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男配的妹妹》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男配的妹妹》作者:漫步长安【完结】 文案 穿成古早文中男配早逝的妹妹,苏离在原文中只有一句话:被拐出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知道剧情后,她一心想要摆脱书中的结局,远离一切与主角有关的人和事,阻止男配爱上女主。 女主被人欺负时,男配要往前沖,苏离抱着男配的大腿不让走。」哥哥,我害怕,你不要过去好不好?」 女主伤心失意需要安慰时,苏离立马装病。「哥哥,我好难过,你不要走好不好?」 苏离以为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之下,他们已经远离剧情远离男女主,却不想在某个午后被人堵在角落。男人凤眼尽是赤红,声音低哑,「满满,你说过要养我的。」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离,谢让┃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也想做你的好哥哥。 立意: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 第1章 薄雾朝露,晨光熹微。 天际泛起鱼肚白,圣都城青灰的城墙渐渐清晰,慢慢显现出厚重威严的风采。那一块块寸长相等的灰砖不知歷经多少风雨,见证多少王朝的兴衰。 赶早进城的百姓们默默等候在城门外,一个个风尘僕僕。他们挑着箩筐牵着牛车或是背着竹篓,身上发间全是薄雾积蕴的水气。一双双或是沧桑或是好奇的眼睛望着高高的城墙,无一不是敬畏与嚮往。 时辰一到,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守城的士卒们一一盘查过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城。安静一夜的京城渐渐人多起来,开始寻常而又热闹的一天。 城门分左右,右为入城口,左为出城口。入城口处一派繁忙,出城口处亦是人车拥挤。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驶近,驾车的汉子一脸焦急。守卫上前盘问,汉子说自己在乡下的叔父病危,他带着母亲和怀孕的妻子赶着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守卫掀开马车的帘席,果然见里面坐着一位抹泪的老妇,还有一个躺着的大肚子小妇人。老妇护着那小妇人,小妇人的肚子高高隆起,面黑有斑四肢纤细,看上去睡得极不舒服。 盘查无异后,守卫将这一家人放行。 马车从城门驶出,出了直道后拐入乡间小路,一路颠簸着越走越偏,近午时停在一处山脚下。那汉子四下望去,但见此地不见一人,朝后面招唿一声。 车上的老妇跳下来,不见一丝老态。那双浑黄精明的眼环顾四周,和汉子对视一眼后又上了马车。 不多一会她将那小妇人扶下来,小妇人依旧是昏睡的模样。两人没有交谈,似乎做过无数次一般很有默契。他们一个搬头一个抬脚往山里走去,近到林子深处才停下来。 汉子无比惋惜地瞅着地上的小妇人,黑斑密布的脸泛着灰气,细看之下五官却极为精緻。宽大的荆裙松松垮垮,肚子大的突兀却愣是能瞧出身段不错。 他咽了一下口水,迟疑地问老妇,「就这么把人埋了?」 老妇瞪他一眼,「少打那些花花主意,那人可是说了不能节外生枝。两百两银子够你买好些个黄花大闺女,你别给老娘惹事!」 「我…就是觉得可惜,这么标緻的姑娘咱们转手一卖,定能再得一大笔银子。」汉子讪笑着,赶紧收起自己的心思。 老妇阴阴冷笑,「咱们这一行也是有规矩的,坏了规矩就是自断财路。」 汉子撇嘴,明显心有不甘,「那些大户人家的贵人们真狠心,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说弄死就弄死,比我们还心狠手辣。」 他嘀咕着,抬脚往山外走。先是将马车掩藏好,又取出一把锄头扛着往山里去。等他走到刚才的地方,却不见老妇的人影,甚至连那扔在地上的小妇人也不见踪影。他心下大惊,以为是自己记错地方,找了几圈也不见两人的踪影,不由得额头冒出冷汗。 好好的人,总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许是亏心事做得多,难免有些憷鬼神之说。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他头上,他哇哇一阵尖叫。待瞧清打中自己的是一棵松果之后,他惊恐地抬头望去。 这一望,骇得他险些瘫倒在地。 只见那粗壮的松树枝丫上,斜坐着一名年约弱冠的男子,正闲情雅致地摇着摺扇。阳光从松针的间隙中溢出,淬洒在他那张面如冠玉的俊美容颜上,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双凤眼如琉璃,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睥睨。 此人生得一张无与伦比的好相貌,但在汉子看来却像是见了鬼。他顾不得多想,拔腿便往山外跑。没跑出去多远,感觉眼前一花,然后便见那树上的男子飘然落在他面前。 风惊起落叶片片,萦绕在男子周围。如此身手,似鬼魅一般。尤其是此人一身白衣,又生得不像凡人,更是凭添几分诡异。 「你…你是人是鬼?」汉子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男子狭长的凤眼浮起几许讥诮,「本公子如此玉树临风,怎么可能是鬼?」 汉子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闻言稳稳心神道:「出门在外,见怪不怪。我劝公子还是少管闲事,与人为善的好。」 「好说好说。」男子笑得一派风流,「我这人最是喜欢与人为善,也最是爱打抱不平。你若是做善事,本公子自然不会阻拦。不过你若是想害人,本公子不能不管。」 第2页 汉子脸色大变,「我奉劝公子一句,有些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男子不为所动,凤眼往旁边看去。 汉子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到不远的山石后面露出来的一双灰色的布鞋。那布鞋应是太大了,堪堪地挂在小巧的脚上。 「既然我们的事已被公子识破,我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见者有份,若是公子不嫌弃,我愿与公子平分好处。」汉子隐去眼底的凶光,骨碌碌地转了几下。 「你不愿说,也罢。」男子收起摺扇,塞进腰间。 汉子大喜,以为这人同意自己的提议。虽肉痛那些银子,但破财消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不待他还想再说什么,便感觉一道劲风袭来,眼前一黑直直倒在地上。 男子上前踢了几脚,凤眼中尽是嫌弃。 山间叶影斑驳,不时传来几声鸟叫虫鸣。寂静之中,唯能听见人踩在积年落叶上发出的声音。他一步步朝旁边走去,蹲在那小妇人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轻轻擦拭着小妇人的脸。不多会的功夫,小妇人脸上的黑斑褪去,现出白如细瓷般的真容,竟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瓷瓶,打开后放在少女的鼻下。少女卷翘的睫毛轻颤,然后缓缓睁开眼睛。那一双眸子似雾气氤氲的清泉,待雾气散去后才逐渐清明。 苏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一切真实而又遥远。她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被树叶交错遮挡的天空,还有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男人疏离浅笑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眼像潋滟的湖水,明明瞧着澄清见底,却有着难以丈量的幽深。 「醒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尾音悠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苏离撑着双手坐起,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沉的厉害。看到地上的老妇与汉子时,她立马明白自己的处境。 「是你救了我?」她问那男子。 男子点头,凤眼戏嚯,「此地还有别人吗?」 自然是没有的。 林中静谧,氤氲着老林独有的枯腐气息。 男子取出摺扇,闲适地摇起来。这模样仿佛不是在杂木滋生的密林深处,反倒像是在鸟语花香的园中赏景。 「若不是本公子出手,只怕你已被那两人活埋了。」 活埋? 苏离瞳孔微缩,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这些人必是知道自己懂一些医术,所以药量下得极大。意识消失之前,她还以为是有人想坏她名节,或是将她卖进大山,没想到竟是要活埋她。 「多谢公子,日后定当重谢。」 「谢就不必了,毕竟是救命之恩,区区钱财岂能还清。」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有更大的企图? 苏离认真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穿着一身滚银边的白色锦袍,随着他摇扇的动作,袖口处一截内衫若隐若现。那灰扑扑的颜色,还有那不用细摸也知道的粗硬纹路,一看就知是最低等的料子。 