已经给它讨了公道吗?”段恒毅眼中的目光在叶婉茹小巧的鼻子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了那张透着些嫣红的唇上。 原本就淋了雨,又没喝霜痕备好的那一壶温酒,就连热茶也没饮上半盏,本该是有些冷的,可段恒毅不知怎的,反倒有些越来越热。 许是盯着婉儿看得久了……段恒毅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咳了两声。 再张口时,声音里便带上了几分沙哑和低沉,“怎的不见殿下,他去哪了?” 叶婉茹并不知道段恒毅心中的想入非非,只当这人在外东奔西走不留神淋了雨,想也没想便一手握在段恒毅的手腕上,拉着人往石桌旁走了过去。 口中带着担忧又带着嗔怪的话已经出口,“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别再染了风寒,你又怕苦不爱喝那汤药,要是万一病了,还不是害得我和娘担心你!” 叶婉茹拉着段恒毅,不由分说地把人推到了桌边坐下,又拿起茶壶到了一盏滚烫的茶塞进他的手里,这才作罢。 虽是被念叨了,段恒毅心中却没有半点的不满,甚至是感到格外地熨帖,就连茶盏有些烫手他都紧握着不放,只看着叶婉茹面露有些发憨的傻笑。 奉了轩帝的命令,暗中调查丞相李宏源父子以后,他才发现,李宏源为官多年,做得最为可恶的并非是贩卖私盐一事。 而是纵容包庇李氏族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据他这几日粗略统计,仅金陵一座城,这些年死在李氏族人手中的性命,便足足有三百余人,更何况还有大耀境内的各个州郡。 这个数目并不容小觑,且也可见,伤了这么多条性命,并没有人告发,便可见下了朝堂的李宏源足以只手遮天。 先有城南略卖人的窝点范家庄,如今又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李氏一族,调查这几日下来,段恒毅心中是无比憋闷的,且又是极为愤恨的。 战场上虽然充满血腥和杀戮,但并不会像眼下这般充满了阴暗和腌臜,让人仿佛要迈进昏暗无边的阿鼻地狱…… 他像是一个畏寒之人,本能地想要靠近火源取暖,又像是一个深陷泥潭之人,本能地想要靠近光明的美好。 所以,在事情尚未结束前他便让霜痕联系了殿下,又往婉儿这送了信。 一是为殿下接风洗尘,二来则是他在这样的阴雨天里分外地想要见一见婉儿。 美好的光明如今就近在咫尺,只要他伸展手臂,便可揽人入怀,甚至他坐在这里,都能从那丝丝雨雾的腥气中分辨出婉儿身上的淡淡香气。 叶婉茹见段恒毅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烤着火,便猛地想起还没告诉他殿下的去向,忙道:“殿下去见我爹了,想来是怕我爹担心,不过应该也快过来了。” “虽然从你我口中便能知道殿下如今的无虞,但大人心中定是不放心,毕竟轩帝这一手着实让人出其不意。” 段恒毅喝了一口盏中已经温热的茶水,这才收回了落在叶婉茹脸上有些赤裸裸的目光。 “他的心思还真是比这天气都难测。”叶婉茹抿唇讥讽道。 “帝王心思若是被轻易看透,那这帝位便定然坐不稳的。不管轩帝把殿下安置在城外守备营中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等闵柏涵回到金陵时便也能见了分晓。” “这两天堆在轩帝案头请封太子的奏折堆了足足有尺高,但我看轩帝的意思,并没有那么早立储君的打算,或是这个储君人选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 嘴里虽是说着有些严肃的话,但段恒毅还是趁叶婉茹不注意,悄悄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那这几日那位可有什么动静?”叶婉茹也没挣扎,只面色有些发红,倒也任由段恒毅握着自己的手。 “婉儿是说六殿下吗?”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一视同仁 谈及到六殿下闵柏灏,段恒毅眼中的目光带着些讥诮又有森然的冷意。 “只怕他如今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猜测到他便是十一爷,这两日殿下在城外营地,六殿下还曾前往城外去探望殿下。” “若非事先咱们已经做了猜测,他这般做派,任谁也不会把将人玩弄于股掌又心狠手辣的十一爷与他联系在一起。” “而今旁人也都会以为六殿下待人宽厚,就连二殿下被囚禁在府,鲜少有人登门探望,也只有六殿下几度前往。” 对此,叶婉茹也是颇有些诧异的。 她想不出六殿下究竟是有多自信或者说是自负,才会如此坚信自己的身份不会暴露,他又凭什么始终以为自己的手段和谋略凌驾于众人之上呢? 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让所有人都成了局中人,唯有他自己是旁观者清的局外人,也是执棋之人。 他的这一盘棋,对弈之人又是谁? 赌注便是这天下江山吗? 叶婉茹在心中轻问,却是没有答案,且她也并没有打算去问段恒毅。 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所有的猜测都只能是猜测。 “为了博名声,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叶婉茹冷笑一声。 对于叶婉茹的气愤,段恒毅并未言语,只是把手中那只纤细且柔嫩的手又紧握了握。 六殿下煞费苦心的何止是博一个好名声,一直以来他对外示人的,都是一个有些贪吃且又毫无心机的皇子。 让所有人对他放下了防备,且对于本就亲情浅薄的天家来说,像他这样注重兄弟情的皇子本就少之又少,他的亲近,往往会让人放下心防。 对待兄弟几人,似是一视同仁,但偏偏又对三殿下闵柏衍格外亲厚,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却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野心。 未雨绸缪,机关算尽,说得便是此人。 这等深沉的心机,他当真是只能望其项背。 因段恒毅惹出的糗事,让原本有些泾渭分明的闵柏衍亲卫、霜痕和虹玉、碧玺、怀瑾、怀瑜几人也似是因这开怀一笑而拉近了不少距离。 眼下亭中叶婉茹和段恒毅围着炭火说着悄悄话,亭外职责不同且又所长不同的几人倒也聊得热闹。 步履有些急促地赶过来的闵柏衍来时,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站在石阶上,望着小径上挂着十数盏大红灯笼的石亭,又听见那些或低沉或欢快的说笑声,闵柏衍感觉眼下所处之地才像是一个家。 巍峨且又气派的皇宫中,除却母妃那里,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 从前他除却皇后娘娘的凤栖宫以外,旁处的吃食从来都不敢用,并且这一现象也好像是约定俗成一般。 无论是哪几位皇子凑在一处去了哪宫娘娘那,都不会给备下任何的吃食,就怕生出任何的意外来,尤其是在五弟出了事以后,各宫的往来都更为小心翼翼。 冰冷、提防,是那座宫殿里的常态,反倒是这般的和乐并不常见。 往年除夕父皇要是不大宴群臣,那么便会在后宫里举行一场家宴,只是那时个人也都是揣着个人的心思。 后妃想要在父皇面前争奇斗艳也就罢了,各宫皇子也都会绞尽脑汁地想要表现自己,只求得一句父皇得赞赏,便似是胜过许多的赏赐。 而这样的景象,便随着他们兄弟几分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越发常见。 平常的温暖才更为暖动人心。 这一方小小的石亭便仿似一方小天地,隔绝了外面那些劲风急雨,也隔绝了那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和勾心斗角。 那一双似是总盛着几分风情又带着风流的桃花眼中,渐渐的袭上一层暖意,蚕食了那些布在他双眼中的冰冷。 嘴角微微上扬,闵柏衍沿着石阶往亭中走去,细雨中的脚步可见带着几分轻快。 踏上最后一阶石阶,闵柏衍便扬声笑着打趣道:“你们莫不是背着我已经开始偷吃了吧?我可是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正说笑的虹玉、霜痕等人慌忙转头又各自行礼,“殿下。” 听到声音的段恒毅和叶婉茹从亭中走了出来,已经摘掉那一层假面的段恒毅脸上带着揶揄的笑,“你不来,我们哪敢开饭,殿下要是知罪我等,岂不是无处说理?” 闵柏衍目光落在叶婉茹脸上一瞬,又重新看向段恒毅,轻笑道:“我看你满面红光,想来怕是已经不饿了!” 因今天下了雨,八角亭的四周已经放下了隔雨挡风的竹帘,先前他在远处并看不见厅内的情形,但见叶婉茹眼中的羞赧,又见段恒毅满面红光一脸的餍足神色,便以为他二人自是稍稍亲密了些许。 心下虽有些微微泛起酸涩,但他很快便压了下来,且又神色自若地打趣了一番他二人。 这一回,闵柏衍倒是冤枉了段恒毅。 段恒毅虽有心亲近叶婉茹,但一帘之隔的亭外便是说笑的一干人,叶婉茹又岂会任由段恒毅胡作非为?只牵手便已经是她的底线。 而段恒毅满面的红光,想来任谁在炭火炉前烤了许久都会如此。 段恒毅忍笑瞥了一眼叶婉茹,口中朗笑几声,“殿下是说秀色可餐吗?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婉儿……” 看到叶婉茹看过来的那一眼中带着隐约的怒色,话到嘴边便又转了口风,“只是这样的阴雨天里,还是锅子比较暖身。” 他二人的打趣,让本就有些赧然的叶婉茹更是有些羞恼,当下便招呼了一声站在后面看热闹的虹玉。 “虹玉,还不快上锅子,男一桌,女一桌,记得把肉都端过来,殿下和公子他们只吃青菜就足够了。” 一见叶婉茹有了恼色,段恒毅当下立断便认错求饶,“婉儿,我错了……我又不是山羊,你忍心让我吃草吗?” 闵柏衍故作一脸苦相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唉,许久未见,婉儿与我生疏了,竟是这般对待,在城外餐风露宿也就罢了,想不到婉儿待我竟也这般苛刻……”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他二人却是自觉地坐到了叶婉茹身边的那桌。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酒不醉人 铜锅子里咕嘟嘟地冒着香气,间或能闻到浓郁的羊肉香,这些肉并没有经过特殊的处理,膻味和香味并重,似是一下子便温暖了这样初秋的雨夜。 先前热闹不已的亭中如今只剩叶婉茹他们三人这一桌,虹玉等人的那一桌已经撤了下去,且也已经各司其职。 酒已经过了三巡,就连炉中火红的炭火都已经变得微红,热力却并不减分毫。 段恒毅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双漆黑的眼眸更加明亮,好似天上的星子。 浅酌了些桃花酿的叶婉茹两颊微红,似是染上了桃花酿的那一层酡色,也带了些醉意朦胧的双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段恒毅。 今夜的她似是有些醉了,就连心事仿佛也变得模糊起来,但她却是无比庆幸今时今日,他们仍旧能坐在一起轻声说话,浅酌佳酿。 段恒毅虽是和闵柏衍说着话,但一直留意着叶婉茹,见她已经面上带了几分微醺的模样,却又抬手去拿酒壶时,便率先把酒壶攥在了手里。 “婉儿,这桃花酿虽然没什么度数,饮酒也是为了暖身,便不再喝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且轻缓,似是沁了坛中的美酒,便带了一股醉人的味道。 见状的闵柏衍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眼中的笑意更深,且也微笑不语。 他从来都知道恒毅十分爱重婉儿,也知道婉儿亦是对恒毅情深义重,如今亲眼见他二人关系比从前还要亲密几分,心中那股不能言说的酸涩已经不在,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些许的期盼。 若是他注定要坐上那个位子,那么爱情于他而言便是一种奢侈,且也注定求而不得。 一个帝王心中不能有爱,他的爱不能留于后宫,只能广散于天下百姓…… 轻抿了一口杯中酒,闵柏衍不禁摇头苦笑。 如今的他已经当真不把父皇当作父皇了,否则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地便映在了心里? 看着酒壶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叶婉茹目光微转,落在了段恒毅那张带着关心且温情满溢的脸上,声音便不禁又柔了几分。 “我没醉,只是今日高兴。” 她又怎么能不高兴呢?心爱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而似是兄长一般的殿下也已经从瑜城安全无虞地返回,虽眼下被困城外,但福祸相依,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恒毅出事后的茫然无措到绝望,好像也让她经历了一便由生到死。 她声嘶力竭地哭过,也喝过烈酒想要酩酊大醉,却唯独忘不掉他,好在他终究也没负了她这满腔的爱恋和期盼。 失而复得的欢喜,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也知道,这一辈子,便是非他不可。 她的爱从来都是带了几分含蓄的,但她却是清楚地知道,即使她不说,恒毅也是心知肚明。 他们爱重对方早已经超过了爱自己,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携手相依。 而殿下假使最终如愿登上帝王的宝座,也将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大耀国并不会在他们眼前走上穷途末路。 一切,都在朝着光明走向,又如何能不让人心生欢喜? 叶婉茹的心中所想,段恒毅并不需要问出口,便可以从那双清亮的双眼中探得一二,对此他却是有些无奈的宠溺。 抬手抚了抚叶婉茹的面颊,段恒毅温声道:“罢了,难得你像今日这般高兴,饮多些也无妨。” 说罢,段恒毅连连向闵柏衍使了几个眼色。 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闵柏衍见状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也轻笑劝慰道:“桃花酿本就是为了女子所酿,不过一杯两杯,不会醉人的,不过这酒后劲大,婉儿妹妹还是少饮些好,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段恒毅的小伎俩没有瞒得过叶婉茹的眼睛,虽心中对于段恒毅会认为她是贪酒有些心生怨怼,却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但脑中所想却又是另一回事。让她感到有些气愤的是恒毅竟然不相信自己,这种心思一下便冲淡了她心底的那股缱绻温柔。 白了一眼段恒毅,叶婉茹便应了一声,“你们两个呀,一唱一和,还怕我醉了不成?” 这话便是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怨气,说罢,叶婉茹便也不去理会段恒毅,只捡了一块马蹄糕吃着。 听出叶婉茹的不快,段恒毅微微一怔后便一脸笑意地微微靠近了些许,见叶婉茹自顾自小口地吃着晶莹剔透的马蹄糕,不知怎的,就想自己要是那块马蹄糕就好了。 等段恒毅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坐在那里都有些呆愣,只瞪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一脸嗔怪却又有些忍笑的叶婉茹。 看清段恒毅动作的闵柏衍面露诧异地看看段恒毅,又看了看叶婉茹,旋即便手拍在桌子上朗声大笑起来。 “恒毅啊,你今儿可是让我开了眼界了,都多大了?还从婉儿妹妹手里抢吃的,小时候你都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 眼睛里已经笑出泪花的闵柏衍明摆着是要看热闹,又开始揶揄起段恒毅来。 “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从婉儿妹妹手里抢吃的,那七八盘子的羊肉还没填饱你的肚子吗?” 见段恒毅一脸怔愣无措的模样,叶婉茹心中那点埋怨便已经是烟消云散,只忍笑拿过那碟马蹄糕放在了段恒毅面前。 段恒毅动了动舌头,能感觉到嘴里含着一块微凉且又带着股甜香的马蹄糕,腾地一下脸便染上了一层似是醉酒的酡红。 手也猛地抓在了叶婉茹的手上。 “啊!”猛地他口中怪叫一声。 今儿可真是丢人丢大了,他还担心婉儿酒饮多了会头疼,却想不到出了丑态的倒是他自己。 只是他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抢了婉儿手里的马蹄糕呢? 手里的指尖动了动,段恒毅又像是被烫手一般松开了叶婉茹的手,也不敢去看叶婉茹含笑的眼,便转头看向一直老神在在看热闹的闵柏衍。 段恒毅猛地起身便朝着闵柏衍扑了过去。 一见段恒毅动作,便心有防备的闵柏衍在段恒毅扑过来时,便飞快地起身退到了亭外。 二人不由分说地便缠斗在一起。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阴差阳错 这样的变故让亭外不远处守着的闵柏衍亲卫和怀瑾、怀瑜兄弟两人都纷纷提高了警惕,且也都纵身赶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缠斗在一起的是闵柏衍和段恒毅时,便又都放下心来,但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那里认真地看了起来。 无论段恒毅还是闵柏衍,都是受大将军段云教习,身手自是不凡,且他二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交过手,如今倒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段恒毅的出其不意,却是正中了闵柏衍的下怀。 原本他上一次偷偷从瑜城潜回金陵时,就打算着要和恒毅过过招,谁曾想最后他却是得知恒毅走的暗巷。 暗巷中道路狭窄,并不适合动手,且那时恒毅又对他心存愧疚,倒是他自己把恒毅给打了一顿…… 今日他倒是要看看恒毅披着这个纨绔子弟的脸,有没有疏于锻炼。 本是存着大闹心思的二人,一来一往间便多了几分认真,亭外宽敞,也自是能让他二人大展身手。 独自坐在亭中的叶婉茹饶有兴致地看着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二人,嘴角微微上扬便噙了笑意。 杯中的桃花酿透着淡淡的香气,不时地轻呷一口桃花酿,那碟马蹄糕便不知不觉进了肚子。 想到刚才恒毅突然抢了自己手中的那半块马蹄糕,叶婉茹竟是再也忍不住笑。 如今的恒毅看着是沉稳了不少,只是有的时候难免还会带上一两分孩子气,尤其是她的面前,可以说是性格更为多变。 他渐渐变得圆滑了许多,却并不世故,他的那一双眼中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沉稳,他不再锋芒毕露,而是懂得了收敛。 而那一身刚正的风骨却是一成不变,像极了一柄收入鞘中的宝剑,锋芒收敛自如。 这样的人,便是她的意中人,更是她的良人。 想着,叶婉茹已经染上桃花酿般粉红的面颊似是更加绯红了些,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她的恒毅,从来都是这般耀眼。 立在亭外的虹玉和碧玺见自家小姐这般模样,都忍不住抿唇轻笑。 二人你来我往足足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收手。 “想不到你如今身手比从前更胜一筹,我仍旧是你的手下败将,还以为你被这纨绔少爷的身份禁锢着,会疏于练习。” 稍有些气息不稳的闵柏衍抬手捶在段恒毅的肩上。 “并非我更胜一筹,是你没尽全力罢了,否则你我打个平手不成问题。” 段恒毅也不自谦,只笑着应下,甚至他的眼里还是稍有得色的。 闵柏衍又怎么会听不出段恒毅话里的揶揄,只抽抽嘴角眼中含笑却是不再理会他。 方才这一场比试,虽是出于恒毅的无心之举,但却让他的心中开阔了许多,似是这段时日以来积压的那些阴郁,都清空了不少。 圣意难测,如今他被困在一门之隔的城外,说心中不慌是不可能的。 若是他被就此放逐,那么便永远失去了夺嫡的机会,而那位“十一爷”也依旧会在背后逍遥自在。 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搅弄金陵的风云,而想要制止,就只能走上那一条不归路。 这是他们都不愿看到且也不想发生的,只是眼下决策权并不在他们手里,无论天恩是雷霆还是雨露,只能被动地承受。 经过一场比试,段恒毅脸上已经不见先前的尴尬和无措,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婉茹,“看得可还过瘾?” 看着面前明明比自己高出一尺多,且又宽肩窄腰的男人做出这副求夸奖的模样,叶婉茹不知怎的就是想起了雪虎撒娇的样子。 明知这人是等着一句夸奖,叶婉茹却偏偏想要吊他的胃口,“尚可。” 绷着脸给了一句肯定,她便拈起碟子中剩下的那块马蹄糕塞进了段恒毅嘴里。 闵柏衍擦了头上的汗,又喝了一盏清茶,这才眼带狡黠揶揄道:“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婉儿妹妹给你最后一块马蹄糕当奖赏,你该高兴才是,何必做出这副要哭的模样来。” 粗略地嚼了几下,段恒毅就把马蹄糕咽了下去,有些滚烫的手在桌下悄悄拉住叶婉茹的手,明明心里欢喜不已,面上却是故作沮丧叹息。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和婉儿联起手来欺负我,这小妮子有你护着,我在她手里只有吃亏的份儿。” 他这话说的坦荡,面上也是一片坦然,并没有半点的隔阂。 从前柏衍对于婉儿的心思,他并非半点看不出来,只是柏衍把心思藏得太好,他自己不会没事找事把事情挑明。 但方才他们比试的时候,柏衍说,他会一直是婉儿的兄长…… 这话便是柏衍的坦诚,柏衍是坦荡荡的君子,他又岂会是心中藏私的小人? 话挑开了,并不会让他们之间心生嫌隙,只会变得更为亲密,而他也衷心希望柏衍有一日会遇到自己心爱、且愿意珍重一生的姑娘。 若是不出意外,柏衍注定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 金碧辉煌的宫殿太过冰冷,总要有那么一个心意相通的人与他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就算没我护着,你还是一样,别恭维我,我不吃糖衣炮弹那一套!” 闵柏衍扬了扬眉,舒适地靠在亭柱上,眼中尽是疏朗之意。 “行吧!你是殿下就依你。”段恒毅叹笑一声。 酒到酣处,桌上的食材都已经撤了下去,只换了两样精致的茶点并一壶热茶,但段恒毅和闵柏衍二人手边却是各自摆着一坛开了封的酒。 叶婉茹静静地听着他二人口中有些陌生却令人心生向往的漠北边城,思绪不知不觉便被牵扯到那一回的绝望和疯狂。 悲思不过在心里起了一瞬,叶婉茹便收回了心思。 这时,闵柏衍却是从怀中拿出一物。 “恒毅,你看看这东西,可曾觉得眼熟。” “这是当初我和婉儿去望朔城寻你下落后,婉儿阴差阳错被关进监牢里,大将军的亲卫贾岩交给婉儿妹妹的。” “只是当时贾岩被割了口舌不能言,倒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似曾相识 把手中不过巴掌大的布片递给段恒毅时,闵柏衍脸上却是现出些许带着愧疚的神色,“这块布角虽然不知道出自谁的身上,但可想贾将军誓死都要保护的东西,定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这东西是贾将军用性命换回来的,我怕出了闪失便一直带在身上,上一回回来却是忘了把它给你。” 看着手中巴掌大颜色有些暗沉又似是带着些许花纹的布片,段恒毅眼中的神色复杂。 贾岩贾将军,是父亲帐前的亲卫,平日里除却守着父亲的营帐外,可以说是父亲最为忠诚的心腹,倘若父亲有什么机密的事也都会交给他去做。 尤其是在父亲的左右副将被司徒雷斩首以后…… 父亲出事当日屏退了左右,就连帐外的贾将军都被遣的远远,当日帐中那两人究竟与父亲究竟说了什么,已经无从查证。 这块布片究竟是父亲交给贾将军的,还是贾将军查到了什么而被人灭口……他也无从知晓。 并且布片也不仅仅是贾将军用性命换回来的,也是婉儿以身涉险阴差阳错下才在牢狱里遇到了贾将军,是以才会拿到这线索。 他甚至有些不敢想,若是当中出现了任何的差池,这块布片代表的线索也许就会随着贾将军身死而以一同被掩埋。 想到当日婉儿的奋不顾身和一往无前,段恒毅一颗心便似是燃烧了起来,且又似是被浇了一壶沸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 心头因线索无从查起而升起的沮丧,便又默默地退回到了角落里,心中那股要蓬勃而出的激荡在心间来回冲撞。 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婉茹,段恒毅眼中的神色更为炙烈且热烈,他知道这一生,他都将把这个看似柔弱却又坚韧无比的姑娘深深刻在心上,也终生不会负她。 年幼时的相遇,便有了这往后余生难以解开的羁绊和情深,他万般感到庆幸,庆幸当初年幼的他与婉儿相遇。 敛了敛心思,轻轻吁了口气,段恒毅抬手在闵柏衍的肩上拍了拍,“没什么好失望的,他既然已经露出了破绽,还愁咱们抓不到机会吗?” “他不是神,不能算无遗策,更何况眼下局势越来越严峻,他早晚会沉不住气的。” 这话虽是他宽慰人的,但同时也是激励他自己的。 这个一直以来都十分神秘并且行事手段又有些诡谲的十一爷,如今已经被他们猜到了身份,那么也就算不上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只要盯紧了六殿下闵柏灏,总会被他们查到蛛丝马迹的。 “恒毅说的不错,老六这两日往城外跑的勤,想来对于父皇这般的作为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越是沉不住气就越会暴露心思。” 闵柏衍话语又沉了两分,“他虽天资聪颖且又手段狠辣诡谲,但说到底年岁摆在那里,想要沉稳老练,始终是嫩了点。” 闵柏衍这话说的不假,六殿下一直被养在宫里,又以一副吃喝玩乐的模样示人,外出宿在府里也不过是去年才有的事,更没有陛下外派的差事。 他缺乏历练,年岁又尚浅,他有的也不过是那些阴私手段,沉稳老练却远远谈不上。 更甚至他的自负也已经暴露出了他这一点。 纵使敌人强大,但并不是无坚不摧的,那也就不愁大仇不能得报。 “城南一事已经让他有些气急败坏,眼下你又被陛下安排在了城外守备营中,官职虽不大,但守备营历来都是戍守皇城安危,因此便也不能不容人多想了。” “原本他还想着借李独一事剪除赵家,以此来挟制叶大人,却不想最终的结果并未能如愿,反倒是先出了你这回事。” 段恒毅不像闵柏衍,对待六殿下尚且有一份兄弟情在其中,是以他说起话来也事毫不留情面,面上的讥讽也毫不掩饰。 “看着吧,等瑞王从瑶城回来,无论陛下如何处理,他肯定都会坐不住的。只要这段时日他不闹出幺蛾子就行。” 对于这一点,闵柏衍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是啊,只要这段时间他安分些就行,筹谋算计了这么久,着实是有些疲累。等大王兄回来只怕立太子一事也会被重提。” “这两日立太子一事虽是被压了下去,可我看朝中这帮人各个可都是憋着一股气的,你如今被安在守备营里,算不得好,但却十分微妙。” “不过以瑞王经营了许久的势头来说,朝臣们举荐立他为太子的人不少,而二殿下最大的仰仗就是李宏源。” “但我想李宏源不会这么快就在陛下面前暴露立场,不过我们却可以从暗中做个推手,佐不过李氏一族风光不了多久了。” “只要再多抓些李家的把柄,陛下那里定了锤,二殿下便失去了夺嫡的最佳时机。” “他以为他藏锋便可躲过明枪暗箭,又贪心地想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那咱们就彻底的断了他的念想才行。” 说着话的段恒毅脸上露出些狠绝来。 谈到二殿下闵柏淳,他便不可避免地想到叶大人所遭受到的屈辱。 抛开他的婉儿的关系不说,叶大人一直以来都是他极为敬重的长辈,也是十分钦佩的朝臣。 这等忠臣良将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就罢了,毕竟是关通敌叛国,轩帝又怒派人围了叶府尚且有情可原。 可动了私刑便有屈打成招的成分,他又如何能释怀? 此事虽非因二殿下而起,但他得到落井下石着实可恨! 不明就里的闵柏衍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以为段恒毅对闵柏淳心怀恼恨,是因为他在当初对叶大人落井下石。 对此,他倒是也没多想,更没有多问。 “这回也叫他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他还打算靠那些谷种翻身,却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大局即将尘埃落定。” “人算不如天算。”段恒毅冷嗤一声。 静静地听着他二人谈及朝中局势的叶婉茹,心中蓦地起了一股念头。 六殿下这般看似没头没尾地四处煽风点火,实则实在声东击西,只是他的手法为何会有几分似曾相识呢? “六殿下莫不是在效仿当年陛下的所为?”猛地,叶婉茹便问出了口。 “当年怎么了?”心怀诧异的闵柏衍紧接着问出口。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自怨自怜 闵柏衍这话把叶婉茹和段恒毅同时被问得一怔。 关于当年轩帝如愿登上储君之位也好,还是城外石溪寺的住持无尘禅师便是当年文韬武略深得人心的前太子一事,他们都并非是有意想要隐瞒闵柏衍。 只是此前并不确定无尘禅师和冷珏冷前辈的那个孩子还活着与否,且段恒毅潜意识也没有打算把轩帝当年做得龌龊事告诉闵柏衍。 前尘旧事,他和婉儿本也是无意窥探,对于柏衍而言,轩帝是他的生父,那一份少年的孺慕,他也曾看在眼里。 他不忍心断了柏衍心中最后的这一私血脉亲情,那时他想着等柏衍什么时候问起,什么时候再坦言也不迟。 这么想,他并非是埋怨婉儿道出此事,而是他一直没有把六殿下的所作所为与当年的事情想到一处,他的怔愣,却也正是因为这句话。 叶婉茹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但在看到神色各异的段恒毅和闵柏衍时,便不由地抿了抿嘴角。 她刚才心里想了许多,本想着放松身心只好好地感受一下身边亲人爱人难得的陪伴,却不想到最后心思又都转到了这些勾心斗角上, 她却忘了对于轩帝那些不为人知且上不得台面的过往,殿下是并不知情的。 今夜的闵柏衍虽有些贪杯,已经微醺,但却思绪依旧清明。 很明显他们两个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且这件事又是关于父皇的,更甚至是,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身在瑜城时蒙老伯神色慌张的样子。 他们都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的闵柏衍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无力和沮丧来,似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便被隔绝在外,更甚至是防备…… 他的心中并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失望。 这股失望并非是对段恒毅和叶婉茹二人而起,而是对他自己失望。 他失望,甚至有些暗自恼恨他的皇子身份,似是披着这一层身份,便注定了他不能与任何人坦诚相见…… 他失望他没有做到更好,才让身边的人对他有所保留。 就连蒙老伯当初便是忌讳他的身份,不愿与他多言,而初入军营时,那些将士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也都闪现在心头。 八角亭四周垂挂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外面的斜风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满地的潮湿。 头上的灯笼,渐渐地在他眼中竟变成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对着那灯笼勾唇轻笑,却又带了几分凄凉。 他想,也许他是真的醉了。 闵柏衍的异常被段恒毅和叶婉茹看在眼中,段恒毅的神色还算尚可,但叶婉茹的眼中已经现出了几分焦急。 这件事虽然并非是她和恒毅有意隐瞒,但到底是不够坦言,如今又看到殿下这般凄惨的笑,她便知道殿下误会了,且也伤心了。 “殿、兄长……”叶婉茹有些慌张地开口。 然而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的焦心的是,听到她的呼声后,闵柏衍迟疑了须臾后才漫不经意地看过来一眼,旋即便是转头不语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他这般更让叶婉茹有些慌神,原本她并没有心存愧疚,但现在却也有些内疚起来。 “恒毅……”心中慌神的叶婉茹便开口唤了段恒毅一声。 谁知段恒毅只是眸色温和地看她一眼,便目光微冷地看向在那喝闷酒的闵柏衍。 一见段恒毅这般,叶婉茹心下更是着急,原本殿下便因恒毅隐瞒他活着却没告诉他一事而存了怒气,眼下若是再因轩帝的事情留下疙瘩。 那么这个结,便会越结越深。 “有话好好说。” 沉默了一瞬,叶婉茹便轻声对段恒毅叮嘱了一句,哪知段恒毅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旋即便松开手站起身来。 心里也存了些许怒气的段恒毅两步走到闵柏衍面前,一手按在坛口上,一手却是已经抓住了闵柏衍的领口。 “闵柏衍,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带着怒气的话又似是带着有一股诘问的意味,听得叶婉茹一阵心惊,坐姿也端正了许多,只眼中紧张地看着他二人。 立在一旁的虹玉和碧玺原本正靠在一处小声说着悄悄话,对于这等突然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双眼睛却是频频朝叶婉茹看了过去。 “呵呵,我做给谁看?你们在意吗?反正在你心里,我的身份始终是皇子、是殿下!” 闵柏衍的目光又一次漫不经心地看向段恒毅,停留在叶婉茹脸上只有短短一瞬,但叶婉茹还是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受伤。 对于这样的闵柏衍,叶婉茹头一回见,一时间竟有些呐呐无言。 却在这时,闵柏衍口中又是冷笑一声,那一双桃花眼中也满是冷意和怒色,直直地看向段恒毅。 “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愿意做我肝胆相照的兄弟,可你当真做到了吗?你隐瞒消息诈死瞒我一事我能理解,可如今呢?” “你又何曾当真把握当作兄弟相待过?这身份是生来便已经注定的,我的几个兄弟如何笑里藏刀你也都是看在眼里,我虽不是如履薄冰,可何时不是谨慎小心?” “生怕哪一日不小心步了老五的后尘,我什么话都和你说,可是你呢?瞒我一桩桩一件件!你欺我骗我,这就是你口中声称的兄弟吗?” 闵柏衍也是气极了,又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诘问起段恒毅来也是声嘶力竭,隐隐有些颤抖的拳头又像是在隐忍着胸中的怒气。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叶婉茹不由地捏了一把汗,生怕二人一言不合再打起来,她是看出来了这两人心里都憋着气。 但让她稍感庆幸的是这会儿霜痕大哥和殿下的两名亲卫都不在亭外,否则他们若是进来劝慰,还不定会发生什么。 这么想着,叶婉茹便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这时段恒毅却是敛了脸上的怒气,也松开了闵柏衍的衣领。 “哼,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这个结没放下,你嘴上说的坦荡,心里还是在意了。否则你刚才听到婉儿的话就该直接问出来,而不是这般自怨自怜!” “谁自怨自怜了!”卸了一身怒气的闵柏衍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 说完这话,闵柏衍又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像是扭捏的姑娘,当下便转过头来看着段恒毅,“我父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匹夫之勇 前因后果,一一讲述后,闵柏衍却是久久不语,只面色深沉地坐在那里。 而段恒毅和叶婉茹的神色也似是有些复杂。 亲手在闵柏衍面前掀开轩帝丑陋且又狰狞的一面,可想而知闵柏衍心中定然不好过。 且最为重要的是,重新把这件事从头捋了一遍以后,就能发现六殿下闵柏灏的所作所为上有许多地方与轩帝当年的所为有相似之处。 抑或者说,这位“十一爷”正在效仿轩帝的从前所为。 轩帝当年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平且不被期望的皇子,能快速地脱颖而出且又权力大握,是因边关的一场战事。 有了那场战事,他才飞快地坐稳了储君之位,且又顺势俘获了一众朝臣的心。 战事……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段恒毅和叶婉茹飞快地抬眼相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忧虑的情绪。 “柏衍,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多年,你放在心里就好,对着陛下,只权当不知情吧,否则这金陵又要掀起一场风雨。” 话语微顿,已经眉心微隆的段恒毅又道:“倘若如今六殿下当真是在效仿陛下当年的所为,那么这一场战事怕是避无可避。” 这也正是叶婉茹的担心之处。 大耀的各处边城防备并不是每一处都固若金汤,但唯有紧邻云帆国的边城孤墨城最为薄弱。 这处薄弱并非是指孤墨城的守备周良周督尉不是一个骁勇善战之人,而是敌人太过狡猾且诡谲。 对上司徒雷,若是他有大举进犯之心,那么想要抵抗,便要从别处调兵遣将才可。 否则五万的守城军,并不足以抵挡住司徒雷的铁蹄践踏。 那样一来,去岁的惨烈战事又将再一次重演。 只是如今边关并无战报传回,他们也不可能贸然进言轩帝,要加派将士往边关孤墨城只为了防司徒雷有任何的异动。 调兵遣将并非儿戏,轩帝也不会仅凭着他们的三言两语便轻信,更何况一旦别国察觉大耀的异状,难免会节外生枝。 一个司徒雷组已经让人焦头烂额,若是这时再起了旁的战事,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闵柏衍听完段恒毅的话后,转了转有些僵硬的头,冷肃的脸上却尽显嘲讽。 “若是他能御驾亲征,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闵柏衍的声音沙哑,似是含着一口粗粝的沙磨破了喉咙,又像是沁了血,字字都带着浓烈的恨。 “殿下,这不是你该说的。”段恒毅的眉头更加拧紧了些。 而叶婉茹已经惊骇地屏退了虹玉和碧玺。 殿下这话实属大逆不道,虽这亭中内外都是心腹之人,可她还是心存担忧。 “呵呵,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一旦生了战事,想要拔得头筹的人自是大有人在,又哪里轮得到他?更何况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他那双手只怕也拉不开弓了……” 闵柏衍口中轻笑几声,却是尽显嘲讽之意。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前尘过往,那时候的他还太过年幼,且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从母妃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对于那位德才兼备的皇伯父,也早已经淡忘了印象,他只以为父皇是凭着文韬武略才坐上储君之位,又在皇祖父殡天后才坐上的帝王之位……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父皇仅仅只是登上太子之位,这其中便有了这么多的隐私手段,更甚至是他坐上帝位,也是…… 虽他并未弑父,可若不是他设下种种陷害太子,又岂会让皇祖父一病不起? 这种种缘由,俱是因他而起。 他这一生的冤孽,又何止眼前的种种? 他这么做,就不怕死了以后入阿鼻地狱吗? 心中的悲愤无以复加,甚至让他感到万分耻辱!他从前孺慕的父皇,原也不过是一个忘恩负义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罢了! 他的钦佩、仰慕、眷顾……都是笑话。 从没有哪一刻让他感到如此的疲惫,且眼前也看不到半点的光亮。 似是都被一层阴翳所笼罩。 抬手抚了抚脸,闵柏衍敛去了眼中的恨和脸上的讥讽。 “一旦战事吃紧,孤墨城定会失守,去年的一幕也会重演。司徒雷手下的兵也都和他一样,是个狠戾的。” “去年的那场战事已经不能称为战事,说是屠杀更为准确些,不管老六打的什么主意,这样的惨烈绝不能重演!” 敛去了心中复杂情绪的闵柏衍话语中透着几分决绝,“如今我正在城外守备营中,十万大军虽不尽在我掌控之中,但一旦事情如我们所料那般……” 话语微顿,闵柏衍深深地闭了闭眼,口中喟叹了一声,“即使抗旨,我也会誓死守卫孤墨城。” 听罢闵柏衍的话,叶婉茹脸上的神色难看了些,且眼中神色更显焦急,接连看了几眼似是沉思的段恒毅,这才开口。 “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吃过一次亏的周督尉早已经加强防范,更何况当时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局面,还是因为朝中举棋不定。” “孤墨城的城防固然不是固若金汤,但司徒雷想要如入无人之境,却也并非易事。” “去年兄长和恒毅率兵烧毁的四十万石粮食,已经毁了司徒雷的数年心血让他元气大伤。就算他有心想要掺一脚,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军中将士若无粮草供养,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也会撤兵,否则一旦开战,便已经是不战而败。” 这般说着,叶婉茹那颗紧张的心也渐渐安定些许,并不似先前那般畏惧。 听到这一席话,闵柏衍的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冷肃,且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之言,是他鲁莽了。违抗皇命,擅自出兵,不过是下下策,甚至若是被有心人参言,他便是有谋逆之嫌…… 更何况调走城外守备营的十万大军,一旦朝中有什么异动,也是驰援无力。 到了那时,他就成为遭万人唾弃的谋逆之人,而几位皇子中也定会有人以清君侧之名来围剿他。 他便会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陷阱,且更会拖上叶大人一家…… 蓦地,闵柏衍打了个寒颤,酒也似是清醒了不少,更知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实在太过鲁莽且没有脑子,像是一个只会逞勇的匹夫。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狼狈为奸 对于闵柏衍的异状,叶婉茹自是看在眼里,且直到这会儿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她真怕若一旦起了战事,殿下便会不管不顾地率兵前往孤墨城驰援。 若真是那样,殿下眼前的路,才真正的是万劫不复,而这金陵,他注定一生都不能再踏足。 一个谋逆的皇子,又有何颜面踏足金陵?且整个皇室、整个朝堂和天下万民,又如何能容得一个心有谋逆的皇子苟活? 人这一生,与草木四季轮换并无区别,但要死得其所才无愧一生。 “幸得婉儿点醒,否则我真怕一个不慎会做出蠢事来。” 脸上的难堪散去,闵柏衍有些歉然地苦笑一声。 “兄长不过是被那些陈年旧事一时左右罢了,等明日过后酒醒了你自是会想清明。” 叶婉茹轻舒了口气,看向闵柏衍的目光中便多了一分叮咛之意。 “兄长日后莫要像方才这般意气用事才好,咱们都好好地活着。婉儿还盼着兄长喝上一杯我和恒毅的喜酒,婉儿也盼着兄长能早日寻到心爱之人。” “这是自然,等你和恒毅成婚,我自会备一份厚礼才行,只是一杯喜酒可远远不够,当一醉方休才可。” 闵柏衍笑着应下,眼中似是也多了几分期盼。 二人说着话,似是已经把方才的那些烦恼之事都忘诸脑后,但段恒毅却一直坐在那里沉默得有些异常。 叶婉茹看了一眼段恒毅,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手却是托在下颌上,像是再沉思,又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惊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酒坛,又满脸诧异地看了一眼段恒毅,心道,这些酒虽然已经不少,可恒毅的酒量却不足以致醉…… 更何况方才所谈及的事关乎国之安危,又怎么能让他昏昏入睡呢! 莫不是醉酒牵动了什么隐疾不成? “你是睡着了吗?”叶婉茹伸手在段恒毅脸上戳了两下,入手的皮肤有些微凉,她的指尖却是有些滚烫。 却不见段恒毅有任何的反应,鬼使神差地,她又紧接着戳了两下。 谁知这时段恒毅却倏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是带着笑,又似是带着温和的宠溺。 叶婉茹微怔时,方才作怪的手便被段恒毅给抓在了手里。 “实在是顽皮。”段恒毅曲起右手食指在叶婉茹额头上弹了一记。 “我哪有那么大的心……”他轻声感叹了一句。 旋即,他便略微偏头看向闵柏衍,“眼下司徒雷是没有那么多粮草供应大军开拔,可若是有人暗中供给呢?” “那么便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的铁蹄进军。” 说罢,段恒毅低低叹息一声。 “这,这并非不可能。” 闵柏衍似是有些语竭,又像是有些吃惊,连看了段恒毅几眼后才低叹一声。 “养虎为患、与虎谋皮的事情老六不是做不出来,更何况如今我们步步紧逼并未让他占了上风,已经让他气急败坏。” “走投无路下,暗中供给司徒雷粮草,支持他大军过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闵柏衍却又是拧紧了眉宇,眼中中似是有些困惑。 “他虽尽力效仿父皇,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父皇尚未表明属意哪位皇子,按说都有力争的机会。” “他又不是被父皇所厌弃,倘若当真想要太子之位,何不放手一搏,却偏偏要选一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呢?” “引狼入室,他又如何能确定有了粮草供应的司徒雷不会反戈相向?他一无实权二无爵位,司徒雷又凭什么会相信他呢?” “他们中间,又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呢?” 这一点,不只闵柏衍心存疑惑,叶婉茹和段恒毅亦是满心的疑窦。 司徒雷此人手段刚硬又诡谲狠戾,但同时也能从他暗中积攒了四十万石粮食,便足足用了几年的光景上可以看出,此人心思缜密且也是未雨绸缪。 六殿下闵柏灏一直都在暗中以“十一爷”的名号,行阴谋诡计,司徒雷已经是一国帝王,他又凭什么会相信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一爷会助他? 倘若六殿下以真面目示司徒雷,一个无权无爵的皇子,他司徒雷又怎么可能会答应陪他做一场戏。 六殿下又究竟许了司徒雷哪些好处,司徒雷又凭什么笃定六殿下有这个实力? 同样的疑惑在三人心中不断地转圜,一时间,亭中静默的只闻夜风轻拂竹帘的声响。 猛地,段恒毅和闵柏衍同时拍了桌子一下,又异口同声道:“是泗水城和白鹭城!” 正满心疑虑的叶婉茹听他二人这般说,便瞬间明悟。 是了,先前他们近乎把所有的主意力都放在了孤墨城上,且对于大将军率军夺下的泗水城和白鹭城并未过多留意。 也许是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两座城便不是大耀的国土,又也许是这两座城于大耀而言不过是鸡肋一般的存在,所以已经被他们所忽略。 泗水城和白鹭城相距近百里之遥,而这两座城与孤墨城之间,却是隔着山又隔着河,距离甚远。 虽那两座城如今已经归大耀管辖,但驻军却远远不及孤墨城,也许在轩帝心里,这两座城也是随时可以舍弃的。 若是六殿下许了司徒雷这两座城,那么他的出兵便在情理之中,而司徒雷若是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两座城的主意,那他们二人狼狈为奸,便不足为奇。 不过是率兵虚晃,便可让心怀鬼胎的二人各自达成目的,倒也说得过去。 跟何况,这世间本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般想着,叶婉茹心中却也难免生出几分愧疚来。 那两座城,是大将军率军所占领,不仅大大折了狂徒司徒雷的颜面,又大大地鼓舞了军中将士的士气,但却有可能遭到被舍弃的对待。 可那么多的流血牺牲又算什么?那些埋骨他乡的忠魂若是泉下有知,可会心存失望? 段恒毅和闵柏衍并不似叶婉茹这般多愁善感,而是有了痛击司徒雷和闵柏灏的打算。 “如今泗水城和白鹭城的守城军将领是谁?”段恒毅指节轻叩在杯上,神色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肃穆,只微拧的眉心却始终没有舒缓。 此时的他们却并不知,白鹭城外的高山上,正有一队押送粮草的大军不断向着云帆国都城霍都城的方向驶进。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不留痕迹 已经步入初秋又落过一场薄雪的林间,比白日里看上去更多了几分萧索,且也多了几分鬼魅气息。 那些薄雪早已经在白日无间尚且温热的太阳下融化,只剩下满地枯黄的野草和已经败落的残叶,脚踩上去便会发生一声声脆响。 这声声脆响,像是踩在枯骨上发出的声响一般,宿在林间的寒鸦和不时掠过的夜枭每每发出有些渗人的叫声时,拉车的马都会发出似是不安的响鼻儿。 随马车行走的人却似是对此见怪不怪,只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搭在腰间佩剑上,目不斜视且朝着前方行驶。 燃在林间的火把像是一条望不到头的火蛇在山间蜿蜒,足足从山脚下蔓延到半山腰的山峰处,再往前看,山腰处的队伍便又从另一条路开始向下延伸。 这一条长长的队伍,竟似是一眼看不到头,且又能看出它极为壮观。 护送粮草的队伍也非寻常的护卫,而是人人都身穿玄色铠甲,头戴同色护面头盔。 那些火把明亮且跳动的火光,照在这玄色的铠甲上,发出的幽幽冷光便似是带了一股肃杀之气,且行走间铠甲摩擦发出的声响便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且丝毫不逊于大耀任何一支军队的精锐,亦可以说是那位神秘又不安分的“十一爷”手中的精锐。 毕竟当初屠灭了大将军段云手下五千轻骑兵,便是出自他们的手,且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段云也是被这些人所射杀。 如今他们走在夜晚的林间,从只能露出一双眼的头盔中变能看出,这些人各个狠戾且身手不凡。 车中粮草过于沉重,即使行驶在落叶繁厚的林间,也留下了一道道车轮印记,然而在这些拉送粮草队伍的身后,却是远远缀着百人之多的一行队伍。 这一支队伍,并未骑马,而是步行在林间,他们所过之处,那深轧的车轮印便会一一被重新掩埋和覆盖,直到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他们分工明确且训练有素,丝毫不见慌乱,就连声响都极其轻微,像是早已经十分熟练了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段云一行与其打了一场毫无准备的遭遇战之后,朝中查无所获的原因。 而也正是这些人毫无痕迹地夺了段云被护送回金陵的尸身…… 他们一直被十一爷闵柏灏称为扫把军,是为打扫之意。 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经过他们之手,便会毫不留痕迹。 也是因为此,无论闵柏衍还是段恒毅,查询段云和五千轻骑遇害一事都是查无所获。因为那些痕迹早已经被轻扫的一干二净。 通过这一点,也恰恰能看出闵柏灏是一个心思十分缜密之人。 护送粮草的队伍不疾不徐地在林间行进,渐渐向霍都城行进,这些人白日休整,只在晚间才会行进,否则这大批的粮草队伍即使走在山间也同样会引人侧目。 以这些人的脚程,只怕再过两个晚上便足以抵达霍都城。 而这一场战事,也已经是避无可避。 晚间的驿馆里静悄悄的,似是白日里晃动的人都已经入睡,而整日躺在床榻上的闫卿之却是坐在桌前对着一盏烛火兀自出神。 烛火下,闫卿之的脸似是比前几日还要苍白几分,只那双眼中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在他手边摊开着纸笔,显见他是想写信,却始终未曾见他提笔。 直到长长的烛台下堆积了许多的烛泪,且那蜡烛也只剩小指长短时,闫卿之才笑着叹息了一声。 提笔不过寥寥数语,便又收了笔墨。 缓缓站起身来的闫卿之步履从容,只身影越发地单薄,那一身灰色细布袍下的身躯显得有几分羸弱,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行至门前,推开了木门,闫卿之只站在门里,便轻唤了一声。 “我要沐浴。” 声音有些低哑地吩咐了一声后,他便又走回到床榻前,靠在那里后却又闭目不语。 门扉就那样大敞着,外间有冷风窜入,带走了屋里的热气,坐在床榻边上的闫卿之轻轻打了个寒颤,手里却仅仅攥着那张字条。 往金陵传消息的念头,他不是第一回生出,但付诸行动却是头一回。 那颗早已经似是有些行将就木的心也开始跳如鼓雷,若是事成,便自是会让孤墨城的百姓免遭惨无人道的屠戮。 若是败露……那么他便身先士卒…… 这是他能为孤墨城的百姓所作的最后一件事。 引狼入室从来不是他所愿,多年忍辱偷生丛生的恨意下,这也是他最后一丝尚未泯灭的良知,抑或是最后的一丝善良和温柔。 听到外面响起的沉重脚步声,闫卿之脸上缓缓现出一丝笑容来。 微弱的烛光下,那笑容里似是带着一丝满足,又似是带着些许的释然。 “公,公子,您要的水来了。” 小厮尚且有些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之余又似是带了一股小心。 “进来吧。”吩咐了一声,闫卿之便睁开了眼睛,缓缓转头时那双神色淡然的眼中似是有些许的欣慰。 幸好来的是这位名为福子的小厮,否则他这封信怕是只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了。 这驿馆里里外外都是那人的手下,他想往外传递消息属实为难。 而这小厮却是他唯一能放心之人,毕竟这几日他套话得知这福子是一名侍卫的侄子。 年幼且带了几分懵懂,但却又有一腔热血。 这热血便是他早已经丧失的。 少年担了两大桶热水,尽数倒在了浴桶中,氤氲的热气让人有些看不清闫卿之脸上的神色,但他的靠近却是让少年福子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声音低低的在少年耳畔交代了两句,便见那少年眼中迸出惊慌的目光,且脚下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猛地,闫卿之的目光却变得有些狠戾,并不似先前那般温和,但狠戾之余却又似是带着请求。 “有劳小哥儿。”静静地看了少年福子须臾,闫卿之便开始解开腰带脱了外衫,只着一身里衣站在浴桶旁。 福子似是有些紧张地喉间连连滚动了数下,额头的热汗也已经变成了冷汗,这才像是定了心神般。 “公子放,放心。” 口中声音低如蚊蝇一般,应声了的少年匆匆拎着空桶又退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怪不得他 无论是冷风呼啸的夜,还是尚带有几丝夏日余温的夜,似乎都有几分漫长,然而带着几分火热的清晨依旧会照常来临。 当火红的朝霞铺满了半边天时,那支整夜都在翻山越岭的队伍渐渐停下了脚步,而坊间的百姓们却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清晨。 昨夜纵酒的亭下早已经收拾妥当,丝毫看不出半点昨日的痕迹,而偷偷潜回城中的瑾瑜王爷闵柏衍也早在月上中天后便又偷偷溜回了守备营中。 帐外便是他的亲卫,是以他这一来一回竟也没惊动任何人,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虽是饮了大半夜的酒,只浅眠了两个时辰的闵柏衍却是半点倦意都无,正穿着一身薄甲坐在帐中,只那双泛着血丝的眼中可以看出些许的疲倦。 从前毫不知情时,他只当小晏是个有些懵懂却心地纯善的少年,如今却是得知他与自己是叔伯兄弟…… 更有石溪寺那位赫赫有名的住持无尘禅师,便是他的皇伯父,也是从前的太子……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想必皇伯父便会是如今这大耀的帝王,而他也不会是皇子……而大耀也不会是如今的大耀。 这一刻的闵柏衍心中已经不似昨夜那般感到羞辱和难堪,跟没有了对轩帝生出的浓烈恨意,只有淡淡的感慨。 若是一切,都回到当初没有发生东宫事变那一刻,大耀也好,他们也罢,便都不会被卷进这样愈加凶猛的漩涡中。 而造成今日这种种一切的人,便都是轩帝,他的父皇。 古有云,子不言父过,而如今他不是不能言,而是不敢言。 犯了滔天的过错,又如何言不得? 只因他为君,他为臣吗? 那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又要说与风听吗? 立在帐中的亲卫队长沈斌如今也是一副寻常士兵的打扮,见闵柏衍坐在那里凝神不语,他便出声询问,“殿下,今日不练兵了吗?” 闻言后的闵柏衍面上却是露出讥讽,“练兵的事我不去,也自是有人,你没看出来这些人对我只是敬着吗?” “敬畏是出于我的身份,但却不是敬佩,守备营中的将士并未是边关的将士,且这守备营中上上下下又是自成一体。” “我一个王爷如今被下放至此,他们对我只有敬,而没有服,他们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也是为何父皇会放心我在守备营的原因。” 往日并不会多提此事且颇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闵柏衍,今日言语中却似是多了几分忿忿。 沈斌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神情一凛,似是有些欲言又止,旋即便轻叹一声。 “殿下如今的处境福祸难测……不过属下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假使,假使有变,属下等定会为殿下您杀出一条生路来。” 随着掷地有声的话语落,沈斌神情肃穆地一颔首,冷硬的铠甲摩擦生出一阵铿锵之音,便带了一股破釜沉舟般的肃杀之气。 听得这话,闵柏衍先是一怔,随后便似是浑不在意地轻笑出声。 “哪有这般严重,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足矣,眼下的困境要不了几日便自会自行瓦解,你又何须这般……” “一会儿我要去石溪寺一趟,你便留在营中,有什么事传信给我即可。” 对于闵柏衍突然要去石溪寺一事,沈斌虽心有疑惑却也并未发问,只应了一声后,便又道,“殿下,若是六殿下来看您属下要怎么说。” 这两日六殿下每天都会前来探望殿下,且又提着酒楼里的菜肴,说是要犒劳殿下,且也不会冷落了军中的几位将军。 是以,殿下在守备营中这么快便能立足又没有受到任何的刁难,这其中未尝没有六殿下的收买之恩在其中。 而对于六殿下的另一重身份已经有所了解的他,也自是乐得看殿下陪着那六殿下演戏,这样他们也才能探清他的目的为何。 听到沈斌的话,方才脸上还带着浅笑的闵柏衍神色一僵,眼中已经带了些许的冷意,旋即却又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笑。 “他若来了,你便说本殿出去散心了,至于去向……便说往青石山的方向去了吧。” 石溪寺便是青石山的山腰处,但青石山并非是一座山,而是有三座连绵起伏的山峰。 他这话也算是一种试探,若是闵柏灏想要对他不利,大约也会在此时下手。 对于闵柏灏,他已经猜测了八九不离十,自是不会再拿过去的眼光对待,而是会展开一场博弈。 他要揭开他的真面目,看他的事情败露,但却不会再对他付诸半点的手足情谊。 “是,属下知晓。”沈斌干脆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营帐前去马厩中牵马。 立在帐前的闵柏衍看着营地中来来往往的士兵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要去石溪寺并非是他临时起意,而是昨夜就有了这个打算。 在瑜城时,他便猜测蒙老伯有事情瞒着他,却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事…… 蒙老伯和小晏,还是他亲自派人送到的石溪寺…… 而他,却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那间草庐前蒙老头正坐在树下翻弄着竹筛上的草药,晏梓河就坐在石桌旁骨碌碌地踩着石碾子碾药,似是一切与平日里并无异,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但又可看出晏梓河脸上的神情并不似往日那般平和,少年微拧的眉心可以看出他似是十分烦忧,就连脚下的药碾子也似是带了不少的火气。 槽中的药被舂出了槽外,落在了地上,晏梓河却浑似不知,只木然地用脚来回滚动药碾。 蒙老头虽未回身,却也对身后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目光幽幽地看着山下良久,他才长叹一声。 “小晏,为师带你来此并不是要你接受什么,而是为师以为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对上晏梓河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蒙老头咂了咂嘴,却是温和一笑,“你能认回你娘,怎么偏偏对他这般冷漠呢?” “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怪不得他……”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冤冤相报 蒙老头的脸上现出些唏嘘的神色来,说罢这话后也是长叹一声。 “怪不得他?又如何怪不得他?” 晏梓河脸上神色愤然,一直推动药碾子的脚也停了下来,只眼中带着悲哀地看着蒙老头。 “师父,如今我早已不是三岁幼童,虽这些年和师父您四处行医对人情世故不甚熟稔,可我却是知道身在其位便该担其责!” “若非他身为太子却又不甘愿担太子之责,又怎么会给旁人钻了空子遭了算计?” 听闻晏梓河这般说,蒙老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似是带着审视的目光也落在了晏梓河的脸上。 蒙老头动了动嘴,目光却并不看晏梓河,缓缓问道:“小晏,你可是觉得……这些年跟在为师身边委屈了?” 说罢,不等晏梓河回答,蒙老头又似是自言自语一句自嘲道:“你跟着为师四处行医的确吃了不少苦,这身份总归是没有皇子光鲜厚重的……” “师父!” 晏梓河脸上现出疾色,慌忙从地上起身,脚绊在药碾子上时,打了个趔趄,却还是飞扑到蒙老头身前跪下。 “师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知道,你我虽是师徒之名,可在徒儿心里,您就是徒儿的父亲,当初若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徒儿。” 许是蒙老头的话伤了晏梓河的心,又许是原本晏梓河就对这突生的变故心里存了恐惧和不安,不过几句话说下来,便已经是泪流满面。 站在木架子前翻弄草药的蒙老头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少年,目光中明显带着怜惜,脸上的神色也是舒缓开来。 他当真怕这个他一手教养大的少年……会怨他,他更怕这个少年会对权势生了妒忌之心,小晏的性格他太过了解,这样似是绵羊的性格,一旦认祖归宗,不啻于羊入虎口。 “起来吧!是为师一时心急才说了重话。” 蒙老头抬手覆上晏梓河的头顶,不知不觉间话语又软了几分,“你若是不喜这里,咱们便回凤梧山的家吧!” 说罢,蒙老头手掌轻移,拍了拍晏梓河仍旧有些单薄的肩膀,面上的伤感也倏然褪去,“再过上些时日,院里那棵海棠树的果子也该熟了,正好摘了给你做些蜜饯。” 小晏从牙牙学语步履蹒跚长到如今的翩翩少年,这些年来他付出的心血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涵盖? 他们虽是师徒关系,但小晏对他从来都是多了一份对待父亲的敬重,而他……又何尝没有把小晏当成自己的亲子般对待? 前太子妃廖芳若会找上门来,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更让他意外的却是对于廖芳若的靠近,小晏已经渐渐习惯,甚至有时还会与她说笑几句…… 而他,也并非是怕廖芳若把小晏抢回去,而是实在不愿小晏卷入这样一场夺嫡的纷争之中。 听到蒙老头说等回到凤梧山山脚下的家以后,要给他腌海棠果,晏梓河抬手抹了抹脸后又喉间又滚动了两下。 思绪也不知不觉飞回到了凤梧山,院里的那棵海棠树一直是他在悉心照料,为的是那一树的繁花,也是为了秋后被寒霜打过的海棠果。 他虽和师父一直四处行医居无定所,但凤梧山山脚下的草庐,却是早已经被他当成了家。 晏梓河脸上现出些笑容,带着几分天真,“好,徒儿老早就惦着那满树的青果子呢,咱们走时,才指甲大小。” 比了比小指的指甲,脸上带笑的晏梓河忽地神情又有些落寞,不自觉地便把头靠在了蒙老头的腿上。 “师父,徒儿并非指摘当年他的所为是对是错,只是徒儿以为他……没尽到一个男人守护妻儿的责任罢了……” “一个连小家都保护不好的人,又谈什么江山社稷……” 这句话,晏梓河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自言自语般,但却也可听出话语中的怨怼。 他一直以为生来便是遭人厌弃的孤儿,蒙的师父眷顾,又教习他一身医术看病救人,却不想他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他也曾有家…… 年幼时所遭受到的讥讽和白眼,虽不曾刻意想起,但却是从不敢忘。 他也曾自卑过。 晏梓河的一句自言自语,落进了蒙老头的耳朵里,也同时落进了缓步走来的无尘禅师耳中。 无尘迈出去的脚步一顿,便又落回了原处,只站在石阶下静静地看着着一身青衣的少年跪在地上,头靠在蒙靖石的腿上,带着一股孺慕和依赖。 无尘的目光微动,脸上似是有些难堪闪过,但转瞬即逝,目光又变得无比平和。 渝儿说得没有错,当年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从未对旁人生出过防备之心,抑或者说,他的自大和骄傲,以为可以躲得过明枪暗箭,这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对天下人仁,却唯独愧对自己的妻儿。而他的过错,也由他的妻儿在承担…… 他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而是一个躲在山间寺中自以为避世的懦夫! 可不这般又能如何呢? 当年他从牢狱中走出来终见天日时,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难道当真要他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才算是为妻儿和东宫上下报了仇吗? 冤冤相报,又何时了! 微微眯起了眼睛,无尘看向晏梓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慰。 这些年,蒙靖石教导的确实不错,渝儿跟在他身边也是好事一桩。 渝儿虽对他心有怨怼,却对当年的是由并未生出怨恨之心,对阿若……则更是敬重,这样便已经足够好了。 方才还踟蹰不前的脚步重新抬起,踩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蒙老头和晏梓河不禁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无尘神色淡然地拾级而上,面上并未露出半分的不满。 蒙老头见无尘走过来,便率先拱了拱手,而晏梓河见这个身为他父亲的男人走过来时,脸上似是闪过羞恼,旋即便飞快起身走到石桌旁又重新推起了药碾子。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糖渍海棠 对于晏梓河的态度,无尘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出言责怪晏梓河,且脸上也并没有半点的不满。 反倒是蒙老头面上现出几分歉然,对着无尘重新郑重地揖了一礼。 原本在瑜城时他就打算带着小晏前来与他父亲见上一面,不料想廖芳若却是先寻到了瑜城……也因此而打乱了他的计划。 也只能说是世事难料! 蒙老头面对着前太子,如今的无尘禅师时,心中总是存了几分歉疚,如今小晏又是这样的态度,他为人师父,自是要多担待些。 “无妨。” 无尘摆摆手,随后目光落在晏梓河身上后,却是有些欲言又止。 对于蒙老头蒙靖石,无尘是有些心存感激的。 当时那夜情况混乱,渝儿留在东宫里也定然不安全,再者他和阿若锒铛入狱,年幼的渝儿也自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蒙靖石和梁景贤的所为,却是让渝儿免遭一场浩劫,换来了一世安康。 只是渝儿的生死未卜,却也是直接造成他们夫妻决裂的直接原因,他负气之下,才会剃度出家。 若说怨,他并非圣人,对于种种变故,心中又岂会没有怨恨?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恨,早已经变淡了。 而今又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渝儿,他的心事便也算是彻底了了。 见无尘只立在那里久久不语,且眉眼间的神色也是有些莫名,不知怎的,蒙老头便想起了当初朝堂上面色温和做事却是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 当即便是心中一凛。 “殿、禅师,老朽打算过两日便带着小晏离开了,出来这么久,家里的海棠果已经熟了,这孩子惦记的紧。” 蒙老头有些忐忑地开口。 无尘一怔,旋即便是释然一笑,“一路奔波着实辛苦,海棠既然已经熟了,便早些启程吧,免得过了时节糟蹋了好东西。” 呵呵笑着的无尘脸上也现出些许的怀念来,“这糖渍海棠,从前我也颇为喜爱,只是并未过多食,如今想来竟是许久不曾吃过。” “不知老衲可否能……” 无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坐在那里碾药,却竖起耳朵听着的晏梓河打断。 “不过几个果子,你要吃等腌好了给你送些就是,何必装可怜!” 带着挖苦和讥讽地话一出口,晏梓河便像是有些负气般脚上发力,直把药碾子踩得轱辘轱辘作响。 对于晏梓河这般有些失礼地言行,蒙老头并无怪罪之意,至于无尘则更是不会去责备态度有了几分软化的稚子。 甚至在无尘眼中还迸出些许的欢喜来。 “如此就有劳了。”无尘对着蒙老头单手施礼。 背对着他二人的晏梓河目光怔怔地看着脚下的药碾子,紧要嘴唇却是默默地淌着眼泪。 他并非、并非是有意顶撞的,他也不想……只是对于生身之父的男人,他心中存了怨怼,也存了一副想要小心靠近的心思…… 这么多年,他也曾在心里偷偷想过自己的爹娘会是什么模样,也想过可曾是家里过不下去了,这才不要的他。 顶撞长辈,实在是十分失礼,可是对那人……他却是不自觉地便多了几分骄纵之心,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偷偷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晏梓河脸上有些苦恼又有些怅然。 他想山脚下的那个家了,他也想那棵能纳凉能赏花还能吃果子的海棠树,甚至还想村里人送给师父的那两只芦花鸡。 每天上山采药晒药,不时去到村里给人看诊,采些野果当零嘴,那里什么烦恼都没有…… 无尘似是察觉到晏梓河的异常,却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靠近安慰,只坐在石墩上,默默地执起棋子与蒙老头对弈。 静静的山间,能闻药碾子碾过时发出的轱辘轱辘声,也能听闻空中或清脆或婉转的鸟鸣,唯独听不到半点的交谈声。 已经行至山脚下的闵柏衍,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高高悬挂着上书“石溪寺”的匾额,久久未动。 他的异常举动,落在寻常的香客眼里,似是有些不以为然。 石溪寺是百年古刹,香火又十分鼎盛,前来祈福之人络绎不绝,更有远道闻名而来之人,且那些人的举动大都与闵柏衍无异。 香客们只以为他是远道慕名而来的人,是以目光中虽微有诧异却并没有人对此指指点点。 穿着寻常锦袍又没有随侍之人的闵柏衍站在山门前,却也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而此时的他却是心绪复杂,石溪寺他是熟稔的,但却始终未曾踏足过。 去年恒毅受伤,婉儿曾来此地斋戒祈福,也是得了住持无尘禅师的指点,前往的苍崖山去求取那味珍贵的药引。 孰不知苍崖山上对恒毅有着舍药之恩的冷前辈便是前太子妃,冷前辈如今又是婉儿的师父…… 似是冥冥之中,便自有天定。 不远处山涧溪流的水声渐渐入耳,檀香味也越发地浓郁,山间古刹却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这般想着,似是一颗浮躁的心也变得安静下来。 寺间的知客僧见一直仰望匾额的人气度不凡,又恐他在此久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上前施礼,“施主,可是来进香?” “非也,在下来此是为寻人而来。”闵柏衍收回目光后淡淡地看了一眼知客僧,便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内里。 “不知施主为寻何人?” 只略一思忖,闵柏衍便把蒙老头供了出来,“一位年老的医者,在下与他是为故人。” 他之所以会这般说,不外乎是一寺住持并非是人人可见,更有他来此一是为了见一见这位皇伯父,二来则是要引鱼儿上钩,自是不会先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知客僧不疑有他,便略一施礼,“施主请随小僧来。” 闵柏衍略一颔首,便随着知客僧走上大雄宝殿旁那条通往后山的小径。 城门外两辆马车并行,车中各坐着两名少年,一人便是六殿下闵柏灏,而另一人则是七殿下闵柏澜。 闵柏澜面有忐忑,并不似闵柏灏那般淡然,虽有些新奇宫外的事物,却还是惴惴地开口,“六哥,咱们就这样偷偷跑出来,父皇要知道了不会怪罪吧?”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真傻假傻 “七弟想多了,父皇怎么会怪罪,咱们来看望三哥的不是吗?” 倚在车窗口的六殿下闵柏灏脸上神色淡然,眼中还带了几分欣喜。 见闵柏澜脸上仍似是有些忐忑,闵柏灏眼中目光转了转,脸上的欣喜褪得一干二净,满目疑惑地看着闵柏澜。 “七弟,昨日你不是还说想三哥了吗?怎么今日我带你出宫去见七哥,你反倒是这般犹豫……” “还是说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也听说了?” 闵柏澜一脸怔然又带了懵懂,“什么风言风语?” 旋即,他口中话语微沉,似是带上了几分怏怏不乐,“六哥你误会我了,我是担心就这样偷偷跑出来,父皇知道了会怪罪咱们。” 闵柏灏的目光落在闵柏澜那张不谙世事带着些懵懂的脸上后,眼中神色闪了闪,便有些欲言又止般低喃道:“没什么……” 闵柏澜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闵柏灏,虽心有疑惑,但却也不疑有他,只轻声宽慰道:“六哥别多想了,父皇要是怪罪下来,你就推说是我央你带我来看三哥的。” “我不常出宫,想来一次父皇也不会怪罪的。” 闵柏澜的脸上虽有些忐忑,目光却是十分新奇地在左顾右盼着。 他不常出宫,就连出城也十分罕有,这怕还是他第二次出城。 第一回出城还是他十岁那年的上元节,从城内乘船游湖赏灯,画舫顺流而下,一直行到了城外,才算是尽兴。 不过那回半夜才回到了宫里,又赶上落雪,他回去后倒是一病不起,让几位兄长被父皇好一顿训斥…… 也是自打那以后,几位兄长便鲜少会带他出宫去玩,连几位兄长在宫外建府,也都没有邀他…… 想到从前种种,心下不禁有些黯然的闵柏澜看着近处满目青翠的禾苗,便不住笑了。 闵柏灏看着坐在马车里不停东张西望的闵柏澜,目光变得有几分阴沉,原本他还想着从老七嘴里套话,却不想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不过他带老七出宫,为的可不是让老七偿了心愿,而是不想让三哥起疑心罢了。 两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并行在宽敞的官道上,车前车后又自有四名护卫,虽马车上并未有任何的织徽表明身份,一看这等做派便也知非富即贵。 是以在这辆马车的前后左右,并无其他的行人。 哒哒哒一阵略有急促的马蹄声自后面响起,一位身着铠甲之人骑在马上追赶过来。 这人身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看上去颇有几分怪异,然而这人却是在追赶上马车后便勒紧了手中缰绳。 “殿下,这是按照您的吩咐给七殿下买的小玩意和一些零嘴儿。” 来人说着便解下身上的包裹递到闵柏灏手里,略一颔首便又自动归到马车后的护卫队中。 颠了颠手中沉甸甸的包裹,又看到闵柏澜看过来那张满是惊喜的脸,闵柏灏便越发觉得堵心。 “七弟,这些都是给你买的,方才街上人多不好停车,六哥便让人都给你买了回来。” 说这话的闵柏灏脸上半点的不情愿都没有,反而是十分关心的模样,说罢便隔着窗子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闵柏澜。 “真的吗?太好了六哥,谢谢你!” 闵柏澜一脸欣喜地接过包裹,包裹横在小小的轩窗口拿不进马车里,身后便又侍卫上前接过包裹又从车门前递了进去。 怀里捧着硕大且沉甸甸的包裹,闵柏澜对着闵柏灏腼腆一笑,“谢谢六哥,这些、这些一会儿也给三哥些好不好?” 听到这话越发堵心的闵柏灏脸上的笑容微僵,却是笑着应道:“你我兄弟客气什么,买给你的就都是你的,如何处置自是也听你的。” 看到闵柏澜那张有些青涩的脸上现出的欣喜之意时,闵柏灏却是在心里冷笑一声。 也不知道老七是真单纯无知还是在扮猪吃虎,几次试探都被他化解了不说,眼下却又知道做顺水人情! 真是便宜都让他占尽了! 眼见闵柏澜张嘴似是要说什么,但已经无心再去理会他的闵柏灏却是张嘴打了个哈欠,旋即便道:“那包裹里似是有金丝饼,七弟可以尝尝,方才我都闻到香味儿了。” “这会儿到三哥那还有些路程,我先小憩片刻。” 闵柏澜神色微怔,似是有些失落,旋即便笑着应声,“六哥你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闵柏灏点点头,而后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侍卫,便落下窗幔坐回了马车里。 闵柏澜依言打开包裹,果真看见五六个用油纸抱包着的点心,又见到有他先前在集市上看到的小泥狗和糖人,便像淘宝般在包裹里开始挑拣。 而六殿下闵柏灏自是没有休息,而是阴沉着脸坐在马车里,听着耳边悉悉窣窣有些厌烦地拧紧了眉。 他总觉得这一回三哥从瑜城回来,待他并不似往日那般亲厚了,好似多了几分疏离。 不过按照他的计划,闵柏衍不该在这时就对他生了疑心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但有叶家碍事的那个叶婉茹,又有隐姓埋名的段恒毅在,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倒也难免。 闵柏灏的脸上便又现出些自得的神色来,不过再等上十天半月,这些人便都笑不出来了,待司徒雷兵临城下时,便也是闵柏衍的丧命之时! 让他逃过了一回,已经是他失策,这一回段恒毅的身份并不能护着他,看他又如何躲得过暗箭。 哼,那李独也是个不中用的,想用他把赵家给拖下水,顺势剪除叶洵的左膀右臂已经是不可能,让他给闵柏淳去添堵,却也是个白费的。 李独此人不堪重用,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闵柏灏抬手敲了敲车厢璧,对着上前的侍卫轻声吩咐了一句,旋即便靠回远处闭目养神。 …… 葱茏的树木大有遮天蔽日的势头,走在通往后山的石径上,闵柏衍竟难得地心中没有丝毫的杂念。 知客僧抬手遥遥一指石阶尽头半山腰处的那间草庐。 “施主,蒙施主就在那间草庐,后山小僧不便前往,还请施主自便。” “有劳。”闵柏衍略一颔首,便抬脚拾级而上。 轻轻吐出一口鲠在心口的浊气,闵柏衍自嘲一笑。 他并不知此行是为了证实他父皇的卑鄙,还是只为了见一见那已经多年不曾谋面的皇伯父……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行至山腰处 行至山腰处,便可见高处的山巅上笼罩着稀薄的雨雾,而那万丈的金芒则透过这稀薄的云雾洒落在林间。 潺潺的水声,或清脆或婉转的鸟鸣,参天的古木,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味。 心中暗叹了一声的闵柏衍目光有些复杂地落在草庐前对弈的那两道身影上,停留了须臾后,便又看向坐在那里碾药的晏梓河——他的同宗兄弟。 若不是当初父皇用了卑鄙的手段夺了太子之位,而今的太子殿下便会是小晏……,而非是一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医者。 但小晏却也能因此避开这些阴谋阳谋,而平安喜乐一生。 不过得与失,福与祸,又有谁人能说得清? 他来此,并非是为了证实父皇当年的卑鄙行径,也并非是为了认下隐姓埋名于此的前太子,而是只想见一见幼年曾抱过他的皇伯父。 他虽是当今皇帝闵晟轩的亲子,但与闵晟轩最大的不同则是,他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成为一个无所不用其极背信弃义的小人。 至高无上的权利固然诱人,但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他的心中有一杆秤,他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最为憎恶的那种人! 长长地吁了口气,闵柏衍这才抬脚上前轻叩不过及腰高的栅栏门,同时也敛去了脸上的情绪,转而带着一股清浅笑意。 “蒙老伯你倒是会躲清闲,一入这山间古刹便不出世,可不是在躲清静。” 带着笑意的打趣声响起,院里的三人纷纷看了过来。 无尘看清来人时飞快地拧了拧眉,旋即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蒙老头,蒙老头则是无辜地摊摊手,带着诧异的目光转而便带了笑。 “殿下今日怎么这般得闲?”蒙老头站起身来略一拱手。 见到闵柏衍后,晏梓河眼中的欣喜很快被复杂取代,他本已经抬起的脚略有踟蹰后,便又放下,而是站在那里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见过殿下。” 这声殿下让闵柏衍的心中有些许的难过,旋即他便向没事人一样迈步走了过去,站在晏梓河身前时,抬手在晏梓河头上弹了一记。 “几日不见,怎的和我生疏了?可不是怪我没给你带小玩意儿?” “殿、衍、殿下您言重了……”言语呐呐的晏梓河支吾了两句,那句叫惯了的衍哥怎么也没说出口。 他并非因那些陈年旧事而对闵柏衍生出了怨怼之心,而是他在知道了实情却又不愿原谅他的生父后,若是对闵柏衍还像从前那般亲近,便等于变相地认了父亲。 心中纠结的晏梓河自是不会说出他的难处,只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还说不是生分了,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瑜城,你可从来没叫过我殿下……” 话语微顿,闵柏衍便止住了后面的话低叹一声,“罢了,随你吧!这书是从书库里寻的,送给你了。” 说着,闵柏衍从怀中掏出一本用绢布包着的书塞到了晏梓河的怀里,又拍了拍晏梓河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到石桌旁。 对上那双平和的眼,闵柏衍毫不犹豫地行了晚辈礼,“晚生见过禅师。” 无尘的目光在闵柏衍的脸上打量了须臾,便知道他的这个侄子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行这个晚辈礼。 心下稍有无奈,无尘淡淡道:“坐吧!” 闵柏衍又揖礼,这才从善如流地坐在石凳上。 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棋盘上,一局棋俨然已经到了胜负分明的时候,可见他来的时机也还算合适。 手边有蒙老头递过来的茶盏,闵柏衍双手接过后,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并不言语,心中也变得平和无比。 无尘则是神色自若坐在那里,对于这位侄子的心性也生出些许的赞赏。 从恒毅小子的嘴里,他对这位侄子倒是了解许多,且对于眼下他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他从未想过要参与其中,是以对于闵柏衍的来意究竟为何,他并不在意。 但他却是想起,这小子的满月酒上,他也曾抱在怀里逗弄过,且这小子还还了他一泡童子尿…… 那些深埋的过往,若非刻意回想,竟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无尘心下唏嘘,他这一辈子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却唯独对自己的妻儿多有歉疚。 不过他看柏衍待渝儿十分亲厚,假使有朝一日他们这些老不死的都死了个干净,有恒毅小子和柏衍护着,他的渝儿一生无虞也是不愁的。 无尘和闵柏衍静静地享受这安宁,反倒是蒙老头有些如坐针毡般。 又给闵柏衍续了一盏茶后,蒙老头便开了口,“殿下如今在守备营中可还适应?” 说罢,蒙老头便煞有介事地啧了一声,“殿下还是伸出手来吧,既然你是为寻老夫而来,可是近日感到不适?” 闵柏衍微怔,随后便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有劳蒙老伯了,并无大碍,只是夜里入睡有些困难。” 他这话倒也不是假话,昨夜与恒毅饮酒到子时,又匆匆赶回营地,等有了睡意时天色已经渐明,不过歇息了个把时辰,便又起床。 说话时,闵柏衍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无尘的脸上稍稍逗留了须臾。 他发现皇伯父的眼角上已经有了皱纹,与记忆里那个依稀有几分清明的身影有些大相径庭,竟再寻不到半点的相似之处。 但细看下又会发现皇伯父的眉眼间与父皇,也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那份气度,身为帝王的父皇却是远远不及已经剃度多年的皇伯父。 闵柏衍在心中思量的同时,无尘却也在打量闵柏衍。 这么多年他虽不问世事,但对于几位皇子却是多多少少有几分了解的,更何况前几日恒毅小子刚和他坦白心迹,想要扶持柏衍坐上太子之位。 他身为太子时,便已经行了监国职权,对于朝中内外的权力布局自是熟稔于心。 眼下朝中虽局势不明,但守备营不可谓不是一个好去处,他拿不准这个小子前来此,是为了见他一面,还是想要从他这里寻求帮助…… 便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心下定了主意,无尘张嘴便宣了一声佛号,旋即垂下眼皮捻动手上的佛珠,似是低喃的经文便从他口中溢出。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成人之美 六殿下闵柏灏立在营帐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什么?三哥不在军营吗?那他去哪了?” “回六殿下,我们王爷今日和穆将军告了假,说是要去青石山上散散心。” 帐前的沈斌像是没有看到闵柏灏难看的脸上一样,口中仍旧一板一眼地回话。 “王爷不知二位殿下今日会来,否则也不会只身前往青石山。二位殿下不如进帐中稍等片刻?” 闵柏灏从沈斌的话语中听到了几条有用的线索,正暗忖着自己的小心思,但闵柏澜却是多了几分兴趣盎然,原本有些失望的脸上也重新现出笑容。 “六哥,三哥估计也快回来了,不如咱们就等三哥一会儿?” 虽有心想要留下,但闵柏澜还是征求起闵柏灏的意见。 这一回他出宫的目的就是要看望三皇兄,若是没见着人就回去了,在他看来是有些失礼的。 更何况许久未见,他也的确惦念三皇兄。 听得闵柏澜这般言语,闵柏灏面露迟疑,旋即便微微拧了眉,“七弟,三哥既然不在,等明日六哥再带你来看三哥,如今三哥在军营有诸多不便。” 见闵柏澜面露茫然,心有不耐的闵柏灏还是轻舒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三哥的身份在军营备受瞩目,你我兄弟大张旗鼓来探望,已经不合规矩,若是再在此久留,怕是会给三哥招来非议。” 听罢闵柏灏的话,闵柏澜便苦了一张脸,掩不住的失望。 “既如此,那咱们就回去吧!” 紧了紧手中的食盒,闵柏澜脸上带着有些勉强的笑,“那就劳烦你把这个交给三哥了,都是六哥让人买的小零嘴儿。” 沈斌接过闵柏澜手中的食盒,便朝中二人郑重地行了礼,“二位殿下放心,属下定会转告王爷。” 闵柏灏和闵柏澜又坐上马车出了营地,沈斌却是微微眯了眯眼,旋即放飞了手中的信鸽。 自守备营离开的闵柏灏和闵柏澜一行,并未去旁处,而是直接原路返回,在他二人尚没有行到城门时,已经要下山的闵柏衍便接到了消息。 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闵柏衍眼中露出些许的讥讽,旋即便指尖微动,将手中得字条碾得粉碎。 站在石阶上回头看了一眼山腰处的那间草庐,微微摇头叹息一声吼,他便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山下走去。 在山上静坐了片刻,他便又下得山来,期间与无尘禅师交谈也不过三言两语,但从那双温和且充满睿智的眼中,他却是知道皇伯父定然知晓他的来意。 他来此见皇伯父,亦并非是为了赎罪而来,当年犯下过错之人并非是为人子的他,而是他的父皇。 若当年的过往,当真要有人背负,便是轩帝无疑。 下山的路似是比来时快了不少,又许是卸下了心中的包袱,闵柏衍只觉身心愉悦。 辘辘的马车驶进城门,车厢里的闵柏灏面上神色却是带着淡淡的嘲讽。 “看来三哥果然是已经起了毅心。”闵柏灏低语笑叹了一声。 青石山脚下便是石溪寺,又岂会这般巧,好端端的练兵却告了假去散心?三哥是什么脾气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断然不会这般玩忽职守,便也只能说是另有所图了。 不过他却并未打算此时便要了他的命,而是另有计划。 他向来是善解人意的,无论是前大将军段云,还是他的三皇兄闵柏衍,他们都一直自诩为忠君忠国的将士。 那么身为将士,只有死在战场上,才是对他们这种来说最好的下场,也是最大的荣耀。 戍边卫国,马革裹尸,是他们最高的荣耀,同时却也能助他们成全了生前身后名。 你看,他从来都是这般的善解人意,也会成人之美。 闵柏灏眼中带了浅笑,被闵柏衍放鸽子而生出的不悦已经一扫而空,他习惯性地想要去摩梭手上的扳指,却突然发觉过来,如今他不是坐在幕后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十一爷,而是当朝六殿下。 六殿下手上自己没有玉扳指,他只得搓了搓拇指。 七殿下闵柏澜许是没见到闵柏衍一直心有失落,又许是连着车马劳顿让他有些疲惫,回程的路上帘幕倒是始终没有掀开,且车厢里也并没有想起他的说话声。 闵柏灏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懒得去装,乐得享清闲,也不在理会闵柏澜,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若是不出意外,这两日北边便该有消息传回,先运送的五万石粮食是他的诚意,至于余后的十五万石粮食,他则是要看到司徒雷的诚意。 不过卿之……却是有些不听话。 闵柏灏的眼中现出些危险的神色,抬手极有韵律地在窗框上敲击了数下,这才轻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金陵城外两百里左右的芙蓉镇上却是有一队人马在此落脚,素来注重享受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如今正在镇上最好的酒楼里大肆地吃喝。 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的闵柏灏早已经没了往日的风度,也不顾赵莹莹坐在那里嘤嘤啜泣,只自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一路上他风餐露宿只为了尽早能赶回金陵,偏得这赵莹莹是个娇生惯养的,骑不得马,只能坐马车。 一来二去,便耽搁了脚程,否则他昨日便该抵达金陵。 归心似箭又存了一肚子火的闵柏涵吃下半只烧鸡后,才缓下速度,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箸,呷了一口杯中酒,他又恢复来了那副矜贵的王爷做派。 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坐在榻上抹泪的赵莹莹,闵柏涵略带恼怒的双眼看向那张梨花带泪的娇颜时,不可自已地便动了怜惜之心, 但随后他便想到如今正身在守备营的老三,心肠便又硬了起来。 “你若是吃不了苦便留在此地吧,不用跟着本殿下回金陵了。” 淡淡的话语出口后,闵柏涵便不再看赵莹莹,而是自顾自地开始吃喝起来。 按照现在的脚程,只怕得明日才能抵达金陵,否则即便今晚能赶到,城门也已经关闭。 他堂堂瑞王,又岂能被关在城门外?简直是天大得笑话! 再说这般风尘仆仆也不合他的身份,但他更为担心的却是轩帝的态度…… “不,殿、殿下,莹莹还受的住,您别丢下莹莹……” 赵莹莹一听闵柏涵的话,当下便下得不敢哭出声,只抹了抹眼泪眼眶通红地坐到了闵柏涵的身边。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洁身自好 对此,赵莹莹也是有苦说不出的。 她长这么大,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连日坐在马车上她的屁股下面已经有些磨破皮,又是这般夏日里,稍有不注意,便会化脓生疮。 偏偏闵柏涵又没了往日那般的温柔,对她也是极为严厉,而她历尽千辛万苦才能成了闵柏涵的枕边人,眼看着已经临近金陵,她又怎么甘心前功尽弃? 哭闹也不过是想换得闵柏涵垂怜罢了。 只是赵莹莹不明眼下局势,这一番功夫算是白费了不说,险些惹得闵柏涵厌弃。 看着面前人含泪的一双眼中满是绵绵的情义,闵柏涵口中微叹了一声,抬手覆上赵莹莹的脸,动作轻柔,话语却是冷冰冰。 “你若是打定主意跟着本殿,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可不行,既然不哭了便吃饭吧!吃完还要赶路。” 说罢,闵柏涵便松开了钳着赵莹莹下颌的手,转身坐回到饭桌前。 赵莹莹心下惊骇,期期艾艾地挪动着走到桌边,看一眼小杌子,眼中闪过些许的为难,却是狠狠心坐了下去。 堪堪只坐了半边,就已经让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对着满桌子的菜肴,更是提不起半点的心思。 闵柏涵看出赵莹莹的勉强,心下更是感到有些恼火,更是心中暗暗讥讽。 小地方出来的女子到底是比不上金陵的大家闺秀识大体,他这边已经急得火烧眉毛,她却还一心使小性争宠! 不过人既然已经带了回来,总归是要给个名分的,但日后却还是要少亲近为好,否则一旦争宠后院便不得安宁。 少不得要争风吃醋,他的后院已经闹出不少的笑话了,再多一桩属实是吃不消…… 按下心思的闵柏涵也没了饮酒的心思,只叫了小二又添一碗米饭,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如今的瑞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原因便是瑞王妃郑风华越发地不见好了,偏偏眼下瑞王又不在金陵。 一下子像是失去了主心骨的阖府上下颇有些人人胆战心惊的模样,往来行走的小厮婢女们都是缩着肩低垂着头。 躺在榻上的郑风华已经颇有些骨瘦如柴的模样,双颊凹陷,脸色灰白,便透着一股病气,躺在那里久久不见她睁眼,好似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伺候在身边的阿香等人各个眼睛红肿,可见背地里没少哭,满屋子的香烛味已经被浓重的汤药味所取代。 却依旧让人感到窒息。 煎药的婢女手里端着药碗跪在床榻前,汤匙里的药却鲜少有能喂到郑风华的嘴里,大都顺着下颌淌进了垫着的布巾里。 接连喂了几回,婢女便忍不住哭了出来,“阿香姐,咱们、咱们王妃这是怎么了,怎的一日不如一日……” 正在掀开薄被给郑风华擦身的阿香听到这话,猛地眼眶变得通红,又像是气极了般,狠狠地盯着侍药婢女。 手中微温且又湿润的布巾“啪”地一声被阿香甩在了侍药婢女的脸上,“说什么混账话!咱们王妃吉人自有天相,自是会日渐好转!” 压低了声音训斥的阿香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哭腔,见一屋子的婢女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的模样更是生气,“你们一个个做出这副样子要给谁看?咱们王妃还好好的躺在这里呢,你们一个个就想着王妃不好吗?” “王妃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也都是你们这般贱胚子给作践的!还不滚出去!” 疾言厉色的阿香把满屋子侍奉的婢女都赶出去后,看着床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的郑风华,却是猛地捂紧了嘴趴在床边上哭了起来。 前几日王妃明明还好好的,也还能下地走动,偏偏那几日王妃便断了药,又日日去佛堂礼佛。 谁知这两日越发地不见好,偏偏王妃吩咐下来不准进宫去请御医,只一心想要等着殿下回来盼着能让殿下感动。 可王妃如今已经这般模样,她怕……她怕再不去请御医便来不及了…… 趴在床边呜呜哭出声的阿香哽噎着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旋即有些木然地起身拿起另一块布巾又开始重新给郑风华擦身。 阿香的眼中却满是愤恨,若不是那日荷侧妃来说殿下在瑜城收了一个官员之女进房,她家、她家王妃也不会非要用这一出苦肉计! 荷侧妃就是成心的,她不好过也不想让她们王妃好过! 谁不知道这王府后院里属荷侧妃最为得宠,那官员女子被殿下一路带回金陵,最受威胁的便是她荷侧妃! 她们王妃的地位又有谁能撼动得了?只要殿下心中感念王妃对王妃敬重有加,王妃的正妃地位便无人能威胁。 阿香边给郑风华擦腿和脚,眼泪边便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只在那里狠狠咬着嘴唇。 苦肉计不过是想唤起殿下的怜惜,却没真的想把王妃自己搭进去,只是她人微言轻,又有王妃的嘱咐在先,并不好贸然进宫去请御医前来。 她怕到时候弄巧成拙,再帮了倒忙…… 越发感到无助和恐慌的阿香眼泪成串往下淌。 仙荷园里的郑荷华却是一改往日的清闲,而是坐在桌前静静地抄着佛经。 郑风华能在府里辟出院落专门造佛堂礼佛,博得一个好名声,她又岂会甘愿居于人后? 更有,她所抄的佛经也都命人送到了石溪寺去。 看着手下娟秀却又不失风骨的楷书,郑荷华脸上便带了些许得意的笑。 她并非不做,只是她要做就要比郑风华做得好,前几日送过去的那本佛经,已经让她博了不少的好名声。 眼下郑风华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要是不出意外,怕是还能见到殿下最后一面…… 不过等不到殿下感动,等待她的便会是殿下的厌弃! 一个疯婆子足够让殿下丢尽脸面,殿下又怎么会甘愿? 有些消瘦的脸上现出些矜持却又得意的笑,郑荷华对手下的字越发地感到满意。 只是……只是那人如今在城外,也不知会不会吃苦……若是殿下也那般洁身自好就好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雪停风起 郑荷华口中微微叹息一声。 这便是她奢望了。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殿下永远变不成那人,而她心心念念不忘的少年,也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会成为他人的夫君,她与他所能恪守的不过是一份叔嫂关系。 更甚至是,那人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情义。 一厢情愿的情义,虽苦犹甜,至少她也曾爱过,在身为少女时最为美好的年纪,她也并没有辜负了青春年少的好时光。 案头被婢女新添的凝神香缭绕着袅袅青色烟雾,郑荷华抬眼轻瞥已经退到一旁的婢女,便敛了心神,专心致志地抄写经文。 从前在闺阁时,郑风华拿了她的诗赋去参加赛诗会,又拔了头筹,落得才女的名声,这才被殿下看中,又求了亲事…… 那时,她不争,自是乐得家姐嫁个好人家,能被夫家敬重。 但如今那些亲密无间的日子,早已经是不堪回首的前尘种种,郑风华害了她儿子的命,她让郑风华以命偿命并不过分。 她心里顾念的亲情,早已经被郑风华的歹毒心思所磨灭。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主子,太阳已经偏西,仔细伤了眼睛才是,婢子把帘子撂下如何?” 手中的笔微微一顿,郑荷华垂眸轻轻一颔首。 暖色的落日余光落在郑荷华的脸上,让她的眉眼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和尖锐,多了几分暖色,看得婢女一怔。 十分有眼色的婢女撂下窗前的纱幔后,便又退到了一旁。 涵华院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仙荷园这边却是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只每日郑荷华都会前往涵华院探望郑风华一事却是风雨不误。 而每一次郑荷华被据门外也并不恼,只静静地站上半个时辰,便又打道回府。 她们姐妹二人的异状,倒是让闵柏涵后院里的姬妾们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如今又值郑风华病倒,人人都感到有些自危。 一时间,瑞王府上倒是前所未有的消停,姬妾们也少了来往,没了这些姬妾们前窜后跳的添堵,郑荷华更是感到心中愉悦。 抄起佛经来也自是多了几分虔诚,而并非只一味地想要用此来积攒名声。 只不过她心中所求,不是为了瑞王闵柏涵,而是为了瑾瑜王爷闵柏衍。 闵柏衍是她求而不得的梦,闵柏涵却是毁了她梦想成真的罪魁祸首,虽其中相处亦不乏甜言蜜语,但却始终不是她想要。 她以侧妃之礼嫁进王府到现在,历经了失身、丢了名节,又惨遭丧子之痛,再失了殿下的宠爱…… 她对闵柏涵或许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更多的却是恨。 她恨这个夺了她清白的男人,却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让她险些遭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成了一个疯婆子。 但如今,很快便会有人成为疯婆子了,而这个人却不是她。 她的丧子,总归是要有人因此而付出代价得到报应的,这个人不能是瑞王殿下,她还要仰仗他的宠爱,便只能是郑风华。 佐不过那件事里,殿下也只能是个帮凶,真正让她中毒的人却是郑风华。 如今,她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何来的心狠手辣呢? 轻抬手腕,执笔的纤纤玉手行云流水地在洒金纸上书写,她的心中渐渐也变得平静起来。 …… 山间的雪渐渐停了,风却是乍起,那些雪花裹挟着残叶被刮起,打着旋儿又落在地上。 黑色的铠甲上也被覆着一层雪花,让这支押送粮草的队伍更多了几分肃穆。 浩浩荡荡押送粮草的大军缓缓向霍都城驶进,这些人刚从山林间走出,远远的山脚下便有人飞快地策马离开。 一直等在驿馆里的闫卿之趴在大开的窗子前,只静静地看着街道上穿着异服的云帆国百姓在风雪里脚步匆匆。 冷风呼呼地从窗子里往屋刮,只穿着一身棉袍的闫卿之面色有些泛红,却固执地坐在那里吹着冷风不肯关窗。 那封信笺他托福子找个机会送回金陵已经隔了一日,但这一日里他却是再也没见过福子。 他不知道这其中可有什么变故,他更不知道福子是否已经因此而遭遇不测……只是侍卫待他的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才稍稍让他安心。 倘若福子一旦被发现,那么他现在,也不会安好地坐在这里。 闫卿之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咳嗽声,面色似是更加红润了些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出一嘲弄的笑。 背主卖主,那人又怎么会留他性命…… “咚咚咚”地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闫卿之神色一凝,旋即起身关阖木窗,转身就着炭盆开始烤手,那件搭在扶手上的狐裘大敞也被他披在身上。 “先生,方便进来吗?”屋外响起了侍卫的说话声。 “进来吧。”拢了拢领口,闫卿之应了一声。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看见来人脸上带着的那股欣喜之意,闫卿之只觉一颗心开始不断地往下沉。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不掉…… “先生,您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司徒国主便会派车来驿馆接您进宫去议事。” 侍卫说话也不打弯弯绕,快言快语便道明来意,且又不难从他话语中听出有几分欢欣。 闫卿之微微偏头眼带狐疑地盯着侍卫看,却并不应话,只像是对侍卫的话有些疑惑般。 侍卫见闫卿之一直盯着自己看,只以为是先生看司徒雷派车前来驿馆一事有些不合规矩,便略沉了沉声,解释道:“司徒国主听说先生身体不大爽利,这两日又下了雪,便派了车马前来,也算是他这些时日怠慢的歉意。” 听得这般解释,闫卿之略一颔首,刚要张嘴说话时,便又抬手捂在嘴上,口中发出一声迭一声的咳嗽,听得人心里不由一紧。 微微垂眸的闫卿之眼中带着些许的悲悯,但他却心有茫然,不知这悲悯是因侍卫而生,还是只他自己。 看侍卫刚才那般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便不由想,这侍卫可知司徒雷答应见他们意味着什么,他又想,在侍卫的心中,除了那人的命令以外,可还在乎过什么。 家国,于他们这样的人,又意味着什么…… 答案于他,也是朦胧的,这个家国他也曾恨过,但却没有想要毁灭。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何去何从 闫卿之坐在设于殿中的椅子上,怀里抱着手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位心狠手辣又缜密难测的云帆国国主司徒雷。 此人虽然相貌并不出众,但那一双眼却分外充满神韵,好似一下子便能看进人的心里…… 着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司徒雷只大咧咧地坐在那,嘴角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也不回避,任由闫卿之打量着。 蓦地,对上那张带着淡笑的脸,闫卿之便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且他心里也打了一个突。 外面传闻司徒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更甚至还喜食人肉……这则传言不管真假,他却知道先国主天葬时,司徒雷此人确确实实曾吃了他父亲的一块肉。 且也在当日,生生吓疯了他的兄弟……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没有外面传闻的那般恐怖,但却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否则也不会在他即位不久,便理顺了朝纲,可见此人不仅有野心,也是一位极富手腕和策略之人。 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友邻。 碰上司徒雷这等野心昭然的赌徒,又有六殿下那样的疯子,大耀的将来又将何去何从? 心中无奈地微微叹息,他从来都不是善人,更不是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佛家弟子,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平凡人。 能护一城便已经是他最大的奢望,再多,他的能力有限,却也是无法。 放下怀里的手炉,闫卿之匆忙起身揖礼,哑声道:“方才失礼,还望国主陛下莫要怪罪。” “呵呵,无妨,闫先生请起。” 说得一口流利大耀官话的司徒雷笑着抬手示意闫卿之起身,又淡淡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宫婢。 宫婢略一颔首便轻步上前,她却并未去搀扶起闫卿之而是只拿起手炉,又仔细地垫了帕子,这才躬身递到闫卿之面前。 被这般对待的闫卿之面色猛地一红,旋即便又变得苍白。 因那些不堪过往,他不喜有人过于接近,尤其是陌生人,莫说肌肤相亲,就是手擦碰在一起,都会让他想吐…… 这个并不是秘密的秘密,六殿下却是一直知晓的,但如今司徒雷这般的礼待……却也能看出,他对于自己的那些过往,也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好像他此刻即使身上穿着繁复的衣衫又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敞,但在这皇宫大殿里、在司徒雷面前,他仍旧是浑身赤裸的。 闫卿之心头不免有些感到难堪,却不得不佩服司徒雷的面面俱到。 原本就存了几分悲愤的心中,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闫卿之只觉喉间一股股腥甜不住地往上翻涌,心中也是气血翻滚。 从踏入瑜城的那一刻起,他感受到的不仅仅只是久违的家乡气息,更多的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和深刻入骨的恨。 如今,每一时每一刻,那些耻辱和恨意都在加深,到了这一刻,已是无可附加。 为什么他们还活着? 为什么他们都没死? 那些亲眼目睹、耳听旁说了他不堪过去的人…… 眼中似是有血红浮现,闫卿之狠狠咬紧牙关,直到嘴里也泛起血腥气时,他才抬手接过宫婢递过来的手炉。 婢女收好帕子又缓步退下,身前没有了人围绕着,闫卿之轻轻舒了口气,缓缓揖首,“多谢国主陛下。” 司徒雷那双像鹰一般的眼睛始终盯着闫卿之的脸,且在闫卿之开口说话时,他甚至微微向前探了探身,旋即飞快地拧了一下眉。 这位闫先生虽看似守弱无力,甚至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但……却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司徒雷虚抬了抬手,口中话语温和,“闫先生不必多礼,朕既与六殿下达成协议,自是会对你多有照拂,更何况朕已经看到了六殿下的诚意,对先生你,便也会依六殿下的嘱托照顾一二。” 闫卿之听得这话,有些怀疑地抬眼看了看司徒雷,便又垂下眼来坐回到司徒雷特赐的椅子上。 这句算不上解释的话让他稍感安心的同时,却也是一颗心沉入到了谷底。 那人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这般敲打他,否则他也不会现在就把身份暴露给司徒雷。 看来殿下对司徒雷的信任,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所料,那么他这个中间传话的人,也不过是等同虚设,但殿下又为什么非要他不远千里亲子走这一回呢? 只是为了加深恨意吗?还是想要看到他的忠诚?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且大都是阴暗不堪的过往,但闫卿之依旧没有忘了身处何地,更没有忘了来意。 轻啜了一口杯中清茶,浓郁的茶香冲散了嘴里的血腥味以后,闫卿之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又多了几分低沉。 “既然国主陛下已经看到主人的诚意,请恕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国主陛下打算何时依言履行承诺?” “呵呵,看不出先生一片云淡风轻倒也是个急脾气的人。” 司徒雷答非所问地轻笑一声,旋即又似是十分苦恼为难一般拧了眉,“想必先生也知道,这战事一旦生起,于我云帆国百姓可是百利无一害。” “今岁各地收成不足往年一半,百姓们难易度日且不提,一旦出兵,军中将士若是填不饱肚子,莫说提枪杀敌,恐怕连上马都没力气。” “五万石粮食不过供军中将士食十天半日,可如今白鹭城和泗水城都归了贵国,驻军又勇猛无匹,想要顺势攻占再进而进宫边城孤墨,是难上加难。” 一听司徒雷有推诿之意,闫卿之下意识地便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便感到身上有一道稍显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 回首,便看见已经卸了兵刃的侍卫正朝自己看过来,闫卿之攥了攥笼在袖口的手,话语略带焦急道:“国主陛下莫不是误会了?在下主人既然已经答应了陛下二十万石粮食,便定不会失言,定会悉数送到。” “只是还望陛下宽限几日才好,您也知道这么大数目的粮食运出,并不是易事,总要分批行进才能不惹人瞩目。” 余光瞥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挪到身旁的侍卫正伸手比了个三,闫卿之微微蹙眉后便又道:“陛下若是仍旧心有迟疑,不妨再等上三日,三日后第二批粮食便会抵达。” “十万石粮食足以供应军中将士数月有余,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定下时间 闫卿之这话说得稍显委婉,却也有些咄咄逼人。 十万石粮食足以供应整个云帆国的百姓无忧两年有余,更何况只是军中将士呢? 事已至此,他要的不过是司徒雷的态度,一个让他可以死心的态度,也可以让这名侍卫乃至六殿下安心的态度。 眼尾轻扫了立在身边的那名侍卫,闫卿之心中悲叹一声。 国破家亡,他不知道这人眼中的焦急和激动何来,更不知,他可是生来便这般的冷血无情。 司徒雷眼中视线从闫卿之身上渡到那名侍卫身上,却是未语先笑,“呵呵,想不到发兵一事六殿下倒是比朕还要心急。” 说罢,司徒雷轻轻一抚掌,眼中精光一闪,便像是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待三日后收到粮草后,便在半月后准时发兵。” “先生看如何?”略带征询的口吻,司徒雷敛去笑意,带着锋芒的双目落在闫卿之脸上。 半月……那他也就还有半月的时间能活。 闫卿之心里蓦地一松,像是一块巨石落地,却是半点的涟漪都未激起。 似是一潭死水,溅不起半点的浪花。 轻轻吁了口气,就在司徒雷刚要开口时,闫卿之突然开口。 “就依陛下所言,还望陛下不要食言。” 闫卿之彬彬有礼地颔一颔首,却是拢紧了身上的大敞。 余日无多,也许他也该落叶归根才好,莫要死在异国他乡,否则死了便也是随风飘浮的孤魂野鬼…… 一直坐着的闫卿之缓缓起身又是躬身揖礼,“既已妥定,若无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一直坐在上首龙椅中的司徒雷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在离闫卿之三尺开外站定,这才开口,“朕以命人备了薄酒,先生何不留下来用膳?” “这等天寒地冻的天气,我们尚且已经习惯,但先生自幼生在金陵,想必十分畏惧这寒冬,一杯薄酒暖暖身子也好。” 司徒雷眼中有些玩味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闫卿之身上的那件狐裘大敞,话语虽委婉,却是带了几分强势。 听得这话,闫卿之面上露出几分为难来。 如今他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更有他一心求死,一杯酒虽不足以要了他的命,但他却不愿同司徒雷一起饮酒。 就好像……就好像如此一来,他便也自甘堕落地与司徒雷同流合污,更甚至是在与他一起品尝这胜利的美酒…… 但眼下,他饮酒与否,赴宴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不知道他又在坚持什么。 良久不见闫卿之回应,司徒雷脸上的笑意彻底散去,转而似是铺上了一层寒霜,那双似是鹰眼一般的双目中目光阴鸷,让人不禁心胆俱寒。 一直立在闫卿之身边的侍卫见状不由躬了躬身,“还望陛下见谅,先生身体不好,向来是滴酒不沾的,这些日子又染了风寒患了咳疾,如今又在用药,这酒更……” “这么说来,是不给朕这个面子了?” 侍卫口中的话尚未说完,便给司徒雷口中带着诘问的话打断。 且自始至终司徒雷的目光并未看向说话的侍卫,而是始终饶有兴趣地盯着闫卿之。 这位闫先生的来历他派人查来查去,能查到的线索却是有限,还不如那位“十一爷”容易些。 又有那位殿下三番五次来信让他多加照拂,呵呵……他倒是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有些感兴趣了! 他曾听闻大耀民风十分开放,与卓阳国那帮蛮子不相上下,更有好男风一说。寻常人狎妓,倒是有些权宦富贵人家豢养男子取乐。 这位闫先生虽看上去病殃殃,但也算是好颜色了,只是这年龄怕是有些大…… 他挽留闫卿之在此并非是生了非分之想,而是想要试探那位殿下究竟会做出何等的让步,更想留个人质在手罢了。 不过,既然这位闫先生有病在身,他便不强留也罢。 一个文弱之人,他不屑去为难。 旗鼓相当,才算起逢敌手,以强凌弱,他并不屑。 转念间,司徒雷便已经淡了心思,正当要开口之际,闫卿之却是突然开口。 “既然是国主陛下美意,岂有拂陛下美意之理?不过在下身体不适是真,为了不让陛下扫兴,便不在此用膳,只饮佳酿一杯如何?” 本已经打算放弃的司徒雷听得这话,却是启唇轻笑出声,眼中似有愉悦,“闫先生是个痛快人,朕欣赏!” 说罢,司徒雷轻拍手掌,便有宫婢端着托盘快步走出,显然是早有准备。 宫婢倒好了酒,微微躬身高举过头立在司徒雷和闫卿之中间。 看着面前足有拳头大的酒碗,闫卿之生生咽了口气。 心道,果然这云帆国的皇宫在富丽堂皇,却也不过是个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否则也就不会生出侵占之心。 “陛下爽快,在下敬佩。” 虚情假意地回了一句,等司徒雷拿起酒碗后,闫卿之才举步上前端起酒碗。 遥遥举杯,闫卿之便避开了司徒雷直视且带有侵略性的目光,轻轻闭眼将碗中辛辣的酒喝入腹中。 腹中火辣辣的感觉让闫卿之几欲晕厥,却偏偏腹中又似是在翻江倒海十分难耐。 “告辞。”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闫卿之匆匆揖礼,便要抬脚离去。 脚下一晃,便险些跌倒,幸好这会儿侍卫已经近身走了过来一把扶住闫卿之。 司徒雷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搀扶在一起的二人,口中淡淡吩咐了一声。 “送客。” 走回到龙椅前的司徒雷端起了案头的清茶清了口,这才躺在置在龙椅后的那张软榻上,眉目清明,可见是十分愉悦的。 这时自屏风后缓缓步出一个人来。 “陛下,当真要把发兵的日子定在半月后吗?若是这其中再生变……” “生什么变?出兵一事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仰望着丈高的穹顶,司徒雷冷笑一声,“那位殿下可是在等着咱们出兵,若生变也是金陵生变,咱们出兵的计划不变。”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欺上罔下 “先生何必应了司徒雷反过来糟蹋自己的身体呢?” 沉默着走出宫外后,一直跟在闫卿之身后的侍卫才似有不悦地开口。 本就一直压着口气的闫卿之听得这话,微微偏头冷冷地看着侍卫,苍白的面上现出讥讽。 “糟践自己?要不是因为你擅自多言,我又何须心有顾忌?”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本就没打算为难我吗?” 压下喉间不住翻滚的酸意,闫卿之脚下有些急促,却还是讽刺了一句这侍卫。 “我看不怀好意的是你而非是司徒雷,你我不过是为主人做事的,分工自有不同,你大可不必对我过多戒备。” 说罢,闫卿之便不再理会紧步追上来的侍卫,只踩着木凳上了马车。 车里燃着檀香,深深地嗅了一口,闫卿之便手捂着心口蜷缩在毛毯上,又裹紧了身上的大敞。 缓缓闭上眼睛的闫卿之脸上带着一抹浅笑。 他就是要找不痛快,这一路来他烦透了这名义上保护他,实则暗地离监视他的侍卫。 佐不过时日无多,他并不打算再继续压抑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为了活着,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就连说话都很少有大声的时候。如今,他再也不想继续伪装了。 说来可悲,他这近三十年的光景里,从没恣意地活过……也许,临死前,倒是可以放纵任性一回。 侍卫站在马车前片刻后,才干巴巴地解释道:“先生,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车厢里的闫卿之眼皮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 辘辘的车轮声响起,闫卿之轻轻地舒了口气,“既已谈妥,不知何时返程?” “眼下虽是谈妥,但为保万无一失,还要等三日后第二批粮草抵达,才能返程。” 车外侍卫有些严肃的声音落进闫卿之的耳朵里,不等他答话,侍卫的说话声又响了起来。 “怎么先生想念金陵了吗?” 听到这话,闫卿之有些厌恶地拧了拧眉。 金陵,若是有可能,他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回去,他想和孤墨城死在一起……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连个埋尸的人都没有。 若是能有幸与孤墨城一起相守荣辱与共,他这一生,也不算是白在人世间走一遭。 或许,在他心底深处,是有些盼着孤墨城的百姓们……能为他一起陪葬的,那样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他。 也就更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不堪的过往,和遭受的那些屈辱,流言蜚语亦会随着这座城的湮灭而深埋。 他并非生来便这般恶毒,只是他的善良早被凄惨的命运消磨得一干二净,如今所剩无几的善,竟也掺杂了恶念。 他到底是变不回从前的闫卿之了。 轻轻感叹一声,闫卿之睁开的眼中已经现出了几分醉意来,他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低语道:“倒不是想念金陵,只是有些惦记殿下……” 他惦记那人如今就要入了心愿,彻底将金陵搅弄得风云突变,可会感到心满意足? 他不知道,那人心中的仇恨深渊,又要埋葬多少的白骨才能填满…… 他与他并没什么不同,但却又有极大的不同。 “眼下先生养好身体才是,主人十分挂念你的身体,你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是主人的一块心病。