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影视:从五月槐花香开始》 【1】 想给我下套? 老年间的话,北京城啊,是里九、外七、皇城四。 说的是打明清以来,北京城被这里里外外共二十座城门关着。 所以,它又叫四九城。 而在老北京城南,有条街叫琉璃厂。 因元代在此建窑烧琉璃而得名。 元、明两代,这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儿。 乾隆年间,因修《四库全书》,致使文人骚客聚集于此。 再经年累月,渐渐的文玩、古董、字画又加了进来,成了条独具特色的长街。 此时,东琉璃厂有家古玩店,名叫泛古堂。 掌柜佟奉全正饮着茶,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伙计二奎见状,颇有些好奇问道:“爷,您在等谁呢?都坐了快一中午了。” 佟奉全没有应声。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重生者,亦是穿越者。 简而言之,重生后的佟奉全,发现自己脑海里竟多了些现代的记忆,如同穿越者一般。 而他,打小在格古斋当学徒。 后来经庆王爷出资,开了这泛古堂。 回想起佟奉全的前生,真是既可悲可怜而又可恨。 一辈子老实本本分做买卖。 结果遭人陷害,被流氓地痞敲诈勒索,还进了号子,铺面也被人强占了去。 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好兄弟,在自己面前,拿枪崩了他自个儿。 甚至因一时心软,他还接盘了一个怀孕的寡妇。 而自己最爱的女人,也因为误会离他而去。 等两人再相见时,已身份悬殊,物是人非。 他被污蔑成倒卖文物的汉歼卖国贼,差点没被...... 最后,在琉璃厂落魄孤独一生。 用两个词来概述他这一生,窝囊、憋屈。 如今再世为人,他发誓,绝不再做那受人欺凌的滥好人。 而当年坑害过他的那些人,绝不能就这么放过。 这时,进来一五十岁上下的瘦子。 那人戴顶瓜皮小帽,留一嘬小胡子,手里包着件东西。 满脸的狡黠样。 他便是佟奉全在等的人,燕居阁的掌柜,沈松山。 佟奉全站起身,佯装几分客气道:“哟,沈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咯?” 沈松山将包袱放在桌上,拱手行礼道: “佟掌柜您安好,这不,刚淘换到了件好东西,想让您给帮忙掌掌眼。” 掌眼是行话的讲法,就是鉴别一下真伪,估估价。 佟奉全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随口说道: “沈掌柜,您的眼力劲儿,在整个琉璃厂可是首屈一指,没这必要吧。” 沈松山呵呵一笑:“不打紧,您就随便瞧上一眼。” 说着,他猛吸一口鼻烟,并把鼻烟壶递给了佟奉全:“上等英国货,来一口?” 佟奉全摆了摆手。 沈松山舒服得打了个喷嚏。 他刚准备解开包袱,却忽然听见佟奉全说道:“沈掌柜,您这里面包的是青铜像首尊吧。” 沈松山顿时小眼睛一转,心中不由嘀咕道: “好家伙,东西都没瞧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青铜像首尊?” 他顿时竖起了大拇指,眯着小眼睛叹道:“佟掌柜,您可真神了。” 佟奉全淡淡一笑没说话。 沈松山又准备打开裹布,佟奉全再次叫住了他: “沈掌柜,甭打开了,我隔着布摸上一摸就成。” 沈松山又一怔,心中不免狐疑: “这佟奉全什么时候练就了摸骨的本事?我看八成是吹牛皮说大话。” 只见佟奉全伸出两手,隔着厚厚的布,在那青铜尊周身轻轻摸索起来。 半晌,他瞥了沈青山一眼,说道: “沈掌柜,这尊烧好应该不到一个月吧。不过也并不全都是假的,至少这圈口,还有左边那只耳朵是真的。要是蒙好了,兴许能蒙出去。” 蒙就是就是忽悠人的意思。 沈青山闻言顿时呆住了,后背不禁微颤,心中暗暗叹道: “好家伙,他只这么随便一摸,就看出这是打眼的物件?这,这怎么可能?” 打眼也是行话的说法,就是指看走了眼,把赝品假货当了真东西。 站在不远处的伙计二奎和福山,也对佟奉全投来无比钦羡的目光,不禁感慨道: “哎,咱们就算再学十辈子,也难有佟爷这水平呀!” 而沈松山震惊之余,又面色一沉。 他捧起青铜尊便要走。 连二奎刚沏的小兰花茶,都顾不上抿一口。 打眼,在古玩行里件及其丢脸面的事儿。 尤其是对于沈松山这种,摸爬打滚几十年的老油子。 就算被人知道了,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死不承认。 佟奉全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地说这是赝品,甚至连瞧都没真真儿瞧上一眼。 这耳光打得实在太响。 沈松山阴着脸说起了气话:“行,我回去砸了这尊卖废铜。” 佟奉全随口说道:“沈掌柜,您要真砸了卖铜,不如开个价留给我。” 【2】 三足奁被张司令抢了 沈松山默然半晌,回过身长叹一口气。 他又缓缓坐下,满脸怅然道:“佟爷,五千块买了打眼货,可就指望着您救我呢。” 佟奉全不禁暗笑:“五千块?呵,你拿我当棒槌呢?” 他面露难色回道:“沈掌柜,现如今我连自个儿都顾不上,哪还有能耐去搭救您呀?” 沈松山忽然猛地站起身,有些犹犹豫豫说道: “佟掌柜,您那只汝窑三足奁(lián),要不,要不让我帮您出了吧。” 佟奉全心底哼了一声: “呵,老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还什么让我给你掌眼,搁这儿装模作样!” 见佟奉全没吱声,沈松山又情真意切补充道: “佟掌柜,您放心,东西我必定给您卖个好价。钱呢,我先给您个本儿,利呢,容我先用半年,以后必加倍还您。” “呵,这汝窑三足奁可是出自宋朝五大名窑之一,你想就这么空手套白狼?如意算盘打得真够响啊!” 佟奉全猛地一拍桌子,摇头叹道: “哎,沈掌柜,这可忒不凑巧了,东西上午让齐大头拿走了。沈掌柜,这样,要是齐大头瞧不上那三足奁,回头等他送回来了,我再匀给您。” 沈松山一时面露狐疑之色,“这么巧,东西让齐老板本拿走了?” “您要不信,我让二奎把柜子打开给您瞧瞧。” “沈掌柜,我们爷没编瞎话,东西早上还在呢。”伙计二奎也在旁边附和,说着便要开柜门。 沈松山顿时脸色一黑,袖子一摆,“行了,甭打开了。” 他夹起青铜尊,一脸愤慨离去。 临走到门口时,他又小声嘀咕道: “哎,看来城防军的张司令没这福气喽。可惜呀,可惜呀!” 沈松山刚出去,二奎和福山就好奇问道: “爷,沈掌柜刚才提到城防军张司令,难不成是张司令要买这三足奁?” 佟奉全当然知道沈松山这话的深意。 可叹他当年怎么就那么傻,没多想,就轻信了沈松山的话, 打听到了张司令的住处,便让二奎拿着三足奁去了司令府。 本指望卖个好价钱,就能再盘间铺子。 谁曾想,那张司令竟活脱脱土匪一个。 他拿枪顶着二奎脑袋,只丢下五十块大洋,就把东西强占了去。 事后佟奉全才恍然大悟,这是沈松山给他下的套呀。 什么帮忙掌眼,买了打眼货,全都是假的,打沈松山进门那一刻,就憋着坏呀。 沈松山早知那张司令是个不讲理的兵匪,却在临出门时,故意透露张司令想要这三足奁。 心可黑到姥姥家了。 再后来,佟奉全冒死闯进司令府。 苦苦哀求,又奉上三千块银票,才把三足奁给换回来了。 不料,那三足奁竟早被张司令玩掉了一只爪,成了没用的废品。 张司令拿枪抵着他脑门儿的画面,佟奉全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奁可是五千块收上来的,加上给张司令送的三千块,里外里就亏了八千块。 而且,东西还被那王八羔子给毁了。 这桩买卖,佟奉全可赔得裤衩儿都快没了。 “沈松山,是你先设局害我的,那就甭怪我喽。” 回过神,佟奉全吩咐道: “二奎,你换身像样的衣服,把三足奁包好,坐洋车去史家胡同七号张司令府,一万块把东西出了。” “好的,爷。” 佟奉全当然不会傻傻把真的三足奁送给那土匪司令。 这是他费了五天功夫烧出来的赝品。 又花了五天时间就来做旧。 他料想那张司令粗人一个,定瞧不出真伪。 过了许久,二奎回来了。 他哭丧着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佟奉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戏还得做下去。 因为屋外街面上,沈松山手下的伙计,正暗中观察着泛古堂的动静呢。 佟奉全故意提高了嗓门问道:“二奎,怎么样,东西出了没?” 二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个大男人,跟个婆娘似地挤出了猫尿。 “爷,三足奁,被,被张司令抢了!” 佟奉全顿时脸色猛然一惊,大声问道:“什么,东西被抢了?” “是的,爷。”二奎声音抽搐回答道。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大洋,低着头闷声道: “爷,张司令就给了,就给了五十块。” “啪”一声巨响,佟奉全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稀碎。 “二奎呀二奎,我八千块收上来的东西,你五十块就给卖了?好啊,你小子出息了!” “爷,都是小的错,我自己掌嘴。” 说着,二奎开始扇自己耳光。 “二奎,你以为打几记耳光耳光就能了事?这可是价值上万的汝窑,就算把你卖了,也换不回来!” 佟奉全已气得眼冒金星脸色发紫。 他之所以对二奎说这么重的话,并非没缘由,只因这小子忒可恨。 【3】 硬闯司令府! 当年,他让二奎只身一人去司令府卖三足奁,的确有些冒失。 害得二奎被张司令拿枪指着脑袋。 他一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谁曾想,二奎这小子,后来居然拿店里的银票去钱庄兑了钱,还把店里的钱卷个精光。 就连店里压箱底儿的货,也被他顺手牵羊带走了。 佟奉全也因此破了产,店面被收走了。 想想,二奎在泛古堂当了三年多的伙计,佟奉全可没少教他真本事。 结果,这小子,把佟奉全坑得差点被讨债的逼死。 整个儿一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年月,古玩店里的伙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招的。 得有保人。 因为店里放着贵重物件呢。 若东西被伙计、学徒卷走了,就得找保人要账。 可是,等佟奉全事后找到二奎的保人时,才知那人早已得了重病,活不过十天。 佟奉全这才明白,二奎早就做好了卷钱跑路的准备。 而他这次让二奎去司令府卖三足奁,除了是为了做戏给沈松山看,也是为了教训二奎。 拉回思绪,佟奉全看了看二奎那张人畜无害的敦厚脸庞,冷冷说道: “二奎,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好,爷,您不就是要三足奁嘛,我这就赔给您。” 二奎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更加低沉。 忽然,“砰”的一声,他一头撞在了墙上。 另一个伙计福山见状,惊恐喊道:“爷,二奎他寻短见了!” 佟奉全依旧面无表情,只轻描淡写说道:“福山,给他上点白药,去请医生。” 佟奉全虽对二奎这白眼狼恨之入骨,但可没想他此刻死在这儿。 因为有一个地方更适合二奎待着。 …… 佟奉全价值上万的三足奁被张司令抢了,这个消息很快就被燕居阁的伙计报告给了沈松山。 听到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沈松山乐得笑开了花。 他猛吸一口鼻烟,手舞足蹈,怡然自得道: “这下知道爷的手段了吧。爷把张司令这风透出去,他信不好,不信也不好,终究还是去了呀。” 沈松山又向伙计问道:“佟奉全现在怎么样?” 伙计回答道: “爷,他这会儿正气得砸店里的东西呢。还有那个叫二奎的伙计,一头撞在了墙上,见了血。” 沈松山不禁仰面大笑起来: “哈哈,爷的一句话,就能要你一条命。你要早把三足奁匀给我,哪还有这档子事儿?福全,沏一壶大红袍。还有,去把唱盘搬出来,爷我要听戏。” “啷个儿哩个儿啷,啷个儿里格儿朗。”沈松山兴奋地哼起了小曲儿。 接着,他又对伙计吩咐道: “福全,这几天你给我盯着泛古堂。要是佟奉全去张司令府,把三足奁要回来了,你马上回来禀报我。” 伙计颇有些疑惑问道: “爷,那可是张司令呀,杀人不眨眼的主,您说佟掌柜有胆子去找后账?就算他不要命,那老虎嘴里的东西还能吐出来?” 沈松山呵呵一笑说道: “古玩一行,把东西看得比命还重并不稀奇。更何况,这还是北宋的汝窑珍品。他佟奉全要是讨不回来,就得赔得关门歇业喽。” 沈松山这话说的没错。 古玩这行,看似利润大,但其实活钱都在物件上。 若是遇上了大买卖,多数时候都要向钱庄借本钱,甚至是借高利贷。 当年,佟奉全为了这汝窑三足奁,可没少向钱庄借钱,而且利息不低。 但这一世,他当然不会还那么干。 …… 送走了给二奎治伤的医生,佟奉全换了身像样的行头,来到了史家胡同。 刚到司令府,一群拿枪的匪兵就拦住了他,厉声喝道: “干什么的?司令府你踏马的也敢闯?” 佟奉全一脸淡然,沉声道: “这是关系你们张司令帽子的大事儿,快去禀报。要是迟了,就算崩了你们几个的脑袋瓜儿都不好使。” 几位官兵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神色有些慌张道:“候着吧。” 半晌,守卫出来回话道:“司令今个儿有事,没空见闲杂人。” 佟奉全没有理会这群兵匪,直接大步闯了进去。 这时,他瞧见了一位穿着貂皮马甲,脸上留着刀疤的大胡子。 那人身形魁梧,满脸凶煞样,一口浓浓的辽北口音: “耍三青子,耍到我这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你长几个脑袋?” 说着,六七把枪抵在了佟奉全后背。 若在当年,他定早已吓得双腿发软。 但这次,他却一脸淡定直视着张司令。 张司令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眼,深觉这人有些胆量,便扯着嗓子喊道:“天上几颗星?” 佟奉全一脸泰然自若,条件反应般高声回答道:“三万六千星!” 【4】 与张司令对话 张司令顿时一愣,“呵,看你打扮打扮像个买卖人,怎么,也走过江湖,会春典?” 佟奉全身躯站得笔直,朗声回答道: “早些年,在一位姓张的奉天督军手下做过文职,随他一道进了北平。后来张督军又打回了东北,我弃军丛商,这才做起了倒卖古玩的行当。” 张司令又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半信半疑说道: “你们这些个京油子,就会瞎忽悠。要是敢蒙我玩,这枪拔出来可是会见响的!” 说着,他猛然掏出了腰间别着的手枪。 “砰”一声巨响,震得佟奉全耳膜都快裂了。 当年,佟奉全被这枪声吓得哑掉了,还惹得张司令哈哈大笑不止。 但这次,他脸上没有一丝惊诧害怕表情,只语气坚定说道: “我佟奉全行走江湖,不管是在绿林、军队,还是在古玩行,从不说一句瞎话。” 张司令瞥了佟奉全一眼,继续喊道:“身上几条筋?” 佟奉全回答道:“大江扒皮寻!” “一桨穿几洞?” “一桨穿两洞!” ”你有几颗心?” “龙血江河吞,拳头上来领!” “哈哈!”张司令放声大笑起来,“看不出你一个买卖人,江湖黑话倒是懂的不少呀。” 张司令这才收起了枪。 他又摆摆手,示意守卫下去。 佟奉全依旧身躯笔直站着,不卑不亢。 他当然没混过绿林。 当年的他,把自己在格古斋当学徒,领庆王爷的东这事儿和盘托出。 结果惹恼了张司令:“敢拿庆王爷压我?啥年月了,什么王爷也没司令好使。” 然后他就被张司令拿枪抵着脑门,吓得双腿直哆嗦,浑身直冒冷汗。 这一世,他不会再犯这么蠢的错误了,胆子也不会再像老鼠那么小了。 要说这些江湖黑话,都是他从一本书里看到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坐吧。”张司令声音变得和缓了一些。 佟奉全礼貌拱手,缓缓入坐。 张司令摸了摸脑袋,扯着嗓子问道: “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儿,关乎我的帽子吗,究竟啥事儿啊?” 佟奉全正色壮容道: “张司令,我是琉璃厂泛古堂的掌柜,今天给您送三足奁的那位,是我的伙计。” 张司令闻言浓眉猛地一皱,“他娘的,搞了半天你是来要东西的,这不还是蒙我吗?” 佟奉全淡然说道: “我来取回三足奁不假,但这事儿也真的关乎您城防司令的官位。” 张司令半信半疑问道:“这话怎么讲?” 佟奉全反问道:“张司令,您是要给总司令送礼的吧?” “是呀,我不给他送礼,他就要把我调走呀。” 佟奉全装出一脸恳切样说道:“这就对了,这三足奁不能送给总司令。” 张司令不经意间摸了摸腰间的枪,直视着佟奉全问道: “为啥呀?你给我说说这道理。” “总司令他属虎,有道是神龙压猛虎,所以属虎的人都忌讳龙泉窑的东西,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这要送给他,肯定坏事儿。” 佟奉全打定这张司令粗人一个,所以故意把汝窑说成龙泉窑。 张司令猛地一拍脑门,“可不是嘛,总司令还真属虎。” 他收回了放在短枪上的手,又语气凌厉问道: “那我不送他就是,我送给别人不行?就非得还给你呀?” 佟奉全微微拽了拽拳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言辞恳切说道: “张司令,我来也并不全为了要东西。我是怕您真把这龙泉窑送给了总司令,坏了前程。” 张司令哈哈大笑起来: “行你小子,还真他娘有点江湖义气。行了,也别废话了,这玩意儿你拿走吧。” 佟奉全装装样子拱手答谢。 临他走到门口,张司令冷不丁来了一句: “对了,忘了跟你说,这玩意儿被我玩掉了一只爪。” 佟奉全虽然早知道他会说这句话,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价值上万的汝窑,被他弄掉了一条腿,成了废品,他却说得这么轻松。 好在,这三足奁是他佟奉全造的假货。 从司令府出来,佟奉全不由吁了一口气。 这年月,到哪儿说理去? 有权有枪踏马的就是王法! 张司令这个仇,决不能就这么了了。 他张司令就算再横,也终究只是个城防司令。 上面还有个总司令压他一头。 要是佟奉全能搭上总司令这条线,早晚把他踩在脚下。 回到泛古堂。 伙计福山看到佟奉全手中的锦盒,惊讶问道: “爷,您把三足奁要回来了?” 佟奉全点了点头。 福山顿时两眼瞪得偌大,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爷,能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司令府讨回东西,估计整个琉璃厂也就您了。” 【5】 铁帽子wang后裔范五爷 说实话,佟奉全并没有太高兴。 因为他很清楚,要不是这三足奁断了一个爪,就算他再怎么会蒙,张司令也不绝不会轻易把东西还给他。 最起码会讹他几千大洋。 佟奉全将三足奁收好,来到了泰丰楼的雅间。 这是四九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 他约了买家,准备出手那个真的汝窑三足奁。 而那只假的少了一条腿的三足奁,他留着还有用处。 买卖谈得相当顺利。 一万二,对方没有还价。 临走时,佟奉全再三嘱托买家,要他暂时不要把买了三足奁的事儿给透出去。 说这东西原本是许给了一位王爷。 但真实的原因是,他怕这风传到沈松山耳朵里。 这时,佟奉全忽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一声高呼: “底下嘹高的听着了,有人逃单子了,快把他拦住。” 只见一群伙计拿着粗长的棍棒,将一人围在中间。 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个头挺高,身形微胖。 上嘴唇留一嘬胡子。 头发挺长,像是曾经被人用剪刀一刀减掉了鞭子,所以发梢显得特别整齐。 佟奉全当然知道,这人叫范世荣。 正儿八经的旗人,世袭罔替的八大铁帽子wang后裔。 还上过半年同文馆,说一口蹩脚的英格里希。 他祖上曾兴于洋务,却也败于洋务。 再后来,家道中落,祖产也被他败得一根毛没落下。 可这位爷偏偏是个驴倒架不倒的主儿。 即便混得再落魄不堪,甭管什么时候,这八旗子弟的谱儿不能丢。 尤其是在吃上面。 街面上的人,都客套称他一声五爷。 但背地里,都喊他棒槌。 算起来,他也是当年少数帮衬过佟奉全的兄弟。 可惜最后下场不怎么的。 好不容易支起来的铺面,被人设局给骗没了,还被人当众一顿羞辱。 他唐唐铁帽子wang后裔,哪能受这个鸟气。 于是乎,他就买了一把土枪,把枪抵在仇人的脑壳上。 最后,他扣动了扳机,一枪把自己给结果了。 佟奉全依旧清晰记得,范五爷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土枪劲儿还真踏马大。” 眼见范五爷就要挨棍子了,佟奉全大喝一声: “住手,这位爷的饭钱,我出了。” 要说这范五爷为啥会逃单子,可还真不是他要强吃霸王餐。 虽然他在吃喝上一向讲究得很,但这种祖宗脸面的事儿,他唐唐铁帽子wang后裔可不会干。 可是,当年他把祖传的家业败得底儿朝天,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佟奉全给范五爷付了饭钱。 范五爷拱手答谢,拍着胸脯说道: “这位爷,您放心,这顿饭我不会让您白请。等哪天我东山再起了,在东兴楼给您包三天三夜的酒席。” 接着,范五爷又指着店小二的脸,一脸愤慨说道: “不就是一顿饭嘛,至于这么要死要活?要是在当年,不说远了,就三年前,你们免费请爷吃,爷都没胃口。” 他继续数落道: “今天做的葱爆海参,老了,根本没泡开。还有干烤大虾,滋儿没做好,芡粉太多了,黏黏糊糊的。是不是爷不来,就没客人给你们挑毛病了?” 伙计一脸鄙夷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扬起轻蔑笑意。 范五爷又拱手问道:“这位爷,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佟奉全。” “好名字。”范五爷点上一支烟,又给佟奉全递上一根。 佟奉全摆摆手。 五爷吐出一口烟圈,继续道: “这位爷,今天让您破费了。但我必须得说,我今天可不是有意逃单子,都是被沈松山那王八羔子给坑了。” 佟奉全微微一笑:“范五爷,甭说了,我都知道。” 范五爷面露惊诧,“您都知道?” 佟奉全点点头。 范五爷又指着伙计说道: “这帮人就是一辈子当伙计的命,没您这个见地。” 话说古董店的坐商,但凡有人带了客人来,甭管卖的钱多钱少,只要生意成了,都要给介绍人留下十分之一的利市。 行话管这叫打醒儿。 范五爷今儿下午带了个洋人到燕居阁,帮沈松山做成了一桩4000块的大买卖。 他以为会有大红包,就乐呵呵告诉沈松山泰丰楼见。 结果一直等到结账,都没见沈掌柜人影儿。 他只好让店小二去燕居阁找人结账。 燕居阁的伙计福全来了,告诉范五,他今天带的那洋人,谈生意时说的是天朝话。 所以,这买卖跟他范五没半毛钱关系。 范五爷一时气不过,拽着福全就要找沈松山讨个说法。 店小二以为范五爷是想趁机开溜,便叫人拦住了他。 若不是碰到了谈买卖的佟奉全,他范五爷今个儿必定免不了一顿好打。 【6】 沈松山自己送上门 这时,范五爷头发一甩,兰花指一翘,有些疑惑问道: “对了这位爷,您怎么知道我是范五,咱认识?” 佟奉全呵呵一笑: “五爷,当年我在格古斋当学徒的时候见过您。那时候,您甭提多风光了。” 范五爷连连摆手: “可别提那段光景了。现如今,我自个儿都不敢认我自个儿了。落难的凤凰别说不如鸡,连耗子都不如啊。” 佟奉全想起晚上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做,便拱手说道: “五爷,我手头上还有点事儿要忙,要不改日再聊?” 范五爷回礼道:“得嘞,那您慢走,回头我请您。” 一旁的伙计听到范世荣这话,不由连连咋舌。 佟奉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道: “对了,五爷,沈松山欠您的打醒儿钱,您也甭去要了,他早晚会给您送来。” 范五爷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佟奉全这话是何意。 他刚准备问个缘由,佟奉全却已离去。 回到店,佟奉全来到里屋,关了门,拿出了假的汝窑三足奁。 看到那只断了的爪,他愈发觉得张司令可恨可恶。 佟奉全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断了的爪粘上去。 自打有古玩这行业,便有造假做旧的传承。 只是这手艺,明面上一直为行内人所不齿。 当年的佟奉全,也觉得这不是正道。 用他的话说,就跟黄花闺女当了窑姐儿似的,想从良,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如今的他,不会再这么想。 造假一时爽,一直造假一直爽。 这行业本来就是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呢。 用蛋清加米汁调白灰,万年牢,最适合粘瓷器玉器之类的东西。 接上之后,在边上细细打磨。 接着抹上铅末子、铁锈末子,再烫上一层川白蜡。 等晾干后,这接缝的地方就不容易瞧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佟奉全正在里屋查看三足奁,伙计福山喊道: “爷,沈掌柜来了,正在外面等您嘞。” 二奎气得咬牙说道:“爷,让我把他轰出去。” 佟奉全摆了摆手:“不用,给他沏茶。” 佟奉全等的就是这一刻。 “沈松山,你是想来看我笑话了?好啊,是你自己个儿送上门来的,那就怨不得我了。打此刻起,你燕居阁就要改姓佟喽。” 佟奉全刚出来,沈松山就望着他叹声道: “哟,佟掌柜,怎么瞧着这么疲惫呀?” 他不知道,佟奉全昨晚熬夜给三足奁粘腿,所以没睡好。 佟奉全长叹一声道: “沈掌柜耶,哎,甭提了。这不,做了桩赔本儿的买卖,心窝子正滴血呢。” 沈松山嘴角不经意流露出了笑意。 佟奉全看着桌上放着的东西,问道: “沈掌柜,您这里面包的是万历五彩吧?” 沈松山闻言顿时小眼睛一瞪,不由惊叹道:“佟掌柜,哟,您可真神了!” 他又继续笑吟吟说道: “昨个儿淘到的好东西,想让您给掌掌眼。回头,咱俩伙着收伙着卖。佟掌柜,可别说我不帮岑你,这不,下家都已经有了,我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 佟奉全暗暗一笑: “呵,好个老狐狸,是便宜能到我手里,还想玩我呢?” 沈松山刚准备打开包袱,佟奉全一把拦住了他: “沈掌柜,您甭解开了,我最近手头上积压的货太多,周转不开。这东西,您还是自个儿卖吧。” 沈松山默然片刻,接着小眼睛一转,问道: “佟掌柜,您那只三足奁,齐大头还回来了没?” 佟奉全心中暗笑:“你明知东西被张司令抢了,还搁我这儿装呢。” 他摇了摇了头,长叹一声: “沈掌柜,可别提了,那城防军的张司令,买东西不使钱,使枪呢!” 沈松山装出一副惊讶表情:“怎么着,东西让张司令给抢了?” 佟奉全猛地一拍桌子:“可不是,还把二奎的头给打伤了。” 沈松山闻言连忙走到二奎面前,看着他头上裹着的纱布,连连咋舌: “哎呦喂,这张司令都什么人呀。都怪我那天嘴欠,提他干嘛。实在对不住呀!” 佟奉全忍着心中的怒气,淡然说道: “沈掌柜,这不能怪您,要怨就怨我手里没枪。” 沈松山又试探着问道:“二奎,那东西怎么样了?” 二奎闷声说道:“我们掌柜冒死闯进司令府,把东西要回来了。” 沈松山顿时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佟掌柜,您可真能耐,硬是从那老虎嘴里把东西掏出来了。” 佟奉全叹声道: “没法子,东西要是拿不回来,我这铺子就得关门了。” “佟爷,没您说的这么严重吧?” 佟奉全连连摇头,“沈掌柜,您是不知道呀,为了这三足奁我......哎,不提了!” 【7】 坑了沈松山 沈松山又看了看二奎受伤的脑门儿,连连叹息道: “二奎,这事儿它都怨我,是我对不住你。” 说着,他便开始掏袖口。 半晌,他有些难为情说道: “诶,本想着给你买点进补的食材,可惜今天身上没带钱,忒不凑巧了。” 佟奉全心中暗笑: “这孙子,不仅心黑,还贼抠门。难怪他昨个儿不愿意给范五爷打醒儿的钱。呵,还搁这儿装模作样呢。” 沈松山回到椅子上坐下,继续试探道: “佟掌柜,您那三足奁,现在打算怎么着?” 佟奉全叹声道:“能怎么着呀,早点出手,好堵这次的大窟窿呗。” “您说得对,这东西它不能压着。”沈松山也表示赞同。 佟奉全装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 “东西我不压了,这不,昨晚又有人来瞧过了。” 沈松山表情略显紧张,忙问道:“东西已经定下了?” “没呢。” “下家打算出多少钱?” 佟奉全饮了一口茶,淡然说道:“比原先的价高出三千,但我还没应下来。” 沈松山顿时小眼珠滴溜溜一转,“佟掌柜,要不,要不东西给我留着吧。” 佟奉全面露难色,“这怕不合适吧,得罪客人呀。” 沈松山伸出了一个指头比划道:“我再多出一千。” 佟奉全默然片刻,又望着沈松山问道: “沈掌柜,您可想好了,东西要是压在您手里,那可不好。” “佟掌柜,旁的您甭管。您就说,成还是不成?” 佟奉全装出几分为难的神情,默不作声。 沈松山见状,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直接站起身说道: “佟掌柜,您啥也甭说了,我这就拿钱去。” 佟奉全见状,赶紧拦住了沈松山: “沈掌柜,我今个儿还有几桩买卖要谈,估计回来的有些晚,要不您明个儿一早再来?” 沈松山一副等不急的样子,忙说道: “不用明儿早,您今个儿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过来。” 他脸上藏不住的兴奋,临走时,连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差点忘拿了。 看着沈松山离去时怡然自得的背影,佟奉全不由叹道: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是你自己个儿要朝坑里跳,可就怨不得我了。” 其实,他哪有什么买卖要谈,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他知道沈松山手上已有了买主,所以急,等不了明天。 那三足奁虽是仿品,但他并不担心沈松山瞧出来。 他担心的是那只粘上的爪儿。 但若沈松山晚上来瞧东西,那蒙他可就容易多了。 果不其然,刚入夜,沈松山就哼着小曲儿来了。 佟奉全故意反着搁,把三足奁的脚朝上递给了沈松山。 这样一来,沈松山反倒没去细看这爪儿。 佟奉全掌着油灯,一直小心注意着那条断了的爪儿。 沈松山笑嘻嘻说道: “佟掌柜,按理说这东西我早就瞧过了,不应再这么细看,但毕竟是一万块多的东西呀。” 佟奉全满不在乎说道:“没事儿,您随便瞧,放心大胆了瞧。” 果然,沈松山睁大了眼看了半晌,却一直没有将三足奁翻面去看那腿。 这时,他将三足奁放下,伸手去掏袖口,像是要拿银票。 佟奉全松了半口气。 可是,沈松山又忽然将三足奁捧了起来,还翻了个面。 眼见他的目光就要停留在那断了的爪儿上。 佟奉全赶忙将油灯凑到沈松山面前,照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古玩行,有伤有残的东西并不怕人看。 因为每每你快看到伤残处时,卖家就会指东道西转移话题,让你分心。 每当沈松山快要看到那断了的爪儿时,佟奉全就让二奎给他递茶。 或是忽然手一松,让油灯险些掉下来。 按理说,沈松山在这行业摸爬滚打几十年,应有所提防。 可惜,他今晚物在必得,犯了看货的大忌,这才一时松懈。 所以说,古玩这行,给人设局它也是有门道的。 得先让你以为物在必得,牟足了劲儿。 若佟奉全没有经过张司令这档子事儿,直接将粘上断腿的三足奁拿出来,必定蒙不了沈松山。 见沈松山看了半天,依旧迟迟不发话,佟奉全话里有话说道: “沈掌柜,要不您明天再来看,我怕晚上您眼神不好瞧不清。” 谁知沈松山直接大手一挥,张口道:“一万四,东西我要了。” 佟奉全假装犹豫说道:“沈掌柜,这,您可想清楚了?” 沈松山直接从袖口掏出了银票,大气说道:“佟爷,您收好了。” 佟奉全没有直接接过银票,反而表情严肃道: “沈掌柜,既然这东西您这么喜欢,那我就得罪客人匀给您了。不过话我可得先讲清楚了,别回头您又觉得东西不好,要退货,那我可就里外不是人咯。” 【8】 把二奎送进大牢 沈松山眯着小眼睛说道: “佟掌柜,您把我当什么人了。东西我已经瞧好了,出了您这泛古堂的门,它就是变成一泡狗屎,我也认了。” 佟奉全呵呵一笑:“得嘞,沈掌柜,那我什么废话也甭说了。” 古玩这行,虽有买了假货找旧账的。 但如果是行内人之间的交易,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一来,自己东西看打了眼,是件及其丢脸面的事儿,藏都还藏不住呢。 二来,即便你找上门,只要对方咬死不认,你也拿他没辙。 因为对方完全可以说,东西是你自个儿弄坏的,或者东西已经被你掉了包。 佟奉全很清楚,即便沈松山回去发现这三足奁断了爪,他也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这叫大门一出,愿赌服输。 第二天清早。 佟奉全把从沈松山那里收的银票交给了二奎,吩咐道: “二奎,你去昌盛源钱庄把这银票兑出来,我出去有点事儿,要晚上才能回来。” 二奎接过银票时,佟奉全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二奎兑好银票后,并没有回泛古堂,而是来到了一间偏远客栈。 他锁好房门,开始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半晌,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二奎有些警觉问道。 外面并没有传来应答声。 二奎忙将纸张塞进袖口,又小声问道: “谁在外面?” 他慢慢朝门口走去。 忽然,“砰”一声巨响,房门被硬生生砸开了。 竟有两名手持警棍的警察站在门口。 二奎一脸震惊,“两位警爷,你们这是?” 没等警察应声,又一人走进了屋子。 看到那人的脸时,二奎顿时眼睛一瞪,双腿不禁微颤。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佟奉全! 二奎声音微微抽搐问道:“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佟奉全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二奎,你什么也甭讲了,有什么话,进了局子再说吧。” 二奎手臂已经开始发抖,却仍旧强装镇定,满脸无辜问道: “爷,我犯什么事了,您要这么对我?” “呵,还不承认?”佟奉全不禁冷笑了起来,“行了,二奎,甭装了,把你从我这偷的钱交出来吧。” 二奎额头开始渗出了冷汗,却还是满目委屈说道: “爷,我刚去钱庄把银票兑出来了,这不,正准备回去呢。” “哈哈!”佟奉全忍不住地大笑,“你兑银票兑到客栈来了?” “爷,最近老家来了亲人看我,这客房是给他订的。” “二奎,你真拿爷我当棒槌是吧?” 说着,佟奉全使了个眼色。 两名警察上前将二奎按住,开始搜他的身。 佟奉全走到床边,从被褥中翻出了一个包袱。 他打开一瞧,果然,里面装的都是大洋。 还有几件东西,都是泛古堂压箱底儿的货。 佟奉全指着包袱,眼神冰冷问道:“二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二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里渗出了猫尿,声音嘶哑乞求道: “爷,我老家这会儿正打仗,家里人都遭了难,我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您饶了小的,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爷您的恩情。” 听到二奎这番说辞,佟奉全怒了,眼里冒起了熊熊烈火。 他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看上去敦厚老实的二奎,临到这个点了,还在蒙他。 三年了,整整三年,就算是个野狗也该养熟了。 可他二奎…… 佟奉全看了看桌上的笔墨,问道:“二奎,你的信写完了没?” 二奎忙回答道:“爷,我那是给家里人写信呢。” “给家里人写?”佟奉全不禁摇了摇头。 这时,警察将一张从二奎袖口搜出的纸递给了佟奉全。 佟奉全接过,却并没有看上面的字。 因为他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佟奉全又话锋一转说道: “二奎,当初保举你进泛古斋当学徒的那位,这会儿应该已经重病缠身,活不过十天了吧。” 听到这话,二奎眼睛猛一瞪,满脸震惊问道: “爷,您,您怎么知道?” 佟奉全淡淡说道: “打你从昌盛源票号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你呢。” 二奎惊得下巴猛一抖,跪着移到佟奉全面前,开始狂抽自己耳光: “爷,您就是诸葛孔明再世,我这点小算盘终究逃不过您的法眼。都是我的错,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是小的对不住您,您饶了我吧。” “饶了你?呵,你想得美!”佟奉全眼神冰冷说道。 回想起当年的种种凄惨经历,他愈发恨得二奎牙痒痒。 正是二奎偷走他的银票和店里值钱的东西,才害得他破了产,浪荡街头。 没有这事儿,他就不会认识茹二奶奶,也就不会…… 【9】 你爸要上吊了 可以说,他后来的种种悲催际遇,都是打这儿开始的。 见佟奉全阴着脸不说话,二奎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哀求道: “爷,求您放过小的,我以后就是您的一条狗!” 佟奉全心中暗笑: “狗?你倒是狼心狗肺,还是条养不熟会咬主人的狗。” 眼见佟奉全要转身离去,二奎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死死拽着他袖口。 佟奉全一把推开了他。 心不狠,站不稳。 当年的他,就是吃了心软的大亏。 这一世,他绝对不会再犯这种幼稚错误。 二奎知道佟奉全已铁了心,自己多说无益。 他抹掉了眼里的猫尿,恶狠狠咬着牙,瞪着佟奉全,不再吐一个字。 他眼里跟藏了刀子似的,如同要把佟奉全给生吞活剐了。 “啪”,警察在二奎脸上扇出一道红印,“小子诶,敢这么瞪着佟爷,找抽是不?” 接着,警察拱手对佟奉全说道:“佟爷,那我们哥俩先走了。” 佟奉全点了点头。 警察押着二奎出了屋子。 这年头,有钱甭说让鬼推磨,你让鬼挑大粪都成。 这俩人之所以对佟奉全这么恭敬,全是因为收了他的钱。 回到店里,佟奉全对伙计福山说道: “福山,打今个儿起,你就是泛古堂的大伙计了。以后机灵着点,多跟爷我学点真本事。” 福山有些疑惑问道:“爷,二奎他,他不干了?” 佟奉全轻描淡写说道: “二奎偷了店里的银票和古董,已经被抓进局子了。” 福山先是一愣,然后张大嘴惊叹道: “爷,我正准备跟您说这事呢,咱店里的那块和田玉不见了,感情是被二奎给顺走了呀。” 佟奉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福山,只要你老老实实干,爷我不会亏待你的。可能要不了几天,就有家店要交给你打理。” 福山有些诧异问道:“爷,您这是准备要开分号了?” 佟奉全没有回答他,只吩咐道:“把店看好了,爷我出去有点事儿。” 佟奉全来到了福山的保人家。 他很清楚,二奎之所以敢卷钱跑路,全是因为他的保人快要病死了。 人心隔肚皮,所以他一样得防着福山。 他将福山的来历打听得明明白白,包括他老家住址,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路过沈松山的铺面时,佟奉全瞅见燕居阁关了门。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直接来到了沈松山家的后院。 沈松山的儿子看到佟奉全,颇有些疑惑问道:“佟掌柜,您怎么到我家后院来了?” 佟奉全直截了当回答道:“来找你爸。” 沈松山的儿子脸色微沉,“佟掌柜,您该不会是嫌那三足奁卖亏了吧?” “跟三足奁没关系,我是来救你爸命的。” 沈松山的儿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 “佟掌柜,您这话什么意思,搁这儿咒我爸呢?” 佟奉全面无表情回答道:“快去找你爸吧,晚了,你可就见不到他人喽。” 沈松山的儿子脸色一阴,准备张口骂人。 忽然,他想起老爸回来时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听说老爸跟东洋买家的生意谈崩了,顿时心头一颤。 他快步跑到老爸房外,赶紧敲着门。 屋内没有传来回应。 沈松山的儿子又敲了几下,焦急问道:“爸,您在里面吗?” 这时,佟奉全也赶来了,语气冷淡说道: “甭敲了,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你要是现在撞开门,兴许你老爸还有的救。” 沈松山的儿子将信将疑瞅了佟奉全一眼,然后猛地一脚踹在了门上。 果然,屋子的横梁上吊着一人。 正是沈松山! 沈松山的儿子顿时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爸,您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想不开呀?” 他赶紧将老爸的躯体抱下,平放在地上,猛地掐着沈松山人中。 他一边掐,一边痛哭流涕: “爸,您要是就这么走了,那欠昌盛源票号的钱可怎么办呀?” 佟奉全站在一旁,淡淡说道: “你这么掐是没用的。给他解开衣扣、腰带,放在通风的地方,然后将他下巴向前提,按压他胸口,对着他的嘴吹气。” 沈松山的儿子赶紧照做。 好半晌,沈松山才缓缓睁开了眼,一脸的煞白。 当他看到自己儿子时,竟伸手要打儿子的脸。 可惜,他已没了力气。 他表情异常痛苦,一边咳嗦,一边怒斥道: “你个逆子,谁,谁让你救我的?” 沈松山的儿子抹了一把眼泪,又喜又悲说道: “是,是佟掌柜。得亏他,要不是他说您有危险,然后给我说救您的方法,这会儿子就见不着您了!他是咱家的大恩人呀!” 【10】 收购燕居阁 沈松山抬眼瞅见了站在门口的佟奉全。 他先是一惊,然后眼眸里燃起了熊熊怒火。 再接着,那怒火又慢慢消失,变成了万念俱灰。 呆默片刻,他对儿子摆了摆手,声音嘶哑说道: “你,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佟掌柜说。” 沈松山的儿子将老爸搀扶坐到椅子上。 佟奉全缓缓迈进屋子。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好半晌,还是沈松山先开了口:“佟掌柜,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寻短见?” 佟奉全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语气淡然说道: “沈掌柜,当初你给我下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松山顿时一怔,满目诧异望着佟奉全。 这一刻,他完全看不透佟奉全。 他曾一直以为,自己在这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佟奉全在他面前就是个毛没长齐的生瓜蛋子。 可这次,他却在阴沟里翻了大船,栽到了佟奉全手里。 古玩这行,讲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沈松山为了这三足奁,那可是下足了血本。 本以为能大捞一笔。 谁曾想,那个东洋买家瞅了几眼东西,却一言不发,出了燕居阁的大门就上了洋车。 当时,沈松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又拿起放大镜细看半晌,这才发现三足奁的一只爪是粘上去的。 他气得把三足奁摔了个粉碎。 那一刻,他感觉天塌下来了。 是他自己亲口说的,绝不找后账。 就算找,他佟奉全能认? 大门一出,愿赌服输。 他也没那个脸面去找后账。 而且,是他自己个儿先给佟奉全下的套。 这叫自作自受,能怨谁? 于是,他让福全关了店,一个人悻悻躲在后院屋里。 为这三足奁,他不仅背下了巨债,脸面也丢得干净彻底。 他本想一死了之,没想到却被佟奉全给救了。 仿佛,佟奉全早就算到他会寻短见。 此刻,他对佟奉全没有半分恨意,只有三个字------看不透!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家掌柜怎么没点信用呀,说好了三天,怎么又要拖两天?这可不是小数目,再拖可就不是五分的利了!” 佟奉全知道,这是昌盛源票号找沈松山要债来了。 而沈松山,手臂猛地抖着,额头已冒出了冷汗。 忽然,“咚”一声响,沈松山竟跪在了佟奉全面前。 “佟掌柜,是我的错,我不该惦记您的三足奁,更不该设局害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 佟奉全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沈松山会拉下这个老脸。 他愣了片刻,正色壮容道: “沈掌柜,要我救您也不难。有道是无利不起早,您得把铺子转给我。” 沈松山顿时眉头猛地一皱,声音颤颤巍巍说道: “什么,你,你要我的铺子?” “对。”佟奉全回答得很干脆直接。 沈松山哭丧着脸叹声道: “这祖传的家业,我要是转出去了,黄泉路上,哪还有脸去见祖宗呀!” 佟奉全呵呵一笑: “黄泉路上?沈掌柜,您刚才已然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怎么样,见到祖宗了没?” 沈松山一时语塞。 见沈松山迟迟不发话,佟奉全转过身便要离开: “沈掌柜,您可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还有买卖要谈,告辞。” “别介,佟爷!”沈松山叫住了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半晌,他红着眼,咬了咬呀,似哭似笑喊道: “好,转,我转!” “拿咱走吧,沈掌柜。” 佟奉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沈掌柜,还有件事儿需要您办一下。” “什么事儿?” “前些天,范五爷帮您做成了一桩买卖,但您没给他打醒儿的钱,对不?” 沈松山面色显得有些尴尬,一时默不作声。 佟奉全继续说道: “沈掌柜,叫个伙计把打醒的钱给范五爷送去,没问题吧?” 沈松山哀叹一声: “我这祖传的铺面都转出去了,还在乎这几十块大洋?” 佟奉全又嘱托道: “要是范五爷问起来,旁的甭也别说,就说是您的主意。” 沈松山疑惑问道:“佟掌柜,您跟范五有交情?” “这个您甭管,照做就是。” “那行吧。” 沈松山忽然又支支吾吾说道:“佟掌柜,我,我还有件事求您。” “沈掌柜,甭说了,我知道您想让我干嘛。燕居阁的招牌,我暂时可以不换。先让您儿子在店里待着,到时候就说他经营不善,所以才把店面转给我。” 沈松山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快说不出话来: “佟掌柜,您可真是活菩萨转世,我……” 【11】 初见莫荷 佟奉全很清楚,沈松山这人,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 所以他着了佟奉全的道,背下巨债,宁愿选择上吊寻短见,也不去找佟奉全的后账。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铺子被人盘走,却不能让人知道他东西看打了眼。 这就叫擦脂粉进棺材。 佟奉全替沈松山还了欠昌盛源钱庄的债,在燕居阁签好了店面转让文书,清点完了货底子。 沈松山双手微颤,很是不舍地将房契、地契交到了佟奉全手中。 他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 “呵,一辈子算计别人,临到头了,把自己个儿算计进去了。这就叫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呀。得嘞,佟掌柜,我算是对您彻底服气了。” 佟奉全笑笑没说话。 等沈松山走了,佟奉全对燕居阁原先的伙计福全说道: “福全,现在这铺子已经换了主,你怎么个打算?” 福全埋着头,低声说道:“佟爷,求您赏口饭吃,收留小的呗。” “好,福全,只要你忠心老老实实干,爷我不绝会亏待你的。” “爷,我以后都听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朝西。” “行,那把店铺关了,带我到你保人那走一趟,我要跟他会会面。” “好的,爷。” …… 忙活了一天。 晚上,佟奉全坐着洋车,准备去潇湘楼听唱曲儿的。 这年代,也没啥娱乐场所,听曲儿、听戏、听评书,就是最大的消遣。 洋车拉到了一安静巷口。 突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映入佟奉全眼帘。 那是个一脸稚嫩气的小姑娘。 她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五官小巧而又精致。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额头,一条小辫子垂到腰间。 她不是别人,正是佟奉全前世最大的遗憾------莫荷! 莫荷原是遵化人,娘亲和范五爷的奶妈是亲姐妹。 她父母走的早,便进京来投靠姨妈。 后来,她被范家认了女儿。 这也是为什么,他哥哥范世荣姓范,而她却姓莫。 可惜,她刚来范家不到半年,范家就落败了。 她也只能靠卖洋烟卷、给人纳鞋底子勉强度日。 范五爷,也全是靠她养活。 这时,莫荷挎着烟篓子,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声音清脆喊道: “洋烟卷喽,卖洋烟卷喽。” 佟奉全想起来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莫荷,就是在这儿。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半月,他却一直迟迟没去找莫荷。 一来,现在的莫荷还不认识他,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和方式去见莫荷。 二来,他最近一直忙着收拾沈松山和二奎,没抽出空来。 没想到,今个儿晚上,他会在这里同莫荷不期而遇。 “大叔,停车。”佟奉全叫道。 他下了洋车,慢慢朝莫荷走去。 “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孩子还要卖洋烟卷养活自己哥哥,真是…..” “哎,她是太善良了。” 前尘往事点滴涌上心头,佟奉全不由叹息了一声。 他目光深情凝望着莫荷,竟一时失了神。 莫荷被他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粉嫩的小脸更红了。 “这位先生,上好的洋烟卷,您来一盒?”莫荷声音轻柔问道。 佟奉全回过神,连忙说道:“姑娘,您这里的洋烟卷,我全都要了。” 莫荷有些惊讶望着佟奉全,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先生,您一下子买这么多?我担心您抽不完呀。” “真是太实诚了。”佟奉全不禁嘴角轻笑。 “这位先生,您笑什么呢?” “姑娘,做买卖的人都怕自己东西卖不出去,哪有担心客人东西买多了的?” 莫荷温和一笑: “这位先生,您说的在理。我不想您是可怜我,所以才把烟卷全买了。” 佟奉全赶忙解释道: “姑娘,您别误会,我亲戚中抽烟的不少,我是买来送他们的。” 莫荷一时激动地笑开了花,“先生,那太谢谢您了。” 忽然,她又面露难色道: “先生,我没有带包袱袋子啥的,这么多烟,没地方给您装呀。我这烟框子,明个儿还要接着盛烟卷呢。” 佟奉全呵呵一笑,“没事儿,您把烟卷放在洋车上就成。” 等佟奉全付了钱后,末荷小脸上掩不住地兴奋,就差要欢呼雀跃起来了。 “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一定长命百岁。”莫荷对佟奉全连连鞠着躬。 “姑娘,不用。”佟奉赶紧阻止她行大礼。 一不留神,佟奉全碰到了她的小手。 竟是冰凉透骨。 再看她的手,竟冻得红扑扑的。 莫荷赶紧缩回手,低着头,有些腼腆说道: “先生,那您慢走。我也该回家了,我哥他还等着我回去做晚饭呢。” 【12】 放开她! 看着末荷离去的单薄背影,佟奉全下意识喊道: “姑娘,要不我让洋车师傅拉您回去?” 莫荷摆了摆小手:“不用了,先生,我住的没多远。” 佟奉全上了洋车,刚没走多远,他忽然猛拍一下自己脑门: “诶,自己意外遇到莫荷,一时激动,怎么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他赶忙吩咐道:“师傅,快回去,回到刚才遇见那姑娘的地方。” 拉洋车的有些不乐意说道: “爷,刚才您买烟卷费了老半天功夫,现在又绕来绕去的,可不兴这样的。” “甭废话,钱不会少你的,快。”佟奉全催促道。 果然,洋车刚来到巷口,佟奉全就看见莫荷正被两人狂追着。 没等洋车停下,佟奉全直接跳了下去。 拉车的师傅也看到了前面的情形,言辞恳切劝道: “爷,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年月,多吃青菜身体好,少管闲事阳寿高,劝您还是别趟这浑水。” 佟奉全没有理会他,反而嘱咐道: “你在这儿侯着,待会儿那姑娘上了车,你拉着她赶快走。” 说着,他便狂奔而去。 眼见莫荷马上就要被那两人追上,佟奉全大喝一声: “两个孬孙子,欺负一个姑娘家的,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冲爷来!” 那两人停下了追逐的脚步,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 他们互相对望一眼,脸上露出轻蔑笑意。 这时,前面又闪出一人,挡在了莫荷身前。 那人年岁不大,顶着个大脑袋瓜子,脸盘子又大又圆,个头中等,身形微肿。 一看就是个混不吝。 莫荷见状又赶忙回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佟奉全奔到了几人面前。 他看着莫荷,一脸镇定说道:“姑娘,有我在,您甭怕。” 佟奉全伸出右臂,将莫荷身护在身后。 那大脑袋将烟头吐到地上,又用脚狠狠踩灭。 他眼睛跟没睡醒似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瞅了瞅佟奉全后,他翘着大嘴唇说道: “呵,谁的脚没踩住,把你给露出来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别管爷的闲事。” 佟奉全望着大脑袋,一脸淡然回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凉快得起来?” 大脑袋眉头一皱: “嘿,好小子。怎么着,评书听多了,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屎壳郎还想搬泰山?” 两名小喽啰也轻蔑看着佟奉全,仰面大笑起来。 大脑袋又阴着脸说道:“趁爷我还没改主意,麻溜地,有多远滚多远。” 佟奉全微微拽了拽拳头,身躯笔直站着,语气坚决说道: “呵,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吧,我都应着。先让这位姑娘走。” 大脑袋一听这话,顿时吹鼻子瞪眼说道: “嘿,小子诶,这是要好汉充到底呀。搁四九城打听打听去,敢在爷面前装英雄,我让你不得好死。” 他招了招手,“哥儿几个,给我好好招待他,不把他肚子里的屎打出来,甭停手。” “慢着!”佟奉全大呼一声。 大脑袋轻哼道:“怎么着,你小子怂了,准备服软了?” 佟奉全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缓缓说道: “这年头,想找地方出气,也不一定非得打人,是不?” 大脑袋看到佟奉全手里的银票,顿时眼睛都直了,伸手便要去夺。 