她心下瞭然。此人外表看似光鲜,内里却是穷困,应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纵然是挟恩图报也能接受。 「依公子之见,此恩如何能还?」 男人凤眼眯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从髮丝到脚踝,眼神放肆大胆,像打量一件待价而估的货物。眼前的少女小脸苍白,光影之下白得几乎透明。眸似清泉唇如樱果,小巧的鼻子秀气挺翘,美得纯粹灵动,仿佛是山间灵气滋养而生的精灵。 此女无疑生得极美,美得无害而乖巧。只是一个养在闺中未出阁的姑娘突遭这样的事,从醒来到现在既未尖叫,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明明瞧着是个柔弱可人似小兔子般的少女,偏偏眼神平静小脸严肃,莫名令人生出违和之感。 他扯着唇角,语气轻佻,「本公子家中还缺一位内人,不知姑娘可愿意?」 居然想让她以身相许! 苏离望着他,目光不见羞赧与难堪。论长相这人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然而那凤眼的中的邪气与不羁让她有些不喜。她在看男子的时候,男子的眼神亦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气氛瞬间静止,两人的目光在电光火舌中变得诡异。一声不知名的鸟叫打破静默,拖着长尾的大鸟从一棵树扑棱着飞到另一棵大树上,惊起几片落叶。一枚落叶落在男人的摺扇上,摺扇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 她蓦地想起眼前之人是谁。 「…你可是我兄长时常提起的那位谢公子?」 男子凤眼眯了眯,「你兄长与你提过本公子?」 第2章 苏离闻言,心知自己的猜测得没错。此人姓谢名让,是圣都城有名的浪荡子。她没有听兄长提起过这人,但也听过对方不少的荒唐事。 「我兄长曾经说过,谢公子虽名声不佳,却不失为一个正直之人。再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外面的传言多有偏差。他还说谢公子为人颇为仗义,也极讲义气,是值得交往之人。」 她这话是假,兄长从未在自己面前说及此人,更别说还是夸赞之辞。 谢让的父亲是百年世族谢家的旁支,谢家名望极高地位显赫。可惜他不是嫡系也不是庶出,而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自然是没能入谢家的族谱。所以世人皆知他是谢家人,谢家人却不承认他。他生母死得早,一直流落在外,养得一身的恶习,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成日摇着一把两面写着谢字的纸扇,到处显摆自己的姓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谢家的子孙。 第3页 所谓鼠蚁蛇虫皆有路数,这人应该也有一些本事,若不然也不可能把她救下。他再是为人不堪,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谢让听到她的夸赞,丝毫不觉受之有愧。 「你兄长说得极是,若不然我也不会劳心劳力为他奔走,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下,险些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了进来。我对你们兄妹这么大的恩情,你们可不能赖帐。」 「谢公子放心,我们定会重谢。」苏离应答着,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树木参天枝叶繁密,落叶层层混着枯骨叶,一看就是人烟罕至的密林深处。 她后背一阵发凉,心知如果不是谢让出手,自己恐怕就会无声无息消失在世上。她眸光微寒,十指慢慢屈握成拳。 谢让凤眼流转,说不出的冶艷,「苏姑娘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苏离心思立顿,一时无言。 她望着眼前的男子,水眸凝结着复杂的情绪。施恩图报合情合理,她没有赖帐的打算。可若是让她给自己开价,她又有些为难。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谢让笑得邪肆,「提钱多俗气,高了你不愿意,低了我不愿意,还是以身相许的好,你好我也好。」 苏离小脸严肃,「除去以身相许,只要不违背道义,谢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以身相许她不会考虑,其它的事情倒是可以商量。 谢让笑得越发邪气,「我就缺女人。」 苏离见他无赖,忍去心中不悦,道:「我听闻谢公子红颜知己不少,怕是不能专心一人。不如得了钱财,享尽齐人之福。」 「钱财有尽时,我怕…」 这是赖上她了。 苏离不动声色,「谢公子意欲如何,不妨直说。」 「如此,我就直言了。」谢让笑意更深,露出一口白牙。「我想着娶了你这么一位美娇娘,不仅长相出身拿得出手,嫁妆定然也是十分丰厚。日后不仅能帮我料理家务,还能月月给我银子花。我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往后让你养着也是理所应当。」 「谢公子想让女人养?」苏离错愕,暗道此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有何不可?」谢让手里的摺扇摇啊摇,凤眼弯弯,「本公子生得这般貌美如花,让人养着怎么了?」 苏离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以此人的长相,让人养着确实不过分。不过想吃软饭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她两世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见。 没错,她是两世为人。 她自小比别人聪慧,几乎是一出生便记事。以前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脑海中仿佛有一处壁垒无法打破。时至今日她终于知道,原来她是一名胎穿者。 前世今生她都叫苏离,且长得也一般无二。 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在山地上投下树影。一片叶影在她脸上晃移,一时如钿花,一时如暗记。她笼罩在树影中,细嗅着山林的气息。青叶的香气、树脂的香气、还有野果的香气、以及淡淡的药香。药香极淡,若不仔细根本闻不出来。她的嗅觉比普通人灵敏许多,两辈子亦是如此。 「此事可否再议?毕竟婚姻之事,我一人说了不算,待我归家后禀报父母,再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覆,可好?」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以身相许绝无可能。 谢让凤眼越发眯得厉害,突然笑了,「我这人最是喜欢与人为善,方才是逗你玩的。本公子堂堂男儿,岂会靠女子养活。」 苏离秀眉轻颦,琢磨他话里的真假。此人常年流连赌坊烟花之地,有输到被人剥衣丢出堵坊的劣迹,还有一掷千金为花娘赎身的壮举。他的人品没有任何可信之处,如何能让人相信他说的话。 她没说话,是不想他再提什么以身相许的事。 谢让又道:「之前我听那两人对话,说是有人出两百两银子买你的命。你若真要报答,给我两百两银子即可。」 苏离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两百两银子,这些人就要活埋她。 她低声道:「我愿加倍还之。」 「四百两啊。」谢让望天,「四这个字不太好听,四四死死的不吉利,不如你再加一倍,给我六百两,此事就算是两清。」 「好。」苏离一口答应,六百两银子买断救命之恩真不算多。同时她心生一丝异样,暗道这位谢公子可能并不似市井传说的那样不堪。或许他本性并不坏,只因自小生活的环境污杂,这才养歪了性子。「我略通医术,谢公子日后若有不愿向他人透露的隐疾,尽可来寻我。」 「你这个小丫头,亏得我还救了你的命,想不到你竟然会咒我?」谢让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夸张地用扇子拍着自己的心口,「都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谢公子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公子喜欢结交红颜知己,时日一长难免会有力不从心之感。若是需要调理身体,我自是义不容辞。」 谢让收起扇子,凤眸复杂幽深,「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苏离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谈及这些并没有女儿家应有的娇态。她看着眼前恣意俊美的男子,心情有些微妙。此时的她不仅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还知道这一世是一本书。 谢让在书中是圣都城百姓的日常谈资,只不过死得极早。他的死因并不光彩。有人说是酒后癫狂至死,有人说是死在女人身上。总之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的名声都十分不堪。 第4页 「万事都没有自己的身体要紧,谢公子以后莫要讳疾忌医。」她言语真诚,小脸严肃。