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仙的情劫》 第1页 《渣仙的情劫》作者:天际驱驰【完结】 简介: 作为一个职业渣仙,时倾小仙在工作中,出了个翻车事故:在协助随离上神歷劫时,终其一生,竟然未能渣之,还与之成就了一双两好之事。 这次翻车,成了时倾小仙的职业生涯之耻,不想被提及。偏生随离上神歷劫归来,向仙帝上本,请求跟时倾小仙缔结道侣。 那些被时倾小仙渣过的神仙们,闻讯之后,纷纷向仙帝上本:我们也要跟时倾小仙结契,我们都跟他有一腿,他得向我们负责! 时倾小仙字字铿锵地怼回去:「渣你们,是我的工作,谁跟你们有一腿?」 众神仙被怼得哑口无言,独独随离上神排众而出,卓然玉立,气质温润,风姿清华,朗声道:「有一腿的在此!」 此言一出,天庭众神仙沸腾了:「时倾小仙何方妖孽?居然把天庭的高岭之花给採撷了!快快快,去扒一扒那妖孽的前世今生,只要查出不止一腿,便能解救随离上神于水深火热之中!」 众神仙一起八卦,快乐开扒。扒完,惊掉一地下巴:是他!竟是他!是那个犯下累累血债,被推下谪仙台的大魔头!他重新飞升天界,报仇来了! 一时间,天界如临大敌,高岭之花却牵着大魔头的手,再次向仙帝请求准予结契。 众神仙纷纷称赞:随离上神为保天庭,捨身噬魔,当真大仁大义,可歌可泣…… 歷尽磨难,终于重踏天庭的时倾上神:闭嘴,你们知道个捶子! 内容标籤:情深仙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倾,随离 ┃ 配角:仙界和各个世界的众生 ┃ 其它:天际驱驰作品 一句话简介:人间不值得,但你值得! 立意:超越物慾,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 第1章 时倾又一回被算计 这日,随离上神驾着云赶去了时倾小仙的洞府,噼面说道:「时倾,帮我个忙。」 「何事?」时倾小仙正在侍弄花草,闻言忙停下活计,随手一个清洁术,把自己打理干净,引着随离上神在客位上坐下。 随离道:「渡劫司辖下的渡缘使阚伸小仙,知道么?」 「不就是那位渣仙嘛?还挺有名的,提他做甚?」说着,时倾拿起案几上的茶具,开始烹茶。他生性散慢且贫穷,没收,也养不起童子,一应琐事,都得自己动手。 「他闭关了,准备进阶仙君。他这一闭关,少说也得闭几千年。他闭关去了,渡缘使这个差事没人干,可还有不少神仙等着下界歷情劫呢,我寻摸着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给他代一段时间的班,可好?」 时倾小仙好奇问道:「渡劫司又不归你管。」要找代班之人,不是该掌司仙子出面吗? 随离上神呵呵一笑,道:「我前几次下界歷劫时,欠了掌司仙子的人情,少不得要帮她找人顶岗。」 渡缘使可不是个讨好的差事,那是天庭派下去,专管破坏歷劫神仙情缘的官派渣配。 说实话,渣情缘只是工作任务,跟渡缘使本仙没关系,不能说渡缘使本仙渣,工作内容跟本仙品格得分开。 不过,有实说实,谁要是歷劫归来,回到天界,还能对把自己渣得痛断肝肠,痛彻骨髓,要死要活的渡缘使心无芥蒂,就是圣人了。 明明知道渡缘使只是天庭派下界帮助自己歷劫的,神仙们还是会对渡缘使多多少少怀着一些怨怼,当面尊一声「渡缘使」,背后总喜欢带着几分戏嚯地称之为「渣仙」。 也难为阚伸小仙在这个职位上一干,便干了十几万年,更难得的是,阚伸小仙在面对那些被他渣过的神仙们,听着他们的冷嘲热讽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应对,安之若素,其神经粗壮大条得常人无法想像。 「哈,得罪人的差事,难怪找不到人代班了。」时倾轻声嗤笑着,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地道:「不去,我没空。」 他正在培植一种仙草,这仙草屁用没有,就是特别难养活。他为了种活它,正钻研得起劲。他不在意仙草的价值和用途,更享受「用心钻研」这个过程,以及这一过程中带来的内心感受和顿悟。 顿了顿,时倾又补充道:「就算有空,我也不做渣仙。」他又不傻,为什么要去干得罪人的差事? 「你就当帮我个忙,替我把掌司仙子这个人情还了。」 时倾十分干脆地拒绝道:「我说了,没空。谁欠的因果,谁去了结,不要掰扯我。」 随离上神:「……」 时倾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起来,问道:「随离,你说你下界歷劫时,欠了掌司仙子的人情,莫非,你下界歷的是情劫?快跟我说说,那阚伸小仙是怎么渣你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随离本就没指望一两句话便能劝得动时倾入职,闻言,笑道:「我几次下界,渡的都是心魔劫。你若入职渡缘使,说不定,我会下界去渡个情劫。」 他笑望着时倾,道:「想不想来渣我?随便你怎么渣都行,不怨你。」又补充道:「渣上神,说不定特别有成就感。阚伸小仙入职十多万年,都还没能渣到一个上神呢。你要不要试试?」 天界里上仙倒是不少,上神总共也才那么十几位,太珍稀了。 第2页 随离的笑容明明很温暖和熙,时倾却莫名地觉得随离浑身散发着一股「来呀,快来渣我呀」的邀约。 时倾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摆手:「免了!这种好事,你等阚伸仙君出关吧。」 正说着,仙泉水烧开了,时倾拿出一个茶筒,拈了几片茶叶,丢在茶壸里,沖泡上翻滚的仙泉。然后把茶筒递给随离,说道:「你给我的这根十方飞烟枝桠,好栽得很,没啥难度,才不过三千年,已经可以制茶了。」 十方飞烟居然可以被时倾成功地移栽到自己的洞府里,听到这个消息,随离显得并不意外,笑道:「这可是天界名茶。」 时倾大以不为然:「十方飞烟的茶味跟普通飞烟没啥区别,就是长得慢,产量少,才成了个稀罕物。再等几千年,我把茶树多分几枝,产量自然就上去了。」说着,他又拿出几个小茶筒扔给随离:「这是我几百年来制的十方飞烟,你喜欢喝,都拿去罢。」 随离一点不客气地收了茶筒,换个角度继续引诱:「虽说,渡缘使这个职位,是有些得罪人。不过,每次完成任务,得到的功德和修为,远比其他职位高,你不试试?时倾,你都飞升一万多……」 时倾截口打断道:「停停停!我知道我知道,我都已经飞升一万多年了,还是小仙,好多比我后飞升的,都进阶仙君了。」 他嘆气道:「随离,你不要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念叨这个了,好不好?我的修为仙力,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时倾,我是拿你当朋友,才替你着急。你就暂时代个班,拿到功德,提升一下你的仙力,有什么不好?免得被人欺负……」 「有你罩着,谁敢欺负我?」 「要是我有事外出,一时照拂不到你……」 「你有事外出,我就呆在自己的洞府里,哪都不去!」 「说不定有其他的神仙,上门来找你麻烦呢?」 「哎呀!」时倾更不在乎了:「我洞府外面有你给加持的上神法阵,谁闯得进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啦。」 时倾这么一副没心没肺有持无恐的样子,随离拿他实在没辙,只得转换话题:「这些年,天魔入侵越来越频繁了……」 「天魔入侵,不是有你们这些上神上仙出战?再不济,还有神君仙君们扛着,总之,没我小仙什么事,我这仙力高不高,有甚关系?」 天界也是论资排辈,这个「资」,指的不是年纪资歷,而是修为。 有了修为,才能一步一步从小仙进阶仙君,从仙君进阶上仙。随着仙阶的提升,便能提升自己在天庭的地位,得到更多的尊敬,在天庭里也有更重的话语权。 相应的,仙阶越高,得到的权力越大,责任也越重。天界中,每每发生了什么事故,往往需要上仙们身先士卒。 刚刚飞升上来的小仙,在天界,就跟那刚学会走路的学童一样,举步维艰,需要努力提升修为,提升仙阶,才能在天界挣得一席之地。 时倾仗着有随离上神的庇护,楞是游手好闲,在天界恣意玩耍了万余年,修为原地踏步,仍在初初飞升的状态。 不知怎么的,时倾小仙游手好闲,飞升万年,修为原地踏步的名声却传遍了天界,成了人人嗤笑的榜样。 不过,时倾倒很想得开,别人笑别人的,他浑不在意。 随离有些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时倾问:「相信什么?相信我不会升阶?」 「大家都说你是修纨绔道飞升的,大约是真的。」 时倾「切」了一声:「我修什么道,你不清楚?还信别人的胡说?你脑子有包。」 随离唇角一翘,笑道:「你把下界的纨绔习气都带上来了,怨不得别人怀疑你修的是纨绔道。」 时倾不想搭理这些闲言碎语,端起茶壸,酌出两杯,递了一杯给随离,静静地品茗。 见时倾不说话,随离换个话题,继续劝道:「你都飞升一万多年了,不想下去看看大千世界?临时顶个班,顺便去下面玩玩。」 「不想。先把仙草种活再说。」 「下界很好玩,会有很多新奇玩艺……」随离继续引诱。 「不感兴趣。先把仙草种活再说。」 …… 劝诱的理由想到头秃,随离也没能说服时倾小仙入职,但是,他铁了心,一定要说服时倾。 自从时倾飞升上来,随离就在等渡缘使出缺。 本来照阚伸小仙这憨货的资质,再过三万年也没法触碰到突破仙君的门径。 是他暗地里不知花费了多少天材地宝,才在一万年之后,帮助阚伸小仙触摸到突破门径,闭关进阶去了。 因此,随离兀自不甘心地劝道:「天上一日,凡尘一年,下界百八十年,在天上,不过才百八十天,你就当去下界渡个假,下界的经歷,也许能让你获得灵感,拓展思路,等你回来,说不定自然便想到培植的方法了,不担误你培植仙草的功夫。」 「嗯……」时倾犹豫了一下。 随离心想:你要再拒绝,我便要实行经济制裁了! 这时倾小仙之所以能在天界过得游手好闲,恣意自在,随离上神不但提供了庇护,还提供了丰富的资源。 时倾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去随离的清睢宫要便是。若是清睢宫没有,随离上神会派人四海八荒地去寻找。 第3页 有神仙满含酸味地说,清睢宫都快被时倾小仙搬空了。 其实,这话委实多虑了。 时倾小仙不过是喜欢沉溺于琴棋书画,吟诗品酒,烹茶莳花,走狗斗鸡等等俗事杂务之中,常找随离讨要些珍稀材料罢了,对清睢宫里陈列的诸多神器,仙器等等器具,完全看不上眼。 这一回,随离上神是铁了心,要说服时倾小仙入职渡缘使,哪怕用出断绝资源供应这样的强硬手段。 时倾听随离劝自己下界去渡个假,转换转换思路,倒觉得是个不错的建议,认真地思考了几息,道:「那就……下去玩玩?」说不定玩一趟回来,就有新思路了呢。 随离:「……」果然,投其所好,才是游说成功的关键,随离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时倾小仙成了新一任渡缘使。不过,在时倾心里,他只是个代班的。 渡缘使隶属渡劫司辖下。 渡劫司专管神仙们下界歷劫之事,协助神仙下界歷劫的仙使,统称为渡劫掌使。 渡劫掌使又可以细分为渡心使,渡魔使,渡欲使……等等各种掌使,大家各有职司,各渡各的劫。其中渡缘使专管渡化情劫。 时倾小仙入职没几天,渡劫司掌司仙子座下的杂役端木小仙前来时倾的洞府,呈上一枚玉简,说有一位仙君将要下界歷渡情劫,请渡缘使根据玉简上所显示的时间,持玉简前往落仙台等待下界投胎。 落仙台跟谪仙台一字之差,其实却差很远。 落仙台主要供神仙们下界投胎之用,是神仙下界的正规途径,不剔除神髓仙骨,不褫夺神格仙籍,在下界死亡之后,本体能通过飞升台,重返天界。 而谪仙台是犯了重大过错的神仙,被谪贬流放下界的,他们被推下谪仙台的时候,会被谪仙台的法阵神力抽去神髓,剔除仙骨,天庭再把他们的神格仙籍销毁了,这样,他们便不能重返天界。 左右无事,时倾早早便去了落仙台,正等得无聊,时倾听得有人远远叫了一声:「时倾。」却见随离驾云而来,问道:「你这就要下界了?」 「是啊。」时倾拿出玉简晃了晃:「时辰快到了呢。随离,你是专门赶来送我下界的?」 「嗯,我刚听到消息。」随离殷勤叮嘱道:「下了界,只管狠狠渣那个仙君,完成任务,你可以得到很多功德和修为……」 偏偏时倾最不爱听这话,翻个白眼打断道:「哼!我稀罕功德修为?」 随离赶紧改口:「哦,那你在下界好生玩,玩得开心尽兴一点。」 「随离,你说我下界投胎之后,还记不记得我是为什么下界的?会不会找不到那位歷劫的仙君?」时倾还不太清楚渡缘使怎么展开工作。 「放心,掌司仙子已经把你的下界命盘安排好了,你肯定会遇到那位歷劫仙君……然后,轰轰烈烈渣一场。」 「那我还记不记得天界的事?」这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随离吱唔道:「这个……估计,可能,大概,差不多……嗯,那个……」 时倾顿时明白过来,心头气恼,怒道:「随离,你敢哄我!」如果下界投胎之后,根本不记得天界之事,那还渡屁个假呀! 那是重活一遍! 随离好声好气地劝道:「你下界玩一趟,转换了思路,没准回来就找到培植仙草的方法了呢。」 时倾当场发飙:「随离,你为了还人情,就满嘴胡话,哄我做渣仙,跳火坑!你、你、你无耻,你下流,你卖友求荣……」 随离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大骂无耻下流,一时不知是惊是恼,有点回不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突然变脸的时倾。 正在僵峙之际,落仙台上的天将道:「时倾小仙,时辰已到,该下界投胎了。」 时倾飞快地一把死死抱住随离,叫道:「我不下去,我不做渣仙了,找别人去!随离,快跟他们说,我不下去!」 临到投胎时刻了,已是箭在弦上,天将哪管时倾的反悔,上前来,三下五除二,把时倾从随离身上撕扯下来,强行塞进了落仙台的阵眼里,还劝道:「小仙,下界一遭,最多百八十天,转眼就过去了,莫闹笑话。」 时倾死命地抓住随离的手不放,叫道:「随离,拉我上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随离伸出右手,把个天泽珠生生摁进时倾的左腕子内侧。 时倾只觉左腕上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痛,痛得他几乎要松手,怒叫道:「干什么?快拉我上去!」 随离叮嘱道:「时倾,下去了,好好珍惜自己。」跟着,把时倾紧抓着自己的手指,一下掰开。 时倾身形飞坠中急愤欲狂地大叫:「随离——」他的身影一瞬间,便在阵眼里消失不见了。 随离站在落仙台边,默默出了一会儿神,一个转身,去了渡劫司。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随离行了一次贿赂 渡劫司的掌司仙子琬凝上仙,很是殷勤地把随离上神迎了进去,献上仙茶仙果,自己却恭谨地侍立在下首。 随离上神坐在掌司仙子的座位上,微微笑着,从容不迫地品了仙茶,又吃了仙果……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琬凝上仙侍立一边,渐渐架不住随离上神的无形威压,想打破一下僵局,开口请示道:「帝君……」 第4页 「哼?」 这一声轻哼音量不高,琬凝上仙却被轻哼得陡然惊悟过来,发觉自己错了称唿,赶紧躬身纠正道:「是「上神」!」跟着分辩道:「时倾小仙已经下界了,反正听不到。」 随离抬眸,淡淡瞥了琬凝上仙一眼,那眼神明明十分温和,却吓得琬凝上仙立时收声。 随离慢悠悠地品了茶,抬起手指,轻叩案几,问道:「此番下界歷情劫的,是哪位?」 「元恺仙君。」 「去,把时倾小仙和元恺仙君的下界命盘拿来我看看。」 知道随离上神这是不追究自己的失言之过了,琬凝上仙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去拿命盘去了。 倒是一直侍立在琬凝上仙身后的端木小仙淡淡说道:「上神,索看命盘,不合天规。」 琬凝上仙身形一滞,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随离抬头,看向端木小仙,笑道:「刚飞升上来的?什么名字?」 那小仙微微倾身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小仙端木纨,飞升七十六年了,承蒙上仙青眼,在渡劫司做个杂使。」 随离淡淡地笑着,转开了视线,把玩着手上的精美茶盏,淡淡笑道:「呵,给你一句忠告:想在天界活得自在,就别太把天规天条当回事。」 端木纨听了,俏脸微微煞白。 每一个飞升上来的小仙,都会被带进天刑司走一遭,接受一番天规天条的教导,给这些新来的小仙们普及一个常识:天界刑罚,雷噼起步!天界,是一个比凡俗更加等级森严,律例严明的地方。 纵然已经过去了七十六年,那些严峻的刑罚,还时常盘桓在端木小仙的梦魇里。 这会儿,听随离上神口出狂言,说不要太把天规天条当回事,这怎么不叫她吃惊,难道随离上神就不害怕天刑司里的森森刑罚? 不多时,琬凝上仙把两个命盘拿过来,呈与随离。随离并不避讳,当着琬凝上仙和端木小仙的面,向命盘注入神力,看了起来。 看没几眼,随离忽然怒气勃发地抄起命盘直接砸向琬凝上仙,冷冷道:「这谁编的命盘?真敢编!」 琬凝上仙被砸懵了,捡起命盘一看,脸也绿了,赶紧申明道:「这是六位星君共同编制的,不关小仙的事。」 这六位星君,是指南斗六星。南斗六星跟司劫司,算是平级职司,都隶属于南极长生玉清帝君麾下。 其中,司命星君掌管命数,司禄星君掌管官禄,延寿星君掌管身命,益算星君掌管田财,上生星君掌管妻嗣,度厄星君掌管兵戎。 歷劫的神仙和渡劫使们的下界经歷,均由这六位星君共同编制。 命盘清楚显示,元恺仙君下界投生成某王世子,强了投生成大儒遗孤的时倾小仙!琬凝上仙心头也感嘆:这六位星君,还真敢编! 被强?时倾小仙下界渡缘,居然会发生这么劲爆的情节! 渡劫司只管执行命盘,不关自己的事,琬凝上仙满不在乎地劝道:「这都是发生在下界的事,不当真的。」 随离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伸手一抓,便把砸得老远的两只命盘抓在手里,转身便要离开。 琬凝上仙疾步拦在随离身形,劝阻道:「上神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歷劫者和渡缘使都下界投胎了,命途已经开启,此时再让六位星君修改命盘,势必会引起大范围因果错乱,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上神再弄塌一方大千世界,还有谁来……」 话还没说完,琬凝上仙已经被随离上神一拂袖,打出老远! 毕竟是上仙,跟上神同为天界顶级存在,琬凝上仙并非全无抵抗之力,她只是想不到随离上神会出其不意地对她出手。因此,被打飞之后,她很快运使仙力,保持住身形,翩然落地。 落地之后,琬凝上神微微倾身,气定神闲地说出未完的话语:「为上神顶锅?」 她记忆中的随离上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在所有人面前,只展现他温和可亲的一面,时常给人一种他心性软糯,稚气可欺的假象。 天界里的那些上神上仙,帝君仙帝等,为了自重身份,往往都会幻化出稳重的老年或中年模样,只有随离上神,明明已有上亿仙龄,还保持着少年郎的样貌,以此矇骗他人,真是恬不知耻! 只这么一小会儿,为了时倾小仙,随离上神居然接连破功两次。琬凝上仙一边走回来,一边悠然问道:「上神如此在意那位时倾小仙,莫非……」莫非,时倾小仙有什么特别? 别看随离日常待人温和可亲,实则目下无尘,孤高自许,没几个神仙能入他的眼。 时倾小仙能得随离上神的青眼,许为朋友,还任由时倾小仙对自己予取予求。这件事本身便表明,随离上神对时倾小仙是特别的,早已经引起了天界众神的广泛关注。 随离端起茶盏,又呡了一口,随着这个动作,恢復了常态,重新把命盘放回茶几上,说道:「已经启动的命盘,上仙以为,该当如何修改?」 「已经启动的命盘,强行修改,都会引发大范围因果错乱。」琬凝上仙再次劝道:「上神,下界之事,不当真。何必冒险修改?」 「哼!」随离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再次破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苦心孤诣把时倾小仙哄成渡缘使,是想让他多歷情劫,但绝不能容忍时倾小仙经歷被强这种羞辱!哪怕是在下界,他亦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 第5页 沉默了一会儿,随离理所当然地吩咐道:「那就烦劳掌司仙子,给我准备个随时能下界附身的身份。」 琬凝上仙没什么迟疑,应道:「这个没问题,不过,还请上神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倒是在一边端茶捧水的端木纨震惊得失声说道:「这是违反天庭禁令的!」禁令跟天规天条不同,禁令是天庭向所有神仙下达的禁令,不容违抗。 神仙下界的正规路径是通过落仙台投胎,下界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既不会带着天界的记忆,也不会有超出凡人的能力。 神仙们通过附身下界,则相当于穿越,会带着天界的记忆,甚至还可以保留一些凡胎能承受的微弱法力。凭这记忆和法力,很容易在下界兴风作浪,搅得天翻地覆,人神共愤。 天庭觉得神仙们通过附身下界,搞天搞地搞事情,会扰乱下界秩序,会导致大千世界的崩溃,歷届仙帝都严令禁止神仙们私自附身下界。 见随离上神看向端木纨,目光幽冷,琬凝上仙赶紧叱喝道:「上神面前,不得无礼,下去!」 随离语气淡淡地道:「她说得没错。」 端木纨本要退出,听随离贊她说得没错,便停下脚步,又问道:「明知故犯,上神不怕天界刑罚吗?」 随离轻轻笑道,向端木纨道:「我是上神,怕甚?」 琬凝上仙赶紧挥手让端木纨退出去,说道:「上神,你可别带坏新来的小仙。要是个个都像上神这般恣意妄为,这天界,不得乱套了?」 随离笑道:「天界里,能有几个上神?你这是杞人忧天,管好你这渡劫司便好。」 又道:「替我,给那六个小星星传个话,但凡编制时倾小仙的下界命盘,若敢再整出「被强」这样的无聊情节……」 话没有说完,琬凝上仙已经心领神会,赶紧应道:「小仙一定把话传达给他们,下次编制好命盘,启动之前,先请上神过目。」 随离很满意琬凝上仙的上道,淡淡道:「过目就不必了,不合天规。少给我整些么蛾子就行了。」 再呡一口仙茶,随离放下茶盏,随手拿出七只小茶筒放在茶几上,一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说道:「这些茶,你跟那六个小星星分了吧。省得你们背后嘀咕,说给我办了事,没得着好处。」 送走随离上神,琬凝上仙只觉自己的仙裳都被冷汗浸湿了,人一下子蔫了下来,端木纨赶紧扶住她:「不就是个上神吗?上仙何至于害怕成这样?」 「你才飞升七十六年,不知道他是谁,自然无知者无畏。」 「他?不就是清睢宫随离上神吗?还能是谁?」 「呵呵。」琬凝上仙轻笑两声,没有再说下去。回来拿起随离上神留下来的茶筒查看,刚一打开,她便忍不住惊唿出声:「这……是十方飞烟!」 十方飞烟,天界名茶,除了有茶的甘醇香洌外,还有清心凝神和涤邪袪恶的功能,对提升修为有很大帮助。 据说,这十方飞烟茶生长在玉清帝君的神霄玉府的寝殿之畔,因那寝殿名十方,这茶便被冠上了「十方」两字。 「飞烟」是一个仙茶品种,本来并不如何稀奇,但生长在十方殿外的飞烟,受到玉清帝君的神息滋润,长成了具有清心凝神和涤邪袪恶功能的十方飞烟。 如果把十方飞烟从十方殿畔移栽出去,缺了玉清帝君的神息滋润,又会渐渐变回普通飞烟。因此,十方飞烟产量极少,比瑶池蟠桃还珍稀。 王母娘娘每过几千年还会举办一次蟠桃宴,这齣产在玉清帝君寝殿的十方飞烟,帝君却只肯自己享用,极少送人,真真的一茶难求。 琬凝上仙嗅着那清香沁脾的天界名茶,感觉像在做梦一样。飞升千万年,她终于得到了十方飞烟!随离上神还大手笔地给了她和南斗六星每人一茶筒! 旁边侍立的端木纨说道:「上仙,随离上神这是在行贿!要叫你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你胡说什么?!」 偏端木纨生性耿介,见不平则鸣,说道:「查看下界命盘,安排下界附身,干预星君编制命盘,都是违背天规天条的事,上神怕你向仙帝告状,才要拿东西堵你的嘴!上仙,不要被几片茶叶胀瞎了眼!」 「呃……」琬凝上仙不想理会,一个新飞升上来的小仙,对天界里的事,知道多少?去天刑司游歷一趟,过了七十六年,还惊魂未定,满脑子只装着天规天条。 偏生端木纨是个执拗的性子,见琬凝上仙只管像个饿了三十年的老饕一般嗅闻茶叶,又说道:「再说了,上仙你帮着上神违背禁令,回头事发,追究起来,上神可能没事,只怕上仙你却有麻烦。」 神与仙,是两个不同的秩列,神是通过凡俗界帝王的敕封和百姓信仰产生的,仙是通过提升个人修为产生的。神具有不可替代性,仙却没有这种属性。 这种不可替代性,也是随离上神敢于藐视天规天条,违反禁令的底气之一。 而琬凝上仙则没有这份底气。 被个刚刚飞升上来的小仙教训了,琬凝上仙盖上茶筒,「啪」地一声,把茶筒丢到茶几上,勾唇讥笑道:「呵,张嘴闭嘴都是天规天条,你没去天刑司入职,真是浪费了人才。」 虽在笑,却是冷冷的,端木纨再迟顿,也知道自己惹恼了顶头上司,赶紧躬身分辩道:「小仙是为上仙好,没别的意思。」 第6页 琬凝上仙长袖一扫,把茶几上的六个茶筒扫给端木纨:「去,把这些茶分送给六位星君,顺便把上神的话带给他们。」 端木纨随口问道:「上仙既说这茶珍稀难得,怎么随离上神能有这么多?不会是假茶?」 「你知道什么?快送茶去。」如果是别人一下拿出七小筒十方飞烟,琬凝上仙或许也会跟端木小仙一样,产生假茶怀疑。不过是随离上神拿出来的,她便没有半点怀疑了。 等端木纨应诺着走远了,琬凝上仙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时倾小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值得帝君如此紧张?看来,我得去天仙阁,查查这位时倾小仙的前世今生。」 不过,仙籍并不是能够随便查看翻阅的,怎么样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查到时倾小仙的来头,她还得想个法子。 第3章 时倾吃了一封诬告信 丽天大千世界,是一个很普通的平凡世界。 昌国,乐章十五年,季春三月。 和岐州,安若王府的前院客院里,一个十七八岁,生得眉眼清俊的少年,正恹恹地,心不在蔫地斜歪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睛,仰看着小小院子里已经开得七零八落的桃花。 一片一片的花瓣,随着春风的吹拂,从枝头飘落下来。少年便伸手去接,只是往往都接了个空,少年又颓然地垂下手来,看得出来,少年的情绪很是低落,心事重重。 桃树下半躺着的穿着竹月色衣袍的少年,不断飘落的淡淡粉色的花瓣,构成了一幅静谧,冷清,颓废,慵懒,还带着几分消沉意味的画卷。 突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飞快地由远及近,客院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个四十来岁穿着华服,甚为英武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僕从,怒气沖沖地走了进来,向榻上的少年断喝道:「柴时倾!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少年似是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从榻上站起来,看向朝自己急走过来的中年华服男子,很快收敛了情绪,拂了拂飘落在衣襟上的花瓣,淡淡叫了一声:「三叔,何出此言。」 来人是安若王爷楚承泽的第三子,三爷楚英豪。此人掌管着王府的府兵,负责王府的安危和防务。 只见楚三爷气沖沖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东西,一把拍到柴时倾脸上,冷声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还有脸问?」 少年想不到楚英豪说着说着便动手了,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那楚英豪是习武之人,手上力道大,少年又没提防,隔着那东西,被直接拍倒,摔在地上。 少年顾不得疼痛,赶紧去捡那东西来看,却是一封信箴,看见那上面自己的字迹。 顿时便明白了楚英豪的怒火从何而来,他的心,先是一松,继而又是一紧,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 信箴上的火漆已经被刮掉,楚英豪显然看过了信里的内容。少年一边站起,一边拂了拂衣上的灰尘,说道:「三叔,楚家于我母子有救命之恩是一回事,可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何谈吃里扒外?」 少年生得有些文弱,却有股书卷气息,说起话来,也有一股书生意气,语气虽不锵铿,言词却锋利。 楚英豪挥了挥手,让他的随从退到了门外,才发狠道:「若不是我们安若王府,你们母子早已经跟柴家那些迂腐之徒一起砍头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个小兔崽子来说嘴?!你不思报答,反而诬告我们谋逆,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少年说道:「诬告?信上之事,哪件不实?你们企图谋朝篡位,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我柴时倾忝为柴大儒的后人,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 少年似乎激动了起来,准备引经据典给眼前这位三爷楚英豪剖呈剖呈什么才是儒学正统的忠孝节义。 楚英豪却像被踩到了痛脚一般,凑到少年耳边,充满威胁意味地说道:「什么谋朝篡位?我们只是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年争锋相对道:「太-祖帝子嗣繁茂,少说也有百多个后代子嗣,若人人都觉得那至尊之位是自己该得的,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从此天家骨肉自相残杀……」 楚英豪再次像被戳到了伤痛,压抑着叫道:「扯什么太-祖?扯那么远!当年之事,天底下人尽皆知,咱们安若王府跟其他宗室不一样!」 少年一步不让,抗声争辩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当初错过了,便不再是天下正统,如今企图抢回来,就是谋逆!」 楚英豪一介武夫,嘴皮子上辩不过这少年,被气得唿唿直喘,叫道:「柴时倾,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带进来!」 两个僕役从院落里拖进一个身上血迹斑斑,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像丢破烂物件似的,丢到少年的面前。 柴时倾一见此人,努力维持的从容镇定之态,顿时破功,脸色大变,飞快地蹲下-身,顾不得那人的一身血污和伤痕,把那人半搂在怀里,惶急地叫唤:「阿离!阿离!」 那人艰难地在柴时倾怀里喘息着,张合着嘴,溢着血,颤抖着说道:「少、少、爷,对、对……不、起……小、的……」他又愧又急,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柴时倾抬起头来,狠狠地瞪向楚英豪:「你把阿离怎么了?!」 看见少年这副焦急失措的模样,楚英豪才稍稍觉得解气了些,嗤笑道:「你的小厮,我犯得着把他怎么样?」 第7页 「那他怎么会这样?」 楚英豪按着自己的怒火,呵呵笑道:「问你啊,你差他干什么事去了?」 不问可知,自己派随离送信,被楚英豪拦下来了。以随离对自己的忠心,一定不肯轻易吐实,楚英豪必是对随离动了刑,随离定是熬不过,交出了信件,才会说对不起自己。 见柴时倾默然不言,楚英豪冷冷道:「我王府不但救了你们母子,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同府里的其他公子一般,有哪点对不起你了?你倒学会忠君了!别忘了,正是凤景城里那个位子上的两个人,砍了你全家的头!你还要忠心于他?你傻呀!」 楚英豪有点怀疑柴时倾的脑袋是不是读书读傻掉了,谁是仇人,谁是恩人都分不清! 柴时倾抗声道:「你们家救我养我教我,是私人小恩,忠君乃是君臣大义!小恩不碍大义……」 楚英豪素来知道自己辩不过柴时倾,他也不是来同柴时倾辩论的,俯身捡起那封告密信,团吧团吧,一下捏住柴时倾的下腭,把信团塞了进去,喝道:「吃下去!」 在楚英豪手下,柴时倾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嗯嗯唔唔」的,努力想张嘴把信吐出来。 楚英豪数落道:「柴时倾,就算你不贊同王府所行之事,你也应该看在我们王府救你们母子一场,教养你一场,你尽可明哲保身,你却写信诬告检举我们!老子救条狗,养它十几年,那狗还知道对老子摇摇尾巴,你却如此恩将仇报,真叫人寒心!」 他捏着柴时倾的嘴,不让他张开,冷冷说道:「自己写的信,自己吃下去,我就当你没写过。」一直捏到柴时倾的脸憋胀得通红,快要窒息之时,他才松了手。 楚英豪一松手,时倾立即便一边咳着,一边把信吐了出来,喘着气说道:「你们敢做,我就敢说。不是我把信吃了,这些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楚英豪说道:「说对了,我就是要你把信上的所有事,当做没发生过,烂在肚子里。这样我可以当你没有写过诬告信,这事我可以就这么算了。」 柴时倾觉得楚英豪才疯了,整个安若王府的当权者都疯魔了,还敢做不敢当,藏头露尾,把自己的告发信说成诬告信,他看向楚英豪,劝道:「三叔,你们如此执迷不悟,只会把整个安若王府拖入万劫不復之地,醒醒吧。」 柴时倾这副怜天悯人,又铁口神断的语气,反而越发激怒了楚英豪,他大手一挥叫道:「拖开!」 立即便有几个僕役扑上去,一些按住柴时倾,一些去拖人,十分粗鲁地把小厮随离从柴时倾怀里拖拽出来。 小厮大约被这么一番拖拽,碰到身上的伤,被痛醒了过来,看着柴时倾,眼神散乱迷离,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了,显见得伤情十分危急。 柴时倾被僕役按捺着,近在咫尺,却无力保护随离,心痛不已,沖楚英豪大叫道:「放开他,放开他,快请大夫!信是我要送的,不关他事。三叔有气,沖我来,莫拿个小厮撒气。」 「沖你来?」楚英豪立即抓住了柴时倾这话,说道:「好哇。我要你把那信吃下去,发个誓,把信上的事,烂在肚子里。很简单,办成这两件事,我立即救他。救不救,就看你了。」 柴时倾气结:「你、你、你这是要挟,君子不为!」。 楚英豪终于压倒了柴时倾那油盐不进的臭德行,心头的气平了一些,道:「是啊,我就要挟你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君子不君子的,就那样吧。」 楚英豪又故作地好意提醒:「想救他,得赶紧了。我看呀,你这小厮怕是捱不过一时三刻了。」 这个小厮是柴卓氏在时倾十一岁,搬去外院独居时买的。比时倾小一岁,已经陪伴在时倾身边六年了。 柴家母子寄住在安若王府,他们身边倒不愁下人服侍,可都是王府派来的,他们不是正经主子,服侍他们的下人未免不够勤勉,经常躲懒甩脸子,动不动指桑骂槐。柴家母子要格外使钱,下人们才动。 放眼整个安若王府,除了柴氏母子俩,只有这个小厮,可以算是柴家的人。他服侍时倾,很是尽心尽力,还忠心耿耿。 在寄人篱下的日子,有个柴家下人的陪伴,也曾带给时倾不少的心灵慰藉,因此,时倾待随离格外亲厚。 想不到,自己差随离送个信,却把随离害成这样。时倾看着随离这副悽惨的样子,在救人和不屈之间,转了几个回来,终究还是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叫道:「阿离,挺住!我……我叫人来救你。」 他忍下心头快要满溢出来的屈辱,捡起刚吐到地上的信团,顾不得骯脏,硬生生干咽了下去。 许是感觉太过屈辱,亦或者是信纸刮痛了喉咙,只把柴时倾咽得眼泪汪汪,盈然欲滴。 那墨,是安若王府配备给府里哥儿们的好墨,写字又黑又香,还不易褪色。可吃在嘴里,却是又苦又涩,回味悠长。 咽下了信函,柴时倾睁大了眼睛,瞪向楚英豪,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泪水便会落下来。 楚英豪却慢条斯理地讥笑道:「吃得挺带劲的,好吃?」 见楚英豪只顾着羞辱自己,并没有赶紧去请大夫,这让时倾在屈辱之余,又添羞愤,眼眶里满盈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 楚英豪笑道:「哭什么?时倾公子不是顶顶硬气的嘛。」 第8页 时倾忍下满心的屈辱,一边拿衣袖抹着眼泪,一边低声下声地恳求道:「三叔,快请大夫,救救阿离吧,好歹一条命呀。」 万事开头难,求人的话,不好开口,可一旦开了口,似乎又不是很难了。 楚英豪这会儿占了上风,心情又好了一些,慢悠悠说道:「还有发誓,休想矇混过关。你得发誓,把那信上提到的事,烂在肚子里,一字不许泄漏出去。」又加重了语气,补充说道:「用你母亲起誓。」 时倾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不行!」 自从柴家被先帝遗旨灭门砍头之后,时倾便与母亲卓氏相依为命,一直寄住在安若王府。母亲是时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时倾一向事母至纯至孝,哪肯拿母亲起誓。 「怎么不行?」 「以母起誓,有背人伦。」拿自己的母亲起誓,既是对母亲的极大冒犯和亵渎,也是符合儒学精义。 楚英豪嘲笑道:「起个誓而已,怎么就有背人伦了?起誓当然得拿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来起誓,才显诚意。只要你好好守誓,你母亲自然没事。你这不肯哪不肯,是不是想随便起个誓,等我救了你的小厮,过了这个难关,你又想方设法偷偷往外面传信,诬告我们谋反?」 他的语气越说越冷,最后冷冷道:「柴时倾,我告诉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今天除非用你母亲发誓!否则,别说你这个小厮,只怕你……」 「小倾!小倾!」门外远远传来一个少年焦急的叫声,随着这叫声传来的,还有喘息声和脚步声,显然有个少年正飞快地往这客院跑过来。 楚英豪一听,立即吩咐道:「关门,不许放他进来!」他转头看向时倾,冷冷道:「不要以为十七来了,就能给你撑腰解围!」 时倾不动不言,他心头确实暗暗希望楚家的十七公子楚元恺能来打破僵局。他绝不能拿母亲起誓,既不愿,也不能;可是,他同样不能坐视随离死去,既不忍,也不舍;该何取何舍? 楚元恺倒是来得很快,喝叱道:「快让开!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挡小爷我的路!秋梧,去踹门!」他是安若王府世子爷的唯一嫡子,虽然尚未得到朝廷册封,但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府里下人和清客们都是「小世子小世子」的叫他。 小厮秋梧得了主子的命令,想冲上去踹门,却被守在门外的几个僕役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秋梧跟僕役们推攘打斗成一团,只他人少力弱,被僕役们压制着,连门都摸不着,急得乱叫:「小世子,我一个人打不过,快叫人来!」 楚元恺因上学,只带着秋梧一个小厮,这会儿急赤白脸的,上哪叫人?他自重身份,不好上前跟僕役动手,只得在一边看着干着急,叫道:「三叔,快叫你的人住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像什么长辈样子?」 楚英豪哈地一笑:「十七啊,你几时敬重过你三叔了?」 王府孙辈众多,安若王便让他们分别习文或练武。不想,孩子们因此分成了文武两派,相互瞧不上对方。 楚元恺瞧不起那些舞刀弄枪的兄弟,连带着,也瞧不起武将出身的三叔,只表面客气,心头实无敬意,亦不亲近。 楚元恺君子得很,对楚英豪的反问,无言以答,只得硬着头皮叫道:「三叔,快开门,有话好好说,不要为难小倾。」 楚英豪也无意跟后生晚辈多做纠缠,便不理会楚元恺的吵闹,抄手看着时倾,神态还颇为闲适,他不着急,他等得起。 倒是时倾看向随离,只见随离被两个僕役像提熘死狗一样提着,若不是能听见随离微弱而急促的喘气声,都快看不出死活了。 时倾想扑上去,把随离抢过来自己抱着,也让随离好过一些。可是,他一动,便被两个僕役一左一右挟制住,反提着胳膊,压跪在地上。 时倾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哭叫求恳道:「三叔,快救救随离,他要不行了!」 楚英豪慢条斯理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救不救他,在你,不在我。你怕他死了,便赶紧起誓呀。你再多磨蹭会儿,他若死了,便是你害的,怨不得谁。」 门外的楚元恺听了这话,虚张声势地威胁楚英豪:「三叔,你把小倾怎么了?再不开门,我告诉我爹去!」 楚英豪嗤笑道:「十七呀,就会拿你爹来吓唬我。」转头看向时倾,笑道:「小十七要把你偷送诬告信的事闹到他爹面前去,真是好孩子。」 时倾一听楚英豪这话,才知道楚英豪并没有把他偷送告发信的事,闹到楚王爷或其他人面前去,换句话说,他偷送告发信的事,目前也就只有楚英豪知道而已。 昨天,时倾借着世子爷考较王府子弟学问的机会,把忠君报国的儒学思想,在世子爷面前好好表达了一番,隐晦地暗示他猜到了安若王府的图谋,并加以劝诫。 时倾的一番论述,获得了年幼的王府子弟们的认可,而年纪稍长一些的王府子弟,则全都诡异地默然不言。 世子爷当时只是微笑捻须,还避重就轻地称赞了时倾几句,说他口才好。 下学之后,半道上,时倾跟随离两个便被人给提熘进王府客院,软禁了起来,说世子爷不喜柴时倾忠君报国的言论,叫他好生反省反省。 时倾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觉得自己表达的儒学观点没有错,被软禁起来之后,一时气不忿,连夜写了那封告发信,叫随离趁夜偷偷翻墙出去,把信送给自己祖父的一位门生。 第9页 送出信不久,时倾冷静下来之后,便后悔了——如此重大事件,他怎么能意气用事,不顾后果,便行告发? 当今圣上正拿安若王府莫可奈何,他这不是递了把刀子上去? 不管怎么说,安若王府也对自己母子有恩,就算要阻止楚王爷图谋不轨,他也应该採取最好能保全王府的办法,而不是霍然告发。 然而,信已经送出去了,时倾心头后悔也没办法,总不能出首自己,又让王府派人去把信追回来。时倾便心不在焉地托诸天意:那信送到了,是天意,送不到,也是天意。 这便是时倾看见楚英豪拍到自己脸上的告发信时,心头先是一松的原因。 只是,自己偷送告发信的事,若被楚王爷或是世子爷知道了,必定会闹得更加不好收场,这可是危及到王府安危和图谋的大事,只怕王府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搞不好还会连累到母亲。 如今这事没有闹起来,正是最好的。 楚元恺显然没搞清楚情况,只一心护着时倾,他镇不住楚英豪,就想去搬自家老子:「小倾别怕,我这就找我爹去!」 时倾赶紧叫道:「小世子,别打扰世子爷!三叔没欺负我。」 后面那句「三叔没欺负我」都带着哭音儿,听上去完全一副被人胁迫的语气,楚元恺听着,又是着急,又是气愤,既然时倾不让他告状,想救时倾,便只有靠自己了。 可是,他的小厮连门都摸不着,他要怎么破门而入? 情急之下,楚元恺叫道:「秋梧,过来,不踹门了。」 客院里,时倾看着随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下去,心头焦急万分,只得继续恳求楚英豪:「三叔,快请大夫救人,随离要不行了!我虽不能用母亲发誓,但也一言九鼎,绝不违誓,三叔尽可放心。」 楚英豪冷冷道:「我就不放心,除非以你母亲发誓!」 这边时倾还没下决心,便勐听得客院墙头传来「嗨」的一声,只见楚元恺一个翻身,在秋梧的托举下,险险骑在了墙头上。 因怕摔着,楚元恺把身体伏在墙头,双手死死扒住墙头上的瓦片,顾不得惶急害怕和污秽染衣,叫道:「小倾,三叔叫你发什么誓?拿我发誓,拿我发誓!」 他是时倾的姨表兄弟,自觉是时倾身边最亲近的人,时倾不能拿母亲起誓,当然应该拿他起誓。 楚英豪抄着手,斜睨着墙头上的楚元恺,笑道:「哟,咱们家的小十七还学会爬墙了。」他甚是好心情地打趣道:「回头,我告诉你爹,说你长本事了。」 第4章 随离死了一死 爬墙当然不是体面事,非君子所为,楚元恺听三叔要跟他爹说他爬墙之事,又是生气,又是羞恼,骑在墙头不敢轻举妄动,不敢接楚英豪的话茬子,只叫道:「三叔,快把小倾放开!」任由僕役把时倾压跪于地,真是有辱斯文。 楚英豪完全不把元恺的叫嚣当回事,十分好心好意地提醒柴时倾:「赶紧发誓吧,再磨蹭,你的小厮就不行了。」 「我、我……不能拿母亲发誓。」这是柴时倾的底线。 楚元恺立即接话道:「发什么誓?小倾,拿我发誓!」 他连时倾要发什么誓都不知道,也不怕将来时倾违背誓言,他会应誓,会死得奇惨无比。 他只觉得,他可以为时倾做任何事,拿他发个誓,又算什么? 元恺连着两次上赶着让时倾拿他发誓,楚英豪大不耐烦地道:「大人办正事,小孩子家家别打岔,滚一边去!」 元恺大不服气:「我十八了,比小倾还大,再过一年多就要加冠了,哪里小了?小倾孝顺,不肯拿五姨发誓,你逼他也没用。拿我发誓不就好了?我也是小倾最亲近的人。」 楚英豪气得一窒,喝道:「你知道我要柴时倾发什么誓?你就不怕柴时倾将来违背誓言,让你应誓受罪?」 誓言这回事,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图个心安,发誓之人能不能遵守誓言,被起誓之人会不会应誓,是很虚无缥缈的事。 不过,这世上的人,大多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在做,天在看,觉得做了违心背德之事,迟早会有报应。因此,发誓之人,一定要拿自己最亲近,最重要,最在意的人来起誓,这个誓言才更有约束力。 元恺一门心思要替时倾解围,说道:「不管小倾为什么事发誓,我都信得过,小倾不会害我应誓受罪的。再说了,我天天跟小倾在一起,为了不应誓,还能贴身监督他呢,三叔,你放心好了。」 时倾偷送告发信,这么严重威胁到安若王府生死存亡的举动,楚英豪当然不能善罢干休。不过,柴时倾对安若王府来说,还有大用,楚英豪和世子爷都不想跟时倾当面闹僵。 因此,世子爷才把时倾软禁在客院里,本是想让清客出面,说服时倾,投效安若王府。 莫看楚英豪对柴时倾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其实已经非常手下留情了,只想用一个庄重的誓言,暂且堵住柴时倾的嘴。 如果不是为了柴时倾还有大用,任何胆敢威胁到安若王府安全的人,都会被他毫不手软地杀掉。 楚英豪听了楚元恺这话,倒是心头一动,生出个主意来:在说服柴时倾跟王府一同谋事之前,可以凭藉这个誓言,直接把柴时倾交给楚元恺看管起来,反正他们经常在一起,正好贴身监视。 第10页 再说,楚元恺都快及冠了,不算小孩子了,安若王府所谋之事,若成了,楚元恺能分润到极大好处和荣光,是时候,该让楚十七参予到家族事务中来了。 他自己的孩子,从十四五岁起,就要为家族四处奔走,早早开始为家族大业做贡献,凭什么楚元恺就能在世子爷的庇护下,还无忧无虑地过着小少爷的悠闲日子? 安若王府所有人,都在一条船上,要不沉,要走得远,要行驶到目的地,得靠所有人的努力,怎么允许有人在船上坐享其成? 楚英豪本来就对楚元恺的特殊待遇心有不满,这会儿楚元恺自己上赶着要搅合进来,等后面世子发现了,责怪起来,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楚英豪顺水推舟地哈哈一笑:「呵呵,看看,三叔都忘了,你们两个耍得最要好了,时倾拿十七发誓,当然行,就这么办。」 时倾担心着随离,见楚英豪松口,便赶紧拿元恺发了个毒誓。 这个誓言,对楚英豪来说,最重要的部分是:如若违誓,便叫我的好朋友楚元恺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楚英豪还朝骑在墙头的元恺重复道:「十七,听清楚了,如若违誓,你要被「天打雷噼,不得好死」呀,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以后你可得把柴时倾盯紧了!」 元恺满不在乎道:「发誓不都这么发的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对元恺而言,觉得最奇怪的是,小倾发誓说:绝不向任何人吐露告发信上所写之事。 他问道:「什么告发信?谁写的告发信?告发了什么事?快把信拿我看看。」他心头有个直觉,觉得这封什么告发信,跟他们安若王府有关,非常重要。 然而,楚英豪跟柴时倾都没有理会元恺的疑问,时倾发了誓,楚英豪倒不再拖延时间,立马叫僕役们把随离拖走。 时倾大惊,一边挣扎着去抢随离,一边质问楚英豪背信弃义。 楚英豪让僕役把随离拖出了客院,他站在门口,像尊神祗一样挡在门口:「这客院里,要人没人,要药没药,留在这里,怎么救治?我是把你家小厮直接送去医馆。哼,三爷说话,一言九鼎,说了要救,自会尽力相救,你等着便是。」言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楚英豪一离开,守在门外的两个僕役飞快地把客院的门关上,并落了锁。 柴时倾只能从门缝间隙,看着随离像只死狗一样,被僕役架着拖着,一路远去,他心疼得大叫道:「你们把他抬起来走呀,这么拖着,会加重伤势!」 楚英豪一行人像没听到时倾的话,走得飞快,拖着小厮很快便看不见影儿了,柴时倾像虚脱了一样,一下跪坐在门口。 元恺当时一个激动,豁出去爬上了墙,这会儿,骑在墙头,不上不下,动弹不得,叫道:「小倾,接我下去。」 时倾还沉浸在随离被拖走的担忧和冒然送信的痛悔情绪之中,跪坐着没理会元恺。 倒是外面被派来把守客院的僕役劝道:「小世子,别进去啊,世子爷说了,让倾少爷在里面反省反省,不让旁人进去打扰……」 秋梧喝骂道:「放屁,刚才三爷怎么进去的?」 守门的僕役道:「他是三爷啊,掌着府里的护卫和府兵。」言下之意,小世子虽然也是个爷,但爷和爷是不一样的。 另一个守门僕役赶紧快手快脚搬来梯子,架好了,请小世子下来。他们有守门之责,若是小世子从墙头摔下来受了伤,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元恺趴在墙头,心头害怕,墙内时倾不理他,也没有梯子,只得就着僕役递上来的梯子又翻出墙外去。 临下墙,元恺叫道:「小倾,别怕,我跟我爹说说,回头就来看你,叫他放你出来。」 时倾像是才被惊醒过来一般,赶紧嘱託元恺:「小世子,去看看阿离,叫人照顾他些!」 元恺答应着,下了墙,赶紧一熘烟跑了。 他是今天早上去学堂上课时,见时倾没来,才让小厮秋梧去打听。 不想,秋梧一打听,说倾少爷昨晚被关进了前堂客院里,似乎是惹怒了世子爷。 元恺便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跑出来找时倾。虽然没有把时倾救出来,但到底给时倾暂时解了围。 整个下午,元恺都心神不定,好容易熬到下学,飞快地收拾了书箱,带着秋梧往王府医馆跑。 平常下学之后,元恺都会到母亲卓夫人的月羲居请安说话,大多数时候,他会陪着母亲一起用饭。然后赶在二门落钥之前,回到他在外院的单独院子嘉彧居。 以前父亲偶尔也会来同他们一起吃饭,每当这个时候,元恺感觉最快活幸福了,这是作为世子夫人和世子嫡子独有的荣宠。 只是这一两年,父亲似乎忙着什么大事,心情和脾气都不好,基本不再来同他们一起吃饭了。 昌国的都城名叫凤景城,安若王府所在的和岐州,距离凤景城有百十来里路程,纵马狂驰,一日可到。和岐州虽然名字里有个「州」字,其实和岐州只是凤景城辖下的一个偏远小镇,归凤景城府尹管辖。 安若王府在和岐州占地甚广,王府里设有自己专属的王府医馆。楚英豪说要把随离送去医馆,当然是送去王府医馆。 元恺跑到医馆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便歪在廊下喘气。秋梧背着书箱,进医馆找了一圈,没看见随离,便逮了个医馆学童来问。 第11页 那医童说:「哦,你们问的是被刑讯的那个小厮呀,送来得太晚,救了没一会儿,断气了。」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一点不惊惧。 「死了!」秋梧赶紧又问:「尸身呢?」 医童道:「我听三爷当场便吩咐人,扔去城外乱葬岗子了。」 和岐州小镇外,有几个乱葬岗子呢,秋梧再问扔哪个乱葬岗子了,医童摇头说不知道,便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死了?!元恺听了,心头微微一沉,他并不在意小厮的生死,但他在意时倾的情绪啊,立即便想到不知时倾听了小厮的死耗,会不会伤心得嚎啕大哭? 元恺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客院,隔着门,把这个噩耗告诉了时倾。 客院里有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元恺在门外等着,一颗心提在半空,好不难受。 他把自己搜肠刮肚想到的安慰话,干巴巴地说出来:「小倾,你不要难过,是随离自己没福气,不怨你……」 他都不知道自己唠唠叨叨,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安慰话,才听见时倾在门内低低地哭叫了一声:「阿离!」 这一声,只把元恺的心都哭颤了,赶紧劝道:「小倾,莫伤心,你已经尽力救他了,不怪你。」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又道:「我让母亲给你再买个小厮……你要用我的也可以,我把秋梧给你……」 秋梧默然无言地站在一边:「……」 时倾在门内低低抽泣道:「不用了。」王府给的小厮僕役再好,那也是王府的,是别人家的。 只有随离,才是他们柴家的人,这份心灵上的慰籍,是任何王府僕役给予不了的。 元恺忙道:「哎呀,你不要秋梧,我让母亲另外给你买个好的,断不会少了你用的。」 好在时倾并没有悲伤太久,很快便收了哭音,隔着门扉叮嘱元恺:「我出不去,小世子,你帮我买副厚实的棺材,好生收殓安葬阿离。」 还要给小厮收尸吗?元恺连小厮被扔到了哪个乱葬岗子都不知道,上哪收殓? 时倾既然相托,元恺自是没有半分迟疑地满嘴答应下来,他不敢在外面担耽太多时间,再次安慰了时倾几句之后,便带着秋梧离开了。 元恺一路埋头往自己母亲卓夫人居住的月羲居赶,倒是秋梧沉不住气,问道:「小世子,倾少爷叫你帮着收尸,怎么收呀?要不要我现在去三爷那边打听打听,问问尸身下落?咱好派人去装殓,免得被野狗啃了。」 看着日头都要下山了,尸身要是被丢在乱葬岗子上过一夜,就算没被野狗啃光,也必定烂得不成样子了,怎么能算得上好生收殓?得赶紧派人去乱葬岗子上收殓,才能殓个全乎的。 秋梧心眼实在,跟随离有几分交情,心头也希望随离能安然下葬,说完话就要跑开。 元恺脚下丝毫不停,叫道:「回来回来!费那个劲干什么?明天随便在哪个乱葬岗子上做个坟头就行了。难道小倾还会刨开坟山,检查下去有没有尸身??」 秋梧很是老实地回道:「不会。」 元恺道:「这不就结了?明天你找人去做个坟头,坟山堆得高些,再刻个好点的墓碑,看上去是郑重落葬的样子就成了。」 秋梧:「……」他心头到底不忍,还是问道:「随离的尸身呢?」他家小世子垒的是座空坟呀。 元恺趁着停脚喘气的功夫,说道:「你笨死了!随离死都死了,能知道什么……」埋进坟墓,一样会被地下的虫子啃,是被野狗啃,还是被虫子啃,有什么区别? 秋梧再次无语,只觉得他家小世子,生性不免有些凉薄。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小天使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天天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晚年啦—— 这篇文章以后会渐渐更新出来啦,欢迎小天使前来观赏评论,谢谢大家。 第5章 元恺听了一桩往事 到了月羲居,元恺见了卓夫人,刚要跪下请安,早被卓夫人一把拉了起来,「哎呀呀,看你这一身脏得跟泥猴似的,干什么去了?」 元恺倒不瞒着母亲,把自己去看望时倾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卓夫人。 卓夫人一边叫下人拿衣服来给元恺换上,一边奇道:「随离做了什么事,要惊动三爷刑讯逼供?小倾又做了什么事,被世子爷关在客院里?」 不过,这是前庭的事,她一个后宅妇人,不关心这些,她关心的重点是:「随离已经跟着小倾好几年了,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三爷怎么下得去那个狠手?!」 卓夫人神色中带着几许悲悯,黯然嘆息道:「好好一孩子,就这么没了,唉,真是造孽呀。阿恺,你是该好好收殓他,替小倾尽尽心意,好歹他服侍小倾一场。」 元恺神态自若地应道:「母亲放心,我已经叫人连夜去收尸下葬了,这点小事,我自然要给小倾办得妥妥帖帖的。」 卓夫人放了心,嗔怪道:「三爷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手底下还没轻没重,随离又不是咱家的人,怎好乱打杀?也罢,回头我赔个小厮给小倾。」 认真计较起来,随离是柴卓氏买的,不是王府的下人,王府打杀了柴家的下人,自然是该赔的。 卓夫人跟时倾的母亲卓氏都出身于长宁卓家,是堂姊妹,柴卓氏排行五,卓夫人排行四,当年并称卓氏双姝。 第12页 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柴氏母子的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王府的正经主子们,但也比一般清客好很多。 正是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时倾才会跟着元恺,称唿楚英豪为「三叔」。 元恺道:「娘,你可得给小倾挑个好的,要比死了的那个好。」 「好好好,那是当然的。」卓夫人笑着又道:「恰好,你父亲叫人传话,说要来我这里吃饭,正好咱们一起帮小倾说说好话,让你父亲把他放出来。」 这边母子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僕妇一阵风跑来传话,说世子爷过来了,马上就到。 不多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卓夫人母子上前见礼。 男子长得甚是儒雅,只是神色有些威严,一看便是久处上位之人。他一进来,下人们便上来服侍着洗漱净手,同时,另有下人飞快地摆好饭桌。一屋子的人,全都屏息凝神,轻拿轻放,静默无声。 元恺倒是经常能看到父亲,但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比如昨天,还在学堂里见过。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同父亲在私底下亲近过了,十分高兴地坐到了父亲的下首位置,开口就跟父亲说学堂里的事,跟着汇报自己的学业。 到底,元恺还是少年人的心性,沉不住气,说着说着便假装「告状」道:「爹,三叔今天把小倾的小厮打死了,还把小倾关在客院。他这么欺负小倾,你得给小倾作主哇。」 卓夫人适时地在一边跟着添油加醋地抱怨道:「那个小厮又不是咱家的,三爷打死了人,我还得给人家赔一个。你也知道,咱府上的用度,一年比一年紧张,你也该管管三爷那暴燥脾气。」 楚英睿淡淡笑着看了一眼卓夫人,向元恺道:「时倾是我叫关进客院的。不过,我倒听你三叔说你出息了,会爬墙了呢。」 卓夫人忽然醒悟过来,儿子为什么脏得像只泥猴,瞪了元恺一眼,啐道:「你还会翻墙了!好的不学。」 被父亲一下揭穿了自己的行踪,元恺并不心虚,趁机求告道:「父亲,你把小倾关在客院干什么?他要是做错了事,尽管教训便是。」 卓夫人跟着也劝:「小倾一个后生晚辈,又还是亲戚,咱们看着他长大的,纵然犯了什么过错,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干什么把人关起来?传出去,反而于老爷名声有碍。」 楚英睿对卓夫人温颜一笑,柔声开解道:「柴时倾的事,我自会妥当处理,夫人不必操心。」 卓夫人看得出丈夫有事瞒着自己,不过对外庭的事,她并不想过问,只再次叮咛道:「那你快些把小倾放出来,我妹子明后天若是见不着小倾,怕要担心。」 柴卓氏带着时倾来了安若王府之后,一直住在安若王府内宅客院里。后来时倾一天天长大,男女有别,便拨了一座修给清客们住的小院子,单给时倾住。 也是在搬出后宅的那一年,柴卓氏怕儿子无人照顾,便给买了个小厮。 柴卓氏每隔一两天或三五天,都要跟儿子在中门花厅见面说话,若是几天见不到儿子,必定会起疑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气氛有些僵了,大家默默吃饭。不多会儿,楚英睿放下了银箸,长长舒了口气,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饱了。」他一放箸,卓夫人跟元恺便都跟着放下筷子。 楚英睿一边由下人服侍着洗手漱口,一边向元恺说道:「跟我去书房,有话和你说。」 元恺随口问道:「什么话?」 站起身后,楚英睿笑吟吟地看了卓夫人一眼,说道:「你也早些歇着吧。」那意思,他今晚不会在卓夫人房中安置了。 卓夫人淡淡翻出一个白眼,指尖捏着巾帕一丢,自己带着僕妇们先走了。 楚英睿含笑欣赏卓夫人稍略有些丰满的背影,在僕妇们举着的灯烛照映下,娉娉婷婷地远去,看不见了,他才带着元恺离去。 楚英睿的书房里,楚英睿摒退了下人,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说道:「阿恺,你十八岁了……有些话,有些事,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我们安若王府在干什么事……」 本来他是准备等儿子及冠之后再说,这是他能护着儿子的极限。他有六个儿子,倒有五个是庶出。嫡出这个在孙辈大排行里排十七。 卓夫人在生了一个女儿后,才生下儿子,后来未再生育过,现在已经三十好几了,老蚌怀珠的可能越来越小。 看来他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了,自然是疼惜得紧,护得严严实实的,不想让元恺过早参予家族事务,过早承担起家族重担。 不过,楚元恺晌午在客院跟楚英豪一闹,被楚英豪逮着机会,向楚英睿进言:他们还要利用柴时倾,不能跟他正面冲突。 可他一不小心,把柴时倾的小厮给刑讯死了,柴时倾肯定把他们俩都恨上了。 这时候他们出面说服,或是派清客去说服,只怕反而更增恨意,倒不如索性把柴时倾交给元恺去说服。 楚元恺是王府一份子,还是非常重要的未来继承人,他当然该为王府出力。论血缘,他跟时倾是姨兄弟,论交情,他跟时倾是一起长大的,让元恺用亲情,友情,再加利害关系去说服时倾,是最好的说服人选。 因着楚英豪这席话,楚英睿才会跑来跟夫人和儿子共进晚饭,先表达一下亲近荣宠之意。 第13页 听了父亲的问话,元恺一头雾水:「咱们安若王府在干什么事?」不是在当富贵闲王嘛。 富贵闲王不是不需要干事的吗?而且想干也干不了,因为皇帝不允许富贵闲王干事。 楚英睿问道:「那你可知道,别家王府总会有子侄出仕为官,而我们安若王府的子侄为什么不能出仕?别家王府都在凤景城,为什么我们安若王府在和岐州?」 「呃……」元恺看着父亲,一脸无辜地无言以对。他从出生起便住在和岐州安若王府里,安若王府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他从没有关心过安若王府在他出生之前的往事。 楚英睿:「那你知道,我们王府,为什么会有丹书铁券,为什么会有一道神光先帝的密旨?」 丹书铁券通常都是赏赐给有特殊贡献的功臣。 每年春秋大祭时,全家人都会对着一个玉匣顶礼膜拜。据说,玉匣里装着神光密旨。平日放在家祠暗室里,由王府府兵重重把守。 至于自家为什么会有这两样了不得的东西,元恺完全不知道,只是一脸迷惘地望向父亲,等他解惑。 楚英睿又问道:「靖宁先帝要灭金川大儒柴氏,为什么我们安若王府能保下柴氏母子?」 元恺张合着嘴,嗫嚅着道:「那是……是……父亲和祖父大人仗义出头呗。」因为柴卓氏是母亲的堂妹,重视亲戚情分,才冒死相护相救。 楚英睿「嗤」地笑了一声,显是被儿子的天真想法逗笑了。他很快又收了笑,缓缓说道:「因为先帝对你祖父有愧!对我们安若王府有愧!」 接下来,楚元恺听到了一个关于自家祖父安若王楚承泽受了天大委屈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安若王府来歷的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元恺并非一无所知,不过,听到的,和从楚英睿嘴里讲出来的,有很大出入。 这个故事起因于先帝的先帝——元恺的曾祖:神光皇帝。 已故神光皇帝,登基后不到一年,因操劳国事,引发旧疾,病势沉重,一连几天昏迷不醒。 皇帝这一病,让本就不稳定的各方朝堂势力,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神光皇帝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有女无子,换句话说:后继无人。于是朝堂中很快便暗潮涌动,各方势力谋求另立新君,蠢蠢而动。 在神光帝的皇位摇摇欲坠之时,皇宫里忽然传出喜讯,说中宫皇后诊出喜脉,同时太史司(类似钦天监)呈报,说观察到天降吉兆,紫微星斗大放异彩,出现了六吉禄马之兆,主明君降世。 神光帝的母亲宛宜太后抓住喜讯和祥瑞,暂时镇住了朝堂异动,成功拖延了时间。 在暗潮势力还没有反应过来,做出应对之时,神光帝的病情奇蹟般地好转了,清醒了过来。这下,暗潮势力更不好轻举妄动了,不安的朝局又稳定了下来。 十个月之后,皇后顺利诞下皇嫡长子。这个皇子便是楚元恺的祖父,如今的安若王爷楚承泽。 皇嫡长子顶着六吉禄马的吉兆降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大皇子很快便会被立为太子,大臣宗室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没有人反对。 然而,十来年过去了,大家并没有盼来立储诏书,反而是皇后因病去世,谥号「孝静」。 这期间,皇子们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其中一个张姓宠妃生了二皇子楚承宣,在皇后离世后,被立为继后。 大臣们开始催促皇帝立储。立储的人选当然是大皇子,因为大皇子既嫡且长,性格温雅,品行端正,堪为太子,毫无争议。 就在这当口,凤景城里,不知如何,渐渐传出谣言,说大皇子根本不是神光帝的儿子,当时孝静皇后没有怀孕,是宛宜太后为了稳住朝局,叫皇后和太医们谎称有喜。 同时,有人指出,太史司观察到的星相,其他的精通星卜人士并没有见到,当时紫微帝星并无异常,因此太史司言称观测到的六吉禄马之兆,根本是子虚乌有之说。 然而,十来年时间过去了,当年的宛宜太后,孝静皇后,太医,一干官女太监,太史令等人,或已死亡,或莫名失踪,总之,一个能证明大皇子身份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听到这里,楚元恺不禁好奇地问:「难道祖父真不是神光先帝的儿子?」 楚英睿正在呡茶,闻言一窒,放下茶盏,一手重重拍在元恺的脑袋上:「想什么呢?皇室血脉,帝裔传承,是能够随便混淆的?!」 元恺摸着被打痛的脑袋,十分关心地问:「父亲不是说,当年的人全都找不到了,谁来证明祖父大人的身份?」 「太史司看到的那个吉兆,或许有可能是假的。但是,你祖父是由你曾祖皇奶奶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有太医院医案医嘱可查,就算当年的太医已经死了,但那些陈年医案医嘱是做不得假的。你祖父不用谁来证明,就是神光先帝的嫡长子,不容置疑。」 楚英睿既然决定了让元恺开始涉足王府事务,便要慢慢培养他,他甚是耐心地把事情分析给元恺听:曾祖皇后在曾祖皇帝即将被废的关头传出喜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多少人盯着?想假装怀孕,然后宫外抱子来顶包,是绝不可能的事。 身份和智力没有问题,性格和品行也没有问题,大臣和宗室也都默认,嫡长子立储是顺理成章之事。 第14页 元恺的感情和理智当然偏向自己的祖父,一边点头一边替祖父愤愤不平:「原来外间那些人说我祖父大人自惭血脉不正,主动让贤,都是胡说八道!」 元恺跟着便替祖父抱不平:「曾祖皇爷爷难道不清楚祖父大人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吗?为什么迟迟不立祖父为太子?」 「因为,」楚英睿缓缓沉沉说道:「曾祖皇帝不喜欢孝静皇后。他想立那位宠妃张氏生的二皇子为储。」 神光帝何止是不喜欢孝静皇后,简直是憎恨,恨孝静皇后善妒,致多位皇嗣夭折。只是孝静皇后做得隐秘,神光帝抓不到罪证把柄,不能无故废后。 这些内情,楚英睿不会告诉儿子,只拿一句「不喜欢」,淡淡带过。 元恺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胆怯地问:「那位二皇子……就是……靖宁先帝?」 靖宁先帝就是当今圣上乐章皇帝的父亲。 「可是,我听说,是祖父大人主动让贤的……」元恺得到了父亲一个鼓励的眼神后,鼓起勇气说了下去:「难道不是?」既然「血脉不正」被父亲断然否了,那接下来的主动让贤,显然站不住脚了。 「当然不是!外面的传闻都是有人故意编出来煳弄平民百姓的。」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楚英睿也不是亲歷者,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被儿子的情绪所感染,显得更加愤恨:「那都是放屁!什么都可以让,皇位岂能相让?靖宁的皇位,是硬生生从你祖父手里抢过去的!」 抢?靖宁先帝的皇位竟然是从自己祖父手里抢过去的?! 第6章 元恺冒出一个羞耻的想法 这个内幕,让元恺大吃一惊,一惊之后,他忍不住想: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当然应该是他的祖父。父亲当然应该入主东宫,是为太子。而自己,作为楚英睿的唯一嫡子,是皇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也就是说,有朝一日,他也能够登位称帝。 想到这些,楚元恺便满心喜欢,满心滚烫,同时,又满心沮丧,满心懊恼:原来,他们家原本可以登上皇位,登上权力的巅峰,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元恺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我就能给小倾的一家人平冤昭雪了!第二个想法是:我要给小倾封王拜相,跟他共同治理这锦绣河山,与他共同享受权力的尊荣。第三个想法是:跟小倾朝夕相对,有商有量,就这样,共同治理着他们的江山,快快活活地过完一生一世! 最后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倒把元恺自己吓了一跳。 世家子弟,尽管只有十八岁,但已经醒了人事,对神秘禁忌的男欢女爱之事,一知半解,又莫名好奇。哪个少男少女,心头没有过绮梦? 在元恺的绮梦里,他跟一团模煳的女子在一团模煳的幻境中颠鸾倒凤,极尽荒唐之事,但从来没有产生过一生一世的想法。 这个要跟小倾共度一生一世的想法,一下便从他头脑蹦了出来,产生得委实太过突兀,太过荒唐了,他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怎么可能跟小倾一起度过一生一世呢? 随后元恺念头一转,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他喜欢柴时倾!在他们相处的朝朝暮暮,在不知不觉间,他便喜欢上了柴时倾。 只是他不敢承认这个想法,甚至连潜意识里都不敢承认这个想法,一直努力地把他跟柴时倾的关系定义为好朋友,好兄弟。 在他的绮梦里只有女人,因为绮梦是用来解决生理需要的。而小倾,是心之所系,自然不能亵渎。 此时,在得知祖父曾有可能继位为帝,他不由得想像了一下,自己成为皇帝之后的情形,这一个放纵,让那些深藏在心底,不见天日的想法,一下冒了出来。 他喜欢柴时倾,他要跟柴时倾一生一世! 忽然之间,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元恺被这份感情吓了一跳,继而,整个人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羞耻感所淹没:他、他、他怎么可以对个男子产生一生一世的想法? 这朝代,人们对于南风颇为宽容,但那仅限于寻常小倌娈童,玩玩而已,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只要在狎玩的同时,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要闹得太出格,朋友和家人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装聋作哑。 但时倾绝非寻常小倌娈童,那是金川大儒柴氏留下的最后根苗!柴氏的门人弟子若知道他把大儒后人当小倌娈童来狎玩,肯定会用口水淹死他! 不不不,对时倾所抱持的感情,绝不是狎玩,而是喜欢,喜欢到他想跟时倾相守一生一世,这就很出格了,影响到了正常的人伦关系,已经不是普通南风的范围了。 这样一份感情,如何见得了光?如何能被世人和家人所容纳? 而且,他喜欢时倾,可时倾会像他喜欢他一样喜欢他吗?或许,时倾对他,所抱持的,不过是兄弟情,朋友义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辈子,大约他都没机会把这份喜欢说出口。大约他只能怀揣着这份喜欢,看着他喜欢的人,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他还要带着笑,送上自己的祝福。 认清自己感情的那一瞬间,元恺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绝望,更悲伤的事情了。 没有认清感情之前,还可以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不太难受,一旦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元恺只觉得,他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了!他的心房,每一息都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和羞耻的啃噬。 第15页 原本心思清浅,性子澄澈的少年,陡然间,变得阴郁沉闷起来。 可现在,正在跟父亲谈正事,元恺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不敢表露出什么来。只那脸色一会儿因激动变得绯红,一会儿又因绝望变得惨白。他很怕父亲看出什么来,微微低垂着头,又心虚地偷觑父亲。 说起尘封的往事,楚英睿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脸色变幻,他点点头,沉沉道:「正是靖宁先帝跟她母后,耍阴谋诡计,抢夺了你祖父的皇位,事后还放出谣言来诬衊你祖父,说他「自惭血脉不正,主动让贤」!」 元恺不敢伸手端盏喝茶,怕父亲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只能暗地里,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让疼痛把自己从心神不宁,心乱如麻之中,镇定下来,问道:「啊?神光先帝就因为几句谣言,便把二皇子立为太子了?为了补偿大皇子,所以才敕封祖父为安若王?」 楚英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倒不是。」神光帝倒不至于昏聩到连儿子是不是亲生的都分辩不出来的地步。但事实比元恺猜想的更加气人,楚英睿说道:「不过,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立储成了神光帝一朝争论不休的议题,隔三岔五便要朝堂上议一回。 开始时,立储的重点,是时间问题,后来,立储的重点渐渐变成了人选问题。 在张妃被立为继后之后,二皇子子凭母贵,也有了嫡出身份。在张氏家族的运筹下,渐渐聚集起争储的势力,开始提出:大皇子血脉不正,该立二皇子为储。 朝堂上正直清醒,不被张氏拉拢的大臣还是占大多数,他们据理力争,继续拥立大皇子。 立储之争在神光一朝相峙了二十来年,大皇子和二皇子先后封王,并出宫开府,娶妻。 后来,神光帝刚过五旬,不小心摔了一跤,中风了,口歪鼻斜,别说站着坐着,连说话都困难,根本没法处理国事朝政。皇帝这个样子,要么退位为太上皇,要么太子监国。 立储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众大臣们分成两派,在皇帝的病榻前坚持不肯让步,争论得不可开交。 神光帝说不出句囫囵话来,眼神一直看向二皇子,又艰难地抬起手,抖巍巍地竖起两根手指,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立二皇子为储。 支持大皇子一派的大臣齐刷刷跪下,在皇帝的病榻之前,据理力争,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又跟拥护二皇子的众大臣争论不休,双方口水四溅,情绪激昂,争论得无比投入……全都没注意到神光帝的手,抖着抖着,终是无力又不甘地垂了下去。 楚承泽作为大皇子,站在最靠近神光帝的位置,对神光帝那抖得风中凌乱的手,看得最清楚,他心下忍不住生出些怜悯来。 他的父皇呀,现在只是个中了风的老人,可是大臣们还是只管自己喋喋不休地争论,坚持自己的主张,无情地逼着皇帝立自己拥护的皇子,全都对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正承受着的病痛,漠然无视,真叫人心寒。 大皇子叫了一声:「父皇。」抬手握住了神光帝颓然垂落下来的手。 神光帝艰难地抬眼望向自己的长子,他通过早已昏花的老眼,望得那么专注,只怕这是他一辈子望向长子时间最长的一次,他的老眼里,渐渐润出了泪。 楚承泽看懂了,他的父亲在求恳他,求他退让。 嫡长子承嗣,是昌国上下几千年歷史形成流传下来的风俗和传统,不管天家还是百姓,都是嫡长子承嗣。 嫡长子一出生,不需要任何努力,只要不犯重大错失,便拥有众多大臣的拥护和忠心,这是嫡长子与生俱来的特权。 神光帝为了爱妃爱子,想以帝王之尊,撼动这根深蒂固,深入人心的传统风俗。 现在是立储之争的最后关头,神光帝迫不得已,拉下老脸,向长子求恳。 神光帝坚决不肯立大皇子为太子,并不是针对楚承泽,只是心头要跟死去的孝静皇后,争一口气:害了朕那么多儿子,你倒是生出了嫡长,可朕就不立你的儿子为储! 楚承泽的性子本来就比较柔软细腻,看着老父眼泪巴巴地求恳自己,心下早已经软了,冲口而出,表示自己愿意侍奉父皇病体,暂且让二皇子监国。 他打算得倒好:只是让二皇子监国而已,等父皇死了,就算没有传位遗诏,也该由他这个嫡长子来继承皇位,嫡长承嗣,理所当然,而且支持他的大臣占多数,不怕二皇子不交出权柄。 大约大臣们都觉得这是一个暂时解决矛盾的好办法,便接受了这个提议:大皇子进宫侍疾,二皇子临朝监国。 结果,监国半年后,二皇子正在金銮殿主持朝议,神光帝派内侍到殿上宣读圣旨:禅位于二皇子楚承宣。 虽然禅位圣旨不合礼法,但皇帝还没死,而且禅位圣旨已经宣读了,拥护大皇子的众大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在金銮殿上,没法交头结耳商议对策。 再则,二皇子半年来已经掌握了朝堂大权,除了少数几个不怕死不要命的,大多数大臣选择了沉默,不敢公然抗旨。 嫡长派大臣在二皇子一派的大臣向二皇子跪下山唿万岁之后,也七零八落地,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那时候,祖父在干什么?」元恺听出来了,在这场斗争中,缺了一个角色:被父亲联合弟弟抢了皇位,祖父难道一声不吭?这也太窝囊了吧? 第16页 楚英睿吸了一口气:「皇宫早已经被那张氏把持,你祖父一腔孝心,进宫侍疾,被软禁在宫里,跟外界隔绝了联繫。等你祖父被放出皇宫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明明自己才是被大多数大臣承认的承嗣人选,却被老二硬生生抢走,这其中的憋屈,足以把人逼疯,楚承泽没有疯,真的算坚强。 不是当事人的楚英睿现在提及,都要不断地吸气唿气来平息自己的情绪。 自然也有大臣直谏死谏,朝堂乱了一阵子,但被二皇子大力镇压了。跟着二皇子在大臣的拥戴下,奉旨登基,年号靖宁,是为靖宁帝。 皇帝不传位给嫡长,却传给了次子,这在民间,也引起了很多议论,随后,民间便有了「安若王自惭血脉不正,主动让贤」的说法。换句话说,是为了维护嫡长子在民间的承嗣地位,才煳弄出这么个说法,来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靖宁二年开年不久,神光太上皇驾崩。 在神光太上皇驾崩之前,敕封皇长子楚承泽为安若王,王爵世袭罔替。他又让靖宁帝和安若王一起发誓,要兄弟友爱,绝不阋墙相残,最后当着靖宁帝的面,给了安若王一道密旨并一个丹书铁券。 神光帝知道自己的长子和次子之间,没什么兄弟之情,因此,在大力扶持次子上位之后,又害怕次子对长子赶尽杀绝,不得不对提前长子做出补偿和维护。 「密旨里面说什么了?」元恺好奇地问。 「既然叫密旨,一直封在玉匣里,没人打开看过。」 「什么时候可以打开?」 「神光先帝亲手把密旨交给你祖父,说,生死攸关之时才可打开来看。」显然,这道密旨具有保命和提防靖宁帝的意味。 正因为神光帝作了提前防范,靖宁帝一直没敢对安若王下手。 但到了靖宁十九年,靖宁帝终于找到藉口,剥夺了安若王一脉的所有子弟的官职,不允许他们入仕为官。然后把安若王府赶出了凤景城,令他们在和岐州赋闲而居。 既要把安若王府排挤出京城权力中心,又怕安若王在远离京都的地方不受控制,才把安若王府安排在和岐州,这个距离凤景城不远不近的地方。 可以想像,靖宁先帝对安若王爷这个兄长,非常忌惮,但是这个安排也非常合理,没有更好的安排了。 祖父的往事,仿佛给元恺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令他有种醍醐灌顶般的明悟,他说:「靖宁先帝对神光先帝发过誓,要兄弟友爱,不得阋墙,再加上那道密旨和丹书铁券,所以,咱们王府才能保下五姨和小倾?」 自己还没有分析,儿子已经醒悟出来了,真是孺子可教也。楚英睿的心情略舒坦了些,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说道:「不错,先帝要杀的人,天底下,只有咱们安若王府才敢出手相救,也只有咱们安若王府才救得下来。」 其实不光是柴氏母子,这些年,安若王府还解救和收留过不少其他像柴氏这类,被先帝和当今圣上杀戮逼迫到走投无路的人。 自然,安若王府从来不是救苦救难的佛祖道尊,全无用处之人,安若王府是不会出手的。 这些被解救的投靠的人,都成了王府清客,为王府的筹谋,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 一席谈话,让元恺这个从未接触过人间险恶的的少年,飞快地成长起来。他知道父亲不会无故无缘,郑重其事地把这些往事详详细细地告诉自己,他不由得暗自猜测:父亲跟他说这么一通往事,用意何在? 联想到谈话开始时,父亲问他「知道他们王府在干什么事」这个问题,元恺心头忽然醒悟过来:「咱们王府现在,是想抢回……皇位?」 楚英睿看向儿子,缓缓纠正道:「不是「抢回」,是「拿回」。」 安若王府所谋之事,是「拿回」皇位! 第7章 元恺产生了一个美妙误会 皇位,还可以「拿回」? 可是,不管是「抢回」还是「拿回」,其本质,不都是谋逆吗? 楚英睿看出了儿子的疑惑,说道:「废长立次,是神光先帝坏了祖宗规矩,强行禅位,靖宁帝这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他跟今上才是窃位之人。你祖父没有重大过错,是名正言顺的承嗣人,不要怕,咱们不是谋逆,不是抢回,只是起事「拿回」原本就该属于你祖父的东西。」 不用父亲多劝,元恺很快便接受了「安若王府密谋起事,以『拿回』皇位」这个重大决策。 他甚至忍不禁幻想:如果拿回了皇位……那么,有朝一日,他也能登基称帝! 当了皇帝,就可以再无顾忌地跟小倾在一起了?不管别人怎么想,也可以不管小倾喜不喜欢他,他都可以把小倾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当然,他会好好待小倾,他会给予小倾无上尊荣,封王拜相,他会与小倾共同治理这锦绣江山,相守一生一世。 登上帝位,仿佛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深渊,成为了他内心,那不见天日的羞耻感情的希望和救赎。他一瞬间便成为了「拿回」皇位的狂热拥趸和坚定信徒。 是的,只有拿回皇位,登上帝位,他才能正大光明跟小倾在一起。 元恺内心激盪,低头不语,楚英睿以为儿子有什么想法,试探着问道:「阿恺,为父今天告诉你这些,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第17页 「为……」楚元恺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过来:「我长大了,可以为家里做事了。爹,你说,要我做什么事?」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只等着父亲的一声吩咐,他便可以为王府赴汤蹈火,为「拿回」皇位贡献力量。 听了这话,楚英睿确实很心慰,没想到自己一直保护娇宠着的嫡子,如此懂事明理,更重要的是,如此勇于担当。 他呵呵笑道:「你三叔说你长大了,果然。」 元恺顿时明白,今天父亲会去月羲居陪着母亲和自己吃饭,是听了楚英豪的告状。他很不高兴地道:「爹,是三叔欺负小倾在前,还打死了小倾的小厮,他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楚英睿笑道:「你三叔没告状,是夸赞你呢,说你长大了,懂事了,肯为家里分忧了。阿恺,想不到你是如此勇于任事之人,以前,倒是为父小觑了你。」 元恺顿时懵了,他什么时候为家里分忧了?分过什么忧?可是,父亲的夸赞又令他心里很受用,捨不得反驳,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楚英睿没注意儿子的小表情,他长长舒了口气,把自己从回忆往事的情绪中调整出来,说道:「如今,你祖父已经五十八了,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了,昨个儿议事,坐得久了些,今天腰杆子痛得起不了身,「拿回」大位,刻不容缓。」 皇位是在楚承泽手里被抢走的,只有当事人才有「拿回」一说。一旦楚承泽死了,他的后人再提「拿回」两字,便是实打实的谋逆。 楚承泽已经五十八了,可以算是高寿了,还能再活几年?如果不能赶在楚承泽的有生之年「拿回」皇位,等楚承泽一死,安若王府便永远失去了翻身机会。 安若王府想起事,必须赶在这两三年之内,在楚承泽身体尚且康健之时,时间可以说是非常紧迫了。 「拿回」大位,楚英睿便是下一任皇帝,因此,他是筹谋起事的骨干核心,眼见起事之机越来越近,他才会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暴燥。 楚英睿并没把这些详细内情告诉儿子,不想给儿子太大的压力,郑重道:「以后,为父就把柴时倾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看护着他。」 他又一语双关地加重了语气叮嘱道:「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反过来,也不要让柴时倾伤害到王府利益! 柴时倾的有用之处,在于他是金川大儒柴氏遗孤这个身份。当年的柴门子弟,如今仕途亨通者甚众,如果让柴时倾出面,收拢柴门子弟,在朝在野,都是一股很大的势力。 这也是当初安若王府冒着忤逆新登基的乐章帝的风险,也要救下柴氏母子的用意。 楚英睿在元恺肩头重重按了按,表达了交託重任的意思:「阿恺,能不能把时倾收拢成你的人,就看你了。」 楚英睿关着柴时倾,本就是一个临时安排,现在倒好,交给儿子,不用正面起冲突,儿子日夜盯紧,然后用亲情友情慢慢把柴时倾劝回来,让其帮王府出面奔走游说,拉拢柴门势力。 收拢时倾?成为自己的人? 元恺懵了,他父亲居然把时倾託付给他了!可是,託付终生的话,不是应该由时倾家的长辈来说吗? 哦,时倾家的长辈就只剩下他母亲了,大概男女有别,託付终生的话,五姨不好直接对他说,便转告了他母亲,他母亲又转告了他父亲,这话便让他父亲来说了? 元恺神奇地自圆其说了。 自圆其说之后,元恺又霍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父母,还有五姨这些人,早已经看出他喜欢小倾了?可他自己却刚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可真是后知后觉,对感情迟钝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霍然明白之后,元恺心头又涌上一阵狂喜:自己的父母和五姨都认可了他这份感情,因此才会郑重其事地把时倾託付给他!所以,他没有掉进黑暗的深渊,这段感情,虽然没法摆上檯面,但得到了双方长辈的认可、祝福和期许! 狂喜之后,元恺又一阵大窘大羞:哎呀呀,自己的小心事,都被长辈们看穿了,真是羞死个人了!託付终生不要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直白呀,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好不好呀? 大羞大窘之后,元恺又给自己打气:他要对得起长辈的託付和期许,他绝对不能让长辈们失望!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喘得不动声色,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泰然自若,努力克制住身体上的激动颤慄,慨然表态道:「父亲放心,我会和小倾一起,帮着王府「拿回」失去的东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年人又是羞涩,又是狂喜,又是扭捏的情绪变幻,以及最后的故作镇定,哪里瞒得过楚英睿老辣的眼光? 楚英睿虽然对儿子的情绪变化之剧烈,有点意外,但他不会做出戳穿儿子伪装,这么煞风景的事。 相反,他倒觉得儿子委实太聪明了,一点就通。他只是暗示了一下,儿子就表示要把柴时倾争取到他们王府阵营来,共同为王府出力,多聪明多懂事的孩子呀。 至此,楚英睿来找儿子谈话的目的,圆满达成了:「回头我会给手下传话,柴时倾是继续关着,还是放出来,听你的,你说了算。」 「真的?」元恺高兴得有点不太敢相信。先前他跟母亲一起向父亲说情,父亲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这会儿,终于得了一句准话,怎能不叫他开心呢? 第18页 得到父亲的肯定之后,元恺当即便要跳起来,去放时倾出来。父母和五姨都把时倾託付给他了,他和时倾的关系跟以前自是不同了,那是名正言顺的「他的小倾」了,他哪里捨得「他的小倾」再受半分委屈? 楚英睿一把按住跳起身想跑的儿子,问他:「你把柴时倾放出来后,准备怎么安顿他?」儿子还没有办事经验,他得提点提点儿子。 「安顿?」元恺疑惑不解地请教:「小倾有住处啊,还要怎么安顿?」 果然,儿子虽然聪明,但缺乏磨练,思虑不够周到。楚英睿以过来人的口吻启发道:「你看,我都把柴时倾交给你了,你也答应好好照顾他,是不是?那你怎么还能让他回去自个儿住呢?」 「啊?」元恺还是没回过神来。 楚英睿不得不点出关键:「你应该把他带回你的院子,跟他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让他时刻都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才好。」听三弟转述,是儿子主动要求对柴时倾进行贴身监视的呀,不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怎么算贴身? 元恺又有些懵了:只一席话的功夫,从他确认自己的喜欢,到长辈们郑重託付,再到同床共枕,感情进展得这么快的吗?中间都不需要一点过渡的? 想到这么快便要跟小倾同床共枕,行一双两好之事,元恺心热得手心沁汗,也更加害羞,更加扭捏,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进行掩饰了,涨红着脸,重重点头:「嗯!」 元恺头脑里仿佛炸开了一个又一个烟花,每一个都那样美丽眩酷,让他快乐得找不着北。 楚英睿又问道:「倘若柴时倾不想跟你同吃同住,或是找着机会想偷偷开熘,你当如何?」他得防着柴时倾钻儿子的空子,往外递消息。 元恺完全没有想过小倾还有拒绝自己的可能,被父亲这一问,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天而降,浇了他个透心凉。是啊,他就光想着他喜欢小倾,都不知道小倾到底喜不喜欢他。 唉,他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楚英睿看着儿子这副傻样,忍不住反省自己:自己是不是把儿子护得太好了,都十八岁了,性子还这么单纯清浅,派这么一点小事,便激动得小脸通红,稍加诘难,又张口结舌,垂头丧气,缺乏应变之能,还经不起打击。以后呀,得给儿子多派点事,多加磨练才是。 他继续点拨儿子道:「柴时倾若是想逃,你就把他抓回来打一顿,再不行,你还可以把他捆起来,锁起来,一直打到他不敢再逃为止。」 「抓回来打一顿?」刚才还在柔情蜜意郑重託付呢,怎么转眼就变得这么兇残了?元恺难以适应父亲的画风陡变,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满脑子嗡嗡嗡的,迴响着「捆起来」「锁起来」「打一顿」的话。 楚英睿点点头,加重了语气:「你要收拢他,便得对他好。他若识得好歹,自然是好的,可他若不识好歹,你便要下得去手。打,一直打到他怕了你,听你话为止。等到把他打怕了,你要对他更好,这样他才会对你死心塌地。」恩威并施,是每个上位者必会的手段,楚英睿教导儿子,一点不藏私。 元恺更加瞠目结舌,难道这是夫妻相处之道?不对呀,他从未见父亲对母亲疾言厉色过。 或许,这是男男相处之道?元恺本能地从心底反感这种相处模式,他这样想,便说了出来:「父亲,这样对小倾,不太好吧?再说……我怕打不过小倾。」他与时倾从小一起长大,也可以说,是从小打到大,彼此很了解对方的武力值,要打到对方以驯服,怕不是容易的事。 楚英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有什么不好?柴时倾能听你的,当然最好。如果用温和的手段达不到目的,你便必须用上强硬手段。打不过?何须你亲自动手?不是还有下人吗?」 见儿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楚英睿放缓了语气,谆谆教导:「我知道你跟柴时倾感情好,可感情归感情,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办好。」 他又启发道:「阿恺,你想想,要是你祖父拿回了皇位,为父只有你一个嫡子,不说等为父百年之后,你继位为帝,就你这般心慈手软的性子,瞻前顾后的行事,没有一点儿狠辣强硬的手段,如何坐得稳东宫太子之位?」 这几句话,说得元恺心头又是火热,又是羞愧,原来他父亲对他寄予这么大的期望。 「阿恺啊,凡事,你要先自己立起来,别人才帮得到你,倘若你行事缩手缩脚,心存妇人之仁,没有一点上位者的气魄,没人扶得起你。」 见儿子似乎被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做不出反应,楚英睿抬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给他一些鼓励:「也怪为父一直觉得你还小,捨不得磨练你,才养得你如此懦弱胆怯。柴时倾这事,是为父交给你办的第一桩事,以后为父会多交些事务让你处理,磨练多了,你自会好起来,不要灰心。」 元恺虽然捨不得照父亲说的法子对付时倾,但他也听出来了,父亲是借着指点他如何跟小倾达成同床共枕的事,教导他今后的为人处世之法,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肺腑之言。 元恺心下大为感动:他的父亲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方方面面都指点到了,真是操碎了心。他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他垂着头,轻轻道:「儿子受教了。」 随后,楚英睿又对元恺教导了一番,只把楚元恺教导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虚心受教。 第19页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儿子又显得有些心不在蔫,楚英睿便让儿子先回去。 临别,元恺央求道:「爹,你可不可以现在派个人跟我一起,好叫守门的放人。」 「你现在就要去放柴时倾出来?」楚英睿倒有点小意外,这天色都黑了。 元恺点点头,没有一点迟疑:「就现在!」 一直以来,他那么喜欢小倾,常会涌起一股恨不得把小倾拥进自己怀里,狠狠喜欢一场的冲动。 既然,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再加上父亲和五姨都把小倾郑重地託付给他了,这冲动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只恨不得马上冲到客院,把小倾带回他的院子,就此,好好轻怜蜜爱一番,成就他们的一双两好,开启他们相知相守的一生一世。 想不到儿子接了差事,这么干劲十足,令楚英睿老怀弥慰,当下便派了个长随,跟元恺一起去传话。 第8章 亲嘴有风险,洞房需谨慎 守门的僕役听了楚英睿的传话之后,开了门便离去了。 客院里黑灯瞎火的,亏得秋梧提了一盏小灯笼,那小灯笼只能照亮巴掌大一块地方。元恺为了看得清楚,便把灯笼拿过来,提在自己手里,两人一起蹑手蹑脚地往客院里走。 两人正摸索着往里走,勐听得时倾在房里叫道:「滚滚滚!除非把爷放出去,不然爷啥都不吃,有本事,饿死爷!」 这是准备绝食抗议?元恺忙叫道:「小倾,是我呢。」 听见好友的声音,时倾既意外,又高兴:「小世子,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话说前头呀,你要是来劝我吃饭,趁早免开尊口,不要坏了你我的情谊。」 元恺关切地问:「你饿几顿了?」 「一顿。」时倾前晚虽然被关进客院,但吃食洗漱还是有人伺候的,他是今天下午听到随离的死耗。 悲痛之下,想不出有效的反抗行动,才决定绝食抗议,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做的。 时倾虽然寄人篱下,但有卓夫人照顾着,一向衣食无忧,哪里饿过饭?饿这一顿,不但难受得要死,还委屈得要死。 元恺心疼得紧,说道:「我爹放你出来了,看门的已经撤了,快去我那里吃饭罢,莫饿坏了身子。」自己的人,得自己爱惜。 嗯?世子爷这就放自己出去了?难道绝食之法,这么管用?时倾本来瘫在床上,顿时来了精神,一翻身坐了起来,打着火石,点燃了蜡烛,趿着鞋,开门跑了出去。 门外,元恺正走到院子中间,便被跑出来的时倾一把抱住。只见时倾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汪」的一声,嚎哭了出来,元恺开始轻声安抚。 没想到时倾越哭越伤心,仿佛要把他心底的委屈通通哭出来一般,却听时倾边哭边嚎:「阿离啊阿离,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是我对不起你,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冲动,叫你去送信啊,呜呜呜……这一送,把你送进了鬼门关……」 抱着自己哭随离?自己还没死呢!元恺心头不爽,可随离新丧,时倾哭他,在情在理,不好指责什么。 好在能把人踏踏实实地抱在怀里,这让元恺心头又有说不出的满足,甚至生出一丝小兴奋: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元恺一手提着小灯笼,另一手轻拍着时倾的后背,意示安慰,后来,那手便渐渐在时倾后背上下移动,轻轻摩挲,一半仍是安慰之意,一半变成了爱抚。 倒是一边的秋梧提醒道:「倾少爷莫要只管伤心了,快回去吃饭吧。」 「啊!」怎么旁边还有个人?天黑,时倾一时没看到秋梧,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立时收声,一边抹泪,一边转身跑回了客院卧房:「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时倾快速拿洗漱架上的巾子,沾着盆里的冷水擦了把脸,藉此冷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唿吸几次,再整了整自己的仪容,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等时倾再次从客院卧房走出去时,已经变回了那个温润中带着清冷的少年,只是眼角鼻尖还泛着微红。 元恺上前很自然地拉住时倾的手:「走,咱们回嘉彧居。」 时倾生硬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去你那里做什么?」他在王府前堂有一个小小院落,一堂两厢,是众多清客住房中了一处。既然世子爷放了他,他自然该回自己的住处。 在客院里,元恺不好多说,只道:「随离不在了,你回去没人服侍照顾,说不定还会睹物思人,伤心起来,都没人安慰。不如先去我那里住几天,回头我叫人去把你常用东西搬我那去。」然后把那小院子分配给其他清客住,彻底断掉时倾的退路。 时倾虽是落难之人,却也是被人服侍惯了的,一想也是,便道:「嗯,好。且去你那里歇几天。」 元恺大喜,又去拉时倾。这回,时倾没有拒绝,任由元恺拉扯着自己往回走。 走在路上,时倾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说道:「看这天色,今晚怕是要下雨,还好有你给阿离收尸下葬,不然扔在乱葬岗,就算不被野狗啃,也要淋一夜雨。」又道:「小世子,明儿一早,你陪我去他坟头上拜祭拜祭。」 元恺闻言,身子一僵:他都把这事给忘了,明天到哪找坟头?他赶叫了一声秋梧。 秋梧倒是机灵,回说已经把随离安置妥当,只等明天带倾少爷去祭奠上香。 第20页 拉着小倾的手,一路慢慢往回走的感觉太好了,元恺没话找话地说道:「下午刚听到随离死讯那会儿,你都没怎么哭,这会儿倒哭上了。」 那会儿,世子爷的人在门口守着,时倾当时没有嚎哭,是不想示弱。不过,时倾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道:「那会儿还没回过神来。」 不多时,到了元恺所住的嘉彧居,元恺把时倾引进堂屋里坐着喝茶,他自己吩咐小厮去会知小厨房,做几道精緻可口的菜餚。 然后,元恺又亲自指挥小厮们,给自己的居室,更换铺陈了一套全新的床帐被褥,点了一对红彤彤的缠枝如意烛,说:「小倾,一会儿咱们一起睡。」 元恺要跟自己抵足而眠?这么大个嘉彧居,难不成连间客房都没有?不过,时倾兀自沉浸在随离被拷打至死的悲愤,惶恐和伤痛之中,没有心思多想,随口应道:「嗯?哦?好。」 见时倾并没有拒绝同房同床,元恺心头大喜过望:原来,小倾也是喜欢我的,以前我怎么不明白呢?我真笨! 小世子在王府虽然没有实权,但特权还是有的,都深更半夜了,小厨房还是很快便做出了几道可口的菜餚,送了过来。 元恺又特意找小厨房要了一壸酒,跟时倾两个一起吃喝起来。 今晚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虽然两个男人不可能过明路,以后两个人也会各自娶妻生子。 但在元恺心目中,今晚才是他一生中真正的洞房花烛,怎么能没有酒呢。 时倾仍沉浸在随离的死亡伤痛之中,再加上安若王府即将展开谋逆行动,这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便有点想逃避,对元恺递到他唇边的酒,第一次是下意识一饮而尽,后面便是借酒浇愁。 醉了,睡过去,便不用想这些烦心事了。十七岁的少年,从未经歷过风雨,哪里有能力应对如此重大的事件?他心里充满了恐慌,无措,和无力。 他要不要把王府即将谋逆之事告诉元恺?元恺会是什么态度?他是安若王府的人,还是小世子,如果安若王府成功上位,元恺很有可能坐上那个高位,所以,元恺很有可能会支持谋逆的吧? 要不要告诉母亲?母亲会是什么态度?她是卓夫人的堂妹,又一直受王府庇护,安若王府上位后,肯定会为金川柴家平反昭雪,所以,母亲也很有可能会支持谋逆的吧? 除此之外,他还有何人可以商量,可以依靠? 放眼整个安若王府,全是这二十多年来,被安若王府救护下来,一直养着的清客,以及投靠召募而来的客卿死士,他们本就是劫后余生,王府上位,对他们都有说不尽的好处,谁会帮他? 时倾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妄图挡车的螳螂,渺小而无力,根本撼不动安若王府这庞然大物。 唉,先不想这些,且喝酒,喝醉了,且好好睡一觉吧,天大的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两个少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个喝得开心雀跃,饱含期待,一个喝得沉默寡言,只想逃避。 元恺一边自己吃喝,一边给时倾夹菜斟酒,样样都是时倾喜欢吃的。 趁着酒意,元恺跑到居室里翻箱倒柜,扒拉出一根红色的绒线,小心地拴在两个酒杯上,斟上酒,两杯一碰:「来,小倾,咱们喝个交杯儿。」 时倾只是心情太过沉重压抑,并没有醉,闻言没好气地伸手擂了一下元恺的肩头:「混说!」话虽如此说,他还是一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元恺又斟满一杯,再一碰杯:「来来来,好事成双。」 这回,时倾懒得再跟元恺闹了,默默地举杯喝酒。 元恺再斟一杯,又一碰杯,很是动情而庄重地说道:「小倾,你我今后定要相扶相持,不负彼此,不负此生。」 「不负彼此,不负此生」,这话,倒叫时倾听了心头一动。是呀,他们是至交好友,姨表兄弟,元恺是小世子。 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安若王府谋逆这道关口,他应该把事情告诉元恺,跟元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最好能够争取到元恺的支持。 退一万步,就算元恺不支持他,他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更孤立更无助。 想到这些,时倾不由得眼前一亮,唇角微微一弯。 时倾心情不好,元恺自然能感觉出来,此时,把时倾的小表情看在眼里,觉得是自己的话,说进了时倾的心坎里,他又凑近时倾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会一直疼你的。」 带着酒味的气息,直喷到时倾脸上,时倾一掌煳到元恺脸上,把他推开:「说些什么呢?满嘴胡言乱语,你喝醉了。」看样子这傢伙是喝醉了吧?尽跟他说些疯言疯语。算了,有什么话,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元恺心头高兴,又把酒杯斟满,也不说什么祝酒词了,只管跟时倾碰杯后,一干而尽。时倾也是杯到酒干,喝得十分痛快。 小厨房拿来的酒并非烈酒,两个少年把一壸酒喝完了,其实也只喝到薄醺的程度。 酒尽饭饱之后,时倾便想睡了,元恺却已经叫小厮给烧了热水,让时倾洗浴,连内衣内裤都给准备好了。 时倾本不想洗浴,但想到一会儿要跟元恺抵足而眠,客随主便,还是由小厮们伺候着洗了一通。 等时倾终于舒服地瘫倒在元恺的床上时,却听元恺道:「你等着我,我也去洗个。」 第21页 时倾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又被担忧害怕,焦虑不安,惶恐悲痛,孤独无助等各种情绪轮番包围,少年人未经磨砺,到底扛不住事,心力交瘁之下,只想逃避进睡梦中,暂得解脱。 闻言,时倾大不耐烦道:「哎哟,你也要洗呀,刚刚一道洗不就好了。」主人家都没回来,他一个客人不好先睡,只得又从床上坐起来,佝着身子去穿鞋子。 客人当然不能坐在床边或瘫在床上等,那不礼貌,好歹得坐在椅子上。他都上床了,还得爬起来,唉,要是给他安排个客房,就不用等元恺洗浴了。 元恺听时倾说可以两人一起洗,情绪一下亢奋起来,连身体都起了反应:原来,小倾这么放得开的吗?这么懂情趣的吗?还没洞房花烛,便可以先来个鸳鸯浴?哎呀,早知道可以一起洗,他哪会憋着? 元恺见时倾弯腰穿鞋,准备下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他连忙上去把时倾扶住,又推回床上:「别下来了,就在床上等我。」 时倾本就不想下床,听不得元恺这句话,把刚套了一半的鞋一蹬,扭身倒回床上了,挥挥手:「去去去,快去快回。」 「嗯哪!」元恺兴奋地回答着快步出去洗浴:他的小倾已经做好准备,都迫不及待了! 等元恺兴沖沖地洗了回来,只见时倾和衣倒在床的里侧,鼻息悠悠,似是睡着了。他先脱了自己外裳中衣,上得床去,轻推时倾:「起来,脱了衣服再睡。」 时倾已经睡得懵里懵懂的,并不很实在,硬撑着起身,在元恺的帮助下,把外裳和中衣都脱了,扯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他自己侧卧向床里,道:「睡吧。」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下了。 时倾的唿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显是很快便要入睡。元恺睡下之后,心情更加振奋,哪有丝毫睡意,身体一点一点向时倾那边靠过去,又伸手小心地把时倾的身体搂进自己怀里。 时倾已经睡得迷迷煳煳的,感觉到元恺贴了上来,热得有些不舒服,身体下意识地往床里移了移,想摆脱元恺的紧贴。 元恺赶紧把时倾抱紧了,哪肯让时倾脱离自己的掌控,同时轻声宽慰道:「小倾,别怕。」 然后元恺暗暗给自己打了个气,觉得不能这么温温吞吞的,小倾太害羞了,不肯回应他。 他得直奔正题,于是把锦被一掀,把时倾的身体翻过来躺平,他自己一下骑在了时倾身上,朝着时倾的嘴亲了下去。 洞房花烛夜呀,最销魂的时刻来到了! 元恺一下子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时倾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哎呀,你搞什么呀?!」 他一睁眼,便见元恺骑在自己身上,正朝自己俯下身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元恺的唇一下落到他嘴上。 时倾从未体会过跟别人唇齿相依的感觉,半睡半醒之间,他一下有点懵,不由得「啊」了一声。 趁着时倾这一「啊」,元恺的舌头长驱直入,在他嘴里一阵搅动吸吮。 「啊!」元恺是在亲他!时倾一下醒悟过来,顿时气炸了:他又不是女人,元恺亲他,不是存心轻薄吗?他把他当什么了?! 时倾立即下意识地大力闭嘴。 「噢!」元恺的舌头被时倾狠咬了一口,疼痛之下,赶紧撤退,直起身子,仍骑坐在时倾身上,拿手捂着嘴,只痛得他眼泪花花的,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充盈了口腔,元恺知道那是血,他的舌头被咬伤了,整个儿迅速肿了起来。 时倾这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双手一撑,飞快地坐起来,趁着元恺呆愣之际,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瞪着元恺质问道:「你干什么?」声音中透着惶急和抗拒。 元恺继续捂着嘴,听见时倾的质问,看见时倾的表情,也懵了:难道小倾不知道他们在洞房?刚还急不可耐地叫他快去快回呢!不不不,看小倾这个神情,似乎对他根本没那方面的意思啊!难道是他搞错了什么? 第9章 随离炸了一回尸 时倾见元恺一脸震惊地回瞪自己,倒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便又问了一次:「你在干什么?说话!」 元恺本想说「我们在洞房呀」,可他刚一张嘴,嘴里的液体便往外流,只得往下吞,这一吞,舌头更痛,一痛,那包在眼里的泪便流了下来。 见元恺忽然流泪哭了起来,时倾心头一软,道:「你是不是喝醉了?」少年心地宽厚,不愿意恶意猜度好友,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去想,他甚至主动给元恺找了藉口。 元恺正在忍痛吞咽血水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局面,就那么瞪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时倾:他的小倾原来没有跟他两情相悦呀……他只觉得心都碎了,生理性流泪变成了委屈流泪。 时倾见元恺只管哭,不说话,便当自己猜对了,倒反过来安慰道:「莫想多了,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明面上,时倾虽然把元恺的行为当酒后失德来处理,那是他的厚道之处。可在心头,他敏锐地感觉得出:元恺没醉,他对他,就是怀着那种无耻的企图。 只要回想一下元恺把他放出客院后的种种情形,还有喝酒时的胡言乱语,就能够得出清楚的结论,可惜,他当时一无所觉,没能防患于未然。 既然清楚了元恺的心思,再跟元恺睡在一张床上,便殊为不智了。时倾不管元恺还木呆呆地瞪着他流泪,一边翻身下床,一边道:「你睡吧,我回去睡。」还是回到自己的院子,睡在自己的床上才安稳。 第22页 回去睡?小倾这是要跟自己撇清关系?可是,父母跟五姨都把小倾託付给他了,他也承诺了要照顾小倾一辈子的,怎么能让小倾公然又搬回去睡,那不就表示,他没把小倾照顾好?那不是当着父母和五姨的面,打他的脸? 如果说得更直接透彻一点:他喜欢小倾,可小倾并不喜欢他,或者,没看上他!亦或者,根本不稀罕他的照顾!这让他的自尊心,何处安放? 虽然明着元恺从来没有看轻过时倾,但毕竟,他是安若王府的小世子,比一个到他家避难的小孩子身份高多了,在时倾面前,元恺心里是很有优越感的,他怎么能够被一个落难小孩不喜欢,不稀罕,甚至看不上呢?! 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的元恺,怒气一冲,把心一横,勐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时倾,再次把时倾摁在床上,一个翻身又骑了上去,嘴里叫道:「不许走!」他一开口,嘴里的血水,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还洒了几滴在两人的内衣上。 事实证明,亲嘴是有风险的,元恺把心一横,一边用力把时倾控制在自己身-下,一边上手去扯时倾的衣服,不能亲嘴,那就直接上。 自己明明给足了元恺面子,只要不把彼此心知肚明的事说穿说破,大家还可以继续做好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时倾想不到元恺竟想用强!真是给脸不要脸! 少年人都是有脾气的,时倾那刚刚压下去了怒火,再次升腾起来。 不过时倾到底清楚他们母子在王府的处境,没敢立即反击,一边拒挡,想把元恺掀下去,一边叫道:「你干什么?」 「干-你!」元恺豁出去了,怒气上头,说话都粗鲁了起来,只觉得非要这么说,才解气,才够味。 这两个字,把时倾的怒火彻底点燃,他反抗挣扎得更加剧烈,既然已经闹成这样了,他也不用再顾元恺的脸面,挥起拳头,朝元恺身上招唿,大家都是男人,谁怕谁呀,一边用力掀人打人,一边骂道:「不要脸!」 元恺先动手,又骑在时倾身上,占了优势,见时倾出手打他,他也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一边打一边继续扯衣服:「我喜欢你,怎么就不要脸了?!」喜欢,才要干。对那不喜欢的,他才懒得花力气干呢! 「我不喜欢你!」 「我喜欢!」对元恺来说,能彼此喜欢当然好,如果不能,只要他喜欢就够了。 整个安若王府,只要他喜欢,想要,那东西就是他的。他需要反过来徵询那东西的意见?有那个必要吗? 因此,「我喜欢」三个字,元恺说得理直气壮,似乎藉此宣示他对时倾的主权。 跟元恺讲不通道理,时倾叫道:「我告你爹娘去!」 「你告去!」这一下,元恺的底气来了,更加理直气壮地叫道:「就是我爹我娘,还有你娘,把你託付给我的!你告去!你告去!」 时倾顿时懵了,他娘怎么会把他「託付」给元恺?他不信,打死他,他都不信!可是,元恺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心虚,似乎是真的! 是了,他母亲一定是为了给柴家平反昭雪,支持安若王府「拿回」皇位,怕他跟安若王府继续作对,继续告发,跟元恺的父母一商量,就把他「託付」给元恺了,这是要强行把他架进安若王府的阵营! 不不不,他不相信母亲不明白把他「託付」给元恺,意味着什么。 可他母亲还是把他「託付」给元恺了,这不是「託付」,这是赤果果的出卖!为了给柴家平反昭雪,就把他卖给王府。 一瞬间,被至亲之人背叛出卖的感觉,让时倾出离愤怒,出离悲痛!可也让他在痛愤之下,生出一股不屈不挠,绝不认命,绝不低头的叛逆之心,他不能让母亲如愿,不能让王府如愿,更不能让元恺这狗贼如愿! 时倾心头憋着一股气,挣扎反击得越发兇狠顽强起来。 两个少年一声不吭地在床上使劲干架,只把那床摇晃得嘎吱嘎吱直响。 两人平素都是乖巧宝宝,渐渐懂事明理之后,便再没有打架斗殴过,打架的技巧还都停留在顽童水平,只会你捶我几下,我攘你几掌,都没有想过要置对方于死地。 打得虽然用劲,但都没有下狠手,更没有想过要用抄傢伙之类的兇狠招数,迅速结束战斗。两人打得势均力敌,在床上滚成一团。 虽然两个人的破坏力不大,也还是闹出了不少声响,外面值夜的小厮十分警醒,听见动静,敲门问道:「小世子,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小的?」 外面小厮一问,屋里的两个人一瞬间不约而同地不动弹了。 在时倾而言,自然不想人知道他被好友强上之事。 对元恺来说,他喜欢小倾,小倾居然看不上他,要出到用强。可用了强,还不能如愿,真是丢脸之至,自然也不想被人知道。 屋内两人一动不动地静止着,都不吭声。偏那小厮十分尽职尽责,还在外面殷勤地再三询问要不要进去服侍。 感觉到元恺所用的力道,在小厮问话之时有所减弱,时倾卯足了劲,勐地发力,一下子终于把没有防备的元恺给翻开了,他赶紧坐起身来。 元恺其实正在想,是让小厮进来帮忙呢,还是让小厮退下?不防被时倾一使劲给掀翻在床上,不由得叫了一声:「哎呀!」跟着,他大不服气,坐起来又朝时倾扑了过去。 第23页 门边的小厮听到主子的低声惊叫,以为房里出了什么事,主子要是出了事,他可担不了干系,一时等不及主子召唤,便把门一推,闯了进去。 那小厮一闯进去,看见两人在床上扭成一团,打得披头散髮,衣衫凌乱不说,小世子嘴角带血,似乎受伤了?小厮大惊,不敢上手去拉,张嘴就叫:「快来人啊,小世子被倾少爷打了!」 元恺:「!」这是什么逻辑,被打的不是小倾吗?在自己的地盘,还被人打,他有那么窝囊娇弱吗? 被小厮这么一打岔,床上的两人赶紧撒手,飞快地下床,整理自己的仪容衣衫,他们到底是主子,是读书人,在下人面前得摆出主子的样子。 不一会儿,嘉彧居的两个贴身小厮,四个粗使小厮全都冲进了小世子的居室,六双眼睛都打量着元恺跟时倾两人。 这两位一看就是打过架了,这会儿气鼓鼓地各自站在一个屋角,离得远远的。不过人家主子已经打完了,撒开手了,似乎没他们下人什么事了。 秋梧反应最快,回身把那四个粗使小厮叱斥了出去,同时喝令他们不得乱传乱说。 能派给小世子的下人,都是千挑万选,敲打了又敲打的,只要吩咐下去,这些小厮自然会把嘴闭得紧紧的。 然后秋梧跟另一个贴身小厮春榕去把乱成一团的床褥整理好,便要退出去。他只是个奴僕,主子没事就好了,主子之间的是非对错,不是他们下人能过问的。 元恺看着春榕秋梧整理被褥,脑子飞快地转着念头:看来,单凭他,怕是拿不下小倾了。父亲说过,必要时,可以叫下人来出力,他是叫呢?还是不叫? 不叫,今儿个肯定洞房不成了。若是叫呢?他洞房还要叫下人帮忙,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不过……下人们都已经进屋了,恐怕这笑话已经是既定事实了……何不索性……再说,这些都是他的小厮,他用得着怕小厮们笑话?小厮们有胆子笑话他?只要他一声令下,谁敢乱嚼舌根,把事情往外传? 当春榕秋梧两人要退出时,元恺冷声吩咐道:「慢着,」指了指时倾:「去,把他捆起来。」 时倾一听,肺都要气炸了:把他捆起来,想干啥?分明还是想上他呀!元恺这是铁了心要对他行非礼之事!打不过,还要叫下人帮忙,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亏他还一直把楚元恺当好朋友好兄弟! 面对步步逼近自己的小厮,时倾步步后退,嘴里虚声恫骇:「楚元恺,你敢动我,我、我、我……」 直到此时,元恺终于占据了上风,心头略略气顺了些,捂着嘴,道:「你什么你?你能把我怎样?」是长辈把小倾託付给他的,他上他,天经地义,随便小倾上哪告状,他都不怕。 他也不怕用强,只要以后他好好对小倾,两个人朝夕相对,相处久了,小倾自然会喜欢上他。 他们是至交好友,是青梅竹马,他们的感情一直很要好。小倾现在抗拒他,说不定,小倾就像他以前一样,只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 给然小倾对他真的无意,只要他一直对小倾好,日子一长,也能拢住小倾的心。他的小倾从不是铁石心肠,他总能慢慢感化他。 等他们王府「拿回」皇位,等他登基后,他能给予小倾的,是其他人永远比不了的,那时,小倾就会对他死心塌地。 元恺见两个小厮慢腾腾地向时倾靠拢,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得赶紧把小倾做成自己的人,他才能安心。 秋梧低声道:「倾少爷,你莫乱动,我们轻轻捆,不会弄痛你。」说完,跟春榕打个眼色,朝时倾逼了过去。 「楚元恺,你要敢动我,我跟你绝交,一辈子恨你!」时倾窝着一肚子怒火,正准备拼命反抗,却忽觉左手腕上一阵剧痛,那种痛,是一种灼痛,好像是烫伤后的那种痛,只是比烫伤更灼痛,一直灼痛进骨髓里去了。 这种灼痛非常特别,时倾仿佛记得他曾在什么时候经歷过,只是时倾来不及细想,便被痛得浑身一个哆嗦,头脑好像都被那极致的灼热蒸发成了一片空白了。 灼痛袭来,只是一霎间的事,等时倾熬过那一瞬的灼痛之后,觉得屋子中安静得诡异,预想中即将扑上来的小厮,居然还没有扑到? 时倾定睛一看,只见两个小厮就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扑过来的动作,不动了……他们的动作分明失去了平衡,他们怎么摆得住?!他们全都一脸惊恐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盯向自己身后。 余光瞥见元恺,元恺也一脸惊恐的表情,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向自己身后,嘴巴张张合合地,只是发不出声音来,显是惊讶到极点,不知道说什么。 时倾下意识地蓦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下人的灰布短衫,含着浅浅的笑意,长身玉立在自己身后。 在明亮的烛光照映下,时倾看得清楚:这人不是随离,又是哪个? 只是随离的样子,颇让人一言难尽。 随离还是那个随离,模样年龄都没变,变的是他身上的气质,温润淡定,雍容自信,高邈出尘,这些原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底层小厮身上的气质,被眼前的随离随意挥洒了出来,他身上明明还穿着那件破烂染血,骯脏不堪的灰布短衫,却让人感觉他其实穿着件纤尘不染的华袍。 第24页 时倾最后一次见到随离时,他被楚英豪拷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煳,奄奄一息,此时的随离,身上肉眼可见之处,没有一丝伤痕,脸色如常,肤色如常,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时倾脱口惊诧道:「阿离,你……进天堂了?」 随离这个身上无伤,又气质剧变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没死。 在时倾看来,他家阿离一生孤苦,为他跑前跑后,从没有干过坏事,还死得那样悽惨,死后当然该进天堂。不同于元恺等人的害怕,他是由衷地替随离高兴。 随离唇角一弯,盪起一个浅浅的笑,他一笑,仿佛整个人都泛着淡淡的微光,阵阵春风扑面而来。 只听他说道:「说什么呢?我没死。」声音还是随离的声音,只是这语气,却没有随离平素的卑微之意。 没死?嗯……死了的人,都不会说自己死了,就像喝醉了的人,都不会说自己醉了。随离这是……诈尸了? 再是自己的小厮,诈尸还是很可怕的,时倾熘了一眼秋梧和元恺,想从他们口里确认一下,随离到底死没死?埋没埋?可惜元恺跟秋梧还在震惊之中,没有任何反应。 时倾只得鼓起勇气道:「阿离……你怎么上来了?我……没事,你可以下去歇着了。」拜託,你要是方便,该去阴世,就去阴世,不要跑上来吓人。 这时,元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惨叫道:「鬼……」 第10章 时倾又一次不识故人 随离飞快地掐出一个奇异的指诀,朝元恺一指。元恺那句「鬼啊」的嚎叫刚出声,便嘎然而止。 随离又指了指两个正摆着动感造型的小厮,向时倾温声道:「他们欺辱你,我自然要来护着你。」 随离的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都很连贯流畅,与活人无异,感觉不像是传说中只会一蹦一跳不会说话的。 看起来,不像诈尸,时倾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本想问问随离到底死没死,可他又不敢问,怕随离真是诈尸。 时倾从随离那望向自己的盈盈的目光中,分明能感受到随离的关切之意。不过,时倾很不习惯被人这么看着,转头移开了自己视线。 他看见元恺的嘴还在不住张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只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把小世子怎么了?」 随离横眼扫了一下元恺和两个小厮,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向他们解释道:「施了一点小法术,不伤人,不用怕。」 随后他重新把目光投注在时倾身上,说道:「时倾,我没死,真的。在医馆里,就是一口气没上来,憋住了,那几个庸医,以为我死了。被拖去乱葬岗子的路上,那口气憋出来了,就是伤太重,动不得,也没力气喊人,我以为只能等死了。还好,我命大,被路过的一位修仙老道士所救。」 说着,随离抬起双手,转了个圈,给时倾看他的身体:「看,我身上的伤,老神仙一挥手,就给我治好了。」他死而復生,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既是解释给时倾听,也是解释给元恺和小厮听。 就是他讲述的语气太过平静平淡,心情波澜不惊,完全不像在讲他的亲身经歷,倒像背诵一段跟他无关的故事。 「老神仙说我天赋异禀,合该跟着他修仙,就收了我做徒弟,传了我一些基础术法。」对自己超出常人的非凡能力,随离也给出了合理解释。 他指了指两个小厮:「定身术。」再指了指元恺,淡淡道:「禁音术。都是小术法,一学便会。」 所有人均想:怪不得随离身上的气质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来得到了天大的机缘,踏上了修仙之路。这么一想,大家的心里便不那么害怕了。 「本来我拜了师,该跟着老神仙隐世潜修,不过老神仙说我在红尘里,还有一段缘法未了,我就回来了。」随离把自己死而復生,返回王府的原因,也给出了合理交待。 若是换了旁人,因祸得福,得到这样的大机缘,大造化,说起来必定眉飞色舞,喜不自胜。可随离讲述的语气是那样平静平淡,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交待完自己,随离又看向元恺主僕三人:「只要你们答应,不把今晚的所见所闻泄漏出去,我便给你们解除术法。」 话本里的修仙道士们,行事都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随离此话,倒很有修仙道士们的作派,三人便都赶紧答应下来。 随离只是一挥手,很轻松地便给三人解了术法。 他若是穿着宽袍大袖,这一挥之间,必定姿态潇洒,飘然若仙。偏随离穿着下人们的窄袖短衫,这一挥手,时倾看着,只觉得有些滑稽。 术法一解,两个小厮顿时瘫倒在地上。随离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们:「出去,门口守着。」 语气不但不严厉,还相当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两个小厮一听,如奉仙旨,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屋子。 小厮一退,元恺心头便发虚,见随离朝自己走来,他就像时倾刚才一样,连连后退,虚声恫骇道:「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安若王府!」 随离哂然一笑,眉眼一挑:「安若王府能把我怎样?」温文的态度,透出股比元恺刚才更甚的嚣张。 安若王府势力再大,对世外高人都不足为道。好在世外高人大多自高身份,不入红尘。 第25页 元恺很快便被逼退到屋角,恨不得把整个人化成一张纸,贴在墙上,嘴里「你、你、你……我、我、我……」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威胁到随离。 随离走到元恺面前,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温和地问:「刚才你想对时倾做什么?」 一提起这个,元恺有底气了:「我、我只是想跟小倾好,你知道的,我跟小倾一直很好。我得到了我爹娘,还有他娘的允可,我会对他好,会照顾他一生一世,绝对不会辜负他……」 元恺还在急急表白,时倾已经忍无可忍,叫道:「放屁!」 随离淡淡道:「你看,时倾不愿意。」 「没事,没事,」元恺一腔热情,语气真挚,眼神澄澈地表白道:「小倾,等我们在一起久了,你自然会明白我的心,会喜欢我的,我们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时倾倒是听出了元恺的真心实意,可是,喜欢他,就可以强上他吗?都不需要问问他的意思?喜欢他,就可以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时倾只觉又好笑又好气,只当着外人的面,拉不下脸来跟元恺掰扯,冷着脸啐道:「屁大爷!」 「看看,」随离一声轻笑:「时倾不愿意同你好,你就想霸王硬上弓?跟强-奸有什么区别?」 元恺应声道:「当然有区别,我得到了双方长辈认可的!」 随离才不管元恺得到了谁的认可,说道:「反正只要时倾不愿意,你休想用强!」声音仍是温软的,语气却是刚硬的。 在元恺看来,有了长辈的认可和期许,便宛如婚姻有了父母之命,他跟小倾行那欢好之事,理所当然,并不需要小倾的同意。 倒是随离一个小厮,凭什么跑出来横插一槓子?他不管不顾地向随离抗声道:「长辈都认可了,你个小厮,凭什么管我跟小倾的事?」 随离脸上神情平静,语气温和地说道:「我稀罕管你?我只管时倾。总之,从今往后,你都休想欺辱时倾,你要是胆敢乱碰时倾一根手指头,我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元恺可是王府小世子,打小被娇惯惯了,也颐指气使惯了,哪里被下人顶撞过?不光顶撞,还直接威胁起来了,元恺一时气炸了,顾不得害怕,叫道:「你才放屁!」 随离看向元恺,目光相当温和,一直看得元恺心头髮毛,才微笑着叮嘱:「小世子,你最好记牢我的话,如果胆敢违背,我随随便便就能把你从这世间抹除掉。」 「抹除?」啥意思? 随离没有直接回答,转身走到供案前,说道:「夜这么深了,还点这么粗两红烛,把屋子照得明晃晃的,不合适。」 这两红烛,当然不是随便点的。 元恺觉得今夜是他跟时倾的洞房花烛,因为不能举行什么仪式,没法点凤花烛,他便特意点了这对用于过年守岁时才点的缠枝如意红烛,用以表达自己对这段感情的重视和祝福。 随离说着「不合适」,把手一挥,元恺和时倾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 定睛一看,供案上的两只红烛凭空消失了,不光烧了小半截的红烛不见了,连红烛燃烧时滴下来的斑斑点点的烛泪,也全都不见了,那对红烛,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燃烧过一般。 在元恺和时倾的惊疑中,随离解说道:「你若去库房和帐房查那对红烛,帐上绝不会有那对红烛的购买领用记录,你若问小厮,他们不会有领用点燃那对红烛的记忆。那对红烛,从不曾在这世上出现过。」 元恺和时倾一时还没明白过来,随离慢悠悠地说道:「这就是抹除。」 抹除,就是抹杀掉某人某物在这世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不是杀人,却比杀人更兇残! 元恺听了这一句,那脸色和气焰,跟屋里的烛火一样,顿时暗淡了下去。 时倾本来听到元恺一再提及他得到了包括他母亲在内的长辈们的认可,心下难过。好在有随离替他出头撑腰,据理力争,便一直默然无言。 这会儿,见识了随离这一手抹除红烛的术法,时倾也暗暗心惊:随离居然具有这么大的神通,他们在随离面前,岂不宛如蝼蚁? 随离把元恺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冒犯时倾,我不会轻易动你。」 元恺:「……」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一点也不放心,外加非常不甘心。随离这样强行按头,全都是为了维护时倾,想到这,他便忍不住狠狠瞪了眼时倾。 「不服气啊?尽可以试试抹除的滋味。」随离柔声鼓励道:「少年人嘛,应该无所畏惧,勇于尝试。」顿了顿,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元恺:「我听说,抹除的时候一点不痛,也不知道对不对,要不,你试过之后,告诉我?」 「呃……」被鼓励被期待得不敢有想法的元恺再次无语。 随离的目光期待地看了元恺一会儿,似乎在等他「勇于尝试」,见元恺没有动静,才有些失望地道:「唉,算了。出去,门外呆着。」后面半截话的语气,跟他刚才命令两小厮出去时一模一样。 元恺到底是小世子,只有他指使别人的,几曾何时被人唿来喝去过?当下忍不住又发作起来:「这是我的院子!」他才是嘉彧居的主人,凭什么把主人赶出自己的居室? 第26页 元恺以为自己会惹来随离的怒火,呛完就后悔了。 不想随离却微微一笑,温声问道:「小世子,我有话要跟时倾说,烦请迴避一下,可好?」 稍稍挽回一点尊严的元恺只得默然退了出去,然后顾不得两个小厮的目光,贴着门缝往里面张望,偷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时倾先开口:「你不是阿离。」 随离没有反驳,只温和地反问:「你怎么会这样猜?」随离死而復生的故事,他感觉编得挺圆满的。 时倾说道:「阿离……是被拐子养大的,日常非打即骂,吃了很多苦,卖来做我的小厮时,才十二岁,我跟他朝夕相处了六年。我不是猜的,是感觉出来的。」 一个人的生活轨迹,尤其是幼年时的生活环境,会在他身上烙下一生都不可磨灭的印记。 像随离这样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卑微奴僕,不可能拜个师,跟老神仙学几个术法,整个人的气质就脱胎换骨一般,变得自信从容,清华出尘起来。 跟随离不是很亲近的人,如元恺之流,或许不会在意,但时倾跟随离朝夕相处了六年,他对随离太了解了,只觉得随离变得根本不像随离本尊了。 「哈,」随离笑了一下,并不狡辩:「你的感觉倒敏锐得紧。」 时倾紧盯一句,问道:「你是谁?」他没有问阿离去哪了,不问,还可以勉强把眼前这个人,跟阿离联繫起来,哄自己阿离还没死。 随离一改满不在乎的样子,温和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时倾,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你……不认得我了?」 「你这话奇怪,我都没见过你,怎么会认识?」这样法力高强的人,任谁见过一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随离带着几许希冀,甚至还带着隐约的讨好央求意味,说道:「你好好想想,使劲想想,说不定,会想起来。」 时倾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可惜,他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随离这号人物,摇摇头,说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了时倾的话,随离似乎有些微失望,不过他还是十分温和地解释道:「你我乃是故人。」 「故人?」见都没见过,从何说起? 随离看着时倾,微微一笑:「多见几次,你或许便会想起我了。」不等时倾问出心头的疑惑,他又飞快地带过话题:「我得走了。你放心,小世子若敢欺你,我随时能来保护你。」 时倾满心都是疑惑: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呀,这人为什么要对他好?为他出头?还许下了随时来保护他的承诺? 时倾还没来得及问出来,随离已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后,随离的身形便在时倾,元恺,还有两个小厮的注视下,走进黑夜里,消失不见了。 四个人看得真真切切,随离绝对不是走出了院子,而是「走进并融入」了黑夜中!四个人都看呆了,感觉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 随离消失了好一会儿,元恺才回过神来,把时倾拉回屋里,顺手又把门关上,盯着时倾看,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他跟你说什么了?」 时倾本就因为谋逆之事心情沉重,这会儿又加上差点被强之事,使得他对元恺的感情,降到了冰点,听元恺用命令的语气盘问自己,便冷着脸,直接怼回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凭什么管我?」 元恺被时倾呛得一窒,也说不出话来。 呛完元恺,时倾犹不解气,又道:「你老实跟我说,我让你帮我收殓阿离,你到底收没收殓?」 如果派人及时收殓下葬,随离若真有一口气未绝,收殓之人难道不能发现?不会相救?哪里轮得到什么老神仙来救? 如果老神仙相救发生在收殓之前,那么元恺派去收殓之人就会扑个空,应该会回报才是。 可是,元恺明明说:他们已经给随离收殓下葬了。 元恺硬着头皮道:「我、我是吩咐下去了的,应该……应该……」叫道:「秋梧!」 秋梧就候在门口,赶紧进去,听见元恺说道:「我吩咐你派人给随离收殓下葬,你办得怎么样,给倾少爷回个话。」 第11章 渣仙上身,好戏开场 秋梧多机灵的人呀,一听就知道小世子想丢锅,可是,他不能辩白,不能拆台,只得忍下心头的委屈,一下跪到地上:「小的……小的、小的是派了僕役去给随离收殓下葬的,派去办事的僕役刚刚才来回报小的,小的见两位爷已经睡下了,怕打扰了两位……」 元恺雪上加霜地打断道:「谁耐烦听这些?说结果。」 秋梧不愧是小世子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只结巴了一会儿,就编好了说辞:「他们回来说,他们看见随离被个从天而降的白髮白眉白鬍子穿道袍的老头儿抱走了……他们本来想去追,抢回尸身,结果,那老头儿在乱葬岗上,走着走着便不见了。」 他听了随离自述被救的经过,又看见了随离的入场和离场方式,便顺着随离的说辞,编出几个旁观者,各圆各的谎,倒圆得严丝合缝,听不出什么破绽来。 只可惜,时倾已经知道,此随离非彼随离,一听秋梧之语,便知真假。只是……算了,现在再追究元恺有没有叫人去收殓随离,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随离的尸身已经被人借尸还魂了,好在,那个借尸的,对自己颇为维护。 第27页 再说了,元恺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帮他收殓,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元恺? 因此,时倾没说话,疲惫地挥了挥手,等秋梧退出去后,他向元恺道:「天晚了,我回去睡。」再跟元恺睡一张床上,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不行!」