如今大计将成,往后还要陪伴主人身侧才行。” 车外侍卫的话语清晰地传进闫卿之的耳朵里, 嘴边浮起一抹带着讥讽的浅笑,闫卿之却并未回应侍卫的话。 六殿下啊,身份尊贵,是为真龙血脉,等行了冠礼,便可封王,将来即使是个闲散王爷,却也是富贵无双的。 只是那人心里却藏着一个秘密。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的。 殿下从来不让人近身伺候,虽生于皇家,身边美婢无数,却一直是洁身自好,这并非是他心中所愿。 而是他厌弃自己的出身,他一直以为他是乱伦下生出的孽障,是以对男女一事憎恶非常,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近身也是不可行。 这样的人注定不能为帝,否则便是后继无人,且他看殿下对那皇位也不甚在意,他要做的也许便是要让轩帝一无所有。 毁了这江山,便毁了轩帝,同时也毁了他自己。 这一切,源于爱,也源于恨。 似是世间万物的因果,都绕不过爱恨。 贪嗔痴,爱恨恶欲,便造就了这世道,但倘若没有了这些,这世道便也会随之湮灭。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与墙边的野草,与路旁的树木,也没有什么区别。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着不断上涌的朦胧醉意,闫卿之躺在温暖的马车里渐渐昏昏欲睡。 窗外有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下,方才还人头攒动的街头似是一下便消沉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响。 在这样的雪天里,带着几分寂寥,却又有别样的景致。 依旧带着几分火热的金陵中已经逼近黄昏,昏黄的落日余晖洒满整座宫殿,那些在白日里有些耀眼的金色琉璃瓦顶也变得不那么明亮。 殿中早早燃起了烛火,明明灭灭的烛火微光,与殿外的落日余晖遥相辉映,让这座宫殿多了几分人气儿和暖色。 连同轩帝身上那件玄色绣金线的常服,似是也多了几分温暖。 案头堆积足有尺高的折子已经从轩帝左手边移到了右手边,但在他左手侧却仍旧有十余本折子尚未批阅。 一旁侍立的高博抬袖掩在脸上悄悄打了个哈欠,这才端着笑脸轻步上前,微微躬身温声道:“陛下,您已经批阅一整天的折子了,不妨歇息片刻吧?” 一直埋头眉头紧拧批阅奏折的轩帝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殿外,沉默了须臾后,才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朱笔。 轩帝一手按在一本厚厚的折子上眼中阴晴不定,“你说对于一个欺上罔下的臣子,朕该如何处置?” 轩帝这话问得高博心头一跳,再想到已经有几日未曾进宫的小顾大人,心下有些了然却又不敢确定,只试探着答道:“欺上罔下罪不可恕,陛下想来已经有了定夺,便也算是对朝中的诸位大人们和百姓们有了一个交代。”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恢复早朝 伸手去拿那盏参茶的轩帝手悬在半空中,神色却是变得有些冷然,那盏冒着氤氲热气的参茶在他眼里,似是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 轩帝索性收回了手,两手交叉叠加搭在御案上,口中却是冷嗤一声,“朕给百姓、百官和天下一个交代,可有谁能给朕一个交代?” “总不能因为朕坐了这个位子,就该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吧?” 听得轩帝口中充满怨气的话语,高博脸上现出些哭笑不得来,怎么陛下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像幼童一般……这般的无理取闹,陛下是从来没有过的。 心中有些感到好笑和无奈的同时,高博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许的悲哀升起。 那些所谓长生不老的丹药,不仅让陛下性情大变,更让陛下的脾气有些失常,也许陛下…… 一股悲伤在心头弥漫,高博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口中笑着宽慰道:“陛下,老奴看您啊,就是批阅折子太久了,见多了烦心事心绪自然不佳,您放宽心,朝中得诸位大人们总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默了一默,高博继而劝慰道:“更何况还有几位眼见着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的殿下,几位殿下如今已经能为陛下您分忧,您何必再这般操劳……” 高博的话语低缓,又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六殿下不知什么缘故对陛下存了那么大的恨意,恨到要万般折磨他,更要毁了这江山,若是陛下的情况越发不好,总该是早早立下储君的人选才是。 否则一旦能陛下殡天……这大耀恐将遭受一场浩劫。 听到高博,轩帝略微垂眼目光中透着森然冷意定定地打量着他,片刻后,眼中的那股冷意才悉数褪去,自轩帝口中说出的话,却也是带着嘲讽。 “怎么,如今就连你也明里暗里地想着劝朕册立储君吗?” 听得这话,高博抬起的脸上满是惊愕,却也为自己一时的嘴快而感到有些后悔。 他是见陛下越发地有些不正常,这才动了劝陛下早日册立储君的心思,却是忘了这几日陛下案头堆积的请立太子的折子已经有尺高。 陛下向来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如今被朝中的诸位大人们这般逼迫,心中已经是存了怨气,他却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着已经鬓边泛白的轩帝,高博心中越发地升起一股悲悯,他陪在陛下身边数十载,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了如今生了华发…… 陛下已经不再年轻了,而他的这颗心也早就在这么多年的尔虞我诈中变得坚硬如铁,也冰冷如铁。 如今再面对这样满面怒容的轩帝,他却是没有半点的畏惧,只有怜悯。 怜悯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有无可奈何的命运,怜悯他费尽心机得来的皇位,也并不是坦荡无虞,怜悯他贵为帝王,也会像他这个卑贱的阉人一样,躲不过老去的命! 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的高博单手一甩拂尘,旋即从容不迫地跪下身来请罪,一手轻打在自己脸上,却是笑意不改。 “陛下息怒,都是老奴嘴拙这才说错话惹得您不快。” “这几日是什么光景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奴又怎么会成心给陛下您添堵,您就是打死老奴,老奴也是不敢呀!” 说罢,高博又抬手往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 这几巴掌打的极有技巧,声音虽响亮,力道却并不大,但却能让听者心中舒坦不少。 果不其然,听得高博的这番解释,又见他这般低姿态,轩帝脸上的神色果然和缓了许多。 “起来吧,软骨头不成?动不动就跪,朕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吗?” 心知是自己有几分无理取闹的轩帝顺势给了高博一个甜枣,这并非是他有意,而是多年的帝王权术他早已经熟稔于心。 看着似是有些行动迟缓的高博缓缓从地上起身,轩帝心中也不由地感到有些悲哀。 都老了,高博老了,他也老了,就连一直在他眼中风华如旧的皇后,如今眼角也有了细纹。 这衰老,是如何也抵抗不了的。 他也当真该仔细考虑立太子一事了,届时,也会有人替他分忧,这冗重的公务也该有个人站出来为他分担。 朝臣终究只是朝臣,个人有个人的算盘,若说一心为公之人,放眼整个朝中也是寥寥无几。 一朝为官,哪个人又没能有半点的私心呢?更何况还有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他若是如此放权,朝政只会越来越乱。 好在他发现的还不算晚,帝王的手中从来不缺乏能杀人不见血的利刃,眼下他的手里不正是有一柄吗? 心情渐渐明朗的轩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却是说了一句让高博极为惊讶的话。 “吩咐下去,明日起恢复早朝,让诸臣替朕操劳许久,朕心感愧疚,明日朕便亲理朝政。” 高博压下心头的惊喜,仔细地把轩帝的每句话都牢记在心。 这些话便是要传达到各处各府的口谕,容不得有半点的错处。 放权了这么久,陛下终究是要重揽大权了,但却也到了两虎相争之时。 “金陵头上的这片天,眼看着也能明朗了……”高博心中忍不住感叹道。 又静等了须臾,见轩帝不再说话,高博这才揖礼,“老奴恭喜陛下。” “去吧!”已经闭上眼睛的轩帝挥了挥手。 殿外正大步走来的段恒毅恰好听见高博的这句话,风尘仆仆的脸上不免带了些疑惑,同时口中略带着沙哑的话语已经说出口。 “臣来的倒是赶巧,不知是什么喜事,那臣便也先恭喜陛下。” 高博只笑呵呵地看着段恒毅却是不言语,末了又微微躬身揖礼,这才缓缓步出御书房。 听见段恒毅声音的轩帝倏然睁开眼,眼中带着笑,口中斥道:“你倒是个会讨巧的,连是什么喜事都不清楚,就紧着恭喜朕。” “哈哈,赶早不赶晚嘛,臣先恭喜您总归是没错的。” 段恒毅三步两步便走到了轩帝身前的御案边上,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本册子,放到案头上后,又转身到一旁的案几上拿起茶壶便咕嘟嘟地喝起水来。 轩帝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册子上时,眼中闪过一道浓重的杀意,随后目光落在段恒毅身上时,杀意散尽。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知人善用 “都在这里了?” 轩帝扫了一眼御案上的册子,话语中似是仍旧带着些许的疑问。 正在仰头喝水的段恒毅微怔,旋即放下茶壶有些粗鲁地一抹嘴,嘴里颇有不屑地轻嗤道:“咱们这位丞相大人的罪状虽不是罄竹难书,但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再有李氏族人上上下下积攒起来的罪孽,也是不遑多让。” 抬手一指轩帝案头的册子,段恒毅冷笑一声,“要是把大大小小的罪证全都记录在册,这么厚的册子怕是要四五本。” 眼见着轩帝眉头微微拧起,段恒毅脸上又带了点揶揄的笑,“当然了,臣下体恤陛下您,只捡了重要的记录下来,那些鸡零狗碎的到时候自会有人替咱们爆出来。” 不知是段恒毅的哪句话取悦了轩帝,方才还带着些微冷肃的脸上已经现出了颇有些满意的笑,目光中也带了少许的好奇。 “真不知顾卿又准备把谁给拖下水了?” 听到这话,段恒毅的脸上现出些许自得的笑,眼中也带上了狡黠,话语中却是卖起了关子。 “臣下的确是已经把人拖下水了,这个人还是陛下您一手提拔之人。此人在朝中可谓是一股清流。” 轩帝方才还带着疑惑的眼中渐渐现出明朗来,且神色间也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知人善用,这一点上你颇有几分朕的风范。” 得了轩帝的夸奖,段恒毅脸上现出喜色来,脸上却带着点矜持的笑,又不忘奉承了轩帝一句。 “臣下得陛下教诲,自是不会给陛下您丢人。更何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下有陛下您这般优秀的领路人,又岂会毫无长进?” 在段恒毅左一句奉承右一句恭维的攻势下,喜笑颜开的轩帝不住地轻笑点头。 “孺子可教,顾卿如今可谓是朕的左膀右臂,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 末了,轩帝又似有不放心地追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听闻轩帝这般问,段恒毅心里极为不屑地冷嗤一身。 这个老狐狸当真是狡猾得很,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却偏偏他还不想做这个坏人,想要借刀杀人! 他有张良计,他就有过墙梯,从前他愿意成为轩帝手中的一柄利刃,自是存了为民除害、替柏衍扫清障碍的心思。 可如今,在知道父亲和那五千轻骑兵的事故中,也有轩帝的手笔后,他这柄开了刃也开了心智的利刃却是时时地打磨自己。 只待时机已到,便准备挥戈相向! 心中虽怀有愤恨和不满,但段恒毅的脸上却是伪装的十分完美,连半点的抵触情绪都没有。 “自是妥当,还是陛下放心。” 略一揖首,段恒毅这才颇有些自得道:“早在臣下奉旨查丞相父子之初,便有意在牛御史面前露出些许的苗头来。” “这位牛御史的脾气陛下您是知道的,就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哪有臭味往哪去,李宏源父子一直是被牛御史紧盯的对象,如今见到甜头,他要是不穷追不舍就奇怪了。” 嘴上这么贬低牛御史,段恒毅心中有稍许的愧疚升起。 其实他还是十分敬佩这位牛御史的,只是在轩帝面前他不得不这么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是一个唯利是图之人,他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心里默叹了一声,段恒毅又道:“臣下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陛下您撇清嫌疑,否则若是被朝中的大人们猜到是您着手肃清朝堂,只怕会引起惶恐。” “有了牛御史出面查办,这事看起来也就顺理成章多了。” 对于段恒毅所说的这番解释,自是十分合轩帝的心思,他不禁笑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顾卿十分懂朕的心思。” 轩帝一连道了三个好,这一回段恒毅却没贸然地应承下来,而是颇有些含蓄地笑而不语。 他是一柄藏拙的利刃,牛御史便是一柄直来直往的利剑,且又适时地做了挡箭牌,这一点上不可否认他利用了牛御史。 就像先前爆出李独和张春芳私通一样。 如今李独一事轩帝并不知道是他的手笔,他便更不好多说,否则他也会被牵扯进来,毕竟李独一事还没真正的了了。 见轩帝不语,段恒毅便又转身去桌上拿起茶壶,这时,轩帝却是突然开口,“这盏参茶朕还未喝,你这几日辛苦了。” 话虽未说明,但段恒毅瞬间便明白过来轩帝的意思,稍有迟疑后便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转而走近轩帝的御案。 “臣下多谢陛下厚赏。” 伸手拿过茶盏,尚有温热的参茶不过两口就进了肚子,段恒毅却是抽出帕子擦了擦盏沿,随后用帕子把盏包好塞进了怀里。 他这接二连三的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若非轩帝赐下参茶是临时起意,都会让人以为他对这茶盏早有图谋。 看得目瞪口呆的轩帝怔愣了须臾,见段恒毅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轩帝的目光又在他微微鼓起的心口处流连了几下,这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扶额。 “顾卿啊,你今日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喜欢这杯盏的图样?朕便赐你一套好了。” 说着,轩帝便吩咐一旁候着的宫婢去他的私库里取出一套玲珑盏。 眼见着宫婢转身走了,段恒毅这才讪笑着道:“臣下不是想着您的东西都是御用的嘛,这盏臣下用了,下场怕是要毁了或者丢了,臣下想着怪可惜的,拿回府上做为臣独用的,倒也不算糟践了好东西。” 听得段恒毅的解释,轩帝脸上又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嘴里轻斥道:“你怕不是要拿这盏做赏赐吧?你的小心思还想骗过朕的法眼不成?” “放心吧,朕的赏赐少不了你的。不过有一点顾卿可是说错了,这盏朕已经用了许久,虽算不上老物件,倒也是朕当年在王府时便惯用的。” “这么多年来,高博总是小心翼翼对待,从不曾磕碰过。” 段恒毅脸上适时地现出些惊讶和受宠若惊来,手也小心翼翼地探向怀里,似是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既然如此,那……那臣下便还给陛下您吧?”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拖泥带水 “这么说轩帝并没有收回这只他用了数年的茶盏,又另外赏了一套更好的给你?” 看着摆在面前的朱红漆盒和那只盏口盘龙的茶盏,叶婉茹脸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 恒毅并非贪财之人,且恰恰相反,他对于那些贪墨的朝臣格外的恨之入骨,毕竟就因这些,户部才会入不敷出,因此而造成军中粮草棉衣的克扣。 一套茶盏即使再好,恒毅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更何况这只盘墨龙的玉盏,轩帝已经用了多年,恒毅虽没有洁癖,但也仅限于亲近之人。 叶婉茹抬手扶了扶额,不禁有些失笑,她猜不出恒毅今日之举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这套就送给你了,至于这个……” 段恒毅抬手捏起那只盘龙玉盏,拿在手里转了两圈后,不怀好意地笑道:“自是要拿回去找个地方供起来。” “供起来给顾言看还是给轩帝看?” 叶婉茹有些不解段恒毅的用意,却也被他的这话逗得哭笑不得,“你怕是还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如何传你吧?” “都说你是拍龙屁拍上马的,眼看着你日渐风光势起,想要把你拉下水的人不在少数。” 段恒毅满不在乎地笑笑,眉眼间带着股桀骜,“既然如此,我就更要把轩帝用了多年的茶盏供起来了,否则别人怎么能知道轩帝的恩宠呢?” “等丞相府在一夜之间彻底倾塌后,朝中上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对我避之如猛虎,我若是再遮遮掩掩,反倒没有必要。” 听得这话,叶婉茹心中一动,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不少,“轩帝这是已经打算动手了吗?” 段恒毅一手托腮思虑了须臾,这才肯定道:“若是不出意外,便是会在这两日动手。” “这会儿前院岳丈大人那里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从明日起,便要重开早朝。这也就是说轩帝打算收网了。” 段恒毅口中轻哼一声,话语中带着冷意,“李家这一条大鱼挣扎不了几日了。” “李家父子逍遥多年,总算到了还债的时候,那些死在他们族人手中的冤魂也能得偿所愿了。” 叶婉茹轻声叹息。 她本以为李家父子不过是贪些钱财私下里贩卖私盐,却从未想到李家父子会纵容族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罪行当真是罄竹难书,可就因为李宏源是只手遮天的丞相,这些种种罪行全都被压了下来。 若不是轩帝下旨出手惩治李宏源,这样的事情还会一如既往地在发生,还是会有无权无势的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 为非作歹多年以李宏源为首的李氏一族即将土崩瓦解,叶婉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欢欣。 她忍不住在想,李氏一族的倒台也不过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想要彻底肃清朝中上下那些贪墨为官不为的臭虫,并非一两日可达成。 更为讽刺的是,以李宏源为首的李氏一族即将倒台,却是因为轩帝想要重新大权在握,而并非是他有心想要整肃朝堂。 自始至终轩帝所想要的,并非是这个朝堂乃至家国如何,而是他想要把至高无上的皇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高高坐于庙堂之上的轩帝耳目众多,发生在朝臣们身上的大事小情,只要他想知道,便一定会有所耳闻。 除非,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便是一种放任,也是一种纵容。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轩帝与李宏源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到叶婉茹出神,段恒毅脸上的神色不禁又温柔了几分,漆黑的眼眸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情,默默地牵起叶婉茹的手,便握在了宽大的手掌中。 “我听轩帝的意思,怕是这一回赵侍郎大人也会多少受到些牵连。” “赵大人怎么会受到牵连?难不成他暗中和李家有来往?”叶婉茹心中微讶。 见叶婉茹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段恒毅便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情,手轻抚在叶婉茹的额头。 “我猜轩帝是为了让朝中重臣放松警惕吧!毕竟李宏源的事情一旦爆出来,朝中众臣怕是会人人自危,若是有了赵大人做引子,大约轩帝以为会减少恐慌。” 看到段恒毅嘴角挑起的那一抹冷笑,叶婉茹哼笑道:“轩帝这样也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吧?李宏源毕竟是一朝丞相,他犯了事被惩治,届时那些罪名总该会一一昭告,难不成他把诸位大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 “那么多的罪状一看就是蓄谋已久,又岂会是临时起意,赵大人这回可真是摊上了无妄之灾!” “婉儿是为赵大人鸣不平吗?要我看呐,轩帝这回惩治他,倒也算不得冤。一个李独就让他失了分寸做起事来颇有些投鼠忌器,可见此人成不了大事。” “做事拖泥带水,不够干净利落。这一回赵大人是有些让人失望的。” 听得这话,叶婉茹眼中的神色闪了闪,看向段恒毅时,目光中也带上了好奇的探究。 恒毅来府上,五回里有三回也是会去见父亲的,那时她并没有跟去,对于他们二人私下里会商谈什么,她自是不知晓。 但如今她却从恒毅的话语中听出,父亲对于赵侍郎赵大人是心有失望的,否则恒毅口中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么,发生在赵府的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对上叶婉茹那双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段恒毅忍不住向前靠近了些许,直到额头相抵,口中才似是低语呢喃道:“婉儿这般看着我做甚?可是发现我又比前几日更加英俊潇洒了?” “我是看你的脸皮够不够厚,这绣花针怕是不够用的。” 叶婉茹轻叹一声,便把头倚在了段恒毅的颈间,“赵家的困境不是无解的对吧?” 段恒毅没料到叶婉茹会问出这样的话,微微怔愣了下,这才放松缓刚刚紧绷起来的身体,和叶婉茹依偎在一起。 “说来麻烦也简单,只端的看赵大人想要什么了,只是他心中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多日的纷扰。” “轩帝虽坐在深宫,对此却也不是没有听闻的,他心中不悦,自是不会任由这件事就这么荒唐下去。” “不过据我所知,这几日李独每日都会前往二皇子府,也许轩帝打算亲自出手了结这件事,是为了二皇子也说不定。”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下一个李家 “为了二殿下吗?那轩帝是有意扶植二殿下坐上太子之位吗?” 叶婉茹满眼的疑惑和怀疑。 轩帝生性多疑他们都是知道的,且对于几位殿下而言,轩帝所表现出来的也是牵制和利用居多,鲜少能见到他有维护哪位皇子的时候。 既如此,轩帝会在这个档口选择扶植一个被他亲子下命削了封号又囚禁在府的皇子吗?若如此,他又如何对朝臣交代? 天子一言,便是一言九鼎,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除非他已经找出构陷朝臣的真正主使…… “非也。”段恒毅笑着摇了摇头。 “轩帝想要大权重新在握,开刀的第一人并不是非李宏源不可,但他却偏偏选择了李宏源这个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可见轩帝对李宏源早已经恨之入骨,更何况我相信,李宏源在暗中支持二皇子一事,轩帝不会半点不知情。” “将李氏一脉的势力彻底铲除,便等同于剪除了二皇子的羽翼,一个毫无依仗毫无根基的太子被扶植起来,轩帝难道是想要一个傀儡吗?” “这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是否立太子一事,别看现在朝中吵得热闹,但真正能一锤定音的人还是轩帝。” “他稳坐帝位这么多年,想要堵住众臣的嘴,办法又不是没有,他又何必去立下一个傀儡太子呢?” 看着这样眼神冷静沉着且带着几分认真,偏偏脸上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笑的段恒毅,叶婉茹有些移不开眼。 那个曾追在她身后的少年人,如今已经长大,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青天顶天立地的男人。 一个让她为之着迷深爱进骨子里的男人…… 听着耳畔的话语声渐渐低沉直至消失,叶婉茹蓦地心中一动,慌忙低下头来重新靠在段恒毅的肩上,感受着身边人胸腔中那颗有力的心跳。 敛了敛心神,叶婉茹这才压下心头的那股羞赧,冷静道:“铲除了李宏源一脉的势力,轩帝便等同于断了二殿下登上太子之位的路,可二殿下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只怕无论哪位皇子坐上储君之位,这位殿下都不会安分,难不成轩帝还能囚禁二殿下一辈子?更何况城外田庄里的那些稻谷又该如何?” “有罪逃脱不了,那么功劳亦会如此吧?一旦丰产稻谷被推种,这份功劳……二皇子定会分一杯羹。” 段恒毅揽了揽搭在叶婉茹肩上的手,又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微微垂眼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人,他脸上的笑越发地灿烂。 “只怕朝中的定局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过明日瑞王便会抵达金陵,他的归来,定会让朝中已经蠢蠢欲动的众臣更加稳不住。” “而我……” 听到耳畔低沉的话语,叶婉茹心中一动,又道念头一闪而过,不待她思虑那道念头时,手便已经先行一步反握住段恒毅的手。 “而我,也会选择在此时推波助澜。” 耳畔响起的话语中带着肯定,又带着一股势在必行的决心,叶婉茹心中不禁有些发慌,“此法是否太过冒险?除去二殿下又置瑞王于绝境,轩帝会不会怀疑你的用心?” 猛地响起段恒毅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个计划,叶婉茹心中更是止不住的着急。 “你如今常在御前行走,轩帝一旦起了疑心,想要找一个名头将你羁押起来简直易如反掌,而到了那时顾言即使不知道你是假冒的,也一定会舍弃你来保自己的荣华富贵。” “倘若你身陷囹圄,又要我们如何?难不成真要看着殿下造反不成?” 双手紧紧抓着段恒毅的衣袖,叶婉茹眼中的担忧和惶恐,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段恒毅面前。 缓缓抬手抚上那双清明的眼眸,段恒毅喉间滚动了两下,轻轻地覆上那张嫣红却有些颤抖的嘴。 轻轻一啄,浅尝辄止,他便又轻叹一声重新把人揽在怀里,一手却不住地轻拍叶婉茹的背,似是在安抚一般。 “顾言……只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动了李家,下一个成为轩帝手中刀下亡魂的人,便会是顾家……” “顾家除了两位女眷,旁人的死活我不会去顾及,这是我对顾清临的保证和承诺,也是我对他的一丝歉疚。” 静静地听完段恒毅的话,叶婉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 这一回整饬朝堂,轩帝来势汹汹,且看他这般打算,显然是早就有了计划,一直未显山露水不过是因为时候不到罢了。 那么如今便是火候正好吗? 轩帝要等的究竟是一柄宝剑的磨砺,还是朝中的混乱才更为让他称心如意? 他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升起过无数次,但每每都是无解,这一回亦不例外。 幽幽地叹了口气,叶婉茹抬眼看向身侧的段恒毅,“可眼下顾清临带着孔采薇同出海的商船去了外面,归期不定,又要如何安置顾府的两位夫人?” 段恒毅微微拧了拧眉,一时间也有些没了主意。 他就知道顾清临不是个安分的主,却也没想到顾清临根本就没去卓阳国,而是在临近卓阳国的边界时,便想法甩开了护卫,直接搭上商队一路南下。 他一直被梦在顾清临蒙在鼓里,这一路上他三五不时就会收到顾清临的来信,都在和他说着一路上的风光。 而让他也没有起疑的恰恰是这些,那些所见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直到顾清临带着孔采薇即将登上出海的商船前一日,他才收到顾清临的确切来信,等他收到信后再派人去南边找,商队已经出发了五六日…… 茫茫大海,他又去哪寻人?便也只得作罢。 只是他没想到轩帝这么快就会想要动顾家。 这是他离宫前轩帝问他的最后一句话。 “倘若顾家便是下一个李家,朕想知道顾卿会作何打算。” 轩帝那一眼冷彻入骨如虎豹的目光,他一直记到现在。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毫无怨言 “倘若家父当真有愧对陛下、愧对百姓、愧对这一身官服的所为,臣下、臣下希望陛下念在府上妇人无知的份上,能让臣下安顿好家母和年迈的祖母。” “至于家父,陛下想要如何处置,臣下绝无二话且毫无怨言。” …… 这便是他给轩帝的回答,也是他向轩帝所表明的立场。 而他确信,轩帝之所以会问出这样的话,想必已经在暗中悄悄调查顾言这么多年为官以来,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于他,不过是一个试探,不管他怎样回答,顾言的下场都不会改变。 对于作奸犯科贪墨无数的顾言,他是希望得到严惩的,这样的蛀虫铲除一个,岌岌可危的大耀便多了一分自救的希望。 最后轩帝也没答应他的话,不过他看轩帝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那种阴沉,显然已经对他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反倒是顾清临和孔采薇二人,眼下正随着出海的商船四处游历,只要顾清临不给他来信,他想要寻找顾清临便难如登天。 沉默了须臾的段恒毅口中微微叹息一声,轻声安慰道:“据我所知老夫人手上也是有陪嫁庄子的,就在城外,庄子上还有一处不大的汤池子。” “每到入秋以后老夫人的腿总是有些不便利,到那时我劝老夫人和夫人去城外庄子上散散心也好,这样也能避开。” 思来想去,段恒毅也没了旁的法子,只想到这个,与给他娘安排的路子如出一辙,只不过顾府两位夫人当真是出去躲灾。 顾府的老夫人年岁已大,等到了轩帝真发作顾家的时候,他担心老夫人会承受不住打击,老夫人一旦出了任何的差池,不仅他有愧于顾清临,他也自是心中难安。 眼下他虽顶了顾清临的名头,但尚未分家,自是不能出去单独开府,也就无法把两位夫人安置在任何一处宅子里。 更何况,那样一来动静难免会有些过大,李宏源的垮台只是一个开始,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出他的用意,到时候轩帝未免会难做。 答应他的事,也有可能会不作数。 旁人府上如何,他无暇顾及,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保顾府两位夫人稳妥,便已经是尽了全力。 每到这时,段恒毅就会越发感到自己的无力和些许的无可奈何。 他还是不够强大,他的身躯和肩膀,并不能给心爱之人撑起一片安然无虞的晴天,他的权力实在是太过弱小。 他还是要心爱的姑娘和已经遭受不起打击的母亲,跟着他一起担惊受怕…… 他肖似父亲,却比不上父亲,至少父亲从没有让他和娘有过担惊受怕的时候,回想那些年,娘亲每一次送父亲,都会烫上一壶酒,父亲也会许下归期…… 归来时母亲亦会烫一壶酒,迎接父亲的归来,或是身上带着尚未痊愈的伤疤,或是风尘仆仆满脸的胡子,那时母亲总会是笑着的,眼中明亮带着泪光。 但他知道,母亲是幸福的,在母亲的眼中他能看出,母亲对于父亲的敬佩和依恋,即使知道父亲的陪伴总是太过吝啬,却也无怨无悔。 身兼其职要担其责,这是父亲的教诲,也是母亲的叮嘱。 他一直铭记于心。 他很庆幸,他在年幼时便遇到了婉儿,在长大后又相知相爱,婉儿对他,亦是如此。 看着面前面容娇艳的人神态轻松地靠在自己的肩上,满脸的依恋,段恒毅眼中的沮丧缓缓褪去,只剩下满眼的柔情。 此时的叶婉茹心中没有段恒毅那么多的思量,心神都放在了轩帝要动顾言的事情上,虽然她觉得恒毅安置人上面,方法都一致没有什么新意,不过就眼下的局势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太过明目张胆,不仅仅会引起旁人的侧目,更会惹得轩帝的不快。 现在还未到真相大明前,惹恼了轩帝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个法子倒也可行。” 叶婉茹轻应声,不过转瞬间却又开始担忧起来,“轩帝一旦发难顾言,你如今的身份难保不会受到牵连,若是轩帝当真对你生了异心……” 察觉到怀中人话语中的不安和担忧,段恒毅云淡风轻的脸上却是染上了笑,微微侧头轻吻叶婉茹的额头。 “轩帝能当我面问出这话,便看得出,他眼下至少还是相信我的,或者说是,眼下他还是用得着我的。” “只要我对他来说,不是无用之人,他就没有那么快想着卸磨杀驴。” “不过顾言一旦出事,而我还安然无恙地在御前行走,顾家那一众族亲和两位夫人,对我恐怕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更有轩帝独独留下我在御前行走,与从前毫无二致,也会让朝中那些人人感到自危的朝臣们放下警惕之心。” “我想,这才是轩帝的真正用意。” 最后这句话,段恒毅的话语中似是带着感慨。 虽然轩帝出手整饬朝堂的目的是出于他的私心,但段恒毅却是看到了轩帝的雷霆手段和魄力,整饬朝堂必定会大伤元气,这也是许多君主明知臣下有罪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主要原因。 这一回,抛开那些或明或暗的恩怨,他在心中也是对轩帝有了些敬佩之心的。 只是这些许的敬佩,并不足以抵消他心中的仇恨,更不会阻挡他想要揭开真相的决心。 段恒毅的每一句所言,都是叶婉茹所没有想到的,听罢这些话,她心中惊诧之余对段恒毅又多了几分钦佩和隐隐的自豪。 这便是她心爱的男人,虽刚刚及冠,却已经是一柄已经出鞘隐带光芒的宝剑。 “你心中有计较就好,至于顾府的两位夫人,想来等到知道了真相的时候,也会理解的吧,毕竟顾言多行不义,会有这样的下场并不让人意外。” “或许,老夫人早就会料到顾言的下场,所以老夫人这么多年才会积极行善。” 叶婉茹脑中不由想起那一回在太后宫中见到的顾老夫人,眉目和善,面带浅笑,那一双仍旧清明的眼中带着睿智。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权力诱人 叶婉茹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宽段恒毅的心,而是她直觉顾府的老夫人早已经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更甚至…… 甚至于恒毅的身份,老夫人也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她见过顾府的老夫人一面,老夫人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但那一双眼却格外的清明,并未沾染上半点的浑浊。 那样一位眼明心亮的老夫人,难道当真发现不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乖孙子被掉包了吗?那样一位宽厚仁和的老夫人,每日吃斋念佛日日行善,为的又何尝不是在替顾言赎罪? 开明且又睿智,顾府的老夫人的确是女流之辈中的值得人敬佩的。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等到了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人会不会原谅恒毅,她也是猜不准的…… 但可见轩帝打算惩治顾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她也只能把结果往好处想。 轻抿了抿嘴角,那些安慰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叶婉茹只柔顺地靠在段恒毅的肩上。 微微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眉目如画的人,看着她顺从且温婉的眉眼,段恒毅揽了揽手,唇间也溢出无声的淡笑。 方才还颇有些严肃的谈话戛然而止,淡淡的温情在二人间缓缓流淌,似是冬日里一抹照亮人心的暖阳,又似是春日里一缕拂面而过的清风。 此时的顾言尚不知他的项上人头已经快要不保,他正因多年的宿敌当朝丞相李宏源就快要大难临头而心潮澎湃。 没了李宏源,他便会以御史大夫之职再身兼丞相之责,有了往上一步的空间和可能。 李宏源不倒,他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便始终隔着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却也是一个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李宏源,是他多年的宿敌,当上丞相,是他多年以来的夙愿。 如今,终于是要有了实现的可能,他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唯有歌舞升平大宴宾客才能聊以慰藉他一颗激动不已的心。 坐在上首的顾言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虽已经步入不如初秋的时节,满面红光的他却可见面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从宴会开始,他脸上的笑便一直未曾削减过,美酒佳酿更是去了一壶再添一壶。 酒过三巡,一直有些拘谨的宾客们便也都打开了话匣子。 “下官看今日大人您春风满面,可不是府上有好事将近?” “哈哈,李大人你倒是抢了先,不过这话却也问出了我等的心声啊!大人今日面色喜气洋洋,府上不会是有什么喜事吧?” “下官可记得贵府三公子清临如今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该不是……该不是三公子又要高升了吧?” “哈哈,要是三公子当真高升,当是一喜!我却记得三公子已经到了适婚之龄,莫不是大人为三公子定下了亲事?” “如此一来,便是双喜临门,更是锦上添花了!” “只是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三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更不知哪家府上有这样的好福气,能与大人您的府上结下秦晋之好。” “唉,也是可惜啊,我家府上只一帮啃人骨头的臭小子,倒是没有丫头,这份福气,我是想沾也沾不上喽!” “哈哈,陆大人您可真是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府上的几位公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与顾府三公子同为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之人。” “就是,大人您也太过自谦了……” “这……倘若但真如我等所猜测这般,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啊大人!” …… 听着下属和同僚们议论纷纷的说笑声,顾言笑吟吟的脸上一种如一,倒是手边的酒盏空了一回又一回。 渐渐的,顾言的脸上便已经现出两份酒态来,只是那笑容不减。 细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中又会多了两份自得。 自始至终,对于耳畔不断始终响起的说话声,顾言始终没有搭腔,慢慢的,他脸上的笑便也显得多了几分神秘。 终于有了急性子的人等不及,只端了酒盏起身离席朝着顾言走了过去。 “大人,您今日满面风光可不是府上有好事临近?届时,您可要先知会属下一声才行。” 来人倒也是个有眼色的,见顾言只笑吟吟却不搭腔,便一笑了之,转而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下官先给大人您道喜了!” 恭敬地施了一礼,来人便又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自己在心里乐呵够了的顾言慢慢呷了一口盏中酒,又咂摸了两下口中浓厚醇香的余味,这才微微抬手轻示意。 飘荡在厅中的丝竹声缓缓停下,只有余音仍在缭绕。 “今日老夫请诸位来,并非是府上有喜事临近,不过是已经许久未与诸位见面,心中有些惦念,又逢今岁是个多在之年,如今倒也算是雨过天晴,这才设宴小聚一二罢了!” “想必各位也收到了消息,明日陛下便要恢复早朝,本官心中实在是宽慰不已。” 心中明明有些心潮澎湃的顾言面上却是一副百感交集地模样,那一双带着几分自得的眼中也满是感慨,目光慢慢地掠过众人的面上,这才口中轻叹一声。 “陛下重开了朝堂,一切便都如旧,我等倒也还是有用之人……” 话语只说了一半,顾言便像是喉间哽咽般,只无声地动了动唇,便饮尽了盏中美酒。 顾言的一番话,让前来赴宴的众人成功地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朝堂之上。 重新坐回到席位上的顾言,面目上仍旧带着感慨,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盏中酒,倒是无心插言众人的谈话中。 树大招风的道理,顾言始终都懂,且也一直铭记于心。 但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的他,倒也想做一回招风的大树。 这并非是他已经无所顾忌,而是他苦苦忍了这么多年,又冷落了自己最聪慧的儿子多年,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的苗头。 他尚不算年迈,那么带领整个顾家迈上更高辉煌的人,为何又不能是他呢?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唏嘘声,顾言眼中渐渐又有些自得的目光浮起。 这会儿他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微妙优越感,这些人以为他是为了陛下重新上朝而心生欢喜吗? 大错特错,他设宴款待,不过是想法子在向陛下表忠心罢了。兔死狐悲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清临虽未曾向他吐露只言片语,但他为官多年,若是连这点直觉都没有,又怎么会稳坐御史台多年? 只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太过诱人了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得意忘形 许是因为席间多饮了几杯酒的缘故,又许是内心深处欢腾而起的情绪无人能诉说,升起的那股隐秘的激荡情绪,面上一派高深莫测的顾言双眼中渐渐现出些迷离的神色来。 席间一直有留心观察的人,见顾言顾大人此状,原本心力有了几分模棱两可的猜测,在此时,也变得颇为笃定。 且对于顾言赶在轩帝陛下重新开朝的前一日设宴,也多了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 “别看陛下不理朝政已久,且朝中的各位大人们也多多少少受了不少的冷落,但可见顾家父子却依旧是圣眷正浓啊!” “放眼整个朝中内外,能一直圣眷不衰的,除却顾家父子二人,一时间,顾家父子的锋芒还真是再无人能出其左右……” 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几句,这位头发已经有些灰白参半的老者便小口小口地啜饮杯中酒。 目光散落在席间觥筹交错的众人面上,老者眼中似是有些浑浊的目光霎那间清明,短暂过后那双眼睛便又是有些迷蒙的模样,像是被长年累月的酒气浸染了般。 “看来朝堂上的风向要变一变喽!” 老者一手捏着酒杯,口中几不可闻地感叹了一声。 这句低语被临近席位的人恰好听了个正着,眼带疑惑看过去想问上一问的时候,却见老者已经趴伏在了矮几上,摊开的手中松垮垮地捏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青年官员见状眼中的疑惑倏然消散,看着老者的目光中似是带了些无奈,只摇头叹息道:“霍老还是这般嗜酒……” 青年感叹了一句后,便缓缓起身离席,与交好之人开始寒暄起来。 往日里颇显的有些空旷的厅堂中,如今处处都显得有几分热闹,远远坐在上手席位的顾言眼中目光显得有几分飘渺。 席间的一幕幕似是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又似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这让顾言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越发有几分恍惚起来。 似是…… 似是上一次府上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他被陛下提为御史大夫的半年后。 那时他初任御史大夫,虽心中狂喜,却为了不让陛下猜忌犯了忌讳,足足迟了半年之久才颇为含蓄地在府上设宴招待同僚和下属。 想不到,一晃,竟已有十年之久。 原本想着顾家的荣耀会寄托在清临小子身上,原本他已经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却想不到老天爷竟把这大好的机会送到了眼前…… 机会来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它溜走吗? 当然不可! 这时运啊,还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心中喟叹连连的顾言不知不觉间便又多饮了几杯酒,厅堂里舞姬们袅袅婷婷柔曼的腰肢像弱柳扶风般,竟让他的心忍不住有了几分躁动。 迷蒙的醉眼似是又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猛地,顾言直挺挺地打了个寒颤,手中捏着的酒杯也失手掉落在铺了厚厚地衣的地上,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但他却觉得心里方才似是响了一记响雷。 得意忘形……切莫得意忘形! 眼下,一切的猜测还未有定夺,他今日宴请同僚好友尚有说辞,若是当中闹出丑闻,可就真是跳进了泥潭。 想到不在府上的老娘和夫人,醉意深重的顾言眼中又恢复了几分清明。 清临的这一手安排,明明就没有避讳他,虽未明言,却也是有些心照不宣的。 可他刚才怎么就生生地犯了糊涂呢? 似是醒了酒的顾言再看向桌上和手边散落的酒壶时,脸上的神色便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一直立在顾言身后不远处的中年人见此忙上前两步,躬身询问,“老爷,可要到后面小憩一会儿醒醒酒?” 正心中有些惊魂未定且后悔不迭的顾言闻声抬头,见是二管家老卢,这才缓了缓脸色,轻点头后便在二管家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即将绕过屏风时,顾言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热闹的席间,微微拧眉交代道:“命人上些醒酒汤,看紧些别闹出什么乱子。” 得了顾言交代的二管家老卢,那双带着几分凌厉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席间,虽有些不解顾言为何会如此交代,还是郑重地应声。 推开二管家搀扶的手,顾言步履稳健地朝着后间走了过去,脸上已经不见了先前的那股神秘莫测,眼中更是不见半点的得意。 在开朝的前一日,顾言大宴同僚和下属的消息并非什么秘密,顾府门前云集的车马早已经让他所做的事情昭告众人。 那边外出到各府传消息的内侍还没有回宫,宫里的轩帝却已经得到了消息。 正立在桌案前悬腕提笔的轩帝看着写了半幅的字,却久久落不下笔,许是悬的久了,一滴漆黑的墨便从笔尖飞落在宣纸上。 听着这一声极为清晰的“啪嗒”声,正躬身颔首在一旁的高博默默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却半点不敢偷瞄轩帝,只把自己的脊背压得更弯了些许,好似要把自己藏进脚下那花团锦簇云纹穿行的地衣里一般。 “这个顾大人怎么会如此糊涂啊!为官了大半辈子,怎么还不如小顾大人看得通透,这个节骨眼上大宴宾客,可不是再找不痛快?” 心里似是带了几分惋惜,高博在心中念叨了几句。 “顾卿现在身在何处?” 许久未出声的轩帝放下手中的笔后,拿起一旁的温湿帕子擦了擦手,目光却是丝毫没看那份记录着今日到御史大夫顾言府上赴宴的官员名册。 似是这件事在轩帝眼里,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心中暗自嘀咕的高博听得轩帝的问话,眼中半点的迟疑都没有,便从善如流答道:“小顾大人今日才好不容易得了闲,怕是又去了叶府……” 顾家二子清临倾慕叶家女在整个金陵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是以高博如此回答轩帝的问话时,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哼,他倒是急。”轩帝听不出喜怒地轻哼一声。 顺着大开的窗子向外看去,轩帝只觉得外面的阳光白的有些刺眼,但满目的树木却又那样青翠逼人。 “在你看来,顾卿可否将此事告知了顾卿家?” 正琢磨陛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高博,乍一听得这话,心头猛地一颤。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二玉相合 对上轩帝一双幽深的眼睛,不知不觉间,高博的心底便开始有恐惧在蔓延,甚至这让他回想起与“十一爷”往来最为密切的那段时日。 他知道,陛下是真真儿地已经起了疑心。 那时……陛下也常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总会让他不寒而栗的同时,却又有一种即将看着仇人惨死大仇得报的快感…… 要真说起来,陛下并非是他的仇人,真正意义上还算得上是他的恩人,而他心中的仇恨也并非是因轩帝而起。 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象征被割掉带给他的屈辱,多年来的伏低做小已经彻底让他的心里扭曲,更甚至让他对所有的权贵之人都产生了一种仇恨心里。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大耀最为尊贵的轩帝陛下。 他常常想,若是没有皇宫这样的吃人地方,要是没有那么多仗势欺人的权势,他是不是也就不用丢了那份尊严,从此以后能做一个不阴不阳的阉人…… 那时他想,即使身为阉人,也要做这天下最为尊贵的阉人! 可后来,那股争权夺势的心思便歇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权势看淡了心思,而是意识到与虎谋皮的危险。 眼下,虽没有他梦寐以求的“九千岁”封号,可他还是轩帝陛下身边最为得重的内侍总管,陛下待他也并不苛刻,他这大半辈子,虽没有近过女子,可该有的荣华富贵,却是一样不少。 该知足了…… 缓缓地收回心中那些的阴私心思,高博有些惶恐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盯着脚下的那一块地衣上的花纹看得认真。 嘴里却是半点不敢含糊。 “陛下,依照老奴对小顾大人的了解,怕是不会如此……” 说罢这句话,高博便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是更加凌厉了些许,像是带着刀子一样,又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冷风,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顾大人要是……” “呵呵,朕都不敢言对顾卿有几分了解,想不到你倒是长了一双识人的慧眼。” 高博未能顺利出口的辩解被轩帝的冷嗤声打断。 轩帝的这话,便是代表着浓浓的不悦,甚至连带着对“顾清临”的那份怀疑,也一分不少地联系到了高博的身上。 高博听得这话,心下里再也不敢有半点的分神,当即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姿态虽恭敬,但他半垂下去的脸上却并不见多少惊慌,虽那双眼中藏有失措,却并不如先前那般如临大敌。 “这……陛下,您何苦折煞老奴哟!” 高博先是叫了一声苦,不闻轩帝出声,这才有条有理地给自己辩白,顺便也说起“顾清临”的好话儿来。 “老奴资质愚钝为人不通,若非陛下您悉心教诲老奴,只怕老奴早就死在了当年。” 高博喟叹一声,“老奴哪里是真的了解小顾大人的为人如何,不过是在陛下您身边见着小顾大人一片赤诚,虽心有计较,但对陛下您忠心耿耿,这才想着宽慰陛下您,莫要因此与他心生嫌隙。” “小顾大人为人通透,可见不是个糊涂的,此事事关重大,他心中自然当有计较,依老奴之见,小顾大人定然不会说与顾大人听。” 再往后的话,高博却是不说了,只抬眼匆匆瞥了一眼轩帝的神色,便恭谨地一颔首。 听罢这一席话,轩帝落在高博身上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凌厉,只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大好看。 高博说的话他又如何不懂? 只不过是心气不顺罢了,对于无事偏要来添堵的顾言,自是也多了几分怨恨。 至此,轩帝对于要出手惩治顾言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几分。 原本看在多年的君臣情份上,他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可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情了。 顾言,恐怕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坐上丞相的位置了吧? 已经起身的高博,在这股沉默中瞥见轩帝脸上那股带着嘲弄地笑,突地打了个冷颤。 他却并未多想,只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如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石溪寺的后山上,草木依旧葱茏,并不见半点秋日里的萧索,反倒一如盛夏那般郁郁葱葱,那些呼啸的山风被葱茏树木形成的天然屏障所阻隔,山腰处的草庐前颇显静谧。 已经暂居于此十余日的蒙靖石蒙老头儿,正负手而立在草庐后的那处突出的断崖前,崖下依稀可见凸起的怪石,和那些生长在岩石缝隙的树木。 层层飘渺的云雾让崖下的一切看上去都多了几分神秘,连带着蒙老头儿那双眼中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深邃。 山前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随着清风送来,他却无心探知一二,只觉得这金陵当真是一处多事之地,千不该万不该踏足于此! 望着崖下似是深渊一般飘浮的雾霭,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草庐前似是从蒙老头带着晏梓河落脚那一日,便始终未曾停歇的碾药辘辘声,已经停了下来,只鼻息间缭绕的草药香若有若无。 依旧那副软布长衫的晏梓河正跪在冷珏的脚边,且罕见地把头贴在冷珏的腿上。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让素来习惯了一副冷面示人的冷珏,只怔愣了片刻后,便忍不住双眼泛红。 那些翻滚的情绪夹杂着快速积蓄起来的泪水,不过瞬间便充盈眼眶。 “娘……” 轻轻闭着眼的晏梓河轻唤一声,便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哽咽。 听到这一声轻唤的冷珏,猛地睁大了双眼,眼中闪过不敢置信后,便是欣喜若狂。 这一声“娘”迟了十数载,她却切切实实盼到了,而并非是她醉酒后午夜梦回间的臆想和错觉。 她的渝儿,酒趴在她的膝头,看得见,也摸得着…… 颤抖着手轻轻地覆上晏梓河的头,少年人缭绕的青丝便缠在了指尖,这一刻的冷珏脸上的那些冷肃悄然而逝,只剩下满面的温柔。 “娘,珏有双玉之意,可见您心中这么多年虽然恨,可还是……还是念着父亲的吧?”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山高水长 从在瑜城开始起,晏梓河与冷珏相处已经有近月余的时间,也从最开始的陌生、疏离和防备,变得更为亲密了许多。 且在得知冷珏的真正身份后,晏梓河从最初的迷茫和不敢置信,心底却慢慢滋生出了一种让他极为陌生的情绪。 有依恋,亦有彷徨。 但那牵绊着的千丝万缕血脉,却又让他接受了真相,他从前不止一次奢望过的亲情。 不可避免的,他对造成这一切的缘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与冷珏相认后,晏梓河说出这些话后,仍旧有些心中不安。 跪在冷珏的脚边,头枕在冷珏膝上,晏梓河敏感地察觉到在他说出这话后,轻抚在他头上的手微微一顿。 这也让他心中越发地感到不安。 从前的那些过往,他并不敢去说谁对谁错,他也并未对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悲悯,他只是有些这个没了家又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母亲罢了。 明日,他便要和师父启程返回凤梧村,他希望他的母亲,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但这话他却是并不敢说出口,对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他自认无法开口直言相劝,也只得选了这样一种极其委婉的说法。 心中深深地喟叹了一声,晏梓河生出些许的无力和迷茫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晏梓河的这话,让双目含泪的冷珏微怔的同时,却也让立在不远处的无尘禅师眼中目光猛地一凝,旋即他带着愧疚和心疼的视线,便落在了那一对母子身上。 迟来的团聚,足足晚了十数载,却仍旧让他感到心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冷珏轻抚在晏梓河头上的手,只微微顿了一下,便又恢复如常,眼中慈爱的目光不变,脸上甚至带了浅笑。 “你这孩子……”冷珏轻声感叹了一句,却并未埋怨晏梓河半句。 她知道她的渝儿虽已近及冠之年,但心性却如孩童一般纯净,无他,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渝儿每日接触最多的便是那些手留余香的草药,人情世故并不通透,但这也却恰好能看出他的赤子之心。 作为母亲,她是感到骄傲的,且对于渝儿的将来,她也已经与蒙靖石有所商议,仍旧随着他四处行医救人。 远离皇家的纷争,是蒙靖石的决定,也是她的期望。 抬手拨了拨晏梓河侧脸上被风拂起的两缕碎发,冷珏再开口却是对此避而不谈,“娘这些年在山上无所事事,倒也搜罗了不少奇书异志,其中有不少都是关于医术的,等你回去后,娘把这些书都给你送去。” 话语微顿,冷珏带着浅笑的脸上微微现出些懊恼的神色来,“虽比不得林府的书阁,却也所藏颇丰,想来定不会让我儿失望的。” 自冷珏口中说出的话语低缓且轻柔,似是那些拂面而过的清风,让晏梓河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更甚至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当对于母亲的转移话题,晏梓河只微微抿了抿嘴角,便轻声道:“娘给的,儿子都喜欢。” “我儿喜欢就好……”轻柔的话语从头顶落下,这让晏梓河不禁放轻松身体后又眯起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们母子二人身上,说不出的宁静美好,山风吹过浓密的林间,只带起一阵阵树叶飒飒声响。 无论是冷珏还是晏梓河,这时,好像都忘了无尘禅师的存在,而被冷落的无尘禅师,也并没有打破这宁静的念头。 无论是分离多年的爱人,还是失散已久的骨肉,都让他在这一刻有了失而复得的错觉。 只身上随风有些鼓起的僧衣却是让他的心,似是一下从云端跌落到凡尘,更遑论那些剪短的青丝和头上明晃晃的戒疤,更有那始终肩负在身的责任…… 都让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更是他与那对母子间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 分别多年,他错失的不仅仅是爱人和骨肉,更是曾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不过眼下,他仍感到万分的知足。 