无论是酒后发狂,还是死在床第之间,都足以证明这人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谢让哼了一声,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放心好了,本公子龙精虎勐力壮如牛,活个百岁不成问题,用不着你一个小丫头替我调理身体。」 既然别人不领情,苏离也不强求。不过听到小丫头三个字,她的表情淡淡的,「我今年十七,谢公子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谢让一愣,然后低低笑起来。他的笑声如古琴轻扬,悦耳中带着几分厚重与悠远。「说你小你就是小,人的年纪不是这么个论法,你看那些走兽飞鸟,明明来到世间不过几个年头,却已是垂垂老矣。人之寿命,有长有短。彼之壮年,或是吾之暮年。有人朝生暮死,有人百岁无忧,不能一概而论之。」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一个浪荡子能说出来的。 苏离认真多看他两眼,倒也没有反驳。她不喜欢欠人情,救命之恩用六百两银子买断,是她占了便宜。既然对方不领情,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一时无话,尴尬横生。 她看向那老妇和汉子,两人还没有醒来。 「他们怎么办?」 谢让过去,将那汉子踹醒。 汉子痛得骂娘,看清楚情形后立马跪地求饶。 「公子…饶命…」 「老实交待,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我说…我说。」汉子不敢心存侥倖,「是有人找上我们,许了两百两银子…让我们掳了这位姑娘…」 「那人你们可认识?」 「…不,不认识,她蒙着脸看不清长相,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对了,她的眉尾长着一颗肉痣。」 谢让转头,看向苏离。 苏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那人是谁。 「公子,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 谢让一个手刀过去,汉子「咚」一声倒地。他从不远处扯来一堆藤条,将人捆得结结实实往荆棘丛里一扔。「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苏离正欲起身,身体的笨拙让她看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眸中一片冰冷,伸手往衣服里一探,将里面塞着的破布包扯出来,随手也往荆棘丛一扔。 谢让瞧见她的动作,挑了挑眉。 她向那老妇走去,蹲下来在对方身上摸索一番,翻出一个蓝布包。打开一看,布包里有一支精美的金镶玉髮簪并几支珠花一只玉镯,还有两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首饰都是她的,两百两银票是她的买命钱。 谢让见她把东西收好,眼有兴味。「我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会中如这样的圈套?」 第3章 苏离眼中升起寒意,这事是她大意。 昨夜中秋,圣都城内热闹非凡。她与兄长上街游玩,遇到一位与家人走散的孩童。兄长心地良善,安抚孩童后决定送其回家。她记得兄长交待的话,在原地等着兄长。谁知不知从哪里突然跑出来一个高胖的醉汉,提着菜刀横冲直撞见人就砍,行人惊慌避让乱成一团,她和丫环巧果被人群冲散,混乱之中她被人算计迷昏。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不会再有下一次。」 「小小年纪,还爱说大话。」谢让失笑。 苏离心下腹诽,她活了两世,加起来年纪可不小。「我没有说大话,我会治病,你如果真得了见不得人的病,我肯定能治。。」 「你会治病?」谢让凤眼划过一道暗芒。 苏离点头,「我从小学医,寻常的病难不倒我。」 她没有吹牛,两世她都是自小学医。 谢让凤眸略深,「那你说说花柳病怎么治?」 苏离脱口而出一个药方,其中还有几味蝎虫等有毒之物。 「你说的这个方子真能治花柳病,莫要人没救好,反倒被毒死了。」谢让笑道。 苏离摇头,「医毒本是一家,药能救人,毒也能救人。害人的不是毒,而是人心。你若得了花柳病,尽管来找我。」 谢让眼神一变,很快又恢復如常。他语气带着几分轻怠,道:「你可别咒我,本公子是长得花红柳绿,但绝对不可能得那样的病。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 「你别小看人,更别小看女人。」苏离语气淡淡,辨不出喜怒。用花红柳绿来形容自己的男人,她还真是第一回 遇见。 「我可不敢小瞧你,更不敢小瞧女人。」谢让望向山林深处,凤眼划过一抹戾气。他走过去将那老妇提起,狠狠往荆棘丛一扔。 深山老林的荆棘不知长了多久年,盘根错节纵横交织连绵成片。扔进去的人落在丛底,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他嫌弃地用自己的衣服擦手,「走吧,我留了记号给你兄长,他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两人一起出山,初时苏离走在前面。她随手拣起一截树枝开路,避开那些荆棘与带刺的杂草。一番动作娴熟寻常,半点不见闺阁女子的娇气。 谢让走在后面,眼神深不可测。 苏离脚上穿着不合脚的布鞋,一看就不是她原来的鞋子,走着走着一个不稳往前扑去。眼看着快要栽倒在树丛中,一只大手提着她的后襟将她拉回。 谢让见她站稳,这才松开她。 第5页 「还能不能走?」他问。 「能走。」苏离重新穿好鞋子,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 「你个小姑娘,看不出来还挺能吃苦。」谢让说着,绕到她身前开路。 他人高腿长,遇到荆棘处踩得平平整整,横出来的枝丫也被他一一折断。有他在前面开路,苏离走起来顺畅许多。 两人出了山林后,他牵出那汉子藏着的马车,示意苏离上去。苏离没有半分犹豫,掀了裙摆自己爬上去,动作当然算不上多雅观,甚至可以称得上粗鲁。 他啧啧两声,凤眼含笑。 苏离不理会他,也用不着在他面前讲究什么世家姑娘的仪态。她闻靠在车壁上,闭目理清脑子里繁乱的记忆。 谢让在前面驾车,调头往圣都城驶去,在半路上遇到沿着标记追来的苏闻。苏闻一夜奔走,憔悴无比,俊朗的脸上尽是焦灼。在看到赶车的谢让时,无神的目光中带着希冀。 「谢兄!」 苏离听到自己兄长的声音,掀开车帘轻唤,「哥哥。」 苏闻一听妹妹的声音,激动地跑过来。在看到完好无损的妹妹时,顾不得还有外人在,也顾不得即使兄妹也要守礼。他一把将妹妹抱住,哽咽到无法自抑。 「妹妹,是哥哥对不起你…你若有个好歹,哥哥也不活了…」苏闻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没人知道这一夜他经歷了什么,自责后悔几乎将他击垮。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妹妹又怎么会出事。 苏离感觉自己哥哥的颤抖,心下一声嘆息。 她拍着苏闻的后背,不像是对待一个兄长,反倒是安抚比自己年岁小的弟弟,「没事了,没事了,多亏谢公子及时赶到。」 苏闻一听,放开自己的妹妹,憔悴的脸上泛起羞愧之色。他胡乱一抹脸上的泪水,赧然地看向一边的谢让,拱手道:「谢兄,大恩大恩没齿难忘。日后我苏闻这条命就是你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你妹妹就是我妹妹。」谢让笑得一派随意,凤眼却是睨向苏离。 苏离心道此人之前还让自己以身相许,这会说什么妹妹不妹妹的,倒是会卖人情。 「哥哥,有什么事回头再说,祖母和父亲母亲必定焦急万分,我们得赶紧回去。」 「对,对。」苏闻又朝谢让拱手,「我欠谢兄一条命,这辈子任凭谢兄差遣。」 谢让比苏闻略高,听到这话随意地按在苏闻的肩膀上,「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妹妹此次受惊不小,你们先走。」 「那你…」 「我还有事,你们不用管我。」谢让打开扇子,又摇了起来,姿态风流恣意,瞧着不像一个外面光内里捉襟见肘的浪荡子,反倒像一个落魄的贵公子。 苏闻感激无比,再三道谢后准备驾车离开。 苏离已经坐回车厢内,心道此人还算通晓世故,知道不宜与他们一起回城。他必是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让有心人看见定会弄巧成拙。她才如此想着,忽然闻到极淡的药香,接着便听到像是贴着车厢传来的声音。 「我这人最是喜欢积德行善,若是日后有人提及此事坏你名声,你只管带着你的嫁妆嫁给我,我愿意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低沉的声音入耳,苏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马车似箭一般飞驰入城,兄妹二人绕过荣归侯府的正门,避人耳目从东南角的后门进了侯府,最先去的是侯夫人杜氏的院子。 杜氏坐在堂屋正中,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她身边坐着一位美艷的妇人,正是她的儿媳杜沉香。婆媳二人皆是一脸愁容与担心,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动静,她倏地睁开眼。 「满儿!」 满儿是苏离的小名,她两辈子都出生在小满之日。看着祖母慈祥的脸,她的脑海中出现另一个身影,耳边似乎也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唿唤。 「满满,满满。」 是上辈子的外婆在叫她。 上一世父母双双亡故,她与外婆相依为命。这一世她有祖母,有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仿佛把上辈子所有的不圆满全部补齐。然而在那本书中,这样的圆满不过是易散的云烟。 