佟奉全迅速后退半步,缩回了手臂,并说道: “银票我可以给你,不过得让这姑娘先走,不然我马上把它撕个粉碎。” 大脑袋指着佟奉全,威胁道:“你敢?” 佟奉全呵呵一笑,“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对不?” 他刚做出要撕银票的动作,大脑袋立马慌张喊到: “别,行,都听您的,我让这小妮子先走。” 佟奉全一边小心翼翼提防着三人来抢银票,一面微微侧身,对莫荷小声说道: “姑娘,快走,洋车就在后面。” 莫荷眼眶微红说道:“先生,我走了,您怎么办呀?” 佟奉全语气轻松说道: “姑娘,放心吧,他们收了我的银票,不会拿我怎么着的。” “可是……”莫荷依旧不放心。 一旁的小喽啰也看不下去了,不耐烦说道: “嘿,我说你个小妮子,废话真多,现在这儿没你什么事儿,快点滚蛋。” 见莫荷仍旧迟疑不决,佟奉全握着她的手腕,满目自信说道: “姑娘,您就信我一次吧,我绝不会有事的。” 愣了半晌,莫荷神色依旧有些慌张道:“好,先生,那我先走了,您小心着点。” 佟奉全点了点头。 过了一小会儿,大脑袋伸手来抢佟奉全手里的银票。 佟奉全手臂迅速一缩。 大脑袋抢了空,怒气冲冲道: “呵,你小子搁这儿逗我们玩呢,想反悔?” 【13】 教训索巴 佟奉全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表情严肃回答道: “几位,这两天晚上,可都有巡警巡街呢。咱们在这马路牙子上站着,忒显眼了。还是朝巷子里头走走吧,我还有事儿要跟诸位说。” 大脑袋愣了片刻,说道: “行,就去前面的胡同。你小子可别想着跑,我们仨还抓不住你?” “跑?”佟奉全呵呵一笑,“不会,我绝对不会跑。” 佟奉全被两前一后围着,来到胡同深处。 大脑袋手一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先把银票交……”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什么尖利的东西抵在了他胸口。 他低头一看,竟是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而握住匕首的人,正是佟奉全。 大脑袋先是后背猛地一颤,然后强装镇定说道: “没瞧出来,还是个耍三青子的?呵,想吓唬爷?爷我可是刀尖上长大的!快把家伙给爷拿开,不然待会儿有你好看。” 佟奉全微微用力将匕首向前抵着,似笑非笑说道: “那你就试试呗,看我敢不敢在你胸口扎一个窟窿。” 大脑袋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珠瞥向后方,对小喽啰吩咐道: “你们甭怕他,给我上!” 佟奉全加重了匕首刺入的力道。 大脑袋的胸口立刻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佟奉全又语气凌厉对两个小喽啰说道: “你们要是想让他立马死在这儿,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两名喽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佟奉全继续说道: “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这里面没你们什么事儿。识相的,赶快滚!” 两名喽啰又对视一眼,说道:“索爷,对不住了。” 然后,他们就撒丫子没了影儿。 大脑袋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痛骂道: “马的,这两个没义气的王八羔子,回头看爷怎么跟你们算账。” 接着,他又面带笑容,语气温和对佟奉全说道: “这位兄弟,都是道上的人,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打不相识。您松开手,我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呵,拿我当棒槌呢。”佟奉全威胁道,“你要敢动一下,叫你立马血溅当场!” 大脑袋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脸谄笑问道: “这位爷,看您打扮像个买卖人,怎么大晚上的还带着家伙呢?” “世道乱,带着防身不行吗?” “行,当然行。”大脑袋继续恳求道,“得嘞,这位爷,算我有眼不识泰山,您高抬贵手吧。” “高抬贵手?”佟奉全冷冷一笑,“如果现在换做你,你会高抬贵手吗,索巴?” 听到“索巴”二字时,大脑袋不由一愣,疑惑问道: “这位爷,您怎么知道我叫索巴?感情咱过去有交情?” “交情?你想得美?”佟奉全继续说道,“我不仅知道你叫索巴,我还知道你是满人,正白旗,对吧?” 听到这话,索巴顿时眼珠一瞪: “这位爷,您可真是半仙儿呀,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 “索巴,你祖上原是范五爷家的包衣奴才,后来才被抬的旗,没错吧?” 索巴惊叹道: “这位爷,您可真神了,这事儿我们索家许多人都不知道呢。” 佟奉全依旧无表情,又说道: “你今个儿白天,拿了刚才那位姑娘的烟卷,开了封抽了几口,又嫌烟不好,就直接丢还给她。 结果被范五爷撞到,从你身上强收了烟钱。你气不过,又不敢直接找范五爷撒气,所以才想着把人家妹妹打一顿,然后毁了她的烟卷,对吗?” 索巴顿时下巴猛地一抖,眼神惊讶到了极致: “你,你究竟是谁?这事儿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难道今个儿白天你也在那里?” 佟奉全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轻描淡写回答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今个儿在没在那儿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得罪了那位姑娘,又惹了我,这就该你倒霉了。” 索巴瞳孔开始放大,惊恐问道: “你,你想干嘛?这可是四九城天子脚下,你可不要胡来。” “胡来?你当街围堵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不算胡来?” “这位爷,我要早知道您和她有交情,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为难她呀。” “可是你已经为难她了,你说怎么办吧?” 索巴一脸诚恳说道: “这样,明个儿一早我就去买东西,上门给她赔礼。” “可是,我要你现在就向她赔礼道歉。” 索巴强作欢笑道: “这位爷,您这是在跟我逗闷子呢。她人都走远了,我怎么跟她赔礼道歉呢?” “要不切下你一根手指头,怎么样?”佟奉全随口说道。 【14】 给爷滚 索巴一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他神色慌张道: “爷,即便我瞎了狗眼惹了您这尊大神,也不至于要变成残废吧?您行行好,就当个屁把我放了?” “把你放了?” “对,我就是个臭屁。” 佟奉全一时陷入了沉思。 这世上有形形色色各种坏人,索巴属于让人恨得牙痒痒那种。 当年,他曾经跟一个琉璃厂伙计勾搭,算计自己姑姑,想把姑姑家的古董给捯饬卖了。 价值连城的古董,他却只想打发他姑姑三瓜两枣。 因为贪心,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于是,他就让一个唱戏的小白脸去勾搭自己姑姑,他好从中获利。 后来他姑姑怀了那小白脸的种,他又把这个消息透给他姑姑的公家。 然后,趁着他姑姑被痛打,他勾结警察,将他姑姑家的好玩意儿都充了公。 甚至,他还引诱自己姑姑吸福寿膏,烧自己姑姑家的房子,把自己姑姑卖给人贩子...... 而当年,佟奉全是因为无意间坏了他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被他陷害入狱。 这孙子为了逼佟奉全给洋人修补众生礼佛像,还把佟奉全抓起来关了数月。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 佟奉全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件事,便是当年自己救了被活埋的索巴。 这小子最开始一脸悔悟,说答应带佟奉全去找他姑姑。 结果酒足饭饱之后,他人就一溜烟没了影。 佟奉全举着火把,在街上找到天亮,也没寻见这小子。 …… 这小子六亲不认,从头到脚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只要有好处,他连自己亲妈都能卖了。 当年他干过的坏事,真叫一个罄竹难书。 拉回思绪,佟奉全看了看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索巴。 他很清楚,自己目前还没跟警界、军界、政界建立关系。 如果现在一刀将索巴给结果了,势必会招来麻烦。 可若就这么放了这孙子,他又心有不甘。 沉思片刻,佟奉全抬起腿,准备给索巴大脸盆子来上一脚。 忽然,他听到轻微脚步声传来。 一扭头,他发现竟有一人站在巷口。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荷! “她怎么又回来了?” 佟奉全不免有些疑惑,赶紧将匕首收进了袖口。 他暂时还不想让莫荷看到这种画面。 莫荷快步小跑到佟奉全面前,有些担忧问道: “先生,您没事吧?他们没拿您怎么样吧?” 佟奉全有些尴尬回答道:“没事儿,我们正聊着呢。” 莫荷瞥见了跪在地上的索巴,顿时清澈的明眸一旋,惊叹道: “先生,没瞧出来,您还是个练家子呀。另外两个泼皮也被您打跑了吧?” 佟奉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点头笑笑:“差不多吧。” 忽然,莫荷像发怒的小母牛一样,举起烟框子就朝索巴的大脑袋上砸去。 她一边砸,一边怒斥道: “你个欺凌妇孺的王八羔子,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索巴赶紧伸手去挡,并哀求道: “姑奶奶耶,您可快高抬贵手吧,再打,您的烟筐子就要破了。” 莫荷砸了一会儿,手有些酸了,这才喘着气儿停了下来。 佟奉全眼带杀气瞟了索巴一眼,冷冷说道:“滚吧。” “多谢爷您高抬贵手。”索巴拱手说道,耗子般一瘸一拐溜走了。 看着索巴逃窜时的狼狈模样,莫荷忍不住银铃般笑了起来。 佟奉全看着她笑靥如春的脸庞,问道: “姑娘,刚才我不是说让您上车快走吗,您怎么又回来了?” 莫荷收起了笑声,微微低下了头,有些腼腆说道: “我,我担心您……如果我这么丢下您一个人跑了,就忒不仁义了。好在,您没事儿。” 佟奉全心头微微涌上暖意。 他想起了来了,当年莫荷在这儿被打,烟卷被毁,正是自己“英雄救美”,才给莫荷留下了好印象。 不过所谓的“英雄救美”,是自己一边假装吹哨子,一边高喊“巡警来了”,才将索巴那伙人给吓跑了。 而这次,他却真的做了回“英雄”。 想到这儿,佟奉全嘴角不禁挂上了浅浅笑意。 “先生,您笑什么呢?”莫荷问道。 “噢,没什么。咱走吧,我送您回去。” 凉凉的晚风就这么吹着。 佟奉全和莫荷缓缓走在寂静的街上。 莫荷声音轻柔问道: “先生,还没问您的名字呢。对了,您是做什么的,住哪儿,改天我一定登门答谢。” “我叫佟奉全,住琉璃厂。” “奉全?噢,那您是做古董生意的吗?” “差不多吧。” 莫荷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白皙的脑门: “哎呀,我哥还他还在家等着我做晚饭呢。先生,我得走了,回见。” 【15】 就服葛老爷子 望着莫荷一路小跑离去的身影,佟奉全不由感叹道: “真是懒人有懒福,范五爷要是没莫荷这么个善良的妹妹,日子得过成啥样啊?” 回泛古堂的路上。 路过一家店时,佟奉全瞧见里面有光亮。 他慢慢走了进去。 店里面坐着位瘦弱的老爷子。 他穿着长衫马褂,六七十来岁,头发、胡须、眉毛已经花白。 他便是格古斋的掌柜,葛老爷子。 佟奉全打小便在格古斋当学徒。 所以,虽然葛老爷子没收他这个徒弟,但他早就把葛老爷子当师父了。 葛老爷子也是当年少数对佟奉全好的人。 这时,葛老爷子含着眼袋杆儿,猛吸了一口烟。 他瞧见进来的是佟奉全,顿时笑逐颜开: “哟,奉全呀,你小子还知道来看我。坐,水在炉子上,要喝茶自己沏。” 佟奉全泡了杯茶递给老爷子,问道: “老爷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呢?” 葛老爷子叹了口气:“哎,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他放下烟袋杆,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奉全呀,你可千万别学我,一辈子打光棍,临到老了,才知道有儿有女的好。” 佟奉全微微一笑:“老爷子,您要是愿意,我就是您亲儿子。” “哈哈。”葛老爷子爽朗笑了起来,“你这份心意,我领了。” 接着,他又表情略微严肃说道: “奉全呀,说正经的,你小子得赶快赚点钱,把泛古堂从庆王爷手里赎出来,自己做东家,然后攒钱娶一房媳妇儿。” 佟奉全笑道: “老爷子,正准备跟您说这事儿呢。泛古堂,现在已经我当家了。” 葛老爷子不由一怔,称赞道:“呵,你小子有能耐,我没看错人。” 佟奉全笑着继续道:“老爷子,还有件喜事儿要跟您说呢。” “喜事儿?怎么着,看上哪家姑娘了,准备保媒定亲?” 佟奉全呵呵一笑,“老爷子,跟成家立户没关系,是我又盘了一家铺子。” 老爷子瞪眼看着佟奉全,问道: “好小子,谁家的铺子又被你盘走了,不会是燕居阁吧?” “呵,老爷子,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的法眼呀。” 葛老爷淡淡说道: “别看我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但琉璃厂这条街上的事儿,我看得真真儿的。” 葛老爷继续道: “燕居阁的匾今个儿还没摘下来,是你给沈松山留的面子吧。” 佟奉全不由惊叹道:“老爷子,您可真神了。” 葛老爷子敲了敲烟灰,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奉全呀,你这几桩大手笔干得的确漂亮。不过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以后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啊。” 佟奉全点了点头,“老爷子,人怕出名猪怕壮,这道理我懂。” 葛老爷子又问道: “奉全呀,那你下一步怎么个打算?现在家业有了,是不是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佟奉全看了看寂静的街面,一本正经道: “老爷子,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心里想的可不是只开两家铺子。” 葛老爷子顿时一愣,目光惊诧望着佟奉全,“奉全呀,那你打算……” 佟奉全微微拽了拽拳头,慨然回答道: “老爷子,将来某一天,这琉璃厂定会遍布咱的铺面,‘泛古堂’这仨字,将会走出琉璃厂,走出四九城。” 葛老爷顿时激动地猛拍一下桌子: “难怪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小子,行,有志气。我说你能成大事儿。” “老爷子,那借您吉言喽。” 葛老爷子默然片刻,又叹声道: “哎,我是年纪大了,现在做买卖也就图一乐子。本想着把店面交给你打理,没想到你小子都已经有两家铺子了。” “老爷子,这还不都亏您当年教导有方。” “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说正经的,我准备把这格古斋交给你打理,你接不接?” 佟奉全愣了片刻,问道:“老爷子,您可想清楚了?” “甭废话,就问你应不应?” 佟奉全沉思半晌,有些犹豫说道:“应,当然应,不过我……” 葛老爷子似乎早已洞穿佟奉全的心思,轻描淡写说道: “手头上没闲钱是吧?不打劲儿,铺子你先接下来,钱不钱的,以后再说。” 佟奉全赶忙回绝道: “老爷子,这店铺可是您毕生的心血呀。您看要不这样,咱亲师徒明算账,您开个价,我回去想办法把钱凑够了。” “什么毕生心血,又不能带进棺材里。”葛老爷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小子甭废话了,打今个儿起,这铺子你当家。” 【16】 开第三家铺子 “老爷子,要不这样,我先给您打个欠条,回头……” 佟奉全的话还没说完,葛老爷子就脸一拉: “我说奉全,你小子咋这么婆婆妈妈的呢。这格物斋你接着,利润你六我四,赔了本儿全算我的。” 佟奉全默然半晌,也只能笑着点点头: “行,老爷子,我都听您的还不成吗。” 葛老爷子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佟奉全又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表情略微严肃说道: “老爷子,还有件事儿我得跟您商量商量。当然,怎么办还是听您的。” 葛老爷子吸了一口烟,表情淡然说道: “奉全呀,你说的是我这格物斋的牌匾吧?” 佟奉全不由一怔,赞声道:“老爷子,这条街上,我就服您一个人。” 他又面露难色说道: “老爷子,我心里头的盘算,不说您也明白。至于换牌匾的事儿,我也就随口一说,应不应都看您。” 葛老爷子吐出一口烟圈,意味深长说道: “要是早些年,我肯定不会让你换。‘格古斋’这三个字,就是我这一辈子的脸面呀。可现如今的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葛老爷子说的这是实话。 古玩这行,做的是买卖,也是脸面。 而堂号斋名,就是脸面的象征。 所以许多人即便铺子做倒了,这堂号斋名也不能丢,得把匾额扛回家。 佟奉全的想法,是统一字号,连锁经营,逐步扩大规模,然后开放加盟,集资众筹,开古玩银行,成立拍卖行...... 虽说这不是太平盛世,但很多人不懂,真正厉害的古玩行坐商,最在意的不是铺子,而是铺子里的东西。 因为只有铺子多了,名气大了,才能有机会收更多、更好的真玩意儿。 这样,他才有机会,保全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让其不至于全被西洋人搜刮走、让东洋人通通抢走,也免得被那帮人给毁了...... 兴许某一天,“泛古堂”这仨字,会成为古玩行的一段传奇。 就跟别人说起酱菜,就会想到六必居; 谈起丸散膏丹,第一个准会想到同仁堂; 说到鞋子,必然想到内联升; 谈起穿戴,必提瑞蚨祥绸布店; 而说起烤鸭,肯定提全聚德...... 佟奉全跟葛老爷聊到很晚。 第二天清早。 他换了身粗短打扮,戴着顶瓜皮帽,腋下夹着个包袱,手里还拿着个木制小鼓。 古玩这行,有堂号斋名的,支铺面当坐商。 而那些没字号的,则会窜宅门,东家货收了西家卖。 因为他们都喜欢胳膊肘下夹着个包袱,所以被称为“夹包袱”的。 还有些则拿着个小木鼓,边走边敲边吆喝,称之为“打小鼓”的。 佟奉全对福山吩咐道: “福山,你也去换身旧点的衣服,夹着包袱,拿着小鼓,跟爷出去学本事。” 福山虽很是疑惑,但还是恭敬回答道:“好的,爷。” 佟奉全又来到了燕居阁。 伙计福全正在店里照应着,却没瞧见沈松山儿子沈江河的影子。 “难道沈松山没有跟他儿子说这档子事儿,这脸面他是不打算要了?” 佟奉全颇有些疑惑,便问道: “福全,沈江河今天来没来过店里?” 福全回答道:“没呢,爷。” “福全,你去换身朴素点的装扮,关了铺子,跟爷出去。” 福全虽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回答道:“好的,爷。” 佟奉全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偏僻小胡同。 远远的,佟奉全瞧见一院子门口站着位瘦弱年轻人。 佟奉全说道: “看见前面那位小瘦子没,他家有东西要出。福全,你先敲着小鼓过去。记住,要狠狠杀杀他的心气儿,越狠越好。” “好的,爷。” 果然,福全被那瘦子叫了进去。 没多一会儿,福全就出来了。 佟奉全问道:“福全,怎么样?” 福全笑着说道: “爷,我按您说的做了。共好几件东西呢,我给他开的这个价。” 福全伸出了四个手指。 佟奉全又问道:“那你看出他家的东西是哪个朝代的吗?” 福全语气不是很坚决说道:“爷,我瞅着其中有几件像是清三代的东西。” “呵。”佟奉全微微一笑,“行,你小子这些年跟着沈掌柜算是没白混。” 佟奉全又对福山吩咐道: “福山,现在该你上了。记住,你要比福全压价压得更狠。” “好的,爷。” 没多久,福山也出来了,对佟奉全伸出了两根指头: “爷,我给他开的这个价。” 佟奉全点了点头,又表情严肃说道; “你们俩在这儿守着,要是有别个儿夹包袱、打小鼓的来,就把他拖住,甭让他进去。” 接着,佟奉全吆喝着从那家院子前经过。 果然,那瘦子从里面跑出来叫住他: “夹包袱的,你都卖些什么东西?” “文玩字画,铜瓷玉石,都卖。” 那人又问道:“你只卖,不收吗?” 佟奉全回答道:“收倒是收,不过我做是小本儿买卖。” 瘦子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眼,愣了片刻,说道:“跟我进来吧。” 【17】 把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佟奉全跟着进了里屋。 屋子很小,有些简陋。 还有位一脸媚相的女子正在盘弄自己的头发。 这时,瘦子从柜上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只茶杯,很随意地放在桌上,问道: “夹包袱的,你看这个值多少钱?” 佟奉全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放回了桌上,又漫不经心问道: “不会就这一只吧,还有吗?” 瘦子问道:“你先说说这只茶杯值多少钱?” 佟奉全摇了摇头: “小哥,要是单一只拿出去卖,我劝你还不如留着自己喝茶用。” 瘦子听到这话,又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了另外一只茶杯。 佟奉全还是很随意地瞅了一眼,淡淡说道: “小哥,实话说,这两只杯子,最多也就值两块钱。” 那妩媚女子一听,顿时眉头一皱: “夹包袱的,这可是细瓷儿,你都没仔细瞧吧。” 佟奉全呵呵一笑: “这位小姐,我干夹包袱这行可有年头了。甭管什么东西,我只要扫一眼,就知道真伪,就知道它什么价能出。 您这东西是细瓷儿,可再细的瓷儿,它也是只能用来喝水是不。 有道是平安藏古董,乱世藏黄金。 我说您这东西值两块钱,就敢打包票,多一分没人会收。 回头要是有人出价比这个高把东西收了,我就把高出来的赔给您。” 佟奉全虽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第一眼就看出这是成化人物斗彩杯。 别说两块了,两千块都低了。 但他不能展露任何一丝惊喜之色,还得使劲把这东西埋汰得一文不是。 行话里管这种欲擒故纵的姿态叫做“绷着”。 若是没绷住,把心底欢喜的劲儿给露了出来,那就叫东西买“炸了”。 见这两人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一时默不作声,佟奉全又对瘦子问道: “小哥,您这东西是打女人房里出来的,没跑吧?” 瘦子先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佟奉全继续打击道: “兄弟,自古以来,女人屋里的东西它不值钱呀,这个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瘦子脸色有些难看,一时噤声。 而那女子则小脸一拉,对瘦子吼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感情一直搁这儿蒙我呢,还说是什么值钱的宝贝,我呸!” 她小手一摆,怒气冲冲出了屋子。 瘦子脸色铁青,连连唉声叹气。 佟奉全走上前,关切道: “小哥,您内人脾气还真……” 瘦子摇了摇头:“什么内人呀,就一唱曲儿的妞儿。” 佟奉全又一脸诚恳道: “兄弟呀,我比你年长,叫你一声弟弟。我走的路比你长一些,老话讲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先如今啊,都一样爱财。 这种事儿我见的多了,不是钱被搜刮玩,就是最后落一身病。 哥哥我不跟你谈生意,只想劝一句,早点悬崖勒马吧。” 瘦子一拍手,小声说道: “兄弟耶,我这不是脱不了身,才想着卖东西解燃眉之急吗。” 佟奉全摇了摇头叹声道: “弟弟,咱今个儿遇到就是缘分,生意不生意的先放一边,哥哥我只想把你从火坑里拽出来。” 瘦子看了看佟奉全,眼里开始闪着几分感激之情。 接着,他将整个包袱打开,说道: “哥哥耶,我全部身家都在这儿,您给估个价吧。” 佟奉全随意瞥了一眼,表情严肃说道: “弟弟,您放心,这忙哥哥我帮定了。但我得先问清楚了,这东西它来路正吗?别回头忙没帮上,把我自己个儿搭进去了。” 瘦子赶忙说道:“哥哥,看您这话问的,来路不正的东西我敢卖吗。” 佟奉全点点头: “也是,来路不正的东西,甭说我了,整条街也没个人敢收,怕吃官司。” 佟奉全当然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也知道这瘦子是茹二奶奶的侄子,叫杨子。 茹二奶奶让他偷摸着拿几件东西出来卖钱。 结果这小子,拿着东西就包个妞儿躲起来了。 真可谓白眼狼一个。 佟奉全愣了片刻,面露难色说道: “弟弟耶,实话说,这东西我即便收了,也是赔本儿赚吆喝。但兄弟我今天不跟你谈生意,只谈缘分,好歹我也是正儿八经的旗人,不能没了这气度。 这么着,我今天出门带了所少本钱,也没仔细记。我现在掏口袋,掏出多少算多少,全都拿出来搭救您。” 杨子一听佟奉全说自己是旗人,急忙问道: “哥哥耶,敢问您是哪一旗的?” “正黄旗。”佟奉全脱口而出道。 杨子激动地叫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佟奉全的手: “哎啊,哥哥,忒巧了,我也是正黄旗出身,咱五十年前是一家呀。” 【18】 捡着大漏了 佟奉全也一脸激动说道: “弟弟耶,甭说了,这忙哥哥要是不帮,可就真没脸去见祖宗喽。” 说完这话,佟奉全自己心底都在笑。 他哪是什么正黄旗正绿旗,都是瞎掰用来套近乎而已。 他掏空了身上的口袋,把银票、大洋尽数放在桌上,对杨子说道: “弟弟耶,这是我半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都拿来接济您了,可别嫌少哟。” 杨子拿起桌上的钱数了数,看了佟奉全一眼,又长叹一口气: “哥哥耶,古玩这行我不懂。虽然我估摸着它不值这个价钱,但我觉得您这人实诚,说的那些话我听着觉得有道理。 得嘞,我也不跟您讨价还价了,东西您拿走吧。” 佟奉全继续情真意切道: “弟弟,您这话算说对了,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实诚。” 这时,屋外传来了那女子的骂骂咧咧声: “你个嚼白食的,整天就知道吃,也不知道下蛋,早晚把你宰了炖汤喝。” 佟奉全指了指窗外,小声说道: “弟弟,听哥一句劝,出了这门,赶紧投亲靠友,实在不行就找个活干。只怪哥哥我没能耐,只能帮您到这儿了了。” 杨子感动得眼眶都有些红了,紧紧拽住了佟奉全的手腕儿: “哥哥耶,我上辈子算是积了德了,才能在这年头遇见您这样的好人。不瞒您说,就在您进门前,还来过两个夹包袱窜宅门的。 他们一个出价四十,一个出价二十。得亏遇见您了,要不然我就被他们蒙到姥姥家了。” 佟奉全点了点头,“可不是吧,这就是咱正黄旗子弟的缘分。” 杨子继续感激道: “哥哥耶,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我真想留您下来吃顿便饭,跟您喝到天亮。” “弟弟耶,您的心意哥哥我领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劝您还是赶快走,晚了被那妞儿死缠着就不好了。” “哥哥耶,您说得太对了。” 佟奉全系好了包袱,又对杨子说道: “弟弟,那我这就走了,东西我也不再多瞧一眼,吃了亏我兜着。干我们这行,就得说吃亏是福,这叫先交朋友,再聚人气儿。” 佟奉全刚准备开门离去,忽然“咚”一声传来。 他回过身,发现杨子竟跪在了地上。 杨子眼里渗出了泪水,声音嘶哑说道: “哥哥耶,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一定报。” 佟奉全摆了摆手: “行了,弟弟,你这大礼我受不起,快起身吧,谁叫咱都是正黄旗子弟呢。弟弟,钱收好,哥哥我真的走了,有缘再会。” 杨子抹了一把泪,依依不舍道:“好的,哥哥,您慢走啊。” 佟奉全出了院子。 他刚走到巷口,福山和福全就迎了上来。 “爷,东西您收着了吗?” 佟奉全指了指手里的包袱。 “爷,您可真厉害。”福山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今天是捡着大漏了,但佟奉全并没有太高兴。 因为这离他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这时,福山有些好奇问道: “爷,您是不是早知道这家有好东西急着出?” 佟奉全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小声道: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店里再聊。” 回到泛古堂,锁了门。 佟奉全打开包袱,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柜台上。 他看着福山和福全,表情严肃道: “爷我现在考考你们,看你们肚子里有没有真货,能不能担大任。” “好的,爷,您出题吧。” 佟奉全指着彩釉茶杯,问道:“福山,你说这是什么物件?” 福山拿起来细看了半晌,说道:“爷,这是成化斗彩杯吧。” 佟奉全又指着另外两只瓶子,问道:“福全,你说说这两只瓶子的来历吧。” 福全看了看瓶子,回答道:“爷,这是珐琅彩橄榄瓶,对吧?” 佟奉全继续问道:“福山,这只斗彩杯是哪朝哪代烧的,你瞧得出来吗?” 福山回答道:“爷,应该是乾隆年间的。” 佟奉全点点头,继续问道: “成化斗彩杯不该是成化年间年烧制的吗,怎么这两只却是清三代的?” “回爷的话,成化斗彩杯又叫鸡缸杯,为成化皇帝御用酒杯。 因帝王要求忒高,所以成品率极低,次品被尽数销毁,因而流传下来的极少,所以康雍乾三朝都是让景德镇御窑仿制。 这也是为何,现如今市面上的成化斗彩杯都是清三代的。” “嗯,说的不错。那我再问你,成化年间的和清三代的斗彩,差别在哪儿?” 福山摸了摸头,有些尴尬说道: “爷,这个我还真不太明白。您说说看,给咱涨涨见识呗。” 【19】 收了两个徒弟 “说到瓷器,是明看成化,清看雍正。世人只晓得成化斗彩,却不知雍正斗彩才是巅峰。 成化斗彩最出名的是双钩填彩绘画技法,而雍正斗彩则用的是渲染与平涂相结合的技法布彩。 此外,成化瓷器胎薄温润细腻,多显红润; 而雍正时期,烧瓷工艺要求严格,烧结火候适度。因而胎体坚白细润,成型规整,胎薄体轻,胎体迎光透视,莹润无瑕……” 福山福全聚精会神听着,不由感叹道: “爷,今个儿我们算是长见识了。” 佟奉全又问道: “福全,这珐琅彩橄榄瓶是哪朝朝代烧的,你看得出吗?” “爷,我看约摸着是康熙年间的。” “嗯。那我再问你,这一对儿瓶子原是搁什么宫什么殿的?” 福全盯着瓶子又看了半晌,摸着脑门儿说到: “爷,这个我真猜不出来。” 佟奉全绘声绘色说道: “这东西,原是放在康熙南书房的多宝格子里。康熙每每批阅奏章眼睛乏了,便会望看照在这橄榄瓶上的阳光,以缓解双目疲劳。” 福山和福全不由赞叹道:“爷,您可真神了,这都清楚?” 佟奉全先是呵呵一笑,然后神情微微严肃说道: “你们俩记好了,古玩这行,买东西它有门道,卖东西学问更深。尤其是卖贵重的东西,你得先学会讲故事。” 福山恍然大悟道: “爷,您是说这珐琅彩橄榄瓶放在康熙南书房,它就是一个故事?” 佟奉全点了点头,“卖东西时讲故事,看似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其实里面处处暗藏玄机。 你把一件东西的来历从头到尾讲明白了,讲得越仔细越生动,越能打东买家,他就越相信这东西是真的,也就无形间提高了东西的价值。” 佟奉全将东西收好,又说道: “福山福全,打今个儿起,爷每天要给你们上课。” “上课?”福山福全有些疑惑望着佟奉全。 “不错,你们俩要好好认真学,谁先通过了测试,爷就让他当掌柜。” “当掌柜?”福山福全瞪大了眼,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佟奉全表情严肃说道: “爷现在给你们当掌柜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的能耐了,明白吗?” 福山福全激动地心跳都加快了,异口同声道: “爷,您放心,我们一定跟您好好学。” 佟奉全继续补充道: “除了学古玩知识,你们俩还得炼口才和胆量。从明个儿起,你们俩要去夹包袱窜宅门,看每天谁收上来的值钱玩意儿多。” “好的爷。” 佟奉全正准备进里屋,福山和福全却忽然对望一眼,心领神会似的,不约而同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嘛?”佟奉全有些不解问道。 “爷,您对我们哥俩的栽培之恩,我们没齿难忘,求爷您收我们为徒吧!” 佟奉全微微一怔,“收徒?” “是的。”二人看着佟奉全,眼里尽是渴望。 佟奉全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 “好吧,爷我今天就收了你们这两个徒弟。” 福山福全激动地跳了起来,那叫一个欢呼雀跃。 佟奉全答应收二人为徒,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于他而言,除了要对付那些当年坑害过他的人,还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打造一个古玩帝国。 而他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人才问题。 那些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久了的老油子,虽眼力劲好、经验丰富,但大多心气儿高。 即便佟奉全给他们开再高工钱,他们也不一定乐意给佟奉全打下手。 而且佟奉全也信他们不过。 所以他只能培养自己的人才。 福山福全虽已当了数年的学徒,但凭他们现在的能耐,还不足以担当掌柜大任。 他们还需要历练. 拜师仪式开始了。 佟奉全端坐在椅子上,身后的墙上挂着福画像。 画中人便是范蠡,古玩行的祖师爷。 福山福全一人端着一杯茶,恭敬跪在佟奉全面前。 “师父,请用茶。” 佟奉全接过抿了一小口。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福山福全同时跪拜在地,重重扣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以后你们就是我泛古堂的弟子了。说起来忒巧,刚好你们俩一个叫福山,一个叫福全。 福山,你们俩人中,你先入的门,大师兄就你咯。” “好的,师父。” 接着,佟奉全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说道: “这是为师的礼物,你们收下吧。” 福山福全面露难色说道: “师父,我们做徒弟的哪能收您的礼物呀?” “怎么着,这么快就敢不听师父的话咯。” 福山福全闻言赶紧将红包接过。 【20】 一直造假一直爽 行完了拜师礼,福山福全问道: “师父,今天收的这几件东西,您打算什么时候出?” 佟奉全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师父今天就给你们上第一堂课,教你们卖东西的门道。” 一听这话,福全立马转身离去。 “福全,干嘛去?”佟奉全疑惑问道。 “师父,我去拿纸笔把您说的话都记下来。” 佟奉全觉得有些好笑,“甭拿了,这些东西是要记到脑子里的,还得活学活用。” “嗯,”福全点了点头。 佟奉全清了清嗓子说道:“古玩这行,卖东西及其有讲究。 比如说咱们今天收的这几件玩意儿,如果撮了堆儿去卖,一下子出这么些清三代的东西,势必会掉价。 所以最好一件一件拿出去卖,而且中间隔得时间不能太短。” 福山听得饶有兴致,提问道: “师父,那成套的东西,该怎么个卖法?” 佟奉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问道: “你们俩觉得成套的东西该怎么卖?” 沉思片刻,福山先回答道: “师父,成套的东西,按理说应该一块儿卖价钱更高吧。” “福山,你说的对,但又不全对。 成对儿的东西价钱卖的是高,但遇到真正的好东西,你把它拆开了卖,第一只看起来卖的会便宜一些。 但第二只,买家为了成套配对,便会绞尽脑汁,价钱就能朝上翻个跟斗。” 福山和福全连连点头:“师父,我们懂了。” 佟奉全又吩咐道: “福山福全,你们今个儿先抽空,看看我书架上的《石渠宝籍》,晚上再给你们上课。” …… 第二天清早。 佟奉全告诉徒弟,自己要去山西收点货,可能要好些天才能回来。 并叮嘱他们看好铺子,有要紧的事儿找葛老爷子商量。 离开燕居阁时,佟奉全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 “福全,沈江河今天还是没来店里吗?” “没呢,他一直没露过面。” 佟奉全不禁疑惑: “嘿,奇了怪了,当初这沈松山求我给他留个面儿,让他儿子先在店里待着,怎么如今他儿子的影子都没瞧见?” “难道他儿子也拉不下这个老脸?” “也罢,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等忙完回来,就把招牌给换了吧。” 佟奉全挎着个包袱,并没去什么山西,而是来到了城外一偏远村子。 他小心四下观察着,敲开了一家院子的门。 开门的是位五六十岁上下的大叔。 大叔锁好了门后,笑着问道:“奉全呀,这次又准备仿什么东西?” 佟奉全拍了拍肩上的包袱,“金师傅,准备做几件清三代的瓷器呢。” “嗯。”金师傅点了点头,“奉全呀,你上次走时让我买的料子都齐了,就等着你来呢,咱这就开工吧。” 别看这大叔一副庄稼汉模样,其实是位造假做旧的好手,也是佟奉全的好搭档。 当初佟奉全卖给沈松山的那只汝窑三足奁,就是和金师傅一块烧的。 虽说造假作旧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事儿,但佟奉全并没有感到愧疚。 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一来,他要想防着被那群王八羔子坑害,就得跟有权、有势、有枪的人搭上线。 这世上,还有比钱更好的穿针引线之物吗? 其次,他要想实现自己的商业宏图,一样得要本钱。 于他而言,来钱最快的方法莫过于造假做旧。 虽然这事儿有些风险,但他打小在格古斋学的就是造假做旧,所以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而且,这看家的本领长久不使,就容易荒废咯。 他也想好了,造假的东西只卖给两种人。 一是当年坑害过他的人。 二便是洋人。 本来,他准备带着福山福全一块来的,好顺带把这手艺传给俩徒弟。 但他又对这两人并不完全放心。 这次,佟奉全花了整整十天,终于造好了四只成化斗彩杯、两只珐琅彩橄榄瓶。 古玩这行,造假做旧也是有讲究的。 一次造的东西不能太多。 一来是为了保质保量。 其次,同一样东西出来的太多,后面就越卖越贱,不值当。 还有,同一种假玩意儿卖出来太多,就容易被人怀疑,被人瞧出是赝品的几率也就大大增加了(虽然佟奉全对自己的造假手艺很有信心)。 忙活完后,佟奉全给金师傅付了工钱,背着东西回到了四九城。 他从后门小心谨慎进到了泛古堂。 从里屋出来时,佟奉全发现看店的竟是福全。 他不由问道: “福全,你怎么不在燕居阁支应着,也不夹包袱窜宅门,跑这儿来干嘛?” 瞧见师父回来了,福全先是一愣,然后神色慌张,支支吾吾道: “师父,出事儿了,沈江河他告了官!” 【21】 想害我进监牢? “告官?”佟奉全不由一愣,“你说清楚咯,他告什么官?” 福全急得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道: “师父,沈江河把您告到警局了,说您拿假古董欺诈他爸,这会儿警察正四处抓您呢。” 佟奉全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意味深长说道: “福全,你记好咯,以后甭管遇上什么事儿,哪怕天塌下来了,都别一惊一乍的。越慌张越解决不了问题,明白吗。临危不乱,你才能堪当大任做掌柜。” 福全点了点头,赶紧平复自己的情绪。 佟奉全又问道:“福山哪去了?” “师兄他找葛老爷子去了。” “嗯,那燕居阁现在怎么样?” “师父,铺子我已经上了板儿。” 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了。 佟奉全朝门口看去,竟是数十名背着长枪的警察。 “哪个是佟奉全?”为首的警察大声喝道。 那警察头子四十岁上下,个头不高,身形挺粗,嘴上干净没毛。 佟奉全对这厮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就是这王警长被索巴收买,把葛老爷子转给他的铺子给查封了,还把他关进了监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佟奉全微微攥了攥拳头,强忍着心底的怨恨。 他一脸镇回答道:“我就是。” 胖警长目光鄙夷瞥了佟奉全一眼,大手一摆,歪着嘴道: “把他给我锁上。” 佟奉全泰然说道:“甭锁,我自己走,跑不了。” 他又转身对福全叮嘱道: “把铺子看好喽,师父我没事儿。” 佟奉全跟着警察走了出去。 店门口挤满了人,多数都是来瞧热闹的。 纷纷议论声也跟着传来。 “诶,这犯什么事了?” “听说是拿假东西蒙沈掌柜,让他儿子给告了。” “沈掌柜?不会吧,那可是人精啊,他能让人给蒙咯?” “呵,谁知道呢。” “看来,佟掌柜这次是要栽大跟头了。” “可不是嘛,进了监牢,可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 佟奉全冷静思索着应对之策。 他很清楚,这王警长明显是被沈江河给收买了。 但这里面有没有沈松山的事儿,他还吃不准。 按常理来说,沈松山这人心气儿极高,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 他应该不会承认自己东西看打了眼,被佟奉全这后辈给蒙了。 不过,这年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沈松山会不会为了钱,把他的老脸豁出去呢? 佟奉全也不知道。 看着王警长拉着的扑克脸,佟奉全叹声道: “本想着想先卖几件假古董挣点钱,好跟这王警长的上峰搭上关系,再来收拾这胖子。没想到这古董刚烧好,就撞到他手里了。” 佟奉全被带到了警局审讯室。 胖警长的表情就像吃了大粪一样。 他斜着眼,语气凌厉问道: “佟奉全,你用假古董坑人,诈骗了人家两万块钱,你认不认罪?” “两万块?”佟奉全不由轻哼一声,“王警长,你说我用假古董坑人,得有人证物证吧,敢问我坑谁了?” “呵,到了我这儿了还敢嘴硬!” 胖警长瞪了佟奉全一眼,又摆了摆手。 一人走了进来。 正是沈松山的儿子,沈江河! 沈江河一脸谄媚,恭敬说道:“王总,您叫我?” 胖警长板着脸,指了指佟奉全问道:“是不是他拿假古董蒙你爸?” 沈江河瞬间收起了脸上的谄笑,眼珠瞪得溜圆,望着佟奉全,怒气冲冲道: “王总,没错,就是这王八羔子拿假玩意儿坑我爸。” “坑你爸?”佟奉全语气强硬反问道,“沈江河,你说我拿假古董蒙你爸,那我问你,我拿什么东西蒙你爸了?” 沈江河脱口而出道:“三足奁,汝窑三足奁!” “好,既然你说得这么真真儿的,那你把我卖的假三足奁拿出来,让王总给掌掌眼,看看究竟是不是赝品。” 沈江河顿时气得脸色涨红,憋得说不出话来。 胖警长也颇有些不耐烦说道: “沈江河,别傻站着呀,去拿东西呀,那就是证物啊。” 沈江河面露难色说道:“王总,东西,我,我拿不来。” 胖警长问道:“怎么着,那玩意儿它自己长翅膀飞了?” 沈江河又气又急,吞吞吐吐说道:“王总,东西它被,被我爸给砸了。” “哼。”佟奉全忍不住轻笑起来。 胖警长顿时气得脸上的肥肉直抖,怒喝道: “沈江河,好小子,你踏马拿爷我开涮呢?” 沈江河赶忙赔礼道: “王总,这事儿真不怨我,是我爸他太气不过,才把东西给砸咯。” 接着,沈江河又瞪眼望着佟奉全,咬牙说道: “姓佟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有人证!” 【22】 二奎这白眼狼 “人证?”佟奉全不禁一愣,“沈江河,你说的是你自己儿?你爸买我东西时,你也在场?” 沈江河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只在胖警长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胖警长点了点头。 沈江河又出去了。 临走到门口,他回身瞟了佟奉全一眼,目光里透着满满信心。 佟奉全有些疑惑。 “他说的证人是谁呢?” “福全?福山?” “这两人应该不会出卖我,而且他们也就知道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忽然,佟奉全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闪过一个名字:“二奎?” 没多久,沈江河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 佟奉全没猜错,正是二奎! 只是他穿着长衫,头发面容很整洁,不像是刚从大狱放出来的。 “难道沈江河早就花钱把二奎保出来了?”佟奉全推测道。 此时的二奎,脸上已没了往日的敦厚样,眼神都变得有些狡黠。 他嘴角挂着诡异的冷笑,像只野狼样直勾勾盯着佟奉全。 这时,沈江河微躬着身子,一脸谄笑对胖警长说道: “王总,这位是二奎兄弟,他以前是泛古堂的伙计,他能证明佟奉全用假货蒙人。” 胖警长看都没看二奎一下,语气冷淡问道: “你就是二奎?说吧,佟掌柜是怎么造假蒙人的?” “好的,王总。”二奎拱了拱手,也一脸奉承像。 接着,他指向佟奉全,眼神凶狠道: “就是这个姓佟的,用赝品蒙骗沈掌柜。他怕我把这秘密透出去,所以诬陷我偷东西,把我送进了大狱。” 听到这话,佟奉全不由暗叹一声: “呵,几天没见,不仅人变滑头了,嘴皮子也厉害了不少,有长进。” “那晚我战三足奁的断爪时,特地将房门锁好咯,他二奎不可能知道这档子事儿,看来是沈江河交代他这么说的。” 沉思片刻,佟奉全也眼神凌厉盯着二奎,反问道: “二奎,你说我用造假的东西蒙沈掌柜,那我倒要问问你,我是怎么造的假,你都瞧见了?” 二奎脱口而出道: “你卖三足奁给沈掌柜那晚,我就在场,怎么,你还想抵赖不成?” “呵呵!”佟奉全冷笑起来,“二奎,你不过在我店里当了三年伙计而已,就敢夸这么大的海口,说这么大的话?” 二奎气愤问道:“我说什么大话了?” 佟奉全义正言辞道: “他沈掌柜在古玩行摸爬滚打几十年,没瞧出那是赝品,你一个小小伙计就能看出来?你可真能耐啊! 还是说,他沈掌柜也瞧出那是赝品了,而他又专门收赝品?” 沈江河一听这话,气得眼冒金星,骂骂咧咧道: “姓佟的,我爸要不是被你蒙了,买了打眼的货,和东洋人的买卖怎么会谈崩?就是你小子使得坏,还踏马不承认!” 佟奉全咋舌道: “呵,人家不买你家的东西,你就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这是什么理儿?有意思。” 沈江河恼得脸上青筋直冒: “废话,如果东西不是假的,那东洋人怎么会只瞧了一眼就走了?” 佟奉全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说道: “人家不喜欢你家的东西,走了,不买了,不行吗?还有,那东洋人走时,有没有说东西是假的?” 沈江河憋得脸通红,一时拿不出话来反驳佟奉全。 他气得快要吐血,指着佟奉全鼻子,怒气冲天道: “你个老狐狸,甭跟我装蒜,就是你干的!” 二奎也在旁边附和道: “对,姓佟的,你干得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最清楚,你认了吧!” “呵,你们两个既没人证也没物证,全凭一张空口白嘴。怎么着,你们俩说的话它就是王法?” 沈江河和二奎气得直咬牙,撸起袖子就想上前跟佟奉全比划几下。 “住手!”沉默半晌的王警长怒喝一声,猛地一拍桌子。 他阴着脸对沈江河命令道:“去把你老爹叫来!” 沈江河吓得哆哆嗦嗦,赶忙拱手说道:“好的,王总,都听您的。” 待沈江河屁颠屁颠离开,胖警长又微闭着眼,对二奎命令道: “你给我滚出去。” 二奎顿时眉头猛一皱。 他瞅了瞅胖警长的扑克脸,又恶狠狠瞪了佟奉全一眼,这才离去。 此刻,审讯室就剩佟奉全和胖警长。 佟奉全不由陷入了沉思。 “待会儿沈松山来了,会不会指认我呢?” “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可万一……” 佟奉全又看了看眼帘半闭、指头轻敲桌子的王警长。 他知道这胖子的心思。 这货是在两头下注,不然绝不回对佟奉全这么“客气”。 这胖子,正等着佟奉全服软给他塞钱呢。 【23】 不甩王警长 佟奉全之所以到现在还一脸淡然,对这胖警长态度冷淡,是因为他很清楚,这胖子是个只认钱的主儿。 “用钱能摆平的事儿,它都不叫事儿”,佟奉全虽目前还夸不了这海口,但要和沈家比财力,那他伸出一只手就够了。 所以他并不慌。 即便待会儿沈松山来了,指认他拿假货蒙人,他也不怕。 这年头,除了枪和权,最能让人挺起腰杆的东西,踏马的就是钱了。 此时,胖警长微微睁开眼,撇了瞥佟奉全。 两人心照不宣。 佟奉全明白,只要他现在说出一个数字,这胖子就会马上放了他。 但他却迟迟没张口。 因为他不甘心。 当年,这胖子只收了索巴五百块钱,就罗织罪名查封了格古斋,把他关进了监牢。 “别人施我以滴水之恩,我报之以甘泉。别人施我以滴水之怨,我要报之以江海。” “王胖子这仇,决不能轻易了了。” 相比给这胖子送钱以拉近关系,佟奉全更想把他踩在脚下。 这胖子就算再怎么只手遮天,上面不是还有个总局长压他一头嘛。 佟奉全正思忖着,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一人迈了进来。 正是沈松山! 佟奉全不由一怔。 他不知道这沈松山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这时,沈江河也进来了。 他走到胖警长面前,微微曲着身子,笑盈盈说道: “王总,这就是我爸。” 接着,他又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瞟了瞟佟奉全。 胖警长又半闭着眼,板着脸问道: “沈掌柜,说吧,这个叫佟奉全的是怎么拿假货坑害你的?” 沈松山眼神怪异望着佟奉全。 佟奉全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他看不懂沈松山脸上的神情。 “要是他一口咬定我拿假货蒙人,那就得被这胖子讹几千块了。” 对佟奉全来说,几千块还不至于心窝子滴血。 但想到要给这胖子塞钱,他就气不过,心里憋得难受。 半晌,沈松山终于开口了:“我从没在佟掌柜那儿买过打眼的货。” 听到这话,佟奉全先是既疑惑又震惊,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沈松山这辈子,活得就是个脸面呀!” 而胖警长听到沈松山的回话,顿时眉头一皱,语气严厉道: “沈掌柜,你可听清楚咯,我问的是你怎么被佟奉全蒙骗的?” 沈松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语气坚决回答道: “王总,我听得真真儿的。我说了,我沈某人在琉璃厂混了几十年,打我出师后,就没看打眼过东西。” 这下,可把沈江河给急得,直在原地跺脚。 他拽着自己老爹的胳膊劝道: “爸,您甭怕,有王总在呢,他会给我们做主的。” 沈松山一把甩开了自己儿子的手,瞪着小胡子怒道: “你个小崽子,耳朵不好使了,你老子的话你都听不懂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沈江河一听这话更急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脖子一歪脸一拉,像个孩子似的生起了闷气,又急又恼说道: “爸,都这个点了,您还拉不下老脸呢?还真准备死要面子活受罪?面子它能当饭吃吗?” “啪”一声,沈松山竟给自己儿子甩了一记耳光。 他又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大声怒斥道: “你个不肖子,还教训起你老子来了?给我滚,滚得远远儿的。” “爸,你……”沈江河心有不甘,仍想继续劝说自己老爹。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松山又吹胡子瞪眼道: “好,你不滚,那我滚。” 他一拂袖便离去。 沈江河赶紧追了上去。 忽然,胖警长猛拍一下桌子,怒声喝道: “沈江河,你小子,踏马的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嗯?” 沈江河赶紧回过身,一脸委屈说道: “王总,这事儿它不能怨我,要怪就怪我那死要面子的老爹。” 他又一脸媚笑道: “王总,您先消消气儿,让我去劝劝我老爹。您放一百个心,他肯定会回来指证这姓佟的。” “放心,好,放心。”王警长一边小声叹着,一边连连点头。 忽然,“啪”的一声清脆响,他竟也赏了沈江河一记耳光。 “哼!”胖警长又气又恼瞪了沈江河一眼,一挥袖子便要离去。 沈江河赶快上前拽住了他,哀求道: “王总,别介,您先别走了呀。您就容我一小会儿功夫,我去劝……” “劝你大爷!”胖警长一把推开了沈江河。 看到这情形,一直静静站着的佟奉全不由哼笑一声。 临走到门口时,胖警长又回身怒瞪着佟奉全,语带威胁说道: “佟奉全是吧?好,这名字我记住了,下次可别落在我手里。” 【24】 结交刘总长 佟奉全就这么静静站着,还给胖警长回敬了一个凌厉眼神,仿佛在说: “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而连挨两记耳光的沈江河,揉了揉自己脸上的红印,哭丧着脸道: “马的,这叫什么事儿,我踏马招谁惹谁了?” 他又瞪大了眼珠,指着佟奉全喝道: “姓佟的,你给我等着,这事儿它没完!” 佟奉全满不在乎回道: “沈江河,你还有什么手段,都一股脑使出来吧,爷我都应着。” “哼!”沈江河气急败坏,袖子猛地一摆里去了。 看着沈江河的背影,佟奉全叹道: “沈江河,前些天要不是我出面,你老爹就吊死了,你居然还搁这儿跟我不依不饶?” “是你老爹坑我在先的,这叫礼尚往来。” “你老子都不跟我计较,你还搁这儿上蹿下跳的?” 出了警局,佟奉全瞧见沈松山正站在门口。 他满脸愧意,拱手道:“佟爷,对不住,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佟奉全赶紧回礼道:“沈掌柜,可别说这话,这事儿它不怨您。” 沈松山摇了摇头,连连叹着气。 佟奉全又问道:“沈掌柜,您接下来怎么个打算?” 沈松山苦笑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呢。经我那逆子这么一闹,现如今,我是没脸再搁琉璃厂待咯。我也上了年岁,回河北养老吧。” “那您儿子,他呢,跟您一块儿回去?”佟奉全问道。 “哎!”沈松山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可别再提那个不肖子了。” 默然片刻,佟奉全又语气稍显严肃说道: “沈掌柜,本来呢,我准备让您儿子继续在燕居阁支应着,但如今他收买那王警长来拿我,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哟。” 沈松山又拱手恳求道: “佟掌柜,看在我的薄面上,您就别跟他一般计较。” “沈掌柜,不是我要跟他计较,是他对我死咬着不放,还勾搭着我那逆徒二奎。” 