至少,他的爱人,已经能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他的骨肉,还愿意叫他一声父亲。 有生之年,他已经不再奢求其他。 无尘的脸上现出些许嘲弄的笑,却不是对那对相拥的母子,而是对自己。 从前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父皇,都对他寄予了厚望和期盼,甚至在许多人眼里,他这位嫡出的皇长子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但他自己却是深知,对于妻儿,他亏欠良多,再无赎罪的可能。 他这大半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唯有妻儿,却是被他所辜负。 如今,他能做的,也仅仅是不去打破这份安宁。 轻抬眼,冷珏扫了一眼立在那里似是已经生了根的无尘,见他侧脸上浮起的那股愧疚和围绕在他周身的孤独,眼中似有柔情闪过。 轻叹一声,冷珏抬手抚了抚晏梓河被晒得有些微热的额头,同时也遮住了那有些刺眼的光线。 “明日便要启程,你也去同你父亲道个别吧。” “不管从前如何,至少别让自己心中留有遗憾才行。” 冷珏静静地看着晏梓河的侧脸,眼中的慈爱不变,但更多可见的却是深深的眷恋。 她失散多年的渝儿,不过相认几日,自此,便又要各奔东西。 往后,再相见,便是山高水长。 晏梓河轻轻动了动,“儿子听娘的。” 口中轻应一声,晏梓河便从冷珏膝头起身。 对上无尘禅师有些诧异的目光时,晏梓河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许退缩的念头,但只稍稍迟疑了瞬间,便迎着那目光走了过去。 不同于母亲,对这位父亲,他心中是有怨的,但身为人子,又已经是这个年岁,他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对于那些前尘往事,他也只能道一句,许是身不由己吧! 在无尘身前两步开外站定,晏梓河轻撩衣摆,恭敬地三叩首。 静默了须臾,晏梓河这才开口,“父亲在上,明日孩儿即将辞行,还望父亲保重身体……”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心生怨念 丑末寅初,才刚刚沉寂下来不久的金陵,再一次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只是这种热闹与白日里的热闹有些不同,少了那些欢快的吆喝声和略显嘈杂的喧嚣声,多了一份沉静,也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繁盛。 宽敞的街道上,每隔片刻,便会看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奔着皇宫的方向行进,就连那些夜里在街上巡逻的卫队,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肃穆。 夜空尚未清明,但已经透了几分光亮,映衬得那些星子越发地明亮。 辘辘的车轮、哒哒的马蹄踏过石板路,在这稍显繁盛却又万籁俱寂的黎明之前,彻底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金陵。 在这些或乘车或骑马赶往皇宫大殿上早朝的队伍中,顾言和“顾清临”父子二人的队伍并不太过显眼。 父子同朝为官在大耀并不罕见,但父子二人能似是顾家这般颇得圣心的,除却顾家父子,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同于乘车的顾言,段恒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骑马,不想与顾言多有交谈是其一,这第二,自是他有意地想要避嫌。 虽然这个嫌在他看来,避与不避的区别并不大,但能减少轩帝的疑心,他自是不遗余力。 且对于昨夜会收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内侍总管,屹立轩帝身旁数十载的大红人高博,会给他传消息,他是既惊讶又有些不解的。 高博的突然示好,不仅仅没让他感到半点的轻松,反而颇感沉重,甚至心里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但就眼下金陵的局势而言,也已经是山雨欲来。 不管前路为何,他却是坚信,金陵这座屹立百年之久的皇城,这一次,也会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 轻瞥一眼身侧辘辘的马车,段恒毅沉静如水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顾言隐忍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野心,却在最后时刻,暴露无遗。 他甚至暗自猜测,也许在这之前,轩帝未必会当真有动顾言的念头,但顾言在宫里传出第二日恢复早朝的时候在府上大肆宴饮,却是会犯了轩帝的忌讳。 这一回,顾言是当真留不得了。 对于可预见的顾言未来的下场,他心里生不出半点的怜悯,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更甚至是善恶终有报! 皇亲贵胄也好,高门贵府也罢,倘若真论起来,清白的人家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哪家府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阴私。 但顾言在朝堂横行多年,他手上见不得光的事情,比起丞相府来,只怕只多不少。 之所以顾言会风光至今,手段是其一,其二便是此人惯会伪装。 如今,老狐狸,也终是露出尾巴来了! 正当段恒毅眼带讥诮地盯着马车时,顾言却掀开了窗幔探出头来。 “临儿,身上可有被露水打湿?不如进车来陪为父坐坐吧?” 只是瞬间,段恒毅眼中浮现的讥诮目光便尽数褪去,又是那副沉静的模样。 对于顾言这种带着讨好的询问,段恒毅自是不屑的。 微微垂眼用扫量一眼已经沾了些许薄露的披风,段恒毅口中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顾言的提议。 “清临多谢父亲惦念,不过清临身上已经穿了披风,更何况倘若清临与父亲同乘马车,旁人定会以为清临娇贵,再者,也于礼不合。”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后,段恒毅便不再说话,只缓和了眉眼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走在马车左侧。 车里的顾言听得这一席话,原本带着笑得脸上飞快地沉了沉,眼中有些许的阴翳翻涌,须臾后,却是强自扯出了点笑模样。 “如此,就随你吧!” 说罢,顾言便甩手松开窗幔,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略有摇晃的烛火下,那张脸却是越发地阴沉。 心中为这个二子的悖逆而感到恼怒的顾言抬手敲打着膝盖,脑中也升起许多挣扎的念头,再一次地,他有了折断这个忤逆二子双翼的念头。 但如今,这个忤逆之子,却早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也许,是时候把老大从岳山城接回来了…… 这个二子清临,从来都是忤逆不孝的,他的假意顺从,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如今终于摆脱了他这个老子! 顾言心中不无愤怒地想。 对于顾清临的不配合,对于自己有了往前更近一步的可能,已经让顾言在心里有了放弃培植顾清临的打算。 且他也已经生出了扶植长子的念头,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打算真正的放弃自己一手教导的长子顾从云。 顾从云虽然做事有些拖泥带水且容易自得,但不管如何,总归是顾言一手教导出来的长子,一直被寄予厚望。 想必半路出家的顾清临而言,做事中规中矩又容易掌控的顾从云,则更为合顾言的心意。 此时的“段恒毅”尚不知顾言生出了打算接回顾从云的念头,但即使他知道了,只怕是会长笑一声。 还真是天要你亡,你奈何藏! 原本段恒毅就在心里琢磨着,该想个什么由头把顾从云从岳山城交回金陵,眼下顾言有了这番打算,他却是不用费上半点的心思了。 如此,也更合轩帝的心思不是吗? 李氏一族的罪状已经呈上了轩帝的御案,那么顾家的罪证,也不用等太久了。 顾家能留下“顾清临”一人,已经是轩帝格外开恩,更何况,轩帝的这个格外开恩,也是一柄悬在段恒毅头上的利剑。 至于什么时候落下,端的要看轩帝打算什么时候藏良弓。 天色在辘辘的车轮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中,渐渐明朗起来,那些在昨夜曾布满整个夜空的星子已经黯淡了许多。 唯有那颗太白星却是越发地耀眼,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之中,似是总这般高高在上满眼清冷地俯视着人间的这些魑魅魍魉。 段恒毅微微抬眼扫量了一眼那已经暗淡了些许光华的弯月,唇角却是不由抿紧了些许。 过几日朝中一下动了两位位高权重的老臣,届时必定会朝中人人自危,朝中的动荡也势不可免,他不确定轩帝将会用什么办法将这不安降到最低。 而到了那时,不可料定的动荡也许不只是朝堂上的人心,还有随时可能四起的战事。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并非如此 本是黎明将至,合该带着几分暖色才对,看着有些清冷却暗藏汹涌的夜色,段恒毅却蓦地感到心中有些悲凉。 他也好,顾言也罢,更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李宏源,他们这些人的生死,从来都不被自己所掌控。 而掌控这一切的人却从来都是当今的陛下轩帝。 封侯拜相权倾朝野抑或是街头洒血身首异处,从来都只是轩帝的一言堂。 轩帝是一位心思深沉且生性好多猜疑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一位对权力的掌控欲极强的帝王。 李宏源或是顾言的所作所为,轩帝又岂会心有不知? 多年的隐忍不发,不过是因为他二人对于轩帝来说还是可用之人。 而今,让轩帝下定决心惩处这二人,并非是怨声载道,也并非是他二人罪不可恕,只不过是轩帝不再重用他二人。 无用的弃子,下场如何,自是可想而知。 他的出现,对于轩帝来说,并非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契机,但他确实推动了这场朝堂巨变的加速。 他并非是不可取代的,这一点从一开始,他便心知肚明。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他从未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但他想父亲定是深知的,而他,如今也才切身的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和所带来的恐惧。 但又试问,朝堂上的哪一个朝臣,又不是拌着这个恐惧如履薄冰呢? 只不过有些人在权势和富贵间,渐渐迷了眼失了心。 便如顾言,便如李宏源…… 更甚至是他的父亲,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不知在何时犯了轩帝的忌讳,这才落得身死的下场! 对于轩帝,他是恨极的,但他却并不想他死的太过轻松。 毕竟,如今之日,想要轩帝身死的人,并不只是他一人。 对此,他很有耐心。 天色,在这漫长的街道将要行到尽头时渐渐明朗起来,悬挂在车前的风灯也已经熄灭,落在肩上发间的晨露一路走来已经被风吹干。 厚重的宫门已经大开,宫墙外停靠着数量马车,却已是不见前来早朝的诸臣。 段恒毅跟在举步向前的顾言身侧一语不发,却又是揣起了看戏的心思。 时隔半年之久,朝堂重开,各位臣子皆是有些心中激荡的,但同时却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心中惴惴,是以,虽广场前足足有数十人站定,却安静异常。 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人群,并未发现李宏源父子的身影后,段恒毅眼中的神色越发暗沉。 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对于所能预料即将发生的一切,他除了看戏之心,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心。 而这种感触,全由他的父亲一事升起。 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件事是轩帝授意,但他却是十分肯定此事定然与轩帝脱不开干系。 轩帝是一国之主,想要彻底将他扳倒,让那些沉浸在一潭死水里的事全然都浮出水面并非易事。 他的出现,对于轩帝来说是一个整饬朝堂、处罚臣子、重新大权在握的契机,但他也在等一个契机。 等一个,能让轩帝开口言明那些模糊不清、真假难辨、是是非非的机会。 只有到了那时,父亲和那五千轻骑才不算枉死,而他们的家人,也才能光明正大地在清明寒食时节祭拜。 看着面上有着几分肃穆的百官,段恒毅带着几分嘲弄轻嗤一声。 且看吧! 卯正二刻,钟鼓楼敲响钟声,候在此处的百官们便立刻排好队伍,整理衣冠,手持朝笏,随着厚重殿门的开启,群臣鱼贯而入。 “陛下到!” 随着内侍总管高博长长的一声唱喝,群臣们纷纷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的问安声音带着气势恢宏的回响在大殿内久久回响,额头抵地的段恒毅颇觉得有些震耳欲聋的错觉。 “呵呵,诸爱卿免礼平身吧!” 轩帝一声低沉且和缓的笑声,便让殿内有些肃穆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随着众人一同起身的段恒毅甚至听到身旁有松口气的声响,不由地他便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便随手掸了掸衣角。 可真是看出这太极殿久未有人踏足,就连这地上,都有了些许的积尘。 皇宫大殿,又是朝见百官议事之地,本不该如此,可见轩帝对朝事惫怠,宫人的惰懒。 一如这家国一般,虽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经陈旧腐朽。 外强中干便是如此,但若是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相信,大耀便会焕发新的活力,而整个大耀,也将会迎来新的辉煌! 背后,有初生的朝阳洒落进太极殿里的阳光,看着洒落在脚边的明亮,段恒毅脸上现出些轻松的笑。 看吧,虽有乌云盖顶,虽有雾霭重重,虽有漫长的黑夜,但总会有迎来光明的那一日。 到了那时,积压在土壤里的种子总会破土而出,长出鲜嫩的叶芽,勃发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高高坐在殿上龙椅中的轩帝,微微眯着双眼面带浅笑打量着堂下诸臣,像是在一一辨认一般,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位置靠后的段恒毅身上时,眼中目光才算柔和了些许。 堂下百官手持朝笏肃穆而立,并无人贸然上前禀明政事。 “诸位爱卿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想来朕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诸位爱卿,国事一直让诸位爱卿主持,一直未曾出现大的差错,朕心甚慰。” 轩帝这话一出,堂下便有人轻轻吸了口气。 没有大的差错,便是有错了。 有错,便会处罚,这一点毋庸置疑。 远远地抬头轻扫了一眼轩帝,段恒毅眼中的讥讽更甚。 这个老东西,已经把玩弄权术和驭臣之道炼就得炉火纯青,只这不阴不阳的几句话,便会让许多人主动站出来认罪。 这一点,可比摆出真凭实据要更能试探人心。 恰在此时,堂下便有人脚步慌乱地站出队伍。 “陛下,臣……臣惶恐。” 随着一声战战兢兢的话语,更有三四人先后出列。 看着殿前上演的这一幕,立在百官之前的顾言微微蹙起眉头。 按理说,昨日他的设宴,想要看到的场景却是并非如此。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十年一日 这出列的几人虽不是他的人,但有了他昨日的设宴,这样的事情不该发生才是…… 心中犯起了狐疑的顾言不由地把眼中目光隐晦地瞥向上首的轩帝。 昨日宴饮友朋一事并非秘闻,陛下有所耳闻亦是理所应当,那么今日这一出,陛下便是针对自己了? 垂下眼的顾言眼中闪过阴翳的冷光。 他不过才宴饮过友朋,今日上朝首当其冲便收了陛下一个下马威,这口气他是咽不下也得咽! 且他昨日宴饮友朋的目的,并非只是想要提前祝贺在朝堂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实则也是在告诉前来诸人,今日该说什么。 前来赴宴之人,可以说都是他的心腹和亲近之人,对于他的别有用心,也自是不用言明便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陛下的出其不意,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谋算。 本已经运筹帷幄,如今一朝计划被打乱,他又岂能心甘情愿? 不过陛下的态度……却是耐人寻味…… 不等顾言暗自腹诽完,抬眼间,便见轩帝似是漫不经心却带着冷意扫过来的一眼。 霎时间,顾言便觉脊背生寒,甚至他感觉到背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紧紧贴着里衣,有些闷却是寒意十足。 便恰似他此刻的内心。 匆匆低下头的顾言并没有认真听那争相认错的几人说了什么,只暗道,完了,陛下这番敲打定是对自己昨日之有举诸多不满。 可说到底,他这般作为,还是为了陛下。 陛下久不上朝,诸多事宜都由六部协同丞相共同审理,陛下有一点说得没错,并没有太大的差池发生,是以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上奏。 但今岁国中各地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水患,更甚至是前往瑶城的瑞王殿下至今尚未归都,而在此前最先赶到封地的瑾瑜王殿下正在城外守备营中任职…… 两位成年且已经封王的皇子身不在金陵,陛下的心思又岂是寻常人能猜得?若是朝中有不开眼的臣子拿出这等旧事出来上奏,不是找不痛快吗? 他宴饮友朋和下属,为的便是今日朝堂上向陛下禀些或大或小的喜讯,至少让今日的开朝一派和乐,而龙心大悦的陛下又岂会不念他的好? 只是,如今看,他的算盘却是都打错了。 心里有些忐忑的顾言便把视线落在了身前的李宏源身上。 对于李宏源,他是恨之入骨的,且这恨意说不清道不明,但大抵便是来源于嫉妒。 年龄相仿,但李宏源却是在丞相的位置上坐了足有十数年之久,而他也始终被压着一头。 而今,他终是等到了李氏一族气数将尽的时候,能笑看旗鼓相当的敌手锒铛入狱,他做梦都能笑醒! 看着李宏源脊背挺直微微颔首一副极为恭敬地模样,顾言心中冷嗤一声后却又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等到他扬眉吐气拜相封侯那日,定要大摆筵席庆贺三天三夜! “小顾卿家以为,几位卿家话语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在堂下几人正向认错又请求轩帝宽恕,却换来了一片沉默地良久后,朝堂上蓦地响起轩帝的淡淡话语。 堂下几人本就提起了一颗心,随着轩帝的话,更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更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诸位同僚中那张颇为年轻的脸上。 这时,看向段恒毅的并非只是这几人,就连朝堂上亦有大半之人把目光,落在了这位年纪尚浅却已经深得帝心的年轻人身上。 这些人中却并不包括那些尚武忠耿,且看不上巧用溜须拍马上位的武将。 武将并非文臣,文臣多擅言辞,说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不为过,但军中武将的官职,却是实打实靠着军功打拼得来的居多。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那些靠着裙带关系得到一官半职的酒囊饭袋。 立在人群中被突然点名又被众人注目的段恒毅脸上并未现出丝毫的惊慌,更甚至在对上那几人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中,他还微微抿唇轻笑。 看到自己的儿子步履从容地走出列众缓缓走来,因走神而错听的顾言面色一哂,随后收回了已经微微错开的脚尖。 他微微压低了些许头,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否则今日殿上闹了笑话的便会是他。 理了理衣袍,手持朝笏从容出列,段恒毅先是对着上首的轩帝遥遥揖礼,这才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人。 或许旁人不知,但调查过丞相李宏源一案的他却是知晓,这几人正是与丞相长子李生桐颇为交好的门下。 或者说是,这几人不过是一直想要搭上丞相这条大船的人,但由于官职在朝中的地位有些尴尬,这才一直没有得到李生桐的重视。 今日轩帝会拿这几人开刀,是有些在他意料之外的。 看来,轩帝想要李宏源人头落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么,他并不介意再当一次推手。 而这几人,能借此逃过一劫,日后怕是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久不闻段恒毅开口,已经有些失了耐心的轩帝话语不由带了几分冷意,“小顾卿家?” “臣下先请陛下恕臣下失礼之罪。” 清泠的声音响在朝堂,段恒毅便对着轩帝又是揖礼。 一礼毕,再抬头时,段恒毅脸上却带着些许的苦笑,“陛下,臣下从未曾上过早朝,大理寺中事务又不冗重,臣下有些懒散惯了,怕今日迟到,臣下昨夜近乎一夜未眠……” 自段恒毅口中说出的似是带着几分抱怨的话语,让堂下许多人都变了脸色,但这其中幸灾乐祸之人居多,真正担忧的便也只是顾言与叶洵二人。 这个孽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不成当真一夜未眠得了失心疯不成?把太极殿当成了自己后院吗? 顾言只觉一口恶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偏偏这时李宏源却是笑得像个老狐狸一样看了过来。 顾言更觉心中憋闷,恨不得狠狠唾弃这贼子一口,看他还如何得意! 说话之人并不觉得如何,但听闻此语的众人却都是噤若寒蝉,就连上首的轩帝面色都是变了又变。 就在众人以为轩帝要发怒时,轩帝却是大笑出声。 “哈哈哈,小顾卿家啊,你这般可不是侍宠生骄?” “你问问这殿中的诸位爱卿,数十年如一日地上朝,可曾有人觉得辛苦?”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敲山震虎 轩帝这话虽是对着段恒毅所说,但他眼中淡漫却又饱含威严的目光却是扫向了堂下诸臣。 这一回,不仅仅先前出列的几人面带惊恐,就连一直作壁上观的李宏源都眼带惶恐,更甚是堂下诸臣已经人人面露惊慌。 段恒毅看似无心的一语,便让数位臣子颜色大失,更甚至是有几位年岁已大的臣子,看向顾言这位同僚时眼中已带上了责备。 对此,顾言也是深感无奈与深深的疲惫。 这个逆子,好似生来就是与他作对的,方才的这一番话,更是把整个顾家推上了风口浪尖,而要面对的,却是整个文武百官。 天子一怒,文武百官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这一点,清临这个逆子怕是永远不会懂,否则也就不会在殿上说出这般放肆张狂的话语。 好在从云再有十日便可抵达金陵…… 在这静默的大殿上,顾言轻轻地叹息一声,便收回了目光,只微微垂头看向自己脚下那块光洁的砖石。 顾言并非大殿上第一个低下头的臣子,在轩帝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下,渐渐许多人都垂下了头。 看着堂下诸臣各个垂头丧脑的模样,轩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当他的目光漫过立在大殿正中昂首挺胸的段恒毅时,却是轻笑一声。 看来看去,还是小顾卿让他颇为满意,而其余之人……真是越看越觉得碍眼呐! 轩帝的一声轻笑,让跪在殿中的几位大人愣生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天子的喜怒难以捉摸,天子的心更是难以揣测。 昂首立在殿中的段恒毅并没有回身看向各位大人,但在心里却是早已经把他们的反应猜了个七七八八。 看到轩帝眼中暗含的满意之色,他轻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稍显奉承和暗讽的话却是张口就来。 “诸位大人兢兢业业,的确不是下臣能相比的,但好在胜在下臣年岁尚轻,为陛下效劳的时日还长。” 段恒毅这句话的尾音拉得有些长,像是满含底气又胸藏一股少年人志得意满的傲气。 一句话又让堂下数位已经年过不惑的臣子面色变了又变,更甚至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臣呼吸变得急促,抬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段恒毅指责。 “无耻小儿……你这是……这是说我等已经……已经身入黄土了吗?” 说罢,老者两眼一翻,却是昏了过去。 原本有些肃穆的大殿上,因这位老臣的突然昏厥而变得有些混乱,然坐在上首的轩帝只是微微拧起了眉头,随后便面露不耐,随意挥了挥手。 眼见着殿外的侍卫涌入将那老臣抬了出去,殿上才又恢复了一片宁静,这回诸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说为朝效力了近大半生的老臣都不能在陛下心里激起半点的涟漪,他们这些人又如何与陛下身边新近的红人相较量? 顾清临此子虽狂妄无知,却是深深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一点早在去岁除夕夜宴时,他们就已经深有体会。 虽然看不惯这个狂妄小子的人大有人在,可却是没有人那么不开眼去触轩帝的霉头。 这口气,咽不下也要咽了。 身后接二连三响起的吸气声或是低叹声,段恒毅听在耳中,面上却是丝毫不见起波澜。 柳老的气性远比他想的还要大,不过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柳老能借此置身事外,也算是误打误撞,权当还了当年他对自己的一饭之恩。 想到当年的事,段恒毅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泛起了些许的笑意。 那时他年岁尚幼,不耐烦整日里枯燥又沉重的操练,五六岁的孩童在军营里偷了马匹纵出营外,因力道不足驾驭不了骏马,反被马儿拖行了足足两三里,着实狼狈的很。 若不是遇上进城的柳大人,他怕是要被马儿拖个半死……要是没有父亲去往柳府经得柳大人的一通劝慰,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那般的轻松。 当年的事,于柳大人而言不过是无意之举,对于他来说,却是始终铭记在心。 且也就是那时,他才懂得了父亲的艰辛,也更懂得那些士兵身上所肩负的责任与担当。 于他有恩之人,他始终都记得,且也懂得知恩图报。而有仇之人,他亦同样镌刻心中,一刻不曾敢忘! “呵呵,小顾卿所言极是。” 轩帝哼笑一声后凌厉的目光一扫殿上跪着的几人,话语里满是冷意,“可如今的朝堂上当真有参差不齐之流乱入,想要把朕的朝堂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朕不过是借修养之机看看六部协理的能力,可结果却是让朕大失所望,虽无大的差池,却也不能让朕满意。” 话落,轩帝抬手打断了几位争相出列想要辩解的臣子,略带威严的目光淡淡扫过位于列队前的顾言和李宏源,又道:“开朝第一日你们便想着报喜不报忧,派出几个无能鼠辈混淆视听,是当朕是瞎子还是聋子?” “朕虽无千里眼顺风耳,却也并非不能闻天下事,倘若还有谁人想要糊弄朕,便脱了一身官衣告老还乡吧!” “陛下!” “陛下!” “陛下——” …… 数位臣子争相出列跪在大殿正中铺着嫣红绣金龙纹并云纹的地衣上,他们身上赭红的官袍似是要与地上的地衣融为一体,又像是浸着冷却的鲜血颜色。 位于上首的轩帝垂眼看下去,便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和他们手中略泛微光的朝笏,而位于大殿正中一身绯色官袍的青年却是有些夺目且又刺眼。 轩帝猛地眨了眨眼,压下了心中泛起的那股躁怒之意,已经有些微僵的面上也现出些许的和缓。 “诸卿何须如此……” 沉默了须臾的轩帝叹息一声,却是没有让诸人平身。 殿下诸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轩帝身上,更有人绞尽心思想要上奏一两件喜事来缓和气氛,不料这时轩帝话语一转,却又把话落在了顾家那位年轻的二公子身上。 “小顾卿,朕让你做的那件事如何了?” 昂首阔立的段恒毅听得这话后恭敬地颔一颔首,“回禀陛下,臣下已经查的一清二楚,折子稍后便会呈给陛下过目。” 他微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快意,旋即又归于平静。 密折和罪证他早已呈给轩帝过目,今日在朝上轩帝作戏,他自是乐于奉陪,只是不知今夜会有多少人而因此难以入眠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一击致命 听闻段恒毅的话,轩帝颇为满意地略一颔首,眼中已不似方才那般满是愠色。 堂下诸臣却是各个面露诧异,甚至有几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嘀咕起来。 几番轻声询问后,却鲜少有人知道轩帝这话的用意,更是没有人知道陛下又把什么差事交给了这位年轻的小顾大人。 久不开朝的今日朝堂之上,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轩帝无端问起的话语,像是千斤重石般压在诸臣心头,唯有自以为心知肚明的顾言眼中带上些许喜色。 等了那么久,他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日,也不枉他这些时日以来在府上修身养性蛰伏许久。 这天,也终是要变了。 早朝就这样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无端端的散了。 太极殿外渐渐离去的三三两两大人面带悲戚,脚下略显踟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些自诩天子近臣的大人们,竟隐隐被排挤在外,更是有隐隐被弃之不用的征兆…… “一门出了两位权臣,也不知是福是祸啊……”一人回收仰望太极殿悬挂的匾额,口中轻叹一声。 “大人……慎言……” “呵呵,无论这福祸降与谁,也只能听天由命吧!” “……唉!” 一声轻叹,很快便消散在清晨的朝霞里。 立在太极殿前的顾言脸上略带讽刺,目光却是紧紧追着方才那几位离去的大人不舍。 听天由命? 他从不信天命,否则也就不会有了今日这等位极人臣滔天权势的契机,更不会创下顾家这莫大的家业。 若是认了命,早在数十年前,他便该是一文不名的泥腿子,活该在灾荒年里饿死冻死! 一门出了两位权臣,那是他顾言教子有方,那是他顾言心思谋略都合了陛下的心思! “呸!” 心中既有些忿忿又忍不住沾沾自喜的顾言口中轻啐了一口,腰背却是挺直了不少。 看着从铺满了小半边天的红霞中露出来的朝阳,顾言的脸上溢出得色。 陛下与清临小子正前往内殿议事,想必李家倒台便也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缓步步下石阶的顾言昂首阔步,与在大殿上时始终垂首的谦卑模样大相径庭。 已经快步离去的李家父子立在宫门外,却是迟迟未乘马车离去。 李宏源满面的心事重重,眼中满是阴翳。 陛下的态度只是其一;这其二,便是顾清临这个狂妄小辈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渐渐势大,以致于让他的长子生桐失了帝心…… 一朝入仕为官,功绩无甚,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帝心,否则兢兢业业也只能是枉然一场。 心中狐疑的李宏源看着陆陆续续步出宫门的同僚们,却始终不见顾家父子二人,这让他本就阴郁的心中渐渐起了杀意。 若是不能相安无事的共存立于朝堂之上,那他愿做那个刽子手将其斩杀为生桐铺路,毕竟位极人臣的权臣只能有一。 立在车边躬身等候的李生桐渐渐有些失了耐心,这并非是他对自己的生父存了不敬之心,而是今时今日的朝堂让他心中愈发不安。 甚至那些低语交谈的同僚们时而看过来的目光,都让他有些如芒在背。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让他有从云端坠入泥淖的错觉。 李生桐咬了咬牙,咽下那口憋闷之气。 从前倒是他小看了那个扶不上墙的纨绔! 一道有些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李生桐瞬间敛了身上显露的锋芒,面上又是那副温和模样。 回首看去,便是阔步走出宫门的顾言。 想到父亲在朝堂上所受到的忽视,想到那些曾在昨日登门顾府的大人们,李生桐心中升起了浓重的恨意。 顾家父子不除,往后的朝堂之上,怕是没有了他们李家父子的出头之日。 而这朝堂,只怕也快要变成顾家的一言堂! 待到那时,又置父亲与他于何地? 李生桐飞快的转头,低于轻唤一声,“父亲。” 心中正迟疑是否该厚着脸皮追到御书房的李宏源听闻,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就着李生桐伸过来的手步上马车。 对于身后的顾言,他佯装没看见,且也没有寒暄的意思。 马车辘辘,似是将那些勾心斗角都甩在了那重重的宫门里。 可那些离去的朝臣,却并没有人真能做到无事一身轻。 马车行到僻静处,轩窗的帘幕突然掀开一角,李宏源有些低沉的声音静静传出。 “生桐啊,有些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李生桐眼中目光沉了沉,手中的缰绳也随之握紧。 “父亲请放心,孩儿醒得,会做得万无一失。” 对于这次暗杀顾清临的事情,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前一次不成,实则是他轻敌。 这一次,他要一击致命。 顾清临不死,他心难安。 ………… 似是只是在一时之间,顾清临这个人又成了众矢之的。 对于顾清临乃至顾言这位当朝的御史大夫都心生不满的人,并非只是李家父子,更多的却是朝堂之上各个职位的大人们。 轩帝陛下对待顾清临的青睐与过分的倚重,乃至毫无原则的偏颇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将貌美如花的女儿送进深宫,为的不仅仅只是皇恩眷宠,贪图的更是以防枕边风的祸患。 而前朝,最怕的便是一国之君身边出现这等佞臣。 谗言犹如猛虎,会让人粉身碎骨。 这些人中,并非人人都对顾清临恨之入骨,也并非对他都是出之后快,更多的却是一种防备。 他们惧怕的并非只是那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顾家小子,他们惧怕的是万一听信了谗言不分青红皂白的轩帝陛下。 “隐患不除,等到了大祸临头之时,为时已晚!” “下个绊子,让他的差事出了纰漏,失了帝心即可。” “毕竟顾清临身为天子近臣,想要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并非易事。” “更何况如今顾大人只怕把这个次子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几位大人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清临不过是后起之秀,谁又知道他能风光到几时?” 安静的茶肆中,几人的话语被淹没在大堂的喧嚣中。 ------题外话------ 很抱歉大家,由于近段时间以来身体不适和琐碎家事,没有及时的更新,实在对不起一直追书的小伙伴。 现在已经差不多解决,会恢复更新,还请看书的小伙伴们放心,不会烂尾不会太监,谢谢你们。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沧海桑田 众人心中以为正与轩帝陛下上禀机密要事的小顾大人,此时正惬意的坐靠在铺了玉石席子的软榻上,左手捧着一碗放了碎冰的桂花白玉梨羹,右手在棋盘上运筹帷幄。 一番指点江山后,段恒毅手边的棋子已经将轩帝面前的棋子团团围住,眼看着轩帝这边的棋子便是大势已去。 一碗桂花白玉梨羹下肚,段恒毅只觉得满心舒爽,不由脸上的笑意更浓,口中的奉承话也是张嘴就来。 “陛下这的小食就是好吃,比我们府上的厨子花样多多了,不像我们府上厨子,每到夏日里消暑的无非就那几样,臣早就吃腻了!” 手中尚把玩着几枚棋子的轩帝免带笑意,笑而不语却是抬眼示意立在一旁的高博。 面上一团和乐的高博躬一躬身,端起轩帝面前那盏没有动过的桂花白玉梨羹放到了段恒毅面前,同时又递上崭新的丝帕过去。 退回原位后,高博这才笑着开口,“小顾大人您自是有口福的,偏今日御膳房做了这桂花蜜糖白玉梨羹,佐上些许的碎冰,最是消暑佳品。” 略缓一缓,飞快将轩帝面上喜怒纳入眼中后,高博又道,“大人可莫要以为您是赶巧儿了,这可是陛下昨夜里就命老奴吩咐下去,为的自是舍不得大人您受苦。” 听罢高博的话,已经抬手折碗的段恒毅郑重地将碗放下,长揖礼。 “臣多谢陛下厚爱。” 并没有对高博的多言开口斥责,也没有对段恒毅做出折碗这等举动不满的轩帝,听闻这话后也只是轻抬手。 把玩在他手中的那几枚棋子却始终没有放下。 但细看轩帝眼中神色已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充满杀意。 这也是他最为满意小顾卿家的一点。 要说胆大,只怕满朝堂上下乃至后宫众多妃嫔,也找不出比顾清临更为大胆之人。 敢在他面前撒泼打诨毫无形象甚至是嬉笑怒骂的人,也唯有此一人。 可要说心细,前朝后宫,像小顾卿家这般也是寥寥无几。 一只御碗,赏赐便是赏赐了。 可小顾卿家的举动看似毫无规矩,却又是在时时守着规矩。 折碗,恪守的便是规矩,为的便是不逾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倘若这朝中上下、举国上下,能人人恪守本分,恪己守礼,他这位帝王便也不用兢兢业业数载。 更不用他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在朝臣身上,搜集查证,为了不让那些臣子有自危之感,他的确是耗神颇多。 轻瞥一眼立在身侧的高博,见高博退到门外后,轩帝才开口。 “今夜如何?” 正吃着桂花白玉梨羹的段恒毅闻言后,眼中有微微的诧异,旋即便归于平静。 他咽下口中的梨羹,又擦了手,这才不紧不慢道:“罪证铁证如山,陛下放任他逍遥多年,已属实恩重如山,是他自己不知收敛。” “落得这等下场,他也怨不得旁人,只怪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似是叹息一般,段恒毅低垂的眼眸中敛去了那些尖锐的锋芒。 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他的父亲与那五千轻骑又有何辜? 倘若戍守边关在荒漠中竖起一道铁墙有错,那诸多贪赃枉法的不法之徒岂不该被千刀万剐! 可为何他看到的却是忠义之臣枉死,奸佞却依旧逍遥自在? 看到面前的小顾卿家似是免带惋惜,轩帝双眼微眯,凌厉尽显。 “小顾卿家可否知足?” 听闻这话眼中浮现嘲讽的段恒毅再抬眼时,却只剩下一片欣喜。 “臣下承蒙陛下厚爱,这才有了今日这等口福。享用了暑日里难得的消暑佳品,虽不能日日食之,却足以让臣下铭记于心。” 段恒毅的神色慎重,半点不见先前的散漫。 轩帝意有所指,他回的也自是一语双关。 所求,不过是为了消除轩帝的戒心。 段恒毅连番的话语让轩帝十分欣慰,眼中厉色尽褪,反倒浮上了些许的慈爱。 面带笑意的轩帝静静地打量着相对而坐的青年。 面如冠玉的青年着一身绯红的官袍,举手投足间便自带着一股少年风流和桀骜之气,偏偏却又能恪己守礼不忘规矩。 这让轩帝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儿子,更让他想到了那个被赦封为双封号王爷时,却默默写下“恪”之一字的三子柏衍。 老三幼时便也曾这般顽劣,只是后来长大了,有了君父之分,便也变得愈发恪守。 恪己守礼、恪守本分、恪守本心,他倒是一直做的不错。 只是不知这恪守会坚持多久,时至如今,他仍旧记得那些初入朝堂意气风发的臣子,可是后来他们都变了。 变得左右逢源,变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变得一心只为权势附贵,却忘了他们最初入仕的坚守为何。 呵呵,这许多年,莫说臣子,就连他……也早就变了。 可谁又能保证不变呢? 这日月山石都会有盈亏,更会有风蚀雨浸,沧海亦会变桑田,他变了也自在情理之中…… 敛去思绪的轩帝眼中已无方才显露的慈爱。 细说起来,小顾卿家的年岁与他这几个儿子年纪相仿,偏小顾卿家与老大柏涵投缘,但却与脾性有些相似的老三毫无瓜葛。 这又是为何呢? 难道只是因为当初自己对顾卿的那番闲谈吗? 倘若如此,怎么从前不见顾卿次子显露人前? 只是因为他的顽劣吗? 心中疑窦渐起的轩帝漫不经心的开口,“你这般恪己守礼,倒是与朕的三子、如今的瑾瑜王殿下十分相似。”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感叹,确让段恒毅一颗心提了起来。 心中狐疑的段恒毅暗自腹诽。 轩帝不会无的放矢,至于为何会在此时提起柏衍,总不会是他此时才想起了柏衍吧? 皇帝问话,却是不能不答。 且他不知轩帝此时提起柏衍究竟又是什么目的,据他所知,这两日瑞王便也会抵达金陵。 他的心思飞快转了转,“陛下可是疑惑臣下为何不亲近瑾瑜王殿下,却偏偏与瑞王殿下相谈甚欢?” “为何?”轩帝轻开口。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脸上贴金 段恒毅收回看向轩帝的目光,转而把眼中略带玩味的目光看向窗外,神色淡然,似是在回忆。 轩帝啜饮着手边的清茶,虽心有疑惑,却并不催促。 好在并没有让轩帝多等,段恒毅很快便又开口,只是脸上嘲弄的笑却毫不掩饰。 “陛下您也知道,从前臣下浑不吝,莫说旁人,就是家父也是多有嫌弃,更遑论旁人?” “瑾瑜王殿下那般人物……自是对臣下避之不及,而臣下也更觉与瑞王殿下谈得来些。” 对于段恒毅的这一番解释,轩帝似是有些嗤之以鼻,却也好像放下了戒心。 “朕看你们是臭味相投!”轩帝哼笑一声。 见轩帝言语间不似方才那般带着试探,段恒毅心下不屑地冷笑。 看来闵柏涵那个被酒色迷住那一双窟窿的殿下,在瑶城做下的混账事已经被轩帝知晓。 就是不知轩帝,会如何安置同是赈灾归来的大殿下了。 立太子一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且他看轩帝的意思,也有敕封储君的打算。 这个节骨眼上,轩帝的言行举止都会被众人看在眼里,倘若万一真有偏颇…… 那么这一举动,无疑会被认作轩帝有将此人立做储君的打算。 心有所想,段恒毅便状似不经意开口,“臣下昨日收到殿下的来信,不日将抵达金陵,还要与臣下把酒言欢。” 见轩帝神色不变,他又轻叹一声,“殿下此去倒是遭了不少的罪,好在这一城百姓已安置妥当。” 一声叹息,余音未消时,段恒毅便听见轩帝的冷笑。 “呵,遭了不少的罪?你可真会往他脸上贴金!” “他在瑜城干的好事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枉老三那个糊涂的还想着帮他兄长遮羞!” 见轩帝面上一片怒色,段恒毅心中偷笑,眼中却显出有些茫然和好奇。 轩帝睨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段恒毅,忖了忖,哼了一声。 “朕看你也不必宴请他,还想与朕身边的近臣把酒言欢?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轩帝的脸色却彻底冷了下来。 闻言,段恒毅脸上显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这……好吧!臣下谨遵陛下吩咐。” 轩帝眼中目光定定地落在段恒毅脸上,须臾后才摆摆手,“无事便退下吧。” “臣,告退。” 步下软榻的段恒毅躬了躬身,便走出大殿,丝毫没有在意背后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 御书房外,高博见段恒毅走出来,脸上一团笑容,“小顾大人慢走。” 立在石阶前的段恒毅略有含蓄地点一点头,这才大步流星地离去。 不管轩帝刚才那一番话是真心还是试探,看来都离柏衍回到金陵的时日不短了。 而今夜,金陵注定会变得不平静。 明日,这局面或许会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呵,也不知瑞王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会不会满心失望! …… 御书房内,轩帝的目光始终望向段恒毅离去的方向,直到高博躬身颔首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轩帝才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方才朕让顾卿少与瑞王往来,他显得有些迟疑。依你看,顾卿这个臣子,究竟是朕的臣子,还是……” 轩帝的话语让高博的冷汗险些淌下来,这并非是他替小顾大人感到惋惜,而是他自己后怕。 做贼心虚,便是如此。 轩帝一句无心的话,都会让他战战兢兢。 “想来是陛下您多虑了,小顾大人看似桀骜不驯,却是个十分重情义之人。” “瑞王殿下礼重小顾大人,小顾大人想来必会看重这份情义,至于旁的……” “旁的他没有深虑吗?”轩帝十分自然的接了一句。 “也许是吧。”颔首的高博低低应了一声。 他虽希望在往后能得到小顾大人的照拂,却也不会表露太过明显,更不会去触轩帝的眉头。 “朕倒是希望如此,否则……” 轩帝的话并未说完,但高博却从中听出一种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狠戾。 否则……便会死无全尸,更甚至是求死不能。 这么多年,他见了太多。 摇摇晃晃的马车缓缓沿着石板路慢慢前行,车里的段恒毅却并不着急赶路。 矮几一角上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正歪头打盹,窗外暖融融的太阳洒落身上,倒也显得有些娇憨可爱。 指尖捏着一个小小竹筒的段恒毅口中轻笑一声,抬手弹了一下信鸽的小脑袋,“如此频繁往来,倒也辛苦你了。” 话虽这么说,却并不耽误他往信鸽脚上绑竹筒。 信鸽用小脑袋蹭了蹭段恒毅的指尖,这才从轩窗飞了出去。 “去叶府。” 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的段恒毅淡淡吩咐。 这个时候回到顾府,只怕顾言那个老贼也会旁敲侧击不停地问东问西。 不如,再让他做些时日的白日梦好了,毕竟摧毁一个人,没有比让他从满心期盼到心如死灰更为残忍。 这个时候等着段恒毅登门的人,并非只有险些望眼欲穿的顾言,更有早早回来的叶洵。 眼见着已经快要晌午,还不见那个小子的身影登门,饶是叶洵沉稳也显出些许的焦急来。 坐在一旁怯意喝茶的叶婉茹眼见着父亲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忍不住举帕掩面无声地笑了。 她倒是觉得有趣,父亲这般模样倒是少见。 “父亲,今日朝堂上再无旁的趣事了?” 她自是不会落了自己父亲的颜面,只能提起别的事来分散注意。 闻言,叶洵来回踱着的脚倒是停了下来,一向有些刻板的脸上显出几分嘲讽。 “顾言昨日的那一番功夫都白费了。” 叶婉茹眼中也显出些讥讽来,昨日顾府上的事她也是知道的,毕竟她身边有个深入顾府的“细作”这些风吹草动想不知道都难。 “顾大人行径无非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叶婉茹神色淡然。 搬弄是非之人从来都是遭人厌弃的。 正说着,便见庭外幽静的小径上,有一身着绯红官袍面如白玉的青年快步走来。 那青年脸上明晃晃的笑似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暖上几分,那一身绯衣也比花圃里的花还要艳上些许。 望着来人,叶婉茹启唇轻笑。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蓬勃时期 深沉的暮色如期来临,并没有因为白日里的繁华与喧嚣而迟到。 只是那染红了半边天的赤色云霞隐隐透出几分诡异。 不少驻足在街头的百姓纷纷仰头望着这一景象,衣着破烂不堪透出几分酸腐味的乞丐靠在墙角上,脸上却露出几分笑容。 那一双浑浊的眼也现出几分明亮,“火烧云预示着雨水丰沛,生长繁茂……看来今年不用挨饿了……也许,蓬勃的时期即将到来也说不定……” 若是换在寻常,只怕一个乞丐的自言自语没有人会去理会,但今日映红了大半边天的赤色云霞让不少暮色而归的驻足街头,便也有了闲来搭话的人。 “呵,这倒是有趣!你一个乞丐,沿街敲碗乞讨就是,管它什么年头儿,总有心善的给你一碗饭吃!” “一个臭要饭的,瞎说什么,今年什么光景你自是不知,咱们还不知道吗?远的不说,咱们这已经受了灾,再要下雨,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 无论旁人的话语或是讥讽或是挖苦,乞丐只靠在墙角笑眯眯地看着漫天的赤色云霞,却是不再言语半句。 人们只留意乞丐的前两句话,倒是没有人对最后的那句话在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乞丐的最后那句低语,却被人群中的两人听了个真切。 那两人穿着普通,但却身姿挺拔,双目炯炯透着一个寻常人没有的锐利。 “倒不是个寻常的,真的是巧合吗?”一人低语。 “那人曾就职太常,掌天文、历法、撰史,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革职。最后不知怎的便沦落到看天算命的地步……沿街乞讨也是常有。” 说话的人言语间带着几分唏嘘。 “这……”发问的人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视一眼,想到他们出城的目的,眉眼间的唏嘘散尽,重新变得锐利且又有些冷漠。 漫天的赤色云霞渐渐被黑夜所覆盖,只徒留尽头尚未被淹没的那一抹火色,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黑夜袭来,空中有星子闪耀,下弦月悬挂夜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那些似是潮水一般涌出的将士身上时,为他们那一身漆黑的铠甲披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紧密有序又有些沉重的脚步踏过石板路,蓦地让人有些心惊。 没有火把照明,只有踏着月色而来的肃杀军队。 御书房里早早便安排下这一切的轩帝靠坐在椅子里,御案上那足有一尺厚的折子上都被朱笔画上了触目惊心的红,像是鲜血一般。 躬身颔首的高博立在轩帝身侧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大殿里的大红漆柱般,只搭在他臂弯里的拂尘不时地微微抖动两下,可见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八角宫灯里的烛火随着吹进来的夜风时而飘忽,映衬得轩帝的一张脸越发诡异,也越发阴暗难测。 这一刻,没有人清楚轩帝心中在想什么,可立在一旁的高博却觉得时间越发难熬。 好似要融入黑夜中的军队无声地在街道上疾行,只在黑夜里留下铠甲与兵器摩擦发生的声响。 临街高高的院墙里,有干活的小厮听见响动后偷偷开了小门一角想看个究竟。 什么也没看清时,便只觉颈间一凉,抬头便对上一双比剑鞘还要冰冷的双眼。 小厮吓得瘫坐在地,等他回过神来时,那道那让胆战心惊的目光早已经消失不见,只那眼中的冰冷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小厮跌跌撞撞的起身想要跑到后院去报信,想到那双眼睛,又堪堪止步。 依旧灯火明亮黄如白昼的丞相府,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今日晚膳席上比平日还多了两道膳食。 无他,只因这两道膳食要取用时下才有的食材。 席上只有李宏源与李生桐父子二人,就连伺候的侍女都屏退了下去。 桌上的菜肴透着一股诱人的色泽,氤氲的热气里充盈着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食指大动,但桌前的丞相父子却无人动筷。 已近深夜,李宏源却仍旧穿着早朝时的那一身官袍,只神情比早朝时要疏朗了许多。 就连坐在一旁的李生桐脸上也多了笑容。 “父亲,暗杀顾清临一事孩儿已经安排下去。” 李生桐执酒壶给李宏源面前的酒杯斟满,言语间带着些势在必得。 “这一次孩儿确保万无一失,最迟明日,便该有消息传回。” 听到这话的李宏源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我儿从来都没有让为父失望过,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为父相信陛下定会慧眼识人的,有为父在朝中为你披荆斩棘,你又不是泛泛之辈,位极人臣也不过指日可待!” “顾家次子这个绊脚石铲除,往后便没有人能挡了你的路。” 听着李宏源既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的话,李生桐眼中闪过些许的愧疚。 说到底是他一时大意轻敌,这才给自己、给李家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父亲没有责备他,反而还…… 如今他也为人父,心境自是远比从前。 “父亲……孩儿敬您一杯。”心中感念的李生桐十分动容。 李宏源眼中含笑的饮了这一杯。 父子二人像是铲除了一块心病般眉宇间都是疏朗,早就忘了在早朝上所受到的冷遇。 只以为铲除了顾清临这个绊脚石,他们李家便能一如既往地把持朝堂,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柱梁。 御史府上,顾言看着满桌早就冷腻了的酒菜,眼中神色变得越发阴沉狠戾。 这个逆子!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等那个逆子回来用膳,而往往等来的都是那个逆子自己酒足饭饱的回府…… “老爷,您看……这……端下去让人热热吧?”立在一旁的管事眉头紧锁。 “撤了吧!”顾言咽下心头的恶气。 有些涨红的面色却能看出此时的他正在忍着满心的怒火,顾言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念自己的长子尽快归家。 甚至这时的他有些后悔把长子遣送到老家。 好在他及时发现弊端,这才能迅速止损。 被顾言惦记了近一整天的顾清临,此时正身在兵部尚书府叶府与心悦的姑娘赏月。 青青荷塘,淡淡月光,清新酒香,心上人便近在咫尺,好不快活,面容可憎的顾言早就被忘在脑后。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是我无赖 黑白棋子各自占据的棋盘横在二人中间,眼看着白子有败落的迹象,叶婉茹的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认真。 反观段恒毅,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眉眼含笑地看着叶婉茹时而拧眉,时而轻抿嘴角,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便又多了几分趣味。 一边惬意地饮茶,一边放在桌上的手也不安分地把叶婉茹的手拿在手里把玩。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烛火下越发衬得滑腻如玉,把玩了一会儿,他便在叶婉茹嗔怪的目光中安静下来,随后与其便十指紧扣。 看着被按在桌上的手,叶婉茹倒也没收回来,只静静地放在那里,感受到段恒毅掌心上传来的温热,这让她不禁有些面上发热。 这并非全然是羞赧在作怪,更多的却是有些做贼心虚。 方才她趁着恒毅不注意,多挪了两枚棋子,这才让败局出现了扭转的局势。 动作虽隐蔽,但现在这人耳聪目明,她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 倘若被拆穿,她不是要羞愤死? “该你走了……” 微微低垂着头的叶婉茹口中呐呐催促。 心情大好的段恒毅只微微扫了一眼棋盘,就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 “走?往哪里走,路都已经被你堵住了,婉儿这般,何不是在为难于我?” 轻呷了一口茶,段恒毅口中戏谑。 听得这话,叶婉茹就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发现,眼中目光闪躲着不敢去看段恒毅,面上满是赧然。 瞥见那人满目含笑的模样,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撇撇嘴道,“技不如人还不肯承认……” 许是底气不足,叶婉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倒是有几分撒娇耍无赖的模样。 “呵呵……”段恒毅轻笑出声,目光却是紧紧落在叶婉茹脸上,心中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 顶着这样带着些许戏谑又炙热的目光,虽是在有些清凉的晚间,叶婉茹却仍觉得脸上好似要烧着一般。 叶婉茹忍不住想要抽回与他十指紧扣的手,却被抓得越来越紧。 “你……无赖!” 眼见着叶婉茹有些恼羞成怒,段恒毅朗笑一声。 “哈哈哈,是我无赖,是我悔棋,是我不该让婉儿险些输了。” 段恒毅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好在婉儿甚为聪慧,这才转败为胜。” 看着这人满脸正色的道歉,叶婉茹便越发觉得羞赧,但看那人满眼的宠溺,便又觉得心中极为欢喜。 这欢喜冲淡了羞愧,让她对以后的日子不禁多了几分憧憬。 待日后一切回归平静,他们会顺利完婚,也会生儿育女…… “待小登科之时……” 蓦地,前些日子段恒毅的那句低语便回响在叶婉茹的脑中,想到当时的情景,越发让她觉得面红心跳,就连空气都多似是多了些许燥热。 她的这些小女儿心思自是不敢说给面前之人听,否则那人还不定会说出什么羞臊人的话来,毕竟这人与她独处时越发的放肆…… 坐在那里的段恒毅只见叶婉茹一张脸神色变了又变,却是不与自己相视,一时间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拿不准是不是自己逗弄狠了把人惹恼。 扣在一处的那只宽大手掌似是带着烈火般,叶婉茹内心不想收回手,却又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一时间,倒是有些坐立难安。 谁知,下一瞬,段恒毅的举动彻底让她目瞪口呆,更是让她羞赧不已。 只闻一声低于轻叹,“女儿家的心思怎得这般难猜……” 旋即,叶婉茹便见那人执起自己的手凑到他唇边轻吻。 温热的触感自手背传来,叶婉茹却觉得自己的脸在瞬间好像“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她甚至感觉到他唇边有些发硬的胡须刺得她手背发痒…… 一时间,叶婉茹不知该佛袖而去还是继续坐在这里,只呆呆地看着段恒毅不语。 长长的手臂越过石桌,轻轻落在自己的发顶揉了揉,“你这丫头发什么呆。” 回了回神的叶婉茹却见那人已经把左脸放在了自己的手上,正偏头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 她的手并不是十分的娇小,但托在那人脸上,也仅仅只托住了下颌。 被那样一双似是装满了满天星河的眼眸紧盯,叶婉茹心神忍不住跟着晃了晃,倒也少了刚才的赧然。 “没什么。”似是而非的回答了一句后,她便把话转到了今晚的主角身上。 “这会儿,不知丞相府是个什么光景……” 话里带着叹息,叶婉茹并非是可怜作恶多端的丞相父子,而是在为那阖府上下数百的下人存了几分担忧。 主家逢遭大难,没有几家府上的下人能够安然无恙。 想当初,要不是父亲警醒,若非没有恒毅从中斡旋,只怕他们尚书府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 段恒毅嘴角轻抿,露出几分讥讽,目光一转,像是看穿叶婉茹的担忧,说出口的话也带了积几分安抚。 “从今夜起,就没什么丞相府了。倘若当真无辜,没有跟着李氏父子二人为非作歹,自是会留得性命。” “你以为人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不成?” 叶婉茹点点头,却是不再说话,心情也不似先前那般轻松。 在这件事上,她和恒毅都没有必要替旁人担忧,丞相府似是铁桶一般滴水不进,少不得有为虎作伥之人,更有恒毅所与她遭受来路不明的几次暗杀,也少不得李家父子的手笔。 为虎作伥之人,锒铛入狱,本就该是罪有应得,至于无辜之人,想必审判之人也会公平待之。 …… 丞相府外已经被黑压压的羽林卫包围,锃亮的铠甲在火把的照应下越发显得有些摄人心魄,让人看了便有些胆寒,更令人心惊的则是羽林卫头领那双比夜色更凉的双眼。 前来开门的门房看到门外黑压压的禁卫军,面上惊慌,只看了一眼便欲要关门转身,下一刻却已经是热血四溅。 滚落在地上的人头脸上双目圆睁,溅着血的脸上仍旧能看出他的惊恐。 首领抬抬手,门外的羽林卫便似潮水般涌入丞相府。 内院里的李家父子二人尚不知危险逼近,酒已过三巡,正是酣畅之时。