「祖母。」她扑进杜氏的怀里,这个怀抱一如外婆的怀抱一样温暖。 苏闻「扑鼕」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的愧疚。他一声声自责着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一遍遍地痛骂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 苏离看到哥哥这个样子,说不出来的难受。眼前的家人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纵然她觉醒上一世的记忆,也无法盖过这一世与家人之间的感情。他们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会是一本书里寥寥几句的存在?而她在书中的存在只有一句话:被拐出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一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紧抿着唇,眼底一片冰冷。 祖母在自己出事后受不住打击,不到一个月便去了。父亲接连痛失至亲,压制多年的毒再次復发,也跟着走了。一连失去三位骨肉血亲,一向好强的母亲也没能挺住,大病一场后追随而去。好好的一个家,只剩下哥哥一人。书里说兄长一辈子活在痛苦自责中,他性情阴郁极为消沉。直到他遇到了女主,女主像一道光照亮他灰暗的人生,所以他的后半生全部奉献给了女主。 她的哥哥,正是书中的男配,一个为女主而活的可怜虫。 第6页 「祖母,娘,都怪我…你们打我吧!」苏闻低着头,双拳紧握。 「你个傻子,谁让你多事!」杜沉香气得捶打他后背,打着打着自己哭起来,「我和你说过多少次,要护好妹妹,你怎么能把她一人丢下!」 「娘,你别怪哥哥。」苏离挡在苏闻的身前,「这事不能怪他,别打了。」 杜沉香的心抽抽地疼,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她哪里不知道儿子有多疼爱女儿,她哪里不知道他们兄妹感情有多好。 她抱着女儿,像抱着遗失的珍宝,哭得肝肠寸断。 「满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的事情不要去管,我和你父亲会养着你,你哥哥也不会不管你。」 杜氏也跟着道:「你娘说的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记得自己还有父母兄长。」 苏离身上穿的不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她知道母亲和祖母怕是以为她经歷过不好的事。当下平復心情,将事情细说一番。 得知她没有被欺辱,杜氏和杜沉香长松一口气。当听到她说那些人收了两百两银子想活埋她之后,婆媳二人皆是怒不可遏。 苏闻先前急着赶路,路上也没机会详问。此时知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恨得他一拳捶在地上,「唿」地起身就要往外走,被杜沉香一把拉住。 「你去哪里?」杜沉香美目泛红,问道。 苏闻双眼赤红,「我去杀了她们!」 第4章 他口中的他们,不是苏家的仇敌,而是同住一府的所谓亲人。骨肉血脉形同水火,为的自然是那世袭罔替的爵位。 杜沉香一把拉住他,美目怒极恨极,亦有泪水潋滟。「你杀了她们,也会把自己赔进去。你如果出了事,你让我们怎么活!」 苏闻是大房的唯一男丁,如果他出了事,岂不是正合那些人的心意。 他面露痛苦之色,「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一阵沉默,气氛沉重而悲凉。 苏离想到书中的结局,内心宛如寒冰。他们一家人为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就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 人为权财死,哪顾血脉情。 荣华富贵皆藏刀,那刀杀的都是自己人。 「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说。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杜沉香一抹眼泪,眼神无比坚定,「那些黑心烂肝的畜生,我去撕了她们!」 「沉香,你不能这样过去,她们不会承认的。」杜氏怕儿媳吃亏,赶紧出声阻止。 「娘,我心里有数。我们忍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憋得难受。前些日子那个洪婆子来传话。她一走我就发现屋子里少了东西。不过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我就不信谁敢护着!」 她这么一说,杜氏就放心了。 苏离连忙道:「母亲,我去换身衣服,和你一起去。」 杜沉香看了女儿一眼,点头应下。 苏离的院子离得不远,当她站在院子那棵木兰树下时,忽地生出恍若隔世之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註定,记得上辈子她和外婆住的小院里,也种了一棵木兰。 她望着木兰树宽大的叶子,仿佛看到一个慈祥淡雅的女子含笑看着自己。她的眸中涌出水气,氤氲中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姑娘,姑娘!」 屋子里冲出一个圆脸的丫头,是她的大丫头巧果。巧果昨夜被人冲散,回头就找不见自家姑娘,吓得一夜惊魂未定。那双忐忑的眼睛在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时,立马「扑鼕」一声跪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苏离轻轻一声嘆息,上前将她拉起。 出了这样的事,与一个小丫环有什么关系。那些人处心积虑算计她,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直到他们全家死绝。 「我没事。」 巧果不敢问,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苏离又是一声嘆息,道:「我真的没事,有人救了我。」 巧果观她神色,见她不似受到过不堪之事的模样,略略安下心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服侍她梳妆更衣。 她打理完毕,与杜沉香汇合。 荣归侯府分东西两院,东院住着他们这一房,西院则住着二房三房和四房,以及荣归侯苏洮。苏洮和杜氏是结髮夫妻,多年来却是分院而居。 杜氏出身大家,是澹州望族杜家的嫡长女。她嫁进侯府后极得公婆的欢心,不到半年便怀了身孕。谁知她这一怀孕,苏洮立刻抬了寄居侯府的远房表妹许氏为贵妾,此后再也不踏足她的院子。那时她才知道丈夫和许氏早就暗定终身,公婆因为愧疚才会对她百般照顾。 她冷了心,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没想到许氏心狠手辣,险些害她小产,太夫人一气之下撒手人寰。 几年后老侯爷一死,苏洮继承爵位。他承爵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许氏扶正。正妻尚在,万没有妾室上位的道理。所以他用的是民间的兼祧之法,兼的是苏氏旁支的一个早夭无后的堂兄,此事让整个荣归侯府成为圣都城的笑话。 母女二人带着一群婆子家丁杀到西院,直接闯进许氏的院子。杜沉香也不废话,让人绑了那洪婆子,当场命人杖责二十。 许氏闻讯出来时,洪婆子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许氏厉喝,保养得宜的脸上全是怒气。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自比世家大户的老夫人,一应做派都端着主母的架子。她两眼喷火地瞪着杜若,「杜沉香,你一个晚辈跑到长辈面前逞威风,简直是目无尊长!」 第7页 杜沉香美目含讥,嘲弄地睨着她,「哪里来的尊长?我怎么没看到。你说我是该称唿你为堂婶,还是该叫你许姨娘?」 「你…」许氏气得倒仰,「我是你长辈!」 「如果你承认自己是我们侯府的隔了几房的堂婶,确实勉强算得上是个长辈。但是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侯府岂容一个旁支倚老卖老自称尊长!你若自认是我们侯府的人,那你不过是个姨娘。奴不奴主不主的,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的长辈!」 许氏脸色发青,噎得浑身发抖。 这时一个婆子呈上一支金簪,向杜沉香禀道:「夫人,这是从洪婆子身上搜到的。」 杜沉香眼皮子不抬,嗯了一声,「就是这支簪,难怪一直找不到,原来真是被这奴才给偷摸了去。」 洪婆子拼力抬头喊冤,眉尾生着一颗老大的肉痣,「老夫人,奴婢是冤枉的…」 「你这个狗奴才,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这里哪有什么老夫人,我们侯府的老夫人可不是谁都能冒充的。把这个狗奴才的嘴堵了,给我狠狠地打!」 许氏那叫一个气,目光似淬了毒。她的视线一移,勐然看到杜沉香身后的苏离,眼睛徒然睁得老大。 这个死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苏离冷冷地看着她,眼神滴水成冰。 许氏惊愕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洪婆子。她算是明白今天这一出是为哪般,心知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人识破。 