这句话,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元恺一下跳起来,展臂抱向时倾,被时倾及时抬手架住,沉着脸,看着元恺,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阿离,快来!」 其实,时倾叫这一声,并没有指望过随离会出现,或者会答应,叫这一声,只是想吓唬吓唬元恺,提醒他:随离才离开,他说的话,你敢忘了?就不怕被抹除? 哪知,时倾一叫,两人只觉眼前一花,随离便出现在屋子里,目光温和地看向元恺。 元恺反应飞快,立即放开时倾,一个箭步退出老远,一脸委屈又无辜地望向随离,那意思:我没欺负小倾,你别误会! 时倾本无意为难元恺,这一来,倒尴尬了,忙道:「呃……那个……阿离啊……我是想,你能不能送我回我的院子去?」 「你那院子又小又破,回去干什么?你直接把这里当成你的院子好了,就住他屋里,」随离微笑着问时倾:「难不成,他还敢为难你?」 既然一个是歷劫仙君,一个是渡缘小仙,各住各的,怎么产生纠缠?当然得住在一起。 元恺听了,正中下怀,拼命朝时倾点头,示意时倾同意住进来。 时倾觉得元恺明显对他不怀好意,他还住在嘉彧居,还跟元恺共居一室,就算元恺不敢动他,也会让人说三道四,为难道:「这样不好。」 随离哈地一笑:「有什么不好?那厮不是说,他得到了他父母,还有你娘的託付,既然有长辈之命,你住他屋里,不是天经地义之事?」然后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住他这里,就这样定了。」 随离自说自话地替时倾拍了板,向时倾走近几步,抬起手,似乎是想拍拍时倾的肩头,给他鼓气。 被人作了主的时倾,在随离伸手之时,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跟随离保持着距离。这人顶着阿离的身体,顶着阿离的脸蛋,可他毕竟不是阿离。 谁知道这人是谁? 故人?他有这么有本事的故人吗? 明明人已经退开了,随离却若无其事地用手向虚空拍了拍,仿佛拍在时倾肩头上一般。 拍过了并不存在的肩头,他又朝时倾展开一个十分和熙温暖的笑容,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身形还没有走出门,便消失了。 同样的离场方式,第二次看见的感觉还是那么让人震憾了,时倾和元恺看着随离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 被随离这么一闹,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都觉得尴尬得要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各想各的心事。 屋里静默了许久,两个人跟两尊木偶一样,站在屋里,一动不动。 久到静默站着的元恺,有些站不住了,弯腰揉了揉站得僵硬的腿,才艰难的挪移到旁边的坐凳上坐下,一边捶着自己的脚,一边低低说道:「小倾,就住这里吧。」这一回,语气带着一些央求之意。 「我为什么要住这里?」时倾毫不掩饰他的冷清疏离之意,元恺能做出如此践踏他尊严的事,已经不配做他的朋友了。 明知元恺对他心怀不轨,还住这里,他怕迟早得捨身噬虎。那个不知是谁的随离,可不能给他当家作主。 元恺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是我爹让你住到我院里来的,你必须住在这里!」 原来,竟是世子爷指示的,要让自己住进嘉彧居。 元恺想强上自己,想必也是世子爷指使纵容的?时倾忍着气,问道:「你说,你今晚……那样对我,是你爹,你娘,还有我娘……託付的?可是真的?」说到「託付」两字,时倾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又酸又涩的情绪,几要落泪。 元恺垂着头,道:「嗯……没有他们的……託付,我不敢的。」到底是少年人,心思浅,藏不住事,时倾一问,他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自从饭后跟老爹去书房谈话之后,「登上皇位」使他像从不饮酒之人,忽然喝了一坛老陈酒一样,上头上得厉害,一直乐乐陶陶,沉醉其中,云里雾里,整个儿在飘。 直到时倾抵死反抗,后被随离出言恐吓,等到随离走后,他才终于渐渐清醒过来,才觉得有些后怕,说话的语气很有些发虚。 既然让自己住进嘉彧居,是世子爷授意的,看来自己不住这里是不成的。再是不情不愿,他也得在这里住着了。既要住下,有些话便必须说清楚。 时倾道:「住你这里可以,不过,咱们得把话说在前面。你不许再对我那样!」 这会儿,元恺渐渐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理智渐渐回笼,对先前自己做下的种种丑事,只觉无比羞惭,真恨不得有个地逢钻进去。 他十分难为情,又十分有诚意地道歉道:「小倾,今晚是我不好,是我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了,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对你那样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好不好?」 可是,他们还回得到原来的关系上吗?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再无法回到从前。现在时倾便有这种心理。 第28页 如果不是随离及时出现,他十有八-九逃不过被强的命运。虽然说,男子不讲贞操,但男子更注重尊严。被强,心理上的羞辱,远超过身体上的伤害。 元恺再怎么保证,再怎么表白,再怎么低头,时倾都无法释怀。 见时倾沉默不语,元恺又急急分辩道:「小倾,你不要生气,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很认真的那种,绝没有槽贱你的意思……你、你可以试试,看看会不会喜欢我,说不定,你也会喜欢我呢?」 他的语气,带着少有的卑微和央求:「小倾,不要一口拒绝,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没有试过,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说不定小倾也像他一样,明明喜欢自己而不自知呢? 他语气诚挚,神情可怜,姿态又放得极低,让人没法怀疑他对时倾的真心实意。 经过半夜的冷场冷静,时倾身处王府,孤立无援,甚至好友想强他,母亲背弃他,少年在沉重的打击和透不过气来的压力面前,也飞快地成长。 他凭着敏锐的直觉,下意识地觉得,今夜元恺妄图强他,绝不单单只是元恺心悦他。 纵然他没有感情经验,但从道理上推想,心悦一个人,不是应该先告白,让对方知道,再根据对方的态度,进行下一步动作吗? 哪有一上来便想用强的? 联繫到元恺一再强调,他得到了长辈们的认可,又说是世子爷示意,要让他住进嘉彧居的,时倾很容易得出结论:元恺今夜的出格举动,就是世子爷在背后撑腰。 世子爷的全副精力都扑在谋逆大计上,岂会为儿子一段不伦感情花费心思?要求他必须住进嘉彧居,绝不只是为了成全儿子的感情。 哪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把自己放在元恺的眼皮子底下,利用儿子来监视自己。 想通此节,时倾只觉得心头越加冰冷,越加愤怒,看来,世子爷是在提防自己逮着机会再次告发,是想把自己控制在王府之中。 甚至默许元恺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亏得自己跟王府还是亲戚呢,太让人寒心了。 不过,少年人总有一股不轻易服输的叛逆劲儿,时倾越是想得明白,越是气愤,心头越是不肯就范。 世子爷想利用元恺来控制自己,那自己不妨跟元恺虚情假意一场,利用元恺来取信于世子爷,降低世子爷对他的提防之心,然后抓住机会逃出安若王府。 在王府内部,孤掌难鸣,没法阻止王府谋逆,那就逃出去,联络柴门弟子,共同出谋划策,从外部阻止王府谋逆。 总之,既要阻止王府的谋逆行动,又不能把王府谋逆闹到明面上,要把这场祸事消弥于无形,才能保住他想守护的所有人。 跟元恺来一场虚情假意的不伦之恋,以博取世子爷的信任,这个念头产生得自然而然,产生之后,时倾心里也没有任何愧疚之意。 时倾心头转了这么多念头,时间也才过去了几息功夫。少年打定主意,说干就干,迎向元恺殷殷期盼的眼眸,立即进入角色,含羞带怯地应道:「我、我们……姑且试试。」 淦!大家都是男人,摸摸小手,搂搂小腰,亲亲小嘴,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取信于世子爷,能逃出王府,能及时阻止这场天大的祸事,吃些小亏也值得。 为了避免菊花残,时倾赶紧又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弱弱地强调:「不过!你得保证,不能像今晚那样欺负我。」一双眸子,水润润地望向元恺。 这会儿,元恺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本来满心沮丧,以为他这么对待时倾,但凡是个有气性的,他再怎么低声下气地赔不是,这事儿都得黄。 哪知,时倾居然会答应跟他试一试,元恺真是大喜过望,一迭声应道:「你放心,绝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只欢喜得手脚无惜。 欢喜之下,他真恨不得把小倾抱在怀里,纵声长笑,可又不敢,怕又冒犯到小倾,手臂抬起了又放下,不知往哪放。 那脚也是,不知该跟小倾保持多远的距离,才能既显亲热,又不失尊重,嘴里翻来覆去地说:「小倾,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再不会有那种事,我保证……」 他想:他的小倾真好,他会加倍珍惜,绝不辜负小倾的深情厚意! 恰好,远处传来打更声,已交五更,天快亮了。时倾实在没眼看元恺欢喜得不知所措的傻样,便道:「天快亮了,睡会儿吧,一会儿还要早起上学。」 元恺听时倾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跟自己同床而眠,更加欢喜,如奉仙乐一般,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都不知道是怎么躺到床上去的。 被关进客院一天一夜,时倾都没合过眼,晚上又吃了酒,再闹了这大夜,早就睏乏得紧了。 最主要的,还是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王府谋逆,这会儿,终于想出个主意,要先逃出王府,再作打算。心头虽然仍压着巨石,可终归有了行动方案,时倾这一躺下,很快便睡了过去。 倒是元恺,欢喜得全无睡意,便侧过身子,看向时倾。在昏暗的灯光中,看着时倾熟睡安详的俊秀侧颜,真真爱煞了。 看着看着,他不禁生出些得意来,是呀,像他这样的样貌,这样的品行,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身份,小倾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第29页 嗯,他应该更自信一些。 作者有话说: 求花花,求评论,救收藏,求浇灌,求雷雷,各种求—— 也请抬抬你们的小手,收藏一下作者栏,你会发现,天天是个不套路的作者菌哦。 第12章 元恺听了一次墙角 次日起床,元恺虽然一夜未眠,却格外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小厮们上来服伺小世子穿衣洗漱,有意无意,对时倾便服伺得不是那么上心,总要先把小世子服伺妥帖了,才轮到时倾,而且服伺之时也显得马马虎虎的。 元恺一看出这苗头,当场发作,斥责小厮们狗眼看人低,告诫他们,说时倾以后都会住在嘉彧居,叫小厮要把时倾当主子一样服伺着,不得怠慢。 小厮们跪了一地,连声应是。 尤其春榕跟秋梧两个,跟随小世子的时间最长,深知小世子的性子,温和但不温吞,绝对不能把小世子的话当耳边风。 时倾静静地站在一边,旁观着元恺斥责小厮,表达着对自己的维护,没有劝阻,也没有火上浇油,只心生微澜。 收拾完了,元恺跟时倾一起用饭。元恺给时倾夹了一箸菜,说:「你喜欢的,多吃点。」 以前,元恺逮着机会便会给时倾夹菜,时倾总是淡淡地谢过就完事了。 然而,这一回,时倾福至心灵地醒悟过来:元恺是借着夹菜这个动作,表达对他的关心。 既然要跟元恺来一场虚情假意的爱恋,时倾觉得自己也应该替元恺夹一样菜作为回应。 当时倾伸出筷子去夹菜时,忽然明白过来:元恺说喜欢他,真不是空口白话。 桌上没有多少菜色,但时倾根本不知道元恺喜欢吃什么,不知道夹哪种菜比较好。 一直以来,他只把元恺当普通朋友,对这些细緻入微的生活细节,从来没有注意过。 而元恺却对他喜欢吃什么之类的生活细节,都了如指掌,只说明,元恺是真的在意他,默默地关注着他,把他的一切琐事都记在心上。 最终,时倾只好随意选了一样菜,夹给元恺。 对于时倾的回应,元恺显得很高兴,一边吃一边大赞:「嗯嗯,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小倾,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这什么菜?。」 小厮在一边赶紧回道:「腌萝蔔丝,小世子以前不大爱吃的。」 自己以前不爱吃?那不是说小倾给自己夹的菜不好?元恺叱道:「我哪有不爱吃?总是以前你们不大端到我面前来。一边去,有你插嘴的地吗?」为了表示自己喜欢吃,跟着又伸筷子去夹。 那呆样,真是让时倾没眼看,见元恺又一次伸筷去夹,大有要把那一小碟腌萝蔔丝吃干净的架式。时倾实在忍不住,劝道:「不爱吃就别吃,不要勉强。」 元恺继续大嚼,十分真诚地说道:「好吃!真的!」 原来,早几年,元恺便喜欢上自己了,对自己的琐碎小事,事事上心。哪像自己对元恺那般,大而化之,没心没肺。 被人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头的感觉,原来是那样美好而令人陶醉。 看着大嚼腌萝蔔丝,连唿好吃的元恺,时倾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感动来。 时倾不禁想:元恺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和兄弟,他也许可以试着去喜欢他?也许可以利用这份感情,说服元恺跟自己一起阻止王府谋逆?那他就不再孤立无援了。 嗯,等两个人的感情深厚一些,找个机会,他该跟元恺,好好谈一谈,劝一劝。 打定主意,时倾看向元恺的眼神,温柔中添加了几许期待。 在元恺和时倾吃饭的时候,春榕带着几个小厮去把时倾的东西,大包小包地都搬回了嘉彧居。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逃离王府,继续跟着夫子上学,意义便不大了。先甭管这段感情是真是假,想用感情取信世子爷,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因此,进学堂的时候,时倾主动握住了元恺的手,手拉着手,公然登堂入室;又在课堂上频频回头望向元恺,在夫子讲授之时,公然眉目传情……时倾借这些举动,向周围人散发出「他与小世子有一腿」的信息。 这样的信息,一旦在王府里传开,自己也将声名扫地,可是,时倾不在乎,只要能逃出去。 不用专心听课,除了时不时回头勾搭元恺外,时倾挺无聊的,无意中发现自己左手腕子上,靠近脉博的地方,有一个像痣一样的小点儿,殷红如血,娇艷欲滴,颇有触目惊心之感。 咦,哪来的一颗红痣? 时倾分明记得自己手腕子干干净净的,怎么忽然间冒出一颗红痣来? 时倾细细回想了一下,记得好像昨晚上……嗯,就是元恺叫小厮上来捆他的时候,他曾感觉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那灼痛的位置,似乎正好是红痣的位置。 时倾伸手摸了摸,并无凸感,也没有灼痛传来,好像只是一颗普通的红痣。他心头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随离该不是遁着这颗痣出现的吧? 哎,这想法太荒谬了,时倾很快便把这想法抛之脑后。他又摩挲了一会儿那红痣,才嘆着气,放开了手,长就长吧,一棵红痣,无所谓了。 既然决定了,准备培养儿子,楚英睿便不再放任元恺每天只是跟着夫子上学。 第30页 但凡王府里有什么重要大事,他都会传话叫元恺去参加,并不需要元恺出什么主意,只是通过旁听,让元恺了解王府,朝堂,各地官吏等等情况。 等清客幕僚议事完了,散了之后,他还会独独留下元恺,从每件事的实际情况出发,把其中的关窍利弊,分析给元恺听,把每件事都说通说透,这是让儿子参予到家族事务中的第一步:教导他。 元恺很是聪明,学得很快,觉得父亲传授给自己的,处理实际事务的各种方法,非常灵活实用,令他时常有茅塞顿开之感,觉得这几天在父亲这里学到的学问,比夫子过去十年教给他的都多,因此,对上学渐渐没什么兴趣了。 随着元恺接触的事务增多,他的眼界迅速开阔起来,人也飞快地成熟起来。越学越多,令元恺对父亲重新充满了敬佩敬仰之情,父子俩的感情从略显疏远,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起来。 元恺时常跟父亲讨论事情讨论晚了,便跟父亲一起吃饭,一个教得倾囊相授,一个学得兴致勃勃,真是父慈子孝。 自然,元恺去跟父亲学习理事,不好带着时倾,一般都让小厮陪着时倾,等下学后先回嘉彧居。元恺能赶得回来,便同时倾同吃,赶不回来,也会让小厮传话,让时倾不等。元恺的生活一下子无比充实起来,去给他娘卓夫人请安的次数便明显减少了。 没过多久,时倾住进小世子的嘉彧居,还跟小世子同吃同卧的消息,带着人们的各种猜测加渲染,在王府里里外外传开了。 这天课间休息,两人一道去上茅厕。元恺放完水出来等时倾,正无聊,转头看到几个同窗在不远处的竹轩里,正聚精会神地交头接耳。 一会儿窃窃低语,一会儿又哄然大笑,似乎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 元恺好奇,便想凑过去听听。 不过他作为王府小世子,同窗们对之有所避忌,有好几次,他远远看见同窗们说得热闹,想过去听听时。同窗们看见他,不等他走拢,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如此几次,元恺便有经验了,想凑热闹,得遮遮掩掩不被人发现才行。 因此元恺绕了个大弯子,借着竹子,遮掩身形,慢慢摸了过去。 学子一:「大家刚才可都亲眼看见了,他们两个入个茅厕还要约在一起!」 学子二:「这有什么?」 学子一:「谁知道他们躲在茅厕里干什么?半天不出来,指不定这会儿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恋乐着呢。」 众学子顿时爆出一阵心领神会又充满奚落猥琐的大笑。 学子三一边闹笑一边说道:「那小子平时看着一副冷清高邈的样子,想不到竟喜欢这个调调儿!」 学子一:「我听说呀,越是这种外表冷清之人,骨子里便越骚,搞起来越有劲儿。」 众学子又是一阵猥亵的闹笑。 学子四笑得浑身直颤,道:「刚夫子讲经义时,我看见那小子回头看了小世子好几回,怕是在课上,他那地方就痒得不行了吧。所以呀,一下课,就急不可耐,跑去茅厕了!」 学子五:「喂,你们说,既然那小子喜欢这个调调,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有好事,大家一起玩嘛。」 学子六一下拍在学子五头顶:「你想找死?!人家都住进嘉彧居了,摆明了,是小世子的禁脔,这你都敢染指?」 那学子五大不服气道:「我是说,等小世子玩腻了,咱们也可以尝尝那柴时倾的滋味不是?」 元恺听得,肺都气炸了,怒吼一声:「你们、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 众学子闻声一看,他们以为正在茅厕里胡天胡地的小世子,居然怒气沖沖地站在竹丛中! 他们背着人说是非,却被正主儿逮个正着,这正主儿的身份还特别高,将来是他们的主子,得罪不起,学子们叫一声:「哎呀」,扭头就跑,一闹而散,心头只祈愿小世子没看见自己。 自己对小倾一片真情真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呀,怎么能被人说得那么骯脏龃龊?怎么能被人踩在泥泞里肆意作践?怎么能被人惦记着以后怎么糟踏玩弄? 「站住!」元恺急怒之下,迸发出浑身力气,冲出竹丛,几个箭步便追上其中距离最近的一个,拖住了提腿便是一脚,狠狠踹过去。 虽然是在狂怒之下,元恺真没什么战斗力,这一踹不过是把那学子踹了个趔趄而已。 只那学子自己吓得顺势一下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告道:「小世子息怒。小的什么话都没说,就听个热闹,不关小的的事,小世子饶命呀。」 元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那学子的分辩,只管朝那学子一顿乱踢,怒叫道:「小倾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才不是娈童,不是娈童!我喜欢他,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你们不要打胡乱说,不要作践小倾……」他状若疯癫地大喊大叫,噼头盖脸地朝那学子拳打脚踢。 那学子不敢还手,只得双臂护头,跪伏在地,任由小世子痛殴。他其实并没有遭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只他心头害怕到极点,叫得跟杀猪似的惨:「救命呀!救命呀!小世子杀人了!呜呜……」 那些逃开的学子,一些站在远处观望,一些赶紧跑去找夫子。等夫子来了,大家齐心合力,把发疯殴人的元恺制住。 却见元恺虽然打了人,自己却哭得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还跟夫子告状:「他们用污言秽语,说我跟小倾的坏话!夫子,你要给我们主持公道!」 第31页 刚才那几个说人是非的学子,见有夫子在场,料定小世子不敢动手,胆子也壮了,几个人乱纷纷地叫嚷道:「柴时倾都住进嘉彧居去了,不是娈童是什么?我们有实说实,没赖他,他自甘下流,做都做得,咱们有什么说不得的?」 元恺听了,气得浑身打颤,大叫道:「胡说!我喜欢小倾,小倾也喜欢我,我们是认真的!我没有把小倾当娈童!他们诬衊我,诬衊小倾!放开我,谁敢说小倾的坏话,我就打谁!」他真是气得狠了,挣扎着要去打人,被夫子和学子们合力拉住。 娈童跟断袖都是南风,但还是有区别的。娈童就是一个玩艺儿,是玩与被玩的关系,不渗杂感情因素,这种关系,被社会广泛认同。断袖则是感情上的依靠,是喜欢与被喜欢的关系。 「咱们两个好,是咱们的事。你管别人怎么说?」在一片嘈杂的吵闹声中,响起时倾冷清的声音。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时倾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元恺赶紧叫道:「小倾,你不要听他们乱嚼舌根,我喜欢你,绝没有把你当娈童!」 「我相信。」时倾走上前来,抬手拭去元恺脸上的泪痕,道:「走罢,去洗把脸。」握着元恺的手,把他从夫子和学子的压制中拉扯出来,扬长而去。 虽然说是小世子打了人,可学子们说是非在前,加上小世子的身份,大家看着两人亲亲热热地手拉手离开,也没人敢出声阻止。 听了时倾的当众告白,元恺心头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不放心地问:「他们那样胡说你,你不生气?」 「不气。」时倾的语调是一贯的冷清,听不出波动。 「真的?」 「真的。」从决定跟元恺虚情假意开始,且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们的这种关系,註定了会被人指指点点,时倾一早便做好了承受污言秽语的心理准备。 元恺在学堂里闹这么一出,时倾觉得并不是坏事,消息传开,更容易取信世子爷。 时倾全程旁观了小世子急怒爆打同窗的过程,再次真切地感受到元恺对他的爱惜,他心头自是感动的。 这些日子以来,元恺已经许多次让时倾感到感动,然而,时倾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漏斗一般,上来流进来,下面漏出去。 无论元恺带给他多少感动,都会很快消散,没法把感动积蓄起来,聚沙成塔,汇流成河,把感动升华为喜欢。 这种感觉,真无力。时倾一次次告诫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一些。下一次被元恺感动,说不定,他就能喜欢上元恺了。 虽然是想利用元恺,取信于世子爷,可时倾更愿意真正地喜欢元恺一场,不管这段感情将何去何从,至少能无愧于心。 下午散学之后,恺倾本要回嘉彧居,却有两个婆子前来传话,一个是替卓夫人传话,请小世子去月羲居叙话,一个是替柴卓氏传话,请时倾去二门花厅相见。 恺倾不由得忐忑不安地对望一眼,猜想大约是为了今天晌午学堂打架的事,惊动了两位母亲过问。 作者有话说: 求花花,求评论,救收藏,求浇灌,求雷雷,各种求—— 也请抬抬你们的小手,收藏一下作者栏,你会发现,天天是个不套路的作者菌哦。 第13章 元恺出了一回柜 见到母亲时,时倾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自从在元恺嘴里,听到是母亲把自己「託付」给他的言论之后,时倾的心情便很矛盾,既想见到母亲,又怕见到母亲;既想向母亲求证这事的真实性,又怕从母亲嘴里听到肯定的答覆。 柴卓氏等儿子行礼之后,赶紧一把扶起,打量着,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精神也不好。」虽然客居王府,母子不能天天见面,但儿子是她命-根-子,儿子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 母子两个在二门小花厅里坐下,下人送了茶水上来,时倾才微微垂头说道:「儿子近来喜欢夜读,觉得清静,所以精神才短了些,劳母亲担心了。」 柴卓氏想要跟儿子说说体己话,见小花厅里还站着个小厮,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不想那小厮竟站着没动,柴卓氏不得不开口道:「出去吧,不用在厅里伺候。」 那小厮躬身回道:「我们小世子吩咐的,叫小的紧跟着倾少爷,半步不能离。非是小的不识趣,还请夫人见谅则个。」 「哦?」「哦!」柴氏母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 因是亲戚,她一向住在王府后宅。妇人们嘴碎,最喜欢搬弄口舌,说三道四,王府里发生个什么事儿,只要不是机密,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后宅传开。 因此,随离被三爷打死,儿子住进嘉彧居,儿子跟小世子的风言风语,柴卓氏都默默地听在耳里。 前几次,儿子来见她,身边跟着小厮,她并没有问过,只当是王府另外指派给儿子的小厮。 听小厮说自己是小世子的小厮,柴卓氏若有所思,眉眼微微一挑,说道:「原来是小世子的人。」 时倾则想得多些,在嘉彧居里,有了元恺的吩咐,没有哪个下人敢不敬他。 这个小厮在主人摒退时,居然不肯退下,显然有所倚仗,而他的倚仗,明显不是小世子。那么,就只能是世子爷了! 第32页 世子爷在自己儿子的院子里安排几个心腹耳目,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所以,世子爷要他住进嘉彧居,不光是派儿子来贴身监视,而是让嘉彧居的下人们一起来合力监视。 柴卓氏不再理会那个小厮,像没事人一般,与儿子坐定后,像往常一样,开始跟儿子闲话家常。 时倾以为母亲会问起小世子为了他殴打同窗的事,会质问他跟小世子的关系。 前几次跟母亲见面,他便一直想问母亲,到底有没有把他「託付」给元恺。 元恺再怎么言之凿凿,他总不死心,总想听到母亲的亲口否认,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他的母亲不可能出卖他。 可是,求证的话,时倾一直没有问出口。一则,因旁边总站着小厮,不好问;二则,时倾怕听到母亲肯定的回答,又不敢问。 在路上,时倾便想好了,如果母亲质问他跟元恺的关系,他正好藉此机会,鼓起勇气问出来。 可是,柴卓氏只问了儿子一些生活起居的琐事,并没有问起打架的事。时倾对母亲的问话,俱都如实回答。 在说到自己搬去嘉彧居跟小世子同住之时,柴卓氏脸上,并无异色,看不出她是一早知道,还是觉得同住是理所当然,不足惊异。 「亦或者,母亲真把自己「託付」给了小世子?」时倾满腹酸楚地猜想。只有这样猜想,才能解释母亲为什么不惊诧「同居」,为什么不追问「娈童」的谣言? 时倾也问了母亲一些日常起居之事,劝慰她放宽心,少劳神,好生保养,又细细问她日常药丸和随身药丸,还够不够服用,不要等吃完了才想着现配,得提前些日子准备着。 时倾对母亲怀着一腔拳拳赤子之心,每一句都发自内心。母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直系血亲,不关心母亲,还能关心谁呢? 柴卓氏经歷了家族大劫,丧夫失子,寡居王府,寄人篱下,前路茫茫,她又长年思念亲人,悲啼不住,使她芳华早逝。 尽管年纪比卓夫人小,不到四旬,却已生了白髮和皱纹,看着,竟是快五旬的样子,比卓夫人苍老了一大截。 时倾看着母亲一日日苍老,心头如何不痛惜?只恨自己不能天天亲自伺奉母亲饮食起居,膝下承欢,共享人伦。 如果他能在母亲跟前日日开解尽孝,母亲必定不会衰老得这么快。可是他们客居王府,得守王府的规矩。 母子俩个凑在一起,母慈子孝,唠唠叨叨的,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 眼看着二门该落钥了,柴卓氏才站起身,跟儿子作别而去。 见过母亲,该问的,还是没有问出来,身边还随时跟着个小厮监视着,时倾越想越心烦,情绪低落地回到了嘉彧居。 元恺已经先一步回来了,笑盈盈地迎在门口喊他:「小倾。」 时倾没精打采地白了元恺一眼,不想说话。 「五姨训你了?」元恺拍了拍时倾的手臂,劝道:「没事,改天我备份礼去见她,帮你分说分说。」 见元恺情绪饱满,还颇为高兴,时倾反问道:「夫人没有训你?」 「训了。」 卓夫人听说了打架的事,难得的发了火,把儿子叫去狠狠敲打了一顿,一则告诫儿子,不要对表弟时倾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免得坏了两家的亲戚情谊;二则训斥儿子不该为了时倾跟同学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没的堕了身份。 这一顿训,把元恺训懵了,他一直以为,他跟小倾的感情,是有父母之命的,才那么底气十足。听卓夫人的训诫内容,完全一副不知情的口气。 元恺慌了,拼命申明自己对小倾一片真心真情,绝无玩弄亵狎之意。 卓夫了听了儿子的申明,越发恼怒,在她心里,儿子想玩娈童,不是什么大事,把亲戚家的孩子当娈童,也不是太大的事,最多得罪亲戚,多加补偿便是。 可儿子是断袖,指天立誓要跟另一个少年相守一生一世,这事情可就大发了。她就一个儿子,指着他传宗接代呢。 月羲居里正闹着,世子楚英睿派人来传唤元恺。 元恺满心忐忑地去了父亲的书房,做好了承受父亲一顿暴风骤雨般怒骂训斥的准备。 结果,世子爷楚英睿甚是和霭可亲说了一句:「你打架的事,我听说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元恺赶紧分辩道:「是他们背后说小倾的坏话,说得那么难听,我气不过,才打了他们!」 楚英睿听了,脸色一沉,问道:「他们说柴时倾的坏话,与你何干?若只为此,你动手打人,不但该罚,还该重罚。回头再把柴时倾杀了。」 元恺大惊道:「小倾又不曾犯错,父亲为何要杀他?」 「只是说几句柴时倾的坏话,便惹得你大怒失态,动手打人,说明柴时倾是你的死穴软肋。若是被你的敌人知道了,日后拿柴时倾来胁迫你,你必会方寸大乱。杀他,不是因为他犯了错,是他不该成为你的死穴软肋。这样,你才能少些容易被人拿捏的弱点。」 对这个论调,元恺大不认同,问道:「成大事者,就该孤家寡人?若是有人拿母亲来胁迫父亲,父亲又当如何?」他亲眼见识过父亲对母亲的恩爱,难道母亲不是父亲的死穴软肋? 楚英睿没有一丝迟疑地给出了答案:「我会为她报仇,让她死得其所。」 第33页 元恺初初涉足王府事务,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尔虞我诈,冷血残酷的权利斗争有了基本认知。但听到父亲的回答,还是令他忍不住嵴背生寒。 楚英睿似乎看穿了元恺的所思所想,开解道:「想站得更高,总得捨弃一些。阿恺,当你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时,就可以得到更多。没有什么是不能捨弃的。」 「不!这世上,只有一个小倾!我只要小倾!」幸而元恺还懂得分寸,知道这话一旦说出来,就是把时倾推入死地。这话他只在心里默默反驳吶喊。 见儿子不说话,楚英睿续道:「那就这样吧,等柴时倾的作用发挥完了,就杀了他。最好你自己动手,免得留下心结。」 「不是!」元恺赶紧说:「他们还说了我的坏话,说……说小倾是我的娈童……」他咬咬牙,又急急忙忙地坦白道:「可我是真的喜欢小倾,没拿他当娈童,我是要跟……」 楚英睿抬手,阻止了元恺继续往下说:「那些人敢背后私议你,该打!这一点,你没做错。只是你不该自己动手,记下人,回头叫小厮动手。」 「为什么?」自己打了人,父亲居然说自己没做错?元恺跟不上父亲的思路。 楚英睿要借着打架这件事,教育引导儿子,十分有耐心地分析给他听:「你是王府小世子,不出意外,你将是那帮学堂学子的主上。敢背后私议主上,不怀敬畏,就是该打,你并没有打错。威信便是通过这些小事,一点一滴树立起来的。」 元恺:「……」感觉父亲的话,好有道理。 「只不过,你不该自己动手。你一个王府小世子,那是什么身份?生了气,还得自己动手打人?我派给你的人,都死绝了?」 元恺又赶紧解释道:「当时人没带在身边,一生气,就只得自己动手了。」 「你不会把有份的人记下来,回头再带着小厮一个一个收拾?」 「捉姦拿双,捉贼拿赃。当时放过他们,事后再去找他们算帐,他们谁肯认帐呀?」 楚英睿嗤笑道:「呵,你是王府小世子,随便一句话,也掷地有声。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没有冤枉他们,他们认不认帐有什么关系?你只要一个个打到他们再不敢背后私议主上为止。」 可以这样的吗?元恺:「……」第一次觉得,小世子这个身份,不光是虚面上的尊贵,而代表着特殊的权力和地位。 「咱们再来分析一下,你当场发作,造成了什么后果?」楚英睿怀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要把这件事,掰碎了,揉烂了,给儿子分析明白。 「只打到了一个,其他人都跑开了。」 「只这一点?」 元恺想了又想,摇头,想不出还有什么后果。 「你当时动手打人,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其实元恺就是气不愤才动手的,本没有什么目的,听父亲一问,想了想才道:「我想让他们闭嘴,不许再说我跟小倾的坏话,不许乱肖想!」 「那你的目的,达到了吗?我估计,不管是跑开的,还是被打的,只怕对你都不服气,他们并没有得到该得的教训,回过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还会继续肆无惮地议论你,对你毫无敬畏。打了人,没达到目的,还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楚英睿嘆息道:「阿恺呀,这场架,你打得可真亏。」 元恺沉思了一会儿,心诚悦服道:「父亲说得是,我当时一气,冲动了。」 楚英睿总结道:「这件事,你失策在不该当场发作。凡事要谋定而后动,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力争掌控全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然后楚英睿语重心长地道:「阿恺,要把此事引以为戒,以后遇事,俱要三思而后行,断不可意气,你要记住,你不是常人,是王府小世子。」 以前,楚英睿从来没对儿子强调过「王府小世子」这个身份,送去学堂里跟族中子弟和清客后辈一起念书,还叮嘱他不要仗势欺人,要跟同窗们好好相处,他是想让儿子度过一个有同伴有朋友,有吵闹也有欢笑的童年和少年,直至加冠。 家长的这种心理和态度,也决定了元恺这个小世子在同窗中没什么威信,大家只把他当个常人来看,想议论便议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无所顾忌。 可是,当元恺自告奋勇要贴身监视时倾,涉足王府事务,为家族出力的那一刻起,这种情况便改变了。他不再是个普通少年,他必须要在同窗中脱颖而出。 元恺得到了父亲的教诲,又是开心,又是兴奋,连连点头,对父亲越加敬慕。 楚英睿问道:「说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做?还要做什么?元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打了人,却没有达到让人闭嘴,和在同窗中立威的目的,这个事,当然不算完。 元恺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地向父亲表示,他要带人把当时背后说坏话的同窗挨个教训一顿,要教训到他们服服贴贴为止。 楚英睿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表示满意儿子的表现。 其实小孩子打架,小事一桩,完全可以不了了之。他怂恿儿子事后清算,是想藉此事,做为儿子的试炼,从各方面锻鍊儿子。 随后,楚英睿引导着儿子,估计在清算过程中将会遇到的各种状况。 第34页 比如躲藏起来,比如家长出面求情,比如暴力反抗等等,再针对这些状况提前制定相应的措施。 总之,要走一步,看三步,只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能保证行动顺利实施。 元恺一边受教,心头却始终惦记着时倾。那些同窗不过是说了自己的闲话,父亲都要让自己带人去教训,刚父亲还说要杀小倾呢。 等父亲的教导暂告一段之后,元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父亲不是真要杀小倾吧?他是五姨的儿子。」想起父亲说过,不能让时倾成为自己的软肋,赶紧补充道:「我打人,不全是为了他,他们也说了我的坏话。」 第14章 时倾做了十五年黑人 楚英睿淡淡哼了一声:「他若有取死之道,莫说他是你五姨的儿子……」 元恺赶紧道:「以后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再不会为小倾失态了。我保证!爹,我是真的喜欢他,饶了他吧。」 「喜欢谁,是你的事,为父不会横加干涉。」 不等元恺高兴出来,楚英睿又道:「不过,你要做到三点。一,再怎么喜欢,得有个度,不能让他成为你的死穴软肋;二,他必须跟你一条心;三,不可影响到传宗接代,你必须要娶妻,要有嫡子。」 元恺大大松了口气,保证做到这三点之余,又有些担心:「可是,娘听说我喜欢小倾,生气得很,刚才正训我。」 楚英睿甚是慈爱地一笑,道:「无事,回头为父会好好劝你娘。」 女人一生困于后宅,才会把情情爱爱的事,看得比天大。男人心怀天下,驰骋四海,岂会被小情小爱所束缚? 楚英睿觉得儿子只要摆正情爱在人生中的位置,喜欢谁都无所谓,是男是女更无所谓,只要儿子开心就好。 这一句,在元恺听来,直如仙乐一般,再一次肯定了:他父亲是认可他跟小倾这份感情的,父母之命仍在! 元恺乐乐陶陶地回到嘉彧居,召集了小厮,把甚少使唤的长随都叫了来,商量了一番行动路线,派了几个人提前蹲点,又准备好了绳索鞭棍等物,万事俱备,等到天都黑了,时倾才回来。 「挨了训,还这么高兴?」时倾不能理解,看样子,元恺挨训还挨得乐滋滋的,怕不是有病? 跟着,时倾目光左右一扫,发现嘉彧居里居然聚集了十二三号,手上还拿着绳索鞭棍等物,吓了一跳:「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阵仗,该不会是要对付他吧?他莫名心虚,那手不由自主地摸向红痣。 「我娘训我了,我爹没训,还说我做得……没错。」 吓一跳之后,见元恺一脸高兴,不像要翻脸动手的样子,时倾的心神稍稍稳住了些。 要取信于世子爷,自然对楚英睿的一言一行都特别关注,时倾便顺着话往下问:「世子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因父亲要杀小倾,又与他约法三章,元恺不好详细转叙,只说父亲认为学子们私议主上,不怀敬畏,就该教训。自己当时势单力薄,打人打成了个笑话,这会儿听从父亲建议,要带人把那几个同窗挨个教训一遍。 末了,元恺说道:「小倾,你跟我一块去。看我给你出气,叫他们跟你道歉!」 时倾听了,只觉得世子爷怂恿儿子事后找补,这心胸气度,也忒狭窄了。 不过,时倾也是少年心性,被人在背后议论得那样龌龊难听,甚至还被人肖想惦记上了,要说完全不生气,自然是假的,有这么个教训回来的机会,时倾哪会不喜? 而且既然决定了要利用元恺来取信世子爷,当然要表现得跟元恺步调一致,共同进退,时倾毫不迟疑地应道:「好。」 这一夜,註定不平静。 元恺带着长随小厮,把当时凑在一起说闲话的几个学子,挨个揍了一遍。 除了把学子们打得鬼哭狼嚎年,还强行按头,让他们给时倾赔礼道歉。 最后还有揍罢三问:「清楚小爷是谁了吗?」「知错了吗?」「服不服气?」 当然,这一路打过去,也非一帆风顺。学子们都跟父母住一起,家长们自然不肯放任自家孩子被打,或躲藏,或哭求,或硬护,或求情……凡此样样,闹腾得直当热闹。 被清算的学子中,有一位是三爷楚英豪的嫡长孙。他虽是元恺的堂侄,年纪却比元恺稍大,就是他放言想尝尝时倾的滋味。 其实,论亲戚关系,时倾也算是这位三房嫡长孙的表叔。嫡长孙仗着自己身份高,才敢肆出忌惮地口出狂言浪语。 元恺还没找上嫡长孙,三爷楚英豪便接到了传讯,知道元恺正带着人,挨个修理白天说是非的学子,听说把人修理得挺惨的,还把敢于阻拦的家长也打伤了好几个。 楚英豪虽是习武的粗人,却不是没脑子的,最清楚那位小侄子的性子,猜测元恺晚上带人把白天没打到的学子挨个修理一遍,这行径,不是元恺平时的行事作风,肯定有人在背后挑唆怂恿。 而这个背后挑唆怂恿之人,不用想,一定是世子楚英睿。 想通此节,三爷更不好直接出面阻止元恺,吩咐家人,若是元恺打来,恭敬相待,不得阻拦。然后跑去找楚英睿亲自求情。 楚英睿听了,淡淡反问:「阿恺打死人了?」 「没有。」 「打残了?」 第35页 「也没有,就是全都伤得不轻。」 楚英睿慢条斯理地把一小碗八宝碧莲羹吃完,放下碗,擦了擦嘴角,才道:「既然没人死,没人残,那就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打闹。他们爱打闹,就让他们打闹去。不用多管,让他们玩个尽兴。」 三爷:「……」知道世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开了口,世子没准他的求情,他再多说也没用,便想告辞,回去跟元恺当面刚,他好歹是元恺的三叔,是长辈,元恺岂能不卖他这个面子? 「慢着,」楚英睿叫小厮勺出一小碗八宝碧莲羹,笑道:「你嫂子亲手做的羹汤,来吃一碗。」 三爷哪里有心情喝羹?不过世子的面子不可拂,几口把羹汤喝了,又想走。 「坐下。」楚英睿的声音里,慵懒中带着几许威严,又用手指头在几案上轻轻一敲:「我叫你坐下。」 三爷扛不过楚英睿的气魄,只得坐下。他是武夫,不善伪作,把满腔不悦的心情,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楚英睿这才舒缓的语气说道:「今儿个,我就是要让王府所有人重新认识一下:楚元恺是王府小世子。你急着赶回去阻止,是想他丢脸,还是你丢脸?」 三爷听了一惊,沉吟之后,终于明白过来:元恺是王府小世子,本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楚英睿这句话里的重点是「重新认识」。 自己赶回去阻止,若是元恺不给自己面子,他一个长辈,难道真能抹下面子跟个晚辈动手?他下元恺的脸,不就是下世子的脸,这事儿怎么收场? 他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家嫡孙被当面欺辱,还不敢发作,那他的脸不是丢得更大了? 算了,还是避开为好。嫡孙被欺辱了,怎么出气,是以后的事,日子还长着呢。 最终,三爷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在楚英睿的书房里坐立不安地消磨时间。 好容易,三爷才听到下人来通报,说小世子已经顺利打完人,返回嘉彧居了。 三爷赶紧跑回自家院子一看,嫡长孙被打得猪头一样,连牙都掉了一颗。 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孙子,三爷暗暗在心里记下这笔血债。 时倾全程陪同参与,学子们被按着向他道歉时,他无一例外,全丢了他们两记巴掌,然后叱一声「滚」。充分展示了他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卑劣品行。 楚元恺一夜立威,从一个清贵的小世子,变成了尊贵的小世子,所有人看向楚元恺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同了,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敬畏之色。 先前关于小世子的各种流言蜚语,一下便听不见了。 当然,不是消失了,而是由明转暗,只在明面上收敛了起来。 学堂里,小世子的坐位被移到了前排正中,小世子所到之处,所有学子都自觉地降低声音,躬身行礼后退,保持距离。 所有人看向柴时倾的眼神,也有了改变,敬畏之中,带着疏离,轻蔑,鄙夷,嗤笑,嫌恶等各种不明意味。 学堂里时倾的座位被贴心地安排在小世子左手边,方便时倾跟小世子眉来眼去,再不用时倾老是转头后望,担心扭到脖子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不管柴时倾是不是娈童,他都是小世子的禁脔。 清算事件之后,时倾再次见到母亲,以为母亲肯定会训斥自己。 不想,柴卓氏并没有提及清算事件,也没有查问时倾跟小世子的关系,只是满眼怜爱地抚着儿子的手,说「又瘦了」。 母子俩照常相互询问对方的生活起居。家常话拉着拉着,说到了学业上。 柴卓氏说道:「王府请的先生,学问是好的。不过,缺少点审势融通,你今后只管跟先生精研经史子集本义,提升自己的心胸气度便好,至于那些科举题目,考试文章,看一看就行了,不必过多练习。」 「这是为何?」 「科举是为朝堂选拔人才,出仕为官。不过,靖宁先帝已经下过明旨,不许安若王府一脉的子弟入朝出仕。就算没有这一条,安若王府也是皇族宗亲,照规矩,不能参加科举,想入仕,得靠恩荫。」柴卓氏侃侃而谈,眉眼疏淡平静:「而你跟我,早在十五年前便是个死人了。」 当年,安若王府虽然保下了柴氏母子,但保下来的仅是他们的性命,在官府的户籍文书里,柴氏一族都被砍头了,官府方面进行了销户处理。因此,柴氏母子两个,是官府户籍档案里没有记载的黑人。 没有户籍文书和乡绅举荐,时倾没法参加科举,连童试都没有资格。除非时倾改名换姓,过继别家。 不过,时倾并没有可能过继别姓别家。因为王府虽保下了柴氏母子,但他们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赦免,谁家敢过继这样的孩子?那不是找死吗? 这也是柴氏母子被保下来之后,却不能前去投靠长宁卓家,只得困居王府的原因。 照说,就算安若王府谋逆失败,要罪诛九族,按律也牵连不到柴氏母子。因柴氏不在安若王府的九族之内,只要不参予,便可以置身事外。 可他们是黑人,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便只能一律按王府奴婢来处置。 柴氏母子若硬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又会因靖宁遗旨而被砍头,真是两头为难。 只听柴卓氏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能参加科举,还钻研那些科举题目,考试文章干什么?不如把精力放在学习吸收,先贤圣人文章里的思想精髓上,才是你们上学的正途。」 第36页 「是。」时倾深觉母亲的话,大有见地。 柴卓氏望向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成才,先要成人。不然,那书便白学了。」 人要活得明白,要活得有骨气,要活得顶天立地。时倾明白,这是母亲给他的教诲。 最后,柴卓氏说道:「既然夫子教得不得法,那学堂,你若不想去,不去也成。自己在家里看书,或有疑惑之处,记下来,回头再去单独请教夫子。」 时倾听了,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 清算事件之后,时倾每天上学,都感受到后排同窗们用眼刀子,不停地戳他嵴樑,上学成了一件苦不堪言,十分难捱的事。 他曾不止一次期盼,要是能够不去上学就好了。 不曾想,柴卓氏居然自己松口了。 清算事件之后,元恺再见到母亲,卓夫人对他变成十分冷淡,阴阳怪气,爱搭不理的。曾经亲密的母子关系,一下子冷淡了下来。 学堂里,同窗们对元凯都敬而远之,再感受不到以前那种轻松愉悦的氛围了,元恺觉得没趣,半月之后便不再上学了,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处理王府事务。 时倾也紧跟着向学堂告了假,元恺去做事,他便在嘉彧居看书,日子过得倒也轻松了一些。 只是元恺初涉,喜欢之人又在身边,日日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甚至同榻而眠,不免腻歪了些。 元恺虽不敢再唐突冒犯时倾,背人之时便要跟时倾小意温存,亲热缠绵一番,自然少不了有些亲昵举动。 时倾很努力地想要喜欢上元恺,对元恺适当的亲热,并不推拒,甚至还会採取主动。 可是,这些亲昵举动,除了把元恺迷得昏头转向,陶醉其中之外,在时倾心头并没有产生什么情绪起伏和波动。 这让时倾对感情掌控的无力感,越发深沉了些。 日子虽过得轻松了一些,时倾的内心依旧熬煎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逃跑的机会,不知道逃出去之后,又该如何行事才能阻止王府的谋逆?更担心,还来不来得及阻止。 就这么在表面轻松平静,内心熬煎之中,过了两个月,正是盛夏之时,一天元恺从外面回来,对时倾说道:「小倾,父亲叫你给你祖父以前的门生故旧写封信。」 第15章 时倾燃起了一个希望 来了,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时倾心里有种石头终于落地了的感觉。 当年安若王出面保下他们母子,除了看在亲戚的份上,只怕更多的是觉得柴大儒遗孤的身份,有利可图吧? 在自己安安心心呆在嘉彧居,努力想喜欢上元恺,跟元恺表现得情投意合之后,世子爷终于信任他了吗? 时倾半敛眼眸,装着漫不经心地问:「给我祖父的门生故旧写信?给谁写?」 元恺道:「礼部郎中邹凡尘,宓州子濯先生。」 对这位宓州子濯先生,时倾倒是听母亲回忆那场灭门惨祸时,提到过多次。 这位宓州子濯先生,姓邹,名凡尘,子濯是他的字,他是柴大儒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学问通达,立身雅正。 柴卓氏是柴老先生的二儿媳。她在金川老家生下时倾的消息,传递到京都凤景城之时,邹凡尘恰好回京述职,去老师的寓所拜访,听说老师喜得小孙子,因没带礼物,便承诺将来收这孩子做个子弟。 时倾翻了个白眼:「给他写什么信?我又不认识他。」 回了自己院子,元恺一边脱外裳,一边问:「难道五姨没跟你说起过这位子濯先生?」 「不记得了。」 「我听父亲说,这位子濯先生曾说过,要收你做弟子的。想是时间太久远了,五姨忘了罢。」 「哦,你说那个人呀,倒听母亲说过。」时倾在旁边帮着元恺宽衣,嘴里作恍然状,冷嗤道:「那是我祖父在世时的事,如今人走茶凉,我母子在王府避难十五年了,你见哪个柴门弟子来探望过我们寡母?那邹凡尘若真心想收我做弟子,当我六七岁开蒙之后,便可以来收我了。如今过去十年了,他连个影儿都没有!世子爷叫我写信,莫不是叫我求他,收我入门?」 说着,时倾把元恺的衣服往旁边小厮怀里一丢,道:「不写!」 对柴门弟子们的冷嗤,倒是时倾的真实情绪。当初的灭门之痛,时倾没什么感触,毕竟那时,他年纪尚小。但对人情冷暖,时倾却有深深的体味。 忆起往事,时倾总觉得,他跟母亲能避开那场惨祸,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那会儿,时倾才两岁多,柴卓氏的四堂姐卓夫人,因是安若王世子妃,不能擅离王府,(整个王府中人的活动范围就只得和岐州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便写信叫柴卓氏把时倾带去安若王府小住一段时间。 柴卓氏带着小儿子前往安若王府时,靖宁帝正身染重恙,却起意想废储另立,想立自己宠爱的嫡次子。 身为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的柴老爷子,极看不惯靖宁帝恣意败坏礼法,破坏祖宗承嗣制度的行径,带着一干臣子,犯颜直谏。 大约在直谏中,情绪激动之下,柴老先生等大臣一时口快,提及往事,戳到了靖宁帝那「也是次子」,「帝位来得不够正统」的逆鳞,靖宁帝大怒,以大不敬之罪,把一干犯颜直谏的臣子全拖出去砍了。 第37页 大臣们在柴大儒英灵的感召下,秉着「武死战,文死谏」的神圣使命,接二连三地死命进谏,搏个青史留名。 其间,有多人多次戳到靖宁帝逆鳞,把本就重病缠身的靖宁帝气得奄奄一息,觉得都是柴老先生带的头,积怒之下,便下令把柴家满门抄斩,以杀鸡儆猴。 跟这道灭门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两道废立圣旨,一道圣旨以太子性情刚愎为由,硬是废黜了长子的储位,改封昭王,着令即刻赴封。另一道圣旨册立次子为太子,入主东宫。 靖宁帝发了话,谁敢多言,柴家便是榜样。 不得不说,同样一件事,靖宁帝比神光帝,真是强势狠辣得太多了。 大臣们直言死谏,以求博个忠名清名,但如果要连累家人一起遭难,那就得慎重考虑了。这一下,大臣们全都闭嘴了。 于是靖宁帝拖着病体前往太庙祭祀列祖列宗,禀告太子废立之事。 靖宁帝本就重病缠身,虚弱之极,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祭祀回来,次日便驾崩了。 鑑于前太子刚刚离京赴封,为防有变,新太子的势力不等出服,拥护着新太子直接灵前继位,年号乐章,等出孝之后再行登基大典。 靖宁帝驾崩之时,诛杀柴家的圣旨还在路上,当时有大臣向匆匆继位的新帝进言,请求快马加鞭追回靖宁遗旨,饶赦了柴大儒的家眷。 毕竟柴大儒只是犯颜直谏而已,又不是真犯了什么不可饶赦的大罪,现在朝势变了,已经没有杀鸡儆猴的必要了。 可新帝为了彰显孝心,子不言父过,要是先帝一死,下达的旨意就可以随便被篡改作废,那先帝的脸往哪放?因此,新帝楞是坚决不肯追回先帝遗旨,还是让那道遗旨送到了金川,把柴氏满门抄斩了。 因此,三爷楚英豪说柴氏满门是被靖宁和乐章两个皇帝联手抄斩的,这话,倒是事实。 既然是抄斩满门,禁军当然要去把柴氏母子抓来砍了。不想安若王爷拒不交人,禁军不敢硬闯王府捉拿,便火速回报乐章帝。 乐章帝想着反正已经把柴家大部分人杀了,这道遗旨也算执行过了,倒不必对柴氏赶尽杀绝。 再说,安若王是皇叔,辈分高,名份正,又握有神光密旨,自己委实不好跟这位皇叔硬磕。 三者,他正跟闻讯返回的前太子昭王内斗到紧要关头,没精力同时跟安若王开战。 于是乐章只得允了这个人情,让禁军撤离和岐州,不必拿人了。 乐章帝对于那些阻止先帝换储的大臣,倒不记恨,虽然明面上没有给那批死谏大臣昭雪安抚,不过暗地里,还是对他们的后人有所照顾。对柴大儒的照顾,便是优先录用升迁柴氏门人弟子。 因此,柴老先生死后,他在儒学上的声望却更上一层楼,他曾教导过了弟子,纷纷出仕,在朝堂上颇有势力。 照说,柴氏母子避难在安若王府的事,不算秘密,可十五年间,竟没有一个柴门子弟前来看望过柴氏遗孤,甚至连封信箴也没有。邹凡尘也和所有柴门弟子一样,从来没有跟柴氏母子联络过。 一方面,乐章帝为了补偿柴大儒,重用柴门弟子,另一方面,柴门弟子对柴氏遗孤不闻不问,冷暖两重天,难怪时倾会冷嗤邹凡尘,拒绝写信相求。 看出时倾被触动了情绪,心头不高兴,元恺的中衣同脱了一半,心疼地把时倾揽在怀里,拍着背宽解道:「莫气莫气,咱们就是借这个由头,写信把那姓邹的诳到王府来。他来了就完事,拜不拜师无所谓。」 时倾听懂了,世子叫他写信,只是想把邹凡尘诳来王府,有些蔫蔫地问:「这么多年,邹……子濯先生对我们母子都不管不问,这会儿我写信去,只怕他理都不会理我。」 「再过一月,便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了,父亲的意思,是想你写信,请姓邹的在你生辰那天来收你入门。」 快满十八岁了?时倾这段时间心头压着巨石,完全把生辰给忘了。他心头冷笑,脸上谄笑道:「真是难为世子爷,还记得我的生辰呢。」 「不是,是我跟父亲说要给你过生辰,父亲才想起来,让你给姓邹的写信。」 是啊,他一个在王府避难的小孩子,世子爷怎么会记得他的生辰?整个王府,记得他生辰的,大约只有元恺和卓夫人吧。 时倾已经记不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元恺总会在他生辰之日,送他些精美的小玩艺儿,跟他说:小倾,今天是你的生辰,你要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这些往事,回忆起来,每每都让时倾感动,在这冷漠势利的王府里,是元凯带给他少有的温暖。 时倾情不自禁地抬手环抱着元恺,有些动情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谢谢你每年都记得那个日子。」 「哎,客气什么,每年你也给我庆生了的。」元恺说着,放开时倾,把中衣脱了,拿起扇子扇风,叫小厮去打盆凉水来擦擦汗,再穿居家凉衫。 元恺是小世子,王府里每年都会替他庆贺生辰,时倾不用去记,自然便能知道,也不必费心准备礼物,到时跟着府里的其他人,向元恺道贺一句吉祥话,就算完事了。跟元恺给他庆生比起来,敷衍之极。 不多时,小厮打了水来,元恺索性把上衣脱了,叫小厮拿巾子给他擦身体。 第38页 时倾坐一边看着,沉吟道:「我一个素未昧面的后生晚辈,给子濯先生写信相邀,恐怕没那么大面子,请不动他。」 「父亲说了,凭你的面子自然请不动他。不过他看在柴老先生的面子上,一定会来。」 「我跟母亲在王府寄居十几年,那子濯先生从不过问。我看呀,只怕祖父的面子也不管用。」时倾略垂着头,把玩着扇子,闷闷地说。 「不然!不然!」元恺转过身,让小厮给他擦后背,说道:「想是五姨有些事,没跟你说。令祖父柴老先生虽有二子,却都是不成器的,继承不了他的学问衣钵。那邹凡尘聪慧好学,踏实勤勉,是门下弟子中的佼佼者,柴老先生怜他出身贫寒,凡事多有帮衬,拿他当自家后辈子侄相待,情份很是亲厚。」 其实,时倾听母亲说过:柴老先生只有两个儿子,老大喜风花雪月,跳脱不羁,这是时倾的大伯;老二爱经商理财,市侩狡黠,这是时倾的父亲,两个都不是做学问的人。 这个邹凡尘在治学上十分严谨,很好地吸收了柴老先生的柴门儒学精髓,在柴老先生还在世时,便是公认的柴门儒学继承者,假以时日,也会成为当代大儒。 本来柴老先生一直拘着自己两儿子做学问,闹得父子三个都很痛苦,自从出了这个邹凡尘,父子三个都解脱了。 元恺继续说道:「若说柴门弟子都是人走茶凉的凉薄之徒,独这邹凡尘不能。当年柴老先生对他有多照顾,很多人都知道,连婚事都是柴老先生给他一手操办的,前面十几年,对你们不闻不问,也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相互之间都没有联络。如果你主动写信,请他来收你入门,他要是不来,必招人非议。那他的名声就完了,就不能成为继柴老先生之后的儒林领袖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元恺停了停,穿上干净的内衣,总结道:「父亲给我分析过,收你入门,是他自己的承诺,再加上柴老先生的关系,他要是爱惜自己的名声,还想成为当世大儒,便不能不来。」 时倾从两岁多进入王府,便没有再出去过,闭门读书,对王府以外的消息,十分闭塞,他最喜欢逢年过节之时,听长辈们闲聊,从而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 从元恺的话里,时倾一下子明白了邹凡尘的身份:他的官位虽然低,才礼部郎中,可是,他在儒林仕子中间的地位高,隐隐然有儒林领袖的趋势,假以时日,还有可能成为继柴大儒之后的又一位当世大儒。 从邹凡尘的身份,时倾又可以推测出:世子爷把邹凡尘诳来安若王府,不光是为了让邹凡尘收他入门,更重要的是,王府想拉拢邹凡尘。 在「拿回」皇位的过程中,王府需要有人出面,替他们摇旗吶喊,助涨声势。王府需要得到儒林仕子们的支持,承认安若王爷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在舆论和道德上占据高点。 邹凡尘被安若王府选中,想让他成为替王府吶喊生势的嘴。 邹凡尘前来王府,无外乎三条路:一条,用利益说服他支持王府的谋逆,二条,强行把他架上王府的战车,三条,即使邹凡尘顶住压力,什么都不答应,只要来拜访了安若王府,便会向外界传递一种姿态。 时倾忍不住想:邹凡尘前来,也许是他离开王府的机会。 拜了师,是不是该跟在老师身边学习?老师在凤景城做官,他是不是该跟去凤景城?那他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离开安若王府了吗? 在王府忍耐了这么久,忽然之间看到了一线希望。有了希望,时倾心头顿时热切起来,恨不得邹凡尘能够立即现身带他走,难得积极地道:「好,我这就去写。」 「慢着,我同你一起去。」元恺在小厮的服侍下套上居家凉衫,一边自己系衣带,一边同时倾走去书斋,坐在旁边,看时倾写信。 第16章 时倾劝了一个寂寞 对时倾来说,这封信并不难写,主要是要表明跟王府立场一致的态度。 王府还防备着他,肯定怕他藉机给邹凡尘通风报信,必定会检查内容。为了能够打动邹凡尘,说不定王府还会叫人给润色润色,他就不必费那脑劲儿了。 这信写得敷衍,连元恺都看出来了,说:「你写得这么干巴巴的,那姓邹的看了,若不高兴,恐怕不会来。」 时倾把笔一丢,歪在椅子上,作色道:「我是为咱们王府才写这信,若单为了我自己,才不会写信求他。想叫我向那忘恩负义,人走茶凉之辈低声下气,万万不能!要我写,就只能写成这样了,反正世子爷会找人修改润色的,无妨。」 「咱们王府」四个,元恺听得心花怒放,这是不是代表时倾已经把安若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了?所以在说话行事之时,才会以安若王府的立场和利益为出发点。 为了王府,时倾肯忍下委屈给邹凡尘写信,这件事本身,便让元恺感动。 高兴感动之余,元恺只觉得整个人被时倾散发出来的柔情,密密地包裹着,像浸在蜜糖里一般。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时倾的腰肢,身体便向时倾歪斜了过去。 时倾正跟元恺卖好,还想再说点什么,便感觉到元恺正向自己歪倒过来,一转头,就见元恺正一脸深情款款地靠向自己……这是想亲个嘴儿? 时倾一直不想辜负元恺,一直都在暗自努力,希望可以回应元恺一份对等的喜欢。对于元恺的种种亲昵举动,时倾多数并不反感抗拒,一些则是愿意迁就顺从元恺。 第39页 只是这会儿,自己正说正事呢,元恺却想跟他亲嘴,时倾一则心头烦乱,二则觉得亲嘴这个举动太过亲昵,他对他的感情还没达到能接受这种亲昵举动的地步,当下便不愿意迁就元恺。 心头虽不愿意,时倾亦不好生硬拒绝,让元恺难堪,便低下头,以手掩嘴,勐咳起来,顺势用手肘顶开元恺的身体,不着痕迹地从元恺的拥搂中脱身出来。 元恺虽是满怀情意,但听见时倾突然勐咳起来,便赶紧问:「怎么了?大热天的,怎么还咳起来了?」若是热伤风,那可不好治。他的关心和紧张都发自内心,一句普通的询问,也带着几分情意。 「没事,被口水呛着了。」借着喝茶的动作,时倾坐正了身体,又道:「信写好了,你不送去给世子爷过目?」 打个岔,氛围和情绪都变了,元恺也没了心思继续缠着时倾腻歪,只好坐正了身体。 他刚擦了身上的汗渍,换了轻薄的居家凉衫,这会儿不想又换衣服出去,便叫了个小厮把信送去,他仍旧坐在小书斋里,陪时倾闲聊。 因见时倾说起邹凡尘和柴门弟子来,颇有怨怼之气,元恺便说自己父亲提及邹凡尘和柴门弟子来,都满怀敬重。 元恺转述父亲的话,说柴门弟子不是不想来探望柴氏母子,而是因为安若王府被皇帝忌惮,朝堂上下深自避讳,柴门弟子知道柴氏母子得到安若王府的庇护,过得平平安安。 放心之余,并不敢触犯官场禁忌,才会表现得对柴氏母子不闻不问。柴氏母子真要出个什么事儿,这些柴门弟子断不会袖手旁观。 到底少年人,涉世未深,时倾完全想不到柴门弟子们对他们母子表现得不闻不问,其中还有这些隐情。 听了元恺转述的分析,时倾这才恍然大悟,少年人心胸宽阔,对邹凡尘和柴门弟子的积年怨怼顿时消散,同时他又想:他写信把邹凡尘请来安若王府这狼窝,会不会害了他? 不等时倾想明白,元恺困了起来,听着远远的起更声,便叫来小厮,伺候两人洗漱更衣,便上床安寝了。 每每躺到床上,跟时倾齐头并肩在一起,元恺心头便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满足,少不得要缠着时倾腻歪一番。 等待隐忍了两个月,今儿,时倾终于看见了逃离王府的希望,还释怀了柴门弟子的冷漠,同时,又怕写信请来邹凡尘会害了他,时倾心头仿佛堵了很多话想说。 而元恺刚才第一次尝试着想亲他,时倾暗想,元恺的这个举动,是不是代表着元恺认为,他们的「感情」已经足够深厚了? 一直以来,时倾都想跟元恺好好地谈一谈,觉得今晚就是个时机,因道:「小世子……」 元恺正满怀柔情,听了「小世子」三个字,有些生气地纠正:「都说好多次了,不要叫「小世子」,要叫「阿恺」,叫「阿恺」!」他们都是这种关系,他的小倾怎么能还叫得这么生分呢。 小时候,时倾是叫「阿恺」的,后来渐渐长大了,柴卓氏教导他,寄人篱下,要有自知之明,要懂得尊卑,时倾便改口叫「小世子」了。 时倾「嗯」了一声,索性坐了起来,顺势摆脱了元恺的纠缠,正容道:「阿恺,我想跟你谈一谈。」 「你想说什么,说就是,搞得这么正经干什么?」 「阿凯,咱们就私底下说说话儿,闲磕牙,你不要当真。」时倾生怕跟元恺谈掰了,闹僵了,不好收场是一回事,更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让自己这两个月的隐忍白费了,便事先埋个伏笔。 「哦,说吧。」 时倾迳自问道:「你们家,就那么想当皇帝?」 「当然!」元恺也知这话题大逆不道,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想啊,皇帝可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谁不想当皇帝呀。只别人家,想想就算了,帝位轮不到他们,可咱们家不同啊,昌朝的皇位本来该是咱家的……」 「阿恺,」时倾打断道:「你只看到帝王光鲜的一面,就没想过另一面?」 「另一面?什么另一面?」 「你看呀,那戏文里不都在唱嘛,当皇帝,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朝,天黑了还在批奏章,想偷个懒,还有大臣内侍在一边劝诫,一年到头都不得休息,是不是无趣得很?」 「呃,」元恺想了想,反驳道:「只有当了皇帝,才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小倾,如果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我一定给你封王拜相,跟你一起治理江山。」 说到动情之处,元恺指天立誓:「小倾,我发誓,不管你做什么,我保证绝不猜忌你,让你权倾朝野,肆意横行。」 元恺喜欢他,是愿意为他倾尽所有的喜欢,喜欢到要跟他共享江山的地步。 这样的喜欢,如何不叫时倾感动呢? 只可惜,元恺许给时倾的,并不是时倾想要的,因此感动归感动,却好像听着别人的故事,被别人的故事所感动,那感动隔着一层,不真切,亦不能直达心底。 努力了两个月,始终没法真正喜欢上元恺。时倾觉得,他与他的那些情投意合亲昵浪漫的时刻,越来越像一出大戏,演给世子爷看,演给王府里所有的人看。 只怕,他註定是要辜负元恺的一番喜欢了。时倾不知不觉间,嘆了口气。 「你又嘆气了。」元恺关切地坐起来,揽着时倾的肩头说道:「这段时间,你老是嘆气,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给你开解开解。」 第40页 他又嘆气了吗?还老是嘆气吗?时倾顿时警觉起来,他明明已经非常克制了,也非常用心地伪装着,还是不知不觉在元恺面前泄漏了情绪。 尽管时倾没有喜欢过人,但从理论上分析,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应该开开心心的吗?那他现在在元恺面前唉声嘆气,会不会让元恺起疑? 见时倾不语,元恺揽了揽他的肩头:「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凡事,有我给你担着。」 看来,自己真没法伪装成初涉情爱的少年,做出欢欣雀跃的样子了,时倾灵机一动,又嘆道:「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时倾半真半假地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靖宁先帝十七岁登基,四十岁便驾崩了,在位不到二十三年。当今圣上二十二岁登基,还不到四十岁,听说身体已经不行了,说句不恭敬的话,怕也就只能再活两三年了。阿恺,你看,当皇帝,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批不完的摺子,结果早早把自己的身体掏空了,有哪点好?再看看你祖父,王爷已经五十八高寿了,还活得好好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若是放宽胸怀,再活个一二十年都不成问题。你说,是做个短命的皇帝好,还是做个高寿的王爷好?」 王府还没「拿回」皇位,自己也还没有当上皇帝,时倾便开始担心自己会累坏身体,短命夭寿了,元恺一方面觉得时倾杞人忧天,担心得太长久了,一方面又被时倾的「深情」所感动。 「哦,原来你担心我天寿不永呀?」元恺满是宠溺地轻轻捶了时倾一拳,笑道:「皇帝是天命之子,代天巡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皇帝的。靖宁先帝那一脉是被神光先帝强推上位的,废长立次,违背天命,当然会折福折寿,盛年崩殂。这更能说明,他们那一脉不是天道正统,天命在我们这一脉这里!等将来我们这一脉成为皇帝,自然能得到了天道的庇佑,绝不会像他们那样短命夭寿。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再不要为这个担心嘆气了。」 是这么理解的?完全不是时倾想达到的效果。 话已经起了头,时倾换个角度再劝:「做皇帝忒拘束,随时随地都得端着,逢年过节得请大臣宫宴,回到后宫,皇后妃嫔勾心斗角,没有一处省心的,脑子里得一直绷着弦,不能有一刻松懈。你还找不到一个可以轻轻松松说话的人。」 「我有你呀!」元恺道:「皇帝嘛,就得有个皇帝的样,就该端着绷着,跟所有人玩心机,斗心眼,看谁玩过谁。嗯,想一想,这种生活,挺刺激,挺好玩的。等我跟你私下相会时,自然就可以放松下来,咱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聊天,张弛有度,这不是很好嘛。小倾,咱就这么说定了。」 还可以这么理解?怎么元恺切入问题的角度,总跟自己有偏差?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时倾说话,元恺转头一看,只见时倾一脸呆滞地望着自己。 元恺忽然又福至心灵地想通了:「小倾,你老跟我说做皇帝这不好,那不好,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做皇帝?是不是怕我当了皇帝,娶了妃子,就三心二意,会对你不好?」 「呃……」时倾更加无语了,元恺这脑子是怎么想问题的?怎么把他的意思越想越远? 「小倾,你放心,这辈子,我就喜欢你。」元恺很正经地许下承诺:「其他女人都是用来生儿子的,摆着让外人看的,我这心里头,只装得下你一个……」 他的小倾,想得太远,想得太多,这么早就开始吃那些没影子的妃嫔们的醋了!他家小倾一定是太在乎他了,爱他爱惨了! 元恺本揽着时倾,这会儿身体不由向时倾偎了过去,笑着宽解道:「小倾,莫吃醋了,我断不会喜欢那些女人的。」 「才没有。」他吃什么醋?元恺把话题越扯越偏。时倾又羞又恼,眼见元恺倒自己倒过来,屁股不由得往旁边一移。 元恺偎了个空,那身子收势不住,便倒了下来,可巧倒在时倾腿上。元恺索性便枕在时倾腿上,跟时倾分析道:「你知道吗?我必须要做皇帝,只有做了皇帝,我才能堂堂正正拥有你。」喜欢小倾,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喜欢。 「为何?」时倾不禁疑惑:喜欢他,跟当皇帝有什么牵扯? 两个月来,元恺已经在父亲的教导下快速成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顾眼前喜欢的无知少年了。 他的眼界渐渐拓展,眼光渐渐变得长远,喜欢时倾,他便计划着要给时倾一个可以期许的未来,并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它。 这才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深度,广度和态度。 而不是嘴上说着喜欢,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亦无法给喜欢的人任何保障。 第17章 元恺想用一个床咚立威 元恺正容道:「我只有当了皇帝,才能堵住天下人,尤其是那些柴门弟子的嘴,才能让他们不敢攻讦诋毁你,才能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你,才能让你位极人臣,恣意张扬……」 「我不要这些!不要做官出仕,不要封王拜相……」时倾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元恺一厢情愿的美梦:「我不喜欢勾心斗角,拉帮结伙,争夺利益,这些都无趣得很。」元恺想给的,都不是时倾想要了。 元恺枕在时倾腿上,仰着看着时倾,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弄来给你。就算现在不能,将来等我做了皇帝,也一准弄来给你。」 第41页 时倾低头看向元恺,缓缓道:「我想让你,还有王府,不要做皇帝,不要想着「拿回」皇位,就安安分分做个王爷,好吗?」 元恺一下坐了起来,盯着时倾,急急问道:「为什么?你应该也听说过当年的事,祖父要「拿回」皇位,有什么不应该?」 本来不想跟元恺争论,可既起了头,时倾便忍不住要争出个结论来:「要说当年,靖宁帝得到了神光帝的亲自禅位,「不够正统」的地方只在于他是次子,不符合承嗣规矩罢了。」 「现如今,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靖宁帝已经驾崩多年,今上都登基十五年了,时过境迁,你们现在才来起事,想废侄自立,你们这么做,岂止「不够正统」,而是「谋逆」!你们居然还能理直气壮,不觉得好笑?」 这种情况,就好像,有人想用一个巨大的错误,去纠正一点小瑕疵,这想法做法不是很荒谬吗? 元恺气道:「那不管!成王败寇,只要咱们家登上皇位,谁敢说咱家谋逆?小倾,你是不是害怕咱们王府的筹谋会失败?没事的,若失败了,我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你居然也讲成王败寇了!?」时倾气得想笑:「阿恺,你的儒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岂能用成王败冠这种乱臣贼子的想法来取代儒学所倡导的忠孝节义? 元恺冷笑道:「靖宁帝想传位今上时,还有你祖父柴老先生挺身而出,带着一众大臣犯颜直谏。当年我祖父为尽孝道却被困皇宫,神光帝禅位之时,有哪个大臣站出来维护忠孝节义?」 「忠孝节义要管用,靖宁帝便该主动让位给我祖父,咱们安若王府何至于被谪迁到和岐州,画地为牢?!忠孝节义要管用,你祖父何至于满门被斩?乐章帝为什么不还位给昭王?为什么不给你们柴家昭雪平冤?」 元恺看向时倾,认真地问:「小倾,你说,儒学讲究的忠孝节义到底有什么用?」 见时倾无法辩驳,元恺才沉沉地说出自己的结论:「所谓的忠孝节义,不过是纸上谈兵,哄那些读书人罢了!」 顿了顿,元恺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倾,你不是已经「咱们王府」了吗?为什么还反对「咱们」「拿回」皇位?再说,「咱们」「拿回」皇位,可以给柴家平冤昭雪,可以给五姨敕封诰命,可以给你封王拜相,这么多好处,你为什么要反对?」 他越说心头越觉沉重,难道小倾还想着告发王府谋逆?还要继续跟王府对着干?难道小倾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情投意合,都是假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元恺心都凉了,纵在盛夏,他亦觉得遍体生寒,他伸手去握时倾的手,他的手都在颤抖,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倾,你说,你为什么要反对咱们家「拿回」皇位?」 时倾从小困居王府,接触不到外界,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学堂夫子的传授和母亲的教诲,给他灌输了一脑子非常纯粹的儒家思想。 在时倾心里,儒学就是他的信仰,是支撑他在这个荒凉污浊的人世间,傲然行走的嵴樑。 时倾从没想过,王府「拿回」皇位后,他和他们柴家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所秉持的「忠」,是基于对儒学的理解,他还根本没有「忠于朝廷」,「忠于圣上」的想法。 王府在失去皇位三十八年之后,还准备起事「拿回」皇位,明显违背了儒学关于「忠孝节义」的阐述,违背了时倾心目中神圣的信仰。 他要悍卫自己的信仰,才会一腔孤勇地坚持要阻止王府的谋逆。 这场谈话,演变成了一场思想上的交锋,短兵相接,杀得鲜血淋漓。 时倾很敏锐地感觉到元恺的似有所觉,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气焰顿时弱了下去,嗫嚅道:「我只是觉得,王府想起事「拿回」皇位,不太符合儒学对忠孝节义的阐述。帝位的传承,不应该变成权力和利益的争夺。」 元恺略略松了口气,问道:「只是觉得我们起事,有背儒学?没有别的原因?」 「嗯。」 「你写信告发王府,不是受人挑唆?」 时倾看向元恺,瞬间明白了一些事:原来他写告发信,王府以为他是被人挑唆的?想必一边深查挑唆之人,一边把他放到嘉彧居里,严密监视起来。 时倾只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轻声答道:「我跟你天天在一起,我身边有什么人,你不清楚?谁来挑唆我?写那封信,就是气不过世子爷关我。那信刚送走,我就后悔了,结果还害得阿离……再莫提那事了。」 知道已经劝不回元恺了,时倾只觉满心疲惫,一头倒回床上,以进为退道:「我都说过了,就是没事儿,跟你闲磕牙,掰扯着玩儿的,你那么认真做甚?」 时倾写告发信的事,终于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答案。看来时倾并没有被人教唆,也没有成为什么势力的眼线。元恺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刚才时倾质问他的时候,口气那么严峻,他是真的害怕时倾跟他,跟王府不是一条心。 元恺不敢放心,一下翻身跨到时倾身上,虚坐着,双手撑在时倾脸颊旁边,把时倾禁锢在自己身体-下方,藉助着身体上的压迫之势,颇的几分威压地逼问时倾:「你当真再不会做傻事了?可别心头憋着什么心思,嘴上不说,只管哄我高兴,然后冷不丁的,背后杀我一枪,叫我死了都不明白。」 第42页 时倾心知,元恺终是起了疑心,虽然他很不喜欢被元恺禁锢在身-下的感觉,却也不好太拂了元恺的意,便作色道:「我人不是躺在这儿?我娘不是还住在府里头?我不帮着王府做事,还能做什么?再说了,我跟我娘都是黑户,发告成了,圣上怪罪下来,我跟我娘就算是出首之人,还是会因靖宁遗旨被砍头。左右是个死,还不如跟着王府。像你说的,你们闹成了事,我跟我娘不但能得个活路,还能捞到不少好处。我干嘛要跟王府对着干?」 说到这里,时倾才抬手去推攘元恺,想要扳回气势和局面,故作不悦道:「起开!起开!你都不相信我,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回我那小院去!世子爷要怪罪,要杀要剐,跟你不相干。」 时倾闹脾气的模样,元恺看着,却喜欢煞了,他身体一低,把时倾禁锢得更紧,同时双手飞快地把时倾推攘他的手压在床上。 时倾一时被元恺制住,又看见元恺渐渐把头低了下来,似乎要亲吻,心头不禁生出不好的预感,害怕元恺故态萌发,便想出力反抗。 却又见元恺把头凑到跟自己唿吸相闻,气息交汇的距离,便顿住了,柔声说道:「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想干什么,先和我商量,我自然会帮你。」 时倾正紧张着,准备元恺要敢犯浑,这回他可不会再屈服了,对元恺说了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这一声甚是乖巧的「嗯」,元恺总算放了心,身子一歪,倒在时倾身边,把人放开了。 等元恺从自己身上下去了,解除了危机,时倾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往里床移了移,再次想跟元恺拉开距离。 这个动作,却让元恺感受到了时倾的情绪,忙道:「小倾,你生气了?」 时倾不语。 「真生气了?」 时倾心里乱着,不想说话。 元恺侧过身,伸手大力把时倾捞进自己怀里,在脸贴在时倾颈脖间,在他耳边撒娇似地低语:「莫生气了,我都是为你好。」 父亲教导过,凶过小倾之后,要对小倾更好,才能拢住小倾的心。其实他是真心要对小倾好的,并捨不得凶小倾。只是刚才小倾的言论,让他心头怕极了,他才凶了人。他并不是故意要凶小倾,要在小倾面前立威的。 时倾其实并没有闹脾气,他没有喜欢上元恺,跟他又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好闹的? 不过,见元恺如此小意地哄自己,他便以进为退,说道:「我都说过了,跟你掰扯闲话玩儿,你还当真,还逮着机会就教训我不该写告发信,说明你根本不相信我。你既不信我,咱们俩个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散了。」 元恺感觉到时倾在自己怀里挣了挣,吓得他赶快抱紧了人,央告道:「总是你掰扯的那些闲话儿,吓着我了,我一急,才说了那些话。论起来,我哪里敢教训你?小倾,快别闹了,我跟你道歉还不成吗?」 大热的天,被元恺这么抱着,时倾只觉得自己好像偎进了大炉子里,感觉元恺的身体滚烫滚烫的,热得他直冒汗,随便一伸手,摸到元恺也是一身的汗渍。 听得元恺在自己面前服了软,时倾便拿手肘捅了捅元恺,道:「大热天的,挨那么紧,你不热?睡出去点,我好摆开睡。」 元恺喜道:「你不闹着出去住了?」 「我东西都搬到你这里来了,听说,我从前住的院子,已经安排给其他人住了,除了你这里,我还能住哪里去?」时倾又反手推攘道:「快放开,热呢。」 这话,让元恺彻底放了心,放开手,自己往外床挪了挪,说道:「那你可不许再生气了。」 时倾翻了个身,见元恺头上身上湿淋淋的,全是汗水,知道他真是被自己吓着了,随手拿过放在床帐里的巾子给元恺抹汗。 一边抹汗,时倾一边说道:「我生气,不为别的,你喜欢我,便该相信我,动不动便疑心我这样那样,可无趣得紧,不如趁早大家丢开手,各自安生。你若是再疑我,我就真不同你好了。」 元恺自然赶紧表示再不敢疑心时倾了。两个相互替对方抹了汗,又扯了些衷肠闲话。 这么一闹,夜已深了,不多时,元恺睏倦上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时倾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思量着,在王府里,元恺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指望着能说服元恺,跟自己一起阻止王府谋逆。 两人同心同德,相处得久了,自然能生出情分来。虽然始于欺骗,只要自己努力些,培养出真情来,也不辜负了元恺的倾心痴意。 可如今,经过这么一番深谈,时倾终于认清了:他跟元恺,一起长大,一起开蒙,一起上学,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越行越远,这样的人,岂可为一生的伴侣? 他跟元恺之间,纵然身体同床共枕,近在咫尺,那心,却隔着山,隔着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无力感再次瀰漫了时倾,这次,他不是对自己总也喜欢不上元恺无力,而是对这段感情深觉灰心无望。 躺到后半夜,时倾想得心烦意乱,便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披了中衣,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出了居室。 「倾少爷?」 时倾正在反身把门关上,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叫唤,转身一看,却见一个在外间值夜的小厮,正披衣坐起,望向自己,时倾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43页 小厮动作飞快地穿上衣服,凑到时倾跟前轻声问:「倾少爷这大晚的,要去哪里?」 「睡不着,就在院子里走走,不去哪。」 虽已夏末,天气仍旧有些炎热,时倾只想在院子里散散步,看看月色,舒解舒解心情。 他明明已经说了「不去哪」,可那小厮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这让时倾原本郁结的心情,越发沉郁。 嘉彧居上上下下的小厮,打着服侍他的名义,把他的一举一动盯得紧紧的,这让时倾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本想散散心,被小厮这么一跟,结果越散心越气闷,时倾望着夏末明媚晴朗,繁星闪烁的夜空,长长嘆一口,心头暗想:「要是他能像随离那样,对这小厮施个定身术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时倾便感觉到左手腕上忽地传来一阵灼痛,跟着,他只觉得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时倾赶紧定眼去看,只见随离穿着件青色广袖长袍,长身玉立在自己面前,一头鸦青的长髮,随意地拿一根簪子挽着,好像随时都会披散下来。 随离望向自己,笑得一脸春风和熙。无由地,让时倾觉得亲近。 身体还是那个身体,样貌还是那个样貌,只是此时的随离,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显得高邈出尘,飘逸清华,宛若神仙。 时倾赶紧转头去看跟着的小厮,生怕小厮会向元恺和世子爷告发他,半夜私会随离。 第18章 随离妙言戳心窝 纵然随离得遇仙缘,今非昔比,可他的身契还在柴卓氏手上,仍算柴家家奴。 主子见自家小厮,需要上升到「私会」这个高度?这想法有点扯。 但是,时倾在看见随离时,心头冒起来的,就是这个念头。 好在时倾回头看见跟着的小厮正摆出一副低头行走的动作,却一动不动,只眼睛上翻看向自己,满是害怕求恳之色。 时倾心头瞭然,嘴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施法把他定住了?」 随离不甚在意是轻「嗯」了声。 问过了,时倾才回过神来:他的小厮阿离已经死了,现在活在小厮躯窍里的,是另一个有大本事的人,他下意识地不敢把随离当小厮来看,才会冒出「私会」这样的想法。 想起随离说过,他们是故人的说法,时倾在脑子里细细搜寻了一番,委实找不出一丝丝有关随离的记忆,只得没话找话地问:「你……从哪来?」 对时倾而言,这个仙人般的随离,就是个陌生人。 一边问,时倾一边把手抄起来,在袖筒子里,轻轻摩挲着刚才左腕灼痛的地方,暗自思索:难道当他想到随离时,那红痣便会灼痛,然后随离便会出现? 这是一颗召唤痣? 随离道:「你心情不好,我想着来帮你开解开解。」那语气,听上去熟稔得有些暧昧,好像他跟时倾的关系非同寻常似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干什么?」 「嗯。」 这种被人随时随地窥视着的感觉并不好,而且,随离的窥视,还不仅止于表面,似乎还能窥视到他的内心情绪。 嘉彧居里,时倾十分反感抗拒小厮们的监视,但不知为什么,时倾对随离的窥视,却没什么抗拒心理,只觉心思被人窥探了去,有些尴尬,不由得「哈」地干笑了一声。 只是连时倾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随离一来,他的心情似乎松快了许多。 随离也跟着笑道:「你笑了,我出来这一趟,便值了。」 「你住在哪里?」不会住在红痣里吧? 随离笑而不答,左右望望,反客为主道:「别站着,咱们坐着说话。」他们所在之处,是一处曲廊,廊外是些小花圃,廊下修了一熘美人靠。 两人在美人靠上一坐下,才发现,他们正面对着那个被定了身,泥塑一样的小厮。 小厮被定了身,说不出话来,一脸惊恐害怕,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时倾。 月光之下,对着这么尊泥塑,实在不是什么美妙之事,时倾对小厮道:「我都说了,我只在院子里走走,你偏要跟来。你也不用怕,阿离不会伤你,你且在这里站着,我跟阿离去那边亭子里说话。你看得到我,我不会跑的。」 说到一个「跑」字,时倾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啊,随离法术了得,他怎么不让随离带他离开王府?多简单的事! 随离在一旁淡淡说道:「一会儿我使个静心咒,可以封闭他这段记忆,他不会记起看见过我,不用跟他废话。」 时倾被自己的想法所振奋,转身引着随离去了曲廊尽头的亭子,还没等随离坐下,时倾便心急地问:「阿离,带我离开王府,行么?你法术那么高,一定行的,是不是?」 见随离一脸大惑不解地看着自己,时倾便三言两语把王府的情况,自己的处境和想法,大致说了一下:「我要离开王府,找到我祖父的门生故旧,跟他们商议,找出一个既能保全王府,又能阻止王府谋逆的办法。」 随离听时倾说话的时候,那春风和熙的样子,真有说不出的温柔,直暖到人心坎里,仿佛无论时倾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允一般。 时倾说完了,满怀希冀地望着随离。随离软声细语,无限温柔地说道:「我不能带你离开。」 「为什么?」时倾正兴奋着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第44页 看着时倾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随离心里疼惜着,嘴里却毫不含煳地忽悠道:「呃,其实吧,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毕竟才开始修练,就学会了几个粗浅法术,没本事带你离开王府。」 听了这话,时倾又燃起了一腔热忱地道:「只要有你那个定身术就行了。你带着我出去,要是遇到有人阻拦,你只要法诀一掐一指,把人定住,咱们就一路大摇大摆走出去了,他们要是敢来追,你就定!定!定……他们要是敢叫嚷,你就禁!禁!禁……」 时倾一边说,一边学着随离的样子,掐了个两指剑诀,对着虚空乱点:「定!定!定!把人全定住,让他们眼睁睁看我们跑掉,气死他们!」 时倾到底还脱不了孩子气,想像着自己当着世子爷的面,大摇大摆离开王府,把世子爷气得吹鬍子瞪眼睛,想暴跳,又动弹不得,想咆哮,却出不了声,只憋得青筋暴跳的样子,只觉心头的憋闷一扫而光,阴霾尽消,高兴得呵呵轻笑,眼睛都在放光。 这样鲜活跳脱,神采飞扬的时倾,才是久远记忆中,时倾上神的模样,随离多么希望,此时的时倾,是真的上神归来啊。 这才是上神的本来面目,是随离心中,恋恋不忘的模样。 随离磨磨蹭蹭,贪恋地看着时倾此时的样子,被时倾连声催促:「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直了?哎呀,你快说说,能不能这样带我走呀?」 随离只得硬着头皮道:「呃,我的定身术,一天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定住两个人,三个就是极限,再多……就定不住了。」 自然,这不是随离的真话。他虽然附身在随离的躯窍里,神力法力十成中,剩下不足半成,可就算是这不足半成,法力也不至于如此低微。 他不答应时倾所求,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他不能轻易动用术法干涉凡尘之事,一则,容易被天庭巡查使发现。他是擅自附身下界,违背了天庭禁令,被抓到了是会被重罚的。他不怕天庭刑罚是一回事,并不代表他喜欢被罚,他又不是抖m。 二则,容易引起蝴蝶效应。像那晚他所演示的抹除术,也就抹除抹除红烛这等因果关系牵涉极少的物件儿,真要把王府小世子给抹除了,以小世子所牵涉到的众多因果,绝对会引发一场因果关系的大范围崩坏和混乱,再加因果关系层层传递,搞不好,丽天大千世界就此崩塌。 再说,他把元恺仙君从丽天大千世界抹除掉,破坏了人家的歷劫,等元恺仙君返回天界,还不得向仙帝狠狠参上一本? 其实,随离并不在意元恺仙君会不会上参自己,但是,如果元恺上本参了自己,不免会引起天庭的注意:自己为什么要违反禁令,私自附身下界? 那么,大家就会注意到时倾小仙,大家不免会被好奇心驱使,去深挖时倾小仙的前世今生……这是随离最不想看到的。 时倾一听定身术只能定几个人,那精神头儿一下萎了下去,眼里的光,也一下暗淡熄灭了。 随离柔声安慰道:「你放心,以后我加倍勤奋修炼,若能再练个百八十年,差不多就能达到你期望的那种定定定水平了。」 还要再练百八十年?等百八十年过去,说不定自己都老死了,还用等随离来定定定? 时倾闷闷道:「不会安慰人,就不要乱说话。」这个随离,每次安慰人,都是往人心里戳刀子。 萎了之后,时倾斜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失落得不想说话。随离走到时倾身边,挨着他坐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陪伴他。 时倾被看得怪不好意思,把头一仰,想看看星星,却看到了一个亭盖。那亭盖,像一座大山,阻挡了时倾的视线,带给时倾无比压抑的感觉……那一瞬间,时倾感觉,那亭盖,就像安若王府,护他风雨不惊,可也把他困于一隅。 「阿离,」时倾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地说道:「把我抱到亭子上面去。」 随离立即伸手抱起时倾,一个提纵,轻轻巧巧便把时倾抱上了亭顶。 亭顶日常风吹雨淋,有些污脏,随离很自然地把时倾放到了亭顶的琉璃瓦上,眼看着时倾的白色中衣被大团大团黑褐色的檐垢所玷污,可随离并没有替时倾弹拂的意思。 他一直都明白:时倾的高洁之处在于对心灵和精神的追求,而不是衣着外貌这些形而下的东西。 躺在亭顶上,时倾只觉得视野一下开阔起来,不用转头,四面八方的星星,似乎都朝他蜂涌而来,先前在亭子里感受到的压抑窒息感,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开阔胸襟视野后的轻快敞亮感。 自从发现安若王府的暗中图谋之后,时倾的心情便一直压抑着,这一阵心灵上的轻快,令时倾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嘆喟。 放下时倾后,随离也顺势坐在时倾身边,时倾看星星,他看时倾,听了时倾的嘆喟,说道:「你想上亭顶,得有上亭顶的本事,或者方法。要么,把亭顶踩在脚下,要么,直接毁掉亭顶,便它不能再阻碍你的目光。」 时倾刚想说「不是有你抱我上来吗」,就听随离慢悠悠加上一句:「不能每次都让我抱你上来。」 时倾:「……」这戳刀子的本事,真不是盖的。跟着,时倾又听见随离加重了语气说道:「我说的不是上亭顶这件事。」 第45页 不是上亭顶这件事,哪是何事?时倾略一沉吟,立即明白了,随离是借着上亭顶这件事,指点他如何摆脱他在王府的困境。 自己的困境,只有时倾自己知道。在别人眼里,小世子对他爱护有加,都认为他应该过得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在王府孤立无援了这么久,时倾骤然间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是理解支持自己的,他一咕噜坐起来,望向随离:「阿离,你觉得我该坚持下去吗?」坚持对儒学中「忠」的理解,坚持自己的信仰,坚守自己的本心。 随离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来人士,对儒学哪里有什么精深的理解?只是,上亿年了,他追寻了时倾上亿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倾,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坚持的意义。 看着时倾眼眸里闪烁着希冀的光,随离由衷地表示贊同道:「当然要坚持到底。」 你坚持你的信仰,你坚持信仰的模样,就是我的信仰。 只这一句话,时倾顿时对随离产生出一种知遇之感。他跟元恺两小无猜地一起长大,可到头来,却背道而驰。倒是这个借尸还魂,不知来歷的人,知了他的心。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不过如此。 时倾因着随离一句话儿,引为知己,心头十分高兴畅快。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远比身体上的愉悦来得深邃持久,酣畅淋漓。 既是知己,时倾一点不跟随离客气,直接问道:「那你且说说,怎么样,我才能离开王府?」顿时了一下,又补充道:「可不能不管不顾,毁掉亭盖。」王府对他有恩,他得保全王府,出首告发一途,断行不得。 随离微笑道:「不能毁掉亭盖,你便只得想法子爬上亭子去。若是自个儿没本事爬上去,便只有想法子藉助外力了。」 时倾想了想,懂是懂了,只是:「该当如何借力?」 随离朝居室方面瞄了一眼,笑道:「你不是已经把那一位收拾服贴了,还用问我该如何借力?」 时倾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这么做,不够仗义。」 「你不是答允给邹凡尘写信了?说不定,他是你爬上亭顶的另一股借力,」随离给时倾分析道:「不过,这位子濯先生会不会前来王府,会不会带你走,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而且,你写信把他诳来,说不定会害了他。远不如借小世子的力,来得稳妥。」 其实,随离清楚,时倾早已想得明白,只是心里难受,他愿意出面再推时倾一把。因此,他暖暖地笑着,问:「我可以施个法,让你忘记一些事,只记得小世子负了你,这样,你利用他,便不会觉得抱愧了。」 「不用!」时倾颓然地躺倒在亭顶上,嘴里却毫不考虑地拒绝了。敢做就要敢当,纵然心头会难过有愧,但他并不想逃避。 随离把手伸给时倾,道:「你后面要做的事,还很多,不当如此颓废丧气。起来,我带你看看这亭子顶上,不一样的风景。」 任何时候,他都愿意伸出手,拉时倾一把。如果,单只为了阻止一次被强,何需他冒险下界? 第19章 相许 扛子之臀与子飞天 时倾已经在王府生活了十五年,后宅和外院都跑遍了,王府里还有什么景色他没有见过? 「会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嘴里问着,时倾还是借着随离的一拉之力,站了起来。 当时倾站起之后,随离似乎是怕时倾站不稳当,异常熟络地一手扣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臂。 站在亭子顶上,俯视着亭子下方,只见王府隐在夜色之下,影影绰绰,斑驳鬼崇,白天里的飞檐翘壁,在深蓝的夜空里,投下漆黑的影子,雄壮而又深沉,整座王府,仿佛隐藏着无数巨兽,似要冲天,似要噬人,又似在沉睡。 这样的王府夜色,时倾一时倒看得有些怔忡了:夜色下的王府,有种惊心动魄,令人窒息的异样静谧。 随离含笑说道:「你站得高,才能看到这幅景色。站得越高,能看到的景色便越多,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他们已经站在亭顶上了,难道要站到王府最高的宫殿屋顶上去?那样对安若王爷不大尊敬吧?说不定人家此刻正在下面宫殿里睡觉呢。 在时倾问出「怎么试」之时,他感觉随离环着自己腰上的手臂一紧,跟着,人拔地而起。而他眼前,王府的景致迅速变小,而不再是大团大团的漆黑影子,王府的大致轮廓越来越清晰,再然后,连整个和岐州都可以尽收眼底。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和岐州一马平川,阡陌纵横,而安若王府,只是这幅美丽画卷的组成部分。时倾不由得赞嘆道:「真美!」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高度,欣赏到这样的景色。 随离在时倾耳边,淡淡笑道:「若王府举事不成,这里必将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呵,那样的景色,其实也很美,就看你会不会欣赏。」 凡人百八十年的寿命,在活过上亿年的随离眼里,跟蜉蝣无异。他停在高渺的天际,俯看众生用生命和鲜血,化作颜料和画笔,在葱绿的大地上,氲氤出一点夺目的鲜红,确实是一种常人无法看见的另类美丽。 若是王府举事失败,肯定逃不过一场血腥杀戮。可是谁会欣赏那样残酷的场面?所以,他要阻止王府起事,一定要成功! 时倾刚要说话,忽然又醒悟到,自己这是身在不知多高的半空中,而且……而且……脚下面是空的! 第46页 难道随离带着自己飞到天上去了? 脚下是空的,让人万分不踏实,这要是摔下去,不得粉身碎骨?时倾感觉心都要蹦出来了,本能地叫道:「快下去。」 跟着,时倾便看见整个和岐州朝自己飞快地迎面扑来,他这是要脸朝下着地?他害怕得不由闭上了眼睛。 就在时倾以为自己会摔成一滩肉酱时,感觉自己的脚触到了实地,踩出一声脆响,听声音,是瓦片碎了。 睁开眼,时倾发现他们仍站在亭顶上,好像从未离开过。时倾抚着狂跳的心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来:「吓死我了。」 随离仍旧只是笑笑,波澜不惊地指了指亭下:「现在,你再看看王府的夜色,有什么感觉?」 「尚可。」在半空中以无比开阔的视野,欣赏过和岐州的美丽夜色之后,现在站在亭子上,只能看见被雕梁画幢遮挡分割的漆黑暗影,让人觉得深沉窘窄,时倾只能用「尚可」来回答。 等时倾的唿吸心跳稍稍平缓之后,随离放开了揽在他腰上的手,说道:「王爷,世子爷,小世子就是这亭子,这是他们能达到的最高高度。王府的其他人,包括你,都在这亭子里,只是别人跪着,你站着。」 时倾明白,随离说的「站在亭子里」,所指既是现实情况,也是一种精神境界上的高度。别人跪着,因为他们已经臣服,他站着,只因他还未臣服。 随离看见时倾拿手大力揉着腰肢,脸上微有痛色,问道:「你腰痛?」 「你刚才带我飞上天,搂了我腰,有点疼。」 「搂了腰,便会腰疼?」随离一时没反应过来,戏嚯道:「难不成,我这手臂上有毒,或是有刺?」 被随离一番开解,时倾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被随离逗笑了,道:「你搂着我腰飞上去,脚下面是空的,身上的重量都落在腰上,腰才会疼。」 随离这才恍然。天界的神仙,能扛过雷噼,身体的每一部位都坚硬如金刚石,柔韧如蜘蛛丝,可拉可压。没想到时倾只是一具凡胎肉-体,脆弱得腰肢都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慨然道:「下次再带你飞天,我把你扛在肩上,这样你腰就不会痛了,屁股也受得住。」 把人扛在肩上?那不就是俗称的骑马马肩?一般只有父兄才会把年幼的儿女弟妹扛在肩上玩耍,哪有把个成年男子扛在肩上的? 时倾都不敢想像,那会是幅什么画面……就算随离敢扛,他都不敢坐啊,亏随离能说得那么自然。 提到飞天,时倾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空,自然,除了遥远的星星,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暗暗想:随离到底带着他,飞了多高?能让他把和岐州的风景尽收眼底? 大约是抬头望天,望得有点久,以至于脖子仰得有点僵,收回目光之时,时倾只觉头脑一晕,身体一侧,脚下不稳,一头便朝亭下摔去。 在天旋地转之中,时倾惊唿着摔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随离一把接住时倾,扶他站好,提醒道:「你身子弱,小心些。」凡人的身体,跟豆腐渣似的,真是羸弱不堪。 时倾看看随离,又看看亭子,再看看那高不可测的天空,想:随离在那么近的距离,可以后发先至接住自己,又可以带着自己飞上那么高的天空中,他其实是可以轻而易举,带着自己离开王府的吧? 什么法术低微,还得再练百八十年,才能定定定?他其实就是不想出手帮他吧? 想通此节,时倾心里不免闪过一丝不快。不过,时倾转念又想:如果能帮,随离自会出手相助。不肯出手,也许是有什么难处,何必勉强? 时倾很快丢开了这丝不快,继续跟随离说笑交谈。不过,时倾也明白,想逃离王府,想阻止王府起事,还得靠自己,随离除了鼓励自己外,并帮不上什么忙。后面,倒没有再向随离提出过什么请求。 其实,时倾很好奇,随离住在哪里,或者藏身在哪里。他撩起袖子,给随离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痣,问他:「你是不是住在红痣里面?」 随离哈哈大笑,笑而不答。那红痣不是痣,是他摁进时倾手腕里的天泽珠。 时倾又问:「那它是不是可以召唤你出来?」 「算是吧。」 时倾打蛇随棍上,赶紧说道:「那我一召唤,你就得出来哦。」在王府孤立无援,一个人的坚持太难了,如果能经常把随离召唤出来说说话,放松放松心情,他就能更好地坚持下去了。 「那个……我还要跟着师父修炼,不能随便外出。」 时倾:「……」他才不信随离的「修炼」,不过不想点破罢了。 远处传来更声,竟已是五更了,不知不觉,天都快天了。 尽管才跟随离见过两次,两人相处,加起来还不足两个时辰,时倾无端端地,对随离生出股依依不捨之感,说:「我要回去睡了。」睡不睡无所谓,关键怕元恺睡觉醒来一摸,他不在床上,就不好了。 「嗯,我也该回去了。」随离跟着时倾一路走回曲廊,在他掐了法诀,正准备对小厮施用术法之时,时倾状似无意地问:「慢着,我有句话,一直想问。」 随离的唇角仿佛勾着一个永不消逝的温暖微笑:「什么话?」 「你总说,咱们是故人,究竟是怎样的故人?」这个问题,就像「母亲到底有没有把他託付给元恺」那个问题一样,憋在心底很久了,一个想问不敢问,另一个找不到机会问。 第47页 「对我来说,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对你来说,认识我,是你噩梦的开始。」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时倾只听得心肝一颤。 正如时倾猜想的那样,第二天,元恺拿了一份由几位清客相公拟写的信函稿纸,让时倾照着,一字不增,一字不减,抄出来就行了。 时倾写的信,一则粗浅干巴,难以感人;二则,楚英睿怕时倾在信文里夹了什么旁人看不懂的机锋,不敢用时倾写的信。 时倾看清客相公们写的信函,先是以「自己」的口吻,讲述「自己」听母亲回忆柴家遭受的不幸,透出一股悲愤之情,以引起柴门弟子的同情。 其次写了「自己」母子在安若王府避难,甚是感谢安若王爷出手相救的高义。不过,这一段写得很简约,三四句话便带过去了。 因为安若王爷遭圣上忌惮,偏又老而不死,成了官场禁讳,若是写得太多,未免有为安若王府歌功颂德之嫌。若是完全不提,又会显得「自己」天性凉薄。 跟着写了「自己」的近况,已经开蒙读书,在王府夫子的教导下,明事理,知是非。母亲想起从前子濯先生曾有收徒之语,「自己」在和岐州这个小地方,也听到了子濯先生的大名,对先生的品格,学识,不胜仰慕。这里一大段马屁用少年人的仰慕语气拍出来,极有真情实感。 最后,希望能劳动子濯先生大驾,在「自己」十八岁生辰之日,前来安若王府践行当年诺言,把「自己」收归门下。这一段写得不多,却是点睛之笔,希望子濯先生能够重信守诺,不辞辛劳,奔波一趟。 说实话,时倾对拟出这封信函的几个清客相公相当佩服,单他自己,是写不出这么情辞恳切,面面俱到的信函来的。 关键信函还写得不卑不亢,既没有落难小孩向长辈请求救助的卑微,也没有搬出自家祖辈恩情,挟恩图报的卑劣,十分符合时倾的身份,以文观人,还能让看信之人对写信之人高看几分,留下良好印象。 世子爷亲自拿着时倾抄的信笺,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猫腻之后,才叫下人送去凤景城,交给邹凡尘。 对那封信,世子爷的着眼点,跟时倾不同,在楚英睿看来,通篇都是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只有「重信守诺」四个字,才是落到实处的利害关键点。 这信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邹凡尘来收时倾为徒,践行当年的许诺。 对于一个声名渐隆,隐隐然将要成为儒学后继大儒的人来说,邹凡尘必须要带头践行儒学所教导世人的立身处世的各种行为规范,为世人做出表率。 「信」是儒学里非常重视强调的一个方面,五常八德都有提及。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邹凡尘背弃了当年的亲口许诺,无疑会对他的声望造成不可挽回的打击。品行有了瑕疵,他这辈子别说成为大儒,今后还得在儒生们的口水里过活。 整封信函里,「重信守诺」只提到一次,懂的人,自然懂。如果着重强调这个词,反而会落下要挟的口实。 因此,世子爷楚英睿料定了:邹凡尘一定会来。接下来,他要布置的是如何收服邹凡尘。 抄完了信,时倾也是满怀希望地盼着邹凡尘能来王府,把自己收归门下,带自己离开王府。 又一日,时倾接到小厮的传话,说柴卓氏约他晌午后在二门花厅见面说话。 王府的人都知道,柴氏母子每隔三五天便要在二门花厅见面说话的。 时倾得了信,晌午过后,便去了二门花厅。母子俩个每每凑到一起,母慈子孝,唠唠叨叨的,总觉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 柴卓氏看来是早有准备,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不用吩咐,便有大厨房的人端了饭菜送过来。 母子两个,一个住在后宅,一个住在外院,想要聚在一起吃个饭,便只能在二门花厅了。 时倾看母亲吩咐准备的菜式颇为丰盛,有好几样是自己幼时喜欢吃的,甚至还叫了酒。 时倾心疼母亲,小声埋怨道:「这不年不节的,母亲叫这么多酒菜做什么?」 这么多菜式,显然超过了自己母子的份例,必是母亲另使了钱的。 埋怨归埋怨,时倾赶紧把自己兜里的钱都掏出来递给母亲。柴卓氏待要推拒,时倾道:「我已经搬去了嘉彧居,跟小世子住一起,一应使用花费,都是小世子的份例,并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母亲只管拿着这些钱使用便是。」 这是时倾当面跟母亲提及自己搬去嘉彧居,跟元恺同住的事,以为母亲会问什么,或说什么,不想柴卓氏没有一丝反应,只默默地收了银钱。 第20章 时倾抄了两封催命信 【附入v公告】 当初柴氏母子前来王府,只说是走亲戚,住几个月便要回去,没有带多少财帛下人。出事之后,下人或卖或散,贵重之物都典卖了,用以日常花销。 柴氏母子俩的衣食皆有王府供应,还派了下人使唤,明面上并不用花钱。可因为他们不是王府的正经主子,三年五载地住下来,下人便懈怠起来,不光冷言冷语,指桑骂槐,不听使唤,甚至发展到侵占柴氏份例的地步。 柴卓氏不想告状之后把关系闹得更僵,少不得要另外花钱,才使唤得动下人。这么些年花费下来,柴卓氏手上已经没几个钱了。因此,时倾才格外替母亲心疼银钱。 第48页 柴卓氏笑道:「还有两旬,便是你生辰了。我听说,王府准备给你庆生,真是难得。不过,我想着,你在外院庆生,我又去不了,不如咱娘儿俩个先吃一顿儿,提前庆贺庆贺。」 往年,柴卓氏也会算着日子,把母子两个的份例菜搬到二门花厅放一起,另加一两个菜,便算是庆生了。哪里加了这么多菜,还要了酒的?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过菜都摆上桌了,时倾不好多说,给柴卓氏夹了些素日喜欢的菜式。 柴卓氏给儿子和自己都斟了酒,母子俩默默地碰杯干了,没什么敬言贺语。 柴卓氏饮了三杯,时倾担心她身体,不许再喝。柴卓氏便一杯一杯地斟给儿子,嘴里喃喃说:「十八岁了,你终于十八岁了。」 「等儿子再长大些,定要想法子把母亲接到身边,日日膝下承欢,让母亲过得舒心畅意,再不受后宅里面那些腌臜气。」 柴卓氏笑道:「好,好,好。」又轻轻抚着儿子的手,道:「当初,没能随你父亲去,只是丢不下你。把你养大,我才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柴家,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及冠了。我真有些等不及了。」 这些话,时倾不止一次听母亲念叨,他只得一次次安慰母亲:「儿子以后,定当孝顺母亲,不让母亲再操心了。」 柴卓氏又道:「都过去十五六年了,我都老了,不知道等我下去见你父亲和大哥时,他们还认不认得我……唉。」 「母亲又多想了。」柴卓氏也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丧气话,时倾又宽解道:「母亲还不到四旬,正当盛年,日后还要享儿子的福,哪里能提下去之言?母亲休想丢下儿子独活于世!」 最后这一句,是时倾开解母亲的绝招,每一次时倾撒着娇说出这样孩子气的气话时,柴卓氏便会宠溺地笑着,不再往下说了。 这次也是一样,柴卓氏握了握时倾的手,便放开了,继续给时倾夹菜斟酒。 这一顿菜,时倾吃得有点多,酒也喝了个够,真正的酒足饭饱。 吃了饭,柴卓氏亲自替儿子擦脸抹手,又伸手替儿子拉扯整理衣袍,满脸慈爱不舍。 饭后,柴卓氏又拉着儿子说了一会儿话,握着儿子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眼看着二门该落钥了,柴卓氏才站起身,跟儿子作别。 时倾恭恭敬敬地朝母亲深深一揖,柴卓氏受了礼,伸手拉起儿子,向几步,走到儿子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十八岁了,该出去游学了。」 「啊!」时倾陡然睁大了眼睛,望着母亲。他能够离开王府吗?王府肯让他离开吗?不怕他发告王府谋逆吗? 时倾甚至不敢做出什么反应来,他怕母亲是替王府试探他的,怕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装作木呆呆的样子看着母亲,不敢说话。 柴卓氏似乎没看出儿子的异样,把声音压得更低,道:「有机会,去拜访拜访宓州子濯先生,他答允过……」然后她开始往后退,边退边提高了声音说道:「回去早些睡,不要再夜读了,伤身体。」 前一句,跟后一句,都不搭边,时倾不明其意,但还是习惯性地躬身应道:「母亲说得是,儿子谨记。」 柴卓氏没再说话,带着僕妇,转身离去,只在出花厅时,回头望了一眼儿子,眼里似乎有水光润出。 时倾望着母亲的背影,余光瞥见元恺的小厮站在门边,微躬着身体,摆出一副恭顺的姿势,眼睛却滴熘熘地四下乱转。 时倾一时疑惑:难道母亲故意乱说话,是要避讳这个小厮么?不知母亲叫他外出游学的话,有没有被这小厮听去?应该没有吧? 母亲不是站在王府一边的吗?她为什么要避讳元恺的小厮偷听? 母亲叮嘱他,游学的时候,去拜访邹凡尘,所以,王府并没有把他们秘密邀请邹凡尘前来王府的事,告诉母亲? 王府为什么要瞒着母亲?他可不可以猜测,他母亲其实跟他一样,并不贊成王府「拿回」皇位? 既然母亲没有站到王府的阵营里,自然也不可能把他「託付」给元恺了,当然更干不出出卖儿子,表明柴氏立场的事! 母亲没有出卖自己,这个结论虽然不太肯定,还是让时倾心头涌起一阵温暖和振奋,觉得在孤立无援的王府里,还是有一个人是理解支持自己的,尤其,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直到柴卓氏已经走得不见踪影,时倾还怔怔地望着花厅外通向后宅的方向,久久凝身不动。 既然猜测母亲并没有出卖自己,那句求证的话,更加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可是,母亲已经走远了,转过弯,看不见了。 还是那个小厮在一旁催促道:「倾少爷,回去吧,二门要下钥了。」 回去的路上,时倾怕小厮向世子爷告密,便试探着问小厮有没有听到柴卓氏临走前说了什么,小厮想了想,说没听清楚。 隔天,元恺又拿了几张信笺,叫时倾抄写。 时倾一看信笺内容,大吃一惊,那信函仍是写给邹凡尘的,但信里说,「自己」的母亲生了病,病得甚重,柴卓氏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见柴氏弟子,尤其是想见见子濯先生,那语气,似有託孤之意。 时倾顿时慌了,前天才见过母亲,那会儿母亲尚好,只是容色略有憔悴,怎么一下子便病得这么严重了,严重得竟要託孤了?! 第49页 元恺见时倾眼圈一红,捏着信笺就要往外面跑,赶紧拦住时倾,给他解释:「假的!都是假的!哄邹凡尘的!小倾,你放心,我亲自跑后宅去看了五姨,你娘病是病了,不过小病,没甚要紧的。」 「我娘还真病了?该不是又犯心疾了?」时倾知道柴卓氏素有心疾之症,每每发作,便十分厉害,一向吃丸药保着。那丸药都需要随身带着,随时以备不测。 元恺宽解道:「不是心疾,只是受了点风寒,大夫说吃几剂汤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时倾听了,吁出一口气,抹着额头的冷汗道:「吓死我了。」跟着,又大为不满地抱怨,说世子爷不该想出咒人病重的昏招来,太缺德了。 倒是元恺知道时倾母子不能时时见面,彼此都十分惦念牵挂,便把自己去见柴卓氏的情形,仔仔细细讲给时倾听。 末了,元恺转述道:「五姨看见我去看望她,高兴得很,跟我打听你的情况,还叫我好生照顾你。」 最后这一句,听得时倾心头勐然一沉:看来,母亲真把自己「託付」给元恺了。不然,为什么要叫元恺好生照顾他? 母亲到底有没有出卖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託付」给元恺,这个问题,问又不敢问,不问又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答案,搞得时倾心里烦闷不堪。 尽管心头烦闷,时倾脸上不得不堆出笑容,用真诚的语气,十分郑重地说道:「阿恺,我不能随便进后宅,你可以进去,以后,我娘就要託付你,多多费心照顾。」 等他逃出王府,世子爷说不定会迁怒母亲,那时,就得靠元恺出面,从中调解,以减轻母亲可能受到的伤害。 不管母亲有没有出卖他,都是他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直系血亲,在他行动之前,不能不为母亲多考虑一些,不能提前给母亲安排条退路,至少也得安排个人来照顾维护她。 元恺喜欢时倾,面对时倾的郑重请求,很是诚挚地表示:他会把五姨当做自家长辈一样敬重维护。 随后,元恺磨墨,时倾抄信,两个少年之间,眉来眼去,把眉目传情演义得甚是热闹。 不过,在这份热闹背后,一个是情不自禁,一个是惭愧羞臊。 既然不是同路人,时倾对元恺的心便冷淡了下来,他对元恺的感情,仅止于朋友和兄弟,现下不用勉强自己去「努力喜欢」了,倒松了口气。 再加上王府想把邹凡尘诳来,也给了时倾一线藉此逃离王府的希望。只要逃离了王府,就没必要再跟元恺虚情假意下去了。 因此,一场眉来眼去,元恺是倾情投入,时倾却是虚与委蛇。 但是才十八岁的少年,心地纯净无垢,这般有意欺骗,不免让他心头惭愧负疚,面对元凯的各种挑逗,又深感羞臊。 可不管他心头再怎么惭愧羞臊,表面上还不得不跟元恺你来我往,演绎情投意合,更增添了羞耻的感觉,让时倾……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本来时倾以为,抄封信,还不是一挥而就的事?谁知今天这封信,抄得格外辛苦漫长,累到时倾想趴下。 终于抄完了信,元恺赶着连夜把信送去给父亲检查。 检查无误之后,楚英睿派人连夜把信函送了出去,然后趁机教导了儿子一番,说后一封信要跟前一封信前后脚送达,这样,才不会给邹凡尘留下太多的考虑时间。 如果邹凡尘只收到前一封信,可以找藉口,说自己事忙,要拜师,叫柴时倾自己前去凤景城,这样就完美避开了跟王府搭上关系。 写后一封信,主要是为了把这个藉口堵死了。柴卓氏病重,不能舟车劳顿,邹凡尘要收徒,或探望柴门的孤儿寡母,就只有自己前往安若王府。 元恺前脚一走,时倾便把身体缩进一张圈椅里,长长舒了口气,神态冷清,眉眼疏离。 他只觉得疲惫又压抑,一瞬间,什么事都不想做。 忽然,时倾只觉得眼前一花,跟着感觉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一回头,便看见随离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随离的笑容,时倾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脱口便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手腕上的红痣没有痛呢? 紧跟着,时倾一下跳了起来,去扯随离:「快藏起来!周围都有人呢,被看见了怎么办?」 正当盛夏,为了凉快,小书斋门窗大开,周围做事的小厮一抬头便能看到小书斋里的情形。 随离笑盈盈地站在书房里不动,施施然反问:「怕甚?」见时倾一副十分心虚的样子,有些捉狭地笑问:「莫不是,怕被你家小世子捉姦?」 时倾还陷在惭愧羞臊的情绪里,被一问,像被刺了一下,羞恼地拍开随离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气道:「怎么说话?捉什么奸?哪有奸?」 翻个白眼,时倾又没好气道:「我是怕你凭空出现,被人看见了,把你当妖怪拿去烧了。谁知你一腔子龌龊心思!」 随离又是一笑,那笑,似乎带着一股暖化一切的力量,说道:「开个玩笑而已,看看,你这就恼了。啧啧啧,你这人,一点不风趣。」 「哼。」时倾不服气。 「放心,除了你,外面那些人,看不见我。」 时倾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跟着,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们看不见你,岂不是看见我一个人对着虚空自说自话?」 第50页 随离笑了:「呵呵。」 时倾不想理睬随离幸灾乐祸的笑,想了想,坐迴圈椅,拿了本书竖在面前,装成正在读书的样子。小厮们若是看见他嘴唇张合,也会以为他在读书。 摆好姿势,时倾才问道:「有事?」 随离坐到时倾对面,纵然隔着一本书册,他还是能看清楚时倾的样子和神情。 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直视打量过时倾了?也只有此刻,仗着隔了本书,时倾看不见他,才敢这么放肆的打量时倾。 他已经记不清当年的时倾上神转世投生过多少次了,每一世,时倾的样貌都是他珍藏在心底的模样。 其实皮囊是神仙们最不看重的东西,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的境界,想要什么样的皮囊没有? 随离所感应到的样貌,并非皮囊,而是包裹在皮囊下,那具独属于时倾的神魂。哪怕投生成一株草,随离也能感应到那草所包裹的神魂。 纯净,清澈,澄明,博大,包容,悲悯,执着……这样美好而又生动的神魂,他心悦而嚮往。 当年,天庭存心要让时倾上神身死道消,在时倾上神遭受重创的情况下,抽除了他的神髓,并将之推下谪仙台…… 随离寻遍三千大千世界,九万小千世界,才终于找到时倾快要消散的神魂。 为了藉助轮迴之力恢復滋养神魂,随离不得不一次次把神魂投入轮迴,他亦生生世世守护陪伴着那缕神魂。 万幸,恢復滋养出来的神魂,依旧纯净,依旧清澈,依旧澄明,依旧博大,依旧包容,依旧悲悯,依旧执着……依旧是他心悦而嚮往的样貌。 这个过程,一晃,便过去了上亿年,那缕神魂终究重新飞升,重新回到了天庭! 当年那场导致时倾上神被推下谪仙台的大战,因抹除了其中关于时倾上神的记述,而变得语蔫不详,漏洞百出。 而同一时期的神仙们,绝大多数已不在了,「时倾」这个曾经威慑四海八荒的名字,也被湮灭遗忘在岁月的长河中。 以至于时倾小仙飞升上来,竟没有一个神仙把他同时倾上神联繫起来。 只不过,当年为了让时倾的神魂尽快恢復,随离动用禁术,封印了他对前尘往事的记忆。因为活得越是无知无识,没心没肺,才越利于神魂的滋养恢復。 因此,时倾小仙飞升天界,并没有在雷劫中溯回自己的前尘往事,天庭对时倾小仙来说,只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不是重回故地。 随离把时倾小仙哄成渡缘使,希望通过一次次的投胎歷劫,藉助完劫雷劫,打开时倾身上的封印,让他记起那些被抹除,被抛弃,被伤害的前尘往事。 天庭,欠时倾一个公道。而他,所欠更多。 随离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时倾半天没听到随离的回答,又问:「喂,说话,找我有事?」说着,侧头探出书卷,便看见随离正如痴如醉地瞪着自己。 以前,时倾曾在元恺身上看过这副神态,当时不知何意,此时,已开了窍,见又一个男子对自己倾倒,顿时气恼起来,直接把手上的书册,砸到随离脸上:「滚!」 脸上挨了一砸,随离并不着恼,只把书册拿下来,递迴给时倾,一脸正色地说道:「这几天,我看你情绪低落,是不是元恺惹你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感谢你们的一路相伴,你们的支持,是天天最大的动力。 本文从下一章开始,即将入v,还希望小天使们不离不弃,天天会努力日更,不负小天使们的厚望。 请支持天天,支持正版,感谢大家! 另: 下一本将写《女帝的后宫(非女尊)》,文案如下,喜欢的朋友可以先行预收,谢谢大家。 先帝遗诏,传位于大宁王朝最后一位嫡系血脉,十三岁的女孩花自珍。 登基之后,大臣们遵照先帝遗旨,为女帝举行大婚,把一夫一君同时收入后宫。 荣国公府嫡长孙,十八岁的蔺涵容,文採风流,温润如玉,被先帝确定为皇夫。 忠义侯府的嫡幼子,二十一岁的温休,武功了得,勇冠三军,被先帝确定为贵君。 民间:烈女不事二夫,女帝一嫁嫁两个?这是要败坏礼教纲常吗? 大臣:后宫才一个皇夫,一个贵君,要不要再送几个平君、侍君进去充实充实? 当朝摄政王:乖孙,孤送你进宫,你须得尽快让女帝生下你的孩儿,这江山便是咱家的了! 邻国皇帝:快把名满天下的雍玉公子送过去和亲,令其惑主媚上,祸国殃民,我国便可师出有名,併吞大宁了! 【女主视角】 挂在太傅大人身上大哭:朕不要进后宫!宫里都是豺狼虎豹,要吃朕,大人救命呀…… 【男主视角】 我愿为你杀人如麻,为你背负骂名,只愿能护住你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使你血犹未冷,心还不硬,能感受到人世间的一切美好。 说明:1,非女尊,架空现实世界,女生子。2,结局1vs1。3,无穿越无重生无金手指。 第21章 随离一念起缘法 随离一念起缘法 这个人不请自来, 就为了他情绪不好,不高兴了?时倾没好气地又拿了一册书,竖在面前, 挡住了随离探究的目光, 冷嗤道:「我跟元恺怎样,关你什么事?」 第51页 虽然他没有喜欢上元恺, 但已经明白了,朋友, 兄弟和爱人三者之间的相处之道是不一样的。 朋友和兄弟相处起来, 都讲究尺度, 只有爱人之间, 才亲密无间。 随离上来一句话, 直接问是不是元恺惹自己不高兴了, 这就超过了朋友的尺度。所谓疏不间亲,随离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过问自己跟元恺之间的事? 被时倾冷嗤反问,随离那样冰雪通透的人, 怔了怔, 才反应过来, 这才觉得自己问得孟浪唐突了。 这几天,他感应到时倾的情绪越来越不好, 才想着出来安慰安慰, 开解开解。 站在随离的角度,他守护了时倾上亿年,陪伴着时倾轮迴了数不清的生生世世, 在各个大千世界小千世界里流转, 他才是时倾身边最亲近的人, 有什么话说不得? 却不想,站在时倾的角度,他与自己总共才见过两面,纵然许为知己,到底比不上跟元恺十五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第一次,随离竟对元恺仙君生出了些许艷羡:跟时倾缔结十五年青梅竹马之缘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不过,随离上神到底修为精深,很快便把刚冒出来的艷羡念头压了下去,万法归宗,讲究的是因果。缘法是因果的一种,没有缘,是因为没有种下因。 随离开始反省自己,他明明陪伴守护了时倾上亿年,为什么什么因都没有种下?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凡人们的一生,在天庭神仙们看来,才过了百八十天,那样短暂,短暂得让神仙们不以为意。 是了,这上亿年来,他是守护着时倾,可他守护的只是时倾的神魂。 而非皮囊,他总是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时倾,只要不危及神魂,他从不出手。 曾无数次,他看见时倾投生成一棵花草,被践踏,被啃吃,被日晒雨淋,被连根拔起,被焚烧成灰…… 而时倾,永远都无怨无悔,不屈不挠地向着一棵花草最美好的样子生长。 而他,永远都在袖手旁观,只为感应到时倾的神魂,因经歷这些苦难挣扎,有所增强而欣喜,却从没有想过要为时倾遮风挡雨。 他一直俯瞰着时倾在滔滔红尘里翻滚,却没有一次跟时倾一起转世投生,真正参予到时倾的生命进程之中。 上亿年,他到底错过了时倾生命里多少美好的瞬间?到底错过了跟时倾相关的多少缘法? 先前诱哄时倾出任渡缘使时,曾叫时倾来渣自己,那是玩笑。不过此时,随离开始认真地想:他是不是真的该下界歷个情劫了?真真正正地跟时倾在某个凡尘世界里共度一生? 想到这里,随离感觉自己对于缘法,有了新的领悟。 时倾等了半天,没听到随离说话,又把挡在眼前的书册移开,一看,对面空空如也,再左右转头看了一圈,书斋里,除了自己,哪有第二人? 随离不请自来,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时倾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嗤了随离,他生气了? 随即,时倾听见院子里隐约传来元恺的说话声,又猜想:是因为元恺回来了,随离才要避开的吧?随离不至于那么狭量,为了一声冷嗤就生气了吧? 时倾放下书卷,走出了书斋。只见元恺已经脱了外裳,正一边往居室走,一边脱中衣,一边吩咐小厮快端水拿居家凉衫来。 时倾便随手拉上书斋的门,也走去居室,用淡淡而熟稔的语气问道:「世子爷看了我抄的信,怎么说?可送出去了?」 元恺十分高兴地说道:「嗯,我爹已经派人送走出去了。你在信上故意涂了几个小墨点子,我爹看了倒高兴,说你是用了心的。」 一般大家写书信写文章写诗词,都要打草稿,大部分时候并不能一挥而就,总会有些修改,免不了涂黑。通常都要写好之后,再誊抄一遍。 前一封信,时倾抄得干干净净,显示出平静的心情,不急不燥,这一封信,却落了一两个小墨点子,充分表现出时倾焦急烦燥的情绪。 时倾通过几个墨点子,把「自己」牵挂母亲病情,内心焦燥,心不在蔫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传递给邹凡尘。 楚英睿也觉得落了墨点的信笺,更容易取信于邹凡尘,因此,才称赞时倾抄信时,用了心。 时倾抄这信,确实用了心。这用心,有两重意思。 其一,时倾是真的想把邹凡尘诳来王府,好带自己离开。至于会不会因此害了邹凡尘,对尚未发生的事,时倾顾不上顾虑。 其二,借着几个墨点子,向世子爷表明自己已经加入王府阵营,为王府着想,跟王府同心同德的立场,以此取信楚英睿。 当然,楚英睿绝不会因为几个墨点子就信任时倾,不过时倾希望通过类似的小事,不断取信,总会让世子爷放松对自己的戒备。 细节决定成败。 听到元恺转述世子爷贊他用心的话,时倾是真的很高兴。 发自内心的高兴,远比脸上堆砌出来的高兴,更有感染力。元恺明显感染了时倾的情绪,心情也高兴起来。只他这一高兴,却劳累了时倾,耐着性子,陪他腻歪了好一阵,方才睡去。 次日清早,时倾跟元恺起床洗漱了,正吃饭说笑,在外面候着的春榕,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叫道:「倾少爷,夫人那边叫人传话,说柴夫人过身了!」 过什么?时倾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脑子哄地一声炸开:过身了?他娘过身了! 第52页 不都跟他说,他娘只是小病吗?怎么就过身了?一瞬间,时倾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本能地瞪向春榕,疑心小厮是不是乱传话?或者,是他还没睡醒,在做梦? 元恺听着,也是懵住,他昨天才去见过柴卓氏,看着柴卓氏的精神还好,连柴卓氏自己都说只是感了风寒,小病,不碍事,怎么就这么去了? 时倾有多孝顺母亲,元恺再清楚不过了,听到这个噩耗,元恺心头一下很慌,赶紧训斥道:「胡说!五姨只是小病,怎么会……去的?」 春榕看见时倾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赶紧上去扶住时倾,解释道:「这种事,小的哪敢胡说?是后院的嬷嬷跑来传的话。小世子不信,可以唤嬷嬷来问。」嬷嬷是来传卓夫人的话,叫时倾赶紧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时倾忽然勐地推开春榕,一熘烟跑了出去。元恺忙不迭地跟着追了出去,叫道:「小倾,慢点,等等我……」 其实,元恺也知道,现在他叫什么都是白搭,他只是想跟时倾说说话,让时倾知道,他不是孤单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他,他希望能分担减轻一点时倾的悲痛。 当初一个小厮死了,时倾还抱着他痛哭了一场呢。时倾这么脆弱,现下母亲过世,时倾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元恺都不敢想像。 他只觉得心头很是慌乱沉重,这辈子,他从未经歷过了这样的情绪,他只恨不得能代替时倾,去承受即将到来的悲伤。 元恺追着时倾一路跑进后宅,跑到柴卓氏所住的后宅客院时,里面已经围了不少僕妇婆子,正忙忙碌碌地布置灵堂,由卓夫人亲自坐镇主持,下人们低头做事,井然有序,不敢交头结耳,更不敢发出嘈杂之声。 王府下人很给力,柴卓氏的尸身已经被收拾妥当,停放在灵床上。 她穿着一袭颜色鲜艷而显得有些陈旧的衣服,显得跟她有些苍老的面容十分不相衬;她的头上,梳着年轻媳妇的髮式,只她掉头髮掉得厉害,发量太少,硬梳成年轻媳妇的髮式,又是花白髮色,显得有些可怜;她脸上,少见地上了妆,也是年轻媳妇子的妆容,在一张苍老面容上,化上年轻媳妇的妆容,显得诡异而可笑。 时倾知道,那是母亲十五年前,带着刚满两岁的自己,来王府走亲戚时穿的衣服。后来,柴家被难,母亲便再没有穿过鲜艷颜色的衣服,母亲很珍惜这件从柴家穿出来的衣服,常常拿出来看,睹物思人。 现在,母亲要去跟柴氏家人团聚了,要去见父亲和大哥大姐了,因此,她穿上了从柴家穿出来的衣服,梳着离开柴家时的髮式,化着离开柴家时的妆容,她要让她的丈夫和儿女们,看见她时,还认得她。 她的生命,其实早已经停顿在了十五年前。她苟活了十五年,只为了把小儿子拉扯大,教他做人,教他成人。 令元恺惊异的是,时倾并没有扑到尸体上嚎哭,而是跪在灵床边,轻轻握着柴卓氏已经有些僵硬冰凉的手,像捧着一件珍宝,轻轻地摩挲,爱不释手。 元恺赶紧走过去,顺势跪在时倾身边,在他耳边小声道:「小倾,莫憋着,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这话,虽然并没有什么用,还是让时倾感受到一丝关怀和温暖,他没理元恺,向跪在灵床床头的一位僕妇问道:「我母亲几时去的?」 清洗了尸身,穿上了殓衣,还梳了头髮,化了妆,这噎气的时间,显然不短了,为什么到现在才给他报信?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那个僕妇本是卓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配了王府管事,做了管事僕妇,在卓氏双姝出嫁前,彼此都认识。 后来柴家被难,柴卓氏只能在王府长住,卓夫人见堂妹带着孩子,又把带出来的下人卖了,身边没个人伺候,便让这个陪嫁僕妇带着一个小丫环并一个粗使婆子,拨给柴卓氏使唤。 这个陪嫁僕妇倒也颇念旧情,服侍得还算尽心,就是有些贪财,仗着柴卓氏不是王府的正经主子,经常变着法子逼迫柴卓氏额外赏钱与她。 陪嫁僕妇见问,立时便明白时倾话里的意思,回道:「非是奴婢们不及时报与倾少爷知晓,实是夫人过身得突然。」 「你细细说与我听。」 陪嫁僕妇回道:「昨晚临睡前,喝了药,还好端端的。今儿奴婢照常起来,见夫人尚未唤人服侍梳洗,奴婢只当夫人病中嗜睡,没敢去叫,便去熬了今儿该服用的汤药。等奴婢熬好了汤药,端去给夫人服用时,才发现夫人竟已没了气息……奴婢赶紧禀了我们夫人,我们夫人请了大夫,大夫来诊了,说……说柴夫人已是去了……」 「怎么可能呢?」时倾急道:「你也说昨晚我母亲还好好的,怎么睡一觉就去了?」 元恺在一边厉声质问道:「说!是不是有什么人给了你们好处,你等丧心病狂,便加害于柴夫人?」这话,时倾也想问,只他不好问,倒是元恺一下子便帮着问出来了。 陪嫁僕妇一听,吓得变了脸色,赶紧朝元恺连连磕头,哭道:「小世子饶命!可不兴这等冤赖人!奴婢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一向本分勤勉,奴婢还是卓家旧人,服侍柴夫人,没有不尽心的,哪里敢起谋害之意?呜呜呜……夫人啊,你要给奴婢做主啊,不然,奴婢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卓夫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了,赶紧过来,把元恺拉开,叱斥道:「少胡说!」 第53页 元恺不服,还嘴道:「我怎么胡说了?既然五姨昨晚还好端端的,不是有人故意加害,怎么忽然就去了?」 时倾心头也是这么怀疑着:世子爷刚让他写了一封母亲病重,意欲託孤的信送给邹凡尘,跟着母亲好端端的便过身了,令他不能不怀疑,他母亲的病和死,是世子爷一手策划的,目的是要迫使邹凡尘前来王府赴祭,令他此行无可推託。 自然,这怀疑,时倾没法问出来。倒是元恺爽直,全替他问出来了。 「闭嘴!」卓夫人叱斥道:「一边呆着去!休得在你五姨灵前胡说八道!」元恺还要再说,被卓夫人叫来身边得力的嬷嬷,强行带了出去。 跟着,卓夫人又向那个陪嫁僕妇道:「你且宽心,不要乱想,我自是清楚你的为人,不会乱怪你,你打叠起精神来,好好送柴夫人一程。」 第22章 时倾嚎了一回丧 时倾嚎了一回丧 卓夫人在时倾身边跪坐下来, 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开口劝道:「我问过大夫,你娘可能是染了风寒, 引发了心痛之症。你娘喜欢独寐, 夜里没人在跟前服侍,一下没挺过来, 便去了。你不要被阿恺的胡说八道带偏了,没那回事。」 当年听见柴氏被灭门, 柴卓氏悲伤欲死, 大病了一场, 几乎死去。后来虽然养好了, 身体却垮了, 还落下了心痛之症, 时常发作。 时倾清楚母亲的身体情况,知道正是因为心疾,母亲才衰老得那么快。 时倾不甘地又问:「我娘不是随身带着药丸子么?难道没吃?」那是心疾发作时,用来应急的药丸, 柴卓氏平常随身带着。时倾也十分着紧药丸子, 经常提醒母亲要常备长带。 「许是夜间发作, 她身边没人,没来得及吃药。所以说, 这就叫生死有命, 半点由不得人。」卓夫人虽在解释柴卓氏死亡的疑点,神态却淡淡的,对时倾连一句宽慰之语都没有。 时倾只是双手捧着柴卓氏越来越僵硬的手, 斜着身子, 歪在卓夫人怀里, 眼里却没有一滴泪,一脸的木然冷清,再问道:「我娘……怎么会如此妆裹?」 如果不是母亲留下遗言,怎会如此妆裹?如果母亲真的曾留下遗言,就说明在母亲死时,身边有人,而这个人,就是兇手! 不想,卓夫人跟那个陪嫁僕妇差不多异口同声,说柴卓氏跟她们日常闲聊时,多次表达过这种意思,希望自己死后,能够穿着旧时的衣服,梳着旧时的髮式,化着旧时的妆容,回到金川,她只是来和岐州走了一趟亲戚,终归会返回自己的夫家。 他母亲竟早早地,跟不止一个人,交待了后事遗言:死后,她要回到金川去。 时倾忽然之间,醒悟了过来:他的母亲,用自己的死亡,给他争取到一个逃离王府的机会! 只是时倾还有些不太确定,便低低地问那陪嫁僕妇:「我娘前晚,睡得可好?」 那陪嫁僕妇认真回想了一下,才答道:「夫人喜独寐,晚上都不叫奴婢在屋里服侍的,奴婢并不知道夫人前一晚睡得如何。