见沈松山一时不说话,佟奉全又意味深长说道: “沈掌柜,您最好回去劝劝您儿子,不然动起真格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 回到泛古堂。 佟奉全瞧见福山福全都在店里。 福山福全见佟奉全安然无恙归来,顿时一脸喜悦: “师父,您回来了,实在太好了,我们正担心着您嘞。” 佟奉全点了点头,又忽地正色壮容问道: “福山福全,如果师父我真被抓进去了,你们俩打算怎么着?”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道:“当然是筹钱把您保出来呀。” 佟奉全又望着二人,表情严肃问道: “福山福全,我走的这几天,沈江河有没有来找过你们俩?” 福山摇了摇头。 福全却回答道: “师父,他找过我,想收买我当证人,指认您卖假货蒙人,被我赶走了。” 佟奉全观察着福全脸上的细微表情,又继续说道: “二奎已经被放出开了,今天这档子事儿,他也掺和进来了。” 福山诧异问道:“师父,您是说二奎他和沈松山狼狈为奸害您?” 佟奉全点了点头,随口说道: “如果他识趣儿,早早离开四九城,我就懒得跟他计较了。若他死不悔改,那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福山又问答:“师父,您打算怎么对付二奎?” 佟奉全哼声道:“对付他?呵,他还不够格儿。” 佟奉全又吩咐道: “福山,你去跟葛老爷子通个信儿,就说我没事了。福全,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你跟我出去一趟。” 佟奉全带着福全来到了贾家胡同。 这是四九城警察局总长刘三彪的住处。 刘三彪又叫刘三彪子,原是街面上耍三青子的混不吝。 前清时,他在步军统领衙门混了个差使。 后来满清没了,他就干起了侦缉队。 再后来,他又成了警察。 总之甭管名号怎么换,他干的都是同一档子事儿。 佟奉全这次来,就是给刘总长送礼,拉关系。 为的是防备王胖子背后阴他。 而他之所以带上福全,是因为福全虽比福山年长,却没福山机灵,需要多见世面,多磨炼磨炼。 来到刘总长府邸外,佟奉全对警卫拱手说道: “长官,我找刘总长,劳烦您通报一声。” “有帖子吗?”守卫问道。 “帖子没有,不过我是来献宝的。” “献宝?”警卫轻蔑一笑。 接着,他又语气严厉说道: “我不管你是干嘛的,但有句话你给我记牢了,我们总长是两袖清风,你可别坏了他的名声!” 听到“两袖清风”四字时,佟奉全心底差点笑了出来: “这年头,还有窑姐儿说自己不接客的?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有意思。不就是想要传话的钱嘛,爷我懂。” 【25】 捉奸在床 佟奉全从口袋掏出了几块大洋,低声说道: “兄弟,你们每天站岗也不容易。小小意思,全当请诸位喝茶了。” 谁知,守卫没有接过大洋,反而眼珠一瞪: “胆而挺肥啊你,光天化日,行贿到警察总长府了?快走!” 佟奉全有点想笑:“呵,有意思,还真有不接客的窑姐儿。” 福全也有些不解,小声问道: “师父,这刘总长真是两袖清风?他看门的警卫都这么奉公守己?” “两袖清风?”佟奉全呵呵一笑,“福全,你记好了,要是哪天这猫不沾荤腥了,狗它不吃屎了,那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天还没黑。” 福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时,一女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开叉旗袍,披着皮草大衣,盘着微卷的头发,一脸妩媚像。 身后还跟着名丫鬟。 警卫瞧见那女子,赶紧鞠躬行礼,招呼着给她叫车。 佟奉全问道:“福全,你晓得这女子是谁吗?” “师父,这是刘总长的四姨太。” “噢。” 福全又问道:“师父,您给刘总长送礼,是不是为了防范沈江河跟二奎?” “他们俩,还不配。” “师父,那您防得是王警长?” 佟奉全不禁有几分欣慰,“呵,福全,你这些日子没白跟我,总算有长进。” 福全摸了摸脑袋,呵呵一笑。 他又说道: “师父,既然咱没法子直接给刘总长送礼,不如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好小子,长进果然挺大。你是说这刘总长的四姨太太吧。” 福全点了点头,“师父,我听说刘总长最宠的就是这位四姨太太。” 佟奉全沉思片刻,吩咐道: “福全,你赶快坐车跟着她,看她都去哪了,买了什东西。记住,留心着点,甭让人给发现了。” “嗯。” 佟奉全返回了店里。 没多久,福全就回来了,禀报道:“师父,她进广和楼听戏去了。” “广和楼?”佟奉全不由一怔,又问道,“对了福全,现如今广和楼最红的是哪位当家小生?” “当然是同庆班的孟小楼呀,唱旦角的。” “孟小楼,是他?”佟奉全顿时一愣。 “师父,您也知道这位孟班主?” 佟奉全没有回答福全的问话,而是又叮嘱道: “福全,打今儿起,你把手头上的事儿全都落下,把那刘总长的四姨太给我盯牢了。” “好的,师父。” 天见黑时,福全回来了,气喘吁吁说道: “师父,有重大发现。” “噢,什么发现?” “师父,那四姨太听完戏后没回刘府,而是去了西城胡同。” “噢,那她是一个人去的,还是跟别人一块?” “她把丫鬟支开喽,跟一男的坐洋车去的西城胡同。师父,您猜那男的是谁?” 佟奉全随口答道:“是同庆班的孟小楼吧。” 福全顿时竖起了大拇指,惊叹道:“师父,您可真神了。” 佟奉全继续问道:“他们进了西城胡同哪家院子,你可都记清楚了吧。” “师父,我记得清楚了。” “好。” 福全又有些疑惑问道:“师父,您打算拿他们怎么着?” “你说我该拿他们怎么着?” 福全摇了摇头,“师父,我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甭想了,明天跟我一道去看好戏吧。” …… 第二天,刘总长的四姨太太正和一人在屋里卿卿我我。 忽然,“砰”一声巨响,房门被硬生生撞开了。 进来了三人。 接着,数道刺眼的白光连连闪烁着,伴随着“咔咔”声响。 来人正是佟奉全和福全。 另有一人手里还拿着台相机。 佟奉全打了个眼色,照相那人迅速冲出了屋子。 四姨太顿时眼神慌乱,又气又恼嚷道:“你们谁呀,快给我滚出去!” 而她旁边那男子,同庆班的孟小楼,也眼冒火光,怒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好大的胆子!快点滚,不然我叫人了。” 佟奉全淡淡一笑:“叫人?呵,你们快叫吧,我等着。” 听到这话,四姨太赶紧强装镇定道: “我们俩不过是在讨论当下最红的戏曲,我们什么也没做。” 孟小楼也跟着附和道: “我正教这位太太唱戏呢。对呢,咱刚唱到哪了?” 四姨太太连忙回答道:“正唱到张生崔莺莺花园相会呢。” 接着,孟小楼直接唱起了戏词。 佟奉全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俩甭在我面前演戏咯,照相机都已经拍下来了。” 孟小楼脖子一扭,哼声道:“我们俩清清白白,你拍就拍呗,谁怕谁。” 佟奉全随口说道: “呵,是吗?要是明天报纸登出来,警察总长的姨太太,跟一个唱戏的小白脸厮混在一块,你们说会不会轰动四九城?” 【26】 威胁四姨太 四姨太这下彻底慌了,撅了噘小嘴,满目诧异问道: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 佟奉全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看了看一旁的孟小楼,口气强势说道: “孟老板,这里边没你什么事儿。你要是不想惹麻烦,就赶快麻溜地滚蛋!” 孟小楼摊手回道: “这位爷,您说对了,这事儿还真跟我八竿子打不着。我这就走,您呀,就当什么都没瞧见,成不?” 四姨太一听这话,小脸唰的一下阴了下来,指着孟小楼骂道: “你个没脊梁骨的软骨头、窝囊废,这么快就敢不认人了?” 孟小楼拱手乞求道: “四奶奶耶,您可饶了我吧。这事儿要传到刘总长哪儿了,我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你个没出息的孬种!”四姨太指着门口,怒喝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孟小楼早已披上了自己的白色西装,跟个耗子似的,屁颠屁颠逃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佟奉全不禁陷入了思索。 要说这孟小楼,跟前世的佟奉全还真有些瓜葛。 当初茹二奶奶从贝子府出来,带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古董。 她的侄子,也就是索巴,为了算计茹二奶奶家的古玩珍品,就让孟小楼去勾搭茹二奶奶。 刚巧那段时间,茹二奶奶正迷上了听戏。 那孟小楼长着一张长长的驴脸,模样跟俊俏完全沾不上边。 但他戏唱得不错,不论是台上还是台下。 那年月,戏园子里当红的小生、花旦,可不比现代社会的明星、网红人气儿差。 而且,这小子嘴还忒甜,跟抹了蜜似的。 作为一个混迹情场的老手,他还专挑那些寡妇、姨太太下手。 茹二奶奶在他面前,那就是小绵羊遇到了饿狼。 他没花多大功夫,就把茹二奶奶哄得跟小孩似的。 还让茹二奶奶怀了他的孩子。 茹二奶奶苦苦哀求他与之成婚,哪怕做个样子假结婚,全当为了还没出世的孩子。 可他孟小楼情场浪子一个,习惯了始乱终弃,又怎么会把茹二奶奶当根葱呢。 他让茹二奶奶把孩子打掉,茹二奶奶不肯。 他便朝茹二奶奶身上泼脏水,说茹二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是跟别的野男人鬼混怀的野种。 他又把茹二奶奶一顿臭骂,然后就跑了,从此消失没了影儿。 逼得茹二奶奶差点上了吊。 这人就像那嚼完了的甘蔗,只剩渣儿了。 后来,因莫荷误会佟奉全而离开了四九城,佟奉全一时心软,就接了茹二奶奶这盘……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老头子派来的?”四姨太的一声质问,将佟奉全从思绪中拉回。 “老头子?”佟奉全摇了摇头,“刘四奶奶,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事儿跟刘总长没半点关系。否则的话,现在站在这儿的就不是我们俩咯。” 四姨太似乎松了半口气,又疑惑问道:“那你是……” “敝人佟奉全,琉璃厂泛古堂的掌柜。” “你一个卖古董的,为何要设毒计害我?” “刘四奶奶,要怪就怪你家老头子。我本来有意结识他,没想到却被你家警卫拦在了门外。” 四姨太忽然柳眉一皱,“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昨个儿在我家院门口那两人,就是你们!” “呵,你说对了。” 四姨太小脖子一扭,“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刘四奶奶果然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咯。我想让你帮我引荐引荐刘总长。” “你一个做古董买卖的,结识我家老头子干嘛?” “这个你甭管,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要是我不肯呢?” 佟奉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我这人不喜欢强求别人帮我做事,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至于那张照片,你放心,这会儿应该快送到报社了,而不是送到刘总长那里。” “你敢威胁我?” “威胁?”佟奉全淡然一笑,“随你怎么认为。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怎么选,就看你的了。我只数三声!” 佟奉全刚伸出一根手指,就立马听到了四姨太的应答声: “甭数了,我照你说的办就是。” “很好。”佟奉全点了点,“刘四奶奶,你放心,你的私事儿我压根儿就不想管,我也没这闲工夫去管,我只想认识刘总长而已。” “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放心,等这事了了了,我就会把底片还给你,再送件好东西给你,全当赔礼了。” 四姨太哼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到,先兵后礼,软硬兼施。” “行了,刘四奶奶,别的废话也甭说了,咱现在就走吧。” 路上,福全有些犹犹豫豫问道: “师父,咱威胁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还有,万一刘总长知道了,那咱岂不……” 【27】 进了刘总长府邸 听到徒弟这问话,佟奉全不由一怔。 默然片刻,他望着福全,意味深长说道: “福全,这世道,做什么样的人都成,但千万别做那心软的滥好人。你记住喽,有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耍些小手段,那也是必要的。” 见福全呆愣着不吭声,佟奉全继续补充道: “福全,要是这刘四姨太行得端坐得正,守妇道,咱也没机会胁迫她不是?这就叫天作孽有可补,自作孽不可恕。” 福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佟奉全不明白徒弟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便又说道: “人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师徒几人要想在四九城创出一片天来,一样得齐心。 福全,要是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地道,你打心眼儿里也不认同,那人各有志,师父也不勉强。咱毕竟师徒一场,我会再给你谋份好差事。” 听到这话,福全有些慌了,忙解释道: “师父,您误会了,我没有觉得不地道,而是担心那刘四奶奶,万一她……” “福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她没那胆量跟我耍心眼儿。” 二人来到了刘总长府邸外,却再次被警卫给拦住了。 “呵,又是你们俩?昨个儿已经说过,刘总长不收礼。怎么着,你们是聋了,还是来找不舒服?真当爷我手里的枪是摆设?” 说着,警卫的枪指在了佟奉全额前。 佟奉全就这么静静站着,没有应声。 前些日子被张司令拿枪顶着眉心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这年月,没权没势,你就随时会被人拿枪顶着脑袋。 “小子诶,胆儿挺大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不怕死?” 说着,警卫抖了抖手腕。 一旁的福全见状,赶忙拉住了警卫,恳求道: “警爷,您别误会,我们是来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娇媚的嗓音忽地传来: “住手,他是来找我的。” 警卫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是四奶奶。 他赶紧收起了枪,对着四姨太连连鞠躬。 四姨太指着警卫的鼻子怒斥道: “没长眼的东西,连我表哥也敢拦!” 警卫一听,顿时傻了眼,哆哆嗦嗦问道: “四奶奶,他是您表哥?是小的错,是我瞎了眼,我掌嘴。” 说着,他开始扇自己耳光。 佟奉全倒也懒得理会这警卫,跟着四姨太进了府邸。 这四合院太宽敞了些,饶了好半晌,才来到了会客厅。 这时,四姨太指着沙发,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道: “表哥,您先坐,我家老爷他马上就来了。” 没多久,一个腆着大肚子、穿着灰色马褂的胖子走了出来。 他拉着脸,语气颇有些不耐烦问道:“小玉啊,这就是你表哥?” 四姨太赶紧回答道: “对,小时候我家遭了难,全靠表哥他家救济。不想后来失去了联系没了信儿。赶巧,昨个儿在咱府外让我给撞见了。” 佟奉全当然不是四姨太的什么表哥,这些话都是他提前交代好的。 刘总长一听是四姨太的恩人,立马脸色变得和善不少,拱手道: “既是小玉的恩人,那便是也我刘某的恩人。来人,把我那七子圆茶拿出来。” “刘总长客气了。”佟奉全拱手回礼道。 刘总长又问:“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在下佟奉全。” “噢,看你打扮像个买卖人,在哪儿发财啊?” “琉璃厂做古玩生意。” 刘总长忽然一拍大腿,哈哈笑道: “既是做古董买卖的,那看画相瓷器的眼力劲儿应该不会差。巧了,我最近刚得了幅画,给掌掌眼吧。” 他一摆手,“赵秘书,把我那幅画拿来。” 佟奉全接过后,将画绫子慢慢卷开。 第一眼看时,他有些惊讶。 竟是宋代巨然和尚的山水诗画。 巨然师法董源,早年在南唐翰林书画院任职,南唐亡国后,他又去了汴京。 所以,他的画既有江南山水特有的迷蒙湿润气息,又不乏北方画的粗放豪迈的笔锋。 可谓融南汇北,自成一家,收藏价值颇高。 佟奉全又看了看印章,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北宋画多用水印,而南宋画才用蜜印。 所谓水印蜜印,是指盖章用的印泥。 朱砂调水为水印,而蜜印是朱砂调蜂蜜。 也就是说,这画是南宋的仿作。 虽不能说完全是赝品,但价值可就大打折扣咯。 这下,佟奉全有些微微犯了难。 他不知道这画是谁送给刘总长的。 若冒然指出这是赝品,搞不好会跟送画的人闹不开心。 而且,刘总长收了假画,面子上肯定也挂不住。 说以,他不能说真话。 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刘总长拿假画来试探他。 所以说,古玩这行,帮人掌眼它也是也门道的。 【28】 指点梅兰芳? 沉思片刻,佟奉全一面观察着刘总长脸上的表情,一面说道: “刘总长,这是巨然和尚的画。” 刘总长一听,顿时猛一拍大腿,扯着嗓子笑道: “那就好,我正准备送人呢。” “送人?”佟奉全心想,“若他将画送了人,被人瞧出是仿作,可不好。” “刘总长,敢问这画是送给哪位高官?”佟奉全一脸平静问道。 “噢,不是送给上峰,是送给一位唱京戏的。” “唱京戏的?”佟奉全不由一怔,“该不成是送给孟小楼吧?他刘总长这是要给自己戴绿帽子?” “刘总长,您这是要捧哪位角呀?”佟奉全又问道。 刘总长叹了口气道: “哎,你是不知道呀,我最近迷听戏迷得很,这一天不听,就浑身难受。这不,我一直想结识梅先生,想请他来唱堂会。” “梅先生?”佟奉全眼眸微瞪,忙追问道,“您说的是哪位梅先生,莫非是梅兰芳梅先生?” “嘿,让你给说着了。整个四九城,可不就这一位梅先生嘛。” 佟奉全又正色壮容道: “刘总长,您如果想结识梅先生,那最好不要送画。” “噢,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刘总长,您想啊,想结识梅先生的人不在少数,给他送画的必定多如牛毛,我想他早看腻了。” “有道理,那你说我该送什么?” “什么都甭送。”佟奉全缓缓说道,“向他求东西。” “妙啊秒!”刘警长猛地一拍自己肚子,“旁人都喜欢奉承他戏唱得好,唯独我看重他的字画。若我高价向他求一幅字画,岂不妙哉?” 他立马吩咐道:“冯秘书,备车备银票,咱这就去梅先生家。佟掌柜,既然这主意是你出呢,那就一块吧。” 佟奉全心想:“也好,趁这机会认识下梅先生,也没什么坏处。” 来到东城无量大人胡同外,梅府的佣人拦住了他们: “诸位请止步,我家先生正排戏呢,恕不接待外客。” 冯秘书刚准备张口训斥人,刘总长伸手拦住了他。 佟奉全则开口说道: “这位是刘总长,来向梅先生求墨宝的,劳烦通报一声。” “刘总长?敢问是什么总长?” 冯秘书语气稍稍威严回道:“四九城警察局总长。” 佣人愣了片刻,说道:“好,几位先候着,我这就去通传。” 半晌,刘总长和佟奉全进了宅子。 远远地,就听前面传来了戏腔,还伴随着管弦乐和鼓声。 来到湖边一小亭,好不热闹。 有吹笛子、笙箫的,有敲锣鼓打梆子的,这些在戏曲中称之为文武场。 中间站着一人,穿着戏服。 那人回过头的瞬间,佟奉全不由愣住了。 那人脸上并没有上妆,面容及其俊秀。 “他就是梅兰芳?”佟奉全不禁叹道,“民国四大美男子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梅先生正全神贯注排着戏,仿佛忘了旁边还有两人。 刘总长几次伸手想打断,却欲言又止。 梅先生唱得正起劲儿,却忽然止住了嗓音,挥手示意文武场停下来,又叹声道: “不对,怎么总觉得这京胡少了点什么!” 他又问道:“还有什么乐器能和京胡一起合奏的?” 众人回复道:“梅先生,该试的咱都试过了。” 佟奉全看了看众人演奏的乐器,忽然想到,早些年京戏里文武场是没二胡的,便随口说道: “先生,要不试一试二胡。” 梅先生不由一怔,回过身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眼。 默然片刻,他忽地笑逐颜开,猛一挥戏服的长袖,欢呼雀跃道: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来人,快取二胡来!” 等排戏结束,梅先生立马奔到佟奉全面前,笑着拱手言谢道: “刚才我正搁这儿唱《西施》,那京胡师傅使出浑身解数,但听来听去总觉得差那么一点……一点柔曼的意味。 没想到经您一点拨,把二胡加进文武场,我再唱“水殿风来秋气紧”那段,就格外动听了。 这位先生,感情您也是咱行里的高手?不知道您是唱戏的,还是文武场的?” 佟奉全拱手呵呵一笑: “梅先生,您过誉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敝人佟奉全,做古玩买卖的,是陪这位刘总长来拜会您的。” “噢,佟先生,你好,刘总长好。” 几人来到了会客厅,聊得相当开心。 梅先生一再感谢佟奉全的指点迷津。 求墨宝的事,他也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刘总长本来要出八千块,他却只象征性收了一块钱。 从梅府出来,刘总长喜不自胜: “佟掌柜,今个儿你帮我了大忙,还省了求墨宝的钱,你说,我该怎么谢你?” 佟奉全笑道: “刘总长,您客气。保不齐,以后我还有事儿要麻烦您嘞。” 【29】 新店开业,你来捣乱? 刘总长摸了摸肚子问道: “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趁着我今个儿高兴,快说吧。” 佟奉全叹了一口气道: “刘总长,这不是刚开了家铺子嘛。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总有些黑白两道的人物来找事儿。 你说我打点他们一两次吧,也没啥,全当交个朋友。可他们把我的店当成自个儿的家,隔三差五就来,把我当财神爷,我这小本买卖怎么经受得住呀?” “有这样的事儿?”刘总长顿时胡子一瞪,“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放心,以后谁敢再招惹你,报我的名号。” 佟奉全拱手道:“好,刘总长,那我先在这儿谢谢您了。” 刘总摆摆手,又说道: “梅先生已经答应,这月十五到我府上唱堂会,到时你一块来吧。” “好。对了刘总长,明个儿我有间铺子开张,不知您有没有空……” “明儿我抽不开身,回头我让赵秘书走一趟。” …… 这次刘府之行,佟奉全收获不小。 不仅和刘总长攀上了关系,还结识了梅先生。 但这于他而言,还远远不够。 因为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有枪有军队它才是王道。 一个警察总长,顶多算四九城看院子的,那些个大帅司令一来,照样得滚到一边。 佟奉全正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忽地传来。 “洋烟卷嘞,卖洋烟卷嘞。” 他抬眼一看,正是挎着烟框子的莫荷。 佟奉全赶紧对身旁的福全吩咐道: “看到那个卖烟卷的姑娘了吗?去,把她筐子里的烟卷全买咯。对了,她要是问起来,旁的你甭多说,明白吗。” 福全呵呵一笑:“师父,这个我懂。” 散装的烟卷太多,福全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其裹住。 路上,福全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刚才那位姑娘,和您……” “噢,那是我一位旧相识。”佟奉全随口回道。 福全咧着嘴呵呵乐了,“师父,您说的是哪种旧相识啊?” 佟奉全看了看福全,佯装几分严肃表情说道: “嘿,福全,你小子胆儿见长啊,都敢开师父的玩笑了,罚你回去抄《金石录》五遍。” “师父,《金石录》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咯。” “那你就去给我抄《宣和注录》。” “别介,师父,我错了还不成吗。” …… 第二天。 在轰鸣的鞭炮声中,燕居阁的牌匾被摘了下来,换成了泛古堂。 佟奉全满面欢喜,对前来道贺的人拱手道: “多谢诸位赏光,酒席已经在后面摆好了,快请吧。” 众人回礼道: “哟,佟掌柜,您可真厉害,双喜临门,一天连开两家铺子。” 佟奉全摆了摆手: “哪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运气好而已。各位可别再给我戴高帽子咯,以后生意上,还仰仗各位多多关照嘞。”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忽然有人泼起了冷水: “佟掌柜,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按理说不该坏了您的心情。但我听说,您这铺子是拿假货蒙了沈掌柜赚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这档子事儿呀?” 四周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佟奉全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回答道: “诸位,那天我被警察带走,你们可是亲眼瞧见的。要是我真拿假货蒙了人,这会儿不应该还关在监牢里吗?” 众人又半信半疑问道: “沈掌柜,那您和沈江河是为啥结的仇怨呀?” 佟奉全脸色忽地微沉,语气有些严肃说道: “诸位,生意场上本来就输赢赔赚难料,他沈江河死咬着我不放,我不怨他,但他勾结二奎来害我,这可就不地道咯。” “二奎?就是偷了您店里的银票,被您送进监牢的那个伙计?”众人有些惊诧问道。 佟奉全点了点头,叹声道: “可不是嘛,他被沈松山花钱给保出来了。这会儿,他们俩指不定正躲在哪儿,盘算着怎么害我呢!” 众人跟着连连咋舌:“这两人忒不像话了。” 佟奉全摆了摆手: “各位,闹心的事儿咱就甭提了。快里面请吧,今天不醉不许归!” “慢着!”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传来。 佟奉全抬眼看去,一人正拨开人群缓缓走上前来。 居然是沈松山这小子。 佟奉全不由一怔: “呵,本打算看在你爸的面儿上放过你,你自己个儿反倒上门来惹事儿?” “奇怪,二奎这小子怎么没跟着一块儿来?” 佟奉全正纳闷儿,忽然闻到了一股腥膻怪味。 “都给我闪开!”又一声叫嚷传来。 佟奉全再看去,竟是二奎这小子。 他手里还提着个木桶。 桶里满满装着红褐色的不知名液体。 佟奉全怒声喝道: “二奎,你小子提的是什么东西?麻溜地快滚,别找不自在!” 【30】 冯秘书的枪 二奎恶狠狠瞪着佟奉全,并没有应声。 沈江河则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正宗的黑狗血,要不要尝一口?” “黑狗血?”众人一听,连忙捂着鼻子向后退。 沈江河扯着嗓子,又理直气壮嚷道: “姓佟的,你设局把我家铺子骗没了。我今天来,就是要拿回原本就属于我们沈家的东西!” 听到这话,佟奉全不禁呵呵一笑: “沈江河,铺面转让文书可在我手里呢,白纸黑字,我接手这燕居阁是名正言顺。你想拿回去,你用什么拿?” 沈江河撒泼耍匹说道: “你要不还,以后我见天拎着桶狗血,杵在你家门口。再不行,我就提一桶大粪!” 佟奉全摇了摇头,拱着手对围观人群说道: “诸位,你们都瞧见了,并非我佟某人有意跟他们过不去,是这两个王八羔子欺人太甚,在我开张大喜的日子,还来找不舒服。” 众人顿时义愤填膺,对这二人指指点点。 但沈江河没有丝毫畏缩,指着众人回击道: “各位,这里边可没你们的事儿,最好都散开咯,免得待会儿淋你们一身!” “你敢!”佟奉全目光如冰瞪着沈江河,怒喝一声。 沈江河嘴角一翘,哼声道:“怎么着,怕了?” “怕?”佟奉全摇了摇头,“我是怕你待会儿没命从琉璃厂走出去。” “哈哈!”沈江河放肆笑了起来,“姓佟的,光天化日,怎么着,你还想对我使刀子?你有那胆儿吗?” 他又指了指自己胸口,贱兮兮道: “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冲这儿来个透明的窟窿。爷我要是皱一下眉,就不是打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佟奉全差点被他逗乐了,“呵,沈江河,几天没见,学会耍三青子了?” 沈江河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满脸鄙夷,一字一顿说道: “来呀,你个孬种。” 站在一旁的福全看不下去了,拿起鸡毛掸子就要冲过去打人。 佟奉全伸手拦住了他。 “沈江河,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吧。”他一脸平静问道。 “呵,姓佟的,算你有点眼力劲儿,那爷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也不多要,这个数。” 沈江河说着比出了两个指头。 果然不出佟奉全所料,这两人是来讹钱的。 很明显,这俩人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耍横,是因为有胖警长在背后撑腰。 就算他佟奉全现在报了警,也没鸟用没有。 相反,如果沈江河跟二奎闹得动静越大,最好惹得他忍不住动了手,那警察就会马上出动。 然后,以打架斗殴罪名将他也一道抓进监牢。 所以,佟奉全不能着了这两人的道。 “今天新店开张,不能坏了这大吉的日子。先稳住这俩孙子,回头再好好收拾他们。” 沉思片刻,佟奉全问道:“你要多少,两千?” “两千?”沈江河顿时吹鼻子瞪眼起来,“你听好了,我要两万。” “两万?”佟奉全不禁冷笑了一声,“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江河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怎么着,你不想给?” 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二奎终于长了口,盛气凌人说道: “沈兄弟,甭跟他废话。咱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咱是来吓唬人的。” 说着,他摇了摇桶里的黑狗血。 沈江河则双眼瞪得跟牛一样大,咬了咬牙说道: “姓佟的,我问你最后一遍,这钱你出还是不出?” 佟奉全看了看不远处的街面,并没有应声。 沈江河也不再废话,直接给二奎使了个眼色。 二奎将桶稍稍提高了一些。 围观的男男女女赶紧向后撤退着,生怕待会儿被这狗血给淋到身上了。 但佟奉全却依旧静静站着,面无表情。 眼见师父就要淋了狗血,福全赶紧蹿到佟奉全身前,伸出双臂挡在了师父身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踏马的还有没有王法,给劳资住手!” 一声高呼传来,伴随着“砰”一声枪响。 众人被吓一跳。 二奎也被惊得停下了倾倒狗血的动作。 众人回身望去,一位身穿长衫、戴着黑色毡帽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不是别人,正是刘总长家的冯秘书! 其实,佟奉全老远就瞧见他了。 冯秘书走到了二奎面前,很是随意地问道: “诶,人家开业大吉,你不送红包不道喜,朝人身上撒狗血,这是什么个意思?” 二奎看了看面前这人手里的枪,被吓得双臂微微颤抖,竟一时哑口。 一旁的沈江河见状,赶忙拱着手,满脸堆着谄笑说道: “这位爷,我们是在跟佟掌柜逗闷子呢,您别误会。” “逗闷子?”冯秘书的枪直接瞄向了沈江河脑门,“你当劳资是棒槌?好,那我也给你逗逗闷子。” 【31】 淋了个狗血喷头 沈江河被吓得直哆嗦,但脸上还是挤出几分笑容,语气软弱说道: “爷,您当心着点,别让枪走了火。” 冯秘书轻描淡写说道: “呵,要真是枪走了火,在你脑门上打出个窟窿,那可不能怨我。” “爷,您可别跟小的开玩笑,我打娘胎里就胆儿小,经不住吓。” “胆儿小?呵,你刚才不是挺横的吗,不是要朝人家铺子前面泼狗血吗?来,爷我给你机会,快点泼吧! 你要是没撒干净,桶里多留出一滴,就给我舔干净咯。” “爷,您就别跟小的逗闷子了,算我求求您了。”沈松山被吓得似乎快哭出声来了。 二奎也一样被惊得气不敢出。 冯秘书愣了片刻,看了看围观的人群,这才收起了枪,又瞪着儿人说道: “若非今天是佟掌柜开业大吉的好日子,劳资就废了你们俩,快滚!” 沈江河顿时松了半口气,赶忙拱着手,笑嘻嘻道: “爷,多谢您高抬贵手,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二奎似乎心有不甘,临转过身时,还不忘恶狠狠瞪佟奉全一眼。 冯秘书一看,顿时怒了,又把枪瞄向了二奎,冷冷问道: “小子诶,敢用这种眼神看佟掌柜。怎么着,不服气?” 沈江河赶忙又赔笑道: “这位爷,我兄弟他打从娘胎里,甭管看谁都是这眼神,您消消气。” “消消气?”冯秘书哼笑一声,“好,那我就消消气。” 他眼神骤然凌厉,大声喝道: “你们俩,给我朝前面没人地方走!” 沈江河顿时吓傻了眼,摊开双手,苦着脸问道: “爷,光天化日的,您这是要干嘛?” “少废话,快走!再多说一句,打烂你的狗嘴!” 沈江河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嘴巴,赶忙倒着向后退。 见二奎还呆愣在原地,他又赶紧将其一把拽住向后拉。 二人退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 冯秘书的枪依旧瞄着二奎。 他扬了扬下巴说道: “眼睛瞪得跟牛一样那小子,就是你,拿桶里那红彤彤的玩意儿,给我泼对面这小子。” 沈江河一听,赶忙求饶道:“爷,您可不能这么干呀,这可是黑狗血呀。” “黑狗血?那正好,爷给你们俩驱驱邪,你们也甭谢我了。” “爷,您想怎么罚我都成,但能不能别泼这玩意儿?” “呵,刚才是你亲口说的让我消消气儿,怎么着,说话不算数?” “爷,您要是想消气的话,不一定非得这么干呀?” “少踏马废话,我数三声,要是三声之后他还没泼你,那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咯。” 接着,冯秘书开始喊道:“一!” 沈江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喊道: “二奎,别傻站着了,快朝我身上泼吧,使劲了泼!” 他的话音刚落,一抹鲜红色迎面扑来,正好砸在他脑门儿上。 瞬间,他就被淋成了一只红毛落汤鸡。 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水,连连吐着嘴:“呸,我呸!” 冯秘书语气凌厉问道:“嘿,我说,你搁那儿呸谁呢?” 沈江河又赶忙连连赔笑:“爷,我不是呸您,我是呸这狗血。” 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站在一旁看戏的佟奉全,也差点被逗乐。 他不由叹了一句: “这世道,恶人还得恶人磨。像沈江河、二奎这样的王八羔子,就得冯秘书这样的人来收拾他们。” 这时,冯秘书又望着沈江河,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现在轮到你泼他了,麻溜地。” 听到这话,二奎先是一瞪眼,然后咬了咬牙,面无表情说道: “不用他动手,我自个儿来!” 说着,他直接提起桶,将剩下的狗血尽数浇灌到自己头上。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眼里却跟藏了刀子似的,如同要把在场所有人都生吞活剐了。 冯秘书也注意到了二奎的眼神。 他抖了抖手里的枪,语带威胁问道: “怎么着,你小子还不服气?” 沈江河赶忙上前一把拽住了二奎,对着冯秘书连连谄笑: “爷,对不住,他天生瞅人就这眼神。我们走,我们俩这就走。” 说着,他就拉拽着二奎,耗子一般屁颠屁颠逃去。 周围又传来一阵嬉笑。 佟奉全走上前,对冯秘书拱手道: “冯秘书,多谢您出手解围。” 冯秘书摆了摆手,“您客气,没让这俩孙子把那黑狗血给喝干净了,就算便宜他们了。” 佟奉全微微一笑,又拱手对众人说道: “诸位,别让这俩耍猴的坏了心情,赶快里面请吧。” 席间,佟奉全和冯秘书单独坐在里屋。 “佟掌柜,我今天是代刘总长来向您贺喜的,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说着,冯秘书将一卷绫子递了过来。 佟奉全一看,“这不是昨个儿在刘总长家看到了那幅画吗?” 【32】 教徒弟造假作伪 佟奉全有些诧异,心想: “他刘总长并不知这画是仿作,怎么会轻易送给我?” 思索片刻,他试探着说道:“冯秘书,这礼物我可承受不起啊。” “佟掌柜,我跟您说实话吧,这画原是拿来送给梅先生的,如今派不上用场了,刘总长又不懂这玩意儿,说搁家里暴殄天物,让我给他处理了。” 佟奉全暗暗一笑:“呵,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晌午饭。” 他又试探问道:“冯秘书,那刘总长给这画开的什么价?” 冯秘书摸了摸脑门儿说道: “这玩意儿,刘总长不懂,我更是门外汉了,要不您给出个价。” 佟奉全瞟了瞟画绫子,接着长叹一口气,沉着脸却默不作声。 冯秘书有些不解问道:“佟掌柜,您叹气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我只能跟您说实话喽。”佟奉全面露难色道,“冯秘书,这画,它其实是,是仿作。昨个儿在刘府我之所以没揭穿,是怕刘总长脸上挂不住。” “仿作?那就是假的咯?” “也不全是。” “怎么讲?” “这是南宋的仿作,手法也相当高明。” “那您说它究竟值什么价?” 佟奉全看着冯秘书,言辞真切说道: “冯秘书,这话如果是别人问,我会告诉他最多一百五十块。但您问,那就值一千块。” “哈哈,有意思!”冯秘书忽然大笑了起来。“佟掌柜,我来你这儿时路过一家店,有个戴眼镜的胖子只看了半卷画,也出价一百五。” 佟奉全不由一愣,忙问道:“您说的可是天和轩的蓝一贵?” “店名好像是叫天和轩来着,那胖子还一直吹嘘,说自己外号蓝半张,看画只看半张。” “果然是他,那他怎么说?” “最开始他说一百块,临到我要走了,他又开价一百五,还说从他店里夹出去的东西,就没人敢要。” 佟奉全呵呵一笑,“冯秘书,您看,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没蒙您吧?” “佟掌柜,我当然信得过你。不过,我这回去怎么跟刘总长交差呀?” “冯秘书,我问一下,这画是谁送的,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是刘总长下辖的一个警长,好像姓王来着。” 听到这话,佟奉全微微一怔,但还是一脸平静问道: “冯秘书,您说的这位王警长,他长什么样?” “那家伙个头不高,有点胖,嘴上没毛。” 佟奉全暗暗叹道: “呵,感情是这孙子拿宋画来巴结刘总长,真是冤家路窄啊。” 思索片刻,佟奉全言辞恳切说道: “冯秘书,依我看,您还是跟刘总长实话实说的好,免得他到时治您一个欺瞒之罪。至于这画嘛,我先收着帮您卖。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亏本儿。” “诶,佟掌柜,您可算帮了我大忙。” 佟奉全呵呵一笑:“甭客气,都是自己人。” 宴席结束后,佟奉全把两个徒弟叫到一起,说道: “福山福全,师父今天有件要紧的事儿要给你们交代。” “师父,您说吧,我们听着。” 佟奉全又话锋一转问道: “你们俩说说看,师父打小在格古斋学的是什么手艺?” “师父您学的是造假作旧的手艺。” “不错,为了不让这手艺断了传承,从今儿起,师父开始把它传给你们俩。” 福山福全顿时对望了一眼。 佟奉全继续说道:“当然,学不学,全看你们自己个儿。” 福山很是干脆利落回答道:“师父,我愿意学。” 但福全却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应声, 佟奉全看着他,语气平和说道: “福全,为师绝不会勉强你。不管你学不学这手艺,你都是我徒弟,将来也会是泛古堂的掌柜。” 福全抬起头看了看佟奉全,眼里闪现出了几分感动。 半晌,他语气慨然说道:“师父,您教我吧,我一定认真学。” “好!”佟奉全欣慰点了点头。 接着,他摊开了冯秘书送的那幅画,问道: “福全,这幅画你昨个儿瞧过,为师考考你,这画是真还是假?” 福全捧起画端详了半晌,然后有些犹犹豫豫回道: “师父,这画我瞧着是巨然和尚的笔法没错,但是……这印好像有点不对。” “哈哈。”佟奉全很是宽心笑了起来,“行呀福全,这些天长进挺大啊,就是说话听着不够硬气。” “师傅,我说对了?” “嗯,这画错就错在蜜印。为师今天就教你们,怎么把它变成真品。” “师傅,这画真能变成真品?” “当然,而且有两个法子。一是把原先的印章给洗掉,换成水印。不过这种活儿很难做精细咯,而且容易毁了画。 所以,还有个法子更加稳妥相对简单,那就是加一个印章,把原先的印章给它遮住喽。” 【33】 天和轩的蓝半张 “师父,那这画如该添什么印章?” 佟奉全继续道: “自古以来的名画,除了会留有作画之人的印章,因传承有序,还会有收藏者的印章。 一些注录的精品,若是有收藏大家的印章,或是帝王的印玺和提拔,价钱还能翻个跟斗。” 福山福全恍然大悟,“师父,您是要给这画加上收藏者的印章,将原来的印章给它遮住?” “不错。” “师父,那加谁的好?” “当然是加帝王的。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最爱收藏又最爱盖章?” 福山福全脱口而出:“乾隆!” 佟奉全点了点头,“今儿,我先给你们俩讲讲印章造假的一些门道。” 不过,目前还有个难题。 那就是佟奉全手里没有乾隆御览的字画,所以这印章暂时还仿不了。 得想个辙。 …… 下午,佟奉全来到了格古斋。 如今牌匾已换,也应改称泛古堂咯。 这时,对面天和轩的门帘子被推开了,走出一人。 那人四十岁上下,留着五五中分,头发梳得铮亮。 个头不高,圆脸盘子,身形微胖。 还戴着副圆框眼镜。 佟奉全对这人再熟悉不过了。 这人叫蓝一贵。 也是打小便在琉璃厂当学徒,练就了看画相瓷器的好眼力。 因为他看字画时只看半张,就能辨别出真伪,道明东西的来历。 所以,人送外号“蓝半张”。 这人心眼也不怎么地,坏,但又不是像索巴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坏。 因为这人心气儿极高,从不把任何行里人放在眼里。 心眼小,爱嫉妒,也好记小仇小怨。 当年,他设局把范五爷的铺子坑没了,还装腔作势,说自己手里的房契字据也是从别处买来的。 他还拿着范五爷铺子的牌匾当街叫卖,一个大子儿就送人了。 这就叫戳了人心窝子,再当街朝人脸上抹粪,还让人说屎香。 范五爷被他又坑又损,不仅第二次把家业给败没了,脸面也丢个干干净净。 他唐唐八大铁帽子wang后裔,这个鸟气怎么能忍。 于是他买了把土枪抵在了蓝一贵胸口,却没扣动扳机。 用他的话说,家业败没了,给祖宗丢脸,杀了蓝一贵这种鼠辈更给祖宗丢脸。 蓝一贵那德行不配挨他的枪子儿。 所以,他一枪把自个儿给崩了。 当年佟奉全跟茹二奶奶成亲时,这蓝一贵当着宾客的面揭佟奉全的短,让佟奉全颜面扫地。 五几年那会儿,检举揭发佟奉全倒卖文物给洋人的,也是他。 但其实,他早就知道佟奉全卖给洋人的东西是假货。 范五爷死后,他又担心身为邂放军的莫荷给哥哥报仇,便想着方的陷害莫荷…… 总之一句话,这人算是佟奉全的一生之敌。 这时,蓝一贵拱着手,客气笑道: “哟,这是换东家咯,恭喜呀,佟掌柜。” 佟奉全知道,这厮肚子里准没憋着好屁,就装装样子回了个礼。 蓝一贵忽然又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鄙夷神情看着佟奉全,对身旁的伙计说道: “刘祥,记住了,打今个儿起,咱做买卖得加倍小心,得提防着那小人。” 佟奉全听出他这是指桑骂槐,便沉着脸问道: “蓝掌柜,您这话什么意思,搁这儿骂谁呢?” 蓝一贵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 “我说谁,谁心底最明镜儿。这有些人呀,心就是狠,不仅坑同行的铺子,连自己师父都下得去手。” 佟奉全本不想再搭理这孙子,但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怒了。 他眼神凌厉望着蓝一贵,问道: “蓝掌柜,屁可以乱放,话可不要乱说。您讲清楚了,我怎么坑我师父了?” 蓝一贵哼声道: “行了,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了。你要是没耍手段,葛老爷子会把这几十年的招牌给换了?” 佟奉全刚准备辩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跟蓝一贵这种人解释,没必要。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他便。 见佟奉全默不作声,蓝一贵又瞪了佟奉全一眼,哼了一声,摆了摆袖子进了铺子。 他的伙计刘祥则对着佟奉全尴尬笑着。 “刘祥?”佟奉全忽然想到了什么。 天色已深时,佟奉全进了天和轩。 店里只剩刘祥在看铺子。 “佟掌柜,您怎么来了?”刘祥颇有些意外,“我们掌柜他不在。” “刘祥,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刘祥一脸疑惑望着佟奉全,“佟掌柜,您找我一个小伙计有什么事儿?” 佟奉全落落大方坐了下来,说道:“刘祥,坐下聊吧。” 刘祥一时面露难色,“佟爷,这不合规矩,掌柜的交代过,有客人在,伙计只能站着。” 佟奉全微微摇了摇头,又话锋一转问道: “刘祥啊,你在天和轩当了多少年伙计了?” 刘祥给佟奉全盛上了一杯茶,回答道: “佟爷,三年多了。” 佟奉全接过茶,继续问道:“噢,那蓝掌柜每个月给你多少工钱?” 【34】 挖蓝一贵墙角 “工钱?”刘祥顿时瞪大了眼,似乎对这两个字有点耳生,“佟爷,当初我来天和轩当伙计时,蓝掌柜只说管吃管住,包教手艺,其他的......” “包教手艺?”佟奉全不禁一笑,“噢,那《宣和注录》、《金石录》、《石渠宝籍》学得怎么样?” “爷,说来惭愧的很,只看过一点《金石录》。” 佟奉全顿时面露疑色,“不会吧,刘祥,你当了三年伙计,怎么……” 刘祥脸色有些尴尬,一时默不作声。 佟奉全又目光四下扫视一圈,问道: “诶,王财去哪了,怎么没瞧见他人影儿?” “噢,师哥他已经回去歇着咯。” 佟奉全不禁咋舌,“哎,怎么晚,就把你一个人落下看店,这可不好,回头我跟蓝掌柜说道说道。” “佟爷,千万别。”刘祥面色有些慌张道,“您要是跟我们掌柜的说了,保不齐他会以为我心生懒惰之心。” “不是吧,这么晚又没客人,搁店里挨冻,何必呢?” 刘祥又不哼声了。 佟奉全的茶杯渐空,刘祥又给他满上了。 默然半晌,佟奉全望着刘祥,正色壮容道: “刘祥,问句不该问的话。老实说,你在这天和轩干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过换个铺子?” 听到这话,刘祥沏茶的手猛一抖。 他神色有些慌张,支支吾吾道: “佟爷,您这话问的,小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 “刘祥,爷我相信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婆婆妈妈的了,明说了,你想不想来我这边干,工钱好谈。” 刘祥顿时猛一怔,眼里闪着惊讶和疑虑之色,并说道: “佟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蓝掌柜他待我不薄,这不仁义的事儿我不能干。” 这个回答,颇让佟奉全感觉有些意外。 因为蓝一贵对底下的伙计,一向是出了名的既苛责又抠门。 佟奉全又意味深长说道: “刘祥,你是个感恩图报的人,爷我知道,但蓝掌柜对你究竟如何,你比我清楚,是吧?” 刘祥朝门口看了看,然后声音有些低沉说道: “蓝掌柜虽然平日里对我严厉了些,但都是为我好。” 佟奉全半晌没吱声,忽又言辞恳切说道: “刘祥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相信,这世上没人甘心一辈子只当个伙计,是吧? 话说回来,你在天和轩已经当了三年伙计,还是个二伙计,你扪心自问,你究竟学到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刘祥看了看佟奉全,一时陷入了沉思。 佟奉全又叹声道: “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光阴经得起耗,趁着年轻还有得选,可要把眼睛擦亮了。” 见刘祥低垂着头不说话,佟奉全则又话锋一转问道: “刘祥,我店里的伙计福全和福山你认识不?” “回爷的话,打过几回照面。” “福山原来是我店里的二伙计,福全原在燕居阁当学徒,他们俩入行都比你晚。 但如今,《宣和注录》、《金石录》、《石渠宝籍》他们都已烂熟于胸,会活学活用,都快能出师了。” “佟爷,是我脑子不灵光,学东西忒慢了。” 佟奉全呵呵一笑,“人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又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所以说,如果师父没领进门,那徒弟再怎么聪明,再怎么刻苦用功,一辈子也只能在门外打转。” 见刘祥没有接自己的话茬,佟奉全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语气惋惜道: “刘祥,要我讲,福全和福山都没你机灵,不过,他们俩马上就要当掌柜咯。” “掌柜?”刘祥顿时眼睛放光,长大了嘴,惊讶问道,“佟爷,您说福山跟福全要当掌柜?” 佟奉全点了点头: “刘祥,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现如今我开了三家铺子,当然需要人打理。” 说完话,佟奉全发现刘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又摆了摆手,“行了,太晚了,我该回去歇息咯。” “佟掌柜,您,您稍等一下。”刘祥忽然叫住了他。 佟奉全转过身看了刘祥一眼。 刘祥轻轻拽了拽拳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佟奉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说道: “刘祥,什么也甭说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等你想通了,来找我。如果三天之内你没来,那就当我今个儿没踏进过天和轩的大门。” 佟奉全等了快三天,却没有等来刘祥的人影儿。 “既然他不乐意,那就由他去吧。” 可就在第三天晚上,佟奉全刚准备给铺子上了板,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佟爷,您先别打烊,我有话跟您说。” 佟奉全回身一瞧,竟是刘祥这小子。 进到里屋。 见刘祥一直站着,佟奉全说道: “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甭拘束,坐吧。” 刘祥这才缓缓坐下。 “怎么说,刘祥,想清楚了没?”佟奉全面色和蔼问道。 【35】 给刘祥洗脑 刘祥埋首沉思了片刻,然后忽然抬头望着佟奉全,说道: “佟爷,让我跟着您干吧,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吃苦。” “吃苦?”佟奉全哼笑一声,“刘祥啊,咱古玩这行要想赚大钱,光靠吃苦可不成,要脑子机灵,胆儿还得大。” “佟爷,您说的是。” 佟奉全又话里有话说道: “刘祥啊,要你说嘛,脑子倒也够机灵,就是不知道胆量如何呀?” “佟爷,我要胆儿小,今儿晚上就不会来找您了,您说是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怎么证明呢?” 刘祥又看着佟奉全,有些疑惑问道: “佟爷,您想让我干嘛?” 佟奉全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话锋一转问道: “刘祥啊,天和轩的铺子里,是不是有一张宫里出来的画,范宣的?” 刘祥顿时一愣,惊讶问道: “佟爷,这可是天和轩压箱子底儿的货,您怎么知道?” 佟奉全淡淡说道:“你就告诉我,那画还在吗?” “在的,佟爷。” 刘祥忽然蹭一下从凳子站了起来,瞪大了眼问道: “佟爷,您该不会是让我去偷……这事儿我可不能干!” 佟奉全摆了摆手,笑道: “刘祥,你想多了,爷我怎么会让你去干那蠢事儿。” “佟爷,那您是……” “我要你做的事儿也不难。”佟奉全轻描淡写说道,“你帮我把那张画上的图章玺印描下来,像什么‘乾隆御览之宝’、‘太祖御鉴’之类的。” “佟爷,您要这图章玺印干嘛?”刘祥又惊讶又疑惑问道。 “这个你甭管,就问你有没有这个胆儿。” “这……” 见刘祥一时面露难色,又张口结舌,佟奉全语重心长说道: “刘祥啊,描印这事儿咱先晾一边,我问一句,你今个儿晚上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这不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嘛。”刘祥叹了一口气,“佟爷,我从老家来这四九城已三年多了,现如今不仅一事无成,丁点本事也没学到,我不想……” “你不想一辈子做那低声下气的伙计,对嘛?”佟奉全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 刘祥轻轻点了点头。 佟奉全继续补充道: “你想出人头地,想跟福全福山一样将来当掌柜,甚至自己开铺子当东家,对不?” “佟爷,您说的这些,我以前从不敢奢望。但自打前些天被您那么一点拨,我算是开了窍,大家都长一颗脑袋,凭啥咱就要矮人一等。” “有志气。”佟奉全先是由衷称赞,然后又叹声道,“刘祥,有抱负是好事儿,但你要想白手起家可没那么容易,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 “佟爷,所以我才来投奔您啊。” 佟奉全瞅了瞅墙上挂着的洋钟,缓缓说道: “刘祥,当初我说让你三天之内来找我,你瞧现在的时辰,三天已经过了。” “佟爷,我……” 刘祥刚准备解释,佟奉全打断了他: “刘祥,甭说了,这些它都不打紧。不过,你今晚慌慌张张地来,说话犹犹豫豫的,爷我心里难免有点不放心。” “佟爷,您担心啥?” 佟奉全语气稍显严肃说道: “刘祥,说句不该说的,爷怕你是蓝掌柜派来的。” 刘祥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直瞪眼: “佟爷,我对天发誓,如果我编瞎话蒙您,就让我不得好死,让我……” 佟奉全伸手道: “刘祥,打住,爷我信你。不过,你毕竟在天和轩当了三年的伙计,我要就这么收留你,以后还让你当掌柜,怕是不能服众啊。” “佟爷,我……”刘祥似乎很想表明自己投诚的决心,却又一时语塞。 佟奉全望着刘祥继续道: “刘祥,评书都听过吧,豹子头林冲那是何等的英雄好汉,雪夜上梁山,不一样要纳投名状,咱这也是一个理儿。” “投名状?”刘祥望了望佟奉全,又陷入了沉思。 见他呆默半晌不应声,佟奉全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刘祥呀,爷我行事有两个原则,一是不让人白帮忙,二是不强迫别人做事儿,你要是觉得为难,那我就当你今儿没进过这屋子。 