须臾间,她恢復理智。 东院的人知道又如何,正如十前年的那件事,他们明知道毒是她让人下的,还不是找不到证据自认倒霉。 这会儿功夫,洪婆子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晕死过去。杜沉香命人收了手,撂了几句狠话后带着女儿扬长而去。完全不看许氏那张难看到极致的脸,更不理会探头探脑的几房人。 许氏气不过,怒喝一声,「站住!」 「许姨娘,你身边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我好心替你清理门户,你可别不知好歹!」杜沉香慢慢转身,美目泛冷。 「你无缘无故打了我的人,还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许氏咬牙切齿,眼神像要吃人。 杜沉香是杜氏从外面拣回来的孤女,自小被杜氏养大。 「我母亲怎么教我的,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管。」 「你…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许氏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你,你敢打我!」 「我身为侯府的世子夫人,难道还不能找一个奴才!我有娘生有娘教,不像有些人没脸没皮地爬男人的床,自甘下贱不要脸!」 许氏这下真是气狠了,老脸胀得通红。她扑过来想打杜沉香,被苏离一个反手抓住,她来不及痛骂出声,便听到苏离冰冷的声音。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氏问的是,苏离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还坏了自己的算计。 苏离再靠近一些,声音仅她们两人能听到。「我在大街上被人迷昏,一醒来却是在侯府。你可知是谁救了我?」 许氏愕然,「谁?」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多事。 苏离唇角泛起诡异的笑,「是我曾祖母,是她救了我。她还说她知道谁害我,她不会放过害我的人。」 许氏面上的血色瞬间不见,一张脸白得吓人。 苏离的曾祖母王氏,出身百年世家的武陵王家。当年许氏和母亲投奔侯府,王氏对她们母女还算照顾。 许氏的母亲是王氏的远房表妹,夫家门第低微。自打见识过侯府的富贵后,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王氏看出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替儿子张罗婚事。原打算寻个殷实人家,给许氏找一个好归宿。谁知许氏不愿捨弃近在咫尺的荣华,装病拖着不肯相看人家。更是在苏洮与杜氏成亲之后,瞅准机会与苏洮成了好事。 自那以后,王氏对许氏彻底失望,待她还不如一般的妾室姨娘。只是苏洮的心完全偏向许氏,气得王氏悔不当初,对许氏更是没有好脸色。尤其是杜氏险些流产之后,王氏对许氏更是厌恶。如果不是许氏当时身怀有孕,只怕真被打杀了。 许氏恨王氏,恨她不愿成全自己。如果不是她看不起自己,自己又怎么会委屈为妾。纵然现在扶正,却也不是侯府正经的主母。但是在内心深处,她惧怕王氏。她比谁都清楚,若不是王氏死得早,她恐怕不可能活到现在。 苏离的话,勾起了她内心遗忘的回忆。她脸色青白交错,一双含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远去的母女二人。 同样的养在侯府,同样的寄人篱下,为什么她被王氏处处针对。而杜沉香那个野种却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侯府,风风光光地嫁给侯府世子。 杜沉香不知道自己被人嫉恨上,带着女儿回到东院。临近自己的院子时,她美艷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苏离看出她的心思,道:「娘,我不会告诉爹的。」 「满儿,娘不敢告诉他…娘怕他受不住。他熬了这么多年,我真怕他熬不住了。」提到丈夫,杜沉香的眼神黯然许多。 她们推门进去,只见院子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看书的中年男子。男子极瘦,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瘦到脱相的脸上,唯一生动的是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第8页 这人正是苏离的父亲,荣归侯府的世子苏敬中。 第5章 苏敬中十年前突中奇毒,多年来不良于行。当年名满圣都城的锦绣苏郎早已不復曾经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容色枯藁的废人。 看到自己的妻女后,他平静的眸中渐渐生出浓浓深情。轻轻将书放在膝上,提了提盖在膝上的薄毯。 「香儿,满儿。」简单的几个字,他说起来却是费足力气,气息也有些不稳。 杜沉香心头一酸,尽力掩饰自己的难过,小跑着过去帮他盖好膝上的薄毯,「中哥,天气有些凉,你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我睡得够久了,到外面透透气。」苏敬中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气喘。 杜沉香红了眼眶,十年来丈夫饱受余毒的折磨,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最近更是成宿疼得睡不着,更别说睡够了。她紧紧握着丈夫瘦成枯柴般的手,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高神医说,恐怕就是今年的事,让他们多少有个准备。 苏敬中无力地抚摸着妻子的发,眼中全是不舍与眷恋,「香儿,你别这样,不过是迟早的事。好歹我也多活了十年,看着闻儿满儿长大,也该知足了。」 「我不管…你说会一直陪着我,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杜沉香再也忍不住,压抑地哭泣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肯定能找到解药。」 苏敬中宠溺地抚摸着妻子的发,「你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满儿还看着呢,你也不怕女儿笑话。」 苏离眼睛发涩,泪水不自觉滚落。 当年父亲突然中毒,宫里的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如果不是高神医用银针将毒逼到膝盖以下,恐怕父亲早就毒发身亡。但是高神医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这些父亲体内的余毒全靠针灸压制。 她这一世的针灸之术,就是和高神医学的,为的就是方便每日替父亲扎针。高神医是民间神医,她跟着学了个七七八八,算得上是对方的亲传弟子。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最近她感觉针灸压毒越来越吃力,也知道父亲怕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而今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更有外婆倾囊相授的技艺。她突然生出无比的庆幸,如果不是经过生死一遭,她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上一世的事。所谓福兮祸兮,她这一世没死成,是否代表他们一家已经偏离原书的轨迹。 既然偏离,就能远离。 看到女儿准备给自己施针,苏敬中眸光黯然。他比谁都知道,那一套针灸之术对他已经无用。不过他不想让女儿知道,和往常一样配合女儿施针。他瘦得太过厉害,两条腿更是形如枯棍。好在因着家人的精心照料,膝盖以下只有轻微的萎缩。 这双腿苏离不知看过多少回,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心酸。她握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眼眶沁中湿意。脑海中是前世今生交错的场景,耳边似乎还听到外婆的谆谆教诲。 只一针下去,苏敬中就看出女儿手法的不同。女儿用的不是往常的针法,且动作更为娴熟精准,行云流水般将银针扎进穴位之中。 「满儿,你这套针法是哪里学的?」他问。 「无意间得到的。」苏离扎下最后一针,这才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他,「爹,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苏敬中眼神柔和,心中越发不舍。他有慈爱的母亲、青梅竹马的娇妻、懂事孝顺的一双儿女。他一点也不想死,他想给母亲养老送终、想和妻子白头到老,更想看到儿女们成家生子。 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他真的已经时日无多。「满儿,生死有命,不能强求。有你这样的女儿,爹此生无憾。」 说话的功夫,他感觉自己的膝盖以下疼得越发厉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以忍受。他双手死死抓在椅子上,生怕让妻女看出端倪。 苏离看到他额头的汗,道:「爹,你忍一忍。」 经年的毒已经入了骨髓,要想逼出来绝非易事。那种痛像在撕扯着骨肉血液中侵附的杂物,堪比抽筋剥皮之痛。 