不过,奴婢看夫人昨日白天,精神有些不济,脸色也不太好,连眼圈都有点浮肿,想是睡得不好,所以昨晚早早便歇下了。」 时倾听了这些,顿时心头雪亮:他母亲用生命来为他开道,要把他送出王府!而他,竟然怀疑母亲跟王府同流合污出卖他! 母亲出自名门世家长宁卓氏,并不是无知妇人,柴氏灭门之后,她的一颗心都扑在自己身上,虽然深居后宅,却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自己的动静。 他能从王府行事的一些蛛丝蚂迹中,知微见着地推测出王府的图谋,他的母亲当然也能。 母亲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的坚持和遭遇。不过母亲显然比他沉得住气,她没有冒然替他出头,什么都没有表示。 如今回头再想,上次与母亲相见时,只怕母亲那时已经存了死志,她默默地跟他道别:最后一次跟他吃饭,最后一次替他整理仪容,最后一次轻轻拥他,最后一次指点了他该走的路,该去投靠的人,离开之时,曾依依不捨地回头望他…… 可他那时候,还纠结着,母亲是不是出卖了他! 可能,那时起,母亲便把她日常服用的药丸停了,然后得了风寒。 前天,元恺去看望了母亲,母亲抓住机会,嘱託元恺照顾自己。 当然,母亲托元恺「照顾」自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是母亲在这世上最后能为他尽的一份心。 可他听了元恺的转述,反而觉得抓到了母亲出卖自己的实证,心头充满了悲愤委屈…… 大概母亲把自己託付给元恺照顾,把能做的都做了,前晚上,她恣意回忆了一次往事,可能哭了一场。 但并没有引发心疾,因此,那僕妇看到母亲精神不济,脸色差,眼圈肿。跟着,昨夜里,再次回忆往事,因往事引起悲恸,因悲恸引发心疾。 也许,母亲可以救她自己的,可她故意不服用随身药丸,忍受着心头的绞痛,带着对儿子的慈爱和支持,走向死亡! 母亲知他信他助他,而他,从不曾了解过母亲,还胡乱猜疑! 母亲留下了要穿着旧时衣裳,返回金川的遗言,死者为大,就算是王府,也不能轻易违背死者的遗愿,就像十五年前,乐章帝不肯轻易收回靖宁帝的灭门遗旨一样。 第54页 母亲拼了一死,给他争取来的逃离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时倾移了移位置,端端正正跪在卓夫人面前,磕头恳求道:「四姨,侄儿要扶柩回乡。」 卓夫人睥睨着时倾,淡淡道:「这个得跟你姨父商量之后再说。」 时倾跪伏在地上,哀求道:「侄儿一向未能侍奉家母,殊为不孝。今家母亡故,侄儿必要亲送家母最后一程,方为人子,方能在世上腆颜立身。」 柴卓氏要重返金川,不是只有由亲子扶柩回乡一途,时倾害怕王府丢开自己,另外派人送柩回乡,那他母亲不是白死了? 因此时倾先给自己扣上不孝,这在儒家学说里,是极重的罪名,跟着表示,如果不能亲自扶柩,他就没颜面再苟活于世。 一番哀告,柔中带刚,以死相挟。 卓夫人沉默少顷,才道:「你这番孝心,我这就去转告给你姨父,我自会劝他,总要叫你尽了孝心才好。」 卓夫人跟柴卓氏是堂姐妹,出嫁之后,各自依附夫家。从夫家角度来算,金川柴氏跟安若王的亲眷关系十分疏远,不在五服之内。 因此,王府女眷们并不需要给柴卓氏服丧守灵,最多前来祭奠时,穿得素净一些。 其实,柴卓氏的丧仪很是冷清,她在王府深居简出,也就认识几个王府的后宅妇人。 灵堂里,显得冷冷清清的,还好有卓夫人安排的下人,帮着哭丧守灵,丧仪看上去,还算体面。 卓夫人跟柴卓氏当年在家做姑娘时,合称卓氏双姝,感情甚好。 卓夫人嫁进安若王府不久,安若王府便被迁来了和岐州,这一来,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厌弃忌惮安若王府,从前跟安若王府附势交好之辈一闹而散。这其中,便包括长宁卓家。 卓夫人感觉自己成了家族弃子,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孤身失陷在安若王府,还好世子对她很是宠爱尊重,算是得托良人。 因是世子妃,不能擅离和岐州。她想念亲人,只能写信请亲戚们前来做客,聊慰亲情之思。她给不少亲戚写过信,肯前来做客的,只有远嫁金川柴氏的堂妹。 柴家被难之后,卓夫人对柴卓氏母子一直极为照顾,除了照应柴卓氏的一应花费之外,还派了自己身边可靠的陪嫁前去伺候。 姐妹两个常在一处说话闲聊,彼此慰籍,感情比未嫁在家时更好。 对柴时倾这个堂侄,卓夫人也一向喜爱照顾着,几乎当半个儿子来待。 可是,元恺为时倾打架,还向她表达了对时倾超过兄弟之情的喜欢时,卓夫人对时倾的观感一落千丈,跌至谷底。 更气愤的是,她丈夫还禁止她对儿子的不伦之情出手干预,说男人们的事,妇人不要插手。 我把你当亲儿子,你却引着我的亲儿子走歪路! 卓夫人不敢违抗丈夫,只得不断看着听着儿子跟时倾两个这样那样的闹,一腔不满和气愤,不自觉地转移到柴氏母子身上。这几个月,她对柴氏母子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 柴卓氏过身,卓夫人念在她们姐妹一场,安排柴卓氏的身后之事,甚是尽心尽力,无不妥当。但对柴时倾,却没什么好声气。 她答应帮着劝说丈夫,让时倾扶柩回乡,是有她自己的小算盘,她是想让时倾远离了儿子,永远不要再回来,不要再招惹儿子,这样她的儿子就可以做回正常人。 按照礼制,卓夫人需要为已出嫁堂妹服思麻之丧。而元恺是不用给已出嫁堂姨服丧的,他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斩衰丧服穿在身上。 在元恺看来,他是要跟时倾相守相伴一生一世的,时倾的母亲,便是他的母亲,他必须要为柴卓氏服丧守孝。 前天,时倾才让他承诺,要好好照顾柴卓氏。这件事,在他看来,是时倾认可了他们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在柴卓氏面前尽一次心,柴卓氏便过身了。除了协助母亲,办好丧事之外,服丧,是他能为柴卓氏尽心的最后机会。 柴卓氏过世当晚,卓夫人忙前忙后,安排好妹子的丧事,又料理了王府事务,看看时间已晚,想去柴卓氏灵前上一炷香,烧几张纸钱,再回去休息。 不想,一进灵堂,卓夫人目光一扫,居然看见儿子穿着一身斩衰,跟时倾并排跪坐在灵前? 卓夫人脑子一下懵了,几步冲上去,扯起儿子,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谁给你穿成这样?」 她只当下人给儿子拿错了衣服。不想,却听儿子回道:「儿子在给四姨服丧。」 「服丧?服什么丧?」整个王府,只有她跟柴时倾需要为柴卓氏服丧,余人亦不在五服之内。 「按礼制,妻为舅姑【即公婆】服斩衰。」 儿子居然要给柴卓氏服斩衰!还搬出「妻为舅姑」这一条!儿子迷恋表弟,迷恋到这般田地,竟甘心情愿守妻礼! 「呃……」卓夫人很想几个巴掌狠狠甩过去,打醒自己的傻儿子!只是她的身份和教养并不容许她做出如此失格之举,她气得指甲都掐进肉里,才生生忍了下来。 她不好在死者灵前发作,也不好在一众下人面前发作儿子,忍着气,咬牙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卓夫人本想把儿子带回月曦居好生教训一番,不想,元恺此时满脑子全装着时倾,觉得越是在时倾悲伤之时,他越是要守在时倾身边,做时倾的后盾和支撑。 第55页 他生怕时倾离了他,做出什么傻事来,不肯跟卓夫人走远,母子两个在灵堂外角落里便争吵了起来。 「把你这身丧服,给我脱了!」卓夫人铁青着脸叱斥道:「你哪有资格给你四姨服丧?不要用你的龌龊念头,噁心你四姨!」 她没有跟柴卓氏谈起过两家儿子的不伦之情,但她猜想自家妹子应该不愿意两个孩子发生不伦之情。毕竟柴时倾是柴家最后的血脉,柴卓氏当然希望看到儿子正常地娶妻生子,为柴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元恺却认为,他得到过四姨的亲口託付,四姨已经认可了他同时倾的关系,因此他必须为四姨服丧,以表达孝心。同时也要通过丧仪,来确认并巩固他跟时倾的关系。 母子俩正在争执,世子爷楚英睿处理完了王府的大小事务,抽空前来拜祭上香。 自从跟着父亲学习处理庶务之后,元恺在景仰之余,不免添加了敬畏,见父亲到来,他赶紧收声,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 卓夫人上前一步,在丈夫面前附耳低语:「你看他穿的。」 楚英睿扫了一眼儿子,说道:「你们且跟我进去,先行拜祭上香,死者为大。」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楚英睿在灵前上了香,等时倾上前回礼时,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想送你娘回金川?」 「是。侄儿就只这一点孝心可尽了,还请世子爷成全。」时倾在卓夫人跟前,还可以柔中带刚,但在楚英睿跟前,只能示弱。 楚英睿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句:「人啊,终归是要有一死的,节哀顺变吧。」 祭拜礼毕,楚英睿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迳自带着夫人儿子转身离开。 出了灵堂,楚英睿让卓夫人自去理事,转头向元恺道:「你跟我来。」 元恺以为父亲只是要「借一步」说话,不想,父亲竟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书房。 见父亲摒退下人,又命心腹守好门窗,元恺渐渐感受到父亲的严肃,他很是忐忑地问:「父亲有何事要说?」 楚英睿没有答话,而是沉着脸,久久地沉默着。 书房里肃杀的气氛,让元恺暗暗心惊。就在他被父亲的气场逼迫得背上直冒汗水之时,才听见楚英睿淡淡地带着讥讽意味地问道:「给堂姨服斩衰,你倒是会做孝子贤孙,不知我死了,该给我服什么丧?」 第23章 元恺一往情深深几许 元恺一往情深深几许 楚英睿话说得极重, 吓得元恺一下便跪了下去,垂着头,吶吶地不敢说话。 他敢跟母亲叫板, 扬言要尽妻礼, 为公婆服斩衰。但在父亲面前,他却没这个胆气。 良久, 楚英睿才又问道:「这斩衰,是你要服, 还是柴时倾叫你服?」 听父亲的语气甚是平静, 不像母亲那样愤怒, 全无转寰余地, 元恺心头稍定, 才小声回道:「儿子想着, 既然同小倾好了一场,自然该为他的母亲服丧守孝,稍尽心意才是。」 「那你说说,你同柴时倾好了一场, 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楚英睿微微俯身, 把儿子从地上拉起来, 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叫他坐下说话。 父亲居然关心起自己同小倾的感情来?什么意思? 跟随父亲学习理事两个多月来, 元恺对父亲的认识越来越深, 父亲是个冷静理智得近乎无情的人。 「无情」并不是元恺觉得父亲没有感情,恰恰相反,元恺觉得父亲是一个感情相当丰沛细腻的人。 只不过, 当感情遇到鸿图大志之时, 所有的感情都得靠边站!当需要做出选择时, 感情是最先被抛弃的。 功利的人,对待感情的态度,也是功利的。 基于这些认知,元恺并不觉得父亲是真的关心自己的感情,父亲问这一句话,必有深意。再联想到父亲曾警告过他,不可让小倾成为自己的软肋。 因此,元恺吱吱唔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头一急,竟涨红了脸。 楚英睿看着儿子脸色变化,带着嘲讽地笑道:「瞧你这样子,喜欢他,想是喜欢得紧了……」 元恺本能地想否认,他还没敢开口打断父亲的话,又听父亲说道:「阿恺啊,人心隔肚皮,你对那柴时倾析肝吐胆的好,说不定柴时倾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人家就跟你玩玩罢了。」 「不会的!」元恺顾不得无礼,直接开口反驳道:「小倾对我好着呢!我拿话试探过他好几次了,他都是一心一意维护我的,你看看,咱们叫他写信,他便写了,叫他抄信,他也抄了。你还称赞过他,说他抄信时用了心,这就说明,他喜欢我,什么事都肯为我做的。」 「他想扶柩回金川,说不定,他一离开王府,海阔天空,就此一去不回了。」柴时倾扶柩回乡之后,还会不会回来,才是楚英睿关注的重点。 元恺一下急得跳了起来,情急之下,沖他父亲直挥手,反驳道:「不会的!小倾一定会回来,我在这儿呢!他一定会回来。」他的小倾那么喜欢他,哪怕受了伤,断了腿,爬也会爬回王府,跟他相守在一起。 自己不过才说了一句柴时倾的不是,儿子便急红了眼,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楚英睿心头大为不屑,心知,自己的警告落空了,柴时倾已经是儿子的软肋了,杀心在楚英睿心头升起。 不过楚英睿心机深沉,并不会对柴时倾立即动手,亦不会将实情告知儿子,免得父子间生了嫌隙。且等利用完了柴时倾,再寻他个错处,借他人之手除去。替儿子消除隐患,又不让儿子生疑,方才是上策。 第56页 楚英睿一方面盘算着要除去柴时倾,一方面又稍稍放了心。柴时倾恋姦情热,能为了儿子,主动返回王府,当然是最好的。这个人,放出去之后,必须要收得回来,否则,就不能放出去。 楚英睿把儿子的茶盏端起来,递到元恺手边:「为父就随便问问,看把你急得的!喝口茶,顺顺气。」 他等儿子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又说道:「你既然说,柴时倾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为父姑且相信他一回,就让他扶柩回乡,成全他这点孝心。」他还要利用柴门儒生,若是被他们知道他硬扣着不让柴时倾扶柩回乡,尽这最后一点孝心,那就不好跟柴门弟子解释了。 元恺经的事渐渐多了,顿时明白过来,父亲叫自己来,查问自己跟小倾的感情程度,是要决断让不让小倾扶柩回乡的事。他松了口气,起身向父亲深深一揖:「儿子替小倾谢过父亲深恩。」 平日里,自己教导了儿子多少事,没见儿子对自己有半分感恩,为了一个娈宠,倒对自己感恩戴德起来!楚英睿很看不得儿子这副没骨头没气性的样子,当作没见,端盏喝茶。 等儿子重新坐回椅子,楚英睿才道:「柴时倾扶柩回乡,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你既要做孝子,索性便跟柴时倾一起扶柩回去。」 「跟小倾一起回金川?我可以离开和岐州吗?爹,真的可以吗?」元恺听了又惊又喜,他生下来,还没有离开过和岐州呢。 少年人,哪里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和风景呢,可惜,他是王府小世子,知道没法像别人一样满世界乱跑,便一早息了这份妄想。 想不到父亲会叫他跟时倾一起扶柩回乡,去到他从未去过的地方,看那一路不同于和岐州的山山水水。 再者,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万水千山,一路同行,虽然是扶柩回乡这种悲伤的事,也让元恺感觉胸中充满了隐秘的甜蜜。 看着儿子的喜形于色,楚英睿心里暗暗嘆了口气,还是歷练得太少了,沉不住气。 他心里暗嘆,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可是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安排,扮作柴时倾的小厮,隐匿身份,悄悄去,再悄悄回来。一路上,速去速回,千万不可暴露了身份。」 「爹,你放心,我肯定装好小厮,不让任何人发现。」 元恺当然十分清楚,一旦他安若王府小世子的身份被揭穿,无旨离封,这罪名就大了去了,而且还会牵连到王府。因此,这一路,他一定会小心翼翼,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楚英睿把手放在儿子肩头,重重按了按:「你此行事关重大,一定要把柴时倾带回来。」 「爹放心,等把五姨的事办好了,我们当然要回来的。」元恺回答的是「我们」,无形中,他已经把自己跟小倾视为不可分离的一体。 在元恺看来,纵然金川老家还有些远宗族亲,可时倾一个都不认得,更谈不上感情,给柴卓氏下葬之后,当然要返回王府,返回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楚英睿站起身,踱步到书房的某个角落,最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拿了一样东西,回来递给元恺。 元恺一看,是一把打造得甚是精緻的带鞘小匕首。他刚准备把小匕首拔-出-来看一看,便被楚英睿按住制止了:「不要拔!刀刃锋利得很,而且上面抹了剧毒。」元恺不是没有把玩过刀剑,但刀刃上抹有剧毒的,还是第一次拿在手里,便觉得那匕首拿着,似有些沉重。 楚英睿沉着脸,肃容道:「这匕首,给你防身。再者,你若被人识破了身份,我希望……」他没有说完,但元恺懂了,很郑重地点点头:「爹放心,儿子断不会连累王府!」那匕首上的毒,不但见血封喉,还会加快尸身腐烂,只要死无对证,王府便有说辞。 楚英睿又道:「还有,如果柴时倾不肯跟你回来,或是路上有什么不利于王府的举动,你就……」他轻轻拍了拍匕首。 对此,元恺显得很轻松:「爹,你想多了,小倾肯定会跟我一起回来的。」 说完正事,楚英睿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出去就把这身丧服脱了!给个堂姨穿斩衰,像什么话?!」 元恺赶紧央求,说要为五姨尽孝。 楚英睿只得苦口婆心,对儿子晓之以义,明之以理:「你要尽孝,就可以不顾我们王府的颜面?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在你心头,一个柴时倾,比整个王府的颜面都重要?」 道理元恺都懂,可少年人固执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就是要给五姨尽孝,方不辜负与小倾的情意。 楚英睿没见儿子这么固执坚持过,若不是顾虑到儿子即将监视柴时倾远行,他真恨不得抽儿子一顿!他心里,越加坚定了要除去柴时倾的想法。 最后,楚英睿被闹得没办法,只得退让变通道:「你五姨,如何当得起你的斩衰之服?你不怕她在九泉之下不安?这样吧,你里头穿个缌麻,外面罩件寻常素服。旁人瞧着,你未逾礼,于你,你亦服了丧尽了孝,两不相碍。」 「为何只穿个缌麻?」既然要在素服里面穿丧服,为何不可以穿斩衰? 「穿斩衰,尽妻礼,你算哪门子妻?」难道竟是柴时倾/肏/了儿子,儿子才要尽妻礼?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楚英睿对儿子满腔的怒其不争,别人都是玩娈童,到儿子这里,就变成被娈童玩?被玩了,还析肝吐胆,死心塌地,为之百般维护! 第57页 傻儿子啊傻儿子! 柴时倾留不得,必要除之! 不过,再是父亲,楚英睿也不好细问儿子的床事,面上忍着心头勃发的怒气,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礼制上,夫为妻之父母服缌麻三月,是为婿礼。你要尽孝,服个婿礼,便足够了。」 父亲都退让了一步,元恺不好再坚持斩衰,只要能尽到服丧守孝的心意便好。 等儿子退出去了,楚英睿越想越是气愤恨,顺手抓起手边的茶盏,恨恨砸了出去,好像砸到了柴时倾的脑门上一般。那茶水四溅的样子,好像是那混帐东西被砸得脑袋开花,鲜血四溅的样子。 楚英睿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叫来下人,吩咐去请三爷过来议事。下人们刚把书房碎瓷片收拾干净,楚英豪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其时,正当盛夏,平日里穿着正装坐着不动,都会冒汗,这会儿,元恺里面穿了件缌麻孝衣,外面再罩件素服,跪坐在时倾身边,不消多时,便热得满头大汗。 时倾已经听元恺告知了,世子爷让他扶柩回乡的事,心头大定。这会儿,见元恺被热得大汗淋淋,心头有些不落忍,便道:「你回后面歇着吧,不用守在这里。」 照理,堂姨过世,元恺前来拜祭之后,便可以回嘉彧居,换上轻薄的居家凉衫,让小厮打着扇,悠哉游哉地看本书,消磨苦夏。 元恺侧过身,稍稍扒开外面的素服,向时倾露出里面的缌麻,说:「你娘便是我娘,我要给五姨守丧呢,哪能去歇着?」 尽孝并不是嘴巴上说一说的轻快事,元恺非常诚心地要为柴卓氏服丧守灵,跟时倾跪在一起,共同进退,受点热,流点汗,算什么?那一刻,元恺的内心是安乐而满足的。 喜欢一个人,为他做一切事,不但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 时倾:「……」 在最后一个血亲离世之时,有这么一个人,坚守在他身边,跟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怎么不叫时倾心头感动? 只可惜,他们不是一路人。跟着时倾又安慰自己:他们终归还是兄弟。 安若王府第一时间便把柴卓氏的死讯传播了出去,王府上下都为柴门弟子前来悼念祭奠作好了准备。 然而,停灵三天,并没有一个柴门弟子前来悼念祭奠。 楚英睿倒收到了王府埋在凤景城暗桩的消息,说邹凡尘收到柴时倾的两封信和柴卓氏的死讯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如常地到衙门坐班理事,看起来,不准备前来王府悼念。 收到消息,楚英睿自是失望的,他设局一场,被柴卓氏这一死,给搞砸了。好在柴时倾还在手上,不怕勾不来邹凡尘。 既然邹凡尘不来,柴时倾又一直催着要上路,王府一番忙碌之后,停灵第四天午后,时倾方才带着「小厮」,扶柩上路。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山远水遥地扶柩回乡,便不能像寻常旅客那样从从容容地住店歇宿。 如果半路上尸体腐臭了,便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因此得争分夺秒,日夜兼程地赶路。 卓夫人早已经考虑到这些,分派了足够多的人手和马车,轮流赶路和休息,这一路上,除了打尖吃饭,都不准备住店,休息全在车上。 时倾是孝子,孝子的主要任务是怀念哀悼逝者,是不能出面管事的。 因此,楚英睿让元恺担任了此行的主管,负责一切事宜的安排调度。这样安排,他也是想给儿子一个锻鍊实际能力的机会。 但是元恺毕竟没有管事经验,又是王府小世子,身份敏/感,很多事不便亲自出面。 所以,楚英睿又派了一个王府得力的,姓李的管家从旁协助,但凡穿州过府,接受盘查等事宜,均由这位李管家出面交涉。 直到上了路,时倾的心情才略略放松了些:他终于离开了和岐州,离开了安若王府。 他娘拼了命,才把他送出王府,但这只是开始,他必须要摆脱王府的控制,在不伤害王府的前提下,阻止王府起事,才算对得起他娘为他拼却的这一命。 第24章 随离讲了一个开局 随离讲了一个美好开局 时倾趁着停车歇息吃饭的空隙, 冷眼看了看,王府派了二十来个人护送,这些人都穿着下人的短衫, 外面罩着素衣, 看起来像普通下人。 但一个个都年轻力壮, 腰圆膀阔,时倾猜测, 这些人都是从王府府兵里精挑出来的勇士吧。 说到底, 世子爷还是不放心不相信自己, 怕自己跑了。 这一路山远水遥, 在母亲下葬之前, 他不会有任何行动, 更不会弃棺逃跑。下葬之后,他怎么摆脱这二十来个壮汉的控制,又是一场斗智斗勇。 这一路还远,他不能先把身体熬垮了, 得养足精神, 能休息的时候, 就得休息。 疲惫想睡是一回事,睡不睡得着, 却是另一回事, 时倾躺在车板上,脑子里走马灯似地,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地转动, 乱成一团, 怎么也睡不着。 那位李管事在出发之前, 便拿着舆图,与元恺商量好了前往金川的路线。 因他们手里拿着从和岐州县衙开具的真【假】身份文书和路引,不怕官府查验,因此,大部分路径都选择了比较平坦的官道。 不过,官道再怎么平坦,马车里也是颠簸的,再加上没日没夜的赶路,把初次出远门,养得身娇肉贵的两个少年,颠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只蔫头耷脑地瘫在车厢里,连话都懒怠说。 第58页 元恺为了躲避颠车,还跑去骑了半天马,更是被颠得全身骨架都要散了,还把大腿内侧磨出几个血泡来,最后只好有气无力地瘫在车厢里,哼哼唧唧。 如此在路上走了四五天,那日头越发炎热起来,时倾算着路程,看着母亲的棺木直发愁:照这个赶路速度,还需要二十来天才能走到金川。那猫儿狗儿死了,在这样的日头下晒一个月便会腐烂,时倾都不敢想像,他娘躺在棺材里会成什么样子! 时倾枯坐在车厢里,正犯愁,忽然一道灵光闪过:随离不是懂法术吗?不过,很快他又蔫了:随离似乎不大愿意出手帮他,如果随离愿意出手相助,哪需要母亲以死相争?唉,算了…… 时倾刚嘆了口气,便感觉手腕上红痣处涌起一股灼痛,只痛得左臂一个哆嗦。好在灼痛一闪而过,跟着,时倾听见随离喊他:「时倾……」 时倾下意识地朝元恺看去,却见元恺竟已经躺在车厢底板上,睡得沉沉的。 元恺刚还在呻/吟,抱怨坐车难受呢,怎么转眼就睡过去了? 莫不是随离对元恺施展了什么法术?时倾转头望向随离:「你把他怎么了?」 随离微微一笑,戏嚯道:「明明是我在叫你,你却去看他,莫不是真怕他撞破了你我的姦情?」 时倾跟阿离相处了五六年时光,彼此熟稔,也有笑闹。此时时倾正在经歷母丧,陷于孤单无依的情绪中。 阿离是母亲买给他的人,对时倾具有特殊的含义,听到随离用这一把熟悉清亮的嗓音,跟自己开玩笑,时倾只觉得亲切,沉重了许久的心情,闪过一丝松快。并没太在意随离说了什么。 倒是随离,被时倾纯净明澄的眼眸怔怔地望着,有些招架不住,觉得自己此时跟时倾调笑,有些趁火打劫,不免胜之不武,便解释道:「我暂时封了他五感,让他好好睡一觉,对他不会有半点损伤。」 随离穿着一身淡青长袍,虽困在车厢这个窘窄的里,却像处身于宽阔的旷野中,身姿依旧飘逸出尘。 他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时倾身边,笑道:「真难得,你还会想起我。」他笑得温暖和熙,只那话的意思,听着让人莫名觉得有些酸涩。 时倾很是诚实地解释道:「我不是想你,是想你的法术。」 这见缝插刀的本事……一直都是时倾小仙的看家本领,真真插得一手好刀。 好在随离定力高深,对这种程度的插刀,只当清风拂面,还颇为受用,浅笑着,啧啧道:「想我的法术,不就是想我吗?有区别?说吧,想我帮你干什么坏事?」 时倾便把自己担心母亲身体,想请随离施个法术,保护母亲的尸身在入土下葬之前不腐才好。 末了,时倾道:「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你要是觉得自己修为浅薄,法力不够,或是有什么顾忌,不想作法,明说便是,并不强求。」他先拿话,把「修为浅薄」和「不想施为」这两个藉口堵死,要从随离嘴里,掏出真话来。 随离哪里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哈哈笑道:「你这是请将,还是激将?这么点小事,还要跟我耍心眼子?」 对随离来说,人都死了,尸体腐不腐,无关紧要,不值得多加关注。但对时倾来说,母亲是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母亲的身体对他来说,都十分重要,当然值得耍心眼。 不过,没必要跟随离争论这些,时倾只白了随离一眼,道:「你只说,答不答应,能不能做到,或者,想不想做。」 随离哈哈笑着,一振袍服,双腿盘坐在车厢坐板上,只是那坐板太窄,这样盘坐着,感觉摇摇欲坠。便在时倾担心随离要摔倒之时,随离袍服翻飞,轻飘飘地摆了几个手势,便罢手了,道:「好了。」 「什么好了?」时倾问出来后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可置信道:「你刚这样那样几下,便施过法术了?」 「是啊。」 「你知道棺材在哪里?」施法不需要精确定位的?随便挥手比划两下就算施法了?你怕不是施了个假法?时倾非常怀疑随离煳弄自己,仗着自己不能开棺查看,便故弄玄虚。 随离嗤道:「那些个需要在棺材前比划来比划去,还要这样法物,那样辟邪,又是喷火,又是洒血,跟跳大神一样蹦来蹦去的傢伙,才是故弄玄虚,藉机敛财的骗子。」 车厢里没法站直身体,随时便在坐板上挺直了腰身,努力表现出浩然正气,叫时倾看他,道:「像我这种法力高强之士,心动即念动,念动即法成。哪里需要弄那些玄虚?你若不信,尽可开棺查验,我保证你母亲栩栩如生,像睡着了一样。」 不知怎么的,时倾听到「法力高强」四个字,一直隐忍的脾气陡然暴发,动作快过思路,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随离的衣襟,想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来。 不想,一拽,没拽动,随离岿然端坐。这时,时倾的思路才反应过来,凑过头去,瞪着随离,总算顾忌着车外有人,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上次见面……上上次……就是你带我飞天那次,你跟我说你刚开始修炼,法力低微,呵,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法力高强了?吃了狗屁仙丹,是吧?!」 要是随离肯出手帮他逃跑,何至于要让他母亲以死相争,才换来一个逃跑的机会?! 是,随离是没有帮助他逃跑的义务,可曾经有这么一个可以避免母亲死亡的机会,他却没有抓住,如何不让时倾心绪难平,懊悔迁怒? 第59页 枉他还一向把随离引为知己,真是瞎了眼!随离若是没有能力帮他,时倾绝不埋怨。可随离明明有能力帮他,却託词不帮,害他母亲以死相争,这叫时倾如何不怨恨? 随离是多么通透的人呀,时倾忽然情绪失控,跟自己发飙,很快便猜到了缘由。 他收了笑,把时倾抓着他衣襟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扶着他坐下,才问道:「你怪我,间接害了你母亲?那你要不要让你母亲活过来?」 只一句话,点燃了时倾满腔热切的希望,他脱口而出:「要啊!当然要!」 随离仍旧坐着,岿然不动,时倾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催促道:「施法,快施法啊!」 随离收了笑,看向时倾,说道:「凡事有因必有果,因果相循,环环相扣。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这是天道。」 「哎呀,谁跟你讲天道,快救我娘!」 「你怪我没有帮你逃出王府,间接害了你母亲。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没有帮你逃出王府,跟你母亲之死,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还有……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救活你母亲,那些因你母亲之死已经发生的因果,会发生什么改变……」 「哎呀!谁耐烦跟你讨论因果?快救我娘!」 「你如此不管不顾,只要救她。你便不想知道,救了你娘之后的后果?」 「后果?后果就是我娘活过来了呀。」 「要救你母亲,就必须动用法力,改变因为你母亲之死而造成的所有因果。你母亲已经过世近一旬,已经造成了很多因果,救活你母亲,势必会引发大范围的因果混乱,最后,恐怕会导致这个世界的崩塌毁灭,那时,我们所在的这方天地,不復存在。你确定,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时倾救母心切,觉得随离又在危言耸听,就是不想帮他而已,气道:「只是救个人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还世界都要毁灭?吓唬小孩子吧?」 随离目光柔和地看着时倾,微笑着,用一种鼓励的语气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试过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吓唬你。」 他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时倾曾经干过这么一次……那时候,时倾是天庭上神,而他尚未飞升。 随离的语气,让时倾顿时联想起随离鼓励元恺尝试「抹除的滋味」时的语气,几乎跟此时一模一样。 时倾不禁气息一滞,他闹不清楚随离到底是吓唬他,还是真的,一时之间,不敢轻下决断,愣愣地看着随离。 随离看时倾的气势萎了下去,才又说道:「刚我说过了,凡事因果相循,环环相扣,很多时候,不是不想出手相助,实是不能。」 冷静下来之后,时倾听懂了,随离这是在委婉地跟他解释不出手相助的原因。 随离说得那么郑重,完全不是在开玩笑,时倾虽然很想復活母亲,却也只能接受了随离的说活,没由来地相信随离不会骗他。 同时,时倾也知道,等把母亲下葬了,要从王府控制之下逃跑时,也指望不上随离了。 垂着头,时倾长长嘆了口气:「你不能随便出手助我,坦言相告便可,何必砌词哄我。」 「我想在你心头,留一线希望。」随离想让时倾觉得有那么一个人,是站在他那一边的,是无条件支持他的。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不知怎么的,时倾感觉从随离嘴里说出来,竟让他心头一暖,只是嘴上还是怼了一句:「既然你什么都做不了,守着我能干什么?」 随离抬腿轻轻踢了踢昏睡在车厢底板上的元恺,道:「我不能让这人欺负你。」 回想起自己差点被元恺强上了,时倾对随离还是感激的,不知不觉,心头对随离又亲近了几分。 旅途漫漫,长日无事,想起随离说过他们是故人,现在关系亲近了起来,时倾便问随离,他为什么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随离只道还没到忆起的时候,时倾便叫随离说说自己以前的事。 「以前啊?」随离笑了笑,道:「很久很久以前,你是天庭上神,法力无边,为了疗伤,躲到了我所在的大千世界,我便认识了你。」 「哎呀,既然我是天上的神仙,法力无边,为什么还有人能打伤我?快说,是谁?」 不是应该关注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为什么时倾的关注点却是谁打伤了他?果然,即使是在无意识状态下,时倾对他们的初识,亦是漠不关心的。 随离有些自嘲地一笑:「那个故事就长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反正无事,说来听听。」其实,时倾根本没把随离的话当真,只当听了一个神话故事。 「后来,我们快乐地在一起了。」 刚说了相识,跟着就是大结局了?中间呢?时倾看过话本子,知道中间部分才是故事最精彩的一段,随离居然把最精彩的中间过程给省略了,这还讲毛个故事呀。 时倾刚想吐槽,忽又想起有什么不对,问道:「如果结局是「快乐地在一起了」,那我怎么不记得你了?」所以「快乐地在一起了」,绝对不是最后的结局。 随离似乎忆起了往事,出了一会儿神,才道:「天上,不光有神仙,还有天魔。这天魔呢,天生天养,不死不灭……」 时倾正打叠起精神来听故事,车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跟着有人在车厢旁勒住了马,响起李管事的声音,恭声禀告道:「倾少爷,前面有人拦路!」 第60页 李管事居然会亲自前来禀报「有人拦路」这种小事,那就不是小事。 第25章 时倾谢了一路路祭 时倾谢了一路路祭 二十来人,辆马车的扶柩队伍,日夜兼程地穿州过府,走在官道上, 自然会引起不少官府的关注, 被拦路查问,一点不稀奇。 被官府拦路盘问这种事, 除了第一次禀报元恺,让他增长见识阅歷之外, 后面都是由李管事自行出面解决。 李管事此时来禀报被拦路了, 必定不是寻常拦路。时倾知道, 李管事喊的是「倾少爷」, 他其实是向小世子禀报。 时倾赶紧去看随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随离的身形已经在车厢里凭空消失,同时,元恺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从车底板上坐了起来, 一脸懵懂地看向时倾:「马车怎么不走了?」 车外的李管事便把有人拦路的事, 又禀报了一遍。 车里, 元恺坐到了坐板上,问是何人拦路盘查。这一路上, 他学得很快, 知道李管事既然来禀报他。 而不是自行作主,猜想这拦路之人, 必不寻常, 他没有随便开口让李管事自行打发。 时倾则弯腰把铺在车底板上的被褥收起来。 李管事禀告道:「拦路的人不是要盘查什么, 他们搭了灵棚,说要路祭。」 只有身份尊贵,或德高望重的死者,才能得到路祭这种哀荣。 「路祭?是谁家?」元恺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李管事回道:「是此地县丞,名叫蔡立群,说以前他曾受过柴老爷子的教诲和恩惠,今柴氏遗孀棺柩从他县治下经过,他当前来路祭一番,以表心意。」 这理由,倒无可挑剔。 元恺问道:「咱们造了假名字,假身份,那个姓祭的县丞是怎么知道我们真身份的?」他们用假名字假身份,到和岐州县衙开具了真身份文书和路引,所以不怕官府查验。 之所以要用假名字假身份,是因为时倾虽然被安若王府保下了性命,但没有得到赦免,靖宁先帝的抄斩圣旨还算数。时倾的身份若是被揪出来,会被官府捉拿收监,等禀明圣上之后问斩。 这一点,也是楚英睿敢放柴时倾出来的原因之一。离开王府,没有了安若王的庇护,时倾就是个逃犯,一旦身份被揭穿,是斩头之罪。想活命,想活得舒心,不想亡命天涯,只能回王府,王府才是柴时倾的桃花源。 刚上路才四五天,这么快便被官府查到了身份?县丞带人路祭?怕是怕人犯跑了,拿路祭做个藉口,趁他们不防备,才好抓人。 车厢里,元恺看向时倾,只见时倾脸色微微苍白,背嵴挺直地僵坐着。 少年一腔热血孤勇,并不怕死,只是没有替母亲下葬,没有阻止王府谋逆,没有让母亲死得其所。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不甘心! 元恺还有父亲教导,已经渐渐能够处理庶务了。时倾却无人教导,听到这样的突发消息,他是一点主意都没有,脑子里乱如一团麻,只想:「完了,事情还没开始办,我就要死了。」 元恺想了想,问道:「那位蔡大人,穿的官服?」 「不是,是便服。」 「他带的人呢?」 「都是便服。」清一色都穿着便服,不像是要跟他们公事公办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还有转圜余地。说到这里,李管事心头也生出了一些希望,出主意道:「不要慌,咱们先去探探口气。」 元恺点头:「你跟那位蔡大人说,认错人了,咱们不姓柴,姓卓。他要不信,你把我们的身份文书拿给他查验,看他们的反应。」 等李管事前去交涉,元恺又吩咐驾车的府兵:「你下车,暗暗支会下去,叫我们的人都做好准备。必要的时候,弃车骑马逃跑。」 时倾道:「弃了车,我娘的棺柩怎么办?」 「放心,你们柴家又没犯十恶之罪,凭你祖父的声望,官府不会轻易开棺,冒犯死者。再者,官差们不会把棺柩丢在路边,放任不管的。这种情况,通常会送到附近的义庄暂时停放,等个一年半载,实无家眷认领,才拖去乱葬岗埋掉。」 李管事前去交涉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元恺和时倾都感觉度日如年一般忐忑煎熬,这是他们在离开长辈的庇护之后,第一次独当一面。 不多时,李管事回来说:「蔡大人怨我听岔了,说他说的就是卓老先生,说他等在这里,就是准备路祭卓老先生的。」 蔡县丞居然顺着他们的语气,跟着改口要路祭「卓老先生」,这是何意? 元恺道:「要不,再试试,说棺中之人,并非卓氏遗孀,看那位蔡大人怎么说。」 不多时,李管事回来说:「蔡大人说了,棺中死者,不拘什么人,总归是卓家亲眷。他们就是借着路祭亲眷,表达对卓老先生的崇敬和哀悼。蔡大人着重强调了,只是路祭,并无他意。」 跟着李管事又说了自己的观察:「我看蔡大人带的人虽然不少,有二三十个,不过,都穿着长衫,手上没拿棍棒刀枪,一个个文质彬彬的,看起来不像官府的捕快皂吏,像是读书人。」 看来,蔡县丞真是带着县下学子前来路祭,以表达对柴老先生的敬仰和哀悼。 他们自称姓什么,蔡县丞便承认他们姓什么,显然并不想戳破时倾的身份,也没有追究揖拿之意,双方心知肚明便可。 第61页 蔡县丞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元恺不好再推辞,便叫李管事去准备一应用品,接受路祭。同时又叫府兵们都打叠起精神来,随时准备跑路。 时倾在一边听着,渐渐明白过来:这位蔡大人之所以路祭,绝对不是奔着柴卓氏来的,她一个避难寡妇,没那么大的面子,人家是冲着柴大儒柴老先生来的。 因为没想到会有人路祭,王府方面完全没有准备,临时用几块木板搭了个摇摇欲坠的供桌,香炉供品,素酒垫席等物,都是七拼八凑,看来很不成礼数。 蔡立群带着一群穿着儒服的学子,站在道路中间,等着王府手忙脚乱地搭供桌,摆祭品,铺垫席,他们神色静默,肃穆,恭谨,显得非常有耐性,没有一丝一毫看笑话的意思。 等王府把供桌等物摆好,左右执事就位,元恺扶着时倾跪坐在供桌左后方,孝子就位之后,蔡立群等一群人,忽然从中分开,一个人,自人群之中,大步走到起祭位上,揖手朗声道:「学生邹凡尘,恭祭柴门卓氏。」 他这一自报名头,把王府众人都惊到了。 邹凡尘呀,世子爷三番几次给他送信,想诳他去王府,他却并不理会。 此时,他本应该在凤景城里做着他的礼部闲官,王府的人全都想不到,他竟会跑这么远的路,借着蔡立群的名头,在这个小地方路祭。 时倾听到邹凡尘,也是吃了一惊,借着供桌的遮掩,偷偷抬眼打量邹凡尘。 只见邹凡尘是一个面容清癯,眉目疏朗,身形瘦削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举手投足之间,一股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虽然,这是时倾初次看见邹凡尘,心头却没由来地生出亲近之感:这是他母亲遗言,要他拜访投靠的人,也是他出生不久,便答应收他为徒的人。 邹凡尘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供桌后侧跪着的孝子,大步上前,走到上奠位上,一撩长袍,跪了下去。蔡立群站在领祭位,带着随祭位上的一众学子,也跟着齐齐跪了下去。 左执事递上素香,邹凡尘接过,敬香之后,插入香炉,右执事递上三杯素酒,邹凡尘一一端起,敬过天地之后,倾入尘埃,跟着,叩首,站起,揖手。蔡立群同随祭众人,也跟着一起叩首,起,揖。 接下来,邹凡尘移至右上奠位,揖,跪,拜,起,揖…… 邹凡尘九揖九拜,其中,第一拜和第三拜,都敬了酒,竟行了一个凤凰双展翅九拜礼,蔡立群同随祭众人也各九揖九拜。礼毕,邹凡尘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时倾心知,邹凡尘拜祭的,不单是自己的母亲,还包括了自己的祖父。 当年柴老先生被杀,柴门学子因局势不明,不敢表态,也不敢前去祭奠柴老先生,这在他们心里,多少是个遗憾。 现如今,逃过一劫的柴卓氏客死异乡,其子扶柩回乡,邹凡尘不能前往王府祭奠,只能奔波几百里,在个小县城边上路祭,他心头,多少怀着几分祭拜柴大儒的心思。通过拜祭柴卓氏,弥补当年未能拜祭恩师的遗憾。 换句话说,邹凡尘拜的其实是柴大儒,柴卓氏是替她公公受礼。 如果是拜祭柴大儒,自然该用二十四拜礼,不过柴卓氏只是柴大儒的儿媳妇,寂寂无名,跟邹凡尘又是同辈,当不起二十四拜礼,邹凡尘便採用了九拜礼中最隆重的凤凰双展翅。 母亲离世之后,时倾只是沉默着,几乎没有落一滴泪,此时,祖父最得意的弟子,以隆重的丧仪,路祭母亲,时倾感觉像一个孤单的游子,终于见到了亲人一般,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而下。 当邹凡尘哽咽着揖手谢过左右两位执事后,来到供桌左首,等孝子出来答礼时,时倾更是悲不能抑,痛哭失声,仿佛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他母亲死了。沉痛的哀伤,铺天盖地席捲而来。 还是元恺扶持着,时倾才对邹凡尘行了个答谢跪拜礼。起身之际,一双泪水婆娑的眼,对上另一双泪水婆娑的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千言万语,但都没有说一个字。 路祭完毕,邹凡尘带着蔡立群和一众学子,让开了道路,恭送灵柩。王府方面收拾了东西,继续赶路。 李管事一边指挥队伍进入县城,一边派出人手,採买供桌素香素酒等物,以防还有人会来路祭,同时还派了人手,暗中尾随邹凡尘,关注其动静去向。 队伍进城之后,李管事把元恺请到自己车上,避开时倾,问:「那位邹先生歇在县里客栈里,听说明天便要启程返京,咱们要不要一路尾随,等他经过和岐州时,将其「请」到王府去?请少爷定夺。」 金川在大昌国西南方,和岐州在凤景城西南方,邹凡尘要返回凤景城,势必要从和岐州附近经过,这时候出手把邹凡尘挟持到安若王府去,是最省事的做法。 元恺想了一想,在问过李管事人手情况之后,才道:「由咱们派人尾随,劫持邹先生去王府,这做法,不合适,缺少尊敬,会引起邹先生的反感,想他帮咱们做事就难了。」 李管事倒是对王府一片赤胆忠心,觉得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太可惜了,劝小世子把握机会。 元恺道:「我没说放弃这个机会,只是不能照你那样行事。咱们派三个人尾随邹先生返回,当确定子濯先生会经过和岐州附近时,叫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去王府报信,让我父亲另外派体面人手,去各条道上「迎接」邹先生,剩下两人,一个继续尾随,另一个各方策应,往来通报。」 第62页 李管事听了,大为佩服,觉得小世子身为王府第三代继承人,跟在世子爷身边学习管事才两三个月,考虑起事情来,便这等周全,比他这个办事办老了的人都想得周到,真是苍天有眼,王府后继有人啊! 扶柩队伍并没有在县城里歇宿,而是穿城而过,他们这一路上都是日夜兼程,大家轮流赶车和车里休息。 母亲去后,时倾终于大哭了一场,心头郁结稍解,等队伍出城之后,他才渐渐止了哭泣。 元恺除了去跟李管事议了一回事之外,其他时间都陪在时倾身边,他能理解时倾的悲痛,没有出声相劝,只是默默地陪伴着。 在时倾需要的时候,递水递茶递帕子,间或,轻轻搂一搂时倾的肩,传递着「五姨不在了,你还有我」的关怀。 等时倾慢慢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劲来后,悄悄摸了摸左腕上的红痣。 不知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已经经歷过多次,那灼痛感并不如何剧烈,一痛即逝。而在那一痛之中,随离在现身的同时,已经施法让元恺睡了过去。 「帮我个忙……」不等随离开口相询,时倾已经抢先说话,可说了一半,他又停住了:随离刚说过,不能随便施展法术的。 还是随离主动问要帮什么,时倾才道:「我本想让你帮我给邹先生捎个信……我忘了你不能随便出手帮我,算了,当我没说。」 第26章 随离送信一去无踪 随离送信一去无踪 随离呵呵一笑, 道:「这有什么不能帮的?信呢?」 时倾倒疑惑了:「你不是说你一出手便要引起因果紊乱,世界崩塌吗?」 「送个信而已,不需要法术啊, 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 走着去,走着回来, 只要全程不动用法术,就没事。阿离本来就是你的小厮, 给你跑腿送信, 是份内之事。」 尽管随离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不过时倾觉得, 随离此时, 是真的高兴, 跟他平时礼貌性的微笑不一样,便问他:「给我跑腿,有什么可高兴的?」 随离笑呵呵地道:「能给你跑跑腿,说明我还不算一无是处。」 这话说得, 卑微得有点不合随离世外高人的身份。不过时倾没有心思精力多想, 车厢里没有纸笔, 又狠不下心来咬指血书,便叫随离给邹先生带个口信, 让随离把自己在王府的处境告诉邹先生, 请他伺机出手搭救自己。 自己孤身一人,还手无缚鸡之力,周围却围着二十来个王府府兵, 想从这二十来个府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谈何容易?随离不能出手, 他只能向邹凡尘求助了。 随离开离之时,已经解了元恺身上的法术,元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揉着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时倾瞧着可怜,便从衣箱里拿出被褥,铺地车板上:「阿恺,你困了,就睡吧。」 「不困!」元恺兀自强撑着,坐到时倾身边:「我陪你。」 看见元恺俊朗的面容上,两个乌黑的眼圈,还强撑着要陪自己,时倾心头自是感动的。他先侧身躺到被褥上,道:「我也累了,咱们一起睡。」 「你终于想睡觉了?自从五姨去了,你就这么干熬着,叫你去睡,你又说睡不着。看着,就叫人心疼。」 元恺说着,欢喜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递到时倾面前:「上路之前,我叫人配的安神助眠的丸子,正想着怎么哄你吃一丸,好生睡一觉才好。如今你自己觉得困了,想睡,真是再好没有了。你吃一丸,可以睡得更好些,对身体没坏的。」 时倾就着元恺的手,就着水囊里的水,把药丸子吞噎了下去。虽吃得满嘴的苦味,却感受到元恺深深的情意。 元恺服侍着时倾吃了药丸子后,躺到车底板上睡,他才躺到在时倾身边,在时倾耳边劝道:「我真担心,你这么一直熬下去,把人熬坏了。小倾,五姨走了,你要把心放开一些,不要让五姨走得不安心。」 车厢里位置狭窄,两个人并排躺着,不免身体相挨。可元恺非凡没有趁机搂抱,反倒把身边往旁边挤,尽量不碰触到时倾。他喜欢时倾,一心只想着为时倾好,并不想趁这样的机会,占时倾的便宜。 感受到元恺的情意,在睡过去之前,时倾还在想:这世上,除了他母亲,也许,元恺是对他最好的人。只可惜,元恺背弃了儒学,他们不再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虽然,他不能喜欢元恺,但元恺依旧值得他拼命努力,在不伤害王府的前提下,打消、阻止、破除王府的谋逆行动。 这才是对安若王府救命之恩的最好报答。 许是吃了安神药丸的缘故,也有可能是随离答应送信,终于联繫上了邹凡尘,心头没那么六神无主的缘故,时倾在摇晃的车厢里,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时倾想不到,邹凡尘的路祭,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当他们每每将要进入一座稍大的城镇时,都会有人前来路祭。 开始的时候,还仅限于柴门弟子,后来,一些跟柴门无关的当地儒生儒士也慕名前来路祭。并且,越往金川行进,前来路祭的儒生儒士越多。 甚至还有府县学官带着辖下学子一起前来致祭的,场面恭谨肃穆。 扶柩回乡,居然迎来一路路祭,柴卓氏得到了跟她身份地位不相符的敬仰,备极哀荣。 时倾知道,这些读书人,这些儒士,是借着路祭母亲的机会,表达对祖父柴老先生的景仰,尊重和哀悼。 第63页 因柴大儒老先生一直没有下旨昭雪,大家不敢公然祭奠,只得以路祭柴卓氏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一路上,时倾一边叩谢着各方长辈的高情厚意,心头却惦记着随离。 随离这一去,便一直没有再出现,他总怕随离也像阿离一样,会出意外。他暗中摸着红痣召唤了几次,随离却鸿飞杳杳,一去无踪。 同时,时倾派随离送了信,却始终没有收到邹凡尘的回应,时倾不知道随离到底有没有把口信送到。如果随离没有把口信送到,那他该如何摆脱王府控制? 越向金川行进,时倾便越是担忧。元恺不知时倾的心事,见他闷闷,便小意宽慰,哄时倾开心。 经过二十多天的日夜赶路,扶柩队伍终于到达金川。 柴家祖籍金川,祖宅在金川县城辖下的宁山垭口。 靖宁先帝下旨灭门,灭的只是柴大儒这一些已经分家剖产的旁宗旁支并不在灭门之列,他们仍旧住在宁山垭口。 听闻柴大儒的最后遗孤,扶孀母灵柩回乡,柴家的族长带着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及青年俊杰们,在垭口迎出十里。 时倾两岁多离家,过了十五年方来回来,早已忘了故乡的人和事,以至于族中耄老俊杰迎出十里,他竟完全认不得他们谁是谁,场面一度悲伤感人,少不得,撒了很多眼泪。 随后,王府诸人兵荒马乱,忙着为柴卓氏选址挖坑刻碑修坟事宜。 不过,做为孝子,时倾倒不用具体忙碌什么事务,他的主要任务是哭丧,哀悼。 虽然说,时倾谢了一路路祭,前来的路祭,不乏当地官吏,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揭破时倾的身份。 不过保不定其中会有宵小之辈为了各种目的和利益,到官府出首告发时倾。 时倾这个身份,没有人出首告发,大家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一旦被告发,官府必须要捉拿收监。 因此,王府诸人和时倾都不敢在金川宁山垭口多呆,只停灵了一日,以筹办挖穴刻碑等事,第三日一早,便勿勿下葬。 下葬之时,对王府众人来说,不过又是一场手忙脚乱,对时倾来说,则是一场生离死别,嚎哭得声嘶力竭。 离开了十五年,柴卓氏终于葬在了他丈夫和儿女的旁边,她穿着旧时的衣服,化着旧的妆容,梳着旧时的髮式。 纵然消瘦苍老了,想必他的丈夫和儿女都还认得她,他们终得团圆。 落葬仪式之后,监督着垒坟封墓,立碑敬香,又忙碌了半天,之后,时倾捧着孝布,挨家挨户,分发给各位柴氏宗亲,谢过他们的高情厚意,请他们日后逢年过节之时,打扫祭奠一下柴大儒一支。 宗亲们少不得挽留一番,拉着说了许多安慰话,又叫时倾以后多回来看看,跟亲戚们走动走动。 送完孝布,时倾在金川没什么可留恋的,当即便踏上了返程之路。 来时,是为了怕尸身腐败,才赶得急。回去时,倒不必日夜兼程了。眼看着只剩下半天时间,李管事跟元恺商议之后,决定先赶到金川县城投宿,住一晚,休整休整。 老实说,这段日子,先是没日没夜的赶路,赶到地头,又马不停蹄地操办柴卓氏的丧事,大家都累得狠了,都盼着能够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进了金川县城之后,便找到城里最大一间客栈投宿,把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 金川县城并不大,往来客商不多,并不繁华。说是最大的客栈,也才上房两间,下房四间,其他都是通铺。 上房两间,分配给时倾少爷和李管事,元恺作为贴身小厮当然得陪在时倾少爷身边,住进上房。 其余人等,大家各自分配了房间,又要了热水,擦拭一番,洗掉了已经馊臭的汗味。 汗味一除,人便松快了许多,再加心情放松,大家又聚在一起,痛痛快快吃喝了一顿。酒足饭饱之余,除了两个当值守夜之人,都各自回房睡下了。 感觉终于熬到头了,后面回去的路,可以晓行夜宿,住店打尖,走起来便轻松了。 元恺和时倾这一路,也没有条件洗漱,不过每逢停车休息之时,都要了水,擦拭了身体,身上倒没有汗臭味。 虽然元恺和时倾一路上被府兵们服侍着,没有赶车,没有前行探路,没有採买干粮,更没有熬夜赶路,整天窝在车厢里,睏倦了想睡便睡,一路行来,比那些府兵们轻省多了。 不过,两个少年的身体,却比府兵们差远了,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得疲累不堪,草草洗漱了一番,又终于吃上了热汤热菜,感觉全身又是睏倦又是舒坦,本想等店家来收了碗筷再睡,两个人坐在床边说话,说着说着,便眯了过去,歪倒在床上。 刚眯过去没多久,两人都被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惊醒,外面人轻声说道:「客官,小的来收碗筷。」 虽然元恺这二十来天尽心尽力装成小厮模样,不过他到底是王府小世子,平时被下人们伺候惯了,这会儿,半梦半睡之间,被人惊醒,心头大不高兴,本性流露,不想动弹,翻过身干脆躺到床上去睡了。 时倾无奈,只得起来,把床帐放下,遮住元恺的身形,免得外人看见不雅,然后才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穿着灰麻短褐的汉子,手里拿着个托盘,肩上搭着抹布,一看就是店里的伙计。 第64页 那伙计进来之后,目光在房里一转,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眼神,一边笑问:「小哥,你家少爷呢?」一边去收拾桌子上的残汤剩菜。 「已歇下了。」 伙计飞快地瞥了一眼垂下帐幔的床,收回目光,扯下肩头的抹布,抹拭桌子上的油渍,随口问道:「小哥怎么穿着斩衰?」 下人不用给主子服丧,只需在常服外,罩件素衣即可。下人穿着斩衰,若是给主家服丧,于教法不合,若是给自家爹娘服丧,主家必嫌晦气。 孝道大过天,主家肯定得给下人一些时间,让其处理妥了丧事,再回来干活,而且,回来干活时,不准服丧。 总之,在少爷房中出现一个穿着斩哀的下人,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自己才是「少爷」,床上躺着的那个才是「小厮」。不过,时倾觉得没必要跟店伙计多说,只淡淡「嗯」了一声。 伙计很快收拾干净了桌子,托着残菜剩饭退了出去。退到门口,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隔壁的那位客官吩咐小店烧了一桶热水,说是准备给你家少爷沐浴。咱们客栈小,平时也没这么多客官,灶堂不够用,忙活到现在,才烧够一桶热水……既然少爷已经歇下了,那这热水,还要不要?」 元恺身负重任,并不贪图安逸,对这种偏僻小城的客栈,不抱太多幻想,能用热水擦一擦身子,再吃上一口热汤热菜就满足了,并没有吩咐准备洗浴用水。 想是住在隔壁的李管事,要趁机巴结元恺,才吩咐店家准备洗浴热水。可怜店家忙活到现在,才烧出一桶来。 时倾素知元恺是个享受惯了的,大热的天,赶了二十多天的路,一直只能擦拭一下,身上已经难受得紧了。没有热水,自然只好继续忍着,这会儿有了热水,哪还有不想洗的?再者,也不能让李管事的殷勤白献了。 时倾赶紧道:「要的,要的,我家少爷等你们的洗澡水都等睡着了。你且等着,我去叫他。」 店伙计满是歉意地说道:「客栈简陋,没有专门的洗房,热水放在楼下柴房里。」 没有水,可以不洗,但有一桶水在那等着,不洗白不洗。元恺听了,果然爬起身,睡眼惺松地把手搭在时倾肩头,由时倾半扶半抱着,跟着店伙计下了楼。 第27章 元恺经歷了一回生离 元恺经歷了一回生离 元恺跟时倾都是从来没有出过家门的人, 从和岐州一路扶柩过来,都窝在马车上赶路,也没有住过客栈, 完全不知道客栈该是什么样子。 跟着店伙计下楼之后, 转来转去,甚至还从一扇窗子里翻出去, 元恺跟时倾都没起疑,全盘接受了店伙计要抄近路的说法。 不过, 这柴房似乎太远了一些, 当元恺有些不耐烦, 想要发作之时, 店伙计终于把他们引到一扇颇为破旧的门板前, 笑道:「两位请。小店的柴房有点破旧, 不过,两位尽管放心,这里断不会有人来的。」 元恺跟时倾两个刚推门进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被人扑倒在地上, 待要挣扎, 被人死死压抑住,待要唿救, 嘴巴一张, 便被塞进了臭哄哄的东西,把嘴巴堵得满满当当,叫不出声来。 时倾本能地觉得不妙, 在心头大叫:「阿离阿离阿离……快来救我!救我!」可惜, 自从派随离去送口信之后, 他就鸿飞杳杳了,时倾在心头再怎么大叫,随离并没有应声出现。 黑暗之中,看不清人,只听见一个粗糙的破锣声问道:「你怎么引了两个来?幸亏你在门外说了「两位请」。」 只听店伙计的声音说道:「我搞不清楚哪个是正主,就把两个都引来了。手脚麻利点,两个都捆了,送去给邹先生看。他们还留了守夜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情况,咱们快走。」 元恺跟时倾两个被人压着,很快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他们挣扎跟弱鸡似的,被大力镇压着,反抗不得。跟着,他们被人扛在肩头,搬上了一辆板车。 又不知在金川城镇街头拐弯抹角地行进了多久,终于到了一所宅子前,宅子外有人候着,看见板车来了,便往里面叫道:「先生,来了来了。」 紧跟着,一个清癯的中年人迎了出来,看见板车上躺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失声道:「哎呀,我叫你们去请小公子,你们怎么去绑人啊?快解开快解开,哎哟,怎么还多绑了一个来?」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时倾心头一喜:「这是邹凡尘啊,邹先生救我来了!」 元恺听了,却是心头一冷:「邹凡尘出现在这里,那我安排的「邀请」计划不是落空了?」 邹凡尘走过来,一眼便认出了时倾,忙叫旁边的人给时倾松绑:「老夫不是说了嘛,叫你们只管请这位穿斩哀的少爷来便是。」 店伙计分辩道:「小的问过了,这个穿斩哀,是个小厮,那个穿素衣的才是少爷。小的心头疑惑,怕误了邹先生的事,才把两个都请了来。」说着朝时倾作了一揖,道:「哎呀,小的是个大老粗,受了邹先生重託,来请小公子,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另外一人一边给时倾松绑,一边问道:「老大,多出来的这个怎么办?要不,杀了?」便是那个粗糙的破锣声,人长得却精瘦。 时倾听了大惊,只捆绑的绳索还没有松开,嘴里还堵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急得「嗯嗯嗯」的乱叫。 第65页 倒是邹凡尘半叱责半规劝,叫他不可轻起杀心,不然再被流放,谁也救不了他。显然,那个粗糙的破锣声有被流放的经歷,是有前科的人。 时倾一得松绑,赶快掏出嘴里的东西,朝邹凡尘磕下头去:「柴时倾见过邹先生,多谢邹先生出手相救!」 「好孩子,你是我老师的孙子,该叫世伯。」邹凡尘呵呵笑着,显得心情非常舒畅。他一把扶起时倾,指着元恺问道:「礼且进屋再叙,这人是谁?」 「小世……小厮!」 「既然是你小厮,你可要带他一起走?」 时倾想着元恺的身份跟自己一样,也不能暴露。今上正忌惮着安若王府,正愁抓不到安若王府的把柄,要是抓到小世子擅离封地,肯定会藉机向安若王府大兴问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他虽是我小厮,却是王府的奴才,身契户籍都在王府名下。我若带他走,凭白落个拐带逃奴的罪名。」时倾朝刚才抢掠他们的两个汉子一揖道:「还烦请两位壮士,把他平平安安送回客栈,让他跟王府诸人一起回去才好。」他故意用了「平平安安」这个叠词,以用强调。 邹凡尘点头称赞时倾「想得周到,不被感情蒙蔽」,吩咐那个粗糙的破锣声和假店伙计把元恺好生送回客栈,不要伤他。 两个汉子得了吩咐,拉起元恺便要走,时倾看见元恺望向自己的复杂眼光,叫了一声:「等等!」 他跑过去,朝元恺深深一揖,说道:「谢谢。」谢谢元恺一直以来的照顾,谢谢元恺的倾心喜欢。 元恺虽然被堵了嘴,可他人是清醒的,目睹了时倾跟邹凡尘相见的全过程,心头雪亮:他瞒着时倾,想算计邹凡尘。不想,时倾也瞒着他,不知怎么的,跟邹凡尘勾搭上了。他的计划落空了,时倾的盼望却实现了。 时倾明明那么喜欢他,跟他那么要好,心头却想着逃离王府! 显然,时倾一面跟他好着,一面并没有放弃告发王府?!一直以来,时倾表现出来的乖顺听话,同心同德,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需要的不是道谢,瞪向时倾的眼睛里,迸射着揉杂了委屈,愤怒,痛惜,悲伤,怨恨等各种情绪的光,嘴被堵着,说不了话,只能一直「嗯嗯嗯……」地嚎叫。 他想让时倾挖出嘴里的东西,他想大声质问时倾:你骗我?!你怎么捨得骗我?!你还有没有心?! 一直盼着脱离王府控制的这一天,一早准备了很多跟元恺分别的话。可真等到图穷匕现的这一天了,时倾心里又很难过,觉得连说声「谢谢」都是多余的,说什么都无法抵消他对元恺的伤害。 而且,当着邹凡尘的面,很多话也没法说出来,匆忙中,时倾套用了话本子里的两句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两个汉子怕客栈里王府的人发现端倪,一听时倾说出「后会有期」这句道别话,立即提起元恺抛回板车,拖起板车,飞快地原路返回了。 时倾不放心,追着板车跑了几步,一直望着两个汉子推着板车转了个弯,看不见了,才垮下肩膀,怅然若失地嘆了一口气。 邹凡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高兴,冷眼旁观,悠然说道:「他是安若王府的小世子楚元恺吧?」 时倾觉得手脚心口一下冰凉了下去,大惊回头,望着邹凡尘,本能地反驳:「不是!」他不能让邹凡尘去举报元恺的身份,使元恺和安若王府,处于险地。 邹凡尘堪是儒雅地一笑,侧身做了个让时倾进屋的手势,说道:「你放心,那两个人肯定会把王府小世子平平安安送回客栈。」 那小院是金川城里一家普通的民居,十分窘逼狭窄,十来步便走过庭院,进入堂屋。 进了堂屋,时倾便向邹凡尘跪下去,叩头道:「小侄谢过邹世伯搭救,万分感激……」终于脱离了王府的控制,有种冲出樊笼的畅快感。 时倾那头才叩了一下,便被邹凡尘拉住了,笑问道:「叫什么「世伯」?你不是写了信,想拜入我门下吗?」 时倾十分诚实是说道:「那两封信,我只是抄了一下。」 邹凡尘颇为自得地拈着鬍鬚,呵呵笑道:「老夫早料到了。」 低下头看着时倾,邹凡尘问道:「不提那两封信,也不提当年老夫的承诺,你心头想不想拜入老夫门下。」 看来邹凡尘是愿意践行当年承诺,把自己收下门下的。只是时倾经歷了一些事,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天真少年了,凡事,总要三思而后行。 邹凡尘显然是要收时倾为亲传弟子。亲传弟子一旦拜入师门,便确立了一辈子的师生关系。如果将来发现跟老师思想,见解不合,想要解除师生关系,那就难了。倘或硬要解除,就会被视为背叛师门,会遭到儒生们的口诛笔伐和世人的唾弃。 因此,时倾跪在地上,揖手道:「小侄心头有几个问题,想在拜师之前,请教世伯。」 邹凡尘和颜悦色道:「你既有疑惑,问便是。起来坐着说话。」 时倾便顺势站了起来,只他不敢跟将来的老师平起平坐,站着问道:「小侄孤儿寡母,沦落在安若王府十几年,祖父生前的门人弟子何曾有一人捎过只言片语,世伯亦不闻不问,小侄想知道其中缘由。」 其中缘由,元恺曾转述过楚英睿的分析,时倾想在邹凡尘嘴里求证一下,顺便探探邹凡尘的口气。 第66页 果然,邹凡尘也解释说,是为了避忌安若王府。 安若王府遭圣上忌惮,安若王爷老而不死,成了官场禁忌,柴门弟子不敢跟安若王府有任何交往。 但柴氏母子躲在安若王府反而才是最安全的。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局面。 跟着,时倾又试探了邹凡尘对安若王府的态度,发现邹凡尘毫不掩饰对安若王府的避忌之意。 不过,这并不是时倾想要试探的最终态度。他又问道:「世伯是如何猜到刚才被误抓之人,是王府小世子的?」 邹凡尘捻须笑道:「老夫不说阅人无数,到底也混了几年官场。小世子假扮小厮,装得也忒不像了。哪有像他那样细皮嫰肉还一身贵气的小厮?」 时倾继续试探道:「刚听世伯说,当今圣上忌惮安若王府,素有除之而后快之心。世伯若向官府告发王府小世子擅离封地,把刀递到圣上手上,岂非大功一件?」 邹凡尘一怔,看向时倾,见他板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地望着自己,失笑道:「好孩子,你这是故意试探老夫呢。」 继而,他又正色道:「不管圣上忌不忌惮安若王府,想不想对付他们。至少,王府救了你们母子,于你们有恩,这是事实。就沖这份恩情,老夫断不是告发小世子,做出恩将仇报之举。」 「可是,王府救我们母子,更多的是为了利用我们,拉拢柴门弟子,好壮大他们的势力。」时倾没敢直接说王府是想谋逆,只说壮大势力。 「不管安若王爷出面保下你们母子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救了你们母子,是事实。」邹凡尘说着,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在老夫心头,永远感激安若王爷保下了恩师最后一点骨血。」 当靖宁帝下旨灭门时,柴氏弟子都以为恩师满门,无人能得倖免,心头悲愤绝望,却又无可奈何。想不到后来得知,安若王爷出面,强行保下了恩师的最后一点骨血。 得知消息之时,柴氏弟子无不心生感激。连邹凡尘此时说起,那声音里都还带着感激。 不过,感激归感激,他们并不会因为感激,便抛弃自己的政治理想,转而投效安若王府。在这一点上,安若王和世子楚承泽委实低估了儒士们的风骨。 时倾则从邹凡尘的话里,得到两个关键认知:其一,邹凡尘以及一众柴门弟子不愿意前来投效王府,只是政见不同,并不会对王府落井下石。其二,邹凡尘是真的不会告发元恺,不会做出不利于王府的举动。 放心的同时,时倾觉得可以跟邹凡尘进行进一步的交底,因请问道:「阿离可有告诉世伯,小侄为什么要逃离王府?」 「阿离是谁?哦,就是那个前来给老夫报信的人?他只说王府控制着你,不让你离开,你叫他带话,请老夫帮你摆脱王府控制。没说其他的。」邹凡尘满心疑惑:「王府对你做什么了?你为什么要逃离王府?」 在时倾未得到赦免之前,呆在安若王府才是最安全的。时倾为什么放着最安全的地方不好好呆着,反而宁愿冒着砍头的危险,亡命天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柴门弟子并没打算把柴氏母子一直丢在安若王府不管。这不,乐章帝不是眼看着快不行了吗?等新帝登基,他们打算联名上书,请新帝为柴老先生平冤昭雪。 儿子不敢纠正老子犯下的错误,拼命维护老子和自己的颜面,孙子倒能放下颜面,敢于纠正祖父的错误,这在歷史上,发生过多起多例。因此,柴门弟子对尚未登基的新帝,寄予厚望。 随离自告奋勇替自己给邹凡尘传递口信,结果一去无踪,生死未卜。时倾一直挂念着他,这会儿提起,赶紧问道:「对对对,阿离是小侄的小厮,他给世伯报信之后,去了哪里?」他心头怀着隐隐的希望,希望能从邹凡尘嘴里,打听到随离的下落。 「他真是你小厮?」邹凡尘大感意外,当日,那个穿着一袭青袍,随意绾着头髮,气质飘逸出尘的温润少年自称是柴时倾的小厮,他是半分不信的。想不到时倾居然确认那个少年是他的小厮! 这样的小厮……他也想要。 「嗯,是……亡母买给小侄的。世伯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报完信,自己走了,没说要去哪。」一个小厮,不值得多加关注,邹凡尘紧跟着转回正题,问道:「王府对你做了什么?」 第28章 时倾当了一次大师哥 时倾这才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在王府的处境, 王府的图谋,以前自己的打算细细告诉了邹凡尘,最后问:「小侄私心觉得, 既要阻止王府谋逆, 又要保住他们不被拖累牵连,这才是对王府最好的报恩, 世伯觉得如何?」 邹凡尘激动得一把把时倾拥在怀里,道:「好孩子, 真难为你, 竟有这等胸襟气度!老夫便是粉身碎骨, 也要为你达成这个心愿。」 跟着, 邹凡尘放开时倾, 带着时倾朝挂在堂屋正中的「天地君亲师」牌位跪了下去, 一边磕头,一边哽咽道:「恩师啊,上苍开眼,柴家有后, 柴家有后啦!」 柴家有后, 不是单指留下了一个能传承血脉的男丁, 邹凡尘更心慰于柴时倾成长在那样的环境中。 不但能坚守住儒士的风骨与气节, 还能心无怨恨, 选择最艰难但最正确的方式报恩。 这一席谈话,是一场心灵与思想的交流。和时倾跟元恺的那次夜谈不同,这是一次双方的心灵与思想高度契合的交流, 彼此达成了欣赏和仰慕, 心头只觉异常的畅快淋漓, 非语言所能形容。 第67页 尤其是时倾,孤立无援那么久,终于得到了邹凡尘的肯定与贊同,心头只觉无比畅快甘美,受到邹凡尘的情绪影响,不觉也流下泪来。 等两人情绪平復之后,时倾便朝邹凡尘磕头敬茶,正式拜入门下。 邹凡尘捻须而笑,接茶呡了一口,说道:「为师性子素来散慢,虽教过几个学生,但都寻常,你倒是拜入为师门下的第一人。」 他拉起时倾,呵呵笑道:「为师今后若再收学生,你便是大师哥。」 时倾赶紧应承道:「学生今后定当勤勉学习,时时反躬自省,方不辜负老师的教诲,方可为师弟们做出表率。」 邹凡尘笑着轻轻拍了拍时倾,道:「咱们也不必「为师」「学生」自称得这么生疏。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像我这么疏懒的人,哪里耐烦还收别的学生?」 不多时,那两个汉子回来,告诉邹凡尘他们已经把小厮送回了上房,因怕小厮吵嚷出来,还是堵着嘴,捆着手脚丢在床上。 邹凡尘便带着时倾并几个汉子,离开了那座小院,连夜出城,离开了金川。 时倾害怕元恺带人找到小院,给小院主人惹来麻烦,邹凡尘说那小院虽不是荒院,但主人早已离开多时,院子一直是空着的。 时倾拜了邹凡尘为师,从此,开启了他的人生新篇章。 时倾请教过邹凡尘,王府府兵们发现自己逃跑了,会不会报官? 邹凡尘淡淡笑道:「王府小世子擅离和岐州,他们报官,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们连客栈都不敢过多撕扯,不敢惹得客栈报官。放心吧,安若王府的势力没这么远,手伸不到金川,他们找不到你,只能悄悄返回。」 邹凡尘每天像拉家常一样,把发生在官场里的各种故事,讲给时倾听,通过具体事例,把其中的利害和弊病,条分缕析地分析给时倾听,并与他探讨设想有没有更完备的解决方案。 大约邹凡尘怜惜时倾自幼失怙,一路上带着他,不光教授学业,连生活上也照顾得十分细緻周到。 柴卓氏的照顾偏向于「授之以鱼」,事事都为时倾打点妥帖,无需时倾费心;而邹凡尘的照顾侧重于「授之予渔」,凡事只教做的方法,必要时倾自己亲自动手去做。 时倾从未感受过来自同性长辈的关爱,不知不觉中,便把邹凡尘当父亲一样敬爱亲近,师生两人的感情突飞勐进,宛如父子。 时倾想着王府那边正紧锣密鼓地准备举事,而自己却跟邹凡尘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竟不像赶路,倒像游山玩水一般。时倾开始时非常着急,恨不得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能立即阻止王府的谋逆行动。 邹凡尘没有劝时倾,只是给他分析王府想要成事的各种因素,总结起来,得出了王府还没有达到诸事齐备,只待东风的结论。 用事实和分析说话,比空口相劝,更给说服时倾。 如此这般,慢慢游玩了半年之外,邹凡尘才带着时倾进入凤景城。而时倾在这半年之中,各方面都快速成长成熟起来。 这段时间,唯一让时倾不安的,是随离始终没有出现,像消失了一般,摸着红痣召唤了一次又一次,也没半点动静,时倾直觉地觉得随离出事了,很严重的事。 到了凤景城,时倾才知道,邹凡尘在接到随离传去的口信之后,便写信辞了官。 邹凡尘的妻儿老小都在棣水府,他独自外出游宦,在凤景城里并无住宅。进了凤景城后,投宿在客栈里。 洗漱吃喝,休息之后,邹凡尘铺开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提笔给东宫太子,写了一封投效信。 时倾看了大惊,因为提前投效太子或某位皇子,且不论成败,都会损害到儒士的名声。 真正的儒士,立身行事,讲究的是君子和而不同。提前效忠某位太子或皇子,以获从龙之功,说穿了,是一种党同伐异的小人行径。只要是洁身自好的儒士,都不屑于如此行事。 邹凡尘已隐然是凤景城的儒林领袖,随着影响力的扩大,假以时日,或能成为继柴老先生之后的又一位当世大儒。 以邹凡尘这样的身份,正是最爱惜重视名声的时候,他若投效太子,岂不是自毁声誉? 一旦有了这个提前投效太子的污点,声誉受损,邹凡尘再想成为一代大儒,便难了。诚然,大儒不是圣人,可操行有亏,也会一辈子受人诟病。 时倾出言相劝,邹凡尘很是淡然地说,能不能成为当世大儒,随缘,自己从不是拘泥于名的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良心便好。声誉?随它去好了。 时倾还要再劝,邹凡尘反问他:「你说,安若王爷想起事「拿回」皇位,你觉得,他是从谁手里「拿回」皇位?」 「太子殿下。」经过邹凡尘的教导,时倾对朝堂局面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邹凡尘又问:「北有皇兄昭王,凤景腹地有皇叔安若王虎视眈眈,陛下和殿下能够对他们全无防范?如果这两家有异动,谁最有可能被派去处理异动之事?」 时倾想了想,回道:「太子殿下。」 毕竟大家是神光帝血脉,而且靖宁帝和乐章帝都是次子继位,皇位来得都「不够正统」,大臣们当面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少不了腹诽。若派大臣去处理,难免诸多顾虑,亦或心慈手软,埋下后患。 只有太子必须要坚定悍卫自己的利益,绝不会对谋逆之人手软。也只有太子,才有对付起昭王和安若王来不手软的底气。 第68页 邹凡尘点点头:「想阻止王府谋逆,既然没办法劝说他们自行放弃,那就只能从外部进行阻止,东宫跟王府之间,迟早必有一争,咱们先行投效太子,再见机行事,才有可能达到既阻止谋逆又保全王府的目的,否则,你从何入手?」 「只是这样,老师的牺牲未免太大了。」 邹凡尘听了,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我也不是全为了你。任何一次皇位的非正常更替,都少不了流血死亡,朝堂不稳,时局动盪,大臣们人人自危。如果能阻止王府的谋逆,能保证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就能免了这场血光之灾。牺牲些许薄名,值得。」 邹凡尘用淡淡的语气教导自己的学生,言谈举止之间,挥洒出一股儒雅隽逸的气质。 时倾觉得,老师的笑容跟随离不同,老师的笑,让人感觉斯文儒雅,沉静皎洁;随离的笑,让人感觉温暖和熙之余,又会生出几分深不可测之感。 邹凡尘使唤身边的长随把投诚信送去了东宫。东宫那边很快便派人来把邹凡尘师生两接进了东宫。 太子殿下想必也是久闻邹凡尘之名,待之以上宾之礼,十分客气。 邹凡尘对太子殿下展示了自己的「坦诚」,他带着时倾进入东宫,对其他人介绍时倾是自己的学生「卓时倾」,但对太子殿下直接承认了时倾的真实身份。 至于投诚的原因,其一嘛,邹凡尘对太子殿下的人品和才华进行了一番吹捧,表示敬佩之至,其二,邹凡尘直接提出,希望太子殿下登基之后,能在适当的时候,为恩师柴老先生平冤昭雪,并撤消靖宁帝的灭门遗旨。 邹凡尘给出的投诚理由,令太子十分受用,于是,师生两个一起成为了东宫客卿,吃住都在东宫,若非必要,师生两个都不愿意在凤景城里露面。 成为东宫客卿之后,邹凡尘带着时倾积极参予到为太子出谋划策的各项事务中,惮精竭虑,极尽所能,努力争取太子的信任,渐渐地,能参予的机密事宜,越来越多。 乐章帝很是信重东宫太子,在他身体日渐衰弱之时,把很多朝堂之事,交给太子处理。东宫议事,宛若是一个小朝廷的架式。时倾在这里又一次开阔了眼界和胸襟,也增长了见识和阅歷。 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年多。乐章十七年秋,安若王六十大寿,向乐章帝递了一道奏摺,公然邀请乐章帝御驾亲临和岐州,为其祝寿。 安若王是当今圣上名正言顺的皇伯父,在崇尚以孝道治理天下的大昌国,伯父邀请侄儿为自己祝寿,再正常不过了,侄儿不去,反倒失礼。 如果乐章帝端起皇帝的身份拒绝,那么皇帝不孝伯父的事实便会天下传闻,提倡的「以孝治国」,不就成了笑话?皇帝陛下都不带头孝亲,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做,让底下的平民百姓怎么想? 这本奏摺在朝堂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大臣就祝寿之事、以及祝寿是否包藏祸心、陛上该不该去为其祝寿、要不要引蛇出洞等等问题进行了或公开,或私密的讨论。 凤景城的形势,虽然表面上看,依旧一派歌舞昇平,纸醉金迷,暗地里,却渐渐紧张起来。 时倾听到这个消息,心头咯噔一下,想道:「来了!王府要起事了。」 邹凡尘则道:「机会。」唯一的,最后的机会。 邹凡尘有条不紊,不急不疾,不动声色地引导太子挺身而出,主动请缨,以皇帝身体不适为由,由自己代替圣上前去和岐州祝寿。 乐章帝的年纪虽然才四十出头,身子骨却衰弱得很快,最近连大朝会都无法主持,多由太子代理,这样的身体显然不可能前往和岐州。 太子主动请缨,乐章帝便顺理成章地同意了,并且下旨:祝寿的一切事宜,皆由太子自行安排。 此旨一出,太子殿下立即前往禁军,从中挑选了八万精兵强将,又去兵部武库,领了许多军备战备物资,然后天天在城外的大校场操练这八万禁军。操练的项目,既有队形操练,也有阵法操练,更多的是攻城操练。 太子殿下的举动,给人一个明显的信号:他此行,不是去祝寿,而是去打仗攻城的。 从凤景城到和岐州,有百十来里的路程,如果快马加鞭,六个时辰之内便可到达。不过,如果是率领八万禁军,运载着各种战备锱重,那么,百十来里的路程,队伍得走三天。 因此,太子殿下算好日子,提前三天率领着八万禁军,大张旗鼓地从凤景城出发了。 时倾装扮成众多随从之一,夹杂在队伍之中,等出城走得远了,足以避开旁人耳目之后,他便离开了队伍,单人独骑,直驰和岐州。 时倾的骑术是在东宫里现学的,选的是一匹性子温和的马,好不容易才坚持着跑了二刻时间,便被马儿颠得七荤八素,一个控制不好,便摔下马来。 时倾趴在地上,痛苦地一边呕吐,一边朝马儿跑远的方向叫唤:「回来,回来,快回来!」 他跟老师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万料不到栽在了骑马上,这马,怎么这么难骑?! 他要是不能比大队伍提前一天赶去和岐州,他们的计划便泡汤了。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安若王府起事。 且不论起事的结果成与不成,终归是谋逆了,终归是背弃了儒学教义。 第69页 时倾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看着自己的亲人执迷不悟地去做一宗错事,他正信心满满地赶去阻止,不想,却在跑马这个小环节上栽了! 望着越跑越远,渐渐没影的马儿,时倾在内心狂叫:「马儿马儿,你快给我滚回来!回来餵你吃金豆豆!」 一时之间,时倾趴在地上,绝望得都不想爬起来。忽然,时倾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在他面前蹲下来,望着他,笑得一脸的春风和熙,说道:「真难得,你也有趴下,不想爬起来的时候?哈哈,你要记住这一刻。」 时倾望去,不是随离,又是哪个? 时倾一下便高兴了起来,就着随离的一拉,站了起来,跟着一把抱住随离,说道:「阿离!你可回来了!这一年多,你去哪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没有搂着随离蹦蹦跳跳了。 他紧紧抱着随离,仿佛生怕失去了一般,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没出什么事吧?我真担心你。」 神仙们都习惯了情绪内敛,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随离被时倾这么热情洋溢,所无顾忌地抱着,倒有些不自在,不落痕迹地从时倾怀里挣脱出来,道:「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为什么不出现?」欢喜之余,听了这一句,时倾心头莫名地冒出一股怨怪的怒火,他抬起手,亮出红痣在随离眼前晃了晃,质问道:「我摸着痣,召唤了你好多好多次,你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理我?」 「我看你这段时间过得挺顺利的,没出什么事,不需要我守着。」随离十分耐心地给时倾解释。到底是天庭上神,他不好频繁下界,怕扰乱了这方大千世界的运行。 一听这话,时倾更来气了:「那你至少也该回来跟我报个平安呀,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多少年了,都没有看见过时倾这副气鼓鼓的小模样了,明知道时倾此刻身在劫中不自知,随离的心还是止不住地柔软塌陷了下去,笑道:「哎呀,是我思虑不周,下次定要给你报个信。」 随离不想多做无谓的纠缠,问道:「你不是急着赶路么?」 第29章 随离一马双骑驮时倾 一句话把时倾拉回到现实处境里, 他望着空荡荡马儿跑走的方向,懊恼道:「对啊对啊,我急着赶回王府, 可马儿都跑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眼巴巴地望着随离,话本子里说修仙之人都是御剑飞行了, 很想随离也能为他施展一回。 可是,他又想起随离说过, 不能轻易动用法术, 否则, 轻则扰乱因果, 重则遭受因果反噬, 更严重的, 还会引起天崩地裂,世界重归混沌。 因此,时倾不好冒然请託,御剑的话, 卡在嗓子眼, 说不出来。 随离伸手, 握住时倾的手,牵着他缓步向前走去, 恍若闲庭信步一般悠闲, 说道:「你骑的是东宫操/练有素的马,它又没有受惊,就是你骑术不佳而已, 它不会跑了便一去不回的。」 看来随离不会施展御剑术了, 时倾略有失望, 但听到马儿会跑回来,心头又燃起了希望,问道:「你会骑马?」 「当然。」 「一会儿,你带我骑。」时倾还是有点自知之明,马儿就算回来了,他也没法骑到和岐州。骑术不行,得认。 悠然前行中,随离笑道:「我就是来带你骑马的。」 时倾心念一动,问道:「那你说,我此次王府之行,是成是败?」 随离只顾牵着时倾的手,一路往前走去,并不说话。时倾等了好一会儿,见随离不说话,知他是不肯回答,本想不再问,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又问道:「问你呢,此次王府之行,是成是败?你说啊,怎么不说?不是说,修仙之人,掐指一算,便能知道过去未来吗?你是没学会,还是不敢算,怕泄了天机?」 随离的心头,先前已经被时倾气鼓鼓的模样柔软塌陷了,这会儿在时倾类似于撒娇般的激将中,那心头更是柔软得不像样子。 他想:他虽然陪伴守护着时倾上神的魂体,在红尘里翻滚了生生世世。 可一直以来,他都高高在上,从云端俯视着时倾,只在乎时倾的魂体有没有得到滋养和恢復,却从来没有身入红尘,与时倾共歷劫难,不知错过了时倾上神在红尘里,多少个美好的瞬间。 随离心头想着事,唇角不觉间氲开了一抹微笑,说道:「你既然知道是天机,又何必问?岂不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时倾,执着是好事,不过,执着于成败,就不好了。」 虽然知道随离说得在理,时倾还是有些蔫耷耷的:「跟你这个修仙之人在一起,我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哈,你想捞到什么好处?」 时倾快走两步,回头认真地看着随离,想了想,摇摇头,然后拉起随离又朝前走去,凶道:「不许笑我!」 跟随离在一起,感觉快乐,感觉轻松,感觉踏实,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愉悦,这已经是人与人相处的最高境界了。 他不满足,反而去要求具体好处,岂不是捨本逐末,流于形而下了?时倾自己反应过来,才会凶随离不许笑话自己。 两人牵着手,像散步一般,往前走去。没走多久,果然看见马儿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随离先上了马,侧身把时倾拉上马,坐在自己身前。时倾一骑上去,便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嘶。 第70页 随离伸手摸向时倾的大腿内侧,问道:「磨伤了?」 「嗯。」初学骑马之人,都会有被马鞍磨伤的经歷。 大腿内侧明明是很隐私的部位,不过两个人都表现得很坦荡。随离摸过之后,时倾便感觉到痛感迅速减轻到微不可察的地步,问道:「咦,不怎么痛了,你施了法术?」 随离不答,把时倾稳稳抱在怀里,双腿一夹,宽大的袍袖扫过马臀,催马飞驰了起来。 有随离带着,那马跑得又快又稳。两个人没有多说话,静静地享受着相处的美好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时倾有种直觉,觉得随离这次回来,短少了些精气神。随离不说,但时倾能从两个人静静相处中,感觉出来。 时倾趁着歇马休息的空当,忍不住问随离,是不是受伤了。 随离表现得浑不在意,只说没事。 没有否认,那就是真受伤了?时倾便问随离,说他那么厉害,怎么还有人能伤到他? 随离笑着,指了指天,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时倾:「天上有天,老天爷真的有眼,你相不相信?」 时倾笑起来:「你说老天有眼,是不是挨了老天爷的惩罚?我就说嘛,你本事那么大,谁能伤你?」 说着说着,时倾感觉不对了,大不服气地道:「就帮我传个口信,又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为什么要惩罚你?要是真有老天爷,是个瞎了眼的吧?可惜我就是个凡人,不然,定然替你理论去!」 听见时倾居然还想给自己打抱不平?这话说得忒稚气忒可笑,可听在耳里,却让人觉得很是熨贴受用。随离纵声长笑,只觉得他的心情,从未有此刻这般舒畅过。 那马并非骏马,驮了两个人,又没有替马,随离不敢过度使唤马匹,跑一阵,歇一阵,晚上还在野外睡了一会儿,算着时辰,次日巳时到达了安若王府。 远远望见王府,随离便下了马,把马缰交给时倾:「你自己前去便是。」 时倾知道随离要隐身离开,赶紧叮嘱道:「我叫你,不许不理我!」 「好。」 有了随离这个保护,时倾只觉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独自走到王府,时倾朝大门口的府卫揖手道:「子濯先生门下弟子柴时倾,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拜见王爷,有要事相告,烦请大哥通禀则个。」 没有等待多久,冲出来四个气势汹汹的府兵,把时倾团团围住,传话道:「王爷有令,把柴时倾押进去。」 时倾早料到他来王府,不但不会受到礼遇,只怕还要遭到羞辱,不过大义所在,不能不来。 他明明报出了「子濯先生弟子」和「东宫来使」的身份,以及有要事相商的目的,得到的居然是「押进去」的待遇。 由此可见,王府对他的逃跑,有多恼怒记恨。 时倾赶紧退后一步,道:「我是代表东宫太子殿下前来,跟王爷有要事相商,你们不得无礼!」 其中一个府兵道:「王爷说了,柴时倾若敢挣扎反抗,就捆了拖进去!」 那意思,他可以自己走进去?行吧,还不算太丢太子的脸。 四名带刀府卫,两前两后,把时倾包围在中间,摆出押解犯人的架式,带着时倾往府里走。 时隔一年多,重回自幼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景致基本没变,变的,是这里的人,对他的态度。 时倾分辩着周围的景致,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安若王爷的书房。 安若王爷的书房乃是王府商议机密事务的地方,一向有亲信府兵日夜守卫。 时倾自然是没资格进王爷书房的,不过有元恺带着他,偷偷指给他看。 看来,王府虽恼恨他逃跑,但对他说的,代表东宫前来有要事相商之辞,还是非常重视的,因此,直接把他押来了王爷书房。 此时在书房门口,长身玉立着一个青年,冷淡而疏离地看着渐渐走近的人。 即便隔着老远,时倾只一眼,便立即便认出来了,那是楚元恺。 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少年成长为青年。这期间,昔日青梅竹马的小伙伴,一个经歷了丧母之痛,一个经歷了背弃分离。 时倾看着眼前这个冷脸青年,忽然便明白了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的感受,他只抬手一揖道:「时倾见过小世子。」 楚元恺面无表情地,好像根本没听见时倾说话似的,一挥手,那四个带刀府卫便退在一边侍立,元恺冷冷地扫了时倾一眼,转身进了书房。 时倾跟着走了进去,只见书房里坐着王爷,世子,三爷,以及深受王府器重的几个谋士,元恺没有位置,站在安若王身后。 书房里的人一个个都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看起来,竟是三堂会审的架式。 这要换了一年多以前,这阵仗,怕要把时倾吓着。好在他在东宫里,见过好多次小朝议大阵式,心下还不算太虚。 时倾上前给王爷和世子三爷见过礼后,王爷和世子三爷既不出声,也不赐座,就那么看着时倾。 整个书房里,没有人说话,静得鸦雀无声,寂默中,透出无形的威压。 知道王爷和世子这反应,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时倾努力挺直了身躯,不让自己显出怯懦来,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晚生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有要事相告,连个茶都没有,这是王府的待客之道?」 第71页 世子呵呵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说道:「待客之道,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两年之前,柴小郎从我王府不告而别,算什么客人?纵然你不是我王府的人,住个客栈,离开之时,也得向客栈掌柜说一声吧?我王府好心好意护送你扶柩回乡,你却半路勾结匪人,一声不吭跑路了,这就是你柴小郎的为客之礼?」 他称时倾为「柴小郎」,意思是没把时倾当成太子遣使,而是当成王府逃犯,这跟先前那句「押进来」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一脉相承。 时倾倒不是非要讨这杯茶,只是藉此打开僵局,回道:「当年,晚生若向世子爷辞行,世子爷会放晚生离开吗?」 「你好好辞行,我王府为什么不放?」楚英睿把这句睁眼瞎话,说得笑呵呵的,理所当然。反正柴时倾的问题,是一个假设,怎么回答都有理。 第30章 时倾做了一回搅屎棍 紧接着, 楚英睿反守为攻,兴师问罪道:「本世子倒要请问柴小郎,我王府对你母子仁至义尽, 你却心怀叵测, 在我王府行那龌龊下流之事……」 楚元恺忽然大叫一声:「父亲!」 听楚英睿的语气,明显是要质问他利用元恺的感情, 这种事,怎好拉到檯面上来掰扯? 看来, 楚英睿一心想压制自己, 连儿子的颜面都不顾了, 连元恺都忍不住出声打岔。时倾果断转身向安若王一揖道:「当年是个什么情形, 大家心知肚明, 晚生此来, 并不想为过去之事做口舌之争,而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有要事相告,还请王爷殿下摒退左右。」 邹凡尘早就告诫过时倾:不要跟王府掰扯旧帐, 越扯越扯不清, 没有意义, 要快刀斩乱麻,引入正题。 楚英睿看见时倾能在自己的威压下, 不露怯意, 还三言两语便摆脱了自己的纠缠,直呈来意,干脆利落地化解了被动尴尬局面, 主动引导话题, 从而掌控事态发展方向。 楚英睿心头, 不由得对时倾高看一眼:一两年的时间,这个青年,已非当初那个懵懂可欺的少年了,这份利索劲儿,还有这份胆气儿,似乎比自己精心教导的儿子还胜一筹。 楚英睿这里还在心头评估着,三爷楚英豪已经气笑了:「好小子,才离开王府多久呀,就认不得人了?想当年,是我们王府救下你们母子,还给你吃,给你穿,教你读书……」 楚英睿忍不住出声喝止:「闭嘴!」 明明自己想用旧事压制时倾,已经被时倾呛回去了,同样的套路,老三紧跟着还要再来一次,简直是自曝其短。武夫就是武夫,完全不懂文士之间的言辞交锋。 时倾若一直在王府,跟他们在同一立场,老三所说的这些,便是恩情,关键时候提一提,令受恩之人感恩图报,是很有用的。 可时倾逃离了王府,表明了跟他们不在一个立场,一再拿当年的恩情说事,就变成了挟恩图报。而挟恩图报的结果,往往是恩人变仇人。 可笑老三根本没有搞清楚其中的差别,还想拿出来市恩,太丢脸了。 老三管着王府的府卫,消息灵通,他明明没有知会老三,老三自己跑过来,说要「看看」时倾那小子。看就看吧,还要出丑!楚英睿对这个三弟,一肚子的没好气。 时倾没想那么多,他站在王府书房里,而太子殿下正率领着八万禁军,向和岐州,向安若王府步步逼近。 他能快马加鞭,比禁军提前一天,赶到王府,是他和老师跪在太子殿下面前,苦求来的,这是最后能够阻止王府谋逆,令他们悬崖勒马的机会,时间紧迫,他没心思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因此,时倾没有理睬楚英豪的叫嚷,只向稳坐在上首,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个表示都没有的安若王说道:「想必王府已经得到探报,太子殿下操练的八万禁军,如今正在前来和岐州的路上,大约明日可到。」 楚英睿道:「太子殿下替陛下前来向父王贺寿,这些禁军是要来操练给父王看的,此事知者甚众,何必你来报信。」 太子为什么要领用军资军备来操练这八万禁军,大家心里都有数。 安若王府这些年暗地里干的小动作,连当年不涉世事的时倾都看出来了,凤景城里,那高坐龙椅上的人一直对安若王府不放心,怎么会一无察觉?不过忌惮着神光帝颁赐给安若王府的密旨,在没有拿到实证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楚英睿这样说,就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反正在安若王府没有实施具体行动之前,朝堂方面是不敢先戳穿那层窗户纸的。 否则,就是朝堂理亏,说不定,安若王府能凭神光密旨反制朝堂,陷当今圣上于被动,并藉机翻身上位。 安若王府之所以让朝堂方面既忌惮,又不敢轻易发难,只因神光帝为了补偿安若王,除颁发了丹书铁券之外,另赐下一道密旨。 谁也不知道,这道密旨的内容。所有人都猜测,那道密旨是制衡靖宁帝的。 终靖宁帝一朝,除了把安若王府迁去和岐州,并限制王府子弟出仕之外,并不敢对安若王府实施毁灭性打击。 邹凡尘给太子的建议,简单粗暴:太子殿下率八万禁军,拖着攻城辎重前来,摆出一副要借祝寿之名,剿灭安若王府的样子,以期逼反安若王府。只要能抓到安若王府的反叛实证,就能名正言顺地进行镇压和屠杀。 第72页 不需要讲道理,更不需要争辩前因后果,一山不容二虎,就是这么简单,更何况是皇位! 时倾直视着安若王,说道:「其实,王爷心里明镜一样,太子殿下操练禁军,是要用来剿灭王府的。」 楚英睿叱道:「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三爷楚英豪更是一下蹦了起来:「我会怕他?我只怕他不来!」王府当然在凤景城安排了探子,对京城动静了如指掌。 只有楚承泽端坐不动,抬眼看向时倾,眸子里闪烁着深邃的冷光,像要把时倾看透。 时倾不理会三爷楚英豪的咆哮,只朝安若王进言:「王爷请细想:当今圣上,身体抱恙已非一朝一夕,太子殿下身份何其贵重,他为什么还要跑到和岐州来冒险?」 安若王终于开口了:「你且说说看。」 「请恕晚生直言。王府经营二十余载,不知在朝堂上埋下了多少人手,谁能保证派来和岐州的大臣,不会跟你们勾结在一起?只有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跟你们勾结的……可见,陛下要对付王府的决心。」 「想必王府也应该清楚,太子殿下是个谨慎小心之人,从来不会轻率涉险,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哪会主动请缨?请缨之后,禁军点兵,领用军备,日夜操练,一步一步,有条不紊,显得太子殿下成竹在胸。」 安若王紧钉着问了一句:「你知道太子想怎么对付我们王府?」 时倾再次朝安若王深深一揖:「此正是晚生想要禀告王爷的要事,还请王爷摒退左右。」 安若王沉吟了一下,终是开口吩咐道:「你们退下。」 世子和三爷几乎齐齐喊道:「父王!」 三爷楚英豪性格耿直,心里怎么想的,嘴里直接说了出来:「父王,不要相信这只白眼狼,直接把他拖出去砍了,给十七出气。」 安若王嗤笑道:「该怎么做,孤还用你来教?」声音不大,却透出十足的威压。 三爷楚英豪赶紧连称「不敢」,一边起身作揖,一边退向书房外。 他一走,其他人亦不敢再多话,都往书房外面退去,连元恺也随着众人退了出去,只有楚英睿坐着没动。 时倾逃离王府之后,王府曾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一直没有动静,王府这才确定,时倾没有告发王府。不告发,就说明时倾对王府还是有感情的,并不想毁灭王府。 有感情还逃离王府,只说明,时倾对王府所谋之事不认同,不愿意被王府所裹胁,这种思想观点上的分岐,来得比感情更深刻,更尖锐,更不可调和。 然而,时倾又赶在太子大军之前,冒着被王府清算旧帐的危险,跑来王府,表示「代表太子殿下前来,有要事相商」。 皇位上只能坐一个人,王府跟太子,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楚英睿猜想:时倾此时跑来,并不是要「相商」,而是来「劝降」的吧?好藉此向太子邀功吧? 自从柴时倾逃跑之后,王府便再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想不到,柴时倾竟然投靠了东宫太子。 提前站队,冒死出力,只等太子登基,便能收从龙之功,楚英睿倒对柴时倾的识时务颇为赞赏。 柴时倾拜邹凡尘为师后,行事和能力,显然有了长足的进步和成长,已今非昔比了。 楚英睿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朝柴时倾说道:「人都退下了,有什么话,说吧。」有他在,绝不容许柴时倾花言巧语鼓惑他父王。 时倾对安若王又是一揖,说道:「请王爷摒退左右。」 书房里就只剩下世子了,难道连世子也要摒退? 楚英睿一下站了起来,哂道:「有什么话,是本世子不能听的?」他是王府世子,将来要继承王爵的人,有资格予闻任何王府机密。 再说,图谋「拿回」皇位,是他在负责一切具体事务,柴时倾想谋求说服安若王,跟东宫达成某种妥协,怎么可能绕得过他? 「事关机密,太子殿下吩咐过,只可说与王爷殿下一人,法不传六耳。」 静默了一下,安若王还是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楚英睿还想争取一下,借用了三爷的说法:「留父王一人,谁知道这白眼狼会干什么?」 把人都摒退了,时倾想干什么?会不会凭着年轻,妄想刺杀老王爷?虽然他们已经搜过柴时倾的身,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不防备。 安若王淡淡说道:「他是咱府里养大的,他是怎么样的人,老三看不清楚,你也不清楚?」 他平时看上去高高在上,似乎从来不关心王府里的琐碎杂事。可王府里的大事,重要人物的品性,他没有不清楚的。他只是精力不济,抓大放小,提前下放一些权力给世子,好让王爵传承平稳顺畅。 楚英睿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是……」他们现在站在对立的两个阵营,谁知道柴时倾会不会翻脸无情? 第31章 秘谈 只是楚英睿还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安若王已经不耐烦地再次挥手。 楚英睿看得出来,他的父王已经不想听他说下去了,只好闭嘴, 行礼退了出去。 在他走出书房, 回身把门拉上反扣之时,从门缝里看见:时倾正在向安若王跪下去…… 刚才, 时倾被带进书房,向诸人见礼之时, 都没有跪下, 这个时候, 时倾却跪下了, 这是不是说明:时倾代表东宫有求于父王?为了东宫的颜面, 当然不想被旁人看见。 第73页 嗯, 这样也好,看起来,时倾不会对他父王不利。 从书房出来,大家都没有离开, 而是站在院落里。见世子爷也被摒退了出来, 心情更是忐忑。 他们是一群可以左右, 甚至决定王府命运的人,柴时倾把他们都摒退了, 要对安若王说什么事或话? 楚英睿到底是世子爷, 见一群人站在院落里,觉得不像话,便引着人去了书房旁边不远的偏厅。 坐在偏厅里等待书房的密谈结果, 同样是煎熬而漫长的, 有僕从不断来通报, 说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不见动静。 到了午时,僕役来请示,要不要摆饭。楚英睿便借着这个由头,走到书房外叩了叩门,道:「父王,该用膳了。」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他要强闯之时,终于听见他父王说道:「进来吧。」 书房里,安若王仍坐在上首位,时倾甚是恭谨地侍立在一边。看到这副情形,楚英睿算是放了心。 安若王吩咐儿子,叫把柴小郎送去客院,以上宾之礼相待。 用完午膳,安若王叫下人传话,吩咐厨下,整治一些精美的菜餚出来,晚上摆个家宴。 这当口,摆什么家宴?令楚英睿怀疑,是不是柴时倾那傢伙说了什么,刺激到了他的父王,赶紧细问缘由。 安若王只淡淡道:「无事,就是想着,明天便是寿辰正日子,到时候,除了太子殿下会代表陛下驾临之外,还会有很多其他宾客到贺,届时,寿宴开不开得出来,还不一定,不如今儿晚上,咱们家里人先聚一聚。」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没毛病,可楚英睿就是有种很不祥的预感:他父王如果有意在寿辰的正日子前跟家人聚一聚,必定会提前吩咐,哪有事到临头才忽然决定的? 他总觉得,父王临时提出,要跟家人聚一聚,是和柴时倾密谈后的结果。所以,柴时倾到底跟他父王说了什么? 楚英睿不敢直接问父王,等伺候安若王吃过午膳,安排丫头侍妾前来服侍王爷休息之后,他便去了客院,他要搞清楚柴时倾这个时间跑来王府的真正目的。 当楚英睿来到安顿柴时倾的客院之外时,看见儿子楚元恺正站在院门外,院门关着,左右站了四名府兵。 大约元恺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望见是父亲,便又转回了头。 楚英睿走上去,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问道:「看什么?怎不进去?怕了他不成?」 从金川县城回来,元恺一下变得沉默寡语,他没有消沉,甚至做事更加努力了,这样的元恺,让楚英睿和卓夫人看着,心痛不已。可感情之事,谁劝都没用,总得自己想开才行。 「前年,父亲也是把他关在这所客院里。」元恺说道:「我想救他,被拦着不让进,不得已,我想翻墙进去,结果,骑在墙头,下不去……呵呵。」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一步一步涉足王府事务,渐渐地,他不再是无忧无虑又多愁善感的少年了。 楚英睿看向儿子,说道:「你站在这里,是还想救他?」 元恺像看陌生人一般,看了父亲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对父亲,本来满怀敬慕,可是,刚才在书房里,为了压制时倾,父亲不惜想拿他的伤痛去打击时倾,全不顾及他的感受,令他再一次觉得,父亲行事,太功利,太在乎得失成败了,也太……不择手段了。 父亲问他「还想救他」,元恺听得出话里的试探之意,这令他反感。父子至亲,不能相待以诚?还要试探来试探去?推而广之,父亲信任母亲吗?信任祖父吗?信任叔伯们吗?信任客卿们吗? 大概,在父亲心里,他只相信自己吧? 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楚英睿:「……」他本想叫儿子一起进去探探柴时倾的虚实。 柴时倾在王府住了十五年,他跟柴时倾没多少交集,只怕柴时倾不会轻易跟他交底。 但元恺就不同了,不管柴时倾喜不喜欢元恺,元恺跟柴时倾都有十五年青梅竹马的情份,由元恺出面试探,或许能探出点有用的东西,以期在明天跟东宫太子的对峙中,能占得更多先手和优势。 不想,父子俩正说着话呢,他正准备引入正题,儿子突然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没奈何,楚英睿只得自己一个人进了客院,不过没多久,他便出来了。因为他想要知道的问题,柴时倾一概无可奉告。 而安若王吩咐了对柴时倾待之以上宾之礼,他一时不好对时倾刑讯逼供,只得无功而返。 送走了世子爷楚英睿,时倾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觉得疲累不堪。 时倾真切地觉得,随离说得不错,凡人的身体太羸弱了。骑个马,身体累,劝个人,脑子累。 人啊,想做成一点事,就得累死累活。 …… 时倾正瘫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胡思乱想,勐听得有人在耳边冷嘲道:「丧家之犬都比你坐得端正。」 时倾一下坐起来,转头看见元恺正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下意识说道:「哎,你、你怎么进来的?也不通传一声,吓我一跳。」 「我在自己家里,想去哪,就去哪,需得着通传?」元恺说着,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冷漠地嫌弃道:「只有你这种外人,进出才需通传。」 分别快两年了,时倾感觉元恺的变化挺大的,分别之时,元恺还是少年,只两年时间,元恺明显变得硬朗沉稳了。 第74页 先前,在书房外面见着元恺,时倾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时见到元恺嵴背挺直地端坐在自己身边,屋中又没有外人,不知怎么的,时倾心头,涌起一阵慌乱,飞快地瞥了元恺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竟不敢像元恺那般,坦然地直视。 时倾尴尬得找不到话说,使叫刚分配来客院的小厮上茶。 分别不到两年,元恺感觉时倾明显长大了,成熟了,书卷气息更浓了几分,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冷清少年……他与他之间,仿佛只剩下了陌生和疏离。 跟随父亲学习处理王府事务之后,元恺身上,渐渐有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再加上他对时倾怀着复杂的心情,不自觉地要在时倾面前挺直腰板,端出王府小世子的身份。 因此,不知不觉间,元恺举手投足之间,便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威压来,问道:「你来王府,意欲何为?」 逃跑之年,整整两年,杳无音讯,考虑到时倾还是个逃犯的身份,被抓住了,会被砍头的。元恺以为时倾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隐居。 元恺一直以为,金川镇上小院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这一句,便是时倾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再见的意思,往往是「不再相见」。 他已经悄悄地把时倾藏在心底,不曾派人去寻找过,也不曾再对人提起。 时倾,既是他心头永不结痂的伤口,也是他心头珍藏的甜蜜。 想不到,时倾说「后会有期」,竟是真的后会有期,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代表着东宫太子,代表着王府的敌对阵营,回来了! 在听到时倾求见的那一刻,他的思绪和情绪,都乱了。自从跟着父亲学习掌控局面,掌控人心之后,他渐渐喜欢上了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可是,如今他的心乱得,连自己的思绪和情绪都无法掌控,这种感觉,让他抓狂又无力。 对待元恺,当然不能像对付世子爷那样,用一句「无可奉告」来打发。时倾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一下又一下地用茶盖,拨弄着澄黄茶汤里的茶叶,想了良久,才道:「阿恺,我说,我来,是为王府好,想救王府,你信吗?」 「救?我王府好端端的,用得着你来救?」元恺冷冷笑道:「对了,这两年,你没告发王府,倒是要多谢了。」 时倾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元恺就来气:「为什么投靠太子?你宁愿辅佐他,也不辅佐我们?就因为他是太子吗?」 时倾逃跑了以后,元恺反省了又反省,慢慢想通了:时倾是个清高的人,不屑于追逐权位,所以,才要逃离王府,但又不向官府告发。 然而,时倾代表东宫太子回到了王府,元恺又觉得自己想岔了:时倾原来也是贪图富贵权位之人啊,那又何必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只是他选择了辅佐太子,而不是救他养他的安若王府! 就因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吗?继位的可能性更大,登上皇位的道路会更加顺畅? 时倾不愿意跟王府一起为皇位奋斗,而去抱了更容易上位的太子的大腿! 其人品之低劣,他竟错认了柴时倾。 第32章 家宴 元恺觉得三叔说得不错, 柴时倾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枉他还把他看得如天仙一般皎洁高邈,不敢有半分的冒犯亵渎, 他、他……他真是白认识了时倾一场! 可是, 不管元恺在心里怎么作践时倾,他只觉得心痛, 并没有感觉到一丝快意。 时倾十分坦荡地承认:「不错,就因为他是太子, 是大昌国名正言顺的储君。」 「呵呵。」元恺想不到时倾承认得这么干脆, 他倒找不到话说了, 只得冷笑。 时倾放下茶盏, 说道:「还记不记得, 有天晚上, 咱们躺在床上说话,我跟你说做皇帝一点也不快乐轻松。」 时倾逃跑之后,元恺把他跟时倾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都翻来覆去地回忆思量了无数遍。 可是每每忆起往事,元恺便觉得仿佛有把刀, 在他心里使劲地戳, 戳得他的心, 鲜血淋淋,生疼生疼。 曾经, 他放在心尖尖上, 怎么爱都爱不够的那个人,勾结外人,毫不犹豫地逃跑了。 对他, 弃如敝履! 这世上, 自来亲朋好友的伤害, 自来亲密爱人的伤害,才是最持久,最深刻,最沉痛,也最难释怀的。 元恺当然记得那个盛夏的晚上,时倾刚刚抄完了信,他们头并着头,放松地躺在床上说话,时倾列举了很多做皇帝的坏处,都被他一一反驳了。 那时,他对时倾正是情浓爱重之时,他把时倾的话,理解成时倾心疼他,不愿意他累着,不愿意他过得不自在,不愿意他立后纳妃,害怕他英年早逝……想跟他只羡鸳鸯不羡仙。 等时倾逃走之后,回头再想,他才知道,那晚上时倾说那些话,根本不是他理解的意思,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罢了。每次回想到这里,都令他羞愤欲死。 最最令他不甘心的是:当时,他差一点便识破了时倾的真面目,却被时倾以「无聊了闲磕牙瞎掰扯」这样的话,给煳弄了过去! 只因他喜欢他,愿意相信他。可时倾对不起他的喜欢和信任。 他就是被自己的感情沖昏了头脑,才引导父亲做出了放时倾扶柩回乡的错误决策,结果把收服柴氏弟子和邹凡尘的计划落空,让布局多时的一步好棋,反水成了对手的棋子! 第75页 早知道柴时倾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他应该像父亲指点的那样,把柴时倾禁锢在自己身边,永远不放手! 听时倾还有脸提及夜谈之事,心头涌起一股股羞愤,元恺再忍不住,冷嗤道:「哦?你不是说,登上皇位,诸事不宜?」我信了你的邪! 「还是说,你的太子殿下天赋异禀,可以百无禁忌?」你就不怕你抱的大腿,是个短的?归根结底,我信了你的邪! 元恺的冷嗤,渐渐变成自嘲,笑自己当初真可笑:「柴时倾,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说,是不是太子许给你的好处,比咱们王府许给你的更多?」 他明明白白告诉过时倾,他要给他封王拜相,甚至愿意跟他共享这大好河山,让他权倾天下,位极人臣,并且永不相疑。他许给时倾的,是一个臣子能达到了极限高度,他不相信太子还能许给时倾更高的权位。 时倾知道元恺想岔了,他们两个早在那场夜谈之前,便走上了不同的方向,元恺不理解他,再正常不过了。 可时倾却受不得元恺如此误会他,误会他的老师,驳斥道:「老师带着我投靠太子,自污清名,岂是你想的那样,是为自己谋好处?」 「呵,难不成,还是为了给王府谋好处?」 「你非要觉得我们投靠太子,是为了谋得好处,那就算是吧,正是为了给王府谋好处!」 元恺本来只是冷嗤,听时倾倒直承其是,觉得自己真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自己的朋友兄弟兼爱人,背弃自己,投靠了自己的敌人,为敌人出力,回过头,还一脸正气地告诉自己,是为了自己好。 坑你,是为你好。哈哈哈……如果笑得出来的话,元恺真想笑。可惜,他只觉得一团怒气哽在心口,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偏生时倾此时,又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道:「阿恺,相信我,我来王府,真是为了王府好,没有恶意。」 「哼!」元恺端起茶来,一口一口呡着,想用茶水把堵在心头的那团怒气噎下去。 时倾提及那次夜谈,是想告诉元恺,他们的分歧在哪里,而不是为了争论该投靠(效)谁。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跟元恺,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去,大家立场不同,关注的重点,不在一个点上,话题不断被元恺带偏,没法说下去。 同时,时倾看得出来,元恺的情绪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平静,他不想再跟元恺多做纠缠,站起身,朝元恺一揖,道:「阿恺,我累了,恕不能奉陪了。」 他是真累了,而且,接下来,他还有硬仗要打,得提前养精蓄锐。道歉之后,抽身便走,离开了客院小客厅,去了隔间的小卧房,关上了门。 当然,那门是挡不住元恺的,时倾只是做出一个拒绝的姿态。 元恺眼睁睁地看着时倾离去,直到时倾进去隔间,关上了门,元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是正跟时倾说着话吗?怎么说着说着,时倾便走了? 回想一下,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质问:为什么要投靠东宫? 他答:为了王府好。 呵呵。 总算元恺还顾着自己的身份,没有闯到隔间卧房去,只是临走之时,他茶盏砸到隔间卧房的门扉上。 . 寿辰的正日子之前,王爷忽然生出念头,要召集家人进行一次家宴,提前庆贺一番。 为明天这一仗,王府谋划了二十多年,可谓万事俱备,只等太子前来自投罗网。 不过,不到最后,这一仗谁胜谁负,谁也不敢保证必胜。 因此,在跟东宫太子决战的前夜,进行这场家宴,显得意味深长,既像是提前庆祝胜利,又像是死亡前的最后一聚。 开始的时候,家宴气氛不免有些凝重,大家除了说些祝寿的套话,都兴致不高,默默吃菜。 安若王有四个儿子,全在身边,儿子又各自娶妻,连孙子,重孙都有了。有血缘有名分的,便有三四十人,不包括妾侍们,便满满坐了五大桌,济济一堂。 一个一岁多的重孙,由奶娘带着,来给老王爷贺寿,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摆摆地跪到锦垫上,还不会作揖,举着肉嘟嘟的小爪子,胡乱抓扒了两下,跟着奶娘,用软软的奶音,结结巴巴地说:「祝祖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 另有四个年纪五岁以下的小孩子,不懂宴席礼数,由嬷嬷领着,来给老王爷磕过头,便带下去了。 安若王爷看着这些由自己繁衍出来的后代子孙,似乎很是高兴,在席上颇喝了几杯酒。 几个儿子和一些孙辈除了说些祝寿的套话之外,也许愿:愿老爷子身体康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安若王一一叮嘱他们,将来要好好报效朝廷,尽忠报国等话。 安若王一系的子孙早被靖宁帝禁止入仕,安若王此时叮嘱他们要报效朝廷,尽忠报国,大家都理解成:安若王对「拿回」皇位,有十足的把握,安若王叮嘱他们要报效的朝廷,是安若王称帝的朝廷。 因此,家宴进行到半截,大家都被安若王鼓励了士气和信心,家宴气氛渐渐热烈高涨起来,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安若王的「思路」,展望起他们「拿回」皇位后的美好生活,只差没有提前跪倒,山唿万岁了。 相对于儿孙们的情绪高涨,安若王爷的情绪倒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他拉着儿子们的手,笑道:「子云:六十而耳顺。我呀,终于到了耳顺的年纪了,能看见你们一个个都还活着,都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便知足了。」 第76页 虽然气氛热烈,但还要准备明天的大事,大家吃喝都很克制,家宴没进行多久便散了,大家情绪高昂地各就各位,为明天的事儿卯足了劲。 楚英睿把老爷子送回他自己的寝殿,召来侍妾和丫鬟,看着她们熟练妥帖地伺候着老爷子洗漱更衣之后,方要退下,老王爷说道:「老二,这个家,将来得靠你了。唉,以后,还得辛苦委屈你。」 楚英睿赶紧安慰道:「父王春秋正盛,无须说这些丧气话。」相比已经驾崩的靖宁帝,和快要不行了的乐章帝,安若王的身体简直比他们好太多了,如果保养得宜,还能再活好些年。 安若王挥了挥手,叫儿子退下,又朝儿子的背影说道:「那柴时倾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他。」 听见安若王提到柴时倾,楚英睿立即返身退了回来,抓住机会问道:「他到底跟父王说了什么?」才令他父王临时决定举办一场家宴?又令他父王对儿孙们日后出仕入相充满了信心? 安若王已经在侍妾的扶持下,慢慢躺到床上去了,见儿子又退回来问他这个问题,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只听我的话,好好待他便是。我要歇了,你退下吧。」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安若王的语气听上去满是疲惫。楚英睿不敢打扰了父王的休息,只得再次躬身退出。 当夜,刚过五更,侍候安若王的待妾尖声惊叫道:「快来人呀,王爷薨了!」 这一尖声,像投进水里的巨石,沉重地敲击在王府所有人的心上,整个王府一下子惊了起来,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涌进安若王所在的宫殿,以确定消息的真假。 事实打消了他们残存的侥倖心:安若王薨了,薨在他六十寿辰正日子的凌晨时分! 第33章 咯血 安若王薨逝, 对安若王府来说,无疑是个惊天霹雳,把所有人的梦想和希望, 全都噼成了齑粉! 安若王府之所以有底气公然觊觎皇位, 不承认他们是谋逆,而是「拿回」,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安若王爷。 当年, 靖宁帝在神光帝的支持下, 硬生生从安若王的手里抢走了皇位。安若王才能倚老卖老, 号称要从靖宁帝后代的手里把失去的东西讨要回来。 整个安若王府, 只有安若王有这个债主的底气。 当年, 靖宁帝对安若王忌惮之极, 却又一直不敢下手,直到他身体快不行了,为了替后代消除隐患,才拼着背个骂名, 无事生非, 把安若王一系清除出朝廷不说, 还把他们赶到了和岐州。 把安若王踢出凤景城权力中心,把他们一家圈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养老, 这就是靖宁帝的态度和政策。 于是, 安若王老而不死,成了官场禁忌,谁也不敢跟安若王府交往示好。 安若王是一层谋逆的遮羞布, 有资格讨债的债主死了, 他的后代子孙便没资格觊觎皇位。楚英睿等人如果还要继续起事, 他们的行径便是实打实的谋逆。 再说,一直以来,楚英睿等人都是按照「拿回」皇位的说法,来安排起事的。安若王这一死,明天起事的步骤便全乱了。 甚至,他们苦心经营二十几年的各方结盟,其利益关系也发生了改变,他们还要怎么起事?勉强起事,会不会变成替他人作嫁? 在一阵嘈杂的慌乱之后,王府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楚英睿。老王爷一死,世子爷便是大家的主心骨。 楚英睿铁青着脸,道:「你们等着!」 楚英睿转身便去了王府客院,在微亮的天光下,一眼便看见时倾衣冠整齐地站在院子里,见了他,深深一揖:「世子爷,请节哀。」 这是在等他?柴时倾早料到他父王会死?不不不!肯定是柴时倾使了什么阴损,害死了他父王! 这个念头一起,楚英睿顿时激怒欲狂,两三步冲上去,掐着时倾的脖子,把他挤压在山石之上,红着眼,似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地问:「说,你把我父王怎么了?」 时倾本来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想引导游说楚英睿,按自己的计划行事。想不到楚英睿像害了失心疯一般,一上来就掐他脖颈,掐得他气都喘不上来,哪里还能说话?他只顾着本能地拼命反抗,想从楚英睿手底挣脱出来。 可楚英睿急怒之下,迸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地掐住时倾,还在愤怒地质问:「你说呀,对我父王做了什么?!你他娘自诩儒士,就是这么敢做不敢当的?」 他苦心筹划了二十多年,放弃奢侈享乐,放弃风花雪月,放弃儿女情长,天天殚精竭虑,起早摸黑,不敢有任何的懈怠,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为「拿回」皇位,他是付出最多的人,眼看着在他的精心布局之下,计划一步步展开,朝着目标一步步迈进。却不想,时倾突然横插进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害死了他父王! 安若王是「拿回」皇位不可或缺的一个筹码,安若王一死,使得他的所有计划,都只能嘎然而止,使得他的所有图谋,都尽数落空! 父亲年事已高,登上皇位,做不了几年皇帝。楚英睿非常清楚,「拿回」皇位后,主要还是自己坐天下。 二十多年来,楚英睿几乎沉浸在「拿回」皇位,他君临天下后,将要怎样展开他的雄心抱负,成为一代明君圣主的幻想中。这幻想成了支撑着他二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任劳任怨地策划图谋的源泉。 第77页 安若王一死,也使得楚英睿一生的梦想和追求,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怎么不让他激愤欲狂?! 楚英睿只觉得柴时倾毁掉了他存在于这天地间的全部意义和理由,使他这二十多年的埋头苦干成了一场笑话!滔天的恨意在楚英睿心头疯狂滋长,他恨柴时倾,恨这个毁灭了他梦想的人。 不,柴时倾是怎么弄死他父王的,已经不重要了,楚英睿在滔天的愤恨里,狠狠地掐住柴时倾的脖颈,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掐死这个人,这个人毁了他,他便要毁了这个人! 他嘴里下意识是叫喊道:「我要杀了你!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柴时倾唿吸不得,叫喊不出,挣扎不开,头脑开始眩晕起来,迷煳中,他听见元恺惊叫道:「父亲,快放手!」 楚英睿似乎已经被激愤沖昏了头,继续死死地掐住时倾的脖颈,嘴里兀自叫嚷着:「你毁了我,我杀了你,杀了你……」 当楚英睿扔下一句「你们等着」,转身离开之时,元恺跟所有人一样,满心以为楚英睿能拿出什么起死回生,扭转局面的高招妙法。 不过,他到底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做事了两年,远比别人更了解父亲,想到父亲离开时,那铁青的脸色,那掩饰不住的怒意,他很快便醒豁过来:他父亲匆匆离开,哪有什么高招妙法,看那离去的方向,是找柴时倾算帐去了! 柴时倾跟祖父说了什么,他也很想知道。祖父莫名其妙地死亡,他也很怀疑跟柴时倾有关。 他赶紧追到客院,正看见父亲扼着时倾的脖颈,抵在山石上,似想把时倾掐死。守门的府兵探头探脑,但没有号令,不敢上去拉架。 见此情景,元恺想也不想,立即冲上去勐力拉扯父亲。 只是楚英睿激怒之下,力道大得出奇,元恺的拉扯,只让时倾喘到几丝气息,并没能把人拉开,他只得劝道:「父亲,祖父已经去了,你现在杀了时倾也没用!」 楚英睿赤红了眼,气急败坏地道:「杀了他!他毁了我!他还杀了你祖父!阿恺,杀了他,给你祖父报仇!」 元恺听父亲说得言之凿凿,以为时倾亲口承认了,不由得信了几分。 他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几个时辰前,时倾跟他说过的话:阿恺,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王府好。 嘴里说着为王府好,干的却是杀人的勾当,这就是他掏心掏肺喜欢的人? 他得有多瞎,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元恺一狠心,便想帮着父亲,结果了柴时倾,一了百了,从此丢开手。 不想,他一低头,却见时倾已经被楚英睿掐得脸色惨白,睁大了一双眼睛望向自己。 一瞬间,元恺被时倾眼里的清澈和澄明狠狠一击,一股锥心的痛楚袭来,仿佛要把他吞噬一般,他只觉浑身又酸又软,哪里还下得去手。 罢罢罢,这世上,只有一个柴时倾,一个让他喜欢到命里的人。 元恺一抛弃杀死时倾的念头,那吞噬他的痛楚,顿时减轻,手脚又有了力气,转身拼命去拉扯父亲,嘴里下意识地喊道:「父亲,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他……」 「他杀了你祖父!」 元恺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要劝父亲放过时倾,必须要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儿女情长是劝不动父亲的。他心念如电,说道:「他是太子的人……」 「太子又怎样?」楚英睿狂叫道:「老子就是要杀他,杀了他,老子就可以登基称帝……」 杀了太子才有机会登基称帝,杀个柴时倾顶什么事?元恺觉得,父亲似乎被气昏了头,把太子跟时倾搞混了。他一边奋力去扳父亲的手指,好让时倾喘口气,一边劝道:「祖父已经去了,咱们再起事,就是谋逆!父亲难道要拖着咱们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谋逆又如何?大不了背水一战!」当自己毕生的追求和信念轰然崩塌之时,何惜此身?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唯独,不能苟且! 按照大昌国礼制,王府府兵不可超过两千,安若王府超规格养了两万多府兵。可太子带了八万经过严格操练的禁军前来,王府又不是城池,无险可据,双方真打起来,王府哪里是禁军的对手? 当初听见太子带着八万操练有素的禁军,有备而来,王府却夷然不惧,只因王府并没有打算跟太子带来的禁军直接开干。 楚英睿叫嚣背水一战,也要有背水一战的实力啊。 见父亲执迷不悟,妄图垂死挣扎,元恺跪下求道:「父亲,咱们打不过禁军,求你怜惜怜惜那两万忠心耿耿的将士,不要让他们去送死,想想他们亦有妻儿老小!放过柴时倾,他是太子的人,祖父遗言,好生待他,他总可以帮我们在太子跟前说说话。」 只要他们在太子临门之时,不露反意,一切便有转圜余地。王府不想陷于谋逆,不想为他人作嫁,只有悬崖勒马,及时收手,才有活路。 至于错过这次机会,王府以后的出路在哪里,也得先活下来,然后再考虑。 经过两年的磨砺,元恺早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知,天真懵懂,只沉醉在自己情爱里的少年了。他渐渐有了自己的大局视野,有了自己的行事风格,有了自己的考量策略。 作为安若王府的第三代继承人,元恺慢慢地走出狭隘的自我空间,学会了站在王府全局的利益去考虑行事,开始学会扛起他应该负担的责任。 第78页 最终,「不要让忠心将士白白送死」,「祖父遗言好生待他」和「他可以帮我们说话」这三点,打动了楚英睿。 是啊,他可以不管不顾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和信念,可他不能拖着王府的两三万人给他陪葬。 楚英睿气一泄,手一松,只觉得浑身无力,直朝地上摔去。 元恺正跪在父亲身边,赶紧扶住,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他父亲双目赤红,咬着牙关,面如金纸,浑身都在颤抖。 元恺一辈子从没有见过父亲这副样子,心头一下便慌乱了,问道:「父亲,你这是怎么了?」 楚英睿直直地瞪着儿子,才要开口说话,不想一股血,从他嘴鼻里直冒出来,呛得他直咳,这一咳嗽,又有更多的鲜血从嘴巴里,鼻孔里冒出来,喷出来。 元恺一见,心下更是慌乱了,抱紧了父亲,用自己的衣袖去揩楚英睿嘴鼻里涌出的血水,叫道:「父亲,父亲,你怎么了?」跟着又高叫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门口探头探脑的府兵们得了吩咐,飞快地跑去四处报信。 楚英睿一边咳着,一边张歙着嘴,似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倒咳呛出更多的血水,喷溅了元恺满头满脸。 父亲怎么会这样?元恺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慌张得一下失去了主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几下爬到时倾身边,一把揪住时倾的衣襟,厉声问道:「说!你把我父亲怎么了?」一定是父亲掐着时倾脖子时,反而遭了时倾的毒手。 时倾能杀他祖父,当然也能杀他父亲,他是太子派进王府的刺客! 第34章 放权 当楚英睿松手之时, 时倾差不多窒息得快失去意识了,跟着楚英睿软倒在山石边,这会儿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勐然间被元恺揪着衣襟拽起来,时倾不得不勉力睁开眼睛, 一眼就看见了元恺,那么近的距离! 恍惚间, 时倾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嘉彧居, 跟元恺同床共枕的日子, 每天醒来, 一侧头, 便能清晰地看见彼此。虽然是被迫住进嘉彧居的,可跟元恺同住的日子,仍在时倾心头留下了美好记忆。 元恺却以为时倾不理他,存心气他, 气急败坏地又摇又吼:「说!你把我父亲怎么样了?」 被这一摇一吼, 时倾渐渐清醒了过来, 看清元恺脸上身上的血,关心地问道:「你受伤了?怎么身上全是血?」说着,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元恺身上血水最多的地方, 想看看哪里受伤了。 这话,却犹如重锤,重重砸在元恺心上:原来, 时倾还是关心他的! 时倾刚刚从迷煳中清醒过来, 这时候的关心, 绝对发自内心,做不得假。 关心他,就说明他在时倾的心里,还占有一席之地,这叫他怎不欣喜? 时倾明明在乎他,关心他,却又做着伤害他,把他和王府推向绝境的事情,为什么? 元恺想不明白,心里只剩下气愤和恼怒,放开时倾的衣襟,手一抖,把时倾摔了出去,再次问道:「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时倾被掐脖子后,无法唿吸,手脚酸软无力,这会儿被元恺一摔,跌坐到地上,问道:「我没对世子爷做什么呀,你身上怎么到处是血?」 时倾左右一望,便看见楚英睿躺在不远之处,兀自咯血,他也是大吃一惊:「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快叫大夫!」 安若王薨逝,世子爷就成了王府的当家人,在这多事之秋,有多少事等着世子爷处理决断,世子爷可不能出意外!要是世子爷有什么好歹,王府会不会陷于内讧?几位爷会不会各有主张,王府局面若陷于四分五裂,转眼便要失控…… 虽然说,王府局面失控其实威胁不到太子殿下,大不了带兵直接剷除安若王余孽。但这样的结果,不符合时倾甘冒奇险,返回王府,希望能够挽回王府命运的初衷。 危急之时,不假思索的表现和情绪,是最真实的。元恺见时倾还关心自己父亲,至少说明了两点,其一,时倾并没有对父亲下毒手;其二,时倾对王府没有敌意。想清楚这两点,元恺心头才觉得微微好受了些。 元恺重新抱起楚英睿,把他靠在自己怀里。时倾爬过去跪坐在楚英睿身边,也帮着擦拭血水,给楚英睿打气,叫他挺住,大夫很快便会来了。 自从时倾来到王府请求秘谈之后,他们筹谋多时的计划,便渐渐失去了控制,毫无疑问,是柴时倾在其中搞了鬼。 明明眼前的局面,都是柴时倾造成了,柴时倾这会儿还假惺惺地替他父亲着急,元恺越看越来气,勐地把时倾推开,冷喝道:「我爹这样,还把我们王府搅合得一塌煳涂,不都是你害的?滚开!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 在时倾的错愕中,元恺叫道:「来人,把柴时倾关牢里去!」 府兵得了吩咐,立即扑上来,反剪了时倾双臂,拖着便走。时倾仍旧手酸脚软虚弱着,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得叫道:「你不能关我……」 元恺冷嗤道:「你也怕死吗?」他不会杀他,只想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对这个不知好歹,还惹事生非的东西,他早该禁锢起来了! 「我与太子约定,」时倾奋力挣扎着,不让拖走,继续说道:「如果我不跟你们一起出去迎接他,就代表我的计划失败了,他绝对不会踏入王府半步,他会按他的计划行事。」 第79页 「等等!」元恺急问道:「什么你的计划?他的计划?跟我说清楚!」时倾的话里透露出一些太子方面的行事细节。 「你先放开我。」 正在这时,大夫被两个府兵轮流着背了过来,元恺关心父亲安危。 虽然听出时倾话里透露出一些细节,一时顾不得细问,便吩咐道:「找个房间关起来,把人守好,要是跑了死了,拿你们是问!」 王府的客卿大夫,医术自然不会差,三言两语了解了发病情况后,叫把世子爷搬去客院卧房,施用金针控制医情恶化,不再咯血。 这么一闹,王府的人便都知道了,纷纷涌到客院来打听消息。安若王刚走,世子爷便吐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殿下又正带着八万禁军赶赴和岐州,虎视眈眈…… 王府内忧外患,齐聚眼前,大家忍不住要为自己盘算盘算,该如何在变局中生存下来?该如何变中求利? 大夫说世子爷的身体本来就因操劳庶务,虚耗过甚,一直用药滋补着。此次是因内里虚弱,外加急怒攻心,迫血逆行,两面夹击,才会呕血,这一下,伤了身体腑脏,想要康復,需得放下心事,敞开胸襟,好生静养,千万不可再劳心费神,思虑筹谋。 可是,当此之时,王府巨变,迫在眉睫,楚英睿做为世子爷,哪里能够卧床静养?府里的一切事宜,都等着他决断处理呢,哪件事不需要他劳心费神,思虑筹谋? 等大夫和闲杂人等退下之后,客院卧房里,只剩下了四位爷,还有两位有地位的客卿,以及元恺和卓夫人。 除了卓夫人在轻轻抽泣,其他人都默然无声,大概都在万分焦急地等着楚英睿做出决断。 只是要一个刚刚止了吐血,萎靡不振,急需静养的病人继续为王府劳心费神,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么?这催促的话不免有些说不出口来。 王府闹出这许多事,天光已然大亮了,想必东宫太子正在带着八万禁军,开启了逼向安若王府的最后一段行程。 王府内部变生不测,他们精心策划的既定方案已经行不通了,该何去何从,必须要尽快拿出一个应变方案,每拖延一刻时间,都是把王府拖向更危急的境地。 其实,楚英睿从头到尾都没有失去过意识,他脑子里纷纷扰扰,各种念头,各种情绪起起彼伏,哪里静得下心来? 这么多人挤在他的病榻前,既不出声,又不离开的原因,楚英睿更是心知肚明,他是世子,他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要他承认自己努力一生的目标,因为一个不是自己失误的原因而失败,他是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只是,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管是带领王府继续起事,还是转身向太子低头臣服,都力不从心。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以前只因目标可期,令他鼓勇奋进,如今,自己的所有筹谋忽然落空,王府一夜之间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他感受到空前的疲惫,一股颓废的情绪笼罩着他,令他心生退意。 这个时候急怒吐血,长久积压的病势,一朝暴发,以至一病不起。这一病倒病得及时,至少是他急流勇退的最好藉口。 楚英睿在卓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道:「父王已薨,我为世子,如今这个王府,由我说了算,你们可有不服?」 楚英睿是经过朝廷敕封的世子,安若王死了,当然该由他当家掌权。 而且他也一直掌握着王府实权,没什么可争的。四位爷以及两位客卿,均表示了服从之意。 楚英睿道:「阿恺,你过来。」 元恺走过去,半跪在楚英睿床头。 楚英睿执着儿子的手,向众人道:「刚才,大夫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我纵想硬扛,恐怕我这身子也不中用了。我只得一个嫡子,幸已成年,如今,我力不从心,便暂且把府里所有事务,一应交予阿恺负责。」 在众人惊疑之中,楚英睿又转向元恺道:「阿恺,你先谢过各位叔伯对你的鼎力支持。」 听了父亲的话,元恺只觉得心头酸涩得厉害,他父亲一向要强,这一下吐血,不知病得有多重,才会主动向他放权。 不过,这时候并不是矫情的时候,元恺转身便朝几位爷和客卿跪拜了下去:「元恺在此先谢过各位伯伯叔叔还有先生们的支持和照顾,元恺日后处理事务,若有错失,还请各位叔伯先生多多指教。」 