回头你的独木桥该走继续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佟爷,我答应您!”刘祥忽然语气高昂说道,眼神里也又透着股坚毅劲儿。 “刘祥,真想清楚了?” “佟爷,我虽是个小伙计,但说出口的话,一样跟板上钉的钉子一样牢实。” “好!”佟奉全笑逐颜开,又拍了拍刘祥的肩膀。 可刘祥又忽地又面露难色,“佟爷,蓝掌柜那边,我……”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佟奉全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刘祥,回头你就说家里人得了重病,急需钱,让蓝掌柜给你凑个路费救个急。” “佟爷,您可真神嘞,我话还没说完,您就......可是,万一蓝掌柜真给了我回家的盘缠,那我……” 佟奉全呵呵一笑,“刘祥,你在他手底下当了三年伙计,他是什么样人,你比我清楚吧!” 【36】 王财,敢欺负我徒弟? 刘祥愣了片刻,若有所悟,“爷,我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 “诶,等会儿。”佟奉全又叫住了他,“你描印时小心着点儿,别留下痕迹,也别叫人给瞧见了。” “爷,我会当心的。” 望着刘祥离去时的背影,佟奉全不禁嘴角微微一笑。 这下,他不仅收了个徒弟,这字画造假的印章也有着落了。 真可谓一举两得。 虽说他这么背地里挖角蓝一贵,有些不合行里的规矩,也不地道。 但他心中并无半分愧疚之心。 对付蓝一贵这种人,就得使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这叫以毒攻毒。 第二天夜深时分。 刘祥拿着描好的图章玺印来到了泛古堂。 佟奉全看过之后,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刘祥,这活儿你干得漂亮!” 接着,他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了刘祥。 “爷,您这是?”刘祥有些疑惑望着他。 “收着吧,你忘了我昨个儿说过的话,爷从来不让人白帮忙。” “爷,我是心甘情愿为您做事儿,这钱我不能拿。” “行了,甭婆婆妈妈的。对了刘祥,蓝掌柜那儿怎么说?” 刘祥接过钱袋,叹声道: “爷,您猜的一点也不差,我跟他说家里人得了重病急用钱,求他救救急,但他一个大子儿都不想打发我,我就直接跟他说不干了。” “噢,那他应了没有?” “最开始,他对我还好说歹说,但就是不肯借我盘缠,我丢了几句硬话,就被他一顿臭骂赶出来了。” 佟奉全不禁摇了摇头,“哼,蓝半张,我看应该叫蓝半毛。” 这时,刘祥目光渴切望着佟奉全,有些犹犹豫豫问道: “爷,那我现在该…..” “刘祥,你先在我这儿安心住下,明儿我会给你指派任务。” 第二天清早。 佟奉全把福山、福全、刘祥三人叫到了一块,介绍道: “福山福全,这位是刘祥,你们应该打过照面,以后他就是你们师弟咯。” “师兄好。”刘祥赶紧对着二人拱手行礼。 他又准备跪下给佟奉全叩头,却被佟奉全拦住了: “刘祥,先别急着行礼,虽说我答应过收你为徒,但还是得看你是不是这块料,爷我的徒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收的。” 刘祥急忙问道:“爷,您是还想再考验考验我?” 佟奉全点了点头,“刘祥啊,这位福山是你大师兄,以后每晚你要跟他学《宣和注录》、《金石录》、《石渠宝籍》等等。” “好的爷,那我白天都干嘛呢?” “白天,你就夹了包袱去窜宅门儿收东西。” “夹包袱?”刘祥有些不解问道。 佟奉全正色壮容说道: “刘祥啊,可别小瞧了夹包袱,这是最锻炼人口才、胆量跟眼力劲儿的,你两位师兄就是这么磨炼起来的。” “爷,我明白了。” …… 这天,佟奉全这在店里算着账,门外街面上忽然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走出去一瞧,竟是刘祥被一人给拉扯住了。 那人年岁不大,但看上去却很显老。 还戴着顶黑色瓜皮小帽,一副尖嘴猴腮样。 佟奉全对这这张面孔再熟悉不过了。 这人叫王财,是天和轩的大徒弟,跟着蓝一贵可有些年头了。 人说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 这王财看画相瓷器的本事没练到家,但却从蓝一贵那儿学会了阴损害人的伎俩。 而且还青出于蓝。 当年,索巴就是跟这小子狼狈为奸,想着把茹二奶奶家的古董给蒙了。 勾结土匪打劫佟奉全,贿赂胖警长强占佟奉全的铺子,也有这小子一份。 他还曾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莫荷动了歪心思,不过没得逞。 就连他的师父蓝一贵,也都被他坑过。 他跟索八,那才真叫王八看绿豆。 这时,王财的一声怒喝,将佟奉全从思绪拉了回来。 “刘祥,师哥问你话呢,你小子耳朵背了?” 佟奉全一看,刘祥的手腕正被王财死死握住。 刘祥低垂着头,像只遇见了饿狼的小绵羊,气不敢出。 “王财,干嘛呢,放开他!” 佟奉全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推开了王财的手。 王财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带着阴沉笑容说道: “哟,我当谁呢,原来是佟掌柜。佟爷,我跟我师弟训话,这好像跟您八竿子打不着吧?” “八竿子打不着?”佟奉全哼笑一声,“他是我泛古堂的伙计,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这档子事儿?” “泛古堂的伙计?”王财小眼睛猛地一瞪,然后呵呵笑了起来,“佟掌柜,您这大白天的乱编瞎话蒙我,可是要下地狱拔舌头的,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 佟奉全瞟了王财一眼,似笑非笑说道: “王财,自打刘祥离了天和轩,原本的脏活儿累活儿只能由你干,你偷不了懒了,所以心底不痛快,是吗?” 【37】 首次跟蓝一贵王财交锋 “佟掌柜,您这手也伸得忒长了吧,我们天和轩的事儿,跟您泛古堂有半点儿关系?” 佟奉全语气中透着不屑说道: “哼,你们天和轩的事儿,爷我可没那闲功夫去过问。” “佟掌柜,既如此,那您干嘛拦着我问刘祥的话?” 佟奉全忽然想打了什么,不由一愣,“难道刘祥描印的事儿被发现了?” 他装作一脸平静,没好气回道: “王财,我说过,刘祥他现在是泛古堂的伙计,这事儿爷我管定了!” 王财一听,顿时脸涨得通红,“佟掌柜,您这是要蛮不讲理咯?” 佟奉全懒得再搭理这厮,直接对刘祥说道:“刘祥,甭理他,进店去。” 这下,王财的火气嗖的蹿了起来。 他再次死死拽住了刘祥的胳膊,语气强硬说道: “佟掌柜,您真当我好欺负是吧?” 佟奉全不禁摇了摇头: “呵,王财,怎么着,学会耍三青子了,你这能耐是跟哪个师傅学的,不是蓝掌柜吧?” 王财眼睛一斜,撇着脑袋说道: “这个你甭管,总之刘祥必须得留下。” 佟奉全顿时也来了脾气,目光冰寒望着王财,口气凌厉说道: “拿开你的爪子,甭逼我再说第二次!” “诶,佟掌柜,您怎么还骂上人了?”王财气得直瞪眼。 佟奉全语气更加挑衅回答道:“我就骂你了,怎么着。” “佟掌柜,你,你欺人太甚!” “什么,我欺人太甚?”佟奉全不禁哼了口气,“王财,是你他娘的先欺负刘祥的,还敢倒打一耙?” “佟掌柜,你,你......”王财气得狠狠咬了咬牙关,眼里直冒火星。 路过的行人、临近店铺的坐商,被这边的争吵声所吸引,全都围上来瞧起了热闹。 王财见佟奉全态度强硬,便拱手说道: “诸位,你们都瞧见了,我要问我师弟刘祥的话,这佟掌柜不讲理,非要横插一杠,你们说,他这不是耍三青子吗?” 佟奉全淡然一笑,也懒得再跟王财浪费口舌。 因为他很清楚,这王财虽然鸡贼奸诈,但却属于蔫坏蔫坏的那种。 欺软怕硬,贼心大,贼胆儿小,所以绝不敢跟他动手。 这时,四周传来了纷纷议论声: “佟掌柜,您这么做确实太霸道了。” “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为这点小事儿撕破脸呢。” …… “刘祥,进店吧。”佟奉全轻描淡写说道,仿佛当面前的王财不存在。 “佟奉全,你,你真拿我当软柿子?”王财气得吹鼻子瞪眼喝道。 他又撸了撸袖子,一副要跟佟奉全干架的仗势。 佟奉全还是没搭理他,只瞅了瞅地上的一块石头。 他想,若王财真敢先动手,就让这小子脸上挂了彩。 最不济闹到局子。 有刘总长这个靠山,他不担心。 最多破点财,上下打点一番。 眼见王财挥舞着拳头,朝佟奉全冲了过来。 他也不知这孙子是来真的,还是吓唬人,便准备拾起地上的石头还击。 “王财,干嘛呢?”一声洪亮的呼喊忽地传来。 佟奉全回过身,发现蓝一贵正站在天和轩门口。 王财见也收起了拳头,怒气冲冲说道: “师父,您来的正好,刘祥这小子回来了,我正准备问他几句话,佟掌柜偏要狗拿耗子,拦着不让我问,还骂人。” 蓝一贵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绵里藏针说道: “佟掌柜,王财他身为师兄,问自己师弟一句话,这好像跟您不搭噶吧?” 佟奉全不禁哼笑一声: “蓝掌柜,刘祥给您当学徒这三年,您也没教他什么本事吧,就这,你还好意思说是他师父? 还有,刘祥不是都被您赶出天和轩了吗,怎么还能算您徒弟?” 蓝一贵一听,先是气得眉头一皱,然后佯装淡定,继续笑嘻嘻道: “我什么时候赶他走了,也不过就是说句气话而已,三年的师徒情分,怎么能说散就散呢?” 王财也在旁边附和道:“我师父那可是重情义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徒弟赶走。” “重情重义?”听到这几个字佟奉全真想笑。 他目光凌厉望着蓝一贵,朗声问道: “刘祥,你告诉大伙儿,蓝掌柜是不是已经将你赶出天和轩了?” 刘祥瞅了瞅蓝一贵和王财,又垂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沉说道: “佟爷,是,是蓝掌柜把我辞退的。” “刘祥,抬起头来,甭怕,有爷给你撑腰。大声说,是不是蓝掌柜把你赶出天和轩的?” 刘祥似乎受到了鼓舞,立马昂着首挺着胸,扯着嗓子回答道:“是!” 蓝一贵顿时气得鼻子直抖,厉声斥责道: “刘祥,我那天是随口一说,怎么着,你还记爷我的仇?” 王财也当起了应声虫: “就是,刘祥,你小子对师父这么绝情,也忒不仁义了吧。” “仁义?”佟奉全冷笑一声,“蓝掌柜,刘祥他家人得了重病急需医治,想向你借盘缠,你一个大子儿都不肯打发他,有这事儿吗?” 【38】 气死蓝一贵和王财 蓝一贵顿时脸一沉,但瞬间又恢复了宁静,反问道: “佟掌柜,咱开铺子做买卖,是为了盈利还是为了行善?若伙计家里一出事儿就找掌柜的借钱,那我就算有三家店面这会儿也关门咯。” “蓝掌柜,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已经借钱给了刘祥,帮他家人瞧好了病。” 蓝一贵有些阴阳怪气笑了起来,“哟,佟掌柜,没瞧出来,您还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佟奉全哼声道:“活菩萨不敢当,起码不是那冷血无情的小鬼。” 蓝一贵忽地又拉长了脸,语气有些凌厉问道: “佟掌柜,这刘祥刚打我店里出去,您就把他收为伙计,这明摆着是挖我墙角啊。” 佟奉全没好气回怼道: “蓝掌柜,咱们招伙计是各凭本事,刘祥他已经被你赶出了天和轩,你还想拦着他去别处混口饭吃? 怎么着,你是想让他饿死,还是想让他在街上乞讨要饭?” 佟奉全这话,就像泥巴蛋子一样堵住了蓝一贵的嘴,气得他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一旁的王财见状,振振有词说道: “佟掌柜,您这话我可不爱听,这刘祥不尊师重道,我师父把他赶出去,有错吗?” “王财,甭跟佟掌柜争咯。”蓝一贵忽然又嘻嘻一笑,“咱店里不要的残品赝品,有人却当宝贝一样供起来,有意思,有意思。” 刘祥被蓝一贵这话一激,气得双拳紧拽。 他本欲开口还击,但毕竟当了蓝一贵三年的徒弟,还是慑于其淫威,不敢应声。 这一切,全被佟奉全瞧在眼里。 “刘祥,打此刻起,你就是我徒弟了!”佟奉全忽地喊道。 他的声音相当洪亮,仿佛是想让围观所有人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尤其是蓝一贵和王财。 “什么,你要收他当徒弟?”蓝一贵顿时一愣。 佟奉全没有搭理他。 刘祥则显得异常激动,眼眶都有些湿润。 “噗通”一声,他跪在佟奉全脚下,连连叩头道: “师傅在上,徒弟刘祥给您行礼了。” 佟奉全赶紧搀扶起了他,“刘祥,甭磕了,快起来吧。” 蓝一贵看到这一幕,先是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然后又拱着手,笑盈盈道: “哟,佟掌柜,恭喜您收得好徒弟一个,这下,您泛古堂的买卖,必定会越来越红火,咱门对门开买卖,以后您可得多照应着我点儿啊。” 佟奉全听出了他话里浓浓的嘲讽之意,却并未放在心上,而是正色壮容说道: “刘祥,你好好干,不出半年,师父我必定让你当上掌柜。” 话音刚落,蓝一贵和王财同时“扑哧”笑了出来。 “王财,师父我耳朵好像不灵光了,我怎么刚才听佟掌柜说,他半年之内要让刘祥当上掌柜。”蓝一贵装出副满脸疑惑的表情问道。 王财嘴角挂着鄙夷笑容回答道: “师父,您没听错,刘祥是真要当掌柜咯,看来,我以后得多巴结着他一点儿啊。” 佟奉全见刘祥垂着头面色窘迫,便宽慰鼓舞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要有信心。 接着,王财又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说道: “师父,要是刘祥都当了掌柜,我这个师兄还在当伙计,那您说,我以后哪还有脸在琉璃厂混啊。” 蓝一贵怪声怪气附和道: “王财,人家现在可有三家铺子呢,只要人家乐意,哪怕是让只阿猫阿狗当掌柜,咱也管不着不是。” “师父,您说的对。” 接着,蓝一贵又拱着手,一副礼貌客气的模样对刘祥说道: “刘掌柜,王财他一个伙计没见过世面,刚才得罪了您,您多担待。” 王财也跟着在旁边嬉笑起来。 佟奉全冷冷瞟了二人一眼,缓缓说道: “刘祥啊,这世上有些人就喜欢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咱就当闻着了黄鼠狼放的臭屁,甭搭理它。” 说完,他和刘祥便进了铺子。 蓝一柜被气得脸色铁青,骂骂咧咧道: “什么德行,臭显摆!” 王财安慰道: “师父,我瞅这佟掌柜就是棒槌一个,甭跟他生气,咱犯不着。” “说的是,不值当。”蓝一贵哼声道,“半年当掌柜,好,我看你怎么丢人现眼!” 晚上的时候,佟奉全把三位徒弟叫到了一块。 他看了看身旁挂着的陶朱公画像,说道: “刘祥,开始行拜师礼吧。” 刘祥沏好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盛到佟奉全手中。 佟奉全接过大饮了一口。 刘祥刚准备下跪磕头,佟奉全拦住了他: “刘祥,以后不用给师父行这么大的礼,咱不兴这一套。” 接着,他又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了刘祥。 “师父,这我不能收。”刘祥连连摆手。 “当初你两位师兄拜师时,我也给了红包,收下吧。” 接着,佟奉全又说道: “现在,我就教你们如何造假作旧,如何做印章。” 【39】 宰了这个土财主 徒弟们顿时打起了精神,满眼期许认真聆听着。 “咱古玩这行,看画除了看笔法、墨色、纸张、绫子,还有就是印章了。 印章起于秦汉,兴于唐宋,清朝达到鼎盛,以印泥材质不同,又分朱印、水印、蜜印、油印等等。” 说着,佟奉全从框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竟是几颗大白萝卜。 佟奉全又将油墨纸、笔、刀等等递给三人,然后详细讲起了篆刻技巧。 “你们仨先从这萝卜练起,等熟了,再刻木头和石头。” 接着,佟奉全自己拿打开了一个匣子。 里面装的有砂纸、镜子、砚台、印床、刻刀、印泥、宣纸、刷子等等。 忙活了许久,他刻好了几枚印章。 又检查起徒弟们的功课。 仨人完成的都还不错。 “时候不早了,东西收拾一下,都回去歇息着吧,刘祥,你先留下。” 见刘祥有些拘谨,佟奉全语气温和说道: “刘祥,坐。记住了,咱这儿不是天和轩,没那么多森严规矩,放松着些。” 刘祥点了点头,缓缓坐下。 “刘祥,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师父,您是要教我东西吧。” “嗯。”佟奉全望着刘祥,正色壮容道: “刘祥,今个儿白天,我当着蓝一贵的面,拍着胸脯保证半年之内让你当掌柜,可不是心血来潮。” “师父,您的心意我明白。” “刘祥啊,只要师父乐意,现在就能让你当掌柜,但你有没有这么大的头,能不能戴这么大的帽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说是不是。” 刘祥点了点头。 佟奉全继续意味深长道: “刘祥啊,人生在世他活得就是一口气。今个儿蓝一贵和王财是怎么奚落咱的,你要记牢了,让他们有朝一日知道,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 刘祥狠狠拽了拽拳头,双眼放光,慨然说道: “师父,您放心,我一定加倍努力跟您学本事,给您争一口气!” 佟奉全猛一拍桌子,“好,刘祥,有你这句话,师父我就没白收你这个徒弟!” 第二天,佟奉全正在店里起草合同文书,进来了一人。 刘祥准备上去迎接。 佟奉全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立马叫住了刘祥,并小声叮嘱了几句。 那人穿着貂皮马甲,双手负背,走起路来眼睛盯着屋顶。 佟奉全依旧在写着东西,完全没搭理这人,仿佛当他压根儿不存在。 那人瞅了佟奉全一眼,手指敲了敲柜台,扯着嗓子喊道: “怎么也没个伙计来支应着?” 他说话的腔调有点怪,像是山东话和京话糅杂在一起。 佟奉全并没起身,只语气有些冷淡问道: “这位爷,您是有东西要出,还是打算买点小玩意儿。” 听到这话,那人顿时一皱眉,“嘿,我说,你是掌柜吗,怎么没点眼力劲儿,俺瞧着像要卖东西的主吗?” 佟奉全面无表情说道: “噢,那您随便瞧,瞧好了东西,再来商量价钱吧。” “我说掌柜的,这来了客人,也不知道上杯茶。” 佟奉全迟疑了片刻,语气微微有些不耐烦说道: “刘祥,把我新买的茶叶拿出来。” 刘祥沏好了茶盛上。 “呸!”那人接过满饮一口,却忽然将茶水尽数喷了出来,“什么味儿啊这是,掌柜的,这茶叶是哪一年煎的,都馊了。” “噢,是吗?”佟奉全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 那人有些生气了,“嘿,我说掌柜的,有你这么招待主顾的吗?” 佟奉全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淡淡说道: “这位爷,招待不周,多担待。” 那人眉毛猛一皱,似乎想口吐芬芳,却又忽然暗自一笑,哼声道: “掌柜的,你这是打针鼻眼里朝外望,小瞧死人了啊。怎么着,你是不是看俺不像买东西的主。” 佟奉全只简短回答了两个字:“不敢。” 那人猛地一拍柜台,高声喝到: “掌柜的,把你们店最贵的东西都拿出来!” 佟奉全瞥了那人一眼,随口说道: “刘祥,把那块常阳太尊小石像拿出来。” 等那人接过石像后,前后左右来回看着,然后问道: “这石头多少钱?” 佟奉全比出了一个指头,气定神闲说道:“十块大洋。” “什么,十块大洋?”那人顿时眼珠瞪的溜圆。 “怎么着,就这您还嫌贵?” 那人气得胡子直抖,“掌柜的,您可真是把人瞧扁了,我说让您拿店里最贵的宝贝,您没听懂?” “最贵的?”佟奉全满脸怀疑之色问道,“这位爷,您不是在拿我逗闷子吧?” “逗闷子?你……”那人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忽地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倨傲说道: “掌柜的,瞧好了,这可是一万块!” 佟奉全瞟了瞟那张银票,脸上并无分毫激动神情,只淡然说道: “刘祥,把铺子门关了,再去里屋把那锁着的柜子打开,里面有个金丝楠木匣子,装的是北宋巨然和尚的画。” 【40】 交易的艺术 木匣子被拿了出来。 佟奉全又千叮咛万嘱托道: “刘祥,小心着点,别划了绫子,把门口看好了,甭让任何人进来!” 接着,他又摊手对来人说道:“这位爷,您掌眼吧。” 那人捧起画,上下前后细看了半晌,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边边角角。 佟奉全刚准备敲打他几句,谁知那人忽然从袖口掏出了一个放大镜。 佟奉全颇有些意外,“呵,还是行家?” 那人瞅了半晌,还是不吱声。 佟奉全语气捎带轻蔑问道: “这位爷,瞧出这是什么宝贝了吗?” “巨然和尚的画嘛,这我还看不出来。” “呵。”佟奉全装出一副惊诧的模样,“还倒有些眼力劲儿。”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问道:“那您怎么个说法?”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 “东西是好东西,皴法也对,就是这印,怎么瞧着有点怪。” “印不对?”佟奉全哼笑了一声,“这位爷,您知道这画的来历吗?” “《萧翼赚兰亭图》嘛,谁不知道。” “您不会就知道这画的名字吧?” 那人有些不服气反问道: “不就是一幅普通的巨然和尚画嘛,能有多大门道?” 佟奉全提高了嗓门儿说道:“好,那我今个儿就给您长长见识。” “话说唐太宗酷爱二王书法,听闻辩才和尚藏有《兰亭序》手迹,便暗中派遣御史萧翼去巧赚。 萧翼来到辩才居所后,以诗文与之结交,又趁辩才和尚赴斋之际,将画盗走了。 《萧翼赚兰亭图》,描绘的正是萧翼访辩才时的情形。”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高深的见地,不过如此,这些三岁小孩都知道!” 佟奉全没有搭理他,继续道: “《萧翼赚兰亭图》原稿乃是唐代阎立本所绘,可惜不幸遗失。 后世名家遂争相临摹,现如今流传下来名气最大的,便是这幅巨然和尚绘制的。 此画明末时为河南睢州人袁枢收藏,所以上面有他的收传印记。 明亡后,袁枢绝食而亡,此画被明末佞臣马士英所据。 后马家失势,被逼交出此画,但他又愤恨不平,一气之下将画中人的面目尽皆擦损,仅剩山门下一僧人的面目依稀可见。 再后来,这画辗转流落到清廷内府,曾为乾隆收藏。” 接着,佟奉全又指着画说道: “看清楚了,这里的‘袁枢之印’,还有这儿的‘乾隆御览之宝’!” 那人盯着玺印瞧了半晌,然后又瞅了瞅画,忽然猛地一拍脑门儿: “哎,我说怎么这画中人物的面目都瞧着不清楚,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儿啊!” 佟奉全没接他的话茬子,而是直接将画轴卷了起来。 那人有些疑惑埋怨道:“我说掌柜的,您这什么意思?” 佟奉全回答道: “对不住,这画太过贵重,如今天儿阴凉阴凉的,我怕它受潮。” 佟奉全将画轻轻放进匣子,吩咐道: “刘祥,现在把门开门,将画拿进里屋锁好。” “诶,掌柜的,你把画收起来嘛意思?” 佟奉全面无表情回答道: “这位爷,您要真想再看,不难,买回家去怎么瞧都成。” 那人夹着银票甩了甩手,一脸倨傲道:“谁说我不买了!” “买?”佟奉全连摇了三下头,缓缓说道,“对不住了,您这钱,它不够。” 那人忙问道:“你要多少?” 佟奉全比了比手指,语气坚决说道:“不二价,一万五!” “什么,一万五?”那人顿时眉毛猛地一跳,“不成,太贵了!” 佟奉全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说实话,这东西我还真不怕压在手里,既如此,那您请吧,刘祥,送客。” 那人一听顿时有些急了,“我说掌柜的,没您这样做买卖的吧,还不让人还价了。” 佟奉全瞅了瞅那人一眼,默然半晌后,言辞变得恳切说道: “这位爷,说句得罪您的话,打您进门儿那一刻起,我就没觉得您是买东西的主顾。不过现在看来,兴许是我错了。 这样吧,您给个价,如果咱差距不大,那可以稍稍商量一下,要是差太远,那就打住吧。” 那人眼珠一转,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一万一,不能再多了。” “一万一?”佟奉全脸上不禁泛起一阵苦笑,“爷,这东西它就是一万多收上来的,您出这个价,那可要了我的命啊。” “掌柜的,那你给个痛快价吧。” 佟奉全没有思索片刻,直接脱口而出:“一万四,这是我的底价。” 那人摇了摇头,“不成,超过预期了。” 佟奉全长吁了一口气: “这位爷,您要知道,这画曾经可是挂在乾隆御书房的,您买下来,就算过了皇帝瘾咯,百年之后,您后世子孙谈起来,脸上他不也有面儿吗?” 【41】 再遇莫荷 那人沉思半晌后,语气颇有些强硬说道: “掌柜的,今儿我身上就带着一万三,多一块都拿出不出来,您看着办吧,不行的话,我就去别家再看转转!” 佟奉全一听,脸上尽显难色,连连摇头叹气: “这位爷,您这可让我为难了!诶,您眼力劲儿真毒,您给的这是噎脖子价啊! 您说我要不卖吧,浪费大半天功夫不说,还驳了您的面儿。可东西要是这个价匀给您了,那我就只剩赔本赚吆喝咯。” “掌柜的,这年头,它有的赚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哎,您说的是啊!”佟奉全再次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摆着手,“得嘞,我也甭跟您废口舌了,就当大出血,一万三,东西您拿走!” 直到把客人送出大门,佟奉全还在慨叹: “这位爷,今个儿您算是捡到宝了,回头有亲朋好友要买玩意儿的,别忘了帮忙介绍介绍。” 这桩买卖,佟奉全空手赚了一万有余,可他嘴上还是说东西卖亏了。 为的是给客人留个心理平衡。 古玩这行,东西从不明码标价。 客人开的价就算再合适,你也得给他一个得了便宜的喜悦。 这样,买家便会以此为喜,且告之同好(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 总之,甭管真真真假假,买卖双方都打心底高兴。 这,就叫两厢情愿。 也是古玩这行为什么水这么深的原因。 因为古玩字画,它不像柴米油盐、金银铜铁,可以明码实价。 它的价没个准儿,全凭眼力劲儿以及买卖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 在有些人眼中、手中一文不值的东西,换个主人,换个点儿,价钱就能翻个跟斗。 反之亦然。 佟奉全收好了银票,问道: “刘祥,我看你刚才从头到尾都仔细在听,你说说,都学到了什么?” 刘祥看着佟奉全,脸上带着几分自信说道: “师父,刚才那个客人进来时,您故意对他爱答不理,还让我拿陈年茶叶给他沏茶,为的是激他。” “呵,刘祥,有长进。”佟奉全欣慰点了点头,“咱古玩这行,吃的就是眼力劲儿这碗饭,除了看东西的眼力,再有就是看人的眼力。 刚才那人的打扮、走路姿势,还有时而山东腔时而京腔的说话方式,无不透露着他是个土财主。对这种客人,就得刺激他的自尊心。 所以我先对他示以冷漠,拿十块钱的东西让他瞧,然后再捧着他,这就叫先冰后火,欲扬先抑。” 刘祥认真听着,开始补充上了: “师父,刚才您让我关上门守好大门,是为了营造诡秘气氛,好影响客人看货时的心境。” “不错!还有几个细节你记住了。 我让你拿画时,故意提到锁在里屋柜子的金丝楠木匣子;卷开画轴时,我又让你小心别把绫子给划了。这都是给他心理暗示,告诉他这画相当贵重。 还有,当那客人疑心印章有问题时,我不仅将画的来历讲得明明白白,打消他的猜疑,还故意指出这画的不足之处,就是画中人物的面目不清晰。 这看似犯了古玩大忌,实则是声东击西,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样一来,他对我的话就深信不疑咯。” “师父,徒弟受教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平静。 蓝一贵和王财没有来找茬。 二奎和沈江河也没了踪影,如同在四九城隐了身。 这天,佟奉全谈完了一桩买卖,忽然在街面上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悦耳声音。 “卖洋烟卷了,红锡包嘞,大双刀。” 没错,正是莫荷! 佟奉全不由叹了口气: “哎,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儿,自打上次从索巴手中救下她,就只碰见过她一次,还没打招呼。” 看到莫荷袖子上黑色的大补丁,佟奉全心底不由升起一阵怜惜之情。 他慢慢走上前,然后语气温润道:“姑娘,还认识我吗?” 莫荷转过身,也瞬间愣住了神。 然后,她笑得跟五月的槐花似的。 “先生,佟先生,是您啊!忒巧了!上次您救了我,我一直想着登门拜谢,可惜不知道您住在琉璃厂哪儿,没想到今儿……” 莫荷的话没说完,忽然又似乎有些羞怯地垂下了头。 佟奉全微微一笑,望了望前面巷口,又说道: “姑娘,我请您尝尝胡同里的小吃,怎么样?” 莫荷先是一怔,然后脸色有些为难,并连忙说道: “先生,您上次救我了,我还没感谢您嘞,怎么还能让您再破费请我吃饭。” 佟奉全又温和一笑: “不打紧,咱今个儿不去泰丰楼也不去全聚德,就在前面巷子里找个摊位随便吃点儿,如何?” 莫荷愣了片刻,然后望向了身前的烟框子,声音由此而低沉说道: “先生,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我还得卖烟卷,我哥一天的嚼裹还全指望着它呢。” 【42】 帮莫荷卖烟卷? “哎,范五爷能有这样一个好妹妹,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佟奉全暗暗叹了一声,又连忙说道: “诶,正好,我刚寻思着去哪儿买烟呢,姑娘,您框子里的烟,我全要了。” 谁知,莫荷听到这话不仅没有喜悦,反而白皙的脸颊微微一沉,埋着头说道: “先生,上次您把我的烟卷全买了,这次又要买我一筐子烟。我知道,您是看我卖烟卷太辛苦咯,所以变着方儿的接济我,但我不想让您这么看我。” 对于莫荷的拒绝,佟奉全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因为他最清楚不过了,莫荷虽看似外表文弱,但其实性格倔强内心刚强。 所以,对于佟奉全无缘无故的帮衬,她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沉思片刻,佟奉全说道: “姑娘,要不这样,烟卷我来帮您卖,如何?” 莫荷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有些诧异道: “先生,这可不成,我怎么好意思让您当街吆喝呢,而且,这烟卷也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卖完的。” 佟奉全满目自信地微微一笑: “姑娘,要不咱打个赌,若我在一个小时内把您的烟卷卖光了,我就请您去前面的胡同吃炸豆腐,成吗?” 莫荷咯咯一笑: “先生,哪有您帮我卖了东西,我还让您破费请我吃饭的理儿。” 佟奉全笑道: “姑娘,您该不会是觉得我在吹牛皮说大话?” “不,先生,我没那意思,我是怕麻烦您。” “姑娘,甭说了,烟框子给我吧。”佟奉全直接伸出了手。 见莫荷面色迟疑不吱声,佟奉全直接从她肩上把烟框子取了下来。 佟奉全刚背上烟框子,莫荷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先生,您看您,穿着锦袍华服,身上却背着烟框子,瞧着真有意思。” 望着莫荷莞尔明媚的笑容,佟奉竟微微愣住,有些失了神。 他想起了当年在院子里看到的,盛开着的雪白槐花儿。 莫荷似乎也感知到了佟奉全目光里的款款深情,有些腼腆地低着头。 回过神,佟奉全开始在街上四处搜寻着。 莫荷则跟在他身后,脸上洋溢着好奇之心。 最终,佟奉全驻足在了一个卖古玩字画的摊位前。 “老板,上好的洋烟卷,来几盒。”佟奉全随口说道。 摊主一脸苦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况且,我这一上午都还没开张呢。” 佟奉全扫了扫摊位上摆着的玩意儿,然后正色壮容问道: “老板,如果我帮您开出一桩买卖来,您就把我这框子里的烟全买了,如何?” 摊主顿时一愣,看了看佟奉全,一脸怀疑问道: “您,不是拿我逗闷子吧?” “老板,您说我放着自己的烟卷不卖,跑这儿跟您逗闷子,那我不是吃饱了撑着!” 摊主又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笑着说道: “这位爷,您穿着马褂长衫多气派,我瞧您不像卖烟卷的。” 佟奉全呵呵一笑,“老板,甭说了,就问一句,我刚才的提议您应不应?” “当然应啊,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不应。只是……” “怎么,不信我有这能耐?”佟奉全一边说着,放下了烟框子,目光停留在了挂着的一轴水墨画上。 “老板,这幅画,您打算多少钱出?” “哟,这位爷,您眼力劲儿可真毒。”摊主顿时连连惊叹,“这可是唐寅的《溪山渔隐图》,您要是喜欢,六千块割肉匀给您了。” 佟奉全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溪山渔隐图》乃是唐寅晚年的画作,此时的他,已超然世外,所以笔墨之中透着股举重若轻的淡然,而这幅画,强劲有余,但柔雅不足。” 摊主顿时一愣。 半晌,他笑吟吟说道: “哟,这位爷,我就说嘛,您压根儿就不是卖烟卷的命,我蒙不了您。这画,您要真喜欢,您拿走,钱不钱的另说。” “老板,您客气。”佟奉全又正色壮容道,“要是我六千块帮您把这幅画出了,您怎么说?” “爷,这画您要是六千块卖出去了,我必会按咱行里的规矩,留十分之一的利市给您作为打醒儿钱。” “这个回头再。” “得,听您的,您说你打算怎么卖?” 佟奉全俯身,在摊主耳旁小声说道着什么,摊主连连点头。 然后,他的手忽地伸向那幅画。 摊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并高声嚷道: “爷,您得讲点信用,这画您不能拿走!” 佟奉全也大声叫道: “嘿,你这骗子,蒙了我家祖传的名画,还敢诬赖我不讲信用!” “爷,东西是您昨个儿亲手卖给我的,钱您都收了,怎么说反悔就反悔?” “是你蒙我说那画是仿作,不然我会二十块卖给你?” 四面的路人听到争执声,纷纷围过来瞧热闹。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温文儒雅问道: “两位先生,你们何故在此争吵不休?” 【43】 唐伯虎真迹? 摊主脸挣得通红,气急败坏说道: “这位先生,您帮我评评理,这位爷昨个儿二十块把这画卖给了我,现如今却想反悔,要把东西拿回去,您说,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佟奉全一听这话,也顿时气不打一处出: “我说老板,您这是倒打一耙啊!这画明明是如假包换的真品,昨个儿您却蒙我说是赝品。不想还是吧您,那好,咱见官去!” “见官就见官,走着,怕你,咱就不是前门楼子下长大的爷们儿!” “两位,你们既是买卖字画的,那也算半个文化人,何必为了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动干戈。”那秀才模样的路人一把拉住了二人,并劝道,“有什么疙瘩,大家摊开了说,我来做中间人,如何?” 佟奉全拱手道: “这位先生,看您一身长衫,带着眼镜,斯斯文文,想必是文化人。好,看在您的面儿上,我暂且不报官。” “好。”长衫男点了点头,“两位,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听得明明白白,你们争来争去,无非是一个说这画是真,一个说是假,对吧?” 他又对摊主问道:“这位老板,您说这画是赝品,可有凭证?” 摊主清了清嗓门儿嗓门,满目自信说道: “众所周知,《溪山渔隐图》乃是唐伯虎晚年所画,此时的他,已目空一切,笔力更是臻至化境,所以画作都是柔中带刚,透着股超然世外的淡雅。 但您瞧这幅画,质感太强,景和人都造形谨严,少了点举重若轻的飘然。” 长衫男盯着画瞅了半晌,点了点头,又对佟奉全问道: “这位先生,既然你咬定此画是真迹,可否也说说里面的门道?” 佟奉全瞟了画一眼,缓缓说道: “道理很简单,这画虽是仿品,但并非赝品。” 摊主一听,颇有些不屑笑道: “呵,就算您不是瞎掰,这画是仿品,那还不一样是一文不名!” “错!”佟奉全朗声说道,“古之以来,仿作成为价值连城的珍品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仿画超越原画。 而仿作值它究竟值不值钱,那得要看是谁仿的,仿的手法如何。 若是大名头仿大名头的,一样能成为无价之宝。 比如,唐代阎立本所绘的《萧翼赚兰亭图》,原本已佚,但流传下来的北宋摹本和南宋摹本,一样价值不菲,后世甚至连仿绘之人是谁都不清楚。” 摊主颇有些不服气说道: “噢,那我倒想长长见识,这幅《溪山渔隐图》是哪个大名头仿的,可别跟我说祝枝山哟。” 佟奉全轻描淡写回道: “还别说,这个人祝枝山真认识,他叫王宠。” 听到这两字时,摊主顿时一愣,脱口而出问道: “是与祝枝山、文征明齐名的明代书法大家,王宠?” “你倒还不算孤陋寡闻。” “你的话,有何凭证?” 佟奉全刚准备继续侃侃而谈,那长衫男却打断了他,并一脸疑惑问道: “这位先生,我有些好奇,为何昨个儿这老板说画是赝品,您深信不疑,现如今却……” “呵,这事儿说起来,还多亏菩萨保佑。今儿早上,我拿了幅字帖到琉璃厂找人掌眼,那掌柜看完之后,说我这幅小楷是旁人临摹王宠的。 我本来觉得丧气到家了,但又突然想到昨个儿卖了幅唐伯虎的仿画,便将此事跟那掌柜说了。经那掌柜一点拨,我这才恍然大悟。” 长衫男忙问道:“这里面有何玄妙?” 佟奉全反问道:“这位先生,唐寅和王宠是何关系,您应该清楚吧。” “他们既是好友又是亲家,王宠的儿子娶了唐寅的女儿。” “不错,这玄妙之处就在‘亲家’二字。”佟奉全绘声绘色说道,“当年唐王二人的子女大婚,王家给唐家的聘礼,就是王宠仿唐伯虎手法画的《溪山渔隐图》; 而唐家陪嫁的彩礼,则是唐寅仿王宠手笔写的一幅小楷。 后来,这画和书帖双双流落民间,机缘巧合下被我先祖同时收藏,后来传达了我手里。” 长衫男顿时茅塞顿开,长吁一口气道: “原来如此,我今儿可算长见识咯。” 而那摊主,脸色猛地一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叫道: “就算您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东西您已经出了手,现在一句话就想拿回去,凭什么?” 佟奉全也口气强硬回怼道:“怎么着,这是要耍三青子?” “嘿,今天我还就耍回三青子了!告诉你啊,每没个万八千的,这东西我就算撕成两截,你也甭想拿走!” “呵,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前门楼子有多高啊!”说着,佟奉全撸了撸袖子。 “两位打住!”长衫男赶紧挡在了二人中间,“两位,这画,它能不能让我过过眼?” 佟奉全愣了片刻,叹声道:“那,那行吧。” 【44】 带莫荷吃炸豆腐 接着,那长衫男拿起画细细瞧了起来。 不过,他看画的方式很特别。 别人看画都是竖着正着看,他却偏偏反着斜着瞧。 佟奉全有些意外,“呵,这是碰着咱行里的高人了?” 古之以来的造假作旧之人,甭管手艺多高,也不可能全然反着来临摹字画。 所以,有些人在掌眼时特地反着斜着拿,为的是看字画的气韵是否通畅。 那长衫男看了半晌之后,说道: “两位,我看你们这样争下去也没个头,不如这样,甭管这画是真是伪,您二位出个价,我买了。” 佟奉愣了片刻,拱手道: “这位先生,看您也是仗义之人,所实话,若非手头紧急用钱,这祖传的东西我真舍不得卖,给祖宗丢脸啊。 这样,我也不问您多要,我目前需要办的这事儿,刚好需要花六千块,就这个数吧。” 那摊主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不成,怎么着也得八千。” 佟奉全急了眼,“嘿,刚才你不是还一口咬定这画是假的吗,怎么,现在喊起价来比我还高!” “这画它已经过了我的手,那就是我的了,我想喊什么价,我乐意!” “嘿,怎么着,您要再这种口气,东西我可不卖了,咱见官去!” 古玩行里,两人伙着卖东西时,必有一个唱红脸报低价,一个唱黑脸要高价。 双方争执不下,从而让顾客深陷其中。 但其实,话都是说过顾客听的,戏也是演给客户看的。 更有甚者,一个假装不懂行,故意报出个“极低”的价格,然后被另一人指责埋怨训斥。 可即便您以那个“极低”的价钱买了东西,他们还是赚的。 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客户以为讨了便宜。 行话称之为“兄弟杵”。 “两位,甭争了。”长衫男赶紧伸手劝阻,“我也不还价了,就七千块。” “这…..”佟奉全面露难色,有些迟疑。 而那摊主则摇了摇头,然后长叹一声道: “先生,看您是文化人又是仗义人,我也不跟您多费口舌。得嘞,就这个价,我割肉,东西您拿走。” 等那穿长衫的走远,瞧热闹的散了,摊主脸上堆着笑说道: “这位爷,我算是确信了,您不是卖烟卷的,你是咱行里的高人啊!这钱,咱五五分,如何?” “呵,你之前不是说只给个打醒儿钱吗?” “爷,那可不能够,刚才是我瞎咧咧,您多担待,别往心里去。” “小事儿。” 接着,摊主又面色有些凝重说道: “爷,我冒昧问一句,如果那秀才回去之后瞧出东西不真,来找后账,那……” “找后账?”佟奉全不禁一笑,“兄弟,这么跟您说吧,刚才那位先生的眼力劲儿,不在我之下。” 摊主先是一脸疑惑,然后忽然长大了嘴叫出声来: “爷,您是说,那画是真的?” 佟奉全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笑道: “真也罢,假也罢,反正你记好了,你没吃亏,也不会有人来找旧账。” “爷,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行了,甭多想了,能赚这么多,知足吧你。” 摊主沉思片刻,又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喊道: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您,您是泛古堂的佟掌柜!” “呵,你认识我?” “古玩行里,现如今谁不知晓您的大名,一天在琉璃厂连开两家铺子。” “运气好而已,不值一提。”佟奉全摆了摆手,又问道,“那这银票……” “佟爷,我信得过您,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好,也甭五五开了,你六我四。你先把这烟卷的钱付了,回头你到泛古堂,我把你那份找补给你。” “呵,佟爷,您真是敞亮人。” “甭客气,我还有件事儿需要你帮忙。” “有什么能效劳的,您说。” 佟奉全指了指站在街角的莫荷,说道: “瞧见那位姑娘了吗,以后见天,只要她在这条街卖烟卷,你就去买几包。” “好嘞,我记下了。” 交代完后,佟奉全挎着烟框子来到了街角,把大洋递给了莫荷。 “佟先生,您可真厉害,这一溜烟儿的功夫,烟卷就被您卖完了!”莫荷又惊又喜叫道。 佟奉全微微一笑,“那咱走吧,吃东西去。” “成。”莫荷轻点了一下头,“先生,烟框子还是我来挎吧。” 两人来到了一条巷子的摊位前。 “老板,两碗炸豆腐,两碗面茶。”佟奉全说道。 “好的,二位快请坐。” “老板,今天卤虾油还有吧?”佟奉全又问道。 “爷,您放心,卤虾油、酱豆腐汁儿、韭菜花、芝麻酱、辣椒油......一样都不会少。” “嗯。”佟奉全满意点了点头,又对莫荷说道,“别看这只是个普通小摊,但放眼整个四九城,就属他家的炸豆腐最正宗。” 听到这话,莫荷咯咯一笑: “先生,没看出来您口味还挺挑的,跟我哥一样哈。” 【45】 带莫荷吃茶面 佟奉全也顿时想起了范五爷。 说到对于吃的讲究,恐怕整个四九城也没几人比得过他。 虽然,他已经寒碜到了要靠妹妹卖烟卷儿养活的地步。 炸豆腐端上来了,浓浓的香气四溢飘散。 炸豆腐,虽名字听着平平无奇,但做法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讲究。 先把新鲜的嫩豆腐片成三角形,其厚度约一指厚。 再将这些三角形豆腐片放入油锅,用文火炸至焦黄脆美,捞出后放在笊篱里晾凉。 别以为这样就好了。 其实,“炸豆腐”是老北京人习惯的叫法,真正食用的是“炸豆腐汤”。 在一口大锅砂锅里放满清水,丢入特制的“五香料包”。 调料的不同气味和水里少量的盐等融合在一起,让汤汁儿别有一番风味。 待汤煮沸后,放入炸好晾凉的豆腐片,用文火煮至微微绵软。 在碗中放香菜末、芝麻酱汁、辣椒油等等秘制调料,再将豆腐汤豆腐块浇上去。 每一碗几块豆腐,豆腐汤盛几分满,调料放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佟奉全饮了几勺汤,真是入口香辣软嫩,汤鲜味美。 再嚼上一口松软的豆腐,真叫美滋滋。 热辣的汤油吃的他满身冒汗,真是既解馋又驱寒。 吃完后,佟奉全望向莫荷,发现她盯着碗有些失神。 “怎么了,是太辣了不好吃吗?”佟奉全关切问道。 “不,好吃。自打我哥家落败后,就再没吃过这么正宗的炸豆腐了。” 佟奉全听着不禁有所感触。 面茶又盛上来了。 说到面茶,那可不是用面泡茶,而是老北京小吃十三绝之一。 用精细的新黍子面或小米面熬成糊状物,表面再淋上特制芝麻酱。 芝麻酱要提起来,拉成丝状转着圈地浇在面茶上。 听着简单,但火候却不易掌控,芝麻酱要想调得够味儿也难。 可最讲究的,要数它的吃法了。 老北京人“喝”面茶从不用勺用筷,而是一手拿碗,先把嘴巴拢起,贴着碗边,转着圈吸溜。 碗里的面茶和麻酱一起流到碗边再入口,每一口都是既有麻酱又是面茶。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味道,可以说是门艺术。 佟奉全正沉浸在美味中,忽然发现莫荷正瞅着自己嘻嘻笑着,还指了指她自个儿的上嘴唇。 佟奉全瞬间明白了,是自个儿喝面茶的功夫没到家,沾到上嘴唇了。 忽然,佟奉全也望着莫荷笑了起来,并指了指自己的右边嘴角。 莫荷顿时小脸微红,赶忙低头找手绢。 吃完了东西,佟奉全刚站起身准备付账,却发现莫荷已抢先一步给了钱。 “先生,您今个儿帮我把烟卷卖完了,我可不能再让您破费了。” “好吧。”佟奉全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巷子,二人正走着,佟奉全抬眼瞧见了广和楼的牌匾。 广和楼,京城四大戏园之一。 它的前身是一件酒馆戏楼,名叫查楼,后转变为茶园戏楼,也叫茶楼。 当年,康熙曾到此看戏,并赐台联。 京剧大师梅兰芳十岁时第一次登台,便在此处。 “姑娘,您今个儿还有事儿要忙吗?要不,咱去广和楼听日场,怎么样?”佟奉全提议道。 “这……”莫荷一时面露难色,又上下瞧了瞧自己的衣裳。 佟奉全瞬间明白了,她是觉得自己的穿着打扮不适合那场地。 的确,能到广和楼里听戏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家。 思索片刻,佟奉全试探着问道: “要不,要不咱去瑞蚨(fu)祥绸缎庄转转?” “瑞蚨祥?”莫荷紧紧拽了拽小手,垂着头,声音低沉说道,“先生,瑞蚨祥的衣服,咱可穿不起。” “不打紧,我……” 佟奉全的话还没说完,莫荷突然打断了他,语气稍急说道: “先生,您救过我,又两次帮我把烟卷卖完咯,我真的很感激您。但如果您再帮我买衣服,那我绝不能要。” 果然,莫荷还是谢绝了佟奉全的好意。 老话讲,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瑞蚨祥,腰缠四大恒。 瑞蚨祥可是四九城排名第一的绸缎庄,衣服价钱可不便宜。 而莫荷又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不肯接受佟奉全的接济也在情理之中。 “先生,您看,要不我先回去了。”莫荷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道。 “诶,有法子了。”佟奉全忽然猛地一拍手,满脸喜悦道,“咱去演文明戏的地方租件衣服,不就成了!” “租衣服?”莫荷望着佟奉全,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对,咱走吧。”佟奉全一时激动,竟直接拉住了莫荷的手腕。 莫荷小脸顿时微微羞红,赶紧甩开了佟奉全的手。 来到西洋剧社。 莫荷换好衣服出来时,佟奉全顿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竟有些呆愣住了。 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46】 跟莫荷广和楼听戏 莫荷穿着件淡灰色的英伦风衣,围着条雪白的针织围巾,脚下则是一双褐色长筒靴。 她这模样,价值像换了个人。 “先生,我穿这衣服,是不是瞧着不中不洋的?”莫荷脸色微微泛红问道。 “不,很合身。”佟奉全呵呵一笑,“如果再加点儿东西,就更完美了。” “噢,加什么?” 见旁边衣架上有顶粉蓝色的大檐帽,帽子上还绣着一朵花,佟奉全拿起给莫荷戴上了。 莫荷对着镜子照了照后,捂着小嘴一脸惊愕。 佟奉全笑道:“我说吧,这衣服跟您很很般配。” 付钱的时候,果不其然,莫荷说什么也要自己掏腰包。 佟奉全只好应了她。 走在街上,老有行人盯着莫荷看,让她有些不自在。 “先生,我穿洋衣服是不是瞧着怪异,所以他们才……” “不,姑娘,他们是没见过这么时兴的打扮。” 莫荷忽然停下了脚步,拍了拍自己的白皙额头,“先生,啊,咱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告诉您我的名字,真是……” “没事儿,不打劲。” 莫荷又望着佟奉全,声音轻柔说道:“先生,我,我叫莫荷。” “莫负韶华的莫,荷花的荷,对吗?” 莫荷轻轻点了点头。 来到广和楼。 佟奉全看了看报幕表,问道:“莫荷,有没有想听的戏?” 莫荷愣了片刻,惘然若失道: “以前我哥他家还没落败时,每逢十五都有唱堂会的,我记得最深的,是一位程先生唱的《武家坡》。” “好,那咱今个儿就听《武家坡》。” 莫荷颇有些疑惑说道:“先生,报幕表上好像没这出戏呀。” 佟奉全淡然一笑: “不打紧,莫荷,你先去找个好点儿的位置坐下,旁的我来安排。” 莫荷在戏台子下坐着。 半晌,佟奉全也来了。 四面男女老少,坐着的站着的,谈笑风生,真叫一个热闹。 这时,戏班子的班主走上台,一脸歉意拱手道: “诸位,实在对不住,唱张生的孟老板嗓子眼儿不舒服,所以给大家换了《武家坡》。各位爷、太太们多担待,今个儿戏票钱退一半,茶水全免费。” 悠扬的文武场乐声响起,婉转清脆的戏腔传来。 佟奉全跟莫荷饮着茶,吃着果点,认真听着戏。 《武家坡》是京剧《红鬃烈马》中的一出折子戏。 讲的是丞相之女王宝钏独居破瓦寒窑18栽,在困顿中写下血书,托鸿雁寄往西凉。 她丈夫薛平贵得信,告别代战公主急返长安,在武家坡前同她偶遇。 后两人在寒窑细说个中缘由,赔诉前情,夫妻才得以相认团聚。 佟奉全听着听着,心潮微微有些翻涌。 当年,莫荷因为误会他,所以暗自离开了四九城。 两人再相见时,已是许多年之后。 物是人非,身份悬殊。 天意弄人,他差点被…… “好!”阵阵喝彩声鼓掌声响起,打断了佟奉全的思绪。 接着,开始有人给台上的角儿送花篮,还有扔大洋儿扔大字儿的。 更有甚者,直接将戒指、耳环等等一股脑抛上去。 颇有点儿现代社会中,那些粉丝疯狂打赏主播的味道。 一曲戏罢,佟奉全发现莫荷眼角竟挂着泪珠。 “王宝钗真是太痴情了,太苦了!”莫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小声叹道。 佟奉全知道,她其实是在感慨自己的身世。 莫荷双亲早亡,无奈只能进京投奔亲姨,也就是范五爷的奶妈。 谁曾想,她刚来范家就落败了。 现如今,她和她哥的一天的嚼裹,都指望着她顶着风冒着寒卖烟卷儿,辛辛苦苦地纳鞋底子挣。 这年月,虽满清早已亡了,人心不像从前那般古板,但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在街上吆喝卖东西,还是免不了会被人指指点点。 佟奉全不禁又想起了许多年前,在院子里看到的雪白槐花。 为什么是槐花呢? 因为槐花不像牡丹那般高贵,也没有梅花的傲然,有的只是寻常老百姓的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但他佟奉全,这一生绝不想就这么平淡渡过。 “还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莫荷忽然又破涕为笑说道。 出了广和楼。 莫荷微微拽着小手,有些激动说道: “先生,今儿,您带我吃了许多年没吃过的正宗炸豆腐,听了许多年没听过的《武家坡》,我真的很高兴,我……” 佟奉全温和笑道:“甭客气,你忘了,今儿吃的炸豆腐,可是你付的钱哟。” “那还不全靠您帮我卖了烟卷。”莫荷也笑着回道。 接着,她又微微低垂着头,似乎有些不舍说道: “先生,我出来太久了,我该回去了,我哥还等着我做饭呢。” 佟奉全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那咱回见。” 送别了莫荷,佟奉全刚回店里,就感觉不对劲儿。 因为蓝一贵居然也在,旁边还站着两名拿着警棍的警察。 【47】 蓝一贵,滚球! 佟奉全脑海疑云微布,“这蓝一贵不在天和轩好生待着,搁我这儿凑什么热闹?还带着警察,难道……” 他心头忽地微微颤动,不由揣测道: “莫非,前些天刘祥描印时落下了痕迹,被蓝一贵给发现了?” 这时,刘祥抬眼瞧见了佟奉全,满脸兴奋道:“师父,您回来了!” 佟奉全点点头,一脸淡然说道: “刘祥,来了客人干嘛不沏茶,甭让旁人说咱泛古堂小家子气。” “哟,佟掌柜回来了,我正等您呢。”蓝一贵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里却跟藏了针似的,“茶,您就甭沏了,留着给您自个儿压惊吧。” 佟奉全语气微微严厉问道: “蓝掌柜,您这话什么意思?怎么着,来兴师问罪了?” “没错,我是来兴师问罪了,不过,暂时还不是问你的罪。” 说着,蓝一贵凌厉的目光忽地瞟向刘祥,并怒喝一声道: “刘祥,好你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我过去待你可不薄呀,你为什么要动我压箱底儿的字画?” “果然被我猜中了,他是为了印玺的事儿来的。”佟奉全暗暗叹道。 而刘祥,毫无防备,被蓝一贵这么突然一惊,顿时脸刷一下红了,手臂都微微颤抖。 佟奉全见状,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挡在了刘祥身前,沉着脸说道: “蓝掌柜,我徒弟他年岁小,没经过大阵仗,您这么一惊一乍地冲他吼,是想干嘛?想吓唬人?有唾沫星子朝我喷,我应着!” “呵,好个对徒弟爱护有加的师父。”蓝一贵皮笑肉不笑说道,“佟掌柜,这次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甭想救他。” 接着,他圆脸一阴,胖手一摆,大声叫道: “王财,把东西拿出来给佟掌柜瞧瞧!” 佟奉全朝门口望去,蓝一贵的徒弟王财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个金丝楠木匣子。 刘祥打开了匣子,将画拿出卷开,铺在了条案上。 佟奉全一眼就瞧出,这是范宣的真迹。 他哼笑一声道: “蓝掌柜,您不会是要我帮您掌眼吧?不至于啊,您可是大名鼎鼎的蓝半张呀。还是说,您打算出手这幅画?” 蓝一贵瞪了瞪眼,一脸傲气说道: “哼,就算有人出十万,我也不卖。” “噢,既如此,那您把画搁在我这泛古堂的条案上干嘛?我可没闲工夫欣赏您的画。” 蓝一贵又一脸阴笑,“佟掌柜,您瞧上一眼,放心,耽搁不了您多大功夫。” “对不住,我今儿眼有点花。” “好,既然您没胆儿上眼,那我来说说这画的门道。” 接着,蓝一贵将画拿到两位警察面前,并说道: “两位警爷,您瞧,这画的印章被人动过,都花了。” 两名警察连连点头:“不错,的确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佟奉全望着蓝一贵,哼笑一声:“怎么着,瞧您这意思,是我干的了?” “佟掌柜,不能够,您怎么可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蓝一贵哂笑一声,接着又望向刘祥,问道,“刘祥,你说是吧?” 刘祥冷不丁被他这么绵里藏针一问,顿时神色显得有些慌张,耳根都微微泛红。 