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瞬息万变 “以我儿的才干,仕途之路当远比如今顺畅,若非陛下身边有奸佞之臣作祟,也不会致使我儿明珠蒙尘。” 面上已经显出几分醉态的李宏源冒着精光的眼中带着几分阴毒。 双目尚且清明的李生桐听得这话不仅没有半点的谦虚之意,反而颇有同感地略略点头。 听得自家父亲这般夸奖,李生桐的脸上现出几分得意来。 且他月前又得了一双儿女,眼下那位让他记恨已久的绊脚石也将要被狠狠踢开,放眼整个朝中,再也没有能掣肘他和整个李家的人了! 谁又阻挡他的青云直上? 心中得意的李生桐面上不禁带了几分志得意满,在面对李宏源的时候却又显出几分谦恭的模样。 “这一切都还要仰仗父亲。” 李宏源偏头瞥了一眼李生桐,方才满目的阴狠散尽,浮上些许浅淡笑意。 “不骄不躁,我儿当为国之栋梁!” “多谢父亲夸奖。”李生桐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 倘若李家父子二人的对话被段恒毅听到,怕是要讥笑出声。 这父子二人当真是厚颜无耻,及其的不要脸。能把自己家儿子夸得天花乱坠的,怕是整个朝堂除了李宏源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李生桐本有三分才气,仗着有身为当朝丞相的父亲,这一路走来,倒是极为顺风顺水,连半点的坎坷都没有。 唯一栽的跟头,便是在段恒毅身上了,且段恒毅手中那份账册,也让他十分忌惮。 如今悬在头上的那柄刀眼看着要除了,本有些清明的李生桐眼中显出几分醉意来。 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多宝阁上搁置的沙漏,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嘴角,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想必这会,前去刺杀的人应该已经得手了。 顾家怕是会自顾不暇,而与李家一直不合的顾言,日后也会投鼠忌器,毕竟他的儿子们也经不起意外不是吗? 想到这,李生桐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 拂了拂衣摆,李生桐儒雅揖礼,“父亲,时候不早了,孩儿就先回房了。” 李宏源目光中浮现了然的神色,摆了摆手,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奸诈。 “李福,送公子回去。”吩咐了一声,李宏源便又开始端起酒杯。 这些时日以来,他从未有过这般的畅快,毕竟今夜就要去了一块最大的心病。 看了叶家的笑话,如今又要轮到顾家,真可谓是精彩纷呈啊! 本该守在门外的管事李福久久不作答,而李生桐也远没有醉酒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等了须臾不见人来,便自己步向门外。 一推门,眼前所见的光景便让李生桐三分的醉意彻底清醒过来,且更像是后背上背了一块冰,直让他在夏日夜晚遍体生寒。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抑制的盛怒。 想不到那个什么狗屁杀手组织行事如此小人!本是银货两讫的买卖,哪有报官的道理! 更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府衙,也不看看丞相府是什么地方,当真敢来这抓人! 满府上下的门人护院是都死了吗?竟让官差进了后院! “来人!”李生桐立在门前怒喝一声。 屋内的李宏源听到动静,也仅仅只是微微拧眉。 整个丞相府,他是主子,他的独子也是主子,对待任何下人,生桐都有斥责的权利,毕竟,这偌大的丞相府将来是要交到生桐手里的。 飞檐下挂着两盏红绸灯笼,灯笼随着微风摇曳,人立在檐下,也越发沉得别的无比黑暗。 而在庭院修剪整齐的矮小灌木旁,则已经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的下人。 这些人都是院内的服侍之人,有男有女,都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巴,且在他们身后有数名卫兵戍守。 这其中有想弄出些动静来通风报信的人,可脖子上冷入心肺的利刃却是让他们早早歇了心思。 眼见着丞相府逢遭变故,能不能活着还两说,这个时候,谁又能顾得上谁? 喊了几声仍旧不见有人来,而远处的士兵也越来越近,这让李生桐感到愤怒的同时又感到极为难堪。 不管刺杀御史大夫之子的罪名最后会不会落到他的头上,被府衙官差入府询问,也足以让他的名声扫地。 更会让他的威信全无,这会成为他的污点。 奉御命前来的副统领听到这道有些气急败坏的吼声,目光冷肃的眼中闪现些许的笑意。 事到如今,还想摆微风不成? 只不过陛下这一手实在太过突然…… 想到这,副统领忙敛了心神。 这等重要的差事,陛下却是吩咐自己率兵前来,独独越过了大统领,可见对大统领已经大不如从前。 “罪臣李生桐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想要何人前来?” 副统领本就是习武之人,如今又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荣誉感和使命感在心,说出口的话犹如洪钟般震耳欲聋,就连身在屋里越发有些醉意的李宏源都有所耳闻。 李宏源清醒了几分,随之而来的便同样是恼怒不已。 他的心中所想与李生桐无异,全都以为是刺杀顾清临一事败露,这才让人寻上门来。 此刻,李宏源也对那个儿子口中的杀手组织有了厌恶。 本就是江湖组织,若是乖乖拿钱办事,倒也无妨。倘若反到他李家头上,就该寻个由头铲草除根! 心中怒极的李宏源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许是起的极了又有些醉酒,又许是他官服的袖袍太过宽大扫到了酒盏,只听稀里哗啦一阵脆响。 这有些刺耳的声响更让李宏源烦躁不已,甚至他的眼皮也开始不安地狂跳起来。 来人的话身在屋内的李宏源听了个模糊,立在屋外檐下的李生桐却是听了个真切。 而那句罪臣,更是让他肯定了心中猜测。 如此一来,他倒是有些气定神闲。 杀人越货,自是掉脑袋的勾当,他又岂能不留一手? “呵呵,这位大人怕不是说笑了,生桐自幼饱读圣人书,又在朝为官。虽官职低微,却也兢兢业业,从不曾做过让李家、让陛下蒙羞难堪之事。” “何罪之有?” “不错,我儿何罪之有?”疾步走出的李宏源立在檐下,与李生桐并肩,厉声质问。 影影绰绰的人影走到院内,檐下大红灯笼的红光洒落在那些漆黑的铠甲上,照不出半分的光彩,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乌黑。 看清所来何人,李宏源攥紧了掩在袖口的手,心下惶恐,面上却仍旧气定神闲。 “不知副统领前来本官府上,所为何事?” 阔步走来的副统领立在门前,目光毫不躲避地看了李宏源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上的官袍,口中哼了一声,旋即一抬手,“全部拿下!” 命令声落,羽林卫便直奔李家父子二人走来。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买凶杀人 仅仅是在一夜间,昔日门前车水马龙的丞相府,便已经轰然倒塌。 丞相府阖府上下足有两百口人锒铛入狱,更有昨夜负隅顽抗的逆贼被当场斩首。 “据说,斩首之人便足有四五十人。” “据说,那血把整个丞相府的地都染红了。” “据说,昔日的丞相,不,罪人李宏源父子意图谋反……” 百姓间的传闻早已经把事情传得面目全非,也早就传得玄之又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此议论纷纷,也不妨碍他们乐此不疲地把传言再添枝加叶地散播出去。 丞相啊! 平日里,那可是高高在上,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触碰不到的大人物。 莫说触碰了,就是从丞相府门前经过,他们都不敢喘大气,生怕扰了府里的贵人……毕竟丞相府里的采买下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如今,那高门贵府里的贵人们,恐怕还不如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至少,锒铛入狱生死既定的人不是他们。 如今的情形,莫说丞相府上下数百人锒铛入狱的真相百姓们不清楚,只能凭着猜测和听来的真真假假传闻来闲谈,就连身在牢狱的李宏源父子二人也是一头雾水。 只一夜之间,李宏源便好似老了十岁不止,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少有的显出几分狼狈,那一张脸上更是显出疲态和老态。 背对着牢门的李宏源面前只有一面长了霉斑的石墙,牢房里唯一还算干净的也不过是他身下的这张石床,石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他珍重的那一身绛紫官服。 灰败的面目上,掩不去他眼中的怒火,嫉恨和一丝清晰可见的迷茫。 身在牢中,却半点头绪全无,但他猜测,此一遭,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否则出动的不该是羽林卫,也不该是那个石头一样滴水不渗的副统领! 想到昨夜那厮不由分说便抓人,他就心头哽血! 有人想要致他、致他们李家于死地! 而这个人卑鄙小人,定非顾清临那个孽畜莫属! 若能活着出去,他发誓,一定要把那卑鄙小人千刀万剐! 眼下,他能做的也仅仅是靠门人和亲信进言陛下。 只要等到陛下的召唤,在御前,他定能血洗今日之辱。 相比于心急如焚的李宏源,促成今日这般局面的轩帝和段恒毅,却是一个比一个清闲。 甚至轩帝少有兴致地命人在水榭里备了笔墨作画。 清晨里,亭亭玉立与水面之上的莲花开得正好,片片碧绿的莲叶上尚有晶莹剔透的露珠滚动,有夜宿的青蛙在莲间嬉戏,水上便带起一阵涟漪。 所见所闻,皆是如此赏心悦目。 所见所闻,亦跃然于纸上。 唯一不同的是莲塘旁簇拥着一对男女。 画中男女皆身着明黄常服,身份倒是十分明朗,不外乎轩帝本人与皇后娘娘。 画中人的面容倒是与如今模样并无二致,不同的是画中的轩帝面容虽是如今,但眉眼间却是眼下没有的俊朗和清明,可见是年轻时的他。 手中提起朱笔,在画中女子的唇上点上嫣红,轩帝这才满意地收起笔。 立在一旁的高博恭敬地接过朱笔,又递给身后的人,这才轻步上前站到轩帝身侧,欣赏着这副画作。 看到画中极为传神的帝后二人,高博脸上露出矜持的笑,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画中轩帝的眉眼上时,目光却是闪了闪。 丞相府发生这样的事,怕是陛下所剩的日子也不多了…… 轩帝并不知高博的心中所想,反而对自己的这幅画作满意至极,毕竟他已经极少有这般的闲情雅致了。 接连欣赏了好一会儿,轩帝才吩咐,“你去命工匠装裱起来,便等到下月皇后生辰时当作一个惊喜吧!” 话落,轩帝又低语一句,“毕竟这几年朕鲜少为梓潼作画。” 一句似是叹息般的低语,险些让恭敬捧着宣纸欲要离去的高博老泪纵横。 且有那么一瞬,他想要把六殿下所有的阴谋和盘托出。 但这念头的闪现也仅仅只是一刹。 倘若他眼下说了,那不过午时他就会暴毙。 他回心转意不假,却也没想过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许人都是自私的。 脚下轻缓的高博回转头,低垂的脸上现出苦笑,嘴上却说着讨喜的话,“下月十六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相比陛下的这份心意,娘娘定会心中欢喜。” 说罢这话,高博的心却是猛地“突突”狂跳起来,强烈的不安让他险些拿不住手里轻薄的宣纸。 六月十六便是娘娘的生辰,眼下的时局,再加上那位皇子行事诡异……那一日,只怕不会太平…… 高博走后不久,水榭里便有一人忽至。 来人立在一旁低语须臾,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用绸怕轻缓擦手的轩帝面上倒是显出一片笑意。 “顾卿果然是思朕所思,忧朕所忧……如此,倒是给朕省了不少的麻烦。” 不远处,副统领正大步流星地朝着水榭走过来。 “启禀陛下,罪臣李宏源一直吵着要见陛下,臣规劝无果,只能……” 轩帝摆了摆手,“不急,时候未到。莫要管他便是,若他当真一无所知,便也不会稳坐丞相之位数年之久。” 副统领为人有些木讷古板,要不是被缠问烦了,也不会跑这一趟。听得这话还想要说什么,却在轩帝凌厉的目光中噤了声。 副统领来去匆匆,水榭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这安静不过片刻,又有一人踏着清晨的微风遥遥走来。 此人亦是步履匆匆,且看他模样,又似是有些恼火。 正独自对弈的轩帝微微眯眼看清来人时,冷肃的面上显出些许笑容,“不知顾卿何来这么大的火气,你就当真不怕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说话的轩帝已经垂下眼眸,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言语间却是透出几分促狭。 然而段恒毅却并不敢只当这是打趣。 怒气冲冲的段恒毅步入水榭后便躬身揖礼,“臣下有一事还请陛下做主,毕竟涉事之人……” “顾卿聪颖狡黠,鲜少能有人让你吃亏,所为何事何人,说来听听。” “陛下,昨夜有刺客入府对臣下行刺,被府上护卫捉拿后想要吞毒自尽,要不是护院眼疾手快,只怕臣这会已经死的不明不白了。” “最后审问之下得知,却是李宏源父子买凶杀人。”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情深几许 段恒毅的话语回声隐匿在晨间的微风里,也已经消失在这隐在荷塘中的水榭里,却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微微躬着的腰身已经有些发酸,但他还是没能等到轩帝的只言片语,这也让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这也是他急匆匆跑进宫来面圣的缘由。 一国丞相阖府上下锒铛入狱且罪名尚未公布前,造成的混乱极大,且影响极坏。 不过清晨的短短半个时辰里,他收到的消息便足足有二十条之多,而这些消息的内容也始终围绕在已沦为阶下囚的李家父子身上。 他们想要上奏轩帝,以此来造成更大的混乱,从而达成一种威胁,来胁迫轩帝释放李家父子…… 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全然是与李家父子渊源颇深的朝臣。 看似情深意重,实则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这一点段恒毅是十分不愿见的。 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节外生枝。 柏衍如今被困城外,瑞王也在这两日便要抵达金陵,又有一直暗藏黑手的六殿下,更有蠢蠢欲动却又按兵不动的司徒雷在外虎视眈眈。 若是李家父子一事迟迟没有定论,生的变数也就越多。 昨夜刺杀是真,不过不是在府上,二十在回府的路上,出手反杀的人并非是他自己,而是柏衍的亲卫。 越到紧要关头,他的身份越不能暴露,这也是柏衍的叮嘱和担忧之处。 至于轩帝…… 思及此,段恒毅敛了心中所想,面上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呵——”轩帝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死到临头还能动手脚,倒是朕的疏忽。” 说罢,轩帝撩了撩眼皮睨了一眼段恒毅,“顾卿放心,朕会给你讨个公道的。买凶刺杀朝臣,便是罪加一等!” 听得轩帝的话,段恒毅的一颗心算是稳了下来。 只有轩帝心念坚韧,李家父子才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臣下谢陛下垂怜。”段恒毅抿了抿嘴角。 …… 轩帝微微眯眼看着段恒毅走远,直到他的身影被葱葱郁郁的莲叶所掩映不见踪影时,轩帝才收回目光。 轩帝抬手轻叩桌案,一道人影自水榭外飞来,拿走桌案边摆着的几张密函后又消失不见。 “三天……”轩帝口中低语一句后便仰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去而复返的高博一只脚踏进水榭后,便又轻步退了出去,仔细地放下四周的帷幔,这才立在门外。 他的臂弯里仍旧搭着那柄拂尘,只这次不同的是,他的身体站得笔直,与那水榭的朱漆柱颇为相似。 …… 因丞相府的变故,仅一夜间,金陵里的气氛便有些风雨欲来的沉闷感,且让人感到分外的压抑。 瑞王府更是如此。 不过短短几日,涵华院已经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 院外的侍卫手持长枪腰戴佩剑,神情冷肃,院门紧闭,却也可见来往婢女脚步匆匆。 这其中更有进进出出的不同医者。 曾花香缭绕的正房,如今在门外便可闻见浓郁有些呛人的药味,墙角处更有眼眶通红的婢女在小声的抽泣。 屋内榻上,脸色蜡黄且消瘦到有些脱相的郑风华安静的躺在那里,若不是她的胸前有轻微的起伏,会让人误以为这里躺着一个死人。 “呜呜呜……王妃的病怎么就治不好了呢……这可怎么办呐?” “说什么浑话!咱们主子……不过是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 “也不知道咱们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大人和夫人怎么也不来探望……” 几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也只能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哭声。 郑风华躺在那里神色安然,恍若当真睡着了一般,可屋里伺候的这些人都知道,她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大夫请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就连宫里的御医也是来来回回,可到底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更没有医治的法子。 那些药,也不过是吊命罢了! 可这条命到底能吊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与此相隔不远的仙荷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席素衣木簪绾发的郑荷华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也捻动着念珠,显然是在礼佛。 先前郑风华也曾礼佛,且在金陵一度传出她雅静贤良的好名声,只她礼佛时并不虔诚,多是敷衍了事。 而郑荷华的态度却是虔诚的多。 案头香炉里缭绕的香已经快要燃尽,郑风华也缓缓睁开了眼,只她的眼中神情有些悲伤。 郑荷华拈着帕子的手拭了拭眼角,随后又半掩在唇边轻咳一声,“咳咳……” 门外一直候着的婢女听见声响忙推开了小佛堂的门。 婢女进门后熟门熟路地走到香案前,先是恭敬地对着佛龛里的佛像揖礼,这才把香案上摆放着的一件婴儿小衣收起,这才转身去扶郑荷华。 婢女一手托着那件小衣,一手去搀扶郑荷华,见郑荷华眼角泛红后,便开口轻声安慰,“主子大可安心,菩萨定会感念您的诚心,想必小殿下与您的母子缘分也会再续。” 起身的郑荷华行动一滞,泛红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明亮。 她转头看着面目和善眼带慈善悲悯的菩萨,口中低语,“菩萨悲悯,想必能听得弟子心中的苦楚,我儿……也能再来寻他无能的母亲。” 待得走出小佛堂,郑荷华的脸上已经不见方才半分的柔弱。 “那边的消息如何?” “回主子话,那边……怕是不大好了。” “呵呵,能让她苟活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我的慈悲。”郑荷华话语一顿,话语中透出几分柔意,“可探听出殿下何时回来了吗?” “回主子话,奴婢并未打探许多,不过今日金陵倒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丞相府一夜之间全都下了大狱……” “这……”郑荷华有些哑口,眉头微拧后,心思又不禁转到了那人身上。 如今那人就在城外不得进城,城里却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不知他…… 想到这,郑荷华低叹一声。 她的一腔情痴,或许他从未留意。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打了瞌睡 郑荷华脸上的温情一闪而逝,任谁看了也以为她是惦念在外奔波的瑞王殿下。 可内心里她真正想的是谁,只有她自己清楚。 “主子,那边派去想要往尚书府传话的人被婢子派人截了下来。” 婢女的话让郑荷华眼中浮现笑意,“做的不错。” 柔声赞了一句后,郑荷华微微露出些许的疑惑,又像是带着嘲讽,“这是第几回了?” 婢女微微一怔,旋即道:“这是第二十三回了,平均每日就会有那么两三回,今日最为频繁,已经足足第五回了。” 听得这话,原本还面带些许笑意的郑荷华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想不到她还真是倚重那两个老不死的!” 两相对比,郑荷华便越加地愤恨。 当初她难产险些死去也就罢了,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麟儿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却不见那边府上有任何的动静,就连她派过去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她知道,从她出嫁到诞下麟儿后的那些风言风语,都让那对夫妻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可又有谁知道,当初……也是那对夫妻做下的手脚? 外人都道她不知检点攀附权贵勾引姐夫,可又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屈辱? 她又如何不恨! 让郑荷华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她最好的报复! 对尚书府两夫妻待女不公的报复,也是对闵柏涵为了颜面不顾她丧子之痛的报复!更是她对命运不公的报复! 毕竟她的不幸源头,便是踏入瑞王府那一刻开始。 而这一切,都是拜郑端夫妻和郑荷华所赐。 她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她不要再做棋子,她要做执掌四方的对弈之人! 就如如今的瑞王府,便也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一如往常,礼佛完毕的郑荷华整理衣衫后便带着婢女去探望主母长姐。 一如从前,郑荷华并未进得涵华院,且她带去的食盒也依旧被拒收。 看着墙角门边处朱漆的食盒,郑荷华脸上尽是讽刺,这些食盒从来都没有问题,而有问题的那些香,也早就已经被她清理干净。 她不会蠢到留下作茧自缚的把柄。 在门口与阻挡的侍卫和婢女吵闹了一番后,被气得眼角发红的郑荷华站在那里默默垂泪了一会儿,这才带着婢女失落离去。 她步履匆忙,背影看上去有几分忧心忡忡。 让人看了,丝毫不会怀疑她是真的担心如今病倒的郑风华,她的长姐。 这样一幕,每日都会在瑞王府涵华院前上演,不同的是,由于被拒之门外的次数过多,郑荷华的态度越发的恶劣。 “也许王妃这病来的古怪……不一定是荷侧妃所为……” “这……以防万一吧!殿下一时回不来,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这些人怕是都要给陪葬。” “我看荷侧妃这架势,过几日怕是也拦不住了……毕竟她们是亲姐妹……” …… 渐渐远走的郑荷华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低语,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人心,从来都是最难掌控的。 临近正午的阳光耀眼且炙热,坐在汀兰水榭里睡了许久的轩帝睁眼时,便见到炙热的阳光倾洒在眼前的这片荷塘之上,连带着那些碧绿的荷叶看起来都有几分刺眼。 凝神望着荷塘,眼中一片清明的轩帝展露笑容。 “来人!” 方才睡醒的轩帝嗓音有些沙哑,却并不妨碍立在水榭外的高博听得清楚。 “陛下,您可醒了!”匆忙进来的高博脸色有些焦急。 一手接过温热帕子的轩帝借着擦脸的间隙睨了一眼高博,脸上的笑容不减,“怎么,都来扰朕清净了?” 闻言,高博抬眼悄悄打量了轩帝须臾,见他面色没有不虞后,这才大吐苦水。 “可不是,几位不开眼的大人在外头闹着要见陛下,都让侍卫给拦了回去,倒是有两个不死心的,直说等您醒了有要事禀奏。” “站了一个时辰,也让老奴给劝了回去。” 话语微顿,高博脸上浮现出笑意,“陛下您连日来夜里也只是浅眠,今日难得,老奴岂能让他们扰了您。” 净面后又端了清茶漱口的轩帝轻笑一声,“你倒是有心了,只是难为你烈日下曝晒,回去记得擦药。” 轩帝只极为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高博瞬间老泪纵横。 他面白不禁晒,久了便会红肿奇痒难耐,想不到陛下竟然都还记得…… 也许,他在陛下的心里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老奴……老奴多谢陛下。”情难自已的高博难掩激动。 轩帝随意的摆摆手,眼中的深意一闪而逝,便只剩下平静。 “来的都有哪些人?” 一听这话,高博便知陛下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面色也变得正常,接连报了几个名字。 听到是这几人,轩帝哼笑一声,“他们倒是重情重义,如此岂不是显得朕太过铁血无情?” 不等高博言语,便见轩帝已然变了脸色,“如此,朕该成全了他们的一片忠心才是!” “传朕口谕,林翰海等人及家眷尽数囚于牢狱,家财皆充公国库。” 轩帝的声音不大,甚至可谓是平静非常,却让高博听得胆战心惊。 那些人,怕是与罪臣李宏源无二……凶多吉少了! 不过这又能怪谁呢?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他猜测原本陛下还不会这么快就对罪臣李宏源的人下手,朝堂震荡且不说,就连金陵的百姓恐怕也会人心惶惶。 这回,却是给了陛下由头。 思及此,高博心中不禁长叹一声,哪一次的权力更迭不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所铺就呢?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有生之年便见了两次,更有可能还会有第三次…… “老奴,领旨。”一脸严肃的高博凝声应下。 走出水榭的轩帝闲庭信步地缀在高博身后,他能看到前方不远处高博有些圆润的身形正在小跑着,还会不时地抬袖擦汗,身形早已不似当初伶俐。 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已经老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踽踽独行 因昔日丞相李宏源的锒铛入狱,散漫懈怠的朝臣们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就连轩帝的脚步也比往日匆忙许多,却也可见他的脚步多了几分轻松模样。 宫门里不时便有打马急行的侍卫离去,而同时六部尚书、御史台众人也都被急召进宫议事,大理寺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反观身在大理寺的段恒毅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正坐在卷宗室里翻看陈年卷宗的段恒毅听着窗外忙碌的脚步声,脸上露出疏朗的笑。 眼下的结果,也不枉他忙碌了许久。 三天一到,就是李宏源等人的死期! 这个结果他盼了许久。 这一步看似容易,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 这一步对他而言,意义更为不同。 李宏源这样的老臣,虽为朝中蛀虫,但他的势力也同样盘根错节,想要根除,并非易事。 在他的有意推动下,轩帝终于下定决心,于他而言,也更加坚定了查明真相的信心。 帝王也好,权贵也罢,并非是无坚不摧的。 此时的金陵,天光正好,临近正午的阳光普照在广袤的大地上,摇曳的柳叶枝条映在地上的剪影都那么可人。 手里捧着陈年乏味的卷宗,段恒毅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 极北之地的云帆国又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白雪,被白雪覆盖的都城添了几分肃穆,却也彷佛多了几分圣洁,只是在这看似圣洁的雪白下,包藏的却是一颗食人的心。 说眼下的司徒过人人皆兵也并不为过。 许是受了风雪的缘故,集市上,街道上已经鲜少看到商贩的影子,就连常年窝在墙角的乞丐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反而街道上却是多了许多往来匆匆的百姓,这些百姓身上或过着兽皮袄,或穿着厚厚的棉衣,无一例外便是他们手中所持的利器。 或长枪短剑、或长矛圆盾、或镰刀镐头,全然都在凛冽的风中冒着寒光。 只看一眼,便会让人心中忍不住发慌。 这里,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安宁。 战事,也将一触即发。 一辆围着青色厚厚帷幔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这样的街道上,马车看着极为普通,然而路过的行人却都会停下脚步注视着马车驶过。 更有甚者不仅仅会驻足避让,更会对着马车揖礼。 轩窗的帘幔掀开了一角,风雪便肆无忌惮地灌进温暖的车厢里,笼在镂空雕花炉盖下的炭火灰烬被吹卷出来,落在车内之人雪白的狐裘上。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探出大氅,将那一点灰烬拈起,脸上却尽是嘲弄的笑。 “司徒雷……你果真是个败类!” 明明是咒骂的话,由于说话之人的虚弱,听上去就像低于呢喃一般。 窗外的那些行人在他眼中,便如这手中的灰烬,也如窗外的飞雪,都与他无关。 只是司徒雷这个国主的所作所为是在令人作呕! 整个云帆国都城的百姓们,都以为他是他们的救世主、活菩萨,毕竟凛冬之际送来了足以让他们安全过冬的粮草。 而这些粮草也足以支撑一场对抗大耀国的战事。 他并非救世主、也并非活菩萨,他只是一个想要报仇的普通人…… 明明他们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却偏偏司徒雷的行径极为无耻,他只感到了羞辱! 司徒雷看似行事磊落,却也想不到有这般下作的手段。 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大耀国便都会知晓,他是卖国通敌的叛徒! 他闫家满门忠骨烈烈,自此便也要出一个遭万人唾弃的叛徒,何其可笑! 不,闫家……早已被污名所覆。 只是不是司徒雷此举,可有那位殿下的授意…… 凌厉的目光似是要化作利剑透过厚厚的帷幔,穿在外面赶车的侍卫身上。 “咳咳咳……” 动怒的闫卿之面色因一阵急咳而变得红润异常,待平定后,他的面色又苍白了许多,与那一身雪白狐裘、与窗外的白雪近乎无异。 赶车的侍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也像是有一双通灵之眼,直接看穿了闫卿之的心思。 “公子何须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动怒,明日第一批粮草即将抵达,公子圆满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该是可喜可贺。” “嗤——”闫卿之轻嗤一声,对此却不作答。 明日……那他便还有一日的功夫。 这一日,比他预想来的要早,却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原以为早就看破生死的他,竟也在这时生出了些许的不舍。 舍不得……舍不得什么呢? 在这世上,在那一场冤假错案中,他早就已经是孓然一身。 踽踽独行。 也许,他舍不得的只是这一身温暖罢了! 拢紧了身上的大氅,又把碳炉移近了些,闫卿之靠在柔软的引枕上,有些昏昏欲睡。 窗外风雪肆意寒风凛冽,车内温暖如春茶香四溢,辘轳的车轮碾过雪地,只留下“咯吱咯吱”声响。 青色马车的身影渐渐远去,天地间被一片雪白覆盖,那一抹青便似是早褪的春色。 “快到了吧!” 一声低于叹息从闫卿之口中发出,似呓语,又似是期盼。 赶车的侍卫动了动耳朵仔细倾听了须臾,未闻车内再有响动,还是答了一声,“公子莫急,最迟明日便能抵达孤墨。” 车内的闫卿之听得这话,嘴角微微扬起。 额角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的他,这回似是睡得熟了,呼吸绵长且均匀。 …… 段恒毅在大理寺当差,叶洵也被急召进宫议事,原本闲来无事的叶婉茹却也收到了来自瑞王府的请帖。 帖子自是出自郑荷华之手,且帖上话语简洁。 “请叶家婉茹过府一叙。” 接了帖子送来的怀瑾默立一旁,碧玺却是快人快语。 “荷侧妃怕是来者不善,小姐还是不要理她为好,本就撕破脸皮了,还几次三番递帖子是什么意思!” “呸!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叫撕破脸皮了,那种粗鲁事,咱们小姐哪做得来!”虹玉一旁插科打诨。 两位婢女的你一言我一语,却是让叶婉茹轻笑出声,同时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回了吧,就告诉来人说我这几日病了,不能前去。” 郑荷华已经接连送了几封帖子,无一例外都是邀她前去一叙。 自上次前去瑞王府,与郑荷华把话说开,她们二人也算是撕破脸皮了。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晓的。 郑荷华邀她前去,也不过是炫耀她的手段。 姊妹反目,在她看来是极为不齿的。 但个人有个人的因缘,郑风华落得今日,也算是罪有应得。 她只叹郑端夫妇蛇蝎心肠,让嫡亲两姊妹同嫁一人,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权势、富贵,当真那般诱人吗?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落日余晖 在叶婉茹看来,这世间有许多事物都远比权势和富贵更为诱人。 比如和心爱之人的长相思守、比如承欢双亲膝下、比如养育一双玲珑可人的儿女、比如春日芳草弥漫时飞上苍穹的一只纸鸢、比如冬日里一盏滚烫的清茗、又如一壶温热醇香的桃花酿,抑或是梅雨季遮在头顶的一柄油纸伞…… 诱人且美好的事物多极,且大都不用耗费心神,远不如争权夺势所耗费的心机。 但权势和富贵却仍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现在她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这汲汲营营中的一位,却知道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在一边厌烦这样勾心斗角生活的同时,她的心中也充满了无限的期盼。 她也相信,她所期盼的美好,都将如期而至。 就像,那莫名陷入死生之地、而又悄无声息归来的少年。 想到那人顶着一张旁人的脸,明晃晃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像只花蝴蝶般,她忍不住前笑出声,就连桌上那张画着荷花的帖子都变得不那么恼人。 “小姐,外头又送了东西过来。”碧玺略带些惊喜的话语响起。 敛了眉目,只专注地看着碧玺手中提着的食盒,叶婉茹脸上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 “今儿又是什么东西?” “将军还真是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疼呢!”虹玉捏帕掩了掩唇角。 掀开食盒八角盖的叶婉茹听得这话,脸微微泛起了酡红,似醉酒了般,晶亮的目光中盛满了笑。 “我看是大理寺太过清闲,才让他日日这般……” 一碟豌豆黄、一碟红豆糕、一碟绿豆糕、一碟绿茵白兔饺、一碟马蹄糕、几块米花糖和一碟桂花糕,整整齐齐地摆了满桌子,把郑荷华送来的帖子彻底挤进了角落里。 看着满桌子的点心,叶婉茹心中温暖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这么多东西不是一家铺子就能买齐的,也不知他跑了多久,才让人送了来。 那绿茵白兔饺她不过昨日念叨了一句,今日还不过晌午,便已经送到了桌上。 心中泛起暖意的同时,又有丝丝络络的甜蜜开始四处蔓延,直至笼罩整个心间,似是呼吸间都带了桂花的香甜。 她在意的从不是能饱口腹之欲的几口吃食,而是那个人把她珍而重之地把她放在心上,哪怕一句无心之言都会得到珍视。 她无比庆幸,幼时随双亲进到那巍峨森严又冰冷的宫阙中,从而结识了一生之幸。 又或是,与君初识,三生有幸。 呼吸间缠绕着桂花的香气,在这温暖又有些干燥的午后,叶婉茹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 瑞王府仙荷园中的郑荷华面目便显出几分狰狞来。 已经接连几日,送往兵部尚书府叶府的帖子虽被收下,但带回来的却也永远不过是那一句话。 “还望荷侧妃见谅,我家小姐身体不适,不能过府一叙。” 连拒绝都显得不那么委婉。 拧眉盯着廊下传话的小厮看了许久,郑荷华才厌烦地挥挥手打发了他。 随后却也眉眼深沉地看着湖面许久。 想来,她也实在是可怜人一个。 如今连能说个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算不得朋友亦算不上敌人的叶婉茹可以来往。 只她不稀罕罢了! 思绪似是顺着泛起涟漪的湖面飘远。 那时她经过了那一遭,从前那些围在她身边的手帕交避她犹如瘟神恶鬼,倒是泛泛之交的叶婉茹过府来给自己添妆,那一整套的翡翠头面极为贵重,怕是她自己的嫁妆吧? 她们这些姑娘大都爱寒梅那一副凌霜不屈的傲骨,又觉寒梅极为清冷孤傲,哪个姑娘没有几支梅花簪、打着梅花的络子? 喜梅的人不在少数,但当时那般急迫的情境下,一整套的头面,只能是她自己的嫁妆了。 可惜,还是被盛怒的自己摔了个粉碎。 想到此,郑荷华感到稍有些惋惜的同时,脸上又升起些快意来。 惋惜的不只是那一套头面,也有那飘忽的情谊。快意的是那些破碎的首饰,像狠狠打在了叶婉茹脸上的一巴掌。 但她更恨的却是,她不放在眼里的人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瞩目和情。 可惜没有机会了,她只能在泥淖里挣扎,在这深不见底的宅邸中用尽手段。 没有机会诉说尚未出口的情爱,没有机会讥讽叶婉茹死了短命的情郎,又勾搭上一个花花公子,也不过是个水性杨花…… 她也没有机会去看看她只敢放在梦中的人知道这一切是否会是一脸的失意,抑或还会如从前那般百般呵护小心翼翼…… 这一切将如何,都与她无甚关系,她只能困在这座府邸,与闵柏涵捆绑一生。 昏黄暗沉且有些刺眼的余晖洒在湖面上,那些翠绿的荷叶和亭立于水面上的荷花都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却也显得暮气沉沉。 令人无端便心生寒冷,似始终置身于阳光之外的黑暗角落,从不曾被温暖。 动了动早已经麻木的双脚,像前线木偶般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郑荷华行动僵硬且迟缓,却也义无反顾。 又开始了一如昨日、前日、近月来每一日那般的,去瑞王府主母涵华苑的晨昏定省。 行走间,晚风拂过枝头,几片落英散落鬓间,指尖碾碎的残花有些许嫣红的花汁沾染,便似是染了血。 而萦绕在她鼻息间的花香,也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只一瞬,郑荷华的脊背变得有些僵硬,且面容苍白。 下一刻,她脸上的苍白尽退,迎着余晖走向主院时,便已经带上了志在必得的胜券在握。 这一场嗜子争夺中,郑风华必败无疑。 那份姐妹情谊,也早就被她所扼杀。 而她自己,从来都不是施予之人。 主院正屋里早早点了灯,通明的烛火照不亮那重重帷幔,窗外的余晖也洒不进这昏暗的屋舍。 新烛躺下颗颗烛泪,床榻之人却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象。 屋内屋外的姐妹二人,都在等。等一个结果,也等一个新的开始。 ………… 越临近孤墨风雪越小,似只是云帆国是一片不毛之地,就连老天都格外的不愿眷顾一二。 就连车内病恹恹的人在靠近孤墨的地界后,都变得精神许多。 风雪未停,天边却有红日渐沉的影子,照亮了闫卿之脸上带着舒缓的笑,那是一种极为放松的神情,也似是卸下了满身防备与尖刺的疏阔。 ------题外话------ 谢谢墨羽魔翳的盟主打赏,也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给予的支持和鼓励,谢谢你!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你想造反 如今的闫卿之身上有一种极为温和且纯真的气息,这种气息出现在他的身上有些违和,看上去却又十分自然。 好像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他的阴狠、不择手段、自私自利、假意示弱,都只是他无数假面中的一面而已。 如今的他,踏进孤墨的地界后,如同一头扑进母亲怀抱的婴儿,只剩下满心的依恋。 车厢内暖意融融的香气透过大开的帘幔飘出窗外,浓白的雾气与纷扬的雪花融在一起,闫卿之那张温和浅笑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 “孤墨,孤墨……”闫卿之口中低语。 他这短暂的一生,生于孤墨,便也当卒于孤墨。 这里有他的根,他如浮萍随风漂逐,却也该落叶归根。 在这里,他得到了极为珍重的生命,也是在这里,他受尽了屈辱,沦为权贵的玩物……不,那些人算不得权贵,只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他以为的救星,恩人。 而那个人也确实做到了让他手刃仇敌。可这些远远不够,他亲手杀了的那些人,不过是让他受尽屈辱的畜生,真正让闫家灭门的仇人,仍在逍遥法外。 他以为的恩人,并没有做到当初所承诺的这一点。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失诺与他? 一来、一往,恩怨便就此勾销吧! 这一次,金陵,他便不去了……那里不是归处。 飘扬的飞雪,疾走的行人,让他不禁响起幼年的那一年除夕。 那天…… 是年二十九,贩夫走卒也好、世家贵族也罢,人人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行走于闹市街头。 他坐在年轻父亲的肩头,手里拿着糖果,红彤彤的酸果包裹着一层褐色的糖浆……眉眼明媚的母亲与父亲低语不断,身后是男男女女的家仆,肩扛手提好不热闹…… 只那样的光景到最后都变成了一片血红,滚烫的鲜血喷溅,到最后凝成一汪暗色溪流。 殷红的血色,上百人的性命,到最后便也融成一处,分不出所属何人。 究竟是门扉上的桃符颜色鲜艳,还是那些喷溅的鲜血更为刺目,他已经记不清。 只那以后,他便极为厌恶那红色。 孤墨,他爱这里,也恨这里,甚至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每一个人,他都极为憎恨。 他恨不得让他们为自己陪葬,为闫家满门陪葬! 这样一来,落在闫家门楣上的阴暗,烙在他身上的屈辱,便都会倾覆掩埋在这片沉土之下,再无人能窥探一二。 可这样又能如何?闫家不会就此沉冤昭雪,而他亦变不回那个不谙世事清白的富家子。 被沾染上的污秽,便如浸了墨的宣纸。 脏了就是脏了,从身到心。 西沉的太阳映红了小半边天,连远方的薄云都被洒照出一片或赤金或淡粉的颜色,闫卿之的脸上不可避免的也落下些许暖色。 那苍白脸上浅淡的笑,似是点亮了这初冬风雪傍晚的一盏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些许。 只那一身的寒凉,又让人恨不能退避三舍。 “公子,再过片刻便可进城,明日即动身返回金陵如何?”赶车的侍卫突然出声。 一手搭在窗外接着雪花的闫卿之闻言手臂微僵,旋即又恢复如初,且面色更为和缓。 “可。” 轻语应了一声,他便专心的接着空中飘落的雪花。 轻盈的雪花飘落掌心后,便会消融,只在他掌心留下浅浅的水滴和一点冰凉。 掌心围拢,紧攥的拳中一片虚无,这让他又想到了自身。 满门尽灭,徒留世间二十载到如今,他仍旧孓然一身。 有几分寡淡的啸风薄雪照亮了巍峨城门上的火盏,却照不进归人那颗冰冻已久的心。 ………… 落日沉尽,华灯初上,似是金陵只黯淡了一瞬,便又重新变得灯火辉煌。 昔日当朝大权在握的丞相一门,尽数入狱并没有影响多少人的生活,金陵依旧如昨日那般繁华,也依旧如昨日那般,繁华之下掩盖着龌龊。 “若无新皇执政,在座的你我也恐将沦为阶下囚!” “大……您这是何意?” 说话之人似是颇有顾忌,面带惊恐之余又不忘压低了声音。 “呵呵,不必如此惊慌,这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今日所说之言……” 先前说话的人眼袋狠厉地盯着在场诸人环视一圈,才又敛了戾气,笑呵呵缓缓道:“只要诸位不外传,便不会传入他人耳中。” 在座的几人听得这话神情并没有放松,却更为谨慎小心。 “大人所忧,我等何尝不是?只陛下身朗体健,想要禅位立新君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知大人您看好哪位殿下?” 这句话似是问到了点子上,却见初始提议那人并未答话,只目光深沉地坐在那里。 “陛下这一次来势汹汹,怕是李宏鸿源等人不会善终。” “善终?就他这些人做下的那些事,不落得个五马分尸就不错了,又岂会善终!” 又开口之人似是与李宏源有些过节,言尽讥讽。 “呵呵,李大人这些年是做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只那些个烧杀抢掠的肮脏事还是他的族人所为,李大人落得今日这般,也是代他人受过……” 说话之人面上显出几分唏嘘,又想到什么,瞬间便面如菜色,一双平和的眼中浮现怒色,须臾后才又恢复如常。 “新朝旧臣,谁能保证在座的你我皆能直登云霄?”问话之人目光似柄利剑般直指最初的说话之人。 在这闲坐了半日,东扯西拉了半天,眼见说了正题儿,却仍旧半遮半掩,属实让人极为不耐!要说他最烦和这帮子酸腐文人打交道,说话都只说一半,另一半全靠自己猜! 猜什么猜!他要有哪个脑子,早考文状元了,还拼命考什么武状元! “呵呵,刘将军少安毋躁,将诸位聚于此处,也不过是想出个对策,也不至于刀悬于颈而无还手之力……” “你想造反不成?” 姓刘的将军不等那人把话说完,便等着一双浑圆的虎目怒视,大巴掌把桌子拍的晃了晃。 这人粗鲁的行径让在座的诸人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与此间相邻、原本该空无一人的雅间里,此时六殿下闵柏灏却神情悠然地坐在那里。 听着隔壁传来的怒喝,他甚至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抬手轻点杯壁,嗤笑一声,“蛮人也有蛮人的好处。”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君便是君 雅间外,空无一人的长廊,一身穿轻甲之人脚步匆匆而来,虽急行,却半点声响未留,直走到闵柏灏所在的雅间外轻叩门扉两声。 看罢来人递过来的纸笺,闵柏灏脸上露出笑容,“明日备筵,本王要给先生接风洗尘。” “是。”来人应了一声,又转身离开。 雅间的门开了又关,整个期间,相邻的雅间里正在密谈的几人始终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雅间里只留一盏蒸腾着氤氲热气的茗茶,除此之外,半点看不出有人在此停留过。 名为“山水间”的雅间里,压得极低的说话声仍在继续。 ………… 皇宫内御书房里灯火通明,连带六部尚书、御史台等诸位大人分别列座御案两侧,每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摆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账册上面罗列着以昔日丞相李宏源为首、以李氏一族族内之人为尾,所犯下的大大小小罪行。 账册罗列甚为详细,就连出嫁的李氏女在夫家暗中处置了几个小妾几个侍女都罗列其中。 而审查账册的诸人传阅过这些账册后,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这一次,李氏一族怕是永难翻身了! 数罪并累,即使不诛九族,只岳山李氏一族怕是往后百年内已再难崛起。 叶洵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账册,心中半点波澜也无,更无兔死狐悲之殇。 李宏源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是罪有应得。 盛极必衰,昨日因今日果。 顾言看着传过来的账册,微微叹息一声,脸上尽显疲惫。 翻开第一页便见其上罗列着李宏源其子李生桐贩卖私盐的罪证。 一瞬间,顾言的脸色微僵,急忙往后翻了几页,却见这罪状上书写并不尽详细。 要按此来给李生桐定罪,并不足死罪。 这样的纰漏或是疏忽,他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查办之人证据不足。 毕竟李生桐贩卖私盐的账册自己手中便掌有一本,其他的便是尽数握在清临手中。 暗中查证李宏源等人的罪行一事,便是陛下命清临暗中调查。 转念间,顾言的心思兜转几个来回,对顾清临却是越发痛恨。 看来他想用账本邀功一事是不成了! 原本他想以此来瓦解扳倒李宏源,却不料总是被自己的儿子捷足先登,就连好不容易到手的账册最后也要拱手于人。 心中越发郁结。 “咳咳……”面带郁色的顾言口中低咳两声。 坐在上首的轩帝听闻后开口温声询问,“顾卿家可是乏累了?” 听得这话顾言心里打了个激灵,同是面对一本本的罪证枯坐一天,陛下尚未言说疲累,他若应了,怕是就会被以“年事渐高,宜颐养天年”的借口给打发了。 更何况现如今,小顾卿家日渐赢得帝心,他这个老顾卿家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启禀陛下,并非如此!” 顾言有些急迫地辩白,随后抖了抖手中的册本,状似有些难言,“这……陛下……” 轩帝微眯了双眼,还是没看清顾言手中的册本编号,便招了招手,“顾卿家上前来。” 顾言手捧着册本举步上前,位于顾言左侧的刑部尚书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账册他方才览阅过,其中不足之处也自是看的明白,只苦于手中没有证据,又恐妨碍了陛下的计划,这才没有挑明,想不到却被顾言捷足先登。 轩帝扫了一眼顾言手中册本的脊背,见上头清清楚楚标记的“叁”心中便知晓里面状列的是什么罪名。 毕竟这些账册最先送到的是他的御案,且这本本账册他几个日夜览阅,说是牢记于心也不为过。 轩帝只微微颔首却不急着开口。 见轩帝如此,顾言心中倒是有些慌乱。 他只想着长子就要归来,想要再次打压次子,却忘了这本本罪状、那几本账册,甚至彻查罪臣李宏源一案都是由顾清临亲手督办,那么他手中的那几本账册是否已经早到了陛下的手中呢? 而他私自扣留的那本账册不仅是没有了用武之地,更甚会让他自己担上包庇罪臣、窝藏罪证的名头! 心中几度起伏思量的顾言已经没有了先前开口时的坦荡和雀跃,只剩下满心的担忧,也对顾清临越发的埋怨和怨恨。 只事到临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臣下有一事不得不言。” “臣下想起清临前往北地边城时似是……” 话只说了一半,顾言却是不再言语,只恭敬地把手中的册本放到轩帝的御案上。 “你是想说清临出使卓阳国那一回吧?” 震惊于轩帝记性这么好的同时,更让顾言诧异的是轩帝提起顾清临语气中的亲昵。 这不仅仅是对待臣子的态度,更是一个长辈对称心晚辈打心眼里的喜爱…… 只君臣之间万不该有这份感情,天家父子尚无慈爱之情,清临他又如何承受得起? 段云、李宏源……便是最好的例子。 不等心中惊慌的顾言想出对策之言,便又听得耳边落下一道惊雷。 “若你想说账册之事,朕早已知晓。” 说完这句话,轩帝便不再理会顾言,只眉头微拧,似烦恼又似疲累。 顾言如鲠在喉,那般被他收起来的账册更如烫手山芋般令他惶惶不安,对顾清临的怒气也将要按捺不住。 恨!他恨不得掐死这个逆子,若他早早言明,账册他又岂会私留? 账册少了一本,陛下又岂会看不出? 心灰意冷的顾言手捏着册本神情冷然地回到自己的案几前,一个恍惚,顾言便跌坐在地上。 “顾大人!” “顾大人!” “陛下……” 众人的惊呼,慌忙上前扶人的侍卫,一时间,大殿内变得有些慌乱。 “去宣御医。” 轩帝吩咐身边的内侍,又扫了众人一眼,“今日时辰不早,众卿回吧。明日便可拟个章程。” 一句话,便定了李宏源一脉的下场。而狱中苦等的李宏源对此尚不知情。 众人听得这话不禁心里泛苦,时间紧迫,明日便要拟个章程,今夜不休不眠怕也完成不了,只一条途径十分便捷…… 也可见,陛下在罪臣李宏源一案上并不想拖延太久。 只两三日,一棵盘根错节执掌朝堂多年的参天大树,便瞬间倾塌。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北地来信 被赐了护卫送行的顾言回到府中后,一改先前的虚弱模样,黑沉沉的脸好似暗夜般浓重,惊得前来问候的管家默默退出了厅堂。 如今顾老夫人和顾夫人并不在府上,顾府长子顾从云还在秘密回金陵的陆上,幼子顾从风又在外求学未归,整个府上也只剩下顾言和顾清临两位主事之人。 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府上的众人并不清楚,却知道这对父子之间并不似以往那般冷漠。 这会儿便有机灵的小厮跑去找顾清临这位二少爷,小厮前脚刚跑到淮清院的大门,后面追来传话的吴伯也恰好赶到。 吴伯年岁已大,论脚程却是比不过年轻人的,他是被两个年轻力壮的侍卫一左一右给“挟持”来的。 见到那小厮尚未叩响门扉,吴伯长吁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这才叩响门扉。 罗宝莲开了门,见是吴伯后,忙请了进去。 “少爷呢?”吴伯询问。 书房里正就着烛火引燃手中纸笺的段恒毅对外面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却是紧拧眉头看着纸张燃尽才起身。 “吴伯这么晚过来可有何事?” 推门出去的段恒毅脸上已经挂上那有些轻佻又心不在焉的笑。 “老爷请您过去。” 上前两步的吴伯交代完顾言的话便又微微卿身压低嗓音,“少爷小心应对些。” 吴伯抬手抚了抚段恒毅衣袖上落着的一点灰烬,神情有瞬间的冷凝,旋即又恢复如常。 听得这话的段恒毅眉头紧拧,且看向站在院门口的那小厮时,眼中尽是不耐和厌烦。 顾言找他前去,若是换在一个时辰前,他还是乐意前去与之虚与一二的,只眼下有更为重要事要与柏衍商讨对应之策。 本在大理寺悠闲过了一天,又在叶府与叶婉茹用了晚膳,闲谈了须臾归府后,他的心情是极好的。 可坏就坏在盏茶前他被叫到府门外收到的这份信函。 这件事也算不得坏,否则他还会为眼下的局面而感到沾沾自喜。 直到现在,他心中的震惊仍半分不减。 双手背在身后身形懒散的段恒毅眉头紧拧,双目冷然,脚下却迟迟未动。 正当吴伯想要开口劝慰的时候,便听身边的“顾清临”吩咐,“还不带路!” 语气算不得好,却不是对吴伯,而是对门外站立的小厮。 到了主院时,段恒毅凭吴伯的一番言语,已经对顾言找他前来有所猜测。 不外乎账册一事。 主院里并未灯火通明,只顾言的书房里间燃着一盏幽幽烛火,在无尽的黑暗中,在偌大的府院里,那点点火光好似随时都会被吞噬,也显出一丝苍凉与孤独。 段恒毅抬脚走进住院,径直奔着顾言的书房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大敞着,已是初秋的夜风中带着些许的微凉,吹得地上的宣纸呼啦作响。 绕过满地的狼藉,段恒毅进到里间便见到坐在太师椅中横眉冷目的顾言。 “你!你!你……” 似是气短,又像是被气到语无伦次,顾言颤手指着段恒毅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消消气吧!”段恒毅口中漫不经心地劝慰了一句,也不等顾言开口,便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轻阖眼眸,他轻叹了一声,心中已经开始琢磨起信函上所言之事的真伪。若为真,又能信几分,若为假,目的又何在。 写信之人为何又偏偏选中了自己…… 一路走来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他,心中又升起诸多疑惑。 心中怒极的顾言见“顾清临”只言说一句风凉废话就闭口不言,又拿出那副纨绔模样,更是气得心肺都要跳了出来。 “你这个孽障!” “逆子!” “畜生!” 口中接连怒骂几声,顾言又摔碎了手边的茶盏和茶壶。 滚烫的茶水伴着舒展开来的茶叶铺了一地,有茶壶碎片落在段恒毅的鞋面上,温热的茶水渗过靴面布袜打在脚面,一阵湿意传来。 这令他心中更有些不耐烦,动了动脚,将鞋面上的碎片甩掉,口中讥笑一声,“除了这老三句,您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么?若没有,清临便先告退了。” “毕竟,陛下交代的一些事还没有处理好。” 若说顾言尚能忍受“顾清临”前一句话语里的不敬,那么后一句扯出轩帝这面大旗的恃宠生娇则是令顾言暴怒的诱因。 原本从宫里回来,顾言就压了一肚子火,如今又被他搬出的轩帝这座大山压得几近不能喘息。 顾言凝视“顾清临”良久,才缓缓道:“逆子你是想气死我吗?” “清临不敢,亦不会。”段恒毅略颔首,心中却在鄙夷。 顾言的下场虽不会似李宏源般家族凋零,但死罪却是难逃。 说罢,不等顾言再开口,段恒毅就把话挑明开来。 “想必您已经知晓陛下清楚账册的存在,实不必唤清临来此兴师问罪。” “黄口小儿是在说为父多此一举吗?” 顾言气极反笑,“你此举置为父于何地?又置顾家于何地?” “李家已无东山再起之力,你想为父担上包庇罪首的名声,还是想置我于死地?” 顾言咬牙切齿说完最后一句,双目便狠狠盯着“顾清临”那张始终挂着轻笑的脸,好像要一探究竟般将他看个清楚明白。 听完顾言接二连三的诘问,段恒毅脸上的笑容渐盛,眼中也升起不可思议的震惊。 “您多虑了,且忧思过重!” “账册一事您以为能瞒得过多久?清临不过是顺势为之将手中的账册交给陛下,又何过之有?” 段恒毅轻叹了口气,缓声道:“至于您手中的那本账册,不过是拓本,原册自是已经到了陛下的手中。更何况,从账册之中您也得到了好处不是吗?” 不只是那一本账册,剩下的那些账册上所牵连之人,能动用且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段恒毅也早已经换上了他和柏衍的人。 如今这些人虽无甚大用,但日后就说不定了。 若柏衍能最后登顶,可用之人自堪当重用。在金陵安排人手太过扎眼,远不如这般细水长流。 这对“父子”间第一次把话挑明,像是揭开了最后一层的遮羞布,心思被挑明,这令顾言脸面有些赭红浮起。 似恼羞成怒,又似哑口无言。 然而更让顾言感到恼怒的是,那么早的时候,这个逆子就已经藏了私心! 想到他出动无数的人力财力去调查这件事,最后却被这个逆子徒手摘果,自己手中的那本账册,不过是他给的一个甜头! 越想越气,顾言恨不能上前亲手掐死这个不断让他怒火升腾的孽子。 不等顾言再开口,却听段恒毅口中冷哼一声,“您以为罗列李宏源罪证的册本上为何独独对贩卖私盐一事语焉不详?”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有什么用 纵横官场多年,顾言又心思多转,只一句似是而非的诘问,他就想明白昔日诸多疑惑之处。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只心中明朗,却仍是不敢置信。 “你是说李宏源父子一切所为,陛下早已知晓?” 段恒毅轻摇头,脸上尽是讽刺。 “或许初始时,陛下并不知晓,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生桐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往返北地,您都已经察觉,陛下又岂会当真耳聋眼瞎?” 听得“顾清临”口中这样大逆不道之言,顾言面上升起怒色,斥骂的话将要脱口而出,旋即却又似想到什么,怒色渐消,甚至脸上还有些许笑意浮现。 唯恐笑得太过明显,又死板着脸,段恒毅只瞥了一眼他的装模作样,便别过脸冷声道: “陛下执掌天下,虽近年放权诸臣,但到底是皇帝,这天下的事若他想知道,又有多少瞒得住?” “李宏源贩卖私盐所得大半被进贡给了陛下,您觉得这些合适出现在罪书上吗?” “难道要让朝臣百官和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陛下,一国之主,竟罔顾祖宗律法,与罪臣同流合污吗?” “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若是天子犯了律法呢?又有谁人敢去言说?直言死谏的言官吗?还是大人您?” 面对段恒毅字字句句夹杂着怒气的质问,顾言哑口无言,只等着一双有些惊恐的眼看着面前的“顾清临”。 这样的“清临”让他感到极为陌生,面上虽然还是那副嬉笑怒骂喜怒无常纨绔风流的少年,但心性却已与从前大为不同,甚至顾言开始怀疑。 他的这个二子,到底还有多少手段、多少心思是他所不清楚的? 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尽是讥讽与寒意;一双带着血丝且含有惊慌的眼。 相互对视了须臾,到底是顾言受不住这样带着讥诮的凝视,率先转开了目光。 只一个目光的交错,顾言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已经落了下乘,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如先前凶狠,似是低语。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那么多的银钱……有什么用呢?” 听得这话,段恒毅口中怪笑起来,把眼中目光重新落在了顾言脸上。 “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了生前身后事罢了!这些您该深有体会才是,否则这吃穿用度又何所得?只那点微末俸禄吗?” 段恒毅的目光落在地上碎成数片的茶盏和茶壶,这是古物,且出自名窑,在顾家这座宅邸,也不过是发怒时承载无辜怒火的物件罢了! 好似听到了“顾清临”的心声,顾言的目光也转到地上,看到那些碎片后,他的眼角抽了抽,心中有些微微泛疼,这套海棠红的茶器不仅出自名窑更是出自名师之手,成品仅留世五十于套。 他手中的这套传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若不是极为喜爱,又岂会放在书房日日赏玩?只可惜今日怒火上头,这才失手碎了心头好。 顾言一边心疼不已,一边却又为“顾清临”的态度大为光火。 顾言冷哼道:“你是尊贵的二少爷,锦衣玉食又从何来?布衣粗茶你用得惯?” “莫要说那风凉话,我倒了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段恒毅抬手掸了掸微皱的袖口,却是不再搭话。 见他这般示弱的态度,顾言不再不依不饶,双眼微眯凝声道:“你所查略卖人一案,可有……可有陛……” 段恒毅没想到顾言会开口问这件事,且略卖人一案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与轩帝脱不开干系,但最后却是轩帝下令“到此为止”的。 到此为止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有很多,值得怀疑和揣测的地方也有很多,若不是顾言此时提起,他已经将之暂时遗忘。 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势力,并不能将其连根拔起。 越靠近权力中心,他便越发现,这个看似繁盛的国家,已经从内而外地腐朽,并义无反顾。 从上到下的许多朝臣中饱私囊,轩帝骄奢淫逸,连年灾祸不断,又有战事时起,国库并不充盈,是以那些臣子上贡的银钱,他想,怕是多数都拿去建了陵寝。 近三十年之久仍尚未竣工,轩帝的陵寝奢靡程度可想而知…… 最后,段恒毅给了顾言一个回答。 “……不尽然……” 听罢这话,太师椅中的顾言有些颓然地靠在椅子中,像是身上卸了一股力道,又像是颇为疲惫。 等了须臾,见顾言始终这副模样,段恒毅遂起身微微颔首,“清临告退。” 回到淮清院的段恒毅脱下身上的锦袍,只着一身里衣坐在窗前。 书房里并未燃灯,廊外檐下的灯笼已早早熄火,他就这样对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枯坐。 虽已经心急如焚,但他却不能过早出府。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久,临近子时夜深人静时,早已穿好一身夜行衣的段恒毅才悄然潜出府邸。 一路疾行抵达城外营地时,他已是出了一身汗。 等混进军营巡逻卫队又到闵柏衍帐外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帐中只燃着一盏烛火,虽已是深夜,但闵柏衍仍是一身轻甲着身,且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正摊开着舆图。 舆图上大耀国与云帆国临近疆土、附近城池、山峦间,已经标注了数条墨痕。 默默看了几眼舆图,段恒毅轻吁口气,“殿下以为此事有几分可信?” 闵柏衍拧紧了眉,目光始终落在舆图上的云帆国几个字上,“大名鼎鼎的十一爷身边有位闫姓谋士,数日前他秘密出了金陵一路北上。” “如今看来,倒是对的上。我以为此事为真。” 听得闵柏衍这话,段恒毅口中低叹一声。 此事在他看来也为真。这个消息若为假,实在不必费尽心力遣人从北地送消息到金陵,并且信中又言明让他妥善安排送信之人。 可见送信之人的决心。 他疑惑的是既然他的身份在“十一爷”那里已经不是秘密,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揭穿他,而这位闫先生的目的又是什么。 阻止一场战争的发生?还是如信中所言那般,盼着日后的明君能为闫家昭雪…… “此事不可阻止且又迫在眉睫,实在是……”闵柏衍深深地闭了闭眼,才咬牙道:“六殿下手段是在高深。” “恒毅,你说他这是为何?一个皇位,值得他用万万人的性命铺路吗?这般费尽心机,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吗?” 段恒毅不懂,亦给不出答案。只明日的朝阳依旧会如昨日升起,而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事也会如期发生。 除了等,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他瞎了眼 去过军营又去到叶府与叶洵商议此事后,等再回到顾府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明朗。 披着满身的露珠回到顾府,段恒毅了无睡意。 之前在帐中他问柏衍,一旦卓阳国大举进犯边城,朝中必会派将前往坐镇,而与赈灾无异之处便在于,若为皇子前往有安抚民心之意,亦能鼓舞边关将士。 毕竟,去岁那一场战事,初始之时,于边关一带的百姓而言,无异于屠杀。而将士们对云帆国士兵虽恨之入骨,但其若大举进犯,边关将士恐将不敌。 若有了皇子坐镇军中,将士们心中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有皇子在,朝中便会不断驰援粮草与兵力。 否则,一旦吃败,便是随时可丢弃的城池…… “届时,我会向陛下请命亲自率兵前往孤墨。”闵柏衍铿锵有力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 “若几位殿下亦请命前往呢?” “我、我曾追随大将军麾下,对边关一带颇为熟悉,对战事部署亦略知一二,是为最佳人选。” 那会儿,说这话的闵柏衍看向自己时眼中带着歉疚,更多的仍是坚毅。 “再,朝中若有人直指殿下率军助阵有贪功意图谋储君之位,殿下又如何?” “让他们去说好了!大不了,大不了等平了战事我自请去封地!” “总之,这件事老六既然已经与司徒雷达成契约,战事避免不了,我总不能任那些无辜百姓惨死刀下。” “恒毅……那样的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些人肉烧焦的味道,我也记得失去双亲庇护的婴孩啼哭的声音,更记得将士们以身戍边的决心。” “甚为大耀皇子,身为大耀儿郎,守卫百姓是我的职责,柏衍义不容辞。” 那双向来似是盛着笑意的桃花眼中满是坚定不移,段恒毅仿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若朝中下旨按兵不动,你又当如何?” 坐在窗下对着展露明朗的天光,段恒毅低语出这句在帐中时他便问了闵柏衍的话语。 “又当如何……只能抗旨不尊了,若能护住边关不破、护住百姓不遭屠戮,柏衍以身犯死亦不足惧。” 是啊,不过是一死罢了,又能如何? 大丈夫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能已一身之死,挡住城关不破、百姓免于身死之殇、骨肉分离之苦,又有何妨? 且他相信,这是数万万边关将士的心中所想。 但他所惧怕的,从来都不是敌人坚韧的铁蹄和锋利的刀刃,而是身后自己人的暗箭…… “恒毅亦会自请命前往,助殿下一臂之力!” 最后,他是这般回答柏衍的。 或许这一役结束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恐辜负心爱之人的满腔爱意和眷恋。 盼着,盼在一切发生后亦能回到金陵,拥抱他的婉儿姑娘…… 伴着清脆的鸟儿鸣叫,跃出海面的朝阳普洒在大地上。 照得銮殿的琉璃瓦顶金碧辉煌,照得叶尖的滚动露珠晶莹剔透,照得村庄的袅袅炊烟生机无限,照得林间的清泉汩汩活泼生动,照得未眠人那张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有人为此心中满是希望,有人为此心中满是惆怅,有人为此心中满是担忧,更有人为此心中满是惊恐。 自李宏源等人入了天牢大狱后,从最初还颇为沉得住气胸有成竹的二殿下闵柏淳,到了今日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书房里外都是门窗大敞着,吹散了一地的宣纸,就连窗台桌上摆放的花草都已经落下不少露珠,可见这门窗足足开了一夜。 披头散发满身酒气的闵柏淳瘫坐在花梨木椅中,大敞的衣襟上有酒浆干涸的痕迹,那张宿醉的脸上只能看到沉沉的暮气。 在他身侧的地上跪了几人,鸦雀无声更令这场面有几分压抑。 “已经足足三日,还是探不进去消息吗?”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闵柏淳口中响起。 “回殿下,别说是咱们的人,现在羁押李大人的监牢比城墙还要牢固,别说是探消息的人,就是一只苍蝇只怕都飞不进去……” “本王听说,彻查李大人一事,是父皇命顾清临所为,此事可为真?” “……这……殿下,属下所查,这两日诸位大人在御书房议事,并不见顾清临出现。但以他手段,此事十有八九是他所为。” “毕竟轰动一时,斩落足足数百人头的略卖人一案就是顾清临所经手督办,他……” 听到“斩落数百人头”时,闵柏淳灰白的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喉间鼓动几下后紧拧眉头连连摆手打断下属的话。 闵柏淳平复了喉间的不适,才低沉道:“他因此名噪一时,更得了父皇的信任。” “就连朝中倚重的重臣,都任一个佞臣去妄动!” “莫须有的罪名就想致重臣身死,父皇他就不怕寒了诸臣的心吗?” “这等家国要事,父皇又何从与我等商议过?在他心里,怕是我们远不如一个会溜须拍马的臣子更为入眼!” “我是什么?被褫夺了封号囚禁在府的皇子!父皇怕是早就把我忘了……” 闵柏淳口中的话太过骇人,众位下属并没有人接话,而他也似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言疯语不断脱口而出。 “你们说,父皇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大人是本王的人?否则怎么会选在这个时节动了他?那些稻谷再有十日便可收割,届时李大人只要说出这一切都是本王所托,本王又岂会被困在府中?” “龙子囚困于浅塘,和泥鳅又有什么区别?本王又何错之有?不过是落井下石于人,万不该落得如此地步!” “父皇他!他……怎么就这般心狠!” “父皇他,究竟属意谁为储君呢?” “是身为长子的那个草包吗?还是风头尽出的那个傻子?还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四?养猪倒是极为合适的老六?病病歪歪不知活到哪年的老七?” “父皇……他怎么就瞎了眼!”闵柏淳咬牙恨道。 两行浊泪自他眼角滑落,既是伤心,亦是绝望。 与此同时,天牢的门开了又关,一身穿玄色衣衫的侍卫匆匆奔向御书房。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高抬贵手 牢房里戴着双手双脚都被沉重铁链束缚着的李宏源一脸颓败,一身囚衣完好如常,不见半点伤痕,只脸色现出一片灰白,双眼猩红且带着畏惧。 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李宏源入狱后便被翼龙卫接管,刑讯一事自是轻而易举,三日之期,轩帝不过是做给百官看的。 靠在长满青苔的墙上,李宏源半晌才口中低喃。“完了……全完了……” 亲手书写了罪状书以后,他便知晓自己已经是没有几日好活了,他只悔恨当初不该拖生桐趟这浑水,更不该轻信无情的帝王!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只盼着轩帝会念在过去的君臣情分上,会饶生桐一条生路。 否则,可怜了生桐膝下那一对双生儿,才不过刚刚月余…… 呵呵,可怜他千算万算,算错了帝王心! 可怜他李家百年基业,终是毁在了自己手中。 御书房里已经早早便等在那里的轩帝,沉着脸看完手中的几页罪状书,眼中有了然闪过,有惋惜浮现,有痛恨沉落,最后却又归于平静。 到最后轩帝也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尽量给他留个体面吧!” 话语微顿,沉静了须臾后才又道:“其子李生桐罪不致死,携罪妇及一双幼儿流放、流放沙门岛。” 立在一旁听令的翼龙卫面无表情,只静等了须臾后,见轩帝再无旁的吩咐后,才开口,“是,陛下。” 轩帝微微摆手,“此事你不宜出面,却顾府一趟,把这话传给顾清临。” 不等翼龙卫离开,轩帝又突然出声,“你去顾府把顾清临给朕叫过来。” “是。”翼龙卫应了一声后,身形便已经消失在轩帝面前。 轩帝微微阖眼,心里却在盘算着这般处置是否会令这年轻的臣子感到愤懑不满,毕竟李生桐曾几次三番想要了顾清临的性命…… 他的这个新近宠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 且肃清朝堂一事不过才刚刚开始,这柄利剑将将展露锋芒,远不是挥戈自向的时候。 至于翼龙卫是否会暴露……他料想顾卿是不会多事的。更何况如今之际,也是翼龙卫该现世的时候了,否则无论是臣子还是几个蠢蠢欲动的皇子,都以为他年事已高不胜国事。 想不到老二却是这其中野心最大的一个,早早就把当朝丞相收拢麾下,其心当诛! 轩帝紧握拳头,满脸狠戾之色。 ………… 顾府中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大理寺点卯的段恒毅,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屋外的人时,面上满是惊慌之色,飞快地关上了门后便大声喊:“来!……” “人”字尚未出口,便见来人已经推门而入。 “大人莫要呼喊,陛下找你有事相商。”翼龙卫见面前之人一副胆小的模样,眉头微拧。 段恒毅眼带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翻来人,叫来屋外候着的小厮吩咐几句后,这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袍边。 “不知大人在陛下身边身居何职?清临见大人属实面生得很。” 段恒毅面露苦恼叹息一声,“想必大人也曾听闻,清临命途多舛,几次遭逢他人暗算,能活到今日,都是陛下的护佑和小心谨慎为障。” “大人若是不能表明身份,清临实难从命。” 翼龙卫耐心地听完他的啰里啰唆,才嗤笑一声,“大人就不怕耽搁下来陛下怪罪吗?” “嗬,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若为真,清临自会去陛下那里请罪。” 段恒毅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细细打量来人。 “清临虽胸无大志,却也不愿死于非命。” 翼龙卫有些厌恶地瞪着面前这位眉宇间尽是桀骜却又胆小如鼠的佞臣,压下心头的烦躁,一枚令牌从袖口滑落在掌心,又飞快地在段恒毅面前闪过。 小巧的金色令牌在段恒毅眼前闪过,却让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一枚刻有龙形印记的令牌,令牌四周刻着繁复的纹路,又像是某种文字的象形,速度太快,他并看不清,只能看个大概。 他记得,父亲身边的亲卫贾岩说过,父亲就是看了一枚令牌后才匆匆带着五千轻骑出营的。 五千轻骑并非普通士兵,战场上大都是可以一敌三的好手,可见袭击埋伏的宵小足有几万人,调动几万兵力并非小事,轩帝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此时的段恒毅心中越发肯定,这件事与轩帝脱不开干系。 恨意汹涌,却又都被他压了下来,若真是轩帝所为,想要为父亲和五千轻骑正名,也离不开轩帝。 轩帝如今还不能死。虽然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看着面前之人只坐在那里发呆,像被惊到了一般,翼龙卫最后的耐心也消耗殆尽。 “顾清临,你在犹豫什么?就你这副弱鸡样子,若我想要你的命,你又岂会活到现在!” 段恒毅瞥了一眼来人,目光冷意未散,也还带着嘲讽,却并未言语半句,只抬脚大步走了出去。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等到了宫门外,段恒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见到轩帝后,他的脸上亦没有露出半分怀疑和恨意来,只有些许疑惑。 “不知陛下召清临前来有何吩咐。” 轩帝并不见恼,反而打趣起来,“呵呵,顾卿如今难道比朕还要繁忙不成?” “陛下日理万机,清临不过在大理寺翻阅陈年卷宗,虽不无聊却也甚是无趣。”段恒毅面不改色地抱怨了一句。 轩帝把手中的罪状书递给一旁的高博,笑道:“等这件事过了,朕便升你为大理寺少卿,到时你别给朕抱怨太过繁忙才是。” 听到要升官,段恒毅脸上并无半点欣喜,只静静看着手中的几张薄纸。 字迹有些许的颤抖,可见书写之人心中并不平静,亦或是受了伤也说不定。 原他还以为李宏源会死不认罪,却想不到不过才第三日便熬不住了。 看完这些,段恒毅开口道:“李大人所书,与臣调查相差出入不大,只一些细微末节臣无处所查,可见李大人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朕让你看这个并非是朕不信你。”轩帝摆摆手,“你可看出他意欲何为?” 段恒毅微怔后轻笑道:“所求不过是陛下您高抬贵手。”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索命仙丹 高抬贵手…… 轩帝在心中慢慢且无声地重复着段恒毅方才所言。 片刻后,轩帝的神情倏然带了冷意,看向段恒毅时眼中也带着狐疑。 有这样一个善于揣测人心的臣子,于他而言,可谓是好坏参半。 做为一个帝王,他并不想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收敛起来,但也不想任何不能吐露于人的心思都被揣度猜测。 他不过是给他看了李宏源的罪书,尚未言语一句,他便已经有所猜测,若非坚信身边的翼龙卫不可能背叛他,他都会以为是有人暗中透露。 轩帝的不言语,段恒毅也猜的七七八八,却并不开口说话只耐心等着轩帝的下文。 好在这回他没有多等,便听轩帝似讥讽又似夸赞的话。 “顾卿猜度人心的本事着实不容小觑。” 段恒毅微微躬身,“陛下谬赞,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不等轩帝思忖过多,段恒毅继而开口,“李大人通篇只交代了那些事有哪些人所为,所经何人之手,又缘何故而为之,但牵扯到其子李生桐之事不过三两件。” “更有月前李府喜得双生子一事金陵的达官贵人无人不知,就是日前李府双生子满月之期亦是往来达官络绎,想来李大人想保下着一对双生子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段恒毅口中所言,轩帝自是知晓,毕竟那日前去李府道贺的名单已经在当日便呈在了他的御案上。 许是这些实情打消了轩帝的疑虑,又许是纵“顾清临”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到底有算漏的地方,这令轩帝有些许愉悦升起,他的神色总算恢复如常。 轩帝眉眼间带着几分唏嘘,“好一个人之常情!” “只顾卿却是遗漏一人,李宏源不仅想要保下那一对双生子,更想保住的却是他的独子李生桐。” “对此事,顾卿有何看法?” 段恒毅对此早就知晓,听闻轩帝这话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微微诧异一下,便道:“一对不过刚且足月的双生子不足以立世,最后难免会命丧黄泉,若有成年男子庇佑,便大不相同。” “只臣下担心李生桐会怀恨在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氏一族十分庞大,李生桐又为嫡系一脉,难免会有借势再起之时……” 对于李生桐,段恒毅自然是想出而后快的,毕竟一想到这对父子曾对他和婉儿几次三番的暗杀,他就不能容李氏父子再活着。 只轩帝的意思恐怕会放李生桐一条生路。 若那般,他动手的机会便也有了。 所说这般那般,不过是想激起轩帝的疑心病罢了,否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念头,会让轩帝对其法外开恩也不一定。 毕竟轩帝此行已经让朝野惶惶,若轩帝法外开恩,倒是能显出为帝者的仁慈,也会让百官认为李宏源不过是作孽多了,才会又如此下场。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李生桐活着。至于那一对刚足月的双生子,找家可靠的庄户人将其养大便足矣。 他非心慈手软的妇人,却对婴孩也是下不去手的。 日后是否会性命无虞,看起本性罢了。 轩帝听完段恒毅的担忧,却是朗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想不到朕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卿,也能担忧如此。” 轩帝轻一拍案,“这天下姓闵而非李,顾卿太多虑了。何况朕将其流放沙门岛,你认为他此生可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朕原本打算将其流放到北地苦寒之处,但朕恼他竟敢对朕的爱卿暗下杀手,便将流放之处改到沙门岛,既给你出了口恶气,又不必日后忧虑于他。” “毕竟沙门岛地处遥远,路途艰辛,李生桐能否活着到达,全然看他的造化了。” 段恒毅听闻此言,当即起身对着轩帝长身揖礼,“清临多谢陛下为臣做主。” 轩帝笑着摆了摆手,刚要开口说话时,便见他猛然间面色涨红,紧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立在一旁似雕像的高博见状忙扔了臂弯里的拂尘,急跑到御案前端起茶盏,一手已在轩帝背后轻抚。 “陛下,您该忌大喜大怒才是,否则老奴这一颗心实落不到安处。” “更何况陛下您心绪起伏过大,亦与仙长所传授长生之道有违,为了百姓、为了家国,您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高博一叠声的低语劝慰,声音中不难听出其中的担忧。 段恒毅立在御案前同是面露担忧,他不希望轩帝死,至少在尚未明朗之前。 轩帝足足咳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慢慢平复下来,这期间段恒毅一直站在那里,眉头紧拧地看着轩帝。 平复下来的轩帝就着高博的手喝了一口茶,才看着段恒毅笑着道:“无碍,顾卿不用如此担忧,不过是夜里贪凉所致。” 此时的轩帝面上潮红褪去,比先前苍白了些许也憔悴许多,似是那股精气神散了,人看上去也老了不少,声音嘶哑,怎么看都像是罹患重病…… 只御医日日请平安脉,轩帝身患重病不太可能,那么问题只能出现在那些丹药上。 段恒毅目光蓦地看向高博,却见他一脸关切又不似做假,他记得有段时间高博总是神情古怪,且轩帝并不让他常伴身侧……如今倒是恢复如常。 “陛下劳心国事,亦当保重龙体康泰,臣亦忧心。” 若说从前他口中的关怀都是虚情假意,那么这句却是情真意切。 正说着,便听殿外有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越发临近,段恒毅转回身便见一十二三的小道童手捧漆匣缓缓走来,同时一股略微幽苦又略带甘甜的气息也游入鼻间。 “恭喜陛下,我家仙师又炼出一枚仙药,足解陛下几日劳苦。” 道童恭敬地立在殿中颔首,手中所捧漆匣高举过头,等高博接了过去才又道:“我家仙师还说,陛下这般劳心,服完这枚丹药该好好修养几日才行,否则心血亏空于仙寿有损。” “仙丹”尚未服化,却见轩帝已面带红润。 听着道童一板一眼的传话,段恒毅却有些佩服那位“十一爷”寻人的能耐了。 不仅那老道有几分仙风道骨,就连这道童都是一身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模样,也难怪轩帝对此深信不疑。 只那催命的“仙丹”似是比以前味重许多,可见六殿下已经有些等不及要送轩帝下黄泉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早日康复 步出殿外的段恒毅立在石阶前,遥遥看着远处正缓缓走来议事的诸臣,再回想方才轩帝服食那“仙丹”时眼中有些狂热的神情,蓦然觉得脊背发寒。 就连这秋老虎的太阳都驱不走的寒冷。 他想不明白,长生不死几字究竟含有怎样的魔力,才会让人失了心智。若是垂髫小儿信有神仙也就罢了,通读四书五经又解百史的帝王怎会相信世上有长生不老的存在? 生生不老即可永生永世享受取之不竭的荣华富贵,可就这样一个满是伤痕脆弱不堪的王朝,不过如将倾大厦,他又哪来的底气和自信? 就算真的能长生不老,他这样一个骄奢淫逸胡作非为的皇帝,又有什么用呢?继续祸害百姓吗? 这些疑问只是他心头的感慨罢了,并不会去寻找答案,无他,只他对那虚无的长生并不感兴趣。 他只知道轩帝时日无多。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他只求问心无愧。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沿着石阶缓步而行,不可避免地与前来议事的诸位大人相遇,段恒毅立在一侧微微拱手,直到众人走过才缓步而行。 身后还能听见或真或假的夸赞声,也能听见顾言那个老狐狸虚伪的谦虚话语。 段恒毅严肃的面上闪过讥讽。 顾言自食其果,丢了珍珠却将鱼目捧在手里视若珍宝,否则今日朝堂之上便会有一个与他父子同心的顾清临。 只是可惜,如今真正的顾清临已经远走异国他乡。顾言的所有打算终将注定一场空。 昨日因,今日果,所有人不过是在自食其果罢了! 金陵城外五十余里处,一队车马对缓缓向前驶进,列队中的闵柏涵一身软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马车中的赵莹莹正探头看着窗外的官道,面容虽有些憔悴,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眼中掩不住的好奇,更有看向那道最为吸引人的背影时,目光中的欣喜挡也挡不住。 赵莹莹抬手轻抚面颊,似一泓秋水的眼中略带娇羞,隐约有担忧浮起,却是攥紧了丝帕。 金陵啊,从前她想都不敢想,如今却不仅来了,更要入住到王府中,日后更有可能会入主皇宫……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只想一想,她便觉得兴奋不已。 她也好,她的父母也好,只要靠稳瑞王爷这棵大树,日后所求便如手到擒来。 只她也苦恼,瑞王府后院的女人怕是不少,她突然闯入怕是会受到刁难。 ……早知道如此,该求着王爷给个名分才是,否则日后进了府便也不容易。 赵莹莹一边对即将入住王府憧憬不已,一边又对闵柏涵没有许给她一个明确身份而暗自苦恼。 相反,越发临近金陵,闵柏涵一颗心便越发地激动,他从未如此思念郑荷华,也从未如此期盼金陵。 数月的封地逗留,已经让他颇为乐不思蜀,已经让他险些忘了在他之上还有轩帝压着,已经让他险些忘了在他之下还有数位虎视眈眈的皇弟同他一样觊觎太子之位。 封地之内臣子的奉承,已经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他离开金陵太久了,只有回到金陵。 回到金陵,他的心中所想才能变成事实,他才能可能成为储君。 他的心很大,仅瑶城封地一块又怎么能够呢?更何况他并非没有治国之能,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储君之位易主? 谁都不能阻止他坐上储君之位!谁都不能! 想到老三那个倒霉鬼如今正镇守城外军营,一直以来被压制的恼火便消失殆尽。 老三太过耿直,又不懂转圜,一直不怎么被父皇所喜。不管是去岁南下赈灾,还是今岁封地镇守抚慰百姓,老三做得都比自己出色。 可惜始终不被父皇看在眼里罢了! 没有一个替自己谋算的母妃,又没有妻女眷顾,老三可谓是独木难支,他又拿什么和自己争? 想到不过再有个把时辰就能进到金陵,而老三还要在营中苦练,闵柏涵便忍不住挺直了脊背,面容上也越加意气风发,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班师回朝。 闵柏涵的自傲自大,便是段恒毅最初便选定他为目标的主要原因。 如今有心谋取储君之位的几位皇子中,怕是也只有闵柏涵对轩帝深信不疑,闵柏衍是几次对轩帝失望至极,无论是对一位明君的奢求,还是对一位父亲的期待,他已经全部亲手扼杀。 而六殿下,自幼便被灌输“轩帝非生父,不过是强取豪夺的强盗”这种念头,对轩帝自是恨远远多于爱。 忍辱偷生于强盗之手,又岂会生出孺慕之情? 所为,不过是虚情假意以求安稳。 二殿下如今幻想破灭,更是自身难保,即使奢望太子之位,却也知已是无力回天! 四殿下母家式微远不成依靠,朝中亦无人可用,太子之位只敢在梦中想想罢了,最后也不过是希望能仰仗兄弟鼻息,求当安稳富贵。 瑞王府中的郑荷华于昨夜便已收到闵柏涵派人传回来的口信,只心中的欢喜在得知有一女子随行后,便只剩满心的木然。 犹如三伏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心到身,寒冷异常。 她的满腔欢喜,满腔担忧,都化作了冷漠。 她就不该心生期待。而同时心底深处也越发对爱而不能生出悲伤和绝望。 错了,全都错了!原本她、他和他们不该是如此模样的。 那样,她还是郑家风头两无的二小姐,她该嫁心仪之人,而非有妇之夫,那样她还是乖巧的妹妹,而她也还是温和的长姐…… 只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府门,郑荷华背着一身热烈阳光缓缓向内而行。 今日她特地绕到前府来,不仅是想看一看自己入府时所过的偏门,更是想记住她的今日为何而来。 例行的问安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这一回郑荷华没有急着离去,足足站了一刻钟才有离开的意思,只离开前缓缓道:“昨夜王爷派人传话,晌午便可回府,姐姐若是知晓,便是病也去了三分。” 没有错过婢女眼中闪现的欣喜,郑荷华又慢慢叹息道:“府上又要添新人了,安置宅院也该收拾妥当才行,还望姐姐早日康复。”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就此别过 闵柏衍站在营地外,看着闵柏涵一行策马离开,直到那一行身影被卷起的沉土彻底掩盖看不见时,才面目微沉转身入了军营。 他的这个大哥,身为皇长子又会甜言蜜语,有一阵颇得父皇喜爱,宫内外阿谀奉承的人多了,慢慢就养成他目下无尘刚愎自用的性子。 这性子若是换作以往,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总归上面还有帝王镇压着,只是如今,有了充足粮草的供应,云帆国大军即将压境。 他怕,怕他这个好大哥做出弑君的忤逆之事。 若如此,他倘若前往了边关,才是腹背受敌。 这个皇位他是势在必得。 只怕去岁在云帆国上演的一幕,又要在大耀皇室中拉开序幕。 那时,司徒雷同样时集结了大军,若非他和恒毅带人误打误撞烧了粮草,若非云帆国皇室中出了弑君意图篡位一事,司徒雷两相权衡下匆匆赶回国都,那时敌军便恐将踏破城关。 想不到只过了短短一年,这样的事情便要在大耀上演。 如今他只盼着,盼大皇兄不要被权利迷了眼,致家国于不顾。 只这样的可能性极小。 他记得幼时,他们兄弟几个相处也并非是处心积虑剑拔弩张的,虽不亲密无间,却也有几分真情在的。 只是,在老五不幸溺亡后,这一切都变了。 兄弟往来间多了试探和一份小心翼翼,等再大些,他们便都学会了虚与委蛇…… 父子常伦、兄弟手足,本就不该奢望的。 迎着即将正午明媚的阳光,闵柏衍仍旧觉得身上驱不走的寒冷,甚至只要一想即将可能发生的那些事,他便觉得遍体生寒,更感心神俱疲。 可他仍要义无反顾的前行,哪怕葬身边城,哪怕背上嗜兄骂名,哪怕担上残暴的狼藉,他仍要义无反顾。 他从来不以为自己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他虽心有家国,但他亦有他自己的私心。 只有登到那个高位,才能护想护之人,才能为心想所为。 为所欲为……也许这便是那个至高无上权力的最诱人之处。 平头百姓也罢,达官显贵也好,皇子公主亦然,都被条条框框严苛的律法和规律束缚着,好像只有帝王逃脱在律法之外。 至于旁的约束手否有效,便全然看本心了。 这一刻,闵柏衍不知道他的父皇是否也曾这般想过。 只是无论如何,大耀却终将走向这一步。 可恼、可悲、可恨…… 又该恨谁呢?恨这世道造就,还是恨贪婪的人心? 他不知若登上那个位子,他是否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如今的父皇,他怕他也终究成了他……倘若如此,才真是可悲! 回到帐中,闵柏衍静静地坐在那里,桌上的舆图依旧摊开着,只昨夜划过的几条墨痕已经消失不见,他在等着,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等利剑出鞘,等风起,等雨落,更等初晴。 此时,在等待的人不只闵柏衍一人,搅动他和段恒毅日日不得安宁的“十一爷”六殿下闵柏灏也同样在等。 他在等闫卿之的归来。 从边城孤墨赶到国都金陵,慢则半月余,快马则要七日之久,就是不眠不休换上日行百里的宝马,最快也要三四天。 而昨日午间,闵柏灏得知孤墨事成的消息后,便命人早早备下筵席,只等闫卿之风尘仆仆归来,便为庆功。 闵柏灏早早便在酒店雅间坐了下来,坐在临窗的雅间便能看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也能看到江水中往来的船只,更能看到返航的画舫。 微风轻拂,他甚至闻到江面上有些发腥的水汽。 无端的,就让他想起了闫卿之,这个人性子刚烈却也隐忍。 初见时,他便如一头冬日里落单了的幼狼,凶狠的外表下有一颗瑟瑟发抖的,想要靠近的心。 那双灰色眼眸里似总是波澜不惊,平静且温和,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变了神色,只他知道闫卿之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且寝食难安。 这么多年的相伴,他身边只有闫卿之,闫卿之也只有他,他们似亲人,似上峰与下属,又似兄弟,只是又都不是。 他不是没有能力去把当年灭闫家满门的仇人屠杀,只他怕闫卿之自此便没有了活着的念头。 那样,漫长的路又有谁来陪他走呢? 所以,他才总是把闫卿之困在那间昏暗的密室里,他才总是让人死守在闫卿之身边…… 两个肮脏的人靠在一起依偎取暖,走过春夏严寒,便也算不得坏事。 他清楚的知道他对闫卿之并非有了绮念,他也清楚的知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近身任何人,阴阳交合,在他眼里是世间最为肮脏之事。 他只不想活得太过孤独。 而闫卿之孓然一身。 看着窗外闵柏灏心中想了许多,他甚至想,等这回事了,他便随闫卿之南下走走,听闻辽阔的海域那头,异人金发碧眼,他倒是十分想要看看。 转着手中的药匙,闵柏灏脸上的笑容越发纯粹起来,似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六殿下。 这钥匙是他在不错的地段买下的一座三进宅子,算是小小贺礼。 他心中期盼闫卿之的归来,也等待一切按计划行进。 闫卿之也在等,只不过他等的却是自己的死期,也十分安然。 昨日的风雪已停,只今日的风比昨日更为凛冽,呼吸间都带着一股白雪纯粹又清凉的气息。 这样的日子换做以往,闫卿之多半会拥着锦被靠在床上取暖打盹儿,今日他却早早起来梳洗,就连身上也穿上了华贵的锦袍。 鸦青为底,银色暗纹似点点星芒若隐若现,衣摆处一支怒放的红梅遒劲,似冬日里苍茫中的一点红,分外的生气。 头上束着玉冠,衬得闫卿之越发金贵,似清冷贵公子,只那一张透着病容的脸让他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从容用了早就摆好的膳食,又闲适地饮了一杯清茶,算着侍卫回来的时间,闫卿之抬手摩挲了两下手边早就写好的信笺,才轻笑着喟叹一声。 “罢了……就此别过吧……” 袖间有拇指大的木盒滑落,闫卿之手拿木盒又躺回到床榻上,仔细地盖好锦被,拿出木盒里的丹药缓缓服下。 那一瞬间,闫卿之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随后他便微微弯了唇角,双目轻阖似入睡般,只他呼吸极为急促,复又平缓,直至轻到不可闻。 第一千四百章 痴等苦盼 屋内寂静无声,只闻碳炉内银丝碳“哔剥——哔剥”的声响,半开的窗外便是寒风凛冽呼啸的声音,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也不时传来。 忽远忽近极为飘忽,床榻上的闫卿之似是熟睡了一般,只胸膛上一片平静,一如他此时的面容。 屋外长廊上满手拎着各色小食的侍卫脚步匆匆,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寒凉。 叩响门扉时,侍卫冷肃的面容和缓了些许。 静等了须臾,不见有人开门,侍卫抬手便将门大力推开,越过小小的方厅,见人好好的躺在床榻上时,侍卫轻舒了口气。 事情已经办妥,若是此时让闫先生出走,他也不用回金陵了! “先生,东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买回来了,待您休息片刻用了午膳,便启程如何?” 话语微顿,侍卫又道:“我看天色不好,恐再有风雪耽搁了行程。” 其实他担心的并不是风雪,而是即将激发的战事。战事一起,混乱异常,他恐有不周全之处。 接连说了几句,侍卫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地拧紧了眉,“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几次三番没有回应,让侍卫变了脸色,几步上前便掀开锦被将手搭在闫卿之的脉搏间。 只一瞬,侍卫便满脸惊恐,随之而来的便是惊怒交加的神色。 几个大口呼吸间,侍卫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坐在圆桌前的小杌子上,看着床榻上已经气息全无的人久久无语,那摆在桌上的各色点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晨起用过早膳后,闫先生原本打算自己出去给殿下买些特色点心,是他以先生身体为由将这差事揽在了身上,甚至他觉得先生今日的穿戴还颇有些喜气。 一路上他都严防死守,却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到底是出了差池。 不过才半个时辰…… 他以为先生也和他一样盼着回到金陵…… 背起床榻上没了生息的闫卿之,又把那件毛色雪白的狐裘系在他身上后,侍卫手拎着油纸包,怀揣着一封绝笔书,步履稳重地走向驿站外。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雪,马背上落下薄薄的一层,风雪弥漫,闫卿之身上的狐裘与雪色融为一体。 ………… 孤墨的风雪再冷,此时亦吹不到金陵。 返程的队伍前行的脚步义无反顾且归心似箭,坐在马背上的闵柏涵眉宇间掩不住的喜色。 昨日他已经往宫中递了折子,父皇并没有阻止,这便可见他和老三之间的区别。 双封号王爷又如何?到底他占了个皇长子的名头! 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闵柏涵没有料到他会被阻于宫门外,就连以进宫探视母妃的理由都不可以。 “殿下请回,陛下有令,还请殿下回府静候。” 皇城守卫一板一眼传话,闵柏涵却觉其中饱含嘲讽,更觉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所遭受到最大的屈辱! 他风风火火的进城,沿路有无数百姓和各府门人知晓,不出傍晚他被拒之门外的消息便会人尽皆知…… 一想到他会再一次成为旁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便脸似火烧。 更有今日父皇将他拒之门外的举动,朝中众臣心中亦会多有揣度,这对他想要立势极为不利。 顶着晌午的烈阳,闵柏涵脸上火辣辣汗津津一片,驻足了片刻后他心知苦等无望,却半点不满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敬地朝着皇宫大殿的方向揖首,而后才策马离开。 此时候在街口苦等的还有赵莹莹,原本进到城里后闵柏涵便打算派人先将她送进府里,谁知赵莹莹以“想与王爷一同回府”为由婉拒。 闵柏涵只以为赵莹莹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金陵,心里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他有些感到厌烦的同时,却又感到这种依赖十分受用。 这种情绪只持续到他被拒之宫门外为止,如今看到那辆马车和车中翘首期盼的人,闵柏涵心中的厌烦更甚。 他甚至觉得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父皇才没有让他进宫,更连对可能在折子中把这件事如实禀报的闵柏衍也恨上了。 心情如澎湃的潮水退去,闵柏涵当下便想到了心思玲珑的”顾清临”,只眼下他该回府,实是分身乏术。 段恒毅早在闵柏涵一脚踏入城门时便已知晓,且今日闵柏涵会被拒之门外的事情他也有所料想,毕竟今晨轩帝言语中并未提及此事。 可见轩帝对闵柏涵在瑶城的所作所为十分清楚,以此也可见得,轩帝心里一定在考量合适的储君人选。 李宏源的事情一出,二殿下闵柏淳避无可避,首当其冲他便没了可能。 少了一个对手,是好事。 而闵柏涵接下来的所为,也没有让段恒毅失望。 眼见着他带人回了王府,段恒毅才转身离开。 虽然心中已经描绘过无数次王府的繁华,当赵莹莹亲眼见到高阔的府门时还是极为不自在的缩了缩手脚,就连门前森严的守卫,都让她感到惊惧。 尤其是那两尊镇宅的石狮,让她想到了咆哮的食人猛兽,赵莹莹有些手脚发软,忙伸手抓住了闵柏涵的袖口。 “殿……” “成何体统!” 被训斥了的赵莹莹脸色白了白,忽又羞红,只觉难堪非常。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并没有回头的闵柏涵没有看到赵莹莹苍白的脸和泫然欲泣的双眼,他只感到无比的厌烦,甚至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多事! 前去封地赈灾,家书中言谈间都是对他的担忧和关心,他却带了个女人回来,先前觉得算不得事的事,如今到了家门前,他便觉得有些愧疚起来。 只人都领到这了,总不能打发回去。 打马至门前,早早得到消失一直候着的门房连忙开了门,王府管家一脸笑容地候在一侧。 一脚踏入府门的闵柏涵像是才想起身后的赵莹莹,只轻飘飘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一躬身,旋即让门房去开了角门。 赵莹莹不知道是被闵柏涵的态度吓到了还是被王府的威严震慑住,只低垂着头不语。 绕过影壁,闵柏涵便见到了候在那里的郑荷华。 心中的不快散去大半,闵柏涵忍不住快走了几步,“这会儿日头最烈,怎的不让人打伞?” “王爷一路辛苦,妾身这点又算得了什么?”郑荷华福了福礼,一双杏眼里盛着浅浅的泪光。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新人旧人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闵柏涵执起郑荷华的手。 “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本就是妾分内之事。”话不过两句,郑荷华便又有些哽咽。 闵柏涵牵着郑荷华的手,身后跟着一众婢女内侍,赵莹莹被远远甩在身后无人理会。 她远远地跟在身后,只能从众人身边的缝隙中看见前方那一对牵着手行走的男女,心里艳羡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不屑。 同样为妾,凭什么自己就要备受冷落?同样为妾,凭什么那个女人就受人恭敬,又与王爷亲密无间,似正经夫妻一般? 这些话赵莹莹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是半点也不敢表露的,今日的羞辱她已经受够了。 “风华的身体如何了?” “姐姐的身体具体如何,妾并不知……”郑荷华苦笑一声,“先前姐姐日日为殿下和百姓祈福,不知为何却是病倒了,只……只姐姐院里的人防我如洪水猛兽,就连我想派人进宫去请御医都不许。” 郑荷华适时地止住了话语,并不多言自己如何,也不言自己所受到的薄待,只把想象空间留给了闵柏涵。 她深知过犹则不及的道理,且在这上面以前吃过亏,同一个沟壑,她怎么会任由自己跌倒两次? 至于那个女人,则更是不足为惧,小门小户出来的,行端举止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野心倒是有,只这吃人的王府……她想要出头难上加难。 王府后院的女人,又有哪个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就连侍妾都是贵府里庶出的女儿,又有哪个不是一顶轿子抬进来的? 只这般自己走进来的,倒是头一回!这般自荐枕席的人,与花柳巷低贱的娼妓又有何异? 眼下殿下不过是新鲜罢了,等这鲜劲儿过了,只怕殿下会感到有辱身份…… 半垂眼眸的郑荷华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殿下是多情的,却也是凉薄的,更是多疑的。 闵柏涵听完郑荷华的话后,却是深深拧起了眉,“她这般不不是胡闹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却几次三番阻挠,简直不知好歹!” “屋子里的人都是死人不成?任她这般胡闹!” 闵柏涵原本对郑风华的所为颇感欣慰,但到了此时,便只觉得恼火,心底深处更是隐约有了一种猜测。 这种猜测让他怒火中烧,只万不能言说出口,脚下步伐不免有了些许急促。 郑荷华被拽了一个踉跄,眼中闪过不悦,旋即便停下脚步催促道:“殿下快些去姐姐院里探望吧,妾晚些再过去,小炉子上炖的汤还要些时候才能好。” 闵柏涵驻足轻抚郑荷华被晒红的脸,口中低叹一声,“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过去看你。” 郑荷华立在路口看着闵柏涵急匆匆的脚步,抬手捏着帕子擦了擦刚才被抚过的地方,面色有些恹恹,连对那些抬去院里的礼物也失了兴致。 看来,也许是她低估了郑风华在他心里的地位,只是一个疯婆子为王府主母,他怕是想要也不敢要了! 郑荷华甚至有些恶毒的想,她报仇的方式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些,至少让他们夫妻还见面了,她可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孩子…… “新进府的人,你看着给安排个院子吧!”郑荷华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管家,便带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个地方官员之女,又是自荐枕席,能承宠多久她并不在意,她只在意王府主母的位置。 到了涵华院,果然如郑荷华所言那般,戒备森严,这令闵柏涵心头怒火突突,是以迎上来的婢女双眼通红满面焦急时,他也自是想到了别处。 “王妃呢?” 听见这般恼怒的语气,婢女便猜定是那个两面三刀的荷侧妃在王爷面前说了什么,只敢怒不敢言,心头又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当下便凝噎道:“回殿下,娘娘她病症不清,请了多少个大夫都没法医治,如今已是卧床不起……” “你们这帮废物,病症不清?如何不去宫中请太医?”闵柏涵张口便怒斥道。 “殿……殿下……”婢女嗫喏着,却说不出话来。 闵柏涵的面色太过骇人,他只觉今日的桩桩件件没一件顺心的。 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眼前的昏暗让他脚下踉跄,站稳后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股极其细微的骚臭味,还有一股檀香赢荡。 种种气味掺杂在一起,险些让他感到窒息,这让闵柏涵更为恼火。 虽实情并不如心中猜测那般,但眼前所见种种也已经抵消了他心中那微薄的怜惜。 等立在床榻前,见到榻上之人枯瘦的面容时,他还是忍不住退后了两步,甚至他闻到那股骚臭味就是从这床榻上传来的。 见到他这般神色,立在一旁的婢女嗫喏着解释道:“娘娘卧榻已经月余,自是……自是不能自理,婢子们……婢子们已经……已经无能为力了……” “为何不开窗?” “回殿下,娘娘……似是畏冷……”婢女说完便不再说了,只眼中有些惊恐的神色。 她没说的是,近几日,每到夜里王妃便会醒过来,只是人并不是十分清醒的模样,总是口齿不清的咒骂仙荷园里那位,更会大声喊叫“你该死!”有时也会念叨殿下,只是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在吓人。 这般景象,又怎么敢开窗呢?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能守住的也只有这一个院子而已。 说话的婢女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又有方才的一幕幕,委屈和惊惧齐上心头,更知王妃“疯魔”了到底是瞒不住的,一时忍不住便低声哭了起来。 “派人进宫去请御医,就说王妃身体有碍。” 吩咐完这一句,闵柏涵便大步离开。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叫来守卫,仔仔细细地询问了这几个他不在府上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涵华院里发生的一切。 足足站了半盏茶的时间,闵柏涵才冷着脸脚步沉重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他也并没有依言去看望郑荷华。 有些事情他要好好想一想。 待宫里的御医回了话,等到掌了灯,又到月上中天时,闵柏涵再一次来到涵华院,只尚未进屋,他便听闻那一声声凄厉的喊叫声和一声声狠厉的咒骂。 他就立在门前,静静听着,待闻一声似哭泣般的喊叫时,他才推开门。 “殿下……殿下……” 一声声的呢喃声并不如记忆里的温柔,只剩下嘶哑。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翼龙重现 脚步沉重的闵柏涵往里走的时候想,他们也曾有过如胶似漆之时,那时风华还是温柔懂事的,只是不知何时她便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连……连…… 他曾以为的大度温和,不过都是假意罢了!否则又岂会容不下一个幼儿?他甚至想,这样一个没有胸怀之人,又岂能担当太子妃? 从前、今日,他已经几度沦为旁人口中的笑谈,如今若是传出“瑞王府主母是个疯子”这样的传言,他便当真与储君之位无缘。 他做了这么多,又岂能甘心! 所以,一个疯了的主母,自不必留。 况且,他的府上也该有血脉生出。 那时他不疑她,现在想来,这么多年府上始终无血脉出生,她怕是出了不少力,否则又岂会这般轻车熟路,又岂会这般心安理得? 到底是他对不住荷华,是他委屈了荷华…… 更有他也坚信今日无奈之举,也定然不会惹恼郑端夫妇。 那对夫妇是“识大体”的,况且,郑家的荣光也并未因此断了。 短短数步间想了许多的闵柏涵彻底下定决心。 “殿下……殿下……” 疯言疯语发泄过一回的郑风华躺在床榻上,无视满屋的狼藉,只低声呢喃。 “你何时……才能回来呢?” 数月的病榻折磨,郑风华早已失了颜色,面容枯槁双眼深陷,像披了一副皮囊的骷髅。 一脚踏入内房的闵柏涵恰好听闻这最后一句低于呢喃,当下便冷声道:“回来让本殿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有些神志不清的郑风华见到来人似是笑了一下,又是一声低喃:“殿下……” 过去曾清亮的眼中有泪光盈盈,透过跳动烛火的微光,闵柏涵一瞬间似是恍惚回到了过去,只那窜入鼻息的难闻气味和满地的狼藉让他谨记身处何地。 闵柏涵话语中的无情让一屋子侍奉的婢女们都敢怒不敢言,只见他抬手挥退众人后,便站在离床榻三尺远的地方,沉默不语地盯着郑风华。 床榻上的郑风华渐渐清明过来,挣扎着起身,努力地做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后,缓缓道:“殿下,妹妹她……她留不得。” 闵柏涵拧眉冷笑一声,却并不接话。 “她……她害我!”郑风华猛地一声喊叫。 似是有些厌恶,闵柏涵退了两步,才轻声道:“不是你先害的她吗?若非如此,本王又岂会几近而立,膝下仍无一子半女?这么多年来,你还害过谁?” “本王看你是亏心事做多了,鬼敲门罢了!” 一个“鬼”字便让郑风华猛地变了脸色,只那双充满泪水又怔忡的目光看向闵柏涵时,有些许的怜悯浮现。 二人相视久久无语,郑荷华在那一双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却始终没有找到过去的爱恋,她忽地狂笑起来,“殿下今夜为何来?” 嘶哑又带着疯狂的笑声在屋内叠撞,闵柏涵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见过你,便算是全了这一世的夫妻之情,于你,本王无愧。” 郑荷华苍白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且她清明的神智也越发混沌起来,就连五脏六腑也变得疼痛难忍。 恍惚中她想,不知是病症所致,还是被这个男人的无情所伤…… 一世的夫妻情分,便也止于此了,只是日后呢? 怕是没有以后了吧…… 闵柏涵站在那里听着床榻上的人呼吸变得轻缓,忽而几步上前,伸出手探在郑风华的颈间。 虚拢了几次,他始终下不去手,最后黑着脸大步离去。 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也下不去手,毕竟是枕边多年的人。 ………… “大人可曾见过这样纹路的令牌?”段恒毅问出这话后便隐含期待地看着叶洵。 叶洵手拿画着令牌纹路的纸张,往烛火处凑近了些看清后,猛地吸了口气,良久才颤声问:“你是从哪里见过的?” 听闻叶洵知晓这枚令牌,段恒毅心里奇异的平静。 “不巧,今晨方才见过。” 叶洵回想今日进宫议事时他曾先众人一步离开,便知晓这枚令牌在何处所见,只是他未曾想到…… “想不到翼龙卫陛下竟残留至今!”叶洵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其中的恼火。 “翼龙卫……”段恒毅口中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翼龙卫,是为守护陛下而建,只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用来秘密清除朝堂异己所用。陛下即位之初,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如浪潮叠涌,后来,那些面孔渐渐少了……” “……再后来,众臣联名上奏请陛下遣散翼龙卫以安人心,也足有数年之久,不曾听闻翼龙卫。” “想不到、想不到翼龙卫始终存在。” 说完这些的叶洵眼中有泪光闪过,只零星可见,更多的是痛恨。 痛恨当初拥轩帝即位,痛恨轩帝口蜜腹剑,也痛恨自己的有眼无珠,更痛恨轩帝杀了良将,致使家国飘摇,有山河破碎之势! 段恒毅不清楚叶洵的心中所想,却在听完叶洵的这些话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连了起来。 轩帝便是派人用这枚令牌引诱的父亲率军出营,毕竟以父亲的性格而言,见到这枚令牌后便会认定宫中定是有巨变发生。 但有先前种种,父亲即使心有怀疑,也不得不想要千里奔袭回到金陵。 那随行的五千轻骑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出了军营后,两国的荒芜边境上,早有众多索命厉鬼存在。 父亲身经百战又怎么敌过这重重的精心算计? ………… 轩帝与六殿下联手,可若轩帝有意立闵柏灏为太子,他又岂会寻了丹师意图弑父,又怎会勾结敌国企图发动战事呢? 闵柏灏尚未封王,又无功绩加身,难道是等不及即位? 可这也并不合理…… 更有闵柏灏若能成为轩帝手中一柄挥戈自向的利剑,便也不会有自己在朝堂的立足。 捋清了所有的事,他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一点。一团疑云解开,却另有一团疑云笼罩。 一人策马疾驰在夜里稍显孤寂的路上,而这时,恰好有一人策马进了孤墨城,又敲开了督尉府的大门。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秘不发丧 郑荷华端坐在床榻上,案几上的烛火不知何时早已经熄灭,没有重重幔帐的阻碍,她能清晰的看到天色由暗转明。 除却在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从没有像这般等待过黎明。 天色将明未明时,她听闻院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不禁抓紧了手中的锦被。 一声、两声……脚步声越发近了,门开了又关的声响、越发靠近的脚步声,都似是一记记锣鼓敲打在心。 郑荷华眸光复杂地盯着走进来的婢女,身体也微微有些前倾,似是想要靠近般。 “主子,那位……没了。”传话的婢女仍心有余悸般,说完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了?”郑荷华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却又似是在意料之中,只声音中似是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悲伤。 “就这么死了?” 神色间有些怔忡的郑荷华喃喃自语,半晌儿后才有些疯狂地笑道:“她可真是恶有恶报!” “哈哈哈哈……你说她这算不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笑过的郑荷华平静下来,低语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最后杀她的却不是她,而是那个她最爱的他。 她想问一句,值吗? 为了一个男人,伤了姐妹的和气,杀了她无辜的幼子…… “歇了吧!你这几日莫要让人看出异常,只作什么都不知晓,等什么时候殿下发话了,再去送她一程。” 眼里有泪光闪过的郑荷华吩咐完便拥着锦被蜷缩起来。 当初生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卧房时,郑荷华想,如此这般,她倒是想看看那对卖女求荣的夫妇,可还会坐得安稳? 只结果便也大约会相同吧?天下又怎会有这般狠心的父母呢? 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若换做是他,便是发妻疯了傻了,便也不会痛下杀手吧? 余生,她与他便互相折磨吧,这样一个狠心滥情的男人,她不敢去爱…… 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又是什么滋味呢? 背后似有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郑荷华轻轻打了个寒颤,只把怀中的锦被拢的更紧了些。 站在高处,便不需要情爱了……昏昏欲睡中她想。 瑞王府中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王妃郑风华“因病而逝”的消息并没有外传。 而促成这一切的闵柏涵除却面色有些冷肃外,竟看不出半点的悲伤。 被安排到王府后院一处僻静小院的赵莹莹尚不知王府中发生的巨变,只暂时按捺住自己勃勃的野心,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 苦等辰时一过,闵柏涵便忙派人往顾府递了帖子。 至于郑风华的死,闵柏涵却是紧紧瞒着,连带涵华院里侍奉的那些人也似是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整座涵华院里只闻一片死寂。 一直关注着瑞王府动向的段恒毅,在昨夜里鸡鸣之时事情发生之后,便已全然知晓。 他心感震惊同时却也忍不住讽刺闵柏涵。 到底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徒有心狠手辣的手段,却心智筹谋不足。 待到约定好的茶楼后,段恒毅只权当不知,笑容满面道:“清临贺喜殿下荣归,一路辛苦。” “先生莫要挖苦本王了。”闵柏涵苦笑一声。 “想必先生也知晓昨日晌午本王想要进宫述职,却被父皇拒之门外的事情。” 见闵柏涵眉宇间尽是苦恼的神色,却无半点悲伤,段恒毅心中不耐烦,去也耐着性子应付。 “殿下也该知晓昨日陛下与众位大人商议李宏源一众的处罚,殿下才从瑶城归来,陛下想必是不想让你卷进这场风波才会如此。” 眼眸低垂,掩去眼中的讥讽,他又缓声道:“陛下这一次似是有了决心。” 闵柏涵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喜色,“先生此言当真?父皇曾与先生提过……提过立储一事?” 只后半句闵柏涵声音压得极低,又向前探身过去凑近不少,段恒毅自没错过他眼中的狂喜。 刚刚亲手杀了发妻的男人,如今便能如无其事地谋前程,一瞬间段恒毅有想啐他一脸的冲动,却同时又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样一个人,不足为敌。 似是察觉心中所想太过暴露,闵柏涵面色有些涨红,“先生为何发笑?” “陛下的确曾与清临谈及此事,临并未像陛下举荐殿下,且临观陛下似是还有些犹豫不决。” 听闻“顾清临”坦言并未有像轩帝推举自己,闵柏涵脸上有恼怒的神色浮起,旋即又归于平静,并起身对着他深深揖礼。 “多谢先生。” “殿下不恼清临便好。”段恒毅受了闵柏涵这一礼,遂才起身虚扶一下。 等闵柏涵重新落座,他才又道:“此事殿下莫要心急,且朝堂之上立储呼声也不该殿下最高才行,否则定会适得其反。你我虽为至交,却也该让陛下以为不过泛泛。” 听得这些闵柏涵微微拧眉,却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先生所言不假,立储一事虽为国事亦为家事,若先生言之过多,必定会引起父皇的疑心,于先生、于本王都不利。” “此事就有劳先生了。” “承殿下嘱托。” 二人相互拱了拱手。 自始至终,闵柏涵都没有提及郑风华的死讯,段恒毅坐在窗口看着闵柏涵的马车渐渐走远,嘴角上挑起一个讥讽的笑。 明日李氏一众罪臣便会问斩的问斩、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自此金陵便无江南李家的立足之地。 