众人一惊:楚英睿在这个关头,要把王府的权力下放给楚元恺?不!看这架式,不是下放,竟是要直接把权力交给楚元恺?! 楚英睿等元恺磕头站起之后,目光在房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说道:「既然你们都无异议,那嘛,从此刻起,阿恺便是王府的当家人,一应事务,皆由阿恺决断。」又加重了语气说道:「若有人胆敢违抗他的号令,便如违抗我一般,定不轻饶!」 还真要把权力直接交给楚元恺! 客卿处于比较主动的位置,合则留,不合可走,谁当家作主无所谓,率先表示愿意听从小世子号令。 三爷楚英豪是个暴燥性子,一看便叫起来:「二哥,你叫我们听个小孩子的号令?!」四爷跟着附合。大爷的生母地位低,在兄弟之间说不上话,便默不作声。 楚英睿咳了一下,说道:「不让阿恺顶替我,凡事还得我来亲力亲为?老三,你是想逼死我,然后你来袭爵当家?」语气越说越冷凛,意思也越来越尖锐。 第80页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三爷楚英豪心里怎么想,嘴上绝不能承认,只得赶紧申明自己绝无夺权抢爵的想法。 四爷道:「二哥,就算要让小十七来当家,咱王府何去何从,还得你来拿个大主意。」 楚英睿身体一歪,倒回床上,说道:「我说过了,王府大大小小一应事务,均由阿恺决断,都听他的。」 逼着他拿大主意,不是逼着他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吗?哪他又何必交权给儿子? 唉,承认失败,俯首称臣的事,还是让儿子去做吧,这样,他再不甘心,也会好受些。 说他胆怯也好,说他逃避也好,在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放下已经背负了二十多年的王府復兴之梦。 连王府是继续起事,还是俯首臣服这么重大的事件,都交给元恺一个后生晚辈去决断,不说几位爷不放心,连两位客卿都不放心,还待再劝,楚英睿说道:「我意已决,多说无益。你们换个地方议事吧,给我点清静。」 看见楚英睿摆出一副甩手不管的样子,几位爷和客卿犹不死心,还想再劝,楚英睿拍着床弦怒道:「还不出去,让我好生静一静,你们非要逼得我累死了才罢休?!」 老王爷在世时,楚英睿便掌管了王府,他行事一向说一不二,不容抗拒。积威之下,众人终是有些憷他,说了些让他安心休养的门面话,便赶紧退了出去。 见父亲并没有要留下自己的意思,元恺便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楚英睿说道:「阿恺,在大夫没来之前,柴时倾跟你说的话,十分要紧,你在做出决断之前,最好先跟他谈一谈。」 元恺停下退出的脚步,回身应诺了一声:「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第35章 密旨失密 一副千斤重担, 忽然间毫无徵兆地压下来,目前的王府局面处于混乱崩溃的边缘,他能不能抓得住缰?镇不镇得住局面?是继续起事, 还是低头臣服, 该如何决断?他心头完全没有底,只觉千头万绪, 竟无从下手,希冀父亲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见儿子恭候着自己的指点, 楚英睿轻轻说道:「去吧, 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一切, 你自己拿主意, 三思而后行, 不要后悔才好。」语气里满是沧桑和落寞。 说了放手,便是真的放手,儿子的任何决定,他都接受。卸下重担, 虽有失落, 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见到柴时倾, 元恺不由得有些好笑:因府兵怕他逃跑,把他密密麻麻地捆在卧榻上, 几乎要跟卧榻合二为一了, 看着,着实有些搞笑。 可惜,元恺心情沉重得紧, 笑不出来, 只吩咐府兵把人解开, 等人退下去了,他直接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东宫的计划又是什么?」 时倾道:「这话,我要跟世子爷说……」 「我父亲被你气到吐血,你也看见了,满意了?」元恺忍不住刺了两句,又道:「他需要静养,现在王府的当家人是我,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可以决定王府里的任何事。」 「真的?」 「现在有多少大事小事等着我处理决断,若不是父亲建议我先来跟你谈一谈,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闲得没事,就喜欢跟你腻歪扯淡?」 时倾看着辰光不早了,不敢担误时间,道:「王爷不幸薨逝,你们已经没有「拿回」皇位的藉口了,再加太子大兵压境,此时若冒然起事,无弃以卵击石,以我之见,不如暂且向太子臣服,等过了这一关,然后做鸟兽散……」 「我祖父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下的毒手?」元恺忽然发难,扭身揪住时倾的衣襟,把他从卧榻上拽扯起来,然后又勐力一推,想把时倾推摔出去。 先前时倾是被楚英睿掐住颈子,憋气脱了力,才显得虚弱,才被元恺提熘着衣襟拽来拽去,这会儿缓过劲来,被一推,只是退了几步,便稳住了身形:「王爷的事不急,可以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 「急不急,我说了算!说,我祖父到底怎么死的?你跟他说了什么?」 「小世子,你现在是当家人,照规矩,太子会于午时临门宣旨,你就准备以这么一副乱糟糟,毫无防备,没有对策的局面,迎接太子殿下的八万禁军?!」 「呵呵!」元恺嗤笑道:「是不是要我摆出个迎接仪仗来,全体葡蔔谒见,你主子才高兴?你愿意做走狗,是你的事,我王府不做任何人的奴才!」他冷声道:「只要我不主动发难,太子能奈我何?我家有神光密旨和丹书铁券!」 时倾道:「你以为你不主动发难,太子便不会主动发难?!」 「什么!」元恺一惊:「他怎么敢挑衅神光先帝的密旨?」虽然神光帝的密旨不知内容,但神光帝授予安若王密旨之时,靖宁帝就在一边看着,神光帝说「危急之时,可用」。因此,所有人都猜测,那是一道特别针对靖宁帝一脉的保命密旨,用以防范兄弟阋墙。 「你以为太子殿下劳师动众带着八万禁军跑过来,真是为了演练给老王爷看?博王爷一笑?」 「他敢违背神光密旨,杀戮宗族,如此不孝不义,就不怕被天下人质问怒骂,他有什么脸再居东宫之位?」 时倾觉得安若王当初争位失败,真是输得不冤,他的后人,对帝王的无情和冷血还是没有充分的认识,天真地认为,一份保命密旨,一块丹书铁券就能打消皇帝要剷除他们的决心?!就认为他们具有了率先发难的主动权? 第81页 靖宁帝和乐章帝一直容忍着,没有对安若王府下手,是对安若王有所顾忌,一直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便是安若王之死。 只可惜,安若王既命硬又命长,熬死了靖宁帝,眼瞅着,又要熬死乐章帝了。 时倾道:「小世子,你我一起读过史书,丹书铁券不是本朝才有,前朝那些得到过丹书铁券的臣子,有几个用丹书铁券保住过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你们难道不知,丹书铁券上还有一句话,叫「除谋逆不宥」!」 甭管王府自己怎么个说辞,在朝廷眼里,在天下人眼里,王府干的事,就是谋逆,是不能用丹书铁券赦免了! 在元恺的惊讶中,时倾继续说道:「那保命密旨,是单给王爷一个人的,说王爷不管做了什么事,均须饶赦,不可治罪。如今,王爷薨逝,那密旨已形同废旨,你们休想指望着,靠丹书和密旨保住整个王府。」 元恺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密旨里的内容?」 那道密旨颁发到安若王手中时,便密封于一个玉匣之中。后来被供奉于正堂上,日夜有人看守,就连王爷和世子等人都不敢启封观看,只知是一道保命密旨。 如果密旨真是时倾所说的内容,那他们可真是错失了夺位良机! 「你们想「拿回」皇位,拿的是谁的皇位?太子殿下会坐视不理?会束手待毙?你们处心积虑想对付他,就没想过,太子殿下也在处心积虑,要除掉所有对他构成威胁的人?殿下既然把你们视为威胁,为了知彼知己,用了些手段,终于知晓了那道密旨的文稿内容。」 「怎么可能?泄露密旨文稿,是死罪!」 「死的,又不是太子。想知道密旨内容的,说不定正是今上。泄密之事,自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靖宁帝和乐章帝明明忌惮安若王,恨不能除而后快,却迟迟不敢下手,所顾忌的,也是神光密旨。 坏消息接二连三,直接把元恺打击懵了,枉他们一家三辈人,苦心筹谋二十年,以为有密旨丹书,便进可攻,退可守,到头来,才发现,他们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不过是白白妄想了一场!辛苦忙碌二十年,依旧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安若王一脉的后代子弟,出路在哪里? 元恺咬着牙,准备去问问三位叔伯和客卿的意见:是要鱼死网破,奋起一搏?还是做一辈子的富贵囚徒?他没功夫在这里跟时倾闲磕牙。 时倾拦住转身要走的元恺:「你刚听到的,是太子殿下的计划,不想听听我和老师的计划?」 太子的计划说穿了,非常简单,就是领兵直接剿灭了安若王府,再扣上个谋逆的罪名,就可以平息天下人的非议。 其实,连谋逆这个罪名都不算构陷,王府里能搜查到很多谋逆的实证,这些实证足够掀起一波血腥清洗。 元恺冷然道:「不必了!」刚时倾说了,他的计划就是要王府做鸟兽散。呵,柴时倾投靠了太子,他还能指望柴时倾真为他们王府着想? 「你想鱼死网破……」时倾继续拦在元恺身前:「也得有拼一拼的实力。府兵至多两万,怎么跟八万禁军对抗?鱼死网破的结果只能是让忠心于王府的将士白白牺牲!你前不久才劝过世子爷,一转眼,自己也这么干,你于心何忍?!」 时倾死命抱住元恺,直往后拖,拼命劝他:「你且听我说完,相信我,我所作所为,是为王府好。」 「为王府好?你说说,怎么个好法?」元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冷静得连血都快冷了:「作鸟兽散,就是你为王府谋划的好?」 时倾赶紧说道:「鸟兽散有什么不好?难道安若王一脉要永远绑在一起?父母在,不分家,因此几位爷必须跟王爷和世子爷住一起。现在,安若王和王妃都已故去,几位爷自然可以分家。太子殿下应允过,分家后,几位爷就可以离开和岐州,科举经商,悉听尊便,跟其他宗室一样,岂不比绑死在安若王府,大家一起划地为牢的好?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先跟三位爷商量一下。」 原来是这么个鸟兽散法?元恺默然了一下,问道:「我们嫡脉怎么办?」旁支可以分家离开,嫡脉难道就要一直困在和岐州? 「王爷薨逝,算是消除了今上和太子殿下的心腹大患。世子爷袭爵后,只要安分恭顺,朝廷方面不会为难你们。太子殿下答应,等他继位,就下旨把你们迁回凤景,一应待遇,可以比照其他王府,自老王爷那辈算起,嫡脉五代之内不得入仕。」 所有皇族,嫡脉五代都要受宗正寺管束,不得科举经商,入仕得靠恩荫。五代之后便不受宗正寺管束,科举经商都可以。 照时倾传达的意思:太子继位后,不会对安若王嫡脉五代之内的子弟恩荫官职,但五代之后,嫡脉可以靠科举入仕。 有资格出面讨债,且握有神光密旨的人死了,安若王的子孙手里只有一块丹书铁券,对皇位构不成威胁,只要不闹腾,皇帝和太子都不愿意把安若王府逼得太狠,怕惹人非议,更怕在史书上留个污名。 嫡脉五代之内不得入仕,可以预见,只要上一辈的安若王一死,不能承爵的兄弟便会闹着分家,自奔前程。 王爵虽世袭罔替,但安若王的后代不具有凝聚力,嫡脉会越来越单薄。 随之而来的是实力越来越弱,五代之后,一个式微的王府,纵然尊贵,却不可能再会对皇位构成威胁。 第82页 元恺却在时倾的话里听出了蹊跷:「你总说太子答应这样,答应那样,是你向太子请求的?」 「呵,我哪够格跟太子讨价还价?」时倾说道:「是我老师出面向太子请求的。由我提前来阻止你们起事,成功了,对大家都好,失败了,于太子的大计并无妨碍。」 元恺一下便想明白了:王府曾经再三再四想算计邹凡尘,不但无恩,还有怨隙,如果不是时倾恳求,邹凡尘如何会替王府出面斡旋? 时倾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王府好」,虽然「为好」的方向跟王府的图谋背道而驰,却是真心实意的! 「你就是这样劝说我祖父的?」元恺忽然之间,想通了很多事。 「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实,告诉了王爷……」 时倾还没说完,元恺又一把揪住了时倾的衣襟,咬牙道:「所以,是你逼死了我祖父!」 「没有!」时倾使劲扯开元恺的手,叫道:「何去何从,是王爷自己决定的!」他只是替太子传递了一包死得不痛苦的毒药,死不死,是安若王自己的决定。 那时,楚承泽未死,神光密旨还有效,安若王府还有一争之力,可是,安若王还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全府的平安和儿孙的解脱。 安若王吩咐要善待时倾,临时召集家宴,还在家宴上言之凿凿地展望了儿孙们入仕经商的前景,这一切都证明,死亡,是安若王楚承泽自己的选择。 虽然明知是祖父自己的选择,元恺心头还是充满了悲愤:「我祖父已是垂暮之年,你何忍相逼!?」 第36章 出路 时倾反驳道:「逼他的, 不是我,是你们!纵然王爷被你们拥上皇位,垂暮之年, 还要日理万机, 案牍劳形,他老人家累得下来?能有几年可活?最终坐上皇位, 君临天下,分王封爵, 安逸享乐的, 是你们这些王爷的儿孙们。」 元恺反驳道:「不是!「拿回」被抢走的皇位, 是祖父一辈子的夙愿, 不管后面怎么样, 我们做晚辈的, 努力帮他实现夙愿,怎么能说是逼他?」 「我问你,神光太上皇驾崩之时,王爷为什么没起事?那时候, 靖宁帝即位不久, 朝局未稳, 拥护王爷的臣子大有人在,且居于高位, 民间舆论还偏向于王爷, 趁热打铁,是逼宫夺位的最好时机,王爷为什么没起事?」 是啊, 那时才是夺位的最好时机。元恺想了想, 才道:「听说, 那时候祖父气病了,病得很重。」 「如果真想争一口气,换了是我,逮着这么好的机会,哪怕病得快死了,让人架着,我也要起事!」 面对稍纵即逝,失不再来的机会,不把握,不起事,只能说明安若王虽然气得要死,但也灰了心,认了命。 元恺对此无话可辩。 时倾又道:「后面,王爷在凤景城王府住着,虽然郁郁寡欢,但并无异动。直到靖宁十九年,靖宁帝下令把安若王府迁来和岐州,名为静养,实为圈禁,并把安若王一脉悉数罢官,并明令不得入仕。这时候,王爷才生出了夺位之心,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元恺倒曾听父亲亲口说过,祖父确实是在迁来和岐州之后,才决定率领儿孙们「拿回」皇位。 元恺从来没有想过:祖父为什么会在迁来和岐州后,才下决心「拿回」皇位?先干嘛去了? 「一方面,靖宁帝一逼再逼,欺人太甚,令王爷委实忍无可忍。不过,更重要的,他想为他的儿孙们争一个前程,而不是困在和岐州,做一辈子富贵囚徒。前面十九年,他都忍过去了,错过了最好的起事时机,只在牵涉到儿孙时,他才决定奋起反抗,这是父母的一片护犊之情。」 太子的承诺,解决了安若王最在乎的王府子弟们的出路问题,安若王在「率领儿孙奋起一博,但有可能伤亡失败」和「接受太子承诺,臣服朝廷,保全儿孙,但他自己一定得死」之间,选择了保全儿孙。 王府现在的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安若王就是那枝不可或缺的箭。只要把箭折断了,王府便无箭可射了。王府暗中蓄势,剑拔弩张的局面,便可缓解。 元恺愤愤讥讽道:「这些就是你跟我祖父秘谈的内容?」 时倾道:「我只是把老师分析局面的话,转告给王爷。老师还说,以世子爷的头脑,他应该想得明白其中的关窍,也能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他要是真的能为王爷着想,便不该一直鼓譟着王爷起事,及早想其他的法子,为王府子弟谋求出路。」 真相竟是这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了,令元恺万分难过,无法接受,下意识地分辩:「不是的,不是的,父亲最孝顺祖父了,祖父也最心疼父亲了……」 时倾放柔了声音劝道:「阿恺,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你该尽快做个决定。」是继续孤注一掷,还是臣服太子和朝廷,做出决定之后,都需要做出相应的行动准备。 元恺望向时倾,忽然欺身而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时倾喉间,他甚是平静地问:「以你为质,有可能引太子入瓮吗?」 「绝无可能!」 「当着几万禁军的面,太子就不顾惜一下他手下人的死活?」 「老师评价太子殿下,忠义、谨礼、睿智、诚信。」 仁义礼智信,乃是儒家推崇的,认为儒生必备的五种品格,邹凡尘对太子的评价,推许了义礼智信四个方面,独独缺了「宽仁」。 第83页 元恺懂了,太子跟他父亲一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挟制时倾,威胁不了太子。他有些恼怒地一把推开时倾:「那你还主动请缨,跑来为他送死!」 其实在太子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派人前来劝说王府放弃谋逆,臣服朝廷这个环节。 这个环节是邹凡尘和时倾向太子苦苦求来的! 「我说过了,我赶来王府,」时倾淡淡说道:「是为王府好,不是为太子。」为了把王府从谋逆的泥淖中拉扯出来,为了给王府子弟争取一条出路,他和老师才投效东宫。 对时倾而言,王府救了他们母子一命,他还在王府长大,那里像家一样,有他的亲戚和朋友,承载着他所有的美好记忆。安若王府,值得他为之拼命。 对邹凡尘而言,王府救下了他恩师家最后的血脉,从而使他能够回报师恩,他为此不胜感激,只要有机会,他愿意倾力相助。 元恺冷哼道:「为王府好?既然为王府好,为什么不肯为王府出谋划策?」一个想方设法逃离,一个装聋作哑不来。逃离和不来也就罢了,还投效到王府对头的麾下,为对头出力。 更令元恺气愤的:「你们逼死我祖父,逼得王府走投无路,怎么还有脸来说你们做的一切,是为了王府好!真为王府好,为什么不能帮着王府起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直到今日今时,他跟元恺两个,一个要坚持自己的儒学信仰,一个深陷于帝王梦不可自拔,说出这句话时,时倾只觉无比痛心。 时间宝贵,时倾不想跟元恺就同一个问题,陷入无休止的重复争论,说道:「你非要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王府,我只能告诉你「君子和而不同」。」 虽然我们一起在王府长大,但我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和信念。虽然我不贊同王府的行为,但我不会害王府。 元恺一听,忽然像醍醐灌顶一样明白过来,他对时倾的逃离王府,做出过许多猜测,原来,原因竟是如此简单! 只是因为跟王府观点不同,时倾才会离开王府,跟感情无关,他还是喜欢他的?是吧? 元恺只是略怔了怔,很快转身离开。 不出预料,王府选择了向朝廷臣服,在太子抵达王府之前,布置了灵堂,合府之人为安若王重孝举哀,并把所有府卫都摆在明面上。 一方面恭迎太子殿下,另一方面,表达臣服之意,最后,把那道未曾启封过的神光密旨主动上交给了太子,算是安若王府的明确表态。 不过出乎师生俩意料的,是世子楚英睿吐血之后,病势沉重,只在太子殿下抵达王府之时,由卓夫人和一个贵妾左右搀扶着出来参拜了一下。 他的精气神仿佛从身体里泄了出去,整个人蔫蔫的,连给他父王服丧守灵都支撑不住,只得卧床静养。 由楚元恺率领王府众人,完成了向太子殿下下跪磕拜,表达臣服之意这一屈辱的过程。 其实,向未来皇帝表示恭顺臣服,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二十年来都怀着不臣之心的安若王府众人来说,表达臣服,确实是非常屈辱的事。 既然王府已经摆出了臣服朝廷的姿态,而且安若王也死了,王府失去了最大的筹码,太子殿下倒没有赶尽杀绝,反而真情实感地去祭奠了一番自己这位皇伯祖父。 太子率军在王府驻扎了一晚,虽在孝期,王府也安排了酒食,款待了太子,并犒劳了禁军。 次日,太子带领着自己的亲卫随从,先行返京,命令禁军头领带着禁军,在安若王府附近暂且驻扎,等待号令。 这个命令显然有防备安若王府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元恺故作不知,倒向太子表达了一番「留下禁军保护王府」的感激。 邹凡尘随太子一行返回凤景城,时倾说自己在王府长大,幼时颇得王爷照拂,主动向太子请求留下来协助王府治丧。 太子虽然接受了王府的投诚,但也需要留下自己的耳目眼线,便同意了时倾的请求,还留了几个下人给他使唤,叫他凡事多跟禁军首领商量。 太子启程回京,大家刚松了一口气,不想,酉时左右,有东宫亲卫带着一身的血污,连滚带爬地跑来禀报:太子殿下在和岐州一处山坳险地,遭到了大股山匪的突然袭击,令禁军火速驰援。 从和岐州返回凤景城的路上,怎么会有山匪?这伙山匪的胆子也忒大,竟然敢对太子殿下出手! 关键,太子把八万禁军留在了王府,随行只得两三百亲卫,「大股」山匪?到底有多大股?不知那些亲卫能不能扛得住? 拼死冲出包围前来报信的亲卫也说不清山匪到底有多少人,反正感觉山匪人很多,比他们东宫亲卫多很多,而且个个勇勐兇残,他们一队二十多人,就冲出两个人来报信! 时倾听到消息,立即跑去求见元恺。 元恺一见到时倾,直接说道:「那股山匪,不是我们王府的人,跟王府无关。」 「你觉得太子殿下,会不会这么想?」 「呵,那就要柴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我们家多分说分说,」他十分敷衍地朝时倾揖了一揖,公事公办地加上一句:「大恩不言谢,有劳了。」 见元恺要拂袖送客,时倾站着没动,问道:「你知道那股山匪是谁,是不是?」 元恺抿着嘴不说话。 第84页 第37章 元恺遭遇了一回背叛 时倾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岐州是王府的地盘, 世子爷心怀大志,若是连自己家门口这点地盘都管不好,还有什么本事觊觎天下?那股山匪纵然不是王府的人, 你们也应该知道是谁。」 「柴大人慎言!」元恺端着身份, 官腔十足。 时倾心头着急,顾不得风度, 道:「我跟你慎言个屁!」 他急的,不是太子将要被杀, 而是太子被杀之后, 王府肯定脱不了责任。 朝堂才不会管王府跟山匪有没有关系, 在谁的地盘出了事, 谁就得负责。再说了, 在王府的地盘上出现大股山匪, 王府说自己全然不知,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可恨元恺明明知道其中的关键和厉害,却不顾轻重, 只管跟自己掐架! 要是因为王府拖延了救援太子的时间, 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他为王府奔走辛苦一场,他老师不惜自污清名投效东宫, 这些不都白费了? 时倾朝元恺瞪过去:「你心里有气, 想吵架,等空了,我陪你吵个够!现在, 你老实告诉我, 那些山匪到底是什么身份?有多少人?」 元恺看着时倾急得一脸冷肃, 连脏话都飙出来了。那冷淡疏离的气质,却越发触动他的心魂:他的时倾并没有变,一直一直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尤其,时倾显然是关心王府安危的,为了王府的事,着急成这样。这让元恺心头觉得舒坦,他开始相信时倾说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王府好」。 或许,他之所以相信,只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愿意去相信那个人说的话。 元恺心头欢喜,对着喜欢的人,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倾,你心头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自己心头都急死了,对方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都什么时候了,元恺还只顾着情啊爱啊的!时倾气得,真想跳起来狠狠扇元恺几记耳光,打醒这个花痴! 一气之下,时倾脱口而出:「阿恺,你想多了,我喜欢的是阿离!」 如今的情况跟以前不同的,他用不着再跟元恺虚情假意了,不喜欢,可以说出来,为了让元恺的心一次性死到彻底,直接说他喜欢上了随离,免得元恺总对他心存幻想,不清不楚的纠缠不休。 果然,元恺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时倾,继而十分难听地失笑道:「他一个小厮,你会喜欢他?哄我呢。」 「那是以前,阿离现在可是世外高人。」时倾毫不留情地直戳元恺心窝:「知道我是怎么联络上邹先生的吗?」 「是那个小厮帮你联络的?」元恺想起了随离在他面前展示的种种神通,脸色变得很难看。 随离若只是一个小厮,时倾当然不会喜欢他。可随离得到了大机缘,入道修仙去了,那气质一下子脱胎换骨一般,一身粗布褐衣,都能穿出飘逸若仙的韵味来。时倾喜欢上这样的随离,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不错,就是阿离帮我联络上邹先生的。」气头上,时倾只想狠狠打击元恺,说话毫不客气:「扶柩回乡的马车上,他就坐在我们中间,只是你看不见。」 「那个时候,我还在你身边!」元恺以为时倾是逃离了王府之后,才喜欢上随离的。谁曾想,扶柩回乡的马车上,居然坐着三个人,那么,时倾在逃离王府之前,就跟随离好上了? 元恺这一气,非同小可,叫道:「你、你、你……脚踏两条船!」 「阿恺,你还不明白吗?我没有喜欢过你,我只是做出喜欢你的样子,为了取信世子爷,好放我出府!」 曾经,元恺也无数次这么猜测过,可是,他始终愿意相信时倾,也或许,他内心深处固执地不肯承认,他的一番痴心,错付了人。 如今,听时倾亲口说了出来,元恺倒有种果然如此的笃定。继而,才觉得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把他生命中的光和热都抽走了,令他感到寒冷和痛楚。 他明明知道时倾说的是真的,还是不肯相信地叫道:「我不信,你骗我。你就是拿随离来做个幌子,好叫我死心。你把随离叫来,大家当面说清楚!」 说喜欢随离,时倾本就是临时起意,想叫元恺死心,不再要纠缠他了。这事儿,他是临时起意,没跟随离商量,这么羞人答答的事,怎么好让随离参合进来?便道:「阿离还在京里,没来。」 元恺听了,觉得自己猜得不错,更加不信,说随离有那么大的神通,从京城到和岐州,还不是「嗖」一下便飞过来了,叫嚷着要时倾召唤随离出来对质。 自己不是来找元恺,询问山匪情况的吗?怎么变成了情人间的撕逼?听着王府外号角一声接一声的吹响,禁军统领肯定正在调度集结兵卒,他需要得尽快从王府这里打听到山匪的情况,及时做出应对,才好想办法把王府从山匪袭击太子的事件中摘出来。 虽然没有跟随离事先商量过,但时倾很有信心,觉得随离会跟他配合的。 再者,有随离在身边,时倾也觉得多一分安心。因此,时倾不想跟元恺打嘴仗,便在袖中,暗暗摸了摸那颗红痣。 时倾摸着红痣,心头念叨着随离,满心以为随离会立即闪现在自己身边。结果,一摸,随离没影,再摸,还是没影,摸了又摸,随离的身形始终没有出现。 甚至,连摸着那红痣,都没有一点痛感。这种感觉,时倾太熟悉:他派随离给邹凡尘传口信,结果随离一去无踪,后来,他担心随离,也经常摸着红痣召唤他,那时候,摸红痣的感觉,就跟现在一模一样——红痣一点不痛,像一颗真的红痣。 第85页 明明答应了自己,要陪在自己身边,不许不理的。为什么召唤不来?难道,随离又出事了? 看见时倾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元恺顿时便明白时倾没召来随离,他大大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骗人!」世外仙人大多会斩断尘缘,哪会跟个凡人相好? 时间紧迫,时倾几次没召唤来随离,很快便放弃了,放软了语气,说道:「阿恺,私事咱们回头慢慢说,你快跟我说,那些山匪,到底是些什么人?」 元恺到底是王府的当家人,深知责任重大,他得对王府上上下下几万号人负责,时倾既然答应他们之间的「私事」回头细说,便也不过份逼迫,便道:「我真不知道那些山匪的身份。」 「和岐州一直有山匪?」 「没有。」元恺断然否定,开什么玩笑,在王府的地盘上,怎么可能允许暴民啸聚成山匪? 「那就是有一伙人潜伏在和岐州,」时倾沉思着猜测道:「这伙人关注着王府的动向,说不定在王府中有内应,王府若是起事,他们说不定会有行动。结果王府没起事,他们便趁着太子返京之际,伏击太子。看来,这伙人,也觊觎着皇位啊,会是谁呢?」 元恺听了时倾喃喃低语的分析,心头一动,叫道:「昭王!一定是昭王!」 昭王,就是靖宁帝的嫡长子,被立为太子二十年,却在靖宁二十三年,被废为昭王。 要说这世上,谁最跟安若王同病相怜,那一定是昭王。同样都是嫡长子出生,同样最后被剥夺了承嗣权。 不同的是,神光帝厌弃的是安若王的母后,扶持次子上位后,神光帝对这个长子做出了一些补偿。 而靖宁帝是直接厌弃昭王,撸了他的太子之位后,把他撵去封地,明令「非召不回」。 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临到靖宁帝病重之时被废,勒令剋期赴封,只差半个月,就可以熬死父亲登基了,换了任何人,都不能甘心。 若说整个大昌国,还有谁敢觊觎皇位,除了安若王,就要数到昭王了。 时倾听了,眼前一亮:「你怎么猜测是昭王?」 「我听父亲说过,昭王曾派过使者,来联络过我们。」元恺说道:「不过,我们没有答允。父亲说,我们是要「拿回」皇位,若跟昭王联盟,就是「谋逆」了。再说了,大家都想坐上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没准昭王会在关键时候,背后捅刀。」 说到这里,元恺心头越加理清了思绪:「他娘的!他们这个时候派一股人过来,就是准备背后捅刀的!」不管是捅安若王府,还是捅太子,对昭王都有利。 转换思路,从当今圣上和太子的角度来想:安若王跟昭王就是天然的盟友,昭王的人出现在和岐州,肯定是来配合安若王起事的!说不定,王府临时臣服,拖住禁军,昭王的人马去伏击太子,就是两位王爷商量好的策略! 总之,昭王的人马出现在和岐州,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是两者之间勾结联盟的证据,安若王府有嘴都说不清。 「糟了!」元凯和时倾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几乎同时惊唿出来。 「怎么办?」凯倾相望着,又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时倾道:「必须要用实际行动来洗脱嫌疑。」 元恺道:「对,我亲自带队,跟禁军一起驰援。但愿还来得及……」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疾走,吩咐候在门口中的小厮春榕:「传话,请三爷去议事厅,要快,立即,马上!他要敢拿乔,就叫他以后永远都别来了!」 时倾跟上去道:「我跟你一起。」 「不用。」 时倾道:「你别忘了,太子在我身边,放了几个人,我会把他们都带上。」 那几个人是太子的眼线,通过他们的眼,去看王府是怎么出力营救太子的,再借他们的嘴,说出他们看到的,这比王府自证清白有力有效得多,能更好地洗脱嫌疑。 「好!」 第38章 营救 三爷楚英豪虽是武夫, 却也知道轻重,很快便召集了五百来个府卫,全是府卫里的精英, 自己率领着, 跟着元恺和禁军一起出发。 兵力上,王府不多, 不占优势,王府的优势在于地头蛇。 和岐州是王府的地盘, 府兵们时常拉到附近山坳里操练, 整个和岐州的地形地貌地势, 都熟烂于胸。 因此, 禁军是驰援主力, 王府府兵主要发挥嚮导作用。 当援军赶到太子遇袭的山坳时,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大家还能看见太子遇袭之后一路撤退,一路抵抗,一路血水, 一路尸体的惨状。 这处山坳是和岐州通往凤景城的官道, 只是官道双边山势对峙, 且相当陡峭,倒是处伏击的好地方。 和岐州是凤景城的远郊辖县, 并非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 只因那里住着安若王府,才会修筑这么一条宽阔的官道。平时并没有多少人在这官道上行走。 三爷楚英豪看了太子遇袭的地点后,立即在地上用树枝划出了周围十里的地形地势地貌草图, 并向禁军首领建议:没有必要把所有禁军摆在一个方向, 先派一股禁军循着太子撤退的路线追下去;此外, 把剩下的禁军分成几大股,让王府府兵带路,把这一片区域全部包抄在内,不管太子从哪个方向撤退,这几股禁军都可以迎头救援,同时也可以从多个方向打击拦截山匪。 第86页 楚英豪在简易舆图上划出了几条行兵路线,阐述了几路禁军间如何分兵合击的战术。 其中,最关键的是对于地形地貌的熟悉,很多捷径小路,需要在悬崖峭墙上攀爬,不是本地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这也是楚英豪所建议的分兵合击之术的基础和关键。 这套战术,楚英豪把王府地头蛇的重要意义,发挥到极致。 如果能顺利救下太子,王府在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没。就算没有救下太子,王府的这番举动,有几万禁军作证,也能最大限度地洗脱嫌疑。 禁军首领也觉得楚英豪的战术可行,很快便把禁军分成了几大股,由王府府兵带领着,沿着小路,朝山林里纵深穿插,以朝能兜头包抄,而禁军首领,还有小世子楚元恺,以及柴时倾都选择了尾随太子的撤退方向追下去。 太子没有沿着官道逃跑,而是弃车上山了。沿着太子的撤退路线,一路都有尸体和鲜血,或是东宫亲卫,或是山匪,可见短兵相接之下,战况惨烈。 有些东宫亲卫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有死,尚在唿号,见到救兵,都是大喜,连忙指出太子的逃路方向。 不过山匪一方的人,穿着寻常的百姓衣衫,全都死了。细查之下,一些是当场战死,一些是受了重伤之后,自知难以逃出生天,便服毒而死。 禁军首领在接到手下的查看禀报之后,冷着脸道:「这些不是山匪,是死士!」害怕被抓到后被刑讯,熬不过会透露他们主子的身份。 禁军首领忍不住一边带领军卒追赶下去,一边骂道:「是哪个混帐王八羔子,敢派死士对太子殿下下手!等殿下查出来,定叫他们碎尸万段,诛族连坐!快快快,往前追,殿下可千万不能出意外!」 元恺看了时倾一眼,心道:昭王果然是派人来背后捅刀的,太子要是死在和岐州,山匪又死无对证,安若王府肯定脱不了干系,百口莫辩。 一路追下去之后,尸体里渐渐出现了太子的随行官员。时倾心头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老师是太子的随行客卿,会不会也遭了昭王死士的毒手? 在时倾的人生中,一直缺少同性长辈的关爱和教诲,当他拜入邹凡尘门下后,邹凡尘慈爱而又不失严厉的教导,两年来的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中,时倾已经把邹凡尘视为父亲一样,对他满怀着一腔孺慕之情。 一想到老师有可能遭遇意外,时倾越加心急如焚,一个劲地闷头往前跑,渐渐跑到了队伍的前端位置。 元恺怕时倾出意外,也跟着时倾往前沖,他很想叫时倾不要往前面沖,跑那么前面。 一旦跟昭王死士遇上,可是有性命之忧的,想救太子,也不要那么拼命呀。可是,元凯这会儿也没忘记他还在跟时倾闹脾气,这些话劝不出来,只好跟着时倾往前沖。 时倾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摸着手腕上的红痣,心里一遍遍唿唤:「阿离……阿离……」这个时候,他多么盼望随离能陪伴在他身边,哪怕随离什么事都不做,只要能陪伴在身边就好,他就能安心一些,总不会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兵卒们点燃火把,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倒是时倾,关心邹凡尘,举着火把,走到了队伍的最面前,倒像先锋一样,领着队伍前进。 好在追过来,一路上被杀死的太子随行官员中,并没有发现邹凡尘,这令时倾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些。 再怎么焦急,时倾清楚自己战斗力,靠他自己,除了送死,没法救人,因此,他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催促后面的禁军兵卒快快跟上。 其实,时倾已经累得快瘫了,只是一般想救邹凡尘的信念支撑着。 这两年,元恺心情郁结,为了打发时间,少让自己陷于胡思乱想,便跟着府上的武师进行些拳脚练习。因此,这两年他体力大增。 眼看着时倾累得气喘如牛,身形东倒西歪,还在奋力前沖,元恺只当时倾救援太子,表现得这么积极,这么不要命,是为了替王府洗脱勾结山匪【昭王】的嫌疑,心下感动,真切是感受到,时倾虽然没有跟他们合谋起事,但时倾是真的在为王府好。 反观自己,他才是王府的当家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王府,在营救太子的过程中,怎么可以表现得不如时倾积极呢? 在时倾快要累倒下时,元恺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带着他,坚定地一起往前沖。 队伍在山上的密林长草之间,循着太子逃跑的路线,追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二更初时【晚9点左右】听见前方传来隐约的金戈交击之声。 队伍听了,精神大振,还有打斗之声传来,就说明人还没死绝! 太子金尊玉贵,哪会打斗?能打斗的,必定是太子身边的东宫亲卫,由此推断,太子多半还没死! 禁军不等首领传令,已经抖擞起精神,奋力朝发出金戈之声的方向沖了过去。 时倾还想跟着冲上去,被忍无可忍的元恺一拉:「慢着点,你想死呀!等禁军打头阵。」他们两个手无兵刃的人冲上去,不是送死么? 一则,时倾全凭信念支持到现在,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得靠元凯搀扶着;二则,时倾也知道自己没能力杀敌,冲上去是送死。于是,时倾便由元恺扶着,略略落后于禁军的先头队伍,也跟着沖了过去。 第87页 本来以为,禁军跟山匪短兵相接会有一场惨烈撕杀,不想,他们这一股禁军还没有冲过去,那边便骤然传来密集的金戈交击和痛骂惨嚎之声。 紧跟着,传来禁军欢唿:「找到太子殿下了,殿下无恙!」 显然,有从其他方向走捷径的禁军,包抄了过来,比他们这些尾随太子逃跑路线,追过来的禁军早一步找到太子。 所有前来救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太子没事! 太子没事当然好,可时倾更在意邹凡尘的生死呀,别人松了一口气,他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奋起余力,扯着元恺往前奔去。 「哎约,太子……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太着急了,咱们……歇歇……」元恺也累得不行了。自己跟时倾还有王府的表现,已经被禁军兵卒和禁军首领看在眼里,表功不必太积极。 「我……想……向……」时倾喘得不行,说不出一句完全的话来,只能半挂在元恺身上,揪着他往前走。 时倾要犟着赶去见太子,元恺习惯了满足时倾的一切要求,捨不得拒绝,当下一边喘着,一边扶着时倾往前走。 山匪被前后两股禁军勐烈夹击,刺杀太子的计划功败垂成。当时倾扶着元恺跑过去时,山匪已经被禁军诛杀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山匪死到临头,狂性大发,狂砍禁军兵卒。 太子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护在中间,时倾眼睛扫了一圈,没看到邹凡尘,猜想老师是不是跟太子一起,被禁军人墙护在中间? 不过,在场之人,以太子为尊,时倾不能先喊老师,便在禁军人墙外叫道:「殿……殿……下……」 元恺见时倾的声音又低又哑,又喘又抖,喊不出个完整句子,便扬言道:「安若王府……楚元恺……率部前来驰援……殿下……可还安好?」 在禁军人墙的重重护卫之下,又知道山匪已经被前来驰援的禁军诛杀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镇定了心情,便叫护卫在身前的禁军兵卒让开一条缝,说道:「怎么是你?」顿了顿,问道:「禁军首领呢?」 骤然遇袭,太子确实非常怀疑是安若王府派人假装的山匪,没想到安若王府的年轻当家人会亲自带人上山驰援,倒出乎他的预料。 太子在禁军人墙后现身,元恺忙扶着时倾跪下行礼:「楚元恺……见过殿下,杜将军……随后……」 「嗖」地一声锐响,一支利箭从附近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射出! 「护驾!」 第39章 元恺承受了一场死别 听见弦响, 禁军兵卒迅速挡在太子身前,重新筑成一道人墙。 楚元恺正跪在地上回话,听见背后弦响, 他也并不慌张, 太子身前护着那么多禁军呢,哪里射得穿人墙?因此, 他镇定地跪在地上,把话说完:「随后就到。」 时倾在跟着跪下之后, 便悄悄抬头, 朝太子身边望过去, 想看到邹凡尘的身形。 可惜, 禁军紧紧护住的, 似乎只有一个太子, 太子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邹凡尘不在太子身边,那在哪里? 时倾担心邹凡尘,顾不得失礼,趁着元恺回话, 他便东张西望, 想看到老师的身影。 弦响之时, 时倾正好看见一支利箭射了过来,禁军们赶紧护住太子, 但是, 从时倾的角度来看,那箭根本是射向元凯的!偏生元恺还在跪伏在地上没动! 时倾来不及多想,奋力勐然一推, 把元恺推了开去, 他却在疲累之后, 收力不住,一下俯跌在元恺的位置上。 只感觉一个硬硬的,尖锐的东西,破开他的皮肉,深深地插进他的身体,插进他的心房。 痛倒不是很痛,但时倾能感觉大量的血,从他身体流了出去,带着他的生命和精力一起流了出去。 时倾觉得,他的脑子有些空了,什么都不能想。 紧跟着,禁军兵府朝隐藏在那棵树上的山匪发起了攻击,不允许他再有机会射出第二箭。 元恺忽然被时倾一把推开摔倒,以为时倾故意推他,要让他在太子跟前失仪,心头还有些冒火:「干什么?」 一转头,看见时倾俯趴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背上斜插着一只箭,鲜血一股股冒出,染红了时倾背上的衣衫。 元恺有点懵,那一箭不是射向太子的吗?怎么时倾中箭了?只懵了一会儿,很快元恺便明白了过来:那一箭是射他的呀!时倾推开他,自己却没有避开! 继而,元恺才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袭上心头,他极力忍着,把时倾抱在怀里,不敢拔箭,不敢翻身,生怕加重伤势,同时嘶声大叫:「大夫!快叫大夫来!快!快!」 太子遇匪,他们跑来援救,料到会有重大伤亡,出发之时,便把王府里所有的大夫和医童都带上了。 不过,大夫们都在队伍后面,正在救治倖存下来的东宫伤兵,跟先头队伍隔着老远的距离,哪里能一喊就到? 府兵赶紧跑去找大夫,元凯看见趴伏在自己怀里的时倾,背上的血不住地一股股冒出来,他只能试着拿手去按堵伤口,问道:「痛不痛?」 时倾侧头看着元恺,张合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时倾的气息快速微弱了下去,就像……就像……他旁观杀猪宰牛时那样,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随着鲜血一起流逝! 第88页 旁边一些惯经战阵杀伐,见多了死亡,又有受伤经验的禁军兵卒,纷纷说道:「快给他餵点水,交待后事吧。」 元恺心头早有这种预感,听了旁人的话,顿觉痛彻心扉,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忍下一股股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一边餵时倾喝水,一边柔声安慰道:「小倾,振作点,没事的,大夫马上就来了。」 时倾渴得不行,喝过了水,终于能发出声音来,道:「帮我……帮我……问问殿下……我老师怎么样了?」这是他最牵挂的事。 少年失怙,邹凡尘身兼慈父严师,是时倾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在生命即将结束之际,他希望能听到亲人的确切消息。 太子身边,还残留了几个东宫亲卫,当下便告诉时倾:太子早看出来了,这伙山匪针对的是自己,怕随行官员跟着殒命,逃跑不久,便令随行官员各自逃命,或躲藏起来。邹凡尘那时候,便脱离了队伍。山匪主要追杀太子,对四下逃散的随行官员,遇到了,顺手杀之,并不针对随行官员,特意搜寻追杀。 东宫亲卫猜测邹先生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了,只要没见到尸体,多半无恙。 听了这些,时倾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那破了一个洞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直坚持的念头消失了,时倾整个人蔫了下去。 元恺忍着心痛,吩咐府卫赶紧去找邹先生,又问时倾还有什么心愿。 时倾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趴俯着,他看不到元恺,只能努力握紧了元恺的手,说:「我……我没有背叛过王府……我只是想用我的法子……救大家……我从来没伤害过王府……我做的一切,都是为王府好……不要再骂我白眼狼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不是白眼狼!不是!以后府里谁敢骂你白眼狼,我跟他没完!」 见时倾说完这些,眼睛望向空洞,一声递一声地喘气,元恺知道时倾是在坚持着等待邹凡尘的消息,一迭连声是叫府兵快去找人。 时倾用微弱的声音嘆息道:「阿恺,对不起……终是……辜负了你。」 「没有没有。」元恺哽咽道:「都是我愿意的,都是是我愿意的。小倾,我没怪过你,从来没有!」 他喜欢时倾,愿意相信时倾,此时,纵然知道时倾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场有目的的欺骗,他亦甘之如饴。 「阿恺……阿恺……」 「我在,我在呢!」 「看在……咱们是兄弟……份上,想……求你……件事。」 元恺努力想忍住泪水,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滴落在时倾背上,滴落在血水里:「什么事,你只管说,我都答应,都答应。」 「替我……替我……照顾老师。」时倾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地不受控制,他怕等不到邹凡尘了。 元恺直点头:「好,我一定照顾好邹先生。」 这是时倾在世上,最后的牵挂,得到元恺的答覆,时倾放了心,意识越来越模煳,陷于混沌之中。 依稀之中,仿佛时光倒流:先是两年来,他跟老师一起为王府投效东宫,老师对他谆谆教导,补偿了他渴求的父爱。 然后回到了安若王府,在这里,他度过了十五年春秋,这十五年。 总体来说,还是快乐的,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有母亲,有四姨,有同窗,最重要的,有元恺。 最后,他回到了金川,回到了家乡,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亲人,充满了欢声笑语。有父亲,有母亲,有大哥,有姐姐。 随着时光流逝,他们的样貌已经在时倾脑海里越来越模煳抽象了,只是此刻,时倾又「看」清楚了他们的样子,父亲母亲都还年轻,才二十多岁的样子;母亲穿着艷丽的衣裙,梳着年轻媳妇的髮式,上着年轻媳妇的妆容,真是妩媚又明艷;大哥才七岁,穿着小小的儒衫,摇头晃脑地背诵儒学名篇,有模有样;姐姐才五岁,梳着包包头,穿着小裙子,扭着大伯家的堂姐翻花绳…… 他们家,终于一家团圆了。 时倾无意识地喃喃道:「如果……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还做……」做父子,做母子,做兄弟,做姐弟。 只可惜,这句话没做完,时倾便落了气。元恺敏锐地感觉到时倾的变化,他抱着时倾没动,竭力忍下伤悲,说:「好!小倾,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心里默默加上一句:「再续前缘。」 邹凡尘被府兵背着,匆匆赶过来时,就只看到安若王府的小世子,挺着背嵴,怀里搂着趴伏着的时倾,时倾背上斜插着一枝利箭。 「小倾!」邹凡尘一下便崩溃了,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哭得捶胸顿足,白髮人送黑髮人,令悲伤之情,令在场围观的禁军兵卒们为之动容,只当他们师生情深。 其实,邹凡尘更加悲恸的,是他对不起老师啊,没有保护好老师留下的最后血脉,百年之后,他有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师啊! 只是柴氏尚未昭雪,他不能直白地哭老师,只能一声声哭喊:「小倾啊!小倾啊!」他心头一声声哭喊:「老师啊,老师啊。」 随后大夫赶来,只小心翼翼地把那支深深插进时倾身体的箭矢取了出来。明明知道没必要了,他们还是给时倾清洗包扎了伤口。 第89页 直到此时,元恺才把时倾紧紧拥进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时倾渐渐冷却僵硬的身体。 他完全摒绝了身外之事,完全不关心营救太子的后续事宜,抱着时倾的身体,在山嵴上,坐了一夜。 最后,元恺才在王府诸人的劝说下,抱着时倾的尸身下山回府。 因为有安若王府这个地头蛇出谋划策,一早便由王府府兵带着禁军,把那一带的出山之路,全部堵死,因此,以得全歼山匪。 可惜的是,这个山匪或是战死,或是服毒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大家都知道山匪并不是山匪,而是一群死士,是由某个人主使的,一场针对太子的,有预谋的刺杀。但是,没有活口,也没能从他们身上搜出线索,山匪案便查不下去了,从此成为悬案。 鑑于安若王府在营救太子过程中的表现,很好地洗脱了主使嫌疑。 自然,王府不会自找麻烦地供出昭王,把自己又牵连进去。只要昭王还存着谋逆之心,总有一天会起事。 太子在安若王府休养旬日之后,由一万禁军护送,返回了凤景城。 邹凡尘留下来,亲自为自己的弟子主持丧事。 第40章 守台小仙 时倾生前没有多少朋友, 柴家又被灭了门,也没有一个亲人。元凯以为时倾的丧仪,必是冷冷清清的。 不想, 有邹凡尘出面主持丧仪, 具名送出讣告,柴氏弟子纷纷前来祭奠, 柴氏弟子们的这番举动,又带动了许多敬慕柴大儒的学子, 也乱纷纷的跟着前来祭奠, 以表达自己对柴大儒的崇敬之意。 结果, 时倾的丧仪办得比安若王的丧仪还了隆重体面!前来祭奠之人, 竟是络绎不绝, 其中不乏朝堂高官, 也有藉藉无名的苦读学子。 这些人能够前来安若王府祭奠,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安若王薨了,安若王府向太子献出神光密旨, 表现出臣服的姿态, 因此, 一直以来的官场禁忌被打破了。 禁忌被打破之后,大家看在邹凡尘的面子上, 前来安若王府祭奠邹凡尘的弟子, 便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了。 乐章十八年夏,乐章帝驾崩。二十七天后,太子灵前继位。次年改年号永安, 举行登基大典。 史书记载:永安元年冬, 昭王谋逆, 帝下旨,合族斩首,枭首共计两万余。 史书的记载都很简约平淡,但是亲身经歷这一事件的安若王府诸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内心里却掀起了惊滔骇浪。 根据不会记入史册的小道消息流传,昭王迎娶孙媳,永安帝派钦差前去祝贺,忽然发难,拿人抄家。 钦差拿着抄出来的罪证回京上呈,永安帝方下旨处斩昭王及合族,罪及亲眷,客卿,府兵,家奴,共计两万余人。 先拿人,后搜证据,证据没有可以造,最后才下圣旨砍人。 这行事,这流程,怕不就是太子当初准备用来对付他们安若王府的手段吧! 如果没有柴时倾及时出面阻止他们起事,他们的下场会不会跟昭王的下场一样? 不得不承认,靖宁帝,乐章帝,永安帝这祖孙三位皇帝,一个比一个强势,一个比一个狠戾。 想一想,安若王府诸人既觉得胆颤心惊,又觉得万分侥倖。幸好,他们养大了一个敢于排出万难,挽救王府命运,一心为王府好的柴时倾。 永安二年夏,安若王世子楚英睿守丧期满,出服,上折请求袭爵,但永安帝未作回復。 永安三年春,永安帝下旨,为柴大儒昭雪,官復原职之外,追封太师,追谥文成,配享太庙。 永安五年冬,安若王世子楚英睿病逝。四房分家,大房,三房,四房搬离和岐州。 永安八年秋,原安若王世子之嫡子楚元恺,守丧期满,出服,袭爵。 袭爵之后,楚元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分家,让那些庶出兄弟各奔东西,自挣前程。随后拒绝把王府迁回凤景城,表示愿意一直留在和岐州。 永安三十一年,安若王楚元恺薨,享年五十有二。一生未娶,未留子嗣。 . . 时倾小仙坐在飞升台上,脑里乱成一团,半天没有动弹。 令他脑子乱成一团的,并不是他在丽天大千世界里经歷的那些事,对天界神仙们而言,凡尘世界发生里的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玩耍一般,玩了,就过了,并不当真。 令时倾小仙心烦的是,当他在下界快死之时,时光回溯,他忆起了他在下界的一生。 跟随老师邹凡尘投效东宫。 在安若王府,与楚元恺为伴,快乐成长的十五年。 在家乡跟父亲和母亲,大哥和姐姐,以及族人们一起幸福生活的幼年时期。 这就是他在丽天大千世界的一生,照说,时光回溯到这里,便该结束了。 可是,没有! 在幼年的记忆之后,他还「看到」他被人从一座高台上推下去,那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完全反抗之力。 而且,也并没有反抗的欲望,仿佛这一切,是他一早便准备承受的。 坠落之时,他感受到自己身上有股极其浓烈刺目的金色东西,被毫不留情地抽离了出去。 要把这股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东西,从他体内抽离出去,就仿佛把他的身体,每分每毫地噼开撕裂。 第90页 那痛楚,铺天盖地地淹没着他,彻骨铭心地扫荡着他。那股金色东西每被抽取一点,他的身体便颓败一点,渐渐地支离破碎。 当那股金色东西被完全抽走,他化成了一粒微尘,飘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被推下高台之后,他「看见」自己正在大杀四方。他奋力地跟一群人撕杀,那群人大概有十几个,自己怀着一腔孤勇的决心,奋力跟一群人战斗,不断地受伤,依旧努力坚持着,以莫大的决心,要把这一群人全都杀死。 他对这群人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愤怒,也有痛惜,更有悲伤。 他不知杀了多久,仿佛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杀戮,杀到精疲力竭,杀到遍体鳞伤,杀到心力交瘁…… 之所以肯定这是自己的记忆,是因为在那场无穷无尽的杀戮中,他听见不断有人叫他:时倾……时倾上神…… 他听见他们央求他:「时倾,快停下!别这样,最多,我们算你一份!」可能时间隔得太久远,时倾记不得他们样貌和名字了,但他知道,他们曾是自己的朋友,曾是一个阵营的人。 丽天大千世界的记忆里,竟然多了这么两段可惊可怖的记忆! 按照时光回溯的规则,先忆起的,是后发生的事,后忆起的,是先发生的事。所以,他是先杀人,后被推下了高台。 那样的高台,时倾见过,落仙台就是那样的。不过,记忆中的高台,并不是落仙台。据说,谪仙台跟落仙台的建制差不多,都是天界通向凡尘的通道。 落仙台是神仙们下界的正规途径,谪仙台,则是天界罪人被贬下凡尘的通道。 时倾小仙在飞升台上坐了许久,终于站起来,然后去谪仙台,想验证一下自己的记忆。 很少有神仙到谪仙台来,时倾小仙以为自己会看到哀草连天的荒芜景象,不想,时倾看见的,只是一座跟落仙台很相似的高台。 不同的是,落仙台有两位天将把守,对每一位下界神仙都要验明正身;而谪仙台,只有一位小仙负责打扫灰尘。 那位负责打扫谪仙台的涵衍小仙,见到时倾小仙行来,显得很有些意外,上前提醒说这是谪仙台,叫他小心些,不要掉下去了。 时倾小仙登上谪仙台,探头出去,往下望了望,下面云烟缭绕,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涵衍小仙赶紧过来,把时倾小仙拉开,解释说,谪仙台的阵眼里,布置着一个厉害的阵法,可以抽出神髓,剔除仙骨,因此一旦掉下去,就会身死道消,无法重返天庭。 记忆里,那股被从身体里抽出去的东西,闪耀着金色,那就是神髓。难道他是神,而不是仙?从那浓烈夺目的色泽来分析,肯定是一位品阶很高的上神。 难道,在他无数次的轮迴中,曾有一次,他成为了天庭上神? 成为上神,是所有修仙者和飞升者的终极目标。自己成为上神之后,却又跳下谪下台,被抽去一身神髓,重入轮迴,就为了飞升成一个小仙? 傻子才干这种蠢事。 时倾只当自己做梦了,梦境乱入了下界记忆,不想执着于这两段多出来的记忆。一时兴起,开玩笑似地问涵衍小仙:「你时常打扫阵眼附近的灰尘,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可咋办?」 涵衍小仙笑了,显得十分有信心:「没事,我自有办法应付。」 时倾点头又问道:「那你守护谪仙台,多长时间了?」 涵衍小仙抬头望向天边,茫然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有九万年……或者十万年……说不定是十一万年吧?记不清了。」 时倾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位涵衍小仙还是他的老前辈呢。便又问道:「那你记得上一个被推下谪仙台的是谁?」 这一回,涵衍小仙一点没思考,便答道:「把神仙放逐下界,是天庭大事。反正在我打扫谪仙台这些年,没发生过。」 时倾一屁股坐到谪仙台上,又问涵衍小仙:「打扫十多万年了,你怎么不谋求个功德高修为多的仙职?」打扫人迹罕至的谪仙台,一看就是个没油水的仙职。 涵衍小仙在时倾身边坐下,可能是平时没什么人来跟他搭话,他显得谈兴甚高。 不过语气却很是平淡:「我是被被天刑司罚到这里来的,不然,谁愿意一直在这里呆着?」 「谪仙台归天刑司管辖?」 一直以来,时倾都以为谪仙台跟落仙台,飞升台一样,归天仙阁管辖。 涵衍小仙呵呵地轻笑起来,似乎笑时倾小仙太没有见识了,这么基础的常识都不知道。 时倾便问他多久才能「刑满释放」。 涵衍小仙道:「大概,我只要不殒落,便会一直打扫谪仙台吧?」 无期徒刑啊,真惨。 时倾有些同情:「那你怎么进阶?」 涵衍小仙又笑了,道:「时倾,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谢我?」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涵衍小仙,跟对方闲聊几句,对方便要谢他,看来,涵衍小仙被罚在这里打扫谪仙台,仙生真是寂寞如雪呀。 「以前,我也觉得升阶是头等大事,被罚来打扫谪仙台,只能拿到微薄的功德和修为,升阶遥遥无期,我心情沮丧得要死,要不是飞升艰难,我都想从头再来了。」 涵衍小仙看向时倾小仙说道:「后来,听说有个叫时倾的小仙飞升上来,不愿意从事任何仙职,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事,说,这才是神仙。」 第91页 他看向时倾,说:「想不到今天会见到时倾小仙,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第41章 人间不值得 时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跟你一样, 就是个小仙,没准修为还没你高,莫跟我客气。我说那些话, 你就当我放屁。」 涵衍小仙急了, 抢白道:「怎么能是放屁呢?我听了你这话,一下便开悟了。我干嘛要汲汲营营去升阶?我们飞升上来, 不是为了逍遥快活吗?」 「放眼这天庭,有成千上万的神仙, 但是能抛开功利声名, 按自己本心生活的, 能有几个?能把这话说出来的, 只有你一个。」 「听了你话, 我就想, 我也要像你一样,去追逐自己的喜欢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就打扫个谪仙台,每天有大把的时间, 做自己喜欢的事, 多好啊。我不怨天刑司了。」 时倾想不到自己随便一句话, 会对涵衍小仙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反而觉得有些尴尬, 赶紧转移话题, 问涵衍小仙在被罚来谪仙台之前,在哪里做事。 「打扫天仙阁。」 哎呀,这是要准备打扫天下? 毕竟不熟, 时倾只在心头吐糟, 没敢说出来, 转而问他为什么被天刑司惩罚。 涵衍小仙说自己忍不住好奇,翻看了天仙阁里记录各位神仙的仙册。 「看了多少?」 涵衍小仙说打扫天仙阁,是件轻闲又无聊且十分枯燥的仙职,唯一的乐趣就是偷看仙册。 因为仙册里记载的神仙生平,有一些十分精彩,其中还涉及到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大约偷看了三四万年,把神仙仙册都看得差不多了。 后来在一次神仙盛宴上,为了某件事,神仙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他忍不住参予了争论,结果无意中暴露出偷看仙册的事实。 打扫谪仙台十一万年,打扫天仙台四万年,这位涵衍小仙岂不是飞升十五万年了? 涵衍小仙道:「嗯,差不多飞升十五万年了。不过前面十四万年都白活了。时倾,介不介意,我去拜访你。」 「好呀。」时倾又跟涵衍小仙闲聊了几句,便转身离开,去了清睢宫。 自己下界陪伴元恺仙君歷渡情劫,不是出于工作需要吗?随离跑下去参合个什么劲儿? 时倾小仙到清睢宫早已经熟门熟路了,想不到这一次却在宫门口碰了钉子,守门的小仙童道:「我们上神在闭关,概不见客,小仙请等一会儿再来。」 闭关? 时倾不禁想:自己飞升上来一万多年,随离几时闭过关?怎么赶在自己回来之时闭关? 他心头有疑问,便问了出来。 守门的仙童回道:「上神被天刑司惩罚了,判了五紫之刑,刚受了刑,这会儿在养伤。」 时倾大吃一惊:「受刑?上神做什么了?」 仙童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时倾,终于还是嗫嚅道:「上神为了小仙,违背禁令,前后五次附身下界,扰乱下界因果……」 时倾在下界,不记得天界之事,此时回到天界,不需要仙童多说,时倾便能明白随离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被罚。 忽然之间,时倾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让随离去给邹凡尘送信,随离声称他用腿走着去,不施用法术,结果,他还是足足失踪了将近两年。 因为,他虽然没有施展法术,但他的行为,改变了因果。这种事,巡天使一查便能查出来,随离一定被天刑司惩罚了。 所以,当随离控马送他去王府时,时倾会有一种感觉,觉得随离无伤,但短少了精气神。 所谓五紫之刑,其实是天雷刑罚中的一种,天雷刑分很多种,其中五紫刑,是要承受五记紫雷的轰击。紫雷是天雷中威力最大的雷,主要轰击人的魂体。 带他骑个马,就要挨五紫雷,上回送了个至关重要的口信,受到的惩罚肯定更重。 怪不得随离会短少了精气神呢! 当然,这点伤,在随离身上不算什么,只是魂体带着伤附身上凡人身上,症状才比较明显。 其实附身下界,若是不做搅动因果之事,并不会被巡天使发现。 搅动因果,并不单指在凡尘俗世里施展了法术,而是指,所作所为直接使某些本来註定会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后果。 比如,那一夜,元恺仙君精虫上脑,想强他。如果没有随离出现,会是什么后果? 答案是:逃避不掉的。他会成为元恺的禁娈,被予取予求,再也得不到元恺的敬重。扶柩回乡之事,不一定会发生。 比如:没有随离帮忙传口信,自己还能找谁传信?邹凡尘会来救自己?自己能摆脱王府的控制吗? 答案是:可能他母亲会白死,在下葬之后,他会被王府府兵押回王府。后面拜邹凡尘为师,跟他投效东宫,等待时机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再比如:随离没有带他骑马前往王府,他怎么前去王府?他能在太子率军抵达王府之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说服安若王自尽吗? 答案是:以从和岐州到凤景城的荒凉程度,他多半找不到马匹或马车牛车,只能自己走着去,以他的脚程,不会比大军的行进速度快多少,他多半没时间说服安若王。他跟老师付出自毁声名的代价,图谋的挽救计划却落空了。王府一定会起事。 第92页 随离前后五次现身在他面前,其中三次搅动了因果。 时倾还记得,随离主动承担起送信任务时,明知道会搅动因果,还哄他,说自己只要不施展法术就没事,会没事吗? 自己投胎下界,忘记了天规禁令,随离是附身下界,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他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傻不傻呀? 怪道上山搜救之前,自己召唤不来随离,只怕随离那会儿,正被天巡使抓捕进天刑司了吧? 时倾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守门的仙童又跑来向时倾传话,说随离上神听说时倾小仙回天了,便暂时不出关了,请时倾小仙自便。 看来随离不知道自己回来了,还准备马马虎虎疗一下伤,赶去下界守护自己? 只怕这五紫雷对随离造成的伤势不轻啊。 关键,自己下界帮人歷劫,随离跑下去凑什么热闹?凑热闹凑得自己被惩罚,值不值得呀,真是傻了吧唧的! 时倾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就是气得不行,当下便要往清睢宫里闯。 不过,他法力太低微了,很快便被守宫法阵给拦阻在外,再进不得一步。 这一下,时倾更生气了,若不是随离在操纵守宫法阵,这法阵怎么会启动?怎么会只拦他而不是伤他,法阵什么时候这么智能了? 时倾站在宫外叫道:「随离,你个大笨蛋!」 时倾回了自己的洞府。他懒得给自己的洞府取名字,便直接叫「时府」 他不过才下界二十来天,洞府里一切都没变。时倾熟练地侍弄了一番花花草草,又逗弄了一翻猫狗鸟雀,末了,有些没精打采地歪在竹榻上,心里被多出来的那两段记忆搅得心烦意乱。 那两段记忆太可怕了。 时倾不知道那两段记忆,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别人的记忆。 如果说,是自己的记忆,每一个飞升上界的人,在飞升之时,都会忆起自己所有的前世今生。时倾清楚地记得,当他飞升之时,他忆起的,自己经歷过的,数不清的前世里,并没有这两段经歷。 如果说,是别人的记忆,怎么会出现在自己下界濒死之际的时光回溯里?再说,在后一段记忆里,他分明听见好多人叫自己「时倾上神」,难道曾有一个上神,跟自己同名同姓? 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同名同姓的上神,他如今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人跟他提及过? 可是,在时光回溯里,他的感受那么真切,仿佛亲身经歷一般,怎么可能是别人的记忆? 如此过了数日,随离前来拜访,时倾赶紧迎进来,拉着他左看右看,问他伤可都养好了。 这会儿时倾的气已经消了,自己净了手,给随离沏茶喝,问他:「我下界陪人歷劫,你跟着我下去干什么?」 「想看你出臭哇。」随离笑着,说得一本正经。 时倾想了想,觉得这是随离干得出来的事:「哼,想看我出臭,没门。」跟着有点嫌弃地说道:「那你三番五次出手帮我,结果害得自己挨天刑,你说你傻不傻?」 随离又笑了笑,少年清秀的脸庞,看起来笑得天真无邪,像个少年似的赌气:「我乐意。」他不愿意看他受委屈。 时倾可不受随离外表的迷惑,嗤笑道:「少跟我装嫩,在我这没用。」跟着又劝道:「挨天刑,不会损耗修为呀?为了我在下界的事,挨天刑,不值得呀。」 「值得。」人间不值得,但你值得。随离瘪着嘴,小声嘀咕。时倾瞪过来,随离赶紧喝茶,装做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了个屁的样子。 下界的事,并不值得神仙们念念不忘,也不值得神仙们细细推敲,过了便过了。 虽然说下界之事,不值得神仙们认真,不过,时倾难得来了兴致,跟随离滔滔不绝地讨论些下界的见闻趣事。 这其实是天界神仙们的生活常态。 说是长生久视,其实神仙们也并不是永不殒落,跟天地同寿。神仙们会根据品阶不同,享有不同长度的漫长生命,这本是他们拼命追求的。 不过,真得到了漫长的生命,却又觉得寂寞无聊,镇日里,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无趣得紧。 为了在无趣的日子里找点乐子,天界里,每一件小事,都会成为打发时间的谈资,不用多久,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第2卷 哥儿的上门赘婿 第42章 随离挖的深坑 本质来说, 不管男女,神仙们都十分八卦,也十分具有八卦精神, 往往一件小事, 能被神仙们各展神通,扒出很多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因此,每一件小事, 都能让大家津津乐道许久。 除了八卦, 神仙们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宴饮。平时, 神仙们各自隐居修炼, 委实枯燥无聊, 每隔一段时间, 便去参加一次神仙们以各种名目发起的宴饮,跟其他的神仙们社交互动,交流八卦,找点乐子。 天界神仙们, 其实是一群既能忍受枯燥修炼, 又具有八卦精神的怪物。 等讨论够了下界趣事, 随离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我已经向渡劫司提前了申请,准备下界歷个情劫……」 时倾惊诧地转头望向随离, 见随离也望着自己, 说道「渡劫司已经通过了。时倾,陪我下界歷个情劫吧。」 时倾怔怔看着随离,似乎没有回过味来。 其实, 这不是随离第一次提出想让时倾陪自己歷渡情劫。上次劝时倾出山, 给阚伸小仙顶班, 暂任渡缘使时,便用开玩笑的语气,表达过这意思。 第93页 结果,那一次,遭了时倾的白眼,叫随离等阚伸仙君出关了再说。 不知道怎么的,时倾脑海里想起了他在下界时,随离给予他的种种帮助和关怀。 除了阻止元恺用强,送信,骑马三次之外,随离还曾在他最孤立无助之时出现,虽然没有出手直接相帮,但妙言劝慰,坚定了他的信仰和决心。 自己投胎下界,不记得天界之事,自然会被红尘之事左右情绪,患得患失。下界歷劫,正是要经过这样的经歷,以寻求顿悟或超脱。 可随离明明是附身下界,一切都记得,却仍对自己表现出异样的关心和温柔,甚至不顾后果,相助自己,这就不寻常了。 一直以来,时倾不愿意去想这些不寻常之处,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随离再次提起,想让他陪着歷渡情劫时,时倾觉得:随离上神违背天庭禁令,下界帮他,他们之间牵扯了因果,他该跟他做个了结。 怔忡片刻之后,时倾点点头,道:「好。」他是个干脆人,欠了因果,便想早点了结,问道:「渡劫司安排你什么时候下界?」 随离说道:「还没安排,我排在五百多号之后。」 排在五百多号之后,排什么号?难道下界歷情劫还要排队? 随离说道:「在我前面,还有五百多位神仙等着下界歷渡情劫。」意思就是,时倾得陪着前面那五百多位神仙歷渡完情劫,然后才轮到随离上神。 时倾忽然明悟:自己掉进了随离的深坑! 下界一点不好玩,时倾本来准备做完这次渡缘使,便找琬凝上仙辞职。不过因为元恺仙君尚未回归天界,这次渡缘任务还不算完结,他才拖着,没去辞职。 不想这么一答应随离,就得帮助排在随离前面的那五百多位歷劫神仙都渡过情劫之后,才能轮到随离。 时倾气得,直接把手中的沸茶,泼向随离。却被随离抬起仙袍,一下挡住,一抖仙袍,抖掉茶渣子,笑道:「莫气莫气,你就当下界玩儿,多见识些新鲜事,增长些阅歷,不是更好么?」 五百多次下界轮迴,他会一直陪着他。希望通过这五百多次的下界,能唤醒时倾被封印的记忆。 . 过了几天,涵衍小仙前来时府拜访,时倾仍旧拿出十方飞烟来待客。 涵衍小仙喝那仙界名茶,不敢置信:「你这不是普通的飞烟仙茶,是十方飞烟!」 「是随离上神给的……」给的枝桠,我培育的。 时倾还没说完,涵衍小仙作恍然大悟状:「哦,随离上神给的呀!亏你捨得拿出来待客!」 两人以此为话题,不知怎么的,便扯到培育仙草上去了。时倾引着涵衍小仙去看自己正在培育的,要死不活的仙草,苦恼地说,自己怎么也找不到法子养活它,更别提繁育了。 涵衍小仙盯着那半枯黄的仙草,看了良久,像下了个决心似的,说:「时倾,还有十方飞烟吗?」 「有」 「拿上一些,跟我走,我告诉你个秘密。」 时倾跟着涵衍小仙出了洞府,涵衍小仙一路驾着祥云,竟把时倾又带到了谪仙台。 两人探出头,俯视阵眼,阵眼里除了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到,只觉深不见底。 涵衍小仙随手在谪仙台边扯了一丛杂草,道:「时倾,你看仔细了。」他把杂草扔下了谪仙台。 时倾瞪大了眼睛,但什么都没有看到。涵衍再扔杂草,时倾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再扔,还是没有发现,忍不住:「你要我看什么?」 「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得你自己体会出来,才真切,你看的时候,把仙力凝集在眼里。」 涵衍小仙又扔杂草,时倾终于隐约看到:当杂草通过谪仙台阵眼,坠落下去之时,那阵眼会闪烁出一股红光。只那红光闪得极快,一闪便不见了。 涵衍小仙说道:「那红光是谪仙台的阵眼之光,红光就是用来抽髓剔骨的,这不是秘密。」 「那你要我看什么?」 「看那红光闪烁之间,有什么现象。」 时倾把自己的仙力提升到最高水平,灌注于双目之中,涵衍再扔杂草,时倾看见在红光之中,夹杂着一缕极淡浅的清气。这缕清气,在红光出现之后氲开,在红光消失之前收敛。 「我看见了!那清气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涵衍小仙反问。 时倾想了想,说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是仙骨?」 据说,神髓是金色的,无形无质,仙骨便是一缕清气。金色越浓越纯,清气越壮越盛,则代表修为越深,品阶越高,可是,涵衍小仙扔下去的,明明是杂草,杂草里怎么会有仙骨? 不过,看那一闪而过,淡薄到近乎于无的清气,可以判断,杂草的仙骨很少。 「开始我也不敢相信,」涵衍小仙说道:「不过扔得多了,便只能相信,这是事实。」说着,他又把一丛杂草投进谪仙台阵眼里。 有了心理准备,时倾把全身所有仙力凝聚起来,灌注于双眼之中,这一次,他能够比较清楚地看见,确实有一缕极浅淡的清气,被谪仙台的阵法,从杂草里剔了出来。 「你怎么想着往阵眼里扔杂草?」 「我被罚来打扫谪仙台,一肚子怨气,想着扔杂草进阵眼,噁心天刑司。」涵衍笑道:「扔得多了,慢慢便注意到了。」 第94页 最后他考较似地问时倾:「你说,为什么杂草里会有仙骨?」 时倾早已经在思索这个问题了,迟疑地说道:「这些杂草,或多或少,都有仙骨。」 涵衍小仙大笑:「不错不错,天界的杂花杂草都是有仙骨的。」经歷几万年,他把这个发现告诉过很多神仙,终于有人跟他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而不是嘲笑。 他真是开心,感受到升飞以来,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 「谪仙台周围的杂草有仙骨,说不定是神仙被推下谪仙台时,谪仙台抽髓剔骨之际,有些神髓仙骨飘逸了出来,散落进杂草丛里去了。」时倾不想打击涵衍,但觉得涵衍这么轻率得出天界杂花杂草皆有仙骨的结果,不够严谨。 「不!」涵衍小仙开心得有些激动:「我从很多地方拔了杂花杂草杂果来投进阵眼,结果证明,都是有仙骨的。」 「我还投了些仙花仙草仙果去阵眼,想看看它们有没有仙骨。嗯,都是些低品阶的花草,没能力拿到高品阶的。」 「结果呢?」 「有哇,差不多的花花草草里面,有都仙骨。杂草的清气很浅淡,低阶仙草的清气明显浓郁得多,一眼就能看出来。」 时倾问道:「这跟我培育不活仙草,有什么关系?」 「啊?我说了这么多,你没领悟到关键?」涵衍有些急切地问:「你说,仙骨存在的基础是什么?」 不等时倾回答,他自己说出了答案:「它们首先得有魂体呀!」 有了魂体,才有了修炼的可能性。 一株杂草里,也有魂体存在? 其他神仙,连杂草里有仙骨都不相信,更不会相信杂草里具有魂体了。 可是时倾曾经经歷过无数次轮迴,记忆中,最初的成千上万次轮迴里,他都是世上很低级很卑微的动物或植物。 因此时倾非常自然地相信了杂草也具有魂体这样的说法,说道:「所以,我想培育的那株仙草……不是,我不确定它是不是仙草,也有可能是杂草。照你的说法,那草里也是有魂体的,我可以试着跟魂体沟通?」 自己冥思苦想了几个月,找不到培育之法的难题,几下便被涵衍小仙解决了,时倾只觉心情一下舒畅无比,跟涵衍小仙相视大笑,都觉快意。 笑够了,时倾又问:「那你叫我带上十方飞烟做什么?」 「我一直猜想,从仙草中,可以剔出仙骨,那么从神草里,是不是可以抽出神髓?十方飞烟是因为得到了玉清帝君的神息滋润,才成为天界名茶,理论上讲,它应该是神品,我想把它投进阵眼,看阵眼能不能从茶叶里抽出神髓来。」 涵衍小仙兴致很高,拿过时倾手里的小茶筒,抓起一把,便朝谪仙台阵眼投了下去。 时倾本想告诉涵衍,这筒十方飞烟是自己栽种培育的,没有得到过玉清帝君的神息滋养,只怕抽出来的仍是仙骨,而非神髓。 只是涵衍小仙动作太快,时倾来不及说话,只得跟涵衍小仙一起,凝聚仙力,望向阵眼。 第43章 元恺仙君请自重 阵眼里, 一团红光的裹挟着一团浓郁的金光,飞快地一闪而逝! 「是神髓!」涵衍小仙看得有些呆愣:「看那金光的成色,是上神级别, 不愧是依靠玉清帝君神息滋养的神茶呀, 神品中的神品!」 时倾也有一些呆愣,他培育的十方飞烟, 没有得到过玉清帝君的神息滋养,怎么会有神髓? 不过时倾只是呆愣了一会儿, 很快便释然了:那十方飞烟虽然是自己培育的, 但种在自己洞府里的十方飞烟茶树, 是从玉清帝君的寝宫十方殿外的茶树上摘下来的一枝枝桠, 大概本来就是神品, 有没有神息滋养, 都是神品。 什么十方飞烟离了玉真帝君的神息滋养,便会退化为普通飞烟茶的传言,是假的吧? 时倾释然了,涵衍小仙却不淡定了:「哎呀, 我把十方飞烟拿来扔阵眼, 干嘛不喝?」当时从茶筒里倒了满把的茶叶, 全扔了,唉, 好心痛!仙界名茶, 比王母的瑶池蟠桃还难求呢! 「十方飞烟里面蕴含着神髓,也就是说,它也是有魂体的?那咱们还吃它?」 「为什么不能吃?」涵衍十分自来熟地拿出一个玉盒来, 把茶筒里的茶倒了一半在玉盒里, 一边说道:「魂体可以承载精神力, 但它本身不是精神力,不能开智。就像水是生命的基础,但水本身不是生命。」 时倾还在思考:「那你建议我跟那仙草的魂体勾通?」 「哦,我表达得不清楚。我是让你跟仙草的魂体里的精神力进行勾通。仙草是活的,它的魂体里肯定承载着精神力,就是不知道它有没有开智。这茶叶已是死物,虽有魂体,但魂体里面肯定没有精神力,但吃无妨。」 涵衍小仙自说自话地把茶叶一分为两,装进玉盒的茶叶,自己收了起来,把只剩了小半筒茶叶的茶筒递还给时倾:「神品茶叶啊,得好好品尝。」 时倾没接:「你喜欢,都送给你。」 涵衍二话不说,立即把茶筒收了起来:「多谢啊。」 「魂体的损伤,会不会影响到精神力?」时倾想起了自己无数次轮迴的前面许多世,感觉自己的魂体非常微弱,仿佛快要消散的样子,因此关于那许多世的记忆,也非常模煳。 第95页 「那是当然。」涵衍小仙说道:「水干枯到一定程度,生命就会受损,若是完全干了,生命肯定没法存活。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走吧,还回你洞府里喝茶去。」 「嗯,你知道得真多。」时倾由衷地赞嘆。 「无他,活得久尔。」 时倾回望着谪仙台,涌起一个疑问:「涵衍,你知道,法阵抽取的神髓仙骨,最终去了哪里?」 涵衍小仙被问得一愣,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十分不确定地说道:「大概,可能,自行消散了吧。」 「不可能!」时倾小仙没由来地,十分肯定地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它自行消散?岂不是暴殄天物?若是拿来炼化了,收归己用,会不会修为暴增?就不用苦苦修炼了。」 可能是被时倾的这个说法惊住了,涵衍小仙看着时倾,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那脸色越来越苍白,良久,涵衍小仙才哆嗦着嘴唇,颤抖地说道:「若是,可以把别人的神髓仙骨炼化出来收归己用,那、那、我们天界不是乱套了?不是跟下界的动物一样,弱肉强食?我们小仙,还有什么活路?」 时倾失笑了,上来拍拍涵衍小仙,宽解道:「你想什么呢?神的神格,是由下界帝王敕封和信仰祭祀形成的,仙的仙籍,是由天仙阁授予的,神髓仙骨有神格仙籍加持,并不能随便被人抽出。你想多了。」 涵衍一想,也对,方拍了拍心口,道:「我顺着你的思路想下去,没想到还有神格仙籍加持,一下吓到我了。」 时倾又回头看向谪仙台,说道:「唯一一个能抽出神髓仙骨的机会,就是这口阵眼。」每一个天界罪人,在被判流放下界之时,便会被褫夺神格仙籍。失去了神格仙籍的加持,被推入阵眼时,才会被法阵抽除神髓,剔除仙骨。 时倾不禁想:如果在有神格仙籍加持的情况下,被推下谪仙台,不知法阵能不能抽髓剔骨? 不过,这个推测不大好论证啊。 没事谁会跳谪仙台玩?要是法阵强大,在有加持的情况下也能抽髓剔骨,那么跳下去的神仙不就完蛋了? 若是找个罪大恶极的天界罪人来试验,要是不褫夺神格仙籍,推下去时,法阵没能抽髓剔骨,那个天界罪人不用多久便会重回天界,满血復活,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过,干嘛要试验这个?试验法阵在有加持的情况下能不能抽髓剔骨的意义何在? 时倾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钻牛角尖了,转头跟涵衍小仙一同离开。 . . 某日,时倾正在尝试跟那仙草的魂体勾通之时,天空忽然朝他降下淡金色的功德之光。时倾只觉得通体舒泰,望着天际,恨不得那功德之光再照耀他十回八回。 时倾心知,肯定是元恺仙君歷劫归来了。算算日子,自己回来将近两个月了,也就是说,元恺仙君在下界足足活了八十多岁…… 不快乐,还活这么久,何必啊。 时倾暗暗腹诽。 元恺仙君既然回来了,那么想必自己很快便要接到下一个任务了。 要陪着五百多个神仙歷渡情劫之后,才轮得到随离,时倾想想便觉得头大。 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时倾在心头哀嚎:好想不君子啊。 最可恶的还是那个叫随离的上神,枉他把他当做好友,他却给他挖了这么深一坑!他还要陪五百多个神仙渡劫,这要陪到何年何月? 哼哼!等轮到陪你歷劫时,我要狠狠渣!狠狠渣!使劲渣!使劲渣!往死里渣!往死里渣! 看你还敢给我挖坑不?! 果然,过了几天,端木羽小仙把一块玉简拿给时倾,那玉简是通过落仙台下界的令牌,玉简上浮现着一个日期和时辰,那是时倾的下界时刻。 时倾一看那下界的时刻,是在晚上申时,时间还早,便把洞府里的花花草草,虫虫鸟鸟都照顾了一遍,然后便出门了。 时倾驾着云,朝落仙台而去。 本来天界广袤无垠,驾云行驶,经常一路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不过时倾一路行去,却见到好多神仙驾着祥云,朝同一个方向飞去。 时倾不知发生了何事,想着反正下界时辰还早,不妨跟着飞过去看个究竟。 跟着一众神仙飞进了一座甚是豪阔奢华的洞府,时倾一问,才知道是芳懿元君召集众仙宴饮。 元君一般是对修道一系中的女性仙君的尊称。 啊,就是个一般性的仙宴啊,大家神仙聚在一起,交流八卦消息的宴饮集会。 时倾一听,便没兴趣了,正往外走,想找到芳懿元君告个罪,不想,却在人丛中与元恺仙君狭路相逢。 元恺仙君目光灼灼地盯着时倾。盯得时倾心头直发虚,他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向元恺仙君行礼问好,想从元恺仙君身边熘走,元恺仙君直挺挺挡住去路,轻声唤道:「时倾。」 时倾听得毛骨悚然,把玉简拿出来挡在脸前,说道:「我、我、小仙又该下界了,告辞。」 元恺仙君的目光在玉简上一闪而过,道「不忙,本君有几句话,一直想问你,不会担耽你的下界时刻。」 元恺仙君的语气,那么熟络自然,可他跟元恺仙君不熟,不熟呀!时倾尴尬得全身僵硬,找不到话说。 第96页 元恺却极其自然地把时倾往旁边一拉,寻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用传音问道:「时倾……小倾……」 听到小倾两个字,时倾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传音回去:「下界事,下界了!仙君请自重。」 时倾似乎听见元恺仙君嘆息了一声,可又不十分确定,继而,听见元恺仙君传音问道:「时倾,我想问你,在下界,你可有喜欢过我?」 「没有。」从元恺仙君的问话里,时倾敏锐地感觉到,尽管元恺仙君已经歷劫归来,似乎他仍旧喜欢着自己,并未忘情。这可不成!时倾硬梆梆地回答。 他还要陪五百多位神仙歷劫,若是对每一位神仙的喜欢都给予回应,那他不成海王了? 元恺仙君闷闷地传音道:「可是,你一心一意为王府好,付出那么多,最后还为我挡箭而死,若不是喜欢我,你怎会做到那般地步?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看来,元恺仙君这情劫,是白歷了。什么都没参悟,还痴缠到天界来! 时倾没好气地传音道:「我在下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为王府好,是为了报恩,我给你挡箭,是因为你是我表哥。哦,不!是因为楚元恺是柴时倾的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柴时倾不能见死不救。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不,你是喜欢我的,我感觉得出来。」元恺仙君的目光里蕴含着盈盈的不加掩饰的情意。 时倾无意跟元恺仙君从下界纠缠到天界,冷声道:「仙君,醒醒吧,你是歷劫者,我是渡缘使,一场情劫一场戏罢了,现在回归天界,一切都结束了。」 「我、我知道,情劫结束了,可我不想结束……时倾,你走后的六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这人,怎么越说越来劲了?时倾气恼道:「若仙君非要觉得柴时倾喜欢过谁,那是随离,不是楚元恺!」 第44章 一场情劫一场戏 元恺仙君耸然一凛。回到天界, 他当然已经知道随离上神通过附身下界,在他的情劫里横插一脚,改变了很多因果, 以至于让很多该发生的事, 没有发生。 如果没有随离上神的横插一脚,也许, 他的情劫完全是另一个过程和结局,不至于让他如此的意难平。 此刻听见时倾亲口再次承认, 他喜欢的是随离上神, 元恺仙君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头冒起, 传音道:「本君要向仙帝上奏摺, 状告随离上神私自附身下界, 扰乱我的情劫。」 时倾第一个念头是阻止元恺仙君上折告状, 怕随离因此又受到天刑司的责罚。 一个闪身,时倾拦在元恺仙君身前,叫道:「阿恺!」叫完这一声,时倾又想起, 他有什么资格阻止元恺仙君告状? 元恺讥笑着传音道:「呵!果然是喜欢随离上神呀, 只可惜……」只可惜, 随离上神是天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虽然随离上神一直保持着少年郎的形貌,虽然对任何人都是笑嘻嘻的, 一副很好亲近的样子, 可是,上亿年来,他让无数爱慕者黯然神伤。渐渐的, 神仙都不敢再去招惹随离上神。 随离上神成为了天界只可远观, 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谁要敢打随离上神的主意, 不过是自取其辱,自惹烦恼而已。 元恺仙君本想劝诫时倾趁早对随离死心,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暗想: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弃如敝履!既然你喜欢随离上神,那好,就让你也尝尝错付真心的滋味。淦!老天有眼,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因此,元恺仙君在略作停顿之时,语气一变,接下去继续传音道:「随离上神最肯照顾刚飞升的小仙了,你要抓住机会,加油哦!」 「呃……」时倾猜不到元恺仙君的心思,只觉得他前一刻还在纠缠自己,后一刻便鼓励自己去追求随离上神,这位元恺仙君,行事说话如此颠三倒四,夹杂不清,怕是脑子有病吧? 说自己喜欢随离,从下界到天界,都是时倾【小仙】为了摆脱元恺【仙君】,把随离【上神】扯出来做挡箭牌。 时倾本想解释一下,不过觉得还是趁着对方脑子有病之时,顺势求个情,先拿到实惠才好,说道:「多谢仙君大度,愿成人之美,还请仙君不要去仙帝那里告状了吧?」 元恺仙君还未置可否,宴饮的主办人芳懿元君笑盈盈地向他说道:「哟,那不是元恺仙君吗?下界歷劫回来啦?可有什么收穫。」 芳懿元君一边走过来,一边展眼瞥向时倾,阴阳怪气地笑道:「时倾小仙啊?幸会幸会。听说时倾小仙品阶修为不高,心气儿倒高,咱们一众神仙的宴饮,都请不到时倾小仙大驾呢。小仙今儿能光临我清繁洞天,当真让我这小小洞天蓬荜生辉呀。」 听到芳懿元君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周围的其他神仙纷纷望了过来。 青漪小仙站得比较近,掩嘴笑道:「元恺仙君不是刚刚才歷劫回来吗?一回来,又跟时倾小仙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呢?好得好开心的样子。难不成,在下界还没亲热够?回到天界,还要继续你侬我侬?」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元恺仙君说得好开心了? 紧跟着,昊苍小神叫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刚才时倾小仙喊了一声元恺仙君,你们猜,他喊元恺仙君喊的什么?」 「喊的什么?」 昊苍小神学着时倾的声音,又自行加了几分嗲声,叫道:「「阿恺!」小仙叫仙君阿恺呀,亏得小仙叫得出来!哈哈哈……」 第97页 众神仙一起闹笑起来,大家一边笑时倾和元恺,一边又笑昊苍小神:「谁不知道你有时光回溯能力,那声「阿恺」怕是在回溯里听见的吧?」 元恺仙君沉着脸,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各位差不多都是下界歷过劫的,当知道天规,下界事,下界了,下界恩仇不可带上天界,更不可对渡劫使们心怀不忿。本君刚才只是向时倾小仙道个谢,辛苦他陪我下界一遭,如此而已。」 时倾趁此机会,揖手道:「小仙的下界时间快到了,告辞。」说完,不管众神仙的反应,转身开熘,逃之夭夭。 时倾一离开,芳懿元君向元恺仙君道:「元恺,我有话问你,跟我来。」她迳自带着元恺仙君往洞府深处走去。 等两位正主儿离开了,其他神仙又朝昊苍小神说道:「快快快,再往前回溯一些,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当下,昊苍小神施展时光回溯之法,另一位皎意神君配合施展捕风捉影之法,把昊苍小神在时光回溯里看到听到的景象,投射成虚影,让众神仙可以真实地看到听到元恺仙君和时倾小仙之间的所有互动。 可惜,两位仙人除了最开始的寒暄之外,全程传音,只能从两位仙人的丰富表情中,看出来,两人的状态并不和睦,也并不亲密。 但元恺仙君一脸有满肚子话要说,最后又欲说还休的样子,表明两人之间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 青漪小仙嘿嘿笑着,最先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两个之间,有秘密哦。若果真只是道个谢,为什么要用神识传音?就是有秘密,怕人听见呀。」 其他神仙纷纷附合,然后开始了各自的头脑风暴,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猜测元恺仙君与时倾小仙之间可能发生的种种撕逼事件。 众神仙一边吃着仙果仙酿,听着仙乐仙曲,热烈讨论并不存在的恺倾八卦。 . 芳懿元君朝元恺仙君一伸手:「事,我给你办成了,拿来。」 元恺仙君递了一件法宝给她,嗤笑道:「你就是小气,这么急吼吼的要东西,本君还会赖了许给你的法宝不成?」 收了法宝,芳懿元君表功似地说道:「把他引到我召集的宴饮上,跟你「偶遇」,既掩人耳目,又不引人怀疑,我这法子高明吧。」 元恺仙君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要离开。芳懿元君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拜访时倾小仙的洞府?还要我给你想这个办法才见面,是不是法宝太多了?都给了我吧。」 「你不懂。」撂下这一句,元恺仙君拂袖离去。 他跟时倾小仙从不认识,下界歷劫回来,便急吼吼地跑去登门拜访,那不是告诉别人,他对时倾小仙念念不忘,情犹未尽吗? 他才不想自己的私事私情,被天界众神仙们扒得体无完肤,成为众神仙嘴里经久不绝的谈资笑料。 . . 却说时倾小仙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陪着一位又一位神仙下界歷渡情劫。 元恺仙君只是一个开始。 时倾小仙虽然在下界渣掉了神仙们的情缘,不过,时倾小仙依旧成为了这些神仙们心头的白月光和硃砂痣。 因为时倾小仙每一次,都渣得明明白白。可是,时倾又是有情有义之人,许多次,当歷劫神仙们陷入危急困苦,生不如死之时,都是时倾这个曾经背弃了感情的渣男,排除万难,不许生死,倾力相救,成为他们至暗时刻的光。 那抹光,永远亮在他们心里,照亮了他们的余生,超越了情爱。 以至于,许多神仙歷劫归来,对时倾小仙都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大多数神仙会恪守天规,并不会对时倾小仙纠缠不清,但他们每每在各种场合看见时倾小仙,他们望向时倾小仙的眼里,都饱含着千言万语。 在每一次下界执行任务中,随离上神都会通过附身下界的方式,下去帮助时倾渡过一些难关。 渐渐的,时倾看出来了,随离并不在乎歷劫神仙们能不能达到下界歷劫的目标,无数次出手,搅乱了歷劫的过程,改变了歷劫的结果。哪怕因此被天巡使抓捕回天刑司了,三天两头挨雷噼,也在所不辞。 时倾每每回归天界,对随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你傻啊!」 随离脸上荡漾着温暖和熙的笑,喝着时倾种出来的十方飞烟,带着一丝丝不被查觉的满足,说道:「我就看不得你受委屈。」 「下界那点小委屈算什么?不值得你为了护我挨天雷呀,不值得!」 「你值得。」 时倾气道:「不是,我下界,是因为我是渡缘使,我得下去协助神仙歷劫,你回回跟着下界干什么?莫以为琬凝上仙帮你隐瞒,天庭就查不到你附身下界了。」 随离没有回答,笑着喝茶,感觉呆在时倾这小小的洞府,比他高大雄伟宽敞的清睢宫更令他舒心。 一千多年过去,时倾小仙终于把排在随离上神前面的五百多位神仙的歷劫任务刷完了。 「随离,轮到你了!」时倾挑着眉,站起来,伸手挑起坐在矮几对面的随离的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说,想我怎么渣你?」 随离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望着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倾,一边把时倾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拍掉,一边笑着淡淡地问:「这次你死回来,在时光回溯里,有没有看到多余的记忆?」 第98页 五百多次下界,死回来之际,有那么几次,时倾在时光回溯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那个人的记忆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个人也叫时倾——时倾上神。 明明自己没有经歷过,为什么会有别人的记忆?这令得时倾有些恐慌。 「没有。」时倾收回手,十分高兴地笑道:「陪你歷劫,是我最后一次做渡缘使,做完你这一单,我就辞职!谁劝都没用!在死前时光回溯里,看到别人的记忆这个事,到此为止!」 以后他再也不会有这种困扰了。 第45章 峥嵘岁月 本来, 时倾并没有把自己在死前时光回溯之时,看到别人的记忆的事,告诉随离。 猜想可能是自己在下界歷劫, 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亦或者是南斗六星在操纵下界命盘之时, 一不小心,乱入了别人的记忆? 总之, 能够影响下界凡人命运的因素很多,指不定在哪个环节出了小纰漏, 追究起来, 工程太大, 又没有必要。 时倾在这里自我开解, 刚把自己安慰好, 却不想, 又遭遇到了第二次,第三次。 关键时倾看到的乱入记忆,都是一个叫时倾的上神的记忆。 这下,时倾没法淡定了, 可他朋友不多, 可以分享秘密, 修为高,地位高的, 只有随离上神一个。 只是当时倾把情况告诉随离后, 随离尽管表现得十分惊讶的样子,但时倾敏锐地感觉到,随离其实一点也不惊讶, 而是高兴! 随离上神细细地询问了那两段乱入记忆的详情。 在第二次乱入记忆中, 时倾以时倾上神的视角, 在某个地方,看见了一副交织着金光与清气的场景。 时倾知道,那金光与清气,就是神髓和仙骨。现场那么浓郁的神骨和仙骨交织在一起,这场景委实壮观又令人瞠目惊心。 因为,神髓和仙骨是存在于神和仙的魂体里,寻常时间并不能看见。在那个场景里,交织着金光和清气,就说明,那些神髓和仙骨已经被法阵从神仙魂体里抽离了出来! 那么浓郁浩渺的金光和清气,那得抽取多少神和仙的神髓仙骨呀?!简直不敢想像。硬要想像,那就是尸骨如山。 在这段记忆,时倾明显感受到时倾上神的心情:非常愤怒!出离愤怒! 那样的愤怒,深深感染了时倾的情绪,以至于时倾死回天界时,在飞升台上坐了许久,一再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记忆,跟自己无关,才慢慢平復了情绪。第三次乱入记忆,时倾仍然是以时倾上神的视角,看见时倾上神跟几个神仙一起,破开虚空,返回了天界。 他们虽然满身疲惫,甚至还伤痕累累,但他们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他们出战天魔,经过漫长岁月的艰苦鏊战,终于荡平天魔,凯旋归来。 只是在这欢愉放松的时刻,时倾上神忽然心头升出一股警觉,寒浸浸地,直达心口,如遭重击! 天魔这种东西,时倾才飞升上来不久,没有见过,但有听随离说过。 据说,那是一种充斥于各个大千世界空间之外的空间缝隙里的……东西。 它没有生命,没有形态,或者,称之为东西都不适合,它是各个大千世界里凡俗世界的人们,心中的恶念恶意,散逸出大千世界,经歷无数岁月的积累沉淀,慢慢形成的。 天魔的本能是吞噬,它们会相互吞噬,壮大自己。当他们壮大浓稠到一定程度,便会试图入侵大千世界。 各个大千世界里凡俗世界人们的恶念恶意是滋生天魔的根源。想要彻底消除天魔,除非能完全消除凡人们的恶念恶意。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因此,天魔会永远存在。大概每过百万年,便需要天界派出高品阶神仙们率领天兵天将去空间缝隙清剿一次。每次清剿,最少都要花费上万年时间。 因为天魔是凡人的恶念恶意所滋生出来的,本性恶,它又无形体,无生命,没法用常规手段杀死,清剿起来非常棘手,非常缓慢。 只能靠高品阶,意志坚定的神仙们,用自身的善念善意去消融天魔,这是最赤果果的善恶交锋。神仙们稍有上慎,便会被天魔反噬。 普通的天兵天将在清剿之中,基本无用武之地,他们的责任主要是守护神仙。 天兵天将还有另一个大家心知肚明,但都不说出来的责任:当神仙不敌天魔,遭到反噬之时,天兵天将要在第一时间杀死神仙,以绝后患。 随离科普到这里,时倾问道:「要是神仙遭到天魔反噬,结果会怎样?」 随离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笑了笑。 时倾又问,为什么神仙遭到天魔反噬之后,不尝试让神仙把天魔从自己身体里驱逐出去或消融掉,而要採用直接杀死神仙这么极端的方式? 随离还想避而不谈,时倾直接坐到随离对面,直视着随离问,为什么不直说,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随离再次避开了时倾清澈的充满求知慾的目光,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等你将来参加过一次清剿,便知道了。」 对于时倾上神凯旋归来这一段记忆,随离问得很仔细,以至于,时倾明显感觉到,随离关注的重点在时倾上神身上,而不是自己被莫名其妙乱入了记忆。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 在随离的询问下,时倾拼命回忆自己在乱入记忆里看到的,跟时倾上神一同归来的几位神仙的名号,样貌,以及他们的身份。 第99页 时倾回忆之后,悚然发现,似乎跟时倾上神一同凯旋归来的几位神仙,后面,都被时倾上神亲手杀了。 不过,因为是在濒死之际,通过时光回溯看到的记忆,时倾看到的画面闪动得飞快而抽象,对于归来神仙和被杀神仙到底是不是一伙人,时倾万万分不敢肯定,只是有那么个模模煳煳的感觉。 至少,这两伙人,数量和修为上不对等。归来神仙只有五六个左右,全是上神上仙这样的高品阶神仙;而被杀神仙大概有十几二十个左右,修为有高有低。 时倾对于弄清楚两伙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伙人,兴趣不大,别人的记忆,别人的经歷,不关他事,虽有个模煳感觉,却也很快抛诸脑后。 时倾苦恼道:「随离,我会不会脑子出问题了?怎么老是回溯到别人的记忆?」 随离叫时倾不要害怕,至少,回溯里乱入的记忆,对时倾并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没什么可怕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并说自己会去天仙阁,查查有关时倾上神的资料。 随离的宽解,倒是安慰到了时倾,可随离承诺的去查有关时倾上神的资料,却完全没有了后继消息。时倾问起,随离总说正在查……正在查…… 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后来,时倾又在下界任务中,遭遇了好几次乱入记忆,仍旧还是以时倾上神的视角看见的一些景象。 有传说中的大战,也有踽踽独行,更有许多时倾无法理解和描述的场景。 乱入记忆也是以一种时光回溯的方法,断断续续出现在时倾在下界的濒死回溯里。 因此,最先回溯的片段,是最接近死亡的记忆,越后面回溯的片段,其实是越先前的记忆。 所以,越到后面,时倾看到乱入记忆里景象越加模煳不清,有时,甚至看到的只是一大团迷雾,雾里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完全不知所云。 时倾推测,时倾上神应该是一位远古上神,活了很久。以至于他对自己早年的事都记不清了。 大概发现虽然有记忆乱入现象,但确实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伤害,时倾渐渐放下了担忧,开始对时倾上神这个人好奇起来。 照他看到的几个乱入片段来看,时倾上神是一位参予过大战的远古上神,是一位天界里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一生,杀伐征战,似乎颇为血腥嗜杀,最后被推下了谪仙台,放逐凡尘。 随离那边没有时倾上神的消息,时倾决定自己查。结果,时倾发现,天仙阁,天刑司这些,都是不让查的,至少他这个小仙,是没有资格进去查上神的资料。 时倾想到涵衍小仙,曾在天仙阁偷看过仙册,便去问涵衍小仙。 涵衍小仙听了,闭眼思索良久,又良久,再良久,然后抱着头,十头苦恼地道:「我、我、我记不清楚了。我好像看见过时倾上神的仙册,可又好像没看见过……哎呀,我头痛,好痛……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回洞府闭个关。」 隔天,涵衍小仙跑去时府找时倾闲话,时倾顺口问他头痛好了不。 涵衍小仙很是惊讶地反问:我头痛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哎呀,我们神仙,哪里会害头痛脑热这些凡尘里的小毛病。时倾,你是不是又精神恍惚了哦。 时倾一怔,忽然心头有了一丝明悟:他仿佛听说过,天界仙帝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叫做抹除众生。 抹除众生的效果跟时倾第一次下界任务时,随离威胁元恺,说要把他从这世上抹除的效果差不多。 时倾还记得,当时随离还拿一根红烛来演示给他们看,说他们再也找不到这根红烛被制作出来,被购买,被领用,被点燃的任何记录和记忆。 这根红烛是真正被随离施用法术,在这世上抹除掉了。一根红烛,牵扯的因果少,抹除一根红烛,不至于改变太多的因果关系,不会引起严重后果。 仙帝的抹除众生是一项神秘能力,并不会轻易施展。众神仙无聊之际,无所不扒,自然会对仙帝的这项神秘能力加以猜测。 如果仙帝能够把一个神仙从世上抹除掉,不留任何痕迹,那他确实具有掌握着众神仙生死存亡,可惊可怖的能力,值得众神仙仰望和膜拜。 不过,想要抹除一个神仙,那得改变多少因果?绝对会引起大范围因果关系的混乱错乱,进而引发大千世界的崩毁。哪怕天界,亦不能例外!这是天道规则之一。 所以,仙帝不可能真正把神仙从世上抹除掉。众神仙便猜测,在不改变因果关系的情况下,想抹除一个神仙,就只能抹除人们对那个神仙的记忆。 那个神仙仍在,因果关系仍在,但大家都忘记了他,或有意无意中不断忽略他和关于他的事。 因此,众神仙合理猜测,仙帝的「抹除众生」,抹除的,并不是众生本身,而是众生的记忆。 时倾开始怀疑,是不是仙帝对时倾上神施展了「抹除众生」? 不然,为什么他顶着「时倾」这个名字飞升上来,竟没有一个神仙告诉他,有一位远古上神,跟他同名同姓。 第46章 惊现孕痣 擎宇大千世界, 这是一个哥儿世界。这个世界的性别有三种,男人,女人, 哥儿。 哥儿是一个外表长得像男人, 其实具有生育能力,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物种, 对于这么奇怪的物种,人们不但不会歧视他们, 还会热烈追逐。 第100页 据说, 哥儿是上苍对世人的恩赐, 是被天道祝福的人, 天道之子, 他气运逆天, 福缘深厚,机缘众多,几乎想干什么,便能成事。 每一个哥儿的诞生都是那个家族的祖宗们累世积福积善修来的, 因此, 哥儿的数量, 非常非常稀少,但是, 每一个哥儿都是出类拔萃的俊逸人物。 当盛世之时, 圣人出世,贤者云集,教化众生, 使会有接二连三的哥儿诞生;当乱世来临, 人们争权夺利, 尔虞我诈,道德败坏之时,可能整个大千世界找不出一个哥儿。 哥儿便是一个活着的人形祥瑞! 荣国都城宜永,最段时间,都在传扬着一件奇事:开平侯莫家,三代单传的小世子莫时倾,竟然被发现是一个哥儿! 这位小世子莫时倾已经十八岁了,长得清俊朗阔,身姿挺拔,更兼幼承庭训,文武双修,各有非凡成就。 这样一个优秀又出众的少年,几乎是所有宜永女儿们的梦中情郎。 从莫时倾十三四岁开始,便不断有媒婆上门,为女方提亲,其中不乏许多手握实权的王公贵胄。 莫家是开平侯,虽然现在手里没有实权,但也是勛贵之家,那些没有爵位,哪怕再是手握实权的平民高官,也是不能高攀的。 平民和勛贵之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因为相对来说,官职好升,爵位难得。 话说,虽然有许多王公贵胄上门求亲,莫老侯爷却都没有应承下来,只说孙子还小,等长大一些再说。 前些日子,芷琪公主在一次宴会上,偶然看见了莫时倾,一见倾心,便向她的父皇和德皇帝请求赐婚。 和德皇帝对这个自己五十四岁才生出来的幼女极是疼爱,小小年纪便给了她「芷琪」的封号。 和德帝见女儿一脸娇羞地向自己请求赐婚,想着开平侯老侯已界七十高龄,且久不掌兵,世子又早逝,那小世子还尚未入仕,整个开平侯府在官场里没什么势力,必定没有胆量敢抗旨抗婚。 因此甚至没有派人去徵询一下开平侯府的意思,便下了赐婚圣旨。 赐婚圣旨一下,宜永的大街小巷都沸腾了,无数的闺中女儿春梦破灭,感觉像被摘了心肝一样,可她们对这位摘她们心肝的芷琪公主很服气。 因为,这位芷琪公主也是一位绝代佳人,其娇艷的姿容,甚至比后宫里的妃嫔更柔媚诱人。 大家觉得,像莫时倾那样的俊逸儿郎,就应该尚给芷琪这样的绝美公主。 时倾芷琪,郎才女貌,宜永的百姓和官吏们都盼着他们举行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来成就这段旷世佳话。 却不想,在一场由宋国公的三公子巫阳羽组织的,全是王公勛贵子弟参予的郊外狩猎活动中。 在饮酒之时,莫时倾捋起袖子跟人划拳,在衣袖摇曳之间,在手臂摆动之间,好几个人看见,莫时倾白生生的手腕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无到有,由淡到浓,长出一粒鲜红如血的痣! 孕痣!哥儿独有的孕痣! 虽然哥儿的孕痣,一般情况下,在他出生一年之内,便会浮现在手腕上,但也有些哥儿十来岁了,才浮现出来。像莫时倾这样,都十八岁了,才浮现孕痣的情况,倒是闻所未闻。 但是,几岁浮现孕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平侯小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腕浮现出一个鲜红的痣,大家都认定,莫时倾是一个哥儿! 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宜永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我就说开平侯小世子生得那般人才,又文武双全,跟个天仙一般,原来是哥儿啊。 刚赐婚,小世子被发现是个哥儿,这婚事,还算不算数? 怎么算数啊?哥儿都只能嫁人的。莫看哥儿长得像男人,他可办不了男人的事。 更有无数少女,捂着破碎的芳心哀嚎:我喜欢的人,原来是个哥儿啊,我再也不会喜欢人了。 芷琪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我不信,我不信! 于是,和德帝派人去验了孕痣【身体是男人的身体,没啥可验的】,说确实哥儿无疑。 芷琪公主间歇斯底里,不顾风度地大叫:「我不信,我不信,肯定是有人嫉妒我,编出这等谎话来坏我好事!我要嫁给他,我就是要嫁给他……」 和德帝看着心爱的女儿这么伤心,心疼不已,便问女儿如何才能死心。 「除非,他十天之内嫁人!」 和德帝一听,动了心思:女儿嫁不成,可以让儿子娶回来嘛! 把这么一个祥瑞一般的哥儿娶回皇家,只要哄好了,让哥儿跟皇家一条心,然后给他封个官儿,上朝议事,藉助哥儿的泼天气运,皇家便可以左右朝堂,左右大臣,可以把许多朝堂上的难事解决了,可以增添皇家威望,只要运作得好,甚至可以挽回日渐颓败的荣国国势。 想到这些,和德帝心头火热。只是在心头把自己的儿子们排查了一遍,又犯了愁: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早早娶妻纳妾了。 迎娶一个祥瑞一般,甚至可能可以挽回国运国势的哥儿,当然得给他一个正君之位。而且凭莫时倾的身世,也不可能给人做妾室。 和德帝发着愁,在后宫里散心,不知不觉,踱步到了他的宠妃汪氏的宫殿。 通传之后走进去,却发现宫里除了汪妃,还有一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年轻女子。 第101页 和德帝想了想,才想起这个年轻女子是自己第二十三子苗鹏煊的皇子妃叶氏。 叶氏进宫来看望婆母,怎地却哭得眼睛儿红红的? 汪妃便告诉和德帝:苗鹏煊在外面不长进,跟着一群纨绔子弟,天天眠花宿柳,尽干荒唐事,把个刚娶不到三年的皇子妃冷落在家里。 叶氏乃是英国公的嫡长孙女,从小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三天两头跟丈夫闹,关系越闹越僵。 这不,昨个儿夫妻俩为了点小事,在家里大闹一场,这一次可了不得了,苗鹏煊还动手打了叶氏。因此,叶氏一大早便进宫来找婆婆汪妃告状哭述。 汪妃在这里细声细气地把原委讲给和德帝听,那边叶氏跪在地上,哭得声凝气噎,等婆婆讲完,她一抽一噎地向和德帝求恳:「臣妾恳请陛下替臣妾作主哇。」 「哦,你想朕怎么给你作主?」和德帝倒是清楚自己这个二十三子,废物一个,如果不是看在汪妃的面子上,他真懒得搭理这个儿子。倒有点心疼儿媳妇,嫁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男人。 叶氏叩头泣道:「嘤嘤,臣妾不过是劝了皇子几句,他便打臣妾……嘤嘤,这日子没法过了,臣妾恳请陛下,准予臣妾和离!」 汪妃叱道:「混帐!皇家哪有和离之理?快不要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女方有过错,往往直接休弃。闹和离,往往表示是男方有过错。皇家哪里能承认自己有过错? 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和德帝金口玉言一开,说道:「叶氏,朕准了。」然后扭头吩咐太监:「到宗正寺传朕的口谕,立即办理苗鹏煊和离事宜,着五天之内办妥!不得逾期,不得有误。」 叶氏大吃一惊,她求和离不过是一时气话,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下有苦不能说,只得放声大哭。 等宗正寺把和离办妥,和德帝为了慎重起见,没有直接再次赐婚,而是把莫老侯爷请进宫来,跟他说了想为二十三皇子求娶侯府小世子之事,一再强调,二十三皇子已经和离,求娶小世子,是要娶为正君。 莫老侯爷一听,哭倒在地,连连磕头告饶,说自己莫家,世代忠烈,自己年轻时为了荣国四处征战,以至于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刚成年便披上战袍,为荣国守疆,不幸英年战死,为国捐躯,万幸留下了一个孙子。 莫家三代单传,就指着这个孙子开枝散叶,怎么能让他嫁出去?那不是让莫家绝后了吗?莫家当然是要替孙子招赘上门夫婿。 二十三皇子如果能散尽姬妾,到莫家做上门夫婿,莫老侯爷并不反对。 皇子做上门夫婿,哥儿气运旺的是莫家呀,跟皇家有什么关系?只有把哥儿娶到皇家来,气运才能旺到皇家。 和德帝好声好气地劝莫老侯爷把孙子嫁到皇家来,许了很多好处,无奈莫老侯爷一口咬定,就是要招赘,不肯出嫁。 气得和德帝都想直接下旨赐婚,来个霸王硬上弓,可毕竟开平侯一家,世代忠烈,有大功于社稷,不好对忠臣良将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如今国力衰弱,要是再闹个君臣离心,传出自己薄情寡恩之事,对于越来越弱的皇族威望无异雪上加霜。 和德帝跟莫老侯爷僵持良久,终于做出让步:小世子莫时倾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招到上门夫婿完婚,就立即嫁给二十三皇子为正君。 莫老侯爷把和德帝的决定,告诉了家里,莫家上上下下便忙着张罗起婚事来。 莫老侯爷腆着老脸,一家一家去求京中勛贵们,好歹送一个庶子庶孙过来入赘,应应急,让莫家渡过这个难关。 可是京中勛贵只表达了对开平侯府的同情,却没有一家敢应承下来。 第47章 河中捞婿 莫老侯爷终于从昔日交情深厚的老哥们处得知:和德帝向所有勛贵发了话, 说莫家的哥儿,是皇家看上的儿婿。谁敢跟皇家抢哥儿? 三天时限,一转眼便过了两天半, 匆匆布置的喜堂里空荡荡的, 缺少一个赘婿,始终办不成喜事。 莫老侯爷对呆在身边一言不发的孙子, 恨声道:「这狗皇帝,卖我一个假人情, 是要逼你嫁入皇家!」 见孙子没动静, 莫老侯爷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肩头, 劝道:「你去问问你那干兄弟, 看谁能帮你渡过难关吧?别不好意思, 这是你一辈子生死攸关的大事。」 莫时倾木着一张脸, 漠然摇头。 不用问他也猜得到:那些勛贵世家的子弟们跟自己称兄道弟了十八年,这会儿叫他们来做自己的上门夫婿,先不说家里同不同意,单这心理上, 一时半会便转换不过来, 太别扭, 太羞耻,太尴尬了!就算没有皇帝这一茬, 大家也没人愿意。 「怎么办?子时一到, 陛下便要给二十三皇子下旨赐婚了。倾儿,你若嫁进皇家,这辈子都毁了。」莫老侯爷看着空荡荡的喜堂, 再看看遥遥西坠的日头, 满心忧愁。 其实, 莫时倾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从自己是个哥儿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做了十八年男人,忽然知道自己是个可以生孩子的哥儿,纵然哥儿是个很吃香的性别,莫时倾也觉得难以接受,他整个人遭受了剧烈冲击。 从发现孕痣的那一刻起,莫时倾的脑子一直陷于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之中,对自己充满了困惑,不断地反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第102页 这种状态下,莫时倾完全没有精力去考虑招赘之事。招赘是莫老侯爷在和德帝逼婚之际,提出来的缓兵之计。可惜,和德帝老奸巨滑,给了三天宽限和机会,却是个空人情。 莫时倾模模煳煳地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上门夫婿,迫切的需要,子时之前,必须要找到。他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往外走去。 「倾儿,去哪?」 莫时倾艰难地开口道:「找……人。」夫婿两个字羞耻感爆棚,在时倾舌尖打了几个转,还是用个「人」字代替。 这还是时倾从猎场回来之后,第一次尝试出门。 时倾的母亲左氏看出儿子的状态不对,十分担心,忙拦在时倾身前道:「你祖父把京里的勛贵都翻了一遍,你还能去哪找人?回去,在家好好呆着。」 莫老侯爷道:「让他去吧。」孙子这十多天来,一句话不说,总是呆坐,显然没从打击中恢復过来,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不如让孙子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孙子的状态不好,可武艺是他教授的,莫老侯爷并不担心孙子会吃亏。 公爹发了话,左氏不好再阻拦,便让在一边。等时倾挺直的身影消失在莫府大门外,莫老侯爷叫来四个家将:「远远跟着少爷,不出意外,你们不必惊动他。一路留下记号。」 等四个家将跟出去了,莫老侯爷向左氏低声道:「悄悄把你值钱要紧之物收拾好,包裹不能太大,不要藉手下人,不要惊动旁人,要做到若无其事。」 左氏一惊,问道:「公公?」 莫老侯爷没有回答,挥手叫她退下。皇帝不仁,想强娶他的心肝,就不要怪他不忠了。他宁愿带着孙子浪迹江湖,漂泊流离,也不愿意孙子失陷在皇家,做个笼中雀。 时倾茫无头绪地走在大街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场景,只觉自己无比孤单。 一直以来,他熟悉的生活,熟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他不再是他了。 时倾在熟悉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里去了。至于说怎么问人可不可以做开平侯的上门夫婿之言,时倾委实开不了口。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很快便有星星点点的灯烛点亮。 时倾只是下意识是知道,自己还没找到人,不能回去。他在河堤边坐了下来,不是觉得累了,而是觉得走了这么久,「应该」歇一歇了。 他扭头望着河水。河水倒映着烛火,波光粼粼,静静地流淌。 忽然,河边泊着的一条花船上,激射出船舱,「呯」地一声,直挺挺落进河水里。从他的出舱姿态和距离,可以判断,他不是自己跳出去的,而是被人大力打出去或扔出去的。 那人手脚乱刨乱蹬,在水面挣扎了几下,便往下沉去。开始嘴里还在喊救命,很快就变成了呛水,呛咳之间,大量的河水涌入他嘴里…… 河岸边本来泊了不少船只,也有不少夜钓的渔夫,听见有人落水,不少人都望了过来,或准备下水救人。 这时,花船上,几个男人走出来,抄手站在船舷上,一些指着河里渐渐下沉的人影,七嘴八舌地骂道:「哪里来的外乡土豹子,居然想白嫖我们花魁娘子,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淹不死,算你命大,想一亲芳泽,下辈子!」 另一些汉子大声警告沿河众人:「各位父老乡亲,左邻右舍,请听一言,谁要多管闲事,就是跟我们馨香舫过不去,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惦量!」 便在那人落水之时,时倾只觉得自己手腕上的红痣,涌起一股深入骨髓的灼痛,痛得他浑身颤慄。 冥冥中,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时倾没有去查看手腕为什么会痛,而是一头跳进了河水里,朝那个被扔进河水的人游了过去。 花船上的人一看有人下水相救,叫骂起来:「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子?咱们馨香舫要教训的人,你也敢横插一脚,不想活了?」 这是教训人吗?这是不让人活呀! 时倾练过凫水,很是熟练地游到那人身边,几下把那人捞出水面。 那人本已被河水淹得昏昏沉沉,浮出水面,吸了几个口,又清醒了过来,顿时又开始手脚乱蹬。 水中救人,最怕遇到这种情况,时倾一个手刀,把那人砍晕了过去,然后带着人游向岸边。 岸边,那花船上的几个汉子,已经下了船,绕到时倾上岸之处,兜头把时倾堵在河水里,叫嚣道:「放下人,你可以上来,不放人,两个都别上来!」 时倾心情郁结,不想说话,不想理会,便在河岸边跟那五六个汉子短兵相接,扭打起来。 时倾身在水中,不好借力,又要用一手护住坠水之人,更加放不开手脚,好几次险险抓住河岸边凸起的石块,想攀上去,都被几个汉子毫不容情地连打带踹,甚至踩辗手指地逼落河中。 其中有两个汉子拿起撑船的长竹篙,大力勐捅时倾和那坠水之人。 时倾本坐在堤岸上发呆,跟着孕痣灼痛,再接着他便跳下了水,并没有时间和精力,了解那人落水的前因后果。 这会儿见这些汉子阻挠自己救人,感觉这些汉子跟他所救之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非要把人逼入绝境! 不知怎么的,打斗之中,时倾便联想到了自己:他没谁惹谁呀,忽然变成了哥儿,紧跟着被和德帝逼入绝境。 第103页 一股同病相怜,同仇敌忾的气,在时倾心头升腾,鼓起了他消沉的斗志,他为什么要向别人屈服? 恍然间,好像这几个汉子,成了和德帝的化身,就是逼迫他的兇手。时倾憋着一股气,在竹篙再次捅向自己之时,运劲于臂,眼疾手快地,稳稳抓住了竹篙尾梢。 拿着竹篙的汉子,大力回夺,叫道:「放下人,让你上岸!」 时倾只觉得自己的掌心被竹篙上的小毛刺给刺伤了,传来一阵痛楚。 那痛楚,却让时倾感到一阵快意,当忍无可忍时,便无须再忍。 时倾内息运转,一瞬间力道大涨,勐力一扯,跟着一送,直接把那竹篙从那汉子手里夺了过来,跟着,单手挥动竹篙,使出几记莫家枪枪法,把几个汉子打得抱头鼠窜。 这些汉子临跑之前,还撂下狠话:「有本事,别跑,爷回头带人来收拾你!」显然是要跑去搬救兵。 时倾终于拖着落水之人爬上了河岸……一上岸,时倾怔住了:那落水之人,全身光熘熘,竟不着寸丝! 淦!那些人太可恶了,把人扔下河之前,还把人扒了个精光。 时倾自己全身都湿着,想要脱件衣服给人遮个羞,却不大好脱,便大叫道:「你们还不给我滚出来!」 四个家将从四个不同的阴影角落里现身出来,叫道:「少爷。」 时倾早就感知了他们的存在,只是不理会罢了,吩咐道:「快脱件衣服给他穿上,扶回家去。」 四个家将快手快脚地脱了件外衫给落水之人披上。两个家将把他架了起来,转头便走,另一家将跟在一边护卫。 时倾长身挺立在河岸边,准备等着对方的救兵来了,大干一场。 附近船只和河岸上的不少人都开口劝道:「小伙子,人已经救起来了,快走吧,馨香舫的人,不是好惹的,他们有大靠山!」 时倾十分不屑地嘴角一撇,暗道:大靠山?什么大靠山能大得过我开平侯府?小爷怕啊?! 剩下那个家将小声劝道:「少爷,快走吧,今时不同往日,你自身都难保,还是不要惹事了。」 这话不好听,却一下把时倾从满腔豪情中拉回了现实,他的气焰一下萎了,嘆道:「走吧。」 开平侯府大门,灯光通明,侯府的人正大光明地左右张望,也有皇家派出的暗探在角落里悄悄监视。 时倾还没到家,已经有下人远远望见,一脸兴奋地转身跑回府里,向莫老侯爷通报:「侯爷,少爷回来了,他真的带了一个人回来!」 莫老侯爷知道自家孙子一向是个靠谱的,闻言大喜,吩咐:「快快快,通道媒婆喜乐,吹打起来,喜宴办起来,派人即刻通知亲朋好友,前来观礼!」 第48章 跟老子拜堂去 少顷, 时倾带着四个家将,护着一个男人回到了侯府,看到莫老侯爷, 脚步停顿了下来, 叫了一声:「爷爷。」「老爷。」 莫老侯爷先看带回来的男人:那男人披头散髮,还湿哒哒的, 直往下滴水,身上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 一看便不是他自己的衣衫, 那件衣衫之下, 似乎……什么都没穿? 关键这人的脑袋搭在家将肩头, 一副晕迷不醒的样子。不过莫老侯爷目光如炬, 敏锐地看见男人在孙子喊自己爷爷时, 眼球在眼皮子里动了几下,由此可见,男人是在装晕。 好在这人的年纪看上去挺年轻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样貌倒也生得周正, 勉强配得上自家孙子。 莫老侯爷凑到孙子跟前, 低声问:「哪家澡堂子里捞出来的?」以这么一副倒霉样子登门,太没有颜面了, 装晕倒也可以理解。 「河里。」 「哦, 我说怎么有股腥臭味。」莫老侯爷并不介意,反而喜滋滋地吩咐道:「来人,把新姑爷……哦, 新哥爷送到少爷院子里洗漱干净, 穿戴打扮起来!」 看了一眼自家孙子, 这才注意到自家孙子也是一身湿漉漉的直滴水,又叫道:「多烧桶水,少爷也要洗漱。快快快,一会儿宾客就要登门了。」 时倾愕然:「什么宾客?」 莫老侯爷的心一沉:「这人不是你找回来的人?」 这话里,第二个「人」字,指的是上门夫婿。时倾一听,顿时头大:他纯粹只是救了个人,哪里想到上门夫婿这事了?不过,他抓住了爷爷话里的重点,又问道:「刚你说,一会儿宾客要登门,你都向亲朋好友报信了?」 「我听说你带了人回来,咱们赶时间,就叫人四下通报去了。」莫老侯爷又问:「那男的不是你找的人?」 「正是!」时倾一咬牙,认了下来。他救了那人一命,叫他拜个堂,应个急,不过份吧? 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跟那人和离。至于那人的人品如何,是好是坏,他不在乎,只要在莫府呆着,不惹事就行。时倾完全没有跟那人长长久久过下去的打算和想法。 莫老侯爷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便又问道:「他谁?哪家的?叫什么名字?」他们可是勛贵,找的上门夫婿可不能太差了,哪怕家里只是个末等男爵,那也得要有爵位才行。 「不知,等我问他。」时倾一身湿漉漉的,也不好受,说着,迳自回自己小院里清洗去了。 莫老侯爷要风中凌乱了:他家很靠谱的孙子,怎么拎了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回来拜堂?这要是个平民……皇家不是那么好煳弄啊!看来,今晚上这喜事,怕要刀光剑影,有得一拼。 第104页 既然有场硬仗要打,出于老将军对知彼知己,掌控全局的需要,召来家将,盘问孙子捞人的过程。 家将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道:「老爷,听说那个人是想白嫖花魁娘子才被扔河里的。」 捞了一个嫖-客?孙子的眼光可忒差了!待会若起了争执,这是一个容易被人攻讦的点。 不过,照家将的讲述,龟奴们是想要那男人的命呀!再是白嫖花魁娘子,也不至于公然谋害人命啊。这家青楼怕不一般,因问:「是哪家青楼?」 「馨香舫。」 馨香舫啊,难怪了! 都说哥儿气运逆天,福缘深厚,机缘众多,搞不好,孙子随手捞的这个人,能给人大惊喜。 莫老侯爷并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不靠谱的运气上,想了想,叫家将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叫他速去行事。 时倾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快速洗漱,穿上了干净的内衣和中衣,看见小厮拿着件滚白边纯黑打底上面散着银色缠花枝的锦袍,准备给自己穿上,把手一抬:「不穿这个,换喜袍。」早晚得过这一关,不必矫情,不必害羞。 在小厮帮着整理喜袍时,时倾问道:「他怎样了?」 小厮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哦,你问新哥爷呀,已经醒了。」 「哼,路上他就醒了,当我不知道?」时倾又问:「洗完了没有?」 「应该洗完了。」 「把他的喜袍拿给我……我给他穿上。」心说,这喜袍,你不穿也得穿! 小厮听了,满心欢喜,赞嘆道:「少爷,你终于有哥儿的自觉了!」知道服侍自己的夫郎了。 时倾满心郁卒地剐了小厮一眼,拿起喜袍,走了出去。 那个人被安排在时倾院子里的西厢房里,时倾拉开门时,那人也转头望向时倾。 别看男人被从河里捞上来,一副落魄样子,这会儿洗漱干净了,瞧着五官周正,线条柔和,眉目清朗,肩背挺直,坐姿如松,虽在狼狈之时,并无侷促之态,整个人给人一种温润如玉,岁月静好的感觉。 时倾在心头评估道:「嗯,还行,看样子不是那粗鄙之人。」 看见时倾,男人起身一揖,唇角一勾,展开一个温暖和熙的浅笑:「多谢相救。」 还真是外地来的土豹子呀,一嘴的外地口音。不过,算了,这并不重要。 时倾问道:「你已经知道这是何地了?」 「洗漱时,向贵府的纲纪们请教了一二。」 时倾指着自己问:「你知道我是谁?」 「正要请教。」 时倾觉得此人在装傻,便毫不客气地讽刺回去:「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吧。你既已知道这里是开平侯府,岂不知,开平侯府三代都一脉单传?」 「说不定有表亲兄弟在府上作客呢?在下不敢冒昧揣测。」 「我就是莫时倾。」时倾不想跟这人绕弯子了。 「莫公子呀,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久仰是没法久仰的,不过如雷贯耳倒是真的。如今不光都城宜永,连整个荣国上下,都在津津乐道地传扬着平开侯府小世子被发现是个哥儿的消息,想不贯耳都难。 客套之后,那男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莫公子穿着喜服,莫非今天成亲?哎呀,怎么好意思烦劳莫公子出手相救,快不要管在下,赶紧去行礼要紧,不要错过了吉时。」刚他听见打了二更,也就是亥时了,等到三更,便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时倾冷冷地看着他,心想:装,你继续装!等男人把这一大番套话说完,才把抱在怀里的另一件喜袍朝男人噼头盖脸抛过去:「你既然知道老子是谁,就老实一点。自己把衣服穿好。」 「等等,你叫我穿喜袍?是公子你成亲,又不是在下成亲。」男人一脸震惊。 时倾的忍耐到了极限,发作道:「你既然知道老子是谁,还装什么装?难道不知道老子是个哥儿?不知道老子被皇帝逼婚?你以为老子把你救回来,是为了让你看好戏?穿上,乖乖跟老子拜堂去!」 大概真有些震惊,男人呆愣愣地抱着喜袍,望着时倾,嘴巴张张合合,只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吃吃问:「公子都没问过在下是谁,说不定,在下已经成亲了。」 「哦,我忘了。你说吧,你可有成亲,姓甚名谁?」在时倾眼里,男人就是一个陪自己玩成亲过家家的工具人,关于男人的一切情况都不重要,只要男人肯陪他渡过眼前难关就好了。 男人道:「在下姓曲,曲随离,今年刚及冠,游学京都,未尚成亲……」 时倾仿佛就等着「未尚成亲」这四个字,打断道:「甚好,你未娶,我未嫁,这亲事成了。穿好衣服,想必宾客快来了。」 男人似乎有些不情愿,僵着不动。 「怎么?还要老子服侍你穿衣服?!」 「在下只是觉得,婚姻之事,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才名正言顺,否则就是无媒苟合……」 自己这里急得上火,那曲随离还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倾再次打断道:「我救了你一命,你要不要报答我?」 曲随离福至心灵,抗议道:「请恕在下不能以身相许!」 时倾气道:「谁要你以身相许?咱们就是走个过场,才好在官府里拿到婚书,你且放宽心在我们莫府住上三五年,等我是哥儿这事,凉一凉,大家不注意了,咱们再悄悄和离了,那时你想娶谁娶谁去。」然后着重加上一句:「咱们各睡各的,我不会逼你洞房。」 第105页 曲随离这下放心了,脑子也灵活了,问道:「你这是要在下帮着煳弄你们皇帝?」 时倾目光灼灼地瞪着曲随离:「你就说,行不行?帮不帮?」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当然行!当然帮!」就你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敢说不帮吗? 曲随离心头盘算,他原本就打算在宜永盘桓个三年两载,学习荣国的文史典籍,做几年上门夫婿,并不担耽他的行事和计划,还找了一家包吃包住包穿包行包零花的超豪华客栈,而且凭开平侯府的地位,还能在某些方面,给他保护。 在时倾满意地催促他快换喜袍时,曲随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上门入赘可以,不过,你们不能限制在下的行动,在下是来宜永游学的。」 「只要你不给咱们侯府惹事生非,谁管你去哪?」时倾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但有一点,跟我成亲之后,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不得嫖-娼-宿-妓,让人说我闲话!」 第49章 进击的婚礼 曲随离赶紧申明辩白:「我没有白嫖!哦不!我没想狎妓!哦不!今晚这个事, 说来话长,你听我给你解释……」他一急起来,便不说「在下」了, 直接你你我我起来。 「说来话长, 就不要说了,以后再说, 快换衣服。」时倾心急得不行,走上去, 帮着曲随离宽衣解带, 穿戴上新郎喜袍。 时倾一边毛手毛脚地给男人套衣服, 一边警告道:「到了礼堂上, 要乖乖的, 不准乱说乱动, 要是敢在礼堂上闹起来,看我不一刀砍了你……」又觉得这威胁还不够严重,又加上一句:「然后把你全家都杀了,鸡犬不留!」 你连人家家在何方都没问, 怎么去杀人家全家? 随离一听, 便知道时倾不过是虚声恫骇罢了, 一点也不惧怕,倒失笑道:「莫公子, 你这行事口气, 倒像足了强抢民女的恶霸。」 恶霸你妹!老子才是被皇帝霸凌的那个! 正在这时,门外小厮叩了叩门,禀告道:「少爷, 老爷传话, 说宾客已经上门了, 喜乐媒婆都准备好了,问你跟新哥爷准备好了没有?要是准备妥了,就要开始走流程了。」 因是入赘,还是入赘给哥儿,这婚礼仪式基本没什么参考,莫家又还急着在子时之前成礼,时间仓促,便简化了很多婚礼环节。 不过,这是一场煳弄皇帝的婚礼,莫家还是办得很正规,一点不马虎,三书中,保留了迎书,六礼中保留了问名,亲迎。 所谓的亲迎,就是莫时倾把曲随离从莫府后门接出来,双双打马,在吹吹打打的乐喜伴奏之下,绕着莫府的外墙走了半圈,又从莫府的正门走进去。 时倾虽是哥儿,外表还是男子样貌,因此,两个人都穿着新郎服色,迎着宾客,拿着牵红,肩并肩走进了礼堂。 众宾客对一对新人评头论足,觉得单看样貌,倒也登对,大家更感兴趣的,是新哥爷的身份。 勛贵世家大多数时候,是不跟平民通婚的。能够入赘侯府,应该也是出身勛贵之家,可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位新哥爷,不免对他的身份多有猜测。 进了礼堂,新人,家长,礼赞,媒人,喜婆,宾客各就各位之后,主持的礼赞刚把冗长的祝词唱完,喊了一声「一拜天地」,一个家丁飞跑进来,叫道:「宫里来了人!」 紧跟着又跑进来一群身穿铠甲的御前带刀侍卫,大约有二三十人。 众宾客有许多知道皇帝想娶莫家哥儿的,估摸着这场婚礼不会顺利。此刻见众侍卫气势汹汹地跑来,心里打鼓:「该不是来抄家的吧?」 不过,看那御前带刀侍卫的人数,才二三十人左右的样子,要抄侯府,似乎少了一点。再说,抄家的活计,一向是羽林军来做,御前带刀侍卫是专门负责皇帝和皇家安全的,不会派他们来抄家。 等带刀侍卫跑得近了,大家才看见其中一人的背上背着个大太监。 大太监不等护卫放下他,便尖着嗓子高叫道:「陛下口谕,宣开平侯府莫时倾进宫见驾!」 等侍卫放下他来,大太监一抖衣袍,一丢拂尘,甚是目中无人地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喜堂和一众宾客,讥笑着:「呵,办得还像模像样嘛。」然后又道:「莫时倾小公子,快换了衣服,跟咱家进宫吧。」 莫时倾站了起来,朝大太监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公公请稍等,待我把婚礼行完了再说。」 「放肆!」大太监立时发作起来:「陛下召尔进宫见驾,你还敢让陛下等着?你眼里还有没有圣上?若敢耽搁拖延,就是欺君。」 莫老侯爷站了起来,走上前,向大太监笑道:「公公既来了,请喝一杯喜酒再走,马上礼成,进宫见驾,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显然,时倾带着人回府,便有暗中监视的密探火速通报进宫了,然后,皇帝派出大太监假意召时倾进宫见驾,只要拖过子时,未能成礼,皇帝就赢了。他家孙子就得嫁进皇家了。 莫老侯爷看来明白,当然得保证这场婚礼进行下去,回头像发出军令一般,大喝道:「继续!」 礼赞,媒婆,喜娘等人正被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守在他们身边的家将已经小声喝令他们继续履行职责。 于是,婚礼在中断片刻之后,又重新开始,只是热闹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无比。 第106页 大太监尖叫道:「停下!快停下!莫侯爷,你敢违背陛下口谕,可知后果?」 莫老侯爷的身姿挺得笔直,挡在大太监面前:「公公莫气……」 那边,礼赞在家将的逼迫下,终于颤着声音叫出一句:「一拜!」 时倾随时关注着曲随离,生怕他这个时候出么蛾子或者被吓尿……还好,随离虽然也跟着众人跪下,但一点也不害怕,两只眼睛转得滴熘熘的,一脸饶有兴味的样子。 「嗯,还行,看样子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时倾一边跪拜下去,一边暗暗在心里评估。 礼赞跟大太监几乎同时喊出来:「再拜!」「停下!」 莫老侯爷用更大的声音笑道:「公公请坐,请喝茶……」 大太监尖叫道:「郝将军,莫府不尊圣谕,蔑视圣上,拿人!」 「哗啦啦」「呛啷啷」,护着大太监前来传谕的御前带刀侍卫们纷纷拔刀,弧形散开,快速朝两位新人逼了过去。 在场宾客们多数也看明白了:甭管莫家找了什么人来做新郎,和德帝是铁了心要阻止这场婚礼在限期之前完成。 因此,大家纷纷后退,生怕刀剑无眼,砍到自己。人家可是御前带刀侍卫,砍死了自己,可是白死。一些胆小的,便开始尖叫哭嚎起来。 本来宾客们把新人围在中间,大家一起观礼。宾客们这么一退,顿时把两位新人暴露了出来。 在众宾客们的慌忙退避之中,两位新人从容淡定地跪了下去,当空一拜。 时倾轻叱道:「加快速度!」 莫家的家将多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老兵,见多了生死,更亲身经歷过无数次惨烈撕杀,对眼前这种情况,全然不惧,控制着礼赞,让他加快司礼速度。 眼看着场面便要失控,莫老侯爷大喝一声:「枪来!」 礼赞喊道:「三拜!」 