佟奉全给刘祥使了个眼色,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行了,蓝掌柜,甭阴阳怪气地藏着掖着了,有话快放。” “好,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接着,他又眯着小眼睛盯着刘祥,抽了抽鼻子,语气凌厉喝道: “刘祥,你是柱子上绑鸡毛,好大的胆子啊。说,是谁让你动我的画的?” 刘祥挣刚准备张口辩解,佟奉全伸手拦住了他,并说道: “蓝掌柜,你说我徒弟动了你的画,有证据吗?可别含血喷人!该不会是你瞧着他老实,所以老太太吃柿子,专拿软的捏?” 蓝一贵推了推眼镜,口气很是坚决回道: “他前脚从我那儿走,后脚就来了你这儿,然后我的画就出了问题,这不是明摆着吗,除了他,还会有谁?” “哈哈。”佟奉全放声大笑了起来,“蓝掌柜,好端端的,您干嘛要骂您的徒弟王财啊?” 蓝一贵既气恼又疑惑问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骂王财了?” 佟奉全笑着缓缓说道: “刘祥过去是您店里的伙计,王财到现在都还是您的伙计,您一口咬定画是刘祥动的手脚,怎么着,您的意思是说王财他不是人?” 蓝一贵先是气得眉头一皱,然后狞笑道:“呵,搁这儿等我呢。” 而王财则小眼睛一斜,挣着脖子怒道: “佟掌柜的,您这是变着方儿的骂我呢?” 佟奉全没搭理他,摆了摆手,颇有些不耐烦说道: “蓝掌柜,甭搁这儿狗掀门帘子,有证据拿出来,没证据的话,送您五个字----屎壳郎搬家。” 王财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滚球!”佟奉全高声回答道。 【48】 徒弟被抓了? 王财一听,顿时嘴一歪,脱口而出道:“师父,他骂您!” “废话,这好赖我还听不出来吗!”蓝一贵先是气得小眼睛一挤,然后又呵呵笑了起来,“好啊,佟掌柜,您嘴皮子可真硬啊。” 佟奉全没好气回道: “蓝掌柜,您的画根本就没出什么大问题,可您却偏偏兴师动众把警察都叫来了,您葫芦里卖的什么毒药,咱心照不宣。” “佟掌柜,您说的对,我这画上虽被人动了手脚,但影响不大。可您别忘了,这刘祥未经我允许,偷摸着把这画上的玺印描下来,这可是鼠窃狗盗犯法的事儿!” 佟奉全颇有些不屑地哼声道: “废了这么多唾沫星子,还是马吃石灰一张白嘴啊。” “一张白嘴?”蓝一贵脸上依旧挂着自信笑容,“佟掌柜,我虽没证据证明刘祥就是贼,但他也一样洗脱不了嫌疑啊。” 佟奉全随口说道: “嫌疑?呵,我看你家王财的嫌疑应该最大吧,他的胆儿可比刘祥肥多了。” 王财一听顿时气得直瞪眼,歪着脖子怒道:“佟掌柜,您这是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笑话,我不过是根据你师父的话,做出的推断而已!” “师父,佟掌柜他……” 蓝一贵摆了摆手,示意王财甭往下说了。 接着,他又一脸和蔼望着刘祥,笑嘻嘻道: “刘祥,你跟了爷三年多,你是老实人,这点儿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我相信你不会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定是了受了旁人的唆使。 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幕后指使者,爷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责,如何?” “蓝掌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对我恩重于山,我又怎么能对您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还有,就像您刚才说的,我跟了您三年,您知道的,我是老实人。既然我是老实人,又哪来的胆儿动您的字画?” 佟奉全本来有些担心刘祥,怕他一时慌张着了蓝一贵的道,没想到他竟面不改色,将蓝一贵驳得个体无完肤。 他这番回话可谓滴水不漏,颇让佟奉全感到有些意外。 “好,这段时间总算没白跟我!”佟奉全心里暗暗感到有些欣慰。 而蓝一贵,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道: “好啊,刘祥,看来这段时间,佟掌柜没少教你东西呀,长本事了呀。” 刘祥语气谦逊说道:“蓝掌柜的,您说笑了,我不过据实回答而已。” “你!”蓝一贵气得眉毛一拧,眼镜都猛地向上一抖。 然后,他又望着身旁的警察,问道,“两位警爷,你们看……” 其中一名警察大手一摆,轻描淡写说道: “这还不好办,既然他们两个人嫌疑最大,那就一块儿抓了。” 另一名警察也附和道:“对,就这么着。” 而蓝一贵则先是一怔,然后笑呵呵说道: “二位真是高见,得嘞,听您二位的。” 这下王财可急了眼,拽着蓝一贵的胳膊央求道: “师父,您不能能啊!那监牢可是晦气的地儿,我可不想沾那霉运。” 蓝一贵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 “王财啊,甭怕,你又没干偷鸡摸狗的事儿,警爷是不会冤枉你的。” 说完,他又脸上挂着狞笑,直直盯着佟奉全看。 “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好个蓝一贵,为了逼刘祥指认我,连你自个儿徒弟都不顾了!”佟奉全暗暗叹了一句。 “两位,还搁这儿傻站着呢,快走,别逼我们哥儿俩亲自上手!”警察语气严厉催促道。 佟奉全轻轻拍了拍刘祥的肩膀,宽慰道: “甭怕,师父不会让你在里边待太久的。” 刘祥点了点头,“师父,那我走了。” 而一旁的王财,则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拽着蓝一贵的胳臂,哭丧着脸求道: “师父,您跟两位警爷言语一声啊,我可是您亲徒弟啊,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被抓进号子?” 蓝一贵对王财使了个眼色,说道: “王财啊,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事儿的,甭怕。” 佟奉全当然也看出蓝一贵打的是什么算盘。 “呵,你是想先把他们俩都抓进去,然后单独对刘祥刑讯逼供,让他指认我?” 刘祥和王财被带走了。 蓝一贵慢悠悠将画收进了匣子。 临走到门口,他又回过身来,笑嘻嘻说道: “佟掌柜,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次,您可得小心着点儿,千万别折了跟头。” “哈哈!”接着他仰面大笑而去。 佟奉全坐下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看来,要想解决这件麻烦事儿,还得去刘府。” 本来,他想留着刘总长这张牌来对付胖警长,如今只能要提前动用了。 他又忽然想起来了,这个月十五刘府有堂会,刘总长说过让我也去,就这两天了。 佟奉全给铺子上了板。 这时,他远远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49】 救徒弟 那人身穿长衫,戴着顶毡帽。 正是冯秘书。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 “哟,佟掌柜,这大白天的,您怎么给铺子上了板儿了?”冯秘书拱着手疑惑问道。 佟奉全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却没吱声。 “佟掌柜,您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佟奉全点了点头。 “哎,那您言语一声啊,兄弟我帮您出头。”冯秘书拍了拍胸脯说道。 佟奉全一脸怅然回道: “冯秘书,我这不是新开了家铺子嘛,一时短人手,就招了名被天和轩赶出来的徒弟。 谁曾想,那天和轩的掌柜竟记恨在心,冤枉那伙计偷盗字画,把他送进了大牢。” “哎,我当多大的事儿,不就是放个人吗。”冯秘书轻描淡写一笑,“我虽官职不高,但怎么说也是刘总长的管家,这事儿我能做主,一句话就成。” 佟奉全拱手道:“冯秘书,那劳烦您了,我在此谢过了。” “小事一桩。”冯秘书摆了摆手,“佟掌柜,我今个儿来找您也有事儿,咱还是进去谈吧。” 佟奉全面露难色道: “冯秘书,我那伙计已被抓去有一会儿了。说到监牢,您比我清楚,进去后必定少不了被严刑拷打,我怕……” “嗯,您说的在理,那我现在就陪您走一遭吧。” 来到警局外。 警卫竟将二人拦了下来。 冯秘书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赏了警卫一记响亮耳光。 他摘下了帽子,怒喝道: “瞎了狗眼,连劳资都不认识?就算你们局长王胖子在这儿,也未必敢挡我的道。” 旁边几名警察似乎认出了他,连忙赔礼道: “噢,是冯爷呀,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恕罪。” 冯秘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甭废话,爷我问你们,今个儿抓的泛古堂的伙计,关在几号监牢?” 警卫低下了头,小声嘀咕道: “回冯爷的话,这会儿正在,正在用刑呢。” 佟奉全一听顿时急了,“快前面带路!” 走了半晌,一声怒喝忽然传来:“快说,是谁指使你的?” “我什么都没做,又何来指使一说?” “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这在辣椒油里泡了七天的鞭子硬。” 佟奉全听出了刘祥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来到一座露天的空旷屋子,佟奉全一眼就瞧见了刘祥。 他的手臂被高高绑着,上身的衣服也被脱了去。 一名警察正高高扬起了鞭子。 “住手!”佟奉全高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挡在了刘祥面前。 警察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又撸了撸袖子,一脸蔑视说道: “嘿,谁的裤腰带没系好,把你给露出来了,敢到爷我这儿撒泼,谁给你的胆儿?” “我给的!”一个洪亮的声音忽地传来,冯秘书踏进了屋子。 他又一手托着帽子,语气淡然道:“小子诶,认识爷我不?” 那警察瞟了冯秘书几眼,然后瞬间就一脸谄笑,“哟,冯爷,您老人家怎么得闲来我这儿?” 冯秘书阴着脸道:“少踏马废话,快放人。” 警察连忙点头哈腰:“得,都听冯爷您的指示。” 见佟奉全已经开始解绳子,警察脸上堆着笑,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说道: “这位爷,人是我绑的,怎么能劳驾您来解绳子呢,让小的我来吧。” 佟奉全没有搭理他,只关切问道: “刘祥,没事儿吧,他们没拿你怎么着吧?” “师父,我没事儿。” 佟奉全一行三人出了屋子。 身后又传来那警察的谄媚声: “冯爷,您慢走,几位以后若有空,常来坐坐。” 佟奉全本来没有在意,谁知这话竟惹恼了冯秘书。 他转过身臭骂道: “马的,你小子胡咧咧啥呢,让爷常来你这儿坐坐?” 那警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捂了捂嘴巴,然后直接给了自己一耳光,“冯爷,您瞧我这张臭嘴,该打!” 冯秘书弹了弹帽子,缓缓道 “诶,我记得你刚才好像说什么‘谁的裤腰带没系好’,这样吧,把你自个儿的裤腰带解开,扔过来。” “冯爷,您要我的裤腰带干嘛?” “少踏马废话,麻溜地。” 那警察哭丧着脸解下了皮带,然后左手提着裤腰,用右手将皮带丢了过来。 冯秘书接过后,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将其从空旷的屋顶用力扔了出去。 那警察一时愕然,裤子竟忘了提,直接滑到了脚踝处。 就连他的同仁,也都疼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时,身旁的一名警察向冯秘书问道: “冯爷,还有个一起抓来的嫌犯,该怎么处置?” 佟奉全一听,知道他说的是王财,便问道: “你说的那人现在在哪儿?” 警察指了指前面的一间屋子,“就在那间审讯室,还没来得及问话呢。” 【50】 东来顺吃涮羊肉 冯秘书随口问道:“佟掌柜,那人也是您店里的伙计?” 佟奉全摇了摇头,“噢,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就关着吧。” 警察连忙回复道:“好的,按冯爷您的吩咐办。” 佟奉全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哀怨的声音: “几位警爷,您弄错了,丢东西的是我师父,我是他亲徒弟。” “管你是不是亲生的,少踏马废话,指认你的就是你师父,还敢不认罪?” “几位爷,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偷东西的另有其人,就是跟我一块被带进来的那位。” “你说的没错,原本你们俩都是嫌疑人,不过现在人家已经洗脱了嫌疑,所以这罪名只好由你来担了。” “慢着,几位爷,我师父,就是天和轩的蓝掌柜,他没跟你们交代点儿什么?” “交代?当然交代了呀,他说偷他字画的就是他店里的伙计,不就是你吗?” “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事儿,我招谁惹谁了我?” 听到这番对话,佟奉全不禁暗暗一笑: “王财呀王财,要怪就怪你师父去吧。” 出了警局。 佟奉全拱手道:“冯秘书,今个儿的事儿,多亏您了。” 冯秘书摆了摆手,“小事儿,小事儿。” 佟奉全继续道: “对了冯秘书,刚才您说找我有事儿,正好我也想答谢答谢您,要不咱泰丰楼喝几盅?” “好,我也正有此意。不过,这泰丰楼的菜我是吃腻了呀。” “噢,既然这样,要不咱换换口味,东来顺如何?” “东来顺?”冯秘书来了兴致,“还真别说,四九城大大小小的馆子我基本都尝过,就是没去过这东来顺。” “那赶巧,咱走吧。” 佟奉全跟刘祥交代了一番,便同冯秘书坐着洋车来到了东安市场。 说到老北京的饭庄,最出名最具特色的,莫过于“八大楼”、“八大居”和“四大顺”。 分别指的是: 东兴楼(萃华楼)、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新丰楼、安福楼、春华楼; 福兴居、万兴居、同兴居、东兴居(此四家又称“四大兴”),万福居、广和居、同和居、沙锅居; 还有东来顺、南来顺、西来顺、又一顺。 说到这东来顺,那可是四大顺之首。 老北京有句谚语:东来顺的涮羊肉,真叫嫩。 可见这家饭店在老北京人心里的分量。 进到二楼一雅间,伙计恭敬问道:“二位爷,吃点什么?” 冯秘书随口说道:“佟掌柜,您做主吧。” “那好,咱们就爆、烤、炒、涮都给他点齐了。” 佟奉全又对伙计道: “先上一锅你们这儿最正中的涮羊肉,再来个芫爆里脊、它似蜜、鸡茸银耳、外脊肥牛、白汤杂碎、炸羊尾、烤羊腿……” 这时冯秘书对伙计问道:“能喝酒吧你们这儿?” “回爷的话,咱这儿虽是清真饭店,适当饮酒可以的。” 佟奉全说道: “来了你们东来顺,当然要喝上等的绍兴黄酒。对了,别忘了上两分卤鸡冻,要冻多肉少。” 伙计顿时惊叹道: “这位爷,您是内行吃主啊,这可是专为喝酒的食客配的菜。鸡用来下酒,冻入锅提味。” 没多大一会儿,火锅盛上来了。 佟奉全说道: “冯秘书,您瞧,这东来顺用的羊肉,是内蒙的大尾巴绵羊,全是两三岁阉过的公羊,而且只选取上脑、大三岔、小三岔、磨档、黄瓜条这五个部位。 切出的肉片更以薄、匀、齐、美著称,每片都是长四寸,宽一寸,下锅挑一下即熟,一片肉刚好合于一口大小。” 冯秘书不禁感叹道: “嘿,没瞧出来,一片小小的羊肉,还有这么多门道。” “可不是嘛。”佟奉全继续补充道,“这儿的佐料也是一绝,有芝麻酱、酱豆腐、腌韭菜花、卤虾油等等,集香、咸、辣、卤、糟、鲜等多种口味为一体。 对了,还有他们这儿自制的白皮糖蒜和芝麻烧饼,那吃起来醇香味厚,真叫一个地道。” 吃了一小会儿,冯秘书忽然有些好奇问道: “对了,佟掌柜,我曾听人说,这东来顺吃涮羊肉,还有‘文吃’、‘武吃’的讲究?” 佟奉全点了点头: “不错,一片一片涮着吃是为‘文吃’。个人占据眼前一片“水域”,夹上一片肉入汤,抖一抖,挑上来查看火候,直到达到自己满意。 涮的品种、涮的火候,悉由自便。自个儿照顾自个儿,无须张罗,席面上比较安静。” “那何又为‘武吃’呢?” “说到‘武吃’,是由一人当家作主,将整盘肉片呼啦全下锅,用筷子一搅,然后在座的同时大箸取肉,大箸蘸料,大箸入口,大啖大嚼。 这种吃法其粗犷豪迈,‘水域’大伙儿共有,人人都可以拿起整盘的肉往锅里倒,相互招呼礼让,一派热闹景象。” 酒过三巡,佟奉全问道: “对了,冯秘书,您今个儿找我是为了,为了那幅画吧?” 【51】 二度指点梅兰芳? “佟掌柜的,您还真说错了,我今儿是奉了刘总长的命,来给您送东西的。” 说完,冯秘书掏出了一张帖子。 佟奉全接过来一瞧,然后叹声道: “嘿,这大户人家办事儿,礼数就是周到。冯秘书,劳烦您跟刘总长说一声,后天他家的堂会,我必定准时到。” 说完,他又给冯秘书斟上了一杯酒,并说道: “冯秘书,上次您拿给我的那幅画,我已经帮您出了。” “噢。”冯秘书微微一怔,“佟掌柜,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了。话说回来,那幅画,您……” “哎,怪我没能耐,气力倒是花了不少,可惜只卖了两百块。” 佟奉全长叹一声,然后接着道: “不过冯秘书,您放心,这画毕竟是从从刘总长府邸出来的,我不能让他脸上挂不住不是。” 冯秘书先是握酒杯的手微微一停,然后又望着佟奉全问道: “佟掌柜,那您……” 佟奉全直接从袖口掏出了两张银票,说道: “冯秘书,这儿有两张银票,一张三千,一张两千,劳烦您转交给刘总长,就说是我给他卖画的钱。” “佟掌柜,这不好吧,忒让您破费了。”冯秘书似乎有些为难。 佟奉全摆了摆手,“诶,冯秘书,您客气,以后要还有古玩的生意,照顾照顾我,我不就找补回来了吗。” 冯秘书愣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叹声道: “得嘞,佟掌柜,既然您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先代刘总长收下了,回头听他的指示。” 佟奉全将银票递了过去,然后爽朗一笑:“来,咱再走一个。” 谈笑之间,佟奉全就将五千块钱拱手送了人。 但他并不亏。 因为这画本来就是冯秘书拿给他的,没花本钱。 他不过是给画加了几个印章,就一万三卖了出去。 再说,这年头,要想结交位高权重之人,不下点血本怎么成。 这叫舍小利逐大利。 而前世的他,脑子里只装着“古玩”二字,净顾着闷头做生意,结果吃了大亏。 这次,冯秘书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看似一点表示都没有,但真正的原因是,聪明的人,绝不会轻易把话说透,把事儿做明。 他给了冯秘书两张银票,至冯秘书选择留下两千还是三千那一张,由他自个儿做主。 很快,刘总长家唱堂会的日子就到了。 佟奉全手持请帖,欣然赴约。 进到府邸,他瞧见戏台子早已搭好。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佟先生,您好。” “梅先生,您安好。”佟奉全拱手回了个礼。 “佟先生,真是太感激您了。自打上次经您一点拨,我在文武场里加了二胡,感觉整个人唱词儿更加顺畅了,我正筹划着普及推广这个呢。” 对于这番赞誉,佟奉全有些招架不住,连连摆手道: “梅先生,您过誉了,我也就就随口一说,您见笑了。” “不不不!”梅先生连连摇头,“佟先生,您这么随口一说,对于京戏来讲就是莫大的革新,要是您稍稍郑重其事一点儿,那我们京戏界可不要翻天了。” “梅先生,我对京戏虽只懂一点皮毛,但我以为,这传统的东西,即便要变革,也只能小修小补吧,若变得太多,就怕没了原来那味儿了。” 梅先生点了点头,“您说的在理,不过,对于目前的京戏界来说,缺的就是吐故纳新。” “吐故纳新?”佟奉全抬眼看了看搭建好的戏台子,“梅先生,您要真想革新,我倒有几句瞎话,你随便听听,全当儿戏之言即可。” 梅先生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目光渴切望着佟奉全,连忙说道: “佟先生,您多指教,我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佟奉全微微一笑,“梅先生,现如今京戏的切末(戏曲舞台上所用的布景和道具)只有一桌二椅,您有没有觉得稍稍简单了一些?” “嘿,佟先生,您还说自己不是行里人,连切末都知道。”梅先生先是面露惊诧喜色,然后又有些疑惑问道,“佟先生,那您有什么好的想法?” 佟奉全回道: “想法倒算不上,不过,前几天我瞧见一群人演文明戏,他们舞台上的布景很真实,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想,咱京戏能不能稍稍借鉴一下?” “文明戏?”梅先生自言自语嘀咕道,然后埋着头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回过神,又立马问道: “佟先生,您还有什么好的想法,不妨继续说来听听。” “梅先生,我在想,京戏它能不能借鉴话剧,用大布景,通过调节灯光色调和颜色红绿深浅等等,来营造环境氛围。” 梅先生听完,双眼微瞪望着佟奉全,很是诧异说道: “佟先生,您说的这些,先不论它是否可行,但您是第一个想法这么大胆的,我很佩服。” 【52】 梅先生的嘱托 佟奉全淡然一笑: “梅先生,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再大胆一点儿。比如这文武场,以前从没有人加过二胡,您是首创。 那文武场能不能在某些场合对情景时,加些别的东西,比方说西洋东洋的乐器,从而强化对剧情的渲染,对角色的烘托。” 梅先生连连点头,“佟先生,您接着说,我听着呢。” “对了,梅先生,我还想到了一点,您说能不能用布或其他的东西做三面墙,如同一间房,来替代传统的幕布,以达到真切感。 还有这文武场,能不能给每一出剧加一首主题乐,而非只能通过声腔旋律来区分西皮和二黄,甚至,还可以为重要角色设计独有的乐声。” 梅先生顿时伸出了大拇指,赞叹道: “哟,佟先生,您连皮黄都知道,真不简单啊。” 所谓皮黄,是西皮、二黄的合称,都是戏曲腔调之一。 西皮唱腔明快高亢,刚劲挺拔,适于表达欢乐、激越、奔放的情感。 二黄则一般是较为沉着稳重、凝练严肃恶的腔调。 忽地,梅先生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佟先生,今儿我算是开眼了,您说的这些东西,为什么,我就从没往这个路子想呢。是不是我在梨园待得太久,这脑袋都生锈了?” “别,梅先生,您可甭这么说,我就是瞎咧咧过把嘴瘾。说到京戏,您是大师,我嘛,也就看看字画相相瓷器还行。” “不!”梅先生伸了伸手,仿佛忽然陷入了某种魔咒之中,神情都变得有些呆滞了。 他连连点头道: “佟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醍醐灌顶了。” 瞧见梅先生这神态,佟奉全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了。 其实,他讲的这些东西,并没多少高深莫测之处,不过就是传统京剧和现代京剧的细微差别而已。 作为一位拥有现代思维的重生者,这对他来说不过习稀松平常。 可梅先生即便身处京剧艺术的顶峰,恐怕也难一时琢磨透。 见梅先生呆愣着沉默不语,佟奉全又说道: “梅先生,您不必为了我的几句浅薄之言就耿耿于怀,这世间的东西,它无论怎么变,都得有迹可循不是。 就像咱过去读唐诗宋词,现在诵徐志摩、戴望舒的诗,也没人会厚此薄彼不是。 也许将来某一天,徐志摩的诗也一样会被人觉得古旧,但那起码也要再等几十年,您说是不?” 梅先生抬头看了佟奉全一眼,然后似乎开始反复咀嚼他的话。 半晌,梅先生摇了摇头道: “佟先生,您说的在理,也罢,反正我也想不通,那又甭费这脑筋了。” 忽地,他又眼神诧异望着佟奉全,问道: “佟先生,您平时也读徐志摩的诗?” “噢,我是之前在什么报纸上看过他写的诗。” “嘿,那感情好,回头我可以帮您引荐引荐。” 佟奉全先是一怔,然后忽然想起来了,梅先生和徐志摩那可是至交好友。 “行,那劳烦您了。”佟奉全拱手谢道。 “甭客气,对了佟先生,我也有件事儿想劳驾您。” “噢,您请说。” “下月月初,我有个朋友要来四九城看我,他这人也喜欢文玩字画,赶巧您不是在琉璃厂开着铺子嘛,我寻摸着,您不能帮忙给淘换件儿东西。” “好说,不知道您要什么样的物件?” “这样吧,您就帮我寻幅宋画或者宋代的瓷器。” “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这时,梅先生竟掏出了一张银票,说道: “佟先生,价钱方面,您甭替我省,只要东西好就成,这是八千块的定钱,您收着。” 佟奉全连忙摆着双手回绝道: “梅先生,不用,东西我帮您淘换到了,我亲自送您府上,您看满意了,再付钱也不迟。” 梅先生微微一笑,“佟先生,你们古玩行的规矩,我懂,您收着吧。再说,您要不收,我还怕您靠不住不是。” “梅先生,既然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就不跟您客气了。” 堂会结束,佟奉全回了店。 他想了想,现如今满大街都是字画,但多数都是明清的。 要想淘换到一幅宋画,而且是真品,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古玩行,人们在谈到某幅画的年代时,通常都会说它是某某朝代的画。 但对于宋朝的画,却一律直接称其为宋画。 可见它在华夏绘画史中的地位。 所以说宋画它贵重。 而且,梅先生同他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他自然不会拿假东西去蒙梅先生。 当然,佟奉全也非不知道哪里能寻到宋画。 只是,他有些犹豫。 因为那个地方住着一人,一个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人。 那便是前世与他纠葛半生的茹二奶奶。 思索良久,佟奉全还是拿定了主意,吩咐道: “刘祥,你换件寒碜点的衣服,夹了包袱拿着小鼓,跟我出去一趟。” 【53】 见不见茹二奶奶? “师父,您这是要带我去学本事?”刘祥有些兴奋问道。 “嗯。” 其实,佟奉全本不想现在就同茹二奶奶产生瓜葛。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除了是受因为梅先生所托,帮忙淘换字画,也为了早日实现他的古玩帝国蓝图。 他构想,先开个十家铺子,再开家专为古玩交易服务的银行,众筹集资,开放加盟,成立拍卖行、古玩协会,等等。 但以他现在的财力,要想实现这一目标,才差得相当远。 路上,刘祥见师父一直面无表情所有所思,像似看出了些端倪,关切中带着疑惑问道: “师父,平日里,您甭管做什么事儿都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但今儿,怎么瞧着好像,好像有心事?” 佟奉全回过神,随口回道: “可能这些天给你们仨上课上得太晚了,没事儿。” “师父,那您可得歇息好。” 佟奉全话虽这么说,但此刻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而说到茹二奶奶,那真是既让人唏嘘感慨,又让人觉得可怜可恨。 她小名叫秋兰,正黄旗出生。 只可惜,祖上落败的早,被她老爹“卖”给了贝子府,做了二阿哥的童养媳。 谁曾想,还没到圆房的年纪,二阿哥就死了。 从此,她这活寡一守便是十五年。 在贝子府那些日子,她无依无靠,见天都要受大房的气。 再后来,她甚至直接被大房大奶奶赶了出来。 横草没拿,竖草没拈,两手空空。 可比现代社会那些净身出户的惨多了。 要不是老贝子临死前,偷摸着给她留了两箱古玩,那用大房大奶奶的话说,她得去当花子。 出了宅门儿后,她靠典当买卖古董过活,买了院子,日子过得倒还算惬意。 只可惜,她遇人不淑,又没点眼力劲儿。 早在老贝子葬礼那会儿,那就偷偷让自己的侄儿,也就是杨子,拿了几件玩意儿出去卖。 结果,那小子直接卷了东西,然后立马包了个唱曲的妞儿躲了起来,把他姑姑撂一边。 而他那几件东西,就是前些日子被佟奉全“买”走的成化人物斗彩杯、珐琅彩橄榄瓶。 茹二奶奶寻不见杨子的人影儿,她又一个女流之辈,不方便抛头露面,就把另一个侄子索巴叫招了过来。 可她却不知,她这个侄子可比杨子的心更黑。 索巴先是勾结王财,想以只给三瓜两枣的价钱,把她的古董给蒙了。 可惜没得逞。 有段时间,茹二奶奶迷上了听戏。 于是,索巴就让同庆班的戏子孟小楼去勾引茹二奶奶。 然后,茹二奶奶怀了那戏子的孩子,又被直接给抛弃了。 索巴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贝子府大房。 于是,贝子府的大奶奶纠集一帮族人,以惩治歼夫婬妇的名义,对茹二奶奶一顿拳脚相加。 佟奉全因为心软,救人心切,抱着茹二奶奶挡下了拳头。 从此,四邻街坊就传开了,茹二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是佟奉全的。 莫荷也因为这个误会,一时心灰意冷,悄悄离开了四九城。 再后来,佟奉全就捡了破鞋娶了茹二奶奶。 婚后,茹二奶奶经常耍贵妇的小性子,跟佟奉全闹得相当不开心。 在一次和佟奉全争吵后,她失足跌了一跤,流了产,孩子也没了。 没多久,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很快就又被她侄子索巴哄得团团转。 因而迷上了福寿膏,把家底儿败了个精光。 刚好那段光景,佟奉全被索巴关了起来,逼着修补众生礼佛图。 茹二奶奶也因此流落街头。 要不是她的下人冯妈帮忙照看着,估计她得…… 佟奉全出来后,一顿苦言相劝,茹二奶奶终于醒悟,咬着牙把福寿膏给戒了。 可惜,她还没跟佟奉全过几年安生日子,就被索巴烧了房子,卖到了山里。 等许多年后,佟奉全终于找到她时,却只剩一抔黄土和一尊孤零零的的墓碑。 …… 拉回思绪,佟奉全抬眼一瞧,竟已来到了茹二奶奶的院子对街。 熟悉的胡同,熟悉的院门,熟悉的馄饨汤摊位。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默然半晌,佟奉全平复了思绪,对刘祥说道: “刘祥,待会儿你打着鼓,在对过那间院子前转悠转悠,这户人家有好东西急着出。” 刘祥回道:“师父,明白,我会使劲儿给它绷着,绝不会买炸了。” 佟奉全摇了摇头,“不,你不能绷着,相反,你要跟这家主人实话实说,该什么价你就开什么价,稍微比行价低一些就成。” 刘祥有些疑惑问道:“师父,这里面它有什么门道?” 佟奉全意味深长说道: “刘祥,这家院儿里有好东西,肯定不知师父我一人知道啊,其他的那些个夹包袱窜宅门的,早就绷过了。 所以,若你透了底儿出了高价,这家主人会只信任你一人,东西才会让你帮着出。” 刘祥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您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54】 茹二奶奶家的宝贝 佟奉全稍稍一愣,抬眼撇了撇茹二奶奶家的院门,然后回答道: “不了,你自个儿进去吧,多磨炼磨炼,我喝碗混沌汤。” “好的,师父。” “慢着。”佟奉全忽然又叫住了刘祥,“你给这家主人言语一声,要是旁人问起,让她甭说你来过,还有,让她最好把东西存银行里。” 刘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佟奉全,然后点了点头,走向了对过的院子。 佟奉全则四下观察了着,然后叫了碗混沌汤。 摊主是位长着龅牙的大叔。 “邢老头,你摆一天摊儿能挣多少个大子儿?”佟奉全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哎,也就赚个仨瓜两枣的嚼裹钱。”大叔咧着嘴笑道,然后又一脸诧异望着佟奉全,“这位爷,看您面孔有点生,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号?” “这个嘛,你甭管。”佟奉全掏出了三块大洋放在了桌上,问道,“这,能买多少碗混沌?” 邢老头顿时两眼放光,“这位爷,甭说混沌了,您把我的摊子买了去都成。” 忽然,他又小眼睛一眨,问道:“这位爷,您有事儿需要我效劳?” “呵,有点眼力劲儿。”佟奉全又表情严肃说道,“要是以后有人问,这两天谁进去过对面的院子,你甭提我和刚才夹包袱那位,明白吗?” 邢老头稍稍一愣,然后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钱,一边龇着牙笑道: “爷,我懂。” 佟奉全忽地一把盖住了大洋,语气有些严厉说道: “邢老头,咱丑话可说在前面,你收了我的钱,就要守口如瓶。甭管旁的人怎么问,你半个字儿也不能透漏,懂吗?” 邢老头连连点头,“这位爷,您放心,打此刻起,我的嘴它就跟那缝衣针缝过一样严实。” “你可别啄木鸟折跟头,全凭嘴支着。” 邢老头拍了拍胸脯慨然道: “爷,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要是我透出半点儿风,您砸了我的摊子我都不拦着!” “好,这可是你说的。” 当年,佟奉全被二奎卷走了钱,铺子倒了,便干起了夹包袱蹿宅门儿的营生。 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茹二奶奶,还帮其卖东西。 因为这个,他在浑然不知的状况下,得罪了一直觊觎茹二奶奶家古董的索巴和王财。 然后,他就大晚上的被土匪给抢了,又莫名其妙被关进了号子。 葛老爷子刚转给他的铺子,也被查封了。 而这一切,都是索巴和王财在捣鬼。 后来,还是茹二奶奶花钱把他保了出来。 想到这儿,佟奉全对茹二奶奶多少还是有点感激的。 虽然,茹二奶奶救他,也是为了想寻个靠得住的人,好帮忙卖古董。 当年,索巴和王财最初也不知道,是谁在帮茹二奶奶卖东西。 但这邢老头收了王财一块大洋,就把佟奉全给抖了出去。 拉回思绪,佟奉全瞅见刘祥出来了。 刘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说道说道院儿里的情形。 佟奉全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回到店,佟奉全问道:“怎么样,那院子的主人让你给掌眼了没?” “师父,她只让我瞧了一件东西。” “噢,什么物件?” “青花草龙炫纹瓶,雍正年间的好东西,一看就是王宫贝子府出来的。” 佟奉全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欣慰。 “这些日子,刘祥他总算没白用功,长进相当之大。” 可忽然,刘祥又很是激动地叹了口气: “师父,您是不知道啊,我一进去,就瞅见地上碎了件好东西,还是新茬儿,说是那家太太不高兴了,顺手给砸的。 清三代的好玩意儿,就这么毁了,看得我真心疼啊。” 佟奉全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平心易气问道: “刘祥,那户人家的……的太太,最后怎么讲?” “噢,她本来说东西是要出的,但她家老妈子却说只让给估个价。” 听到这话,佟奉全不由暗自感慨了一句: “茹秋兰虽是贝子府出来的二奶奶,可论到为人处世的城府老练,却还不及一个下人。” “那你给她开的什么价?”佟奉全又问道。 “比行价低四成。” 佟奉全点了点头,“嗯,差不多。” 接着,刘祥又神情有些忧虑问道: “师父,您说会不会是因为我的价开的低了点儿,所以那户人家的太太在我完估价后,就让我走了。” 佟奉全摇了摇头,“不,你过些天再去,她一定会急着让你帮忙出东西。” 刘祥有些将信将疑:“师父,您,您这么确信?” “刘祥啊,那户人家可藏着王宫贝子府的好东西,得让多少人眼馋,那些个夹包袱的还不见天绷着她,早把她心气儿绷没了。 所以,甭说你开的价只比行家低四成,哪怕是低五成六成,她一样做梦都得乐,还会只信赖你一人。” 隔了一天,佟奉全又让刘祥夹着包袱,去了茹二奶奶家,并叮嘱他小心着点,甭让旁人瞧见。 等刘祥回来时,佟奉全瞧见他的打扮,顿时就当场呆愣住了。 【55】 徒弟要出师了! 只见刘祥下身一袭杏黄色锦袍,上身则穿着绛色对襟莽纹马褂,手里还拿着柄折扇。 乍一看,还真像王宫贝子府走出来的阿哥,就是显得有点老气。 佟奉全对这身行头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他第一次帮茹二奶奶卖东西,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师父,我现在瞧上去,是不是有点儿非驴非马的感觉?”刘祥脸色微微有些窘迫,并忙解释道,“是那秋兰太太非让我穿的,说卖东西得讲究个样儿,还说这衣服是她们老宅门儿里的,没人上过身。” 佟奉全温和一笑,“刘祥,看把你给急的,没事儿,穿着挺好。” 刘祥也乐了。 然后,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了桌上,小心将其解开了。 竟是个脸盆大小的彩纹瓷盘。 佟奉全只随意瞅了一眼,便问道: “刘祥,这东西的来历,你给说道说道。” 刘祥清了清嗓子,“师父,明神宗万历时期,官窑多喜爱制作五彩缤纷的作品,以寓意吉祥,营造华丽而热闹的气氛。 这盘子中有穿花龙凤,所以称之为万历五彩龙凤大盘。” 佟奉全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这东西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真物件,而且是好玩意儿。” “噢,好在哪儿?” “师父,这盘子的同一面上,以各种形状的开光框缘,使观者目之所及,纹饰满布,几乎没有间隙,让人目不暇接。” 还有,这瓷轻薄洁白,釉色莹亮,色料淘洗均匀细致、繁复多彩,色调虽喧哗,但又不失细碎。 总而言之,是裁口好,尺寸好,品相也好!” “嗯,说的好。”佟奉全又问道,“对了,刘祥,你压了多少银票在哪儿?” “师父,本来那秋兰太太说信得过我,一分钱不用,但她家的下人冯妈不肯,我就压了三千块。” 佟奉全点了点头,说道: “刘祥,今儿,师父就带你到窜货场历练历练,你把这盘子给出了。” 听到这话,刘祥顿时一愣,有些支支吾吾问道: “师父,您是说,让我去卖这五彩大盘?” “怎么着,没信心?” 刘祥摸了摸脑袋,憨憨一笑。 佟奉全见状,便意味深长说道: “刘祥啊,这大姑娘总有上花轿的一天,你早晚也得出师。 现如今,你俩师兄都已经能自个儿收货自个儿出货了,你可不能甘居人后哟。” 思索了片刻,刘祥拽了转拳头,朗声说道: “师父,我听您的,不过您能不能给我说个底价,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佟奉全摇了摇头,正色壮容道: “刘祥,你记住了,咱古玩这行,不像金银铜铁能明码标价,它从来就没底价这一说,能卖什么价,全凭你的能耐。 你只管放心大胆了卖,师父我会帮你把关。” 刘祥若有所获点了点头,然后又尴尬一笑,“师父,那您容我先去把这身衣裳给换喽。” 佟奉全手一摆,“不,今儿你就穿这身。” “啊?”刘祥顿时长大了嘴。 来到窜货场。 这儿,有饮茶谈买卖的、站着瞧热闹的、吃着点心讨论行情的,还有让人帮忙掌眼的,好一番繁盛景象。 说到这窜货场,那是古玩行里人交易的特定场地。 行内人进了货,一时寻不到合适买主,或拿不准价的,都会到此处转转。 要么封个底价叫卖,要么摆个摊子任人谈价。 刘祥找了个摊位站着,将包袱放在桌上,却并没有急着解开。 佟奉全则坐在他旁边的茶桌前。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过来。 竟是蓝一贵正搁那儿瞎晃悠呢。 他从刘祥摊位前走了过去,却又忽然转过身来。 他跟瞧见了什么怪物似的,上下打量着刘祥,然后呵呵笑了起来: “哟,这不刘祥吗,有些日子没见,都认不出了。怎么着,自打跟了佟掌柜,这是鸡犬升天了?又是华服又是折扇的,了不得啊。” 刘祥脸上并没有展现一丝怒气,只淡淡说道: “蓝掌柜,这身衣裳就是我师父给买的,别说,我挺喜欢。” 蓝一贵脸一沉,“刘祥,行啊,嘴皮子功夫见长,学会变着法儿的堵人话了。” 刘祥只简短回了他两个字:“不敢。” 蓝一贵气得抽了抽鼻子,又忽地瞥见了刘祥面前的包袱,便哈哈笑了起来: “刘祥啊,呵,这是已经出师了,能耐啊!” 刘祥拱着手,语气柔中带刚说道:“以后劳您多指点。” “我哪儿有能耐指教您呀。”蓝一贵哼笑一声,又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说道,“刘祥,包袱打开,爷我就手?一眼。” 刘祥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连忙望向身旁的佟奉全。 “咱今儿来就是卖东西的,甭管是阿猫阿狗。刘祥,给蓝掌柜打开瞧瞧。”佟奉全朗声说道。 【56】 袖里数乾坤 “佟掌柜,您这是变着方儿的骂人啊。”蓝一贵先是气得小眼睛一眯,接着又一脸笑嘻嘻,“得,今儿我高兴,不计较。” 他又语气倨傲说道: “刘祥,包袱解开吧,爷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捡着大漏了,别是来现眼的哟。” 刘祥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将包袱打开了。 蓝一贵拿起盘子,只翻过来随意瞅了瞅盘子底,便立马将其放下。 他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道: “这玩意儿,说坏吧,毕竟是万历年间的官窑。说它好吧,画工用笔软弱潦草,勾描填色的笔法幼稚拙劣,只能说马马虎虎吧。” “呵,果然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好话,还想绷着我?”佟奉全暗暗叹道。 刘祥似乎也没将蓝一贵的话放在心上,摇了摇头道: “蓝掌柜,万历五彩龙凤大盘,都能被您贬得一文不值,您的眼界真高啊。” 蓝一贵哼笑一声,一副鄙夷神情说道: “就这样的盘子,爷我见过仨。” 刘祥一脸漠视,摇了摇头,没接他的话茬子。 接着,蓝一贵又转过身望着佟奉全,语气冷淡说道: “佟掌柜,说实话,就这盘子,我还真没什么大兴趣。不过,今儿我在窜货场转了半天,也没淘换到什么称心的玩意儿,又不想空手而归。 既如此,不妨就照顾照顾你的生意,谁叫咱打对门开买卖呢。” 佟奉全饮了一口茶,心底有些不屑叹道: “呵,蓝一贵就是蓝一贵,甭管什么时候,这架子都端得高高的。即便很想买我的东西,也还是摆出一副大爷的谱儿。” 见佟奉全不吱声,蓝一贵又说道: “这窜货场的规矩,甭管是谁,都有讨价还价的权力。” 接着,他走到了佟奉全面前,伸出了右手,面无表情说道: “佟掌柜,咱拉手吧。” 古玩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行内人在公共场合交易,不能直接张口谈价钱。 一来,是怕双方为了讨价还价撕破了脸,闹得不痛快,两方都驳了面子。 而且,旁边还有不少瞧热闹的,容易让人看笑话。 其次,古玩这行,一件东西的价钱,那可是最高的商业机密,绝不能透了出去。 怕的是被旁人知道,东西就不好再卖高价钱赚大差价了。 而且,一旦最后东西不对,那谁看打了眼做了冤大头,立马就会被人知道,届时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所以,古玩行里的人,在公共场合谈价钱时,都会伸出手在双方的袖子里握着。 伸几个指头,弯几个指头,一比划,就知道谈不谈得拢了。 行话里,这叫袖里数乾坤。 这时,蓝一贵的大胖手已经伸到佟奉全身前。 佟奉全却依旧静坐着,手一推,满脸严肃道: “蓝掌柜,打住,今儿,这个盘子由刘祥来卖,我不过问,您要拉手,找他。” “什么?”蓝一贵顿时气得么眉头猛一皱,“要我跟一伙计拉手?” 佟奉全饮着茶,轻描淡写回道: “怎么,蓝掌柜,您不乐意?既如此,那您请便。” 蓝一贵气得抽了抽鼻子,然后一脸傲慢说道: “笑话,我一掌柜,怎么能跟昔日我店里的伙计拉手?要拉,下辈子吧!” 说完,他神情鄙夷哼了一声,一摆袖子就走了。 但是,他却并未离开窜货场,而是找了个隐蔽角落坐了下来。 佟奉全当然也知道,蓝一贵很想要这个盘子。 这是好东西,他蓝一贵又岂会瞧不出来。 只是,这人心气儿太高,放不下臭架子。 特别是,这东西是佟奉全的,而且还是由刘祥来卖。 很快,窜货场的众人,都被万历五彩大盘所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一人瞧过后,说道:“佟掌柜,咱拉拉手吧。” 佟奉全望了望刘祥,回道: “何掌柜,今儿这盘子的买卖,由我徒弟做主,您要拉手,找他就成。” 众人顿时目光齐刷刷望向刘祥。 “哟,这不是天和轩,噢不,现在是泛古堂的刘祥嘛,有日子没见,这是出师了?” “佟掌柜,您可真厉害,这么快就让徒弟挑大梁了。” 刘祥拱着手,客气说道: “多谢诸位对我师父的赞誉,以后还劳大家多指教。” 何掌柜说道:“刘祥啊,那咱拉手吧。” “好。” 两人的手在袖子里摸索了半天。 这时,刘祥忽然目光瞥向佟奉全。 佟奉全给他回了个眼神,示意他自个儿做主。 刘祥心领神会,面露难色说道: “何老爷子,对不住,跟您说实话吧,这东西它不是咱的,收上来时压的银票,跟您开的这个价都差不了多少。” 何老爷子也笑道:“刘祥,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你得让着我点儿啊。” “何老爷子,我倒是想让着您,可这东西它不应啊,它说它是万历年间好东西。” “得,那我再合计合计。” 何老爷子的手刚从刘祥袖子中抽出,又有一人将手伸了进去。 可是,那人却连东西都没上手。 佟奉全一瞧,便知此人的来意。 【57】 日常气蓝一贵 刘祥则有些疑惑问道: “七掌柜,您东西都不瞧一眼,就拉手?” 七掌柜回语气干脆答道:“何老爷子的眼力劲儿,我还信不过?” “那成。” 接着,刘祥一边在袖子里跟七掌柜比划着,一边目光瞟了瞟身旁的佟奉全。 而佟奉全,则朝角落的方向微微撇了撇。 刘祥立刻心领神会,便说道:“七爷,要这个价,那东西可轮不到您了。” 七掌柜眉头一皱,又握了握手,然后说道:“那这个可就是底数了。” 刘祥微微一笑,“对不住了,七掌柜,还是刚才那句话。” 说完,他便准备将手抽出。 谁知,七掌柜又一把将他的手拽住了,并说道: “等会儿,这个数,怎么样?” 刘祥没有回答七掌柜的问话,只摇了摇头,然后很干脆直接地抽出了手,然后朗声喊道: “何老爷子诶……”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七掌柜竟再次拽住了他,语气稍显急促说道: “慢着,咱再拉一次。” 刘祥愣了片刻,叹声道:“那成,七爷,再给您一次机会。” 两人的手又在袖子里握了握。 七掌柜问道,“这个数,总该成了吧?” 刘祥转头望了何老爷子一眼,然后笑道:“成,那咱……” 不曾想,他的话还没说完,何老爷子又忽然一把拽住了他另一只手,神色有些凝重说道: “刘祥,这个数怎么样,够了吧?” 七掌柜一见这情形,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板着脸说道: “何老爷子,不带您这样的吧,我这买卖都快谈成了,您出来插一杠?” 何掌柜语气有些凌厉反问道: “七掌柜,咱窜货场的规矩,只要卖家还没点头,旁人就能拉手,是吧?” 七掌柜一听,顿时来了劲儿,又握了握刘祥的手,然后问道: “这个数,如何?” 七老爷子也不甘示弱,同样抖了抖手腕,也问道: “刘祥,这个价,没跑吧?” 于是,刘祥的双手便分别被何老爷子、七掌柜一左一右握着,还来回甩个不停。 刘祥终于忍不了了,高声呼道: “两位,就此打住。这样吧,您二位最后再各开一次价,谁出的高,东西归谁。” 七掌柜说道:“好,何老爷子,您是前辈,您先请吧。” 何老爷子撇了撇嘴,“七掌柜,您这样可不地道啊,这明摆着我吃亏呀,不成,您先来吧。” “何老爷子,您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是袖里数乾坤,我又不知道您比了几根指头,您又怎么能吃上亏呢?” “噢,既如此,那为什么您不先来?” 见两人争执不下,刘祥不禁摇了摇头,“二位爷,你们俩同时来,这不就公平了吗!” 拉完手,刘祥望向左面,笑嘻嘻道: “得嘞,何老爷子,就按您说的这个价,东西啊,它归您了。” “好,跟我拿银票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闷声坐在角落的蓝一贵,忽然猛一愣神,拳头“咚”一下锤在了桌上。 他阴着土灰色的脸,蹭一下站起来身。 他摆了摆袖子,刚准备愤然离去,佟奉全却忽然挡在了他身前。 “哟,蓝掌柜,先别急着走呀,我请您喝茶。”佟奉全笑着说道。 蓝一贵瞟了佟奉全一眼,然后有些阴阳怪气笑道: “哟,这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是打井里出来了啊,您请我喝茶,就您,佟掌柜?” 佟奉全一本正经回答道: “蓝掌柜,刚才要不是您和七掌柜帮忙,我这盘子可卖不到这个价。” 听到这话,蓝一贵先是一愣,然后瞬间脸就变成了猪肝色,愤愤道: “好你个佟掌柜,你……” 他已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佟奉全一眼,然后推了推自己镜框,拂袖而去。 果然不出佟奉全所料,这蓝一贵虽表面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心底却对五彩大盘眼红的很。 可是,他又偏偏放不下那副臭架子。 于是,他便让七掌柜出面。 没想到,反倒为佟奉全做了嫁衣裳。 等回了店,佟奉全问道: “刘祥,最后何老爷子和七掌柜究竟谁出的价高?” 刘祥憨憨一笑:“师父,容我卖个关子,要不您猜猜看。” 佟奉全哼笑一声: “从头到尾,何老爷子一直压着七掌柜,而且高出一头,对吗?” 刘祥顿时瞪大了眼,一脸惊诧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 佟奉轻描淡写回道: “那蓝一贵可是耗子钻油壶,有进无出的主,精得跟猴儿似的。没大赚头的东西,他不会买,所以必然不会出高价。” 刘祥点了点头,又问答: “对了师父,秋兰太太哪儿,咱给多少,我之前给她开价是六千。” 佟奉全愣了片刻,眉头微皱说道: “那,那就这个数吧,你晚些天再送去。” 夜深,佟奉全正在店里给刘祥上课。 忽然,一人推门而入,还立马将门栓给插上了,然后自个儿坐了下来。 佟奉全正纳闷儿,那人却忽然将一包袱打开放在桌上。 佟奉全定睛一瞧。 竟是只血淋淋的人手! 【58】 拿只死人手砸明火? 佟奉全顿时心头一凛,暗暗叹道:“不好,这是遇到砸明火的了。” 而一旁的刘祥,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猛一下跳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看清那沾着鲜血的断手时,立马就干呕了起来。 佟奉全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朝刘祥望了望,示意他先别慌。 “这位爷,不知您大晚上的光临敝店,有什么指教?”佟奉全拱着手,不卑不亢问道。 那人阴着脸,没有应声。 接着,他转过头瞥了佟奉全一眼,然后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插在了桌上。 竟是是把滴着鲜血的匕首,足有一尺多长。 接着,那人头平身正,目光看着前方,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道: “掌柜的,我是来卖东西的。” 佟奉全听出这人的口音不是四九城的,像江浙那一带的,便问道: “这位爷,您有什么好玩意儿要出,不妨拿出来让我掌掌眼?” 那人瞥了瞥脖子,随口说道:“东西不就在这儿吗。” 佟奉全又瞅了一眼那人口中说的的“东西”,微微笑道: “这位爷,您是拿我逗闷子吧,这人手也能拿来卖钱?” 听到这话,那人转过头瞪了佟奉全一眼,微微怒道: “呵,都说你们干古玩行的眼力劲儿好,怎么偏偏你眼拙呢?” 佟奉全一脸严肃回道: “这位爷,我看您不是来卖东西,您是来砸明火的吧?” “掌柜的,你说对了。”那人很干脆直接地承认了,又语气强硬说道,“兄弟我犯了事儿,需要逃命的钱,想找你借个几百块,日后必定奉还。” “呵。”佟奉全不禁哼笑一声,“兄弟,要是你真落了难,需要江湖救急,我佟某人也不是小气的主,几十几百个大洋还是给得起的。 但是,若你要想拿只人手来威胁我,那可对不住了,您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呵,没看出来,你一个买卖人,骨头倒挺硬啊。” 说完,那人又直接将断手拿了起来,递到佟奉全面前,语带威胁说道: “掌柜的,这东西,你怕不怕?” 佟奉全泰然说道: “这位爷,我好心提醒您一句,这几日见天晚上可都有巡警,小心别被他们给逮着了。” “呵,我说你不买的东西也就罢了,还敢反过来威胁我?。” “这位爷,我不过是实话,您要不信随您。” “听你这口气,是不是想报官啊?告诉你,要是警察来了,我就说这人是你指使我杀的,这物证可都在这儿呢。” “这位爷,不是我想报官,我是怕一会儿警察上门来搜查。” 那人颇有些不耐烦说道: “少废话,掌柜的,准备破财免灾吧。兄弟我也不问你多要,就五百大洋,拿了钱,我立马走人。” 佟奉全没有回应他,而是一面盯着那只断手,一面试探着问道: “这位爷,您这手,砍下来多大功夫了?” “嘿,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告诉你,这人我刚杀的,手是刚剁下来的,不在乎再多杀个把。” 佟奉全用关切的语气说道: “这位爷,听您这意思,被您杀的这人应该离这儿不远吧?” “远不远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是怎样,说不定人家苦主这会儿正满大街寻您呢,搞不好一会儿就顺着血迹找到这儿来了。 趁着他们还没来,您抓紧时间麻溜地快走,我是一个字不会透漏。出了我这大门,咱井水不犯河水。” 那人一听,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噌一下站起身来,抖了抖握着的的断手,咬了咬牙,恶狠狠道: “掌柜的,你是真不怕这死人的手,还是说,你想下辈子用左手拿筷子。” 佟奉全淡然一笑,“您放心,我把自个儿的手看得比您的腿还贵重。” “既如此,那你还不赶快拿大洋去。” 佟奉全笑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您这只断手我怕不怕,咱另说,不过,我倒是敢嚼烂了它。” 说着,他竟直接从那是血淋淋的人手上揪下了一块。 他拿着断指瞅了瞅,然后叹道:“看着有点夹生,不能吃。” 一旁的刘祥顿时瞪大了眼长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而劫匪,也被佟奉全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身子都不禁微微向后一斜。 回过神,他连忙伸手去拿桌上的匕首。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佟奉全竟抢先拔出了匕首,并抵在那人身前,然后冷冷说道: “兄弟,甭乱动,不然我怕自己手抖,在你心窝子扎出个透明的窟窿来。” 那人先是一怔,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 他倒也不慌,竟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佟奉全问道。 “我笑自己行走江湖半生,竟栽到了一个买卖人手里。” “你这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人摇了摇头,又望着佟奉全,语气稍显温和问道: “这位兄弟,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也好让我服个气。” 【59】 这个男人叫代春风? 佟奉全侃侃说道: “最初,我也真拿你当砸明火的。不过,当你说这人是刚杀的,手是刚剁下来的,我就有点怀疑了。 一个人行凶,不为寻仇便为劫财,你杀了人,还把手砍下来,可见这仇怨之深。 可是,你既已报了大仇,不想着逃命躲避警察搜捕,反而大摇大摆到铺子里来打劫,这就忒蹊跷了点儿。” 