郑家也不该安生才行,否则闵柏函当真会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 越早解决了闵柏涵,他也能在战事起时,放心的前往边关。 将手中的茶盏随意地丢弃在桌上,段恒毅才缓缓起身离开。 正在府上临摹碑帖的叶婉茹看着桌角上新到的那盆“素冠荷鼎”,唇边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最近这些时日那人送东西像是上瘾了般,从各色茶点小食,再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杂趣奇谈、孤本字帖、名贵花草,或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每日都会收到不少。 笔下临摹的字迹慢慢变成了“段恒毅”三个字,不知不觉写满了整张宣纸后,叶婉茹轻笑出声。 “罢了,不写也罢!” 满心惦念那人,这般三心二意写下去,也只是浪费了上好的纸张。 静静地枕着手臂伏在桌案上,眉眼含笑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写满心上人名字的纸张被严实地压在怀里。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到底来了 猎猎旌旗随着刚劲的北风呼啸,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士们手持冷光熠熠的兵刃,众多战马和将士们口中呼出的白雾消散在风雪中。 在这风冷雪急的初冬日里让人分外寒冷。 战鼓“咚——咚——咚——”敲响,与将士们的高呼声融在一起,闻之,便令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似是血液被燃烧。 “孤等诸位凯旋而归。”立在大军阵前的司徒雷一身银色铠甲熠熠生辉,手中酒碗随着高呼应声而碎。 大军开拔,脚印杂乱的地上只留一片杯盏碎片,片刻后,便又掩映在一片白雪之下,看不出半点痕迹,只那些豪言壮语似是仍在随风飘散。 孤墨城中 早在前几日便收到消息的督尉周良便已经暗中增兵,进出城人员路引盘查格外仔细,大型商队已不许入城。 周良在防范上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但他一方面心中又不免惴惴,他并非不相信金陵里三殿下传来的消息,他只怕过多的防范会引起敌国的怀疑。 可去年的教训他至今仍不敢忘,而今年云帆国近乎颗粒无收又逢早冬降临,他只怕那些蛮夷比以往更加疯狂。 且不止孤墨一座边城防范加强,凡与云帆国接壤之处,皆增加兵力。 历年来,边关一带总少不了敌国的侵袭,但都规模不大,抢粮抢牲畜抢银钱时有发生,“为此些许小事挑发事端并不可取”便是轩帝的原话。 如今周良却不敢再认同,他的忍痛,只会换来敌人的得寸进尺。 冷血的胡狼是喂不饱的,他们只会有取而代之之心! 亲自坐镇几个日夜的周良十分疲惫,却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坐镇于此。 他盼着再有一次,定要杀得敌人丢盔弃甲再不敢来犯,却也期待并不如信中所言,能让边关的百姓安生些。 这种情感十分矛盾,却又强烈激发于埋伏在边境处回来传信的哨兵口中所言。 “禀将军,属下发现敌军集结大量人马分散往各边关之地,随时有大军进犯可能。” 周良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不知是愤怒是激动,“传令下去,全军戒备,若敌军胆敢越境界一步,便燃狼烟传信于各方,同时尽量将其击杀!” 云帆国和边城孤墨,同时又有两方不同人马往金陵传信而去,此时,卓阳国耶律德尔亦收到金陵来信,待他看完后便将其燃尽。 一道“整军待发,驰援友邻”的命令也随之传了下去。 敌国集结将士意图大举进发的消息尚未传到金陵,大耀最南端与风行国接壤之处却传来战报。 “禀陛下,云埔城守将传来消息,风行国有数股兵力侵扰我境百姓。” 坐在上首的轩帝听得此闻,除去心头大患的喜悦被扫空。 “风行国倒是始终不安分。”轩帝语气沉沉,听不出究竟是何意。 “这个风行国一直骚扰我国百姓,却又未像琬域那般俯首称臣,属实可恼!” “本官记得去岁风行国皇子前来朝贺时有表友好之意,怎得如今却又……” “你也说了是去岁,时至今日已近一年之久,人心都能有朝夕之变,又何况国与国之间?” “可风行国这般,怕是与卵击石无异吧?” “也未可见,风行国数年来与几国相安无事,以此韬光养晦积蓄国立,只待蓄势……”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咳咳……” ………… 轩帝听着下首百官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心中便止不住的厌烦,对那众声之中长了反调的臣子更是睨了两眼。 立在众臣列队之前的闵柏涵将背后种种声音听入耳中,虽未发一言,心中却隐隐有些激动和跃跃欲试。 如今正是立储关键之时,若是他能平了这场战事立下战功,于争夺太子之位便是雪中送炭。 只他知晓自己没有领兵打仗的才能,又与云埔城守卫将领无甚往来,他怕突然而至引起一众将士的不满和提防,反倒适得其反。 想到此,他便不由地把已逝大将军段云在心里骂了一遍。 若非当年那个老匹夫说他根骨尚可却无将领之才,又岂会让朝中诸位武将对他言辞烁烁,导致他对率兵领奖之事一窍不通。 从前他还觉得帅兵打仗不过是莽夫之勇,有治国之才才是真本事。 如今再看,却不尽然,至少眼下他是需要军功在朝中立威的,且父皇当年也是位率兵领将之才…… 众臣各说其词,一时间倒是没有议出个章程来。 其间,列队中的叶洵和段恒毅却是一个眉眼肃穆,一个拧起了眉。 心中不约而同道一声,“到底是来了。” 恰逢此时,殿外又有传信兵仓惶而来。 “启禀陛下,琬域国集结兵力与风行国兵力会合,大有进犯之意。” 众位朝臣看着跪在列队中央的传令兵,不禁都面色一变,惊讶有之,不屑亦有之。 “琬域国?他们君主从前为避免战事,如丧家之犬般摇尾乞怜寻求庇护,如今才不过七年,便这般忘本?” “消息可曾属实?” “大人莫要忘了,去岁朝贺,琬域国进贡之物可比往年少了许多。” “莫非琬域国不过借我国势,却暗藏起国之心?” “若能说一不二,谁又肯俯首称臣呢?大人也说了他们君主似丧家之犬,这等侮辱……” “你们吵够了没有?” 轩帝一声怒喝打断了群臣的争吵声。 紧接着一块砚台“砰”的一声砸在殿中地上。 好巧不巧,那块砚台恰好落在闵柏涵脚边,这让他眼皮狂跳了几下。 平复了呼吸,闵柏涵将脚边的砚台拾起,“父皇还请息怒,以保重龙体为重。” “儿臣看琬域国不过是受到蛊惑,强力镇压便会令其熄了念头,至于风行国,传令下去打的他俯首称臣就是!” 听着闵柏涵的豪言壮语,段恒毅半垂着头风声地笑了笑。 轩帝盯着闵柏涵看了几眼,却并未言说此事,只道:“御史大夫之子顾言原为大理寺主簿,但其年少机敏,胸有谋略,于国之大事多有辅助,今擢其为大理寺少卿。” 随着轩帝的话落,鸦雀无声的大殿中哗声一片,议论声丝毫不比方才小多少,而受到无视的闵柏涵则有些难堪地退后两步回到原处。 他一边深感难堪,一边不禁又为顾清临的升官感到开怀。 手持朝笏的段恒毅从容出列,长身揖礼,清冽的声音盖过“嗡嗡嗡”的私语声。 “臣谢陛下隆恩。”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佞臣误国 眼见着“顾清临”得此荣宠却并没有行跪拜礼叩谢皇恩,只站在那里躬身颔首,态度又十分的闲适,好像在自家后院里一般,惹得堂下诸臣便有了许多不满。 段恒毅想,轩帝不过是兑现了先前的承诺,况且轩帝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如今他又知晓翼龙卫的存在,不当场翻脸已是一忍再忍,感恩戴德他是做不出的。 然而他这般举止,在旁人眼里却看到了居功自傲,狂放恣意的态度。 简直……简直就是狂的没边儿了! “嘶……” “顾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恭喜顾……” “佞臣误国!佞臣误国啊!” 窃窃私语声中夹着一声似悲鸣般的暴喝。 正为眼下诸国乱动而心烦的轩帝微微抬手眯眼看了一眼堂下暴喝之人,看清是谁后,心中更是为此恼怒。 这个老东西!朝堂上总是他在大声呼喝,先前他盛宠容妃时,他便在朝堂高喊“妖妃误国”甚至攒动旁人联名上奏,如今他提拔臣子,他又叫喊“佞臣误国”。 家事、国事,他都做不得主了吗?方才边境前来战报,怎的不见他高声呼喊? 他看这帮老东西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一到正事就跟锯了嘴的葫芦,到了他的事情上,却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轩帝声音冷凝,“朕观孙爱卿身弱体乏,该在府上好好休养今日才行!” 方才还“嗡嗡嗡”的堂下立时便安静下来,甚至孙大人因激动的喘息声段恒毅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陛下……”孙大人有些惶惶地步出列队。 手持朝笏走回列队的段恒毅路过孙和时略一驻足,口中轻嗤一声:“难不成孙大人您真的老到耳昏眼花了不成?连陛下的话都听不到了吗?” 说罢,段恒毅也不看孙和怒视的目光,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对于身旁之人的恭贺声,也只微微拱手,并不见面上多少喜色。 一直留意着堂上的轩帝微微眯眼又透过众人才勉强看清“顾卿”的言行,心下更为满意。 不骄不躁,愈发沉稳,却又不缺乏年轻人的果断和不随波逐流。 不在朝堂结党营私,特立独行这一点他最为喜欢。 扫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孙和,轩帝语气越发低沉:“孙爱卿?” “老……老臣谢陛下垂怜。”孙和心有不甘愿地应了一声,遂起身缓缓步出大殿。 “诸位爱卿对琬域国和风行国勾结一事有何看法?” 再开口,轩帝却是越过了瑞王闵柏涵的建议,把问题抛给了堂下众人。 “陛下,依臣之见,琬域国和风行国本不足为惧,但为彰显我大耀国威,理当出兵。” “大人说得轻巧,今岁多地多发洪涝,夏收欠收,秋收还不到时日,国库又不充盈,大人是想要加重赋税吗?” “此令一下只怕又会有不少百姓怨声载道,大人居心何在?” “那刘大人是何意?只一味的忍气吞声吗?这样百姓就会感恩戴德?先不说此举百姓会否以为我大耀胆怯,却会养成敌国的勃勃野心!” “到那时,又岂会是一个藩属国意图谋反复国?蝼蚁虽小,却有溃堤之力,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却也不该目空四海。” “你……本官何时言说我大耀不如人?不过是眼下境况非往年可比。” “哼!” “国库虽不充足,若一旦两国交战,辎重可从几州调遣。”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吵如何对待琬域国和风行国的勾结起兵,段恒毅面无表情地立在众人之中却有些心急如焚。 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十一爷”的手段,以为他只勾结了云帆国,却想不到他竟用了何种手段让那两国同时起兵发难。 该是何种的许诺才会让两国国主放弃眼下的和平,来打破这种平衡呢? 戍守云埔城的武督尉并非软弱无能之辈,相反云埔城在他的镇守下,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且因地势之故,商贸一直繁盛不衰。 风行国不甘他能看出一二,但琬域国放弃大耀的庇护,转投宿敌之举,便十分耐人寻味。 两国发难,南边不安宁,要不了几日北边便也会传回战报,届时才真是群狼环伺……若六殿下再朝中动手,便是内忧外患,怎一个乱字了得? 大耀……生死存亡,便也只在一念之间。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袭上心头,这让段恒毅更有些难安。 “顾卿可有何高见?” 有过一次教训的顾言这次没有再盲目步出列队,只面目冷肃地站在那里。 陛下开口唤“顾爱卿”是为他,“顾卿”便是清临。 从前他为“顾卿家”,清临为“顾爱卿”。 只一字之差,便有天差之别。 段恒毅步出列队,“臣所见与江大人不谋而合。” “刘大人所虑不足为虑,辎重可从几州调遣,更何况云埔城虽为边关重地,但多年来往通商贸,支撑一场短暂战事当是不难。” “武督尉派人传信,要的只是朝中乃至陛下对此事的应对之法。” 他的这番言论,虽为实情,却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甚至令人憎恶的。 想要人出兵打仗,朝中却是半块银钱都不拿,无论是辎重准备还是兵丁饷银,全都要靠武督尉自己解决。 只眼下非常时期,他只想尽快平复南边战事,以全力以赴应对云帆国来势汹汹的铁蹄。 司徒雷此人若不能让他彻底忌惮大耀,日后定会成为心腹大患,他此时发兵虽不至于有破国之危,但伤亡惨重已是必然。 平息一场有备而来的战事,所需时日又岂是月余则可?往往需一年之久,有的甚至需要几年之久。 拉锯战,于现在的大耀十分不利。 “小顾大人到底是富贵之躯不知百姓疾苦,半分饷银不发,你让将士心中如何想?” “小顾大人此言虽不妥帖,但不失为恰当之法,只恐怕陛下要派一位殿下前去,以此才能稳定人心。” “楚大人以为哪位殿下可行?” “呵呵,这……这本官可说不好……” “陛下,几位殿下年事渐长,亦各有所树,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眼下唯一一位上朝议事的瑞王殿下闵柏涵听得此言,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分,可见是有人重议立储君一事了! 他虽心中激动,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微微拧眉面目冷肃站在那里静听,似是正在为眼下诸多纷乱而十分忧心一般。 听得堂上之言越说越偏离正轨,段恒毅无声地叹息起来。 这几个专门爱和稀泥的老东西,真是指望不上,什么事都能扯到立储上来!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运筹帷幄 无论是重议赦立储君一事,还是琬域国与风行国勾结对大耀起兵一事,直到了晌午依旧没有得出个结论。 赦立储君一事尚可延后再议,毕竟如今的轩帝看上去仍旧精力十足,只是南边的战事却是等不得。 堂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让轩帝感到分外烦躁,却也不能拂袖离开。 至少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武督尉派人传信,要的只是朝中乃至陛下对此事的应对之法。” 换句话说,武城杰武督尉要的不过是他这个帝王对待这场战事的一个态度。 要么以雷霆之势出兵镇压,让琬域国和风行国的乌合之众溃不成军,自此便断了起兵骚扰边境的念头。 不然便要忍气吞声,忍受着敌军不断的骚扰侵袭,直到他们的胃口和野心变大,有了吞噬的念头…… 如今他虽然已经对“长生不老”不再奢求,却不想让这繁华帝国毁在自己手里。 那样他也就不会被埋进历史的长河中,至少子孙后代还会敬仰他这位帝王。 一种前所未有的澎湃在心底油然而生,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三十年前,他仍旧是那个有着胸怀和抱负青年,而非一个垂垂老矣的帝王。 就连野心和激情都已淡去。 “砰——砰——砰” 轩帝抬手拿着镇纸面无表情地叩在御案上。 巨大的声响让争论不休的众人纷纷噤了声,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往前看过去。 段恒毅有些意外地从“人墙”缝隙里往上首轩帝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以为今日之事恐怕还要拖上两三日之久,想不到现在轩帝便有了决断。 而且他更担心朝堂上这帮老家伙们体力不支晕倒过去,毕竟已经足足站了三个多时辰,期间还要与旁人喋喋不休的争论…… 轩帝冷肃的眉眼扫过众人,“传令于武城杰督尉,即刻发兵镇压。” 至于之前有人提出让朝中殿下前去一事,轩帝并未提及。 几位有心想借此事把赦立储君一事再提的臣子,看了看轩帝面色不好,思忖再三也只得作罢。 段恒毅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 事情虽多,但只要一件一件解决,也并非难事。 立于众臣之前的闵柏涵,听罢这话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他并非是父皇最为出色的儿子,但如今他却是唯一有能力和机会立于朝堂的皇子。 他以为即使他并非有统帅将士的才能,于情于理父皇也会顺水推舟地允了自己前去云埔城。 只要战事平息,他风风光光的回到金陵、回到朝堂,那时他便是太子之位最好的人选。 可事实是,无论是他的提议,还是众臣的提议,都被父皇无视……他整个人站在这里,好像是最大的笑话! 明明,他刚才就已经说了该打的琬域国和风行国不敢出兵再犯。 可偏偏父皇置之不理。 轩帝见众人不再出声,便朗声道:“既已无事,众卿便退了吧,站了这大半日着实辛苦。” “陛下圣明!” “多谢陛下体恤臣等。” 伴着这样的高呼声,身心俱疲的轩帝在高博的搀扶下,转身步入后殿。 堂上众人鱼贯退出,期间还能听闻压低的说话声,心里着急往城外传递消息的段恒毅只来得及与叶洵相视一眼,便大步越过众人离去。 只他刚刚步出殿外,便被紧接着追出来的闵柏涵叫住。 “小顾大人请留步。” 听得闵柏涵话语中的急切,段恒毅不悦地皱了皱眉。 “殿下可是有事?臣下今晨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实在是腹痛难忍,若非怕御前失仪……”面色痛苦的段恒毅捂着肚子。 本就心情郁结的闵柏涵听得这话,面上神色越发不好,只在大殿外人来人往,即使他心中失了分寸,仍不好过多纠缠。 “可否本王召御医为小顾大人诊看一番?” “多谢殿下关怀,清临……清临现在只想出恭。” 段恒毅匆匆拱手,便小跑着离开。 几句话的功夫,殿中诸人都已经三三两两离去,只有闵柏涵还立在殿外,望着石阶上众人的背影,他心中情绪变得越发迫切起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此番回到金陵到底是吉是凶…… 朝臣的态度暧昧不明,就连顾先生也似乎、似乎另有他事,难道只有他一人心中惦念入主东宫成为储君吗? 已经散了朝,父皇并没有留他谈话,而王府……一想到王府里郑风华的尸体还未入土,他便觉更加心烦意乱。 心中苦闷的闵柏涵出了宫,便命人驾车驶向琴轩楼去寻欢作乐。 闵柏涵的马车停到琴轩楼门前时,段恒毅派出城外传消息的人马才刚刚出城。 而此时,已经又在酒楼里备下宴席的闵柏灏,神色有些恹恹地听着来人上报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传话的那人也是位奇人,仅凭一人一嘴,便将朝堂上众人众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足足听了半个时辰,闵柏灏才摆了摆手,“呵,大皇兄这回可是要狗急跳墙了!想不到他如此沉不住气,二皇兄被囚禁在府,又倒了李宏源这个最大的靠山,也没见他气急败坏,可见此人并无大才。” “至少胸襟狭隘,又不禁事。” 说罢,闵柏灏微微摇头叹息几声。 他对皇子的评头论足,立在一旁的几人自是没有掺和的份,只躬身颔首站在那里听着。 “本王这几个兄弟里啊,要论野心,最大的便是大哥,只可惜他徒有野心,脑子却没怎么长好,把自己的正妃让手下掐死也就算了,还秘不发丧,又不入土,本王真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啧啧啧!真是蠢透了!” “老四那个随风倒的墙头草,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不过人的野心都是养出来的,只要让他看到一点点希望,他就能像野狗见了肉一样飞扑过去。” “哪怕是飞蛾扑火。”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轻呷了一口酒,闵柏灏轻笑道:“老七病病殃殃,只想着医己,倒是苦了他娘,一心为他筹谋,连自己的喜好都不敢有,只敢照着闵盛轩的喜好来伪装讨好。” “你们说,一个人若是失去自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几个兄弟里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我三哥,看似被困皇城外,实则闵盛轩是把金陵最为重要的一道防线交到了他的手中。想必储君人选他已经有了定夺。” 闵柏灏似是自言自语般坐在那里唠唠叨叨,立着的几人静静地听着。 眼看着桌上酒菜热气散尽后,闵柏灏才叹息一声,“瑞王正妃身死,郑家尚蒙在鼓里。” 说罢,他便率先起身离去。 “主人交代的几件事,属下即刻去办。” 身后一道应声传来,闵柏灏挽起唇角。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瑞王不可 又过了两天相安无事的日子,朝堂上因李宏源等人的人头落地而风声鹤唳的状态,但因南边起了的战事总算是平静下来许多。 这两日也再没有战报传回,轩帝的心情也总算是大好,连对劝说他该早立储君的臣子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呵呵,爱卿以为朕的哪位皇子能担储君重任?” 轩帝微微垂眼惬意地喝着盏中茶,话语中不见半点不耐烦。 “这……”立在中间的那人面露迟疑,话语吞吐,目光却不断地瞥向列队最前方的瑞王殿下闵柏涵。 而这时的闵柏涵也忍不住微微侧倾了身体,虽心中迫切,面上却是十分恭敬,只把眼中的期望深深掩藏。 立在人群中的段恒毅眉目疏朗,似是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挺直脊背静静地站在那里。 闵柏涵到底是忍不住了,昨夜找他过府,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不欢而散,而这一切全源于他的态度。 “先生总是劝诫本王莫急莫急,事到如今还不急?难道当真要等到别人坐上那个位子本王才应该着急吗?” “先生可否是一心助本王谋前程大业?” “先生可知,若是此时不能名正言顺坐上太子之位,等他日就算本王能坐上那个至高的位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先生当真想要本王背负骂名不成?” “先生喜欢什么,本王都可以许诺你,甚至本王、本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许你顾家百年荣耀都不在话下……” “如若不然,本王可保顾家世代荣耀,只要大耀在,顾家的荣耀便在!” 想到昨夜闵柏涵那副鸡皮败坏的模样,那一连声的咆哮,段恒毅就忍不住抬手挖了挖耳朵。 闵柏涵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太子之位,事情并不会如他所谋划那般顺利,到时候他免不得要狗急跳墙…… 即使将来后内忧外患,他仍不会帮闵柏涵坐上那个位子。 静等了须臾,一盏茶已经喝了大半,轩帝仍就没有听到堂下之人的说话声,似是有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收回的目光顺带扫了一眼立在那里不语的闵柏涵时微微摇头。 哼,他这个儿子,野心倒是有,只是识人的目光就……连能收拢在麾下的都是这种不敢言说之人。 若是当真让他坐上储君的位置,这大耀日后又究竟是谁说了算? 闵柏涵并不知自己在轩帝心中已经率先被否决,只暗恼这个拿了钱的老匹夫不办事,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更恨那几个只敢暗中观望的老家伙。 等将来他坐上皇位,执掌了生杀大权,这些人他一个个都要让他们告老还乡!还想着日后的荣耀,简直是白日做梦! 闵柏涵恨得只咬牙,却不敢显露半分。 “朕虽身强体健,只国事烦忧,总有疲累之时,朕得几个儿子也着实能到了帮朕分忧解难的时候,这样朕也好得几分清闲。” “诸位爱卿以为谁能担起储君之责,大可畅所欲言,甚至可以评头论足指出不足之处,也可让他们改进,于此也算大有裨益。” 轩帝算得上温和的话语,让已经歇了心思的堂下诸人不禁又心思活泛起来。 这可是轩帝第一次把立储一事明明白白放在朝堂上,尽管在此之前奏请立储的折子像雪花一样落在轩帝的御案上,他都始终置之不理。 至于私下里,对段恒毅、高博等近身之人的试探便不提也罢。 经过一阵不算漫长的沉默过后,跃跃欲试的众臣之中总算是有了出头鸟。 此人正是方才被轩帝点了名的王大人。 “陛下圣明!”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他先是高呼一声,旋即恭敬地跪拜下去,“臣观瑞王殿下可当储君之位,入主东宫已定天下之心,也可协理陛下将我大耀辉煌延续。” 恳切的话语,有些澎湃的语调,令人仿佛眼前已经展现出一副大耀延续往昔辉煌的场景。 只是能延续大耀辉煌之人却并非是瑞王殿下闵柏涵。 一个为了权势狠心杀了发妻之人,若将家国交到此人手里,大耀的下场便也可想而知。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且并没有引起轩帝的不悦,众人便都纷纷开口。 有推举瑞王闵柏涵的,有推举瑾瑜王闵柏衍的,连带尚为封王的四殿下和六殿下亦有人提及,只有自幼身体羸弱恐寿数不长久的七殿下,和因构陷朝中重臣被囚禁于府的二殿下无人提及。 出兵与否前两日已经争吵一番,今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为宜一事又让朝堂之上展开了一番口舌之争。 轩帝坐在上首笑呵呵的听着堂下众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原本一件令他有些不悦的事,听了半晌儿后倒也得了些乐趣,甚至上高博给添了一盏茶。 正在众人斗嘴时,突然有一道极为刺耳的话语响起,“臣下以为瑞王殿下行止不端,不足以堪当储君重任!” 争论声停了,轩帝也微微卿身眯眼往下看了过去。 却见说话之人正是鸿胪寺卿孔笙孔大人。 许是孔笙从未被如此多同僚瞩目,站在那里似是有些手脚无措,只在众人看过来时依然挺直了脊背。 很快便响起了一道饱含讥讽的声音。 “呵呵,孔大人莫不是昨夜宿醉至今说起了浑话?瑞王殿下行事磊落,如何到了你嘴里就是举止不端?” 众人都知孔笙之女孔采薇留了一封家书便与人私奔的事,也曾一时成为高门贵府里人人津津乐道的趣闻,为此孔笙没少遭人耻笑,孔笙接连酗酒足足月余,才又立身朝堂。 不过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想不到今日便有人以此为由刁难。 心提起了一半的闵柏涵听闻此言后,虽心中惴惴,还是忍不住开口为自己正身。 “孔大人但说无妨,本王亦想听听本王是如何举止不端的。以此孔大人也好为本王解惑,还在陛下面前还我一个清白。” “既然殿下让下官直言,下官便知无不言了。” 孔笙拱了拱手,口中沉声道:“瑞王殿下前往瑶城赈灾途中经留瑜城,收了一位女子的事可为真?在下官看来,殿下既是去评判民乱安抚民心,怎可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且不只在瑶城,去岁殿下前往话桑赈雪灾,瑾瑜王殿下事必亲历亲为,与将士同吃同住,瑞王殿下却是寻欢作乐只顾享受。” 孔笙的话语猛地止住,哽了须臾后才冷硬道:“臣下一位瑞王殿下心未系黎民百姓,只顾享受,日后恐难当一位明理储君。” 众人的窃窃私语传进闵柏涵的耳中,他更怕郑风华身死一事也不是秘密了,当下便涨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孔笙道:“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衰败源头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的便有更多人站出来指摘瑞王闵柏涵,更有甚者之言瑞王闵柏涵贪恋女色昏聩无能,这让闵柏涵气急,鼻子里甚至都要喷出火来。 想他堂堂瑞王殿下天潢贵胄,宠幸个把臣女算得了什么?如何就是行止不端! 莫说是地方官员之女,就算是这朝堂之上又有多少官员恨不得自家的女儿能嫁到王府里? 莫说以后登上至尊之位,就是眼下,堂堂王府,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无上尊容! 郑端不就是为了荣耀把两位嫡女都塞进了自己府里? 眼下他的势头不足,一个个便都一副义正言辞指摘他的模样,等他坐上太子之位,一个个又恨不得没多生几个女儿出来,好也争一争这份荣宠! 眼中都跳动着怒火的闵柏涵站在那里心里把众人骂了个遍,嘴上却半句都不为自己辩白,只微微侧身听着,期间间或偷瞄一两眼轩帝的神情。 闵柏涵在心里更是把他一直敬重的“顾清临”顾先生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要不是他没有处理好与孔家的姻亲关系,以致孔笙独女与人私奔闹出大笑话,孔笙又怎么会像疯狗一样跳出来攀咬自己! 等再无人跳出来指摘当朝瑞王殿下闵柏涵后,朝堂上静默了须臾,这时轩帝才缓缓开口。 “瑞王可有什么话要说?” 闵柏涵缓缓吐了口气,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赌父皇不会轻信了旁人,总要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若是他与臣子争论不休,于公于私都太过有失风度,更没有容人的胸怀。 想要坐上太子之位,心机和谋略虽不可缺少,但能容人的胸怀却是必不可缺。 “启禀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在轩帝的点头示意下,闵柏涵再次开口。 “儿臣承认诸位大人口中所言不假,只是儿臣并非贪图享受之流。” “无论是话桑县抗击雪灾,还是此次前往瑜城助三弟评判民乱,乃至前往瑶城与百姓共抗水患,儿臣虽未曾似三弟那般事事躬亲,却也始终未曾忘记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一旦遇上不可避免的天灾,当地官员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上奏朝中,而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 “这又是为何呢?本王猜测他们所担心的并不是百姓的生死,而是身上的这一身官服能不能保住。” 闵柏涵轻飘飘睨了一眼立在殿中的孔笙几人,眼中带着轻蔑一扫而过,旋即正身看向轩帝。 “父皇,儿臣言说诸多并非是为辩解,只是诸位大人久居庙堂之上,并不清楚地方官员心中所想为何。这一点儿臣并不怪他们。” “他们只看见儿臣与官员吃吃喝喝,甚至收了官员们送上门侍候的女子,却并不知这是儿子能快速与他们融入获取信任的一种方式。” 闵柏涵话语微顿,沉了沉又缓缓道:“儿子与三弟行事风格迥异,并不像三弟那般硬朗,儿子又无赫赫军功威名傍身,于此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说罢,他似是有些惋惜,又似是有些苦恼般叹息一声。 闵柏涵这一段话说完,朝堂之上彻底静默下来,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言语中似是对他有着极大的改观。 就连段恒毅甚至都想为闵柏涵拍手叫好。 他所言句句为实,但其中他究竟做到了几分,又是秉着何种心思为之,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只要轩帝信了,闵柏涵就已经足够达成目的。 柏衍与他的兄长闵柏涵性格迥异,行事风格自是不同,且对待同一事件所抱持的态度不同,处理的方式也大有不同。 柏衍行事极为认真,而闵柏涵便是敷衍居多。更有闵柏涵自持身份高贵,更是不屑与百姓有一分一毫的瓜葛,事事躬亲他必是做不出来的。 他二人行事风格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婉转迂回,所产生的效果与后果也大为不同。 瑜城现在一切回归如常,甚至因瑾瑜王殿下闵柏衍的治理,比从前更归顺了几分,一切都井井有条。 而瑶城,在闵柏涵的一番胡作非为下,又回归到了从前混乱的状态。 再有灾患发生,瑶城还是会乱作一团。 这就是处理方式不同最为直接的后果。 这些如今高座庙堂之上的人自是看不清,他们只会轻信耳中所听见的,眼中所看见的。 日后尚未发生的事,谁又会去想去看呢?佐不过等事情发生时,再重演一回罢了。 这便是大国逐渐走向衰败的源头。 上不为、下不为。 要想从根源上做出改变,那么坐上至尊之位的,便只能是一心为国为民之人,而不是想要政绩敷衍了事之辈。 这一点段恒毅的心中所想与现下的轩帝不谋而合。 闵柏涵如何巧言令色,轩帝身为君父,自是心知肚明,就连闵柏涵心中的小九九他也都看得一清二楚。至于朝臣所言说之事,若是未放在朝堂上,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是后宅里又添了个把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放在朝堂之上言说,便有了几分行止不端之嫌。 毕竟一代君王若是沉迷美色,便有大权外落之疑。 这一点,他是十分不愿看到的。 更何况,他这个长子,几次三番闹出的风波都与女子有关,儿女情长实在不是一位帝王能所为。 轩帝心中否定闵柏涵为储君的可能又加深了一层。 若论心性和脾性,老三倒是几个皇子中,最为像他的。 或许,储君的人选在他心中早就有了定夺,只不过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真的老了而已。 “众卿与瑞王所说皆言之有理,立储一事是国之重事,朕会仔细考量的。” 最后轩帝只轻飘飘抛下这句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离去。 再一次,闵柏涵的心高高飘起又重重落下。 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失望,更说不清是愤恨还是恼怒。 总是这样!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父皇总是这样,无论是前几天的提议还是今日之事,他都始终被无视。 甚至他有些期盼方才若是被父皇斥责几句,也比如今的境地要好。 可见,父皇在心里并不满意自己的,否则今时今日,立储一事完全可以定下来。 更有这一次他回到金陵,明显能感觉到父皇态度上的冷漠。 立在殿前的闵柏涵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倘若父皇知晓自己杀了郑风华,他便更加无缘储君之位。 不能再等了,郑风华的尸首要尽快处理。 解决了这件棘手之事,他才能静下心来去筹谋,筹谋储君之位。 除却顾先生,他又能相信谁呢?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立储搁置 回到御书房的轩帝端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面色有些沉重地凝视着面前的明黄绫锦玉轴空白圣旨,高博立在一旁躬身颔首双手中托举着大红四方漆盘。 盘中放着纽交五龙传国印玺。 御笔提起复又搁置,高博始终立在一旁未曾言语半句,良久后,轩帝才喟叹一声。 “再等等吧。” 轩帝的心思,现如今高博自认还是能猜得几分的,只陛下为何迟迟未曾落笔写下赦封太子的诏书,他还是有些猜不透。 若无意外,太子的头衔怕是会落到三殿下瑾瑜王爷的头上。 放眼如今的朝堂,瑞王殿下不知因何不得陛下圣心,四殿下又一向惧怕陛下,连边都不敢凑过来,六殿下……心有大谋,自是不屑陛下的安排,七殿下……一个恐不长久之人又软弱可欺,太子的位子也自是不合适。 否则便会造成外戚专权,大耀多了一个傀儡皇帝。 这一点他想,陛下一定看得比他还明白。 也唯有三殿下瑾瑜王爷,看似不得圣心,却是一回到金陵就被陛下放到了城防营中。 城内虽有羽林卫,城外军营便是金陵的第一道防线,可谓是重中之重。 可见,陛下心中属意三殿下呢! 收好了玉玺,高博抬眼环顾了一下这处他随陛下进进出出多年的宫殿,眼中闪过自嘲。 快了,往后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远远地,高博就看见他眉目清冷的小道童手里捧着漆匣的身影,这让他的眉头紧了又松,最后只剩下一片枉然唏嘘之色。 近几日,这丹药送的越发频繁了。 有在近处洒扫的小内侍见大总管站在那里不动,便有些惶恐地上前询问。 高博摆了摆手,才抬起有些沉重的脚步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里,刚刚服用了丹药的轩帝神色间有些亢奋,细看之下双眼略有迷茫,面色却是越发红润,只呼吸也略有急促。 道童等轩帝平息了气息后又原封不动地转告了“仙师”的话,这才慢慢退出去。 进殿的高博恰好与离开的道童相遇,道童揖礼时,高博眼角微动,嘴唇嗫喏几下,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太迟了,丹药早已经侵蚀了陛下的五脏六腑,即使现在停下,也为时已晚。 抬脚迈进殿门时,高博脸上又是常年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白润的面上看着便有几分喜气。 城中朗月楼中,相同的雅间里备着一桌上好的酒席,这席面与前几日几近相同,不过是多了两道时令江鲜。 雅间内虽开着窗,却仍旧有些闷热,只因那座置于阁内的碳炉。 碳炉上坐着八瓣莲纹红泥壶,壶盖被壶内沸水顶的“咕嘟咕嘟”直响,四溢的茶香更是弥散在这个雅间里。 闵柏灏靠在椅子中,目光看着那茶壶神色越发温和。 等了数日,卿之总算要回来了。 也不枉费他花这些心思日日设宴,只为等着为他接风洗尘。 沉寂了这几日,他似是有许多话想要和卿之诉说,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卿之该是懂他的。 毕竟他们是一种人。 直到听闻有一道刻意加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时,闵柏涵脸上温和的神色收拾得一干二净。 当见到来人一身风尘仆仆手里拎着一个包裹时,闵柏灏脸上的神色沉得似要结冰。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禀主人,闫先生、先生他,他留在孤墨了。” 来人神色胆怯,几经吞吐,才把这句话说完。 闵柏灏阴晴不定的神色几经变幻,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留在孤墨是什么意思?” 跪在地上的来人听得这话脊背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回禀主人,先生他回不来了。” 说罢,来人径自起身,把一直拿在手中的包裹放在了桌上,同时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一并放下,这才又跪回到地上。 闵柏灏静静地看着那包裹和信笺,始终没有伸手去拿,却也可见藏在袖口紧握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回不来了和不回来了,是两种意思,且相去甚远。 “下去领罚。” 门开了又关,八瓣莲纹红泥壶中的茶水几经沸腾,散了满室的茶香,氤氲热气的菜肴变得冰冷,一脸冷色的闵柏灏挥手扫掉了桌上的包裹,又踹翻了圆桌。 稀里哗啦一阵脆响,直变得满室狼藉,从包裹里滚落的各色茶点沾上了菜汤,变得丑陋不堪。 茶香气遮盖不住满室狼藉的味道。 双目赤红的闵柏灏弯腰拾起地上沾染污渍的信笺,面无表情的展开薄薄的纸张。 满目清瘦却风骨俱在的字迹中字字温和,但却偏偏冷情得很。 “你负我……哈哈,闫卿之,你负我!” “你全了忠义?妄想!孤偏要这一城百姓陪葬!” 行状有些癫狂的闵柏灏一手攥着纸张,一手抓着散开的包裹,脚步匆匆的从朗月楼离开。 暗室中,他又是那副面覆金色面具坐在宽大龙椅中发号施令冷心冷血的“十一爷”。 他的失魂落魄,似是都留在了朗月楼的雅间里。 一道道命令传出暗室,同时金陵里有小股人马进出城。 ………… 边城孤墨一切如常,敌军大批的人马似是并未有侵犯的举动,一直关注敌军举动的周良却半点不敢放松。 一队队身手利落的镖队进到孤墨,城内热闹了许多,又森严了几分。 城外北十里的荒坡处,立着数座坟茔,这些坟茔上横生的杂草早已枯黄,又经雪落显得格外凄凉。 一处新立坟茔落在其中,压在坟茔上的一摞黄纸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听得久了,便又像是呜咽。 从这里继续往北绵延二百里,便可见驻扎的军队,一座座营帐似沙丘般错落,在风雪中飘摇的旌旗猎猎作响。 篆书“云”字随风抖动,烈烈喊杀声淹没在呼啸的风中。 ………… 金陵城里,二殿下府上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一身玄色衣衫的闵柏涵在管家的接引下直奔中院,这一路走来他发现这座府邸似荒宅般凄凉,心头已经有几分不悦,直到他就着管家手中灯笼里微弱的烛火看见这堆砌了半个院子的酒坛时,心中便是又怒又喜。 复杂的心情让他在见到闵柏淳时,勉强露出一笑。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送你一程 坐在门边倚在墙下的闵柏淳脚边堆着好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壶,昏暗的烛火中仍能看出他面上酒醉的酡红,也能照出那一双浑浊眼中明显的讥讽。 闵柏淳没有错过闵柏涵脸上的笑,他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乐意做。 “呵呵,笑话看够了就快滚吧!” “你就是这么和你皇兄说话的吗?这么些年的教导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闵柏涵心下恼怒,有些口不择言,但到底有求于人,狠话撂了,却还是一撩衣摆同坐在了地上。 接连拿了几个酒壶都是空空如也,这让闵柏涵更有些恼火,转手摔了一个酒壶,抬手指着闵柏淳便斥骂。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母妃若是知晓,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弟妹也是,就看着你这样浑浑噩噩!” “你让孩子们如何想?王府还没倒呢,你倒是先倒下了!” 骂了几句,闵柏涵似是想到了自身的一堆麻烦事,接连叹息了几声,脸上不再有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连语气也低沉了不少。 “老二,就这般困在府里,囿于一方天地你甘心吗?” 听到这话闵柏淳似是有些动容,掐着手中的酒壶接连灌了几口才作罢,许是喝的急了,又许是心绪波动过大,他接连咳了几声。 吞进去的酒咳出来不少,泅湿了衣襟也浑不在意。 “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我什么境况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丧家之犬,父皇留我一命享受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知足?” 闵柏淳话虽如此说,却并不难听出话语中的怨怼和不甘。 只眼下境况如此,他想翻身也没有了资本,若非如此,他又岂能日日借酒浇愁? 只是他如今虽被囚困于府,却也并非耳目闭塞,对于朝中的变故也知晓一二,对于他这位兄长为何登门,也自是清楚明白。 可惜啊!错过了最佳时机,不仅他如此,闵柏涵亦然。 想到此,闵柏淳面上的神色冷了几许,话语中听不出半分醉意。 “大哥就不要再琢磨了,没有那个命我认了。如今我虽落魄,但总归父皇还认我这个儿子,我总不能放任我的妻女不管不顾去拼死一搏。” “若是那般,事成之后,你我兄弟二人便也做不成兄弟。” 话虽未点明,但闵柏涵却还是听得一身冷汗,他不知是心惊让他如此,还是吹了夜里的冷风如此,只觉这醉酒的老二并不糊涂,且也不好糊弄。 但他如今也算是走投无路,只好再搏一搏。 心思几经缠绕,闵柏涵面色不改,却也唏嘘出声,“当初是大哥托大,这才落得今天进退两难。你日日在府上并不知晓,今日众臣提立太子一事,父皇明明已经动了心思,却并未言明。” “朝中虽有推举老三之人,但你我兄弟亦有人慧眼识珠,更何况我听闻,散朝后,父皇已经要拟旨,只后来不知为何又搁置了。” “虽眼下搁置,但立储一事不过年前便会有结果。我并不甘愿老三坐上太子的位置,你说他这么多年,除了有些军功傍身,还有什么是出色的?” “一个只会弄刀弄枪的武夫罢了,他何德何能坐上太子位?” “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富贵坦途岂非手到擒来?” 闵柏涵似是也察觉自己说出口的话并不足以让人信服,或者说是自己的话并没有足以让人为他破釜沉舟的诱惑,于是有些烦躁地拽了拽袖口。 “待……待他日父皇百年,我坐上那个位置,你便是荣宠无上的亲王,侄子侄女们日后也比现在要好过得多。” “你不为自己想想,总该为孩子们想想,若是老三上了位,以你对他几次暗下的杀手,他又岂会让你好过?孩子们他也必不会善待。” “你我同是父皇的儿子,缘何于那个位子就不能争一争?若他是嫡子又样样出色,我也自是甘愿去封地当个君王的,可惜你我知道,老三并非如此。” 说到底他们都不是嫡子,于血脉传承上,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凭的不过是各自本事。 若是技不如人输了便也罢了,但不争上一争,他却是不甘心的,尤其是一直他不放在眼里的老三。 听得这些后的闵柏淳眼中有些挣扎沉浮。 这些话他并非没有思量过,只是今时今日境况不同,心中所思所想便也大不相同。 他不甘心,可他却也无可奈何。 父皇的心狠手辣他从那次就已经看了出来,若说对父皇还抱有的一丝隐秘幻想,那么也在李宏源一脉人马七零八落身死后破灭。 为了江山,为了皇权,父皇能舍弃朝中肱骨之臣,亦能舍弃他的皇子。 毕竟大耀并非只有他一个皇子。 眼下的富贵还在,不过是没了虚名,他若参与其中,他死便也罢了,他的儿女们确实要被贬为庶民甚至是落得满门抄斩。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有殊死一搏的决心,只如今儿女承欢膝下,他铁做的心肠也要软上几分。 他舍不得,那毕竟都是他的血脉,他的骨肉。 对兄弟他下得去手,稚子却是无辜。 浮起的心思被按下,跳跃的心思又回归到一潭沉寂。 闵柏淳忽而一笑,“大哥醉了,回吧!” 本以为他已经活泛了心思的闵柏涵听得这话,当下便有些恼怒。 “你!你简直是冥顽不灵!”气急的闵柏涵破口大骂。 起身的他转了几圈后怒道:“若非你先前要与本王联手,本王又岂会动了心思!现在你倒好撇得一干二净,你就当真眼睁睁看着老三当太子,对你我痛下杀手吗?” “你、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 对于他的辱骂,闵柏淳置之不理,又重新拾起酒壶晃了晃,见酒壶空了便也不再唤人要酒,只低低笑着喟叹两声。 “此一时彼一时啊!” 说罢,他扶着墙根站起身来,执起管家放在一旁的灯笼。 “走吧,我送你一程。日后这破落府上就莫要再来了,没有大哥想要的东西。” 瑞王闵柏涵夜登二殿下府邸一事,并没有逃过轩帝的耳目,也自是逃不过“十一爷”的双眼。 已经快要歇下的轩帝听得来人几句轻言,面上便见怒色腾升。 “这个畜生!”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湘妃病症 “你说他怎么就敢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正妃置于死地!” “他让朕怎么和郑卿家交代?” “朕已经不责怪他从封地带回来女子的事,可他怎能如此糊涂!” “这不是畜生又是什么!” 怒不可遏的轩帝不断地拍着案几,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砰砰”作响,立在一旁的高博忙上前收起了茶盏茶壶。 轩帝见此,倒像是被高博的所为气笑了般,轻斥道:“你这个老东西,不见你来劝朕,倒是宝贝起这些玩意来。” “陛下,这是您时常惯用的那套,前些日子被宫人不小心收起来,您不是还生气来着。呵呵,老奴这不是怕您万一日后想起来,可惜了不是?” 高博放下臂弯里的拂尘,立在轩帝身后,手上不轻不重地开始给轩帝捏肩,口中低声劝慰道:“陛下您也该当心自己的身体才行,瑞王正妃身死一事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准。” “另有隐情?朕看他就是一个糊涂虫!倘若当真有隐情即使不说与朕听,告知他的母妃,总归是会给他做主。” “他这般私下……郑卿家若是知晓,还不是要闹翻天?朝堂上岂不是要看天家的笑话!” “朕看他就是心狠手辣,连正妃都容不下。朕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儿子!” “陛下,老奴记得前两日瑞王府上倒是进宫请过御医。”高博微微颔首。 “你这么说朕倒是记起来了,让人把那日过瑞王府问诊的御医宣进来。” 高博走到殿外吩咐了几句便又回来继续给轩帝捏肩。 他在心中猜测这是不是那位殿下的手笔,却又怀疑即使那位殿下机关算尽,却也是算不尽人心的,他又怎么能让瑞王殿下亲手掐死自己的王妃呢? 可瑞王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瑞王下了这样的毒手,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一旦爆出来,如今正是立储迫在眉睫之时,瑞王便是自毁前程。 心中猜度了半天,高博倒是想到一种可能,当下便收敛了心思,只专心给轩帝捏肩。 轩帝还没想好怎么处置闵柏涵,也没想好怎么给郑家一个交代,前去瑞王府上宣闵柏涵进宫的人还未归来,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闻烛火偶然爆出的火花声。 殿外的喧哗在这样几寂静的夜里便显得格外喧嚣。 心头正从愁绪万千的轩帝听得喧哗声不悦地拧起了眉,还不待吩咐高博出去看看,便见湘妃宫内的总管疾步走来。 姜总管面带疾色,进到殿内匆匆行礼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哭道:“陛下,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今儿不知怎么了,娘娘她用了晚膳后还好好的,这会儿到了晚间倒是闹起病来,如今人越发的不清醒,已经请了御医过去。” “奴婢心里越发没底,只能来请陛下您了……” 说着,姜总管险些就要哭出声来,到底是忌讳着在轩帝面前,只忍住了眼泪,一张脸倒是煞白,不知是惊是怕。 一听是湘妃病了,轩帝来不及穿鞋便从榻上起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御医怎么说?朕前日去看她还好端端的,怎么今日就突发病症?” “一帮子没用的东西,都是你们照顾不周,否则怎么好端端的人会无缘无故病了!” 姜总管听得这话更是有苦难言,心中惊惧不已,生怕湘妃娘娘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侍奉的宫人都要去陪葬。 先前他匆匆而来,心中并未思及此,如今,倒是有些后怕起来。 听得祥芷宫那位娘娘这等病症,不知怎的,高博眼皮跳得凶狠,这让他无端有些心慌。 又忙分出心思小心地伺候轩帝穿衣穿鞋,等穿戴妥当匆匆往出走时,恰好碰上听令前来去瑞王府上问诊过的御医。 轩帝来不及多问,大手一挥便带着刘御医又浩浩荡荡地奔着祥芷宫行进。 后宫里同样得了消息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已经带人赶到,如今正坐在正厅中等着御医的回话。 封于馨发上只简单瓒了一支凤钗,所穿衣物也并非繁复宫装,只一件明黄绣凤穿牡丹图样的常服,外面披着一件枣红披风,显然已是睡下后得了消息又匆匆而来。 她面上带着些许疲惫,端坐在那里微微阖眼等着里间的看诊,外面的响动让她睁开眼来。 穿过大开的殿门远远便看见轩帝一行人的身影,封于馨轻轻吁了口气,陛下来了,不管如何,她这颗心便算是放下一半了,否则…… 后宫之中哪位于陛下而言是什么样的地位,她这么多年来总算是明白的。 里头这位从年轻时便不争不抢,偏偏却不声不响的生下皇子坐上妃位,她身为后宫之主没有毒害旁人的心思,却唯独对此人始终未曾真正地放下心来。 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有所求,或求宠爱,或求荣华富贵。唯独湘妃,她看似无欲无求,却始终地位稳固,若说毫无所求,却又偏偏占据帝心一角,湘妃也是最让她看不透内心的一个人。 如今正是立储之际,她不得不多想…… 眼见着殿外的烛火越发靠近,脚步声越发清晰,封于馨缓缓起身迎上前几步。 殿外急匆匆赶来的轩帝一见到封于馨,冷肃的眉目便缓和了许多,不等封于馨行礼,他便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随后抬手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 “梓童,辛苦你了。” “陛下莫要心急才是,徐御医已经在里面问诊了,再等一会儿便会有结果。” 听得是徐御医问诊,轩帝更是放下心来,便与皇后娘娘封于馨移步到了里间一同坐下静等。 跟着一道前来的刘御医一路上心中惴惴,待知晓这边的情况后,倒是有些放下心来,眼下陛下一时半会儿没工夫料理他的事,他也能偷得片刻安心。 只不过瑞王殿下那里莫要出了纰漏才好,否则他便成了替罪羔羊。 诊脉完毕的徐御医眉头紧拧,先是给帝后二人行了礼,这才开口。 “回陛下、娘娘,请恕老臣无能,没能诊出湘妃娘娘所患何症,脉象着实怪异之极。” “你!”轩帝到了嘴边的呵斥戛然而止。 徐御医一直是太医院的老人,素有着手成春之名,更是老七的师父,且湘妃素来喜爱侍弄花草,对徐御医也多有信赖。 此人所言便是实言而非虚假。 这让轩帝更是怒从心起,狠一拍案,“查!把你们主子七日之内所食之物、所穿衣物、所去到过的宫殿、见过何人都给朕查个清楚!” 另一边,心中惴惴的闵柏涵立在轩帝的御书房里坐立难安。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蒙混过关 深夜被无故召进宫里,有了白日殿上发生的事情,闵柏涵并不以为这是一件好事。 至少并不是有关立储一事,否则白日里大殿上父皇便可顺水推舟立他为储君。 殿内燃着明亮的烛火,照得侍卫身上的铠甲越发森寒,看的久了,闵柏涵突地打了个冷颤,心中也越发焦急。 郑风华的尸体还没有处理,老二那里已是无用之地,至于他归府后收到的匿名信笺…… 内容太过震惊只是其一,“十一爷”又是谁是其二,此人如此,又是为何…… 但时间太过匆忙他来未来得及调查。 坐在一旁的闵柏涵心中谋算着一件件事,对于等待便也不再十分难熬。 祥芷宫里气氛凝重,徐御医立在一边虽未战战兢兢,面上表情却也十分沉重,而跟随轩帝一同前来的刘御医诊过湘妃的脉象后所言与徐御医相差无几。 皇后娘娘封于馨眉头紧锁,端坐在轩帝身侧看着接连而至的御医,心里涌起一次次的希望又不断失望。 轩帝脸上的神色越发阴沉,除却先前让人去查湘妃近日诸多琐事外,竟一语不发,只看着那些御医的神情越发阴狠。 等了须臾,皇后娘娘封于馨见轩帝始终不言语,口中轻叹了一声,安抚道:“陛下,这病蹊跷,您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该保重龙体才是,等明日……想来便也该有消息了。” 轩帝闻言后动了动,落在几名御医身上的阴沉目光收回,凝着屏风遮挡的内殿。 是啊,去调查的人不会这么快就有结果,最快也要几个时辰,只诊不出病症,他实在是不能心安。 更何况这是在守卫森严的宫里,倘若当真有人意图谋害宫妃,那他这个帝王……是否也是命悬一线呢? 又究竟是谁有如此本事? 神不知鬼不觉? 更何况,御书房里还有等着他处置的闵柏涵…… 敛了心思和怒气的轩帝微微摇头,满脸的疲惫,抬手拍了拍封于馨的手,“辛苦你了梓童。” “陛下说的哪里话,妹妹病了梓童亦是心中焦急难安,只盼着妹妹的病来得急去的也急才好。” 皇后娘娘封于馨轻声喟叹。 “走吧。”轩帝起身后顺势抓着封于馨的手便没有放开。 就着轩帝的手封于馨起身,帝后二人便携手出了祥芷宫。 来时的轿辇成了摆设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提灯的宫人走在帝后二人身侧,笼里的烛火照亮了深秋有些微凉的夜。 但此时的封于馨却觉心比这深秋冷,更觉相握的手也是寒凉如水。 湘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非一般,然即使看重,这般情况下,陛下却始终没有进到内殿去看望一眼。 思及己身,倘若有朝一日她如此,陛下是否也会如此避嫌呢? 一腔的爱恋与期盼便是全然落空……又是何其悲哀? 心中悲戚的封于馨越发庆幸叶家婉茹婉拒了嫁给老三为妃一事。 皇亲贵胄虽是风光,可却比不得一人倾心相待。 有时,在旁人眼中美满的姻缘,在局中人看来却并非圆满。姻缘一事,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心绪飘远的封于馨听得耳畔轩帝接连几声话语时,才缓过神来,便见轩帝接过宫人手中的厚披风,转而又动作温柔地披在自己身上,继而便重新被握住了手。 “走吧梓童,夜里寒凉,你莫要病了。” 封于馨看着轩帝鬓边的白发,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热,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和感伤,一时忍不住竟红了眼眶。 一世的结发夫妻,虽有怨憎,却到底是不舍……毕竟也曾情真意切,年少时眼里的爱恋是骗不了人的,可后来的怀疑试探也是真。 目送轩帝领着众人离开,直到身影掩映在高高的宫墙下再也看不见,封于馨才转身迈进栖凤宫。 这风雨终是来了。 深夜里,两封信笺从栖凤宫中离开。 御书房里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闵柏涵听见越发靠近的脚步声时,攸地睁开眼,慌忙地往外看去,见轩帝身后跟着刘御医时,便冒出了冷汗。 他连忙起身,几步迎了过去,“夜深露重,父皇您这是……” 轩帝睨了一眼面带担忧的闵柏涵,便从他身边走过,直到解了披风坐下后才道:“说吧。” 闵柏涵心中蓦地一紧,目光便看向了像鹌鹑缩在一旁的刘御医。 上首的轩帝重重哼了一声,闵柏涵来不及多想,忙转过身来跪倒在地。 “父皇要儿臣说什么?瑶城诸多要事儿臣都写在了折子上呈给父皇过目……” 本打算装傻充愣的闵柏涵话没说完就被轩帝打断。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打算在朕面前隐瞒吗?” “父皇……”闵柏涵呐呐。 “说吧,到底所为何事让你对发妻痛下杀手。” 这一回轩帝挑明了话,只他面露倦意,压抑着怒气的话语听上去显得有些温和。 “父皇……”闵柏涵又低叫一声,缓缓跪拜后额头抵地悲叹道:“儿臣心里苦啊!” “儿臣本不欲拿家事来扰父皇烦心,更不想……更不想让这等丑事让儿臣、郑家,乃至整个皇家蒙羞……” 听到这里,立在轩帝身侧的高博微微一颔首后便快步退下,连带外间侍候的宫人都被他给带了出去。 轩帝原本满是怒气的面上闪过惊疑,深深地凝了一眼地上跪趴的身影,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垂头的刘御医。 “此事当真?” “陛下……”刘御医当即跪倒在地,呐呐不敢言。 “父皇,儿臣、儿臣岂会用这样腌臜事来污您的耳朵?又岂会用这样的借口来污蔑自身!”闵柏涵话语字字悲愤。 “儿臣回府后便先去探望,探望那个渐妇,原本儿臣还十分欢喜,可那样子与……对不上。儿臣并非痴傻之人,对子嗣一事虽十分看重,却不会让毒妇混淆皇家血脉。” “父皇您说,儿臣还能留她吗?” “此事你母妃可曾知晓?”轩帝发问。 闵柏涵一怔,“不曾,儿臣说不出口。” “行了,你先回吧,明日派人去郑家告知,棺椁抬回郑家,如何处置你就不要管了。” 轩帝不欲深问,三言两语便打发了闵柏涵,只留刘御医在御书房。 刘御医管不得瑞王殿下如何,只把自己“所知”都告诉了轩帝,这才离开。 惊了一身冷汗的闵柏涵心头并不轻松。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风华凋零 他的这一番说辞父皇是否会相信,他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刘御医那里虽是给了足够的封口费,但权势当前……他并不敢保证此人就不出卖自己。 且以父皇的多疑来看,私下里也会派人调查此事。 能瞒多久,他的心里并没有底儿。但事到如今已经迈出了一步,他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无论是郑风华的死,还是眼下筹谋夺得帝位一事,他似是都走上了错路,但开弓哪得回头箭? 但眼下,他继续处理的却还是郑风华的尸首,有孕与否等尸首一到郑家便会被验明正身,那时他的谎言便会戳破,他不会让自己置于绝路。 心中数种念头来回拉扯的闵柏涵在宫门口驻足片刻,他回首凝望着暗夜中依旧显出恢弘气势的宫殿,已经有些动摇的念头变得如城墙般坚固。 宫里最为受轩帝宠爱的湘妃娘娘病倒一事,在后宫里还并没有传开,但宫外的叶府叶婉茹和城外军营里的瑾瑜王爷闵柏衍却已经收到了消息。 自从知晓“十一爷”就是六殿下闵柏灏以后,连带此人宫内外所为种种和对可能发生事情的猜测,闵柏衍便对宫内的皇后娘娘封于馨全盘托出。 他母妃生性淡泊,又有些胆小,他不愿她被卷入是非中,而皇后娘娘则不同。 后宫虽不得干政,但立储一事因无嫡子,以他对轩帝的了解,他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试探,都势必会征询正宫皇后的意见。 且他如今身在城外军营,身为幕后黑手的老六却身居宫中,这个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敢想,无论是皇后娘娘那里还是他母妃那里,他都希望能有所防备,甚至是极端之下有应对之法。 皇后娘娘无疑是最佳人选,他对这位嫡母虽不是亲生母子,感情却也并不薄淡,且在此之前皇后娘娘也明言属意他为储君。 于情于理,他都该将种种实情告知,连轩帝恐命不久矣都未曾隐瞒。 立在营帐中,手中捏着宫里传来的信笺,闵柏衍的心一再下沉。 老七在他看来并无威胁,甚至在他眼里,老七是纯良无害的,虽他母妃湘妃并不安于此,但在他眼里,母族不兴的湘妃不过是徒有野心罢了。 只一个有轩帝几分宠爱的女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但通过此事,他却看出了老六的疯狂。 他不知老六如今这种疯狂行径,是否与闫卿之的死有关,但却能知道,安稳日子已经不多了。 