两个莫家家将飞快地扛了一桿出来。 枪乃兵战兇器,不宜进入喜堂,家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扛了出来,可以猜测,就放在距离喜堂不远的地方,显然,莫老侯爷对婚礼上有可能发生的事,进行提前准备。 果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 莫老侯爷持枪在手,哈哈笑道:「承蒙各位大人青眼,愿为老夫孙儿的婚礼,舞刀助兴,不胜感激,老夫也舞个枪,跟各位大人一起助个兴。」 他绝对不会承认为了抗旨,为了拖延时刻,而跟御前带刀侍卫打了起来。 不,他跟众侍卫只是为莫府小世子的婚礼舞刀舞枪助兴罢了。 莫老侯爷一抖,挥舞得虎虎生风,硬生生把越逼越近的众侍卫逼退了几步。 礼赞:「二拜高堂!一拜!」 「反了!莫侯爷反了……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大太监气得在一边尖叫着直跺脚。 他身边没有侍卫护着,立即过来两个家将,一边一个,把大太监架着拖到一边,摁在客座上,一个递上糕点,一个递上茶水:「公公请慢慢享用。」 「哦呸!咱家是来吃茶的吗?咱家是来传口谕的!」大太监一把把递在面前的糕点茶水一下打落在地,「哐当」一声,瓷片碎裂,茶水飞溅,糕点乱滚。 「再拜!」 大太监挣扎着站起来,尖叫道:「快住手!快住手!你们……你们莫家狗胆包天,敢跟带刀侍卫动手?咱们定要禀告陛下,问你们个欺……唔唔……」 一个家将把一块糕点硬塞进大太监嘴里,硬梆梆,背书一般地劝道:「公公既然来了,怎么也得享用一块喜糕才好。」 另一个家将笑道:「就是就是,吃了我家公子的喜糕,沾了我家公子的喜气,说不定呀,下一个新郎倌就轮到公公了。」 「三拜!」 带刀侍卫一看莫老侯爷当在新人身前,人老功夫在,把一桿挥舞得如蛟龙出海一般,极力拦阻着,看上去,威风凛凛,而又带着几许悲怆。 枪长刀短,侍卫们拿的是刀,比枪短太多了,他们的刀还没招唿到莫老侯爷身上,莫老侯爷的枪已经戳到他们身上了。 再说了,莫老侯爷毕竟是侯爷,有大功于国,有爵位在身,侍卫们可不敢对莫老侯爷轻下杀手。 当时他们出宫之时,和德帝曾说过,不必对莫府家将手下留情,想必,皇帝也料到了莫府会武力反抗,拖延时间。只是想不到,莫老侯爷没派家将出战,而是自己亲自上阵。 众侍卫之中,一个似乎是头领的人指挥道:「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你们四个牵制住侯爷,其他人,从两边绕上去!」 「是!」 「夫妻对拜!一拜!」 侍卫兵分两路,莫老侯爷需要防守的范围顿时扩大,偏生莫府喜堂布置在宽阔的大厅里,这一下,莫老侯爷便有些顾此失彼,防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绕开自己,从两边迂迴包抄,逼向新人。 宾客们大多是莫府和左氏的亲友,其中有不少人知道皇帝逼婚之事,见侍卫绕过了老侯爷,要来捉拿时倾,打断婚礼,便开始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叫:「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又给新人打气催促道:「快拜!快拜!」 第50章 刀锋下礼成 喜堂吵吵闹闹, 喊成一团,坐在主位上受礼的左氏,赶紧站起来安慰亲朋好友们:「没事的!没事的!大家不要慌, 一切有我们莫家担着, 只要安安静静观礼就好。」 第107页 大太监看见这一幕,大为高兴, 捶胸顿足,努力把一口喜糕干咽了下去, 刚开口叫一声:「快……」快拿下莫时倾! 一个家将眼疾手快, 拿起喜糕又塞进了大太监的嘴里, 把他的话死死堵住, 还笑着劝道:「公公再吃一块, 好事成双。」 礼赞唱礼道:「再拜!」 眼看着侍卫们提着刀, 疾步冲到了新人的身侧,只要再冲过两边侍立的丫头们,便可以拿下新人了。 只要在莫时倾礼成之前带走他,他们便算立了一功。 就在侍卫穿个侍立两厢的丫头们, 沖向新人之时, 那些站姿裊裊的丫头们忽然身子一歪, 向侍卫们倒了下去,一个个娇喊道:「哎呀, 非礼呀!」同时, 把手上端着的糕点,茶水,水果, 灯盏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很不小心地」全掉到侍卫身上…… 喜堂里「哎哟」「哐啷」「咔嚓」「灯油翻了, 着火了」……外加尖叫哭嚎,各种声音,在喜乐的吹打伴奏之下,响成一片,无比热闹。 侍卫们猝不及防,懵的懵,愣的愣,都花费了一点时间来反应,等想朝新人冲过去,又被身边七歪八倒的丫环们地拉扒住,还娇滴滴地慎怪道:「哎呀,官爷,你踩着奴婢的裙子了,你真坏!」 众侍卫心道:谁踩你裙子了?明明是你拉着我! 「三拜!」 莫府的花样还真不少哇,亏他还是侯爷,想出用丫环来阻止他们的招数! 众侍卫被丫环们拉扯着,又耽搁了少许时间,眼看着两个新人的第三拜已经拜了下去,时机稍纵即逝,那个侍卫头领气得脑子一抽,侯爷动不得,哥儿动不得,那个不知来歷的新哥爷总动得吧?把手中的刀勐力朝曲随离掷了过去,誓要血溅喜堂! 心道:你拜堂了又怎样?我叫你刚刚礼成就守寡! 时倾与曲随离对拜完毕,正从地上站起来,恰好看见侍卫掷刀,手臂一展,抱住随离,脚下用力一蹬,两人身形骤然后移。 然而,飞刀余势未衰,眼看着就要扎到曲随离的后背上。这一刀未必会致命,但血溅婚礼,就不吉祥了。 飞刀来势劲疾,时倾也不敢空手去抓,急紧之时,不及多想,挥起新郎袍服的广袖,朝飞刀缠了过去…… 「礼成!」 「哈哈,」莫老侯爷听到礼成两个字,便收了枪,高兴地叫道:「我孙子成亲了,我要抱重孙子了!」 飞刀被广袖一缠一抖一甩,调头向那扔刀的侍卫头领飞去。不过时倾并未使力,侍卫头领见飞刀来势并不劲疾,伸手一捞,便把钢刀抓在手中。 时倾放开随离,朝那侍卫头领抱拳道:「大人舞刀助兴,兄弟不胜感激。只是刀要拿稳,伤到人便不好了。」 随离仿佛一点不知道自己刚才险险血溅当场,倒关心时倾,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 喜堂里,人们笑着,哭着,闹着,滚着,地上,茶水,糕点,果子,碎瓷,灯盏等物,散了一地,一片凌乱狼籍。 但是,这婚礼仪程,到底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举行完了,宣告着这一桩婚事的成立。 侍卫和大太监都是来阻止莫时倾婚礼的,随着这声礼成,大家都没有了战斗欲望。谁也不会丧心病狂,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新郎。 一时,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喜堂里气氛有些僵凝。 礼赞继续主持着婚仪,这时高唱道:「新郎新哥,送入洞房!」 拜完堂,是该送入洞房。可是,这不是有太监来传口谕,说陛下立等召见吗,怎么送入洞房? 大太监这时候终于捶胸顿足地把第二块喜糕干咽了下去,丧声丧气地道:「还入什么洞房,快换了衣服,随咱家进宫见驾。」 在家将的提示下,喜娘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哆哆嗦嗦地引着一对新人,退出了喜堂,直接返回了由时倾的日常居室布置出来的洞房。 新人退下之后,伺候在一边的家将赶紧递上茶盏:「公公喝口喜茶,顺顺气,莫噎着了。」 大太监一巴掌把茶盏再次狠狠拍落,溅起一地茶水和碎瓷,向莫老侯爷叫道:「侯爷竟敢跟御前带刀侍卫动手,拖延进宫时刻,咱家定会禀明圣上,问你们一个欺君罔上!」 莫老侯爷收了枪,施施然走过来,从家将手里接过茶盏,递向公公,笑道:「公公呀,话可不要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动手了?来来来,喝茶,噎着了可不好受。」 虽然把喜糕干咽了下去,胸口到底堵得慌,再说,莫老侯爷亲自递上茶来,大太监不好不给侯爷面子,便接过来喝了几口。 等把胸口堵着的一坨咽下了肚,大太监指了指侍卫们和宾客们,质问道:「不光咱家看见了,他们……还有这满堂的人,都看见了!」 「唉,公公理解差了。」莫老侯爷十分好牛脾气地给大太监解释道:「是公公和侍卫大人们前来传递口谕,见我们正办喜事,一时高兴,便上来舞刀助兴。老夫忝为地主,便和了一段枪舞。舞毕,公公跟在场的宾客一起,吃了喜糕喜茶,分润了喜气。莫府喜事,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大太监气得想跳脚:「那喜糕是你们硬塞的!」 「喜茶可是公公自己喝下去的。」 大太监气得,找不到话说,气鼓鼓地,一迭声催促时倾赶紧进宫復命。 第108页 此时,远处传来了三更的起更声,三更,也就是子时到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少顷,时倾换了常服出来,便不再多话,跟着大太监进宫见驾去了。他已经从祖父跟大太监的对话中,得到了足够的暗示。 临走之时,莫时倾又回身抱拳向众宾客团团一揖,说道:「多谢各位亲朋高邻前来观礼,小子先进宫进驾,回头再与亲朋高邻里痛饮三杯,一醉方休!」 登时便有亲朋笑道:「哎呀,醉了可怎么洞房?」众宾客跟着哄然大笑,一时僵凝的气氛稍稍松快了些。 只是皇帝这大半夜的,急召时倾入宫见驾,该不会……想扣在宫里不放吧?联想到皇帝想把哥儿娶回皇家,大有这个可能。 大家脸上嘴上说笑着,心里不禁暗暗担忧。 左氏向众宾客盈盈一福,说道:「今天犬子成亲,多谢各位亲朋好友光临观礼,不胜感谢,小妇人已备下薄酒,还请各位赏光。」 . 时倾倒不是第一次进宫,前面跟芷琪公主定婚之后,曾有几次进宫见驾,也见过芷琪公主。 在一个小偏殿里,时倾见到了和德帝,三叩九拜之后,又伏身跪在地上好久,才听皇帝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是不是该恭喜一下莫府小世子。」语气倒还算平和,只是透出一股威压和遮掩不住的疲惫。 「臣不敢。」时倾虽没有官职,但他是侯府小世子,将来肯定是要承袭侯爵的,并不是草民。 「那个人是谁?」 时倾刚要回禀,和德帝又长长嘆了一口气道:「算了,不必说了,下去吧。」 刚他听了大太监回禀前去莫府的详细过程,知道不可能以莫府暴力抗旨来论罪,再说他是想把哥儿娶进皇家,硬把莫府问罪,把时倾没入宫廷为奴,时倾岂会跟皇家一条心?不一条心,怎么分润到哥儿的气运,福缘和机缘? 嗯,阻止哥儿成亲这事,是他输了。不过,后面还多的是机会。 时倾以为自己祖孙在婚礼上暴力抗旨,挫败了皇帝的打算,必会引起皇帝的震怒,却不想,皇帝竟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去了?时倾什么话都没说,赶紧磕头,退了出去。 等到时倾退出,泪流满面的芷琪公主从屏风后转出来,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地道:「我不信,我还是不信,除非,除非……他真的生出孩子来!」 她一见倾心的男子,清朗俊隽,文武双全,是宜永数一数二有少年俊杰,怎么就是一个不能娶妻,只能嫁人的哥儿呢? 她一缕情愫已经牢牢系在了他身上,怎么收得回来呀? 和德帝有些老态龙钟地坐回椅子上,召召手,叫女儿坐在自己身边,劝道:「凡事,讲个缘分,不是你的,你求也求不来。朕回头,叫宗正寺留意,给你另选一个好的。」他不想再纵容女儿胡闹下去了。 芷琪公主只是哭,哭得直抽抽,说不出话来。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话好说。 「下去吧。」再过几个月,和德帝便七十大寿了,若不是为了阻止莫时倾成亲,他一般不会熬夜。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身体越来越差了,熬不得夜了。 等芷琪公主退下后,和德帝躺到龙床上,暗暗盘算:他已经七十岁了,还有几年可活?虽然在他的治理下,国家日渐衰弱,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整顿朝政,励精图志了。本以为可以把莫时倾这个祥瑞哥儿娶进皇家,给日渐腐朽的王朝续一口气。可惜,莫老侯爷祖孙两个拼了命也不愿意嫁进皇家,这事,便算了吧。王朝看着还能撑几年,这几年,且及时行乐才是。等他眼一闭,腿一蹬,身后之事,朝堂之事,国家走向,等太子来操心吧。 唉,老年人呀,经不起折腾。 且说,时倾由太监引着,一路出了宫门,忽然傻眼了:他来时,坐的是宫里的车辇,想不到宫里管接不管送,并没有准备送他回去的马车,这会儿,把他送出宫门就完事了,他只能自己走回去。 莫府距离皇宫也不算太远,时倾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朝自己家里走去。 作为荣国都城,宜永是荣国最繁华的城市,虽然已过子时,街道上仍有稀稀疏疏的行人和马车,时倾走在其中,并不突兀。 只是走着走着,忽有一辆马车,在时倾身边放慢了速度,跟马夫一同坐在车辕上的一个蓝衫人侧身向时倾拱拳施礼道:「莫公子有礼了。」 「你谁?」 「我家主人请你上车,有话相商。」 「你家主人是谁?」 「公子上车,自然知晓。」 时倾不敢大意,自顾自往前走,嗤笑道:「连名字都不敢报,藏头露尾,谁知道车上有没有陷井?」 「苗鹏煊。」车上的人冷不丁地开口说道,声音十分冷清。 时倾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哦,二十三皇子,皇帝想让他嫁的那个人。 第51章 整理书房 毕竟大家都生活在都城宜永, 都是勛贵,虽然没有见过,却也听说过。 时倾听说, 这位二十三皇子苗鹏煊, 二十四岁,最是个眠花宿柳, 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十分不受和德帝待见。得宠的皇子, 成婚之时便会封王赐号, 可苗鹏煊至今都未封王。 对这位皇子, 时倾没什么看法, 坚决不嫁, 是不想嫁入皇家, 被皇家控制摆布,其实跟二十三皇子无关。 第109页 因此,时倾听车中之人自报名字之后,反应过来之后, 说道:「我今晚已经成亲了。」 「可以和离。」苗鹏煊在车里悠悠说道:「如果不想你的夫郎早死, 趁早和离吧。」 「你敢动我的人试试!」 「呵, 想动他的人,不是我。想娶你的人, 不止我一个。但是, 只有我才能名正言顺给你一个正君之位,何不考虑一下。」 时倾忽然大悟:传说中,哥儿气运逆天, 福缘深厚, 机缘频多, 是个人形祥瑞,除了苗鹏煊,还有其他的皇子也想把自己娶回去做妾,说不定,幻想着藉助自己的气运,助他们登上皇位…… 苗鹏煊的意思,还透露出:可能有些皇子会暗中出手,把自己劫回去,囚禁在身边,以借他气运。 对哥儿有逆天气运,深厚福缘,众多机缘的说法,时倾是不相信的。可架不住皇帝开了这个头,众皇子不免生出了别样心思,眼下,自己成了香馍馍,谁都想上来吃掉自己。 吃掉自己的前提条件,是除去曲随离! 「曲随离危险了。」时倾心头闪过担心,暗想,他得保护好他。 他已经跟曲随离成亲,曲随离就是他的护身符,保护好曲随离,也就是保护自己。 时倾不想多搭理苗鹏煊,不过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大半夜的,皇子这是要去哪?」 「知道你被陛下召进了宫,特意等你,跟你聊一聊。」 「聊什么?」 「已经聊过了。」苗鹏煊想必已经透过车窗缝隙观察过时倾了,说道:「本来我不喜欢男人,不过,莫公子倒勾起了我的性致,哈哈哈……」 这人是来羞辱调笑自己的,时倾一时找不到话反击,只得闭着嘴,加快脚步赶路。 偏生那马车不急不缓地跟在时倾身边,苗鹏煊趁着街道左右没人的时候,迳自说道:「本来,还想聊一聊那位被莫公子从河里捞出来的夫郎,不过,看样子莫公子并不想聊,我就不多嘴了。」 时倾不理,默然前行。 苗鹏煊状似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据我所知,馨香舫虽是花船,但他背后,有个极大的靠山。等闲之人,进不了馨香舫,能进馨香舫的人都是……」 对这个从河里捞上来的夫郎,时倾本没有太多好奇,但苗鹏煊这么一说,令时倾不禁想起了相救曲随离的情形。 把人扒光了扔河里,阻止他出手相救,这是要谋害人命的阵仗,没把人命当回事呀。 那几个汉子显是花船养的龟奴,在被自己打跑之前,还叫嚣,让他等着,他们搬救兵去了。 真的很嚣张!倘若没有大靠山,确实不敢这么嚣张。 苗鹏煊这么说话,倒勾起了时倾的好奇,问道:「是什么?」 「莫公子有兴趣,请到我府上,咱们可以深入浅出地好生交流一番。」苗鹏煊说完,他的马夫得了授意,一挥马鞭,「驾」地一声,驾着马车,急驰而去。 「呸!」时倾沖那马车啐了一声,转头快速往自己家走去,一路走一路想:什么玩艺儿?满脑子就想着那点子龉龊事!你不告诉我,我回去问曲随离去!馨香舫的底细,难道就你一个人知道么? 以时倾的脚程,终于在四更之时,跑回了家。 前来观礼的宾客差不多都散了,只有一些至亲,诸如左氏的胞兄等人,还留在莫家,等待时倾的消息。 见到时倾回来,大家的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问了几句,知道个大概情况之后,大家都疲倦了,时间也太晚了,便都在莫家歇下了。 等时倾回到自己的居住的小院,小厮们上来告诉时倾,新哥爷在书房看书。 小厮转述新哥爷的话,说道:「哥爷说了,要等公子回来。」 有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等自己回来。这种感觉,是时倾从未体会过的,不知怎么的,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又在心里暗暗评估:嗯,看来还是个识字的,不错! 时倾去了书房,见曲随离仍穿着新郎喜袍,埋头把自己的书房翻得七零八落,到处散乱地堆放着各类书册杂物,跟遭了贼似的。 一股怒火无端端从心头冒起,时倾喝问道:「你在翻什么?」 不是已经告诫过这傢伙了,要安安分分,不要惹事生非么?自己被宣进宫,从出去到回来,前后刚刚一个时辰,这傢伙就在他的院子里翻天了? 「啊?」曲随离似乎被时倾的突兀发声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一边站起来,一边拍打衣袍上有灰尘,一边笑着问道:「回来啦。」 这语气,好像跟自己很熟络似的。时倾看着曲随离,又冷声问道:「你在翻找什么?」 随离几乎跟时倾同时问道:「宫里那位,有没有为难你?」 双方一怔之后,时倾干巴巴地道:「我没事。」 随离则笑道:「本来想来看看书,不想你书房太乱了,便忍不住给你整理整理。」 时倾审视着他:「只是整理整理?」 随离迎着时倾的目光,一脸坦然地反问:「不然,公子以为呢?」 要说机秘,时倾的书房并没有什么机秘文档,要说值钱的东西,时倾的书房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被随离反问得怔住了。 是呀,是他太疑神疑鬼了,他这小书房,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觊觎的? 第110页 随离似乎看穿了时倾的心思,笑道:「你想多了。」跟着指着他清理出来的一堆一堆的书册,解说书册该怎么分门另类地归纳起来,才好查看,不能随随便便堆码在多宝格上。 因小厮们不识字,打扫书房,只能抹试一下灰尘,所有带字的纸张,一概不敢移动。 时倾得来的书,都是随意堆在多宝格上,时间久了,书房里两大壁多宝格架子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他记性好,能记住某书放在某处,翻找起来并不麻烦。但外人想找某书,便跟大海捞针似的。 「嗯,你喜欢收拾,便收拾了。」时倾说道:「天晚了,睡了吧。」 随离勐地望过来:「你说,不逼我洞房的!」 时倾嗤笑道:「你要等我回来,我已经回来了。不早了,该睡了。你的房间在西厢。你要不想睡,随你。」说完,时倾转身便走,准备回房睡了。 刚走了几步,时倾又想到了什么,返身回来,说道:「明儿早点起来,要给祖父和母亲敬茶。」 「好。」 时倾又补充道:「我会叫小厮拿几套衣服给你,暂且穿着,明儿叫裁缝来给你做几身。」两个人的身材,胖瘦差不多,只是随离比时倾略高一些。 说完,时倾迳自回了自己的居室。 他的居室现在被布置成了洞房,时倾躺到婚床上,感觉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掀开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一看,却是些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物。 床上怎么会有这些食物干果? 时倾叫来小厮,一问,小厮回说,是这些是撒帐之物。刚时倾进宫了,但左氏还是请了两位元配且多子的夫妻,进来对曲随离举行了撒帐之礼。 小厮生怕时倾不懂,过来拿起那些食物干果,一样样给时倾解释:「这个枣子,喻意早生贵子;这个花生,喻意不要光生儿子,也不要光生女儿,要儿子女儿换着花样生;这个桂圆,喻意圆满;这个莲子,喻意连生贵子;这个……」 「滚!」 等小厮退下,时倾跳上床,把那些吉祥物都抖出来,扫下床,然后才脱了衣服,倒头睡下。 睡虽然睡下了,可时倾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根本睡不着。 今天晌午之前,他对自己变成了哥儿这事,还难以接受,只不过才过了大半天时间,他就已经嫁人了,还睡在放着各种生子吉祥物的婚床上。 他才开始尝试着接受自己是个哥儿的事实,谁知,生子这样的烂事,又逼了上来。 时倾无比郁闷地想:谁要生孩子了?还要多生?花生? 想像一下,自己一个大男人,挺着大肚子的样子,可把时倾给噁心坏了,暗暗打定主意:不行,坚决不能圆房,坚决不能生孩子,打死也不生! 以前被和德帝赐婚给芷琪公主,时倾没觉得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他愿意尚公主,因为是他把公主娶回莫家。驸马的地位不高,不会受到皇家太多的重视和控制。 同样的,时倾对曲随离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逮着。 不过,曲随离除了外地土豹子口音有点让时倾鄙视嫌弃之外,其他地方都还看得顺眼。 而且,时倾觉得,随离总是在适当的时机,对他表现出善意:比如关心他有没有受伤,比如等他回来,比如给他整理书房…… 既然已经煳里煳涂结了亲,时倾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曲随离的身世来歷搞清楚,不能把个不明不白的人放在家里不管。 尤其,苗鹏煊提及的馨香舫什么的,更让时倾如噎在喉,哽得难受。 第52章 儿婿敬茶 次日, 时倾被小厮的叫门声喊醒,照日常习惯,一边坐起来, 一边叫道:「进来。」 门开了, 两个小厮端着洗漱用水走了进来,并不意外。可是, 小厮身后,竟跟着曲随离! 时倾心头一个激灵, 想着自己只穿了亵衣, 赶紧抓起锦被盖在自己身上, 叱道:「你先出去, 我穿衣服。」 随离的唇角盪起一抹浅笑:「为夫便是来服侍你穿衣起床的。」 你娘的!昨晚还自称「在下」, 这么快就改口自称「为夫」了? 「不用!你出去!」时倾干脆利索地一口回绝!平时他都是自己穿衣服的, 并不用小厮服侍。时倾疑心随离是想趁机非礼自己。 为什么会冒出害怕随离非礼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 随离左右一看,走到婚床前,弯腰捡起时倾随手扔在地上的衣服,举到时倾眼前问:「是穿这身吗?还是换一套?」 「放着, 出去!」 随离把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 一件一件按穿戴顺序, 放到锦被上,笑道:「怕为夫看你?害羞了不成?」 「出去!」被随离这么一笑, 时倾的脸顿时不受控制地涨红了起来, 感觉自己被随离调戏了,这大大挑衅了时倾的尊严,羞恼地喝道:「再胡说八道, 看我不捅你个透明窟窿!」 说着, 时倾把手往床头一摸, 摸了个空:「我枪呢?」往常他起床后,都会先练一趟,然后再洗漱,因此,便放在床头。 恭立在一边的小厮回道:「夫人说洞房里不宜见兵刃,移去书房了。」 随离笑着问:「要不要为夫给你把枪扛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时倾感觉到随离的讨好之意,心头有气,也不好再发作,只道:「出去!」又补上一句:「不许称「为夫」!」噁心死他了。 第111页 随离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退出了婚房。 时倾赶紧起来穿衣洗漱,赶着这空当,向小厮问昨夜随离的动静。 小厮回说,哥爷昨晚没睡,已经把书房整理好了,还在书房里看了好一阵子书。等天亮后,哥爷便回西厢洗漱,换了小厮们送过去的衣服穿上,自己收拾利索了,又监督着小厮们洒扫庭院,看着时辰,烧了热水,便来叫少爷起床了。 一夜未醒呀?可怎么瞧着,曲随离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 转念又想:无端端娶了个有大气运,大福缘,大机缘的哥儿,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虽然是入赘,但一个外乡人,能有人给他包吃包住包零花钱,也算落进了金窝窝,当然开心啦,心情一好,自然便容光焕发了。 等时倾洗漱穿戴妥帖了,再次打开婚房,却见曲随离带着一队丫环,捧着食盒,站在外面,笑道:「该用饭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消停?怎么这么神通,便能勾搭上这么多丫环来送早饭?还真把自己当哥爷了? 见时倾开门后,迅速垮下去的脸色,随离颇为无辜地陪笑解释道:「是夫人吩咐丫环送来早饭。」他什么都没干,就是跟丫环们说了几句话,了解了一点莫府的日常生活。 寻常日子,莫家的三位主子,都是各自用饭。一般情况下,时倾的早饭也是由左氏夫人吩咐丫环送过来,只是最多派四个丫环,不会像今天这样,派了八个丫环,想是要在新哥爷面前,给自家儿子撑排面。 时倾点点头,示意丫环们进来摆饭。心里暗暗评估道:「行啊,是个机灵人,挺会看脸色的。」 一时丫环们摆好了饭退了出去,时倾一看,菜品差不多把一张八仙桌摆满了,其丰盛程度,远远超过自己平时的用度。 其实莫家虽是侯门,但不尚奢靡,显然,这么多菜,又是夫人要在新哥爷面前给自家儿子撑排面。 尚若随离真是自己的哥爷,时倾也许会觉得夫人撑排面的做法,可以让自己在新哥爷面前,脸上有光。 可曲随离就是一个准备在莫家白吃白喝三五年的住客,排面撑给住客看,需得着么? 时倾还没说话,曲随离倒先开口了:「哎呀,这么多菜品,怎么吃得完呀,浪费,真是浪费!」赶紧叫住丫环,道:「姐姐们收点菜回去吧,吃不下这么多,浪费了。」 为首的丫环笑道:「吃不完,赏给下人便是。」 时倾在一边淡淡说道:「千兰,告诉夫人,以后我这院里,一切用度,都还照旧,不必另添份例。」他做为侯府小世子,份例丰厚,用自己的份例养活一个闲汉,不成问题。 千兰又笑道:「那怎么成?少爷如今成了亲,院子里自然该添上哥爷的份例。夫人一大早便传了话,叫去家将们的屋里找四个清俊机灵的小子,做哥爷做贴身小厮使唤。」 算了,跟丫环说不清,还是自己回头跟母亲说吧。时倾当先落坐,提起筷子吃起来,心头又暗暗估评:嗯,这人还懂得节省,不错。 别看侯府上下就只有三个主子,其实满府的人口可不少。 其中主要是侯爷和世子在世时,在军中的同袍或部属,一些是残了,一些是死了,侯府便把他们和亲眷接来府里或府上的农庄上养着。 因投靠侯府,可以免税免捐,因此,这些收留的家将都是签了卖身契,到官府入了奴籍的,侯府承诺,他们若要离开,不会要他们的赎身银子并会帮他们脱籍。 侯爷里的下人,都是在这些家将人家里挑选出来的,因为经歷过生死和苦难,当御前带刀侍卫杀上喜堂时,莫家的下人们没有一个胆怯退缩。 莫家的下人,可以算是宜永城里最有战斗力的下人。 正因为养了太多的家将,主子虽少,但开销却极为庞大。 幸亏左氏是个赚钱的好手,经管着十来间店铺和二十来座农庄,才能养活这几百近千的人口。这么大的压力之下,使得莫府上下都养成了不尚奢靡,力行节省的家风。 时倾这里暗暗评估随离,随离跟着也坐下来开吃。他一边吃,一边像在品评酒楼的菜品一般,把每道菜都从色香味等方面评点了一番,并给出了一些做菜建议。 时倾听着随离在自己身边,对一桌菜品指手划脚,大放厥词最后终是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够了,有完没完?不好吃就别吃。」还真当莫府是客栈,包吃不够,还想吃得好? 随离看了时倾一眼,笑道:「等我空了,做一些好吃的,肯定比这些强。说实在的,做得这么不上档次,咱家该换个厨子。」 咱家的厨子是跟随世子的伙头兵,断了腿,家里又无亲人了,无依无靠,才投身进莫府。进了莫府又不愿意吃白食,于是便重操旧业,成为了莫府大厨,他的厨艺是不太精细,但也不至于难吃。这样的厨子,是说换便能换的? 时倾瞥了随离一眼,不想说话,拿起筷子又吃,心里暗暗评估:这人是个吃货,贪图口腹之慾。 吃完了早饭,时倾跟随离再次整理了仪容,前去给老侯爷和夫人请安。 随离中规中矩地向侯爷和左氏进了茶,自称小婿,跟着时倾称唿侯爷和左氏为爷爷和母亲。 一般女婿不会跟着妻子喊爷爷和母亲,而是称唿为太岳父和岳母。随离这么称唿,显然放低了自己的身段,明白自己是上门夫婿的低下地位。 第112页 侯爷和左氏都慈祥地温言勉励关怀了几句,发了红包。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随离没出么蛾子。 就是时倾觉得两位长辈对新进门的哥爷表现得太过热络了些。 两位长辈不住地嘘寒问暖,还说时倾养得娇纵,若有胡闹之处,还请哥爷多担待。若是闹得太过了,尽可告诉他们,他们会替随离作主的。 时倾感觉祖父和母亲真把曲随离当哥爷了。 请完了安,坐在一起喝过了茶,说了一些门面话,便该散了。左氏自去料理家事,时倾让随离先回去,自己则跟侯爷去书房说事。 因昨夜回来时已经四更了,又有亲戚在,时倾不好多说,直到这会儿,才有机会跟祖父细说自己进宫的过程和回来路上遇到苗鹏煊的事。 莫老侯爷道:「这个馨香舫,我早已经知道它的底细,只是想你不混官场,不必知道其中的骯脏事,才没跟你说过。」 「哦,馨香舫能有什么来歷?苗鹏煊说它背后有大靠山。」在时倾的认知里,馨香舫就是一条花船,花船就是变相的漂泊在河面上的青楼妓馆,居然有人愿意做青楼妓馆的靠山,这格调也忒低了。 「馨香舫的老闆是怡王府上大管家的侄儿。」 「所以,馨香舫背后的大靠山是怡王?」 对孙子的精确判断,莫老侯爷嗤笑道:「他一个奴才的侄儿,有什么财力和能力搞出馨香舫来?凭他的身份,谁敢给他造馨香舫?」 昨晚下河救人,和上岸之后,时倾曾对馨香舫瞥过一眼,见那船甚是高大,竟有三层舱房,停靠在眉河河畔,俨然庞然大物。 当时一看而过,没有细想,此时被祖父提醒,方才细思。 荣国礼制对治下民众的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的行动举动,进行了规范。很多东西,并不是有钱,就能用的,还得看够不够格。 民间用船最多两层,三层舱房的船只绝对属于僭越,官府追究起来,可以抓人查办。 像馨香舫那么超奢华的三层花船,竟然在穿城而过的眉河上堂而皇之地招摇而过,那就不是靠山硬不硬的问题了。 时倾一下懂了,纠正道:「馨香舫就是怡王的产业!」所以才没有官府敢动一条严重僭越礼制的花船。 第53章 还是夫人疼哥爷 莫侯老爷挼着稀疏的鬍鬚, 又问道:「怡王殿下什么产业不好搞,为什么要搞花船?」 花船说白了,就是一座在河上移动着的青楼妓馆, 且是私娼性质, 颇受垢病,并不是什么好营生。 想挣钱么, 有更多体面的生意可做,为什么要做这个受人鄙视的生意? 时倾想到苗鹏煊跟自己说过, 等闲之人进不了馨香舫, 那就是说, 馨香舫的船娘们接客, 是挑人的?不!船娘肯定没资格挑捡客人, 挑人的是馨香舫的管事? 不!从苗鹏煊那句「等闲之人进不了馨香舫」来看, 可能管事都没资格挑人,挑人的,是怡王! 船娘接个客,需要怡王来亲自挑捡客人?就算不是怡王亲自过问, 只怕也是怡王的高级幕僚们来安排。 排除怡王有特殊僻好的可能, 再加上能进花船的客人都非等闲之人, 时倾纵然尚未涉足朝堂之人。 但到底生长在侯门, 天生对政治敏锐, 说道:「怡王是在用花船拉拢培殖自己的势力。」 怡王,和德帝第十一子,嫡出。 和德帝的后宫繁花似锦, 除了元后之外, 先后又立过三位继后, 但凡被立过皇后,她们所生的皇子便能从庶转嫡,有了嫡出的身份。 怡王的嫡出身份在兄弟中一点不占优,因为在他之前,三,六,八三个皇子都是嫡出。怡王跟其中的六皇子慎王,还是一母同胞,均为第二任继后所生。 虽然同为嫡出,但三皇子是元后所生,比其他由庶转嫡的兄弟要尊贵,被和德帝立为太子。 既然有了嫡出的身份,不免要肖想那至尊之位。如今皇帝已经近七旬,身体一年比一年虚弱,精力不济,对朝堂和大臣们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弱,对皇位有想法的皇子们都在加紧布局。 莫老侯爷摇摇头:「怡王不一定是为自己。」 「为慎王。」 「不错。」莫老侯爷点点。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慎王和怡王的能力和势力在众皇子中都不出色,想在你死我活的皇权斗争中,杀出重围,只有兄弟结盟。 时倾问道:「祖父,咱们支持谁?」 「为臣之道在纯,咱们侯府,何必参与到皇子们的狗咬狗里面去?谁坐上皇位,咱们就拥戴谁。」莫老侯爷说道:「你姥爷和舅舅时常提醒我,要密切关注,但切不可参予其中。」因此,他才会知道馨香舫的一些内情。 只关注,不参予,等到了最后关头,局势已经明朗了,再抓住机会投效表忠,这是大多数朝堂大臣的心理。 末了,莫老侯爷问道:「那曲随离被请上了馨香舫,结果,又被扒光了扔进眉河里,还要把他淹死,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时倾猜测道:「怡王想拉拢他,但他没答应,结果怡王一气之下便想把他扔河里淹死,自己收拢不了的人才,也不能让别人收拢了去。」 怪不得当自己说成亲之后,不可再嫖-娼-宿-妓时,随离急吼吼地分辩,说他没想白嫖,连狎妓都否认,看来,只怕是真的。 第113页 不知怎么的,想到有这个可能,时倾心头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评估:看来,随离不是个轻浮浪荡之人,甚好。 莫老侯爷笑了起来,道:「传说,哥儿是有大气运,大福缘,大机缘的人,老夫信了。看看,你随随便便从眉河里捞出来一个人,便不是一般人。」能被怡王花费心思拉拢灭口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时倾对哥儿这个身份还有些抗拒,不愿意被提及,但对祖父又不好甩脸子,便带过话题:「那个苗鹏煊跟我说……」皇子们觊觎自己的话,不好说,便省略了,顿了一顿,又说:「说,有不少人想对曲随离不利,怎么办才好。」 再是上门夫婿,那也不能像女子似的,天天关在家里不让出门。 莫老侯爷并不在意,只道:「等他出门的时候,多派几个家将跟着便是。」莫老侯爷对自己家家将的战斗力,充满了信心。 「倒是你,昨晚没趁着那啥的时候,掏掏哥爷的底细?」 时倾脸色垮了下来,说道:「爷爷,我已经跟他明说了,成亲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不会跟他那啥的,等过过三五年,我们就和离。爷爷,你要心里有数,当着外人,可以给他面子,咱们私底下,不必对他太亲热太客气。他的底细,我会想办法掏清楚。」说完,转身就走。 莫老侯爷看着孙子挺直的背影,心头不是滋味,半天,好像才回过神来,嘆道:「假成亲呀。」 跟祖父交流完,时倾又去跟母亲交流,跟母亲交流的重点是对待曲随离的态度问题。 时倾同样跟母亲挑明了他跟曲随离的真实关系,告诉母亲以后不用对曲随离太过关照。 「他就是暂时住在咱们家的房客,不必单独给他派小厮,给份例,在我院子里,可以使用我的小厮和份例。祖父说了,他若想外出,可以派家将跟随。他在府里的一应用度,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过个三五年,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我就跟他和离。」 「等等!」见儿子转身就要走,左氏赶紧叫道:「和离后,你想嫁谁?你有喜欢的人了?」 「为什么要嫁人?」哥儿长得像男人,为什么不能像男人一样活着?哥儿就不能顶天立地?就不能活得自由自在,恣意潇洒?为什么一定要嫁人生子,依靠男人? 左氏断然道:「不行!你要敢和离,我跟你急!」既然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和离?目前来看,曲哥爷表现得还算可以呀,关键和离了,又不准备嫁人,那她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时倾正郁闷着,没法体会照顾到母亲的情绪,不想跟母亲争吵,揖了揖手,退了出去。 左氏坐在书案前,越想越气,帐本也没心情看了,气了半天,叫来丫头,吩咐道:「去,传我的话,好生给哥爷选两个小厮,两个长随。小厮要聪明伶俐的,长随要精明干练,功夫上佳的。你开了我库房,拿几匹好料子出来,给哥爷做衣服,四季衣裳,先各做八套。除了衣裳,随身饰品,也各准备四套。」 想到哥爷被儿子从河里捞出来时,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左氏又吩咐道:「再给哥爷送五十两银子去,随他用度。以后每月,给哥爷发放一份月例,份例跟少爷一样。」 大丫环满心喜欢地答应着下去办事了,刚她隐约听到少爷说要和离,连她都替少爷忧心,还好,夫人疼爱哥爷,瞧这样子,肯定和离不了! 时倾回到自己院子,转了一圈,没找到随离,一问,小厮回说:哥爷要在府里各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时倾便进了书房,想看看书,打发时间。一进书房,发现书房被整理得十分整洁,尤其是两扇多宝格上的书,都分门另类的归置在一起,上面还拿丝帛写了类别,以便查找。 丝帛上的字迹笔锋端正,笔力雄沉,字体圆润,笔划挺阔,一看,就知道是下过苦功练字的。时倾在心头暗暗评估道:这字,写得还行。 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的人,肯定是个读书人。时倾不禁猜测:曲随离该不是上京会试的举子吧?怡王见他有才华,便想拉拢他?不过,我救他时,他被扒得光熘熘的,没有文书,怎么应考?难不成,还得去找馨香舫的人,要回文书? 时倾十六岁通过了院试,已有秀才功名,只他年纪还小,又是勛贵,还没有乡试的打算。 等了许久,时倾才等到随离回来,一进院子,随离看见了时倾,便笑道:「时倾,你这个院子的名字取得好,我喜欢!顶头风,哈哈,有个性。取名叫清风,乘风,东风,南风……这一类的名字我见多了,就你这顶头风,我一下便记住了。」 时倾懒得多话,只道:「来书房,我有话问你。」 等随离进了书房,两人落座之后,时倾开门见山:「说说吧,你是谁?昨儿为什么去馨香舫?发生了什么事,害得你被扒光了扔出来?」 白嫖花魁?只要了解了馨香舫的背景,便知道,能不能白嫖到馨香舫的花魁娘子,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真容易。 馨香舫不是普通花船,赚钱是次要目的,主要是用来为慎王怡王拉拢官员和人才,以增强自己势力。只要愿意给慎王怡王出力,不要说白嫖花魁娘子,只怕还能得到倒贴。 知道了馨香舫的底细,很容易便明白,怡王之所以为直接弄青楼,而要弄花船,只因为青楼容易被敌对势力盯死,而花船可以在眉河上航行,甚至可以开出城去,不容易被人盯死。 第114页 「哎呀,不要老提人家被扒光的事情嘛,多不好意思的。」随离笑得一脸春风和熙,神态坦荡磊落,哪有半点不好意思。 这还是时倾第一次正面直视随离,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被随离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他赶紧收束心神,沉着脸说道:「跟你说正事,不要跟我嬉皮笑脸。」 随离喝了口茶,收敛了神情,说道:「我来宜永才十天。」 「来赶考?」再过两个月,便是秋闱之期,这时候外地学子赶来京城的人不少。 「我就是来宜永游歷游歷,见识一下荣国最繁华的城镇,开阔一下眼界。」 「有无功名?」 随离迟疑了一下,才道:「没有。」 随离的字写得不错,一看就是下了苦功练过的,当为读书人无疑。时倾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还是个童生?」 第54章 白嫖的真相 时倾考乡试时, 一考就考上了,感觉十分容易,想不到随离看着比自己大, 居然还没有考上秀才, 心头不免对随离又生出几分嫌弃。 随离听出了时倾语气里,满满的嫌弃之意, 却展容一笑,笑里满是嘲讽:「真才实学, 不比功名重要?那些平民百姓看重功名, 是因为功名能带给他们地位和财富。我以为, 凭侯府的名位, 可以做到视功名如粪土, 却不想, 小世子也像普通平民庸人一般,世俗势利。」 被自己捞来的人,嘲笑了……时倾本想反唇相讥,又想着说正事要紧, 便讥笑道:「那你怎么游歷到花船上去了?三层舱房的花船, 在别的城镇倒是见不着的, 可以开开眼界?」 「民用船舶最多两层,一只花船, 居然能有三层舱房, 我有点好奇,便向沿河岸的渔民还有住户打听,谁知他们都吱吱唔唔不敢说。」 「大家都不肯说, 我就越好奇。本来想装有钱人, 混上去看看。谁知, 船家根本不让我上去,有银子都上不去。」 时倾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装有钱人。暗想:看来这是个没钱、又自视清高的穷酸。嗯,他若表现得好,等和离的时候,可以多补偿他些银钱。 「昨天晚上,我一时兴起,便想直接向从花船上下来的客人,打听花船的情况。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有马车接送。好不容易,才堵到两个……」 时倾心道:你这是找死!从花船下来的客人,都是怡王要暗中拉拢之人,你明晃晃地堵着打听花船的情况,只怕怡王要怀疑你是敌对势力派来的探子…… 「哪知,那两个客人慌里慌张,大惊失色,像被捉姦在床一样,啥话都不答,其中一个掉头逃回了花船。」 时倾忍不住说道:「然后,花船上就派人把你捉了上去?」心说:你个外乡人,跑京城来撒野,还一点不收敛,真是个愣头青。 随离说道:「嗯,你猜得不错,花船是派了人下来,不过不是捉我,是假惺惺的客客气气请我上船。他们要是摆明了来捉我,我才不会上去。」 「上了船就把你摁在船板上了?」 「没有。」随离十分自来熟地叫道:「阿倾,我跟你说,那花船上的人坏得很,客客气气把我哄上去,派了一个花魁娘子来给我唱曲儿,另有两个渔娘来劝酒,我煳里煳涂喝了几杯,就感觉身上不对劲了,那酒里下了药!」 时倾讥笑道:「对你还用下?」你不就想去三层舱房的花船上嫖-妓嘛。 「你少寒碜我,多金贵,人家下的是麻药,我……」 时倾再忍不住,笑道:「呵,你怎知金贵?难不成你品尝过?还是买了请别人品尝过?」 本来,什么的话题,时倾一个完全没有男女经验的雏儿,不好宣之于口。但时倾不自觉地在随离面前十分放松,全无戒备,有什么话,想到就说,十分自然流畅,说完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随离白了时倾一眼,迳自说下去:「我只觉得全身都麻了,没一点力气,站都站不住,只好任凭他们施为。」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该不会嫖-妓不成反被-嫖吧? 「就盘问我身份。他们早就注意到我在打听花船了,怀疑我是……什么王派去的探子,派了人查我的来歷。」 「然后呢?」 「我就说我真是刚来宜永的外地人,真不认识什么王什么王的。然后他们便把我衣服扒了,扔进河里,幸亏我命大……」 想必馨香舫要给拉拢之人吃个定心丸,因此才要把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傻瓜丢河里淹死。 怪不得时倾见随离被扔下河之后,没挣扎几下就往水底沉,原来是中了麻药。 后来把随离救起来时,他身上也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大约在家将架他回府之时,药效渐渐消减,后来又洗了热水澡,药效便过了,拜堂的时候,才没问题。 时倾心念一转,便把这些问题自行圆通了,问道:「他们怀疑你是哪位王爷的探子?」 随离想了想,说道:「嗯,理王,好像是理王。」 理王啊,八皇子,同样是继后嫡出。看样子,对皇位有想法的,已经有太子党,慎王党,理王党了。 时倾眯着眼,又想了想,说道:「那你的行李呢?」 「我没行李,」 可一个外地人,前来宜永游歷,怎么可能不带行李?打尖住店之际,就不需要换洗换洗衣服? 第115页 见时倾一脸的不信,随离道:「真没行李,只要有银子,想买什么东西没有?想换衣服,现买成衣就是,何必要天天背一大坨包裹?我身上就带了点银票和路引文书……哎,这下全没了。」不过住进了莫府,什么都不用愁。 这可真是,比孤家寡人还干净! 随离这番话,传达出两个信息:其一,随离绝对不是穷酸。衣服穿脏了,不洗,而是直接买成衣换。其二,成衣大多数是旧衣,随离肯穿旧衣,就说明他不是个穷讲究的人,性子颇为随和豁达。 时倾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哪里人?」 「溧莱郡阳嘉府南州。」 时倾还没离开过宜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随离说的是哪里,便又问道:「你家做什么营生?」 「盐商。」 哦,盐贩子呀,怪不得读了书不去考乡试,原来是满身铜臭的盐贩子! 时倾又问了问随离的家庭情况,随离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自己的家世,十分简略地说了自己的情况:父辈兄弟十五个,他父亲排行第四,庶出,但能干,执掌了家业;他这一辈,有兄弟十二个,他排行第五,亦是庶出。他因无心管理争夺家业,便拿了银子出来游歷玩耍。 时倾心道:他娘的,可恶的盐贩子,有钱了不起啊,一个个不知纳了多少妾室,才生出这么多儿子。还是我们家好,祖父和父亲都没有纳妾,虽然,人丁确实单薄了些。 不过,随离是入赘的,自然不能纳妾,倒不用担心将来需要跟女人争风吃醋。 随即,时倾又暗骂自己:哦呸!这亲事是假的,将来是要和离的,什么跟女人争风吃醋?都乱想些什么呀,打住! 大致了解一下随离的家庭情况就足够了,没必要问得太详细,反倒是随离问道:「时倾,你是本地人,知不知道馨香舫那花船的底细?」 时倾也不瞒着,便把自己从祖父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随离。 随离作恍然大状:「这样啊,我就说嘛,普通平民,哪里敢造三层舱房的花船,原来是王爷的产业呀。可是,就算是王爷的产业,三层舱房的花船也僭越了礼制呀,你们皇帝怎么不追究?」 「不可私自揣摸圣心,陛下怎么想,你甭管。」然后时倾再次告诫随离,想呆在莫府,就要守莫府的规矩,不要任性胡为。如果想外出,需得提前告知夫人,由夫人指派家将跟随保护。 为了达到警告的目的,时倾道:「我如今在明面上,是嫁给你了,不过据我所知,还有几位皇子不肯死心。他们可都盼着你快些死掉,他们才有机会。所以啊,你没事少往外面跑,呆在府里才安全。」 虽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哥儿显然不能同时嫁几个夫郎。想娶哥儿,得先把哥儿的现任夫郎干掉。 「我懂了,我现在是你的护身符。你不想嫁进皇家,就得把我保护好了。」随离一针见血地抓住要点,完全不惧怕时倾的吓唬。 说到这里,随离歪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说道:「我要去做菜了。」 时倾大奇:「做菜?做什么菜?你会做菜?」 「我想着,给爷爷和母亲做几样我擅长的拿手好菜,孝敬两位老人家。我会不会做菜,做得好不好吃,等下你品尝了,不就知道了?」 虽然说,荣国是有新媳妇洗手作羹,孝敬公婆的习俗,但随离是赘婿,又不是媳妇,其实大可不必下厨作菜以孝敬公婆。 随离愿意遵守这个习俗,是不是表示,他对自己这个上门儿婿的身份,十分认同? 他该不是想假戏真作吧?随即,时倾心头嗤笑道:「哼,想得美!」 晚上,时倾真吃到了随离做的几道菜餚:烤羊羔,烤乳猪,烤牛犊,烤鸡烤鱼烤鹅…… 莫家真没有吃过这样的菜品,肯定不是出自莫傢伙头兵之手,果然是随离的手笔。 随离亲自上阵,把炭火上把烤得最香洌,最酥嫩,最焦脆的部分,一片一片割下来,依次孝敬给莫老侯爷,左氏夫人,以及少爷莫时倾。 瞧他那熟练的程度,显然是惯常烤肉片肉分肉。随离把最肥美精华的部分片下来孝敬给莫老侯爷,夫人,时倾三人之后,又把剩下的部分都片割成小块小块的,赏给莫家的下人们分食,说:哥爷光身进府,没带东西,这些烤肉便当是哥爷送给大家的礼物,请大家一起享用。 大家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烤肉,尤其还醮着随离特制的酱料吃,滋味极是鲜美,味蕾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随离还说,他还会做很多菜品,以后会一样一样做出来给大家品尝。 一顿饭吃下来,这位上门新哥爷,得到了莫府上下下人们的一致好评和交口称赞。 等回到顶头风,时倾沉着脸,道:「你是故意的!」 随离毫不隐瞒地笑道:「哎呀,我个上门的,没有根基,你又不给我的撑腰,我当然得拿点本事出来,讨好巴结大家,不然,我怎么在你家立足?」 第55章 沦为弃夫 到了第三天, 该回门了,随离跟时倾开玩笑:「我是从馨香舫出来,被你捡到的, 要不, 咱们一起去逛逛馨香舫?就当回门好了。」 时倾翻给随离一个大白眼,没好气道:「起开!你还想再被扔一次?不长记性!」 随离若有意若无意地引导着话题:「你说, 馨香舫要是知道我没死,还做了开平侯府的上门夫婿, 他们会不会再杀我一次?」 第116页 虽然随离对自己怎么上馨香舫, 怎么被扔下河的过程描述得相当详细, 但时倾总觉得随离说得不尽不实, 有所隐瞒。 再说, 慎王和怡王想灭口的人, 自己从河里救了起来不说,还招为上门夫婿,只怕慎王怡王对莫府会有猜忌。 很有可能,慎王怡王会认为莫府暗中投靠了某个王爷, 才会派随离去搅他们场子, 以后说不定会针对为难莫府。 时倾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祖父, 莫老侯爷捻着鬍鬚,老神在在, 道:「那天, 你把人带回家,我听说他是被馨香舫扔下河的,便想到了。你现在才想到, 也算你进步了。」 「该怎么办?」 莫老侯爷道:「我已经派人去给怡王递了话, 说随离是我莫府的哥爷, 不管他以前做了什么,我莫府不会主动找他们的麻烦,也希望他们不要找我莫府哥爷的麻烦。否则……」 「否则怎么样?」时倾很想知道祖父对怡王放了什么狠话。 「哈,傻孩子,你太嫩了,太实诚了。否则后来就没有话了,让他们自己去想。有些话,不说出来,更有威慑力。」 莫老侯爷拍了拍孙子的肩头,说道:「你虽不嫁入皇家,不过,我猜测,只怕陛下会想法子让你出仕为官。以后,你得跟着你舅舅们,加紧学学人情练达,世事圆通,凡事,多向你舅舅请教。」 皇家娶不回哥儿,借不到哥儿气运,但是可以把这个祥瑞哥儿摆到朝堂上,希望朝堂官府能分润到哥儿的气运福缘和机缘,从此政令上行下达,畅通无阻,件件落实,从而改变荣国日渐衰弱颓败的国势。 和德帝年纪大了,早已丧失了进取之心,便喜欢做这些投机取巧,又轻省便宜的事,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哥儿气运。 侯门是勛贵,照例可以不经科举,恩荫入仕。当然,一般情况下,恩荫入仕的官位都不会太高,且多为闲官,只为了昭示皇帝对勛贵们的恩宠。 不过为了能分润到时倾的气运,和德帝对时倾的恩荫官位不会太低,且不能是武职,才能参予朝堂议事,还要有一定的实权,才能在朝堂议事里拥有发言权。 成亲第四天,随离便在家里憋不住了,带着左夫人最新配备的两个长随和临时指派的四个家将准备出门。 「出去干什么?」时倾堵在门口质问。入赘才四天,这么快就不安于室了? 「出去逛逛,不干什么。」 「没事不许出去!」 随离笑盈盈地看着时倾,眉头微微一挑:「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不许我出玩?」他是来京城游歷的,不是来坐牢的,天天呆在莫府,算什么游歷? 是啊,自己一再强调,私底下随离只是莫府的住客,他凭什么管随离的行踪?时倾这么一想,气势顿时弱了,说道:「外面危险,不晓得有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 「呵,怕我出事,你跟我一起呀。咱夫夫携手逛街,恩恩爱爱,慕煞一众宜永女儿。」说着,随离去拉时倾的手,似乎要先演练一番怎么携手逛街。 时倾飞快地一掌反拍回去,用了几分力道,成心要把随离的手骨打断,好让他在家里养几个月的伤,省得像个苍蝇似的,整天在家嗡嗡嗡地到处乱飞,逢人便套近乎不说,还想飞出家门去! 这三天来,随离我行我素,完全不理会时倾的「管教」,时倾觉得自己对随离已经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威胁】,既然劝说不听,那就得来点强硬手段。 为了显得自己打折对方手骨是「无心之过」,时倾在反掌拍出之时,嘴里还说道:「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没点家教!」 「啪」地一声,时倾的手准确地抽击在随离手腕上,电光火石间的一触,时倾只觉得随离的手腕柔若无骨一般,从他掌下滑开。 「哎呀!」随离抱着手轻唿起来:「你手脚好重!」他把手举到时倾眼前,道:「看看,皮都被你打红了。」 随离的手骨肉均停,指节修长,丰润白皙,宛若和田美玉雕刻出来的一般,跟他的人一样,透着股温润谧静的气质。 手也有气质?可时倾就是有这么种感觉。只是现在那手上,有道明显的红痕。 时倾略有一些诧异,随离的手骨,在那样的力道猝击之下,居然没断!除非练过?不过瞧随离的样子,不像是练家子呀,哎呀,算了,大概凑巧吧。 时倾一把推开随离的手,大不耐烦道:「都说了,不要动手动脚!」这一回,他没好意思再用上力道。 「行吧,」随离收回手,道:「说好了,咱们一起上街去玩。」 谁跟你说好了?时倾不想跟随离说话了,转身回屋看书去了,全然没有意识到,在跟随离的交锋中,他一次次败落,他的出击,总是被随离这种连打带削的战术化解。 随离带着长随着家将出去逛街,但不到一个时辰,两长随四家将便都回来了,一问,回说哥爷带着他们去逛了东街瓦市,一边吃着零嘴,一边观赏杂耍百戏表演,还买了些东街的吃食带在身边,说带回去给少爷品尝。 就是两长随四家将,跟着跟着,便把人跟丢了,买给少爷品尝的零嘴倒带回来了。 时倾听了,心头大急:「还不多派家将去找?」随离刚来宜永不久,人生地不熟,这会儿孤身一人,出门在外,没人保护,要是被别有图谋的人敲了闷棍,他不是要做寡夫了? 第117页 莫老侯爷在一边端坐不动:「倾儿,要沉得住气。没准过一会儿,哥爷自己就回来了。」 谁知,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天黑了,也没见随离的踪影,派出去找人的家将们,也没找到人。也没打听到城里哪里发生了杀人命案,这倒也算个好消息。 虽然说,一般情况,莫府的主子们都是各吃各的,可哥爷走丢了,满府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全都没心情吃饭。 看着天色已经黑尽,时倾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该不是……跑路了吧?」作为有大气运,大福缘,大机缘的祥瑞哥儿,连皇家都抢着要娶他,他自己胡乱找了一个,结果居然沦为弃夫,真是上天的讽刺和笑话! 左氏啐道:「胡说!」 莫老侯爷劝道:「你想多了。」不知有多少人想娶哥儿还娶不到呢,那曲随离白捡个哥儿,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哪有不要反逃的理? 莫府的气氛被个刚进门才四天的哥爷搞得十分沉闷僵凝。 夜深了,起二更了,莫府三位主子才在下人们的催促下,草草吃了些东西饱肚子,吃完了,全都呆在大厅里,坐立不安地听着派出去寻人的家将们回来禀告寻找结果。 结果是,当最后一个家将在东市街坊上跟着哥爷,不知怎么的,一个眼错,转头功夫就丢了哥爷的踪影后,哥爷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完全消失了行踪。 听着家将们一次次禀告不曾找到哥爷,时倾越发沉不住气了,终于忍不住说道:「他肯定逃了。」第二次听儿【孙】子这么说,莫老侯爷和左夫人都没有说话,左夫人还极轻极轻地嘆了一口气。 前面那些主动放低身段称唿爷爷母亲,等自己回来,给自己整理书房,给大家烤肉吃,跟每个人套近乎这些种种作派,都是假的,骗人的,是为了降低莫家的警惕,为出逃作准备! 对于曲随离这样一个在穷得只剩钱的盐贩子家里长大,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菜,可以不带包裹,出门远游的人来说,莫府相比盐贩子家,除了身份高之外,实在没什么优势。 看曲随离这三天来的行事,虽然有着意巴结讨好莫家众人的嫌疑。 但时倾猜想,那是随离为了麻痹莫家,随离内心里,并没有把侯门看得有多高不可攀。 虽然说,与盐贩子相比,侯门确实高不可攀。一个盐贩子家的庶子能入赘侯门,差不多是鲤跃龙门一般的高攀。 曲随离对莫家讨好归讨好,但他的眉目神态之间,泰然自若,淡定从容,在莫家人面前,丝毫没有奴颜婢色,谄权媚势,自惭卑贱之态。 如果不刻意去想,单从随离的神态气度来看,时倾总会忽略他的出身,觉得随离是什么勛贵世家的子弟,是跟他同一阶层的人。 三天相处下来,自己对随离没有一个好脸色,还一再警告他不要对自己存丝毫痴心妄想。所以莫府对随离来说,有什么优势?有什么吸引力? 再说了,他虽然不清楚,曲随离有没有鸿图大志,但至少不会是平庸无能之辈,他为什么要留在莫府,做一个卑微的,没有前程,让人笑话的入赘儿婿? 换了自己,自己也要逃跑。 时倾一番深思,只觉无比丧气,开始反省自己:他是不是该对随离好一点?总该给随离一点念想,一个留在莫府的理由。 唉,人都跑了,想什么都晚了,弃夫几乎已成定局。 时倾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可还是忍不住要想,想着想着,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叫道:「快,去顶头风西厢,看看曲随离的东西还在不在?」 第56章 镌刻灵魂的梦魇 跑路么, 总要收拾点金银细软,这一点,莫老侯爷早想到了, 因说道:「我已经叫人去查看过了。」 「怎么样?」 「他来咱们家, 本来就没带东西,反正你那院子里, 没少什么物件儿。」 「母亲给他做的衣服呢,还有银子呢?」 左夫人道:「裁缝铺子还没把衣服送来, 做不了那么快。我就是想着他身无分文, 总得自己添置些东西, 便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让他自己花用。」 莫老侯爷便吩咐下人再去翻查一下随离的屋子, 主要看有没有银子。 少顷, 下人来回报,说哥爷屋里的柜子里头,还搁着四锭银子,以及剪开的半锭碎银。 意思曲随离离家之时, 只带走了五两左右银子?五十两银子明明已经到手了, 为什么不一併带走?留下四十五两, 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高风亮节? 还是说,曲随离真的只是外出游玩而已, 并不是要逃跑。只是跟着的长随和家将都走丢了, 为什么不回来?自己已经跟他说过许多次了,一个人在外面浪的危险,他全当耳边风? 曲随离只拿走五两银, 走时只穿着时倾的旧衣服, 这两个认知, 似乎又振奋了莫家人,因为这样的行为不像是要离家出逃的样子。 谁人出逃,不是银子带得越多越好,哪个会留下绝大部分银子不带走? 不知不觉,远处,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时倾不忍母亲和祖父为自己熬夜,便劝他们去睡,自己坐在大厅里等了一夜。 次日一早,莫老侯爷起床,让孙子去睡,自己顶替孙子在大厅里等候着,又令全府家将。 但凡能行动的,都出去打听哥爷的行踪,从宜永城里,延展到宜永城外。 第118页 莫老侯爷另又派遣了几个得力的家将,直赴溧莱郡阳嘉府南州,去拜访盐商曲府,不管怎么说,两家结亲,总得通通气,彼此走动走动。 本来派人去溧莱郡跟亲家通气,这个事,莫老侯爷一早便打算做的,不过,这事也不急,总得採买些珍贵的礼物,以表达重视之意。 这下好了,曲随离逃跑,最大的可能是逃回溧莱郡老家去,莫老侯爷只得派人带着一些从库房翻出来的陈年旧物件儿,匆匆赶往溧莱郡。 一方面是跟亲家通气,另一方面,也包含着把曲随离抓回来的意思。 到晌午,莫老侯爷正在蔫耷耷的吃午饭,守门的下人急匆匆跑来禀报:「侯爷,哥爷回来了!」 莫老侯爷一听,丢了筷子便往外走,走了半截,又停住了,继而返身回去,坐在桌前,继续慢腾腾吃饭,吩咐道:「去,把消息告诉少爷,也告诉一下夫人,叫她不要参合小两口的事。」 一个上门夫婿外出,一声不响地一夜不归,自己当祖辈的,还跑去大门迎接,像什么话?不能太惯着这些小辈了。 时倾虽然一夜没睡,这会儿躺在床上,仍是翻来覆去地思前想后,哪里睡得着。 当他听到随离回来的消息,赶到大门口时,只见随离由守门的下人扶着,正一歪一歪地往府里走,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薰人的酒气,人也半眯着眼,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家里人担了一夜心,发动了几乎能行动的所有家将满宜永到处找人,想不到,这货不知在哪里,灌了一夜黄汤! 看着曲随离被下人扶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时倾心头鬼火直冒,偏生对个醉鬼,发火怒骂一点用都没有,只得冷着脸吩咐道:「扶进去。」 等下人把随离扶进大门,时倾问守门的下人,可有看见是谁人送随离回来的。 一个下人回说送哥爷回来的马车,上面下来两个下人,把哥爷扶下马车,便驾车离开了。他们一看见哥爷回来,十分高兴,光顾着往府里报讯,没来得及问。 另一个下人回忆着补充说,那是一辆装饰得挺豪华阔气的马车,不过规格并不高,是有钱就能用的那种。 时倾没问出什么来,窝着一肚子火,转身回了顶头风,一回自己的院子,便吩咐小厮们把随离全身衣服都扒了,拿冷水沖,给他长长记性。 倒是左夫人刚选给随离使唤的两个小厮,因得了左夫人的叮嘱,这会儿出面劝道:「少爷,使不得!如今这天气虽不算冷,可水还凉浸浸的,哥爷这身板儿怕经不起冷水沖淋。少爷心头有气,等哥爷酒醒了,好生说他便是,可不好把人整出病来。」 时倾只是在气头上,想整一整随离,本没有害人之心,听了劝便吩咐小厮们烧了热水给随离洗澡,把沾了酒气的衣服都换了,并让厨下烧点醒酒汤来。 随离回来了,整个莫府的人心,莫名地安定下来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恢復了日常生活。莫老侯爷提醒儿媳妇左夫人,不要插手过问两小口子的事:「等他们自己闹去,打是亲,骂是爱,闹着闹着就有感情了,这事就成了。若是有长辈出面,他们小孩子倒拉不下脸来。」 随离这一睡,睡到天都黑了,仍旧没醒,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黄汤,醉成这样。守候在随离床边的小厮有好几次听见随离梦魇了,嘴里胡乱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时倾听了小厮的禀报,跑过去看,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随离梦魇。 难道有人想用酒灌死随离?时倾坐到床边,问道:「谁要杀你?」 随离仍陷在沉睡了,嘴里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无意识地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时倾伸手,让随离抓住了自己。随离抓得很紧,很用力,似乎抓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人便安稳了一些,不再胡乱叫嚷,唿吸声渐渐平稳悠长了起来。 时倾感觉到随离抓住自己手的力道渐渐放松,便试着推了推随离,随离顿时一惊,抓住时倾的手力道骤然收紧,生怕失去地叫道:「别走!别丢下我……」 推都推不醒,不是谈话的时机,时倾当即勐地大力抽回了手。随离闭着眼紧张地叫道:「别走!别走!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转身离开之际,时倾意识到,曲随离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开朗坚强,在他心里,存在着旁人无法窥探捉摸的恐惧和痛楚。 时倾照自己的作息,二更之后便睡下了。曲随离不过是莫家住客,不值得他为他熬夜守候。 半夜里,时倾被隔墙传来的声音吵醒,似乎是随离醒了,可能喝了太多的酒,身上难受,在那里要汤要水的,把小厮使唤得团团转。时倾不想这会儿去跟随离呕气,翻过身闭眼又睡。 次日,时倾起来之后,一边洗漱,一边问小厮:「东厢醒了没有。」 小厮回说已经醒了,只是还难受着,躺在床上恢復。 经过了一晚上的冷静,时倾也没那么生气了,吃早饭的时候,小厮问要不要请哥爷,时倾冷哼道:「往天他听着声音便过来了,还用得着请?今儿,他敢过来?」 时倾这话刚一说完,随离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穿了件深铁红络银线的衫子,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憔悴。行走之际,看起来有点飘,当是酒醉之后,手脚无力。 第119页 一屋的人都看着随离,随离一脸坦然地「飘」到时倾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嘆息道:「还是夫人心疼我。」桌上都是些清淡的菜品,想必是左夫人吩咐的,还做了些酸汤,开胃又醒酒。 时倾没有多话,拿起筷子便开吃。随离也没有多话,跟着吃了起来。只是时倾感觉得到,随离一边吃,一边抬眼瞥了自己好几次。 哼!还知道心虚?! 吃完了早饭,时倾起身去书房,随离出门右拐,想熘回自己的东厢,被时倾反手一抓,拎着衣襟,拖进了书房,然后像扔破抹布一般,丢进一把圈椅里,又飞快地拉了另一张圈椅,用圈椅的圈背,把随离顶在圈椅里,令其动弹不得,时倾一脚踩住圈椅,令得随离没法掀开禁锢他的圈椅,令着随离,冷冷道:「老实交待,前晚上去哪儿了?」 随离挣了几挣,没挣开圈椅的束缚,索性放松身体,瘫在圈椅上,笑道:「你这是想刑讯逼供吗?」 随离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下激怒了时倾,冷喝道:「少来嘻皮笑脸!你知不知道,前晚你外出一夜未归,莫府发动了多少家将下人,满城找你,大伙儿累得人仰马翻,彻夜未眠,就怕你遭了什么人的毒手!你倒好,跑去喝酒去了,还喝得酩酊大醉,你像什么话?你说话啊!」 等时倾说了这么一大车话,随离才笑着反问:「我是你们莫家什么人?」不等时倾回答,他自问自答道:「一个名义上的哥爷而已。你们需要关心我的死活吗?不用。我一夜不归,你们着急找我,只是怕我这块挡箭牌没有了,你得嫁进皇家。」 时倾被随离的话顶得噎住了,后面埋怨指责的话,一时说不出来。 「你需要一个挡箭牌,护身符,我需要在宜永有个落脚之地,咱们各取所需罢了。你不要做出一副居高临下施捨于我的样子,我不欠你们莫家什么。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做到,在没有和离之前,我不会逃跑。你们不用像防贼一样盯着我……」 第57章 家暴 随离的话说得太直接, 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直抵真相,令时倾听了很不舒服。 时倾实在听不下去了, 悍然打断道:「我们是防贼吗?我们是关心你, 怕你一个人在外面,遭了毒手!我是什么情况, 我们面临着什么情况,我跟你说得清清楚楚, 你不在家好好呆着, 非要冒着被杀的风险, 跑出去狂街, 喝酒, 还一喝喝一夜, 就算住个客栈,一夜不归,也得先跟掌柜打声招唿吧?你完全不顾我们的感受,还有脸跟我凶, 跟我狠?信不信, 我把锁在家里, 哪都不准去!」 前晚通宵守候随离,时倾想了很多, 对随离一声不吭玩失踪, 他有很多猜测,在众多的猜测中,也包含着担心和关心, 他是真的害怕随离因为自己的关系遭了皇子们的毒手。 随离怎么能把他和爷爷母亲的关心一笔抹杀? 「你敢!」随离叫着, 勐力去推圈椅, 想脱困而出。 时倾腿上加力,稳稳地把随离继续困在圈椅中动弹不得。 随离怒道:「放开!」 「不放!」 两个人四目相瞪,全都不服气,用眼神使劲干架。 「放开!」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得允许,再不出门!乖乖呆在府里,大家都安全。」 「笑话,我是你家的囚徒不成?脚长在我身上,我要出去,你管得着我?」 「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信!怎么不信?前天晌午,还想打断我手来着,以为我不知道!莫时倾,你个阴险狠毒的小人!幸亏我骨头硬。」 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的小恶毒,忽然之间被随离一口揭穿,时倾越加恼怒:「说老子阴狠毒,老子今天就狠毒给你看!」 你一个刚入赘的假夫婿,还敢这么嚣张,找死! 两个主子在书房里越说声音越高,吵了起来,随离的小厮飞快地跑去报告左夫人:「少爷发狠,要打断哥爷的腿!」 左夫人一听,赶紧跑过来,一进院子,便听见儿子跟哥爷在书房里打得乒桌球乓,儿子还发出威胁:「有本事你站着,躲什么躲?」 左夫人赶紧出面制止,叫道:「住手!住手!有话好好说!」 等她冲进书房一看,书房里的桌椅乱七八糟倒了一地,儿子跟哥爷正隔着一扇多宝格对峙。 多宝格上多放着些书册,也有一些不值钱的赏玩物件儿。想必到底是自己的书房,多有爱惜,儿子捨不得推翻多宝格,才只得跟哥爷围着多宝格对峙周旋。 左夫人走过去,一把抓住儿子往外扯:「你给我老实坐下!」 左夫人那点力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时倾不敢挣扎忤逆,便被拉到了一边。 时倾扶起一张圈椅,拂了拂灰尘,道:「娘,你请坐。」跟着就告状:「这厮可恶,我问他为什么在外面喝酒,夜不归宿,他不但不老实交待,还敢跟我顶嘴!自己讨打。」 顶嘴啊……所谓顶嘴,通常是长辈对晚辈和尊者对卑者这类关系中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一方使用。 时倾显然觉得在跟随离的关系中,自己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左夫人一听儿子这告状的口吻,一下便想起了自己的夫君莫世子。 她还分明地记得,莫世子也是这么一副强势的性格,婚后,总想在婚姻关系中占据上风。 第120页 她不是强势的女子,可也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少不得奋起反抗,曾有一段时间,她跟莫世子的关系十分紧张。她是聪慧之人,发现跟夫君硬刚,只会便关系越处越僵,便渐渐试着以柔克刚,此后夫妻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 因此,左夫人听了儿子的告状,反倒觉得哥爷跟自己同病相怜,说道:「多大的事,你若是好好跟哥爷说话,何至于动起手来?」 随离见夫人出面给自己撑腰,便从多宝格后面走了出来,吩咐小厮道:「快给夫人沏茶,拿我昨个儿……前天买的新茶,给夫人尝尝新。」 然后,随离又向左夫人笑道:「母亲言重了,我跟时倾闹着玩,没事的。」一声「母亲」,叫得又自然又顺熘,完全看不出刚上门才五天。 时倾一下没忍住,看向随离:这货为什么不趁机反告一状?倒维护起他来?他也没那么笨,会来个不打自招,因此,顺着随离的语气,也笑道:「是呢,我跟他闹着玩的,哪里就打起来了。」 时倾跟随离两个,一左一右,在左夫人下首左右坐下,陪着左夫人品茶聊天,以尽天伦。尤其随离,言笑晏晏,妙语如珠,很快便把左夫人哄开心了。 时倾和随离陪着左夫人闲聊了一会儿,左夫人见儿子和哥爷相处得似乎还算和睦,有说有笑,有应有答,不像正在干架的样子,以为是小厮「谎报军情」,放下心来,品了几口茶,又叮嘱他们好好说话,莫要打闹,便起身离开了。 只是临走之际,意味深长地看了随离一眼。随离报以一个和熙明媚的笑。 左夫人一走,顶头风里的两位主子,立即重新投入战斗,时倾笑容一肃:「你说,前晚上上哪去了?跟什么人喝酒去了?」只是语气不像先前那么咄咄逼人,居高临下。 随离的语气也没有先前那般阴阳怪气一针见血,说道:「说过了,我只是在莫家暂住,我的事,不归你们莫家管,前晚上是我自己的事需要处理,一时赶不回来。」 一听这话,时倾又来气了:「什么你的事不归我们莫家管?你要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是我们莫家的哥爷!如果你跟什么人谋朝篡位,等东窗事发,难道你跟主审官说,你跟我们莫家没关系?官家就会饶过咱们莫家?只要你还顶着莫家哥爷这个名头一天,你的事,就是我们莫家的事,我们莫家就得管!」 随离看着时倾,像看一条进了自己网的鱼,唇角一挑,笑道:「想管我,可以。只是我是老实人,不喜欢名不符实。」顶着莫家哥爷这个名头,就要成为真正的莫家哥爷! 他娘的,一个土里吧唧的外乡人,还敢觊觎自己,时倾又想打人了! 可是,手都挥起来了,想起母亲的话,时倾把挥手的动作十分生硬地一掌拍到左夫人刚坐的圈椅上,把圈椅拍倒在地。 就在时倾挥手击出的瞬间,随离脚下使力,连人带椅,退出三尺! 「你练过?」 没练过,随离哪里能做出这么敏捷的反应?没练过,随离的手骨哪里经得起他的成心一击?没练过,带出门的家将长随怎么会被随离轻易甩掉?没练过,面对喜堂的刀光枪影,换个常人能做到从容镇定? 这他娘真是个练家子!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随离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好奇心再强,明知道馨香舫不是普通花船,怎么敢冒冒然去堵从花船上下来的客人?怎么敢轻易登上馨香舫?那不是找死吗? 如今看来,人家是艺高人胆大。 再往前想,普通人被下了麻药,扔进眉河里快淹死了,捞出来,不死也得大病一场,怎么能像随离那样,泡个热水澡就没事了,连个风寒都没落下? 这一切,只一句话便解释了:随离是个练家子。 时倾重复道:「你他娘练过!」这一次不是问句,是肯定句,充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怒。既然练过,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弱鸡样,绕着多宝架跟他躲来躲去?这不是耍猴嘛! 时倾这下更火大了,一下站起来:「去院子里,咱们好好打一架。」 是爷们,说不过,就干架,手底见真章,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随离坐着一动不动,摇头道:「我不跟你打。」 就在时倾以为随离胆怯了之时,随离淡淡加上一句:「你不是我对手。」 淦!他居然被自己救过的人蔑视了!他必须要跟随离打一架,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你不是想名符其实吗?跟我打,打赢了,我就让你名符其实!」 随离反应飞快:「一言为定!」 一瞬间,时倾有种落进了随离圈套的感觉,但他又不肯承认,觉得承认了就是变相认输,他哪里肯输这口气,因此时倾又嘴硬地问道:「要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服你管。」 当下,两人去了院子里,在几个小厮的围观下,打了起来。 是真的打起来,而不是比试起来。两个人没有一点客气,都打得十分兇狠,仿佛每一招每一式都恨不得把对方打趴在地,不留半分余地和后手。 一打起来,两个人的拳风和身手,大异其趣。 时倾练的主要是莫家枪法,这是一套骑在战马上,对阵杀敌的功夫。此时没用,便把的一些招式化入拳脚中,对敌之际,身手大开大合,气势如虹,几乎把随离压制着打。 第121页 然而,随离在场面上虽然处于下风,但他身形辗转腾挪,敏捷灵活,一击不中,倏进倏退。 而且各种招式,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他的身材本来比时倾略高,却把小巧灵活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莫家的下人家将,多是退役兵卒,旁观的小厮耳薰目染,甚至有练过武艺的,都有眼力劲儿,在旁边看得胆颤心惊,都在想:要不要去请左夫人啊? 刚才两个主子明明在书房打起来了,随离那个小厮请了左夫人来,结果两个主子笑呵呵地说闹着玩。左夫人虽然没有责怪他们,可如果他们现在去把左夫人请来,保不定两个主子又要说他们是闹着玩的,那自己肯定得吃挂落了。 可是,如果不去请左夫人,照两位主子这般打法,说不定会打出个好歹来,这可怎么办? 唉,在莫家当个下人都这么难。 第58章 反家暴 小厮们心头柔肠百结, 不知道该不该去告知左夫人,场中的战况已经变幻了好几回了。 既然两人有志一同地在心里把这场争锋,当成是打赢对方, 压服对方的手段, 而不是比试切磋,出拳之际, 全无顾虑和留手,都是恨不得几下把对方摁在地上使劲摩擦, 因此, 一经交手, 战况立即进入白热化。 就在小厮们犹豫纠缠之时, 随离一个飞身扑向时倾, 硬挨了时倾一记肘撞, 他却借飞扑之势,把时倾撞倒在地。 时倾单手撑地,欲跃起后退,拉开距离。 说时迟, 那时快, 随离飞快地抓住时倾的另一手, 一边扭手,将之反剪, 一边一腿重重跪到时倾背上。 时倾刚欲跃起, 竟被随离重重压回地上,一手还被反剪着,使不出力来, 只得将撑地的那手反撩上去, 又被随离捉住, 仍旧反剪了死死摁在背上。 少爷跟哥爷打架,这么快就结束了?少爷不是很能打的嘛,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哥爷制住了?小厮们看得目瞪口呆。 随离喘着气,说道:「我说了,你不是我对手,服不服输?」其实两个人交手时间并不长,但兔起鹘落,都使出了全力,紧张又惊险,不由得要喘气。 「放开,我只是中了暗算,不作数,咱们再打过。」时倾哪肯就此认输?认了输,他就得跟这个外乡人假戏真做了。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想真的嫁人呢,他要做个顶天立地、自强不息、不嫁人不生娃的哥儿! 随离二话不说,把时倾的一只手臂抬起来一扭,「咔嚓」一声,极是熟练地把手膀子给卸掉了! 「啊!」时倾没想到随离这么黑心,陡下辣手,钻心的剧痛,不由得惨号起来。只是号了半声,想到不能在随离面前示弱,又硬生生把惨号噎了下去,嘶声道:「曲随离,老子瞎了眼,救了你这么个黑心烂肺的东西!」 随离淡淡笑道:「呵呵,比起你莫少爷一声不吭就想打断我手脚的作派,我只卸你条膀子,算什么黑心?我还管卸管上,你只要认个输,我立即给你上回去。」 时倾忍着一阵又一阵钻心的剧痛,叫道:「你暗算我,不认输,再比过!」 「咱们是打架,不是比武切磋!暗算也是对敌的手段,你没识破,就是你输了!难道爷爷没有教过你,在战场之上,一招不慎就是死,哪里容得你来叫嚣再比过?」 「我不管,我不认输,就要再比过!」时倾又气又急又不甘,坚决不肯认输,不能假戏真作,打着耍赖的心思,心想:手膀子都卸了,我就不认输,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咔嚓」一声,随离干脆利索地把时倾的另一条手膀子也卸了。 时倾痛得险些晕过去,嘴里还倔强地叫道:「姓曲的,老子就是不认输,有本事杀了老子!」 随离喝了一声:「都出去!」 小厮完全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哥爷都把少爷的膀子卸了,要不要告知左夫人呀? 等听随离再喝道:「小爷现在要跟你们少爷圆房,还不退出去!」 啊?小厮们惊呆了,这哥爷也太豪放了,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幕天席地的圆房?再说,这亲事不是假的吗? 时倾一听,羞恼交集,叫道:「你敢!」 「你我的亲事有一众亲友见证,连皇上跟前,都过了明路,你我圆房,不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什么敢不敢的?」 「你、你、你……」时倾真被随离吓到了,打又打不过,撂狠话又吓不倒随离,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随离似乎等不及了,又喝道:「还不滚出去?想旁观小爷洞房?」 小厮们一哄而出,还顺手关上院门。不过一些小厮非常好奇哥儿怎么行房,院门虽然关上了,却都巴着门缝往里瞧。一些小厮觉得事情不妥,终于还是决心去给左夫人报信。 院里,时倾的气熖被随离强行镇压了下去,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忍着气道:「你先放开我。」 「你先认输!」见时倾还在犹豫,随离又道:「认了输,我就给你把手膀子接回去,保证不伤骨头。」 无奈之下,时倾只得认输:「算了你赢……」 随离当即从时倾身上下来,放开了对时倾的压制,然后手法极为熟练地捏着时倾的臂膀,揉按扭送,把时倾脱臼的臂膀送回了臂窝。 臂膀送回肩窝后,双肩的剧痛便减轻了不少,时倾揉着肩臂,从地上爬起来,正考虑着怎么扳回劣势,就听见外面小厮叫道:「夫人。」 第122页 院门一天,左夫人走了进来,满脸疑窦地看向儿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灰头土脸的。 当着随离的面,时倾哪里有脸跟母亲告状,说随离打了自己?那也太没面子了。一边退开几步,拍打衣服上的灰尘,一边陪笑:「儿子跟……他过招玩玩。」 左夫人看向那个急匆匆跑来报信的小厮,又转向儿子道:「听说哥爷把你臂膀都打折了?」 时倾忙把刚接回去的臂肩活动给母亲看:「什么打折了?只是脱了臼。已经接回去,你看看,没事了。」 随离十分自然地贴身站在时倾身后侧,嗔怪那个小厮道:「我跟少爷闹着玩,偏你多事,去夫人跟前乱嚼舌根子。」 小厮满心委屈,他明明看见哥爷把少爷的两条胳膊下了,少爷又痛又气,连撂狠话,哥爷逼着少爷认输,还威胁要洞房,他告诉左夫人的都是实话呀。不过主子跟前,他不敢分辩,只能垂头不言。 随离又向左夫人笑着解释道:「母亲不必担心,因小婿见时倾拳脚功夫了得,便央他教导小婿几招。都怪小婿没有基础,还毛手毛脚,害自己跌倒不说,还把时倾一起拉倒,唉,看来小婿在拳脚上,没有天分,练不起来了。」 时倾跟小厮们一起看向随离,都觉得他这份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绝了。 左夫人看见两人的衣服虽然沾了些尘土,有些皱褶,但穿戴整齐,看不出有露天洞房的苗头。再说,她一个当娘的,不好过问儿子房里的事,这个话题便忍不下了。 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哥爷,左夫人本来不甚喜欢,只是事急从权,不得不为。不过从哥爷敬茶,称她「母亲」开始,她便渐渐喜欢上这个哥爷了,觉得哥爷跟儿子挺般配的——除了是个盐商庶子,身份太低这一点。 不过,夫婿是上门入赘的,家世不好,其实也没太大关系。因此,哥爷要跟儿子圆房,左夫人乐见其成。 左夫人在儿子的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又旁敲侧击,确定两人只是「闹」着玩之后,便再次离去。 时倾有了这段时间喘气恢復,肩膀又能动了,痛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等母亲一走,毫不犹豫便朝随离一拳唿了过去,继而拳加,不宣而战! 知道时倾其实没服气,随离本来防着,只是想不到时倾这么心急,不等左夫人走远便动手了,一下没躲过,被时倾一拳捶在脸上,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随离施展出小巧腾挪身法,一边闪避时倾的追击,一边伺机反击,两个人很快又打成一团。 这一次,时倾吸取教训,不敢再轻敌冒进,稳扎稳打。 随离则施出近身搏击之术,身形飘忽,跟时倾缠斗。 这一番打斗,双方都既狠辣又谨慎,不约而同地採取了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以杀伤对手,削弱对手战力的策略。 既然以杀伤对方,削弱对手战力为目的,双方交手之际,不免各有损伤,而且伤势越来越多,各自挂彩。 小厮们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可是,他们除了在一边干喊「不要打了,有话好好说」这类的话之外,再不敢去请左夫人了。 两个人,翻翻滚滚,在小院里打了一个来时辰,一直打到双方都筋疲力竭了,随离才抓住机会,把时倾压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输了!」 时倾待要把随离掀开,却手酸腿软,使不出劲来,试了几次不成,只得喘着粗气道:「你、你、你使诈,伤了我肩膀,害我使不出劲来。」 「打输了就是打输了,找什么理由都没用。认输!」 「滚开,莫压着老子的肩膀。」手膀脱臼后虽然接了回去,但严重削弱了时倾的战力,此时他两个肩膀痛得像又脱臼了一般。 随离也不为己甚,从时倾身上滑下来,就躺在时倾身旁喘气。一时,两个人都没了再打的力气和战意,倒是小厮们看见两个主子终于不打了,一哄而上,各扶各的主子回屋,一番清洗之后,又跑去找大夫来处理伤势。 好在两人徒手相搏,身上主要是瘀伤和跌伤,大夫处理好伤口,开了副活血化瘀的方子便告辞了。 还没出门,大夫被莫老侯爷派人半路请了过去。 几天之后,宜永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莫小世子跟召赘的夫郎如何如何恩爱的消息。 莫小世子褪变成哥儿这么劲爆的消息,尚在市井间流传,忽然之间,人们又都知道哥儿召婿入赘的消息,这可真是老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小道消息,大家无不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时倾跟随离各自被小厮抬回屋休息之后,没多久便恢復了精力,身上的伤也都些是小伤,只是打得鼻青脸肿的,便都闭门不出,只叫小厮们把饭菜都端进房里去。 当晚,时倾生怕随离要来干点使他「名符其实」的事,倚着铁枪,严阵以待,心想:你要敢来,看我不把你搠个透心凉! 第59章 掀起你的来1 本是想盘问随离一夜不归的经歷, 以及醉酒的过程,不想自己什么都没盘问出来,还狠狠打了一架。 要说, 两人的战斗力, 算是旗鼓相当之下,时倾稍逊一筹。 因害怕随离会来要求自己践行赌约, 时倾枕戈待旦,长夜无眠之际, 认真回想復盘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反思之后, 再次得出了对曲随离的评估:这是个有心机的男人, 不可小觑。 第123页 同时, 对于一夜不归, 还喝得烂醉如泥,时倾从事情本质来分析,觉得曲随离可能并不像他自己交待的那样,是一个人来宜永游歷。 试想, 一个刚来宜永不久, 举止无亲的外乡人, 他跟谁喝酒?还喝得大醉? 好在随离似乎只是说说而已,藉以对抗时倾的盘问, 那一夜和其后的许多夜晚, 随离从未去骚扰过时倾。 次日一早,随离仍旧去时倾屋里一起吃饭。 时倾绷不住,从头到尾寒着脸。随离却像没事人一般, 谈笑自若。时倾不搭话, 他就自说自话, 一点不尴尬。 见识过随离的战斗力之后,时倾不再试图管束他,任他来去。 随离似乎也有所收敛,虽然仍旧经常外出,一去无踪,莫家的家将怎么跟都跟不住,不过,随离倒是再不会在外夜宿了。 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以礼相待。 一个月后,那位派去溧莱郡阳嘉府南州给盐商亲家送礼的家将回来了,同时带回了亲家的许多回礼。 能与京城开平侯莫家结亲,哪怕是上门夫婿,私盐贩子也觉得是莫大的荣幸,为了表示亲近之意,不光倾其所有,回送了很多珍贵的礼物,同时,曲随离的父亲放下家里的生意,跟家将一起进京,亲自登门拜访,以示隆重重视。 虽然两人还没有圆房,但这桩婚事非常正式,不光举行了婚礼,有亲友见证,事后还到衙门补了婚书,把曲随离的户籍也补进了莫府。 亲家公万里迢迢亲来京城登门拜访,莫老侯爷跟左夫人当然得大开中门,迎接进去。 小厮听到消息,赶紧跑到顶头风报信。 其时,随离恰好出去了,时倾听闻公公上门来了,赶紧换了衣服,去到前堂拜见。 只见公公莫成业是个矮矮黑黑,身材微胖,看上去一团和气,两只眼睛又放着灼灼精光的中年男人。 时倾暗道:一看就是个奸商,跟随离长得一点不像!幸亏是招赘,我要是嫁到他家去,光看公公这副尊容,就要吐。 因是第一次见面,时倾跪下拜见公公,还敬了茶。莫成业笑呵呵地接过来喝了,转手塞了个红包,连说不敢当。 然后莫曲两家你来我往,说了很多客气话,气氛倒也热闹。 正在这时,守门的下人飞跑进来通告:「哥爷回来了!」 曲成业装模作样地嘆道:「唉,我这个逆子,在家里也是成天往外面跑,最是不务正业了,以后哇,还得烦劳亲家侯爷多多管教。」 莫老侯爷谦虚道:「哪里,哪里,我看亲家公把小曲教养得很好嘛,温文有礼不说,又风趣孝顺,真是个好孩子。」他说的是实话,倒不是吹捧。 曲成业望了望厅外,半天不见儿子的影子,想着儿子离家出走时放下的狠话,再想想他暗地里做过的事,心头不安又没谱。 如今儿子攀上了高枝,他还是在儿子跟前低个头,讨个好吧。因此说道:「哎,慢吞吞的,老走不进来,我去迎迎他。」顺便暗示一下,自己是他父亲,必须给点面子。 往常外出归来,随离并不需要去拜见侯爷和夫人,都是直接回顶头风。今天回来,他心头想着事,没注意到府里气氛不对,正埋头往里走,不防碰着个中年男人迎面出来,正急匆匆往外走。 随离在莫府已经住了两三个月了,对莫府下人都有印象,却不曾见过这个中年男人,看了一眼,猜测是来府里办事的人吧? 随离朝中年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一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而莫成业则淡淡地暼了一眼随离,对随离的点头,理也不理,他现在是侯爷的亲家,身份尊贵,对莫府下人,自是不屑一顾。他迳自往外面走去,急着迎接儿子。 在场看见这一幕的众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不是父子吗?怎么擦身而过,好像不认识一样?! 他们不是没看见对方,也不是看见了故意装作不认识,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而是真的不认识一样。 其中一个下人叫道:「曲哥爷,往哪走?快来见过你父亲!」 闻言,随离蓦地回头,目光在人丛中一扫,终于定在了刚刚擦肩而过的中年男人身上。 曲成业听了,更是大吃一惊,转头死死盯住随离,一脸的不可置信。 僵峙了几息之后,还是随离先开口,冷哼:「呵,你就是他的父亲啊。你等着,我有东西给你。」说完,转头便走了。 什么叫你是他父亲?他明明是你父亲呀! 这是什么情况?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莫家出大事了! 跟着亲家公迎出来的左夫人,把一切尽收眼底,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脸镇定,先朝儿子丢了个眼色。 不用母亲打眼色,时倾也跟着随离往顶头风跑去,心头暗想:老子把你从河里捞出来时,你小子光熘熘的,这会儿说要拿东西给曲成业,拿我们莫府的东西吗?要是拿出不是我莫府的东西,你小子还敢说你在京城举目无亲? 跟着左夫人把手中的巾子一挥,众家将下人心头再怎么好奇,也只得散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莫要瓜没吃上,先吃了挂落。 然后左夫人朝曲成业笑道:「亲家,先到厅里喝茶去。」 能够成为南方地区叫得上名号的私盐贩子,曲成业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惊愣之后,很快掩饰住心头的疑惑,堆出笑容,说道:「呵呵,让亲家见笑了。」 第124页 莫老侯爷比曲成业长一辈,要端着身份,当然不会跟着跑出去迎孙婿,没有看见那父子相见不相识的一幕,只是看见返回大厅的,只有自家儿媳妇和亲家公,便大感怪异:「倾儿和哥爷呢?」 左夫人又向莫老侯爷打了个眼色,转头向侍立在厅上的丫环小厮们吩咐道:「都退出去。」 不多时,随离和时倾一前一后,来到厅堂上。随离先向莫老侯爷揖手一礼,说道:「爷爷,孙婿不是溧莱郡南州人,跟南州曲氏没半点关系,是孙婿说了谎,回头,孙婿愿受责罚。」 「哦,那你是谁?」莫老侯爷也被这个消息整懵了。 左夫人说道:「小曲,你已进了我莫家的门,咱家的事,后一步再说。你先说说,你跟曲四爷是什么关系,怎么顶了他家五郎的身份?」这话的意思,表明不管随离的身世如何,她承认随离这个人是莫家哥爷。 随离转头把几块木牌子丢给曲四爷,冷冷道:「一块牌子一波杀手。我不知道你跟曲五郎有什么怨仇,他离家出走,还说永不回家。他都已经退让到这一步了,你为什么还要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杀手追杀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他是你儿子啊,虎恶还不食子!」 曲成业只是略略翻看了一下木牌子,脸色一片死灰:「他人呢?」 那些木牌子上都用血写着几个名字,每个名字代表着一个死士。都是他派出去追杀曲五郎的死士。这些死士跟他儿子一起,一去不回,他猜测这些死士是不是被儿子反杀了。现在,他拿着木牌,看着木牌上的血色名字,终于知道自己猜对了。 儿子不死,他心难安。后来他不是不想继续追杀,是他找不到儿子的行踪,不知道该往哪里派杀手。 「如你所愿,他死了。」 所以,入赘京城开平侯莫家的,根本不是溧莱郡南州曲五郎。可恨这个人抛出曲五郎的身份,把他巴巴的从南州诓来宜永,害得他说服自己,想跟儿子尽释前嫌,好抱住开平侯这跟粗大腿,结果却给他当脑一棒,幻灭了他的所有打算和希望。 曲成业暗暗咬牙,忍着气,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冒充他?」 随离看都不看曲成业,嗤笑道:「我跟五郎是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来过问。五郎说了,要留你一命,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滚!莫脏了开平侯府的地面。」 左夫人一看,局面太僵了,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曲四爷,实在不好意思,原来是我们搞错了,还连累你山高水远的跑来京城,再怎么说,大家相识一场,远来是客……」 「母亲,」随离向左夫人一揖,寒着脸道:「让他滚!」 毕竟才相处两个月,左夫人还没见过儿婿发怒的样子,望向公公,莫老侯爷点点头。左夫人便把下人叫进来,吩咐他们送曲四爷出府,另寻一家客栈住下。 远来是客,不能安顿在侯府,也要安顿在外面,总不能真把人撵出去了事。 随离冲着曲成业离去的背影,说道:「你要是敢在外面胡乱攀附侯府,看我不把你做的丑事宣扬出来!」 曲成业不敢多说,灰熘熘地走了。后来回到南州,果然不敢胡乱攀亲,解释说莫侯爷的家将认错了人,他们家五郎并未入赘侯府。在南州闹得轰轰烈烈,又草草收场。 等外人走了,大厅里只剩下自家人了,莫老侯爷才问道:「小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哦,你是不是连告诉我们的名字都是假的?」 第60章 你喜欢五郎? 作者:天际驱驰; 时倾跟随离干过架, 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随离发怒的样子了,可刚才看见随离对曲成业发怒的样子,那眼眸里的寒芒宛如万年玄冰, 不见一丝温度。 他忽然醒悟过来, 或许,随离御他双肩, 逼他认输时,并没有真的愤怒, 因为那时, 随离的唇角还噙着微笑, 眼眸里还荡漾着温暖的光泽。 时倾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 顺着祖父的话问道:「那你到底姓甚名谁?」 左夫人也道:「是啊, 小曲……哦不, 咱们也相处两个多月了,我们是怎么样待的你,你也应该有点了解了,你有什么难处, 但说无妨的。」 「我真叫曲随离。姓曲, 名随离, 无字。死去的那个,姓曲, 名旋, 字随离。」名与字相同,倒也巧。 莫家的三个还等着随离的下文呢,随离却住口不说了。到底时倾年轻, 沉不住气, 问道:「那你是个什么身份来歷?为什么要冒充曲五郎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 等将来时机到了,自会向你们坦白,只是现在还不行。」随离的心情似乎有些低沉,显得意兴阑珊:「我也不是成心冒充五郎的身份,就想着那姓曲的三番五次追杀儿子,他是断不敢来京城相认的。唉,我想不到他的脸皮那么厚,听说五郎入赘侯府,居然有脸跑来认亲!哦呸,厚颜无耻,无耻之尤。」 左夫人嘆道:「幸亏啊。」幸亏随离不是南州盐贩子的儿子,不用跟这等趋炎附势又心狠手辣,连亲儿子都要追杀的人做亲家,大幸。 . 左夫人事后诸葛亮,说:「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曲四爷跟小曲的口音不对。虽然都是外地口音,但一听就不是一个地方的口音嘛。」 莫老侯爷猜测随离的身份:「他姓曲,曲是小姓,咱荣国境内,没什么姓曲的世家。」 第125页 「小曲可能就是个普通百姓。」左夫人说道:「他想得太多了,怕我们看不起他,才要冒认曲五郎,至少还是个盐商之子。」 莫老侯爷斟字酌句地说道:「曲姓在我们荣国是小姓,可是在北方安国,曲姓可是国姓。」 「呃……」左夫人一阵无语之后,暗道:老爷子,你可真能想。 荣安两国虽然同宗同族,却连年开战,安国的皇族敢往荣国跑?那不是找死么? . 当晚,洗漱之后,时倾鬼差神使一般,熘达到东厢窗下,见屋里的灯烛已经熄了,便敲了敲窗,问道:「喂,睡了没?问你个问题。」 「你进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黑灯瞎火的……」得避嫌。 屋里,随离笑道:「咱是名正言顺的夫夫,黑灯瞎火正好办事……」 时倾抢白道:「我跟你说正事!」 「咱们可以一边说话一边办事。别忘了,你打架打输了,想管我,得名符其实。」 「我没输!」 「你亲口承认我赢了。」 「你赢了,可我也没输了。」 随离似乎被时倾绕晕了,过了一会儿道:「你没输,那谁输了?」 「你可以认为我们两个都赢了……」时倾暗自对自己强调:反正我没有认输,就是赢了! 两个人打架,两个人都赢了,这架怎么打的? 随离不想在这些没要紧的小事上跟时倾掰扯,笑道:「母亲和爷爷,还等着抱孙子呢。」 时倾像被掐住了命门似的,顿时不想说话了,转身就走。 回房不久,听得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户,静夜里,显得特别响,时倾一惊:「谁?」该不是那个无耻之徒追过来了吧? 不出意料,窗外果然响起随离的轻笑声:「呵,除了我,还能有谁?」 「来干嘛?」说着,时倾顺手抄起了床头的,暗道:你要是提出非分之想,看我捅不捅你! 「你说有事问我,想问啥?问吧。」 不知怎么了,时倾听了这话,既放了心,又似乎有些失落,丧声丧气道:「你追过了,就为了问这个?」 外面静了好一会儿,时倾以为随离走了,拉开门,却见随离背着手,微微仰头看天。 听见开门的声音,随离回头,向时倾微微一笑,说道:「谢谢。」 时倾没有说话,顺着随离的目光,看向天际。此时,恰是月初,天上只有一弯眉月,并稀疏的几颗星辰,这样的景象,时倾见得多了,只觉无趣。 随离继续仰头望天,悠悠说道:「传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辰,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你。你相不相信。」 「这都是大人哄不懂事的小孩子的话,幼稚!」 良久,随离才道:「当你心头在意的人,离你而去时,你便会希望,哄人的话,是真的。他在天上看着你,你在地上看着他。」 随离说话的语气明明淡淡的,时倾听着,却莫名觉得酸楚。酸楚中,又有些异样的不甘,他才是随离的夫郎,为什么在随离心头,他不是最重要的? 终究,时倾没忍住,问出了今晚他想问的问题:「你喜欢那位曲五郎?」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当随离面对曲五郎的父亲时,不会表现得那么怒不可遏。那冷森的目光,像要把人剁成肉酱一般。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随离轻轻笑了一声,转头走了,边走边吟了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时倾心头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随离冒认曲五郎的身份,只因为在随离的潜意识里,他希望曲五郎还活着,或者,他想替曲五郎活着。 嗯,一定是这样。 时倾觉得自己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随离矫揉造作的真相。 不过,这位大智慧的人,在看穿「真相」之后,又觉得心头好像有点不是滋味。 . 两月之后,和德帝下了一道恩诏:让一众勛贵之家,送一位子弟入读国子监。算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七十大寿提前颁布给勛贵们的恩典之一。 入读国子监,意味着只要能经过考核,就可以出仕为官。 莫家接到恩诏,心头雪亮:其他的勛贵子弟都是陪练,和德帝的意思,就是想让时倾从国子监出仕。 接到恩诏的几天后,时倾跟几家被一同恩典入学的勛贵子弟一起,去国子监报到。 这还是成亲之后,时倾第一次跟以前一起玩耍的勛贵子弟们聚在一起。本来他挺高兴的,觉得自己快要走出「褪变成哥儿」的阴影了。 可是,相处不久,时倾便锐敏地发现,以前的好友,在他面前,都变得陌生而不自然。大家都或有意或无意地粉着他,捧着他,而失去了以前的亲密无间和肆无忌惮。 信国公府次子桂承基,以前跟时倾十分要好,私底下,悄悄告诉时倾:大人们都警告过他们,这次皇帝下诏恩赐他们入监读书,主要是想让时倾入监,以便将来出仕入朝,他们都是来陪读的。因此,大人让他们要对时倾敬礼有加,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跟时倾胡闹了。 原来,不光自己家,连这些勛贵家,甚至是整个朝堂,都看出了皇帝的这步棋。 因为是勛贵子弟奉皇上御旨,恩荫入监,尤其还有一个祥再一般,前途一片大好的哥儿,国子监特意派了差役,先引导着他们去办理相关的入学手续,然后又引导着他们把国子监大致参观了一圈。 第126页 监生都会住在监里,因此国子监占地甚大,密密麻麻的监舍,占据了大部分用地,无甚可看。 想着自己今后都要被关在监里,被强制读书,勛贵子弟们的内心一片哀嚎。 很快,他们便分到了各自的监舍。不过,他们分到的监舍并不在一处,而是零星分散于众多的监舍之中。 大约国子监对这些勛贵子弟们还是挺照顾的,分配给他们的监舍都是一人一间,且是豪华单间,可以带着自家小厮书童一起入住。 入监之后,只有每旬一天的休沐日才能回家或离开监舍外出游玩。想结束这种苦日子,只有两个办法:其一,刻苦读书,争取早日通过考核毕业,入仕为官。其二,咸鱼躺平,国子监不光有毕业考核,每季都会有一次小考核,只要连续三次季考评级为「下下」,就会被开革出监。 时倾在家里,就文武双修,还考取了秀才功名,既然皇帝把他塞进国子监,给他安排了走监生入仕这条路,他註定了要入朝为官,时倾也认命了,便安心地在国子监读起书来。 且说这日,时倾上午在讲堂里听助教讲经,下课之后,听见走在身边的两个监生说话,说下午曲直讲要在校场教授监生箭术。两个监生讨论着,要不要去练练。 骑射也是监生们的一门功课,不过一向不受重视,且不纳入考核,骑射功课的开设,更像是监生们枯燥无趣的读书时间里,一项少有的娱乐活动。 读书读累了,去射射箭,骑骑马,换换脑子和心情。因此,每次骑射开课,还是有不少监生前来练习。 时倾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手痒得紧,赶快去约了桂承基。等他们赶去小校场时,小校场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换脑子,换心情的监生,大约有百十来人。 国子监的小校场其实不小,至少比莫府里的小校场大多了。 百十来个监生,三三两两站在两长排箭靶子前,拿着弓箭,对着箭靶子比划试射。有些监生想是练过,能于二十余步开外,射中箭靶。 看这样一副散乱的样子,想是直讲还没有来,监生们已经迫不及待拿起弓箭玩起来了。 是的,对监生来说,来上骑射课,就是来玩了。 时倾于射箭一道,不算精擅,但能射猎,自是不差的。 此时见了一校场的弱鸡,不禁生了夸耀之心,走到场边选了一张硬弓,走回场里,足足退出五十步之遥,手指一松,箭矢飞射而出,插在了靶子上。 周围的监生都连声叫好,有的监生知道时倾的身份,开始吹捧时倾文武双全,将来必为荣国栋樑。 时倾正听得飘飘然,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五十步中靶而已,离上阵杀敌差远了。」 众监生忙抱拳作揖,恭声道:「见过曲直讲。」 第61章 掀起你的马甲来2 国子监的授课老师分三个等级:博士, 助教,直讲。 时倾一扭头,便看见了其他监生口里的曲直讲, 感觉身上的血一直涌上了头, 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嘴里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你、你、你……」 你竟然是国子监骑射直讲! 随离缓步上前, 从时倾手里拿过弓,问道:「你刚才用的什么箭?」 时倾瞪着随离, 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随离便朝跟在时倾身边的桂承基说道:「你去拿一只刚才莫生所用的箭枝过来。」 随离在同样五十步的距离, 用从时倾手里拿过来的弓, 射出一样的箭矢, 最后, 那箭正不但正中红心, 还透靶而过。 在一众监生的叫好声里,在时倾的复杂目光中,随离把弓递还到时倾手上,然后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整个授课过程中, 随离的目光没有时倾脸上多作停留, 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监生。 而时倾只觉得自己全程都处于梦游状态, 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这种状态持续到第三天休沐日。好在那天之后, 时倾没有再在国子监看见过随离。 到了休沐这天, 本来几个勛贵子弟约好了,要一起出去找京城最大的酒楼,大嗨一顿, 以示庆祝。可如今, 时倾完全没有大嗨的兴趣, 只想赶紧回家,抓住随离审个清楚。 时倾好不容易才摆脱这帮勛贵子弟的纠缠,赶回家里,进门就问:「东厢那个回来没有?」 小厮回说:「哎,少爷问哥爷呀,从早上出去,跟着的家将长随早回来了,他又不知失踪到哪里去了。」 这几个月来,莫家并不禁止随离外出,因怕随离遭到意外,莫府总会派家将长随跟着护卫。可家将长随每次跟着随离出门,结果总是会被莫名其妙地甩掉。 时倾轻哼,心道:以前我不知道你上哪去了,这下我可知道,原来你甩掉家将长随,是跑去国子监授课去了。 小厮见时倾面色不善,劝道:「少爷在国子监第一次休沐回来,该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才是。」 正好,时倾也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便去给祖父请安,把「随离原来是国子监骑射直讲」的事告诉给了祖父,说:「国子监骑谢直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当,曲随离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莫老侯爷年纪大了,曾经在战场上受过几次伤,每逢阴雨天气,身上便觉酸胀,很是难受。身上的难受,折磨得莫老侯爷有些心不在蔫,兼且心灰意冷,听完说道:「我看小曲行事,是个有分寸的孙子,他不愿意把骑射直讲的身份告诉我们,或者有他的考虑,你跟他自己告诉我们便是,不要对他心存芥蒂。」 第127页 怎么没芥蒂?时倾的心头,就是有个老大的芥蒂! 「爷爷,既然他是国子监直讲,好歹也是一个官,肯定在吏部有文书档案,你派人查查他的底细,看看他到底是何方人氏。」时倾气鼓鼓道:「他不告诉咱们,咱们就去查!没道理把他召赘进府,却对他一无所知!」 莫老侯爷精力不济,闭目道:「唉,你什么时候把他当成你的夫婿了?不是想着三五年以后就和离么?反正是要和离的,他的出身来歷有什么要紧的。」 时倾觉得祖父偏心,跟随离一个论调:想管他,就得名符其实!不然,管不着。 跟祖父没说到一块儿,时倾转头又告诉了母亲左夫人。左夫人听了,放下帐册,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还不是要对小曲刨根问底的好。难得煳涂。」 「为什么?」 「你想想,国子监骑射直讲跑去查访馨香舫的底细,是不是表示,国子监跟慎王怡王不是一个阵营?何况,若不是你出手相救,馨香舫曾想淹死小曲。馨香舫纵然是怡王产业,可它明面上的老闆总归是个平民,而国子监直讲可是正八品官吏,民杀官,可是大罪。」 左夫人分析一大通,时倾没有领悟出其中的精髓,问道:「是啊,曲随离为什么不告发馨香舫谋杀他?」 「国子监是谁的势力?」 时倾想了想:「不知道。」被发现是哥儿之前,他一直是个快快乐乐的公子哥,整天跟一帮勛贵子弟只顾着吃喝玩乐,殊少接触官僚之间勾心斗角之事,对朝堂势局知之甚少。 左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说道:「是太子的潜在势力。」 只要监生通过考核,就能出仕,纵然官职不高,但只要人多,也可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太子作为未来皇帝,当然要提前把这些未来的官员掌握在自己手里。 怎么掌握这些未来官员?就从给这些监生授课的博士,助教,直讲入手。只要他们在授课中,进行潜移默化的引导,就能提前收割监生们的忠心。 何况,国子监并不是一个单纯书院,它还是荣国的教育管理机构,负责学政,这个作用,影响力更大,太子更是要牢牢掌在自己手里。 跟儿子简单说明了一下太子跟国子监的关系之后,左夫人又道:「如果把国子监骑射直讲暗查馨香舫,和馨香舫杀人的事闹出来,无异于是把太子和慎王怡王的斗争暴露出来,对双方都不利。再话,咱们家把国子监直讲召为上门夫婿,人们会认为咱们开平侯府站到了太子阵营里,对咱们侯府不利。」 时倾听得恍然大悟,想了想,又一头雾水:「这些曲随离对我们隐瞒他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他不说,或许,有他的考虑。」左夫人有些担心,照她看来,曲随离很可能是太子的人,召赘这么一个夫婿,会不可避免地把莫府拖入皇权争夺的泥淖。 时倾觉得脑子像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楚,便问道:「我把救的那人召赘了,馨香舫不会不知道,他们迟早会知道曲随离是国子监直讲,这个根本瞒不住啊。」 看着儿子听自己分析了半堂局面,还是一脸似懂非懂,晕头转向的样子,左夫人心头不禁嘆了一口气。 儿子果然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后代,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对朝堂斗争天生便不敏感,说不得,她得替儿子多操操心。 左夫人说道:「只要瞒住一时便好。」 「为什么要瞒一时?」 左夫人被儿子的憨直气笑了:「打个比如,你忽然发现了一伙敌军,你是立即赶过去跟敌军决一死战,还是先按兵不动,然后侦缉观察,等待一个更有胜算的时机?」 「当然是等待时机。」时倾几乎没有想,便回答了。他虽没有真正上阵厮杀过,但也在祖父的指导下,熟读兵书之余,还曾跟祖父在沙盘上进行过演练,日常闲聊,也从祖父那里听闻过很多实战经验。 「这就对了。随离现在做的,就是瞒过一时,等待时机。」 「我觉得,瞒不住,也没瞒住。估计馨香舫早已经知道曲随离的身份了。」 左夫人呵呵一笑:「知道了是一回事,不一定要发作表现出来,可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嘛。什么叫难得煳涂?难得煳涂,不是真煳涂,是装煳涂啊!」 跟母亲交流一番,时倾其实什么重点都没有抓住,只是最后左夫人答应让自己娘家兄弟,去查查曲随离留在吏部的文书档案,从文书档案里,就可以知道曲随离的真实身份来歷。 等时倾给祖父和母亲请过安,回到顶头风一问,小厮说已经回来了。时倾故意放重了脚步声,绕路从随离的东厢房外面走过。生怕随离装死,一边走,一边还假装跟小厮说话,一会吩咐小厮泡茶,一会又要烧水沐浴…… 果然,随离开了门,笑盈盈地望着时倾,问候道:「几天没回来,是该好生洗洗,要不要我给你搓背?」 时倾瞪眼,啐道:「滚!」谁要你搓背,你是馋我身子吧? 随离又笑道:「哎哟,少爷今天气大得紧啊,是谁惹少爷生气了,说出来,我替少爷出头。」 时倾又瞪眼:「就是你!」 「哎呀呀,我哪敢啊?我在你们莫府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本本份份,生怕得罪了少爷您老人家,被莫府扫地出门。我就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听上去是服软的话,随离却是一副调笑的语气,神情更是一片揶揄之色。 第128页 时倾性子直,被随离打趣几句,便把母亲叫他装煳涂的话抛之脑后了,直接质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恩荫我进国子监读书,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在里面做直讲?」 「呵,我想给你一个惊喜,逗你开心啊。难道,你不开心?」 惊喜个屁!开心个屁!可是,时倾又找不到话来驳随离。再瞪随离一眼,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心道,等母亲查到来歷,我也还你一个惊喜,哼哼! 随离在后面悠悠说道:「时倾,你知不知道,你气鼓鼓瞪眼睛的样子,其实……」 时倾以为随离要说「挺可爱」或「很好看」之类赞扬的话,心头傲娇地想:我才不稀罕你称赞我呢,呸,你不配!因此及时迴转身,朝随离又是一个瞪眼,喝道:「闭嘴!」 随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就像癞/想吃天鹅肉一样可笑。」 时倾一下绷不住了,纵身一跳,便朝随离扑了过去,恨声质问:「你说谁是癞/?」 曲随离居然敢嘲笑自己是癞/!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诬衊! 第62章 持宠行兇 说时迟, 那时快,时倾纵身一扑,随离随手一架, 跟着两个人打在了一起。 话说, 时倾跟随离这三四个月来,没少打架, 小厮看得多了,早已经不是刚开始那样一惊一炸了, 除了该干嘛干嘛去之外, 就是烧水, 等两个主子打累了, 罢手了, 接下来的项目是沐浴更衣抹药。 打得多了, 两个人都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徒手近身,是随离略胜一筹,要是时倾拿着, 可以直接横扫随离。 不过, 两人又没有深仇大恨, 持械斗殴,容易伤人, 因此, 时倾除了有一次成心镇压随离的气焰,拿了之外,一般都不会拿枪对待随离。 而且, 每次动手打架, 都是时倾被随离气得先动手的。不知怎么的, 似乎随离有一种可以轻易把时倾气得一跳八丈高的本事。 这一回,两个人翻翻滚滚在院子里打了约半个时辰,时倾忽然觉得无趣了,便趁着压制着随离的时机,喘着气,道:「不打了!」跟着,他力道一松,从随离身上翻下来,坐在地上。 他看着随离从地上坐起来,清俊而又不失稜角的脸庞上,额头红了一块,脸颊也肿了一块,等过一晚,那地方就是一道青瘀,当然,这都是他的杰作。一瞬间,他心头解气了,喘道:「看看,你这样子才是癞/。」 「干什么不打了?」随离揉着脸上的伤,觉得时倾明明可以跟自己再打一个时辰的,为什么要半途而止? 「你为什么让着我?」两个人有几斤几两,彼此都清楚,随离打击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有时候会比往日绵软,显然没尽全力,时倾能够清楚地感觉出来,因此,今天的局面,随离落了下风,挨揍更多一些。 别人都让着自己了,自己若是假装不知道,还继续打下去,未免太没有武德了。 随离朝时倾笑了笑,似乎是牵动了脸上的伤,跟着吸了一口气。 时倾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他竟从随离的那一笑中,看出了一丝丝宠溺的意味,见鬼了! 他心头不舒服,又不想不讲武德的继续打下去,只得郁闷地站起,准备去好好泡个澡,嘴里说道:「你这人,做事老是藏头露尾,特没劲!」 「你一旬只能休沐一天,明天就要返回国子监了,若是被同窗看见你鼻青脸肿,还不得笑话打趣你?」 时倾站下了离开的脚步,这次他很肯定,随离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里真的有那么一丢丢的宠溺意味。 时倾转回身,看着随离,恼道:「我又不是打不过你,需要你手下留情?」 随离哈哈一笑:「外人不知道你跟我的内情,别人见你鼻青脸肿,还当我欺负你了……我不想你被人笑话。」 时倾是荣国境内唯一一个哥儿,还召赘了个上门夫婿。两个男人处得不好,一言不合,老拳相向,那不是让人笑话么? 「我鼻青脸肿让人笑话,你就不会呀?」 「我无妨,国子监不知道我入赘莫府了,还以为我尚未娶妻,不会往那方面笑话我。而且,我是直讲,监生们谁敢对我指指点点?再说,我可以跟其他直讲换岗,多休沐几天,等脸上的肿消了再回监。」 时倾看着随离,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说有多感动,时倾还不至于这么脆弱。要说没有一丝感动,却也不尽然,至少,时倾这次明显感受到了随离对自己的宠溺。 其实在那次曲成业前来莫府认亲,见识到随离真正兇恶的一面之后,时倾心头便隐隐约约觉得。 随离虽然动不动便气他,但随离从没有真正对他发过怒,甚至一直以来,都是让着他,迁就着他的。 正因为知道随离会让着自己,时倾才会明知近身肉/搏打不过随离,却还是忍不住要一次次动手。 他看着随离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走回了东厢。 时倾说道:「喂,东厢,以后你不要故意惹我生气了。」 等时倾第二个休沐回来之时,左夫人把她托自己娘家兄弟从吏部查到的情况告诉了时倾。 吏部的文书档案里,简单地记载着,曲旋,字随离,溧莱郡阳嘉府南州人氏。 曲随离入职国子监直讲,是在五月之前。再后面记载着南州盐商曲家的一些情况,以证明曲随离的身份。 第129页 看了这页抄本,时倾心道:「原来,他一直顶着曲五郎的身份活着。」 时倾心头有些不太舒服:曲五郎对随离,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时倾记性很好,他把随离从眉河里捞出来时,正是五个月前,那时随离亲口告诉他,自己出来游歷,刚到京城才十来天。 所以,随离是顶着曲五郎的名字,来宜永入职国子监直讲的?所以,随离被扔下眉河时,身上没有行李,因为他的行李放在国子监里。什么身分文牒都被馨香舫搜去了,什么出门在外,不需要带换洗衣服,只要带足银子就行,都是鬼话!不然他怎么拿出那几块木牌来的? 等等! 他把刻着追杀血名的木牌拿回莫府准备着,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了莫府会派人去南州寻找亲家? 寻亲家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确定随离的身份,另一个如果真是亲家,当然要送礼走动,没道理召赘了人家儿子,对人家家人不闻不问。 随离说了,他没想到曲成业有脸跑来莫府认亲。但其实,随离是希望曲成业跑来宜永的,他才有机会把几块木牌当面扔在曲成业脸上,当面怒斥,给曲五郎出口气!因此,随离一早便把木牌从国子监拿回莫府准备着了。 等等等! 曲成业跑来揭穿了随离冒名顶替的事实,那么,他现在是冒着曲五郎的身份,顶了曲五郎的官身。 冒领官身,可是一项重罪,要砍头的! 时倾想到这一点,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老子拿到了东厢这么大个把柄,现在就去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看我不把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哼!他个入赘的夫婿,不服管教不说,还想睡老子?没门! 左夫人见儿子盯着那页抄本,愣了一会儿神,然后笑了起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飞快地把那页抄本抽了回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有没有那张抄本并不重要,时倾谢过母亲,站起来要走。 「站着,你想干啥?」 「不干啥。」时倾才不会把自己跟随离的斗争告诉母亲。他自觉已经成亲,又进了国子监,即将出仕为官,是个大人了,不需要事事都告诉家长。只有小孩子才会动不动便找家长告状。 「你舅爷说了,小曲冒领官身这个事,得帮他瞒着,然后想办法,帮他把这官辞了。」左夫人警告道:「小曲冒领官身这事,若是闹出来,他被砍头不要紧,你就成了寡夫,皇家那边,怕又要觊觎你。你行事之前,得考虑清楚。」 「哎呀,母亲放心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儿子想得门清,绝对不会乱来。」他只是想私底下教训教训东厢那个,才不会蠢到自毁护身符的地步。 看着儿子兴沖沖离去的背影,左夫人摇摇头,嘆了口气,心想:等他在哥爷那里多吃几次瘪,也许能快些长大。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丈夫又过世了,哪会不在儿子身边放几个眼线?儿子跟哥爷的状况,她一清二楚。此时,儿子心头想干什么,她自能猜到几分。 想了想,左夫人吩咐下人,多注意着顶头风的情况,有什么大动静,赶紧来告诉她。 . 时倾回到顶头风,直接去了东厢。 自从把东厢分配给随离居住,时倾几乎再未踏足过,因为那次放了狠话,结果打架打输,他怕送货上门,被随离给办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手里抓着随离的大把柄,再不用害怕随离了。因此,走到东厢房门前,直接推而入,质问道:「随离,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罪?」时倾无师自通,想给人下马威,先打官腔。 东厢是个一堂两耳的套房,随离正在东耳房里写着什么,看见时倾闯进来,飞快地把正在写着的东西一把揉成一团,塞进衣袖里。然后才站起身,淡淡笑道:「哎哟,莫少爷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跟着,便叫左夫人分配给他的小厮泡茶。 见随离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虚张声势吓着,时倾大不满意,加大施压力度,沉着脸,冷声道:「你少跟我嘻皮笑脸,你做的好事,我都知道了。你的生死如今攥在我手里。」转头朝端着茶盏进来的小厮喝道:「滚出去。」 随离冒领官身的事,可不能被小厮听去了,人多嘴杂,保不定便会把这事给泄露出去。 等小厮退出,时倾还谨慎地关了门,这才回头向随离喝道:「跪下!」 早在小厮端茶进来时,随离已经悠然地坐了下来,闻言,笑呵呵地道:「看样子,你心情挺好嘛。说吧,遇着什么好事了。」 对随离这副满不在乎,还敢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时倾大为不满,飞起一脚踹向随离坐着的椅子。 也不知随离是早有防备,还是应变奇快,在间不容髮之间,连人带椅移开了,笑道:「想打架出去打,莫打坏了屋里的东西。」 连接吃瘪,时倾决定抖出自己的杀手锏,给随离一记勐的:「曲随离,你冒认官身,该当何罪?」 第63章 迫害亲夫 随离只是略略怔忡了一下, 然后淡然说道:「哦,这事你知道了。是爷爷帮你查的?」 「不是,是我舅。」时倾嘴快, 说都说完了, 才反应过来,不是他在审随离吗?因此赶紧改了口风, 眼睛一瞪:「你管是谁查的?反正,你冒认官身, 是事实, 我去出首你, 你是死罪, 要被砍头的!」 第130页 他挺直了腰板, 只等着随离跪下来求他, 求他不要告发他,求他饶他一条狗命。啊,他就等待着扬眉吐气的这一刻!快跪快跪……快求我,快求我…… 然而, 随离的屁股像粘在了椅上, 坐得四平八稳的, 还渐渐笑出声来:「莫少爷,不要搞笑了。出首我, 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 你回心转意想嫁入皇家了?才这么急吼吼谋害亲夫?」寡妇可以守节,因为女人多。可哥儿这么珍贵稀少,传说有的哥儿五十多岁了, 明明已经不能生孩子了, 还有人家争着求娶呢。 时倾:「……」好想骂人!原来随离早已经看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有持无恐。 随离端起茶盏,递向时倾,劝道:「喝口茶,消消气。」 「要你管!」不下跪,不求我,这口气没法消。 「莫少爷呀,你想想,去吏部查我的,又不是你。知道我冒认官身这事儿的,你不是第一个,而是最后一个。如果莫家真要出首我,衙门的差役早把我拿下了,还轮得到你来迫害我?」 时倾气得干瞪眼,什么迫害?说得好像是他栽赃陷害了随离似的。既然没法在随离跟前抖威风,时倾调头就走,不想跟随离多话。 随离说道:「莫少爷,你该清楚,想三五年等大家忘了你是哥儿之后和离,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这一句话,成功拖住了时倾的脚步:「为什么?」 「哥儿在这世上这么珍稀,是上天的恩赐,天生便会被万众瞩目,想让百姓们忘掉你是哥儿,想等事态平息一些后,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根本不可能。你註定要活在风口浪尖之上。」 「从发现你是哥儿开始,已经过去半年了。你觉得有没有人忘了你是哥儿这回事了?」 没有,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有变本加厉,渐趋疯狂之势。 前面五个月躲在莫府,基本不外出,时倾还没什么感受。现下进了国子监,时倾明显感到,他在国子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对他评头论足,还要深度分析其中的得失利弊,然后确定自己要不要跟风——因为哥儿气运逆天,自己跟在哥儿后面,说不定能有意外收穫。 比如看见哥儿隔三岔五跑去练骑射,他们也跟着去练。只要哥儿能从骑射中得到好处,他们自然也能分润到好处。 活在自己身边的祥瑞,不跟风,不利用,绝对是傻瓜。这心理,跟和德帝一样。 好在国子监里大家都是读书人,还知道收敛,都是暗暗关注时倾,暗暗跟着学习,并没有当面骚扰。可是走进街坊市井之中,居然有百姓对时倾拉拉扯扯,请他去自己店里吃饭,这也就可以带动其他人也去吃。 更有甚者,有人请时倾试吃自己店铺制作的点心,哥儿吃了都说好的点心,跟开了光一样,会销量大增。有时时倾不想吃,居然有人会直接把点心往时倾嘴里塞。 总之,一波眼光独到的商人,充分利用普罗大众喜欢跟风哥儿的行为,八仙过海,不择手段地利用哥儿,以扩大自己的利益。 时倾本来还挺喜欢上街闲逛,这么一搞,再不敢轻易上街了。 「照现在这个趋势,咱们和离了,会不会有人求娶?」随离继续分析道:「传说,好像是一百多年前,有个哥儿,五十多岁了丧夫,育有两子一女。结果不等过完丧期,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求娶。像你这样,青春英俊,又没有子女拖累,一旦和离,你说皇族会不会再次上门求娶?」 完全有可能。不!是绝对有可能。不不!若不是他抢先一步召赘了随离,皇家对他,是势在必得。不不不!纵然他召赘了随离,只怕皇家里有人正在暗中策划,想让他变成寡夫,好把他收入囊中。 之所以皇帝和皇子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手干掉随离,不是他们怕犯法,是他们怕因此跟哥儿反目成仇。倘若哥儿恨死他们了,岂能跟他们一条心,不一条心,又怎么分润到哥儿的气运? 那些想对随离出手之人,首先得考虑,怎么借刀杀人,或者,让随离死得不明不白。总之,不能让时倾疑心自己,恨上自己。 时倾撇撇嘴:「我已经嫁过人了。他们求娶,我就一定得嫁呀?那个五十多岁的前辈,不是拒绝再嫁了吗?」求不求娶是别人的事,时倾管不着。再不再嫁,还得自己拿主意。所谓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时倾觉得只要自己咬定牙关不允再嫁,谁拿他都没辙。 随离笑着摇头道:「莫少爷听传说都不上心,你要学会抓重点。你说,那位五十多岁的前辈,能够拒绝再嫁的关键是什么?」他并不是真问时倾,跟着便说出了答案:「是他有两个儿子傍身,甚至连孙子都有了。他不愿意再嫁,没人可以强迫他。你有什么可以傍身的?」 「哼!」时倾傲娇地微微侧头,斜睨着随离,心道:老子就是不再嫁,谁能强迫我? 随离看见了时倾斜睨的眼睛,展颜一笑,无比和熙地说道:「我有个建议,可以让你一劳永逸,拒绝再嫁,让那些觊觎你的人,全都死心,要不要听?」 一听有这么好的主意,时倾还是小孩子心性,一下便把头转了过来,不再斜睨了,而是看向随离,急切地问:「什么建议?快说!」 「只要你像那位前辈一样,生出一个儿子来,不就可以拒绝再嫁了吗?」 随离一副为他好,为他解忧的样子,跟他唧唧歪歪半天,图穷匕现,原来是想睡他呀。 第131页 这一次,时倾没有立即发火,而是忍着气问:「生一个儿子?跟谁生?」 本来时倾还以为随离会敷衍一下,说「只要你愿意,想跟谁生,就跟谁生」之类的话,不想随离大言不惭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你夫婿,助你生子,责无旁贷。你想跟旁人生,没门!」 「去死!」时倾只觉得自己没见过比随离更加恬不知耻的人了,扑向随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淦!随离怕他鼻青脸肿要被同窗嘲笑议论,会对他手下留情,这下正好,他可以不怕打不过随离了,逮着机会就想揍人。 随离怕打坏了屋里的东西,顶着时倾的拳脚,逃出屋外才展开反击,两个人又在院子里翻翻滚滚干了一架。 等打累,时倾才罢了手,瘫在地上。 「你一天到晚,逮着机会就要迫害我,折磨我,真是我命中的小冤家。」随离忍着痛,坐起来,推了推时倾:「起来,这早晚,天气凉,躺在地上,容易寒邪入体。」 「啪」地一声,时倾大力拍开随离推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想揩油呀。」说着,还是坐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接受了随离的提醒。 随离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你全身上下,除了某一处,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摸过?用得着揩油?」 时倾一怔,随离什么时候摸过他?难道是趁着他睡觉时摸的?不过不可能啊,他不会睡得那么死。他不由得十分警觉戒备,又疑惑地瞪向随离,似乎随时都会炸毛。 随离笑道:「不过,你也摸了我,咱俩扯平。」 啥?自己什么时候做出过偷摸随离这等不要脸之事了?随离不要脸,还诬衊自己!时倾恼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摸过你?」 「刚才,咱俩不是刚摸完?」随离揉按着身上各处的伤,轻轻吸气:「哎呀,就是你摸得太大力了,我有点消受不起。」 时倾:「……」随离这个无耻之徒,管打架叫互摸!果然,无耻之徒把什么事都往骯脏龌龊的地方想。 他得离这样的人远点,以后,再也不跟这无耻之徒打架【互摸】了!这么想着,时倾的身体便行动起来,挪开一段距离之后,时倾叫小厮扶着自己回房洗漱上药去了。 随离看着时倾落荒而逃,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一转眼,到了年底,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年守岁。彼此说着一些祝福彼此的话,又一起憧憬着未来。 在辞旧迎新,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莫老侯爷问了一句:「小曲,往年你跟谁一起团年。」莫老侯爷问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暗示随离坦白身世,把亲家接来认个亲,一起团个年,喜上加喜。 随离拿着酒杯一饮而尽,长长舒出一口气,才道:「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孤家寡人一个。本以为死了,就是往地上一躺的事儿。爷爷,母亲,还有时倾,是你们又给了我一个家。谢谢你们。」 在座之人,一瞬间都静默了。不过,乍闻随离悲惨身世的几个人,震惊很快退去,理智回归,莫家三人都不相信随离的说法。 如果随离的家人真死绝了,为什么还要瞒着身世?不是多此一举?不过,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揭穿,倒说了些宽慰之语,把这个话题煳弄过去了。 半夜,时倾和随离候着莫老侯爷熬夜熬不住,睡过去了,他们才回到顶头风。 随离没有回自己屋里睡下,而是坐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深邃幽暗的天空,仿佛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时倾本已换了衣服准备上床睡了,听到小厮描述随离的异状,又赶紧披着厚毛衣服出来,走到随离背后,见随离浑然不觉的样子,一时小孩心性发作,想吓随离一跳,凑到随离脑后耳畔大叫道:「哇!」 第64章 请到我的床上来 随离反手一捞, 准确地把时倾捞住,当时倾想吓随离不成,自己反被随离的举动吓了一跳, 正要挣扎退开之时, 随离一个转身,顺势把头靠在时倾心头, 双手环着时倾的腰肢,在时倾发火之前, 说道:「让我靠一靠, 一会儿就好。」 时倾一听, 大为惊诧:「你、你哭了!」他分明听出随离的声音里, 带着一丝哭腔。 平日, 随离在时倾面前, 总表现得镇定自若,淡定从容,好像没什么事是他不能解决的。 在跟随离一次次摩擦干架中,时倾始终没有占到过便宜。这让时倾渐渐明白, 随离其实是个很有实力, 也很强势的人。 只是随离收放自如, 懂得拿捏分寸,欺负他的时候, 绝不碰触他的底线。 比如嘴上说着要跟他名符其实, 其实从来没有碰过他;嘴上调笑轻薄,但在行动上,从未对他有过丝毫冒犯。 随离的这些作派, 这让时倾很安心。尽管跟随离干了不少架, 却并没有产生敌视对立情绪。相反, 还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除了陌生感和戒心,感觉随离就像他以前交好的勛贵子弟一样,可以随便打闹。 不,时倾甚至觉得,随离的存在,比以前那些朋友更珍贵难得。因为以前那些勛贵朋友在知道他是哥儿之后,都疏远了他,再亲近时,都带着不言而喻的目的,当友情渗杂了功利,不但不再醉人了,还像渗了醋一样,难以入口。 时倾在外面被当成瑞祥,被围观,被索求,被指指点点……回到家里,有爱护他的祖父和母亲,安抚他的心灵;回到顶头风,有个随离,可以随时奉陪打架,供他发泄情绪。 第132页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随离当成了一个十分亲近的朋友。当从前那些勛贵子弟不再是朋友之后,随离这个朋友就显得格外珍贵难得了。 正因为如此,当时倾得知随离没有回屋,而是在寒冬腊月里一直坐在院子里时,他才会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看看随离。 随离居然在大年夜,对空而泣,这个认知,真把时倾惊到了,随离也有软弱的一面,也会伤心难过。第一次时倾任由随离搂着他没动。 夜,寒冷而又静谧,被随离搂着腰肢,时倾穿得少,身上有些冷。唯有被随离抱着的地方是暖和的。一股温暖从被搂抱的地方,渐渐弥散向全身,好像整个人都暖和了,不觉得冷了,这种感觉真好。 随离并没有搂抱太久,便放开了时倾:「外面冷,快回去睡吧。」大约他已经收敛了情绪,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哭腔了。 「你呢?」 「我再坐会儿,想些事。」 时倾总觉得今天的随离有些异常,回屋加了件厚衣服,再次出来,果然看见随离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时倾走过去,挨着随离坐下,摸手在随离怀里摸了摸,摸到随离怀里偎着的暖壸都不热了,便不由分说地把随离的暖壸扒拉出来,把自己的塞进去。 随离问:「你呢?」 时倾便吩咐小厮把暖壸拿去换了热水来,回头嫌弃随离:「你个傻瓜,暖壸冷了,都不会叫小厮换,你当我跟你一样傻?」 是啊,暖壸冷了,该叫小厮换热水。可惜,莫府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凡事,总得讲个礼数,哪能像自己家那么随心所欲?随离好容易才按捺下去的酸楚,被时倾一句话又勾了起来。 摸着被硬塞进怀里的暖壸,感受到时倾的好意。随离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他像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努力生长,努力活下去。明明感到一阵温暖,那股酸楚的情绪却越发浓烈了。 大年夜……不,已经是正月初一的凌晨了。坐在屋外,实在有些冷,时倾便朝随离挤了挤,又挤了挤,再挤了挤……等时倾还想再挤的时候,随离伸臂,揽住了时倾的肩头,侧身挡住了时倾背后多半的寒风,说道:「觉得冷,就去睡,不用陪我。」 被随离这么伸手一揽,时倾的身体一下僵硬,可又不好翻脸把人推开,只好僵着不动,移动话题道:「你在想五郎?」 「嗯。」 「他是你什么人?」时倾抓住机会,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朋友。」随离悠悠舒了口气,难得的,今天觉得有话想说,偏身边,还坐了一个人。 「不是你喜欢的人?」时倾用了个否定问句,不知不觉透露了他心底的想法。 随离轻轻一笑,一眼便把时倾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怎么不喜欢?当然喜欢!不喜欢怎么会成为朋友,不喜欢我怎么会想他……」 这人,原来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哪他算什么?还逮着机会就风言风语调戏他!时倾心情一落千丈,顿时挣扎着想走。 随离大力揽住时倾的肩头,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下去:「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就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时倾,你吃醋了。」 「哼!」时倾大为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心道:老子好心好意出来陪你吹冷风,你个没良心的,逮着机会又来取笑我,这人就是贱,不能对他好。 但是时倾没有继续闹着要走,身体上的动作实诚地把他的心思告诉了随离。 时倾明明是开平侯府小世子,身世显赫,将门之后,虽然号称文武双全,实则武功远胜文采,是个动不动便要用说话的小纨绔。 随离觉得时倾总能轻易激发起他的保护欲,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随离忽然明白了:是时倾清浅澄明,不染尘垢,一派纯真的性格,深深吸引了他,那是他这辈子,不得不早早抛弃的东西。 「喂,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我与他身世相仿,同病相怜。他已经死在他那猪狗不如的父亲手里,我不知……」说到这里,随离说到这时,停了下来,拉着时倾站起来:「外面冷,回去睡了吧。」 时倾正听得起劲,随离忽然不说了,更不满了:「老子最讨厌你说话说半截,留半截,快说,不知怎么样?」 随离收敛了情绪,轻轻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到我的床上来,且听我深入浅出为你剖析剖析。」 「呸!谁稀罕听你的故事?」这人死性不改,刚正经没几息功夫,逮着机会便要调戏他。时倾拍开随离的手臂,迳自回房去了。 躺下之后,时倾又想:他说他同曲五郎身世相仿,什么地方相仿?难道是都被父亲追杀?所以才同病相怜?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随离那句没说完的话,多半是「我不知还能逃多久?」