那人半信半疑问道:“就凭这个?” “当然不全是,我趁你没留神,偷摸着碰了一下那只手,立马就觉得不对劲儿,即便再胖的人,手也不可能这么软乎。 而且,这血瞧着就不对,黏糊糊的,颜色也太深。 还有,你那匕首一直在袖子里搁着,拿出来时居然还在滴血,是粘的红糖水吧?” 那人连连点头赞声道:“呵,难怪人家都说京油子,果然眼力不俗。” 佟奉全继续道: “你这一招,是打《江湖异闻录》里学的吧。拿江米面做只假手,再裹上红糖水,拿出来唬人。不过,下次你最好做只新鲜点的手,这都馊了。” “没看出来,你还知道《江湖异闻录》,怎么,也跑过江湖?” 佟奉全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对刘祥吩咐道: “仔细搜搜,瞧瞧他身上还带着家伙没有。” 半晌,刘祥从那人身上摸出了一个包袱。 打开一看,竟是六捆红纸包好的大洋。 佟奉全瞪着那人,语气凌厉喝道:“说,这钱是你搁哪家铺子抢的?” 那人一副相当放松的模样回答道:“就你们对面那家。” 听到这话,佟奉全和刘祥不禁对视了一眼。 刘祥满脸诧异,脱口而出道:“天和轩?” 佟奉全则心中暗暗一笑: “呵,想不到这蓝一贵,有缝就钻的主,竟会被一只江米面做的假手给唬住了,有意思。这要搁平日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我还真不敢信。” 他继续一脸严肃问道: “既然你已得了手,为什么还这般贪心不知足,偏往我这儿闯?” “我本来是打算走的,但对面那个戴眼镜的胖子说,你开着三家铺子,生意做的大,而且胆子小惜命,所以,我就想着多捞他一笔,没曾想……” “没曾想折到我手里了,是吗?” 那人终于脸色微微窘迫,沉着脸不吱声。 “好了,别傻站着了,走吧,咱见官去。”佟奉全随口说道。 那人闻言顿时眉头一皱,赶紧拱着手道: “这位兄弟,今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我在这儿赔礼了。有道是四海之类皆兄弟,今天你放我一马,日后我必定感激不尽。” “呵,你小子倒不惊不慌,还说的头头是道。你拿着刀子砸明火,完了一句话就想了事儿,有这么便宜的吗?” 那人依旧头平身正站着,泰然回道: “大家都是七尺之躯,若非遇到难处了,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佟奉全微微一愣,觉得这人说的有点儿像实话,却又不敢完全确信。 他又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问道: “听你口音,像是江浙那一带的吧,怎么跑到这四九城来,干起打劫勒索的勾当了?” “呵,兄弟好眼力,我本是浙江江山县人,因为在上海滩得罪了一个大佬,所以不得已跑到北方来投靠朋友。” “既是投靠朋友,那怎么又砸起明火来了?难不成,你那朋友是土匪响马来着,让你纳投名状?” 那人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道: “这是我的私事儿,我不想说。被你抓了,我认栽,我也不会低声下气求你,走吧,我跟你去见官,正好陪我那兄弟。” “陪你兄弟?”佟奉全微微一怔,随口问道,“怎么着,你兄弟也被抓进号子了?” 那人目视前方回答道:“我说过,这事儿我不想讲。” “行了,甭婆婆妈妈的,你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那然转过头望着佟奉全,有些怀疑问道:“此话当真?” 佟奉全朗声说道: “咱前门楼子下长大的的爷们儿,那说出去的话,就是板子上钉的钉子。” 那人又愣了片刻,有些神伤说道: “我刚到这四九城投奔一个兄弟,没想到他就得罪了一位司令,被关进了监牢。我一时筹不到钱去保他,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噢,你那兄弟得罪了哪位司令?” “城防军张司令。” 听到“张司令”三个字,佟奉全心底忍不住咯噔一下。 张司令抢了他的三足奁还弄断一只爪,拿枪抵着他脑门儿的情形,再次浮现在脑海。 愣了片刻,他忽然收起了匕首,然后缓缓说道: “得嘞,就这么着吧,你走吧。”” 听到这话,那人顿时瞪了瞪眼,一副听错了话的表情,吞吞吐吐问道: “你,你放我走?” 佟奉全轻轻点了点头。 “好,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那人拱手说道。 “慢着。”佟奉全忽然又叫住了他,“大洋,你拿走吧。” 那人又一愣,望了望桌上放着的大洋,再度拱了拱手: “兄弟,若我代春风有朝一日发达了,必定回来谢你的恩。” 【60】 为代春风指点迷津 “代春风?” 听到这仨字,佟奉全当即不由微微愣神。 他连忙再次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人一番。 浓眉小眼,大嘴巴,个头虽不是太高,但瞧着挺魁梧结实的,嘴角还留着稀疏的胡渣子。 “这人说自个儿是zj省江山县人士,还在上海滩得罪了人,保不齐还真是……” 沉思片刻,佟奉全问道: “这位兄弟,不知道您出了我这门儿,怎么个打算?” “当然是去救我兄弟呀。” “噢,那救完您兄弟之后呢?” 代春风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叹声道: “这我还真没想过,走一天是一天吧。” 忽然,他又望着佟奉全,拱着手,目光渴切问道: “兄弟,我看您是见多识广之人,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佟奉全拱手回了礼,“代兄弟,您客气,指点倒不敢说,不过我想问一下,乱世之中,要想出人头地,干什么,成事儿的机会最大?” 代春风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是从军呀。” 佟奉全点了点头。 代春风又连忙问道: “兄弟,那您说我是该投奉军还是该投直系军,亦或是西北军?” 佟奉全摇了摇头,“您说的这几个,那都是兔子的尾巴,它长不了。” “噢。”代春风一脸疑惑,“放眼整个中华,目前人马最多势力最强的,就属这几拨人马,但您却好像不怎么看好他们,这是为何?” “代兄弟,我不建议您去投靠这几帮人,有三个原因。” “噢,您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首先,正因为这些人势力已大,所以,若您现在才去,忒晚了,往上爬的机会忒渺茫。 其次,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些人的势力已达顶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走下坡路。” “您说的在理,那第三个原因呢?” 佟奉全微微一笑继续道: “古话讲,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古往今来,那些成大事儿的,差不多都如此。 当年刘邦入咸阳,有约法三章,遂后得江山;朱元璋高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最后争得大统。 代兄弟,您是聪明人,剩下的话,甭用我说多了吧。” 代春风直直望着佟奉全,然后微微埋下了头默然着,似乎在反复咀嚼佟奉全的话。 半晌,他连连点头叹道: “哎,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些人,虽目前看上去兵强马壮,但其实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佟奉全没接他的话茬子,只淡然一笑。 代春风接着又满是期待问道:“兄弟,那您说,我该去哪?” 佟奉全目光飘向前方,很是随意回道: “代兄弟,您的福运它不在北方,也不在华中,而在南方。” “南方?”代春风有些不解望着佟奉全。 思索片刻,他忽地满脸惊喜,并拱手道: “多谢兄弟指点迷津,我明白了。” “代兄弟,您客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佟奉全呵呵一笑,“对了代兄弟,我多问一句,不知有没有人曾劝过您改名?” 听到这话,代春风顿时瞪大了眼望着佟奉全,脸上的表情惊讶到了极致,然后竖起大拇指赞声道: “兄弟,您可真神了,这次来四九城之前,我曾找一位算命先生卜了一挂,他说我六阴朝阳、杀重无制、五行缺水,若将名字改成带水的,方大利。 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您也这么看。 还有,那位算命先生说,我此行必遇贵人,难道指的就是您?” 说完,代春风一脸崇敬又惊喜望着佟奉全。 佟奉全摆了摆手说道: “代兄弟,您的贵人不在这四九城,而是在……” “在哪?”代春风似乎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佟奉全淡淡回道:“一切自有定数,我就甭多废话了。” 代春风很是疑惑看着佟奉全,默然片刻后,又问道: “对了,兄弟,说到改名,不知您能否赐我一两个字?” “代兄弟,既然算命先生说您五行缺水,那不如改叫雨农,您觉得如何?” 代春风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突然拍手道: “兄弟,刚才,我想到了晋代周处的一句诗‘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这说的不就是我们俩吗? 若他日我代春风发迹了,必定下车下飞机迎接兄弟您。 好,既如此,那从今天起,我代春风就改名为代笠,字雨农。” 接着,他又脸色微微肃然,目光恳切说道: “兄弟,我看你有胆有识,见地不凡,不如跟我一块去南方,如何?” 佟奉全笑着摆了摆手,“呵,多谢您抬举,只怕我没那本事。” “哎,兄弟您太过自谦了,您的本事和见地,在过见过的人中,数这个!” 代春风竖起了大拇指,继续道: “若你我二人联手,将来,必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 【61】 买几把枪使使 佟奉全摇了摇头,又长吁了一口气: “代兄弟,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都是七尺之躯,谁不想建功立业成就万世英名,但我有些不便之处,您就甭多问了。” “哎,那实在可惜!”代春风也跟着叹了口气,“也罢,人各有志,那兄弟我也就不勉强了。” 忽然,他眼珠滴溜溜一转,望着佟奉全,满脸悦色道: “兄弟,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何不点上香、烧着黄纸,歃血为盟,结了金兰兄弟,如何?” “义结金兰,这……”佟奉全的脸色显得有些为难。 代春风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有些微微怒道: “兄弟,莫不是你见我现在一事无成,看不上我,所以不想跟我结拜?” “诶,代兄弟哪里话,您甭多想,要是我真瞧您不上,早就把您绑了送官,又怎么会搁这儿跟您高谈论阔,您说是不?” “可是,既然这样,那您为什么不愿跟我拜把子呢?”代春风很是不解问道。 佟奉全怔了一小会儿,然后语重心长说道: “代兄弟,今儿,您拿这江米面做的人手唬我,我放了您,一是看您胆色过人,二来,您说您兄弟因为得罪了城防军的张司令,所以入了监牢,而我,跟那张司令也有仇。 还有,不瞒您所,被您唬了几百大洋那位,跟我也不对付,所以我才把这钱还给了您。 不过,兄弟你毕竟混迹江湖惯了,而我大半生都待在这琉璃厂,说句驳您面儿的话,咱俩,它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代春风刚准备张口解释什么,佟奉全一伸手打断了他,并继续言辞恳切说道: “代兄弟,你有胆有识,只要肯把心思花在正道上,早晚必是人中龙凤。 要是哪天您发迹了,兄弟我替你高兴。不过,届时您千万甭来找我,就当咱俩一面之交而已。 当然,若您哪天时运不济遭了难,来四九城找我,我佟某人绝不会闭门不见。” 听到这话,代春风又准备劝几句,却再次被佟奉全拦下了: “代兄弟,您先打住,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您唬了对面天和轩蓝掌柜好几百大洋,保不齐他会报警来抓您,劝您还是先走为妙。” 代春风呵呵笑了起来,一脸自信道: “您放心,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报警。” 接着,他又拱手道: “兄弟,那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山高路远,后会有期。走之前,还希望老兄你能告知尊姓大名,我代某人必定铭记在心,” “诶。”佟奉全摇了摇头,正色壮容道,“代兄弟,您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若您将来飞上了高枝儿,就当咱俩是萍水相逢。 若您哪天不幸落了难,届时来寻我,我再告诉您我姓甚名谁,也不迟不是。 不过,我还是希望没那天的好。” 沉思片刻,代春风点头道:“好,那我们江湖再见,告辞!” “诶,代兄弟,您的家伙忘拿了。”说着,佟奉全调转手中匕首把儿的方向,将其递了过去。 代春风看了看匕首,然后爽朗一笑道: “兄弟,这把匕首就送给你,留个纪念吧。这只假人手,我带走。” 说着,他将那江米面糊的断手放进了包袱,系好,然后开了门,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刘祥好奇问道: “师父,这位姓代的爷,什么来头?” “他?”佟奉全轻哼了一色,“这可是个狠角色,将来,是会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主。” 刘祥摸了摸了脑袋,一头雾水的样子。 忽然,他又笑道: “对了师父,您说,要是那蓝掌柜知道,自个儿被一只江米面做的假手唬了好几百大洋,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估计他以后得改名叫做‘蓝半只’咯。”佟奉全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 “师父,现如今咱们买卖做大了,保不齐会有人眼红,以后见天要是有来砸明火的,咱该怎么办?那巡警又靠不住,您说,咱要不要请个看家护院的。” “看家护院的?”佟奉全一怔,思索了片刻,一拍桌子,“用不着,以后,咱自个儿保护咱自个儿。” 第二天,佟奉全带着三名徒弟来到了城郊一小村子。 大石磨旁,站着名斜眼瘦子。 “你就是斜眼老六,是不?”佟奉全问道。 “嘿,这位爷,您认识咱,不知有何贵干?” “行了,甭跟我扯闲篇,找你斜眼老六,你说干嘛?” 斜眼老六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然后脸上堆着笑,问道: “这位爷,您要多少家伙?” 佟奉全比出了四根手指头。 “那好,劳您驾,在这儿等会儿,我拿东西去。” “慢着,可别拿烂玩意儿糊弄爷,爷我要的是好东西真东西,价钱它不是问题。” “得嘞,明白。” 半晌,斜眼老六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包袱。 他将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家伙。 竟是四把近一尺来长的枪。 【62】 一把来自唐朝的夜壶 当年,范五爷被蓝一贵给蒙了铺子,他没有杀蓝一贵,而是把自个儿给崩了。 他那枪,就是打这儿买的。 拉回思绪,佟奉全吩咐道:“你教教他们仨怎么使。” 他自己也挑起一柄,装好弹上好膛,冲着前面空旷的地儿放了一枪。 “嘿,怎么这么震啊,声音也忒大了点吧。”佟奉全有些不满意说道。 “爷,这枪是震手了点儿,但它好使呀。” “好使?准不准啊?” “爷,看您说的,不准的家伙我能卖给您?我斜眼老六虽然左眼是斜了点儿,但这枪,那可是指哪儿打哪儿,打出去比那当兵的腰板儿还直。” “你小子可别蒙爷。” “爷,您放心,回头要使着不趁手,您拿回来退喽,我再赔您双倍的价钱。说句不谦虚的话,要是当年老佛爷有我这家伙,早把洋人打回老家喽。” 佟奉全差点笑出声来,“行了,你小子别瞎掰了,还连老佛爷都扯出来了,小心回头她从陵墓里钻出来找你。” “呵,她老人家要是敢来找我茬,我就敢拿这枪崩了她脑袋瓜子。” …… 是夜,佟奉全正在店里完善合同文书,修订泛古堂未来的规章制度。 刘祥则在专心致志看《天禄琳琅》。 忽然,“砰”一声,门被踢开了。 一群五大三粗的莽汉闯了进来。 佟奉全顿时摇了摇头,不禁叹声道: “嘿,昨个儿晚上才遇到砸明火的,今儿又来一拨?这世道,可真够乱的!” 可是,当他抬眼看见为首那人时,就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档子事儿了。 只见那人穿着件棉绒马甲,嘴里还叼着根小烟袋锅子。 个头中等,小脑袋瓜子,但肩宽腰圆,瞧着十分魁梧壮实。 他身后还跟着四名粗短打扮的壮汉,满脸尽是猛虎野狼的凶样。 一旁的刘祥也瞧出这群人不是善茬,赶紧手伸向条案下。 佟奉全知道他是要拿枪,连忙一摆手制止了他,并若无其事说道: “刘祥,有客人来了,这儿我先支应着,你去刘府给冯管家知会一声,他要的字画,明儿一早我再送去。” 刘祥望着佟奉全,愣了片刻,这才缩回了手,然后朝门口走去。 “诶,去哪?”一名喽啰伸手拦住了刘祥。 佟奉全站起身,一脸淡然道: “我是这店里的掌柜,他是伙计,诸位是来找我的吧,跟他不沾边儿。” 为首的小脑袋吸着烟袋,摆了摆手道:“让这小伙计走。” 接着,他又把泛古堂当自个儿家似的,很随意地坐了下来。 “掌柜的,您贵姓?”小脑袋说话的语气竟相当随和。 佟奉全拱手道:“免贵姓佟。” “呵,姓佟?那您是正白旗还是xhq?” “我不在旗。” “噢。”小脑袋又招了招手,很是客气说道,“诶,佟掌柜,甭拘谨啊,过来坐。” “呵,小子诶,还真拿这儿当自个儿家了?”佟奉全不由暗暗叹了一声,“行,先让你摆一会儿谱儿。” 他不慌不忙走了过去,缓缓坐在了小脑袋对面。 “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佟掌柜?”小脑袋一脸祥和问道。 佟奉全扫了那几名小喽啰一眼,随口回答道: “瞧诸位的打扮,应该都是布库吧。” 小脑袋顿时竖起了大拇指,赞声道: “呵,有点眼力劲儿,还知道咱满人的叫法。告诉你啊,我这群弟兄撂跤的本事,那可是老祖宗打白山黑水里练出来,然后传下来的。 当年康熙爷擒鳌拜,靠的就是布库。” 佟奉全淡淡一笑没应声。 小脑袋又望着佟奉全,满目温和道: “对了佟掌柜,我说你们这店,是既卖东西,它又收东西,是不?” “嗯。” “那我这儿有件好玩意儿,您收不收?” “要真是好东西,当然收。” 小脑袋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他撇了撇脖子,身后的小喽啰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袱,放在了茶桌上。 “掌柜的,我这可是老辈儿留下来的传家宝,唐朝的好玩意儿,您给看看。噢不,用你们行话说,叫掌眼,是吧?” 佟奉全没有借他的话茬子,只瞅了那包袱一眼,然后缓缓说道: “您这包袱里,它装的是夜壶吧。” 小脑袋一听,顿时停下了嘬烟袋嘴,愣了神望着佟奉全,然后问道: “嘿,我说佟掌柜的,您这是练了孙猴子火眼金睛的法术?” 佟奉全语气淡然回答道:“法术没练,我倒是闻着味儿了。” “嘿,佟掌柜的,您可甭编瞎话,这可是我祖辈传下来的贵重东西,它怎么可能有味儿呢?” 等小喽啰解开包袱,佟奉全瞟了一眼。 果然是把夜壶! 而且又破又旧,连壶嘴都折了。 “佟掌柜,您说这把唐朝的夜壶,它值多少钱?”小脑袋一面轻描淡写问道,一面将烟袋锅子放在桌上敲了敲。 【63】 拿你们试试枪! 佟奉全瞟了小脑袋一眼,面无表情说道: “您是拿我逗闷子吧,就这,您也敢说是唐朝的物件?” 几名小喽啰一听,阴着的脸顿时更凶了,撸了撸袖子就向佟奉全走来。 小脑袋手一伸,“诶,干嘛呢这是,咱是来卖东西的,不是来撂跤的,都文明着点儿。” 小喽啰这才瞪着佟奉全退了下去。 小脑袋又笑嘻嘻道: “对了佟掌柜,问一下,您干古玩这行有多少个年头了?” 佟奉全回道: “我打小就在格古斋当学徒,算起来,怕是已历经十多个寒暑喽。” “诶,那我怎么瞧着不像啊。”小脑袋连连咋舌道,“既然在这行都干了十多年,那眼力劲儿不至于这么差啊,这唐朝名人用过的东西,您瞧不出来?” “唐朝名人用过的东西?呵!”佟奉全不禁哼笑一声,“那我眼拙了,您给长长见识,这夜壶是唐朝哪位名人用过的?” 小脑袋脱口而出道:“武则天,知道不?” “哈哈!”佟奉全忍不住冷笑起来,“武则天,那是武周的女皇,她也用这种夜壶?” “嘿,还敢说自个儿在古玩行摸爬滚打十几年,真没个见地。爷我来告诉你,这夜壶,原是唐太宗李世民用过的,后来传给了他儿子李治。 李治死后,又落到了武则天手里。安史之乱后,这夜壶便流落到了民间。几经周折,在明末清初时,传到了我祖辈手里。 说实话,要不是最近遇上事儿了手头短,给再多钱我也不卖。” 听到这番说辞,佟奉全差点没笑出声来,“小子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爷我还真差点就信了。” 愣了片刻,他问道:“那这把夜壶,您打算多少钱出?” 小脑袋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给眼袋锅子上了一卷烟丝。 点燃之后,他猛吸一口,然后伸出了大拇指和食指。 “八个大子儿?”佟奉全不假思索问道。 “嘿,我说佟掌柜,您这是拿我们当要饭的了?”小脑袋语气微微凌厉问道。 “那您要多少?八块大洋?” “什么八块,我说的是八千块!”小脑袋挺高了嗓门喝道。 “八千块?”佟奉全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又脸色严肃说道,“对不住了您,这买卖亏得忒厉害了,您还是去别家问问吧,保不齐就有人专收夜壶。” 小脑袋顿时一愣,然后将烟袋放在了桌上。 他两眼冰寒瞪着佟奉全,语带威胁说道: “佟掌柜,我耳朵背,没听清楚,您再说一次。不过我提醒您啊,我这帮弟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掰个胳膊折个腿,家常便饭而已。” 说着,他身后那帮小喽啰开始搓起了手掌,把手指头揉得“嘎嘣嘎嘣”清脆直响。 佟奉全直视着小脑袋,语气也捎带严厉道: “这么说,您是要硬抢咯?” “诶,我可没说过这话,打一开始,我就说我们是来卖东西的,您要不乐意,那也成,不过您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 回头要是您走在路上,被人从后面一闷棍敲晕了,从前门楼子丢了下去。 或者,以后您店里时不时丢几件好玩意儿,门窗被砸个稀烂,您可别怨天尤人。” “呵,这么说,你们不是要砸明火,是要敲竹杠了?” “嘿,这话我可不爱听,咱可是正儿八经来谈买卖的,可别坏了咱的名声。” 说完,小脑袋又拿起烟袋,在桌上“咚咚”敲着,然后像鹰鹫盯着猎物一般,直视着佟奉全,绵里藏针道: “佟掌柜,我问您最后一句,这东西,你收,还是不收?”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名小喽啰撸起了袖子,如同恶狼瞧见了绵羊一般,慢慢朝佟奉全逼来。 眼见佟奉全依旧默不作声,小脑袋使了个眼色,几名小喽啰的立马将手伸向了背后,像是要掏家伙。 “慢着。”佟奉全忽然伸手拦住了几人,并微微笑道,“不就是想卖件东西嘛,成,大不了我做回赔本儿的买卖,把这夜壶给收了。” “诶,这才像话嘛。”小脑袋脸上露出了欢欣笑容。 佟奉全转过身,一面撇着眼观察着身后的动静,一面慢慢朝条案走去。 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条案下抽出了一把枪,直接瞄向了小脑袋。 “诶,几位当心着点,甭乱动,不然我这手一抖,可就走了火。”佟奉全语气柔中带刚说道。 小脑袋先是一怔,然后似笑非笑说道: “呵,没瞧出来,还是个道上的人,连枪都使上了。” 接着,他又对小喽啰使了个眼色,说道: “哥几个人,甭怕,他这是打鸟的枪,伤不了人,给我上。” “诶。”佟奉全没有理会小脑袋的话,而是突然猛拍一下自个儿的脑门儿,“对了,买枪时,那小子说这枪指哪儿打哪儿,我看八成是蒙我,不如先拿你们练练手。” 说着,他下意识抖了抖手腕,然后将枪瞄向了小脑袋的眉心。 【64】 撂跤的瑞五爷 小脑袋一瞧这阵仗,倒也不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 “我说佟掌柜,这儿可是四九城天子脚下,怎么着,您还想就这么把我给崩了?劝您安生点儿!” “呵。”佟奉全不禁冷笑一声,“是你们先拿个破夜壶来敲竹杠的,现在反倒鞭笞起我来了,有意思。” 讲到敲竹杠,这里面也有些说头。 老年间,那些干抢劫勾当的,分两种。 一种是甭管光天化日还是大晚上,拿着家伙直接硬枪,一句废话不多说。 被称之为“砸明火”,又叫“武抢”。 还有一种呢,则是客客气气的,跟谈买卖似的同人讨价还价。 比如你是开饭馆酒楼的,他们就会提着筐白菜萝卜要卖给你。 当然,他们开的价,能让你吐了血。 但这帮人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轻易跟你动手,多是以恐吓威胁为主。 你要说他们打劫,他们不仅不会承认,还会跟你急。 用他们自个儿的话说,这是在做买卖,钱它都是卖东西换来的。 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种打劫方式,俗称“敲竹杠”,还有个挺雅的叫法----“文抢”。 这时,小脑袋吸了口烟,语带威胁道: “佟掌柜,别怪我没事先跟您言语一声,只要您这枪一见响,马上你就得进了号子,这铺子也得被查封咯。” “行了,甭跟我来下马威,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说完,佟奉全又望着小脑袋,话锋一转道: “刚才你不是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这包袱里装的是夜壶吗,我现在告诉你,我还知道,你叫瑞五,对吧?” 小脑袋顿时一怔,停下了吸烟袋嘴,望着佟奉全问道: “你到底什么人,我从没见过你,你怎么知晓咱的来历?” 佟奉全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继续道: “我不仅知道你叫瑞五,我还知道,你们的撂跤场,就在西四牌楼北报子胡同,没跑吧?” “嘿,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的出身来头,我一样知根知底儿。你祖上原是康熙年间设的善扑营中的一员,因擒鳌拜有功,被抬了镶蓝旗,世代皆为布库。可惜如今满清没了,善扑营也被裁撤了。 你们这帮人整日无所事事,又不肯去天桥红庙撂地画圈卖艺,所以才纠集在一块儿,专干些勒索钱财的勾当,或是替人收债催账。” 瑞五颔首呵呵一笑: “佟掌柜,既然我们的来路您都清楚,那就甭废话了,您给了钱,咱两清,我立马走人,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佟奉全摇了摇头,叹声道: “难怪人家说,撂跤的扑户都是混不吝,皮糙肉厚不怕死。” 说话间,他又目光骤然一寒,语气凌厉喝道: “今儿,我是上坟的羊豁出去了,我倒要试试看,这枪能不能在你头上穿个透明的窟窿。” 接着,他微微动了动食指,准备扣动扳机了。 瑞五身后那群小喽啰立马倒吸一口气,纷纷望向那枪口。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瑞五手一伸,语气透着些许温和道: “佟掌柜,甭急,万事它都有商量的余地,不是?” “商量?”佟奉全哼笑一声,又话锋一转问道,“瑞五爷,您来我这儿敲竹杠,也是索巴跟您商量好的主意吧?” 听到这话,瑞五顿时眼睛猛一瞪,满脸疑惑问道:“你,你也认识索巴?” “我不仅认识那王八羔子,我还知道,昨儿晚上,你们俩是在泰丰楼吃的饭。” “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瑞五满目惊诧问道,“难不成,昨个儿晚上,你也在泰丰楼吃饭,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偷听?呵,我可没那闲工夫。” 瑞五又愣神片刻,然后回头望了望身后那帮跟班的。 “行了,瑞五爷,甭看了,不是你这帮弟兄把风透出来的。”佟奉全随口说道。 瑞五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满脸的疑惑不解加无比惊诧。 半晌,他嘻嘻一笑道: “得嘞,佟掌柜,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我就甭藏着掖着了。跟您透个底儿,就算今儿晚上您把我们哥儿几个都崩了,您也走不出这琉璃厂。” “我当然清楚。”佟奉全不禁点了点头,又神情自若道,“因为王胖子王警长,正在不远处埋伏着,是吧?” 佟奉全的话音刚落,瑞五顿时身子向后一倾。 “吱”一声,他身下的椅子在地上刮出一声响。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瑞五眉头猛地一皱,脸上的表情惊讶到了极致。 佟奉全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继续道: “你们仨,噢不,兴许还有王财,约好了明儿中午在泰丰楼分赃,是不? 还有,刚才你之所以放心大胆让我的伙计走,不怕他去报警,是因为警察早就跟你穿一条裤子了,是不?” 瑞五又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着拍起了手: “妙啊秒,佟掌柜,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不过可惜了,胳膊终究还是拗不过大腿,不信您听。” 【65】 我看谁敢! “哒哒哒”,响亮而又整齐的脚步声忽地传来。 佟奉全放下手里的家伙,循声望去。 只见一排挎着长枪的警察,已齐刷刷立在了门口。 为首那人昂首挺胸迈了进来。 正是王警长王胖子。 “你是叫佟奉全?”他板着一张臭脸问道。 “呵,王警长,咱不是打过交道吗,这么快就忘了?”佟奉全随口说道。 “少废话,本警长问你,你是不是叫佟奉全?” “是。” “那就好。”胖警长摆了摆手,“来人,把他给我铐了。” 四位警察应声奔进了屋子。 其中两名拿枪瞄着佟奉全,另外两位拿着把铜色手铐,朝佟奉全走来。 “慢着。”佟奉全手一推,“敢问王警长,我犯了什么罪?” “佟奉全,听好喽,你为盗销赃,本警长现在依法将你抓捕归案。” “为盗销账?”佟奉全不禁笑了起来,“那请问,我是为哪个强盗销赃?” “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胖警长一边怒瞪着佟奉全,一边又招了招手。 又一人进来了,是个年轻的瘦子。 不是别人,正是茹二奶奶的侄子----杨子。 “佟奉全,你认识这个人吗?”胖警长问道。 佟奉全很是随意地瞥了杨子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道:“生面孔,没见过。” “嘿,小子诶,还给我装蒜。”胖警长嘴一歪,又向杨子问道,“前些天买走你古董的,是不是他?” 杨子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点了点头。 “佟奉全,现在人证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胖警长语气凌厉喝道。 “有意思。”佟奉全望着杨子,哂笑道,“你是说,这瘦子承认自个儿是盗贼喽?” “当然。”胖警长回答的语气语气很是坚决。 “噢,那他的东西又是从哪儿偷的?” “贝子府茹二奶奶。” 佟奉全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太过意外。 他望了望一直在旁边瞧热闹,被警察们当成空气似的瑞五一帮人,不由笑道: “先让黑的来敲竹杠,然后让白的来抓我进监牢,无论哪一头,都让我不好受。” “甭废话,快走。”胖警长阴着脸说道,又看了看佟奉全手中的枪,“现在给你多加一条罪名,持枪行凶,意图拒捕。” 佟奉全仍旧一脸泰然。 他目视前方,望了望门外,缓缓说道: “王警长,接下来,该查封咱的铺子了吧。对了,我问一句,明儿晌午,索巴请你到泰丰楼吃饭,会孝敬你多少钱,不会就五百吧?” 顿时,胖警长板着的苦瓜脸更加难看了,眉头猛地一皱,厉声喝道: “佟奉全,现在你已经多了第三条罪名,污蔑公职人员!来,把他给我铐上,再结结实实捆牢了!” “我看谁敢!”一声洪亮的呼声攸地传来。 一人迈了进来。 那人一袭长衫,戴着顶毡帽。 身后还跟着四名身穿制服的警卫人员。 他不是别人,正是三番两次为佟奉全解围的冯秘书。 他目光在屋中四下扫了一圈,然后微微笑道:“呵,够热闹啊。” 佟奉全终于欣慰一笑,暗暗叹道:“还好,时间拖得刚刚好。”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瑞五等人,立马面面相觑,神色有些慌张起来。 而胖警长瞧见进来的是冯秘书,先是一怔,然后皮笑肉不笑道: “呵,我当哪只老虎打呵欠,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冯管家。” 接着,他又语气稍稍严肃道: “冯管家,我们这儿正缉拿为盗销赃的奸商呢,劝您不要瞎掺和。” “为盗销账?你说的是谁啊?”冯秘书随口问道。 胖警长瞟了佟奉全一眼,高声说道:“就他,泛古堂的掌柜,佟奉全!” “呵,你说他为盗销账,那他是为哪个盗贼销赃啊,有人证吗?” 胖警长指了指身旁的杨子,一副不耐烦的口气说道:“就他。” 冯秘书上下打量了杨子一番,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就这,跟个麻杆似的,风一吹便能倒的瘦猴,也有胆儿做强盗?我看他倒像个抽福寿膏的。” “冯管家,一个人当没当过盗贼,可不是肉眼凡胎就能瞧出来的。他自个儿都已经认了,而且亲口指认佟奉全为他销赃。” “噢,是吗。”冯秘书望着杨子,很是随意问道,“是你自个儿承认自己是强盗的?” 杨子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抬起头来。”冯秘书忽然厉声喝道,然后直直盯着杨子,“说,你到底有没有干过鸡鸣狗盗的事儿,佟掌柜有没有为你销过赃?” 杨子抬眼瞅了瞅胖警长,愣了好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冯秘书也跟着瞥了胖警长一眼,然后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什么东西,顶在了杨子的脑门儿前。 竟是一把勃朗宁手枪。 胖警长板着的脸顿时一诧,忙问道:“冯管家,你这是干嘛?” “滚一边去,这儿没你什么事儿!”冯秘书厉声斥道。 【66】 大战一触即发 一听这话,胖警长顿时气得直拽拳头。 他瞪着冯秘书,像只被人惹怒了的野猫,却又不敢发作。 冯秘书也没理会他,而是语气稍缓对杨子说道: “爷最后问你一声,你到底是不是偷东西的强盗?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爷我不会冤枉好人。” 可是,还没等杨子应声,他又忽地将手中的枪朝前抵了抵,目光骤然跟冰碴子一般冷,阴着脸说道: “小子诶,别怪爷事先没跟你知会一声,你偷盗的是古董吧,那可价值不菲,要是你认了罪,少说也得蹲它个三年五载的。 还有,若是你敢编瞎话蒙爷,那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子低着头,被吓得脸色铁青,双腿还直哆嗦。 半晌,他声音跟蚊子似的嗡嗡道: “回,回冯爷的话,小的,小的没偷东西,那些古董都是我姑家的,是她托我拿出来卖的。” “小子诶,没吃饱饭吗,大点儿声,爷我听不清!” 杨子赶忙清了清嗓子,抬高了音调,将方才的话一字不漏重复了一遍。 接着,冯秘书一边瞅着胖警长,一边继续问道: “那你刚才指证佟掌柜为盗销赃,又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呀?” “回爷的话,那都是我三哥索巴……” “放你祖宗的狗臭屁,甭搁这儿胡说八道!”杨子的话还没讲完,胖警长忽然发起了飙。 冯秘书收起了抵在杨子脑门儿上的枪,漫不经心说道: “哟,这小子一提什么索巴,你王警长就急了眼。怎么着,难道你跟这索巴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猫腻?” “笑话,我堂堂一个警长,怎么会跟这帮市井之徒有猫腻。”胖警长哼声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拿枪指着证人的脑袋,这可是刑讯逼供。” “刑讯逼供?”冯秘书忍不住哼笑一声,“甭跟爷来这一套,进了你们那号子,有不挨鞭子不被灌辣椒水的吗?” 见王警长臭着脸不说话,冯秘书又擦了擦手中的枪,看都没看胖警长一眼,绵里藏针说道: “案子我已经审完了,怎么着,你们还不赶快都撒丫子散了,还想爷我亲自送送你们?” 胖警长低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甲,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说道: “冯管家,对不住,今儿这案子,我做主。这佟奉全有没有罪,得等我将他抓回警局审过之后,才知道。” 怎么着,你这是听不出好赖,还是听不懂人话?”冯秘书脸猛地一阴,怒瞪着胖警长,指着门口高声喝道,“给爷滚,麻溜地。” 胖警长瞥可冯秘书一眼,然后气得直咬牙,脸涨得通红说道: “冯管家,你不要欺人太甚!” “嘿,今儿我还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说话间,他忽然猛地一甩手,赏了胖警长重重一记耳光。 胖警长毫无防备。 虽然他身板儿挺圆润,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原地旋转半圈。 完全给打懵了。 半晌,他缓过神,捂着那“绣着”鲜红掌印的脸,扯着嗓子骂道: “马的,你敢抽劳资的嘴巴子?” “劳资抽得就是你这种有眼无珠的棒槌。” “好,我让你抽!”胖警长已气得眼里直冒火。 忽然,他竟直接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枪,瞄向了冯秘书。 “小子诶,胆儿挺肥啊,敢拿枪指着爷,活腻歪了?” 冯秘书也不甘示弱,说话间也抬手将枪对准了胖警长。 王警长手下四名警察一看这阵仗,立马慌了神,面面相觑之后,顺势将手里的长枪瞄向了冯秘书。 而冯秘书带来的四名警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几乎同一时间,将短枪对准了胖警长。 原本一直在外面静静站着的警察,瞧见了屋内的动静,立马冲了进来,拿着枪,将冯秘书几人团团围住了。 “嗖嗖”一阵夜风刮了进来,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 火药味儿顿时在屋子里弥漫起来。 要是有丁点儿火星子,保不齐就会立马爆了炸。 此刻,冯秘书和王警长拿着枪,互相瞄着对方脑门儿。 从人数上来看,当然是冯秘书吃亏。 不过枪子儿可不长眼,要真动起手来,胖警长的小命估计也一样悬了。 除了这两帮人,当下最慌张的,恐怕莫过于瑞五了。 原本,他只是来敲竹杠的,想着唬了人,拿了钱就闪。 谁曾想,先是遇着了一个硬骨头,被人拿土枪指着脑袋。 然后,又撞上了两帮拿着枪要干架的警察。 若这群人真交起了火来,估计得殃及他们这几条池鱼了。 通常遇着这种状况,双方僵持不下时,最需要一个人上前打打圆场解围。 本来,佟奉全可以做这个人。 但他却没有。 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大功夫,这胖警长就会先认怂撂下枪。 不是这孙子不敢跟冯秘书玩命,而是他舍不得头上那顶帽子。 他还指望着靠这个发财呢。 “王胖子,我数三声,你先给爷撒了手,不然,刘总长必给你好看!”冯秘书直直盯着胖警长,忽地厉声喝道。 【67】 尴尬的瑞五爷 常言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冯秘书跟胖警长瞧上去没怎么慌张,反而瑞五这帮人却急得够呛。 本来,他们五人一直被当做空气晾在一边,虽说尴尬了一些,但好歹平安无事。 这下好了,一旦两边真干起来,他们就可能会被连累,无辜丧命。 在同手下的跟班面面相觑之后,瑞五站起身,一脸温和,笑嘻嘻道: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几位都是吃官家饭的,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大动干戈。拿着家伙可不好,凡事儿都好商量不是,万一走了火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胖警长一直憋着怒气不吭声,冯秘书又说道: “怎么着,想清楚了没,我可要数了。” “一,二……” 果然不出佟奉全所料,没等冯秘书喊到三,胖警长就忽地放下了枪。 接着,他又回过过身,恶狠狠瞪了佟奉全一眼,然后胖手一挥,怒气冲冲哼声道:“咱走!”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忽然回来了。 冯秘书以为他这是要杀回马枪,刚准备将放下的枪再举起来,却瞧见胖警长走到了杨子跟前。 “啪”的一下,清脆响亮声传来,竟是杨子被结结实实扇了个大嘴巴子。 他捂着脸,一副要哭又哭不出来的表情,真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耗子。 胖警长前脚刚出门,冯秘书就问道: “佟掌柜,这个小瘦子,怎么个处置法儿?” 佟奉全拱手客气道:“听您的。” 冯秘书拿枪指了指杨子,语气凌厉说道: “小子诶,打今个儿起,甭让爷在四九城再撞见你,不然打瘸了你的狗腿,听清楚了吗?” 杨子连连拱手,“回爷的话,小的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那还不快滚!” 杨子赶忙屁颠屁颠逃出了屋子。 冯秘书哈哈一笑,然后又瞟了瞟瑞五一干人,问道: “佟掌柜,这帮人,是干嘛的?” 佟奉全看了看瑞五略显慌张的脸色,轻描淡写笑道: “这几位啊,是天桥红庙撂地画圈卖艺的布库,这不,到我这儿来卖东西了。” “噢,那我也凑个热闹,瞧瞧他们卖的的什么好玩意儿。” 说着,冯秘书走上前,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包袱,对一个小喽啰说道: “打开,让我掌掌眼。” 那小喽啰一脸窘迫,赶忙望向瑞五。 哪知,瑞五也一样脸色尴尬到了极致。 小喽啰见状,只能笑呵呵道: “爷,这里面的东西它不值什么钱,您不瞧也罢。” “甭废话,让你解就解,非让我拿枪顶着你脑袋瓜子,你才肯听话?” 没法子,小喽啰只能硬着头皮打开了包袱。 顿时,冯秘书连连扇着鼻子,一脸嫌弃道:“什么味儿这是,这么冲?” 等他看清包袱里装着是只断了嘴的夜壶,顿时两眼猛一瞪,问道: “这就是你们要卖给佟奉全的玩意儿?” 几人脸色憋得铁青,全都一声不吭。 “嘿,我说你们这群撂跤的,该不是拿这夜壶来敲竹杠的吧?” 瑞五赶忙摆手道:“误会,误会啊,我们是跟佟掌柜开个玩笑。” “佟掌柜,怎么说?”冯秘书问道。 佟奉全望着瑞五,微微笑道: “冯秘书,他们真是跟我开玩笑,我跟他们,那可是老交情了,是吧,瑞五爷?” 瑞五是骑虎难下,只能脸色狼狈点头道: “不错,我跟佟掌柜,那可是老交情咯,老交情。” 然后,他赶紧给身旁的小跟班使了个眼色,让其将包袱系上。 这时,冯秘书忽然又瞧见了佟奉全手里拿着的枪,不禁笑道: “嘿,佟掌柜,您什么时候也玩上枪了?不过,您这枪,打打鸟吓吓人还行。” 说着,他转了转自个儿手里的枪,说道: “佟掌柜,瞧,这是德国造的勃朗宁,您要真想捣鼓枪,回头我帮您弄一支好的。” 佟奉全连忙拱手道:“那我先在这儿谢谢您了。” “小意思,甭客气。” 佟奉全忽然又问道: “对了,冯秘书,我徒弟刘祥给您传完了信儿,怎么还没回来?” “哎,我收到您的信儿,就马不停蹄赶来,只怪走得急,就带了刘府几名警卫,不然绝不会就这么便宜了王胖子。 你那徒弟啊,我让他到同和居订雅间儿去了。” “那感情好,我正说咱去哪喝几盅呢。” 这时,一人气喘吁吁奔了进来,正是刘祥。 佟奉全问道:“怎么样,同和居的酒席备好了没?” “师父,那同和居老板等了很久,不见你们来,就打了烊了。” 冯秘书皱眉道:“嘿,敢让我吃闭门羹,胆儿挺肥啊。” “冯秘书,无妨,要不咱换东兴楼,或者仿膳饭庄?” 刘祥又说道: “师父,我去瞧过了,天儿太晚,多数酒楼饭庄都已打了烊。” 佟奉全拍了拍脑门儿,叹道:“诶,这也忒不凑巧了。” 冯秘书呆愣半晌,忽地一脸喜色叫道: “诶,正好,既如此,那咱到八大胡同听曲儿去,如何?” 【68】 八大胡同的由来 “八大胡同?”佟奉全不由微微一怔。 说实话,这八大胡同虽然跟琉璃厂仅一街之隔,盈尺之遥,但那地界儿,他还真没光顾过。 说不上洁身自好,只是他觉得那地儿鱼龙混杂,忒不干净。 主要是这年月,老百姓都没那啥意识。 传闻,当年同治帝就是因为逛八大胡同,得了花柳殒了命。 要说这八大胡同的来历,那话可就长了。 提到北京城,除了有“里九外七皇城四”这句俗语,还有句话,叫做“大胡同三百六,小胡同赛牛毛”。 而在这逶迤纵横的街巷中,最出名的,恐怕就莫过于八大胡同了。 八大胡同,其实并非单指八条胡同。 而是前门外大栅栏一带,以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胡同、陕西巷、石头胡同等等为代表的烟花巷柳之地。 民间甚至还为此编出了一首顺口溜: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陕西百顺石头城。 韩家潭畔弦歌杂, 王广斜街灯火明。 万佛寺前车辐辏, 二条营外路纵横。 貂裘豪客知多少, 簇簇胭脂坡上行。 其中有一条便叫“皮条营”,这也是“拉皮条”一词的出处。 而八大胡同“风月场”雏形的形成,起因是乾隆时期徽班进京,下榻在八大胡同中的韩家潭、百顺胡同一带。 此后,越来越多的戏班子相继来京,分别落脚于八大胡同之百顺胡同、陕西巷和李铁拐斜街等等。 清代律令,明面上是禁止娼妓的,而士大夫阶层偏就好狭忧(女为狎妓,男为狭忧),因而蓄养家班盛行,来京的徽班弟子便都是漂亮的男旦。 而古之以来,这唱曲儿唱戏的便和做皮肉生意的不分家。 所以,民间才有“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说。 打徽班进京之后,渐渐地,这八大胡同就成了士大夫阶层寻欢作乐的场地儿。 换句话说,八大胡同最初的形成,不是因为国色天香的女色,而是因为秀色可餐的男人。 他们被称之为“兔子”、“小唱”,即“小娼”,后称为“像姑”,即像姑娘的意思,谐音为“相公”。 等到了民国,娼妓解禁,相公凋零,八大胡同原来的堂子才成了女妓的天下。 见佟奉全似乎有些犹豫没应声,这时冯秘书问道: “佟掌柜,怎么,您不方便?” 佟奉全连忙微微一笑,“既然冯秘书您来了兴致,那我就,就陪您走一遭?” “对嘛,这才像爷们儿。”冯秘书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佟奉全又望了望一直尴尬傻站着瑞五,随口说道:“走吧,瑞五爷。” 瑞五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问道:“您是说我?” “不是你,还有谁。” 瑞五似乎还是有些怀疑,又同自己的跟班儿面面相觑。 “嘿,我说,人家佟掌柜邀你到八大胡同听曲儿,你不给面儿?磨磨蹭蹭个啥,爷们儿点儿。”冯秘书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瑞五这才欢心一笑,“得嘞,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听您二位的。” 见冯秘书和瑞五要驱散跟班的,佟奉全又说道: “既然大家一块儿来的,那就一块儿去八大胡同吧,人多也热闹不是。” “多谢佟掌柜。”众跟班儿齐声拱手道。 “师父,那我也要去吗?”刘祥忽然插话道。 佟奉全假装严肃,沉着脸,“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刘祥当然知道佟奉全话里的意思,连忙眯着眼笑道: “师父,跟您开玩笑的,我哪儿有那胆子啊,再说,明儿我还有一大堆书要看呢。” 路上,冯秘书侃侃说道: “佟掌柜,可能这八大胡同您去的少,我跟您说啊,这里面的娼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等“清吟小班”,二等“茶室”,三等“下处”,四等叫“小下处”,就是窑子,再往下说就是“暗门子”了,俗称“卖大炕的”。 佟奉全只能礼貌性的微微一笑。 “对了佟掌柜,您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娼优人士分为四等吗?”冯秘书继续问道。 佟奉全摇了摇头。 “我知道,是为了征税方便。”一旁的瑞五脱口而出道。 “没错。” 佟奉全不禁感叹:“嘿,这俩还真是同道中人。” 冯秘书又问道:“佟掌柜,您知道这八大胡同里出过哪些人物吗?” “哦,赛金花和小凤仙的名头,我倒是听闻过。” “果然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您说的不错。对了,我还听说,这赛金花现如今还住在石头胡同呢。” “那她现在还接客吗?”瑞五冷不丁来了一句。 “嘿,人家现在都五十多了,接什么客,难不成你要光顾?”冯秘书咋舌道。 瑞五连忙双手一摆,“那我可不敢。” “佟掌柜,您说咱今儿该去逛哪个楼?”冯秘书又问道。 “这方面,冯秘书您是行里人啊,当然听您的。” “好,那咱就就去找个二等的吧,就朱茅胡同的聚宝茶室。” 【69】 逛八大胡同 穿过几条巷子,两旁零零星星站着些搔首弄姿的女人。 这些都是暗门子。 来到聚宝茶楼。 也许有人好奇,这明明是烟花之地,为何会叫茶楼呢? 只因它的前身是戏曲茶楼,一种以品茗为引子,以戏曲欣赏或自娱自乐为主体的娱乐场地。 而自古以来,这卖笑的和卖皮肉的便不分家,时间长了,茶楼也就成了青楼。 见两名背着枪的士兵在大门外站岗,佟奉全好奇问道: “怎么,还有当兵的放哨?” 冯秘书笑道: “佟掌柜,看来您还真是头一回来这儿地儿,这聚宝茶楼档次可不低,当然少不了那些京城的军政要员来光顾。 守卫都是他们自个儿带来的,或是下属给派的。 我还听说,前些天一位部长因为争风吃醋,在这儿被打了,警局还专门派人来维持治安呢。” “警察到妓院维持治安,有意思。”佟奉全不禁暗笑。 冯秘书继续补充道: “还有些高官,怕被自家的夫人抓到,所以不让士兵在房间外站岗,不然一逮一个准。” 等进到里面,一座三层高、客栈式的阁楼映入眼帘。 东南西北遍挂着红色灯笼,颇有些古典的韵味。 悠扬的乐声、婉转的唱曲儿声、嬉笑声跟着传来,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长廊犄角之处,佟奉全赫然发现竟有不少洋人。 这时,老板娘迎上前堆着笑说道: “几位爷,是要听曲儿啊,还是找姑娘谈心?” 冯秘书摘下帽子,说道:“当然是先听曲儿,再找姑娘谈心。”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哟,这不是冯爷嘛,瞧我这眼神儿。还是老规矩,翠红、京八件和大红袍,对吧。” “嗯。” 所谓“京八件”,是指八种形状、口味不同的京味糕点。 以枣泥、青梅、葡萄干、玫瑰、豆沙、白糖、香蕉、椒盐等八种原料为馅,用猪油、水和面做皮,以皮包馅,烘烤而成。 来到二楼一包间儿,挺宽敞挺雅致。 八仙桌、条案、屏风,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正前方,还有一个小戏台。 佟奉全、冯秘书、瑞五三人坐了下来,跟班儿们则站着。 一名老者拉着扬琴,叫翠红的姑娘则拿着手绢,满面笑容唱着小曲儿。 佟奉全没什么雅兴。 虽然他也偶尔听听曲儿,但那都是在戏楼里。 这种场地,还真是头一回。 倒是冯秘书,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儿。 而瑞五爷的脸上,瞧着也有些怪异。 佟奉全明白了,不禁暗笑: “呵,看来这儿也不适合他,他这是想去三等或四等妓院,又不好意思明说。” 见此,佟奉全便在冯秘书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接着,冯秘书瞟了瑞五爷一眼,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佟奉全又给瑞五爷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出了屋子。 瑞五爷心领神会跟了出来。 “瑞五爷,要不咱换个地儿。”佟奉全说道。 瑞五爷先是一愣,然后呵呵笑道: “得,佟掌柜,您可真神了,我这点儿心思瞒不过您的法眼。” 其实,佟奉全也想找个理由离去,这下正好。 跟冯秘书拜别后,他递给了老板娘一张银票,并叮嘱其好生伺候着。 下了楼,一抬眼,他瞅见二楼一房间外站着一人,面孔很熟。 那人身形魁梧,穿着貂皮马甲,留着大胡子。 正是当初抢了他的汝窑三足奁,还拿枪抵着他脑门儿的张司令。 不过,张司令正和一女的打情骂俏,似乎没瞧见佟奉全。 “呵,真是冤家路窄啊。”佟奉全不禁暗暗叹了一声,“难怪大门口会有站岗的士兵。” 瑞五爷见佟奉全目光飘向楼上,便问道:“佟掌柜,怎么,碰见熟人了?” 佟奉全摇了摇头,面色很是凝重道:“是熟人,不过可惜,是仇人。” 瑞五爷砸了咂嘴,“这好办呀,兄弟我给你出头。” 佟奉全迟疑了片刻,意味深长说道: “那也好,瑞五爷,您放心,我佟某人做人有两个原则,其中一条便是绝不让人白帮忙。” “佟掌柜,瞧您说的,忒客气了。今儿晚上,是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兄弟一把,这点好赖我能分不清?” 佟奉全又低声说道: “瑞五爷,我想咱还是小心点儿为妙,万一惊动了门口的官兵可不好,要是被人认出也是件麻烦事儿,不如这样……” 说完,佟奉全又叮嘱道: “瑞五爷,一切以安全为重,你们当心着点儿,万一那人要带着家伙,你们就甭跟他较劲儿了。” 出了聚宝茶楼,佟奉全在巷子口等着。 好半晌,瑞五爷一行人也来了。 瑞五爷笑道: “佟掌柜,都按您的主意办的,我们从后面悄悄爬上去的,从窗子一进去就封了那人的嘴,把他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绑了起来。” “那你们的面孔没被他瞧见吧?” “那当然,我们干的就是这行,都蒙着脸呢。” 瑞五爷忽地又有些好奇问道: “对了佟掌柜,那人什么来头?身上还真带着家伙呢!” 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件东西。 佟奉全一瞅,竟是把勃朗宁手枪。 【70】 嫖是不可能的 佟奉全记得很清楚,前些日子,张司令就是拿这把枪抵着他脑门儿的。 今儿,他本来只想捉弄张司令一番,没成想,瑞五这帮人顺带还把张司令的枪也夺了过来。 看来,张司令身上的钱,八成也落在他们手里了。 “要是这瑞五知道,被他扒了衣服缴了枪的,是如今城防军的司令,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心底暗暗一笑后,佟奉全随口说道: “哦,那人是辽北的一个土财主,在我这儿买了幅画,被他划烂后还想退货,天天来找我的后账,还拿枪唬我,忒霸道。” 瑞五听完后摇了摇头: “哎,要是早知道是这样,那咱就不该只扒了他衣服,忒便宜这孙子了。” “棒槌一个,不提也罢。”接着,佟奉全话锋一转又说道,“对了瑞五爷,您这手里这把枪,出个价,我买了,如何?” 谁知,瑞五竟直接将家伙递上前,“哎,瞧您说的,这枪您喜欢,您拿回家玩去,我哪能要您的钱呀。再说,我们弟兄平日里办事儿,也用不上枪。” 佟奉全拱手道: “瑞五爷,您是仗义人,那我就收下了,放心,绝不会让您白忙活。” 瑞五连连摆手,又问道:“对了佟掌柜,那咱现在到哪儿消遣去?” “瑞五爷,这地界儿,您是轻车熟路呀,听您的。” “好,那咱就去小李纱帽胡同的泉生楼。” “泉生楼?”