对于闫卿之此人,他是了解不多的,对于闫家一事,年少时倒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早已经忘在了脑后,却想不到他一个人却也能成为引得两国交战的关键。 这般言说未免有些苛责,但若没有闫卿之心中的执念,他想老六必定不会对孤墨这座边城耿耿于怀至今。 但闫卿之又服毒自尽于孤墨,他心中对此人的恨意便也不再那么浓烈。 闫卿之自尽于孤墨他的故乡,他想,此人便是想以此举来让老六心生怜悯,因而平息这场战事吧? 可老六的一颗心像是淬了最浓烈的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怎可解? 云帆国司徒雷野心昭昭,无驰援尚有侵吞之心,充足的粮草预备下,他又怎能心生退意? 这一场阴谋,早在老六心生歹念时,便已入了绝境。 不死不休。 叶府中看过信笺后的叶婉茹却迟迟有些不能入睡,对于这位湘妃娘娘的印象,也仅止于去岁的除夕夜宴上,只那时不过远远看过一眼。 对于其样貌如何,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她猜不出六殿下因何会对这位湘妃娘娘下此毒手,却也知晓风雨欲来。 早就被她收好的飞凤金簪她重新拿了出来。 上好的红檀木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但里面的物件却并非是令人心安之物。 她甚至期盼,不要有动用到此物的一天。 伴着幽幽檀木香,眉宇微拧的叶婉茹终于入梦。 天将明时,昨夜聚集的墨云开始笼罩金陵,劲风四起,吹得庭院中树木“哗哗”作响,雷鸣电闪接踵而至。 一场秋雨急速而来。 劲风暴雨中,郑端夫妇面色凝重地出了府门,又坐上马车。 马蹄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被淹没在暴雨和雷鸣声中,风疾、雨急、车马及。 这般暴雨天气,若没有十万火急之事,鲜少有人登门入府。 瑞王府上却是有人登门。 府门打开,披着蓑衣的门房引二人过了影壁,还未走上几步,便见疾风劲雨中四名身穿麻衣小厮肩抬一口棺材快步走来。 一身玄色衣衫的闵柏涵身影都融在雨幕里,面色亦似风雨。 只一眼,郑端便停住了脚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厮肩上的那口漆黑棺材,几次张嘴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又或许他也曾低语几句,不过转瞬又被风雨吞没。 郑夫人狠狠地抓着郑端的手臂,嘴颤抖的不成样子,脸上不知是泪是雨铺了满脸。 郑端慢慢红了眼眶,盯着那口棺材,眼里慢慢便噙了血丝。微微侧身的他盯着那口棺材良久,眼中有浓烈的恼恨后悔情绪翻滚。 须臾后又归于平静。 转回身面对几步之外的闵柏涵时,脸上只剩下悲伤,“殿下,小女棺椁……” 郑端的话不等说完,闵柏涵便走出油纸伞下,穿过雨幕站在了争端面前。 “郑大人,此事无论是为了郑家好还是为了皇家好,都该从王府出殡。” 闵柏涵话语冷漠,目光轻瞥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棺材,他的眼中闪过厌恶,出口的话语却不似方才那般冰冷。 “大人也莫觉得本王委屈了风华,若非荷华还在府上,本王将她送回郑家也无妨。可本王还想要这张脸面!” 郑端脸上似有难堪闪过,细看下却又十分平静,只那双被雨幕冲刷的眼中情绪浓烈。 “下官,下官多谢殿下。”郑端缓缓揖礼。 听的这话,闵柏涵深深地看了一眼郑端,心里算是有了底。 昨日众人提议立储一事,郑端始终未曾替他言语半句,有此一遭,郑端势必会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至于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吧。 郑夫人默默流泪静静听着他二人口中所言,她似是懂了又似是没懂,只神情悲伤怔忡地看着那口薄棺。 闵柏涵挥了挥手,四名抬着棺材的小厮便疾步离去。 怔忡的郑夫人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口薄棺,直到被门口的影壁遮挡看不见半点时,她才是方醒般凄厉哀嚎:“我苦命的儿啊!” 不远处,打着油纸伞一席素衣的郑荷华恰好听闻这一声喊叫,她打了个寒颤,面色忽冷复又浅笑。 原来他们也是有心的吗? 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一口漆黑薄棺从瑞王府侧门而出。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老夫不悔 油纸伞遮挡着漫天的雨幕,身上半点水汽不沾,郑荷华看着雨幕里形容狼狈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郑端夫妇二人,眼中的悲悯渐渐被冷意覆盖。 她可怜他们做什么呢?那时候的她,又有谁来可怜? 如今看他们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感到可怜、可悲,却也感到可笑! 看吧!就是这样一对夫妇,为了权势能出卖自己的儿女,如今又为了权势和富贵,即使知道长女身死内有蹊跷,却还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就连质问一句都不敢,又如何不可悲可笑呢? 糊涂啊! 郑荷华叹息一声,抬首间便对上郑端夫妇看过来的目光,像是被那眼中的悲伤刺痛,郑荷华眼中一热,屈身福礼,旋即便转身离开。 眼中滚烫的泪水划过,油纸伞倾斜,落在脸上的热泪与雨水混在一处。 热的变冷,冷的却不会被暖热。 郑夫人看郑荷华毫不犹豫的转身,嘴唇嗫喏了几下,最终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只掐在郑端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又加了把力气,郑端深深的看了一眼郑荷华离去的方向,一手拉住郑夫人的手,对闵柏涵微微颔首遂大步离去。 郑端夫妇相携而来,又携手离去。 这座王府里,终究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带走的,只是他们离开的背影带着几分仓惶。 解决了心头大患的闵柏涵心情大好,就连着倾盆大雨都不能扰他心绪。 脸上带了笑的闵柏涵脚尖微转,朝着郑荷华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瑞王府的大门在郑端夫妇身后缓缓合上,拉着那口漆黑棺材的马车遥遥行驶在雨幕中,郑夫人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凝望许久哑声道:“事到如今,老爷还不悔吗?” 说罢,郑夫人不再理会郑端,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下的郑端一滞,面上带了几分恼怒,只盯着落下的帘幕看,却并未发一语。 一脚踏上木凳,郑端脚下似有踟蹰,踉跄着上了马车,掀开帘幔时,才听他低语道:“不悔,老夫不悔!” “你不悔?可我后悔了!母女离心暂且不提,只我儿大好的年华……”郑夫人带着怒气的话语低低传出。 “又要如何?总归,总归小二还在他府里,你想要老夫如何!” 郑端开口呵斥,随后冷硬道:“你只当老夫铁石心肠吧!” 车夫木着一张脸赶车,对于车内的争吵声充耳不闻。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驶离瑞王府,一车生,一车亡,便是生离死别。 雨落荷塘渐起片片涟漪晕开,“哗哗哗”纷杂的雨声中,倚栏观望的郑荷华似是听闻有幼童啼哭,又似是听闻有稚子童言童语,又似闻少女欢歌笑语…… 到最后,便也都混迹于充斥耳畔的雨声中。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郑荷华微微偏头看向来人,“殿下你会……” 她不清楚这一瞬自己想问的是什么,想问的太多,最后却也都不能宣之于口。 她想问,殿下你有心吗?你的心中有情爱吗?她还想问,殿下你后悔吗? 可答案她却也是知晓的,殿下没心,殿下的心中亦没有情爱,更不曾会后悔。 观其便可知。 “会什么?”闵柏涵结下身上的披风披在郑荷华身上,连话语都温柔了不少,不再似面对郑端夫妇时那般横眉冷目半点愧意也无。 “殿下会对我好吗?”郑荷华怔怔看着闵柏涵。 闵柏涵神色一凛,眼中冷色浮现。 他确信郑风华身死一事瞒得密不透风,以为郑荷华不过是看府里进了新人,又失去长姐才会惶惶不安寻求安慰。 这点温柔抚慰,他自是乐意给。 旋即闵柏涵便倾身揽住郑荷华,温声许诺道:“放心,本王会一直对你好的,等这阵子过去,本王就进宫跟父皇给你正妃的名分。” 郑荷华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这秋雨更凉,又觉这雨中似是都带着哀伤。 秋雨微凉,一寸一寸便沁透了一颗心。 闷雷滚滚,暴雨倾泻,昏暗的密室中隔绝了漫天的雨幕,也阻隔了那令人有些心慌雷声,但此时密室中的气氛仍旧让人有些感到窒息。 自北地带回闫卿之身死于孤墨的消息后,闵柏灏便接连下了一连串的命令,看似一切正常,却也极为反常。 他早早便让人置上闫卿之在时必不可少的碳炉,就连在酒楼雅间里被他掼到地上的包裹也被洗干净摆在书案上,里面的各色点心一一装点在碟摆在一侧。 翻开的书册,惯用的狼毫笔,上好的宣纸上画了一半的水墨青山…… 一切如旧,却已物是人非。 闵柏灏面色深沉地坐在书案后,目光阴沉地盯着面前的一样样物件。 书案前跪着前来传信的人,在禀报完消息后既不敢起身也不敢离开。 良久后,闵柏灏讥笑一声,“呵呵,郑端这个老东西到底是辜负了本王的一片心意!” “主人……” 闵柏灏回想起大皇子大婚时,他过府时见过的皇嫂…… “罢了!既然他自己不争气,本王又何必帮他呢?总归死的是他自己的闺女,于本王何干?” 他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有狠心的父母,他一直都知道。 “主人,瑞王那里……” “一切按计划行事,老二那里走不通,就让他去找老四。” “是。” “主人,若无意外,北边应该已经行动了,最迟不过后天,消息便该传回金陵。” 闵柏灏听得这话,执笔续写水墨青山的手微顿,滴墨晕开在宣纸上,执笔的手开始颤抖,迟迟未落却也没舍得将这画了一半的纸张撕毁。 “去吧!” ………… 大雪初晴的孤墨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繁忙,来来往往的商队络绎,护商的镖队旌旗随风飘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竟也让人听出几分肃杀声。 城外不足百里处,一队队身披白布披风的士兵掩藏在满是落雪的山林中,只偶尔被风掀起一角时,才能窥得他们身上所穿着的铠甲。 他们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猛兽,只等猎物踏入,便会一跃而起扼其咽喉。 一口下去,便是啖肉饮血。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不是亏欠 整整两日,湘妃的病症没有得到半点缓解,反而有愈来愈烈之势。 前天夜里人还醒过一次,清醒时还能言语温和地和宫人说话,甚至还问了七殿下闵柏澜的功课如何。 这两日湘妃却是越发的昏沉,就连醒时都极少,即便是醒了也双目混沌,似是、似是痴傻了一般。 整日里浸在太医院的七殿下闵柏澜守在榻边侍疾,始终不肯离开半步。 已经调查清楚却仍旧毫无头绪也无半点进展,这让轩帝脾气越发易怒,湘妃宫里的宫人们已经被发作了不少人,这也让侍奉的内侍和宫婢们越发小心翼翼。 轩帝的种种,让祥芷宫越发的死气沉沉。 “父皇……”双眼红肿的闵柏澜立在一侧,眼中带着无措,“昨日,昨日母妃不认得儿臣了……” 轩帝看着清减许多的闵柏澜,合上眼眸压下眼中翻滚的情绪,“老七别在这耗着了,你母妃……等你母妃好了再过来看她不迟。” 闵柏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看见轩帝搭在膝上攥紧的手,却又咽了回去。 “父皇您保重身体。”行了礼便退出内殿。 满面忧愁的闵柏澜神色懊恼,都怪他学艺不精,若是他能遍习医书,母妃的病症……也许就有解了。 皇宫里湘妃娘娘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因七殿下闵柏澜一直不示外人,对此到鲜少有人会把湘妃身上不明病症与阴谋诡计联系到一起。 然而无意间听闻闵柏涵吐露此言的郑荷华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她怎么琢磨都觉得宫里湘妃娘娘的病症与郑风华的症状十分相似。 郑风华这般是她一手促成,可湘妃娘娘一直安于后宫之中,又有谁会不要命的去陷害她呢? 况且,七殿下已经长大,于储君之位已经有了一争之力,现在想要湘妃娘娘的命是否太迟了? 她不会以为后宫之中湘妃娘娘身患重病是瑞王母妃所为,只担心是她自己的实情露出了马脚。 现在的她无比庆幸瑞王殿下处死了郑风华,否则一旦暴露出来,她必是难逃一死。 是她太过心慈手软,竟想留得郑风华一命。 虽然那时她想的是留她一命,好看自己如何的风光……好在殿下下手及时。 若是换在此时……她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一边庆幸,一边又后怕不已的郑荷华心里不再哀叹自己命运不公,不再悲伤自己生时短暂的孩儿,只庆幸自己还活着。 金陵中风云骤变,她只盼那人一世安稳。 那人的脸最初时是闵柏衍少年时的模样,渐渐便变成了深情时的闵柏涵。 郑荷华眼里渐渐有些迷茫,眼前看不清的人影像是那颗渐渐偏颇的心。 心里有了欢喜的人,喜怒哀愁便都会随之牵动。为之喜、为之忧。 “如果陛下应允,你也会随大军出征吗?”叶婉茹转着手中的茶盏,话语轻松。 “我已经应了殿下,只是到底会心中感到于你多有亏欠。”段恒毅抿了抿嘴角,尚未动身,却已经有了离别的愁绪在心中荡起。 乍闻“亏欠”二字,叶婉茹心中便盈起些许的不快,甚至是感到有些委屈。 她知道那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在作怪,她想与钦慕之人长相厮守,她想与之朝朝暮暮,却始终知晓男儿当胸有抱负,不该囚于这一方宅院之中。 更何况,她所认识的恒毅,似生来便该是持剑策马驰骋于沙场之人。 她不怕他展翅高飞,只是怕了生离死别,怕了那人再不会回应,怕了所有的情意都将无所倾诉。 一直以来相处极为融洽的二人之间少有的出现了沉默。 这种沉默让人心中发闷,似是夏日黄昏布满了阴云的天空。 “只是亏欠吗?”叶婉茹别开眼不看面前的人。 正心中惴惴的段恒毅听见这话,不由面上一喜,随后便有些喜笑颜开往前凑近了不少。 他左右瞥了几眼,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抓起叶婉茹的手,随后二话不说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口中道:“不是亏欠,婉儿莫气,是我不会说话,实在该打,该打!” 察觉他的意图,叶婉茹哪里会真打,虽然她心中气得真想打段恒毅几下,却也知男人的脸面打不得。 到底拗不过力气大的段恒毅,被攥着的手贴在他的面皮上,抬眼便看到他眼中的讨好,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段恒毅还未怎样,叶婉茹倒是忍不住先红了脸。 明明是“打”的名号,可手落下去没了力道,反倒像是在轻抚,掌下温热的皮肤也似乎变得灼热,掌心有些发烫。 “你怎么这般无赖!”叶婉茹收回了手。 见叶婉茹情绪恢复,段恒毅倒也没收回手,只拉着她的手在掌中握紧,说出口的话却郑重了不少。 “陛下立储一事已经避无可避,几位殿下中三殿下应是最得帝心,婉儿可还记得去年那支射向殿下的暗箭?若殿下辞去,也必是凶险万分。” “况且只有我走了,那位十一爷才会在金陵有所行动。我一直在等他不拆穿我身份的原因……只是我心里记挂你的安危,又不想你为我担忧夜不能寝……” “你别说了。”叶婉茹突然打断段恒毅。 对上段恒毅疑惑的目光,叶婉茹启唇浅笑,面色却是有些发白。 “你去吧,只要你知道我挂记你的安危便好,我不想……我还等着你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我。” 每每想到这背后一次次的推手都是六殿下,她都会忍不住脊背发寒,她不知道究竟怎样,才会让六殿下如此丧心病狂去摧毁所有。 她日日盼着,盼着一切尘埃落定。 叶婉茹未尽之言,让段恒毅忍不住红了眼眶,那段时日婉儿日日浑浑噩噩,他又何尝不是? 想要尽情拥抱心爱之人的念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毒药,让他想要抛下一切。 只是如今不能,心底的念头便会被一再压抑,压抑在心里最深处。 “好,我答应你。”段恒毅郑重允诺。 看着叶婉茹展颜,段恒毅心思却有些飘远。 他没说的是,他离开金陵的日子,也许便是顾家倾塌的时候。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早知如此 不过月余的光景,大耀国的皇城金陵却俨然已经迈进了冬的脚步。 这一个月里,南边战事未平之时,北地各疆战事又频频滋生,宫里病症不明的湘妃娘娘不过熬了七日便撒手人寰,未曾在清醒时分留下只言片语。 这一个月里,郑荷华如愿以偿坐上了王妃的位置,只是她得了位置的同时,却也越发感到内心的迷茫。 这一个月里,不仅仅是昔日只手遮天的丞相李宏源一脉纷纷人头落地或被流放,就连与之旗鼓相当的御史大夫顾言亦因中饱私囊而锒铛入狱。 听闻从顾府中找出的金银财宝足足拉走数十辆马车之多,丝毫不比李宏源府上抄走的家财少几分。 听闻顾言长子顾从云因参与白莲教而被流放至极北之地,又闻陛下念其次子于国有功免其罪,又念其纯孝,顾府女眷并未受顾言牵连。 种种流言不过传了几日便被百姓们给抛在了脑后,但查抄顾府那一日拉出来的一车车金银财宝却始终被记在人们心头。 许是轩帝的雷霆手段震慑了百官,每每政务最为繁忙的年末岁尾,各地上报的灾情减少许多不说,就连灾银都已经不用朝中拨款。 这种情况轩帝自是乐得见,最为喜的人便是户部与兵部。 查抄了两大权臣府邸,大大的杀鸡儆猴,国库充盈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户部不再短缺兵部所用银两。 两部尚书见面时便也不用争执的面红耳赤,甚至闲暇时还能心平气和与工部尚书坐下来一起讨论新式兵器的研发。 这一个月里,有人身披战甲重返疆场与敌人厮杀,只为守护自己的家国。 这一个月里,有人告别心爱之人,日日便似要化作“望夫石”日日企盼,盼君归,盼君安。 这一个月里,有人不安于世,私下四处走动,只为搏一搏那至尊之位。 这一个月里,朝堂上少了几张熟悉的老面孔,又多了几张年轻且陌生的脸。 这一天,这一月,这一年里,无论发生了何事,发生了多少,不管愿与不愿,却始终抵挡不住冬日的来临。 冬日里的金陵似乎格外寒冷,白雪覆盖的枝头依旧能看到掩藏其中的一抹翠绿,似是秋的脚步仍在踟蹰不前,却又被冬的雪不断追赶。 庭院里已经看不见那些夏日里亭亭玉立于水面之上的莲叶,亦不见袅袅婷婷浅淡芬芳的荷,只留下薄雪覆盖的池塘,姹紫嫣红的夏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走远。 塘畔厅中垂着的帘幔和竹帘遮挡了肆虐的寒风和薄雪,燃着炭盆的厅内却温暖如春。 烧得红彤彤的炭火被风吹得不时噼啪一声,炉上坐着茶香四溢的紫砂小壶,伏案少女面容恬静,玉葱似的指尖捏着纤细的毛笔写写停停。 足足写了两页纸张,叶婉茹才看看停下笔来,末尾又用沾了些许掺了花汁的墨在尾脚上描了一朵小小的梅花才算完。 招来怀瑾将信送走,叶婉茹脸上的笑浅淡了些许,眉宇间只剩下担忧。 北地送来的消息也好,她传往北地的家书也罢,一来一往间最快也要十几天。 从前段恒毅前往战场时她并不觉得如何,担忧也有,不过那时有大将军,她便始终觉得有大将军在,恒毅便会无虞。 直至后来大将军被奸人设计所害,恒毅又出了那样的事,她才觉得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无情,一不小心,她便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莫说十几天,便是一天里发生何事都是未知,想到那些意想不到的危险,叶婉茹便觉一颗心似是都被牵动起来。 想到临行前已经把话说开的二人,她又忍不住眼中盛满笑意。 自她识破他的身份后,他二人相处时虽比以往更为甜蜜且大胆了许多,但她也知道他们二人都太过小心翼翼。 因为生死二字的阻隔,他们曾险些失去彼此。再相逢时相处间便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生怕说了什么话便触动伤心事平添愁闷。 这种相处模式让彼此都有些乏累却又乐此不疲,真真是既甜蜜又折磨,因朝中局势混乱,他们相处时更多便像是“同僚”,本该情丝缠绕缱绻温柔的相处时刻都鲜少有轻松时分。 好在,这种小心翼翼的境况被打破,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尽的担忧。 但如今的叶婉茹已经能板着脸颐指气使的告诉段恒毅,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战事中尽可能的护自己周全, 这话也许听来有些自私,可这便是她的私心。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将士,她也只有恒毅一人。 “小姐,今日做了锅子,你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该好好进补才行,等公子回来怕是要心疼。” 听得虹玉这般言说,叶婉茹调皮的眨眨眼,“就是要他心疼,否则下一次他还会这般对我先斩后奏,若事事瞒着我,又算得上什么心意相通?” “虽然我知道他是不想我担忧,可到底是瞒不住的。我更不想让他始终觉得愧对于我,若情爱都化作了愧疚,那二人又如何走得远?” 言毕,她轻轻叹息一声。 相携一世,相守一生,并非说来那般容易。 见虹玉一副沉思的模样,叶婉茹便站起身来,“走吧,莫让爹娘们等急了。” 人多一起吃锅子才热闹,今日亦请了将军夫人过府来,这会儿怕是已经快要到了。 冬日里似是处处都透出几分萧索来,就连宫里亦不例外,甚至更甚几分。 不过短短月余,处理了朝中两大权臣,又拔根带泥地处理了两大权臣的党羽,虽朝堂一度出现空缺,但好在及时补缺,倒也一切稳中有序。 执政多年来放任臣子四处伸手的轩帝雷厉风行的处理完这一切后,本该是意气风发的,然而如今的轩帝比照从前却是消瘦了许多,就连精神气都大不如从前。 如今的轩帝极为易怒,宫里侍奉的宫人们短短一个月里已经换了不止一批,倒是高博一如过去的几十年里一般,依旧是轩帝身边的红人大总管。 “北边可有消息传回?”软榻上只穿了一身里衣的轩帝手捏眉心。 “并无,还是前日里传回的消息。”高博颔首应了,随后轻抬眼匆匆瞥了轩帝一眼又道:“有周将军坐镇辅助,瑾瑜王殿下定会安全无虞,陛下您何须忧心如此。” “呵,老三的脾气朕如何不知?那司徒雷又在老三手上吃过亏,你觉得他会放过老三吗?” 轩帝嗤笑一声,又叹道:“早知如此,朕该在老三前往边关前把他立为储君,朕本想着有军功傍身,这太子之位他也能做得稳固些。” 涉及到立储一事,高博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地听着。然而他再一次从轩帝口中听到确切的话语后,一直绷紧在心里的那根弦却像是断了般,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遮遮掩掩 虽是初冬,冬雪却是下了一场又一场,已然是凛冬将至的模样,再有不足三月,便已是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皇城金陵的朝堂上可谓是动荡不安,又远远不只是朝堂之上,就连疆域各处也是大小战事不断。好似往年的太平盛世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又似是天灾人祸都赶在了这一年里。 天灾不可避,人祸亦躲不过。 瑞王府上的书房里从外看黑漆漆一片,内里却又是烛火通明,原是各处窗子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窗幔。细闻,又能嗅到屋内一丝残留的酒香气,就连浓郁的茶香都遮盖不了。 许是饭时用了酒,这会儿的闵柏涵看起来放松了许多,并不如之前那般紧绷着,就连说话都随意了不少。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能让人放轻松。 “老四,你手上有多少能用的人?” 乍被点了名的四殿下闵柏渊稍有怔愣,旋即转动着手上的茶杯,脸上也现出一丝有些尴尬的笑。 “大皇兄抬举,柏渊这一年都在军中历练,不过是从小兵开始,这一年里才堪堪升到百夫长,几个表兄又与我素来不亲近。” 闵柏渊轻啜一口清茶,入口的苦涩却是让他皱起了眉,“若说能用的人,不过柏渊一身之躯。” 听得闵柏渊这一番拒绝的话,闵柏涵眼中闪现一丝恼怒,不过须臾,便又消散,仍是那副似有醉意朦胧的模样。 在座的不只有四皇子闵柏渊,亦有被囚禁于府的二皇子闵柏淳,更有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六殿下闵柏灏。 此时的场景与去岁三殿下闵柏衍前往边城孤墨时近乎一模一样。 那时也是他们兄弟四人齐聚茶楼,嬉笑怒骂间便给前在边关戍守的手足下了大绊子,闵柏衍毫发无伤,却险些要了段恒毅的命。 无论是去时还是今日,七殿下闵柏澜一直被几人排斥在外。 没抬头的闵柏渊似是心知闵柏涵必定恼火,只执壶替他斟茶,口中道:“大皇兄莫恼四弟,你我兄弟几人久不相聚,但远不至疏远如此。” 略略停顿,闵柏渊继而沉声清晰道:“柏渊愚钝不知大哥将我等聚此所为何事,柏渊有一点需要言明。” 不等几人表态,他又道:“柏渊为人木讷死心眼,学不来八面玲珑,从前跟着兄长打打闹闹多有失礼之处,多谢兄长们不计较。” “如今……如今柏渊只能父皇赐了封号前往封地去逍遥度日,军中历练也不过是为了积些威信,未免到了封地被人看低。” “柏渊所求无多,不过安稳度日。”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闵柏渊的话让原本面色沉稳的闵柏涵,脸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当听得这“安稳度日”时他更是恼火的涨红了面色,眼中跳动的烛火更像是燃烧的怒气。 “砰!” 闵柏涵摔了手中的茶盏,抬手指着闵柏渊怒道:“老四,你凭着良心说,大哥这些年对你不好吗?从前你被宫人欺负,还不是大哥处置宫人替你出气?” “现在大哥,大哥正是用人之际,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你若不从我,又何必说如此伤人之语!” “难不成你我兄弟从今往后便要断情断义?” 静静地听着闵柏涵发完怒火的闵柏渊一脸正色地看着闵柏涵,缓缓开口道:“就是因为记着这些恩情,所以柏渊从前唯大哥马首是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哥所谋之事,柏渊不才。” 闵柏涵目光定定地落在闵柏渊的脸上,直到许久都不见那一双眼中有半点的波动,他才既恼火又颓败地收回目光。 劝说老四一事,他心知不成了。 老四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他唯命是从的老四,看来这一年的军中历练,老四学会了很多,也学会了背叛。 久为言语的二殿下闵柏淳抬指轻叩桌案,劝道:“大哥你就莫要难为老四了,这件事上不是兄弟们不支持你,只是我等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想成大事,我等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不会拖你后腿。” 闵柏淳淡笑一声,又似是包含着讥讽。 “大哥知足吧!知足才能长乐。” “也不知老三这一回还会不会那么好命活着回来。” 话落,便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两人接连的话让闵柏涵心中的怒气积攒到了鼎盛,却又只能隐而不发。 闵柏渊不去看一脸怒色的闵柏涵,转而与闵柏淳拉起了家常。 “二哥如今都还好吧?弟前几日听闻二哥种植的稻谷今年收获不少,父皇那里还下了嘉奖,想必……想必父皇应该很快就会解了二哥的禁。” 闵柏淳摆了摆手,口中不甚在意道:“解禁与否全看父皇,等过了年我便上奏请父皇恩准我前往封地,若实在不行,到了封地再待在府里也是一样的。” 他这一番话并非虚情假意的敷衍之言,倒是有几分发自肺腑。 囚困于府的时日,他酗过酒、发过疯。最疯狂的时候府里已经没有完整的瓷器,能砸的都砸了,就差没拆了这座王府。 可当他醉酒后看到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孩子时,却逐渐清醒过来。 最为让他清醒的却是轩帝的态度,更让他明白他的发泄作践自己都是无用的,他的最大倚仗也并非是他的父皇,而是他自己。 他还有妻儿需要倚仗他,他若是就此垮了,那他的妻儿将孤苦无依。但他的父皇却不会,他的父皇还有几个成年皇子,所能依仗的远不止他一个被遗弃的儿子。 如今他的所求,也不过是一个安稳。 皇位于他,到底是无缘的,他本就不该奢求,更不该因那一个“玥”字封号便沾沾自喜自视甚高。 帝王,能赋予他的便也能收回。 曾经他想做执掌他人生死富贵的帝王,如今他却只想独善其身。 这一场密谈不欢而散,二殿下与四殿下早早离了席回家,反倒是一直没有言语半句的六殿下闵柏灏始终没走。 闵柏灏站在书房门前看着瑞王府里黑暗路上那一点火光,目光渐渐变冷。 “大哥准备的如何了?” 正满心恼火又焦急不已的闵柏涵乍听闻这话,当下便一个激灵猛地清醒。 “六弟莫不是饮多了酒说醉话?准备什么?” “噗——呵呵呵”像是忍笑一般,闵柏灏低笑出声,笑声里掩不住的讥讽。 “大哥不是一直想与十一爷面谈吗?如今我便站在你身前,你又作何遮遮掩掩?”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应战与否 因提前得到金陵的千里传信,本就守备森严的边城孤墨如今更是固若金汤。 然而一座城可守,城外各处村寨的百姓却是避无可避。手无寸铁的百姓便成了祭云帆国战旗的祭品。 沾染了无数百姓鲜血的战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却在风雪中冻成了似铁板一般,只那道被不断描绘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云”字越发锋利。 战旗被插在大军营地中央,一座座营帐绕其有序排列,其中一座最大的营帐中,卸了一身铠甲的司徒雷靠在铺了虎皮的椅子中,手中捧着一本书册,看上去极为闲适。 距此不过百余里地的营帐中,闵柏衍与段恒毅却是满面冷肃神情凝重。 “司徒雷此人实在狡猾,知我大军枕戈待旦,他只把大军延后,却派出小股士兵声东击西,几次下来我方士兵被骚扰疲乏不说,就连躲藏起来的百姓都少有幸免遇难之人。” 周良的副将一脸恼恨,说话的时候更是攥紧了腰间的佩刀,可见对司徒雷恨之入骨。 “他若当真是声东击西也便好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他们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设下重重机关陷阱,攻打不易,偏偏我们又不能放火烧山,这毕竟都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倚仗。” 闵柏衍站在舆图前,抬手漫过云帆国。 “司徒雷诡谲狡诈,一直这样下去我们能耗得起百姓却是不行,入城的难民越来越多,城里的百姓难免恐慌,战事一日不结,就不会得到缓解。” 说起如今行事毫无章法的司徒雷,段恒毅亦是有些无措。 若是真刀真枪战场上厮杀便也罢了,偏偏司徒雷不大军出境,只不断侵扰百姓扰乱边防。 虽不至于防不胜防,却属实令人恼火,却偏偏不得发泄。 云帆国的士兵一个个像是狡猾的野兔,三窟也就罢了,偏偏一入了山林就如脱兔般滑手,想到那些吃了暗亏中了机关埋伏的士兵和“护镖手”,段恒毅就恨不能和司徒雷痛痛快快打一场。 段恒毅看着闵柏衍沉声道:“司徒雷如此,便是摆明了要拖延。” 至于他为何要拖延,虽不能言明,他二人却是心知肚明。 所为拖延,不过是给金陵的闵柏灏制造最佳时机。 这也是他二人一心想要尽快结束战事的缘由。 此地距离金陵太过遥远,不休不眠亦要行上小半个月,届时如果金陵真有祸事发生,他们亦是鞭长莫及。 背对众人的段恒毅用指尖在舆图上轻轻轻划几下,闵柏衍凝眸后略一颔首。 他咽下了口中的叹息,回首看着众人道:“给司徒雷下一封战书。” “择一处中立之地,可一对一决战,若我们输了便让出孤墨一城带二十四村镇所在。” “若他们输了,便让出城池两座,并退距到百里之外。” 双目沉冷的闵柏衍目光落在舆图上云帆国的所在之处,咽回了方才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并承诺十年之内不再来犯”。 他有些庆幸方才他并未将此言说出口,他并非是怕了司徒雷,他只是不想也不愿再看这些无辜百姓惨遭枉死。 给他几年时间,他一定会妥善安排这些百姓,让他们不至于面对来袭敌军时束手无策只能就擒,他有信心让边疆各域变得固若金汤。 然而他大施拳脚的前提下,便都是他顺利的坐在太子之位,否则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心中所想不过瞬息,敛回心中所思,闵柏衍把目光落在帐中的几位将军身上,“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几位将军相视一眼,周良率先开口。 “拖延战于大军于百姓极为不利,若是往年云帆国粮草不足,拖延战他们是打不起的,如今粮草充足,他们不准备速战速决,我们也不能始终处于被动之地。” “殿下提议,某觉得甚好。” “只是若我们输了才让出一座城,他们输了却要让出两座城并退出百里……这样的条件是否过于苛刻?我看司徒雷不会应战,反而会大肆侵犯百姓才是。” 一位长髯将军瓮声瓮气。 段恒毅看了一眼此人,口中轻笑道:“骆将军有所不知,司徒雷此人虽行事诡谲毫无章法,但在一定程度上却可谓称得上是磊落,且此人极为傲气。” “殿下这般下战书,恰好能击中他的命门,倒也不怕他不应战。” “更有无论哪一方让出城池,总要有了战果才有谈及的可能。” 他一番言谈,让先前面露不赞同的长髯骆将军有些面色讪讪。 他一个常驻边城的守将,远不如金陵来的纨绔公子所知,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护军,若非得了陛下的青眼,怎么能站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心中恼怒,骆将君便将怒火表现在了脸上。 “本将军听闻顾护军足智多谋,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你这般倒更像是谋士,只不过顾护军一直养尊处优,怕是见不得战场上血腥的厮杀。” 帐中的几人中只有都督周良和闵柏衍知晓这个“顾清临”的身份,但旁人不知,对于这个能在顾门祸事中独善其身的顾二公子也是褒贬不一。 周良从前受教于大将军段云,与段恒毅亦有私交,见不得他受辱,当下便横眉立目,只是斥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段恒毅的眼神制止。 他看着恼羞成怒的骆将君温和浅笑,“那不如等司徒雷应战后,骆将君充当先锋杀一杀敌军的锐气如何?” 一袭锦绣长衫的他立在一众冷硬铠甲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云淡风轻的面上不见半点剑拔弩张,更显几分贵公子的气度。 “你!”骆将君气结,指着段恒毅赤道:“黄口小儿!” 说罢便略一拱手甩开大步离开营帐。 众所周知骆将君能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是沾了姻亲的光,又善于钻营,若论真平实战,他不足两个回合便会败在一位偏将军的手里。 只是帐中议事,却又不能不叫此人,否则不利于军中团结。 被称作“黄口小儿”的段恒毅并不在意,只招来帐外守卫,誊写的战书已用火漆封口,只需送到敌军前线即可。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子肖其父 “启禀陛下,前边又送来了战书。” 帐中姿态闲散舒适的司徒雷看了来人一眼,目光又落在手中的话本儿上,头也不抬道:“念。” 一旁侍立的士兵上前接过战书展开后朗声念完,不知话本儿中讲了什么好笑的事,便听司徒雷郎笑起来。 “老生常谈。” 也不知是说话本儿里的内容还是战书,司徒雷淡淡评价了一句后,他手上轻轻翻动,显然是又翻看了一页。 帐中书案上上书“战书”二字的信笺足足落了半尺高,平均每五日便会收到一封,然而这些战书都被堆积在了一起,且半点没有得到回应。 帐中安静之极,只偶尔听闻书页翻动的声响,司徒雷像是忘了来人。 直到书册翻看了大半他才问道:“还有什么话?” 始终跪在地上的传信士兵听到这话险些哭出声来,已经是冷汗连连的士兵把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脱口而出。 “去年的粮草之仇你忘了吗?” 说罢,士兵便匍匐在地,颤声道:“禀、禀陛,陛下,没有了,那边传信之后只让捎带这句话。” 司徒雷目光一凝,手中的书册已经合上又摔在了书案上,恰好击中那一摞战书上。 信笺被打落在地,信函上用朱笔书写的“战书”二字像沁了血一般鲜红刺目。 盯着那些战书须臾,司徒雷敛怒反笑:“粮草之仇已经报了。” “孤的战旗足够鲜红。” 边疆各处总共射杀大耀百姓三千二百七十八人,其中战士一百二十三人,掠夺钱粮共计五千两,数目虽小,却激励了将士们的战血。 他们的每一面战旗上都浸染着大耀百姓的鲜血。 不过二十万石粮草,虽是他数年累积所得,却怎么比得上大耀百姓的鲜血更为炙热呢? 粮草之仇,他一直在报,只是他们不自知罢了! “回战书,就说无论输赢与否,孤都要一名大耀宗室贵女为妾。” 随着他的话落,士兵已经书写好战书。 只最后司徒雷在信的中央按上了他的私印。 传信的士兵恭敬的接过信笺,转身又离开了军营。 被摔落在地的话本儿重新被人拾起递到司徒雷的手中。 帐中又归于平静,隐隐可闻帐外士兵的喊啥声,也可闻帐外的风啸雪落声。 收到回信的大耀将军营帐中,气氛却稍稍有些凝滞,甚至是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 “欺人太甚!此贼子欺人太甚!” 周良怒不可遏,“我大耀宗室贵女如何要与他为妾?他这般行径,岂不是侮辱我大耀荣威!” 听得耳边周良一声声的怒喝,闵柏衍把目光从那枚私印上移开,口中温声劝慰道:“周将军消消气吧!此举虽有辱我大耀国威之嫌,但从古至今,两国联姻和亲又何尝不是平息战事的上上策?” “更何况,事在人为,本王不信司徒雷娶了大耀的宗室女只为泄私愤。” “只是如今父皇膝下适龄公主并无,可见司徒雷对我大耀皇室的情况掌握十分清楚,信笺中点名了只要宗室贵女即可……” 这般说着,他脑中倒是闪现出一道身影来。 皇姑母膝下的岚湘郡主闻语兰倒是十分合适,只是他这个表妹的脾气秉性……便是一言难尽了。 若是他提议于此,只怕骄纵惯了的姑母会到宫中大闹,他并非怕惹得父皇不悦,只恐扰了皇祖母的清净。 这个念头在闵柏衍脑中一闪而过,反倒是一旁静坐的段恒毅此时轻笑出声。 “清临记得殿下的表妹闻语兰尚未婚配,与司徒雷倒也算般配。” “啧啧,一个母老虎,一个孤狼,凑到一起倒是不知谁能制住谁。” 由着他的话,闵柏衍已经想到了闻语兰到了司徒雷的后宫中闹得鸡飞狗跳的场景,不由也笑出声来,只是脸上带了些许无奈。 若真是闻语兰和亲云帆国,便是不知福祸,更是生死难料。 他虽自幼便不甚喜欢这位表妹,却也没有厌恶到让她去死的地步。 只是思来想去,也只有她最为适合。 “罢了,这等烦恼事就让父皇去定夺吧。能等到司徒雷的应战,我们便也不算做无用功。” 边疆的消息几乎每隔十天左右便会传回一次,轩帝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近乎十日一道,晨起的轩帝便会问一声。 “巧了陛下,您这时候问起,老奴还能给您一个答复,若是再早些,老奴也只能摇头了。” 笑呵呵的高博递上一早开宫门便传过来的折子。 面上老态毕现的轩帝哼笑一声,“朕与老三父子心意相通,你邀的是哪里的功呢!” “呵呵,老奴哪里是邀功呢,不过是想逗陛下您开心罢了。” 高博敛了笑,苦叹一声,“老奴盼着战事平息,陛下您也能睡个安稳觉不是,不然您日日担心殿下的安危,老奴瞧在眼里,心急又帮不上忙……” “就你看得真,朕看你倒是没有老眼昏花,反而越发清明。”轩帝笑呵呵应话,手上缓缓展开折子。 高博一见轩帝看折子,便不再搭话,只在一旁默默地备下轩帝一会儿要洗漱的一应物品。 须臾后,阅完折子的轩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嘴上倒是叹了一声,“老三这胆子倒是像足了朕年轻时……” 随着一声叹息,话语终止。 “子肖父,乃是常伦,陛下您该高兴才是。”高博递过浸德温润的锦帕给轩帝擦手。 “去给传口谕,朕准了。” 高博没有应声,便听寝殿内响动一声,再观轩帝神色已是如常。 见此状,高博沉默了须臾,便颤声道:“陛下您把翼龙卫……” 轩帝抬手打断高博的话,“无妨,朕今日便会拟旨立老三为太子,翼龙卫的事情朕也不会瞒着他,日后……日后能否成为他的助力便全然看他自己了。” 高博微微偏头轻轻舒了一口长气。 事已至此,便该是尘埃落定了。 再抬眼时,高博的脸上又现出那常年挂着的和气笑容,“陛下英明,您为国操劳多年,是该卸下身上的担子了。” 起身净面的轩帝却是不语。 宫外的六殿下却是满面阴沉怒色,已经足足月余他没有收到司徒雷的来信,所有知晓,便是不断派出的探子传回,对于司徒雷这种用完就丢的行径,让他极为恼恨。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黑暗蛰伏 “去请瑞王!”带着怒火的命令传下去后,六殿下闵柏灏便坐在窗前凝目窗外。 今日里无风亦无雪,可以称得上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却让他感到分外压抑。 已经几近年关,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便是闫卿之最为欢喜之时,如今又临近年关,但却只有他一人面对着寒风冷雪,再不会有人与他同行。 闫卿之、闫卿之……他真该将其挫骨扬灰! 心头种种怒火齐聚的闵柏灏有一瞬间想要将这个命令传下去,却在目光触及到那个不远千里带回的包裹上止住了怒意。 先生心中有情义,他是知晓的。 先生心中有恨,却并不似他这般扭曲。他有今日种种,便已是疯魔。 这不过是轩帝昔日种下的因,会有今日便是他自食其果。 对此,他从未悔过。 待瑞王殿下闵柏涵登门时,闵柏灏仍是怒气未散的阴沉模样。 自从上一回得知向来一团和气爱美食的六弟,便是与他联系愿祝他一臂之力的“十一爷”后,闵柏涵已经习惯了他这副阴沉模样。 但想到从前种种,他仍会止不住心里发颤。 这样一个疯子,幸好他从前与其并不亲近,否则他便早死于其手……老三便是最好的例子。 谁能想到背后捅刀子最狠的是与老三私交最好的老六呢? 微微颔首入门时,闵柏涵敛去脸上略带讥讽的神色,换上一副深沉模样。 “六弟……” “准备的怎么样了?” 闵柏涵并不恼怒话被打断,毕竟有求于人,只落座后道:“足足两月有余,一应部署不说万无一失,亦是万事俱备,只等时机一到便可行事。” “七日后便是良辰吉日。”闵柏灏一语定音。 闵柏涵略一颔首,“好,那日城门部署,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六弟的人吧?” 似是对闵柏涵的明知故问极为不喜,闵柏灏并未应声,只沉着脸看着窗外那一枝压着白雪的青松。 虽是结盟,却相谈不欢,且成功夺位后的一应事宜还尚未商榷,闵柏涵不予多留,只走到门口时听得背后响起的说话声。 “听闻父皇今日已拟旨老三为太子,到时杀进宫里,你想要该要如何应对天下悠悠众口和百官才行。” “对你,我亦是毫无保留。” 闵柏涵驻足回首,心中的动容尚不及表达半分,便被一句冷冷的“送客”打散。 摇头叹息一声后,闵柏涵便大步离开。 父皇已经拟立太子谕旨,他要做的事情便又多了一件。 七日中,金陵城又下了一场雪,整个金陵都被银装素裹起来,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洁白的雪的世界,只是少了许多冷肃。 许是离年关又近了一步,那些点缀新年的桃符和喜气中和了冬的凛冽。 ………… 边城孤墨,大耀与云帆定下战书。 三日后两军主帅于泗水河冰面上决战,议题暂定为两方诉求。 自司徒雷应了大耀的战书后,边疆各域都安宁了许多,百姓们也得以安稳度日,时至而今,才真是战事平息的前兆。 “总算是快要结束了!”足足绷紧了精气神三月之久的周良长叹了一声。 解决了一个问题,另有一个问题却是迎面袭来。 两军主帅应战,他们这一方他虽是主帅,但论身份便是瑾瑜王殿下可与司徒雷旗鼓相当。 只是瑾瑜王殿下身份尊贵,又极为可能成为当朝太子,若其迎战司徒雷……赢了便也罢了,皆大欢喜之事。 若是不幸败北,丢的可不仅仅是颜面一事,更有可能是太子之位…… 若此人做不成太子,他岂不成了罪人? 种种念头在周良心中拉锯,有话吐不出让他满面纠结。 段恒毅像是猜到周良心中所想,却是帐中难得的轻松时刻,只闷头轻笑,却并不点破。 到底是闵柏衍看不过周良堂堂一个七尺汉子面上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让这事一锤定音。 “周将军不必为难,此番本王与云帆国国主司徒雷对垒,方显郑重。” “本王一身本领受教于大将军,虽不敢放言得其真传,我与,我与恒毅亦是各有所长。司徒雷虽善战,但想要从我手上讨便宜,却也并不轻松。” “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待三日后对战,周将军只需做好守卫即可。” 听得这话的周良还想劝说两句,瞥见段恒毅点头示意后便咽下满肚子的话,转身出营帐部署去了。 帐中只剩下段恒毅与民柏衍二人,说起话来便随意了不少。 “这些日子我看你倒是越发游刃有余了。”段恒毅拍了拍闵柏衍的肩。 “从前以为这样的日子离我很远,真到了近前,才发现做起来并不难。”闵柏衍叹息道。 “对战司徒雷你有多大的把握?”段恒毅语带担忧。 略略沉思,闵柏衍才郑重道:“五成把握吧!” “司徒雷骁勇善战,且云帆国之人生得便魁梧异常,与其对战,我并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胜。” “只能尽全力与之对战,否则这个年怕是不好过。” 闵柏衍没有料到已经万事俱备的闵柏涵并未等到年后行事,而是在当夜。 之所以会这般着急,一是轩帝拟定立太子的诏书,二来则是轩帝的身体在丹药的侵蚀下已经是强弩之末,能不能撑过这个年尚未可知,他想要名正言顺的即位,还需要活着的轩帝,而非是一具强闯宫闱下的尸体。 他更不想背上弑父的骂名登顶。 他想要名正言顺。 是夜里的宫闱殿宇处处燃着明亮的烛火,一串串的大红灯笼早早挂起,映衬得宫阙格外喜气,就连园中得落雪都被衬得几分粉红,像是铺了一地的粉嫩花瓣。 寝殿里的咳嗽声一声压着一声,低沉又嘶哑,这样的声音轩帝的寝宫里越发频繁响起。 皇后封于馨一手端着药碗坐在榻上,看着咳了一阵后面色越发灰白的轩帝,眼中涌上水光。 她知道陛下的身子,已经彻底垮了。 这一刻,她早就已经料到,却在来临之际面对之时,仍旧止不住的心酸叹息。 殿内烛火明亮,宫外城门处只城墙上燃着火把,城墙下却是一片漆黑。 那黑暗中藏着列队整齐身穿铠甲的数千将士,为首之人正是闵柏涵与闵柏灏二人。 清冷星光下可见他二人面容冷肃,堪比那一身肃杀的漆黑铠甲,堪比九天之上的繁星皓月。 (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早有所料 宫墙下的众多将士无一人发出声响,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宫墙上巡逻卫队踏过时沉重而又整齐的脚步声。 原本面上有些紧张的闵柏涵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的平静下来。 他为此整整筹谋了两个多月,直到兵临城下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受到,那个至尊之位于他一墙之隔。 曾以为的天涯之遥,过了今夜,便即将抵达。 成败便在此一举,他并不后悔。反而在他眼中对此避之不及的二殿下和四殿下便成了懦夫一般的存在。 至尊之位,从来都归属于富有野心之人。 这一点上,他像极了他的父皇。 闵柏涵轻抬首对着清冷圆月缓缓舒了一口气。 自他口中舒出的那口气,在空中凝成似一道利剑般的白雾,直指漆黑夜空。 他的面容沉静,清亮的眼中带着笃定,也透着一丝疯狂。 时间便在这等待中悄然而逝,子时三刻如期而至。 已经换防的宫门守卫悄悄大开早就已经闭合的大门,守在巍峨宫墙下的士兵们鱼贯而入。 轩帝寝宫中的帝后二人对此毫不知情。 服了药汤的轩帝躺在明黄床榻上,微微垂眼看着坐在龙床边的皇后。 “朕近日已现垂老之象,梓童倒是朕记忆里的模样。”轩帝拉着封于馨的手,口中的话语难得的温和,且又透着几分感慨。 本就心中酸涩的封于馨听得轩帝这话,当下便红了眼眶,甚至有一瞬间,她有将眼下处境对轩帝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这念头不过转瞬即逝。 说不得,说出口,她们便都要因此而死。 若不说,死的便不是她们。 只一世的夫妻,轩帝习惯事事执掌于心,想不到到头来,却要稀里糊涂的做了糊涂鬼…… “梓童?”久不闻回音,轩帝忍不住轻唤一声。 回过神来的封于馨握紧了轩帝的手,微微垂首掩去眼中泪光,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哽咽之意。 “臣妾也早就老喽!清芷的孩子都两岁了,我们怎么可能不老……只是岁月太快,似一晃神间,你我就生了白发。” 封于馨伸出指尖在轩帝掌心中轻轻描绘着他已经乱了的掌心闻,一阵似窒息般的感觉袭上心头,喉咙间更似是有炭火在堵塞,让她再次热泪盈眶。 足足屏息了须臾,她才缓缓开口气息平稳道:“与陛下相识仿佛还在昨日,细想你我已相伴近三十载……” 封于馨见轩帝眼眸轻阖,便缓缓叹息了一声。 相伴近三十余载,除却最初时的柔情蜜意,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心。 夫妻间最为平常的相处,放到天家便是奢侈。这般温情时刻,日后怕是再难续。 命人熄了殿内明晃晃的烛火,只留下两盏榻边灯,封于馨便和衣卧在轩帝身侧。 帝后同榻而眠,这在宫中并不足为奇,只是高博已经太多年未曾见过罢了,险些让他忘了当年帝后二人也曾真心相爱…… 太极殿外的广场上,闵柏涵与闵柏灏率领近五千余人的将士们疾步而行,直奔后宫之中行进。 往日里守卫重重的宫阙,如今却如入无人之境般顺畅,这让闵柏涵心头起了一丝疑惑。 他不信老六当真手眼通天有这般本领,让整个宫闱内外守卫松懈如此,只如今他已然没有了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火光照耀下,闵柏涵的眼中带有一丝疯狂,若事情真如他所料那般……他亦不惧做一个弑父的君王! 一路近乎畅通无阻,除却射杀了几队巡逻卫队后,闵柏涵一行可以说是毫发无伤便抵达了轩帝的寝宫外。 喊杀声传进殿内,却并未吵醒睡熟的轩帝,反而今夜一直心神不宁的皇后迅速起身。 “怎么回事?”她轻声询问了一句守在殿外的高博。 “禀娘娘,来了。”高博似是叹息一声。 封于馨拧眉遥望了一眼前方的殿门,转而道:“深夜寒凉,你就不要在外殿了,陛下惯用你服侍,去中殿候着吧!” “老奴叩谢娘娘怜惜。” 心中有些焦急的封于馨转身进了内殿,略有沉静后便飞快写下一封信笺交到婢女手里,又悄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进到内殿坐在轩帝身侧。 这会功夫,高博已经进了内殿点燃烛火。 不过熄了片刻的烛火又重新点燃,照亮了这处处透着尊贵气却又显得暮气沉沉的寝殿。 封于馨微微拧眉垂眸,面色紧绷不发一语。 殿外的境况,便当真如陛下所料这般,只是不知来人是哪位殿下。 虽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但她仍旧担心会有意外发生,便让人去兵部尚书叶府传信。 整根的烛火燃了过半时,封于馨听得殿外的喊啥声越发靠近,本就不平的心更是跳如鼓雷,手中的丝帕也越拧越紧。 灯下的高博更是白了一张脸。 叶府中已经睡熟的门房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睡眼朦胧间看清来人手中的令牌后大惊失色,忙引人去了内院。 内院有管事一路引着婢女来到叶婉茹的院落,惊醒的叶婉茹看到婢女手中的令牌后惊慌不已,问了几句毫无所获后便准备前往洵卉院与叶洵商讨。 找出了被她收起来的匣子,又让虹玉提了灯笼,刚刚走出房门,便碰上了循声而来的叶洵。 一见到叶洵,叶婉茹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心里平稳之余话语中也带上了哽咽。 “爹,这是,这是……” “婉儿莫怕,为父已经知晓。” 眼中泪光盈盈的叶婉茹连忙点头,“爹,这是皇后娘娘曾给女儿的飞凤金簪。当日娘娘曾说,这金簪可召集数千精锐,以备宫闱有变。” 叶洵接过叶婉茹手中的木匣,抬手轻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抚道:“等消息吧,爹这就亲自去拿着信物召集人马进宫。” 听闻叶洵要亲自去,叶婉茹急的连忙起身,说出口的却并不是挽留。 “爹爹小心,多带上几名护卫。” 送走了叶洵,叶婉茹又亲自安置妥当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这才回到屋内端坐。 她手中无意识的翻动着与段恒毅往来的书信,似是只有看着信函上熟悉的字迹才能安心。 金陵城中一家背巷的酒馆被敲开门扉,须臾后一枚赤色烟花在夜空中乍开。 又片刻后,数股人马策马而至,城门开了又关。哒哒的马蹄践踏声响彻深夜的金陵城。 极清殿内灯火如初,殿内外守卫的水泄不通,轩帝寝殿外更有数十翼龙卫隐匿于此。 殿内一名翼龙卫跪在榻前,对着已然醒来的轩帝道:“属下疏忽,望请陛下降罪。是属下一时不查出了内鬼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已经穿戴整齐的轩帝坐在软榻上,目光幽幽望向殿外,虽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漆黑的窗外,但他仍未收回目光。 “罢了!朕那日便是要提醒你,不要因为与他们相识相知数十载便掉以轻心。” “人心,便最是难测。” 似是意有所指,轩帝喟叹一声。 “梓童……”轩帝轻唤一声后,便抬手握住了封于馨搭在膝上的手。 “梓童想必也留了后手吧?” 不等封于馨说话,轩帝又叹息道:“朕记得你那枚飞凤金簪给了叶爱卿家的姑娘,方才可命人去传了信?” 听得轩帝这话,封于馨心中的愧疚和酸楚敛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心的疑惑和不安。 “陛下早就知道那枚金簪的去处?” “呵呵,去岁你封赏叶家姑娘时,便把那金簪赐给了叶家女,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想瞒着朕吗?” “陛下……” 封于馨急于解释,却被轩帝打断。 “无碍,那金簪意义重大,叶家女又是个知道轻重的,朕这才没有冒然伸手处置。更何况老三尚未婚配,等定下来再物归原主亦不迟。” 看出封于馨眼中的不安,神色间透着疲惫的轩帝温声宽慰道:“朕并非责备你,倒是要赞一声梓童料事如神,有了防人之心,如此朕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封于馨的一颗心可谓是在油锅里滚了个遍,却突又跌进了装满蜜糖的缸里。 无论他们之间掺杂了多少人,有过多少的猜忌,陛下……总归是记挂她的。 只是漫长的岁月里,柔情蜜意到底被磋磨得所剩无多。 “陛下不怪臣妾便好。” 封于馨温声道。 “想必再有个把时辰,援军便可抵达宫门。” 蓦地想起从前发生的事,封于馨疑惑道:“陛下难道从未曾怀疑过叶卿家吗?” 轩帝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 “呵呵,叶卿家虽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木讷,却是朝中少有的忠耿直臣,朕若是怀疑他不忠,又岂会任由你把金簪交给他的女儿?” 听得如此,封于馨虽心中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发问,只静等殿外的声响平息。 “龙一,你去外面看看,莫要伤了他们的性命,朕还有话要问。” 将要燃尽的烛火被换下,新烛的火光由小变大,重新照亮了整个寝殿,殿外的喊杀声忽高忽低,直到天将明时才彻底沉寂下来。 极清殿外的长廊石阶已经被鲜血染红,更是狼藉一片。 铠甲碎裂透着鲜血的闵柏涵和闵柏灏被带进殿内。 闵柏涵的眼中还有未散尽的狠厉和疯狂,反观一直疯狂行事的闵柏灏眼中却是一片沉静。 坐在上首的轩帝看着被反剪双手的二人,眼中有沉痛沉浮,到最后只化成一声无声叹息。 沉寂的殿中,只闻闵柏涵尚未平息的粗喘声,静默了须臾,轩帝才缓缓开口,“老大,逼宫弑父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儿臣并非想要弑君弑父,儿子不过想要太子的位置。可是您不许,儿子只能自己拿了。” 满面血污的闵柏涵梗着脖子,突然笑道:“拿不到,是儿子不才。儿臣并不愿。” 轩帝深深地凝望着闵柏涵,良久后他突然发现,他似是已经认不得面前的男人是他那个有些好大喜功的长子。 似是在不知不觉间,他就变了模样。 “你呢老六,胡闹惹出这么多的是非,如今可如愿?”轩帝落在闵柏灏身上的目光深沉却又满是狐疑。 “朕的江山安稳,便让你这般愤懑吗?” 闵柏灏一改从前的和善,变得似暗室中那般满目阴翳。 “这一切,父皇看着还眼熟吗?” 闵柏灏笑问一声后又叹道:“啧啧!可惜了老二和老四胆小如鼠,否则这一场戏唱的才算圆满。” 听得这话的轩帝变了神色,眉目间满是威严怒色。 “你这个混账!” “混账?我如今不过做了你当年做过的事情,怎么就混账了?那你当年所为岂不是更加卑鄙!” 闵柏灏满脸讥诮,口中说出的话却还带着笑意。 “朕是你的父皇,你便是这般对着朕说话吗?”轩帝怒不可遏,嘶吼间便是一声声咳嗽。 听着耳边响起那一声声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声音,闵柏灏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良久后才轻笑道:“自幼时,儿臣便知儿臣的父皇另有其人,而你,不过是杀父仇人。” “这江山,亦是你从我父皇手中夺得,我所作所为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轩帝跌坐在软榻上,眼中怒色褪去,盛满震惊和不敢置信,一旁的封于馨秀眉紧拧,而闵柏涵已经跌坐在地上,目光来回地在轩帝和闽柏灏之间流转。 “荒唐……荒唐……荒唐至极!” 喃喃低语的轩帝突地嘶吼一声,跌跌撞撞走过去后便对着闵柏灏接连扇了几记耳光。 眼见闵柏灏面颊红肿,轩帝怒睁的眼中有些泛红,转而抓紧了闵柏灏的衣领,“那贱人说什么你都信!你都不知道问问朕吗?这么多年的疼宠,朕都不如去宠爱一条狗!” “朕就不该,不该……” “咳咳咳……咳咳咳……” 轩帝的话没说完,便急促地猛咳起来,苍白的面色瞬间涨红,额头和脖颈间青筋涨起,本就消瘦的面容上带了几分狰狞。 “噗”的一口鲜血洒在闵柏灏肩头。 “来人呐!快来人……”高博带着哭腔的高喊声响彻内殿。 神情木然的闵柏灏瞥见肩头的热血,又微微抬眼去看轩帝,他的眼中似是有些动容,喉间滚动,只听他低语道:“来不及,来不及了……已经病入膏肓。” “父皇服食的丹药,便如同儿臣耳听之言,已经毒入肺腑。” 闵柏灏紧紧闭眼,双肩一耸用了巧劲便让力气散尽的轩帝松开了手,他缓缓匍匐在轩帝身前。 唇上染血的轩帝颤抖着嘴唇,半点声响也发不出,眼中痛恨与悔恨沉沉浮浮,最后敛起的眼中全是痛惜。 “传朕口谕,褫夺彤妃封号,废为庶人,又毒杀宫妃,行车裂之刑。” 封于馨尚在闵柏灏话语的震惊中,听得这番口谕,便猜得一二,对此她不置可否。 轻阖眼眸的轩帝被抬到软榻上,地上的闵柏涵与闵柏灏无人顾及。 “瑞王和老六就先压进牢中,等陛下定夺吧。”封于馨对龙一下了命令。 闻声而来的御医见此场景险些惊掉了肩上的药箱,进到殿中见到地上的二人更是眼中惶恐。 一场筹谋了数月的逼宫弑父之行,在深夜进行,又在日出之前草草收场,除却鲜少的几个知情人,这一场宫变竟未惊动许多人。 瑞王府中的郑荷华却是整夜未眠,只在日出时换了一身大红裙裳端坐在床榻边,像是等待郎君上门的新嫁娘。 一晃,便已是腊月二十九,眼看着便是阖家欢乐的除夕,距离宫闱之变已经足足过了半月有余。 这一场似是玩闹的宫变只在宫中流传,百姓们对此一无所知,但大军告捷不日回来的消息却是传遍大街小巷。 城外一队身穿铠甲的将士踏风猎猎,恢复了从前容貌的段恒毅策马略行于闵柏衍身后,二人面上都是一副喜色。 数日前两军主帅对垒,整整斗了大半日仍未分出胜负,便定为平手,最后司徒雷以纳大姚宗室女为妾并退距百里外签下十年平定合约。 此番驰援,于大耀而言,可谓是大捷。 而司徒雷之所以会应下与六殿下之约,不过是想杀一杀大耀的锐气,更想的是让云帆国百姓们能衣食无忧几年。 大开的城门迎来了归来的将士,叶婉茹被人群簇拥着不断涌向前。 人群中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立在人群中的叶婉茹耳朵被震得嗡鸣一阵,忽地她只觉腰间一紧,正要呵斥时,便觉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她甚至看清了挡在她前面那些百姓的脸,同时也看清了他们脸上或惊或笑的模样。 “姑娘可是看在下看得痴了?” 落在马背上时,她的耳畔响起一道带笑的低语声。 腰间缠着尚未收回的长鞭,又有手臂紧随其后附在腰上,背后便是那人身上的冷硬铠甲,似是仍带着边关的风雪寒凉,让叶婉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内力一颗心却是滚烫。 “公子好生巧舌如簧,明是你行径轻狂……” 似是娇嗔般的斥责之言尚未说完,便被耳畔极快的温热触碰打断。 “我想你了。” “等出了正月,咱们便择日成婚吧!” 二月初十,一身大红喜服的段恒毅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众人前往兵部尚书府叶府迎亲,已是太子的闵柏衍早早便到了将军府等候。 叶府中,一身大红喜袍的叶婉茹在十全老人那一句句吉祥话中盖上了盖头。 满目的艳红中,耳畔仍旧回响着那句“夫妻共白首”。 有幸与君相识,有幸与君相爱。 结青丝共白首,方全一世情深。 《扶摇而上婉君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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