杜沉香忧心又心疼,「满儿,你…」 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都到这个地步了,说什么都没用。满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不尽全力试一试,恐怕也不会安心。既然如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不留遗憾。 一刻钟过后,苏敬中已快撑不住。他感觉膝盖以下疼得几乎麻木,十个脚趾更是从红肿到乌黑。 苏离见时机已到,取出一根银针扎进他的大脚趾正中,然后用力挤压,乌黑的毒血冒出来,散发出腥臭的气味。她将乌黑的血水挤进瓷瓶中,一滴也不愿放过。十个脚趾逐一采完毒血之后,苏敬中瘦弱的身体已经脱力。 杜沉香的心疼得无法唿吸,抱着丈夫泪如雨下。 苏闻不知何时进来,眼眶发红双拳紧握。他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悲痛,痛恨自己不能为父亲分担痛苦。 「哥哥,你抱父亲回屋歇息。」苏离擦着额头的汗,对他说。 苏敬中个子很高,如今瘦得不成人形。苏闻轻而易举就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屋内走去。杜沉香跟着他们,小声叮嘱着什么。 苏离眼睛涩得厉害,她记得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母亲牵着哥哥,一家四口每日来回在去祖母院子的路上。那时候父亲在她的眼里如松柏一样挺拔,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而那时的母亲温柔娇美小鸟依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与现在泼辣刚烈的性子完全不同。 第9页 她走到屋外,举目望天。 日头已经西沉,艷阳如熄火的圆球显露出原本的样子。火球坠落之处红霞漫天。像极揉杂五颜六色的锦缎,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闭目凝神间,她闻到一股花香。花香从院子的东南角传来,那一处是父亲精心打理的花圃。花圃里色彩斗妍,红黄粉紫的菊花开得如火如荼。 她不去想前世今生是不是一场梦,也不理会那什么破书,更不管那什么女主男配,她所求不过是家人康安骨肉齐整。 睁开眼时,她看到从屋内出来的苏闻。 苏闻小声说父亲睡着了,母亲在里面守着。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悲是喜。悲的是父亲受的折磨,喜的是父亲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满儿,你老实告诉我,爹是不是…」他隐忍着情绪,声音都在发颤。算年纪他也不过十九岁,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世人瞧着他们荣归侯府富贵无边,又有几人知道内里的龌龊与争斗。成长的环境註定他不可能像别的世家子弟一样鲜衣怒马,他在同龄人当中是少有的沉稳与寡言,心思也比一般的敏感。 苏离看着他,「我一定会治好他的。」 「真的能治好吗?」苏闻很想相信妹妹,可是连祖母都告诉他,爹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能。」苏离语气坚定。 杜沉香一出来,就听到兄妹二人的对话。她心跳得厉害,一把抓住女儿手,美目中全是希冀与激动。 「满儿,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能治好你爹?」 苏离反握着她的手,语气更加坚定,「我能。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爹好起来。」 杜沉香嘴唇嚅动着,女儿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如果不是有把握,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女儿这么小,连有神医之称的高神医都无力回天,这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她心中又有侥倖,因为丈夫竟然那么快睡着了,而且还睡得那么沉。十年了,这好像还是头一回。 「满儿,你…你真的可以吗?」 「娘,我可以的。」苏离握紧她的手,「我无意间得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高人留下的手札,上面不仅有解毒的针法,还有一些解毒的方子。」 杜沉香不疑有他,这些年女儿为了给丈夫解毒四处搜寻医书,或许真是老天垂怜他们,才让女儿得了前人留下的东西。 「那高人真是活菩萨,如果能找到他的后人,我们定当重谢。」 苏离闻言,泪水盈于眼睫。外婆的后人就是她,她现在却是连去老人家的坟前上一柱香都办不到。上一世她三岁就跟着外婆学认草药,八岁就学习古医书都没有记载的医术。有些东西她以为不会有用到的一天,没想到能在这一世派上用场。 这或许就是天意。 第6章 夜幕降临,侯府各个院子渐起灯火。 西院的正房内,不时传来骂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外面的下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进去触许氏的霉头。若在平时,许氏动怒时还有洪婆子在一旁劝解。今日洪婆子伤得太重,怕是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床。 「侯爷来了没有?」许氏怒喊着。 来报的婆子战战兢兢,「老夫人,侯爷说一个下人而已,打了也就打了,不值当大惊小怪。」 「你说什么?」许氏冲出来,面色狰狞。 那婆子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许氏气不过,一脚将人踹倒。「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传个话都不会。洪妈妈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杜沉香那个贱人打了她,就是打我的脸!你去告诉侯爷,就说我被人气得晕倒了。」 「老夫人,侯爷他说他已经歇下,不许奴婢们再去打扰…」 「他…他竟然歇下了!」许氏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一口老血堵在心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得她直翻白眼。她知道侯爷不是真的歇下,而是在新纳的姨娘屋子里不肯过来。 她又一是脚过去,在那婆子身上勐踹。 「贱人,都是贱人!」 「祖母!」 一声娇唿,让许氏住手。 来人是许氏的嫡亲孙女,二房的长女苏蕊。 西院现在住着三房人,其中二房的苏敬北和三房的苏敬东都是许氏所出。两个儿子中她偏疼二房,自然也就更偏疼二房的孙辈。 此时她在盛怒之中,其他人都不敢过来,只有苏蕊这个最爱宠的孙女敢靠近。苏蕊长相端庄,是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鹅蛋脸柳叶眉,还是世家夫人最喜欢的主母之相。 许氏自己妾室上位,扶正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心中无比羡慕那些端正体面的夫人们,从内心深处不喜欢娇媚的女子。所以其他的孙女长得再好,再是会嘴甜讨她的欢心,她还是最疼爱大孙女。 苏蕊上前扶着她,道:「祖母莫要生气,身子要紧。」 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扶进去。 一进屋是满地狼藉,屏风倒在地上,上湎洒满茶渍残叶。椅凳东倒西歪,碎裂的瓷片和点心的渣块随处可见。 苏蕊将许氏扶进内室,替她按捏肩背。 「今日之事孙女已经听说,洪妈妈也是无妄之灾,怪只怪大伯母欺人太甚。」 「那个贱人!」许氏刚顺一些的气又堵上心口,「她简直是目无尊长!我好歹是她的长辈,她竟然敢在我的院子里撒泼。还有那个小贱人,牙尖嘴利也不是个好东西。」 第10页 「他们东院向来与我们不和,二妹妹更是受大伯母的影响,她和我们不亲近也是正常。」 「蕊儿,你就是太懂事了。要是那个小贱人有你一半知礼,祖母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你样样都不比她差,她不过是命好会投胎。若不然依她的品性,如何配得上顾家大公子。」 苏蕊眼波瞬间蒙上一层寒霜,手上的动作却是未停。 顾家和苏家是世交,当年追随圣祖皇帝打江山,后来齐齐封侯。苏家是荣归侯,取自荣归故里之意。顾家是锦乡侯,意为衣锦还乡。亲事是两位老侯爷定下的,虽然没有过明路,但两家长辈都是认的。 顾大公子名顾彦,生得芝兰玉树,品行更是端方儒雅。他来过侯府几次,那一身的气派与雅致的举止引得几房姑娘的争相偷看,为此闹出不少笑话。 苏蕊垂眸,道:「亲事是曾祖父在世时定下的,配不配得上都是作数的。」 许氏冷哼一声,「倒也未必。如果顾家真满意这门亲事,为何迟迟不过明路?依我看他们是嫌弃东院那个残废,不愿和他们结亲。亲事是顾苏两家的,论起长幼有序也轮不到那个小贱人。如果你爹是世子,这门亲事就是你的。」 苏蕊心下一动,面上却是装模作样,「祖母,我知道您疼我。可是大伯还在,二妹妹也好好的,这事不可再提。」 许氏又是一声冷哼,东院那个残废怕是快死了,拖了这些年也是不容易。至于那个小贱人,她就不信对付不了。 她面色阴沉不定,灯火之下越发恐怖。 苏蕊假装没看见,依旧力量适中地替她捏着肩。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心头的怒气散了大半,困意慢慢升起。