佟奉全觉得这名字听着有些怪怪的。 穿过几条长长的巷子。 几家客店外,站着些衣着单薄的女子,而且瞧上去年纪都不轻了。 瑞五爷指着那群女子说道: “佟掌柜,您瞧,那些都是游娼,专门在各大饭店、客店外出没,勾搭客人。” 没多大功夫,几人便已来到了泉生楼。 也是一座客栈式的阁楼,不过只有两层高。 楼梯栏杆长廊,瞧上去有些年头了。 抹浓厚脂粉的老鸨笑盈盈问道: “几位爷,您是要喝花酒,还是要暖坑头?” 瑞五开口道:“当然是喝完了酒,再……” 老鸨招了招手,“明白。” 进到一屋子。 里面装饰摆设很普通,跟方才的聚宝茶室有些差距。 老鸨又问道:“几位爷,你们是要南班的,还是要北班的?” 见佟奉全微微一怔,瑞五侃侃道: “佟掌柜,这地儿您可能来的少。所谓“南班”,主要是江南一带的女子,档次稍高一些,不但有色,而且有才; 而“北班”则主要以黄河以北地区的女子为主,相貌好,但文化修养啥的差一些。” 佟奉全暗暗叹道:“呵,这小子还真是行家。” “那就南班的吧。”佟奉全说道。 没多久,一桌丰盛的酒菜便备好了。 六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也进来了。 瑞五爷客气说道:“佟掌柜,要不您先挑?” 佟奉全摆了摆手,“诶,今儿我请客,当然您几位先选。” 瑞五爷眯着眼笑道:“佟掌柜,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然后,他就挑了身材最为圆润那位。 接着,五人便眼笑眉飞坐下,拍着自个人的大腿,示意姑娘们坐在腿上。 见众人搂着姑娘上下其手,佟奉全忽然打了个哈欠,并一脸困乏的样子说道: “瑞五爷,对不住了,今儿晚上不能跟您喝几盅了,忒困了,我先暖炕头去了。” “那成,您先去忙吧。”瑞五笑道。 佟奉全忽然又表情微微严肃说道: “瑞五爷,今儿就不打扰您的兴致了,明儿中午,我在同和居等您,谈点儿正事儿。” “好。” 然后,佟奉全给那个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姑娘使了个眼色,便出了屋子。 来到另一间房,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 这时,那姑娘捂着嘴笑道,“这位爷,瞧您说话谈吐挺斯文的,没想到这么猴急呀。” 说完,她便要去卸自己的衣服。 “打住。”佟奉全忽地面无表情说道。 接着,他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语气颇有些严肃道: “如果方才那位爷明儿问起来,你就说我是天刚亮时走的,明白吗?” 姑娘先是一愣,然后冲到桌子前拿起银票瞧了瞧,然后欣喜若狂道: “爷,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佟奉全没再搭理她,直接转身出了屋子。 身后立马传来了姑娘的的慨叹声: “爷,您可真是活菩萨,要是见天来我们这儿的客人都跟您一样,只点菜不入口,那姐妹们的日子可就舒服喽。” 回去的路上,佟奉全不禁陷入了沉思。 当年,正是这瑞五拿着把夜壶,要强卖给他。 将他身上的银票全抢了去,还扒了他的衣服。 那银票是他帮茹二奶奶卖万历五彩大盘赚的。 而他那件衣裳,是茹二奶奶给的一件锦袍和对襟莽纹马褂。 他被抢之后,慌张冲出店,放声喊着“来人啊,抓强盗呀,街坊邻居帮我报个警呀”。 就在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时,警察居然来了。 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谁曾想,那警察却将枪瞄向了他。 【71】 同和居的美食 接着,胖警长身后跟着的杨子,指认他为盗销账。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被抓进了监牢,葛老爷子刚转给他的铺子也被查封了。 再后来,茹二奶奶接到莫荷传的信儿,来到警局花了大钱,才将他保了出来。 也因为这个,他觉得自个儿欠了茹二奶奶的钱和人情,得还。 于是,他便被迫住进了茹二奶奶家的院子,帮其卖古董。 不过还好,这次他没有重蹈覆辙。 本来,他完全借冯秘书的手灭了瑞五。 但他没这么干。 因为他留着瑞五还有用。 有些明面上不太方便做的事儿,就得瑞五这样的人来办。 说到今晚的八大胡同之行,他多少还是有点膈应。 毕竟在他看来,这地儿不怎么干净。 但为了应酬交际,还是得以装装样子。 第二天晌午,佟奉全来到了西四牌楼的同和居。 没想到,瑞五竟先他一步,独自在这儿等着了。 进到一雅间儿,佟奉全问道:“瑞五爷,今儿想吃什么?” “佟掌柜,说到吃,我可是门外汉,您做主吧。” “那成。” 佟奉全又对伙计吩咐道: “先上两份‘三不粘’,再来个罗汉肚、水晶肘、扒鲍鱼龙须、兰花银耳、贵妃鸡、蝴蝶大虾、五彩蛇丝,外加烩鸟鱼蛋汤,四个银丝卷。” 他点的,都是同和居的特色菜。 说到这同和居,那可是京城最早经营鲁菜的饭庄之一,开业于道光二年。 老板精益求精,最后终于成为了四九城八大居之首。 这儿最出名的菜,就是“三不粘”。 一不粘盘、二不粘匙、三不粘牙。 这菜听着平平无奇。 就是以鸡蛋黄做主料,将水、鸡蛋黄、白糖、绿豆粉、按一定比例搅拌调和后,置入加油热炒锅中炒制。 但做起来,却相当废功夫,而且要想做的够味儿,也极难。 须大厨边炒、边搅、边放入油,得经过四五百次搅炒,前后至少七八分钟不间断。 即手不离锅,勺不离火,至蛋黄、水、糖、绿豆粉融为一体,炒至状如凝脂、色泽金黄、形如蒲月、味香扑鼻时,立马出勺。 这时,菜上齐了,瑞五爷端着酒杯说道: “佟掌柜,昨儿晚上的事儿,实在对不住,兄弟我先自罚三杯,算是给您赔罪了。” “瑞五爷,您客气,昨个儿的事儿,不愿您。我知道,都是索巴在背后使的坏。” 见瑞五面色微微凝重,佟奉全继续道: “瑞五爷,你们这行也有你们的规矩,我懂。谁先出钱,先给谁办事儿。 不过,昨儿晚上您也瞧见了,那王警长挨了一嘴巴子,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所以,不是您坏了规矩,而是这事儿您办不了,对吗?” “佟掌柜,您这话我爱听。对了,昨儿那个冯秘书,究竟什么来头,官威大得很啊。” 佟奉全轻描淡写回答道: “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就刘总长府邸一管家而已。” 瑞五端着的酒杯立刻停在了空中,忙问道: “您说的该不会是警察局总长刘三爷家的总管吧?” 佟奉全一脸淡然点了点头,“嗯,是他。” 瑞五顿时双眼猛地一瞪。 片刻后,他脸上惊诧的神情恢复了平静,又问道: “佟掌柜,这么说,您跟刘总长也有交情咯?” 佟奉全摆了摆手,很是随意说道: “哎,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我就是帮过他几个小忙而已,他请我去他府上听过一次堂会。噢,忘了这一茬儿了,他家四姨太,那是我表妹。” 瑞五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佟奉全一瞧,原来他是被酒水给呛着了,便连忙说道: “瑞五爷,咱慢着点儿喝,不急。” 瑞五又稍稍平复了心情,然后举着酒杯说道: “佟掌柜,以后街面上的事儿,还劳您多照顾照顾。” “哎,瑞五爷,甭说客气话,大家都是兄弟,互相照顾才是。” 瑞五忙赔笑道:“您说的对,互相照顾。” 佟奉全抿了一口酒,然后又随口说道: “对了瑞五爷,待会儿我要去办点儿事儿,能不跟劳您跟我一块?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忙。” “诶,佟掌柜,说哪里话,您的事儿,那就是我的事儿啊。”瑞五拍着胸脯说道。 佟奉全点了点头,夹起了一块三不沾。 入口绵软,不嚼即化,说是蛋羹却比蛋羹香甜,说是年糕却没有年糕那么黏,还有点像冰冻的奶油酥,却又别有一种温润的口感。 鲜美爽口,香甜不腻,焦脆适度,真是妙极了。 “瑞五爷,这三不粘够正宗,您尝尝。” …… 吃完饭,佟奉全和瑞五来到了茹二奶奶家对过的馄饨摊。 “邢老头,还认得咱吗?”佟奉全对摊主问道。 老头眨巴了几下眼睛,摇了摇头道:“瞧您是生面孔,没瞅见过。” “呵。”佟奉全不禁冷哼一声,“前些天,我在你这儿喝了碗馄饨汤,付了三块大洋,你忘了?” 邢老头愣着神上下打量了佟奉全片刻,然后龇着龅嘴笑道: “噢,是您啊,我想起来了。” 佟奉全忽地脸一沉,目光冰冷望着老头,语气柔中带刚问道: “邢老头,既然你收了我的钱,那为什么又口风不紧,出尔反尔呢?” 【72】 砸了他的摊子 邢老头下混沌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他眉头微微一皱,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慌乱。 然后,他故作镇定,满脸疑惑说道:“这位爷,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不明白?呵,还装起糊涂来了?” “爷,瞧您说的,咱可是实诚人,说话不会拐弯儿,直肠子一个。我看,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误会。” “行了,甭搁我这儿装模作样,除了你,绝没第二个人。” 佟奉全之所以口气这么决绝,是因为他清楚,自打上次他从杨子那儿买了成化斗彩杯、珐琅彩橄榄瓶后,便再没碰见过杨子。 所以,杨子不可能知道他的来历。 但是,昨儿晚上,杨子却亲口指认东西是被他买走的。 那只有一个解释:索巴让杨子编瞎话,好抓他进大牢,结果歪打正着。 也就是说,自己和刘祥帮茹二奶奶卖古董的事儿,还是被索巴给知道了。 而有可能把这风透出去的,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眼前这个邢老头。 再加上方才这老头眼里闪过的慌乱神色,佟奉全就更加确信无疑了。 见邢老头挣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佟奉全给一旁的瑞五使了个眼色,然后绵里藏针说道: “看来,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还真拿咱当天桥把式了。邢老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兴许能让你好过一些。” 瑞五爷心领神会,撸起了袖子,揉了揉拳头,瞪着眼缓缓朝邢老头逼去。 邢老头一看这架势,立马土地爷扑蚂蚱,慌了神。 他后退了半步,央求道:“爷,有话好说,甭动气啊,它没必要。” “邢老头,既然你这嘴比煮熟的鸭子还硬,那就甭怪我了。瑞五爷,看你的了。”佟奉全语带威胁说道。 可是,还没等瑞五挥拳,邢老头就忽地又惊又慌说道: “别介,爷,算我怕了您了,您高抬贵手,我都交代,还不成吗?” 佟奉全看都没看邢老头,依旧板着脸,问道: “说吧,你收了那人多少钱?” 邢老头畏畏缩缩半晌,这才比出了仨指头。 佟奉全不禁摇了摇头,“呵,前后两句话,就赚了六块大洋,还挺会做买卖的。” 邢老头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并说道: “爷,要是那人对您做了什么,您找他去呀,跟我可八竿子打不着,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而已。再说,这年头,谁要跟钱过不去,那不是犯傻吗?” “放心,那人跑不了。”佟奉全忽然拳头一拽,说道,“不过,你也需要长个记性。瑞五爷,替我砸了他的摊子。” “爷,别介,您这是说话不算数啊!”邢老头挣着脖子说道,似乎很不服气, “我说话不算数?邢老头,刚才,我说让你老老实实交代,就让你好过点儿,现在我砸的是你的摊子,可没对你动手。 再说,那天你收我钱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你的嘴会比缝衣针缝过还严实,要是漏了风,我砸了你的摊子,你也不拦着。怎么着,这么快就忘了?” “这……”邢老头立马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憋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邢老头煮馄饨的炉子和锅被踹翻在地。 佟奉全瞅到没瞅一眼,只在摊桌上放下了几块大洋,然后丢下了一句话: “邢老头,看在你是摆摊的份上,今儿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邢老头连忙捧起桌上的钱,并拿起一枚大洋吹了吹,然后又望着佟奉全离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嘿,砸了我的摊子,又给我钱,这是什么个意思?” 其实,佟奉全本来没打算找邢老头后账的。 虽然这人也可恨,但要佟奉全跑大老远去教训一个摆摊的,没那必要,邢老头也不够格。 他更多的是想试探试探瑞五。 这时,佟奉全递给了瑞五一个钱袋,并说道: “瑞五爷,小小意思,甭嫌少。” 瑞五爷连忙摆手,“佟掌柜,这钱我可不能收,不就是砸了一个摊子吗,抬手的事儿。再说,我还得谢谢您,昨儿晚上让我的弟兄们开了荤。” 佟奉全不禁一笑,然后说道: “那这样,这钱,就当我资助您办布库营了,多招点儿人手,指不定以后还有发财的大买卖让你做。” 瑞五迟疑了片刻,“得,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也甭客气了,我代我的弟兄们谢谢您了。” 拜别了瑞五,佟奉全回到店里,将三名徒弟召集到了一块儿。 他将一沓文书递给众徒弟,然后说道: “福山、福全、刘祥,今儿,师父有几件大事儿要宣布,你们记好了,这些事儿,我已经谋划很久了。” 徒弟们顿时打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聆听着。 “这第一件事儿嘛,就是以后咱们的店,就按天干地支来排序,第一家泛古堂,就是泛古堂甲子号,之前的格古斋就是乙字号,燕居阁便是丙字号。” “第二件事,下月初一起,福山、福全、刘祥,你们仨分别担任甲乙丙三家店的一星掌柜。” 三位徒弟一听,顿时张大了嘴望着佟奉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大徒弟福山抢先问道:“师父,啥叫一星掌柜?” 【73】 商业蓝图第一步 佟奉全没有直接回答道他,而是侃侃道: “古玩这行,一直以来学徒是没工钱的。打今儿起,咱,改了这规矩。以后只要是泛古堂的学徒,签了合同,每月就有工钱。 不过,在咱泛古堂当学徒,不仅要学古玩知识,还得见天去夹包袱窜宅门,收东西攒客源。 每收一件东西被卖出去,每做成一桩买卖,都有提成。只要提成达到一定数,再通过了考核,就能晋升。从一星学徒升到五星学徒,再到一星掌柜。 等你们做到了五星掌柜,就有机会成为东家。届时,你们掌管的每一家店,都会有你们的分红。 若你们一家店经营得好,利润高,还可自行盘新铺子开分店。” 徒弟们愣了好半晌,又问道: “师父,那您对我们仨应该也有考核要求吧?” 佟奉全点了点头,“咱古玩这行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我就以半年为期,只要你们在半年之内达成了我设的目标,便能晋升为二星掌柜,也就是正式的掌柜。考虑到你们经验还有所欠缺,我设的标准可不高。 若你们没能达成要求,就暂时先降为五星伙计。当然,以后也还是有机会再升上去的。” “师父,那我们仨是不是还得招学徒伙计?” “嗯。你们还得认认真真教你们的徒弟,以后他们为泛古堂创造的每一分利,也一样有你们的提成。 不过,你们招学徒可不能太随便,先把他们的来路以及保人的底细摸清楚了喽。” 说着,佟奉全又望向刘祥: “刘祥啊,你跟师父我已有段时间了,我因为信得过你,所以一直没去找你的保人,不过,咱还是按规矩来得好,明儿带我去见你的保人。” “好的,师父,” 佟奉全接着道: “我打算去瑞蚨祥、内联升分别定做几间衣裳、几双鞋子,在上面绣上咱泛古堂特有的标识。 以后不仅你们要穿,你们的徒弟出去窜宅门,也得穿带咱泛古堂标识的衣帽,包括他们夹的包袱、敲的小鼓。” “师父,那咱泛古堂的标识是何模样?” “这个我已经描好了,回头拿给你们瞧瞧。 当年我出师时卖的第一件东西,是青花缠枝花纹瓜棱瓶,所以,我便以青花缠枝花纹为标识,中间再以丹青笔法加上泛古堂仨字。” “师父,听您的描述,我想起了一句诗,‘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 “福全啊,看来你还得学,你说的这句诗,乃宋徽宗为汝窑之色定名时的御批,而青花缠枝花纹瓜棱瓶,那是成化年间的玩意儿。” 呵呵一笑后,佟奉全继续道: “今儿你们要做一件事,把各自店里的玩意儿做个分门别类统计,以后收上来的东西,也全都要记录在案。 包括东西谁收的,什么时间点儿收的,原主是谁,在哪儿收的,多少钱收的,越详细越好,你们卖出去的每件东西,一样要记录下来。 若一人收的东西被另一人出了,前者也一样有提成。 关于所有提成的划分,还有不同职位时对应的工钱,文书里都有详细介绍,你们自个儿瞧吧,有不懂的,来问我。” “师父,那这段时间内,店里收货出货全由我们做主,也就是自负盈亏咯?” “差不多,八千块以下的买卖,你们自个儿瞧着办,超过这个数的,我再把把关。” “明白了,师父。” “你们抓紧时间好好看文书,回头觉得没什么问题,咱把合同签了。 以后,咱泛古堂的所有规矩,都得按合同文书来办,不能再狗掀门帘子了。 关于泛古堂未来的规划还有许多,怕你们贪多嚼不烂,就先讲这么些吧。” 佟奉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之前我教了你们不少造假作旧的手法,但都是纸上谈兵,是时候手上见真功夫了。福山,就先从你开始吧。 对了,你们仨得空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练练枪法,回头,我看能不能给你们每人都淘换支洋造的。 保不齐,以后咱泛古堂从上到下都得使枪。世道乱,得多点儿防备。” 第二天一大早,佟奉全带着福山来到了城郊一偏僻村子。 这是他两次烧制假古董的地方。 进了院子,佟奉全介绍道: “福山,这位就是金师傅,他祖辈都是宫里造办处的,他烧的玩意儿,不是像,那就是真的,好好跟他学本事儿。” 福山连忙鞠躬行礼。 佟奉全又对金师傅说道: “金师傅,这是我大徒弟福山,以前跟您提过的,希望您能把看家的本事都传给他。” 金师傅笑道: “佟掌柜,这个您放心,我会把压箱子底儿的手艺都拿出来,绝不藏着掖着。” 回到四九城,佟奉全想着顺道去瑞蚨祥,把定做的鞋子取回来。 路过一桥时,上面竟密密匝匝挤满了人。 同时,前面还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佟奉全有些好奇地挤上前。 一瞧,竟是两人在掐架。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刚准备离去,却忽然发现其中一人瞧着有点面熟。 只见那人顶着个大光头,留着稀疏的胡子,身形挺壮实,一脸的莽汉样。 “是谁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忽然,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儿,惊呼道: “诶,这不是大宅门里的郑老屁吗?” 【74】 大宅门里的七老爷和郑老屁 此时,郑老屁正被一人死死抵在了围栏上,还被掐住了脖子。 他手臂苦苦用力向前推着,却还是无法挣脱那人的束缚,急得直瞪眼。 忽然,他不知怎么灵机一动,学起了女人打架,一下薅住了那人头发,并用力拔着。 那人疼得直叫:“嘿,小子诶,揪头发是吧,快松开!” 郑老屁没搭理他,语气强硬回道: “我就薅你头发了,怎么着,要松你先松!” 那人怒道:“你先松!”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叫了好半晌,却没一个人先撒手的。 佟奉全刚准备上前去拉架,谁知,那人忽然抓住了郑老屁揪他头发的那只手,猛地一拽,然后顺势一推。 接着“砰”一声响传来,郑老屁直接栽进了河里。 佟奉全瞅了瞅那人的背影,忽地一怔。 “这个和郑老屁掐架的人,是大宅门里的白七爷?” 等那人转过身,佟奉全一瞧。 呵,还真是白七爷。 “好小子,掀下我一块头皮!”白七爷摸了摸自个儿的头顶,表情异常痛苦嘀咕道。 然后,他趴在围栏上,瞅着在水里扑腾的的郑老屁,爽朗笑道: “小子诶,凉快凉快吧。” 郑老屁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抹了一把脸,冲着桥上气急败坏喊道: “你小子,有种别跑!” 白七爷一点儿不慌,撸了撸袖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等着他。 好半晌,郑老屁终于爬上了岸,怒气冲冲朝这边儿奔来。 佟奉全见他一副还想干架的仗势,便连忙上前将其拦住,客气说道: “这位兄弟,有话好说,犯不着动手。讲句实诚话,那位爷是练家子,您未必是他的对手。” 郑老屁眼珠瞪得溜圆,指着白七爷怒道: “他把我推下河,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了了。” 佟奉全呵呵一笑,“兄弟,他把你推下河,你揪他一绺头发,你们俩坟头改菜园子,算是扯平了吧。” 郑老屁稍微平复了下怒气,忽地又望向自己双脚。 然后,他脱下了鞋子,满脸哀怨。 “我的鞋啊,俺媳妇儿刚给俺做的新鞋啊!”郑老屁竟像个八岁孩童一样哭了起来,直直盯着手里的鞋子,如同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被毁了。 佟奉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给弄迷糊了。 回过神,他安慰道: “兄弟,甭哭了,我正准备到鞋店取鞋,要不这样,我顺带给你来一双,成不成?” 郑老屁停止了抽噎,望着佟奉全,将信将疑道:“你没逗俺吧,你要给俺买鞋子?” 佟奉全刚点头,谁知白七爷竟也走上了前,摆了摆手道: “这位爷,不劳您,他的鞋子是我弄坏的,我来赔他。” 郑老屁又瞪了瞪眼说道:“对,是你把我推下水的,这鞋子就得你赔。” 白七爷哈哈笑了起来,“行了,还怕我赖账不成,走着。” 接着,他又对佟奉全拱手道: “这位爷,多谢您好心劝架,敢问您贵姓?” 佟奉全拱手回了礼,“免贵姓佟。” “噢,佟爷。对了,瞧您打扮像个买卖人,不知在哪儿发财?” “琉璃厂做点小买卖,斋名泛古堂。” “琉璃厂?那就是古玩行喽,好行当。” “马马虎虎,凑合吧。” 一旁的郑老屁见二人聊得欢,颇有些不难烦说道: “嘿嘿嘿,说好了赔我鞋子呢,怎么又搁这儿扯起闲篇来了,这天都快黑了。” 白七爷不禁笑了起来,“诶,看把你给急的,那咱走吧。” 佟奉全说道:“正好我要去内联升,一块吧。” 来到内联升,白七爷给老板交代了几句,又和佟奉全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去。 郑老屁一下急了,赶紧叫住了白七爷,“嘿,你走了谁给钱呀?” 白七爷笑道:“你踏踏实实的,反正不用你出钱。” 佟奉全也说道: “兄弟,甭担心,这位爷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主,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吗。” “你家里几口人?”这时老板向郑老屁问道。 “六口。” 老板呵呵呵一笑,冲着里面的伙计高声呼道:“好,给这位兄弟来六双!” 郑老屁赶忙拦住了老板,“嘿,你给钱呀?” 老板歪着嘴一笑: “真是傻爷们儿,又不用你出钱,账都记在刚才那位爷头上,他花钱可没个数。” 郑老屁先是一愣,然后呵呵乐了,“诶,一双换六双,这么说俺赚了。” 老板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傻大个儿,这不是赚了,是赚大发咯。” 而佟奉全这边,老板一再要求,必须让伙计将鞋子送到泛古堂。 他只好应允。 路过一家小店时,他想起这儿的姜丝排叉不错,便准备进去尝尝。 刚坐下,他忽然瞅见窗外一人正冲着自己憨笑。 那人居然是郑老屁。 佟奉全也不禁呵呵一笑,冲其招了招手。 郑老屁心领神会,立马兴冲冲奔了进来。 谁知,店里的伙计竟拦住了他,“嘿,要饭的,你这一身泥的,甭进来,我们这儿现在没工夫打发你,去别处吧。” 郑老屁一听顿时怒了,瞪着眼喝道: “嘿,狗眼看人低,说谁呢,你才要饭的。” 见伙计准备驱赶郑老屁,佟奉全猛地拍了拍一下桌子,朗声道: “伙计,让这位兄弟进来,我请他。” 【75】 吃播鼻祖郑老屁 郑老屁乐呵呵坐下了。 佟奉瞅见他脚上湿漉漉的鞋子,便问道: “我说兄弟,这内联升的新鞋,不合脚?” 郑老屁摆了摆手,叹声道: “嗨,别提了,要不是那老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鞋原来这么贵。好家伙,一双鞋,都赶上我一家子俩月的嚼裹钱了,我哪舍得穿啊。” 佟奉全心想,他说的也是,便对伙计吩咐道: “甜味儿、咸味儿的姜丝排叉,各来两盘。” 说到这姜丝排叉,那可是老北京赫赫有名的小吃十三绝之一。 因原料中有鲜姜,吃起来有股淡淡的鲜姜嫩香味儿而得名。 它的做法倒也不难,但要想做好了可不简单。 先把最新鲜的嫩姜去皮,剁成均匀细末,面粉加微量明矾末,和好面,放到轧面机上轧五六次,直到薄片均匀光滑。 然后在薄片上撒上细淀粉面,叠成长条,用刀切成特定长宽的排叉条,将两小片叠到一起,中间顺切三刀,散开成单片套翻在一起,再下锅用温油炸。 接下来便是关键的一步,过蜜。 这指的是,将鲜姜去皮切成细丝儿,用水将其熬开后捞出姜丝,放入白糖,开锅后放饴糖、桂花,继续熬开后移小火上。 然后将炸好的排叉,放入姜丝熬出的桂花饴糖中。 过蜜后的排叉呈浅黄色,既酥软又甘甜芳香。 这时,姜丝排叉盛上来了。 佟奉全夹起几片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细细回味。 等他一抬眼,顿时愣住了神。 好家伙,这才多大点儿功夫,郑老屁面前的两盘排叉,已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连渣子末子都不剩一丁点儿。 关键是,这盘子它可不小。 更有意思的是,他连筷子都没用,直接拿盘子朝嘴里倒。 佟奉全不禁暗暗一笑,“呵,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吃货,这两盘子哪够给他塞牙缝啊。” 他连忙又叫来了伙计,问答:“你们店还有什么拿手的没?” “回爷的话,四九城小吃十三绝,咱小店都有的做。” “那除了面茶和排叉,其他的各来两份。” 伙计顿时瞪大了眼看着佟奉全,“爷,那就二十二份咯,您二位,吃的完?” 佟奉全笑着回答道:“不是我们二位,是这兄弟一人。” “什么,就他一人?” 见伙计呆住愣了神,佟奉全说道:“甭站着了,快去吧。” 半晌,二十多盘小吃端了上来。 豆面糕、艾窝窝、糖卷果、糖耳朵、馓子麻花、蛤蟆吐蜜、焦圈、糖火烧、豌豆黄、炒肝、奶油炸糕。 一桌子放不下,伙计只得将其中几盘,放在旁边的空桌上。 郑老屁撸起了袖子,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 伙计将筷子递给了他,谁知他一摆手,“用筷子吃不方便,吃起来也不痛快。” 四面的客人都被他的吃状给吸引住了,全都望向这边儿。 此刻的郑老屁,就像一个吃播的博主,对着自己的粉丝,尽情忘我地表演着。 一盘子的东西,他最多不超过三口就干完了。 他吃起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唾沫都没咽一下。 佟奉全本来觉得不怎么饿,但瞧郑老屁吃得这么得劲儿,忽然就觉得肚子好像在咕咕叫。 等他吃了不到半盘姜丝排叉,一抬眼,好家伙,郑老屁已将十几盘小吃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后,郑老屁又直接坐到了旁边那张座子上,继续吃了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回来坐在了佟奉全对面。 他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抹了抹嘴。 “怎么样,口味如何?”佟奉全问道。 “凑合吧。”郑老屁随口回答道。 一旁的伙计闻言,说道: “嘿,我说这位爷,您的口味可够刁的,本店的小吃,那在四九城可都排得上号的。 甭说别的,就那豌豆黄,可是仿宫里的秘法做的,当年老佛爷吃的也就这味儿。” 郑老屁双手在袖子上蹭了蹭,脱口而出道: “噢,你说那豌豆呀,味道还行,怎么,老佛爷也吃这玩意儿?” “嘿,我说你……”伙计无奈摇了摇头。 佟奉全见郑老屁连嗝儿都没打一个,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便问道: “怎么样,兄弟,饱了没您?” 郑老屁瞅了瞅佟奉全还剩一盘半的排叉,回答道:“算了,就这么着吧。” “别介,既然请您吃东西,没吃饱那算个什么事儿?” 郑老屁咽了咽口唾沫,“那成,我口有点干,再给我弄点儿稀的。” “伙计,再给他来四碗面茶。” 又是抬眼的功夫,四碗面茶就被郑老屁拾掇得干干净净。 佟奉全再次问道:“怎么样,这回饱了没?” 郑老屁将碗里最后一滴面茶滴进了嘴里,然后说道: “还成,这面糊煮的不赖,够味儿。可惜啊,都是些点心,吃起来不痛快。” “噢,那你要吃什么才痛快?”佟奉全有些好奇问道。 郑老屁又咽了咽唾沫说道: “有一回,俺帮一位土财主干活儿,他家做的大饼卷肉,那才真叫一个香,俺吃了好几斤得有。” 佟奉全一听不禁笑了起来,“呵,感情你是喜欢吃大饼卷肉啊!” 【76】 看郑老屁吃大饼卷肉 郑老屁一脸憨样点了点头。 一旁的伙计见状,对郑老屁数落道: “这位爷请您尝了四九城的小吃十三绝,您不念他的好,反而说连大饼卷肉都不如,您可真是……” 郑老屁挣着脖子回应道: “就是没我们村财主家做的大饼卷肉好吃,咋了!” 佟奉全笑着摆了摆手,“行了,甭争了,我就喜欢你这股憨直劲儿。既然说了请你吃饭,没吃饱那算什么事儿。走着,咱换个地儿接着吃。” 说完,他便付了饭钱,出了店。 郑老屁紧跟在其后。 来到街面上,佟奉全驻足在了一家摊位前,并对郑老屁问道: “兄弟,还能来几斤饼你?” 郑老屁瞅了瞅摊子上的大饼卷肉,抿了抿嘴,愣了一小会儿儿,才有些犹犹豫豫说道: “那就来一斤的吧。” “一斤够?”佟奉全面露疑色问道。 郑老屁又愣了半晌,这才说道:“那就来两斤的吧。” “对,这才像话嘛。老板,给他来两斤的。” 郑老屁接过大饼,就直接一口塞进了嘴里。 好家伙,他只一口,那大饼就被他干掉了一大半。 “兄弟,慢着点。”佟奉全还真有点儿怕他噎着了。 眨眼的功夫,一大卷烙饼就被他咽下了肚子。 佟奉全不由感慨: “别人吃东西,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就是为了品尝美食,而郑老屁吃东西,瞧着就像戏台上唱戏的,不仅他自个儿沉浸其中,还能逗得旁人的情绪也跟着牵动。” 这不,摊主这会儿都看傻了,惊叹道: “这位爷,您可真是好福气,好胃口。不过话说回来,您再怎么能吃,还是悠着点儿好。” 郑老屁嘴涨得圆滚滚,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回道: “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怕个啥。这世道,俺只见过没饭吃饿死的,可没听过吃多了撑死的,谁叫俺打小胃口就这么好呢。” 接着,他终于打了一个小嗝儿,又抹了抹嘴,“哎,这城里的财主就是阔绰,又是给俺买鞋,又是请俺吃大饼。” “兄弟,那您可就错了。”佟奉全意味深长说道,“得亏您运气好,不说旁的,就今儿被您掀掉一块头皮那位,要是赶上别人,保不齐就把你送进监牢了。” 郑老屁微微愣着神,“这么说,那人还是个好人咯?” “好坏咱先不论,用京话说,是个爷们儿。” “噢,那他什么来头?” 佟奉全反问道:“百草厅知道不?” “听说过,那不是卖药的白家老号吗?” “对,那位爷就是百草厅的白七爷。” 郑老屁顿时两眼一瞪,“那不是跟俺村里的土财主一样阔?” “土财主?”佟奉全一听笑了,“差不多吧。” 郑老屁忽地猛拍一下自己的大光头,叹道: “坏了,我的马车还在那儿呢,天不早了,俺该回去了。这位爷,今儿多谢您的大饼,回头我到哪儿谢您去?” “谢?呵,不就几张饼吗,犯不着。对了,回头你要是在乡下待不下去喽,可以来琉璃厂泛古堂找我。” “琉璃厂,那你是卖古董的咯?” “差不多吧。” 郑老屁摇了摇头,“不成,俺一个种地的,哪懂什么古玩字画。” 佟奉全呵呵一笑,“放心,不让你卖古董,看家护院,总成吧?” 郑老屁憨憨乐了,“那可以,俺没别的,就有一把子力气。” “成,那这么说定了,我等着您嘞。” 佟奉全正欲转身离去,郑老屁忽然叫住了他,“诶,你还没告诉俺你的大号呢。” “大号?”佟奉全摆了摆手,“咱俩不过萍水相逢,我请你吃了几卷饼而已,用不着留姓名。 要是有缘,哪天你来投奔咱,我再告诉你不迟。不过,我还是希望没那天的好。” 郑老屁一脸不解望着佟奉全,问道: “诶,这话什么意思,我听着犯迷糊,你不想让俺来投奔你?” 佟奉全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人离乡贱,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要是哪天你来投奔我了,那不就说明你遇着难处了,或是乡下地不好种了,对不?所以我才说,最好看不到那天。” 郑老屁点了点头,“嘿,你说这话还有那么点儿理。那这么说定了噢,俺先走了。” “成,路上慢着点儿。” 跟郑老屁拜别后,佟奉全走在街上,忽然被一人叫住了。 他抬眼一瞅,那人瞧着有几分面熟。 “这位兄弟,有事儿?”佟奉全拱手问道。 那人回了礼,很是恭敬说道: “佟爷,我是西四牌楼北报子胡同的布库,前天晚上,八大胡同泉生楼…..” 佟奉全恍然大悟,“噢,记起来了,怎么,瑞五爷找咱有事儿?” “佟爷,您不是托瑞五爷打听索巴的消息吗,这不,有信儿了。今个儿晌午,他和王警长在泰丰楼碰了面,对了,还有个叫王财的也跟他俩在一块儿。” 佟奉全微微一怔,“这仨孙子待一块儿,准是猴儿窜稀,一肚子坏水。想不到王财也在,看来,这小子不是被蓝一贵保出来的,是被王胖子给放喽。” “不成,我得赶快想个辙,不能坐以待毙。” 思忖着,佟奉全说道: “好,我知道了,回去跟瑞五爷言语一声,我交代他办的事儿,可以做准备了。” 【77】 算计王警长 是夜,佟奉全和冯秘书相聚于柳泉居的雅间儿。 席间,冯秘书透漏了一个趣闻,说是城防军的张司令,前天晚上在聚宝茶室遭人打劫。 “佟掌柜,您听说了没有,那张司令被一群蒙面人扒了个精光,然后被五花大绑着,还被用裤衩儿塞住了嘴。”冯秘书一边说着,一边笑得直捶桌子。 佟奉全一脸好奇地摇了摇头。 但他心底差点笑出声来,“呵,瑞五这小子,想得出来,拿裤衩儿堵张司令的嘴。” 冯秘书又道: “说来也巧,那晚我也在聚宝茶室,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听着。” “估计那群强盗是惯犯,经验足吧。”佟奉全随口说道。 他总不能告诉冯秘书,那张司令的枪就在他手里呢。 “这下,看那张司令以后还敢不敢逛八大胡同了。”冯秘书哈哈大笑道。 “估计够呛。” 接着,两人享用了柳泉居的招牌菜爆三样、糟溜三白、响油鳝糊、菠萝古老肉、烤馒头等等。 几杯酒下肚,冯秘书问道:“怎么样,这几天王胖子有没有去找你的茬?” 佟奉全顿时一怔,脸色很是怅然,叹了口气道: “哎,那王警长肚子里憋着坏,就怕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佟掌柜,这事儿了可不是兄弟我不上心,即便我要办这孙子,也得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不是。 我好几次暗示刘总长,想让他帮着敲打敲打那王胖子,可他总跟我打太极和稀泥。 后来我想了想,也是,王警长怎么说也是他下属,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摘了这小子的官帽。 再说,王胖子之前可没少给刘总长拍马屁塞好处,刘总长也没有理由办他呀,所以,佟掌柜,您这边儿还得……” “冯秘书,这事儿您是上了心的,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么能怨您呢。至于您的意思,我也明白,这不,今儿我来就是来跟您商量这事儿的。” “噢,有什么打算,说说看。” 佟奉全朝房间门口瞅了瞅,然后说道: “冯秘书,最近我物色到了件好东西,回头您帮我转送给刘总长。” 冯秘书放下了筷子,忙问道:“噢,是什么宝贝?” 佟奉全微微垂下头,压低了嗓门说道: “珐琅彩橄榄瓶,康熙南书房的御用品,而且还是一对儿,目前行价至少两万。” “两万?”冯秘书脸上猛地一诧,然后又连忙声音略低说道,“佟掌柜,这个血本是不是下的忒大了点儿?” 佟掌柜很是无奈地长吁一口气,“没法子,自从上次您为了救我,扇了王胖子一嘴巴子,我跟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他必定放我不过。 若是让他逮住机会查封了我的铺子,到时亏的可不就不止两万块了,保不齐身家性命都得搭上。” “您说的在理。”冯秘书点了点头,又问道,“佟掌柜,有什么咱能帮上忙的,您直说,甭客气。” “冯秘书,您放心,还是那句话,我佟某人绝对不会让朋友白帮忙。” “哎,您忒客气了。来,再走一个。” …… 第二天一早,佟奉全将一个金丝红檀匣子递给了刘祥,并吩咐道: “刘祥,你去窜货场找个摊子,把这件东西亮出来。” 说完,他又望着刘祥,表情微微严肃说道: “记住,甭管有人出多高的价,先拖着,别应下来,明白吗?” 刘祥点了点头。 等他接过匣子,打开一瞧,顿时表情呆住了,“师父,这不是您前段时间收的珐琅彩橄榄瓶吗?” 佟奉全一脸平静点了点头,然后又叮嘱道: “记住,卖东西时一定要招摇些,得让窜货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宝贝,懂吗?” “嗯。” 刘祥遵照吩咐,几乎是在窜货场住了一天,除了吃饭的时间。 直到晚上窜货场关了门,他才回泛古堂。 接下来的一天,刘祥又去了窜货场,佟奉全则守在店里。 这时,一位粗短打扮的壮汉进来了。 他跟佟奉全小声禀报着什么,然后就出去了。 夜已深时,刘祥才从窜货场回来。 佟奉全吩咐道道:“刘祥,东西放就搁在条案上,先去歇息着吧你。” “师父,天儿不早了,您还有事儿要忙?” 佟奉全望了望屋外的街面,然后回答道:“我在等一个买主,你去睡吧。” 然后,他就静静坐着,慢慢饮着茶。 没多久,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呵,来得挺快嘛。”佟奉全不禁嘀咕了一声。 很快,那脚步声就停在了泛古堂门外。 这时,一位穿着警服的胖子昂首挺胸迈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差点儿将佟奉全抓进监牢的王警长。 “佟奉全,本警长接到线报,你公然贩卖赃物,罪大恶极,现在依法将你逮捕。”胖警长摆着一张臭脸,语气严厉喝道。 “呵,有意思。”佟奉全不禁哼笑一声,“王警长,前几天你才说我为盗销赃,要把我抓进大牢,这么快就又故技重施?” “哼。”胖警长嘴角微微一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佟奉全,这次可不一样,就算那个姓冯的来了,也救不了你!” 【78】 胖警长入了局 佟奉全没再搭理胖警长,依旧继续饮着茶。 王警长走到了条案前,拿起了金丝檀木匣子,打开了。 他哼了一声,“赃物在此,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佟奉全,你急着出手这赃物,是想卖个大价钱来打点刘总长,是吧。可惜,你没这机会了。” 接着,他手一摆,高声喝道:“来,把他给我铐了。” 十几名警察应声冲了进来,将枪对准了佟奉全。 佟奉全还是没应声,只气定神闲望着门口。 他在等一个人。 “佟掌柜,您怎么还搁店里待着呢?”伴随着一声问话,佟奉全等的人进来了。 正是冯秘书。 他只身一人,连个随从跟班的都没带。 胖警长瞅见了他,立马眼神鄙夷瞟了他几眼,并用语带讥讽说道: “冯管家,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一来泛古堂办案,你就来凑热闹,哪儿都有你呀。” 冯秘书瞪了胖警长一眼,用很是不屑的语气说道: “爷才没闲工夫管你的破事儿,我是奉了刘总长的命令,来取他买的东西。” “冯秘书,您要白跑一趟了,刘总长要的珐琅彩橄榄瓶,今儿怕是没法子送到了。”佟奉全终于开了口。 “怎么个茬儿,您该不会把东西卖给旁人了吧,刘总长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冯秘书似乎有些焦急说道。 佟奉全望着胖警长手里拿着的匣子,正色壮容回答道: “冯秘书,我本来正准备将东西送到刘府,谁知王警长带人杀来了,说这是赃物,要充公。” “充公?我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冯秘书摘下了毡帽,轻轻弹了弹,然后望着胖警长,语气柔中带刚问道: “王警长,怎么,是你要查抄这两只瓶子?” “这是赃物,我收缴充公是天经地义!”胖警长板着脸,理直气壮回答道。 “呵,真是老虎打呵欠,好大的口气,连刘总长的东西都敢收缴。”冯秘书的眼神骤然一冷,然后忽然从王警长手里将匣子硬生生夺了去。 胖警长顿时气得直抽鼻子,伸手准备将东西反夺回来。 冯秘书一把推开了他,并语带威胁说道: “小子诶,劝你把狗爪子拿开,要是瓶子被打翻了,你可担待不起。” 胖警长愣了片刻,这才缩回了手。 他气得猛一挥袖子。 瞬间,十几把枪又齐刷刷瞄向了冯秘书。 冯秘书倒也不惊不慌,只瞟了瞟拿枪指着他的警察,然后语气轻蔑说道: “王胖子,行了,甭搁我这儿耍天桥把式,就你,开一枪试试。” 王警长气得两眼直冒火星,摆着苦瓜脸,语气却很坚决说道: “冯管家,今儿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这两件赃物,我非带走不可。” “嘿,你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敢跟刘总长过不去?”冯秘书问道。 “哼,你以为你们俩在我面前唱唱双簧,我就信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王胖子,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呀,行,那咱走吧,让刘总长做主。” 胖警长忽地一愣,“什么,你要我去见刘总长?” “怎么,没胆儿,怂了?” “笑话,今儿就是刘总长来了,这两个瓶子我也要带走。” “口气够大,好,那就甭废话了,走吧。” 很快,三人便就进到了刘总长的府邸。 冯秘书刚跟刘总长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胖警长就挣着脖子驳斥道: “刘总长,您可别听他瞎掰,我去泛古堂是为了追查赃物。” 刘总长拉长了脸,怒道: “王胖子,你胆儿见长啊,连我看中的玩意儿也敢抢!” “刘总长,您误会了,没有的事儿,我要早知道您喜欢这玩意儿,肯定也会想尽办法给您弄两件。再说,我这不也是为了办案,为了维护四九城的安定嘛,” “这么说,你非但没过,还有功了?” “刘总长,我哪还敢邀功啊。我中了歹人的圈套,我认栽,但我必须得说句忠心的话,这两件东西它真是赃物。” “还敢狡辩!“刘总长猛地一拍桌子,“今儿,冯秘书跟你说了这东西是我看上的,你为何对他还不依不饶? 怎么,是我的话不好使了,还是你翅膀硬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刘总长,我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一直谨记您平日的教导,对任何案子都要彻查到底,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要是没真凭实据,我怎么敢造次。” 听到这话,刘总长微微一怔,然后又抬眼望了望冯秘书,“王警长,你真有证据?” “刘总长,我可不敢编瞎话蒙你,您先稍等片刻,证人随后就到。” “证人?”佟奉全不禁一愣,“看来,是那帮没进刘府的警察去通风报的信儿。” “他说的证人是谁?杨子?呵呵!” 佟奉全正思忖着,忽然发现冯秘书眼神有些担忧地望了望他。 佟奉全给他回了个眼神,示意他甭担心。 半晌,刘府的警卫禀报道:“刘总长,外面来了个人,说要见王警长。” 王胖子一脸兴奋说道:“刘总长,是人证来了。” 刘总长瞥了冯秘书一眼,然后摆了摆手,“放他进来。” 等那人进来时,佟奉全也一脸诧异。 竟是王财这小子! 【79】 半路杀出个张司令 不过,王财的神情瞧着有些慌张。 胖警长看到王财时,不知怎么地,忽然脸色一沉,那副得意洋洋的倨傲,瞬间就变成了惊诧和疑惑。 接着,王财走到了胖警长身旁,低着头,畏畏缩缩嘀咕着什么。 然后,胖警长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 “刘总长,卑职办事不力,证人他,他找不到了。”胖警长支支吾吾说道。 “什么,连个证人你都看不住?”刘总长摸了摸了自个儿的大肚子,语气严厉问道,“这么说,你小子刚才是在编瞎话蒙我喽?” “刘总长,您就是借我一万个胆儿,我也不敢啊。”胖警长哆哆嗦嗦回答道。 然后,他又忽地望向冯秘书,话里有话说道: “刘总长,这事儿忒蹊跷了,定是有人背后憋着坏,给我使绊子设圈套。” 佟奉全顿时不禁暗笑: “感情,你以为这事儿是冯秘书干的?呵,想找杨子,去山西寻吧您嘞。” 而刘总长则已显得有些不难烦,“行了,甭他娘的废话了,闹了半天,你还是锛得儿木(老北京人对啄木鸟俗称)折跟头,全靠嘴支着啊。” “刘总长,我……”胖警长心有不甘,还想继续辩解着。 “住嘴!”刘总长怒喝一声,猛地一拍桌子,“你他娘的回去好好想想,这事儿怎么给我交代,要是想不清楚,你的帽子就甭戴咯。” 胖警长又气又憋,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干瞪冯秘书一眼,然后灰头土脸出去了。 王警长前脚刚走,刘总长忽然阴着脸望向冯秘书,语气凌厉喝道: “冯管家,你好大胆子,敢拿劳资当枪使!” 冯秘书被他这话惊得猛一愣,一头雾水问道: “爷,您,您这话什么意思,我……” “嘿,还敢跟我打马虎眼儿。”刘总长轻哼一声,“我前脚让你去取佟掌柜卖我的画,后脚就让王胖子给查没了,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儿? 还有,那王胖子信誓旦旦说有人证,结果愣是没找着,这不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刘爷,我……”冯秘书一副很是无辜的表情,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刘总长拿起一只珐琅彩橄榄瓶瞧了瞧,然后又望着佟奉全,说道: “这两个瓶子什么来历,我不想问,只要我喜欢,它就成。看在这两件东西的面儿上,今儿的事儿就这么了了吧。” 冯秘书静绷着的脸终于舒展开来,又忙问道: “爷,那王胖子哪儿,您……” 刘总长一摆手,“这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接着,他又望向佟奉全,语气中正平和说道: “佟掌柜,我刘某人做事儿一向讲的是公道二字,既然承了你的人情,就一定会帮你把事儿办了。这样,就先把那小子降两级吧。” “两级?”佟奉全心里颇有些不满意。 他拱手说道: “多谢刘总长,不过,既然您都已经降他两级了,干嘛不直接免了他的职,岂不更干脆省事儿?” 刘总长摇了摇头: “佟掌柜,您是有所不知啊,我虽是个总长,但却只能降下属的职,却无权免一个警长的职,这得政事堂批准才行。” “政事堂?”佟奉全心底不由哼笑一声,“好个老狐狸,这是把王胖子当摇钱树了啊。 你不把他踩死,留他半条命,这样,以后我见天还得给你送钱送东西,高招啊。” 这时,刘府的警卫突然行色匆匆进来了,有些慌张禀报道: “爷,不好了,张司令带人闯进来了!” “张司令,哪个张司令?”刘总长忙问道。 “是……” 守卫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佟奉全抬眼望去,一群拿枪的士兵正朝这边奔来。 然后,他们停在了客厅门口。 一人大摇大摆进来了。 那人身形魁梧,穿着貂皮马甲,留着大胡子,脸上还有一道疤。 “他怎么会来这儿?”佟奉全很是疑惑。 见张司令目光飘向刘总长手里拿的匣子,佟奉全心底不禁咯噔一下。 “莫非,他也是为这珐琅彩橄榄瓶而来?” 佟奉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今儿晚上在泛古堂,王胖子口气那么横,还说冯秘书来了也救不了我。 还有,冯秘书让他来刘府对质,他二话没说就来了,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感情,他是早就巴结上了张司令这这棵大树啊。 这么说,刚才他的种种吃瘪表情,也都是做戏给刘总长看?” 此刻,张司令目光很是随意地瞟了刘总长一眼,然后口气轻蔑问道: “你就是刘三彪子?” 刘总长连忙将匣子放下,站起身,拱着手,挤着笑脸说道: “正是敝人,不过,已经有些年头没人这么叫我了,猛一听倒挺亲切。” “少跟我打哈哈。”张司令板着脸,用一口浓浓的辽北腔说道,“认识我不?” 刘总长的两眼已经快眯进了眼眶里,笑吟吟道: “您的尊容,倒无缘得见,不过,听您这口音,我就猜出来了。” 张司令顿时浓眉一皱:“他娘的,你这是在笑话劳资不会说京话?” 刘总长赶忙摆手,“司令,甭误会,我是听人说,城防军的司令是辽北人,所以……” “行了,少废话。”张司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然后又望向桌上的匣子,问道,“你这两件东西从哪弄来的?” 【80】 将计就计演一出好戏 “您说这俩瓶子啊,这不,刚买的。”刘总长谄笑道。 “刚买的?呵,那你倒说说看,在哪儿买的?” 刘总长不由一愣,然后望向了一旁的佟奉全,却没有吱声。 佟奉全暗暗叹道: “有意思,这刘总长刚才教训胖警长时,是何等的威严霸道,现在一碰到张司令,就跟挨了霜的狗尾巴草似的,焉了。 同样都是拿枪的,这警察总长,也不过就是四九城看大门儿的。” 张司令也瞧见了佟奉全,瞟了其一眼,“呵,是你这个京油子啊,又让我碰着了。怎么,这俩瓶子是你卖给他的?” “是。”佟奉全不卑不亢回答道。 “那我问你,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当然是宅门儿里淘换到的。” “呵,你小子回答得倒干脆。”张司令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这两件东西是赃物,你小子知道吗?” “赃物?”佟奉全摇了摇头,“那我孤陋寡闻了,您给说道说道。” “小子,你记住了。”张司令忽地提高了嗓门儿,“这两个瓶子是本司令府里丢的!” 佟奉全心底不禁哼笑一声,“这东西明明是贝子府的,茹二奶奶拿给杨子出来卖的,这会儿就成了你的?只怕,你连这两件东西的名字都叫不出吧。” “这孙子今儿晚上带兵来刘府,是想抓我入狱,还是想强占这俩瓶子?” 佟奉全有些吃不透,便试探着问道: “张司令,您这话,我听着有点糊涂。” “糊涂?”张司令刮了刮上嘴唇浓密的大胡子,“有啥好糊涂的,再清楚不过了,劳资府里丢的东西,劳资当然要拿回去。” “呵,感情这孙子也是冲珐琅彩橄榄瓶来的。我就说嘛,就算王警长再怎么巴结他,他也不至于大晚上的来警察总长府抓我。 看来,这瓶子的消息,是王财在窜货场听到后,告诉了胖警长,胖警长又禀告给了他。 他一个连汝窑龙泉窑都分不清的棒槌,要这瓶子干嘛? 哎,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上次他抢我的三足奁,是为了给总司令送礼,这次,保不齐又是想贴哪个司令大帅的屁股。 呵,本来只想算计王警长的,没想到你自个儿偏要冒出来,这就叫天作孽犹可补,自作孽不可活,那咱们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爷就给你来个将计就计,跟你演一出好戏。” 想好了主意,佟奉全语气颇有些强硬说道: “张司令,这两只珐琅彩橄榄瓶,可是我花了上万块才收上来的,还在昌盛源票号借了债。 如今,您说这东西是您府里丢的,只一句话,便要拿回去,是不是忒霸道了。我这窟窿又该怎么堵,难不成要我关了铺子?” “你的窟窿怎么堵,你自己想办法,劳资管不着。劳资从小到大只认一个理儿,是我的东西,就要拿回来。” 佟奉全攥了攥拳头,“张司令,你这要硬抢了?” “嘿,你这京油子,怎么说的话,劳资拿回自己的玩意儿,能叫抢?” 佟奉全刚准备回击几句,一旁的冯秘书连忙拦住了他,并打起了圆场: “张司令,就算这东西是您府里丢的,但它也是佟掌柜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您就这么拿走,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公道。” “公道?”张司令望着佟奉全,哼笑道,“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买了我府里丢的东西。” “你……”佟奉全一脸怒气瞪着张司令。 冯秘书连忙按住了他的肩膀,并赔礼道: “张司令,您甭怪佟掌柜的,毕竟好几万的东西,搁谁不心疼呢。” “劳资要是跟他计较,早就治他为盗销账的大罪了,还轮到他在这儿跟我耍横!” 张司令说话的口气,就像活菩萨行了善事儿,还被人误会。 接着,他又望向半天没吱声的刘总长,“刘总长,东西我拿走了。” 刘总长连连笑着点头,“张司令,东西本来就是您的,您拿走那不是天经地义。” “嘿,算你小子明事理。”张司令哈哈大笑了起来,“对了,你买这玩意儿,付了多少钱?” “哦,东西我还没买呢,这不正看着,您就来了嘛。” “那正好,本来我正想着,让他把卖东西的钱退给你,这下倒省事儿了。” 说完,张司令又撇了撇一直绷着脸的佟奉全,说道: “你叫啥来着,佟掌柜是吧,别说我拿枪欺负你,这玩意儿你多少钱收的,我不管。 现在就一百大洋,东西我拿走,咱们两清,谁也别找谁的后账。不然,我这枪可是会见响的。” 接着,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枪套,然后一摆手。 一名士兵进来了,将一个钱袋递给了佟奉全。 佟奉全依旧沉着脸,很是不屑地瞟了了钱袋一眼,却没有伸手。 “怎么,你小子不收钱,是打算找劳资的后账?”张司令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说道。 一旁的冯秘书连忙替佟奉全接过了钱袋,并在佟奉全耳边小声说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 “哼。”张司令眼神鄙夷四下扫视一圈,然后就转身出了客厅。 士兵则从桌上抱走了金丝红檀匣子。 “张司令,慢走,有空您常来坐。”刘总长笑盈盈招手道,然后忽地就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马的,狗东西,什么玩意儿。” 【81】 找武佩孚武大帅? 佟奉全瞟了眼刘总长,心想: “如今王胖子巴结上了张司令,也就是说,以后没法子再拿刘总长来对付他了,那这刘总长也就没必要再费力结交喽。” 愣了片刻,他拱手说道: “刘总长,天儿不早了,先走了我,改日再来拜访。” 然后,他便直接转身出了大厅。 来到刘府外,冯秘书追了上来。 “佟掌柜,今晚上的事儿,实在对不住,不是兄弟我不帮忙,实在是……哎,您也瞧见了,连刘总长他都……”冯秘书一脸愧意说道。 佟奉全伸手道: “诶,冯秘书,可别说这话,刚要不是您拉着我,保不齐我真跟那张司令耍起三青子来了。” “哎,没法子,虽说都是拿枪的,但谁叫人家是领兵的呢。”冯秘书叹了口气,“佟掌柜,这次咱俩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没把王胖子拿下,还让您折了两件价值上万的古董。” 佟奉全脸上并无怅然之色,只轻哼一声道: “好个张司令,还真以为咱的东西是那么好抢的?” 听到佟奉全这话,冯秘书顿时一愣,满脸惊诧望着他,“佟掌柜,您该不会是想找张司令的后账吧?千万别,那可是个活土匪啊!” “冯秘书,您放心,蠢事儿我是不会干的。