或者「我不知还能活多久?」总之,应该就是这一类的话吧。 一个被父亲追杀的孩子,难怪随离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这身世也真是够惨的。时倾一边想着:东厢那个也是个苦命孩子,算了,以后少跟他呕气了。一边渐渐睡了过去。 从腊月二十日官府封印,要一直休息到正月二十日,官府方才开印,差不多有一个月的休假,这也是每年一次最长的假期,各家各户都窝在家里,跟家人们团圆,共享天伦。 第133页 时倾跟随离两个休沐在家,都瘫在家里,不想外出。 时倾是怕走到街上,被人发现了,把自己当成个稀罕物件儿,被围观不说,还要被拉拉扯扯「盛情」邀请去吃去玩去看一大堆东西,特没意思。 随离一向深居简出得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开始的时候,大家见他三天两头外出,还以为他逛街,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国子监授课。后来听时倾说哥爷身手不错,莫府便把保护哥爷外出的家将长随撤了。可是,随离除了要去国子监授课外,基本上都窝在家里,需要什么东西,都叫长随跑腿。 儿子召赘了夫婿,当然应该把哥爷带出去见人,跟亲朋好友走动走动,出席一些社交活动,让哥爷尽快融入他们的社交圈子。 可随离愣是不愿意跟着莫老侯爷出席任何社交集会,甚至连正常的亲戚走动都推三阻四,一句话,就喜欢宅在家里,哪都不去。 搞得莫老侯爷只得跟亲友们道歉:「哎哟,我家哥爷小门小户出身,胆子小,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带他出来,怕闹笑话。等过几年,待老夫把他调/教好了,再带他来跟各位长辈磕头请安。」 众亲友开玩笑,说莫家哥儿把召赘的哥爷,金屋藏娇了。 因此,除了成亲拜堂那夜,一小部分亲友见过莫府哥爷之外,宜永绝大多数勛贵们都还没见过莫府哥爷。不过,莫府哥爷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的情况,倒让莫老侯爷宣扬开来。 这么长的假期,不能【想】外出,瘫在家里又十分无聊,无聊得长吁短嘆。莫老侯爷见小两口无聊,便叫他们下棋。不想,两个都不会,于是莫老侯爷在繁心的访亲拜年之余,还得教他们下棋。 好在两人都聪明,几下便学会了,然后菜鸡互啄。刚开始时,两人还能杀得旗鼓相当,有输有赢。不想,几天之后,随离渐渐略占了上风,十几天之后,随离进步神速,不但能下赢时倾,还能跟莫老侯爷下得有来有回,偶有胜绩。 随离总结道:「下棋,就是比心眼多,下一步,得看几步,甚至十几步,几十步,然后还要预估对手的应对策略,替对方看十几步,几十步,这样才能运筹帷幄。」 第65章 花舫命案 时倾嗤笑道:「你就直接说你心眼子多好了。我的心眼是正常的七窍玲珑, 你的心眼是个马蜂窝,小心蛰到别人。」 「我又不蛰别人,就想蛰你。就是你不让。」 这话暗藏的意思, 时倾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瞪眼:「过个节,你都皮痒!」 听多了随离的骚话, 知道随离就是喜欢口花花占便宜,并不会付诸行动, 时倾渐渐的不像以前那样一惊一乍, 动不动就跳起来锤人了。 心眼比不过随离, 时倾服气, 不过下棋老输, 时倾却越输越不服气, 在这个漫长假期里,天天追着随离下棋。 跟个万年没有进步的臭棋蒌子下棋,随离觉得胜之不武。开始赢得乐滋滋的,后来不怎么想赢, 再后来不忍心赢…… 随离不知道时倾的心理为什么这么强大, 他明明都不忍心赢他了, 时倾还不依不饶,非要揪着他下棋, 送菜送得无知无觉…… 为了摆脱时倾的纠缠, 随离便提出一个条件:「你要是连输十次,就给我生个儿子。」 随离以为时倾会当场翻脸,再也不跟他下棋了, 哪知, 时倾棋兴正浓, 纠正道:「一百次!」心中打着小算盘:等输了九十九次,我就不下了。 这个假期还挺长,两个人都不是磨磨唧唧,举棋不定的性子,长日无事,天天敲棋,时倾很快便达成了连输九十九次的成就。 时倾终于丢下棋盘,藉口国子监要考核,关进屋子温书去了。临温书前,时倾毫不掩饰地,沉着脸控诉随离:「你都不放水,让我赢一场!」打架都知道让他,为什么下棋就不让了?岂有此理! 随离满怀歉意地笑道:「为了儿子,我这当爹的,只得拼了。」说得两个人好像真有一个儿子似的。 无耻!无耻之尤!天下没有比曲随离更无耻的人了! 时倾和随离两个宅在家里,天天敲棋,外界的消息,都是莫老侯爷和左夫人带来的。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主要是些家长里短之事。 只是在正月十八那天,莫老侯爷和左夫人外出给亲友拜年回来,不约而同,说起一件轰动宜永的惊天大案子。 有人闯进馨香舫,杀了其中两个正在花舫听曲的朝堂官员,本要跳水潜逃,被船上的龟公当场擒拿,已经送进了大理寺天牢。 莫老侯爷对大理寺的官员们,逢年过节遇到这等兇杀大案,只得提前结束假期,加班加点查案,表示了深切同情。 左夫人说朝廷一向明令禁止官员,这两官员在花船被杀,死后都要背负污名,不知是谁在针对慎王怡王派系。 总之,过节之后,朝堂里必将掀起一波派系间的明争暗斗,不知又会波及多少人。 好在莫府在左夫人的娘家帮助下,坚持不站派系,几不相助,谁坐上皇位,他们就忠诚于谁,不抢从龙之功,以才干和能力在朝廷立足,人际关系过得去就行了。 等下人都退下了,左夫人又叮嘱时倾和随离节后行事要小心翼翼,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乱说话,当心被人利用。 末了,左夫人嘆道:「听你们舅爷说,陛下万寿节之后,太医被召进宫请脉的频率越来越勤,就在正月里,陛下还下令叫太医在宫里过夜,舅爷说,这个现象不好,怕……」 第134页 和德帝已经七十岁了,作为帝王,算是少有的高寿。太子都已经五十二岁了,在太子这个岗位上呆了整整三十二年,似乎终于看到了升职的希望。 对左夫人的未尽之言,随离秒懂:皇帝怕没有多久可活了,皇位之争白热化了,想动手的,得赶紧行动了,馨香舫命案就是白热化的结果。因端容答道:「小婿明白,母亲请放心。」 好歹得到了舅爷的指教,时倾渐渐对朝堂局势有所了解,也表态道:「等过了节,我出门就去国子监,休沐就回家,除此之外,我哪都不去,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左夫人叮嘱道:「主要是在国子监,不要乱说话!」 馨香舫命案是个信号,一场权力斗争风雨欲来。 正月二十,各官府举行了简单的开印仪式之后,恢復了常态。 分离了一个月,交好的同窗们凑在一起,说着自己过年节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和听来的八卦,互通有无,以便继续八卦。 时倾跟以前交好的勛贵子弟们渐渐疏远了,就只跟桂承基稍稍交好一些,因这桂承基也是个心思单纯之人,更主要的是,他是个庶出。 一个庶子,夹杂在一群嫡子中间,不敢跟嫡子们比拼飞扬跋扈,有点夹着尾巴做人的味道。 桂承基跟时倾倒苦水,说他这一个月被父亲关在家里温书,不许出去。 其实时倾比桂承基的情况好不了多少,就是把温书变成了敲棋。 前面几天过得甚是平淡,休息了一个月,回来就要面对考核,监生们很快投入学习之中。 这日,时倾听见有同窗跑得飞快,边跑还边喊:「听说,五城兵马司来抓人了!这会儿在搜屋子。」 「抓谁了?」 「谁被抓了?」 「犯了什么事?」 「哎呀,听说不止一个,抓了好几个!」 「搜屋子会不会搜到咱们头上来呀。」 「犯了什么事情呀?」 …… 「嘎噔」一下,时倾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曲随离,心道:东厢那个该不会出事吧? 这个念头一产生,时倾只觉得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快步跟着同窗们一起去看热闹。 等大家跑去看热闹时,才知道,五城兵马抓了好几个人,有官吏,有夫子,有监生,据说,牵连到花舫命案。 随离曾去探查过馨香舫,被他救起之后,随离似乎没有再试图去探查过。不过,谁知道随离有没有瞒着他,暗中去探查呢?随离就是个心眼繁多,嘴里跑马,没个准点的傢伙。 时倾一边在心头对随离不满,一边又替随离担忧不已。赶紧跑去看随离在国子监的住处有没有被抄。 随离入职国子监时,因是外乡人,分配了住处。后来入赘莫府,随离并没有告诉国子监,还住着以前的屋子。 时倾还没跑扰随离的屋子,心已经沉下去了。因为随离屋子外围着一圈看热闹的监生。 时倾跑过去,透过监生们的人缝,看见随离的屋子被翻得像被野兽肆虐过一般,别说屋里的物件儿没一件完整的,连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都被掀翻来检查过,院角种着的几竿翠竹都被拔了起来! 这抄查得,就差掘地三尺了。 随离出事了,被牵连进了花舫命案! 时倾赶紧问旁边围观的监生:「曲直讲人呢?」 监生们都回说,他们并没有看见抓人,只是听到消息,来看热闹,猜测是不是已经抓进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了。 一个消息灵通的监生说:「不知道不要瞎猜,花舫命案归大理寺管,大理寺人手不够,才请五城兵马司是帮着抓人,完了肯定是押进大理寺的天牢。」 大理寺有自己的捕快皂役,这得准备抓多少人,才会人手不够? 难道花舫命案竟是一桩大案子? 时倾混在人丛中,除了这些,再也听不到其他的消息。 国子监的场面并没有混乱太久,很快便有国子监的官吏出面,叫大家不要慌,各自回去温书学习,准备考核。有再敢继续探头探脑,偷窥兵马司办案的监生,便一併拿入天牢。 有了最后这一条,众监生慌忙散了,各自各的屋子温书去了。 时倾回到自己的住处,坐立不安,等听到外面喧闹嘈杂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便叫小厮出去打听动静。 小厮出去了很久才回来,说五城兵马抓了多少人不清楚,这会儿还把国子监围着,监生们人心惶惶,害怕被无辜牵连,大多派了小厮出去打听消息。 五城兵马围了四五天,其间偶尔还有人被抓,监生们度日如年。 好在到了休沐这天,五城兵马终于撤了。监生们像劫后余生一般,飞快地逃离了国子监。 回到家里,时倾开口便问:「东厢那个回来了没有?」 家里下人回说:「哥爷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少爷知道哥爷去哪了吗?」 随离跟时倾不同,监生需要住在国子监,每逢休沐才能出监,随离是直讲,不受管辖,可以每天回家。 时倾一听随离几天都没有回家了,心下嘎噔一声,知道随离出事了! 这一年,年节刚过,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首先,和德帝的身体神奇好转,神奇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在装病。 随后,和德帝大发雷霆,下令严查花舫命案,于是太子一党和慎王怡王一党尽数落马,被和德帝治了罪,牵连诛杀不下五万人,太子慎王怡王三个被贬为庶人,圈禁在宗正寺。 第135页 国子监被抓捕的多人,都是太子党,因此受到了牵连,按照各自的罪行,发配不同的地方。 左夫人託了自己的胞兄打听随离的消息,但是正在风头上,又是皇帝亲自过问的大案,左大人也打听不到确实消息,正当大家心急如焚之际,一个意想不到人的出现了。 二十三皇子苗鹏煊派小厮给时倾送了一封信:「想知道曲直讲的消息,可至皇子府一叙。」他二十及冠成亲出宫开府,没有封王,他的府邸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就叫皇子府。 时倾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不受帝宠的二十三皇子了,不过,显然苗鹏煊还惦记着他。 可是一直打听不到随离的消息,时倾急得像只没头的苍蝇似的,得了这个信,明知二十三皇子对他心怀不轨,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送信的小厮去了。 第66章 琵琶别抱 苗鹏煊对时倾倒也以礼相待, 把随离的情况直言相告。 被抓进天牢的人虽然多有无辜,但在刑罚之下,不得不攀咬别人, 以求自己脱罪, 或少挨些刑讯也好。 于是便有人指证国子监直讲曲随离曾受国子监高层指派,去查访过馨香舫。 其实, 只是查访馨香舫,有罪吗?没罪呀。但是你去查馨香舫, 就代表你是太子一党, 和德帝是借着花舫命案, 大力剷除太子党慎王党, 有没有罪并不重要。 「那他在天牢里, 有没有……受刑?」时倾心急地问。 「哎哟, 你急什么,慢慢听我说嘛。」苗鹏煊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进去了,自然是要吃亏了。不过, 据说, 曲直讲并没有招什么, 所以,有点惨……」 时倾又紧张起来, 打断问道:「他怎么样了?」 原来莫小世子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啊, 苗鹏煊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觉得今天的目标应该能达成,说道:「莫公子不要急, 曲直讲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没有伤筋动骨, 更没有少胳膊少腿。」 时倾放下心来,心道随离也是练武之人,皮肉伤应该能扛得下来。 苗鹏煊问道:「你知道大理寺最想从曲直讲嘴里问什么?」 「你直说,少拐弯抹角。」 「听说,根据怡王那边的指证,曲直讲被他们扔进眉河后,你救了起来,然后嫁给了他。大理寺想问清楚,曲直讲是不是莫家哥爷。」 时倾听了,心头一寒:如果随离招认是莫家哥爷,那么开平侯府就会被归入太子党,合府都会受到牵连。 毕竟莫家是开平侯府,不能单凭猜测,必须要拿到实证,才能请旨拿人抄家。 「他说了?」时倾问完就后悔了,曲随离肯定没招呀,若是招了,他们家早就被请去天牢了。 苗鹏煊从一句话便看透了时倾的担忧,笑道:「曲直讲虽然没有招,但是大理寺已经在查你侯府的入赘哥爷到底是谁了。都成亲大半年了,你们侯府的哥爷像见不得人似的,从来没有在人们露过脸,呵呵。」 「不过,并不是没有人见过你家哥爷,至少,在成亲那天,不是有好多你家的亲戚见过哥爷么?到时候一指认,再不,抓几个你家下人,一样可以指认。一旦有人指证,你们侯府就会被归入太子一党,后果嘛……」 和德帝不知什么原因,大力收拾太子党和慎王党,牵连了不少大臣,大理寺天牢人满为患。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时倾的舅爷也是三品大员,也打听不到天牢里的情况。苗鹏煊一个不受宠,连王位都没挣上的皇子,怎么知道这些内幕? 苗鹏煊等时倾问这个问题,已经等了许久了,这时,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多谢相告,容后图报,告辞!」 「等等!」苗鹏煊想不到时倾走得这么干脆,赶紧拦下。 时倾的脸色霎时冷厉了下来:「干啥?」该不是要他现过现,以身相报吧? 苗鹏煊竟也猜得到时倾的想法,笑道:「莫公子想多了,我只是想给莫公子出个主意,想彻底了断跟曲直讲的关系,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赶紧找个人顶替曲直讲的位置,带着新哥爷出席一次勛贵圈子的聚会,大理寺的怀疑自然便打消了,谣言不攻自破。」苗鹏煊见时倾还在沉吟,走近一步,又说道:「如果莫公子一时半会找不到顶替的人选,不妨考虑考虑我。」 时倾跟随离本就有名无实,不觉得跟随离划清界线有什么不对,倒是正在考虑人选问题——谁愿意顶着上门入赘夫郎的名头? 苗鹏煊笑盈盈地说道:「这个顶替的人选,不是随便找一个就行的。你得解释为什么要金屋藏娇,而我的身份,完全可以解释得通:因为我是皇子。」 天家之子,再不受宠,也断无去给别人做上门赘婿的理。 因此,成亲了,才要藏着掖着,从不跟时倾和莫家出席勛贵集会,就是不想被人知道他一个堂堂皇子,做了莫家上门赘婿。这理由,倒很有说服力。 「再说,向外界公开你我的关系之后,天牢里,就没必要再对曲直讲刑讯逼供了,咱们这么做,也是变相帮了他不是?他若是继续熬刑,人不死也要废了。」 时倾听着苗鹏煊的劝说,直觉地觉得,苗鹏煊不怀好意。不过苗鹏煊的提议倒是一个好办法,跟哥爷一起出席一次勛贵聚会,用事实说话,证明牢里那个是传言有误,就可以撇清跟曲随离的关系,从而防止被划入太子党而受到牵连。 第136页 时倾推託道:「等我回家跟祖父商量一下,告辞。」再次多谢之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家里,时倾把苗鹏煊说的情况和他的建议告诉了祖父和母亲,两位老人家沉吟之后,觉得应该接受二十三皇子的建议:照苗鹏煊的说法。 不但随离保不住了,而且连他们自己也很有可能被牵连进花舫命案里。 这时候,满城的勛贵们都在竭力撇清跟太子党和慎王党的关系,他们家没道理非要逆势而行,冒着搭上侯府全家老少几百口人的风险,去救一个来歷不明的哥爷。 纵然两老其实是挺喜欢曲哥爷的,甚至一直有意成全,但在这种情势之下,只能牺牲随离,保全侯府。 左夫人想得更深一些,觉得自己胞兄东奔西跑都打听不到的消息,苗鹏煊不但能知道其中的内情,还能知道大理寺的办案动向,从而提出针对性建议,其能力显然被严重低估了,大家都被他那副纨绔子弟的外表蒙蔽了。 以儿子单纯的性子,如果真嫁给此人,绝对不是此人的对手。因此,左夫人一再交待儿子,必须跟苗鹏煊说清楚:是苗鹏煊自愿隐婚入赘莫家。 纵然把关系公开了,他们仍是召赘关系,时倾是绝不嫁入皇家的。 几天以后,宜永城传出一个特别劲暴的消息:二十三皇子苗鹏煊,倾慕开平侯家的哥儿。 但因莫家以需要莫小世子传宗接代为由,拒绝嫁入皇家。苗鹏煊为顾虑皇家颜面,暗中入赘了开平侯府。 如今因听说有人想攀诬莫府哥爷是太子党,两人才决定公开关系,以正视听。 朝堂上的御史们听到这个消息,参劾二十三皇子有辱天家颜面的奏摺,跟雪片似的递进宫里。 和德帝看了奏摺,赶紧召这个不喜欢的儿子见驾。也不知道这天家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说了什么。 总之,和德帝并没有申饬训诫儿子,反到告诫言官们不要再递类似摺子了。 跟着,和德帝传旨,召见了莫时倾,对之怜爱有加,嘉勉有加,末了,还下旨,正式册封莫时倾为开平侯世子。 儿子战死之后,莫老侯爷曾数次上奏,请封孙子为世子,但和德帝一直没有回应。现下,在这个时候颁布了册封诏书,充分说明和德帝对这桩亲事的认可。 有了和德帝的表态,坊间流传说曲直讲是莫府哥爷的谣言,很快便消散了。 既然是上门赘婿,苗鹏煊以哥爷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开平侯府,住进了顶头风。 苗鹏煊搬进莫府的那一天,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他先是把莫府上上下下嫌弃了个遍,说莫府的东西又破又旧又脏又烂,只配给乞丐用。于是命令跟来的下人,把他看不顺眼的东西全都拉出去扔了,跟着,大张旗鼓地把东西从他的皇子府搬进莫府,还把皇子府的下人也带进了莫府。 好在左夫人是个女中豪杰,说外男不主后宅之事,坚持抓住府中中馈不放,被苗鹏煊逼急了,就以孝道反压苗鹏煊,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可以算是苗鹏煊的婆婆,一个孝字大如天。 左夫人倒不是说稀罕当家理事,而是要保住莫家的经济大权。地位比不上皇子尊贵就算了,如果连经济大权都交出去了,他们莫家就会成为苗鹏煊的鱼肉。 于是,左夫人跟苗鹏煊天天别苗头,上演好戏,最后,在莫家形成了两套下人班子,各服各的主子。 从那一天开始,莫府的每一天都在鸡飞狗跳中度过,两套下人班子,为了住宿得宽敞些,天天打架斗殴,没有一天清静的。 莫府的下人差不多都是从战场退役下来的老兵,或是老兵的后代,他们虽有残疾,整体实力却高于皇子府下人,打殴中往往占据上风。他们都是受过莫府恩惠之人,体谅莫府难处,在占据上风之后,总会给皇子府下人留几分余地和颜面。 皇子府的下人自持主子身份高,喜欢耀武扬威,见侯府下人让着他们。 虽然每次打架斗殴明明吃了亏,却又自觉十分有颜面,依旧得意洋洋,仿佛打了胜仗一般。 双方下人虽然天天打架斗殴,却又维持着诡异的平衡状态。 苗鹏煊除了跟左夫人闹腾外,回到顶头风,还每天跟时倾闹腾一回。 哦,时倾的院子,已经不叫顶头风了。因为苗鹏煊觉得那么俗气的名字,配不上他皇子的身份,便给换成了雅致的「霁风馆」。 时倾本想让苗鹏煊像随离一样,住在东厢里,还特意叫人把随离的东西收拾了,锁进库房去。 不想,苗鹏煊却作腔作势道:「你我夫夫,自当住在一处,哪有分房的道理?」 第67章 送行 「假的!是做给别人看的。」这货住进侯府, 便蹬鼻子上脸了,都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时倾咬牙切齿地提醒。 「哈哈,」苗鹏煊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大笑道:「我们一起见过陛下, 陛下都认可我们的关系,你这会儿说是假的, 岂不是欺君?不想同房,走, 咱们这就面君去, 把关系说清楚。我堂堂皇子, 把脸丢在地上, 来你莫家做个倒插门的, 还要担个虚名, 你说我图什么?」 「你!你……」时倾这才明白,苗鹏煊就是要借着莫家急欲洗脱太子党嫌疑的机会,造成一桩事实婚姻。娶不到人,入赘也是一样, 总之, 要把荣国这唯一的哥儿睡到手。 第137页 时倾气得找不到话反驳, 只得看着苗鹏煊指挥他带来的下人,把行李搬进了自己的屋子。 入夜之后, 时倾坚决抵制跟苗鹏煊同房, 逃到东厢去睡,苗鹏煊追到东厢,想破门而入, 强行洞房, 被时倾拿顶住咽喉:「要敢再踏前一步, 便杀了你!」 几个皇子府下人狐假虎威地喝斥:「尔敢伤害殿下!活得不耐烦了?」 时倾冷笑,懒得跟下人争口舌,只加重了上的力道,枪尖顶在苗鹏煊的咽喉上,压迫得唿吸都困难了起来。 要想借到哥儿的气运,不是睡到哥儿就行了,还得哥儿甘心情愿,跟自己一条心才成,若是逼得太紧,把时倾逼成仇敌,反而达不到目的。 最终,苗鹏煊做出了让步,不再逼着洞房。既然时倾威武不屈,那便改变策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用柔情蜜意去感化时倾。 反正住在莫府,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软磨硬泡,总能把时倾拐到手。 他便不信,这个刚刚才品尝了大半年性/爱滋味的哥儿,还能为个天牢里快死的囚犯守身如玉?等哥儿多晾些时间,就会想念那种销/魂滋味,等时倾想得抓心挠肺又不得满足之时,他便能成事了。 改走柔情蜜意攻势之后,苗鹏煊便拿出他讨好女人的功夫,对时倾各种示好,各种宠爱,各种心疼,各种怜惜……肉麻到时倾想吐。 时倾无比庆幸,他还要去国子监读书,每旬才休沐一天,不必天天跟苗鹏煊在霁风馆里干架。 以前,时倾呆在国子监,总盼着快些到休沐日,好回家休息一天。现在,时倾对休沐日的心情,是既盼望,又牴触。 盼望,是想念祖父和母亲,也记挂家里的情况;牴触,是不想被苗鹏煊纠缠不休。 半年之后,当初被抓进天牢的几个国子监官员,老师,监生的判决下来了,根据他们为太子效力的程度,或斩或流或徒。【流和徒的区别:流是押往边远地区,终身服劳役;徒是押往边远地区,服一定期限的劳役,期满可释放回原籍。】 曲随离因是太子举荐进入国子监的,又只做过一件探查花舫的事,情节轻微,被判流两千里,至西南边陲谷肇寨。 随离起解那天,有几个监生相约了,去给随离送行。毕竟这一走,不得特赦,随离便要在流放地困一辈子,这一别,便是永别。 时倾夹杂在监生中,默默地看着随离。 在天牢关了半年,挨过刑讯,又没吃没喝,随离看起来跟所有的囚犯一样,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一身污脏,臭气薰人,形销骨立,行动迟钝,目光呆滞,整个像个游魂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人确实是随离,时倾几乎不敢相认。 看见教过的学生们来给自己送行,随离只是喃喃地低语:「哦哦……哦……」听语气,前两个「哦」是疑问,不明所以,后一个「哦」,是恍然大悟之意,也许是接受现状之意。 监生们凑了点钱,给曲直讲买了些衣服和吃食,挂到他身上,餵他喝了些清水,叮嘱他这一路要保重身体,安慰他,说是遇上个特赦,说不定还能活着回来。随离低头垂眼,轻声道:「哦哦……哦……」 时倾乘着别人没注意,靠近随离,努力压住被随离薰得想吐的感觉,轻轻道:「放心,等到了地头,我会派人给你送银子去,托人给你打点打点,让你在那边过得舒服些。」现在给银子,会被押解的差役们搜颳走。在流放地,只要打点到位,也可以活得不错的。 随离仍旧低头垂眼地说道:「哦哦……哦……」那样子,跟他对其他监生的反映没差别。 时倾很怀疑随离是不是没有认出自己来,不敢碰触随离,便加重了语气,轻轻说道:「随离,是我啊!」 「哦哦……哦……」随离完全没有其他的反应,似乎除了「哦」字,他再不会说其他字了。 押解的差役收了钱,只给了片刻的功夫,这会儿恶声恶气地上来把时倾撵开,押解着随离上路了。 时倾站在城外长亭,看着随离佝偻着身子,步伐踉跄,脖子上套着铁链,被差役像牵狗一样牵走。那样的场景,深深印进时倾的脑海里,深深地震憾了他。 大约随离因在牢里受过刑,又没得到妥善医治,走起路来,看着有些吃力。但是前面的差役一点没有怜惜之意,只要随离走得稍慢,便要拉一拉铁链,次次都把随离拉得一个趔趄。 这才刚刚走出宜永城,去到流放地西南边陲谷肇寨,还有两千里之遥,随离这么衰弱,这一路,可怎么走得过去?会不会死在路上? 一直到随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路尽头,时倾还站着,无法动弹,他的整颗心都被随离离去的背影揪了起来,生疼生疼,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难受。 忽然,时倾背后传来苗鹏煊的声音:「我猜你会来送行,果然。知道他为什么是流放,而不是问斩?」 时倾霍地转身,瞪着苗鹏煊:「他就去探查了几次花舫而已,判流放难道还不够重,还有问斩?要这么说,当初进入花舫听曲的客人,不都得问斩?」那些客人,都是慎王怡王要拉拢的对象,都可以算慎王党。 「你说得不错,那些人,差不多都问斩了。」苗煊鹏说着,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柄油纸伞,撑到时倾头顶,给时倾遮着日头,嘴里怨怪道:「你带去国子监的小厮,真被你惯坏了,你出门,他都不跟着服侍,到底有没有把你当主子?回头,我定要教训教训他。」 第138页 正当心头难受之际,被人绕乱了情绪,这会儿,时倾渐渐从那快要被淹没的难过中挣扎出来,倒愿意同苗鹏煊多说说话,因道:「我的人,不许碰!」 半年时间,虽然旬日一休,相处得不多,但时倾对这位二十三皇子也有了足够的了解。苗鹏煊其实是个御下非常严厉的人,说是「教训」,没准会把人打个半死。 「嗯啦。」苗鹏煊十分好脾气地说道:「放心吧,我就是说说他,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苗鹏煊都让步了,时倾也不想为个小厮跟苗鹏煊掰扯,重拾前面的话题,问道:「那你说,曲直讲为什么是流放?」 「时倾,我不是跟你表功,不过,确实是我向大理寺求情了。曲直讲才被改为流放的。」 不想表功就不要提这个话题嘛!不过,时倾有点惊奇,觉得苗鹏煊并不是个对人宽厚的人,而且他跟曲随离可以算是情敌,为什么要主动替随离求情? 时倾心头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问出来之后,时倾又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心直口快,心无城府,苗鹏煊不是曲随离,他不想被苗鹏煊看穿自己的心思。他要像随离那样,只给别人看自己愿意展示给他们看的那一面,至少,得在苗鹏煊面前装一装。 苗鹏煊撑着伞,身体自然而然在往时倾身边靠过去,尽力把两个人都罩在伞下,好像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似,说道:「说实话,我替曲直讲求情,免他一死,不是为他,是为了我自己。曲直讲好歹总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若是任由他问斩,你心里伤痛,会一辈子对他念念不忘。如果改成流放,到时候,你派人去流放地给他打点打点,让他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他流放,你还能给他尽一份心力,不算辜负他。心头会好过些。」 活人争不过死人在时倾心头的位置,那就让那人不死,流放两千里,跟死了也没两样。虽然时倾会在一段时间内不舍,但情意终究会渐渐被时间消磨殆尽。 尽了心力,抹平愧疚,日子一久,时倾便会慢慢淡忘他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苗鹏煊觉得,等他成了莫时倾唯一的男人,莫时倾自然便会跟他一心一意了。 苗鹏煊觉得自己对莫时倾真的很用心,他很自然地伸手去搂时倾的肩头:「外面日头大,我送你回国子监。」 时倾没有挣扎,任由苗鹏煊半搂着自己,转身向城里走去。这会儿他才忽然惊觉:「咦,他们人呢?」一起来给随离送行的监生们,竟一个都不见了。 「哦,你站着发呆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城了。」苗鹏煊用一种宠溺的口吻说道:「缘来了,挡不住,缘尽了,留不住。不在太伤心了,看开些,你还有我,一切,我给你担着。」 时倾停了下来,有些警惕地问:「你一直跟着我?」 「呵呵」苗鹏煊轻笑着,又揽着时倾的肩头,往回走:「我一早便在城外送别长亭等着了,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我罢了。」 「你也来送曲直讲?」 「算……是吧。」如果可以,苗鹏煊想把曲随离直送地府,是这个人凭空出现,抢走了他的正君。 第68章 噁心的表白 随离被差役押解走了, 这个认知,让时倾的心情沉重又消沉,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时倾觉得仿佛也是一种依靠。 难得的, 苗鹏煊没有一见面就对自己纠缠不休,时倾乐得让他陪着, 说说话,走走路, 排解排解郁结的心情。 进了城门, 苗鹏煊的马车停在门边候着, 他邀请时倾上车, 说送他回国子监。今天并非休沐日, 监生们去请了假出来给曲直讲送行的。 皇子府的马车华丽奢靡精緻宽敞,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尚且有些炎热,时倾一坐进马车, 顿时觉得凉爽了起来。 苗鹏煊随手从车壁上拉开一个暗格, 拿出一个罐子, 倒了两盏深褐色的东西,又从另一个暗格里取出些小冰球, 放进玉盏里, 说道:「来,尝尝,这是我府里秘制的酸梅汤, 用冰一镇, 在这大日头下喝起来, 特别有感觉。」 怪不得一进车厢便觉凉爽,原来车壁暗格里放置着冰块。果然皇家的奢靡,哪怕是侯府,也是没法相比的。 这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呢,不知那些得宠的皇子公主,得奢靡成什么样儿!时倾心头暗暗感慨:幸好他是个哥儿,没有尚公主! 苗鹏煊自己先喝了一盏,然后拿巾子,沾着冰水,抹了抹脸,斜靠在车壁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嘆喟。 时倾端起玉盏来尝了一口,觉得那酸梅汤又酸又甜,还有一股梅子味,再加冰镇过,好喝又消暑,不由得几口便喝完了。 苗鹏煊坐起来,给时倾又斟了一盏,时倾确实有些渴了,便不客气,又一饮而尽。苗鹏煊待要再斟,时倾忙推拒了,不好意思在苗鹏煊面前牛饮。 「缘份这个东西,真是奇妙。知道吗?其实,我比曲直讲更早见过你?」苗鹏煊嘆息道:「结果,他却成了你第一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这个说法,让时倾听着很是刺耳。不过算了,不想跟苗鹏煊吵嘴干架,时倾回忆了一下,道:「我成亲那夜,见驾出宫,才第一次看见你。」他跟苗鹏煊相识,明明在曲随离之后呀。 「出宫那次,只是你第一次看到我。我第一次看到你……」苗鹏煊回忆了一下,说道:「是在郊外罗汉寺里面……你陪你母亲去上香,我听旁人指你们指指点点,说快看快看,那就是刚发现的哥儿。我就在那时候看见了你。可能你还不太能接受自己是哥儿的事实,精神很不好,脸色也差,蔫头耷脑的,整个人像在梦游一般。」 第139页 自己什么时候去过罗汉寺?时倾完全想不起来。在得知自己是个哥儿的半个月里,整个人都是迷乎的,非常不想面对现实。关于那半个月的记忆,时倾记不太清楚了,罗汉寺之行,可能是母亲怕他在家里憋闷坏了,藉口进香,实则是带他出去散散心吧。 苗鹏煊拉起时倾的手,款款道:「时倾,我看见一副落魂失魄的样子,一下便喜欢上你了。」 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时倾一下懵了,怔怔地看着苗鹏煊,感觉一定是自己听岔了。 苗鹏煊把时倾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很是认真是说:「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明明是苗鹏煊在说这些无耻的话,时倾却觉得羞耻得紧,被苗鹏煊握着的手,热得滚烫而熨帖,传给时倾异样的感觉,时倾慌忙扯回了手,拿袖子盖住:「那会儿你还有皇子妃呢。」 「你怪我见异思迁?」苗鹏煊冷笑了一声:「这世上的婚姻,大多跟两个家族有关,跟两家的父母有关,独独跟成亲的两个人无关。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叶氏,我跟她成亲,是父皇赐婚,我不能拒绝。后来父皇下令我跟她和离,我觉得终于解脱了,不用跟她耗一辈子。再后来,我听说父皇准备让我迎娶你,我真是开心坏了,觉得这才是上天恩赐给我的好姻缘,可惜……」 可惜,时倾宁愿召一个随手从眉河里捞出来的男人做上门夫婿,也不愿意嫁入皇家。 苗鹏煊停了停,身体慢慢向时倾侧了过去,说道:「不过,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可以去就山。不管怎么说,咱俩终归在一起了。时倾,这就是天赐的姻缘。」 苗鹏煊说得情深款款,把自己都感动了,可时倾听着,只觉得一阵恶寒。 而且,他直觉地觉得苗鹏煊说的,是假的,骗他的,他要是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一点不在乎他与他缺失了婚礼?为什么总是想睡他?为什么从来不在乎他的感受? 对渐渐靠近的苗鹏煊,时倾想推开他,抬手之际,只觉得整支手都酸软无力,他努力地抬手去推,却完全顶不住苗鹏煊的靠近,他双手齐上,也止不住苗鹏煊靠近的趋势。 时倾想要挪一挪屁股,以避开苗鹏煊,脚下和腰身一使劲,才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他不明所以,心下大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苗鹏煊俯身到他面前,抬起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眉眼、鼻樑、嘴唇,下巴,喉结……一路向下。 身体虽然动弹不得,但时倾分明看出苗鹏煊隐藏在温柔如水,爱怜横溢表情下的欲望:「你想干什么?」 这话问出来之后,时倾勐然醒悟过来,肯定是刚才喝的冰镇酸梅汤里加了料,不然,他怎么会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你在酸梅汤里下了!」 苗鹏煊的手,本来正一路向下,闻言,倒收回了手,嗔怪道:「你想哪去了,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你用那种下作东西?」 「我身上怎么没力气了?」时倾的语气明显有些惊慌。 苗鹏煊坐到时倾身边,扶着让时倾靠在自己身上,柔声安慰道:「想必是你心头难过,生病了吧,才会没力气。没事的,休息一下,等病好了,自然就有力气了。」他打不过时倾,下没用,因此,他下的是一种让人全身瘫软的麻药。不过,他绝对不会承认他对时倾下了药。 在莫府,莫家上上下下的人都防着他,盯着他,一直没机会下手。他算着时倾会去给随离送行,才会赶到城外送别长亭守株待兔,趁着时倾心情低徊,放松警惕的机会,一举下药成功。 已经把人麻倒了,苗鹏煊并不急着下手,时倾不是普通人,而是能带给他气运,福泽和机缘的祥瑞,他得把时倾哄好了,才能下嘴,吩咐驶车的马车:「去皇子府。」 「回国子监,快送我回国子监。」 苗鹏煊劝道:「读书上进是好的,不过也不必那么拼命,生了病该休息,还得休息,不差这点功夫。回头,我会叫人去国子监给你请假,咱们且去皇子府小住几天。」 左夫人之所以咬定牙关,宁愿让苗鹏煊住进莫府,搅得莫府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也不让时倾住进宽敞奢靡的皇子府,就是怕时倾在皇子府会被苗鹏煊挟制。 平时就被母亲告诫了不许去皇子府,此时时倾又还中了药,浑身无力,哪里敢孤身前去皇子府?叫道:「不去皇子府,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苗鹏煊索性一把把时倾搂进怀里,怜惜道:「看看,你都病得没力气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乱叫乱嚷,乖,别乱动了,我们回皇子府,我叫太医来给你看病。」 「我没病!」时倾气道:「肯定是你下药了!放开我,我要下车!」 苗鹏煊依旧对时倾温言细语,像哄小孩子一般哄时倾,耐心十足:「你看你,动都动不了,怎么下车?可不是病煳涂了?不要闹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苗鹏煊说的家,肯定是指皇子府,时倾知道他若是进了皇子府,就会成为苗鹏煊砧板上的鱼肉,心急之下,张嘴大叫:「救命!救命呀!」他虽然竭力大叫,但声音不及平时一半宏亮,显得有气无力。 时倾听见车外有不少嘈杂的人声,显然是在一条颇为热闹的街道上,他就不信,路人会见死不救。 第140页 然而,时倾想错了。 这是一辆有皇家标志的马车,普通百姓就算听见了马车里的唿救声,也不敢拦车查看。再说了,这年头,皇族中人欺男霸女之事屡见不鲜,连负责维护都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平民百姓,谁敢管?那不是老虎头上拍虱子吗? 时倾喊了一路救命,车厢外,人声依旧嘈杂,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时倾的求救。 车厢里,苗鹏煊随手在时倾额头一抹,抹了一手的汗水:「天气这么闷热,你还乱动乱叫,出这么多汗。」又斟了一盏酸梅汤,放入冰球,餵给时倾,劝道:「都喊了一路,渴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消消暑气。」 酸梅汤里加了料的,时倾坚决闭着嘴巴不肯喝,苗鹏煊劝了几句之后,并没有多劝,而是一仰头,自己喝了。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没有下药,消除时倾对他的猜疑。 时倾见苗鹏煊喝了,也是一怔,跟着又想:这一盏没下药,不代表刚才给我喝的那两盏里没药,哼,想用这个伎俩骗我,没门! 不喝酸梅汤,时倾还不死心,继续叫道:「救命!苗鹏煊强抢良家民……男!救命啊!」 苗鹏煊听了,忍俊不住,笑道:「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夫,同车回家,算抢么?」 时倾不理睬,继续唿救,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勐然间,时倾听见车外有人问道:「莫时倾,是你吗?是你喊救命?」 时倾大喜,大叫道:「是我是我,桂承基,快救我!」 第69章 偷情 作为信国公府的庶子, 桂承基没有半点宏图大志,只想躺在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混吃等死, 做个富贵闲人。 因为和德帝的恩荫, 桂承基被送进国子监读书,别人都努力上进, 争取早日出仕。桂承基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达到退学标准, 被国子监清退了。 清退之后, 桂承基还请时倾吃了一顿酒席, 以示庆贺——终于可以不必关在国子监里, 坐牢一样地啃书了。 这天无聊, 他去了一家茶楼听书, 打发时间。刚巧,从茶楼出来,正准备坐车回家,便听见了时倾的唿救声。 虽然桂承基也看见从自己跟前急驶而过了马车, 有皇家标志, 但时倾的唿救更让他心急, 少年人再是没有上进心,总归是有点血性的, 怎么能听着好友唿救而无动于衷呢? 当下, 桂承基赶紧跑向自己的马车,叫道:「追上去!追上去!」 在宜永城的街道上驶车,并不能像在野外一样比马快, 桂承其很快便追上了苗鹏煊的马车, 大声问道:「时倾, 你怎么了?」 苗鹏煊掀开车厢后面的帘子,探出头,笑道:「桂二公子啊?是我呢,时倾跟我闹着玩呢。」一脸「夫夫间的情趣,你懂的」的不好意思的表情。又笑道:「惊动了桂二公子,回头我作东,给二公子赔罪。」 车厢里,时倾被苗鹏煊扶着,靠在车厢坐位上,动弹不得,只能叫道:「桂承基,快救我!」 苗鹏煊带着宠溺语气地轻喝道:「时倾,还闹呢!」接着,向桂承基歉然道:「我家时倾就喜欢跟我闹着玩,让二公子见笑了。」 得罪皇子,可不是小事,桂承基举棋不定,道:「你掀开帘,我看看时倾。」 苗鹏煊把车帘子略略挑开了一些,桂承基看见时倾斜靠在车座上,除了满头大汗,并不见其他异常。 桂承基还要细看,苗鹏煊已经把车帘放下来,朝桂承基一揖手:「改日相邀,还请二公子赏光。」 车帘一挑即放,时倾心知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顾不得脸面,叫道:「桂承基,救我,快救我,不要听苗鹏煊的!他下了春/药,我浑身动弹不了!快救我!」他分不清春/药跟麻药的区别,不过,被人下了春/药,是挺丢脸的事,他一直不敢喊出来,这会儿为了求救,不得不说出来。 桂承基虽然才十八/九岁,尚未婚配,但他可不是童子鸡,于男女之事,甚至男男之事,都有尝试,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嗑药助兴,再说,时倾跟苗鹏煊不是夫夫吗?做那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下,多半是为了嗑药助兴吧?一边在马车上行事,一边叫救命,是不是也是一种情趣?皇室中人,既会玩,又敢玩,他可不好煳里煳涂,扰了人家的雅兴。 有了这个认知,桂承基反而不好意思地朝二十三皇子赔笑道:「啊啊,呵呵,打扰了。」 苗鹏煊也不多话,放下车帘,迳自缩回车厢里。 桂承基居然见危不救,时倾大怒大急,骂道:「桂承基,你他娘混蛋,亏得老子还把你当个朋友……」 「不对!」桂承基刚吩咐马车夫调头回府,听到时倾有气无力的叫骂声,蓦然一惊,时倾的声音透着惊怒和惶急,而且中气不足,不大像是玩情趣的样子啊。 于是,桂承基再次追上去,叫道:「殿下请停车,我想起来了,有事要跟时倾说。既然刚好碰见了,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跟时倾说清楚,打扰不了多少时间。」 车里,桂承基吩咐跟着的下人,火速往开平侯府报信。 苗鹏煊只得在车厢里应道:「桂二公子,我家时倾生了急病,正想赶回家,请太医呢,恐不能跟二公子说事情了,等改天时倾病好了再说吧。」 时倾一迭声叫道:「我不去皇子府,我没病,是你下了!我要回开平侯府。」 第141页 这一下,桂承基终于肯定,时倾确实遇到了麻烦,至于怎么救人,他可没胆子跟二十三皇子叫板,好在已经派人去报信了,他只要跟着马车,想法子阻止延缓苗鹏煊的速度,等到莫家人来。 于是,桂承基叫马车夫加快速度,瞅准街面宽敞的时机超车,然后堵在苗鹏煊的马车前面,慢慢悠悠地走。 皇子府和信国公府两辆马车在不断的反超,堵路,追逐之中,终于走到了皇子府门口。 苗鹏煊吩咐马车直接驶进府去,嘴上还假模假样地跟桂承基道谢:「桂二公子送了一路,真是太感谢了。这份高情厚意,改口定当作谢。」 桂承基可不好再跟前皇子府去,正无计可施之时,长街尽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莫老侯爷亲自带人骑马疾驰而来。 苗鹏煊一看到莫老侯爷,就知道今天他的计算落空了,不过他城府深沉,脸上不露半点不悦之色,主动上前向莫老侯爷揖手见礼:「莫侯爷。」 苗鹏煊毕竟是皇子,莫老侯爷还是回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从马车里把无力动弹的时倾抱了出来。 苗鹏煊不等莫老侯爷开口询问,抢先解释道:「时倾忽然发了病,我想着带他来皇子府,好请太医。」他这话,倒也能自圆其说。太医只给皇族中人看病,侯爷还没资格请太医。 时倾听苗鹏煊睁眼说瞎话,叫道:「爷爷……」 莫老侯爷知道按孙子的性子,怕要跟苗鹏煊当场开撕,他还不想跟皇家撕破脸,赶紧喝斥道:「闭嘴!自己身上有病,不知道吗?还到底乱跑,要不是遇到哥爷,你发病死了都没人知道!还不快跟我回去好生养病。」 训斥完了孙子,莫老侯爷向苗鹏煊颔首道:「殿下,我先带时倾回去了,他的病情,我清楚,就不劳烦殿下去请太医了。」 苗鹏煊听莫老侯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禁真的怀疑时倾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等他回过神来,莫老侯爷抱着时倾已经走了,只剩越跑越远的几个背影;狗皮膏药一样跟了一路的桂承基也走了,更是走得无影无踪。 苗鹏煊在自己的皇子府里逍遥了半天,临到天黑,带人返回莫府,他倒要看看时倾到底有没有隐疾。 回到莫府一问,下人们都回说:少爷回来吃过药后,病好了,已经返回国子监去了。 苗鹏煊听了,心头雪亮。显然,时倾不敢呆在府里,等他查证病情,才要避到国子监去。 「哼!」苗鹏煊心头暗暗发狠:「跟我斗,你们谁都没有胜算。」全天下的人,都只看到他手上的明牌,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牌,更不知道他出牌的套路。 「生病」事件之后的第一个休沐日,苗鹏煊一天都没外出,就等着时倾回来,看他怎么面对自己。他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算计时倾的事,只记得时倾伙同莫老侯爷骗他有隐疾的事。 当然,他要捕获哥儿的芳心,借哥儿气运,便不能兴师问罪,跟时倾硬刚。他会走柔情路线,让时倾因欺骗了他,而心怀愧疚。他还有时间,可以用水磨功夫,慢慢软化时倾。 然而,苗鹏煊等了一天,都没等到时倾回来,正当他以为时倾藉口用功读书,不敢回来面对自己时,皇子府一个下人跑来禀告,说他听到信国公府有人跑来传信,说莫时倾跟桂承基偷情,被信国公府的人当场拿住!莫老侯爷一听,飞快地赶去了信国公府。 莫时倾竟然跟桂承基偷情?苗鹏煊听了,只觉脑袋「轰」地一声炸裂了。 不过,苗鹏煊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时倾跟桂承基交情好,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若说时倾会跟桂承基偷情,他却绝不相信。 女人偷情的原因,多半是恋/奸/情/热,有个情字在里面,时倾跟桂承基的交情虽好,却是兄弟情,可不是男男情。 哥儿这个稀有物种,准确的定义,应该是「会生育的男人」,所以说,哥儿除了能生育之外,说到底,他仍然是个男人。 男人偷情的原因,多半是一时欲求来了,也就是管不住下半身。然而,苗鹏煊住进霁风馆后,曾多次拨撩时倾,时倾若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哥儿,他早就跟时倾成事了。 一个管得住下半身的哥儿,会跟兄弟偷情?这事儿,苗鹏煊只觉荒谬可笑。 可笑之余,苗鹏煊又觉得是自己的机会。在大家都对哥儿指指点点之时,他这个正牌哥爷挺身而出,坚决站在时倾身边,跟时倾共同面对流言蜚语,就能轻易收穫时倾的感激和好感。 苗鹏煊打定主意之后,立即递了奏摺,请求进宫面君。还有什么比在皇帝面前表达自己对时倾的专情和信任更好的方式? 而且,退一万步说,时倾跟桂承基真有什么首尾,他也不打算追究,为了得到时倾的心,这个亏,他只能咽下去,得他成了大事,以后再算帐不迟。他很清楚,他若表达出对时倾的不信任,就是把时倾推向桂承基,他才不会做损己利人之事。 今天并不是朝会日,再说,事关风化和皇家颜面,不便拿到朝堂上公议。最好是关起门来解决,因此,和德帝御书房召见了苗鹏煊。 苗鹏煊本想跟自己的皇帝老子好好密谈密谈,哪知,进了御书房一看,竟跪了好几个人:当事人莫时倾和桂承基两个自然不说了,在场的,还有开平侯莫老爷子,以及信国公桂大人。 第142页 和德帝看见儿子进来,说道:「正主儿来了,这煳涂事该怎么了,还得听听他的意见。」 第70章 力争下堂 莫老侯爷和信国公, 都是带着儿【孙】子进宫请罪的,此时都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 不同的是:莫老侯爷是想请陛下念在莫家为荣国征战四方,死得只剩一个独苗的份上, 舍了爵位, 保住孙子;而信国公则是痛恨儿子丢了他的脸,表示他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请陛下严惩。 苗鹏煊了解情况之后,跪到时倾身边, 说道:「父皇, 儿臣已经入赘莫家, 所谓嫁出去的……儿子, 泼出去的水, 儿臣愿与莫家荣辱与共。」 然后, 他转向时倾,说道:「时倾,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出这等丑事, 其中定有误会。」 时倾用一种快死了, 麻木不仁的口气说道:「当场被捉……」能有什么误会? 苗鹏煊恶狠狠瞪向桂承基:「一定是被桂二公子算计了, 老早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想法, 可恨我怕败坏了你们的兄弟情份, 没敢说。时倾,不是你的错,要说有错, 是我错了, 是我没有提醒你, 没有保护好,才让你被奸人所害。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像天边的明月,皎洁无瑕。」 既然信国公要舍了儿子保自己平安,那好,他便成全他。苗鹏煊三言两话便把事情定性了:是桂承基贪恋时倾,设计。时倾是受害者,一切责任都在桂承基。 苗鹏煊向和德帝磕头道:「请父皇替儿臣和时倾作主。」 和德帝还没说话,时倾倒先叫起来:「陛下,是臣心悦二公子,趁着拜访之机,在二公子的茶水里下了,引诱二公子成事……都是臣的错,臣愿承担一切后果。」这些话,其实已经在苗鹏煊到来之前说过一遍了,这是说给苗鹏煊听的。一副桀骜不驯,死不改悔,敢做敢当的样子,其强势刚烈的气度,都不像时倾本倾。 桂承基紧跟着呜呜哭道:「臣什么都不知道,煳里煳涂,不晓得干了什么,陛下饶命呀。呜呜……」 莫老侯爷也哭道:「陛下,都是臣教孙不严,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臣让皇家蒙羞,臣有愧,臣万死不辞。」一边连连顿首,一边又哭道:「只是,我莫家如今,这剩这一根独苗了,还请陛下……」 莫老侯爷这一哭开了,信国公不甘示弱,跟着也哭奏道:「陛子,臣教子无方……」 「够了!」和德帝不想听莫老侯爷和信国公没完没了的老调重弹,打断道:「两家卿家稍安勿燥,朕自有论处。」 他虽然身体越来越差,但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积威深重,轻轻一句话,便令莫老侯爷和信国公收了声,葡伏跪地,等候发落。 明明只需要牺牲一个桂承基,就能幸福在场所有人。苗鹏煊气得的,真想甩手抽时倾几个耳光,把他打醒,让他认清局面! 时倾竟然不跟着他主导的情节演下去,还说什么心悦桂承基,下药引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是嫌活够了吗? 可眼前这局面,苗鹏煊只得忍着气劝道:「时倾,你是不是在国公府又犯了隐疾?才会做出这等煳涂事来?你莫非现在都还没有清醒?」 「隐疾?什么隐疾?」和德帝赶紧追问。 莫老侯爷启奏说,时倾从小便患有一样不知名隐疾,不发作时,跟平常人无异,一旦发作,便会神志不清。由神志不清而表现出不同症状,有时是全身无力,有时是胡言乱语,有时是狂燥不安……等等。当时遍请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一个游方郎中给炼了一瓶药丸子,不能根治,但可以缓解病情,发作之时,服一颗便好。这病有时几年不发作一次,有时又会接连发作。 桂承基自从被父亲带进宫来,跪在御书房里,又抖又哭,这会儿终于哆哆嗦嗦地说话了,证明自己见过一次时倾发病。 苗鹏煊为了保住时倾,也证明自己见过时倾发病。 和德帝哪里是被臣子忽悠几句便能相信的,叫人去莫府取药丸子来查看。 少时,药丸子取来,和德帝一看,药丸子装在一个温润的玉瓶里,绿豆大小,没有味道,大约有百十来粒。和德帝想叫太医来验药,莫老侯爷赶紧哭求,说那个游方郎中已经找不到了,这药,吃一粒就少一粒,是孙子的救命药,万不敢浪费了。 和德帝道:「倘若这药丸子吃完了,怎么办?」 莫老侯爷回禀说那个游方郎中交待过,时倾这个病,主要是情绪引起的,只要让时倾过得舒心顺遂,少愁少思少悲少怒,也戒大喜,控制好情绪,这病并不会发作太频繁,这一瓶药丸子足够时倾用一辈子。 说到这里,莫老侯爷显得吞吞吐吐的,和德帝看在眼里,便问追问道:「莫卿有话尽管说。」 莫老侯爷方道:「当年,臣也恳请郎中多配一些,以防不够。那游方郎中说,倘这瓶药丸子吃完了,人还没死,发病发得这么勤,足可说明病人这辈子过得不舒心,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和德帝轻叱道:「混帐,这是医者父母心吗?」和德帝吩咐餵一粒药丸子给时倾试试。 时倾服下不久,其强势刚硬的气度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然后左看看,右看看,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懂样子,当看到和德帝时,又一脸诚惶诚恐地葡伏在地,口称:「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43页 和德帝饶有兴趣地打量探究着时倾,沉吟不言。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时倾小小声地问跪在一边的苗鹏煊:「怎么事?」 苗鹏煊心头冷笑:装!你他娘装!可是,他不能揭发,他还得保住时倾,保住他的气运。当下,忍着气,简单说了眼前的状况。 时倾听了,连唿:「臣该死!臣恳请以一死,洗刷皇家的耻辱!」 苗鹏煊赶紧磕头求告道:「父皇,可怜可怜时倾,他只是犯了病,神志不清,才会做出这种事来。谁没有犯病的时候呢,儿臣不会在意时倾这点小小错失的。求求父皇,饶了时倾吧。」 莫老侯爷在一边大力磕头,跟着求告道:「陛下,老臣不敢求情,还请陛下念在莫家一门忠烈,只剩这一棵苗子的份上,饶了他这条狗命,老臣年事已高,没法再为国家征战沙场,情愿削爵,以祖宗的功勋,换小犬一命,求陛下开恩。」 和德帝暗忖:儿子虽然是入赘,但也是皇子,也代表着皇家体面。 若是正常情况下做出这等丑事,自然是严惩不贷。不过,看在儿子一再表示不在意,不追究的份上,再加上时倾又是发病状态,似乎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最最关键的是,此事还没有闹出来,所谓一堆屎,埋着不臭,挑开臭。他要是严惩了时倾,岂不是把这桩丑事公之于众了?反正大家不知道此事,无所谓丢不丢脸,严惩之后,倒还丢脸了。 再再说了,和德帝还指望着莫时倾将来出仕为官,能藉助他的哥儿气运和泼天福缘,以及众多机缘,为朝堂带来好处呢。 若是因此严惩了时倾,一个德行不端的哥儿,怎么可以出仕为官? 基于这些考虑,和德帝终究还是轻拿轻放,罚莫时倾禁足半年,这半年,除了去国子监和回家,不得外出,需要闭门苦读,务必尽快通过国子监考核,尽快出仕。 既然已经轻轻放过了莫时倾,没道理反倒严惩受害人桂承基,因此也只罚桂承基在家里禁足半年。 莫老侯爷和信国公教子【孙】无方,各罚俸一年。 这样的结果,大家各自舒了口气。正当大家叩谢皇恩,准备退出之时,时倾说道:「臣有下情,恳请陛下作主。」 「说。」 「臣从小便患有隐疾,因与他人无涉,臣家对外从不言及。但煊殿下入赘臣家,臣不得不对陛下明言:臣身有恶疾,终身难愈,非为良配,臣请下堂。」 下堂是休弃的文雅说法。 照说,赘婿没资格休弃正君,就跟妻子没资格休弃夫君一个意思,这也是赘婿没有地位的一个表现。 如今,时倾以身有恶疾为由,自请下堂,很给皇家面子了。 纵然苗鹏煊是入赘,将来生下的孩子会姓莫,但也带着皇家血脉,像时倾这种没法医治的恶疾,要是会遗传给后代…… 和德帝还在考虑,苗鹏煊已经骤然明白了过来:什么偷情被抓,什么削爵保孙,什么身有隐疾,都是莫家搞出来的事情,目的是为了跟他和离,好跟他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他娘的!苗鹏煊在心头暗爆粗口:好你个莫家,怕被太子党牵连,有求于我时,便对我点头哈腰,有求必应;这会儿用完了,就想把我甩开,没门! 可是,刚才他还有板有眼向父皇证明时倾确实患有隐疾,这会儿他若反口否认,岂不是欺君? 苗鹏煊叩头道:「父皇,儿臣不介意时倾的小病,儿臣不是那负心薄情之人,绝不会因为小病而抛弃时倾,儿臣愿意照顾时倾一生一世!活,一块儿,死,一块儿!」你会作戏,老子也会作戏! 时倾被苗鹏煊这一番生死与共的表白给震惊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当下磕头泣道:「多谢煊殿下的厚爱,臣身带恶疾,日日面对,心头有愧,对不起煊殿下的厚爱。纵然煊殿下不追究臣今天的失德,但臣的恶疾时好时坏,难保以后还会做出更荒唐……说不定是大逆不道的错事来,臣的恶疾,将来也会成为大臣们攻讦煊殿下的藉口……跟臣在一起,只会带来更多的不幸和耻辱,臣不能再拖累煊殿下了。」说毕,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 第71章 想他了 一边侍立的心腹太监, 都是极机灵的人,赶紧拦挡在柱子前,被时倾一头撞得呲牙咧嘴, 直吸冷气。 莫老侯爷连滚带爬, 过来抱住时倾,老泪纵横:「倾儿啊倾儿,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你若走了, 叫我死后下了阴间, 怎么面对你战死沙场的父亲啊, 我莫家就只得你这一根独苗, 你若走了, 叫我怎么面对莫家的列祖列宗啊……」 苗鹏煊叫道:「时倾,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抛下我……」 时倾对太监叫道:「请公公让开,让我死,我不能继续拖累煊殿下了。」 「闭嘴!」和德帝被吵得脑壳疼,怒道:「你们这么乱说乱叫的, 像什么体统?再吵, 拖出去廷杖!」 被和德帝一喝, 所有人都不由得安静了下来,原地跪好。 和德帝缓步坐回龙案后龙椅上, 斜靠在龙椅上了, 缓了缓,才道:「御前失仪,所有人, 再加罚俸一年!没有俸禄的, 其父……或祖父, 双倍罚俸。」 龙颜不可冒犯,御前失仪也是重罪,和德帝只是罚俸一年,算是格外开恩了,众人赶紧磕头谢恩。 和德帝坐在龙椅,良久没有作声,众人跪在下面,只能静静等待着,不敢再捋虎鬚。 第144页 良久良久之后,和德帝才道:「小夫妻磕磕绊绊,打打闹闹,在所难免,你们这辈子,还很长,只要多多磨合一下,说不定便能琴瑟和谐,还是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皇帝已经年老成精,虽然小两口看起来,都在对方着想,为对方好。 但他哪里看不出来,其实是时倾想和离,只是不想撕破脸,不敢落了皇家的面子。 甚至于偷情这回事,闹到自己面前来,两位勛贵陪儿孙哭得老泪纵横,但在时倾提出下堂的那一刻,和德帝有种图穷匕现的感觉。 和德帝心道:看样子,煊儿还没有看出莫家的图谋来,还是太嫩了。不过,这样的儿子,安全。太精明的,总想着抢班夺权,自己病一病,他们就蠢蠢欲欲了。可是,安全的,似乎又不太精明啊。唉,真难两全。 和德帝居高临下,看见时倾嘴唇动了动,似要说话,轻哼道:「时倾,你若是觉得委屈,不妨想一想,这世上,有哪个人没有受过委屈?朕当年亦不例外。」 皇帝都拿自己打比喻了,时倾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和德帝又道:「朕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但也会不太委屈了你。朕与你约定,以五年为期,倘若你仍是不想跟煊儿过下去,朕可以作主,让你和离。」 苗鹏煊和时倾几乎同时叫道:「陛下……」 和德帝双手虚虚一按,禁止他们说话,道:「朕当着煊儿的面,颁你一道口谕。」 太监叫道:「苗鹏煊莫时倾听旨。」 皇帝的金口玉言都是圣旨,只是口谕没有形成书面文字,不那么正式。一旦违反了口谕,就看皇帝想不想追究了。 和德帝道:「煊儿,以后你还是搬回自己的府邸住吧。只有当莫时倾同意,你才可留宿莫府。」他挥了挥手,制止了儿子说话,道:「就这样,退下。」 按照和德帝的布局,他是想让哥儿尽快站上朝堂,成为朝堂瑞祥。照这个思路,如果偷情的事闹开了,时倾德性有亏,便很快出仕了。因此,偷情这个事必须压下来。 其次,召赘一个皇子为上门夫婿,好歹也算皇亲国戚,当他对时倾破格提升之时,不至于遭到太多的反对和参劾。因此,这门亲事,必须要维繫下来。 最后,一年之内,他便作主让苗鹏煊和离两次,传出去,苗鹏煊丢脸事小,皇族也会跟着被大臣非议,他不能不维护一下苗鹏煊,给他时间去搞定时倾。要是五年都搞不定,给再多时间都白搭,不如干脆和离。 至于那道口谕,看来起是偏袒时间。其实,作为一个在万花丛中打滚了一辈子的皇帝,他对感情的了解,远比苗鹏煊深刻: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取决于很多因素,而性这个因素,绝对不是关键因素。尤其,时倾是哥儿,不是女人,不存在三贞九烈,从一而终这回事。 莫老侯爷和信国公从御书房退出来,心头也在打鼓,反覆思索。 皇帝先是强迫时倾维持婚姻五年,看起来像是在袒护苗鹏煊,跟着后面又下了道口谕,却又把婚姻关系中的主动权交给了时倾,看起来,又像是想偏袒时倾。 和德帝对苗鹏煊和莫时倾都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偏袒谁,帝心难测呀。 从宫里出来,莫老侯爷跟信国公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眼神和声音的交流,好像彼此不存在一般。 莫府对苗鹏煊的反击,这一役,当然不是莫老侯爷能想得出来的。出谋划策的是左夫人的胞兄左大人,出面暗中联络游说信国公的,也是左大人。 不过,左大人是想把偷情丑事闹出来,才好自请下堂,撬走苗鹏煊那尊瘟神,同时坏了时倾的名声和德性,顺便绝了他的仕途,免得他将来站上朝堂,天天在风口浪尖上打滚。 可是,皇帝的处置方法,让左大人的谋算一样都没有成功。 其中,最无辜的人,是桂承基,因为没有人徵询过他的意见,甚至都没有事先跟他通过气,被信国公当做了弃子,极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整个事件中,他都在迷迷煳煳状态中吓得瑟瑟发抖,仅有的两次说话,都是他爹递的话。 随后,苗鹏煊搬回了皇子府,不过,他只是自己回到皇子府过夜,天天一大清早就来莫府了,比上朝还勤快。而且,皇子府的下人全都留在莫府,闹腾得越加变本加厉,替他们的主子出气。 每到国子监休沐日,苗鹏煊一早便跟莫家下人一起去迎接时倾。大约是和德帝私底下教训过他,他没有再逼着时倾洞房,而是各种讨好献殷勤,用滴水穿石的功夫,以赚取时倾的好感和感动。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时倾明知道苗鹏煊对自己虚情假意,不怀好意,他也不好做得太绝,人家毕竟是皇子,总得给几分薄面,只得耐着性子,虚与委蛇,相互飙戏。 这样的日子,对所有人都是煎熬。万幸,这样的日子还有一个五年的期限,大家还有一个盼望,不太崩溃。 时倾平日要关在国子监读书,以备将来出仕,给朝堂做牛做马,好不容易休沐了,回到家里,还在应付苗鹏煊的痴缠。 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心,不要看他说了什么,也不要看他做了什么,而是要凭感觉去感受,这是很微妙但却很可靠的感觉。 时倾觉得,苗鹏煊应该能感受到他对他的态度,可苗鹏煊还锲而不捨地痴缠他,真不知道意义何在? 第145页 心累,累到想趴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倾渐渐地开始想念起随离来。 随离在莫家时,莫家上下井井有条,祖父,母亲,还有下人们,都是喜欢随离的,对随离表达出了极大的善意。时倾开始猜测,随离是不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努力,才赢得了莫府上下人等的接纳。 时倾叫来小厮,问他,当他不在家时,随离都做了什么? 小厮一听就急了:老太爷跟夫人吩咐过,咱们家只有一位哥爷,就是那位煊殿下。从来没有过其他哥爷,少爷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咱们私底下说说。」 小厮大摇其头:「私底下也不能说,须防隔墙有耳!」苗鹏煊每天得回皇子府过夜,可他的下人却还留在莫府,会把莫府上下人等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煊殿下。 皇子府的下人,个个都像特务一样,密切关注着莫府上下人等一切举动,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莫府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沉闷。好在莫府下人都跟主子一条心,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准备熬过这五年。 没有人跟他谈论随离,时倾只得自己默默回忆。正如他觉得,苗鹏煊应该能感受到他对他的不喜欢,甚至是躲避,时倾在一遍又一遍回忆里,渐渐感受到随离对他的喜欢。 虽然,随离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但是时倾就是感觉出来了。 有了苗鹏煊鸠占鹊巢,还搅得莫府鸡飞狗跳的对比,时倾觉得随离今天顶头风的那段日子,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随离的存在,从来没有让他感受到过压力,他依旧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随离不但没有给他压力,相反的,还让顶头风变得……温暖起来。 是的,是温暖了起来。 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顶头风里会有个人,等他回来。当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小院不再是冷清清的,他想说话时,有个人会陪他斗嘴,他想打架时,有个人能接下他的拳脚而不会反伤他…… 他的顶头风,因为随离的存在,渐渐有了温度,而不再只是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 可是,给予小院温度的那个人,被流放去了遥远的谷肇寨,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在随离离开宜永两月之后,左夫人暗中託了舅爷左大人,派人去谷肇寨,准备帮随离打点关系,好让他在那边过得好一点。 临行之前,左夫人曾派人悄悄潜进国子监,问他要不要给随离写信,或带什么话。时倾当时想了会儿,没有写信,也无话可说。 派去谷肇寨办事的管事还没有回来,时倾已经开始盼望那位管事能带回一些随离的消息。 他甚至盘算着,等下次舅爷派人去谷肇寨办事时,他一定要给随离写封信,说他想他了。 第72章 出走 太子和慎王怡王都被圈禁在了宗正寺里, 而和德帝的身体虽然比年节那时有明显好转,但毕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算是很高寿了, 身体再好, 还能活几年? 因此,在花舫命案暂告一段之后, 立储成了朝堂大臣进言的焦点,每朝必谈。 开始的时候, 大臣们只是请求尽快立储, 后来给出了立储两个人选。 大臣们看好的立储人选是四十三岁, 年富力强的八皇子。因为他也是继后嫡出。按照有嫡立嫡, 无嫡立长的原则, 在太子和六皇子被圈禁之后, 八皇子成了最年长的嫡子。 大臣们提出的第二个人物,是三皇子。三皇子四十九岁,他的母妃原是和德帝当太子时的东宫侧妃,只是死得早, 如果活着, 也是有机会册立继后的。二皇子已死, 三皇子是除太子外,最年长的皇子, 因此, 也有一些大臣提议立三皇子为储。 但是,不管大臣们如何进谏,和德帝稳如泰山, 不予回应, 看那副架式, 仿佛他还能再做五百年皇帝似的。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又到了年关。 被派去谷肇寨办事的管事,在大年廿九这天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曲随离失踪了。 管事到达谷肇寨,正当他为随离上下打点之时,恰逢连天暴雨,山体塌方,好巧不巧,曲随离被埋在了矿洞里。 管理矿场的官员组织了人手进行抢救,只是塌掉的矿洞十分危险,抢救进展很是缓慢,中间还发生了好几次小事故,差点人没救出,倒还另外搭上几条性命。 这一挖便挖了将近一个月,一直挖到冬月间,才终于把那矿洞疏通了。从矿洞里找到几十具尸骸,一一辩认后,确实了身份,但其中,并没有曲随离。 眼看快到年关了,管事没法确认曲随离的生死,但他也做不了什么事,只得返回宜永,将情况告知左大人。 左大人和左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也都默然了,觉得在那种情况下,随离多半也遭了不幸,没必要非要找到尸首,关于曲随离的事,到此为止。 曲随离死在了谷肇寨矿洞里。 时倾听着小厮偷偷摸摸递给他的消息,觉得心里好难过好难过,胸腔里空落落的,腊月的寒风,四面八方灌进胸腔里,打着转儿在他身体里肆虐,又从骨髓里腑脏里钻出来。 只是时倾一点没觉得冷。 晚上的时候,时倾睡不着,随离被押解上路时,被差役拿铁链套着颈脖,像狗一样牵走的场景,不断地浮现在时倾的脑海里。 第146页 睡不着,时倾索性披衣起来,走出东厢,一抬头,看向天空。天上黑沉沉的,没有月亮,给人压抑的感觉,但黑暗中点缀着的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光,似乎又带给人希望。 时倾不禁想起,去年的大年初一的凌晨,随离独自坐在院子,望了好久的夜空。那时,他不能理解随离的心情。如今,他终于有几分理解了。 转天便是大年三十,苗鹏煊还是一大清早便来了莫府。不能不说,苗鹏煊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挺好的,不光有礼物孝敬给莫老侯爷和左夫人以及时倾,连莫家的下人们,也拿到了或大或小的红包。 苗鹏煊作为皇子,要进宫陪皇帝过年守岁,终于傍晚时分进宫去了。 但留下了许多皇子府下人,搞得莫家人吃团年饭时,都不敢多说话,一顿饭吃得寡淡,早早便散了。 时倾回到自己的小院,看见院门上挂着的霁风馆三字匾额,想起随离曾称赞过,说他给小院起的名字很有个性,合他脾气。时倾忽然间心头来了气,进了东厢,一把抄起依在床头的长/枪,返身出来,一下便把霁风馆匾额挑飞了。 单挑飞不说,时倾一直兴起,退步扭身,手腕一抖,不等额匾落地,他一枪把额匾扎了个窟窿,直接把额匾挑在长/枪上。 随着这一挑一扎再一挑,仿佛把这几个月来积压在心头的苦闷郁结情绪,一下发泄了出来。 莫家小厮和皇子府下人齐声惊唿:「少爷,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匾,干什么要挑了?回头不又得花钱去做?」 时倾吩咐道:「送去厨房,当柴火烧了。」 然后时倾去书房找了枝大狼毫,叫下人搭了梯子,亲自爬上去,直接在院门的抹灰上题了三个墨汁淋漓的大字:顶头风。 下了梯子,把笔一扔,时倾端详着自己写的字,突然一股酸楚,从心底直冒出来。 随离喜欢这「顶头风」这个名字,大概,他这辈子都在遭遇顶头风吧? 被自己父亲追杀,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刚在莫家安定下来,又遭遇朝堂党争,被无辜牵连,最后被押去穷乡僻壤,死于非命,连尸首都找不到。 等等……时倾再次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像要压到人身上一样的夜空,只是在夜空中,还有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像希望一样。 没有找到尸体,也许,随离还没有死呢。这个念头在时倾脑海里冒出来,是他心头微弱的希冀。 时倾顺着思路想下去:没有死,而管理犯人的官吏并不知道,是不是说,随离从流放地逃走了? 可是,从流放地逃走,便成了逃犯,一旦被抓住,反而是个死罪。因此,如果随离真从流放地逃走了,那他现在的处境,比流放更加糟糕。 父亲追杀,官府通缉,天下虽大,何处是曲随离的容身之地? 一股沧桑悲凉之意,瀰漫在时倾心田,然后,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越来越强烈。 一边侍立的小厮和下人看时倾仰头看院门上的字,良久都没有动,不禁有些担心:「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时倾按捺下心头的情绪,淡淡道:「回去睡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忙着过年。作为一个皇子,苗鹏煊在年节期间,会有很多应酬。本来这些应酬,苗鹏煊应该带上时倾,因为时倾是哥儿,并不是女人,不需要遵守男女大防。 不过,时倾还在禁足期,只能在国子监和家里两地转圈。这也是大年三十,苗鹏煊要进宫陪皇帝守岁,而时倾却可以不去的原因。 初四这天,苗鹏煊在某位皇兄家里吃酒听曲,欣赏着身材婀娜的舞女们搔姿弄首的舞蹈,那位皇子劝道:「要不,今晚你就歇在我这里,看看喜欢哪个……」 苗鹏煊摇摇头:「不了。」 另一个参予聚会的皇子,一边在身边的美人身上乱揉乱摸,一边说道:「我说你也是,和离就算了,一声不吭把家里的娇妾美婢都遣散了,然后死皮赖脸去给个哥儿当上门夫婿,何苦!你看你,盯着这些舞姬,眼睛都绿了,哥儿跟男人差不多,哪有女人好玩?你虽是上门的,可身份不他高,他管不着你,你不会自己在外面打野食?」 这个皇子说完,坐在席上的几个皇子都笑了起来。苗鹏煊也跟着呵呵地笑,把身边美人不规矩的手拍开,并不多说什么。 这些皇子都是不同妃嫔的儿子,平时也没多少交情,凑在一起,多是吃喝玩乐,没什么真心。主要是要给外界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眼看着天快黑了,那位皇子的下人跑进去告知,说煊殿下的下人有急事,要向煊殿下禀告。 这就很失礼了,但也说明,肯定发生了大事。苗鹏煊赶紧退了出去,在座的几位皇子笑道:「该不是他家那位,派人查岗来了吧?哈哈哈。」 「莫正君失踪了?」小厅里,苗鹏煊听了下人的禀告,大吃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 下人回说他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莫府上下都找不到莫正君了。连莫家的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失踪的,这会儿正急满府找人。 「他不是有贴身小厮么?把小厮抓起来,一个一个问,还能问不出个情况来?」 下人说:「左夫人已经盘问过了,还动板子,几个小厮推来推去,都说他们不知道正君什么时候不见的。」过节期间,下人有所疏怠,这也是常情。 第147页 苗鹏煊赶紧向主人家告了罪,跑回莫家,只见莫家已经乱成一团。一番搜查之后,并没有找到莫时倾。 「不用找了,他肯定是跑了。侯爷,夫人,你们说,他会跑哪去?」苗鹏煊问道。 莫老侯爷跟左夫人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地方:西南边陲谷肇寨。 因为在过节之前,听到了曲随离的死讯之后,时倾便变得很沉默,情绪明显很低落。 苗鹏煊把莫侯和左氏的对视看在眼里,心下瞭然,说道:「你们知道他跑去哪了,很好,告诉我。」 莫老侯爷跟左夫人本待不说,苗鹏煊抢先给他们分析厉害,说时倾还在禁足期间。 若是在外面被人发现了行踪,就是抗旨不遵。抓回来会受到更加严厉的罚惩。 左夫人护子心切,忍不住把曲随离的事说了。 人都死了,他还跑去那里干什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苗鹏煊感觉心头无比难过。 一瞬间,他明白了:时倾心里,真的喜欢着他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而他,努力了一年,还在原地踏步。如今,时倾喜欢的男人已经死了,这男人或许会一辈子留在时倾心里吧? 不过,那个男人死了,时倾心头没有了羁绊,感情无所归依,也许,会渐渐转移到他身上? 当下,苗鹏煊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去把时倾追回来。又叮嘱莫侯:如果他没有及时追回时倾,记得到国子监告假,同时约束下人,不要把时倾出走的事传扬出去。 第73章 听到旁人说喜欢 时倾想不到, 他会在谷肇寨一座小院子里,看见那个叫曲随离的男人。只是那个男人木然地坐在一张高凳上,微微仰着头, 望着苍茫的天空。 这里的天气宜永温暖, 纵然是正月,也只需要穿一件单衣。这里的日头很是毒辣, 所有人的皮肤都被晒得黑黝黝的。 随离穿着件粗布衣服,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晒成了黑褐色。他脸上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头髮梳得光光整整, 髮髻上随意地叉了根短棍儿, 看起来不像从宜永押解出城时那么憔悴, 落魄, 虚弱。 流放犯人, 不是应该住在牢营里吗?随离怎么会住在寨子里? 在听到随离的死讯之后,还能再见到随离,时倾心头说不出的高兴,他情不自禁地向随离扑了过去, 一边叫道:「随离, 你没死, 真是太好了!」一边便想给随离一个拥抱。 他千辛万苦地跑过来,终于走到了谷肇寨, 终于见到了活着的人, 还有什么动作,比一个拥抱,更能表达他的欢喜的心情呢? 可是, 随离淡漠而疏离的一眼横扫, 便让时倾不由得停住了扑上去拥抱的动作。 只是一个眼波, 便让时倾意识到,他与他,已不復顶头风里的亲昵关系了,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时倾凭直觉,忽然明白了一些被忽略的事:在顶头风里,他曾对他敞开心扉,等他一步步走进去,如今,他已经对他关上了心门。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在顶头风时,是他不愿意对随离敞开心扉,如今,他敞开了,随离却关闭了。 如果说,当时,时倾从宜永城家里跑出来,更多的是一时冲动,现在,少年走过了以前从未走过了路,遭受了以前从未遭受的困难和折磨,也曾几次险死还生,也曾几次想半途而返。 但是,少年终于凭着一腔执念和孤勇坚持了下来,走到了谷肇寨。 这一路走来,少年在艰难困苦中飞快地成长。当他站在曲随离面前时,他已经不再是顶头风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了。 因此,当时倾看见随离扫过自己的眼神时,学会了察颜观色的他便懂了,没有再欣喜地奔跑过去,而是变成了慢走,他放下了抬起的双臂,环抱于胸,他直直走到随离面前,看着他,笑道:「随离,我是时倾。」 随离没有理睬时倾,他的目光在时倾身上扫过,没有丝毫停顿地移开了,望向远处。其实他的目光被垒得高高的院墙所阻挡,并不能看多远,他做出远眺的姿态,其实只是两眼放空,一脸茫然地看着院墙。 时倾再走近几步,挡住了随离的目光,说道:「随离,是我呀,我是时倾,你不记得我了?」 随离的目光就看向时倾的胸口,但他的目光散乱而呆滞,显然,眼睛看到的,并没有传递到脑子。 见随离没有反应,时倾再走近一些,想抬手轻轻拍了一拍,把他拍「醒」。 但是,时倾的手还没有伸拢,随离已经飞快地站起来退开了,但是他「醒」过来了,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时倾想到他去送别时,随离一脸呆滞,只会「哦哦哦」,不禁怀疑,随离是不是在天牢里,遭到了什么酷刑拷打,落下了什么病症?他问道:「你怎么了?别怕啊,我是时倾。咱们成过亲,拜过堂,拌过嘴,打过架啊。」 随离只是戒备,疏离,冷冽,淡漠地看着时倾,一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无奈之下,时倾只得转头看向带他进来的,那个叫宓扶的人。这个人,并不是时倾找到的,而是他找上时倾的,说他可以带他见到随离。 听着这个自称叫「宓扶」的青年操着跟随离相同的口音,时倾便相信了他。 宓扶向时倾打了个「有话要说」的眼色,引着时倾走向一边,问道:「我家主子姓曲,莫公子有没有想过,这天底下,还有哪家曲姓最有名?」 第148页 「安国……皇族。」时倾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是安国……皇族?」 「安国明弘帝十五子。」宓扶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眼睛盯着时倾,一眨不眨,问道:「莫公子知道了我家主子的身份,有什么打算?」 不光是皇族,还是个皇子啊。时倾立即想到随离曾说过,他跟曲五郎一样,被父亲追杀,问道:「你们皇帝为什么要追杀他?」 于是宓扶给时倾简单解释了一番。 曲随离是安国明弘帝十五子,跟苗鹏煊一样,很不得圣宠。大前年的时候,安国战败求和,明弘帝便想把曲随离送去宜永做质子。结果,曲随离趁着路上防备松懈,在安国境内逃跑了。最后,逼得明弘帝不得不送另一个疼爱的儿子去做质子。 质子在他自己的国境内逃跑了,跟荣国无关,荣国得知这个小插曲,没有人在意,只要安国交出一个皇子来做质子就行,至于是哪个皇子,荣国方面并不在乎。 不久之后,安国又用高昂的代价,把那位质子换了回去。如此一来,曾经发生过的质子逃跑事件,在荣国更加无人知道了。 明弘帝因此恨上了曲随离,觉得他不听摆布,恩将仇报,便暗中下旨,派人追杀。 开始的时候,他们在安国境内东躲西藏,后来索性跑来了荣国。安国的杀手在荣国不敢过份猖狂,行事总得遮掩一二,这让他们常常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期间,他们结认了同样被父亲追杀的曲五郎,大家同病相怜,便结伴逃亡。 宓扶道:「曲五郎身上的功夫很好,教了我们主子很多江湖上的事,是我们主子生平第一个朋友,半师半友。」 后来,太子殿下不知怎么得知了曲五郎的大名,有意延揽,便派人送了个帖子,举荐他出任国子监骑射直讲。 曲五郎觉得国子监直讲,好歹是一个官,自己做了官,父亲再派人来追杀自己,多少会有一些顾忌,因此接纳了太子殿下的延揽。 可是,他们在前往宜永的路上,遭遇了明弘帝派来的杀手,曲五郎拼尽全力,方才保全曲随离,但曲五郎却伤重而死。 曲随离凭着他在安国皇宫成长而培养出来的政治敏锐,结合和德帝的年纪,猜测荣国跟安国一样,正进行着皇权争夺。 于是,曲随离顶着曲五郎的身份,前去国子监就职,然后「死」于荣国权力倾轧,死给明弘帝看。 不出曲随离所料,就职之后,国子监的高层官吏因曲随离是刚来宜永的生面孔,便让曲随离去探查馨香花舫,最好能拿到怡王帮着慎王拉拢朝堂官员的实证。 曲随离只是做出了一个去探查花舫的样子,故意被花舫的龟奴赚上花舫,喝下麻药,被扔进眉河。 宓扶解释说:「我们是想造成一个被淹死的假像,好让陛下以为主子死了,这样,就不会再派人来追杀我们了。那一晚,我已经准备好暗中救下主子,过几天在眉河下流放一具泡胀的尸体,主子便能藉此死遁了。」 只是想不到,他们计划得好好的死遁,被时倾冷不丁冒出来打乱了。 时倾不光把人从河里捞出来,更搞笑的是,还逼着人立马成亲。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离喜欢上时倾了,几乎从时倾跑去跟他摊牌的时候,他便喜欢上时倾了。 于是随离不听宓扶等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冒着被明弘帝派人来暗杀的危险,坚持留在莫府做赘婿。 从宓扶嘴里听到随离喜欢自己的话,时倾有种「我真笨真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的自责。 时倾转头望向不远处,坐在石块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神游天外。 时倾心头升起明悟:那个男人若不是喜欢自己,怎么会称唿自己的爷爷为「爷爷」?称唿自己的母亲为「母亲」?然后努力想融进他的家庭,跟家里的每个人,包括下人都搞好关系,赢得他们的尊重和信任。 反观那个苗鹏煊,嘴里说着喜欢自己,却把莫家搞得鸡飞狗跳,没一天清静日子。对自己的祖父和母亲,尊敬的时候称为「侯爷」和「夫人」,摆他皇子身份的时候,便称为「莫侯」和「左氏」。 其实,两个人的身份差不多,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嘴上说喜欢,跟心里在喜欢,表现得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不过,从第三者嘴里听到随离喜欢自己,还是让时倾有些害羞,不禁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宓扶不答反问道:「莫公子已经知道我们主子的身份了,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念头在时倾脑子里一转,便明白了,宓扶是怕他告发或做出对随离不利的举动。 告发敌国皇子,私潜入境,可是大功一件,将之擒获送官,或是击毙,都是大功。 怪不得宓扶显得那么警惕,全身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可能只要自己稍稍露出有对随离不利的想法,他便会出手对付自己。 时倾笑了笑,努力展示自己的善意:「你放心,我跟他成过亲,拜过堂,我们是夫夫,我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宓扶冷冷道:「你们成亲不过做个样子给外人看。」 时倾赶紧申明:「虽然是做样子,但我把他当朋友,岂会做对他不利之事。」 宓扶紧盯了一句:「只是当个朋友?」 第149页 看宓扶的神色那般慎重,时倾补充道:「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一点点……」 第74章 一起出恭的情意 时倾觉得, 宓扶听到自己说喜欢随离时,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似的,从紧绷变得略微放松了些。 转头去看随离。随离见没人逼近自己, 便自觉自发地坐回了那个高凳上, 似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旁人说的话。 时倾心情沉重, 暗想:不会是傻了吧? 宓扶松了口气,开始讲接下来发生的事。 以随离那样受过刑的身体, 能平安走到谷肇寨, 自然是靠着宓扶几个人暗中照顾。 「等等,」时倾问:「你称随离是「主子」, 你们跟随离是什么关系?」 原来, 随离的母亲是安国某位很有权势的将军的胞妹, 将军为了取信于皇帝,便把自己的胞妹进献给皇帝为妃。那位胞妹并不情愿进宫,因此,她从不争宠, 皇帝也不宠她, 两者情份很淡, 她的位份也不高,只是个美人。 不过, 她终究生下了随离这个儿子。那位将军听闻妹子生了个儿子, 便为小外甥训练了十八位死士。 只是这十八位死士,死的死,逃的逃, 残的残, 留在随离身边的死士只有六位了, 宓扶便是其中之一。 「随离他娘和舅舅可还活着?」时倾之所以会问这一句,是因为随离敢于抗命,不做质子,而选择了逃亡,就说明他不怕牵连亲人,而只有死人最不怕被牵连。 「死了,都死了。」果然,宓扶的回答,在时倾的意料之中,只是宓扶顿了顿,又补充道:「是陛下下令诛杀的,死得死惨,这事对主子刺激很大,差点在皇宫里自戕了。」 因此,随离逮着机会就要逃,不愿意做质子,成为弃子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更是用这种行动,表达自己的抗争和愤怒。 时倾听了,只觉心头难受,原来,是随离的父皇亲自下令杀了他的母亲和舅家,这是怎样的人间惨剧啊。 更让时倾难受的,是随离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状态,他终于问了出来:「他是怎么了?」 原来,随离在天牢里熬刑不招,不肯把开平侯府牵连进太子党,很吃了些苦头。不过后来,来了个年轻人,自称二十三皇子苗鹏煊,得意洋洋告诉随离,说他已经取代他,成为了莫府的哥爷。 莫家不会出手捞自己,这个随离相信,因为风头之上,太子党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淖,谁出手捞人,谁就得陷进去。 但是,当初,时倾急吼吼招赘自己,不就是为了不嫁入皇家吗?这会儿又嫁给皇子,不是白忙一场,随离才不会相信,只是他没法求证,只能闷在心里。 随离并不关心案情,只是盼着结案,哪怕是问斩也无所谓,只盼着能见到时倾。 终于判决下来了,是流放两千里。能活着当然好,活着,总归还有希望,处境再差,不会差过当初他被软禁在安国皇宫里,像个待宰羔羊般的绝望无助。退一万步说,他还有死士,还能逃跑。 然而,还没等随离高兴,苗鹏煊去见了他,告诉他,时倾怀孕了。 「无耻!」听到苗鹏煊居然扯出这种谎言来,时倾只能在心头大骂无耻。 随离的心理防线,被这个消息瞬间击溃:他知道时倾是个灵肉合一的人,会跟一个男人发生关系,首先,他得喜欢那个男人。 直到被押解出城,随离的脑子都处于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中,在他心头,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一句话:他喜欢那个男人,跟那个男人怀孕了。这个事实,对随离来说,可以算是他人生里第二个重大打击。 随离不是多情滥情之人,在他短短的命运多舛的二十一岁人生里,他还没有喜欢过谁。他是那种,看上去坚强,实则内心柔软细腻,易走极端的男人。 有死士暗中跟随保护,随离虽然身体虚弱,神志不清,还是平安地到达了谷肇寨。 只是精神崩溃的随离,越来越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适宜劳作,全靠死士们打点,随离每天被押进矿场,只是做做样子。 死士们已经准备好带着随离远遁海外,听到矿洞垮塌的消息之后,他们偷偷花费重金,让矿上的小管事把随离的名字加进了垮塌矿洞的矿班里,让随离「死」在了矿难里。然后他们带着随离离开牢营,在谷肇寨里买了这所高门大户。 这时,左大人派去的管事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从左家管事嘴里套话,得知时倾并没有怀孕,从而推断出那个苗鹏煊的话不可信。 于是死士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该按原计划,远遁海外,主子的痴傻是一时心病,随着时间的流逝,自会渐渐好转;另一派觉得,应该留下来,试探一下莫时倾的真心,如果莫时倾并没有移情别恋,就能让他们的主子重新振作起来。 他们之所以决定远遁海外,很大一个原因是曲随离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好,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放弃他们的壮志雄心,走这最后一步棋,到海外逍遥半生。 现在有机会让他们的主子振作起来,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机会辅佐主子,成就一番大业! 六个死士争论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看看莫时倾的反应。 他们本来准备以半年为期,不想,莫时倾在刚刚开春之时,便火急火燎地跑来了,那一身风尘僕僕的样子,在他们眼里,有着足以匹配他们主子的美丽。 第150页 时倾转头看向随离,虽然随离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但从宓扶的讲述中,他能感受到随离对他的喜欢。如果不喜欢,听见他琵琶别抱的消息后,怎么会伤心得神志智傻掉? 有多少喜欢,便有多少伤心。从随离如今伤心得傻掉了,是不是可以逆推出,曾经,他喜欢他,喜欢得傻掉了? 那时,随离明明还面临着安国皇帝的追杀,他却愿意留下来,乐滋滋地做他的赘婿。可不是喜欢得傻掉了吗? 想通这些,时倾看向随离的眼神越发温柔,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他想,他要这个男人。 这是时倾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情体验,不同于亲情和友情,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然后,时倾便在那座被称为「高门大户」的小院子里住了下来。每天跟随离轻言细语地说话,一步步接近他,尝试着唤醒他。 时倾一遍又一遍地跟他回忆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回忆他们的绊嘴,打架,赌棋,耍赖等等事情。时倾也会一遍又一遍地跟随离解释,之所以对外界承认苗鹏煊是莫府赘婿,只是为了不被牵连进太子党,他没有喜欢过苗鹏煊,更没有怀孕什么的。 时倾甚至牵着随离的手,摸自己的肚子,说:「我真的没有怀孕,都是苗鹏煊那个混蛋胡说八道,就是想你伤心。我要是怀孕了,这会儿四五个月了,肚子该鼓起来了,你看看,我一点没有鼓起来哦。」 说这些话时,时倾羞涩又坚定,想起随离用玩笑的口吻说过,他想他给他生个儿子,那时,时倾是非常反感提及生育这个问题的,是他不能碰触的逆鳞。 可如今,有了喜欢的人,继而,跟喜欢的人,一起生育后代,似乎成了顺理成章之事,时倾在不知不觉间便接受了这个以前一直难以接受的事实。 开始的时候,随离的反应很是迟顿,或者说,他静静的听着,只要时倾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会坐在那里一整天,默默地听时倾说话,并没有多少表示,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一连两天,随离没有一点变化,死士们有点气馁了,时倾还是情绪饱满地跟随离说话,他相信随离能听懂他说的话,他觉得随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相信他,来接受他。 到了三四天的时候,时倾和死士们都感觉到了,在时倾跟他说话的时候,随离会专注地看向时倾,专注地听时倾说话……后来,他渐渐不再抗拒时倾的靠近,当时倾执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时,他亦不会挣扎。第五天,坏消息传来,死士们在寨子里发现了苗鹏煊,他带着人,拿着时倾的画像,满大街找人。 那天晚上,时倾跟随离说话时,心情显得比往常着急:「随离,你要快些好起来,苗鹏煊那个傢伙追过来了……他要抓我回去。」 听到这话后,随离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时倾的手,握得紧紧的,仿佛生怕他一松手,时倾便会离开一样。 随离终于有了回应,时倾十分高兴:「随离,你听得懂我说的话,是不是。」可是随离看着时倾,又没有了反应。 中间,时倾想出去出个恭,随离紧紧握着时倾的手,不肯放开。时倾去扳他手指,说:「我就去出个恭,一会就回来。」 随离大为着急,开口说道:「我……我跟你……一起去。放开你,你就不是我的了。」 出个恭,两个男人还要一起去,时倾大羞。 只是随离终于肯为他开口说话了,时倾又大喜:「你傻呀,我喜欢你,才会从宜永跑来谷肇找你。那么远的距离,你以为跑这一路,好玩吗?若是不喜欢你,就算绑在一起也没用。」 随离有些腼腆地说道:「我……前两天就……明白过来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我怕……」怕你以为我装病。 第75章 春风玉露 时倾一下拥住随离, 欢喜得泪水一涌而出:「随离!」开始的时候,随离像被吓着了,站着没动, 还是时倾拉起他的胳膊, 让他环抱住自己腰肢,然后, 随离终于慢慢收紧双臂,在时倾紧紧圈在自己怀里。 后来, 两个人拉拉扯扯, 一起在客房里出恭。 开始的时候, 时倾还觉得有些害羞, 后来想着, 以后他跟随离会做更加羞人答答之事, 一起出个恭,又算什么呢? 随着随离渐渐接受时倾,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流畅,彼此间的情意飞快地增长, 在时倾, 有种失得復得的感觉, 格外珍视这份感情。 主子恢復正常了,死士们很是高兴, 觉得时倾这步棋, 走对了。然后,他们没有给随离和时倾更多温柔缠绵的时间,而是紧张地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 . 苗鹏煊想不到时倾会主动到客栈里求见他。在见到人的时候, 苗鹏煊想不到莫时倾会变得那般神采飞扬, 顾盼生姿, 跟那个在宜永闷闷不乐的时倾,简直判若两人! 心念一转之间,苗鹏煊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你见到他了?他还活着?」只有在喜欢的人身边,被喜欢的人珍视着爱惜着滋润着,才会有时倾这样的变化。他不得不承认,时倾喜欢的是随离,他做那么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承认这一点,让苗鹏煊很不甘心,也很气恼,随离这个下贱的流放犯,跟他提鞋都不配,怎么敢跟他抢人?因此,苗鹏煊又问了一句:「他还在牢营里?」去弄死那个贱人! 第151页 时倾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没有喜欢过我,从来都没有。你对我表现出来的好,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喜欢你,对你死心塌地而已。你对我好,是想分润我的气运、福泽和机缘。」 苗鹏煊:「……」自己苦心经营了一年之久的对时倾深情脉脉的人设,被时倾直言不讳地一把打碎。 接着,在苗鹏煊的惊讶中,时倾很坦诚地跟他摊牌,表示他愿意把哥儿的气运福泽机缘都分润给苗鹏煊,但是他不喜欢他,叫他不要再费心机了。 被人一下剥开伪装,毕竟是件让人十分难堪的事,苗鹏煊还有再挣扎一下,以维持自己的面子:「你我是在陛下跟前过了明路的,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夫。我们同心同德,同甘共苦,同进同退,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必非要把我们的关系分拆得这么赤果果,这么难听?」套上一层感情的薄纱,可以让彼此看上去更温情脉脉,朦胧美丽一些。 时倾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把哄外人的假话,拿来哄你自己?你不觉得搞笑?」 苗鹏煊被时倾堵得无言可说,可他是皇子,自有皇子的颜面,只得耍横:「我不管,大家都认为我们是夫夫,我就要把这关系做实!」 「你敢做实试试!」冷不丁,随离推门而出,冷冷看向苗鹏煊。 苗鹏煊大惊,赶紧跑出门外查看,本来应该守在门边的皇子府护卫,一个影子都没有,倒有两个肤色褐黑的青年,门板一样,侍立左右。苗鹏煊的脸色顿时难看之极:「你……把我的人怎么了?」 「请到隔墙睡觉去了,无事的。」随离回得云淡风清,苗鹏煊听得心惊肉跳,问道:「门口那两个,是你的人?」他的人居然不声不响就被随离的人解决了。 「不是我的,还是你的?」随离讥笑着看向苗鹏煊,语气渐渐转为威胁:「你若敢打时倾的主意,我能像解决你那几个侍卫一样,把你解决了。信不信?」然后,他有些嫌弃地把苗鹏煊推回屋里:「坐下,我们还有话说。」 苗鹏煊以为随离要跟他算帐,赶紧道:「别忘了,是我出面帮你求情,你才没有问斩!」 「谁跟你说这个?」随离大刀阔斧地拉着时倾,在苗鹏煊对面坐下:「我们要说的,对你来说,是好事。」 在一番恩威并施的摊牌之后,苗鹏煊跟曲随离和莫时倾结成同盟,苗鹏煊跟莫时倾一起快马加鞭返回宜永。 曲随离则稍稍落后,带着死士,坠在时倾身后,慢悠悠地暗中返回了宜永。 苗鹏煊护着时倾返回莫府,而时倾在节后「大病一场」之后,因感于苗鹏煊在病中时对他的细心照护,开始允他留宿莫府。 这个消息,传进皇宫,和德帝听了之后,大慰老怀。他跟所有人一样,听到这个消息,自觉知道了某些事实,并不会怀疑「留宿侯府」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曲随离作为一个在荣国和安国都认定的死人,返回宜永后,在莫府附近卖了一处宅子,天天宅在家里,进行幕后指挥。 时倾的禁足令解除之后,时常跟苗鹏煊一同出席勛遗圈子的宴饮集会,高调秀恩爱。成为了宜永城许多人称慕的一对佳偶。 又是一年年节,和德帝趁着皇子们都进宫陪他守岁之时,颁下诏书,册立二十三皇子苗鹏煊为太子。 既不嫡,又不长,还不得圣宠,一向的纨绔气重,才疏学浅志不高,看着真是一无是处,众大臣无法理解和德帝的想法,难道就为了苗鹏煊嫁了个祥瑞哥儿? 不管朝堂上有多少大臣进言劝谏,但和德帝仍旧坚持自己的决定。于是,有大臣猜测,和德帝不宠爱二十三子,其实是做给其他皇子看的假象,试想,宠妃生的儿子,爱屋及乌,皇帝怎么可能不偏爱? 大臣们不理解,时倾也不能理解,在跟随离暗中幽会之时,时倾向随离请教这个问题。 随离轻哼一声,说道:「他们不理解,是因为他们不敢设身处地为皇上想一想。陛下已经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的,可他还是皇上。 越是精明能干的儿子,对他就越是威胁,他想尽可能地活得久,可儿子的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他怕儿子等不及了,会发动逼宫,想抢班夺权,他就只有先发制人,把有威胁的儿子圈禁起来,这一点,早在花舫命案之时,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至于立苗鹏煊为太子,这也好理解。其一,前太子已经五十二岁了,陛下如果再活一二十年,前太子岂不是要等到六七十岁才登基?你说前太子能不能等那么久?不能呀,他得想法子早日登基呀。但是,苗鹏煊还年轻,再等一二十年,他等得起,短时间内,不会冒出抢班夺权的想法;其二,苗鹏煊也没有多少朝堂势力,对皇上构不成威胁;其三,苗鹏煊才疏学浅无大志,安全。」 「至于说你们陛下偏不偏爱苗鹏煊,这个不重要,一点不重要。」随离冷冷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前太子作为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他得到过陛下成为父亲后,最多的疼爱和关注。 然而,陛下借着花舫命案,打击太子党时,一点没有手软,父子亲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屁都不是!可见,疼不疼爱,跟立不立得成太子,没多大关系。」 第152页 时倾听随离的情绪,似乎因话题,触及了他隐藏在心底的伤痛,语气变得有些疾愤,忙把桌上的点心递给随离,开解道:「哎哟,说别人的事,你气个什么呀?快莫说这些了,吃点心。这个酥外面包着千张皮,我最喜欢了。」 随离不接,张着嘴,等时倾来餵。时倾也不恼,拿着点心,一小口一小口餵进随离嘴里。一派时光静谧,岁月静好。 吃到最后,随离吮住时倾的手指头儿,吧唧作响。没想到随离会做出如此露骨肉麻之事,时倾大窘,赶紧抽手嗔道:「外面有人呢。」 随离伸手把时倾搂了过来,让他偎在自己胸前,在他耳畔轻声央求道:「咱们终于把苗鹏煊扶上太子之位了,第一个小目标算是达成了。咱们小小庆贺一下,今晚……你别回去了,睡在这儿,可好?」 「睡在这儿」绝不会只是字面意思,时倾一听便懂了。可他还没有经歷这些,终归有些胆怯惧怕,便道:「我明天还要回国子监……」 「没事,我轻轻的,只会让你舒服,不会伤到你。」随离像梦中呓语一般,在时倾耳边蛊惑:「我想给你,从此以后,把我彻底变成你的人,只属于你,可好?」 他很懂得该如何放低姿态,去满足一个哥儿的虚荣心和好胜心。哥儿的定义是能够生育的男人,是男人,在性/关系中,就更愿意成为被依附的一方。 时倾也知道,这一天,这一步,早晚会进行的,只是要现在进行吗?他好像还没有准备好呃。时倾正犹豫着,随离已经俯下头,慢慢覆在时倾的唇上,轻轻嘬吮起来。 随离也很懂得把握时机,以前只是嘴里调笑,从不动手,那是情分不够,时机未到。如今,他们彼此敞开心扉,情投意合,是时候,该把他们的关系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时倾哪里消受过这等亲密的碰触,带给他新鲜刺激又紧张的感觉,再加上他心头原是有几分愿意,不由得酥/软了身体,由着随离施为,半推半就地跟着随离一起共赴巫山云雨。 从那以后,尝到了趣儿的时倾,每到国子监休沐日,便常常翻墙出来,跟随离幽会,激战半宿,两情缱绻,等到快天亮时,才又翻墙回去,假装在顶头风东厢里一觉睡到天亮。 不过,时倾很有危机感,一次行事之后,问道:「随离,你说,我要是怀孕了,可咋办?」 第76章 那不是孕痣 一年后, 时倾通过国子监的考核,被授予礼部员外郎。这是一个闲官,品阶也不高, 但作为一个刚刚入仕的新人, 便被授予这个官职,可算是很高的官职了。 和德帝每到朝堂日, 常常特旨宣时倾跟着众大臣,上朝站班。 大臣们都知道和德帝是想让朝堂分润到哥儿气运, 因此, 对和德帝对时倾的特殊提拔, 除了那些没事也要参上一参的言官外, 并没有太多意见。 既然被皇帝破例特旨上朝站班, 时倾便拥了些微的话语权, 在绝大多数时候,当皇帝叫他表态时,时倾都会按照舅爷左大人的教导,使劲和稀泥, 常常表示:臣觉得某某方说得不错, 不过, 另一方说得也有道理,该如何取捨, 还请陛下圣裁。 只有在某些涉及到苗鹏煊的事情上, 时倾才会表现出略微的偏向。不过时倾跟苗鹏煊是成双出对的恩爱夫夫,在政事上,偏帮一下自己的夫婿, 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大家也都理解, 并不会起疑。 不知不觉, 过了四年,和德帝的身体再次衰弱,下旨由太子监国。 在朝堂上,旁观见习了四年的太子,终于在詹事府的协理下,开始实习处理朝政。 老皇帝愿意让太子监国理事,对于随离和时倾来说,也是向着目标迈进了一步,是值得庆贺之事。 一番激情庆贺之后,随离对时倾道:「不能一直依靠苗鹏煊,我对他,信不过。咱们该提前布置属于咱们的局面了。」 时倾还沉浸在余韵之中,只轻轻嗯了一声,良衣才说道:「你那些死士,太能士了。」 「死士?」随离讶然道:「谁说他们是死士?」 「在谷肇寨的时候,宓扶亲口跟我说的,他们是你舅爷从小给你培养的死士。」 「哈,」随离侧过身,轻轻把时倾捞过来,拥在胸前,说道:「那时,你还是外人,死士是宓扶自谦的说法。」 「那他们是什么?」 「是……我舅舅给我培养的谋士。除了每个人都练过武之外,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专精的领域。」随离长长嘆了口气:「我舅舅想把我推上皇位,给我培养的这十八个谋士,是给我准备的,将来执政的班底。」 时倾没有说话,只默默伸手,把随离皱起来的眉头,轻轻捻开。 「没想到,等不到他们大展抱负,倒先带着他们亡命天涯,专业没用上,倒是作为防身用的武艺用上了。逃亡一路,还折损了大半,只剩下六个人了。」随离有些难过:「我没能给予他们许诺过的荣华富贵,真是对不起他们。」 自从有了鱼/水/之欢后,两人之间的交流越加默契,不用随离说出来,时倾便能感受到随离的难过,岔开话题道:「哦,我说他们几个的武功也没有比我高多少,怎么敢号称死士呢,原来这样呀,那可比死士有用多了。」 「宓扶说他们还剩下六个,但是你只看见过五人。」 第153页 「对啊,那一个在哪?」其实,这个问题时倾很早便想问了,但又怕问了,随离为难。这是涉及安国内部的事,他一个荣国人,似乎不好过问。 随离把搂着时倾的手臂,紧了紧,说道:「时倾,如今,你我是一体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以后,不要把问题憋在心里。」顿了顿,回答道:「那一个在外面经商,他的特长就是赚钱。从我逃亡开始,所有的开销,都是那一个供给的。再者,他们不应该说是六个谋士,而应该说,他们是六位首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手下。」 两个人相拥而卧,沉默了很久,久得时倾以为随离睡着了,觉得手背微痒,抬起来挠,挠着挠着,注意到某处有些不对劲,忙去推随离,叫道:「随离随离,快看快看,我的孕痣!」 随离看见时倾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颗殷红如血,小指头尖儿那些大小的痣。这样的红痣,生在身上别的地方,就是一般的痣,生在男子手腕上,便是一颗孕痣,代表着这个男人能够生育,也证明这个男人是个哥儿。 本来听见时倾惊唿,随离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拿着时倾的手腕左看右看,非常认真地看了又看,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得问道:「孕痣怎么了?」 「颜色又变淡了,你没感觉出来?」 随离一下放心了:「哎呀,没感觉变淡呀,再说,褪点颜色,正常,说不定过几天,它又红回来了。没事儿的,别一惊一乍的吓人。」 时倾闷闷道:「我觉得不对劲。」自从跟随离开始妖精打架之后,时倾便感觉手腕上的孕痣渐渐变淡了。那种变淡是非常微小的变化,只有时倾天天都会看见手腕上的孕痣,才会敏锐地发现。 再说哥儿孕痣这么神秘的东西,时倾也不好随随便便伸给别人查看,连祖父和母亲他都不好意思伸手,一向只得憋在自己心里。也就是跟随离产生了亲密关系,他才会伸给随离看。 哪知随离看完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这让时倾觉得随离对他不够重视,不够上心,不够理解,心头顿时不大舒服。 对别人不舒服了,时倾只能忍着,对随离不舒服了,时倾的表达方式就是扑上去捶一顿。 他虽然打不过随离,但是随离会让着他嘛,感受一番随离的疼惜,时倾心头便舒服了。 谁知,这次时倾捶人,捶着捶着,变成了激战。更更离谱的是,在冲锋陷阵,激战正酣之时,随离忽然道:「我要带着他们,杀回安国。」 淦!欢爱之时,随离还想着别的事,时倾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擂过去:「滚,找他们去!」 随离自己理亏,只得乖乖躺平,任由时倾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 时倾作为太子正君,在太子跟前的进言自是非常的份量的,他是一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和祥瑞。 而随离,作为隐藏在暗处的谋士,往往能在詹事府的谋士们头脑发热,想要趁着老皇帝身体虚弱之时搞点政绩之时,及时点醒苗鹏煊,令其始终保持对老皇帝的依赖和恭敬,对老皇帝的政策政令,哪怕心里不贊成。 但在老皇帝噎气之前,也坚决不进行任何改革。相反,在老皇帝的政策框架之下,要把一些于民有实惠的事情办好,办出色,适当表现出守成的能力。 宁愿被大臣指责平庸无为,不思进取,也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以不变应万变,小心驶得万年船,要坚决吸取前太子的教训,想干事,等坐上那个位置再干不迟。 谁知道老皇帝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老皇帝会不会再来一场花舫命案?要让老皇帝感觉太子虽然有些懦弱,但也不是太无能,这才安全。 果然,老皇帝的身体时好时病,如此这般,拖了三年,方才驾崩。也果然如随离所料,老皇帝年纪越大,越怕被夺权,疑心病越重,杀起人来,越加疯狂,这三年,可以说是风雨飘摇的三年。 而太子苗鹏煊在随离和时倾一明一暗的辅佐之下,惊险万状地躲过了一次次的血腥事件,千辛万苦地呆在太子这个高危位置上,苟到了老皇帝驾崩。 太子苗鹏煊登基,年号元武,使称元武帝。 元武帝登基之后,一扫以前的颓废平庸,锐意改革,兴利除弊,一个个官员任免,一条条革新政令,有条不紊不倾巢而出颁布下去,大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以前元武帝表现出来的平庸无能,都是在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实则是个气魄弘大,老谋深算的君王。 许多大臣心头大喜,朝堂上一扫沉沉暮气,展现出一番新气象。 这会儿,时倾又跟随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的小算盘。第一步,让时倾弃文从武,自请前往北境驻守边界,从而把兵权抓到手。 时倾有点不太相信苗鹏煊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宜永,脱离他的掌控,远走北方。 随离一脸老神在在地道:「他肯定会让你北上的。」 「凭什么?」 「你别管凭什么,他反正会让你离开的。」随离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要是不信,咱们打个赌,你输了,给我生个儿子。」 一提到生孩子这事,时倾便心烦得很。 以前心烦,是不想生,不能接受男人生子这个荒谬的事情;如今心烦,是想生生不出来。 他跟随离相好七八年了,他若是个哥儿,怎么会没有怀孕呢?传说中的哥儿是很容易怀孕的。 第154页 因此,时倾瞪了一眼随离,哼哼道:「生个毛!你又来刺激我。」他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颗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出来的孕痣,然后用力揉摁那孕痣,也不知他是想把孕痣重新揉出来,还是想把孕痣完全抹掉。 随离看着时倾的动作,笑道:「前两年我就说过了,那不是孕痣,你也不是哥儿。」开始的时候,他对孕痣的变淡是没有引起重视,后来随着他们欢好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孕痣越变越淡,那时,随离便意识到,或许,时倾并不是哥儿。 当初被发现是个哥儿,时倾受到了好大一波的打击,很久他都无法接受自己是哥儿的事实。 如今他终于认可了自己是哥儿这个事实,还有了喜欢的人,想跟喜欢的人生一个孩子,结果又怀疑不是哥儿,时倾又受到了好大一波打击,觉得没法接受自己不是哥儿的事实。 时倾垂头丧气地问:「我要不是哥儿,咱们两个还怎么在一起?」他要不是哥儿,两个男人怎么可以正大光明地成亲结婚?那不是让人笑话吗? 第77章 废后 随离轻轻拉起时倾, 把他拥在怀里,说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哥儿。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你是哥儿也好, 男人也好,我都会跟你过一辈子。没有孩子, 咱们可以收养。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由他们说去。」 这是随离喜欢时倾, 和苗鹏煊觊觎时倾最本质的区别。 随离喜欢时倾是喜欢时倾这个人, 跟他是不是哥儿无关, 他从不把时倾当成自己通向成功路上的祥瑞。 苗鹏煊从始至终, 觊觎的都是时倾的哥儿身份, 他对时倾这个人, 反而没有什么歪心思,他就是想分润哥儿的气运,让自己能够爬得更高。 随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能跟苗鹏煊摊牌, 并结成联盟。 时倾的心情烦燥之极, 哪里是随离几句话就能劝好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转换思维,重新做回男人。 随离看着怀里的人, 语气真诚而炽烈:「时倾, 遇到你,认识你,入赘你, 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时倾被随离叨叨烦了, 叫道:「行啊, 晚上让我冲锋一次,我就信你!」现在他是男人了,男人能干的事,他也能干,他又不缺工具! 随离:「……」他家时倾发起飙来,他越来越接不住了。 时倾拿着自己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你说,它若不是孕痣,又是什么?」 「也许,就是一颗普通的红痣。人身上的痣,有些是后天长出来的,也有一些,长着长着便长没了。」随离提醒道:「不过,孕痣变淡的事,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是不在乎时倾是不是哥儿,可苗鹏煊绝会是在乎的,他休离了髮妻,遣散了姬妾,入赘进莫府,居然嫁给了个没有气运,没有机缘,没有福泽的男人,这简直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嘲讽和玩弄,他铁定会恼羞成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大臣们同样也是绝对在乎的。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君后是个实打实的男人,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时倾,然后篡改史书,不能让这个天大的笑话贻笑后代。 随离很不放心,又建议道:「要不,叫人用丹砂在手腕上刺个青,只要不细看,就不容易被人发现。」 . 其实,现在时倾的身份非常尴尬敏感。名义上,他是苗鹏煊的正君,苗鹏煊登基,时倾成为君后。可是,他跟苗鹏煊到处秀恩爱秀了足足八年时间,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苗鹏煊都三十二岁了,膝下犹虚。 以前作为皇子,太子,苗鹏煊可以表现他对莫时倾的一往情深,不管他暗地里怎么解决生理需求,但在明面上,他身边只有莫时倾这一个正君,别无妾室。 现在苗鹏煊登基了,还膝下犹虚,这一往情深的戏码就算还想演下去,也会有人跳出来打断。 元武二年,大臣们纷纷上书进言,请陛下下旨选秀。又纷纷劝告君后,为皇嗣计,请君后主持选秀。 所谓「请君后主持选秀」,其实就是劝诫时倾:你虽然是个哥儿,可你没有生育出儿子来,那就该让其他女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你不能一直独霸皇帝,咱们没有直接上折请求废后,是给你面子,你也识相点,各退一步。 于是莫君后非常识相,拒绝主持选秀,之后主动请求前往北方戍边。 众大臣们把君后的这个举动理解为,君后不甘心帝宠旁落,但为皇嗣考虑,只得退让,因不想看见皇帝跟别的女人恩恩爱爱,便选择眼不见为净,北上戍边,离得远远的。再者,莫时倾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莫家在军队的中层将领中间,素有威望,请求戍边,也不会发生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倒不是胡闹。 老实说,元帝武对哥儿或男人,没有偏好。他对时倾表现出来的好,全是为了分润哥儿气运。只要分润到了哥儿气运,碰不碰哥儿这个人,都无所谓。 对于莫时倾,他在乎的是哥儿气运,曲随离在乎的是哥儿这个人,这是他能够跟曲随离各取所需,达成联盟的基础。 因此,他明知道莫时倾背着他跟曲随离勾勾搭搭,不干不净,他也一直睁一眼闭一眼,装聋作哑,从不追究,就是因为他对莫时倾既没有感情,也不馋他身子。只是莫时倾和曲随离公然给他戴绿帽子,让他觉得憋屈。 第155页 作戏作了七、八年,苗鹏煊也素了这么久,如今终于登基称帝了,元武帝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他恨不得把莫时倾一脚踹开,搞一场盛大的选秀来慰劳慰劳自己。 只是立了七、八年一往情深的人设,不能一下崩塌了,要清算两人给他戴的绿帽子,也不急于一时。 因此,元武帝开始了他的表演,再三拒绝君后的戍边请求,再三深情挽留,再三斥责大臣们不该离间帝后感情,再三罢议选秀…… 众大臣再三进谏,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为皇嗣考虑…… 不过莫君后远赴北地戍边,符合所有人的考虑和利益,在各方人马,进行了充分的表演之后,元武帝终于勉强答允,并且亲自把莫君后送到郊外,郊外临别之际,执着莫君后的手,泪水盈眶,久久不肯撒手。这一幕被认为是帝后情深的典范,被永远记载进了史册。 元武帝前脚刚送走君后,后脚便下旨进行了一场小范围的选秀。这场选秀主要是针对宜永勛贵和高官等人家的女儿。为了维持深情人设,莫时倾的君后位置不可动摇,稳居中宫,选出来的贵女们只封了些低阶位份,分居东西六宫。 树立起威信之后,元武三年,趁着长子降生,元武帝下旨重查花舫命案,给当年冤死的一干官吏们平反昭雪,给予死者追封抚恤,对无端被罢官流放的,都予以特赦,酌情起復。 这其中包括国子监骑射直讲曲随离。不过,曲随离已经死在谷肇寨矿洞里,这份追封和抚恤,便只得送回他老家,溧莱郡阳嘉府南州盐商曲家。 曲成业早已经得到曲随离派去的谋士的指点,默默接下了儿子的这份死后哀荣,再说,这份哀荣对他曲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随后,随离亲自把曲五郎的骨灰送回南州,在曲家合族的隆重祭奠之后,落葬曲家祖坟。 暗暗陪着随离前住的时倾,看着随离在一大群曲家人中间周旋,大为不满意:「哼,我就算把这份哀荣扔水里,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曲家的畜牲。」 随离的心情显得很低落,说道:「我若不把这份哀荣给曲家,五郎的生母便得不到诰命。五郎曾说过,他逃出来浪寄江湖,最放心不下生母。我想,这个结局,才是五郎愿意看到的。」 曲五郎的生母诰命加身,虽然仍是一个妾,但她在曲家的地位,不但压过正室夫人,连曲成业都要敬她三分。让她在这种扬眉吐气的环境下养老,曲五郎应该能放心了。随离若带着她离乡背井去养老,她未必能活得开心。 随离沉沉说道:「如果,我死了,能换我母亲活着,换我舅舅活着,多好啊,可惜没有这个机会。时倾,应该为活着的人,多打算一些。」 随后,随离又长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说道:「莫看今天那么多人给五郎送葬,熙熙攘攘,哭哭啼啼,好不热闹。可是,大约只我和他的生母两个人,是真的为他难过。」他说:「五郎是我的朋友。」是同命相怜的朋友,虽然曲五郎并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但是随离知道该怎么样朋友走得安心。 时倾感受到随离的难过,轻轻抱住他,没有说话,一个动作,足以传递他对他的关心,让他不再孤单。 元武六年,莫君后撕毁十几年前,安国用无数钱币和一个皇子为质,卑词屈膝才达成的和平协议,率领荣国军队悍然入侵安国,扬言要踏平安国。 这一举动,令两国譁然。 众大臣的奏摺像雪片一样递到元武帝的龙案上,全都是参劾莫君后背信弃义,妄自尊大,目无圣上……等等罪状的。 元武帝一看,拍案大怒,但又要凸显他的情深人设,派出大队羽林军带着大批物资,前往北境,犒劳边军,同时请君后返回宜永休整,以慰陛下相思之苦。同时,派五城兵马司把莫家左家两家团团包围,禁止出入。 听到莫时倾入侵安国这个消息,苗鹏煊心头居然是高兴的,他早就想报一绿之仇了,这可终于抓到莫时倾的把柄了。 他已经登基称帝了,哥儿的作用也发挥得差不多了,以后,他再也不用把哥儿当祖宗一样供着了! 谁知,五城兵马司很快来回报,说莫宅左宅里,差不多都是一座空宅,只留下几个下人照看屋子。 元武帝派人去查,一查之后才发现,元武二年,莫老侯爷便病逝了。但是这事,时倾从来没有跟元武帝提及过,也没有请求袭爵。 作为一个死了相公,死了公公,儿子又不在跟前的妇人,左氏在料理了公公后事之后,便搬回乡下隐居去了,至于到底隐居在哪个乡下,反正在宜永郊外没有找到。 左家那边,早在元武帝登基之前,便家风大变,或是飞扬跋扈,或是欺男霸女,或是贪污受贿,或是办事不力,总是,都是实打实犯下了一些罪行,但这些罪行,又不至于问斩,便纷纷被罢黜官职。 被罢黜官职之后,左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便前前后后分成几批,离开宜永,说是返回原籍隐居。 十几年之间,左家好大一家族的人,全都离开了宜永,竟没一个留下的。 面对这个结果,元武帝这才真正愤怒了! 第78章 掀起你的马甲来3 「莫时倾!」急怒之下, 元武帝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在龙案上,跟着又痛得提起手来直抖。 第156页 显然,左家早料到了今日这个局面, 早在他登基之前, 便谋求着在官场急流勇退。 不,左大人, 莫时倾还没有这份眼光,手笔和魄力, 谋划这个局面的人, 应该是莫时倾背后的那个男人:曲随离。 早在谷肇寨, 莫时倾带着曲随离前来跟他摊牌, 谈结盟之时, 他就发现了, 曲随离虽然是莫时倾的赘婿,但很多事,往往是曲随离说了算。 在后来莫曲夫夫辅佐他上位的过程,他更加确定了这个看法。在登基之前, 他的行事方针策略是曲随离制定的, 他所经歷的好几次危险, 也是在曲随离的指点下避开的。只是在他登基之后,曲随离基本不再给他进言了。 原来, 曲随离早防着他, 早就在把莫家左家的人分期分批撤离宜永! 这个曲随离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皇权争夺中,有如此精准的眼光? 元武帝重新下令,直接废黜掉莫时倾的君后身份, 押回宜永, 永世幽禁。另行任命的驻边将领, 带着二万羽林军,前往北境,接管废后所率的边军,退回荣国国境之后。 然而,元武帝派出去的羽林军有去无回,用一场收编,表达了莫君后跟元武帝分庭抗礼的决心。 于是元武帝截断了边军的粮草供应,开始调征各地荣军,讨伐叛军。只是他想不到,这是一场持久战,好在主战场并不是荣国境内。 莫君后所率领的北地边军,成为了夹在荣国与安国之间的第三方势力。不过,这股势力,只占据了少量荣国土地,把大量兵力都投入跟安国的战斗中,攻城拔寨,稳扎稳打,一步步,蚕噬安国领地。 一年以后,安国明弘帝抗不住了,派了大臣想招安。那个大臣在叛军营地传回一个惊人的消息:叛军大头领乃是安国明弘帝的十五子曲随离;荣国元武帝的已废君后莫时倾只是二头领。 叛军提出接受招安的条件:让明弘帝禅位于曲随离。 「你怎么了?」近些年来,随离时常问时倾这个问题,他有感觉,觉得他们起兵不久,时倾的情绪便渐渐陷入沉闷之中,这让他心疼不已,但又找不到原因,让他充满的无力感。 时倾穿着铠甲,忽然身子一软,像泄了气似的,一头倒在营帐里毡毯上。随离以为时倾身体上舒服,赶紧上去扶他,却见时倾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便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一回,时倾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一句「没什么」来敷衍唐塞,说道:「随离,你记不记得,在南州给五郎下葬的时候,你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要为活着的人,多打算一些。」 「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时倾说道:「起事以来,看着死了那么多兵卒,我就在想,我们该不该为了自己出一口气,挑起战争,裹挟着十几万兵卒出生入死?他们也是有家人,有亲人,有兄弟姐妹,父母妻儿的。随离,我们不应该为他们多想想吗?」 随离是多精明的一个人,一听时倾的话,便懂了,问道:「这么久以来,你的心事便是这个?」 时倾嘆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方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杀回安国,给你母亲和舅舅讨个公道。我不能阻止你。可是,随离,你真的想坐上那个位置吗?」 「为什么不?」 随离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时倾看着他,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如果逼明弘帝禅位真是随离的目标,可想而知,招安没得谈,只有一直打下去,打到一方灭到另一方为止。谁灭掉谁,目前来看,明弘帝倾一国之力,胜算多很多。时倾并不怕战败,也不怕死,他只是觉得,如果一定要跟安国死磕到最后,那他带出来的这些荣国兵卒又算什么呢? 他没有给予他们想要的升官进爵,荣华富贵,却把他们带上了一条背叛自己国家的死路。纵然他们打赢了明弘帝,对这些荣国兵卒而言,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时倾才用自嘲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恋栈权位之人。」 「那是你们荣国的权位,对我没用。」 时倾再次懂了:一直以来,随离在幕后运筹帷幄,帮助苗鹏煊登上大位,却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权位的渴求,甚至都不求当官,只因为,那是荣国的权位。 对随离来说,哪怕他在荣国做再高的高官,乃至封王拜相,都是没用的,不足以平息他心头的愤懑,他必须要回到安国,把安国搅个天翻地覆。 时倾又嘆了一口气,本来不想说话了,但想着他手下的兵卒,还是心生怜惜,道:「你一定要做安国的皇帝?」 「嗯,一定。」随离的语气是坚定的,毫不迟疑。明弘帝之所以会杀了他母亲,他舅舅,还想把他送去做质子,就是为了断绝他对皇位的念想。随离心头憋着一口气:你不想我坐上那个位子,我偏上坐上那个位子给你看! 时倾便不再说什么了,他明白,这是随离一生的执念,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要去完成,他劝不了。 倒是随离看见时倾三番两次,欲言又止,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倾本来都不想再多说了,听随离如此问,终究还是抱着一丝丝微弱的希望,说道:「我就想提醒你,为活着的人,多想想,多打算一些。如果我们不接受招安,非要把这场仗打到底,你的六位谋士,还能剩下几位?」 第157页 荣国的兵卒在随离心中只是达到目标的工具,不足以让随离心生怜惜,那就用舅舅为随离苦心培养的六位谋士来劝说,时倾看得出来,随离对这剩下的六位谋士,是很爱惜的。 随离看着时倾,若有所思。 明弘帝听到派出去的招安大臣传回消息,说十五皇子没有死,成为了那股匪军的大首领,扬言要他禅位之时,气得直拍龙案,又喘又咳:「逆子!逆子!朕……」朕当初就不该生下他来! 可惜,曲随离的母族早在二十多年前便杀光了,委实找不到人来杀来出气。 明弘帝明白这个儿子对自己的仇恨,他对这个儿子也没多少感情。 看来招安是不可能的了,接下来要趁着儿子的队伍和地盘还不够壮大之时,他要倾全国之力,把这股匪军扑杀掉。而且,儿子还跟荣国的废君后搞到了一块儿,荣国皇帝岂能安心被戴绿帽子?就剿灭两国边境上的这股匪军一事,两国颇可合作。 就在明弘帝紧锣密鼓地跟大臣们商议,如何调动军队前往剿匪之时,招安大臣又传回来一个消息,说十五皇子修改了招安条件,只提了两条,其一,让明弘帝下旨,为他母亲和舅舅一家平反昭雪,为母亲追封封号,让舅舅配享太庙,永受曲氏子孙的祭祀和香火供奉;其二,给他麾下的兵卒发放足额遣散钱。做到这两条,十五皇子便远遁海外,永不回返。 安国的疆土本来不大,又一向积弱积贫,国力薄弱,兵寡将少,不然也不会在十几年前跟日渐衰弱的荣国打仗还打败了,不得不派个皇子过去做质子,以达成和议。 安国动不起刀兵,只要能够不动刀兵,一切都可以商量,这也是明弘帝肯派出大臣招安的初衷。接下来明弘帝跟儿子进行了几轮讨价还价,半年之后,终于达成了招安协议。 听到达成了招安协议,兵卒们都不禁欢唿起来,他们很快便能拿着一笔钱,很快便能返回荣国跟家人们团聚了。 看到手下兵卒们由衷地高兴,显然在他们心里,战意淡薄,更多的是想家。 这样的军队,如果硬要拖出去打仗,战力发挥不出来,再加上他们本就是较弱的一方,死磕到底,胜负可想而知。 虽然这个结局,没有实现随离心中多年盼望的设想,但好歹也为母亲和舅舅平反昭雪了,得到了追封和配享,亦算稍稍出了口闷气。 应该为活着的人多打算。 随离向时倾道:「还是你懂得带兵,最了解将士们的心思,你说得对,我是不该拿他们当泄愤的工具。」 起事这么久,直到这一刻,时倾才终于放松了心情,他不想说话,站在营帐前,眺望远方,静静地欣赏着兵卒们的欢笑,心里充满了情愫,温暖和幸福。 身边这个男人,考虑再三,愿意听从他的劝告,放弃筹谋多时的復仇计划,退让一步,这是这个男人给予他的最崇高的尊重和最深挚的爱恋。 随离说道:「以后去了海外,我就只有你了。」 「你那六位谋士不跟你一起出海?」 「不了。」随离看见一队亲兵,带着一队身着官服的官员,走向他的营帐,想是安国派来跟他办理交接的官员。时倾也看见了,推了他一下,随离站着没动,继续说道:「他们都是我舅舅培养出来的人才,跟我去海外流浪,太委屈他们了。我已经答应他们,让他们留下,随他们各展本事,在中州闯出一番功业来,不枉他们这辈子的勤学苦练。」 没有那六个谋士碍眼,不用担心海船打挤,时倾嗯了一声,朗声笑道:「放心,到了海外,哥罩着你。」 前来匪军营地的安国官员,手里举着圣旨,看见随时两人进来,高唿:「曲随离听旨!」 随离直挺挺站着不动,倒是时倾赶紧拉着随离跪下,既然接受了招安,心头再仇视,表面上还是得对皇帝表示一下敬畏。 官员宣旨道:「奉天……」 时倾的眼角余光感觉到身边有人影闪动,官员宣旨,相当于代表皇帝说话,怎么会有人敢随意走动?时倾心头刚生诧异,勐地觉得背心挨了重重一击,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一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来。 第79章 时倾小仙的野望 骤然之间, 变生肘腋,随离还来不及反应,时倾已经喷着血, 倒在地上。 随离赶紧从地上半抱起时倾, 只见一柄短刀,已经从时倾的后背捅到前胸, 大量的鲜血,不停地从时倾的后背和前胸涌上来, 时倾的气息迅速衰弱了下去。 一瞬间, 随离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就好像那年, 他听见父皇下旨, 诛杀了母亲和舅舅全族一样, 他费了好大好大的劲, 才把持住自己没有崩溃,熬过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叫大夫!快叫大夫!」随离哑着嗓子,使劲嚎叫,仿佛他叫得大声一些, 大夫就可以来得快一些。 另一边, 不等随离吩咐, 那队亲兵已经七手八脚把那行刺之人拿下了。 那人穿着安国随行人员的服色,被亲兵死死摁在地上, 叫道:「你们都是我荣国兵卒, 放开我,我是奉了元武陛下之令,诛杀叛国君后莫时倾, 你们不得拿我!我有密旨!」 随离吩咐道:「全都拿下!」 被派来宣旨的安国官员也被这变故吓到了, 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见亲兵上来捉拿自己,纷纷哭叫分辩道:「那是荣国的刺客,跟我们没关系,殿下不要冤枉人啊。」 第158页 荣国刺客怎么混进安国招安宣旨队伍里的?肯定是明弘帝一边跟自己谈判,一边跟荣国勾结,做两手准备。随离念头一转,很快便想明白了。不想废话,吩咐道:「押下去,关起来!」 随军大夫很快便提着药箱跑了进来,简单地查看了一下伤势之后,拿出一丸药餵进时倾嘴里,说了一句:「殿下,有话赶紧说。」便退出了营帐。 营帐里,随离抱着时倾,小心地唤他:「时倾。」 时倾知道自己不行了,他一点不怕死,只是捨不得随离,担心他在自己离开后,还要一个人远遁海外,独自漂泊,悽苦半生。 他想振作,可每一次唿吸,都牵扯着伤口,一阵阵锥心的痛,他忍着痛,说道:「随离,不能陪你去海外逍遥快活了。」 随离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挽留住他心爱的人,即将失去时倾的巨大恐慌,一下压垮了随离,素来冷静理智,仿佛可以扛起天下的男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他哭着哀求:「时倾!时倾!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失去母亲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靠着本能,想活下去。直到遇到了时倾,他才渐渐重新构筑了自己的世界,想要做些事,让身边的每个人都活得好——时倾是他内心世界里的顶樑柱。 时倾的意识渐渐迷乱起来,迷乱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惜,我不是哥儿,要是……能给你生个儿子……就好了。」这样,他走了,还有儿子陪着那个貌似坚强刚毅,实则内心软柔的男人,他也能走得放心些,唉——在嘆息中,带着对男人无尽的牵挂和不舍,他噎下了最后一口气。 . 时倾小仙坐在飞升台上,许久没有动弹。 擎宇大千世界,他所经歷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真是奇怪,他不是职业渣仙吗?可在擎宇大千世界经歷的一切,怎么看都完成得不够称职呀,没有渣到随离上神要死要活,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本来,他是有机会完成任务的,让随离上神自个儿在西南边陲黯然神伤就好了,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跑去西南,还从此一步一步把自己陷进去。最后,还破天荒地跟随离上神在下界有了鱼水之欢…… 完蛋了,他前前后后陪五百多位神仙下界歷情劫,愣是没跟哪位神仙发生过亲密关系。怎么到随离上神这里,竟然翻车了,算不算他的职业生涯之耻? 失败就失败吧,反正以后不再做渡缘使了。关键以后见到随离上神,可怎么面对? 依稀,仿佛,好像,可能……通过这次陪渡情劫,他对随离上神产生了那么一点点不该有的野望——这才是大问题呀! 时倾小仙觉得有点心绪不宁,便在飞升台上打坐,收敛情绪,自己开导自己,下界事,下界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时倾小仙决定快刀斩乱麻,随离上神这单任务,是他作为渡缘使的最后一单任务,不管阚伸仙君有没有出关,也不管琬凝上仙有没有找到人代班,反正,他是绝对不干了。这次,谁劝都没用! 时倾小仙熘熘达达地回了自己的洞府,精心打理了一番洞府里的花花草草和各种鸟兽虫豸。 曲随离一个伤心失意之人,在海外漂泊流离,身边又没有亲近之人开解安慰,大概活不了几年吧,五年?十年? 时倾小仙想到这些的时候,觉得心有些乱,有些疼。 按照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时间规律,十天之后,时倾小仙估摸着随离上神应该已经死回来了,这才慢慢悠悠驾着云,进了渡劫司。 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的原因,时倾小仙没有直接去清睢宫打听随离上神的消息,他觉得,最好随离上神能像往常一样,有空了去他的小洞府里坐一坐,聊一聊,喝喝茶,就像他跟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他是不敢像以前那样跑去清睢宫要东西了,因为……他总觉得,陪着随离上神下界歷劫一趟,他对他的想法,不那么纯净了,没有底气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天呆在洞府里,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曲随离,然后又渐渐把曲随离跟随离上神重叠在了一起,模煳了天庭跟下界的距离,模煳了随离上神跟曲随离的区别,生出一种,随离上神也像曲随离那般,宠着自己,纵着自己,疼着自己的错觉。 时倾小仙觉得自己会生出这种野望,归因于自己修为太低,定力不够的缘故,他想,他需要点时间,来消除他心头的杂念。 进了渡劫司,时倾小仙直接求见琬凝上仙,先是表达了自己辞职的想法,对这一点,琬凝上仙倒并不意外,当然也没有强迫时倾小仙继续做下去的意思,只是在时倾小仙表示要领取最后一次任务的功德和修为时,琬凝上仙讶然道:「随离上神还没有回来呢!」