临睡去之前,她还想着那门亲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抢过来。 圆月从树梢渐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喧闹的院子早已归于寂静,守夜的下人们也时不时地打着盹。 一道黑影悄悄靠近,拿着什么东西在门外守夜人的面前晃了晃。守夜人眼皮都没睁开,从半睡半醒间直接进入沉睡之中。 黑影轻轻推门进去,用同样的手段对付里面守夜的下人,然后拿那东西捂着许氏的口鼻,过了一会才放开。做完这一切,黑影收起东西,扛着许氏往外走。 月光照在黑影的脸上,在那一张莹白的小脸上晕出玉一般的光华,正是本该已经上床睡觉的苏离。 好在许氏不胖,苏离扛着也不算太吃力。她将人扛在一处假山后,取出银针在对方身上一通勐扎。扎完之后把人扔进事先挖好的土坑中,接着开始填土。土坑不算太深,但足够长。这下许氏除去脑袋在外面,整个身体都被埋得严严实实。 末了,苏离还用力踩了几下夯实。 她蹲在许氏面前,借着月色看着对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害得他们大房家破人亡。能把年轻时的荣归侯迷得爹娘不认,许氏自然长得不差。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好看的人也只有阴森诡异。 在那本书里,他们一家的身份完完全全被别人覆盖。世人只知道许氏是荣归侯的老夫人,没几个人记得她的祖母。父亲的位置也被许氏的儿子取代,至于侯府的嫡长孙女也不是她苏离,而是二房的苏蕊。 银针在她手里闪着寒光,她险些没忍住朝许氏的百合穴扎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将银针收起,朝许氏狠狠啐一口,正好呸在对方的脸上。 「老白莲。这么喜欢活埋别人,也该让你尝尝被人活埋的滋味。」 忽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药香,眼神凌厉地朝假山看去。 「谢公子既然来了,躲躲藏藏做什么。」 话音一落,假山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让一身黑衣,背手过来。夜风清徐他的髮丝,月光清冷了他的容颜。此时的他神秘俊美,有着悖于身份的矜贵。 「小丫头还挺精明,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双凤眼在笑,眼底却是探究。小姑娘蹲在那里,目光平静小脸冰冷,一副生人忽近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他左看右看,面前的少女长相娇美乖巧,像极温顺可爱的小兔子。可是一接触才知,此女哪里是什么小兔子,分明是一只小狐狸,而且还是长着尖牙的那种。 高墙大院的侯府后宅,没想到会养出这样一位女子。 他走近,略弯着腰看着她。一双凤眼灼灼,在月色下似乎泛着绿光。那模样像是悄无声息的勐兽在接近自己的猎物,行动优雅又敏捷。 被他这么看着,苏离觉得很不舒服。 「我猜的。」她拍着手上的泥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也能猜到?」谢让淡睨一眼埋在土里的许氏,啧啧出声,「你说你小小年纪,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埋人,胆子可真大。」 「比不上谢公子闲情雅致,深更半夜造访我们侯府,不知道是想做梁上君子,还是想做採花贼。」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如此良辰美景,不採花还真是可惜了。」 「谢公子,有些花能采,有些花不能采,你可要好好思量。」 「说得也是,就怕有些带刺的花,一个不好反倒搭进自己一条小命。不过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谢公子想做鬼,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谢让摇着扇子,望天,「本公子还未活够,不想死。」 第11页 「不想死就安分点,免得当了花肥。」苏离收起之前挖坑填土的傢伙什,语气淡淡却满是威胁。 「你这丫头,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谢让做出伤心的样子,凤眸全是控诉。 「别再叫我小丫头,我不喜欢听。」苏离心中毫无负罪感,她一捋额前的碎发,冷着一张脸睨着他。 谢让唇角微扬,感觉手心有些发痒。这小丫头一定不知道自己板着小脸的模样有多可笑,如同一个装大人的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像是在哄人,「我听你兄长说过你小名叫满儿,不如我叫你满儿妹妹如何?」 「不行。」苏离断然拒绝,他们可没这么熟。 谢让闻言,作伤心状捂着心口,「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亏得我一夜奔波救你性命,你居然这么对我!」 苏离不想理他,拿着东西就走。 「你不让我叫你满儿妹妹,那我叫你满满如何?」 苏离脚步微顿,这个称唿遥远而又亲切,只有外婆会这么叫她。外婆的声音慈爱亲和,带给她无尽的温暖。而谢让的声音低沉好听,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许这么叫我!」她狠狠瞪他。 「你这个丫头真难讲话,我就要叫你满满。满满,你说你这个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住。也就是我不嫌弃,不仅救了你的命,还想着好人做到底。我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以身相许的事…」谢让话没说完,便感觉一把铁铲横在面前。 苏离用冻死人的目光看着他,别以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能为所欲为。她晃着手中的铁铲,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让装出害怕的样子,假意退后一步。「满满,你是不是想恩将仇报?!」 第7章 「谢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苏离真的生气了,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现在就毒哑他。 谢让将面前的铁铲移开,笑得一脸无辜,「不是说好给六百两银子,我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派人给我送去。我想着你可能没空,所以便自己上门来取。我怕白天被人瞧见不好,特意选在晚上掩人耳目。你看我多善解人意,天下再也没有像我这样施恩不图报又与人方便的人。」 苏离真是服了这人的一张嘴,黑的白的张口就来。 她收起铁铲,继续往回走。到了院子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进了屋子。不多时拿着几张银票出来,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这里是八百两。」 谢让凤眼一亮。 苏离道:「六百两银子是你的酬金,另外两百两是我想托你买些东西。若是不够我再补上,若是有余则归你。」 谢让眼中的亮光隐去,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想买什么?」 苏离递了一张单子过去,「这上面的东西,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到?」 单子上写了十来种东西,大半都是巨毒之物,确实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有。其中有两样极为罕见,怕是很多人都没听过。 谢让捏着单子,凤眸乍现锋芒,「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苏离望着西院的方向,「我是为自保,如果那些人再敢害我,我就给他们下毒。」 其实她没有说实话,这些东西中是她自己有用,有一些会用在父亲身上。她想着猫狗皆有路,谢让常年与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或许能找到也不一定。 谢让拿着单子翻来覆去,目光变得古怪起来,眼神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会毒死人吗?」 「会。」这上面的东西,每一样都能毒死人。苏离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她接着又说:「但是我会做解药。」 她的意思很明确,下毒是让那些人吃苦头,自己并不想真的毒死人。 谢让似乎放心不少,收起银票和单子。表情又恢復成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带着几分邪气,语气更是轻佻。 「既然满满求我,我哪能不依。」 苏离小脸一冷,这个人还真是正经不过三秒。 「如此,有劳谢公子。」 「好说好说。」谢让把单子和银票往怀里一揣,「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帮你把东西弄到手,谁让我们关系不一般。」 苏离忽略他的嬉皮笑脸,真诚道谢。不管他是不是说大话,说明他确实是有些路子,毕竟那几样东西不是寻常之物。 她心想,此人或许并不简单,只是这些都不是自己该在意的。 * 寅时过,露水生。 