对了,有件事儿还得麻烦您。” “您说。” “您一向消息灵通,回头帮我打听一下,张司令最近在巴结京里的哪位总司令大帅。” “这个不难。”冯秘书轻点头,又叹了口气,并语重心长道,“自打溥仪退位,这四九城城头的王旗,那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甭管它怎么换,这些领兵拿枪的,都不是咱能得罪起的。” 佟奉全笑着拍了拍冯秘书的肩膀,“冯秘书,您把心搁在肚子里吧。就这么着,先走了我,回见您。” “诶,您的钱袋。”冯秘书叫住了他。 “这个,您先替我收着。” 第二天,佟奉全来到了玉华台饭庄。 冯秘书刚到雅间儿坐下,便说道: “佟掌柜,昨儿您说的果然没错,那张司令最近还真在巴结一位大帅。” “噢,是哪位大帅?” “醇王府的武大帅。” “武大帅?”佟奉全不由一怔,“您说的可是人称‘秀才将军’的武佩孚武大帅?” “可不是嘛,现如今,四九城能称得上大帅的,不就那两位。噢不,现在只剩一位了,另一位,得改口叫总统了。” 冯秘书尝了尝这儿的特色菜炝虎尾,继续侃侃道: “这武大帅本来一直闲居在洛阳。 这不,前些日子,直系江苏的齐督军跟浙江的卢督军打起来了,奉天的章大帅便以援助卢督军为名,说要组织镇威军,准备向关内进发。 为了防范奉军,大总统在醇亲王府设了府邸,恭请武大帅赴京商议对策。” “噢,那张司令从我这儿抢走的珐琅彩橄榄瓶,是不是已经送给了武大帅了?” “还没呢。后天是武大帅母亲的大寿,他府上要唱堂会,邀请京里的军政要员,张司令想趁机将瓶子献给武母,讨其欢心。” “原来如此。” 冯秘书望着佟奉全,继续道: “佟掌柜,您怎么个盘算,咱摸不准。不过,那大帅府可不比刘总长家的府院,没有帖子,是进不去的。” 思索了片刻,佟奉全又问道: “对了,不知武大帅家唱堂会,请的是哪位名角儿?” “听说是梅先生。” “呵,那就好办了。”佟奉全不禁欣慰一笑, 这时,冯秘书又随口问道: “佟掌柜,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弄明白。昨儿,王胖子一开始信誓旦旦说有人证,结果又说没看住让给跑了。不会,不会是您做的吧?” 佟奉全淡然一笑,“冯秘书,我也不瞒您了,是咱做的。” 冯秘书夹筷子的手顿时停住了,然后望着佟奉全,呆愣了好半晌。 “佟掌柜,嘿,您是真人不露相呀!这么说,那个小瘦子,已经被您给……” 说着,他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佟奉全扑哧一笑,“冯秘书,那小子虽不是什么好猫好狗,但我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小命。” “那你把他……” “噢,我找了几个人把他绑了,拉到外地去了。”佟奉全轻描淡写说道。 冯秘书顿时竖起了大拇指,“佟掌柜,您做事儿,比我绝!” 佟奉全叹声道: “这都不是被逼的没辙嘛,哎,甭提那小子了,来,咱再走一个。” 用完餐,佟奉全来到了东城无量大人胡同。 进到梅府,佟奉全告诉梅先生,他让淘换的宋画,已经有眉目了。 梅先生很是感激,并说受佟奉全的启发,最近自个儿在京戏上做了很多革新。 佟奉全又随口问道: “梅先生,不知您最近搁哪儿演出呢,我想去听听戏解解馋。” “噢,后天要去大帅府唱堂会。” “大帅府?该不会是洛阳来的武大帅吧?” “可不,就他。” “是他?”佟奉全忽地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然后犹犹豫豫道,“梅先生,这事儿,我本来不想麻烦您,但是……” “佟先生,您说,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绝不推辞。” “哎。”佟奉全叹了口气,“这不,最近遇着了一桩事儿,这事儿还忒麻烦,也只有武大帅能帮忙解决。 我本来想趁他母亲大寿,送件东西祝寿。但您知道,那大帅府不是一般的宅门儿,结果……” 梅先生思索片刻,回道: “这事儿也不难,回头,您跟我的戏班子一块儿进去,我看能不能帮您引荐引荐。” 【82】 武大帅,你这东西是假的 “诶,梅先生,谢谢您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甭客气,您不也帮了我不少大忙嘛。” 隔了一日,佟奉全跟着梅先生来到了大帅府。 一进门,他便有些震惊,不由叹道:“帅府果然是帅府,够气派。” “是啊。”梅先生也不禁赞叹,“听说,这座宅院曾经住过纳兰明珠,还有乾隆的十一子永瑆,清末时为醇亲王所有,因此得名醇王府。” 佟奉全心想:“等哪天泛古堂的买卖做大了,我也买座像样的宅子。” 堂会结束后,武大帅在正殿单独会见了梅先生。 佟奉全也跟着一道进去了。 刚进门,他瞅见黄花梨圈椅上端坐着一人。 长脸,浓眉大眼,头发稀薄,上嘴唇的胡子却很浓密。 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但瞧着很有精气神。 他坐着的时候,腰背笔挺,头平身正,目光平视前方。 虽普通打扮,但一看就是军旅出身。 “他就是武佩孚?” 说实话,跟佟奉全想象中的“秀才将军”还真有些出入。 武大帅不苟言笑,伸了伸手,示意梅先生入座。 当他瞅见佟奉全时,又望向梅先生,问道:“这位是?” 梅先生忙解释道: “大帅,抱歉得很,今儿忙着搭台唱戏,忘了提前先跟您言语一声。这位是佟先生,琉璃厂泛古堂的掌柜。 这不,他最近得了件好东西,又听说今日是令堂大寿,所以想把东西赠给令堂,讨个喜庆。但是,您的府邸,一般人进不来,所以他才让我帮着引荐。” “噢,那也请坐吧。”说着,武大帅扫了佟奉全一眼,问道,“不知佟先生要送家母何物?” “清三代的官窑。”佟奉全不卑不亢回道。 “清三代?诶,那可巧了,今天刚有人也送了家母一对儿清三代的物件。” 佟奉全并没有太过诧异,因为他知道送东西的是谁。 这时武大帅又道: “对了,听闻梅先生也好收藏瓷器字画,不如也来品鉴一番。” 接着,他一招手,对侍从吩咐道: “去我书房,把条案上那只金丝檀木匣子拿来。” 没多久,等匣子被放在茶桌上,佟奉全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前天被张司令抢走的那个。 守卫打开匣子拿出了瓶子,刚准备递给梅先生,佟奉全却伸手叫住了他: “这位兄弟,您把东西搁在桌上,让梅先生自个儿拿了看。” 武大帅好奇问道:“这是何道理?” 佟奉全回答道: “大帅,这是古玩行看东西的一些小窍门儿。瓷器乃是贵重而又易碎的物件,交接之中若是稍不留神,就可能掉地上给摔碎了。 所以,最好是一人将其放在桌上,另一人拿起看过之候,再放回桌上。” “嗯,说的在理。”武大帅点了点头。 梅先生细看了半晌之后,放回了桌上。 “梅先生,您觉得这东西怎么样?”武大帅问道。 梅先生谦虚一笑: “大帅,我收藏文玩字画,不过一时兴起而已,也就懂点皮毛,说到看画相瓷器,这位佟掌柜才是高手。” “噢,既如此,那佟先生你也看看。对了,用你们行话说,叫掌眼,是吧?” “对。” 佟奉全拿起一只瓶子,瞧了瞧瓶底,朝瓶子里面也看了看,然后又来到了窗户前,让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了瓶身上。 接着,他将瓶子放回原处,然后走到十步开外,从远处观察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看了看另外一只瓶子。 “佟先生,东西如何?”武大帅问道。 佟奉全愣了片刻,然后神情有些严肃望着他,反问道: “武大帅,不知您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好话?” “噢,真话如何,好话又如何?” 佟奉全正色壮容道: “武大帅,您要是想听真话,我现在就能将这东西的来历,跟您一五一十透个底儿。只是,我怕那样会驳了您的面儿。” “诶,我武某人又不是小肚鸡肠之辈,但说无妨。” “好,既然大帅您发了话,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佟奉全望着武大帅,然后缓缓说道,“大帅,这东西,它不真。” 瞬间,武大帅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地一怔。 梅先生则瞪了瞪眼,又连忙望向桌上的瓶子。 “佟先生,您说这东西是赝品,可有凭证?”武大帅问道。 佟奉全言辞恳切说道: “您是大帅,我是琉璃厂泛古堂的掌柜,我没必要编瞎话蒙您不是。 至于我为什么说这东西不真,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真的搁我手里待着呢。” “真的在你手里?”武大帅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怀疑佟奉全说的话。 佟奉全点了点头,“大帅,容我片刻,我这就去取真东西来给您掌眼。” 武大帅迟疑了片刻,然后还是摆了摆手,“好,速去速回。” 佟奉全出了屋子,来到戏台子后方,从装戏服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降香黄檀木匣子。 等他返回正殿时,不由微微一诧。 因为殿里竟多了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抢了他珐琅彩橄榄瓶的张司令! 张司令也瞧见了佟奉全,愣神片刻之后,又沉着脸,仿佛从来没见过佟奉全。 佟奉全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两只瓶子,也放在了桌上,并说道: “大帅,您掌眼。” 瞅见那两只瓶子时,梅先生、武大帅、张司令不约而同地一愣。 尤其是张司令,反应最为强烈,眼珠瞪得那叫一个溜圆。 “佟先生,怎么你这对儿瓶子,跟我的这两只一模一样?”武大帅有些惊诧问道。 佟奉全微微笑一笑,“大帅,您先甭急,等细看我这两对儿瓶子后,再说吧。” 【83】 张司令,蓝半张来了也不好使 武大帅拿起看了半晌,然后又瞅了瞅另外两只瓶子。 他直直望着佟奉全,面无表情问道: “佟先生,这两对儿瓶子从器型、釉面、纹饰、胎体、图案、款识、用料、做工上看,并无细微差别,为何你如此肯定,你拿来的这对儿是真的?” “大帅果然是懂行的人,没错,这两对儿瓶子无论从哪儿看,都可以说是完全一模一样。但假的始终是假的,它真不了。” 武大帅继续道: “佟先生,可是,你还是没说这东西它真在哪,又假在哪啊。” 佟奉全淡然一笑,“大帅,要想证明我刚才说过的话,其实也不难,只需……” 没等他继续讲下去,旁边一直阴着脸的张司令,忽地眉头一皱,蹭一下站起身来,指着他,语气强硬道: “你这京油子,少在这儿编瞎话忽悠我们!告诉你,这东西就是我送给老夫人的寿礼。你说这东西不真,是说我拿假东西蒙大帅了?” “这位军爷,我事先可不知道这瓶子是谁送给大帅的,咱不过是奉大帅的命,帮忙给掌掌眼罢了。” 说完,佟奉全又望向武大帅,叹声道: “大帅,古玩这行,帮人掌眼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您看,我这无意间的一句实诚话,就得罪了这位军爷。 既如此,您就当我刚才说的,不过一句戏言而已,甭往心里去。” “诶。”武大帅伸手道,“佟掌柜,但说无妨,不过一对儿瓶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佟奉全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说道:“得,大帅,那听您的。” 接着,他便伸手去拿右边那对儿瓶子。 “慢着!”张司令忽地再次站起身来,“大帅,这些个京油子最会瞎忽悠,而且,我们这儿就他一个是古董行里的人,要是他编瞎话蒙我们,我们也难以分辨不是。” “噢,那你的意思……”武大帅问道。 “大帅,依卑职看,应该再找一个古玩行里的人来把把关,不能由他一人在这里信口雌黄。” 武大帅又望向佟奉全,问道: “佟先生,张司令的提议,你怎么看?” 佟奉全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回答道:“我没意见,大帅您做主吧。” “好,那就去琉璃厂再请一位相瓷器的。”武大帅对守卫吩咐道。 这时,张司令忽然又说道: “大帅,我知道琉璃厂天和轩有一位相瓷器的高手,叫蓝一贵,看画只看半张,人称‘蓝半张’,厉害的很。” “蓝一贵?”听到这个名字,佟奉全先是一怔,然后心底不禁暗笑,“呵,甭说蓝半张,这次就算蓝半眼来了,它也不好使。” “好,那就去请天和轩蓝一贵。”武大帅命令道。 在等蓝一贵的这段时间,武大帅和梅先生聊着关于京戏的零零碎碎。 张司令坐在佟奉全旁边,时不时拽两下拳头,还冷不丁眼神凶煞瞪佟奉全几眼。 佟奉全则正襟危坐,一脸轻松,慢慢饮着茶,仿佛当身旁的张司令压根儿不存在。 好半晌,蓝一贵终于来了。 佟奉全发现他手里居然还捧着个包袱。 当他迈进殿,瞅见佟奉全时,立马脸色一沉,就跟佟奉全偷了他压箱子底儿的瓷器字画似的。 但只一瞬间,他又立马平复了心情,脸上挤出和蔼笑容,恭敬道: “大帅,在下蓝一贵,听说今儿是令堂大寿的吉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全当沾点儿喜庆气氛。” 武大帅不苟言笑道:“诶,先办正事儿。” 蓝一贵连忙笑着点头:“大帅,您说得是,听您的吩咐。” “蓝先生,这里有两对儿瓶子,你给掌掌眼,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武大帅说道。 “好,那我就手搂一眼。”蓝一贵笑嘻嘻说道,然后将包袱递给了旁边的警卫,“这位军爷,劳您驾,先帮我拿一小会儿。” 然后,他走到桌前,拿起左边一对儿瓶子瞅了瞅,又看了看右边那对儿。 忽然,佟奉全惊讶发现,身旁的张司令竟微微向右撇了撇脖子。 “呵,这是在跟蓝一贵对暗号?”佟奉全心底不禁轻哼一声,“对吧,今儿你们俩就算对出花来,也不顶用。” “康熙年间的珐琅彩橄榄瓶,可不多见,好东西。”这时,蓝一贵笑呵呵说道。 “蓝先生,快说吧,哪个真那个假。”武大帅催促道。 蓝一贵挤了挤眉,瞟了瞟佟奉全,然后又笑盈盈说道: “大帅,这两对儿瓶子,它……它都是真的。” 听到这话,武大帅、梅先生、张司令不约而同猛一愣。 尤其是张司令,反应最为激烈,身子都向后猛地一倾。 同样,蓝一贵的这个回答,也让佟奉全颇意外,可以说是相当诧异。 本来,他以为蓝一贵会说左边那两只是假的,也就是他拿来的那一对儿。 没想到,这厮居然不循套路。 但很快,佟奉全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由叹道: “蓝一贵不愧是蓝一贵,他说这两对儿东西都是真的,是因为他自个儿很清楚,他没法子证明左边那两只是假的,还能逃过我的反驳。 与其冒风险,还不如稳扎稳打。他说这两对儿瓶子都不是赝品,虽不能证明我拿假货蒙大帅,但却暗示我刚才编瞎话蒙大帅,真够鸡贼的。” 【84】 砸了武大帅的瓶子 佟奉全又回想起刚才张司令和蓝一贵打暗语时的情形,不由揣测道: “看来,那日张司令从我这儿抢走瓶子后,定是让蓝一贵帮他掌过眼。” 而一旁的张司令,在诧异之后,脸色又显得很是难看。 佟奉全猜测,这孙子定是怪罪蓝一贵没照的指示,指出左边那对儿瓶子是假的。 “蓝先生,既然你说这两对儿瓶子都是正品,那它们的来头,你给说道说道吧。”武大帅发话了。 “那成。”蓝一贵目光四下扫视一圈,笑着娓娓说道,“所谓珐琅彩橄榄瓶,顾名思义,就是用珐琅彩装饰橄榄造型的瓶子。 这珐琅彩,乃是瓷器重要装饰手法之一,即将画珐琅的技法移植到瓷胎上,后人称之为‘古月轩’,行里话叫‘瓷胎画珐琅’,洋人则称其为‘蔷薇彩’。 这种绘法,始创于康熙晚期,当时多以胭脂红、蛋黄、深蓝仨色为主,而到了雍乾时期,瓷器上的珐琅彩绘则是诗、书、画相结合。 这瓶底的款识,就证明了这点儿。” 接着,他目光又飘向瓶子,继续滔滔不绝道: “所谓橄榄瓶,是瓶的一种式样,始创于宋代,撇口,短颈,瓶肩、瓶颈内收,瓶子腹部微鼓,足部外撇,口、底大小相仿,因瓶体似橄榄,故而得名。 清顺治时,又开始烧造这种样式的瓶子,不过造型略有变化,颈部稍长,讲求匀称秀美,还有素身式和瓜棱式之分。” 说着,他又提高了嗓门儿,并摊着手,一副气势如虹的样子道: “总而言之,这两对瓶子,无论是从器型、釉面、纹饰、胎体、图案、款识、用料上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好玩意儿,当之无愧的国宝。” “不错,你的看法跟我不谋而合。”武大帅也连连点头,然后又望向佟奉全,表情有些严肃问道,“佟先生,现在,你怎么说?” 佟奉全仍旧一脸平静,“大帅,虽然我不喜欢像蓝掌柜那般侃侃而谈,但咱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诚话,而且,我一定会证明给您看……” “你这京油子,还在这儿编瞎话。你一口咬定我拿的东西是假的,难道说,你比蓝半张蓝掌柜高明?”张司令忽然又打断了佟奉全。 蓝一贵也在一旁附和道: “佟掌柜,这两对儿瓶子器型、釉面、纹饰、胎体、图案、款识、用料完全一模一样,您一口咬定左边那对儿是假的,也就是说,右边那一对儿,它也一样是假的喽?” 佟奉全很是不屑地轻哼道: “这两对儿瓶子虽瞧着一模一样,但左边那对儿,是仿造的无疑,右边那一对儿,则如假包换。”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却偏说一个真一个假,有意思。”蓝一贵面带讥讽笑了起来,“佟掌柜,我看您是猴儿拿虱子,瞎掰吧。” 还没等佟奉全回应,他又继续数落道: “佟掌柜,您说您,平日里蒙蒙那些不懂行的生客也就罢了,现在编起瞎话糊弄起大帅来了,胆儿忒肥了点儿吧您。” “蓝掌柜,甭急,咱俩到底谁在编瞎话,我会证明给您看,待会儿,有您笑的。”佟奉全语气柔中带刚回击道。 “呵,甭搁这儿瘸子打围,坐着喊。快点儿把您,让咱开开眼长长见识,我也好服了气。”蓝一贵继续嬉笑道。 佟奉全没再搭理他,而是望向武大帅,正色壮容道: “大帅,现在我就证明给您看,右边这对儿瓶子是假的。不过,待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请您务必先不要怪罪于我,容我慢慢跟您说明缘由。” 武大帅愣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只要你别做得太出格,就不会有事儿。” “多谢。”佟奉全微微笑着拱了拱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梅先生见佟奉全如此信心满满,既疑惑又不放心,面色凝重朝他使了个眼色。 佟奉全一脸泰然轻点头,示意梅先生不必担心。 而一旁的蓝一贵,则阴着脸,撇嘴暗自嘀咕道: “呵,待会儿,我看你怎么死。” 同样恨佟奉全恨得牙痒痒的张司令,此刻左手紧紧拽着拳头,右手却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仿佛,如果他现在带着枪,就会立马拔出来,就地把佟奉全给崩了。 这时,佟奉全站起身来了,一脸平静,缓缓朝桌子走去。 然后,让拿起了右边那对儿瓶子中的一只。 忽然,“哗”的一声清脆响传来…… 竟是,佟奉全将那只珐琅彩橄榄瓶用力摔在了地上! 瓶子碎得稀烂,地上则多了堆雪白的瓷器碎片。 众人都看傻了,瞬间当场呆住了。 张司令第一个回过神,蹭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指着佟奉全的鼻子,怒气冲冲喝道: “你这京油子,真是狗胆包天,连劳资送给老夫人的寿礼,你都敢砸,活腻歪了你?” 而蓝一贵先是猛一愣,然后推了推眼镜架子,半笑不笑说道: “好哇,佟掌柜,您真能耐,康熙年间的珐琅彩橄榄瓶,就这么随手砸了,您这不是糟践好东西,您这是拿自己小命儿寻开心呀。” 梅先生也被佟奉全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住了,完全一头雾水。 接着,他忙向武大帅拱手道: “大帅,佟掌柜他一时冲动,才干下这糊涂事儿,您别往心里去,我先替他向您赔个不是。” 而门口的守卫听见响动,立马握着枪冲了进来。 【85】 震惊众人 “把这狗胆包天的京油子给绑了!”一声怒喝传来,竟是张司令发的话。 守卫的枪口,立马齐刷刷对准了佟奉全。 佟奉全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只望向武大帅,泰然拱手道: “大帅,刚才您发过话,说只要我不做得太出格,您就暂不追究,容我慢慢解释。” 武大帅愣了片刻,然后瞟了张司令一眼,不怒自威道: “在我府上,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张司令被吓得双臂微微一颤,本想解释什么,但一看武大帅威严的神态,立马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武大帅摆了摆手,示意警卫下去,又微微攥了攥手指,说道: “佟先生,你解释吧,我听着。” 他说话的语气还算温和,但佟奉全还是感觉到了凌厉气势。 “成。” 佟奉全说着竟忽然蹲了下来,开始在地上的碎片中搜寻着什么。 蓝一贵、梅先生、张司令又一愣,完全不知道佟奉全这是要干嘛。 而武大帅则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 “佟掌柜,您该不会是想把地上的茬儿都拾掇起来,然后重新粘好吧?”蓝一贵语带讥讽笑道。 佟奉全没接他的话。 倒是武大帅,竟给了蓝一贵一个峻厉眼神。 蓝一贵心领神会,冲武大帅尴尬一笑,赶紧闭上了嘴。 佟奉全在瓷片中翻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忽地露出了笑容。 他拿起一片茬儿站起身来,说道:“大帅,证据就在这儿。” “你说,你手里这片茬儿,就是证据?”武大帅有些怀疑问道。 “嗯。”佟奉全点了点头。 “你这京油子,少在这儿故弄玄虚,这一小小破碎片,就能证明我送大帅的瓶子是赝品?”张司令语气很是不屑说道。 蓝一贵则笑嘻嘻附和道: “佟掌柜,您手里拿的这茬儿,是正宗的珐琅料,刚好印证这东西是真的,您倒好,反而想将其作为证据,来证明这东西是赝品。 呵,有意思,今儿咱算是开了眼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您了。” 而梅先生则眉头深锁,不由替佟奉全捏了把汗。 佟奉全没理会张司令和蓝一贵的冷嘲热讽,只问道: “大帅,您府上可有用来看字画相瓷器的高倍放大镜?” 听到“高倍放大镜”这几字时,蓝一贵原本幸灾乐祸的笑容,竟忽地渐渐僵住了。 然后,他脸一沉,猛地皱了皱眉头。 仿佛,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而武大帅,对佟奉全这一要求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对侍从发了令: “去我书房,把条案上的放大镜取来。” 等放大镜被盛上来,佟奉全走到大帅面前,将刚才拾起的小碎片递给他,并说道: “大帅,您只要对着这茬儿的纵切面一瞧,我什么都甭说,您一样明镜儿。” 听到这话,蓝一贵原本阴着的脸崩得更紧了,还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武大帅将信将疑接过茬儿,透过放大镜看了起来。 “佟先生,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啊我?”武大帅疑惑问道。 “大帅,来,我帮您拿着,您再看。” 说着,佟奉全从大帅手里接过碎片,然后慢慢转了起来。 “大帅,您现在再看。” 忽然,武大帅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竟露出了抹笑容,脱口而出道: “哈,原来如此,梅先生,您也来看看。” 等梅先生瞧过之后,也恍然大悟叹道:“原来是这样。” 站在不远处的蓝一贵,则气得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了。 唯独张司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问道: “大帅,您看到什么了,难道这茬儿上有花?” “花?”武代帅顿时脸一拉,“你自己来看吧。” 张司令过来后,还不忘瞪佟奉全一眼。 等他接过放大镜一瞅,顿时手猛地一抖,将放大镜掉在了地上。 这时,武代帅又问道: “佟先生,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瓶子无论从哪儿看,都是如假包换的正品,为什么这碎片的纵切面上,会刻有一个小小的‘槌’字? 难道,仿造的那人姓‘槌’?” 佟奉全呵呵一笑,“大帅,定是造假那人恶作剧,同世人开玩笑。我猜,如果打碎另外一只瓶子,其茬儿的纵切面,一定刻有一个‘棒’字。” “呵,棒槌。”一直不苟言笑的武大帅,竟再次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接着,他又问道: “佟先生,可是您还是没说,这从器型、釉面、纹饰、胎体、图案、款识、用料上都看不出破绽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是假的呢? 连这个叫什么蓝半张的,他都没看出来?” 佟奉全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望向正恶狠狠咬着牙的蓝一贵,“大帅,这个,要不让蓝掌柜亲自跟您说道说道?” 武大帅板着脸,“蓝掌柜,说吧你。” 蓝一贵满脸尴尬,勉强挤出一枚笑容,有些吞吞吐吐说道: “大帅,其实这很好理解,因为这造假的人,他,他本来就是宫里造办处的人。” “不错。”佟奉全补充道,“自打满清没了后,原本的造办处就被裁撤了,那些官窑的师傅便散落各地。 其中不乏靠造假作旧为生的主,他们以清官窑的用料、烧制手法、绘法来仿清官窑,所以才真假难辨。” “原来如此。”武大帅点了点头。 佟奉全心想: “这下,你张司令还有什么话说,待会儿,看武大帅怎么给你甩脸子。” 可就在这时,一个怀疑的声音忽地传来: “大帅,虽然佟掌柜证明了,这对儿瓶子它不是真玩意儿,可是,保不齐另外一对儿,它也是赝品呢?” 【86】 不敢跟我赌? 说话的人正是蓝一贵。 他继续道: “大帅,这四只瓶子器型、釉面、纹饰、胎体、图案、款识、用料完全一模一样,如果其中一只是假的,那岂不说明另外三只也有问题?” 脸色一直煞是难看的张司令,经蓝一贵这么一提醒,忽地露出了得意笑容: “大帅,蓝掌柜说的有理,我看这京油子八成是想蒙混过关。” 武大帅没有吱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佟奉则心底不由哼笑一声,“呵,早知道你们会耍这个小伎俩。” 沉思片刻,他望着蓝一贵,问道: “蓝掌柜,既然您说我这对儿瓶子也是假的,那我倒想请教一下,您准备如何证明?” “这还不简单,依葫芦画瓢,砸了您这对儿瓶子,看看茬儿的切面有没有刻字,不就成了?” “呵。”佟奉全不禁摇着头笑了起来,“蓝掌柜,您说的倒轻巧,这可是康熙年间的珐琅彩橄榄瓶,它值什么价,您心底明镜儿。 就像刚才您自个儿说的,这东西可不多见,毁一只就少一只,保不齐就绝迹了。” 蓝一贵正欲开口辩驳,张司令却插话道: “笑话,就算你这瓶子是真的,砸了一只不还剩一只吗,怎么就绝迹了?” 佟奉全顿时笑了起来,“张司令,这种外行话,劝您甭再说了,您知道一只瓶子和一套瓶子,其收藏价值差距有多大吗? 告诉您,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你。”张司令气得脸都涨通红了,稍稍平复心情后,又说道,“就准你砸我的瓶子,我不能动你的瓶子啊,你是马王爷呀,你长几只眼?” 蓝一贵又当起了应声虫,“大帅,张司令说的在理,我敢打赌,佟掌柜拿的这对儿瓶子肯定是假的。” “打赌?”佟奉全顿时来了兴致,“好啊,蓝掌柜,那咱们就赌一把,敢不敢?” 蓝一贵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是干脆回道: “赌就赌,怕你咱就不是爷们儿,说吧,想怎么个赌法儿?” 佟奉全正色壮容道: “用假古董蒙大帅,那可是重罪。待会儿您砸了我这对儿瓶子,要是碎片的切面也有字,或者您能用其他法子证明它是赝品,那我就自个儿去监牢蹲它个半年。” “好,既然您自个儿都这么说了,那咱就恭敬不如从命咯。”蓝一贵笑嘻嘻道。 “呵,蓝掌柜,您还真巴不得我被关进号子啊。那我多问一句,如果您输了,您打算怎么着?” “我输了就输了呗,还能怎么着?” “呵,蓝掌柜,您这是拿我当棒槌?噢,咱俩打赌,我输了进大牢,您输了,屁事儿没有?我有那么闲得慌吗,还是我脑袋被门给夹了?” “那,那你想让我赌什么?” 佟奉全望着蓝一贵,一副满身轻松地样子笑着,随口说道: “要是您输了,甭蹲监牢,把天和轩盘给我就成。” 蓝一贵顿时眉头一皱,“什么,您要我拿铺面给您赌?” “蓝掌柜,您急什么,一间铺子换我坐半年牢,您可不亏,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蓝一贵不由愣住了,瞟了瞟佟奉全,然后开始左顾右盼,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一旁的张司令见状,颇不耐烦说道: “蓝掌柜,怕个啥,别怂,跟他赌,输了算我的,我再给你盘一家铺子,放心,位置绝对不会比你原先的天和轩差。” 蓝一贵连连摆手,“张司令,您的好意咱心领了,我哪能要您帮我盘铺子啊。” 然后,他又笑着连连摇头: “这赌,我看还是甭打了,伤了和气不好,佟掌柜跟我,那可是打对门儿开买卖啊,我可不想看着他下大狱。” 佟奉全顿时心底不禁暗笑: “好个蓝一贵,明明是你自个儿没胆儿,还搁这儿给我充大善人。” “嘿,我说你们这些个京油子,这是黑瞎子敲门,熊到家了啊,说了输了算我的,你怕个鸟啊?”张司令一副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蓝一贵继续连连摆着双手: “张司令,我哪能让您破费啊,真不是我怂,我是怕行里人知道,我跟佟掌柜打赌,把他送进了大牢,那以后谁还敢跟咱做买卖,是不?” 佟奉全心底不由哼了一声: “蓝一贵,有缝就钻的主,他要是能信了你张司令的话,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可张司令偏就吃了秤砣铁了心,非逼着蓝一贵跟佟奉全打赌,还信誓旦旦说输了算他的。 蓝一贵拗不过,便客气说道: “张司令,既然您说输了算您的,那,那不如由您直接跟佟掌柜打赌,岂不省事儿?” 张司令愣了片刻,然后瞪着佟奉全,“好,京油子,就由我来跟你打这个赌。” 说完,他便起身,向放着珐琅彩橄榄瓶的桌子走去。 “慢着。”佟奉全忽然朗声出了他,“张司令,这对儿瓶子是我送给老夫人的寿礼,您就算要砸,也起码先跟大帅言语一声吧。 还有,咱俩可还没说赌资呢。” 武大帅依旧面无表情饮着茶,没应声。 张司令语气粗鲁道: “你这京油子,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你输了坐半年牢,我输了,赔你一间铺子。” “哈哈。”佟奉全不由爽朗笑了起来,“张司令,蓝掌柜他是买卖人,所以我才跟他赌铺面,您可是领兵拿枪的,跟您赌一间小小铺面,那岂不是忒看不起您了?” “那你想赌个啥?” 佟奉全目光锐利直视着张司令,缓缓说道: “如果我输了,我这条命就是您的,如果您输了,那就留下一根手指,如何?” 【87】 和武佩孚拉手 听到这话,张司令先是一怔,然后冷笑道: “你这京油子,胆儿挺肥啊,敢跟我赌命?” 佟奉全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只说道: “记得我当学徒那会儿,有一位葛老爷子曾经告诉过,人啊,只要行得正站得直,哪怕天塌下来了,都甭怕。” “小子,你嘴长得不大,口气倒不小啊。”张司令哼笑了一声。 “张司令,咱俩都甭耍天桥把式,光说不练了。瓶子就搁在您面前,快上手吧您。 您只需这么轻轻一摔,真假立见分晓。要么,我的命您拿走,要么您留下一根手指头。 放心,我不会要您的大拇指,您还得留着它拿枪不是,小拇指就成。” 张司令越听,眼里的火星子就烧得越旺。 佟奉全见张司令直直瞪着他,却不接话茬子,便继续道: “张司令,一根手指头换一条人命,一本万利的买卖,要不您再合计合计?” 一听这话,张司令立马狠狠咬了咬咬牙,脸色涨得铁青,却还是没应声。 佟奉全催促道:“张司令,当着大帅的面,您给个痛快话吧。” 憋了好半晌,张司令终于开了口: “好个京油子,你这是存心想陷我于不义,坏我名声啊。 等我赢了,外面必定传出去,说我唐唐城防军司令,跟一个卖古董的打赌,还逼出人命来了。” 佟奉全顿时心底暗笑,“呵,你张司令还知道什么叫义,你的的名声还用我来坏?怂就怂吧,还立什么牌坊!” “张司令,这么说,您是不打算跟我打赌了?”佟奉全语气惋惜问道。 “呵,我才不会上你这京油子的当,坏了名声。再说,你的小命一文不值,我要他干啥?我……” “都给我住口。”一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武大帅,终于发了话。 他望着张司令,一脸严肃道: “张司令,眼下奉军对我们虎视眈眈,正在关外集结。你本就出身奉军,对他们知根知底,让你待在这四九城,那是牛刀割鸡呀。 不如你去赤峰驻防吧,物尽其用,后天就开拔。” “什么,赤峰?”张司令蹭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大帅,您就是借卑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给老夫人送假古董啊。 这玩意儿,是我从这个京油子那儿买的,我是被他给蒙了啊。” “打我这儿这买的?”佟奉全差点没喷出来。 他摇了摇头,拱手道: “大帅,张司令这是急了眼啊,他什么性子,我敢卖他假货?再说,如果东西是我卖出去的,我又在这儿拆穿它,那不是犯傻吗?” 张司令挣着脖子,继续辩驳道:“大帅,别听这个京油子编瞎话,他…..” “住口。”张司令的话还没说完,武大帅忽地猛一拍桌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本帅现在跟你谈的驻防的军务,跟这瓶子有半点关系? 怎么,你想违抗军令?” “大帅,卑职不敢。”张司令连忙弯下腰,哆哆嗦嗦回道。 “好,那你下去吧。” 张司令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攥了攥双手,然后像野狼看猎物似的,恶狠狠瞪了佟奉全一眼,这才低着头悻悻离去。 路过蓝一贵身旁时,他又一脸怒色对其哼鼻子。 蓝一贵连忙拱手,对着张司令挤出了尴尬谄笑。 接着,他又小眼珠一转,忙从旁边侍从的手里拿回了包袱,鞠着躬,笑盈盈道: “大帅,刚才一直忙着正事儿,无暇向您禀报,这是我花了老大功夫,从山西淘换来的珐琅彩双环瓶,今儿恰逢老夫人大寿,权当我沾沾喜气儿。” “你也回去吧。”武大帅不苟言笑回了五个字儿。 蓝一贵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但很快,他还是笑嘻嘻恭敬道: “那成,大帅,我先走了,回头有机会再来拜见您。” 武大帅沉着脸,完全没搭理他。 果不其然,蓝一贵走的时候,也一样没忘给佟奉全甩脸子。 佟奉全暗暗一笑,“蓝一贵,热脸贴冷屁股,吃瘪了吧你。” 等蓝一贵走后,武大帅拱着手,语气稍微温和了几分道: “梅先生,佟掌柜,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留两位了。” 佟奉全和梅先生回了礼。 忽然,武大帅叫住了佟奉全,“佟掌柜,你先留下。” 等梅先生出去了,佟奉全拱手问道:“不知大帅还有何指教?” 武大帅直言正色道: “佟掌柜,这对儿珐琅彩橄榄瓶,你还没开价呢。” “开价?”佟奉全有些意外,“大帅,这是送给令堂的寿礼,怎么能谈价钱呢?” “行了,别说这些客套话,你我既无交情,又非亲非故,你又不是我的同僚,送什么礼啊。传出去,还说我武某人欺凌商贾。” “大帅,我…..” 佟奉全刚张口,武大帅打断了他,“这对儿瓶子,我喜欢,家母更喜欢,所以我才决定留下,开个价吧你。” 佟奉全面色有些为难,“大帅,既然您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那我也就甭客气了。” 思索片刻,他说道: “大帅,您也是懂行的人,这对儿瓶子值什么价,我想您心里也有杆秤,这样吧,您先给个价。” “我先给给价?行,既然你说我是懂行的人,那咱就按古玩行的规矩来,拉手吧。” 一听“拉手”俩字儿,佟奉全不由一诧,然后笑道: “大帅,您这不是懂行,您就是行里人啊!” 武大帅一副很是随意的样子道: “袖里数乾坤嘛,我岂能不知,来吧。” 说着,他便伸出了右手。 【88】 找瑞五办个人 佟奉全也伸出手,和武大帅搁袖子里握在一块儿。 武大帅价开得挺合适,他便没怎么还。 等大帅吩咐管家去拿银票时,他却忽地一脸怅然,“大帅,刚才我想了想,这钱,我不能收。” “不能收,这是为何?”武大帅疑惑问道。 “哎。”佟奉全叹了口气,“大帅,今儿,我无意间揭穿张司令送给令堂的古玩是赝品,让他面儿上挂不住,以他的性子,定会找我的茬儿。 回头要是他知道,我还卖给了您一对儿真的珐琅彩橄榄瓶,那他肯定会拆了我的铺子,把我关进大牢,保不齐还会……” 武大帅微微攥了攥拳头,一脸厉色道:“他敢!” “大帅,张司令他后天就要离京了,走之前会不会来找我的茬,难说啊。” “行了,待会儿我让人去给他传个话,可以了吧。” 佟奉全连忙拱手,“大帅,那我先在这儿谢谢您了。” 等他接过银票时,武大帅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佟掌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张司令调防吗?” 佟奉全微微一怔,回道:“大帅统御有方,自然有您的理由。” “行了,不用给我戴高帽,我知道,你和梅先生,包括张司令,都以为我是收了假的珐琅彩橄榄瓶,因而迁怒于他,才让他调防的,是吗?” 见佟奉全没应声,武大帅饮了一口茶,又缓缓道: “为了一对儿康熙年间的瓶子,就将下属随意调防,这岂是为将为帅之道?” 佟奉全对武大帅的心思有些摸不准,便还是没吱声。 武大帅又话锋一转道: “佟先生,刚才你和那蓝掌柜、张司令打赌,只几句话就吓得他们当了缩头乌龟,挺有胆识啊你。” “大帅言重了,我是因为东西真,所以才底气足,跟胆识它不沾边啊。” “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调走张司令?” 佟奉全本打算继续敷衍几句,但想了想还是说道: “大帅,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您是为那对儿假瓶子,因为怪罪张司令,不过,刚才您的话,的确在理。 我想,您调走张司令,是因为他是奉军投过来的,而城防军司令一职,又关系到后方稳固,所以您……” 佟奉全并没将话说完。 武大帅顿时猛一愣,满脸惊讶上下打量了佟奉全一番,面无表情的脸竟微微一笑: “佟掌柜,您真不简单啊,不从军,可惜了。” “大帅说笑了,我哪是当兵的料啊。” 武大帅忽地表情又变得有些严肃,“佟掌柜,你和张司令有什么恩怨,我不想管,你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听到这话,佟奉全不由微微一怔。 “呵,原来他瞧出我跟张司令不对付了,还故意借我的手,指出张司令送的东西是仿的,然后以此为借口让其去外地驻防。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这是不想落人口实啊。” “还有,他之所以跟我说道这事儿,却又不点透,这是在告诉我,他没有被我当枪使。” “难怪能当大帅,的确不简单,不过,有件事儿,他绝对猜不到。” “这么看,相比其他拿枪的兵匪,这武大帅做事儿还算地道。” 佟奉全忽然想跟武大帅说什么来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等他一出帅府,梅先生就如释重负叹道: “佟先生,刚才您砸瓶子的时候,我可真替您捏了把汗啊。” 佟奉全拱手笑道: “梅先生,对不住,让您劳心了,改天我请您,八大楼怎么样?” “佟先生,您客气。对了,我要的宋画,劳您驾,多费点儿心。” “放心吧您,这事儿它包在我身上。” 拜别梅先生后,佟奉全来到了西四牌楼北报子胡同。 一块空地上,四面围着白色的帘布,被圈了起来。 里面不断传来喝彩声。 佟奉全走了进去。 沙地上,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撂跤。 这儿便是瑞五的布库营。 此时,瑞五正坐在一小板凳上,嘴里叼着小烟袋,口中振振有词道: “嘿,往里塞啊。” “别只顾手上啊,脚下使绊子啊。” “嘿,庆六,这牵鼻儿你练了多久啊,还不熟?” 旁边还坐着一群瞧热闹的,不停地鼓掌助威。 瑞五抬眼瞧见了佟奉全,连忙起身拱手,“哟,佟掌柜,您来了,快请坐嘞您。” 佟奉全回了个礼。 瑞五吩咐道:“嘿,先停下,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佟爷。” “佟爷好。”撂跤的大汉们也忙对佟奉全拱手行礼。 佟奉全笑着点了点头。 “佟掌柜,您是过来瞧热闹,还是遇着什么事儿了,需要兄弟我搭把手?” “瑞五爷,这样,咱上致美楼吧,边吃边聊。” “得,听您的。”瑞五又对撂跤的汉子们叮嘱道,“抓紧点儿练啊,甭给我偷懒。” “诶,既然去吃饭,那弟兄们就一块吧,人多也热闹不是。” 瑞五咋舌道:“佟掌柜,您瞧,又让您破费不是。” “诶,小意思。” 众汉子们也连忙对佟奉全拱手,“佟爷,谢谢您嘞。” 一行人来到了致美楼,进了雅间儿。 尝过这儿的招牌菜“一鱼四吃”,酒过三巡之后,瑞五问道: “佟掌柜,您遇着什么事儿了,跟兄弟我说道说道,我帮您出头。” 佟奉全放下了酒杯,脸色瞧着有些为难,叹了口气道: “瑞五爷,这事儿,它还真有点儿难办,冯秘书也不方便插手。” 瑞五拍了拍胸脯,慨然道: “佟掌柜,整个四九城,咱不敢办、办不了的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您放心大胆了讲,只要别说是皇宫里的清逊帝,什么大帅总统之类的,就成。” 【89】 说服瑞五 “瑞五爷,说笑了不是,咱哪能让您去动什么大总统、大帅啊,不能够。” “我想也是,那您要办什么人?”瑞五似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佟奉全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探后夹起了一块鱼片,缓缓说道: “城防军张司令。” 他的话音刚落,席中几人竟将嘴里的酒水都喷了出来。 瑞五爷拿杯子的手也不禁微微一颤。 “佟掌柜,您没跟兄弟们逗闷子吧?”瑞五望着佟奉全,面露疑色问道。 佟奉全则一脸严肃,反问道:“瑞五爷,您瞧我像逗闷子的吗?” 瑞五当即一怔。 好半晌,他放下了酒杯,脸色瞧着有些问难说道: “佟掌柜,这事儿,还真不太好办,您知道的,我们这帮弟兄,天不怕地不怕,就顾忌两种人,一是拿枪的警察,二是当兵的。 这年头,谁敢跟领兵的比横啊,而且还是城防军司令。” 佟奉全将鱼片咽下肚,不禁笑了起来,“瑞五爷,您还怕一个小小的张司令,不能够。您忘了,他可是被你们扒了个精光,还被裤衩子塞了嘴呢。” “被我们拿裤衩塞了嘴?”瑞五听得一头雾水,然后忽然瞪大了眼,急忙问道,“佟掌柜,您是说,那晚在聚宝茶室,被我们五花大绑的,就是……” “嗯。”佟奉全一脸淡然点了点头。 瑞五顿时呆住愣了神。 他手下那帮撂跤的汉子们,也顿时傻了眼,停下了饮酒用餐,一个个面面相觑。 而瑞五,好半晌之后,才叹声道: “哎,佟掌柜,我记得那晚,您说那人是辽北一个土财主,买了您的东西找后账,所以才让我帮您出头的?” “没错,他来我店里买东西时,就是土财主打扮,一口辽北腔,他买完东西后找后账,这也是事实啊。”佟奉全言辞恳切回答道。 “佟掌柜,那您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他是城防军张司令啊?” “哎,我不也是今儿在帅府,才知道他身份的嘛。”佟奉全又慨然道,“瑞五爷,您放心,回头他要是追查起被打劫那事儿,我担着。” “帅府?”瑞五忽地一脸惊诧望着佟奉全,“佟掌柜,您说的,该不会是武佩孚武大帅吧。” “嗯,是他,怎么了?”佟奉全很是随意说道。 “嘿。”瑞五忽地笑逐颜开,拍手道,“佟掌柜,现如今您都结交上了武大帅,哪还用怕什么狗屁张司令啊?” “嗯,我跟武大帅的确还算有点儿交情,但是,他还不至于会为了保我而毙了张司令吧。” 瑞五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 “对了佟掌柜,究竟您跟张司令结了什么梁子,要以性命相搏?” 佟奉全吁了一口气道: “哎,前些日子他打我这儿买了幅字画,然后隔三差五派属下来找后账。 没想到,今儿在帅府,武大帅让我帮忙掌眼,我点破他收的一对儿瓶子是仿品,结果你猜,那对儿瓶子是谁送的?” “不会是张司令吧?”瑞五随口问道。 “可不,就是他。”佟奉全无奈摇了摇头,“这下,老账新账一起算,他肯定不会轻饶我。” “佟掌柜,不过一对儿瓶子嘛,张司令不会为了这个,就要你的命吧?” “瑞五爷,那您是不知道,那对儿瓶子可价值好几万,是他送给大帅娘亲的寿礼,想趁机巴结武大帅好升官。” “那最后怎么着了?” “大帅因为他送假玩意儿,迁怒于他,不仅没升他的职,还把他调去赤峰驻防,队伍后天就要开拔。” “哎,听您这么一说,那张司令肯定恨你不浅啊。” “可不是嘛,所以我才想着先下手为强。” “对了,佟掌柜,您说张司令的队伍后天就要开拔,那他还有空来找您寻仇?” “瑞五爷,兴许您不清楚,这张司令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绝不留隔夜仇,正因为他队伍后天就要开拔,所以我断定,他出发前必然会对我下手。” “您说的在理。” 佟奉全继续道: “眼下直奉大战在即,要是张司令去了赤峰驻防,那就是炮灰一个,也就没什么机会再回四九城了,我和他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瑞五认真聆听着,点了点头。 佟奉全又话锋一转说道: “可是,若张司令执意要在队伍开拔前对我下手,那我岂能坐以待毙,最起码,我得防备着不是?” 见瑞五没应声,他望着瑞五,意味深长道: “瑞五爷,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忙的,这个数,怎么样?” 说着,他出了两个指头。 “诶,佟掌柜,您说哪里话,您的事儿,它不就是兄弟我的事儿吗,谈钱多俗啊。我是在想,若他查起那晚在聚宝茶室被打劫的事儿,我该如何应付。” 忽然,他猛地一拍桌子,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喝道: “也罢,今儿,咱就是上坟的羊,豁出去了,甭管他是什么司令大帅,两个字儿,办他!” “好,瑞五爷,兄弟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佟奉全也激动地猛拍了一下桌子。 “佟掌柜,那您说,咱什么时候办他?”瑞五问道。 “诶,瑞五爷,甭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的好。这样,您先派几个机灵点儿的弟兄,去史家胡同七号司令府盯着。 对了,还有八大胡同那一块儿,也留意着点儿,我估计他最有可能去那儿消遣。” “成,佟掌柜,那就按您说的办。” 【90】 遇着杀手了? 回到泛古堂,刘祥询问起了帅府的事儿,佟奉全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听完后,刘祥有些疑惑问道: “师父,造假作旧的最高境界,不该是天衣无缝,不留任何破绽吗,在瓶身做记号,那岂不是袖中藏火,自取其祸?” 佟奉全摇了摇头: “刘祥,你记好了,古之以来,真正造假作旧的高手,都会给自个儿的仿品留下独特的专属记号。 首先,是为了防止后世之人将真东西和赝品混为一谈。 其次,若有朝一日自个儿仿的东西回到了自己手中,辨认起来也容易。 所以说,造假作旧的最高境界,并非是东西瞧不出破绽,而是世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是仿品,还知道如何找出记号。” “噢,原来如此,受教了。”刘祥连连点头,又问道,“师父,那在瓷器茬儿的纵切面刻字,是如何办到的?” “哼,这种手法,甭说做了,整个琉璃厂,听闻过的都不多。等你学会了在瓶身上做记号,我再教你这种绝活儿。” “嗯。对了师父,您不是跟武大帅拉了手吗,那最后东西什么价出的,价钱还公道?” 佟奉全笑了笑,“告诉你,甭管武大帅出什么价,它都会是公道的。” 刘祥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叹道: “师父,您是说,您那对儿瓶子,它也是……” “刘祥,你记住了,咱古玩这行,东西可没有绝对的真与假,只要买主认定它是真的,那他便是真的。 换句话说,只要没人知道它是假的,那他便就是真的。” “明白了师父,不过,我还是有个疑虑,万一哪天武大帅不小心将瓶子摔碎了,他会不会……” “哈哈。”佟奉全不禁又笑了起来,“刘祥啊,甭说武大帅了,就算是蓝一贵,也未必能找到做了记号的那块茬儿。” “明白了。”刘祥又追问道,“师父,那瓶子茬儿上的‘槌’字,是什么意思?真的是‘棒槌’?” “哈,那是我跟武大帅逗闷子呢,哪里是什么‘棒槌’。我跟金师傅一共烧了四只瓶子,选了‘一锤定音’四字作为记号。” “哎,原来如此啊。” …… 是夜,佟奉全正坐在货柜后,查看徒弟们近日的经营状况。 忽然,一位身穿长衫、头戴毡帽的人迈了进来。 那人站在门口,头深深埋着,瞧不清面容, 佟奉全正欲起身询问一二,那人却忽然声音低沉说道: “掌柜的,兄弟我犯了事儿,需要钱逃命,想问你借个几千大洋使使,不知意下如何?” 佟奉全不由想起了那晚的代春风,心里嘀咕道: “呵,有意思,又来个砸明火的?” 但很快,他又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他正深思着,忽然,那人将手伸向了袖口。 “不好,他是张司令……” 佟奉全暗暗惊叹了一声,赶忙顺势蹲了下来。 “砰”一声枪响传来,靠墙货架上的一件瓷器被打烂了,摔在了地上。 接着,外面便静悄悄没了响动。 佟奉全倚靠在货柜后,猜测那人应正蹑手蹑脚朝这边走来。 他连忙小心挪动着身子,去拿放在货柜下面的那只枪。 摸到枪后,他又拿起了一只大盘放在地上,然后又忽地将一只瓶子扔了出去。 瓶子被扔出的瞬间,他猛然站起身来,又将大盘丢向了那人。 趁那人闪躲的瞬间,他迅速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炸响,伴随着一股白烟,子弹射了出去。 本来他瞄准的是那人的胸口,只可惜土枪的后坐力太大,结果子弹从那人肩膀旁擦了过去。 眼见那人要开枪还击,佟奉全又连忙蹲了下来。 “哎,可惜那把勃朗宁没在身上。”他不由叹了一声。 佟奉全正想着怎么对付这人,又一个慵懒的声音忽然传来。 “好端端的,怎么店里……” 佟奉全顿时心底一颤: “糟了,定是刘祥听见了店里的动静,迷迷糊糊醒来,从里屋出来了。” “小子诶,双手抱在头上,给我滚过来,麻溜地。”是杀手在胁迫刘祥。 “我双手抱在头上,怎么能从地上滚过来?” “少踏马废话,快过来,不然一枪崩了你脑袋瓜子!” 接着,杀手又厉声喝道: “货柜后面那位,把枪扔出来,然后双手抱头,慢慢站起来。不然,哼,劳资就先送这小子上西天。” “师父,您不用管我……” “马的,给爷把嘴闭上,再废话,劳资让你立马见阎王。” 佟奉全虽蹲着,瞧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他知道,这会儿,杀手肯定正用枪指着刘祥。 “怎么办?”佟奉全有些慌了。 “我数三声,你要再龟缩在里面,劳资的枪可就要见响了。” “师父,甭管我!” “一!” 那人还没数到二,佟奉全就很是干脆地将枪扔了出去。 “很好,算你小子识相,现在双手抱头,站起身来。” 佟奉全默然半晌,没有应声。 “嘿,你聋了,让你站起来,没听见啊?” “要我站起来也可以,不过你得让我死个明白,告诉咱是谁派你来的。” “好,只要你现在麻溜地站起来,爷我就不让你做糊涂鬼。” 犹豫了片刻,佟奉全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果然,那人正拿着柄手枪抵在刘祥的脑门上。 而地上那把土枪,则被踢到了远处。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受谁指示的吧?”佟奉全一脸沉静问答。 “你去问阎王吧。”那人忽地脸上露出了阴冷笑容,然后把枪瞄向了佟奉全。 大结局! 1978年秋,香江九龙湾。 一座60多层高的大楼拔地而起,岿然屹立于海湾旁。 这座大厦在香江无人不知,它的名字叫做“泛古大厦”。 此刻,一场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宏大的文物展览会,正在大厦中如火如荼进行着。 为此,香江政府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以保护文物安全。 同时,也为了保护前来参观的嘉宾。 因为这些嘉宾中有藿应东、贺鸿绅、黎嘉诚、黎兆基、金庸、倪匡…… 据说,还有几位退休的前探长,本也想从苔弯过来捧个场,奈何身背通缉令,只能作罢。 在众人长达三分钟的热烈鼓掌声中,一位发须皆白、坐着轮椅的老者出来了。 他便是佟奉全,香江泛古集团的创始人。 长达数月的展览会结束后,佟奉全接受了明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佟先生,这么多文物,您是如何收集的,又是如何运到香江来,完整保存下来的?” 佟奉全满是沧桑的脸上淡淡一笑,将一个发黄的本子递给了记者。 记者好奇接过来一瞧,竟是本日记: 民国13年9月7日,杀城防军张司令于八大胡同聚宝茶楼…… 民国13年11月2日,于天津结交清逊帝溥仪,从其手中购得大量瓷器字画。 民国14年6月9日,因孟小冬,于上海滩百乐门结识杜月笙。 同年,不打不相识,在上海滩结交了斧头帮帮主汪亚樵。 民国14年9月21日,成立了泛古银行,主营古玩借贷业务,并于同年成立古玩拍卖行。 …… 民国16年初,在福聚德吃烤鸭时结交掌柜卢孟实,说服他自立门户,为期提供资金,开了全聚德,又名天下第一楼。 民国16年2月17日,章家小五子的父亲大病不治,为其引荐神医喜来乐…… 民国16年4月28日,救出黎大钊教授…… 民国17年3月9日,东陵大盗孙殿英…… 同年6月,结识了前门楼子税官的后人,正阳门下的关爷,帮其三个兄弟从王爷手中抢回了珐琅彩小碗。 那位王爷的儿子,便是日后正阳门下的破烂侯。 …… 民国19年春,于青岛结识大染坊里的陈六子,为期买机器提供资金。 民国19年5月2日,章家小五子来电,询问中原大战…… 民国20年8月21日,获溥仪赠送的东陵密疏。 同年,雇工匠百名,仿东陵密疏,在四九城城郊秘密修建了一座地下宫殿,用来保存古玩字画。 民国21年9月3日,杀军阀章宗昌于济南火车站。 …… 民国25年9月,与琉璃厂各店铺掌柜签订协议,日占期间,暂时代为保管物件,并为众人提供仿品填充铺面,唯蓝一贵不允。 …… 民国28年7月28日,因拒绝担任华北古玩协会会长,入狱,并在狱中巧遇白七爷。 …… 民国34年秋,水陆空并行,开始从地下宫殿运文物至香江,其间几遇波折,幸得松美龄及代春风解围。 10月,在一四合院里遇着了两户人家,他们的小孩,一个叫何雨柱,另一个叫许大茂,我将姓许的那户人家赶出了四合院。 民国34年12月3日,活埋禄德维西、索巴于城郊荒野。 民国35年初,定居于香江尖沙咀。 …… “佟先生,您的两位夫人,怎么日记里没提到呢?” 佟奉全呵呵笑了笑。 “对了佟先生,您现在最想去哪儿,去做什么?” 佟奉全愣了好半晌,声音颤颤巍巍说道: “我想,想回四九城琉璃厂,去,去见两个人。” “噢,是哪两个人?” 佟奉全表情异常复杂道:“我想见,见范五爷,还有,还有蓝一贵。” “范五爷,噢,我看您的日记里有记载,他为什么没跟您一块儿来香江呢?” “因为,因为他是,世袭罔替的八大铁帽子wang后裔,他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死在四九城。” “噢,那个叫蓝一贵的,我看您日记里写的,好像跟您仇怨挺深,为什么您想见他呢。” 佟奉全表微微叹了口气,“他,他跟我斗了,斗了大半辈子,争铺面抢物件,到头来,还不是,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