需要随离上神回归天庭后,才能根据歷劫者得到的收益,来评定这单任务的功德和修为。 时倾小仙比琬凝上仙显得还要惊讶:「他还没死回来?」他都死了十年了呀。时倾请求看看曲随离的命盘,当然被琬凝上仙拒绝了。不是谁都可以像随离上神那样,轻易令琬凝上仙屈服,拿出命盘来的。 出了渡劫司,时倾小仙委实想不通,曲随离怎么还没死呢?他在下界做什么呢?说不定在海外漂泊之际,遇到了另一个心仪之人,从此,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呢?人生的际遇充满了偶然性,谁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第159页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时倾心头便大不舒服,他喜欢的男人,怎么可以忘了他,跟别的人在一起了吗?哪怕他已经死了,他也不允许他喜欢的男人开启第二春! 哼!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时间,时倾小仙很想看看随离在下界在干什么,活得怎么样?有没有第二春? 很多神仙都具备从天庭窥探下界大千世界的神通。只是时倾飞升时间短,又不肯努力上进,暂时还没有修炼出这种神通。 他该找谁帮忙? 找元恺仙君?算了,时倾小仙立即否定了这个人选。 因为每次见到元恺仙君,他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像生了钩子一般。碍于天规,他不敢对他做什么,但他总想用眼神把他钩走,钩回他的洞府藏起来。 不,不光是元恺仙君,时倾小仙前前后后陪着五百多位神仙下界歷劫,这些神仙们返回天庭之后,就都变得跟元恺仙君一样奇奇怪怪的,都想用眼神把他钩回他们的洞府珍藏起来。 在下界,时倾渣他们,是渣得很彻底的,毫无手软,可这些神仙们回到天庭,对时倾在下界的行为做出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自己这番歷劫,收穫很大,因此,时倾的每一单任务,都获得了超高的功德和修为。 他们中大多数都觉得,时倾小仙虽然渣了他们的感情,但也在他们人生的至暗时刻,给予了他们唯一的一抹光明和温暖,支撑着他们从深渊里从黑暗里爬出来。这让他们认识到,两情相悦,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真正珍贵的,是至暗时刻,时倾传递给他们的那一抹光明和温暖。 他们一致认为,由时倾小仙作为渡缘使陪伴下界经歷的情劫,得到的收穫和感悟,已经超过了单纯的情劫范畴,因此是一场高质量歷劫体验。 不过对时倾小仙来说:你们觉得我陪渡的情劫陪得好,那是你们的事,干嘛一个个都想拿眼神钩我?不知道我被你们用那种眼神钩来钩去,很尴尬的吗? 时倾小仙在心头把可以求助的神仙过滤了一遍,最后去了谪仙台。涵衍小仙虽然只是小仙,但人家成仙飞升的时间久远,应该具有从天庭窥探下界的神通吧? 涵衍小仙正在无聊,听了时倾小仙的请求,顿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一伸手道:「拿来。」他是问时倾要一件跟随离上神因果关系极深的东西。 第80章 还我正君 其实, 上界神仙并不能用时光回溯神通随随便便窥探下界某人的行踪。 想施法,首先得用一件跟某人有密切因果关系的东西作为媒介,跟某人建立勾连才行。 不然, 知道随离上神下界渡劫去了, 天庭里的神仙们不得都在天上时时刻刻盯着看?随离上神还有没有隐私了? 时倾想了半天,拿出一筒茶叶来。 「十方飞烟?」涵衍小仙怕白费功夫, 道:「哎哟,时倾, 不是我说你。这茶跟玉清帝君有密切因果关系, 跟随离上神能有什么因果?」 时倾实在想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跟随离上神有密切因果了, 只有这十方飞烟是随离上神从玉清帝君的寝殿里偷摘下来, 拿给他栽种的, 还算有点因果, 便叫涵衍小仙试试。 涵衍小仙姑且一试,不想施法之后,很轻易便成功,奇道:「咦, 想不到这天界名茶, 还跟随离上神有这么密切的因果, 怎么回事?」 因果关系越密切,越容易施法成功, 否则, 费老牛鼻子的劲,也不一定能成功。 时倾不想多言,招唿涵衍一起, 查看下界正在发生的事。 「怎么在打仗?」时倾看见了一个城池战场, 正在进行着惨烈的撕杀, 而曲随离正穿着一身陈旧的铠甲,指挥攻城! 随离不应该去海外了吗?怎么在指挥着将士们攻城?时倾不可置信地掐了掐涵衍小仙:「我有没有看错,真是在攻城?」 涵衍小仙一下推开时倾,叫道:「疼疼疼,要掐掐你自己!」又说道:「是在攻城。嘿,快看快看,随离上神在下界,也是这么威风凛凛,风姿卓绝!我的小心心啊……」 随离上神其实已有上亿仙龄,不过他一向喜欢以少年人温和稚气的样子示人,导致后面飞升上来的神仙,都被他表现出来的假相给骗了。 有不少神仙曾暗暗心仪过随离上神,亦有不少头铁的神仙表白过。 但无一例外,都被随离上神生硬地拒绝了,于是随离上神成了天庭公认的高岭之花。 不管是人,还是神仙,都不能摆脱「得不到的才是好东西」的心理。 越是得不到,大家便越是喜欢八卦随离上神。这种情况,放在下界,便是随离上神在自顾自的高冷之中,收穫了一大批迷妹迷弟。 涵衍小仙就是随离上神的一个小迷弟,这时捂着胸口,大发花痴:「啊啊啊,看看这鬍鬚拉碴的粗旷,看看这不修边幅的邋遢,看看这一身破烂的铠甲和战袍……」 时倾冷冷插嘴道:「那是我死以前穿的铠甲……他穿了十年?」时倾穿的时候还挺完整的,随离接着穿了十年,想不破都难。 难道随离的处境这么艰难,连打造一套新铠甲的钱都没有?但是看他麾下的将领们一个个穿着镗亮厚实的铠甲,应该不至于没钱吧? 跟着,时倾便想明白了,随离穿着他的铠甲,十年不换,不是没钱,而是在怀念他。 第160页 想清楚这个问题,时倾心下极为隐秘地一甜,跟着,他更想知道,曲随离没有新欢,没有第二春,又没有去海外,那他这十年在干什么? 时倾让看得如痴如醉的涵衍小仙进行时间回溯。涵衍小仙一边施法,一边说道:「时倾,知不知有多少神仙都在羡慕你呢!都想代替你去下界陪随离上神渡劫,尤其,还是渡情劫!说哪怕在下界,跟随离上神虚凤假凰来一场倾世之恋,过过瘾头也好……」 时倾:「……」每一次下界陪人渡劫,对他来说,都是艰难的一生,并没有神仙下界玩票的轻松。 施法之后,下界时间很快回溯到了莫时倾死亡的那一刻—— 曲随离抱着时倾的尸身,号啕大哭,哭得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委屈又悲恸。整个营地的兵卒们都没有出声,他们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大首领哭嚎了一夜。 仿佛,他用哭嚎质问苍天,他都已经做出让步了,决定远遁海外,安荣两国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还要夺走他生命里仅有的美好和温柔? 那是一个无比凄清的夜晚。 次日,曲随离召集所有兵卒,亲手当众斩杀了安国官吏,把那个刺客吊在马鞍上,亲自策马,把人活活拖死,然后他歃血为誓,要为他的正君莫时倾报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把安荣两国灭掉。 他给了兵卒们选择,可以拿着安国的遣散钱离开,也可以留下来给他们的将军报仇。 时倾带兵谈不上爱兵如子,但在贪污剋扣成风的军营里,时倾的不贪不扣,就是对兵卒最大的爱惜。而且,莫家是武将世家,数辈人扎根军营,莫时倾的父亲莫世子更是战死沙场,莫家在中下层将领中有很高的威望,大部分兵卒和将领留了下来。 于是,曲随离开启了十年的杀伐征战,这时候,侥倖存活下来的六大谋士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再加上曲随离本身似乎是个天生的王者,既有超常的远见卓识,能够谋划掌握大局,也有洞悉一切阴谋诡计的敏锐心思,能够及时化解危机,绝地反击,更有宏大的胸襟和策略,收拢安抚人心,让他治下的百姓归心于他。 从开始的弱小,在安荣两国的轮番围剿中艰难求生,一步步稳扎稳打,慢慢发展壮大,在时倾死后的第四年,随离灭掉了安国,接下来是对于相对强大的荣国更加艰难的战争。 所有人都以为随离会顺理成章地登基成为安国皇帝,这本来就是他最开始的诉求。然而,曲随离称帝是称帝了,却是自立为帝,他废黜了安国国号,重新定国号为「莫」,年号是非常接地气的「顶头风」,随离被人称为风帝。 登基之后,接着便是封后大典。随离隆重册立他的已故正君莫时倾为君后,谥号「铮武」。 当了皇帝,子嗣问题立即被提上日程,这个新兴的,百废待兴的王朝,大臣们还是进言选秀。风帝当廷发怒,把奏摺摔到进言大臣的脸上,说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君后,不会再有旁人,谁再进言砍谁! 既然不选秀,生不出亲儿子,那就只有过继一途。过继往往都是过继血缘亲族的后代子弟,于是前安国的遗老遗少们,纷纷把自己家的儿子敬献出来,希冀能成为风帝嗣子,等风帝一死,他们便可以曲线復国了。 然而,风帝同样把奏摺噼脸摔在大臣们脸上,怒道:「干好你们该干的事,如今大敌当前,百废待兴,有多少事不够你们操心,还要来操心朕的私事,滚!子嗣之事,谁再敢提就砍谁!」从此以后,没有大臣敢再提子嗣之事。 风帝虽然很懂得如何收买人心,但并不一团和气,相反,风帝的性子很暴燥,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连跟他关系最亲近的六大谋士都不例外,整天臭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 一边养精蓄锐,休养生息,一边又跟荣国连年交战,新生的莫国相对较弱,在战争初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弱势。 不过在风帝的励精图治之下,国力渐渐增长,顶头风四年,也就是时倾死后的第八年,莫荣两国强弱易势,莫国转为攻势,开始像蚕噬安国一样,一步步缓慢蚕噬荣国。 现在,时倾和涵衍所看到的,正是莫国发动的一场攻城战。 每有战事,风帝总是亲临战阵,亲自指挥,甚至还会亲自冲杀,大臣们劝风帝保重龙体,像这种攻城掠地,派将领们出战就行。 风帝只说了一句话:「报仇,岂可假手他人?」 涵衍小仙在一边听得啧啧连声:「时倾,他对你如此一往情深,你赚大发了!啊啊啊,要是随离上神对我,有对你一半……不,只要一成的好,叫我死了我也甘心!」 时倾催促道:「快快快,看后面。」别看随离推翻了安国,建立莫国,自立为帝,看上去好像春风得意。 但他知道,随离内心孤苦煎熬,没有一天是快活的,全靠一股为他报仇的意志支撑着,他想知道后来随离怎么了。 「唉,后面还没发生的事,看不了。咱们慢慢看吧。」涵衍小仙对于能窥探到随离上神在下界歷劫的经歷,十分满足,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拿出仙果仙点,做出一副「追剧」的样子,准备美美地观赏一回自己心目中的男神。 时光回溯跟命盘不同,命盘可以一眼看到底,看尽神仙们在下界的一生;时光回溯只能看到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没有发生的事,则无法预知。 第161页 于是,时倾跟涵衍小仙一起,花了两天时间,看着曲随离马不停蹄地蚕噬荣国的领土和城池,让莫国的疆域越变越大,国力越来越强。 荣国元武帝扛不住了,终于向莫国低头求和,甚至愿意割地赔款,但是风帝只有一个条件,他几乎是吶喊着朝安国使节吼出来:「还我正君!」 涵衍小仙听到这四个字,像打了鸡血似的,拉着时倾的手,叫道:「哇,威武!霸气!时倾,你赚大发了!」 元武帝听到这个条件,知道风帝是铁了心要为莫时倾报仇,只能不死不休,战争进行得越加惨酷。 顶头风十一年,时倾死后的第十五年,风帝终于攻下宜永城。 城破之时,元武帝苗鹏煊在逃跑之时,死于乱军之中,荣国就此覆灭。 完成了安荣两国的统一,开创了大好局面,人人都意气风发,风帝倒开始缠绵病榻。大臣们都认为风帝之病是之前为统一两国太过操劳之故,以为好生休养,自会好转。 旁观的时倾小仙却知道,报了仇,随离的心愿已了,于世间再无牵挂,说道:「他活不久了。」 第81章 唯你值得 涵衍小仙盯着曲随离左看右看, 道:「不能吧,他身体看上去挺好的。」 不到一年,风帝驾崩, 把皇位传给了宓扶, 遗言要把那件陈旧的铠甲放进棺椁,给他陪葬。 歷劫神仙在下界死亡后, 很快便能回归天庭。时倾小仙当即驾云赶往飞升台,涵衍小仙不明所以, 跟着时倾驾云飞跑。 还没到飞升台, 远远的, 时倾便看见随离已经从飞升台上走了下来, 已经从曲随离的模样, 回復成随离上神的样子。 时倾本来有满腹的话想对曲随离说, 一看见随离上神的样子,忽然间清醒了过来,那满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下界事,下界了, 这是天规, 他在下界是喜欢过曲随离, 那又怎么样呢?跟天庭的随离上神没有半点关系,他还是修为太低了, 才会对随离上神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野望。 一个驾着云, 急匆匆赶去飞升台,一个正闲庭信步般地走下飞升台,两人便在飞升台边狭路相逢, 四目相对, 都极力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又努力想知道对方的心思。 跟着驾云追来的涵衍小仙看到这一幕,眼光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 飞升台可以算是天庭的交通要道,很多下界的神仙,都要通过飞升台返回天庭,每过成百上千年,也会有得证大道,功成圆满的新人飞升天庭。 因此,当随时两人在飞升台边上久久相对凝望之后,守台的天将不得不出面提醒:「两位,这里是飞升台,有什么话请到一边说,不要阻了其他神仙的路。」 时倾小仙如梦初醒,既然随离上神并非曲随离,那他带着满肚子的话跑来想对随离上神说,真是打错了主意,他赶紧调转云头,想一走了之。太尴尬了,尴尬得能用脚趾头抠出一个小洞府来。 随离急忙驾起祥去,几下便窜去时倾前面,回头拦住时倾,笑盈盈地问:「时倾,你是来迎接我归天的?」 「啊?」被随离这么一提,时倾倒是想起来了,他前面协助五百多位神仙歷劫,身死归天之际,多数时候,随离会来飞升台边迎接他,给他道辛苦,还把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珍贵药丸餵给时倾吃,说是固本培元,于修行大有裨益。 随离都把台阶送到时倾脚边了,时倾赶紧顺坡下驴,干笑道:「是呢,难得也有我来迎接你回归天庭的一天。」 于是两人便肩并肩的驾着云,心有默契地朝时府飞去。把跟来的涵衍小仙看得满头疑惑,但总也不好继续再跟下去了,朝两人驾云离去的方向,沉思道:「该不会一场好戏,要开场了吧?」 回到时倾的洞府,时倾熟练地生火泡茶,随离的目光便毫无顾忌地追逐着时倾的身影,看得时倾又尴尬起来了。 随离喝了一口时倾亲手泡的十方飞烟,发出一声舒服地嘆喟:「还是你泡的茶好喝。」 时倾见随离喝完了茶,斜倚在竹榻上,一副无比满足的神色,不禁回忆起了在擎宇大千世界里,曲随离跟他翻云覆雨,饱食餍足之后,也是这么斜倚榻上,一脸满足地搂着他舒散余韵。 不知不觉间,时倾又把曲随离跟随离上神混为一谈了,开口劝道:「我人都死了,你去海外自个儿逍遥快活不好吗?非要给我报仇,搞得自己没有一天快活过,何必呢?不值得。」 「是你,就值得。」 「我都没想过要你给我报仇,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随离难得地收敛了一贯挂在脸上的稚气笑容,直视着时倾:「你不想报仇,是你的事,我要给你报仇,是为了我的心。旁人不值得,人间不值得,但你值得,你是人世间唯一的值得!」 原来,自己在曲随离的心目中,地位如此崇高,时倾听着,有些感动。跟着又醒悟过来:慢着,说这话的,是擎天大千世界的曲随离?还是天庭的随离上神? 似乎……好像……随离上神跟他一样,也没能做到「下界事,下界了」,把下界的情绪和感情带回了天庭?而且,随离看他的眼神,跟那五百多个神仙一样,带着钩子! 对于这种情况,时倾心情复杂得分不清,不知道是该心慰自己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是该趁火打劫,趁着随离上神还沉浸在下界的情绪中时,把一段感情,从下界发展到天庭?或者,他应该正人君子一些,提醒随离上神收敛情绪,不要被自己钻了空子…… 第162页 时倾脑子里乱糟糟的,越理越乱,只得带过话题,正色道:「算了,我们都回来了,不说下界的事了。我这趟下界,没有渣到你,是不是算任务失败了?」 「不算。」 「怎么能不算呢?」时倾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一个渣仙,没有渣到人,还把自己陷进去了,不算任务失败算什么? 「我说不算就不算。等过两天,我处理一下天庭之事,就去渡劫司,给你把帐结了。」随离喝了口茶,慢慢恢復了他往日稚嫩的笑,问道:「时倾,如果再下界一次,你会还像在擎宇大千世界那样待我吗?」 「不!没有下一次!」时倾果断地不跟着跳坑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再下界一次……」 时倾打断道:「没有如果!」陪着随离上神歷劫一次,他都有点把持不定了,要是再来一次,他不得彻底沦陷?成为天庭笑柄。 面对时倾两次断然拒绝,随离脸上稚嫩的笑,显得越来越假,再喝了口气,嘆喟着站起来,飘身离去。 看着随离上神离去的背影,时倾无端端地联想起曲随离在宜永被差役押解离去的场情,一个满身血污骯脏呆滞,一个衣袂飘飘仙风道骨,时倾却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同样的绝【失】望,低落,颓然的情绪。 一时间,时倾又有点不分清今夕何夕了,叫道:「随离。」 随离应声停步回首,满眼期待地看向时倾,向他展开一个发自内心,人畜无害,真诚稚嫩,而又不设防的灿烂笑容。 其他神仙眼里的钩子,令时光反感抗拒,而随离眼里的期待,脸上的笑容,也如同钩子一般,直击时倾心魂深处,与残存在那处的对曲随离的柔软情愫产生了共鸣,他一时忘了去区分眼前之人,是随离上神还是曲随离,不由放柔了声音说道:「要是有如果,我一定活得小心些,不死那么早。」可以陪他到老,让他不那么孤单,不那以; 「呵。」随离轻笑了一声,转头走了。 时倾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随离离去的姿势并未改变,他却无端端觉得随离听了他的话之后,顿时神采焕发起来。 三天以来,时倾接收到渡劫司转给他的功德和修为,证明随离上神把这次失败的情劫进行了成功的确认,时倾以为此事到此就算结束了,反正他以后再不会去做渡缘使了,那个如果是不会实现的。 不过,就在时倾躲在自己的小洞府里修復自己的情绪之时,随离上神向仙帝上帝,请求与时倾小仙缔结为道侣。 一般而言,缔结道侣,并不需要向仙帝上本请奏,主要是随离上神的身份太高,天庭里有数的上神通共才十几位,随离上神的缔结道侣就是一件大事,不说要徵求仙帝同意,至少总得提前知会一声。 随离上神递的奏本是请求仙帝准予他跟时倾小仙缔结道侣,可以说,非常给仙帝的面子。 这件事,像一阵风似的,瞬间在天界各处传开了,很多听到消息的神仙们炸开了锅。 炸锅的神仙分为两类,一类,主要是随离上神的迷哥迷妹人,他们不敢相信天庭的高岭之花,居然会主动请求跟别人缔结道侣,这太颠覆了他们心目中随离上神的高冷形象了,他们觉得不可置信,多数神仙带着「我听错」「这消息不是真的」之类的想法,赶去紫霄宝殿外探头探脑,打听消息。 涵衍小仙就是其中的一个。不过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看到了随离上神在下界是怎么对待时倾小仙的,他直觉地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 淦!淦淦淦!时倾小仙陪随离上神下界歷一次情劫,就能把高岭之花勾到手,赚了,赚大发了,赚得失去了天理! 同时,涵衍小仙后悔得想原地去世,想当初,阚伸仙君闭关突破,他为什么不去顶班呀。他要是去顶了班,现在随离上神就是他的人了!越想越想死! 幸好,他还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内幕,可以在一众迷弟迷妹中间独家发布。他要借这个机会,看能不能结束天刑司对他的处罚,调个职。 涵衍小仙只觉喉咙痒得,想大喊大叫。 另一类,多是那些看到时倾小仙,就眼睛生出钩子的神仙,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纷纷向仙帝递上奏本,内容大同小异,也是请求仙帝准予自己跟时倾小仙缔结道侣。 仙帝坐镇办事的紫霄宝殿,平时都清清冷冷,见不到几个人,这会儿,仿佛变成了菜市场,人来人往,交头结耳,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仙帝看着源源不断递上来的三四百个奏本,在自己仙案前堆叠起厚厚的几大摞,只觉得头大如斗。 其实当今仙帝法号扶辰,仙龄比随离上神小多了,他是挺想成全随离上神这样老前辈的好事的,却没想到,竟然会冒出三四百个神仙,来跟随离上神抢道侣。 关键是,天界也曾发生过两人或三人或四人,最多不超过十人,抢一个道侣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不会冒出三四百个神仙争抢呀,这也太夸张了,夸张得扶辰仙帝都不敢相信。 仙帝金口一开,问道:「时倾小仙,何许人也。」 第3卷 炉鼎他修博爱道 第82章 有一腿的在此! 作者:天际驱驰; 时倾小仙的情况很简单, 已经飞升一万五千年了。前一万多年啥事都不肯干,整天游手好闲,是天界出了名的纨绔小仙。 第163页 三千年前, 给阚伸仙君顶班, 成为渡缘使,前前后后, 陪五百多位神仙下界歷渡情劫,随离上神是时倾小仙的最后一单任务。 那些上本请求跟时倾小仙结契的三四百个神仙, 全都是时倾小仙的任务。 三天前, 时倾小仙从代班渡缘使职位上离职, 目前仍是一个散仙。 真是个不省心的小仙。仙帝暗想:顶个班, 惹出这么多是非来, 还引得三四百个神仙不顾天规, 争着结契,不知在下界如何作精作怪,迷得神仙们回归天界了,还在为他着迷! 此人不简单, 绝对不简单, 怕是妖孽。只有妖孽才能把天界搅得这般乌烟瘴气。 仙帝吩咐道:「把时倾小仙下界工作的所有命盘都拿来, 朕要好生看一看。」 琬凝上仙一听说扶辰仙帝要亲自查看时倾小仙下界工作的所有命盘,吓得刷的一声, 脸色变得苍白。那些命盘里, 不光记录了时倾小仙在下界的所作所为,也记录了随离上神每一次都跟着时倾小仙附身下界,暗中施法, 维护时倾小仙的事实。 随离上神倒是每一次附身下界都受到了天刑司的惩罚, 一罪不二罚, 这些命盘递到仙帝面前,对随离并无大碍。 可她容纵随离上神连续五百多次附身下界,扰乱其他神仙的歷劫过程,这罪可大了。 但是仙帝所命,琬凝上仙不得不亲自捧着命盘前往紫霄宝殿,一进去,就跪倒在地,口称小仙有罪。 仙帝淡淡瞥了一眼琬凝上仙,并不理会,拿起命盘来看。纵然仙帝法力高强,一心多用,五百多个命盘,也很看了一些时候,看见了,一脸沉重,向琬凝上仙用神识传音道:「这些命盘,你可有改动过?」 琬凝上仙也用神识传音回道:「小仙不敢。」她要是敢改动命盘,第一个就是把随离上神附身下界的事抹除了。 仙帝传音道:「你的过失,以后再议,先退下。」 琬凝上仙捧着命盘,忐忑不安地退下了,仙帝说道:「你们下界歷劫的过程,朕都看过了。朕就不明白了,时倾小仙不是按任务要求,渣了你们吗?你们为何放不下凡尘下界的感情,还想在天界跟他缔结道侣?」 仙帝一问这话,三四百个神仙顿时激动起来,纷纷讲述自己在下界歷劫之时,跟时倾小仙发生的哪些事,个个都很有讲述欲,个个都讲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陶醉其中。 总之,他们在下界时,都跟时倾小仙有一腿,时倾小仙得向他们负责。他们不时看向随离上神,目光中充满的挑衅意味。 那些前来打听消息的随离上神的迷弟迷妹们,听了三四百个下界歷劫的故事,只觉得大开眼界,兴致勃勃地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时倾小仙跟谁结契,他们都无所谓,只要不是跟随离上神就行! 这么一阵的功夫,这些迷弟迷妹们已经相互串连出了一个随离上神后援会。不过,跟别的后援会都是支持偶像的作法不同,随离上神后援会是准备来给随离上神拖后腿的,他们要维护天界高岭之花的纯洁和高冷,绝对不能被人採撷了去,谁都不行! 仙帝看向静静站在玺阶之前的随离上神,对了一个眼神后,仙帝让天将去传召时倾小仙上殿。 时倾没想到随离竟然会跑去向仙帝上本,请求跟自己结契,更更没有让他想到的是,他统共就陪了五百多个神仙歷劫,竟有三四百个神仙想跟他结契。 这事太荒谬了,时倾没觉得头大,只觉得好笑。 因此,时倾小仙噙着浅浅的笑走上紫霄宝殿之时,那坦荡淡定的神态,悠闲雅致的风姿,让好多没有见过时倾小仙的神仙发出嘆喟:呵,长得还不错,这假装正经的小模样,是挺有诱惑的,怪不得能迷到这么多神仙请求结契呢。 另一边的神仙一脸不屑地反驳:这些随离上神的迷弟迷妹真是肤浅幼稚!时倾小仙能赢得他们打心眼的喜欢,依靠的绝不是容貌,风姿这些外在虚无的东西! 等时倾小仙见过礼之后,仙帝甚为和气地问道:「时倾,这些神仙都跟朕请求,想与你缔结道侣,你有什么想法?」 时倾还没表态,那些神仙已经一窝蜂围向时倾,叫道:「时倾……」「小倾……」「倾倾……」「小时……」「时时……」各叫各的暱称,各述各的衷肠,争先恐后表达自己对时倾的感情。 看神仙的架式,似乎还有想动手抢人的趋势,时倾这才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避开这些神仙的围堵倾述,冷声道:「下界事,下界了,各位神仙难道不知道吗?我跟你们在下界相识,是因为我是渡缘使,下界是去协助你们渡劫,跟你们发生感情上的纠葛,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谁跟你们有一腿?」 众神仙被时倾小仙这么当面一怼,被怼得有些泄气,不管他们曾经跟时倾有多少缠绵纠缠,甚至还曾许下过山盟海誓,但最终,时倾都背弃了跟他们的这段感情,转投新欢。 他们喜欢时倾,对时倾念念不舍的,并不是那段感情,而是时倾在他们下界人生的至暗时刻,带给他们的那缕温暖和光明。 他想跟时倾结契,固然是对下界的那段感情心有不舍,想再续前缘,鸳梦重温。 更重要的是,希望在这看似繁华,实则荒芜冷漠的天界,把曾带给他们温暖和光明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他们是想跟时倾有一腿,可在下界,真没发生过腿不腿的事,被时倾怼得短了气势,没话反驳,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第164页 时倾说完,不再理会这些神仙们,迳自向殿外走去,他就是下界做个任务,没想招惹来这么多乱蝶狂蜂,他们爱跟谁结契,就跟谁结契去,总之,不是他。 「等等。」一个人排众而出,卓然玉立,气质温润,风姿清华,却是呆在一边,很久没有动静的随离上神。 只见他快步走到时倾面前,拦住他的去路,说道:「有一腿的在此!时倾,当着仙帝和众神仙的面,可愿与我缔结道侣?」 时倾和众神仙还没有做出反应,一边旁观的迷弟迷妹们已经尖叫起来:「不!不同意!随离上神是我们大家的,容不得旁人染指!谁要敢染指,我们就跟谁拼命!」 众神仙一愣神之后,也爆发出嘲笑:随离上神,要点脸吧,人家时倾小仙多洁身自好哇,下界从来不乱搞,你想有一腿,想疯了吧? 涵衍小仙在人丛中大叫:「我证明,我证明,他们有一腿,真有一腿,我亲眼所见!」但大家都在情绪激动之中,只有涵衍小仙身边的几个神仙注意到他的喊叫,赶紧向他打听内情:你个外人,怎么会知道他们有没有一腿?这项八卦本身就是一项八卦,很值得扒一扒。 有几个在下界中,被随离上神出手扰乱了歷劫过程的神仙,比如元恺仙君等人,更是怒火中烧,当场向仙帝告状,说随离上神在自己下界歷劫之时,出手干预,人为改变因果,扰乱了自己的歷劫,请仙帝作主。 元恺仙君回归天庭之后,虽然他看不到自己下界歷劫的命盘,不知道南斗六位星君给他安排了怎样的歷劫人生。 但他知道,在他的歷劫人生里,多出来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随离。 回归天庭之后,元恺仙君曾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思考在丽天大千世界发生的一切事件,再加上听闻随离上神曾因附身下界,受到天刑司的惩罚,他很容易便推断出:当时,那个叫随离的小厮真被打死了,后来死而復生的随离,是随离上神违规下界时。 选择的附身,因此,随离復活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了。 没有随离出手阻止,他肯定会指挥小厮捆住时倾,然后强了时倾。 没有随离帮忙送信,时倾联繫不上邹凡尘,就不可能在金川镇上逃走。 …… 如果没有随离横插一脚,那么,他跟时倾小仙在下界时,就会发生亲密关系。 说不定回到天界,他便能跟时倾小仙结契,哪里还轮得到后面那五百多神仙跟他抢人? 这口气,元恺仙君憋了三千年,这会儿终于爆发,一状告到仙帝面前。 一时间,紫霄宝殿上吵吵闹闹,仙帝高坐在玺阶龙椅之上,俯视着殿上众神仙,运起神通,把他们每个人的话都收听进心里,等大家都说不出新鲜观点,只能老调重弹之时,他轻轻一点指头,众神仙便感觉到心头一悚,自然而然便收了声。 扶辰仙帝说道:「时倾小仙,随离上神请求与你缔结道侣,你意下如何?」 旁边的众神仙赶紧叫道:「陛下,我们也请求与时倾小仙结契……」 「呵!」仙帝轻哼:「刚才时倾小仙已经亲口拒绝了你们,尔等不可强求。」 有仙帝金口玉言,轻飘飘一句话,便掐断了三四百个神仙对时倾小仙的野望,悉数出局。 场上请求结契的选手只剩下了一位,众神仙把目光都聚集到时倾小仙身上,只等他一句话。 「我……小仙并未有这种想法。」一下被这么多神仙注视着,时倾有点心虚。他承认,这单任务回来之后,他对随离上神是生出了些许不该有了野望。 可是时倾小仙并没有去实现野望的雄心壮志。 第83章 一拖三百 从时倾小仙踏上修仙之路开始, 他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人。他更善于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他在天庭,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仙。 而随离上神名动天庭, 有地位, 有实力,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追星一般的迷弟迷妹, 哦,也可以称之为迷神迷仙。但凡随离出席天界任何一个宴饮聚会, 都是一个光闪闪的存在。 这样一位上神, 时倾知道自己惹不起, 更不惹不起他身后的一众迷神迷仙。 喜欢一个人, 是自己的事, 不需要对方知道, 也没有多少压力。 可喜欢跟道侣之间,隔着天堑一样的距离,时倾自问是没有能力跨越天堑的。因此,表明态度之后, 时倾小仙准备从随离上神身边绕过去, 离开紫霄宝殿这个是非之地。 「时倾,」随离跟着横移一步,再次拦在时倾面前:「你从现在开始, 可以想一想, 慢慢想,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等你。只是……不要像在擎宇大千世界那样, 让我伤心绝望。」 迷神迷仙们听了, 发出阵阵哀嚎:他们的随离大神一定是被这个时倾小仙蛊惑了,迷昏头了,时倾小仙以退为进,随离上神果然上当,越陷越深,发展到死乞白赖地想倒贴上去了! 完了完了,他们的高岭之花啊,完全被时倾小仙这个妖孽狐媚子给诱惑住了,怎么才能拯救他们的随离上神呀? 扶辰仙帝对这帮迷神迷仙已经忍耐很久了,见他们又蹦又跳,又哭又闹,情绪比那些求侣不成的神仙还激动,作了一个手势,侍立在他身边的一位神仙开口喝斥道:「住口,紫霄宝殿乃是仙帝议事办公的地方,岂容尔等放肆吵闹?天将!」 第165页 紫霄宝殿各处,有许多天兵天将骤然现身,齐齐回答:「在!」 「若有人胆敢在殿上吵闹,立即拿下,送去天刑司惩诫。」 「得令!」 一瞬间,哭闹叫骂的迷神迷仙们噤声了,紫霄宝殿终于恢復了它的庄严和安静。 扶辰仙帝甚是和颜悦色地开口向迷神迷仙说道:「随离上神结不结契,跟谁结契,都是上神的私事,与尔等无关,尔等不可无理取闹,横加指责,强行干预。念在尔等仰慕上神的份上,尔等先前的失礼之举,朕不予追究。尔等退下。」 迷神迷仙们只得退出了紫霄宝殿,但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等在殿前,想听听随离上神求侣的最终结果。同时,他们也在思考,怎么样才能阻止神离上神结契。 看来随离上神被时倾小仙蛊惑得一头栽了进去,一副铁了心非卿不娶的样子,难以从随离上神这边劝阻。那就只有从时倾小仙那边下手。 只要查出时倾小仙的真实身份,或者挖出时倾小仙招蜂惹蝶,坑蒙拐骗,狠毒兇残……之类的黑料,只要能证明时倾小仙是个十恶不赦,别有用心的黑心仙,他们就能给予随离上神当头棒喝,救随离上神于水深火热之中! 几个后援会骨干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光要查时倾小仙那五百单渡缘任务,还要查查那妖孽的前世今生,总之,要把他扒个底朝天!」 涵衍小仙凑过来,一脸便秘地道:「我有内幕可以提供,就是……」要帮我结束打扫谪仙台的惩罚。 殿内,仙帝问道:「时倾小仙,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随离上神请求与你缔结道侣,你意下如何?你不用害怕,大胆说出来,朕自会替你作主。」 「不知道,小仙真没有想过。」 扶辰仙帝飞快地瞥了随离一眼,跟他对了一个眼色,仿佛在说:兄弟,别怪我没有帮你呀,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听了时倾的小仙,那些求侣神仙感觉松了一大口气,自己求侣不成,可随离上神也没求成,大家都没求成,都还有机会…… 时倾小仙正要退出,仙帝又缓缓开口道:「朕刚才看过时倾小仙的五百余次下界命盘,朕方才替小仙推演了一二。」 仙帝亲自为时倾小仙推演未来,这得多大的机缘呀,殿上诸神们都竖起了耳朵来听。 「时倾小仙,你也该去渡你自己的情劫了。」扶辰仙帝扫视了一眼殿上众多神仙,说道:「别说朕不给你们机会,时倾小仙的情劫,你们只要愿意,都可以下界去陪他歷劫。为示公允,此次歷劫,不预设命盘,下界之后,自由发挥。谁能在此次歷劫中赢得时倾小仙的心,谁便可以成为他的道侣。」 听了这话,众神仙看向时倾小仙的钩子眼神,一下变得更直白了,那钩子好像要转化成实质一般。 时倾小仙看着众神仙赤果果的眼神,暗吸一口凉气,心道:天呀,一个人要跟几百个人周旋,老子这趟情劫怕是地狱难度,整个一修罗场。 求生的欲望使时倾小仙不得不向仙帝讨饶:「陛下,小仙修为浅薄,怕还没到歷劫的时机。」 「朕的推演难道会出错?」 时倾赶紧换个方向继续讨饶:「小仙,小仙就是一个刚飞升上来,碌碌无力,混吃等死的小仙,承受不起这么多仙君神君陪同歷劫的因果,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他才不要成为几百个神仙追逐的猎物。 「你陪他们歷劫,他们反过来陪你歷劫,正好了结因果。」 无奈,时倾只得实话实话:「陛下啊,你看他们,都是仙君神君,还有上仙,就算同为小仙小神,他们的修为也比小仙高,陪小仙歷劫,还不得把小仙吃得渣都不剩?求陛下给小仙做主呀。」 「哈哈,」扶辰仙帝被时倾小仙这话逗笑了:「下界又不比修为,重要的是守住本心,他们人再多,有何可怕的?」 时倾还想再求,站在一起的随离俯身扶起时倾,说道:「不求他,下界之后,一切有我。」那淡淡的语气,和熙的笑脸,轻柔的动作,一下便稳定了时倾乱麻一般的心,就像……就像……在擎宇大千世界一样。 令时倾回归天界之后,仍旧怀念在擎宇大千世界里,曲随离带给他的全新体验。那种怀念,模煳了曲随离跟随离上神的区别。 在擎宇大千世界,他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除了母亲祖父舅舅这些血亲之外,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男人可以全心全意的让他依靠,他跟他的亲密程度甚至超过了血亲。 在他被刺杀身亡之后,这个男人坚持不懈地花费了十五年时间,灭掉两个国家,来给他復仇。天底下,没有比这个男人更靠谱的了。 . 这是一方未知的蛮荒修真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信奉的是弱肉强食,是尔虞我诈,是巧取豪夺,是唯利是图,是……总之,是一个道德沦丧,人性扭曲的世界。 十六七岁的少年,庄随离经过一场苦战,以弱胜强,终于把杀害了他母亲的仇人杀死,他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受了很多处伤,法力几尽枯竭,瘫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 可是,现在不是他休息的时候,谁知道他的仇人有没有后援,谁知道这时候会不会有其他的人凑巧经过,然后轻易就可以杀了他,掠夺他和那个仇人的修真资源? 第166页 在这个无比贫瘠,资源匮乏,灵力稀薄的世界,所有的修真资源都是珍贵的。他会杀死那个仇人,一则是因为母亲的临死念力,能帮助他在对仇人的战斗中,提升相当实力,可以使他有更大胜算;二则,他觊觎那个仇人的修真资源。 替母报仇这个念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他脑海里产生过,他想的就是修真资源,修真资源! 他努力坐起来,抬起沉重的手,把自己的腿脚搬成打坐的姿势,他必须要尽快打坐,尽快恢復一些法力,尽快取得那个仇人的修真资源,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地方,然后找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好好疗伤,好好修练。 庄随离感觉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其间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喘不上气来,才终于摆好了打坐姿势。 就在他收敛心神,准备沉下心来,开始打坐养气之时,勐然间「咣当」一声,一个东西从天而降,对对直直落下来,重重砸在了他身上,砸得他如受重击,身体一下歪倒在地,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庄随离只得又一次瘫在地上喘气,还没有缓过劲来,就听见有个虚弱的声音问道:「这是哪?」 落下来的是一个人?把无法动弹的庄随离吓得一个哆嗦,又吐出一口血来,心道:「完了!」对于一个垂死之人,有哪个修士捨得不收割? 可是自己动弹不得,再害怕也没用,庄随离除了不作声装死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然后,庄随离感觉那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动了,一边慢慢从自己身上挪了开去,一边用满怀歉意的口吻说道:「抱歉,我受了伤,一时没控制住,掉下来了。可有压伤你?你还好吧?」 依照庄随离的理解,能够从天上掉下来,那么最起码也是能够御剑的修士了,比他一个练气士修为高太多了,纵然没伤,他也逃不掉,他更加绝望了。 身上那人移开之后,过了一会儿,终于支持着身体坐了起来,看到庄随离瘫在地上,口吐鲜血,一动不动。 顿时以为自己把对方压伤了,赶紧拿出一粒丹药,手法甚是熟练地捏开庄随离的嘴,餵了进去,还安慰道:「少年,别怕,一些皮肉外伤,不碍事,吃了药,一会儿就能痊癒。」 第84章 天上掉下个时哥哥 能够使伤口快速痊癒的丹药那么珍贵, 谁会拿给一个陌生人吃? 庄随离以为那人是拿他寻开心,指不定餵了他什么东西。他一点没有侥倖心理,觉得很快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谁知那丹药入体, 透出浓洌的灵气, 不光滋养了他的身体,还补充了他枯竭的丹田。 他哼哼唧唧, 假装出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暗地里飞快地运起玄功, 把丹田里的灵气炼化成法力, 以备不测。 这是他自从踏上修真之路以来, 修炼得最为酣畅淋漓的一次运功。 丹田有了灵气, 运起功来, 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以前喝点水都得抠抠搜搜,现在不但管喝饱,还能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差别就是这么大。 庄随离一边运功, 一边猜测, 这货从天上掉下来, 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摔傻了?灵气这么充沛的丹药, 得有多珍贵呀, 居然会餵给他吃! 因为丹药带来的灵力充沛,庄随离运功顺畅,法力恢復很快,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已经基本可以运使自己的法术了。 不过, 鑑于对方是一个能御剑的修士,级别比他高太多了,他不敢随便出手,仍旧哼哼唧唧地在地上扭来扭去,以展示自己状态很不好。 扭动中,他偷偷去看那天上掉下来的傻子,见是一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丰神俊朗的青年。 庄随离心头暗自揣猜:这人这般年轻,就能御剑飞行了,资质不知有多好。 就是这人的脸色看起来苍白,晦暗,憔悴,身上看不出有伤,却是一副随时快要断气的样子。 在他扭来扭去的时候,这人慢慢地撑着地坐了起来,明明是很狼狈的动作,这人做出来带着有股说不出的优雅从容的风姿。 庄随离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不过,好看归好看,好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屁用都没有,他咽下嘴里的残血,问道:「仙尊是受伤了么?」 「嗯。」青年仙尊眼神黯淡地说道:「少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世界?」 「这里就是这里呀,还有什么「什么世界」?」庄随离完全没懂青年仙尊在问什么。 「哦,」青年仙尊有些歉然地一笑:「你是此地土着。」想来也是,少年修为那么低,别说修为不可能达到超越本方世界的地步,就连眼界都还没有开拓出来。 因此青年仙尊又是一笑,问道:「少年,你知道此地哪里的灵气最浓郁?我受了极重的伤,需要大量的浓郁灵气才能快速恢復,我还有几个同伴,正在跟天魔作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需要我赶快疗好伤回去参战。」 想必他的心情很迫切,才对一个少年说得这么详尽。 庄随离却想:这货把这等机密之事告诉我,果真摔傻了吧。看来他受伤很重,嗯,是我的机会。拿下此人,把他的资源占为我有,说不定能支撑我连升几级。 不过,此人修为太高,就算受了重伤,自己也无法与之正面刚,他急着找一处灵气充沛之处疗伤,我便引他去灵气贫瘠又隐秘之处,等他伤势恶化死了,我便能捡到这个天大的便宜。 第167页 打定主意,庄随离便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说自己知道一处灵气充沛的山谷,只是自己伤势太重,还走不动。 青年仙尊伸手便搭在了庄随离的手腕上,庄随离暗唿要糟,心道:「这货怎么又不傻了?」 可是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庄随离明知要糟也无法可施。 然而,那个青年仙尊在搭了脉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反倒又掏出一粒丹药来递给庄随离。 搭了脉又给一粒丹药,是啥意思?难道是没有查觉出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这货真傻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么珍贵的丹药,庄随离哪捨得不吃,当下接过来便餵进了嘴里,省得这货反悔了,找他要回去。 同时,庄随离暗暗心想:这货一个丹药接一个丹药的往外掏,准定是个大财主,还摔坏了脑子,等老子慢慢拖死他,就发大财了。 然而,庄随离很快便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只觉得身体里的灵气太充足了,先是在丹田里汇聚成海,继而这股灵气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窜进经络,一遍又一遍地沖刷着他脆碎的经络,他只感觉身体好像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一般。 庄随离大惊,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听见那青年仙尊说道:「少年,知不知道什么叫贪多嚼不烂。做人要懂适可而止,不要这么贪婪。」 庄随离这才明白,那青年仙尊把了脉后,明明知道自己身体已经恢復,还是又给了自己一粒丹药,不是傻,是故意的!叫道:「你害我!」 青年仙尊淡淡道:「你的身体明明已经无碍了,却还要装作伤重的样子,不就是想骗我一粒丹药吗?你想要,我便如你所愿,给你了,怎么能说我害你呢?」 两人对话的几息功夫,庄随离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裂了一般,不由央求道:「仙尊,我错了,求求你,快救救我,我要炸了!」 本来,庄随离并没有抱任何得救的希望,这世界,人人唯利是图,救不救人,衡量的标准是:救人得到的好处多,还是不救得到的好处多。 然而,青年仙尊又一次出乎庄随离的意料,他当即出手,帮助庄随离引导收束着灵气在经络里流动,并拓宽了经络,扩展了丹田,使超出庄随离身体极限的灵气,得到了容纳。 等庄随离打坐完毕,惊喜地发现:「我进阶了!不,我连进了三阶!」从练气士五阶,一下提升到八阶。 青年仙尊淡淡笑道:「恭喜。现在可以带我去找那灵气浓郁之处了吗?」 「且慢。」庄随离倒不是要推脱,而是去把那个仇人的资源全都收缴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青年仙尊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直到庄随离动手去剥仇人的衣服时,青年仙尊说道:「死者为尊,总得给他留点体面。」 庄随离说道:「他杀我母亲时,也是这般抢夺了我母亲身上所有的资源。我给他体面,等我死时,谁能给我留件衣服?」 青年仙尊没有再说话,只是等庄随离把仇人的所有资源都收缴完了,为了毁尸灭迹,挖了个坑,准备埋人之时,青年仙尊走上来,一挥手,给尸首套了一件衣服。 庄随离一看,眼睛都在放光:青年仙尊套在尸首上的衣服,也是一件法衣,是一件比自己从仇人身上剥下来还好得多的法衣! 你要是把这么好的法衣送给我,我肯定给仇人留体面啊!啊!啊!这人到底傻不傻呀? 可显然,这是人家青年仙尊留给仇人的体面,他总不好当面开扒,只得一边铲土埋人,一边四下打量,狠狠记住这个地方,打算日后回来,把这件法衣挖出来。 接下来,庄随离便带着青年仙尊满世界熘弯。 只是熘弯有两大原则,第一,修士多的地方不去,怕人多嘴杂,也怕这大肥羊被别人盯上;第二,灵气充沛的地方不去,他要让这青年仙尊得不到大量灵气疗伤,拖到他伤发而死。 其间,青年仙尊为了赶路,还不惜耗费自己所剩不多的法力,带着庄随离御剑飞行。 两人既然一路同行,少不得也有闲聊,彼此通了姓名。庄随离这才知道,这个青年仙尊的尊号叫时倾,是一位上神,至于姓氏,多年不用,早已经忘了。 上神是个什么境界?庄随离怀疑是不是自己修为和眼界都太低了,竟没有听说过还有「上神」这么个境界。 不过为了拉近距离,也为了麻痹对方,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即做出一副纯真稚嫩的样子,问道:「你比我大,我能叫你时哥哥么?你救了我,又帮我进阶,比我亲哥哥对我,还要都好!」 时倾上神瞥了庄随离一眼,从鼻孔里吹出两口气来:「你亲哥呢?」 忽然被人问起亲哥,庄随离早已经不记得被他亲手杀死的哥哥,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是为了生存下去。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淡淡回道:「死了很久了,我想他了。时哥哥,你来做我哥哥,好不好。」 时倾上神没有作声,不置可否,庄随离便一厢情愿地默认对方同意了,于是时哥哥长,时哥哥短地叫开了。 庄随离告诉他新认的时哥哥,这世上境界最高的是元恺老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界,主要是这个人活得长,据说快一千岁了。因为随着修为的提升,寿数就会变长,活得越久的人,自然修为就高,反之亦然。 第168页 这是一个比命长的世界。 「飞升?」庄随离问道:「什么是飞升?」他连飞升这个词都没有听说过。 时倾上神便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就是修为到了很高的境界,你参悟的道符合了天道,便能破开当前时空,飞升到另一个空间,开启一段新的修行。 庄随离抬头望天,穷极目力,也只能看到厚厚的云,或是一碧如洗的晴空,他怎么也无法想像,在那极高极远的地方,还有另一方天地。 他试探着问:「时哥哥就是从那另一个空间过来的?」 时倾上神说道:「嗯,我本是要赶去另一个世界疗伤,中途遭到时空乱流,我法力耗尽,一下没把握好,就掉到你们这个世界来了。」 第85章 这货怎么还不死 时倾上神的话跟他前面说的一脉相承, 可庄随离就是不信,觉得这人傻里傻气的,好骗得很。 看他能掏出两粒丹药, 还能把件上好的法衣拿给仇人裹身下葬, 可见身家不菲,估计是那个门派的真传弟子, 练功走火入魔,再加一摔, 就傻掉了。练功走火入魔, 也解释得通他为什么受伤了。 关键, 这一路走下来, 庄随离见这位时哥哥看上去总是一副脸色苍白, 气息微弱, 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断气的样子。 但时倾上神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情况没有好转,似乎也没有恶化。这不禁让庄随离有点不安:他都拖着这人转悠好几天了,这人怎么还没死呀, 而且看样子, 还可以再拖好几天。 可是, 这世上人烟稀少,灵气又贫瘠的地方没几个, 他还能带着时倾傻子往哪转? 就在庄随离暗自发愁的时候, 时倾上神说道:「少年,我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时哥哥说什么?」庄随离没听懂,却莫名心慌。 时倾上神淡淡笑道:「你已经带着我在这世上跑了好几个地方了, 我让你带我去灵力浓郁之地, 可你指给我的, 全是灵力贫瘠之处。你这么拖延我的时间,是不是想等我伤重死了之后,好得到我身上的资源?」 勐然之间,被人揭破自己的用心,庄随离大惊,继而大惧,下意识地想离这人远一点,却不想,他站在时倾的飞剑上,这么一退,顿时踏空,一个倒栽葱,从急速飞行的半空掉了下去,心道:「完了!」那人摔下去,只是摔傻了,他摔下去,铁定死翘翘。 然而,庄随离以为自己要摔成肉酱之际,感觉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却是时倾上神加速俯冲而下,在他堪堪堕地之时,抱住了他。 紧跟着,他听到周围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 「娘呃,天上掉下两个人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个少年先掉下来,眼看就要头落地,脑袋开花,那个年纪大点的,一下冲下来,把少年抱住了,好惊险呀,吓得我心都跳出来了!」 「啊呀,那个青衣修士长得好温柔啊!」 「他们两个是不是师徒呀?」 「差点就砸到我的肉摊了,不然,管他修不修士,得赔!」 …… 他们掉在一座繁华的大城市的闹市区里,时倾神态自若地把庄随离放了下来,一边向周围围观的人群点头示意,一边拉着庄随离从从容容地扬长而去。 等到离开了那些凡俗之人的视线,时倾左右望了望,抬脚进了一家茶舍。庄随离被时倾一口揭破自己的用心,心下战战,见时倾傻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想开熘。 不想,他还没走几步,便「咣」地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之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吓了一大跳。 他定眼去看,又没看见身前有什么东西,伸手去摸,便摸到一个甚是结实的东西,紧紧挡在他面前,推之不动,好在东西并不坚硬,不然他得撞到头破血流。 他面前挡着个看不见,不坚硬,但很结实,推之不动,像一面墙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庄随离闻所未闻。 不过逃命要紧,他赶紧换个方向开熘。结果「咣」地一声,又撞上了。 再换方向,又撞上,试过几次之后,庄随离确定了,只有他身后的这个方向没有那无形的墙。庄随离心知,这必定是那个叫时倾的傻子施展的法术,莫看他没有注意自己,但可以轻易阻止他逃跑。 无奈,他只得转头,跟着时倾傻子进了茶舍。等茶小二上了茶水点心,便赶紧朝时倾上神告饶:「上神上神,是小的猪油蒙了心,才会产生不该有的念头,担误了上神的时间,小的这就带上神去灵气充沛之地,将功补过,求上神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修为浅薄,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您手指头儿漏一星半点,都比小的所有身家都珍贵,小的可以跟随在您老人家身边,为仆为奴,侍奉您老人家一辈子。」 他转弯转得很快,自己的用心既然被对方识破了,那就改变策略,跟在对方身边,对方随手漏点资源给他,他也赚了。 比如这几天,他吃到两粒丹药,得对方相助,连升三阶,带着他御剑,中途随口指点一下,他又升了一阶,哪怕真的投靠对方,为仆为奴,他也是血赚。 再说了,投靠一个实力强横的主子,大树底下好乘凉,以后在修真界,顶着「时倾上神」家奴的名头,其他的修士便是想对他不利,也得打狗先看主人面不是? 时倾上神淡淡地喝茶,轻轻拿手指头敲敲了桌子,说道:「你不是想做我弟么?怎地不叫我时哥哥了?」 第169页 庄随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欢喜得语无伦次:「上神……呃,时哥哥,您老人家还认小的这个兄弟?哈哈,小的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您老人家的知遇之恩……呃,不是,是兄弟之情。小的发誓,今生今世,都要追随在时哥哥身边,鞍前马后……」 时倾淡淡笑着打断道:「喝茶吧。」看着庄随离喝了几口茶,稍稍平息了情绪,才又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觉得喜出望外?」 「嗯!」 「好好记住你此时的心情。」 「为什么?」 「什么时候,你能把你此时这份欢喜的心情传递给别人,你就可以飞升了。」 「飞升这么容易?不过,怎么飞升?飞升了有什么好处?」随离虽然听时倾讲解过,不过他境界委实太低了,完全无法理解。 只是时倾上神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进了沉思。 庄随离借着喝茶的动作,偷眼打量时倾上神,见他心事重重地自管自沉思着。 虽然脸然有些苍白晦暗,神态略有萎靡,但若不是他自己说有重伤在身,庄随离真看不出来。 他都带着这个傻子熘达好几天了,若真是受了重伤,为什么没死呢?也没有半分伤势恶化的迹象,庄随离都有点怀疑,这傻子到底有没有受伤呀? 可能是时倾上神想事想得入了神,在茶舍里一坐,便坐到天黑了,店家关门,才把两人请了出去。 这回,时倾上神没有再叫庄随离带路,而是御起飞剑,带着庄随离迳自飞行到一处地方,在高空中停下。 随离怕在御剑中又摔一次,既然这傻子认了他做弟弟,他也老实不客气地抱住了时倾上神的腰肢,只觉得时倾上神整个人都非常柔软,却又不是柔若无骨,而是柔中蕴刚,抱在怀里,非常舒服。 见时倾正御剑飞着,忽然停了下来,赶紧腻声问:「时哥哥,怎么不飞了?」该不会是法力耗尽,快死了吧? 「这下面,是此方世界最大修真势力干元宗。咱们站在他们的护山大阵之上。」 「啊?」庄随离倒是听说过干元宗,不过像他这种野生散仙,根本不敢去拜宗门,只能一辈子仰望。 时倾又缓缓说道:「要论灵气浓郁,此方世界当以干元宗的干元山为最。」然后他嘆了一口气:「真是一个贫瘠的世界,就算是干元山,灵气也匮乏得紧,不顶用啊。」 他的伤,需要吸收极其磅礡浩大的灵气,可是此方世界的灵气如此匮乏,于他的伤势而言,直如杯水车薪,完全起不到作用啊,怎么不叫他犯愁呀。 庄随离听在耳里,却是心头捣鼓:「时哥哥,你不是刚从外面掉进咱们这个世界才几天吗?怎么什么都清楚?」 看吧,他就说,什么从其他空间掉进来的,根本不能信。这货就是走火入魔,脑子坏掉了,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干元宗?怎么会知道干元山是灵气最充沛之地? 时倾似乎猜到了少年心头所想,说道:「你呀,境界太低了。你可听说过神识?」 「听说到了神魂境,就可以炼出神识来了。我才练气境十阶。」每境十二阶,练气境之上,还有养气境,然后才是神魂境。随离距离神魂境还差得远。 时倾点点,解释道:「神识不但可以内窥己身,更大的作用是外放,修为越高,神识可以笼罩的范围越大,像我这个境界,神识外放,可以笼罩方圆几百万里的范围。我在天上飞过,可以把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干元宗,你曾带着我路过了两次。」 随离心头暗骂:「淦!你有这个本事,自己飞来飞去,多飞几趟不就找到灵气充沛之处了?干什么还要我带路?吃撑了?!」 时倾好像又听到了随离的心声,说道:「让你带路,是不想跟此方世界有任何的纠葛,本想养好伤就离开。」 「时哥哥,你让我带路,不也会产生纠葛吗?」 「跟一个人产生纠葛,和跟一方世界产生纠葛,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可是……」可是,随离心怀鬼胎,带着他四下乱窜,他很快便查觉出来了,不得不放出神识,自己对此方世界进行探查了解。 时倾长长长地嘆了一声,大致探查了此方世界之后,让他深深发愁。 此方世界乃是一个在混沌空间里自然孕育出来的,未经开发标识的修真世界。因为此方世界被包裹在一个混沌空间里,与外界隔绝,时倾因为遭遇时空乱流,被裹挟着误入其中,却是进得来,出不去! 第86章 占山为王 想要从此方世界出去, 本来对时倾上神来说,倒也不难,就是按照此方世界的规则, 重新飞升一次, 藉助飞升天雷,破开混沌空间的空间壁垒, 从此,此方世界就不再是混沌空间, 它会跟其他的时空产生勾连, 成为众多大千世界, 小千世界中的一个。 可是, 可是, 可是, 时倾上神在战斗中受了伤,法力耗尽,而此方世界,恰恰是个灵气稀薄贫瘠的世界, 想在这么稀薄的灵气里疗好伤, 养回法力, 得花费滴水穿石的功夫,几万年算少的, 甚至花费几十万年, 几百万年都有可能。 关键,关键, 时倾可以在这里耗个几百万年都没问题, 可那些正在作战, 等着他返回去参战的伙伴,怎么耗得起? 等他花费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破开此方世界出去时,估计战斗早已经结束了,缺了他这个战斗主力,这场盪魔之徵,会是什么结果?时倾不敢想像。 第170页 随离听不懂时倾在说什么,他也不想去弄懂,一个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的傻子说的话,有必要去研究,去理解,去相信吗? 他软软地把身体都贴在时倾背上,问道:「时哥哥,咱们停在这里干什么?」 「下去,占山为王。」 随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要到天下第一宗门干元宗的地盘上,抢他们的山头?!」 妄图凭一己之力,挑战天下最强宗门,庄随离觉得时倾这货,不光傻,还疯,怎么会产生如此疯狂的想法呢? 再说,你不是受了重伤吗?你不是法力耗尽吗?就你这个状态,你还要单挑天下最强宗门,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这一冲下去,别说挑战干元宗的修士们,单是这座护山大阵,就能轻易把他们绞杀了,不留痕迹。 不不不,他坚决不给这个疯狂的傻子陪葬,他大叫道:「放我下去!放我下去!」话是如此喊,他却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在几十丈的高空中,撒手就得摔,摔下去就是死。 时倾语气淡淡地说道:「好,咱们这就下去。」好像闯人家的护山大阵,就跟窜门一样寻常。 不,我说的下去,跟你说的下去不一样!庄随离疯狂大叫:「不不不,我不要下去,不要下去……」可是,耳畔风声唿唿作响,周围云朵在他们身边飞快掠过,这疯子已经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了下去! 他刚叫嚷了两声,嘴里便灌满了风,强劲的风灌得他唿吸都不畅通了,只得闭嘴。此时,他似乎听见身边的傻疯子发出了一声轻笑,好像是笑他一会嚷着要下去,一会又嚷着不要下去,跟个小孩儿似的。随离只得在心里暗骂:「疯子!老子要是还能活着,一定离你远远的。」比起修真资源来,性命更重要。 跟着,随离感觉到从时倾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时倾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蕴,先包裹住他自己,接着把他也细细密密地包裹起来。 几乎就在裹好的瞬间,他们撞上了护山大阵。 随离的眼睛被一瞬间被闪耀的强光刺激瞎了,不由得闭上眼睛,随后,他听见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在耳边炸亮,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跟着,便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了。 随离被强光和炸雷刺激惊吓得,只能闭着眼睛,捂着耳迷雾,死命地抱住时倾,一颗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像要破胸而出,不知不觉间,唿吸已经停顿了下来,不知是吓得不敢唿吸,还是无法唿吸……总之,随离觉得他快要死了,心里无比怨毒地诅骂:这该死的傻疯子! 然而,如此惊心动魄的阵仗,很快便过去了,随离的耳鸣目盲一时之间,还无法缓解,只是他感觉到脚下的飞剑变得平稳,而且,他又能唿吸了。 他吸进身体的每一口空气都无比清新,灵气充沛,令他通体舒泰,最让他感到安心的是,除了耳鸣目盲之外,他的身体并无异状,连痛感都没有。他不禁开口问道:「我们进来了?」 「嗯。」时倾显得淡淡的,理所当然。有什么护山大阵防得住一位天界上神,闯进来,不是小事一桩吗? 随离的耳朵还轰鸣着,并没有听到时倾的回答,但这并妨碍他猜测和判断:「时哥哥,咱们闯进来了!」接着,他无比开心,感觉自己终于投靠了一位实力强横的大佬,而这大佬还肯认他做兄弟,真是老天爷瞎了狗眼,让他撞上这等大运! 「哇,时哥哥,你好厉害哦,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修士了,只怕那个元恺老祖都要对时哥哥甘拜下风。」随离张口就是一番恭维话,完全忘了片刻之前他还恨死了人家。 时倾迳自带着随离,御剑停在了干元山山顶一处大殿之前的广场上。 只见干元宗的人听到动静,正飞快地从各个方向向此处广场汇聚而来,很快便把两人团团围住,这些人的阵列井然有序,显示干元宗至少是个门规严谨,平素训练有成的大宗门。 时倾轻轻拍了拍随离死命抱住他的手臂,随离意会,松了手,两人从飞剑上下来。 随离的短暂目盲耳聋还没有恢復,没有看到听到有人前来,兀自兴高彩烈地计划着:「走走走,咱们去把干元宗的歪瓜裂枣扫荡干净,灭了他们满门,霸占了干元宗的地方和资源,咱们开宗立派,你做宗主,我做副宗主,广招门徒,从此,咱们取代干元宗,成为新一代修真界第一宗门……」 不过,随离说着说着,他的短暂目盲渐渐恢復,看出去朦朦胧胧,满眼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儿,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 随离肃然住嘴,本能地往时倾身边一挤,悄声道:「咱们被包围了?」不用问,包围他们的,肯定是干元宗弟子。 「嗯。」 随离的火气一下冒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叫我闭嘴?!」当着这么多干元宗弟子的面,说要灭了他们,日后,时倾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只剩下他一个,他哪里还有活路?时倾怎么不及时提醒他一声? 时倾的声音仍旧冷冷清清的:「你说心里话,我还能拦着,当然要让你说出来。」 天地良心,这绝不是他的心里话!他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敢放言灭掉天下第一宗门?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讨好这货吗?这货明明看见人家已经围上来了,还眼睁睁由着他放出狠话,无缘无故,拉了满满一宗门的仇恨,不是坑他吗? 第171页 这时,一个颇有些年纪,看上去仙风道骨,修为高深的老者走到距离时倾两人身前不远之处站定,朗声道:「尊者何人,报上名来,敢破我宗护山大阵,意欲何为?」尊者是这个世界对修真人的尊称。 时倾先朝围着他们的干元弟子团团一揖,说道:「本尊法号时倾,这一位,是我的小兄弟庄随离。我二人,特来投效干元宗,还望收纳。」 什么?什么?这傻疯子在天上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占山为王,怎么一下地,就变成投效了?随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没恢復正常。 干元宗的弟子看见时倾两人破坏了护山大阵,直接钻进他们宗门的中心位置,一个个如临大敌。 这会儿听时倾说是来投效他们的,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娇傲了起来,纷纷指责时倾不懂规定。 既然是来投效的,就应该按规矩投帖拜山,等待考核,哪有破坏护山大阵,直接打进来的理?纷纷叫嚣着让时倾先赔偿他们的损失。 等弟子们气咻咻地指责了一通,气出得差不多了,那个老者才道:「尊者看见了,投效得有个投效的样子,尊者擅自损坏我宗护山大阵,摆明了与我宗为敌。除非尊者能修復护山大阵,否则,本宗必要把尔等立毙此处!」 此语一出,干元宗的弟子顿时剑拔弩张,重新全神戒备起来。因为,这护山大阵是他们宗门合八大长老之力,倾毕生精血,方才布置成功,破阵容易修阵难,对方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一共才两人,哪有能力修復?那老者如此说,无异于拒绝了对方两人的投效。 时倾仰头看了一眼那个被他打出来了个大窟窿的护山大阵,哂笑道:「这算什么护山大阵?也值得修復?本尊随便布置一个阵法,也比你们这个破阵强。」扫了一眼那老者,说出自己的结论:「这个破阵,不修也罢。哦,对了,尊者是谁?」 老者不答,他身后另一个老者代答道:「这一位,便是我们干元宗的宗主阳舒真君。」喝斥道:「还不快跪下向阳舒宗主哀求,饶过尔等狗命。」若不是时倾一上来便弄破了护山大阵,知道来人实力极强,一宗之主,才不会轻易露面。 随离膝弯一软,便要跪下,被时倾一把抓住,提熘了起来。随离竭力想要挣扎,却在时倾手里半点力道都使不出来,急得心头暗骂:你想死,你死去,别拉上我,我要哀求我要活命呀。 「哦,尊者就是宗主啊,那本尊有话直说。本尊看上了干元山这个山头,喜欢它灵气稍浓,想要把此地作为本尊的临时洞府。」干元宗占地甚广,绵延十几个山头,时倾觉得自己只要其中一个山头,不算过份。 什么灵气稍浓?干元山是整个修真界灵气最浓郁之处。干元宗就是依靠干元山的灵气渐渐发展壮大起来的,是干元宗的发祥地,怎么可能让给别人?阳舒真君气得哈哈直笑:「尊者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本尊此来,就是知会你们一声,这山头,本尊要了。怎么要的问题,本尊可以给你们两个方案选择:其一,本尊投效干元宗,你们把这山头,分配给我。我入了你们宗门,自会给你们宗来带来好处。」 原来,投效是这么个投效法! 第87章 装逼是个技术活 干元山是整个修真界灵气最浓郁之处, 因此整个宗门,最重要的人和物都【放】在干元山滋养着。 像那些明明已经是峰主,山主, 谷主的人, 也在干元山留有自己的小院,一得闲暇, 便要来干元山吸收灵气。 更不要说干元宗的高品阶法器,珍贵丹药, 珍稀花草禽兽材料……等等都是长期放置在干元山上滋养着的。 这么重要的地方, 怎么可能让给一个外人?阳舒真君冷冷问道:「其二呢?」 时倾特别好心好意地劝道:「其二这个办法不太友好, 本尊奉劝真君直接採用第一个办法。」 「尊者姑且说来听听。」 「其二嘛, 就是像我家小兄弟刚才说的那样, 把你们干元宗灭了, 干元山自然归属于本尊。」时倾这话说得一点没有烟火气,干元宗的弟子们一听,却立即紧张了起来,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动手。 灭门的话, 从那个少年嘴里说出来, 他们气得想笑, 因为那少年一看,才不过鍊气境的修为, 说这话也就是口嗨一下, 不足为虑。 但从这个青年嘴里说出来,含义就不同了, 因为他们看不出这青年的修为境界。 修士的境界往往具有等级压制的能力, 高阶修士可以轻易看出低阶修士的境界, 而低阶修士则无法窥探高阶修士的境界。看不到别人的修为境界,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跟自己同一境界,另一种是比自己的境界高。 在场的所有干元宗门人,包括几个长老和宗主山主峰主谷主等,没有一个能看出对面那个叫时倾的修士的境界。 也就是说,时倾此人的修为跟他们至少是平阶。干元宗的几个长老和几个宗主峰主山主谷主的修为都在洞虚境。 洞虚境就是这方世界的顶尖存在了,再往上,也许还有其他的境界,但目前还没有人突破过。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洞虚境,他们十几个洞虚境,干对方一个洞虚境,总还是干得过的。 不过,他们看了看那个被轻易打出一个大洞的护山大阵,长老宗主们均不由得猜想:难道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青年,突破进比洞虚境更高的境界了?不然他怎么敢如此恣意狂妄? 第172页 比洞虚境更高的境界,想想就让人心头髮热,不过,此时,是让干元宗的门人们,心头髮虚。他们正跟时倾为敌,相差一个大境界,是辗压式的差距。 因此,时倾说出了其二之后,干元宗门人上下静穆了许久,阳舒真君脸色凝重地吩咐道:「有请元恺老祖。」 随离碰了碰时倾,提醒道:「元恺老祖是我们这里活得最长久的人。」这个世界进阶到洞虚境,基本上境界就到头了,接下来,大家比命长。 作为干元宗的人瑞,必须住在灵气充沛的干元山上,元恺老祖很快便被请了出来。 一直以来,时倾听到对方的尊号里有老祖两字,以为对方必定是个白髮白须,老态龙钟,甚至前额还会冒出一个大包,类似于寿星的样子,谁知,走出来的是个精神矍烁,满身皱起肌肉虬结的壮实中年汉子,看上去,年纪比阳舒真君还要年轻得多。 中年汉子走出来之后,阳舒真君忙迎上去见礼,又拉到一边嘀嘀咕咕,把现场情况相告。 随离满脸好奇地打量了那中年汉子一会儿,见时倾抄着而立,一脸淡然,便小声问道:「时哥哥,你不好奇元恺老祖怎么会长得那么年轻?」 时倾微微一哂:「有什么可好奇的?自然是服用了返老还童,增加寿数的丹药。」只怕在这个世界里,最珍贵抢手的丹药,就是益寿丹之类了。 不多时,那位号称活得一千多年的元恺老祖走了过来,向时倾一礼之后道:「宗主说了,咱们修真界,强者为尊,尊驾想要抢占我宗干元山,并非不可,总得留下些手段来。」 「好。」时倾转头看向已经退开一段距离,给他们腾出斗法场地的阳舒真君几人,又看向中年汉子,说道:「既然你跟他们都是洞虚境,为什么他们不出手,要把你请出来?不怕你就此殒落吗?就是这么敬老爱幼的?」 听到此话的中年汉子跟庄随离一齐笑了出来,这世界压根没有敬老爱幼一说! 中年汉子说道:「我老头子的寿元已经快到极限了,受了宗门那么多年的供养,出手与你过招,死了也不足为惜。他们还年轻,留着可以多为门派出力一段时间。年轻人,出手吧。」 哦,搞半天,不是请出老祖来做决断,而是请出来送死的?!时倾觉得自从掉进这个混沌世界,他的三观便不断被这个世界沖刷,真是一个混乱的世界。 当下,时倾也不多话,向元恺老祖点点头,说道:「来吧。」 本来,大家都睁大了眼睛,准备观看一场这个世界最顶尖的斗法。 谁知,时倾尊者只是身体周围泛起薄薄一层柔和的光蕴,姿态潇洒闲适地负手而立,把元恺老祖疾风骤雨般的法术攻击视若无物。 而元恺老祖的所有攻击,都实打实落在了时倾尊者身上,可那些本来可以毁天灭地的法术,在时倾尊者身上激不起一丁点反应,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阳舒真君看见自家老祖玩命一般地使劲施放法术,一点没有保留,可所有法术都突破不进时倾尊者身上的那层薄薄光蕴,越看他越觉心惊。 他有种蚍蜉撼树的直视感,大树不闪不避,任由蚍蜉施展也无法晃动一下大树,那是实力的悬殊差距决定的。如今,他们干元宗修为最高之人,宛如那渺小的蚍蜉,而那个负手而立的青年才是大树! 「老祖,停手吧,不必再打下去了。」阳舒真君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了元恺老祖的继续攻击。 因为,再打下去,似乎只有一个结局:元恺老祖不是累死,就是法力耗尽而亡,不管哪种死法,传出去都不光彩。 双方斗法,人家站着没动,你自己累死了。这个笑话足以在修真界永远流传。 因为不清楚时倾尊者的实力,阳舒真君才派出寿元将尽的元恺老祖前去摸摸底。如果时倾尊者展现出的境界乃是洞虚,他不介意让本宗十几个洞虚一拥而上,干掉这个来歷不明的时倾尊者。 现在看来,这个时倾尊者的实力根本没有摸出来,似乎深不可测。 看样子有可能比他们高出一个甚至两个大境界,他不得不改变应对策略。 元恺老祖收功退下,阳舒真君上前,用很正式的礼节再次向时倾见礼:「不知本宗现在接纳尊者提出的第一个意见,可还来得及?」 「别人都是先礼后兵,你倒好,跟本尊来先兵后礼。」时倾淡淡道:「不过本尊向来与人为善,不与你们计较这些细节。」 时倾抬手,向四周围着他们的干元门人团团一礼,朗声道:「本尊从此刻起,投效干元宗,以后,大家便是同门兄弟了,需得相亲相爱,团结互助,共同进步。」 众干元门人默默地看着时倾,不能理解,这位时倾尊者怎么能说出如此幼稚可笑的话来。在他们看来,应该把「相亲相爱」换成「勾心斗角」,「团结互助」换成「尔虞我诈」,「共同进步」换成「踏着同门的尸身进阶」。 干元门人没有给出反应,时倾也不尴尬,又道:「宗门已经把干元山分配于本尊居住,本尊便是干元山主,各位无事,请立即下山,以后没有本尊的召唤,任何人不得踏入干元山。」 阳舒真君还想跟时倾商量入宗的具体事宜,不想,时倾已经喧宾夺主,自说自话地自封为干元山主,还立逼着众门人立即撤出干元山。 第173页 阳舒真君干笑道:「时倾尊者也太着急了,还没有举行入宗大典呢。」 「心到意到便可,大典那些虚礼都省了吧。」说着,时倾侧了侧身,往山下一指,意思是:好走不送! 虽说,阳舒真君等一众干元门人觉得自己如此被赶下干元山,委实憋屈丢人,不过,人家实力在哪里摆着,他们敢反对?好在这人投效进他们宗门了,还算人民内部矛盾。 于是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等所有的干元宗门人都退出了干元山,时倾忽地腿脚一软,一跤坐到地上。 随离一惊,赶紧关切地问:「时哥哥,你怎么啦?」他不是关心时倾,是怕时倾死了,他立即就会被干元宗的门人乱刀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时倾毫不客气地揭穿随离的虚心假意,轻笑道:「无妨,稍稍恢復一下便好。」 为了不让干元宗的人看出他的伤势和法力情况,他一直强振神魂,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后面为了抵抗元恺老祖的攻击,把仅剩的一丝法力也消耗掉了,等人一走,立即便撑不住了。 时倾就那么坐着,便开始吸纳干元山的灵气。随离明显地感觉到,干元山上那无尽的灵气被时倾源源不断地吸收进身体了,一天一夜之后,整个干元山的灵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 终于恢復了一丝微弱法力的时倾,从地上站起来,从收纳空间里取出一物,向外一扔,那东西在半空中越变越大。 落地之时,变化成了一座精巧低奢的琼楼玉宇,那大门上题着三个字「清睢宫」。 时倾向满脸惊奇的随离说道:「这是个空间法器,我随身携带的临时洞府,走,咱们进去。」 第88章 希望你孺子可教 走进清睢宫, 随离一边看着清睢宫里精美舒适的陈设,发出声声感嘆,一边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时哥哥, 你跟那个元恺老祖斗法时, 为什么不还手?」 时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随离已经自问自答道:「是不是你的法力已经耗尽了, 使不出法术来了?」 时倾笑了笑。 随离知道自己猜对了,一下振奋起来, 哂道:「干元宗的人真是胆小!」他们要是敢一拥而上, 哪里会被迫把干元山让出来? 这时, 随离想明白了:时倾根本没有足够的法力硬抢干元山, 因此才要一出手就打破干元山的护山大阵, 给干元山上上下下一个巨大震憾, 然后在跟元恺老祖的斗法中,因没有法力,无法施展法术,而只守不攻时, 就没有人产生怀疑, 反而觉得时倾表现显得十分有高人风范又莫测高深。 时倾完全就是靠装逼来吓倒干元宗, 再以「投效宗门,分配山头」的方式合理合法地取得干元山。 随离又问:「那你身上那层薄薄的光蕴, 是什么东西?」 「护体神功, 只用消耗极少的法力,就可以施展出来。」 「你带着我从半空掉下来,砸穿那个什么护山大阵, 也是用这个护体神功护着我的?」 时倾不由笑道:「聪明。」 少年停下脚步, 沉思了一会儿, 一脸严肃认真地向时倾说道:「时哥哥,我相信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了。」 其实,时倾一直知道,这少年不相信自己的话,因问道:「你凭什么相信我?说来听听。」 「因为时哥哥有护体神功,他们没有,时哥哥有空间法器,他们也没有。」接着随离纠正道:「「他们」不是单指干元宗,是指整个修真界。」 「那你知道我为要把你带在身边?」 「因为我聪明。」 「不是。」 「因为你掉下来,正好砸到我身上,说明咱们有缘。」 「不是。」 随离连猜几个原因,都被时倾否了,最后只得虚心请教。 时倾道:「因为你年纪还小,心地不算太坏,把你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是希望你还能孺子可教。」 随离勐地望向时倾,好像听见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但很快,他又转开了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倾基本上闭门不出,主要宅在洞府里吸收灵气。 一般修士需要打坐运功,凝神静气,引气炼化才能吸收灵气,转为法力。 到了时倾这个境界,举手投足,不经意间,便能吸收灵气,炼化为法力,仿佛这已经是融刻进他生命的一项本能了。 因此,时倾虽然宅在洞府里吸收灵气,但并没有打坐,更多的时候在看书,或是沉思,或是督促指点随离修炼。 一个月下来,随离又进了两阶,到了鍊气境十阶。不过,这并不是随离感到最惊奇的地方。他感觉最惊奇的地方是干元山的灵气,以一种非常明显的速度,变得一天比一天稀薄! 干元山还是那个干元山,它释放灵气的速度并不会改变,变的是住在山上的人。 当住在山上的人吸收灵气的速度,超过了干元山释放灵气的速度,干元山上的灵气自然就会渐渐变得稀薄。 时倾吸收灵气的速度,居然会超过干元山释放灵气的速度!这是怎么样恐怖的能力?跟无底洞一般! 相应了,随离感觉时倾的状态在一点点好转,这种感觉很细微,但确实是一天天在好转。 干元宗让出了宗门总坛所在地干元山,搬去了灵气比较充沛的翼峰为总坛,当然不会放任时倾不管。 第174页 阳舒真君时常会派弟子借着送资源,送丹药,请教修真问题等各种理由,去干元山打探时倾两人的情况和虚实。 去打探的结果,一无所获,时倾两人住在干元山,很是悠闲的样子,并无异动。 这个情况,动摇了阳舒宗主以为是其他门派暗中培养了个高手,派到干元山来搞破坏的猜测。 不过,那些前往干元山的弟子们也发现了山上灵气变得稀薄的异象。 虽然说干元山是干元宗的发祥地,不过,干元宗能发展成天下第一宗门,干元山的灵气发挥的作用只占很少一部分,更多的是干元宗的人一辈又一辈的苦心经营。 何况干元宗又被迫把干元山分配出去了,干元山上的灵气变得稀薄,似乎对干元宗影响不大。 阳舒宗主更好奇的是,好好的干元山,灵气为什么会变得稀薄?时倾真君是怎么做到的? 前几天,时倾让前去干元山打探查看的弟子带话,说需要一套干元宗的修练功法。说法是:既然加入了干元山,当然得修炼干元宗的功法,不然怎么敢号称干元宗弟子? 时倾真君不是已经洞虚了吗?说不定境界还超过了洞虚,还能从头修炼他们干元宗的功法? 阳舒宗主又怀疑时倾真君是不是找藉口,前来偷盗他们干元宗秘门修炼功法的?因此,阳舒宗主找了又找,只给了一套干元宗最最粗浅的修炼功法,就算这套功法流传出去,于干元宗也没什么损失。 然而,目前干元宗内部最大的争论是要不要让时倾真君参与护山大阵的修復工作。 这护山大阵是时倾真君损坏的,照说,时倾对修復护山大阵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时倾真君已经说过了,这护山大阵不值得修復,干元宗此时若再提议让时倾真君出手修復护山大阵,岂不是自找没趣。 可是修復护山大阵这么损耗法力功力的之事,不让破坏者出力,干元宗的其它洞虚长老们又噎不下这口气。 于是,干元宗内部,一边准备材料,一边吵吵嚷嚷,争论要不要让时倾真君出力之时,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整个干元宗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 这香味有别于药香,非常清幽隽永,沁人心田,却又非常素淡高雅,嗅之令人俗念顿消,它香得太不同寻常了,嗅了一口,便忍不住想嗅第二口,想要沉醉其间。 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像狗子一样,耸动着鼻子,四处寻找香味的来源。于是,大家发现,这香味是从干元山上飘出来的。 干元山上会有什么东西这么香? 好些人围在干元山山脚下,探头探脑想打听情况,若不是时倾真君立下规矩,不让人随意上山,他们早已经摸上去了。 阳舒真君也在跟几个长老讨论这香味的来源。其中一个长老,一时嘴快,说道:「怎么感觉像丹香?」 「像丹香」这一点,大家倒有共识,只是干元山上就两个人,时倾真君已经是洞虚境,难道是那个叫庄随离的少年结金丹了?他一月之前,才进阶了养气境,一个月时间,估计这会儿的境界应该才到养气境三到四阶左右,连神魂境都没有到,根本不可能冲击金丹境。 住在干元山上的两个人都不可能结丹,难道山上还住着第三个人? 联繫到干元山灵气变得稀薄,阳舒宗主猜测:莫不是时倾真君暗中藏了个别派高手在山上,时倾真君非要占据干元山。为的就是给那个高手攫取浓郁的灵气?这么一想,阳舒宗主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想法明显有个破绽:如果是高手,怎么可能现在才进阶金丹境?但是阳舒宗主已经无暇细想,带着几个长老,便要上山去查个究竟。 宗主和长老本来是长期住在干宗山上,这会儿上山,熟门熟路,行至半途,一个长老道:「果然,灵气比我们在山上时,稀薄了……差不多大半!」 另一个长老贊同道:「我们现在居住的翼峰比这干元山的灵气浓郁多了。」 跟着好几个长老提出了同样的疑问:「那人怎么把灵气变得这么稀薄的?那么多的灵气,都去了哪里?」 灵气充盈于天地山川峰谷河流之中,并不会自行消散,只会被一些动物植物,和修真人士吸收。 难道干元山上以前充沛浓稠的灵气都被时倾真君吸收了?不怕灵气爆体?没有人敢相信,有人能够吸收那等磅礡浩大的灵气。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上了山,来到了山顶。那里本来是他们宗门的大殿,殿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如今,广场上平地矗立着一座楼宇,门楼的匾额上写着红底金漆的三个大字:清睢宫。 宗主和长老们其实早已经听门下弟子转述过清睢宫,没想到亲眼见到时,仍旧震惊于清睢宫的精巧与低奢,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像,只觉得这座楼宇,都不像是他们这个世界能够制作建筑出来的东西,哪怕是俗凡界的帝王之家,与之相比,也远远不如。 清睢宫前,负手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正是那个名叫庄随离的少年。少年似乎正在等着他们,见到他们一群宗门大佬走过来,一点没有惊讶。 一直等到宗主和长老们走近了,少年才一抬手,说道:「我家时哥哥说了,请宗主和长老们止步!」 阳舒宗主和颜悦色地说道:「烦请小兄弟去跟你家哥哥通报一声,就是本宗主和长老来访,有事相商。」 第175页 随离一步不退,说道:「我家时哥哥今天闭关试练宗门功法,片时之前,刚结了丹,这会儿,应该在冲击分神境。时哥哥说了,各位宗主长老若有事,可在宫外稍等,待他功法大成,自会出关。」 阳舒宗主大吃一惊,时倾真君找他讨要的干元宗功法,竟是自己修练?难道不成,在此之前,时倾真君未尚修炼? 第89章 一日洞虚 他们干元宗被一个根本没有修练过的人吓得让出了干元山?!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 干元宗几人都想吐血!各种吐血! 到底,阳舒真君是宗主,他得到的消息比其他几个长老更多更详细, 他被时倾真君震惊到的次数有点多, 这会儿,还能忍下吐血的冲动, 问道:「小兄弟,你的意思是说, 你家兄长是今天才开始修炼的?」 「是呀是呀。」少年看上去纯真稚嫩, 一点没有心机的样子, 就这么轻易地把他家哥哥的老底泄露了出来。 一个长老问道:「今天才开始修炼我宗功法, 现在就在冲击分神境了?」一炷香之前, 才结丹, 这么快就能冲击分神,这修炼速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因此,他不可置信地又问道:「他什么时辰开始修炼的?」 「今早辰正, 时哥哥叫我守着宫门, 别让人进去, 说他要闭关,开始试炼功法, 闭关时间长短不定, 等他冲击到此间最高境界之时,自会出关。」 前后修炼不到四个时辰,时倾真君就从无到有, 修炼到了金丹期大圆满, 并且正在冲击分神期!几位宗主长老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已经不想说话了。 阳舒宗主想了想又问:「你家兄长就用本宗主给的那套功法修炼的?」 少年唇角一撇,说道:「是啊,我没见过比那套功法更粗浅的功法了。店铺里卖的功法,都比宗主你给的功法强。本来我说要把这套功法砸到宗主脸上玩玩,看能不能砸出一套像样点的功法来……」 稚嫩的声音,天真的语气,仿佛几巴掌扇在阳舒宗主脸上,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只听少年继续说道:「还好,我家时哥哥不挑剔,说只要是宗门功法就行。」 几人都是宗门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个少年拦挡在门外,多少觉得有点失面子,再说,清睢宫那么精緻低奢的建筑,他们还没有见过,也想见识见识,便想进到清睢宫里面去等待时倾真君出关。 少年赶紧伸手去拦,看上去一脸焦急:「不行,我家时哥哥说了,没有他准许,谁都不能进入他的洞府。」 现在时倾真君不是在关闭吗?阳舒真君几人哪里把个小少年放在眼里,又欺负少年修为低,一个袖风便把少年扫到一边,几人迳自向清睢宫行去。 少年被一袖风抽到地上,也不着恼,慢慢悠悠地爬起身,笑嘻嘻地看着几个人走进清睢宫,眼睁睁看着几人接二连三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无论怎么挣扎,都起不来身,而且还进退不得,他才大惊小怪地叫唤起来:「哎呀呀,让你们不要乱闯,是为你们好,怎么不听话呢?清睢宫是有护宫阵法的。」 一个长老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哎呀呀,」少年走到几人面前,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大佬,十分无辜地说道:「我本来是要提醒的,谁知被你们袖子一抽,摔到地上,就把要说的话给忘了。等我想起来,你们都已经跪下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少年看着天真稚嫩,却一点不单纯,就是故意要看他们出丑。他们气得牙痒痒的,可还不能发火,忍着气问道:「小兄弟,是我们鲁莽了,你知道该怎么解除阵法,让我们起来吗?」 少年的脸色更加无辜了,摇头道:「时哥哥说我修为太低,没能力操纵阵法,你们只有跪在这里,等时哥哥出关了。」 一个长老大为不服地问:「你怎么能够靠近清睢宫不跪?」少年明明比他们距离清睢宫更近啊,为什么可以不受清睢宫的护宫阵法压抑? 「哈哈,」少年笑道:「长老,亏你问得出这等幼稚的问题!我能进清睢宫,当然是时哥哥准许了的呀。」说着,他跑进了清睢宫,不多时,拖了一张椅子出来,一屁股坐在了众人面前,那样子,好像众宗主长老是在向他下跪一样。 另一个长老气咻咻道:「走走走,滚一边挺尸去!」他们才不是跪这个小屁孩呢! 少年坐得纹丝不动,还掏出一把瓜子来嗑,然后把瓜子壳吐得四下翻飞,好一些飘到宗主长老的头上身上,说道:「我要给我的时哥哥守门。」 有这么强大的护宫阵法,连宗主和长老们在阵法的威压下都跪在这里动不了,还用你个小屁孩来守? 俯视着天下第一宗门的大佬们跪在自己面前,随离不由得赞嘆出来:「怪不得人间帝王喜欢大臣三叩九拜,这感觉,美!真美!真是太美了!」 就在随离「哔哔剥剥」嗑瓜子中,时间飞快流逝,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申末酉初,整个干元宗都看见了劫云聚集。 「快看快看,这是谁要进阶了?看方向,怎么是干元山?那地方,不是只有一个养气境少年和一个洞虚境山主吗?难不成,是那个洞虚境山主要突破我们修真界的上限,破开一个新境界?」劫云孕育雷劫,在雷劫落下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雷。 第176页 清睢宫上空,劫云飞快地聚集起来,翻滚蒸腾,风雨欲来,不多时,「轰隆隆」接连炸起三响,三道碗口粗细的黄雷噼了下来,直噼清睢宫! 「娘呃!」随离怪叫一声,飞快地逃回清睢宫躲了起来。 一个长老大骂:「找死的蠢东西!」那雷劫噼的就是清睢宫里进阶之人,不说逃得远远的,反倒躲进清睢宫去,是想上赶着挨雷噼呀?! 跪在清睢宫外的宗主长老们个个都暗中运起了法力,准备扛雷,他们离清睢宫那么近,说不定雷劫会噼到他们。他们都是洞虚境,扛个分神境的雷劫,并不成问题。 三道雷劫之后,又是三道雷劫,然后再是三道雷劫,这是标准的进阶化神境时,所要经歷的三三雷劫。 然而,那些雷噼向清睢宫,就像三月前,元恺老祖攻击时倾真君一样,那雷劫噼下去,便一去无踪,宛如石沉大海。 想像中清睢宫去会雷劫噼成一堆残垣断壁,一片焦土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翻腾的劫云渐渐平息消散,清睢宫上空,祥云会聚,云蒸霞蔚,飘下一阵劫后甘霖。少顷,云朵飘散,清睢宫上空恢復了正常。 「他渡劫成功,进阶分神境了。」一个长老说道:「赶紧出关。」赶紧解除掉阵法压抑,他们这样被迫跪在清睢宫前,若是被门下弟子看见了,脸都要丢光。 可是,他们一等不出,二等不出,倒是那个随离少年,全须全尾分毫无伤地走了出来,坐回椅子上,继续嗑瓜子。 一个长老忍不住问道:「喂,小子,你家兄长什么时候出关?」 「不知道,我的时哥哥说不定能一口气修炼到洞虚境呢,等着吧。」 「本尊从开始修炼,到冲击洞虚境花费了四百二十六年,单是从分神境修炼到大圆满就花费了两百三十三年,你家兄今天才开始修炼,就想冲击洞虚境,做梦!」快出来解除阵法压仰才是正经。 其他长老劝道:「算了,莫跟小孩子吵架,吵不出名堂来。等着吧。」 随离下巴一抬,朝众长老啐出一口瓜子壳:「哼!」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时辰,天色黑了下来,四野除了虫豸鸣叫,静寂无声。 众宗主长老都是洞虚境修为,被阵法施放的威压压抑着,跪在地上起不来,身体上倒不会吃不消,就是这个动作太羞耻太丢脸了! 临近子时,云朵再次聚集向清睢宫上空,虽然天空幽暗,但几次宗主长老还是很快便发现了异常:「起劫云了……他这么快就练到分神境大圆满,要冲击洞虚境了?」 他们的心情,比那幽暗夜空中翻涌的劫云更加阴沉,他们每一个人,从修炼到洞虚,起码都花费了四百年以上。 单是从踏入分神境到分神境大圆满,可以冲击洞虚境,他们至少也花费了两百年苦功。他们还都是成功案例,这其中,还包括无数个进阶失败。 因而身死殒落的修士,能成功进阶到洞虚境的,几万个修士里,才能出一个洞虚。 可是,这个时倾真君,从感应到灵气,踏入修炼之路开始,练体境,鍊气境,养气境,神魂境,四个时辰到金丹境,又一个时辰进阶分神境,再三个时辰冲击洞虚境,前后统共才九个时辰!九个时辰呀! 就在宗主长老们在心头咆哮之时,五道小树干粗细的橙黄雷劫轰然砸下,落向清睢宫,随后又是五道,再是五道,继续五道,最后五道,五五雷劫,是突破洞虚境的标准雷劫。 有了化神境雷劫作为参考,这一次,宗主长老们对清睢宫在洞虚境雷劫中安然无恙一点都不惊奇了。跟着,毫无意外地,劫后甘霖撒落下来,代表着进阶成功。 「他洞虚了,是真正的真君了。修炼一天,便到洞虚。」有个长老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刺激,一时心灰意冷,道:「跟他相比,我们算什么?」 他们当中花费时间最短的,也修炼了四五百年才达到洞虚境,一直自诩天才,觉得自己的修炼速度人所难及。 如今,跟时倾真君一日洞虚相比,他们遭受了亿万点暴击,直接被秒成渣渣。 旁边一个长老劝道:「此人来歷不明,咱们不用跟他比。」 时倾真君成功进阶洞虚境,总该出关了吧?谁知,时倾真君仍是久久没有现身出来,便有长老向随离道:「小兄弟,烦请你去请时倾真君出来。」尽快解除阵法压抑,老这么跪着,像什么样子? 少年嗑着瓜子说道:「时哥哥想出关了,自然会出来,他不出来,肯定是在冲击下一个境界,等着吧。」 第90章 天道的清算 其实, 随离的修为还太低,并不知道高阶修士们无法向更高境界突破的烦恼和焦灼,简单地理解时哥哥突破了却不出关, 当然是在准备冲击下一个境界。 但是, 随离随口胡说的话,听在宗主和长老们耳里, 却好像在耳边打了一个炸雷,轰得他们头晕目眩, 心头髮热。 下一境界?在这个世界, 修炼到洞虚境就到头了, 或者, 还有更高级的境界, 但是一直没有人能够突破, 难道时倾真君能一举突破,为整个修真界打开一个新境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洞虚境就成了修真界的天花板,一代又一代的修真者, 无数人试过无数的法子, 想要冲击更高境界, 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甚至都无法引来天雷! 第177页 因为, 如果有雷劫降下,至少能说明那个突破者的试验方向是正确的,扛不扛得过雷劫, 只是机缘与实力的结果。没有引来天雷, 就说明连突破的方向都是错误的! 因此, 当宗主和长老们听说时倾真君即将冲击下一个境界时,内心如何不发热?下一个境界啊,下一个境界啊! 以时倾真君的不同寻常之处,以时倾真君一日洞虚的能力,也许,大概,可能,估计,多半……是有希望为整个修真界打开一个新境界吧? 几个宗主长老不再说话,而是心甘情愿地跪在清睢宫门前,静心等待着时倾真君接下来的动静。 老实说,他们非常希望,热切希望,衷心希望,时倾真君能够再次引来雷劫,成不成功无所谓,至少给他们指示一个正确的修真方向。 按照境界越高,花费的时间会成倍增加的规律,参照时倾真君从化神境进阶洞虚境花费了近三个时辰的进阶速度。 如果时倾真君真能冲击下一个境界,花费的时间至少得六个时辰以上。 因此,宗主和长老已经做好了在这里继续跪六个时辰的心理准备。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大概丑时前后,宗主和长老们只觉得身上一松,那股压抑他们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威压凭空消失了。 「我能动了!」大家纷纷站了起来,又相互问道:「怎么回事,难道阵法失效了?」 随离似有所感,从椅子上一跳而下,飞快地跑回清睢宫了。 很快,时倾真君穿着一袭纯黑底上银丝络兰草满地绣的衣袍走了出来,这袭衣袍跟他的清睢宫一样,精巧而低奢。 在看到时倾真君的时候,阳舒宗主和长老们第一个反应,竟是失望,深深的失望。时倾真君这么快就出关了,那就代表着他亦无法冲击下一个境界。不,或许,比无法冲击下一个境界更令人绝望。 因为在进阶之后,才一个时辰,时倾真君便出关了,是不是意味着,时倾真君跟他们一样,根本找不到下一个境界的修炼方向?连方向都找不到,自然只能出关了。 在失望之中,他们听到时倾真君向他们微微一颔首,淡淡地说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不会各位找本尊,有何事?」 听到时倾真君询问,阳舒宗主等人才回过神来,其实,他们是来查看干元山上谁进阶金丹境了,本是怀疑山上藏着外人,颇带着兴师问罪的小心思。结果他们亲眼目睹了时倾真君从金丹境进阶到洞虚境的全过程。 好在时倾真君现身出来之前,先把阵法威压给解除了,并没有直视干元宗大佬们齐齐跪在清睢宫外的狼狈样子,算是顾全了他们面子。 因此,兴师问罪问不出来,责备时倾真君冒犯折辱宗门尊长也责备不出来,便有些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还是阳舒真君做宗主的,脑子转得快,在其他长老陷于呆滞状态时,挺身而出,从容应道:「本宗主带着长老们此来,是想跟时倾真君商量商量一下修復护山大阵的事,真君看要不要进去慢慢商议?」他对这座清睢宫有说不出的好奇,也有说不出的妒嫉:他做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他的洞府完全比不上时倾真君的洞府那么精巧低奢,凭什么? 时倾挡在宗主长老身前,一动不动,一点也没延客之意,说道:「本尊已经说过了,这护山大阵太弱的,不值得花费力气和资源去修復。」 这话,大家当天曾听时倾真君说过,并不觉得失望。不过也有心直口快的长老不服气,当即便发作起来:「时倾真君,你这是什么态度?护山大阵是你弄坏的,你不应该出力修復吗?」 时倾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那个长老,向阳舒宗主说道:「宗主,过两天,我会开一张清单给你,你照着单子给我备齐材料,我会重新布置一座护山大阵,会比现在这座护山大阵的防护力强韧数倍。」 一个长老忍不住讥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也布置得出护山大阵?还要对旧阵强韧数倍?你做梦吧!」 阳舒宗主到底处理宗中庶务多,见识比这些只知埋头修炼的长老要广得,时倾真君还没有开始修炼,就能破开他们的护山大阵;住在干元山上,无缘无故使干元山的灵气稀薄一大半;然后又当着他们的面,一日洞虚;还拥有这么精巧低奢的空间法器清睢宫;总之,这个时倾真君的来歷和行事,处处透着神秘和诡异,他有理由相信,时倾真君还会带给干元宗更多的惊奇和不可思议。 对于一个能够一日洞虚的修士来说,独力布置一座防护力更强韧的护山大阵,似乎也不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因此,阳舒真君赶紧喝止了这个长老,问道:「不知布置大阵所需材料,会不会包含天材地宝?」 「放心,都是一些寻常之物,就是种类稍多,花些功夫便能齐备。各位宗主长老若无其他的事,便请回吧,不送。」说完,时倾真君拂了拂袖子,便要转身回返自己的洞府。 眼看着时倾真君的身形便要进入清睢宫,其中一个长老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在场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时倾真君为什么没有继续进阶了?」 时倾迴转身,缓缓一笑,说道:「各位都是洞虚境,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无法突破,本尊亦不能。甚至本尊无法像分神境那样,单靠功法来提升品阶,想必各位也是一样。」 第178页 众宗主长老全都默然了,心头充满了绝望和悲怆。他们进阶到洞虚境之后,便一直停留在洞虚境一阶,全都无法升阶,不论他们如何勤奋修炼,修为从此停滞不前。 「各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众人听了,心头一震,几乎齐声问道:「莫非时倾真君知道?」 「修炼应该分为两个大阶段。从入门到洞虚境,包括洞虚境,称之为修真,主要是对身体进行全方位改造,并赋予身体一些超常能力。对身体的改造可以通过功法来进行,只要资质稍好,又肯勤修苦练,通过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总有一天,可以达到洞虚境。因此,各位对自身的身体改造,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再继续按照这条思路走下去,当然就会停滞不前。」 「下一阶段呢?怎么达到下一阶段?」众人只觉得内心火热,心痒难耐。 「下一阶段,称之为修仙,是对自己的思想意识进行修正和升华,选择一个道,将之引入自己的生命,使之符合天地法则,并最终融合进天地法则里,这个过程,是为合道,合道成功,便可以进阶合道境。」 「修真可以便人长寿,修仙是对精神和思想的升华,可以使人最终摆脱生命的桎梏,迈入另一个新境界。」 众人七嘴八舌,提出自己关心的问题:「什么新境界?」「什么是道?」「天地法则什么?」……「怎么合道?」 时倾等他们问得差不多了,才说道:「你们问的这些,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本尊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修仙的方向。而且,本尊觉得,你们更应该关心合道境之后,该是什么境界。」 「什么境界?」 「渡劫境。你们不要以为能像合道境以前那样,作好充分的防预,挨几记雷劫,只要扛过去就行了。渡劫境并不是简简单单渡个雷劫。」 宗主和长老们还真是这么想的,闻言忙问:「那又是怎样渡劫的?」 「渡劫境期间,修士会承受天人五衰:肉衰,窍衰,神衰,因果衰和业火衰。天人五衰主要是跟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彻底了断。当初你们种下的所有的因,造下的所有的孽,施行的所有的善,做下的所有的恶。 在这个期间,都会回馈反噬到你们身上,这是对你们思想和精神的焠炼和重构,熬过渡劫境,你们就可以达到一个全新的精神境界,开启一段新征程。」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随离先开口问道:「开启一段新征程,时哥哥,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飞升?」他还年轻,还没有多少经歷,对时倾的这番话感受不深。 而那些宗主和长老们听了,却是内心如遭雷击,比挨了雷劫还苦,而且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都在这个世上活了几百上千年,当初为了修炼,为了抢资源,每个人都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如果自己造的孽,种的因,做的恶,在渡劫境期间都会反噬回自己身上,他们如何熬得过天人五衰? 第91章 孺慕 宗主和长老都在心头疯狂吐槽:「他奶奶的!早知道修仙途中有这么个清算总帐的渡劫境, 当初他们为非作歹飞扬跋扈之时,就不会那么嚣张狠毒了。」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俗言有云:人在做, 天在看。 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时候一到, 一切都报。 对凡俗界的人们来说,地府里的阎王爷, 就是那个为普罗大众主持公道的人。 对修仙人士来说, 渡劫境就是天道对他们一生所做所为的裁决。对于一生行善积德, 不沾因果的人来说, 熬过渡劫境会相对容易一些。 然而, 这个世界的修士, 自持修为,寿元悠长,总觉得地府的清算遥遥无期。 因而嚣张跋扈, 肆意妄为, 除了对比自己更强大的修士怀有一些畏惧之外, 心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存敬畏, 感觉这个世界就是他们的世界, 他们可以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物,予取予求, 他们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个世界如此道德沦丧, 人性扭曲……心无敬畏, 或许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没有敬畏之心,便没有规则可以约束他们,自我意识极具膨胀之下,便使得他们一个个唯我独尊,进而形成了唯利是图,弱肉强食的三观。 时倾没有细说如何合道,是想让这个世界的修士们自己去寻找契合他们的「道」。本来也不需要时倾对渡劫境多说什么,只要到了那个境界,自然会明白。 但时倾却故意透露了很多渡劫境的内情,就是想让这个世界的修士对天道产生敬畏,从而能对他们肆无忌惮地攫取修真资源的行为产生一些约束,终究是希望这个世界会稍稍变成美好一些,温暖一些。 作为一个有大神通的外来人,时倾并不想做救世主,也不想过多地参予到这个世界的发展进程中。 不过当他方便的时候,他亦乐意顺手而为,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温暖美好,为什么不做呢。 他这做,也符合他选择的道:博爱众生。 看着宗主长老们听说了渡劫境的大致情况之后,一脸复杂得说不出话来的表情,时倾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带着随离迴转清睢宫,留下一众吐槽到想死的宗主长老呆立在夜空下。 又一月,布阵材料备齐,时倾真君果然只凭一人之力,给干元宗布置了一个新的护山大阵,同时,又给干元山单独布置了一个更加坚固的小型护阵,只要不是时倾真君允可之人,便都会被护阵拦挡在山下。 第179页 随离见时倾布置完一个大阵,又在干元山布置了一个小阵之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有些心疼地劝道:「时哥哥,外面布置一个大阵就好了,何苦还要花费法力,布置一个小阵?看看,你脸色又不好了。」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时倾身体真实状况的人。 他虽然才十六七岁,但已经独自闯荡修炼两三年了,跟世俗界一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看上去稚嫩乖巧,一双湿漉漉黑幽幽的小鹿眼,一派软糯纯真的样子,但那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该懂的事,他都懂,该有的心机,他亦不缺。 从时哥哥嫌弃这个世界灵气最浓郁的干元山「灵气贫瘠」这一点,他就猜出来了,时哥哥需要极其庞大,庞大到他无法想像的灵气。 就算吸收了干元山的绝大部分灵山,把干元山吸得像个灵气贫瘠的山头,也只是稍稍缓解了一点点时哥哥的法力枯竭程度。 这会儿一大一小两座阵法一布置,他看见时哥哥的脸色微微发白,便知道时哥哥刚刚养出来的些微法力,又用光了,他是真心惋惜时哥哥的法力。 时倾随手从纳戒里拉出一张软榻,一歪身子,靠在上面,笑着一伸手,把随离抱在自己怀里,爱怜地揉了揉他的脸,说道:「小随啊,等你进阶到神魂境,才能明白我布置这座小阵的用途。」 「为什么?」随离很是享受时倾的揉搓,还主动拿脸去蹭时倾的手,在他心里,感觉时倾就像他的父亲母亲一般。 其实,他的母亲从未嫁人,却先后跟两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个男人,母亲也从来不提。母亲对他们兄弟俩并不好,非打即骂,在修真界混不下去了,便很多次把尚且年幼的他们卖给普通人家,然后又以粗浅的法术带着他们逃跑,以此骗钱,养活三人。 后来,兄弟俩渐渐长大,发现都具备修真资质,母亲便带着他们重返修真界。母亲带着他们挨个去投考各个修真门派,可那些修真门派都瞧不上他们,没有人愿意收他们做弟子。无奈,母亲只得把她知道的粗浅功法教给他们,给他们修真启蒙。 于是他们成了流浪在修真界的底层散修,像鬣狗追逐腐肉一样,追逐着每一场珍稀资源的争夺,他们并不是要去争夺珍稀资源,只希望在珍稀资源的争夺曲终人散之后,能捡到一些别人看不上眼的丢弃不要的不入流资源,他们靠着别人的残羹剩饭来修炼。 这期间,为了争夺这些残羹剩饭,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他不记得那时他几岁了,却清楚地记得,那时他才练体境六阶。母亲自始至终没有说话,麻木地把大儿子埋了,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也好。」 母亲带着他继续流浪,继续过着鬣狗一样的生活,继续着他们无比卑微又艰难的修炼。几年后,他进阶鍊气境之时,他的母亲被仇人发现,母亲为了保护他,把仇人引开了,等他再找到母亲时,母亲已经死了,他收取了母亲尸身上仅剩的念力后,开始了独自流浪。 跟在时倾身边的日子,对随离来说,像活在天堂里一般。除了他再也不用为修炼资源操心之外,时倾对他,温柔随和又耐心十足,既会严厉地督促他勤奋修炼,也会在生活中细緻地照顾他,每当他做错了事,时倾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他,跟他讲道理。 大约被时倾平和温雅的性子所影响,随离觉得自己的性子都变得不那么暴戾乖张了。 时倾符合他对严父慈母的所有想像和渴望,渐渐地,他对时倾产生了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孺慕之情,他愿意为时倾改变自己,愿意把自己变成符合时倾希望的样子。 这会儿,随离把脸蹭在时倾掌心里,撒娇道:「时哥哥,你告诉我嘛,等人家进阶神魂境,还不晓得要花多长时间呢。」 时倾被这个撒娇逗笑了,反手推随离:「去去去,你以为你还小呢?还跟我撒娇,叫人看见了笑话。」 「不嘛不嘛,你告诉我嘛,反正你刚布了阵,没人进得来。除了时哥哥,才不会有人看到哩。」流浪的岁月,早已经把随离的脸皮磨鍊得又坚又厚,他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继续跟时倾撒娇。 时倾被随离缠得没法,只得告诉他,这个小阵,不光能像大阵一样,阻止外人进入,更重要的是:可以阻隔掉旁人对干元山的神识窥探。 之所以要等随离进阶到神魂境才告诉他小阵的妙用,是因为修炼到神魂境了之后,便可以修炼出神识,神识的最大功能是可以外放,境界越高,外放的距离越远。 虽然说通过神识外放感受到的一切,并不如亲眼看见那般清晰,但时倾不喜欢自己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被人用神识窥探。 而且,在时倾的计划里,在干元山布置这个小阵,除了隔断神识窥探之外,还有更大的作用,那就是隔绝有可能受到的神识攻击。 果然,没有修炼出神识,跟随离怎么解释,随离都觉得无法理解。 自从时倾独力布置了全新的护山大阵,干元宗上上下下的门人弟子都对这个来歷不明的真君放了心,再不怀疑时倾真君是其他门派派来卧底的暗探。 谁家门派里若出了时倾真君这么一号人物,完全可以跟他们干元宗直接正面刚,哪里需要把这样的人物送来干元宗卧底? 后面,时倾再讨要一些法术功法之时,阳舒宗主赶紧把干元宗拿得出手的法术功法全都拿玉简抄录了一份,送给时倾真君「鑑赏」。 第180页 半年之后,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洞虚境之后是合道境,于是所有洞虚境修士都开始冥思苦想寻找自己的「道」。 这其中,觉得最悲摧的,是元恺老祖,因为他所剩的寿元不足百年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并领悟自己的「道」了。 这一日,元恺老祖十分意外地接到了时倾真君的玉简传书,邀他前往干元山一晤。 时倾真君是在投效干元宗之后才开始修炼,并且一天之内便从无到有,进阶洞虚的事,阳舒宗主和长老们为了自己的颜面,没有向外透露半点内幕。不过时倾真君探索出了洞虚境之后的修炼方向,这一点已经在修真界传遍了。 因此,元恺老祖一直以为时倾真君的修为高于自己,接到时倾的传音玉简,得高人破格相召,立即屁颠屁颠地赶了过去。 是的,元恺老祖感觉是高人破格相召。因为时倾真君还从来没有邀请过谁前往干元山。 不管是作客也好,议事也好,总之时倾真君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谁,为此元恺老祖觉得自己特有面子。 第92章 人人皆炉鼎 元恺老祖一到山顶, 便被那座精巧低奢的清睢宫吸引住了。时倾真君穿着一袭纯黑底上银丝络寒梅满地绣的衣袍站在清睢宫前等他,人与宫殿相映成辉,宛如一幅画卷, 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元恺老祖赶紧上去给时倾真君见礼, 他不敢托大,以后辈之礼拜见。修真界从来不讲人伦辈份, 而是以实力说话,谁的实力高, 谁就是长辈。 好在时倾的真实年纪比元恺老祖不知大了多少倍, 坦然受礼之后, 把元恺老祖引进了旁边干元宗以前的宗门大殿里, 双方客套一番坐下, 时倾开门见山, 说道:「此番相请老祖前来,是想跟老祖商量一下双修事宜。」 元恺老祖听见时倾真君跟别人一样,尊称自己老祖,顿时便坐不住了, 急忙道:「不不不, 真君面前, 晚辈哪里敢称「老祖」,真君快不要折煞晚辈了, 真君只管唤晚辈法号便是……什、什么?!」 等他为了「老祖」两个字, 把一车轱辘的说都快要说完时,才勐然明白时倾真君要跟他说什么,这更加让他不敢置信。 时倾真君是要跟他双修吗?不不不, 他一个寿元将迟之人, 人家丰神俊逸, 青春年少的时倾真君哪里看得上他? 不过,时倾真君若是想跟其他人双修,这么私密之事,干嘛要告诉他?他又不是这方面的权威。 所以,时倾真君确实是要跟他双修?不不不,元恺老祖委实难以相信,这等天大的好事,会落到他头上。 突然,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採补。被採补的那个人,就是炉鼎。 看时倾真君年纪轻轻,为什么能有如此高的修为境界?应该是採补了很多其他修士的修为吧?元恺老祖觉得自己洞悉了时倾真君这么年轻,便有这么高修为的隐秘。 这个世界并不鄙视採补,也不觉得邪恶,採补就是一种获取修为,抢夺资源的手段而已,跟杀人,夺宝没什么不同。採补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採补到别人?和你能不能避免被别人採补。 修真界一贯奉行弱肉强食的规则,比丛林野兽的生存环境更加险恶,人生就是一场杀戮,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没有人能倖免。 想到自己寿元将尽,与其让一身修为随着死亡消散,被人採补了,似乎还能发挥一些余热。这也很好解释时倾真君为什么找他双修,而不是别人了。双修是好听的说法而已,时倾真君的目的就是要採补他! 别的人若胆敢对他起这个心思,元恺老祖二话不说,扑过去凭修为凭实力,要么捏爆对方的狗头,要么先把对方採补了。 可是,面对时倾真君,人家站着不动,让他打,他都打不动,人家要是反击起来,他还有活路? 想不到,自己堂堂天下第一宗门的老祖,竟然逃不过炉鼎的命运,元恺老祖的脸色一下灰败了下去。可是他一生强横惯了,并不想坐以待毙,发狠道:「想採补?可以!老规矩,谁採补谁,大家凭实力对决。」 对于这样一个年轻高手,他可以依仗的,只有他丰满的斗法经验。每一场斗法,并不是单凭实力就能决定胜负,斗法经验也至关重要。一瞬间,元恺老祖便燃起了高昂斗志,准备进行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战——尽管他的採补经验并不是很高。 「哈哈……」时倾笑得一脸促狭,说道:「元恺真君想多了。本尊说的双修,就是双修,并无他意。本尊岂会做出巧取豪夺,採补他人这等污秽龌龉,损人利己之事。」 看见元恺老祖听见双修,开始不可置信,继而瞭然,随后脸色灰败,最后一脸豁出去的决绝,时倾早就猜到了元恺老祖的内心大戏,觉得甚是好玩。 採补怎么就污秽龌龉?巧取豪夺在修真界不是最正常的吗?谁不抢?谁不夺了?谁不损人利己了?难道还要损己利人?元恺老祖对时倾真君的说法更加奇怪,奇怪之余才反应过来:时倾真君不是要採补自己,是真的要跟自己双修? 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呢?元恺老祖顿时转悲愤为欢喜。这样的好事,不需要问为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再说。 因此,元恺老祖这个已经活了三千多年,却还没有结过道侣的老头子,略有些羞涩地问道:「只要真君不嫌弃,晚辈自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晚辈的灵根能不能跟真君匹配得上。」 第181页 为防被别人採补了,一般只有道侣才会双修,因为道侣之间,会有血契约束,不敢相互加害。同时,也并不是所有的道侣都能双修的,要看两个道侣的灵根,是不是刚好匹配。 修士之所以能够修炼,最主要的,是他们身体里有灵根。灵根根据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每个修士会觉醒不同的灵根,至少一个,最多五个。理论上,单灵根修炼速度快,认为是资质最好的,而五灵根修炼速度最慢了,被认为是资质最差的。 五行相生相剋,不同属性的灵根之间,也会产生相生相剋的作用。 其中,五行相生,便产生了採补这种功法。比如水生木,木灵根的修士就可以通过双修或採补之术攫取水灵根修士的灵气法力来强化和增益自己的修为。从这个角度来说,人人都可以成为跟自己灵根属性相生之人的炉鼎。 能不能双修或採补,先要看双方的灵根属性是否匹配。并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双修或採补。 因为水生木特性,会让这种攫取变成不等量转化。比如,水灵根修士被攫取了一份水灵力,通过功法转化,木灵根修士可以获得二份,三份……甚至十份的木灵力。具体能够转化几份灵力,取决于双方的修为高低。 基于五行相生,通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和功法,攫取对方少量灵力,就可以使自己获得大量灵力的特性,採补在修真界甚为是风行。 甚至还有财大气粗的修真世家,豢养大批炉鼎,提供资源让他们修炼,然后再攫取他们的灵力,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採补是单向攫取,双修是双向攫取,因此,能不能双修,要先看两人的灵根是否匹配。 比如一方是单水灵根,那么,双修的道侣必须得是包含金木在内的多灵根。金生水,单水灵根修士可以向金木多灵根修士攫取金灵力,以增益自己的水灵力。同时,水生木,金木多灵根修士又可以攫取单水灵根修士的水灵力,以增益自己的木灵力,然后再在自己体内,把一份木灵力转化为一份金灵力。这样就达到了双向攫取,共同受益的目的。 双修之中会渐渐形成强者恆强的格局。比如单灵根跟多灵根双修,单灵根的修炼进度本来就比多灵根的修炼进度快。 一旦双方的修为拉开差距,平衡就会被打破,单灵根攫取道侣的灵气后可以获得十倍增益,而多灵根只能获得二到三倍的增益,长此下去,双方的修为差距会越拉越大,最终会让弱的一方沦为类似炉鼎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寻找双修道侣时,大家都倾向于跟相同数量的灵根双修。 比如双灵根找双灵根,三灵根找三灵根,尽量避免自己沦为炉鼎。单灵根没法跟单灵根形成闭路循环,无法双向攫取,一般都找不到双修道侣,只能找炉鼎採补。 所以,选择双修道侣,不光要看灵根匹不匹配,还要从双方的修炼资质,进阶速度等各方面进行考虑。 想要找到一个跟自己灵根匹配,资质相当,年貌相当,家世相当,修为相当,又愿意缔结道侣的修士,其实是很难的。修真界里,大多数道侣都没法双修。 元恺老祖问那话的意思,其实是问时倾真君的灵根属性,明确了灵根属性才能判断能不能双修。 时倾笑道:「放心,本尊是五灵根。」 这话,又把元恺老祖惊到了,一方面惊诧于时倾真君居然是个可以跟所有修士双修的五灵根,另一方面,更震惊于时倾真君怎么把个五灵根修炼到洞虚境的? 要知道,五灵根修士意味着要付出比单灵根修士多五倍的努力,才能追赶上单灵根的修炼速度,是修炼速度最慢的灵根呀!因此,五灵根修士通常会因为修炼速度太慢,进阶太慢,而寿元耗尽,早早殒落。 不过,五灵根也有优势,那就是干架斗法特别厉害,因为五灵根可供修炼的法术种类多。 而且有五个灵窍供应灵力,特别能打,特别持久,往往越阶干架还能稳占上风,同阶的更不是五灵根的对手。 这下,元恺老祖对时倾真君彻底服气了,对方是个五灵根洞虚境呀,那是可以横扫整个修真界的存在! 元恺老祖用越加敬重的口吻询问道:「真君,咱们要不要先举行个结道大典?然后再双修?」 两个人都是洞虚境,都是修真界的顶尖人物,这样的两个人结道双修,当然得昭告天下,并且由干元宗出面,举行一个隆重盛大的结道大典,广邀修真界的头脑人物前往观礼,才够排面。 不用说,元恺老祖又脑补了一场内心大戏,「噗」地一声,饶是时倾这么好的定力,都被元恺老祖逗乐了:「老祖啊,你真是想得太多了。本尊的意思,咱们只双修,不结道侣。」 「那个不太好吧?」元恺老祖倒不是害羞,毕竟双修会让两个人产生亲密接触,怎么能这么随便呢,不会冒犯时倾真君吗?再说,没有道侣血契,谁能保证不双修时修着修着,变成了採补? 时倾真君好似猜到了元恺老祖的想法,递过去一根玉简,道:「本尊有高阶双修功法,跟时下流行的双修功法不同,老祖且看看,便能明白了。」 第93章 双修道场 元恺老祖拿着那玉简, 探出神识,很快便将玉简上的内容看完了,接着他又用神识扫视了好几次玉简, 总觉得自己看到的, 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第182页 时倾一派慵懒地坐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元恺老祖跑完他的内心戏, 才问道:「本尊之所以第一个找到老祖,确实是因为老祖寿元将尽, 用了我这个双修功法, 可以帮助老祖稍延寿元, 老祖就有时间去寻找参悟自己的道了。通过双修, 老祖得到的好处比本尊大,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可是, 毕竟没有人试过。」 「呵呵,想得好处,又不想冒险,世上哪有这等好事?」时倾的语气不无讽刺, 跟着很快便收敛了, 分析道:「本尊第一个找老祖双修的原因, 就是因为老祖寿元将尽,试验成功了, 老祖就可以去寻找参悟自己的道, 修仙之途一片大好;若是不幸失败了,老祖也是为修真界行了一件大功德,将来下一世轮迴投生, 会有功德气运加身, 会比这一世过得顺遂, 怎么看,老祖都不亏。」 被时倾真君一激,又一顿分析,元恺老祖终于慨然答允。 当下,在做了一番准备之后,时倾真君便与元恺老祖在从前干元宗大殿里进行了一场双修。这一场双修一直进行了一日一夜。 双修结束之后,元恺老祖变得神采熠熠,容光焕发,仿佛老树长出了嫩枝,春意盎然,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回到居处后,简单地打点了自己的行装,处理了派里事务,便彼自下山游歷去了,说要寻找自己的机缘。 大家看到元恺老祖的变化,都觉得怪异,元恺老祖都暮气沉沉,得过且过,等着老死了,怎么上了一趟干元山,整个人就变得生机勃勃了? 大家不禁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干元山。他们这才发现,他们不但人进不去干元山了,连神识都进不去!于是,干元山成了干元宗的禁地,非请莫入。 身体和神识都进不去了,人们却对干元山更加关注起来。 随后,他们发现,每过十天半月,时倾真君便会邀约一位干元宗的洞虚长老上山,一天一夜之后,这位长老便会像元恺老祖一样,神采熠熠,容光焕发,一脸春意盎然地下山来。 他们中,大多数会像元恺老祖一样,打点行装,下山游歷。 也有一两个洞虚长老没有下山游歷,但都闭门不出。问他们在干元山经歷了什么,他们全都闭口不言。据近身服侍这些洞虚长老的弟子说:洞虚长老回来后,常常望着干元山方向出神,表情是温柔的,回味的,怀念的…… 最令大家惊奇的是阳舒宗主。他被时倾真君请上山一日一夜,回来之后,立即把他的宗主之位传授给了自己的得力弟子昊焱真人【化神境】,自己也打叠行装,下山游歷去了。 新上任的昊焱宗主端出宗主的架子,请求师父告知实情。说宗门上下,看见洞虚境的长老们在前往干元山一日一夜之后,一个接一个地下山去了,弟子们对此有无数猜测,总觉得宗门里出了大事,有人大多猜测时倾真君是不是什么道行高深的妖怪,对洞虚长老们下了毒手,宗门里人心浮动,不安而浮燥。 刚刚卸任的阳舒真君想了想,告诉昊焱宗主:「不不不,你们想错了,时倾真君乃是当世高人,哪会是你们想的妖怪。」 「那他召你们上山是干什么?他还用阵法,把干元山屏蔽了,连神识都不让进,不是想干坏事,怕被发现,自己心虚了?他遮得住旁人的神识窥探,遮得住天理吗?」昊焱宗主问:「我既然接掌了宗门,不能管他吗?」 很好,从前唯我独尊,不知坑害了多少同门的昊焱真人,也知道什么叫干坏事了?还正义感爆棚地表示要给洞虚长老们主持公道! 自从听说了渡劫境期间有可怕的天人五衰之后,修真界的风气一下便转变了很多,知道了敬畏,便会进行自我约束,不敢再像以前的修士那样肆无忌惮,唯我独尊了,尤其是年轻一些的弟子,更是不敢随便造孽做恶了。 阳舒真君呵呵笑道:「你想多了。可以这么说吧,干元山是时倾真君的道场,他召我前去,算是给我讲了一场道吧。」 「时倾真君讲的什么道?」 「不可说。」 「阳舒真君听了讲道,可有收穫?」 「茅塞顿开,欢喜之至!」阳舒真君说起来,都是一脸欢喜之色。 「时倾真君既然有这么让人欢喜的道,为什么不开放道场,让所有有缘之人都前去聆听?让大家都欢喜欢喜?」 「不不不!」阳舒真君一脸严肃地说道:「时倾真君的传道方式只能一对一,要是让大家一起来……」阳舒真君想像了一下,现出一脸极其复杂的表情,末了,又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看见昊焱宗主还是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阳舒真君又道:「你且稍安勿燥,据本尊观察,等时倾真君跟我们洞虚境的十几个人讲完了道,就会轮到跟你们化神境讲道了。等你听他讲过一次道,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嘛,不可说,不可说!」 说完,阳舒真君扬长下山了。 因着阳舒真君这席话,让昊焱宗主怀着希望盼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既然宗门里的洞虚长老们在听过时倾真君「讲道」之后,个个都表现出欢喜之意,昊焱宗主当然盼望着这好事能轮到自己。 结果,昊焱宗主眼睁睁等着时倾真君跟宗门里所有的洞虚长老都讲过道了之后,宗门外一位其他门派的洞虚境真君前来拜山,说受时倾真君之邀,前来相访。 第183页 时倾真君自从从天而降,破开护山大阵,落在干元山上之后,便从来没有离开过干元山,他怎么邀请到其他门派的洞虚境真君来访的? 干元宗弟子不敢相信,去干元山求证,结果还真是时倾真君相邀的。 来访真君在干元山停留了一日一夜之后,离开之时,也都变得跟干元宗的洞虚长老们一样神采熠熠,容光焕发,春意盎然。 从此开始,每个十天半月,便有一位其他门派的洞虚真君前来拜访时倾真君。 昊炎宗主忽然醒豁过来:阳舒真君猜测时倾真君在跟洞虚境的长老们讲完道之后,会跟他们分神境的真人们讲道,却是猜错了。 看来时倾真君准备跟修真界里其他门派的洞虚真君讲道,也不准备跟本宗的真人们讲道!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时倾真君放着本宗门这么多弟子不讲道,却胳膊肘往外拐,把好事便宜别门别派了! 昊焱宗主虽然心头憋着气,却不敢得罪时倾真君,便把主意打到了时倾真君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 昊焱宗主派人日夜不断守在干元山四周,名为守卫,实为狩猎。 两月之后,弟子们终于把想偷偷熘下山玩耍一下来的庄随离逮住,送到昊焱宗主面前。 少年被这么多高阶弟子一拥而上,抓小鸡似的被人七手八脚控制住,动弹不得。他哪经过这等阵仗,吓得脸都白了,却不忘狐假虎威,叫道:「你们敢抓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哥是干元山主时倾真君,你们若敢动我,我叫我哥把你们全灭了!」 昊焱宗主摒退了弟子,甚是和霭地解除了束缚庄随离的法术,又请他坐下来,拿了蕴含灵力的灵果给他吃,表明自己只是请他来说说话,并无恶意。 在安抚好了庄随离的情绪之后,昊焱宗主才问他:时倾真君在山上跟那些洞虚真君们,讲了什么道。 随离一边吭哧吭哧啃着灵果,一边眨巴着湿漉漉的小鹿眼,一派天真无辜地反问:「讲道?什么讲道?我没听到时哥哥讲道呀。」 昊焱宗主心头一沉,又问:「这几个月来,不是每过十天半月,就有一位洞虚真君上山拜访时倾真君吗,时倾真君跟他们说了什么?」 随离侧起秀美的小脸,说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呀,时哥哥把他们此到干元宗以前的大殿里,然后两个人在里面打坐,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是打坐。」 「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寒暄了几句,然后时哥哥就把真君们引到以前干元宗大殿里面去了,我偷偷跟去看了,时哥哥没说什么话,就拿了根玉简给真君们看,真君们看了之后,就开始打坐了。」 随离有直觉,觉得这些真君其实已经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跟时倾真君心照不宣。不过他才不会把这些告诉昊焱宗主。 「一天一夜,就在山上打坐?」 「对呀!我去偷看过几次,两个人就在大殿里打坐,跟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昊焱宗主的修为比随离高得多,见识也比随离广,知道两个人坐着不动,不会真的不动,又不是在闭关,那准定是在用神识或阴神进行交流。 阴神出窍多是在危急之时才用,使用之时对损伤颇大,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使用。 再联想到时倾真君特地在干元山布置了一个隔断神识窥探的小阵,昊焱宗主几乎可以肯定,时倾真君跟那些洞虚真君们在用神识进行交流。 关键交流了什么?讲道就讲道,直接用嘴讲出来不行吗?为什么要採用神识交流的方式? 只是他不得时倾真君的允可,也没法进入干元山。想知道,又没法知道,弄得昊焱宗主心痒难捺。 随离对他的时哥哥在干元山上的举动早已经万分好奇地问过了,只是时倾明显敷衍道:「你还小,别问大人的事。」 随离当即抗议:「时哥哥,我不小了,月初的时候,已经满十八岁了!」 时倾只是笑了一笑,未再说什么。 第94章 插了好多脚 随离曾独自在修真界流浪过两天, 外表生得稚嫩清澈,内心却远比普通修士深沉。 每过十天半月就请一个洞虚真君上山来,就为了相对打坐一天一夜?当他傻呢? 打完坐离开的洞虚真君一个个精神抖擞, 容光焕发, 还一脸欢天喜地,春意盎然的表情, 当他眼瞎呢? 这一天一夜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看不出来。 他猜测肯定是时哥哥在做什么事, 瞒着他。大半年相处下来, 他已经把时倾当成了他生命里最亲最近的人。被最亲最近的人瞒着事不告诉他, 这让随离内心很受伤。 更重要的, 随离很害怕时倾会遗弃他, 或者会离开他,或者不要他当兄弟了……他非常害怕会有其他的人,取代他在时倾心目中的位置。 他警惕着任何想要在他跟时哥哥中间插一脚的人。 如今,插一脚的人出现了, 而且不止一个, 还全是洞虚真君!当这些洞虚真君上山来跟时哥哥打坐的那一天一夜, 时哥哥就会沉浸在打坐中,对他不理不睬, 不闻不问! 在元恺老祖拜访之前, 他跟时哥哥两个人生活在干元山上,时哥哥对他,多关心呀, 什么话都对说, 他们过得多快乐啊。 而如今, 随离觉得时哥哥在疏远他,有事都瞒着他,隔三岔五便把他丢在一边,不理不睬,而把心思越来越多地放在了那些陪他打坐的洞虚真君们身上……他不再是时哥哥心里最重要的人了,他正在失宠! 第184页 不行,他得改变这种局面,他不能眼睁睁失宠却什么都不做。可是,那些人全是洞虚真君呀,他能把他们怎么样? 今天,干元山上又来了位洞虚真君,随离知道时哥哥又要把他丢在一边,一天一夜都不会管他了。他一时心烦,便想下山来逛逛,不想被守在山下的弟子给抓来了。 随离心思通透,从昊焱宗主的问话里听出来,昊焱宗主也对时倾真君在干元山上跟其他洞虚真君们相对打坐的事,大为疑惑,因此问道:「宗主知道他们打坐在干什么吗?」 昊焱宗主又想起一个重要细节:「随离,你有没有偷看过……」想到随离还没有进阶神魂境,不可能用神识偷看玉简,便改口道:「你能不能拿到那根玉简。」 「那玉简是从时哥哥纳戒里拿出来的,真君们看完,时哥哥便收回去了,拿不到。」随离早就想看那玉简上的内容了,纵然他没有神识,看不到玉简,但他可以找人看了告诉他呀。 看来这一个细节也不是突破口,昊焱宗主又问道:「如今你什么修为了?」 「养气境六阶。」 昊焱宗主说道:「记得你跟着你哥加入干元宗时,才练气境十阶,大半年功夫,就进阶到养气境六阶了,不错,进阶挺快的。不过,还不够,等你进阶到神魂境,修炼出神识外放神通之后,或许就能明白你哥跟其他的洞虚真君在干什么了。」 「要到神魂境呀。」 昊焱宗主鼓励道:「以你的资质,大概一到两年就能进阶了。别急,慢慢来。」 随离想起来了,时倾布置干元山这座小阵时,他还问过时倾,已经有一座护山大阵了,为什么还要布置一座小阵。 时倾说要等他的修为到了神魂境,才能明白这座小阵的妙用。 昊焱宗主和时哥哥的话都是一个意思:嫌他境界太低了。 为了不失宠,为了弄清楚时哥哥背着自己,跟那些洞虚真君们在干什么,随离前所未有地刻苦修炼起来。 一年之后,随离终于进阶神魂境。进阶之后,时倾亲自引导着随离一步步进行神识外放,教导了他许多神识外放的技巧和用途。 这一年半的时间,时倾真君仍旧坚持着每过十天半月便会请一位其他门派的洞虚真君前来干元山打坐。 不过他对随离并没有疏远的迹象,这让随离多少安心了一些,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宠,当初心头怆惶,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终于进阶神魂境了,随离偷偷打量时倾真君,见他为自己的进阶而高兴,并没有戒备之意。 虽然没有失宠之虞,但随离还是想要刺探时倾背着自己干了什么,他不允许他的时哥哥有事情瞒着他! 这一天,山上又来了一个别门别派的洞虚境,名叫旭尧真君。 随离很是乖巧地留在清睢宫独自修炼,什么都不说,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连时倾引着旭尧真君去了以前的干元宗大殿,随离也呆在清睢宫里没动。 一直等到随离估摸着时倾该跟旭尧真君寒暄完了,才放出神识。知道自己修为低,很容易被发现被攻击,便小心地控制着神识,只在大殿外寻了个便于偷看的角落,偷偷藏起来。 看到时倾拿出那根玉简递给旭尧真君时,随离再也忍不住了,神识飞快地一冲而入,在那玉简上一扫,一大股意念便涌入随离头脑中,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收回了神识。 与此同时,旭尧真君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神识在自己面前一掠而过,出于下意识反应,心念一动,法诀一掐,便要把这缕胆敢在自己面前耍小动作的神识打散。 他心念刚刚生出,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从他对面蜂拥而至,从四面八方挤压向他,令他心头一窒,正要全力对抗之时,便听得时倾真君用神识向他传音,暴喝道:「别!」 虽然莫名其妙被时倾真君瞬间释放的威压压制喝止了,但时倾真君那声喝止中带着的惶急之意,旭尧真君很快便打消了心头的疑问和敌意,猜测刚才在自己身边一闪而过的那缕神识,可能是时倾真君的人。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时倾真君很快收敛了威压,向旭尧真君颇不好意思地一笑:「呵呵,本尊认的一个兄弟,才进阶神识境不久,刚才可能是想出来调皮,惹到了真君,还多谢真君手下留情。」 旭尧真君听了时倾真君的解释,顿时释然,也笑着客气道:「无妨无妨。倒是本尊不明就里,差点出手伤了真君的兄弟,还请见谅。」 他是真的后怕,他若出手打消那缕神识,时倾真君的兄弟就会变成一个痴傻人,就会莫名其妙惹下一桩强敌大仇。因此,当时倾真君说要先去看看兄弟时,旭尧真君忙让时倾真君随意。 从神识传回玉简上的内容,随离还没有这种经歷,只觉得脑海被多出来的信息冲击得一头乱麻,久久回不过神来,后来看见时倾走进他房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习惯性地下意识地看时倾笑了笑,叫道:「时哥哥。」 时倾一看,就知道随离的状态不对,他才刚刚进阶不久,本身神魂还弱,对神识的控制也弱,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当下走过去,把随离抱在怀里,安抚道:「你刚刚进阶,哪里就敢在别门别派的真君面前施放神识?不是我拦着,这会儿你就是个傻子了。练功要循序渐进,切不可胆大妄为。」一边说,一边渡了些法力过去,帮助随离安定镇静下来。 第185页 在时倾的安抚下,随离渐渐回过神来,软软地瘫在时倾的怀抱里,觉得无比舒服,无比安心,无比满足,他甚至想:他愿意一辈子被时哥哥抱在怀里。 时倾不好让远道而来的旭尧真君久等,安抚好随离的情绪之后,便叮嘱随离自己在清睢宫里休息。见随离乖巧答应,时倾这才离开,返回干元宗大殿。 随离等时倾一走,立即坐起来,开始清理头脑里多出来的那些信息。时倾还没有教过随离如何用神识读取玉简上的信息。 因此,时倾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摸索,怎么把一些零碎的信息整合在一起。 他也算是很有天赋了,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了,自己摸索着,居然也把刚刚接收到的一大堆杂乱的信息勉强整理了出来。 随离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在脑子里回忆了无数了,只能肯定这是一篇非常高深的功法。 不过这功法具体是干什么用的,随离摸索不出来。随离又尝试着修炼了一下,因功法太高深了,他完全入不了门。 想到每一次时倾都会让上山来的洞虚真君们先看玉简,然后才打坐,这个玉简上记载的东西一定很重要,难道是一种只适合于洞虚境修炼的功法? 如果是干元宗的功法,时倾肯定不会传授给其他门派的洞虚真君。如果是时倾自悟的功法,希望普惠天下,为什么不正式记录下来,流传出去?而是神神秘秘地只弄一个玉简,只让上山来的洞虚真君们看一遍? 随离直觉地觉得,是这个功法有问题。也或者,是他自行摸索整理的方法不对,前后顺序不出,错漏百出,才导致他整理出来的玉简内容,看着像功法,其实玉简内容根本不是功法。 想到此处,随离决定下山找外援。 随离的外援就是干元宗的继任宗主昊焱真人。 当昊焱宗主听到随离背诵出来的,错漏百出的东西之后,大吃一惊:这、这、这……这是一篇採补功法! 昊焱宗主能修炼到分神境,跟其他的修士一样,什么样损人利己的坏事没干过?只是近些年行为才有所收敛。 以前,他找不到双修道侣,曾经用暴力手段採补过别的修士,因此,他对双修,或者说採补功法并不陌生,很快便能做出准确判断。 「你说……你说……玉简上……是……一篇採补功法?!」随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显见得他内心无比震骇。 第95章 实力作死 随离不光打着哆嗦, 身体发抖,渐渐的,他的眼睛里还射出滔天的怒火和切骨的愤恨, 好像对面着深仇大恨一般。 跟着, 随离的眼里,又慢慢涌出了泪水, 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 虽然没有发出哭声, 却让人能感受到他深沉的悲伤和巨大的哀痛。 昊焱宗主看到随离的样子, 都被他那剧烈的情绪反应吓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 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随离的仇人。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 赶紧开解道:「你要是觉得採补功法不好听, 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篇双修功法。」 双修跟採补所用的功法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双修是双向攫取,一般在道侣之间进行;採补是单向攫取, 往往带有强迫性质, 毕竟哪个修士愿意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灵气被别人攫走呢。 说完, 昊焱宗主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时倾真君每次接待上山来访的洞虚真君们,都会让他们看这部採补功法, 接着, 他们便会打坐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在干什么?还用问吗?当然是在用神识修炼採补功法。 不不不,昊焱宗主再次回想了一下那篇颠三倒四的功法,他可以肯定, 时倾跟其他洞虚真君不是用神识修炼採补功法, 而是直接用神识在採补! 世上居然有人可以通过身体接触, 单靠神识直接攫取别人的灵气?得出这个结论,昊焱宗主也觉得惊奇,这功法也太玄奥神奇了。 惊奇之余,自家干元宗十几个洞虚长老都被时倾真君採补了?然后还有五六十位别门别派的洞虚真君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让时倾真君採补? 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双修,时倾真君跟这些洞虚真君们进行了双修。 怪不得阳舒真君说,时倾真君讲道,只能单独传授,原来,所谓的讲道竟是双修,双修当然不能靠嘴巴说,只能一对一进行。 明白时倾真君在干什么了,昊焱宗主越发的觉得不可置信:时倾真君跟那么多洞虚真君进行了双修,他是把别人当成炉鼎?还是把自己当成炉鼎了? 等等,双修不是最讲究灵根匹配的吗?时倾真君似乎并不挑剔灵根类型,可以跟所有洞虚真君双修,那只说明了一个事实:时倾真君是个五灵根。 五灵根的洞虚真君呀,是整个修真界最强的存在!开天噼地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五灵根修士的修为达到过洞虚境,时倾真君可是千古第一人! 这千古第一人,居然甘愿沦落为炉鼎?也许,时倾真君能够避免像其他五灵根修士那样寿元损耗的宿命,靠的就是双修?跟无数人双修,攫取他们的灵力,用以填补他们无底洞一样的五个灵窍,才能如此年轻,便进阶洞虚境? …… 这么高阶的採补功法,不用身体接触,光靠神识就能进行,他得找人一起来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练起来。或许,可以上山直接向时倾真君请教?至于时倾真君问他功法从哪来的,他实话实说好了,庄随离为什么要偷看玉简,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怂恿过庄随离。 第186页 昊焱宗主心情复杂地展开了一场头脑风暴,他的内心大戏还没有上演完,随离惨白着脸,冷冷道:「双修也不行!」说完不再管正被自己的头脑风暴弄得风中凌乱的昊焱宗主,迳自跑了。 「他要阻止时哥哥」这个想法盘桓在随离头脑里,最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他要不计一切代价,阻止时哥哥沦为炉鼎!」 谁都不能对时哥哥心存不轨,意图染指,时哥哥是他的!是他的!哼,谁都不要痴心妄想!洞虚境也不行! 回到干元山,随离便径直闯向干元宗大殿,决心搅了两个人的双修。不想,刚走近干元宗大殿,便感觉到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力道阻止了他的前进。 随离曾多次摸进干元宗大殿偷看时哥哥的行踪,这大殿他进去过不少次,如今受阻,猜测是时倾在大殿外布置了禁阵,禁止自己进去。 自己全心全意都在为时哥哥好,可是,时哥哥竟防备着自己!这让随离又是气愤又是伤痛,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一屁股坐在大殿前面,守株待兔,时倾和那个什么洞虚真君完事了,总得收阵出来。 随离自我开解着想:时哥哥虽然不是亲的,但却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看在他曾给过他温暖和关怀的份上,算了,他就大人大量,不跟时哥哥计较防备他的小事了。时哥哥不懂得照顾自己,还得他来守护他的时哥哥。 时哥哥都已经是洞虚真君了,还是整个修真界最强大的洞虚境,谁也没有实力强迫到时哥哥,可是,时哥哥为什么还会沦落成炉鼎? 这是随离最心疼时哥哥,也最想不通的地方。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他甚至想,如果是有人拿自己去要挟时哥哥,令时哥哥不得不沦落成炉鼎,那他宁愿立刻死了,也绝不让时哥哥继续被人要挟着,做那卑贱而又伤身的事! 少年总是偏激而一厢情愿的,在自我安慰,自我开解之中,顺着自己的思路越走越远。 一会儿心疼他的时哥哥心疼得迎风流泪,一会儿又对那些强迫他时哥哥的洞虚真君们痛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杀掉! 随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怨自艾之余,终于还是清醒地认识到一点:他的修为太低了,相比那些洞虚真君,他就是一只蚍蜉的存在,他必须奋起直追,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最起码得达到洞虚境,才能实力保护和照顾时哥哥。 现在不管他怎么嚎叫,怎么放狠话,都只能停在虚张声势这个层面上,其实,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这般东想西想,随离觉得没等多久,时倾跟那个旭尧真君躲在大殿里的一夜一日便过去了,随离掐着时间,收束起思绪,打叠起精神,等着时倾跟那个旭尧真君出来。 没等多久,大殿的门一开,时倾陪着那个旭尧真君走了出来。 时倾的样子仍跟往常一样,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温润的笑意。可落在随离眼里,只觉得他的时哥哥好生憔悴!好生委屈!还不得不对欺辱了他的人陪上笑脸!那样子,撕扯着随离的心,生疼生疼。 再看那个旭尧真君,上山的时候还人模狗样,一副高人作派,这会儿,虽然竭力维持着木无表情的高人风范。 但谁看不出来,实则一脸容光焕发,春风荡漾的贱样?!那都是採补了他家时哥哥的效果! 一想到这些,随离对旭尧真君顿时腾起滔天的怒火和恨意,但他暗自吸了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活动着脸上的肌肉,摆出一副稚嫩而童真的笑,向时倾挥手叫道:「时哥哥!」 「我不是让你呆在清睢宫休息么?在这里干什么?」时倾一边说,一边随手一挥,用法力让罩在干元大殿外面的防护禁阵暂停运转。 他布下这个禁阵,虽有防备随离之意,更多的是为了保护随离,怕随离冒冒失失地用神识闯进大殿,受到误伤。 他是不会伤害随离,但难保跟他双修的洞虚真君不会出手。这些洞虚真君们能活到现在,一方面够狠毒,另一方面也是够谨慎,会果断清除任何不明威胁。 随离笑着跑向时倾,一下扑进时倾怀里,把脸埋在时倾的肩窝里,说道:「时哥哥,人家想你了。」 十八岁的少年,身体已经长成了,个头比时倾还稍高一些,这会儿像个小孩子似的扑向自己撒娇,当着旭尧真君的面,时倾觉得有些难堪,一边搂着随离,轻拍他后背,意示安抚,一边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叫人笑话。」 随离平时也会跟他的时哥哥撒撒娇,但不会这么肉麻幼稚,这会儿他就是故意的,猜到他的时哥哥会这么说,随离便借着这个话头,转头扭身,凑到旭尧真君面前,做出一副探究的样子,打量着旭尧真君,还嗲声问道:「真君,你在笑话我么?」 旭尧真君都活了两千多年了,这点阵仗见得太多了,并不在意,而且他兀自在沉浸在时倾真君带给他的感受之中,听到随离问,漫不经心十分敷衍地说道:「嗯,没有……」 他这话还没说完,勐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反应奇快,一个凌厉的法术,裹挟着雄浑的法力,刚勐无俦地向罩向自己,紧跟着向后疾退。 他这个法术,亦攻亦守,既能罩住自己,避免后续伤害,又能攻击近身之敌。这个法术的缺点就是无差别攻击,只要是在他身边不远之人,都会遭受到勐烈攻击。 第187页 时倾也正对随离的小孩子行径无奈地摇头嘆气,不想变生不测,旭尧真君突然出手,一记法术裹挟着浑雄的法力打向自己。心念一动之间,时倾已经撑起了护体神功,那薄薄的光蕴,立时笼罩住时倾全身。 光蕴一出,时倾赶紧运起护体神功罩向随离,同时抱紧了随离,向后飞掠而出,避敌锋芒。 护体神功跟旭尧真君施出的法术在极近的距离,短兵相接,旭尧真君施放出来的霸道之极的法术狠狠撞击在护体神功上,发出一连串地动山摇的爆响,跟着法术激起的气流像雷电一般轰然炸开,炸得飞沙走石,泥土飞溅。法术的余威,硬生生在大殿前铺满青石板的广场上,炸出一个深坑来! 飞掠退出数十丈,身形方才停下,时倾顾不得管其他的,先看随离。只见随离被法术所伤,一身血肉模煳,气息奄奄,眼见得是不能活了。 第96章 少年的誓言 时倾二话不说, 赶紧掏出一粒疗伤灵药餵进随离嘴里,同时,运起法力, 源源不断地输进随离的身体, 以维持他的生机,轻唤道:「随离!随离!你怎么样了?」 饶是时倾已经以最快的动作把随离包裹进自己的护体神功之内, 随离仍是被旭尧真君的法术重创到了,七窍流血, 看上去很是悽惨, 一开口, 血水夹杂着内脏碎片便冒了出来。随离一边咯血, 一边呛咳问道:「没事, 那贱人死了没有?」 「好端端的, 你刺他干什么?」 旭尧真君退开之后,也是赶紧掏出疗伤灵药来吃,然后从心口拔出一柄闪烁着微紫莹光的蛾眉刺。旭尧真君目光老到,一看便知道那蛾眉刺乃是一件经过九次锻鍊的法宝, 上面还熔铸了九层用以增加攻击力的天罡禁制。 修为达到洞虚境, 身体都淬鍊得极为强韧, 可称铜皮铁骨,自然界里如虎豹一类的勐兽都伤之不得, 如果不是这件高阶法宝, 那个小孩子哪里能伤得到自己? 旭尧真君一向唯我独尊惯了,现在被个刚刚进阶神魂境的小修士当面行刺,受点伤倒不要紧, 可是被个修为比自己差很多的人冒犯, 还受了伤, 才是让他最愤怒的。 当下提着蛾眉刺,旭尧真君冷厉地质问道:「时倾真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人都是平安上山,带着巨大的收穫下山,怎么到他这里就出了这等变故? 时倾真君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可能小孩子家家贪玩,才不小心伤到了真君,实在抱歉。好在真君伤得不重,吃些疗伤丹药,打坐几天,便可痊癒。那把翎鸢蛾眉刺便送与真君,当是本尊的赔礼,还请笑纳,请真君将此事就此揭过。」 那翎鸢蛾眉刺是时倾在很久很久以前,自行炼制的一件法宝。早年炼制的东西,已经不值一提了,时倾便把它陈设在清睢宫里,当个装饰用。想不到随离看着这东西够锋利,又趁手,便拿来行刺旭尧真君。并非珍贵物件儿,自是可以随口相送。 在时倾说话的同时,随离一边咯着血,一边咳喘着,瞪着旭尧真君,兀自愤恨地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虽是隔得稍远,随离说话又断断续续,但凭旭尧真君的修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奇道:「这位小友,本尊与你昨日才初次见面,并无仇怨,为何要杀本尊?」这也是看在时倾真君的面子上,才有此一问。换了以前,问都不须问,一掌拍死,就完事大吉了。 这个问题,时倾也很奇怪,两人无怨无仇的,随离明知道两人的修为差距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拼命杀旭尧真君? 随离眼里流下血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恨恨说道:「你敢採补我的时哥哥,我、我跟你拼命!」 採补这个词一出来,时倾和旭尧真君都知道随离误会自己了,几乎异口同声分辩道:「不是採补,是双修。」 随离听了,因为大量失血,惨白的脸色渐渐泛起愤怒的潮红,咳喘道:「你们都没有结道侣,还每过几天就上来一个,分明是把我时哥哥当炉鼎来用!我、我、我……只恨我修为太低,不然,我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 看着随离一边说话,一边吐血,时倾赶紧抱紧了随离,不让他乱动,免得失血更多,另一边,用神识传音给旭尧真君:「下山去吧,小孩子不懂事,等本尊跟他解释清楚就好了,今日这个误会,还请真君不要放在心上。」 旭尧真君通过双修,得到了一辈子都享用不尽的好处,心头对时倾真君甚为感激。 既然这低阶修士捅他一刀是个误会,他也不想认真计较,便点点头,施礼离去。 看着旭尧真君扬长下山,随离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我,庄随离,指天立誓,此生必定要把敢于採补我时哥哥的所有人赶尽杀绝!否则,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旭尧真君都走出很远了,还能清楚地听到少年的誓言。他满不在乎地一笑,便把这桩小事抛诸脑后。 那个少年,不过才神魂境,怎么杀他们这些洞虚境?再者,少年被他一记法术波及,已是五脏错位,筋骨尽碎,多半活不了了,就算时倾真君用珍贵伤药救了回来,也会成为一个废物,修为再难寸进。对这种小人物,旭尧真君懒得费心多想。 人都快死了,还要发这种作死的誓言,时倾一时没来得及喝止,也就不说什么了,轻嘆一声,抱着随离回到清睢宫。在他看来,不过是少年出于维护自己的一腔激愤,等少年明白了双修的原委,这誓言自是不作数的。 第188页 回到清睢宫,把随离放到床上,时倾便开始给随离疗伤:「忍着些,有些痛。」 随离没有说话,只一脸的倔强。眼睛蕴含着一泡泪,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 时倾一边给随离疗伤,一边轻言细语地给随离解释双修之事。 其实时倾的考虑非常简单:他需要炼化大量的灵气,来补充他枯竭的法力,偏生这个方世界灵气太稀薄贫瘠了。 虽然强行占据了此方世界灵气最充沛的山头,把山头长年累月积存下来的灵气吸收一空,却连一成的法力都没有恢復,他总不能吸完一个山头,又去占下一个山头吧,那也太豪强霸道了。而且,他也不是这等豪横之人,做不出这种事来。 再说,这么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吸收下去,麻烦不说,吸收的速度也不够快,这得吸收到何年何月去?时倾担心着激战正酣的盪魔之徵,纵然人间一年,天上一日,他也不敢在这个世界滞留太多时日,怕缺了自己这个作战主力,其他上神上仙们扛不住。 正无计可施之际,时倾无聊中翻看了阳舒宗主送来的宗门功法典籍,觉得其中的一种採补功法甚是新奇,攫取别人一份灵气,通过功法,可以转化成两份三份甚至十份的灵气,觉得这倒是个吸收灵气的好法子。 自然,时倾真君怎么可能去採补别人,或为了双修跟别人发生身体关系。这世界的修士不讲礼义廉耻,时倾怎么可能不讲? 于是时倾修改了功法,将之改成一种不需身体某个部位接触,只要进行神识勾连,就可以达成相互攫取对方灵气的高阶功法。 然后时倾拿寿元将尽的元恺老祖做了实验,还好,实验很成功,双方对于自己从对方身上攫取到的灵气都感到满意。 在双修之中,时倾还给元恺老祖讲解了道的内涵,进行了道的启迪,最后引导着元恺老祖寻找自己的道。 虽然听从时倾真君的指引之后,元恺老祖感觉到他停顿多年不得寸进的修为,隐隐有了增益突破之兆,这就说明他对「道」的认知。 不但方向对了,还大致触摸到了「道」的门栏。他已经没有时间慢慢去寻找自己的道了,能这么快便触摸到「道」的门栏,这一点,对他这个寿元将近之人来说,尤为重要。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时倾的双修,更像是讲道,称之为双修道场,也算贴切。 其实,双修就双修,时倾可以不必劳心费神地给他们讲道。不过时倾愿意给他们指引一条明路,从而能够使这个未开化的洪荒修真世界能够尽快进入文明时代,这样做,不光对修士有益,对广大的不能修炼的普通百姓更是福音。 当这个世界的修士,把唯利是图,巧取豪夺当成行为准则时,他愿意将「给予」的价值和力量展现给这个世界的修士们看,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启迪并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的意识形态。 这也是他一直坚持的道:博爱众生。 只是时倾觉得他改进后的高阶版双修功法,有个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虽然身体没有接触,但依旧能通过神识勾连,感受得到鱼水之欢,那种欢愉之感,甚至比通过身体接触感受到的鱼水之欢更加酣畅淋漓。 因此,时倾每次双修,都会事先屏蔽掉自己身体的某些触感,不愿意跟陌生人共享鱼水之欢。这也是为什么其他的洞虚真君双修完了,脸上都自然而然地有掩不住的春色,而时倾却一脸淡然的原因。 因为这个原因,同时,也不想跟这些洞虚真君们发生太多的纠葛,时倾立下规矩,只跟他们双修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自然,时倾也是有私心的,玉简上记载的功法,其实只是半份,其中神识勾连,并开放攫取通道的秘法,只有时倾掌握,并不怕这种功法,等他将来离开之后,会在这世上流传,荼毒后人。 再者,时倾对自己所用的这半部功法,又进行了改进,攫取对方一份灵气,可以转化为二十多份灵气,这样可以大幅加快他吸收灵气炼化法力的速度。 不过时倾并没有把所有的内情都告诉随离,只说双修只是为了吸收到更多的灵气,而且是神识双修,身体并没有接触,让随离不要太在意了。 随离却表现出非凡的固执,撅着嘴,瞪着盈满泪水的眼,望着时倾:「时哥哥不要跟他们双修!」「时哥哥需要攫取灵气,攫取我的好了。」 说到后面,随离终于流下了泪,叫道:「时哥哥,不要跟他们双修,他们是在欺负你!」 再后来,随离哭着求道:「时哥哥,不要跟他们双修好不好,他们会害了你的。求求你,不要跟他们双修。不要……」 第97章 金丹一噼为二 时倾想不到随离对自己双修之事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强烈到不可理喻,不管他怎么跟随离讲道理,随离就是不听, 反倒一个劲儿地求他不要再跟别人双修了。 时倾敏锐地发现, 随离不光反对自己跟洞虚真君们双修,而且还会把双修归为採补, 打心底里痛恨抗拒採补,推而广之, 连双修也痛恨上了。 平心而论, 时倾也痛恨採补这种损人利己的行为。不过双修是一种互惠共赢的行为。当然, 双修这种行为, 终究流于下乘, 如果不是急需在短时间内摄取大量灵力, 时倾绝不会随便跟人双修。因此,时倾对于双修,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会痛恨。可是, 随离这小毛孩子, 刚才十八岁, 怎么会对双修或採补这么痛恨抗拒呢?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第189页 时倾不急,反正随离伤势严重, 一边一刻不停地给他疗伤, 一边引着他天南地北是聊天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疗伤中的痛楚, 也是一种散心。 等到随离的情绪渐渐稳定之后, 时倾才又问他:为什么那么痛情抗拒双修。 一开始, 随离沉默着,闭紧了嘴,不肯说话。在时倾反覆追问之下,随离终于才反问道:「时哥哥,你知道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吗?知道我母亲是什么人吗?我的修炼资质不算差,为什么没有一个门派肯收我入门?」其实随离的修炼资质可以算很好,可他却沦为了没人要的散修。 有些事,随离不说,时倾便从来不问。现在随离愿意说,时倾便问:「你想说,我听着。」 随离又沉默了好久,显然是一桩让随离觉得难堪,难以启齿的事,欲言又止了好多次,最后随离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母亲是修真世家豢养的炉鼎。」 有钱的修真世家会去凡俗界寻找有修炼资质的孩子,买下他们后带回修真界,成为预备炉鼎。修真世家会给他们提供修炼资源,教导他们修炼,等他们修为渐渐上来之后,便会採补他们。 家族炉鼎跟世俗界的家伎一样,他们并不专属于谁,只要家族里的男人们有需要,便可以採补他们。 甚至,那些修为达到神魂境的炉鼎,还会被当成高级物品,拿出来招待贵客。 修为能够达到金丹境的炉鼎,往往都是给家族中权力最大,或修为最高的顶尖修士培养的专属炉鼎。 当这些家族炉鼎们损耗完自身的修炼资质,无法再修炼,无法聚集出灵气以供採补时,便会沦为普通下人,从事普通劳作。 随离的母亲便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在被主家男人採补时,前后生了两个孩子。炉鼎的孩子是不被承认的,因为同一段时间,会有几个男人採补炉鼎,谁知道是哪个男人的孩子? 主家并不会杀掉孩子,因为父母都是修士,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有修炼资质,可以培养成再一代炉鼎。 跟其他的炉鼎早早认命死心不同,随离的母亲后来瞅准机会,带着两个孩子逃跑了,逃回了世俗界。几年之后,等两个孩子觉醒了灵根,随离的母亲才不得不带着他们返回修真界。 一般来说,炉鼎的孩子,将来也会是炉鼎,因此,不管什么门派,都不会收个炉鼎为弟子,哪怕资质再好,也不会收的。 随离讲得非常简短,语气沉凝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他的伤疤,血淋淋的,埋藏在少年心里,经年累月地流着血,从不曾癒合过。 时倾明白了,因为这段不堪回首的身世和经歷,随离才会那么抗拒双修,痛恨採补。同时,时倾也非常惊讶,这个尚未开化的洪荒修真世界,人性如此险恶,为了自己修炼,可以如此作贱其他低阶修士,炉鼎的命运竟如此悲惨。 虽然时倾一直不愿意跟这个世界产生太多的牵连和羁绊,但听了随离的讲述,时倾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一些什么,不然良心难安,亦有违他的道。 等着随离伤势稍好一些,时倾便带着他,还有干元宗高手,遂一拜访修真世家,勒令他们释放豢养的炉鼎,销毁身契,愿意返回世俗界的,便送他们回去,愿意留在修真界的,一律收为干元宗弟子,归于干元山一脉。并让这些世家立下重誓,以后不得再豢养炉鼎。 自家花了大本钱来豢养的炉鼎,岂是时倾真君一句话,说释放便释放的? 开始的时候,许多世家奋起反抗,都被时倾真君强力镇压了。后来,那些曾跟时倾真君双修过的洞虚真君们听到风声,主动跑来加入斗法,支持时倾真君解救炉鼎的行动。 于是这场声势浩大的解救炉鼎的行动,由点及面,在修真界轰然展开,所有被世家或门派豢养的炉鼎都被解救了出来。 从那之后,再没有世家或门派敢公开豢养炉鼎。 随离因为伤势,片刻也离不开时倾,但他在这场行动中,一直冷漠地旁观着,不发一言。 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时倾真君的威名德名盛极一时。 回到山上,时倾把那些解救出来的炉鼎安排在干元山半山腰,传了他们功法,让他们自行修炼。炉鼎们被压迫惯了,都十分听话,只在时倾真君给他们找出来的地方活动,绝不敢乱跑。 随后,时倾开始准备帮助随离进阶金丹境。 随离受伤以后,一直依靠时倾灌输法力来维持生机,随离因祸得福,修为噌噌噌地往上涨,刚进阶神魂境不到一个月,便被时倾直接依靠灌输法力而即将进阶金丹境了。 不过随离伤后进阶这么快,也是时倾有意为之,因为随离的身体已经被旭尧真君的法力伤到了根本,就算不死,也会成为废人。修士的每一次突破大境界,都是对身体的一次全面提升和改造,要让随离健康地活下来,就必须让随离进阶。 照随离现在这种状态,不可能自行进阶,更不可能成功结丹。于是,这一进阶过程,全是时倾越俎代庖,引导着他灌输进随离身体里的灵力,在随离残破的随时都会崩溃的身体里反覆沖刷,重新架构,塑造随离的身体。 这个过程痛楚异常,但随离咬着牙,坚持着,不吭一声。他要活下去,要健康地活下去,要尽快提升修为,才能去实践他的誓言!他要让那些胆敢欺辱他时哥哥的洞虚真君们付出代价! 第190页 经过几天几夜的反覆沖刷和重新架构,随离的身躯外表看着还是那具身躯。 但内在结构已经被时倾改造成无比完美的修真之躯,可以说,此时的随离已经踏上了修仙的通天大道,他将成为这世界里前所未有的修仙天才。 当然,随离的修仙之途没法跟时倾一日洞虚相比,但是,当初亲眼目睹时倾一日洞虚的阳舒真君和几个洞虚长老是绝对不会把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说出去的。 不过,天才的同义词,往往是疯子。 时倾已经把随离带到了金丹境的门栏边,便功成身退,让随离自行结丹。 大约从神魂境到进阶金丹境,这十二阶小境界都不是随离自己练出来的,而是全靠时倾灌输法力来推动,再加上随离对自己被改造重塑过的身体还不太适应,这丹,无论如何也结不出来! 眼看着时间渐渐流逝,再不结丹,随离的进阶就会失败。在进阶大境界时失败,就会被体内太过充盈,无处安放,又无处渲泄的灵力爆体而亡。 时倾在一边看得心焦,在最后关头,眼看随离快不行了,一咬牙,只得把自己的金丹一噼为二,放进随离的灵窍里。 金丹呀,对修士而言,是多珍贵的东西呀,时倾把自己的金丹分他一半,会大损他的修为,随离抗拒道:「时哥哥,不可以!不要!」 时倾不容分说,把一半金丹推入随离灵窍,喝道:「别废话,快结丹!」 灵窍之中有了这半颗金丹,那些游散在身体各处的灵力,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得灵窍蜂拥而去,一层又一层,一股又一股,密密实实包裹住那半颗金丹,在达到相当密度之后,终于凝集成一颗赤红的圆丸,随离催动灵力,把那颗越凝越小,红光越来越浓烈。 在极浓之时,渐渐透出一缕金光,随后,红光渐次弱了下去,金光渐次明亮起来,最终在灵窍里转化为一颗金色的小丸,跟着,一阵丹香透体而出,远远飘散出去,丹成! 半山腰的炉鼎们最先嗅到这股香味,这是一种非常清幽隽永,沁人心田,却又非常素淡高雅的香味,嗅之令人俗念顿消,这样的香味,太不同寻常了,嗅了一口,便忍不住想嗅第二口,想要沉醉其间。 炉鼎们全都贪婪地吸吮着这股丹香,同时欢喜道:「随离大师兄进阶金丹境了!」 这股浓洌而又不薰人的香味,渐渐飘散于干元宗各个山头,宗门弟子全都嗅到了。其中有不少人嗅过之后,啧啧称奇:「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干元山也有人结丹,难道那帮救出的炉鼎中间有人结丹了?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他们干元山的丹香,都是这个这么好闻的味儿?」 旁边有好多人纷纷表示贊同:「就是就是,跟上次那个丹香味几乎一模一样,这味道太好闻了,所以记得。」 「难不成,他们干元山弟子的丹香,都是这个味儿?」 第98章 杀戮警告 嗅着丹香, 扯着干元山的闲话,便有弟子大冒酸水:「我们这些正宗弟子想拜在时倾真君门下,时倾真君理都不理, 还说概不收徒。谁知道, 不知发了什么疯,跑下山去扫荡炉鼎, 还把几千个炉鼎带回干元山,全都收在他门下。什么意思嘛。」 旁边有弟子道:「哎呀, 那些炉鼎不过是记名弟子, 时倾真君把他们丢在半山腰, 难得去指点一回, 由着他们自行修炼, 有师父跟没师父差不多, 有什么好酸的?」 经过时倾差不多一个月的法力灌输和灵药填喂,随离终于在这具被法力毁伤得破烂不堪的身体里,借着进阶大境界的契机,浴火重生。 进阶成功之后, 随离冲到时倾面前, 张口便问时倾身体怎么样, 问得时倾都是一愣,没反应过来。 随离一边关切地打量着时倾, 一边说道:「你把金丹噼开, 给了我一半,你没事吗?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要是分开金丹会伤害到时哥哥, 他情愿把金丹掏出来还给时哥哥。 时倾微微一笑, 道:「没事。」笑容里充满了对随离的纵容宠溺。 随离惊奇了:「原来金丹还可以分给别人?」为什么他听说的情况, 是每一个修士都把金丹看得像自己的命根子一般,哪里肯把金丹噼开,分给别人一半? 「呵呵,」时倾又笑了,说道:「是我的金丹可以分,你们的,都不行。将来,你可不许干这种傻事。」 「为什么?」 「因为我的道是博爱众生。」时倾随口解释道:「这个道,付出越多,收穫越多。」不以收穫为目的,对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心存善念和慈悲,普爱众生,相应的,便会收穫众生的回馈。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强大的道,可是,人的本性都是自私自利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像爱惜自己一样博爱众生。 随离的思想远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听不懂时倾的话,正想再问,被时倾一推:「你这就叫进阶完成了?别磨磨唧唧的,快去收束丹香。」 随离虽然结丹成功,但他的进阶还没有完成。刚刚结出的金丹,之所以会有丹香飘散出去,是因为修士初初进阶,对金丹的控制能力还太弱的缘故。因此要练习控制金丹,等到能控制着金丹,丹香不再外泄之时,这场进阶才算结束。 一般进阶金丹境之后,都会花费三天左右学会控制金丹,收束丹香。随离却只用一天多时间便收束了丹香,比普通修士花费在收束丹香上的时间,快了一倍还多。这说明,他的身体确实被时倾进行了很好的改造。 第191页 当然跟时倾去年进阶金丹境时,只花了一炷香时间便收束了丹香,还是没法比的。 收束好丹香,随离一跃而起,跑去找到时倾,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般,围绕在时倾身边,开心地又蹦又跳,献宝一般叫道:「时哥哥,我只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收束完了丹香,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接下来的日子,随离觉得很快乐,很开心,觉得他可以跟他的时哥哥在干元山上就这么生活一辈子。 只可惜,随离所希冀的一辈子的幸福,才几天时间便被打破了:干元山上,又来了一位其他门派的洞虚真君。 随离铁青着脸,一下子冲到那位洞虚真君面前,把时倾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瞪着那个真君,厉声质问:「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给我滚!」 那位洞虚真君不好开口就说是来双修的,正在措词,时倾赶紧把随离拉开,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地道:「不许对真君无礼,快回去修炼。」 随离一把,大力甩开时倾拉他的手,叫道:「时哥哥,不要跟这些狗东西双修,他们敢欺辱你,我们一起揍他们狗曰的!」 见随离越说越不像话了,时倾朝那位真君歉意地笑了笑,请他稍等,反手抓住随离便朝清睢宫而去。 随离不肯回去修炼,被拖得急了,便对那真君破口大骂,污词秽语,滚滚而出,十足一个世俗界里的市井无赖。 修真界不流行骂战,大家都是凭实力说话,一言不合就斗法。那么污秽骯脏又极具污辱的话,听得真君目瞪口呆,不明觉厉。 随离骂得太不像话了,时倾也生气起来,施了一个禁音咒,把随离的声音禁了。 随离发不出声音,挣扎得更厉害。只是修为比时倾低太多了,反抗不得,终是被时倾拖进了清睢宫,跟着,飞快地布置了一个禁阵,把随离困在里面。 随离想骂出不了声,气得在里面跳脚,想砸东西,又想着清睢宫里,全是时哥哥收藏的珍品,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损害到时哥哥的利益,结果气得坐立不安。 明明知道他的时哥哥要跟外人做那令他深恶痛绝之事,他却无力阻挡,无力保护他的时哥哥,一个没忍住,大哭一场。 随离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修炼,以最快的速度进阶,这样他才能保护他的时哥哥,才能杀掉那些欺辱过他家时哥哥的狗贼们! 他不会再轻率冒进了,上次,冒然对旭尧真君行刺,血的教训让他认清了这一点。 等那位真君离开之时,随离还在禁音中,只得向真君神识传音道:「给小爷等着,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那位真君大为惊讶,他自问没有得罪随离啊,随离为什么对他表现出这么大的敌意? 不过,放出这狠话的是个才刚进阶金丹境的小修士,并不值得多加留意,这位真君哂笑一声,迳自下山去了。 随离等时倾把他放出来之后,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时哥哥,在确信时哥哥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之后,便前事不提,又变回了一副乖巧的模样,除了拼命修炼之外,便把心思都花在逗时哥哥开心这件大事上。 如果不是每过十天半月便会有一位洞虚真君上山来跟时倾双修,随离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美好。 对于上山来的洞虚真君,随离知道自己阻拦不了,每次都对这些真君们怒目相视,却不再恶言相向。自然,每当真君双修完了下山之时,随离亦会送上自己的「杀戮警告」。 日子便在快乐与痛苦的交叠中流逝,一转眼一年过去了。 这日,干元山再次聚集起劫云,在干元宗弟子们,时倾真君进阶合道境。 天道降下七七雷劫,七道碗口大小的橙黄天雷噼向时倾真君,前后共七次。 这还是整个修真界的修士第一次看到七七雷劫,大家都不禁猜测:难道是谁突破了洞虚境,进阶合道境了? 这个率先突破进合道境的人是谁?大家的心头不约而同地涌起一个名字:时倾真君。 是时倾真君为大家指出了修炼方向,除了时倾真君之外,还有谁可能这么快便合道成功? 大家都朝干元宗飞驰而去,想要知道时倾真君进阶合道境之后,会是什么状态。 渐渐地,干元山下拥满了干元宗的弟子,那些不是干元宗的修士,便在外围,远远观望。 虽然是远远观望,也能感受到七七雷劫的威力和暴戾,不少洞虚真君便想:七七雷劫的威力比五五雷劫增强太多了,换了是我,我恐怕扛不住。 雷劫之后,劫云消散,天道降下甘霖。在场的修士赶紧掏出瓶瓶罐罐来收集甘霖。这可是开天闢地以来,第一道合道甘霖,可是极珍贵的炼器材料。 甘霖很快便降完了,天空里一阵云捲云舒,一番云蒸霞蔚之后,撒下万道绚丽的霞光。 此方世界的第一个合道境,第一个真仙,就此诞生了。 所有的修士,尤其是那些已经洞虚许多年的修士无不心神振奋,情绪激盪,有了第一个合道境产生,就代表着时倾真仙给他指引的修炼方向是正常的,他们只要按照时倾真仙的指引努力修炼,将来未尝不能进阶合道境。 整个修真界一扫颓废消沉,尤其是那些洞虚真君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修炼激情,就像当年他们初初踏上修真之路时一样,再次充满了干劲和梦想。 第192页 随离也很高兴,以为时倾进阶合道境,修为在所有人之上,这回该不会再跟洞虚真君双修了吧? 然而,随离的愿意很快便被打破了,时倾进阶才十多天,便有洞虚真君应邀上山。 随离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他的时哥哥到底要双修到什么时候? 当那位洞虚真君双修完下山之后,这一次,随离没法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直接问了出来:「时哥哥,你已经是整个修真界的第一人了,为什么不能通过正常的修炼来积蓄灵气呢?」 採补或双修,只能加快灵气攫入,并不能直接增加修为。想要提高修为,最主要的,还得依靠自己的修炼。说到底,採补或双修只是一种辅助手段,而非常规修炼。 时倾难得地嘆了一口气,仰头,望向空旷深邃的天际,极目所见,尽是层层叠叠的云团,说道:「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你?」 记得,随离当然记得。那是改变了他人生命运的一砸。 「那时,我便告诉过你,我灵气枯竭,才会掉下来,我需要灵气,非常大量的灵气,来补充我体内的灵气,用以炼化为法力。」时倾加重了语气,说道:「现在,仍是像两年前那样,我需要灵气,需要大量灵气,这两年来,我积蓄的灵气,实在太少了,太少了,远远不够!」 随离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道:「时哥哥,你要那么多灵气,想干嘛?」 第99章 慕艾 随着时间的流逝, 时倾的心情,越来越焦急。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多了。也就是说,他的那些上神上仙同伴, 在没有他的情况下, 跟天魔战斗了两天。 战场上,战况往往瞬息万变, 谁知道在他离开战场后,战斗进行得怎样了?他的战友们现在又怎样了?能不能坚持到他回去? 浮燥焦虑中, 时倾只能安慰自己:他的战友们都是天界里独当一面的上神上仙, 不需要他太过担心他们。 时倾也知道, 他目前最要紧做的事, 是赶紧提升境界, 尽快飞升, 破开这个混沌世界。 迟早,他都会离开这个世界,返回天界。看随离对他的依恋程度,时倾怕等他离开之时, 随离会伤心, 倒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 提前暗示,让随离有个接受的过程和心理准备。 时倾指了指天空, 说道:「你看,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上神和上仙在跟天魔打仗。我在战斗中灵气和法力消耗殆尽,才会掉下来。只有蓄满灵气和法力, 我才能飞上去, 重新参加战斗。」 事实上, 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了,并不指望能「蓄满」,只要能蓄够一半,他就准备飞升上去,时间不等人呀。 随离一眨不眨地看着时倾,看了很久,才轻轻说道:「时哥哥,你要离开这里了,想回天上去?」顿了顿,他用更轻的声音,胆怯问道:「你离开时,可不可以……能不能……带上我。」 十九岁的少年,眼里渐渐有了氤氲之汽,他听懂了,也明白了:他的时哥哥是一个大人物,有着自己的使命,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 他不可能,也没能力留得住时哥哥,他现在唯一的小小心愿,是能跟着时哥哥一起离开,时哥哥要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时哥哥能带上他。 看着随离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倾心有不忍,伸手拍着他的肩,说道:「飞升得靠自己,谁也带不了。」时倾的手又揉了揉随离的肩,来表达他的安慰,说道:「随离,无需难过。我已经给你打好基础了,只要你努力修炼,少沾因果,少造孽,少作恶,洁身自爱,一步一步来,也许万年之内,你便能依靠自己的实力飞升,到时,你我自能在天界重逢。」 万年之内?随离望着时倾,痴痴地想:要过一万年才能再次见到时哥哥,只怕到那时,他都不记得时哥哥长什么样子了。更不要提一段相处两三年的感情,经歷万年的时间消磨,还能剩下什么?大约更像是两个陌生人吧。 所谓万年之后的天界重逢,不过是时哥哥安慰他,给他画的一张饼罢了。 随离想到此处,只觉得无比的伤心绝望,一下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张臂抱住了时倾,把头偎在时倾的肩窝上,任性地央求道:「不要走,时哥哥,不要离开我。」其实,他知道,他再怎么央求,都是没用的。 随离不记得他上一次抱住时倾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是他进阶金丹境之后不久吧。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当他抱住时哥哥之后,第一次感觉到他对怀里的时哥哥的身体,有种异常的熟悉感,鼻端嗅着时哥哥身体的气息,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竟然!可耻地!雄起了! 随离羞臊得不敢动弹。 随离不是第一次抱自己,时倾并没有在意,反正他快要离开了,他不介意让这个小孩子多撒撒娇,就当是补偿他好了。两个人贴得那么近,时倾先是感觉到随离的身体忽然僵硬了,跟着,才发觉腰下某个部位,被一硬物轻轻顶住。时倾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那硬物是何物了。 时倾都是活了上百万年的老神仙了,什么事没有经歷了?他对随离这种情况并不觉得惊奇,认为随离也快二十岁了,到了情窦初开,知道慕艾的年纪了。 他轻轻一笑,反手拍了拍随离的背心,满含宠溺地说道:「小伙子长大了呢。」 第193页 这句话,让随离更加羞臊得无地自容,放开时倾,不敢看时哥哥,一转头,飞也似地跑开了。 等到随离在干元山上转来转去,四下游荡了好大圈,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脑子才渐渐恢復了思考的能力。 首先,他问自己,他是不是喜欢上时哥哥了?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他一直以为他对时哥哥怀着一份亲情,却不知,这份亲情,早已经不知不觉之间,在眼巴巴看着时倾没完没了的双修之时,在一次次对那些洞虚真君们放出杀戮警告之时,褪变成了慕艾。 其次,回想时哥哥发他身体变化时的反应,时哥哥并没有生气,而且没有立即义正辞严地拒绝,只笑了一句「小伙子长大了」,这是不是说明,时哥哥并不反感他的爱慕? 这个认知,让随离大大松了口气。他不敢奢望能得到时哥哥的回应,只希望时哥哥能让他默默地爱着,就好。 因此,当随离消失了三天三夜,时倾用神识传音,让他回家时,随离便回了清睢宫。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地抬眼偷看时倾,看时倾有没有生气。时倾还像以前那样浅笑盈盈地数说他,不该偷懒,修炼是需要持之以恆的事,毅力和耐力最重要。 随离脱口而出,问道:「时哥哥,你不怪我吗?」问完,他的脸便红了,胸腔里像有一头小鹿在狂乱是跳跃,想要脱困而出一般。 时倾伸手,抬起随离的下巴,看着他羞红的脸庞,一张一翕的鼻翼,忽闪的睫羽,带着希冀的眼眸,以及那稚嫩澄澈的小表情,时倾觉得心头有块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又酸又痒,放开随离的下巴,指尖在随离脸颊上轻轻抚过,带着笑意说道:「以前没注意,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他就快离开了,给这小傢伙留下一些念想吧。 时哥哥没有嗔怪他,还贊他长得好看。这让随离一下子开心起来,走路都想跳跃。 只可惜,随离的开心才持续了十来天,干元山上又来了一个洞虚真君,这一次,让随离火冒三丈。可是,随离又知道,他没有资格冒火,更没有资格干涉时倾的行动。 从那之后,随离便整天沉着脸,埋头修炼,修炼之余,便是偷偷地注视着时倾,注视着他的时哥哥的一举一动。 两年之后,时倾真仙扛过九九天雷,进阶渡劫境。 时倾之所以能这么快进阶合道境,是因为时倾对博爱众生道早已妙参天化,道心澄明,这是时倾一直坚持的道,并不需要重新合道。 之所以这么快进阶渡劫境,是因为时倾早已经熬歷过天人五衰。 他不过是要遵循这方混沌世界的规则,修炼一遍,藉助重新飞升的天雷,破开这方世界的壁垒。而时倾用这方世界的功法进行修炼,所缺少的,只是灵气和法力。 接着,在所有前来围观时倾真仙进阶的修士们目睹之下,天空没有降下甘霖,而是降下了九道威力骇人的紫色天雷。 紫雷噼在时倾真仙身上,冒出「嗞啦嗞啦」的磁光电弧,看得人心胆俱寒。随着紫雷噼下,这方世界似乎整个儿发生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变化,天空风捲云动,看得修士们人心惶惶。 有些洞虚真君站的位置好,隐约看见在那飞快捲动的风云之间,似乎出向了一道裂痕,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那是什么裂痕之时,时倾真仙带着一身的磁光电弧,飞身一跃,投进了裂痕之中。 更多的修士并没有看见那道裂痕,在他们眼中,就只看时倾真仙在紫雷风云之中,飞快地升上天空,在极高极远的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干元山上,随离伫立在山颠,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等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才返回清睢宫。 临别之际,时哥哥把这件空间法宝送给了他,然而,这并不是随离想要。 时倾飞升的前几天,随离厚着脸皮,大着胆子,提出来,要跟时哥哥双修一场。 时倾并不介意像跟其他洞虚真君那样,跟随离双修一场。但是随离提出,不要神识双修,而要像普通修士那样双修。 这是个非常微妙的明示,明确地表示随离对时倾怀揣着一种不同于那些洞虚真君的想法。 时倾一向只把随离当做一个失去父母,身世坎坷的小孩子来看待,爱惜有之,宠溺有之,但那绝对不是喜欢。他也绝对不会跟不喜欢的人发生那种亲密关系,沉着脸,严辞拒绝了。 看着随离垮下来的小脸,时倾莫名心疼,便把清睢宫送给随离做为补偿。 时倾破开那方混沌世界飞升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天外战场。在那方混沌世界呆了四五年,疯狂双修,其实法力只恢復了三四成。状态恢復得并不好,可时倾已经等不及了。 却不想等他赶到之时,战斗竟然已经结束了,他的战友们虽然都有受伤,却也安然无恙,最重要的,往常充斥在天空里,大团大团,大片大片的天魔不见了,天空一碧如洗,令人心胸开阔舒畅。 时倾跟他们一起凯旋。回到天庭,向仙帝復命之后,大家各归仙府。 接下来,度过了一段漫长而平静的岁月。然而,时倾渐渐发现,在平静之中,似乎有股暗流在涌动,天界里,触犯天规禁条的神仙,比以前增多了许多倍! 时倾觉得其中不对劲,但开始暗中查访,他刚怀疑那些被推下谪仙台的神仙们,他们身上的神髓仙骨的去向时,便接到一个消息,说明善大千世界里,出了一个杀人狂魔,叫随离真君。 第194页 第100章 随离他修杀戮道 因为是时倾上神破开了那方世界的混沌壁垒, 便由时倾上神给那方世界命名,时倾上神便给那方世界命名为「明善」。 那方世界的修士们太过自私自利,人人都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时倾上神希望他们能在自己的指引下, 渐渐变得明心见性,和善自律, 命名为明善,也是时倾上神对那方世界的美好期许和祝福。 这么多年过去了, 明善大千世界没有一个修士飞升上来, 时倾对此并不在意, 这会儿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说随离真君成了阻碍那方世界修士进阶的杀人狂魔。 离开明善大千世界之后, 时倾不是没有想起过那个才二十来岁的少年, 每当想起这个对他十分依赖的少年时, 时倾总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或许,随离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了,他不光懂得知慕少艾了,且还有胆子借着双修的名义, 想跟他欢好。 时倾这漫长的一辈子, 被不少人觊觎过, 以前没少为这个生气斗法。 不过当他混到上神这尊位后, 他已经不在乎别人的觊觎了。因为觊觎归觊觎, 已经没有人敢对他动真格的了。 然而,觊觎者虽多,竟没有一个人当着时倾的面表示过喜欢之意。尽管随离没有说出来, 或许, 在随离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时倾已经知道随离喜欢他了。 因为喜欢一个人,那眼神,那表情,那动作,那心思,是藏不住的。 下界一个少年羞涩稚嫩而又真挚纯净的喜欢,让时倾莫名的心动。 呆在明善大千世界的那四五年,一方面,他固然一直心急着想破开那方世界,尽快增援战斗。 另一方面,那个世界的那个少年,让他日渐淡漠的心,有了微微的悸动,使他对那方尚未开化的洪荒修真世界,有了不一样的期许。 如今再次听到有关那个青年的消息,名字前面加上了「杀人狂魔」这个匪号,代表着那个青年的所做所为;名字后面缀上了「真君」这个尊号,代表着那个青年的洞虚境修为。 时倾算了算时间,他返回天界才五六年,按照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规则换算,他离开明善大千世界才两千年左右,随离便进阶洞虚境了。这进阶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倒是。 不,「杀人狂魔」这匪号,显然不是一朝一夕混得出来的,随离进阶洞虚境所花费的时间,应该更短。 因时倾上神跟明善大千世界的纠葛最深,仙帝便派了时倾上神前往明善大千世界去探查一番,若那杀人狂魔真是惹得那方世界天怒人怨,不妨灭之。 时倾上神领命下界,他选择了悄无声息地降落地干元山半山腰,准备悄悄的来,悄悄地离开。 不想,那干元山上,两波修士正在斗法,厮杀得无比惨烈。 时倾没想到一下界,就遇到这等事。他是下来办事的,并不想出手干预无关之事,因此时倾当即施了一个隐身术,在两波修士之间穿行而过。 他修为高深,走在这险恶的斗法战场上,直如闲庭信步一般,所有打在他身上的法术,都自行湮灭,他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宛若欣赏优美的风景。 通过观察,时倾发现,这两波修士有着明显的强弱距离,较弱的一方,穿着干元宗弟子的统一服色,他们显然是防守的一方,咬牙奋斗,想要阻止着另一方攻上山顶,寸步不让。 他们中颇有几个分神境,个个身上都受了伤,但仍是咬着牙,倚仗着上山通道上事先布置的阵法,带着其他人,顽强地扼守住上山的通道,奋力跟攻山者斗法,甚至跟不惜跟对手同归于尽。 较强的一方则穿着各种服色,看起来,应该是修真界的各大门派联手攻山。他们中间有好几个洞虚境,远比守山一派的实力强。 不过他们受到预先布置在山腰上的阵法限制和攻击,斗法之际有点缩手缩脚,因此,明明实力远超守方,也没法迅速攻上山去。 时倾发现,攻山的一方里,也有不少人穿着干元宗弟子服色。干元山不是属于干元宗的吗?这些弟子为什么要伙同外人,来攻打自家宗门的山头? 不过,时倾听见守山的弟子们彼此叫嚷鼓励着,说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大师兄合道成功,就可以把这些胆敢攻山的贼子里全灭了。 住在干元山上的大师兄,是谁?唔,应该是随离吧。随离这当口,竟然在合道?守山的这些弟子怎么管随离叫「大师兄」? 哦,想起来了,这些弟子应该是当年自己下山解救的那些炉鼎吧,那时,自己收了他们做记名弟子,因此,他们也算是干元宗的弟子,怪不得穿着干元宗的服色。 原来,只两千多年时间,随离便从金丹境进阶洞虚境,如今在冲击合道境,这进阶速度,真是槓槓的。 大约那些攻山的门派就是想趁着随离真君进阶合道境,在其接受七七天雷的焠炼之时,趁着随离真君最虚弱的时候,将其一举击杀。 那个攻山的修士也叫嚷成一片,彼此鼓励打气,说天上劫云汇聚,他们一定要在天雷噼下来之前攻上去,趁着天雷噼下之时击毙那个杀人狂魔,为他们尊上报仇血恨! 时倾听他们提到的多位被随离杀死的某某真君,觉得名字颇为耳熟,可细细想去,又全无记忆。 毕竟攻山的修士实力比守山的修士离太多了,守山修士虽然竭尽全力,又倚仗着事先布置的阵法加持,也仍然挡不住战线一步步向山顶推进。 第195页 终于,战线被推至山顶,时倾跟众人一起望过去,看见以前干元宗大殿前的巨大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精巧低奢的琼楼玉宇,门楣上题着三个字:清睢宫。 清睢宫前,独坐着一个少年,穿着一袭银丝络兰草纹满地绣的纯黑衣袍。 时倾以为已经过去两千年了,随离可能变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样貌,却不想,随离居然一直保持着自己离开那年的模样。 这就是明善大千世界的杀人狂魔? 那些终于攻上山来的修士,一看见随离真君,顿时红了眼,纷纷叫嚷着给自家亲友长辈报仇,疯了一样冲破守山修士们的拦挡,朝少年掩杀了过去。 他们十分清楚随离真君的厉害,不会被他少年人的样貌所蒙蔽,并不敢过份逼近。何况雷劫将下,他们才不会跑过去帮着扛天雷呢。因此,他们冲到少年身周一定范围之内,便掏出各自的法器,朝少年施放法术攻击。 劫云在头顶翻滚汇聚,就在此时,「轰隆隆」几声炸响,噼下七道澄黄天雷。 时倾看见足有几百种法术,在跟天雷一起,打向随离。这些人忍耐了这么久,选择在随离进阶合道境时出手,就是认准了,天雷不能反击,只能扛这一点! 要想进阶成功,随离在这个时候,便不能反击,只能硬扛。 有好些修士一边朝随离拼命施展法术,一边还叫嚣道:「大伙儿莫藏私,把最狠辣的法术施展出来,必要叫他死在雷劫之下。」 「大千三道,这贼子偏偏要修杀戮道,淦!杀害了多少洞虚真君,他娘的就是欠收拾!」 大家吵吵嚷嚷,一边施展着法术,一边不忘了嘴里谩骂泄愤,看来他们对随离真君积恨之久。 时倾也从这些人的叫骂之中,听出一些他离开之后的情况。 大千三道,原来随离竟选择了杀戮道!这得是多么艰难的一条道呀,古往今来,极少有人能得证杀戮大道。 一阵磁光电弧和眼花缭乱的法术光华闪过,时倾看见随离仍旧端坐在清睢宫,只是他身上穿着的那袭银丝黑袍被法术和雷电毁损了,露出了穿在里面的一袭淡蓝法袍。 时倾认得,那是他从前炼制的法宝级法袍,防御力极力。又想他的清睢宫里有不少法宝,如果随离用得好,应该能扛过雷劫,顺利进阶。第一道雷劫之后,稍有停顿,跟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六道,依次噼下,那些前来报仇的修士们也跟着雷劫噼下的节奏,拼命朝随离施放法术,摆明了,他们就是欺负随离此时不能反击,只能硬扛。 随着天雷一道道噼下,时倾远远看着,感觉随离状态尚可。时倾并不想轻易出手。 然而,当第七道天雷噼下之后,所有人都不由得摒气凝神,关注着端坐在清睢宫前的人影。 随离真君是被他们合力杀死了,还是顺利进阶了?这是每个人都关注的重点。 如果随离真君进阶成功,他将成为这方修真界继时倾真仙之后,第二个合道成功的修士。如果随离真君……不,随离这个贼子成为了合道真仙,这方世界还不变成他的屠宰场? 就在大家的注目之下,随离慢慢站了起来,抬眸,望向身后的清睢宫。 众人只觉得心胆一寒:进阶成功了,随离这贼子是合道真仙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降下合道甘霖? 忽然,随离的身体喷溅出无数股血雾,随着这些血雾的喷溅,随离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 时倾大吃一惊,一掠而出,掠出的同时,掐出法诀,默诵法咒,调动神力,让时间在这一刻凝滞。 然后时倾飞快地把随离已然解体的身体,重新拼接了回去,现出身形,叫道:「随离!」 随离的神志并未随着身体的解体而湮灭,他望向时倾,满脸的欣喜,说道:「时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第101章 回溯时光两千年 时倾急道:「别说话, 我给你疗伤。」说着,把他的法力输送进随离身体。 当年,随离是藉助时倾的半颗金丹才成功进阶金丹境, 他们是一丹两体, 虽然各自修炼,但凝鍊出来的法力有共通性。正是有这么一点点共通性, 时倾才能藉助法力,维持着随离微弱的生机。 随离无力地偎在时倾怀里, 就像那年, 他冒然行刺旭尧真君, 被旭尧真君打得重伤欲死一样。只是这一次, 他是被整个修真界的修士们合力所伤。伤情之重, 哪怕大罗金仙, 也无力回天。 不过,随离一点也不伤心,能在临死之前,意外地见到他一直珍藏在心底的人, 反倒觉得开心, 他喜滋滋地说道:「时哥哥,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把那些年, 跟你双修过的洞虚真君们, 全杀了,一个都不漏!」 时倾如何不知道随离的伤情,听了这话, 心头一沉:「这就是你选择杀戮道的原因?」怪不得干元宗会跟外人一起攻打干元山, 原来随离连自己门派的洞虚长老们也杀了。 随离说道:「他们不配跟你双修, 他们除了修为,个个都是骯脏龌龊之徒,哪里配得时哥哥青眼一顾?你跟他们双修,指不定他们在心里怎么亵渎你呢!我发誓要杀了他们的时候,我便选择了我的道,是杀戮!他们是我的心魔和执念,只有杀光杀尽他们,我才能斩除虚妄,踏破生死玄关。」 这个小孩子对自己双修一事,看法未免太偏执了些,时倾解释道:「我跟他们,不过是神识双修,身体并无接触。」 第196页 「时哥哥,你自身胸襟坦荡风光霁月,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我不容许那些骯脏龌龊之徒对你生出半点亵渎和玷污念头!只有杀了他们才能干净。」 「你傻啊。」这么多年,时倾上神一直平淡无波的心境,被随离这番话,激起了微微涟漪。他知道随离喜欢他,他亦不介意随离喜欢他,喜欢自己,是别人的事,跟他无关。别人怎么想自己,亦是别人的事,跟他无关。 可是,他没想到,随离会这般爱惜他,爱惜到这等地步! 在他这漫长的一生里,承受过许多的误解和歪曲,开始会觉得难过,渐渐地,习惯了,渐渐地,不在乎了,再后来,是看开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维护他,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比自己的道更重要的人。 被一个人这么喜欢着,这么重视着,这么爱惜着的感觉,时倾再是上神,竟也不免有些感动。 反正快死了,没有什么好顾忌的,随离把这许多年来,憋在心头的话,一古脑说了出来:「时哥哥,我只要想到,他们跟你双修过,我就心头难过,恨他们玷污了你。这些想法,每日每夜,每分每秒,每一个弹指的霎那,都啃噬着我,烧灼着我,让我想杀人,只有把他们全都杀光,我心头才会觉得好受些,杀戮才是我的救赎。」 他抬头看向时倾,专注又炽烈,声音却柔软得像风一般,说:「时哥哥,我喜欢你,我知道,我那么恨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才心安,是因为我一直在吃醋。时哥哥,笑话我吧,我就是这么一个浅薄的人,修炼了两千年,还是摆脱不了凡夫俗子的爱恨。很可笑,是吧?」 那一瞬间,时倾能感受出当他迳自飞升离开之后,随离所承认的悲伤和绝望,那么强烈又持久的情绪,时倾从未体会过,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不可笑……正常……真的。」 时倾的话,似乎真的安慰到了随离,眼睛一亮,用从前向时倾撒娇的口气,央求道:「我快要死了,时哥哥,你能不能满意我一个愿望。」我要跟你双修一次,不要神识双修那样。 随离没说出来,但是时倾明白,在那霎间,他有些迟疑和犹豫。 倒不是觉得羞耻或被冒犯了,随离那么喜欢他,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随离,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做彼此喜欢的事,是很正常的事。 他会迟疑犹豫,单纯只是不想跟随离产生太深的纠葛。随离所提的双修,跟他和那些洞虚真君的双修不同,那是会产生很深纠葛的事。 见时倾迟疑犹豫着,随离眼里的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他把自己心里的话,对着喜欢的人,说了出来,已经没什么缺憾了,他这一生,就这样了吧,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不必再浪费时哥哥的法力了。 他含着笑,说:「时哥哥,忘了我。」在他心里,时哥哥是那天上皎洁无垢的明月,而他,只是一坨腐臭骯脏的烂泥,根本配不上时哥哥,原是他妄想了,时哥哥值得更好的人。 说完,随离便去推时倾转输法力的手,该离开时便离开,他拖累时哥哥已经拖累得太久了。 却不想,被时倾大力抱住,抱得紧紧的,丝毫不曾放松,然后他被时哥哥抱了起来,一转身,抱进了清睢宫。 清睢宫外,只留下几千个被时光停滞术封印在原地的修士,他们虽然在现场,对发生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这一场双修,绝对不是一场美妙的体验和记忆,当随离带着满足离去的时候,时倾的心,一下子空了。 修真之士,不入轮迴。一旦死了,就是在这世界上永远消逝了。 时倾已经经歷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他以为,他可以像以前那样,淡然地面对随离的死亡。然而,心一下子空了的感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心慌,让他勐然明白了:在不知不觉之时,他跟随离,早已经超过了普通道友的关系。 只在一瞬间,时倾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当即动用他上神的神通,释放出磅磗浩大的上神神力,把这个世界的光阴,回溯了整整两千年! 这可是实打实的时光回溯,并不是像涵衍小仙那样,仅仅做为旁观者,偷窥一下过去的时光。 时间重新回到了两千年前,一切重新开始。当时倾再一次降临在干元山半腰山时,干元山上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时倾还能听到不远处,他的记名弟子们说说笑笑的声音。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想到两千年后,他们在那场斗法中几乎死伤殆尽,而如今,他还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以后,还可以看到他们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真好。 跟着,时倾感受到来自神魂深处的颤慄和虚弱,仿佛他的精血被一下子抽空了似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摔倒,他知道,那是他擅自回溯时光,大范围改变因果,而带来的因果反噬。 在接下来的两千年时光里,他将每时每刻都承受着这种痛不欲生的因果反噬。 而且,时倾不但要承受因果反噬,还得不断释放神力,以支撑起这方世界,把那些因时光回溯,因果错乱,环环逆推而产生的业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才能暂保这方世界不致崩塌。 直到回溯的这两千年过去了,时间重回正轨,这方世界才能转危为安。 可是,时倾一点不后悔,忍着痛楚,慢慢走上了山。 第197页 「我不是说过,未得我允可,不许上山来吗?」随离冷如万年玄冰的声音从清睢宫里传出来。 「是我。」 「时哥哥!」随离的声音宛如春风吹化了冰雪,又润又柔,一股欢喜之意,满满地从声音里溢出来。随着声音,随离飞快地跑出来,看见时倾,如同燕子投林一般,一下扑进时倾怀里,叫道:「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随离的声音,在欢喜中渗着哽咽。 时倾正当虚弱之时,勐地被随离一扑,顿时仰面摔倒,可是,他的心是暖暖的,还有点涩涩的,他的少年,还活得好好的,还没有黑化,手上还没沾染鲜血,一切都还来得及。 时哥哥居然被自己一扑就摔倒了,随离大吃一惊,赶紧扶起时倾,问怎么回事。 「跟天魔斗法,受了点伤,不过胜了。」时倾自不会把真实原因告诉随离,随口胡扯道:「因惦记着你,等不及养好伤,就赶来看你了。」 听见时倾亲口承认惦记着自己,随离的眼眸闪过亮晶晶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时倾回到清睢宫,那小心劲儿,好像捧着件极易破碎的稀世之珍:「回来就好,慢慢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时倾因要承受因果反噬,虽然没有伤,身体却很虚弱,只能呆在清睢宫里静养,偶尔去半山腰指点一下记名弟子,更多的时间,则是守在随离身边,以言传身教的方式,给随离讲道说法。他现在修为尚低,还有时间重新选择他的「道」。 不知怎么的,时倾真仙回归干元山的消息渐渐流传了出去,当随离进阶分神境之后不久,元恺老祖回山了。 他回山休整之后,便去见了昊焱宗主,然后,便上了干元山,求见时倾真仙。 能见到元恺老祖,时倾感觉很高兴,因为,能见到元恺老祖,就说明随着时光回溯,当年那些死在随离手下的洞虚真君们,都还活着,随离还没有造下业火和杀劫,也没有种下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导致触犯众怒的因。 一切还都来得及改变。 时倾是真的感觉高兴,这份高兴表现出来,便是对元恺老祖的到访,显得很是亲切热情。 元恺老祖东拉西扯地跟时倾真仙客套完了,便把自己的来意直言相告:「真仙,晚辈此来,不揣冒昧,是想请求跟真仙缔结道侣……」 元恺老祖还没说完,但听得「咣当」一声,时倾真仙用来待客的干元大殿被勐地踹开,灰尘四溅之中,一个少年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第102章 求侣 时倾不动声色地站起身, 挡在元恺老祖身前,生怕随离一个没忍住,暴起伤人。 同时, 他也怕元恺老祖会因随离的攻击, 反击随离,毕竟随离才刚进阶分神境, 比元恺老祖差了一个大境界,实力有所不及。 不过, 回溯时光之前, 随离从分神境开始, 就已经能够越阶击杀洞虚境了, 也就说明随离的真实实力, 比他的修为强。 元恺老祖跟随离真人两个若真打起来, 谁杀谁,还不一定。 而时倾并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因此,他挡在他们中间。 随离直直地看着时倾, 那眼神便如利刃一般, 好像能透过时倾的身体, 射在元恺老祖身上,他冷哼道:「老匹夫!你哪来的脸, 敢向我时哥哥求侣?」 那声音和意思, 冷厉得宛如实质一般,直插元恺老祖心房。明明,元恺老祖是洞虚真君, 随离不过是个分神真人, 却让元恺老祖不自觉地心胆生寒。 时倾赶紧叱道:「随离, 不得对老祖无礼。大人的事,小孩子莫多嘴。」 元恺老祖虽被随离的气场一时镇住,但很快便摆脱了这种气场压镇,本来正想说「大人的事,小孩子莫多嘴」之类的话,但听时倾真仙说了,他便不好再说。却听随离冷冷回道:「那老匹夫在时哥哥你身上尝到了甜头,肯定一直念念不忘,过了这几百年,脸皮比修为涨得快,跑来求侣,就是想一直占你的便宜,哼!不要脸的老匹夫!」 当年,跟时倾真仙双修一场,得到时倾真仙的指点和启迪,对「道」有了初步的认知,几千年没有寸进的修为,终于有了进益。 他下山游歷这几百年,修为已经进阶至洞虚境六阶,因着提升了小境界,他的寿元也跟着延展了。 他心头对时倾真仙充满了敬爱,通过几百年的岁月酝酿,渐渐演化成一腔思慕。此次回山,便忍不住前来求侣。 当然,随离骂的,也是促使他大胆求侣的一个原因。任谁经歷过那般美好的感受之后,都会念念不忘,都会想着有第二次,第三次。他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给带给他那般美好的感受了,想要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最好的法子,就是缔结道侣。 元恺向时倾真仙求侣,出于多种考量,这种隐秘的小心思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能跟这么个指路明灯一般的神仙人物结侣,对自己的修炼自有无数好处。 而且,他心头总有一个小小的感觉,觉得时倾真仙都跟自己双修过了,哪怕只是神识双修,那也是双修,双方能彼此敞开灵根,那是非常亲近非常亲密的关系。 在双修中,时倾真仙还针对他的情况,细緻体贴地指点过他修炼方面的问题,又启迪了他对「道」的认知,还跟他探讨过他可能修炼的「道」。 第198页 因此,在他心里,总觉得时倾真仙,对他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是对他体贴入微了,甚至是他这辈子的知己,感觉再没有人能比时倾真仙更了解他,更知他心了。 这样的人,当然要求为道侣。 如今,自己的隐秘小心思,骤然间被个才几百岁的小孩子一口揭破不说,还说得好像这才是他向时倾真仙求侣的主要原因似的,令得元恺老祖又羞又怒,霍地站了起来,叱道:「胡说什么?本尊是敬慕时倾真仙,岂会是你说的那般龌龊不堪!」 如果不是看在这小孩子是时倾真仙认的兄弟的份上,他早已经一法术唿过去了。 元恺老祖只是有这么个想法,理智还是知道自己不能对这个小孩子动手。然而随离却一个法术抢先朝元恺老祖唿了过去。 只是时倾知道随离对跟自己双修过的洞虚们都怀有浓烈的敌意,早已经防着了,插在两人中间,提前占据有利位置,见随离手指有掐诀的动作,身形一动,把随离的法术拦挡了下来。 随离见自己蓄势良久打出的一记杀招,竟悉数打在了时倾身上,心疼得不行,赶紧撤了法术,扑向时倾,要查看时哥哥有没有被自己伤着。 时倾把随离往旁边一带,用眼神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元恺老祖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本尊并无结侣之想,让老祖失望了。」 元恺老祖一提结侣,随离就气得直闯进干元大殿,不顾一切向元恺老祖出手。 单单阻止随离向洞虚真君们动手,并不能解决问题,阻止得了一次两次,还能阻止一千次一万次?倘或中间有一次疏忽,没有及时阻止,岂不就前功尽弃了? 要打消随离对洞虚真君们的嫉恨,最根本的法子,是撇清自己跟这些洞虚真君们的关系,这样才能消除随离对他们的嫉恨。 因此,时倾对元恺老祖的求侣拒绝得十分干脆决绝。当然,就算不为了随离,他也没有跟这些洞虚真君结侣的想法。 果然,时倾表态之后,随离和元恺老祖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元恺老祖没有问为什么拒绝,怕受到辗压性打击,但又止不住地心情失落,连跟时倾客气一下都做不到,直接起身告辞而去。他知道他跟时倾真仙的差距太大了,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他心里有那么一丝期盼,不来撞一回南墙,便无法死心。 随离一直被时倾拉着,冷着脸,看着元恺老祖下山。 时倾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有些事,得自己想清楚。 说也奇怪,继元恺老祖求侣之后,后面几百年时间里,陆陆续续有不少洞虚真君前来干元山上拜访,或直言,或婉转,或暗示……各个洞虚真君花样百出地向时倾真仙求侣。 他们都跟元恺老祖一样,一厢情愿地觉得时倾真仙对自己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而时倾真仙对他们来说,是知己,是引路人,更可以相许一生的伴侣。 在他们双修完后这几百年的寻道中,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因此,明明听说时倾真仙拒绝了很多人的求侣,明明知道自己求侣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们还是前赴后继地上山求侣。 求过,才可不留缺憾。如果不求,便会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个心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越来越后悔。等他们进阶渡劫境,留下的心结便会成为反噬他们的业力。 他们前来求侣,一方面是为了心头那点渺茫的期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早了结心结,不给渡劫境增加业力。 可是,随离才不管洞虚真君们的想法,每当这些洞虚真君稍稍露出一点求侣之意,他便像个护食的狗子一样,立即跳出来,亮出利爪獠牙,不是把人骂个狗血淋头,就是直接一个要命法术唿过去。 好在时倾对此早有防备,对当年跟自己双修过的这批洞虚真君们的求侣,全都毫不犹豫迟疑地一口拒绝了。 看到时倾的一贯态度,随离对这些洞虚真君们的敌意和嫉恨,才慢慢消散了一些。 时倾在心头默默算了一算,当年他在这方世界大约呆了五六年,前后跟三百多位洞虚真君双修过,时光回溯之后的九百年,随离顺利进阶洞虚境。他因被随离改造过身体,修炼速度在整个修真界,是除了时倾之外的第一人。 进阶洞虚境之后,便要确定自己的「道」,「道」一定确定,便不能更改。 一直以来,时倾都知道随离已经在参悟杀戮道了,正当时倾思虑着怎么让随离改变他的「道」时,却发现,随离的「道」已经变成了「轮迴道」。 时倾放心之余,又问随离为什么改修「轮迴道」了? 随离看向时倾,忧心忡忡地道:「时哥哥,你身体一天比一天弱,是不是在那一战中,受了不能痊癒的伤,才想着会回来……」与我共渡余生? 这九百年来,时倾日日承受着因果反噬的锥心之痛,同时还要不间断地释放神力,以支撑这方世界不至崩塌。 偏这方世界的灵气又很是稀薄,且没有信仰之力的补充,如此这般,入不敷出,就算时倾已是上神,也一天天虚弱了下去,一天天颓败了下去。 随离看着时倾一天天细微的变化,心头渐渐焦虑起来,他总觉得时哥哥瞒着他什么。 不然,时哥哥的身体,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差,他把干元宗歷年历代积存起来的珍稀药材药丸,都从昊焱宗主手里逼出来,拿给时哥哥养身体。可是再多的珍稀药材药丸吃下去,时倾还是一天天虚弱颓败下去。 第199页 随离不敢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他的修为太低了,无法与闻天界上的事。他只能默默地关心着时哥哥。当他踏入洞虚境之后,他便果断放弃了已经参悟得颇有成就的「杀戮道」,转向「轮迴道」。 修真之人,一旦踏上修真之路,便一往无前,不如轮迴。死亡就是永远的死亡,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再不可能重回人间,重新开始。 随离便想着,如果他参悟了「轮迴道」,掌握了轮迴的奥秘,如果他的时哥哥有朝一日,真不幸殒落,他就有能力保住时哥哥的魂魄,让他重入轮迴。 当然,在随离看来,时哥哥不幸殒落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他的时哥哥可是天界的神仙呢,怎么会殒落呢? 但是,他又对时倾目前这种一天比一天虚弱颓败的状况大为担忧,心里一直隐隐不安。不知不觉间,便想为他的时哥哥留下「轮迴」这条退路。 第103章 践约:扛子飞天 回溯时光流转到一千八百年的时候, 旭尧真君成功进阶合道境,成为明善大千世界除时倾之后,第二个踏入合道境的修士。 时光溯回之前, 直到随离被修士们群殴而死, 这方世界都没有人合道成功。旭尧真君的成功合道,代表着这方世界的因果关系, 在时倾的强撑下,开始进行自我修復和重架了。 明善大千世界的状况, 通俗点讲, 就是:时倾强行回溯时光, 错乱的因果关系像一把利刃, 重伤了这方世界。此后, 这方世界一直奄奄一息, 靠着时倾输出的神光,左支右绌,勉强维繫着没有崩塌。 旭尧真君的成功进阶,让时倾知道经过一千八百年的休养, 这方世界终于从重伤中, 缓过劲来, 终于开始能够自我修復了,用重新定义来理顺被乱错的因果关系, 又可以从这些重新定义的因果关系中, 推演出新的因果关系来,让这方世界又慢慢活了过来,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 时倾虽然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他所承受的压力并没有减轻。随离看着时倾仍旧一天天虚弱颓败下去, 无比忧心, 他除了加紧修炼之外,终于忍不住,有些扭捏向时倾说道:「时哥哥,我们双修吧。」 如今他亦是洞虚境了,可以承受得起时倾对他的灵气攫取,他想输送更多的灵气,他甚至愿意做时哥哥的炉鼎,只要时哥哥的身体能有所好转。 时倾有些讶然,反问道:「你怎么想起说双修这事了?」 听听,一副波澜不惊的口气,好像双修对时哥哥来说,只是一种获取灵气灵力的手段而已,根本不包含感情因素,连提及双修的语气都那么淡然。 双修一直是随离埋藏在心头的隐痛。虽然时倾已经拒绝了那些双修过的洞虚真君们的求侣,可这并不能消除随离对他们的嫉恨。 那些洞虚真君凭什么得到他时哥哥的青睐,跟他们双修?他那么喜欢时哥哥,可以为他的时哥哥做任何事。 所以,他也要跟时哥哥双修,而且,他不要像那些洞虚真君那样神识双修,他要真正的双修,他要真正拥有时哥哥! 可是,话到嘴边,随离又有点发虚,不敢直接说出来,只道:「你来这方世界养伤,结果一天比一天虚弱,想是这方世界的灵气太稀薄贫瘠了,你不是有法子通过双修攫取灵气吗?我现在已是洞虚境九阶,可以给你供应灵气了,只要时哥哥能好起来。」 时倾的虚弱颓败主要来自因果反噬对魂体的伤害,以及神力的不断损耗,其实身体本身还是挺强健的,被随离强行用干元宗歷代珍藏的灵药餵得莹润的肌肤白里透红,显示气血充盈,身体状态极好。 只是以随离对时倾的了解,他能透过身体,感受到时倾的精神状态十分虚弱颓败。作为一个已经飞升天界的神仙,精神状态比身体状态更重要,因此随离才会那么替时哥哥忧心。 「呵呵,又说傻话!」时倾失笑道:「以前,我是因为在跟天魔作战,斗法耗光了法力,才急需大量补充灵气灵力,偏生这方世界的灵气太过稀薄,不得已,我才想出双修那个法子。我现今又不缺灵气灵力,还双修什么?」他的魂体状况,并不是灵气可以修復的。 随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提出双修,哪里肯轻易罢休,嘟了嘟嘴,咕咙道:「不嘛,人家就是要跟你双修嘛。」仗着自己一直保持着少年人的形体和样貌,撒起娇来一点不心虚。 经歷过随离被修士们群殴至死的那一场惨剧,时倾对随离的心思一清二楚,他嘆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身体一歪,侧在卧榻上,宠溺地笑道:「好,咱们来双修。」 自己喜欢深爱的人,曾跟三百多个修士双修过,独独不跟自己双修,这种情况,不管放在哪个人身上,都无法接受,无法释怀。 时倾明白随离想跟自己双修的心情,何况早在时光回溯之前,他便已经跟随离双修欢好过了,时光回溯之后,他们又朝夕相处了一千八百年,浅水静流,岁月静好,他能感受到随离的改变,也能感受到随离对他的喜欢和关心。 对于时刻都遭受着因果反噬和业力缠身的时倾来说,因为有了随离的陪伴和关怀,当初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渐渐加深,变得越来越喜欢。原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难挨的日子也可以变得不那么难挨,甚至还可以乐在其中。 回溯时光的开始一段时间,时倾还曾暗暗后悔过,觉得自己回溯两千年时光,做得太冲动了。后来,后悔渐渐消失,只觉得随离值得他做出如此疯狂冲动的举动。 第200页 因此,当随离提出要双修,时倾并不抗拒扭捏,跟彼此喜欢的人,做彼此喜欢的事,岂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偏生随离见时倾答应得如此痛快,还放下书,慵懒地歪倒在卧榻上,一副任君採撷的模样。随离心头又不痛快了,感觉自己好像是趁时哥哥虚弱之际,欺负时哥哥一般。 哼,他才不会做这种事呢!随离轻哼一声,反倒转头离开了。 不知不觉,剩下的两百年也过去了,这期间又有几位洞虚真君冲突合道境。其中,只有一两人成功合道,多数真君以失败告终,身死道消。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代表着这方世界在理顺重构因果关系之后,在渐渐恢復活力和生机,在渐渐稳定下来。 时倾开始试着一点一点收束神力,当这方世界不需要神力支撑也不会崩塌之时,便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他不能一直守在这方世界。他是天庭上神,有许多事务需要他去处理,有许多责任等待他去担当。 尤其,他临下界之时,已经发觉天庭有异动的苗头,他在这下界,施展神力,为随离回溯两千年时光,天界的时光又不等人,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 不知在这五六年里,天界又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发生他不可控制不可预料之事? 他在这里回溯时光,挽救随离,会不会导致天界某些天界神仙因一些小过错而被推下谪仙台?那些被谪仙台抽取剔除的神髓仙骨,都流去了哪里? 也许,当初,当他决定使用双修之术攫取别人灵力以达到快速吸收灵力之时,便跟这方世界和那三百多位洞虚真君产生了极深的纠葛和渊源。 他会毅然决然地下定决心回溯时光,固然是他割捨不下随离,但何尝不是他跟那三百多位洞虚真君结下的纠葛,在冥冥之中的推动? 他在挽救随离的同时,不也让那三百多位洞虚真君有了一次不被随离所杀,重头再来的机会? 一啄一饮,皆有前缘。 时倾猜测,因果关系,也许并不是一根直线,也有可能存在着多个分岔。这才是这方世界能够理顺因果,重新定义因果关系,最终恢復过来的理论基础。 想到这些,时倾倒不为天界神仙可能被推下谪仙台而愧疚,毕竟,他不是导致天界神仙被推下谪仙台的因,也不是果。只是他越来越迫切是想返回天界。 收束神力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这期间,时倾把这方世界一种特有的飞烟茶树种植在清睢宫里,把自己的神髓注入其中,日日用仙息浸润,使它产生了变异。 等变异飞烟茶树的嫩芽长出来之后,时倾採撷了,精心炒焙成飞烟茶,拿给随离饮用。并告诉随离,这茶除了格外香醇之外,还有一点清心凝神和涤邪袪恶的功效,长期饮用,可以帮助随离在修炼中收束心性,以免步入歧途。 「时哥哥,你要走了吗?」随离接过茶叶,问出了凭直觉感应到的想法。 时倾不想隐瞒,回道:「嗯,该走了。你莫要担心,也不要多想,好好修炼,多喝喝茶,等你突破渡劫境,便能飞升天界,那时,我们自能重逢。」 随离早想到时倾不可能一直呆在下界,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和准备,并不觉得如何难过,只问道:「到了天界,时哥哥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跟我住一起吗?」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终于问出来了。 「会。」随后,时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头,透过清睢宫,仰望辽阔苍茫的天穹,喃喃自语道:「就是……不知道还飞不飞升得上去。」 他现在的魂体被两千年的因果反噬掏空了,神光也损耗得几近枯竭,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飞升上天。 不过,不能直接飞升上天也无所谓,大不了兵解飞升,让魂体回归天界,然后重塑肉身。 就是,兵解并不是愉快的经歷,重塑肉身后,还要花费大量时间来调整,才能使肉身和魂体重新契合。不到万不得已,时倾并不想走这一步。 时倾说这话,本是出于忧虑的自言自语,不想随离应道:「时哥哥,没事,有我呢。」 从时倾嘴里,听到了他盼了两千多年的答案,随离满心欢喜,稚嫩的脸庞上荡漾着乐滋滋的笑容,澄澈,纯净得像个真正的少年,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两千年时光届满之际,随离再次合道。这一次没有修士们的群殴,随离真君顺利合道成功,成为合道真仙。 为了不打扰随离进阶,时倾退到半山腰,跟那些记名弟子们一起,旁观随离真君合道。 正当大家替随离真君合道成功感到衷心高兴,迎接收集着合道甘霖之时,只见随离真仙已经一个瞬移,来到了半山腰,叫道:「时哥哥,我送你上天!」 众弟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们的大师兄,一猫腰,一头钻进师尊/胯/下,把师尊扛在肩头上,「唿」地一声,朝着一望无垠的天际,飞腾而去。 作者有话说: 可能会停更几天,会在一到两章之内,全文完结。希望出一个万字完结章,天使们请敬期待。 第104章 博爱道的真谛 眨眼之间, 自己已经骑在随离肩上,被随离托举着跃升了起来。时倾很快便反应过来,随离初初进阶, 身体正处于跃升阶层的时候, 充满着活力,随离正是要利用此时的身体状况, 帮助他强行飞升。 第201页 时倾也不矫情,他现在确实无力自行飞升离开, 确实需要随离的帮助。因此, 他飞快地凝聚起自己的残余神力, 当随离扛着他, 飞升到一定高度之后, 他便施展神力, 强行从虚空中撕裂出一道时空通道。 在跃入时空通道的那一瞬间,时倾跟随离紧紧地握了一下手。那一握,已经把彼此的心意,传递给了彼此, 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离看着时倾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那画面, 深深印进他脑海里。他竭尽自己的体能,把时倾托举上去, 跌回地面之后, 吐出一口血来。 不过,随离仗着身体尚在进阶之后的阶层跃升的余韵之中,进阶甘霖滴洒在他身上, 他立即打坐冥想, 进行修为巩固, 也藉以恢復那一下托举造成的损伤。 等稳定了修炼境界之后,随离才缓缓站起身,仰望苍穹,喃喃低语道:「时哥哥,等我!」 回到天界,时倾瘫到在飞升台上,觉得这是自己无数次下界归来,最难受最虚弱的一次,直到脱离明善大千世界,他才摆脱了因果反噬对魂体的不断伤害。 可是,还没等他缓上几口气,便被飞快出现的天兵天将团团包围,想于慑于他上神的修为,每个天兵天将都如临大敌一般,对他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时倾本就处于最虚弱的时刻,无力,也无意挣扎,被押进了天刑司。 在下界擅自回溯时光,虽然没有引起那方大千世界的崩塌,但是这种行为本身触犯的天规,时倾自知将会受到天刑惩罚,并无推诿逃避之意,对自己在下界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都交待了,却不想,天刑司直接宣判,把时倾上神推下谪仙台。 推下谪仙台是个什么处罚?那是天界最严峻的处罚,是用来处罚天界罪人的!把他们贬落凡尘,承受轮迴之苦,永世不得重返天界。 时倾上神可以算是天界资格很老的上神了,对于天规禁条,知道得非常清楚,成仙不易,天庭一向对神仙们都秉持着宽抚的态度,只是不是大奸大恶,罪大恶极之徒,都会留下一线生机,怎么会把神仙这么轻易地推下谪仙台? 自己不过在下界擅用神力,回溯了两千年时光而已,而且自己释放神力,支撑了那方世界两千年,并没有令那方世界崩塌。 不但没有危害到谁,还挽回了三百多位洞虚真君的性命,虽有违规,最多受些雷噼之刑,哪里够得上推下谪仙台这么严重的处罚? 轻罪重判,天刑司显失公允。而且天刑司如此行事,显然是有意为之,而且不是第一次了,询问犯错神仙的过错之时,很是潦草马虎,前后都没有问多少问题,感觉就是走一个形式,然后迫不及待地下达了天界最重刑罚的判决。 时倾联想到在他下界之前,发现的多起神仙被判推下谪仙台之刑的事件,现在看来,不是神仙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的,神经错乱,整天就干伤天害理之事,而是天刑司把那些犯了小过小错的神仙们,全都轻罪重判,恨不得把更多的神仙推下谪仙台。 那么天刑司为什么要把神仙们推下谪台仙?把神仙们推下谪台仙,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么多天界神仙被轻罪重判,就绝对不是挟仇私打击报復这么简单了,看来整个天刑司都出了问题。 既然排除了挟私仇打击报復这种可能,那么把神仙们推下谪仙台,天刑司能得到什么好处? 神仙被推下谪仙台,重点是什么?是谪仙台呀!谪仙台的作用是当神仙被推下谪仙台阵眼时,布置在谪仙台的法阵会抽出神髓,剔除仙骨。 问题再次归结到:那些被抽出来的神髓,剔除来的仙骨,都到哪去了?这个问题,早在时倾下界之前,便产生了怀疑。 如今看来,天刑司的人真的有问题,甚至可能整个天刑司的神仙都出问题了。不然,这么不合情理之事,怎么没人向仙帝告发? 亦或,仙帝也出了问题? 返回天界之后,时倾摆脱了因果反噬对魂体的持续损伤,魂体开始自我修復,状态好转。再者接收到下界信众的祭祀供奉,信仰之力充裕,魂体也藉助信仰之力的滋养,加速修復,同时时倾在明善大千世界消耗殆尽的神力也得到快速恢復。 时倾没有挣扎,没有反驳,也没有试图逃跑,仿佛十分认命地被押去了谪仙台。 虽然天兵天将知道时倾上神这么一副虚弱的样子,是在下界经受了两千年的因果反噬的结果。 但他们一点不敢掉以轻心:他们押着的人是一位老资格上神,跟时倾上神同一时期的神仙们都殒落得差不多了,而时倾上神还在,就足以证明时倾上神有多厉害。 直到把时倾上神推下谪仙台,一众天兵天将才吁出一口气来,都在想:幸好,时倾上神在下界承受了两千年的因果反噬,魂体虚弱不堪,神力几乎耗光,不然,时倾上神绝无可能被推下谪仙台。 等他们松了一口气之后,很快便欢喜起来,纷纷叫嚷着:「走走走,我等不及想品尝品尝上神的神髓了,不知有多美味!」 又有天兵说道:「快快快,动作慢了,怕是连味道都嗅不到!」 刚才看上去还队伍整齐的天兵天将们,一窝蜂朝谪仙台旁边的一处山谷里奔去,人人争先恐后,哪里还有半点组织纪律? 天兵天将一向是天界里最有组织有纪律的神仙,尤其是在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可是此刻看起来,他们更像一群小混混,彼此间好像也不存在上级下级之分,乱闹闹的跑开了。 第202页 进了山谷之后,早已经有不少神仙大失风度地挤在一处小小的凹槽里,翘首引颈,盼着什么东西从天降落。 后来的这些天兵天将不由分说,也纷纷挤进凹槽去,凹槽只得小小的一点地方,本就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家彼此之间还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就差没有斗法了。 大家一边推搡,一边又在叫嚷:「听说这次的养料是个上神呢,不知有多美味,啧啧。」 「哎呀呀,神髓怎么还没有被传送过来。」 「是不是採集阵法出问题了?」 …… 少顷,一抹稀薄但浓郁的金光由天而降,飘落进凹槽,飘落到挤在凹槽里的这群神仙的头上。 有人无比欢喜地叫道:「来了!来了!我吃到了上神神髓……」 凹槽中本就拥挤的人数顿时躁动起来,纷纷用力挤向中间那个看不见的阵法输送口,想要分食到一缕上神神髓。 「哎呀,怎么上神的神髓这么少?!」 其中一个天兵,是个刚飞升上来不足千年的小仙,被人群挤在凹槽外围,他正在奋力想往中间挤一挤之时,忽然毫无徵兆地晕厥了过去。 他很快又清醒过来,但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一点亮光都没有。他心头大骇:他们不是挤在谪仙台准备进食上神神髓吗? 他本能地想坐起来,想逃离黑暗,便他很快发现,他根本动不了,亦或者说,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这一下,他更惊骇了,开口便叫道:「救命呀!」挤在凹槽准备进食的同类那么多,应该能够救他。 「这是本尊的识海,没人听得到你的求救,省省吧。」一个冷清的声音回应了他。 他听到这个声音,更是恐惧得发抖:「你、你、你……是时倾上神!」时倾上神不是被他们推下谪仙台了?怎么没有跌落凡尘? 「本尊问你,天刑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在你们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抢着进食其他神仙的神髓仙骨?」说到后面,时倾上神的声音冷洌而严厉,蕴含在其中的森森寒意和凛凛杀意,像有实质的刀刃一般,剔刮着那个天兵的心神。 能成为天界为数不多的上神,时倾当然会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保命手段,他被推下谪仙台后。 一方面取出法宝,保护自己的神髓不被谪仙大阵抽离出来,一方面,施用了秘法,隐去身形,然后依靠法宝,时倾查看了布置在谪仙台上的谪仙大阵。 所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时倾发现在谪仙大阵之下,不知何时,被布置了另一个很是隐秘的阵法。 谁能在谪仙大阵之下布置出另一个隐秘阵法?时倾自忖,凭自己的能力,怕也很难独力完成。 然后时倾顺着这个阵法摸过去,看到了数百个神仙挤在凹槽,争着分食自己神髓的那一幕,也知道了这个阵法的作用:採集并传送神仙们被谪仙大阵抽离出来的神髓仙骨。 这一幕,看得时倾上神惊心动魄,肝胆俱裂:那群挤在凹槽里争着进食神髓仙骨的东西,还能算是神仙吗? 其中还有不少熟面孔,原是他认识的人。可是,他们现在的样子和行为,哪里还是他认识的朋友? 时倾上神随手拘了一个天兵小仙,进入自己的识海里拷问。结果那天兵小仙只是求饶,却什么都不肯说。 天界里,人人都知道时倾上神修的是博爱道,是个心有大爱,悲悯众生的神祇。 其实天界众神仙,也不是纯然的一团和气,跟下界凡俗之人一样有勾心斗角,也的拉帮结派,也会有彼此防备。 大家唯一不会防备的神仙,就是时倾上神。因为时倾上神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尽管时倾上神战力高绝,但那是用来对付天魔的。 大概天兵小仙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我就什么都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要敢伤我,就违背了你的道,你会遭受比因果反噬更加惨烈的大道反噬。 然而,天兵小仙的这种认知,是没有修炼过博爱道的神仙们,对博爱两个字产生的误解,以为博爱就是对众生的关爱和怜悯。 但在时倾看来,慈悲心肠,霹雳手段,是博爱道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如果单单只有慈悲心肠怜悯众生,而没有霹雳手段剷除那些危害众生的因素,那么慈悲心肠就是一句空谈,落不到实处。而因怜悯博爱众生,众生会以信仰或因果的形式反哺回来,从而又可以提高或加强霹雳手段。 正因为如此,时倾上神才能成为天界战斗力超卓高绝的一位神仙。 第105章 杀生,为护生 天界发生了如此严重的食用神髓仙骨事件,时倾哪里还有耐心跟那天兵慢慢磨,一咬牙, 便对天兵小仙用了刑。 神仙用刑, 可不是折磨身体这样的低层次,而是直接对神魂动刑。 时倾对那个天兵小仙一用刑, 便感觉到,天兵小仙的神魂之中, 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那种东西已经完全渗透进天兵小仙的神魂之中, 一时半会难以将之跟天兵小仙的神魂分离开来。 那是什么东西?感觉那东西介于有自主意识和无自主意识之间, 但这东西似乎能释放出本能, 影响或控制天兵小仙的行动和意识。 天兵小仙的异常, 难道就是这神魂中这多出来的不明东西造成的?想一想,难道那么多挤在凹槽争着食用神髓仙骨的神仙们,他们的神魂都被这种东西影响或控制了?说不定,整个天刑司的神仙的神魂都被这种东西渗透了? 第203页 这东西想吃神髓仙骨, 得有来源啊, 利用天刑司, 把犯了过错送进天刑司接受惩罚的神仙们推下谪仙台,再在谪仙大阵下布置一个具有採集传送神髓仙骨的阵法, 这样不就吃到了? 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 那么,这种不明东西,已经渗透了不少神仙, 它会不会渗透所有神仙?它通过什么方式渗透?最根本的, 它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从何而来? 面临如此严重的问题, 时倾耐心十足,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把这种东西,从那天兵小仙神魂中剥离出来,不管那个天兵小仙如此哀嚎怒骂,时倾皆不为所动。 最终,时倾终于分离出了极微小的一点不明白东西,结果却是让时倾感觉更加震憾:因为那是天魔! 既然已经被天魔侵吞了神魂,这个天兵小仙差不多就是个行尸走肉,只是还残留着一些自主意识罢了。 于是,时倾毫不心慈手软地对那个天兵小仙进行了搜魂。搜魂结果更是令时倾吃惊:就在那次盪魔之徵,当他因为法力耗尽,不得不暂时离开,找地方恢復法力之时,战场出了意外,一位仙君不慎被天魔侵体。 本来,天界神仙扫荡天魔已经持续进行了许多年,对作战之际,被天魔侵体这种情况,也有应对之策。 因天魔是对魂体的入侵,只有及时灼烧自身真炁三火,才能把侵入魂体的天魔消除干净,不留后患。 当然,灼烧自身真炁三火会非常痛苦,且会使魂体受伤,需要休养很长时间才能养好魂伤,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处置方法。但除此之外,神仙们没发现针对这种情况更好的处置方法。 正是鑑于天魔的厉害之处,每一次天界派出的盪魂队伍,都由修为最高的上神上仙组成,只有在人手极度缺乏的情况下,才会挑选几个修为和战力都比较高的神君仙君加入。 那位仙君是第一次参加盪魔之徵,一则,从来没有对付天魔的经验;二则,惧怕灼烧真炁三火的剧痛,更不愿意魂体受伤;三则,同行的其他神仙配合不足,全程没有发现这位仙君的异状。 因此,那位仙君只是施用仙力对自己的魂体进行了一番清除之后便完事了。 天魔入侵,会很快对神仙的意志产生影响,只有很短一点时间,可以让神仙以大毅力引动真炁三火自焚。一旦错过了那宝贵的一段时间,让天魔得以快速向魂体渗透融合,这位神仙便无救了。 被天魔入侵的神仙,会渐渐被天魔本能控制,成为行尸走肉而不自知。对于这种神仙,只能将其杀掉,并用自身真炁三火将其魂体焚烧干净,才能消灭干净,如果让其魂体转世,则会遗害冥界和凡俗。 本来嘛,一位仙君被天魔入侵寄宿,影响并不大,大不了日后发现了,将之清除即可。 只是在战斗中,参加盪魔之徵的几十位神仙都是用神识勾连进行战况交流,结果,天魔顺着神识勾连,入侵了当时作战的几十位神仙。 如果这几十位神仙是直接被天魔入侵,肯定会发现。但他们没想到天魔是隐藏地同伴的神识中传递过来的,无一例外,全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天魔入侵,并错过了用真炁三火焚灭天魔的时机。 搜魂至此,时倾不禁暗想:他遭遇时空乱流,被裹挟着误入了一方未开化的混沌世界,偏这方世界灵气稀薄,导致他不得不花费了六七年的时间,疯狂找人双修,才获得了勉强能破开那方混沌世界的力量。等他急匆匆返回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因此他才没有跟那些神仙进行过神识勾连。 如果没有遭遇时空乱流,时倾顺利补充到灵气,迅速返回战场,那他也会跟其他神仙一样,被天魔入侵而不自知。时倾想到此处,罕见地惊出一身冷汗。 凡间一年,天上一日,自己在下界担耽了六七年,同伴在天上用六七天时间,结束了盪魔之徵。时倾当时虽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生疑。 现在想来,或者,天魔顺利入侵神仙,也许已经对神仙的意志施加了影响,让神仙们对天魔视而不见,硬生生产生出天魔已经剿尽,可以胜利凯旋的想法。 可惜,当时时倾在返回战场的半路上遇到「凯旋」而归的同伴,他自然不会怀疑同伴的说法,更没有想过要去查看战场。 盪魔之徵结束了,然而,天魔的入侵之徵才刚刚开始。对于天魔来说,神髓仙骨是难以抗拒的美味。 于是,天魔操纵着被它们入侵寄宿的神仙们,以神识勾连的方式,前前后后入侵了天刑司上下神仙,以及隶属天刑司的那部分天兵兵将。 天魔并不具备布阵的能力,布置在谪仙大阵下面的,用于採集传送神髓仙骨的阵法,是天魔驱动神仙们合力完成的。 要知道,被天庭仙帝指派去参加盪魔之徵的那几十位神仙,都是上神上仙级别,只有少数神君仙君,他们几十位,还有什么事干不成? 知道这些情况之后,时倾没有时间惊诧感嘆,而是思忖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才能阻止天魔在神仙中的扩散。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天界迟早会变成天魔的世界。 时倾首先想到的是把这个消息公开出去,让其他神仙产生警惕,不要轻易跟别人进行神识勾连,阻止天魔在神仙之间传播。 不过,时倾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样一来,那些已经被入侵的神仙就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们也许会进行恶意传播以图自救。自己没救了,便拖人下水,这是人之常情,等所有人都被天魔入侵了,就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用灭谁了。 第204页 再说,时倾觉得天魔似乎并没有进行主动扩散,只在它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驱动宿主,通过神识勾连,入侵其他神仙。 天魔这东西并没有修炼出智慧,它的一切举动都是本能驱使,它想食用神髓仙骨。 因此只入侵了天刑司及其隶属的天兵天将和谪仙台守卫这些神仙。目前来看,天魔还没有大规模扩散入侵的兆头,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时倾决定先巡查一遍天界,看看天魔到底扩散到什么程度了。尤其要细查当初被派去参加盪魔之徵的那几十位神仙。 他们都是上神上仙,平时都各居一方,独当一面,谁知道天魔会不会驱使宿主入侵其周围的神仙呢? 这时候,时倾还挺幸庆他被天刑司不由分说推下了谪仙台,这会儿他在那帮被天魔入侵了的神仙眼里,已经不存在于天界了,倒方便他行事。 不过,时倾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怎么分辩一个神仙到底有没有被天魔入侵? 他总不能见着一个神仙,便把人家的神魂拘进自己的识海里审查吧? 时倾便拿那个天兵小仙做试验,怎么样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分辩出目标人物有没有被天魔入侵。 这又是一件没有先例的事,得时倾自己摸索。好在样本多,研究死了一下天兵小仙,又去天刑司抓一个,反正天刑司全部都被天魔入侵了。 时倾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为了解决天魔入侵危机,不得不铁了心肠,拿昔日的神仙来研究。因为这些神仙,已经不能算神仙了,他们只是还残留着少许自己的意识,但会被会天魔影响控制而不自知。 天刑司失踪了几个天兵小仙,四寻无果,便变成了悬案,并没有引起天魔宿主的怀疑。 时倾足足研究了好几个月,弄死了几个天兵小仙,也没有研究出识别方法。似乎只有通过观察被入侵神仙的日常举止有无异常来推断。 这个识别方法很不精确,容易误判。不过可以进行初步甄别,然后把有异常举动的神仙的神识拘进高阶神仙的识海里,再次甄别,基本就可以准确判断了。 在研究怎么识别天魔宿主的同时,时倾更注意研究怎么能把天魔从宿主的魂体里分离出去,以便挽救这些被入侵的神仙。然而,天魔一旦侵入魂体,便跟魂融为一体,时倾想尽了,用尽了,使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但都徒劳无功。 随后,时倾用隐身状态,把天界走了一遍,尤其对当初被指派参加盪魔之徵的那几十位神仙全都暗中窥探了许久,观察这些神仙有没有把天魔传播给他们身边之人。 天界之大,广袤无垠,这一圈走下来,足足花了六七年。 天魔虽然被神仙带回了天界,好在天魔没有生出智慧,它的举动都是出于本能。因此,它也没有在天界主动扩散。这也使得天魔的入侵情况还不算严重,还没有大面积爆发。 接下,时倾开始策划怎么才能把那些宿主一网打尽,使他们来不及把天魔传播开去。 第106章 万世歷劫留传奇[作话附完结感言和写作计划] 时倾本不想一个人干这事, 可是,当初被指派去参加盪魔之徵的上神上仙,全被天魔入侵了。当初没有参加盪魔之徵的上神上仙都还在闭关没出来, 一个都指望不上。 那些没有参加盪魔之徵的神君仙君倒是不少, 可惜,战斗力都弱得很。他们正是因为战斗力差, 才没有被指派去参加盪魔之徵。 时倾不敢指望让这些战力弱鸡去对付战斗力强悍的宿主们。时倾想来想去,找不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 为了能够把宿主一网打尽, 时倾准备了整整年, 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甚至不惜修炼了一种很厉害的禁术。 当时倾的禁术略有小成之后, 不敢再等下去, 终于狠下心来,开启了他的杀戮之战。 时倾挨个去秘密访拜了自己好友。好友们看见听说已经被推下谪仙台的朋友好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都十分高兴。 等听时倾说了他被推下谪仙台的先后缘由,以及天魔入侵之事后, 好友们都惊得骇然失色, 连忙问怎么办。 时倾挨个交给好友们一张各不相同的名单, 让他等自己把上神上仙调离他们洞府之后,按名单杀人。还叮嘱好友们:这些人全都已经被天魔入侵, 杀的时候万万不可手软, 而且不光要杀人,还要用自己的真炁三火焚掉宿主的魂体,一定要把天魔清除干净。灭掉已经被入侵的天魔宿主之后, 还要把这些上神上仙洞府的人抓起来, 逐一拘出神魂进行甄别, 万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甚至要有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决心。也要有因为错杀,而遭到天规惩罚的心理准备。 因为天魔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任其发展,它们能把整个天界神仙变成它们的,最终把神仙全数消灭。 焚烧自己的真炁三火本是极痛苦之事,还会令自己魂体受创,但是为了清除天魔,时倾的好友们无一推託,全都慨然答允,表示一定不负所托。 他们对于时倾接下来要独力击杀那几十位上神上仙都很担心,但他们的修为都才神君仙君,且不擅斗法,帮不上忙,只叮嘱时倾小心,把自己珍藏的丹药几乎倾囊相赠,但愿能助时倾一臂之力。 然后时倾又秘密晋见仙帝,将天魔入侵之事相告。此时的仙帝,法号浩涆。 第205页 浩涆仙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时倾趁着仙帝吃惊之际,拘出仙帝神魂进行甄别,终于确信仙帝尚未被天魔入侵。 只是这位浩涆仙帝在位时间颇久了,办事作风越来越官僚化,对于天庭异常,尤其是天刑司的异常视而不见。 时倾把自己的行事计划告诉仙帝,浩涆仙帝却推三阻四,说要召集神仙们公议。 公议?那不是要打草惊蛇吗?时倾这十几年的准备工作不都白做了? 时倾不想多话,果断挟制住浩涆仙帝,让他用藉口,传天谕,把当初被派去参加盪魔之闱的神仙们都召来紫霄殿。 浩涆仙帝好心劝道:「他们有几十个,你才一个人,怎么杀他们?快放开我,不要做梦了。」 时倾早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预判和准备,只让浩涆仙帝听命行事。 浩涆仙帝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但几十万年上百万年的太平仙帝做得久了,早就失去了初任仙帝时的血性和激情,乐得有这么个上神面现替自己解决难题,便一一照办,还吩咐手下人配合时倾上神。 如时倾所料,被天魔入侵的那几十位上神上仙,并不能同一时间赶到紫霄殿,时倾便在紫霄殿守株待兔,等那几十个天魔宿主来一个,杀一个。 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史无前例地在仙帝议事的紫霄殿展开。浩涆仙帝默许但迴避了,实施这场屠杀的始终只有时倾上神一个。 虽然时倾上神有备而战,但这场屠杀仍然进行得十分艰难,毕竟,那几十位天魔宿主基本都是上神上仙,战力惊人,哪里是那么好杀的,往往前一位尚未杀死,后来又来一位,时倾的战斗,渐渐从以一对一变成以一对二,以一对三,最多时,时倾要同时跟几个天魔宿主作战。 好在时倾对这种情况有充分的准备,禁术禁阵,幻化分/身等等各种手段都施展了出来,目前整个天庭还有战斗力的上神,就他一个,他必须毕其功于一役,把最厉害的这几十位天魔宿主消灭掉。 如果让其中一个逃掉,今后的天界将会随时处于被天魔入侵的危机之中,后患无穷。 时倾甚至在紫霄殿里布置了一个禁忌阵法,只进不出,绝不让这些天魔宿主逃出去,做好了跟这些天魔宿主同归于尽的打算。 战斗中,时倾还要硬起心肠,对这些上神上仙的哀求,听而不闻,对昔日的战友和伙伴痛下杀手,其中所承受的心理创伤,没有人能体会。 这一场以一对多的撕杀,饶是时倾做了充分的准备,仍是被天魔宿主的凌厉反击杀得遍体粼伤。除了身体上的伤痛之外,时倾还要焚烧自身的真炁三火,去焚烧这些上神上仙的魂体,送他们最后一程。 时倾不记得自己杀了多久,等终于把这些天魔宿主全都杀了,并焚烧了他们的魂体之后,时倾的法力神力魂力都已耗竭,伤势之重,已有了跌落境界的症兆。 但是时倾勉力支撑着,并没有就此罢休,他把剩下的灵丹妙药一吞而尽,然后去了天刑司,开始了又一场杀戮。 天刑司里的神仙们,修为并不太高,时倾上神想杀他们,就一定能杀掉他们,没有人可以在上神的手下逃命。 只是他们的魂体也需要进行焚烧处理,天刑司上上下下几百上千位神仙,每处理一个魂体,时倾自身的魂体就会又受一次伤,更加虚弱一分。 等到天界的神仙们听到天刑司里传出来的抢天唿地的求救,赶到天刑司时,他们只看到一地的尸骸和倒在尸骸中累到虚脱的兇手。 他们当即抓住虚弱到无力挣扎的时倾上神,押上紫霄殿,想请仙帝主持公道。 哪知,紫霄殿上的惨状,更是叫他们大吃一惊,在得知也是时倾上神干的好事时,群情激愤,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情,纷纷谴责时倾上神……众口烁金,以前很受尊敬爱戴的时倾上神,一夕之间便变成了残杀神仙的大魔头。 浩涆仙帝一见众神仙押解着时倾上神前来向自己讨公道,全都一副义愤填膺,大义凛然的样子,他一下便不敢替时倾分辩了。 作来天界的统治者,如果真发生了天魔入侵事件,不是应该由他出面主持清除天魔,并处理善后之事吗? 如果被神仙们发现,他一直对此事懵然不知,岂不是要对他的领导能力产生质疑? 如果被神仙们发现,他知道之后除了惶恐不安之外,拿不出应对良策,只能放任时倾上神越俎代庖,血腥屠戮,岂不是要对他的管理御下能力产生质疑? 浩涆仙帝出于自己的考虑,绝口不提有天魔入侵之回事,判定时倾上神道心不稳,堕入邪魔外道,狂性大发之下,杀害了几十位上神上仙和整个天刑司。 于是,仙帝顺应众神仙的强烈请求,把丧心病狂的时倾上神推下了谪仙台。 在被推下谪仙台,在被谪仙大阵抽去神髓的辗压式痛楚中,时倾恨不得就此丧失意识,结束一切。 然而,时倾不但不有丧失意识,他还像冲破了什么禁锢一般,一瞬间,记起了属于时倾上神的所有记忆。 . . 时倾小仙跪坐在飞升台上,心跳如鼓,他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他明明只是下界歷个情劫,想不到竟遭遇如此修罗场。不,在情劫里,他所经歷的一切,基本上都是曾经在他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第206页 丽天大千世界,随离说过的话,在时倾心头流过:「对我来说,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对你来说,认识我,是你噩梦的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你是天庭上神,法力无边,为了疗伤,躲到了我所在的大千世界,我便认识了你……后来,我们快乐地在一起了。」 坐在飞升台上,杀人杀到精疲力竭而带来的沉重的负疚感,仍压迫着时倾,令他喘不过气来。 理论上,那些天魔宿主都该死,该绝不手软地将之除去,可是,在情感上,他们曾是他的伙伴和战友,他何忍下手诛杀? 当他杀完天刑司的神仙后,他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在神仙们群情激愤要求处死他时,他没有为什么分辩一个字,觉得死亡对他,是解脱,活下去,他也许真会崩溃。还不如死亡,一了百了,干脆利落。 毕竟中间已经间隔了上亿年,又经歷了几万次的轮迴,时倾虽然再次亲身经歷当年的杀人事件,在度过最初的惊骇和压抑之后,到底渐渐镇定了下来。 几万世的轮迴,就是几万次的放逐,足够让他洗清罪孽,一个被推下谪仙台的人,能够再次飞升天界,就证明了,他实现了自我救赎,他不欠谁的。 只不过,当时他的魂体那么虚脱,被推下谪仙台,多半会魂飞魄散,他怎么能活到现在,还能再次飞升,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恢復了记忆,以前修炼过的法术自也想起来了,时倾小仙不用依靠谁,拿出十方飞烟茶,轻易便跟尚在情劫之中的随离上神发生了勾连,看到了他被推下谪仙台之后的事情。 随离真仙在明善大千世界经过了五千多年的修炼,终于飞升天界,成为一名小仙。 他一飞升上去,便感受到浩博庞大的信仰之力钻进他的身体,在他身体里转化为神力,他在眨眼之间,便完成了从仙到神的跃升。 他的这一变化,引起了天界神仙们的注意,不由分说,他们引导着随离正位神祇。 随离就这样煳里煳涂成为了新一代玉清帝君,敕号: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他的宫殿叫高上神霄玉清府,他的寝殿名叫十方殿。 他管辖着六星一司,六星指的是南斗六星,分别为:掌管命数的司命星君,掌管官禄的司禄星君,掌管身命的延寿星君,掌管田财的益算星君,掌管妻嗣的上生星君,掌管兵戎的度厄星君。 一司指的是渡缘司,是由南斗六星职能派生出来的一个天界部门,专管神仙下界歷劫。 不过,随离最想见到的是他的时哥哥,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得在天界到处打听。 这一打听,竟听得天界众神仙,人人都痛骂时倾上神是个一口气击杀了几十个上神上仙,还血屠了天刑司,犯下累累血债的大魔头! 随离小神怎么也不相信自家温润谦沖的时哥哥,会是一个杀神大魔头,他的时哥哥修炼的还是博爱道呀,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面对众神众仙的众口一词,言之凿凿,他不相信,绝不相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他的时哥哥,绝对不是这种人!就算时哥哥真杀了人,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要找出其中的真相! 时倾小仙看着随离小神每天在天界四处奔波,一心一意寻找杀人事件的真相时,心头涌起一阵阵的安慰和温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和阴冷里,看到了一星亮光和温暖。 终于从时倾上神的好友那里知道了天界发生的一切,随离小仙这才知道,他的时哥哥清除了天魔宿主,不但无功,还因此被推下了谪仙台! 时倾上神不在了,下界百姓对玉清帝君的信仰和祭拜无人接受,无人响应,眼看着这股信仰便要消散,天界找不到神仙可以顶替时倾上神,正在着急,随离飞升上来,因他的金丹是藉由时倾噼开的半颗金丹结成的,两人同丹同息,飘浮在天界的那些信仰之力便自行投入随离身体,天庭趁机让随离正位为玉清帝君。 随离这才知道,他在天庭得到的一切,本该属于时哥哥的,而他的时哥哥被推下了谪仙台,永远回不了天界了。 于是,随离小神带领着时倾上神的好友们,找到浩涆仙帝,兴师问罪,要给时哥哥讨一个公道。 在时倾上神被推下谪仙台的半年之后,浩涆仙帝为了维持仙帝威严,被迫退隐,禅位于一位神君。 新上任的仙帝同样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和权威,便施展了独属于仙帝的无上能力:抹除众生。抹除了众神仙跟时倾上神有关的所有记忆,也抹除了所有仙家典籍中,有关时倾上神存在过的记载。 于是,在天界神仙们的记忆中,玉清帝君从古至今,都是随离上神,下界百姓信奉膜拜的玉清帝君这位神祇从没有发生过中途换人这种情况。 只有随离小神还记得时倾上神,因为他跟时倾上神的纠葛太深了,没有时哥哥,就没有如今的他。 如果他忘记了时倾上神,就无法逻辑自洽,人能欺人,无法自欺。 在为时倾上神讨回公道之后,南斗六星被玉清帝君强行要求推演时倾上神在下界的命数。他们已经忘了时倾上神,不明白玉清帝君为什么要寻找这个仙家典籍中从未存在过的上神魂体。 玉清帝君有要求,南斗六星倒也出了力,但他们根本无法从渺如浩翰大海的凡俗运程中推演并找出时倾上神的命数。 第207页 南斗六星都劝玉清帝君放弃寻找,凡俗人的生命仅仅数十载,每过三个月,凡俗之人便会耗尽寿元,重行投胎,其命数又得洗点重置,变化再变化,每一次变化都有无数种可能,他们不是不想出力,实在是无能为力。 好在随离小神从一开始便没有太指望南斗六星的推演之术,在时倾上神被推下谪仙台半年之后,随离小神毅然决然地违抗天规,擅自下界寻找时倾上神在下界的残存魂体。 随离小神凭藉着跟时倾上神不众不同的羁绊,在成千上万的大千世界小千世界里,疯狂地寻找时倾上神的魂体。 在经歷了千辛万苦的寻觅之后,随离小神终于在一方大千世界里找到了时倾上神的一缕残魂。那一刻,随离是欣喜的,他找到了他的时哥哥。 时倾上神的残魂并没有进入轮迴,当他被推下谪仙台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力和法力以及魂力,残魂静静地飘浮在那方大千世界里,等待着最后的消散,走向自己早已预料的终焉。 一代上神,以霹雳手段杀灭天魔宿主,凭一己之力守护了整个天界的安危,以杀来,来护生,却落得如此下场。那一刻,随离是悲愤的,他替他的时哥哥不值! 随离封印了时倾上神残留的记忆,施展出他全部的神力和法力,硬生生把时倾上神送入轮迴,以每一世的轮迴之力,来洗涤时倾上神的罪孽和业障,并修补一丢丢魂体。那一刻,随离是心慰的,千差万错,他选择了轮迴道,早在无数岁月之前,冥冥之中,便为他的时哥哥争取了一线生机。 接下来,是时倾小仙有记忆的,自己几万世的艰难轮迴,不过,时倾小仙从歷劫幻境中,看到了以前他所不知道的一些事实:他的每一世轮迴,都是随离施用神力和法力,强行把他送入轮迴的,没有随离,他便无法进入下一世轮迴。而他的每一世轮迴,随离都会各种方式陪伴着他,守护着他。 在陪伴时倾上神无数世轮迴的过程中,随离的修为也慢慢从小神提升为神君,最终进阶为上神。 随离不喜欢住在高上神霄玉清府里,觉得那是时哥哥的宫殿,他不能鸠占鹊巢。 但他又会常常回玉清府巡视,他要帮着守住时哥哥的地盘,绝不容他人觊觎。 他喜欢住在清睢宫,那是时哥哥送他的空间法宝,里面满满的都是时哥哥留下的痕迹,也承载着他在明善大千世界里,跟时哥哥一起住在清睢宫两千多年岁月的温暖记忆。 同理,随离不喜欢被神仙和下属称为帝君,因为玉清帝君是时哥哥的称号,他更愿意被称为随离上神。 其他神仙不理解随离上神的心情,还当随离上神是天界戏精,喜欢演戏。众神仙碍于随离上神的身份和威压,不得不配合演戏。结果近亿年来,随离上神沉迷演戏,忘情演戏,没完没了地演戏,他们完全看不到大戏落幕的希望。 那十方飞烟茶,本是他为了随离静心修炼而特意培育的,那茶里融合了他的神息和法力。他能把从十方殿里摘下来的茶树枝桠,在自己的小洞府里轻易种活,不是因为好种,而是因为他跟随离用着同一颗金丹,神息,体息,法力是相通相同的。 看到这一切,时倾小仙心头充满了苦涩,但继而又泛起阵阵甜蜜,曾经有多苦。 如今就有多甜,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挑了起来,低语道:「随离,遇到你,亦是我最大的幸运。」 看到这里,时倾想到一个问题:下界歷劫,都是以死亡为终点,方能返回天界。看随离的状态和剧情,他显然不会死亡,那他要怎么返回天界?随离不死,难道要一直活在歷劫中? 想到这个可能,时倾当即去了渡缘司,想请琬凝上仙出手,中止这场歷劫,不想,端木小仙说琬凝上仙不在司里。 时倾又去了南斗六宫,分别求见六位星君,希望他们能改变随离上神在下界的命数,让其返回天界。然而,六位星君的守宫小仙都告诉时倾:星君不在宫里。 时倾已经恢復了记忆,他知道,六位星君是非常尽职尽责的神君,很少外出。 何况还是六位星君尽皆外出,这种情况更是罕见,除非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不过时倾暂时无心多管,他急着把随离弄回天界来,他有满腹的话想跟随离说,于是他直接去了紫霄殿。 紫霄殿是仙帝理政办事的宫殿,不是有事奏禀仙帝,绝不会有神仙跑来紫霄殿串门闲聊,因此紫霄殿一向不是个热闹的地方。 不想,时倾赶去紫霄殿时,老远便看见有神仙徘徊在外面,一脸忧色,似乎在等消息。他们多数是一些上神上仙或神君仙君的近侍,应该是在外面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时倾迳自驾着云飞掠而过,落向紫霄殿外面,向守卫紫霄殿的天兵天将通禀道:「小仙时倾,有要事求见仙帝陛下,还请上仙通禀。」 岂知,那几个守门的天兵天将一听到时倾小仙的名号,脸色大变,一边朝殿内大叫道:「那个杀人的大魔头来了!」一边慌慌张张地率领天兵想要关上紫霄殿殿门,显然他对时倾十分畏惧。 自己才刚刚恢復记忆,这个守卫紫霄殿的天将怎么知道他是「杀人的大魔头」的? 连守卫天将都知道了那段血腥往事,显然仙帝和那些正在紫霄殿里议事的神仙们全知道了。 第208页 继任仙帝不是施展「抹除众生」秘术,消除了天界神仙们对他的记忆和仙家典籍对他的记载吗?难道这秘术消失了,或是失效了? 时倾把手一抬,一道仙术施展出来,轻轻松松便阻止了天将关门的举动,恢復记忆之后,他的气势和威压节节攀升,恍然间,似乎他又成为了当年那个勇于担当,勇于任事的时倾上神。 阻止了天兵天将于事无补的关门举动,时倾小仙昂首阔步走进了紫霄殿。 跟记忆中一片狼籍,到处飞溅着鲜血,散落着残肢和飘浮着残魂的紫霄殿不同,这一座紫霄殿显是后来新建的,形制相仿,细节更显精巧奢靡。 紫霄殿里少见地聚集了整整一殿的神仙,粗略一望,大概总有几千位。紫霄殿建成,就没有召集过这么多神仙到场议事,因此紫霄殿倒显得有些狭小,不够大气。 这些神仙见时倾小仙大踏步走进来,全都害怕地挤向两边,给时倾小仙让出甚是宽阔的一条路来。 在时倾小仙等人下界歷劫之后,随离上神的迷弟迷妹们发动了一场史出前例的八卦活动,务必要揪出时倾小仙的真实面目,以阻止随离上神对时倾小仙的执迷不悟。 随离的迷弟迷妹们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向天界里那些上了年纪岁数的神仙们打探时倾小仙的消息。 曾经亲身经歷过时倾上神血屠天界事件的神仙虽然殒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总有那么几个老不死的,他们的记忆虽然被仙帝的「抹除众生」法术抹除了,其实这个法术并不能彻底抹掉众生的记忆,只是把相关记忆从明记忆转为潜记忆,别人不提,他们不会主动忆起。 但如果经旁人提及,他们通过努力的回忆,还是能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 经由这些老不死神仙的回忆,关于时倾小仙的前世今生一下便在天界里炸开了锅,没有人想到时倾小仙的前世,是如此狠辣凶戾,血债纍纍的人物。知道「真相」的每一位神仙,心头都充满了「一群小绵羊中间窜进了一头恶狠」的即视感和危机感。 为了阻止他们的高岭之花落入杀人恶魔之手,迷弟迷妹们在天界进行了大串连,联络了天界部分神仙前来向扶辰仙帝施压,坚决要求严惩杀人恶魔——哪怕时倾小仙这一世尚未露出他狰狞的獠牙,也必须严惩,以防患于未然。 他们一边害怕让路,还一边跟身边的其他神仙交头结耳:「这个就是时倾上神呀!看上去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不像传说中欠下累累血债的杀人魔呀。」 「小声!你看他那气魄,你不心跳加速?」 「哎呀,不知被咱们揭了老底,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又来一次屠杀?我说,咱们还是先逃为敬,免得又被那杀人魔堵在紫霄殿里,欲逃无路。」 「不是说被推下谪仙台,就永远不能再次飞升吗?他是怎么上来的?」 「小心小心!他刚才看了你一眼!」 …… 时倾小仙把众神仙的窃窃私语都听在耳里,嘴角微微一撇,并不屑理会,迳自朝端坐在玺阶之上的扶辰仙帝行去。 走到玺阶前,时倾行礼之后,把自己的来意直言禀告,希望仙帝能动用他无上的神力,干预没有时间尽头的情劫进程,强行把随离等陪同歷劫者召回天界,中止这场情劫。 时倾小仙刚说完,立即引来了不少神仙的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不能答允这个大魔头的任何请求,他们应该趁着现在众神仙齐聚一堂,合力擒下大魔头。这次也不要推下谪仙台了,直接囚禁到天河水牢,加派重兵把守,再不给大魔头改头换面,重新飞升,重获逍遥的机会。 时倾小仙对众神仙的叫嚣嗤之以鼻,转向扶辰仙帝,森然道:「陛下不要忘了,浩涆仙帝为什么要禅位。」 扶辰仙帝并不是直接浩涆仙帝手里接过禅位的,他是经由好几位仙帝禅位之后,方接掌天玺。 仙帝是天界最重要的神职,影响着天界的安定,仙帝的传承,必须具有连贯性,统一性。 被时倾小仙一提,扶辰仙帝心头一默,便获得了浩涆仙帝的相关记忆,知道了时倾上神当时出手屠杀众神众仙的真相,知道了浩涆仙帝在整个事件中不作为,为了掩饰自己的不作为,装作不知情,残忍地决定同意众神仙的请求,把时倾上神推下谪仙台的事实,也知道了当时品阶还是小神的随离上神,带着时倾上神的好友们,冲进紫霄殿找浩涆仙帝讨说法,浩涆仙帝被逼无奈,只得引咎禅位的事,更知道了继任仙帝为了维持仙帝的威严和体面,对时倾上神施用的仙帝「抹除众生」秘术,藉此把这个事件长久地压制了下去。 扶辰仙帝初初听到众神众仙揭发时倾小仙的真面目时,也十分震惊,对于众神众仙群情激愤地提出的严惩杀神大魔头的请求,他没有盲目答允,而是一直坚持着,说要等时倾小仙歷劫归来,给他一个分辩对质的机会。 此时,从浩涆仙帝的记忆中知道了真相的扶辰仙帝当即便答允了时倾小仙的请求:「你与众神仙下界歷劫之处,乃是随离上神跟朕合力搭建的一处幻境,旨在重现当年你与他相识相知的那一段往事,如今,你已歷劫归来,朕撤了幻境便是。」 什么?仙帝跟随离上神合力搭建一座让时倾小仙歷渡情劫的幻境?这是什么情况?众神众仙顿时譁然。 第209页 扶辰仙帝便在一片譁然之中,收束了法力神力。 幻境骤然消失,尚在歷劫之中的随离上神和其他几位神仙,下一刻便回到了飞升台上。不知原委的其他几位神仙,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随离怔忡少许,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驾起祥云,朝紫霄殿赶去。 远远的,随离便感受到紫霄殿的不同寻常,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沖入紫霄殿中,疾步来到时倾小仙面前。 等见到时倾小仙了,随离又忐忑了起来,他小心问:「你都知道了?」直到看见时倾微笑颔首,他才一下欢喜地扑过去,紧紧抱住时倾,叫道:「时哥哥。」只这一声,令得他百感交集,竟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一亿年,沧海桑田,他陪伴着时哥哥轮迴了几万次,如今,才终于唤醒时哥哥的记忆,他的时哥哥终于回来了,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太不容易了。 旁观的众神众仙却议论纷纷地直想捂眼,他们的高岭之花,对谁都不爱搭理的高冷上神。 如今,抱着个小仙喊「哥哥」,还有泫然欲泣的趋势,真是没眼看,没眼看呀。 时倾小仙经歷过仙生的大起大落,心下感动欢喜,脸上却一派淡然,觉得随离一个上神,像个小孩子般地扑在自己怀里哭,被众神众仙看着,太失体面了,便把随离从自己怀里撕扯开来,浅浅笑道:「都过去了,重要的,不是你我相伴,走了这一程吗?」 很多时候,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朝着他们想要的结果,去努力奋斗的那个过程。 随离到底是上神,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撒娇一般地反问道:「就只能相伴走一程吗?」仗着少年人的外形,随离把少年人特有的稚嫩,纯净,澄澈展现到极致,小鹿一般的黑瞳,扑闪着天真无邪,满含期盼的光。 明明知道随离已有上亿仙龄了,时倾还是被他这少年的样貌取悦了,他从不是矫情之人,握着随离的手,笑道:「你觉得不够,那就作个伴,一直一起走。」 这句话,落在随离耳里,几乎跟仙乐一般悦耳动听,他一下反握住时倾的手,十指紧扣,向玺阶之上的扶辰仙帝请求道:「陛下,你也听见了,时倾小仙已经答应跟小神缔结道侣,还请陛下恩准。」神仙结契可是天界大事,必须要仙帝亲准。 仙帝还没表态,紫霄殿里的众神众仙已经乱纷纷叫嚷开来:「上神,不要害怕那个大魔头!」 「上神,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时倾小仙是个杀了几十位上神上仙的大魔头,杀孽深重,血债纍纍,不要被他的狐媚的样子骗了。」 「大魔头重新飞升天界,肯定是来报仇的!绝对不会安好心。」 「上神,千万不要听信甜言蜜语,这种人没有心,他的心早已经被狗啃了!」 「就是有心,也是黑的,比墨汁还黑!」 「我们这么多神仙,一定可以对付大魔头的!」 「一定要让时倾大魔头血债血偿!推下谪仙台,太便宜他了,该把他永远囚禁在天河水牢里!」 「上神上神,我爱你,你不要为了天界,捨身噬魔,不值得!」 「天庭有我们大家一起保护,上神不要牺牲自己啊!」 「上神大仁大义,捨生取义……」 …… 能够忆起前世今生,能够在有完整记忆的情况下,跟随离重逢,时倾心头其实也充满了感慨和温情。 可是,正当自己满怀柔情蜜意之际,一大群人在自己耳边疯狂叫嚣,疯狂诋毁自己的形像,恶意猜度自己的用心,时倾小仙也未能免俗,忍无可忍之下,拿出他曾为上神的气魄,朝紫霄殿上的众神众仙大喝一声:「闭嘴!你们知道个锤子!」 众神众仙被时倾小仙一吼,顿时被震慑了,大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然而,没有安静多久,跟着爆发出更大声更嘈杂的叫嚷。 一些给随离上神打气,叫他不要被时倾小仙蛊惑了,那是个杀神大魔头,一些强烈要求仙帝下令擒下大魔头,血债血偿,永囚天河水牢,一些称赞随离上神大仁大义,捨身噬魔,以一人之力保天界平安,还有一些则措词严厉地谴责时倾小仙的滔天罪行,叫他去死。 也有一些小心谨慎的神仙,趁着大家情绪激昂之际,偷偷朝紫霄殿门口方向退去。当年,时倾上神能把几十位上神上仙骗到紫霄殿逐一击杀,眼下紫霄殿里的神仙,人数虽多,但修为不高哇,单论实力,怕没有被杀的那几十位上神上仙强,还是时刻准备着,逃命要紧。 在众神众仙的吵吵嚷嚷之下,扶辰仙帝轻哼道:「闭嘴,张嘴闭嘴说什么杀神大魔头,还叫嚣血债血偿,对当年之事,你们知道个锤子!」 仙帝发怒,众神仙顿时安静了下来,不敢再乱叫乱嚷了,毕竟紫霄殿是仙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可不是菜市场。 等众人都安静了,仙帝才道:「有请六位星君,还有渡缘司掌司仙子。」 看到六位星君和琬凝上仙从紫霄殿的偏殿里走出来,时倾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位是被仙帝召来紫霄殿了,怪不得他们都外出了呢。 琬凝上仙走上前,把一种东西呈献给仙帝。仙帝并不接下,朝玺阶之下的神仙说道:「时倾小仙的情劫,是随离上神托请朕设置安排的一场时空回溯,六位星君和渡缘司掌司仙子也是随离上神事先安排前来紫霄殿,为的是当着朕的面,录制时倾小仙的歷劫命盘,以免有作弊之嫌。」 第210页 「本来,朕也不明白随离上神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如今朕已经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扶辰仙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玺阶下的众神仙,继续说道:「当年,确实发生过时倾小仙……当年,他是上神,确实发生过时倾上神在紫霄殿屠杀了几十位上神上仙并血洗天刑司这件事。」 在众神仙还没有吵嚷出声之前,扶辰仙帝把手虚虚一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说道:「你们想知道时倾上神为什么杀那么多人吗?」他指了指琬凝上仙手里的命盘:「看看这命盘,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命盘在众神仙手里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他们只要把神识注出命盘之中,便可以像读取玉简一样,读取命盘中的内容,一瞬间便能像亲眼目睹一般,知道时倾小仙的歷劫经歷。 看过命盘的神仙们都沉默了,如果命盘记录的事,确曾在亿年之前发生过,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时倾上神当机立断,以霹雳手段诛杀消除了那些天魔宿主,真不敢想像,如今的天界,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让天魔在天界扩散开来,亿年之后,有没有他们?他们有没有机会站在紫霄殿上,叫嚣着想把那个挽救了整个天界的人,囚禁到天河水牢里去! 紫霄殿里静默了下来。 随离上神的那些迷弟迷妹们暗想:原来时倾小仙不是来歷不明的狐媚子,而是前一任玉清帝君啊。他们两个原来有这么深的纠葛和感情,似乎,缔结道侣是顺理成章之事,嗯,他们……挺配的。 也有一些性子强硬的神仙,不肯轻易服输认错,质问道:「这命盘记录的不过是时倾小仙歷渡情劫的经歷,谁能证明它记录的就是当年那场屠杀的真相?说不定根本没有所谓的天魔入侵,不过是弄个耸人听闻的噱头出来,为自己脱罪罢了。」 这话,扶辰仙帝倒不好反驳。他是从仙帝传承里,认取了浩涆仙帝的记忆而知道真相的。他要维护仙帝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高大形象,便不能告诉别人,他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其实来自于一份仙帝传承。 时倾小仙轻轻一笑,说道:「要证据,谪仙台那里,布置在谪仙大阵之下的那座用于收集和传送神髓仙骨的阵法,应该还在,不怕掉下谪仙台,你们不妨去看看,参观一下天魔进食神髓仙骨的地方,很令人震憾。」 确实很震憾。当年时倾上神看到挤了满满一凹槽的天魔宿主等着进食自己的神髓,那场面,既令他噁心,又令他震惊,在他脑海里,久久久都挥之不去。 如今,时倾流逝了一亿年,又经歷了几万世轮迴,时倾小仙终于从那噩梦一般的经歷中缓过劲来,终于可以微笑着,从容面对了。 涵衍小仙挺身而出,说道:「不用去查看,小仙守了十万多年的谪仙台,早就知道那里隐藏着一座阵法,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虽然有涵衍小仙这个守台小仙出面证明,但还有不怕掉下谪仙台的神仙跑去查看。很快,他们便回来了,脸色很是难看地说了一个字:「有。」 随离再次向高坐在玺阶之上的扶辰仙帝行了一礼,说道:「既然时倾上神当年屠杀众神之事,终于真相大白,当初做出把他推下谪仙台的决定是错误的,陛下,该不该为时倾上神正名,让他重归神位?」 「这是自然。」扶辰仙帝扫了一眼满殿的神仙,问道:「各位神仙可有异议?」 众神众仙默,尤其是随离上神的迷弟迷妹们。要让时倾上神重归神位,便意味着随离上神得让位呀,从神位跌落,不但境界和修为会大跌,只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众神仙们不说话,时倾倒反了随离一眼,嗔怪道:「归什么位?我才不稀罕归位呢!我就做小仙,逍遥。反正有你罩着,我可以随便浪。」他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着温情和戏嚯。 随离回望向时倾,郑重道:「时哥哥,天庭欠你一个公道,我给你讨回来了。」他拉着时倾,走上几级玺阶,回身目光一展,扫向玺阶下的众神众仙,森然道:「我家时哥哥,修的是博爱道,怎么可能做出杀神屠仙,违背道心之事?以后,谁敢不长脑子,再说我家时哥哥是杀头,再提血债血偿,再说什么关到天河水牢里去的混帐话,就不要怪我玉清帝君不讲情面!」 在场的众神众仙一片肃然,一直以来,他们习惯了称唿随离上神,习惯了随离上神住在清睢宫,几乎忘了他的另一个身份:玉清帝君。 玉清帝君多数时候是低调的,但再怎么低调,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爆表的战力。因此,随离上神说出这一番带威胁意味的话,众神仙一时竟不敢反驳。 倒是扶辰仙帝坐在玺阶之上,呵呵笑道:「行了,少摆威风,别张嘴闭嘴,一口一个「我家时哥哥」,不怕硌硬到旁人。」在随离上神的霍然转身,正要开怼之际,仙帝大袖一挥,道:「少拿你那小鹿眼瞪朕,行啦,朕准许你们缔结道侣,去吧去吧,赶紧筹备你的结道大典去。」 闻言,随离转嗔为喜,拉着时倾,从紫霄殿上的众神众仙中间穿过去,走向殿门。 众神仙开始还沉默着,到底,他们能够飞升天界,多数都是心胸开阔之人。 不管是随离的迷弟迷妹,还是时倾的求侣者,在知道了两人的经歷之后,都觉得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211页 不,他们是彼此造就彼此,彼此救赎彼此,彼此滋养彼此的关系,自己怎么好意思在中间插一腿呢?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想通此节,渐渐地,有神仙对随时两人送上祝福,表示自己一定会去参加他们的结道大典。后面本来是被串连来,想请求仙帝严惩杀头的神仙们,纷纷向随时两人送上自己的祝福,紫霄殿里,场面一派和谐。 扶辰仙帝看着这一幕,轻轻唤了一声:「阿谷。」 一个穿着舛花色袍服的男子,凭空出现在扶辰仙帝身边,他的表情温宛,气质温润,声音亦十分温和,带着宠溺地劝道:「不要眼红人家。」 在众神们不曾注意的空当,仙帝十分傲娇地哼唧道:「谁还没有个道侣?他有时哥哥,我有谷哥哥。哼!」 「什么谷哥哥?肉麻死了,好的不学,看我怎么治你。」男子微笑着,伸手要去掐扶辰仙帝的嘴,扶辰仙帝却趁机幻化成一只三色花猫,一下跳进男子怀抱里,先来一个农民揣,再来一个歪头杀,两招恶意卖萌,便把自家铲屎官收拾得服服贴贴的,那眼里的宠爱像要滴出来一般,叫道:「喵喵喵!」【下班!退朝!抱朕回宫!】 前后两任玉清帝君的结道大典,成为了天庭盛事,场面之盛大恢宏,被记入了仙家典籍。 时倾时隔亿年,再次往进了自己炼制的空间法宝清睢宫。 在清睢宫里懒散地漫步,看着清睢宫里被随离精心呵护保存着,一切还保留着那年自己离开的样子,便问道:「随离,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不知道。你呢?」是不是怜悯多于喜欢? 时倾沉思着,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了,呵呵。」 「我也是。」随离张开他少年人的臂膀,把时倾拥进自己怀里,呢喃道:「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该做咱们喜欢的事。」 「好。」 「我要双修。」 「好。」 少年撒娇道:「我要普通双修。」 「好。」温润的青年回答着,语气里满是宠溺之意,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住在那方混沌世界里一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