一声惊恐悽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的寂静,紧接着是恐惧到颤抖的喊声。那声音是许氏发出来的,她是被冻醒的。 一睁眼看到天上的月亮,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接着感觉自己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像被埋萝蔔一样埋在土里,当下吓得是魂飞魄散。 「来人哪,救命…救命!」 闻声而来的下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头皮发麻的同时更是担心自己的小命。老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怕是院子里侍候的人都落不了好。 几人七手八脚把人挖出来,许氏一时还顾不上骂人,因为她又怕又冷,隐约还感觉骨头缝都在发疼。等她被抬回屋子,一番沐浴清洗过后,那种钻在骨缝里的疼感还是没有散去。 第12页 「快,快请大夫!」她心中惊疑不定,脑海中不停回想那个小贱人说过的话,不自觉记起多年前的往事。她记得太夫人临终前,口齿不清地骂她,说是如果她敢搅得侯府不得安宁,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她。她越想越害怕,好端端的被人埋在外面,屋里侍候的人竟然毫无察觉。这到底是人为,还是有鬼作怪? 不,不是鬼。 一定是那个小贱人! 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抬手就给了奉茶的丫头一巴掌,「没用的奴才,统统该死!」 丫头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被她一脚踢倒。她冲着屋外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催,大夫怎么还没来?」 这些没见用的狗奴才,她一个也不会轻饶。 一刻钟多的样子,侯府的大夫匆匆赶到。一番切脉问诊过后,只说受了惊吓。至于许氏的腿疼,应是寒湿入骨,仔细调养即可。 许氏一听这话安心不少,大夫走后开始清理不中用的下人,打的打卖的卖,一时间院子里哭天喊地好不热闹。 这边动静不少,东院那边一早便得到消息。两院水火不容由来以久,当然是各派耳目密切关注彼此。 苏离一边听着丫头叙述,一边前往父母的院子。此次对许氏略施小惩,西院那边应该会安生几日,她要趁着这些日子赶紧给父亲解毒。 远远望见母亲站在外面,看上去应该是哭过,眼中还有湿意。 「娘。」 「满儿,你爹他…」杜沉香鼻头髮酸,到嘴边的话却是说不出来。昨夜丈夫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早上粥也多喝了半碗。世人常说人之将死迴光返照,这一天怕是真的到了。丈夫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临去前能受少些苦也是好事,她应该感到开心。 苏离一急,以为自己的解毒针法出了问题。 「娘,我爹怎么了?」 「满儿。」杜沉香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意,道:「你爹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你进去和他说说话。」 苏离点头,昨日排去不少积毒,父亲应该会感觉好一些。 苏敬中坐在窗边看书,见妻女一起进来,平静无光的眼中渐起深情。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一夜的光景,他感觉身体松快许多,可能真是自己的大限将至。 他任由女儿给自己把脉,眸中泛起几许心疼。女儿自小沉稳安静,近两日更是稳重更胜从前。这些年为了给他解毒,女儿是何等的上心执着。如果他走的去了,怕是最伤心的就是这个孩子。 身为人子,他未能尽孝,反倒让母亲白髮人送黑髮人。身为人夫,他没有践现承诺,往后余生不能常伴左右。身为人父,他对儿女亏欠太多,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苏离认真听脉,心里有了数。 「爹,你今日感觉如何?」 「爹好多了,多亏有你。」 杜沉香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 苏离取出银针,「会一日比一日好的,不出七日,余毒皆可清除。」 夫妻二人一听,神情震惊。 杜沉香唿吸急促,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满儿,你方才说什么?」 「娘,我再给爹施针放血,待七日后爹就能下地。」苏离取出针包,展开来准备动手。她一心都在解毒上面,完全没有注意到父母的表情。 饶是苏敬中早已看透生死,饶是他做足死亡的准备,勐一听折磨自己十年的毒七天后就能解,他还是激动到险些失态。 杜沉香紧紧抓着女儿的手,美目中全是不敢置信与期盼,「满儿,你爹的毒真的有解?」 「能。」苏离目光坚定,「昨日第一次放毒,疼痛最重。这七天我会每天给爹放一次毒,那种疼也会一日轻过一日。」 「…不是迴光返照?」杜沉香终于问出心中的不安之处。 苏离心下瞭然,怕是今日父亲确有好转,但被他们误会是迴光返照,所以方才母亲才会在外面哭。 「不是。」她眼神更加坚定,「久病才会有迴光返照,中毒只会毒发身亡。」 「对,对。」杜沉香恍然大喜,一时间又哭又笑,「我真是煳涂了,中毒之人何来迴光返照一说。」 她抱住苏离,「满儿,满儿,娘真是太开心了,真是太开心了。爹娘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女儿…」 苏离闻言,瞬间涌起泪意。 上一世她只有外婆,那时候她特别羡慕别人有父母。这一世她享受着父母疼爱,该说幸运的是她。 苏敬中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妻女,枯瘦的手紧握成拳。如有朝一日他真能好起来,必会拼尽全力护她们周全。 苏离轻轻放开母亲,道:「娘,别哭了。」 「…我是高兴,我是高兴。」杜沉香擦着眼泪,美目水气氤氲,说不出的娇艷动人。 苏离挽起父亲的裤腿,准备今日的施针放血。毒血一滴滴滚进瓷瓶中,颜色比昨日的略浅一些,腥臭味也稍稍淡了半分。 苏敬中抓着椅子的扶手,心中有了希望之后,那刮骨剔肉般的疼似乎也不怎么难以忍受。而且他明显感觉这次的痛比昨日确实轻了一些。 放毒过后,杜沉香这才想起什么,道:「你祖母还不知道,我…我等会去告诉她。」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总是一起去祖母的院子里陪她用饭。母亲何不再多等几日,待我父亲能下地,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给她请安,也算是给她一个惊喜,如何?」 第13页 杜沉香一听,连忙应下。 「听满儿的,到时候给你祖母一个惊喜。」 第8章 苏敬中神情疲惫,眼中一片温柔。 十年了,曾经多少次午夜疼醒,他不是没想过死。可是他放心不下自己的亲人,硬生生忍到今日。天可怜见,他还能有站起的那一天,还能有机会奉养母亲照顾妻儿。 「满儿,爹…」 「爹,我是你女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苏离替他盖好膝上的薄毯,「你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好,爹听你的。」苏敬中倦极闭眼。 杜沉香弯腰将他抱起,无比自然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回里屋。十年来,她做惯这样的事。曾经如山如松替她遮风挡雨的丈夫,早已被余毒折磨到她毫不费力就能将其抱起。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抱起丈夫时,丈夫脸上的绝望灰败与愧疚。她忘不了自己当里的心情,酸涩交加无以言喻。 望着他们的背影,苏离的眸中已是一片水雾。他们不是书里三言两语概括的背景板,而是她的骨血至亲。 解毒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復健期。光是施针排毒不够,得配以外敷的药膏和内服的汤药。苏离准备出门一趟,去药铺买些药材。 得知妹妹要出去,苏闻说什么也要跟着。他是真的怕了,那样的事情经歷一回,他不想再有下一回。 苏离由着他,兄妹二人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途经一片巷子时,隐约听到某个巷子里传来女子的唿救声。唿救声中,似乎还能听到女子自称是南山公府的姑娘。 苏闻生性纯良,最是一个怜悯弱小热血大义的人。他听到女子求救声,下意识想跳出马车去救人。不想刚一动身,便感觉衣袖被人拉住。只见自家妹妹小脸满是害怕,眼神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哥哥,我害怕,你不要过去好不好?」 苏闻僵着身体坐下,心中愧疚自责。自己真是不长记性,吃过一次大亏不够。他感觉妹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 满儿本不是怯弱的性子,且比一般的姑娘都要沉稳。如果不是被劫之后惊吓太过心有余悸,又怎么会怕成这般。他心中悔恨交加,逼自己不去听那女子的唿救声,双拳紧紧握着。 苏离在听到那求救的女子自称是南山公府的姑娘时,便猜中那女子的身份,那位应该是书中的女主。女主照亮了哥哥余生的路,他也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以命相护,为此不知有多少次陷入危难之中。 既然老天怜悯她,让她逃过一劫,还让她恢復上辈子的记忆,她绝对不会再让他们一家人重复书中的结局。所以首当其冲便是远离剧情,远离书中的主要角色,尤其是女主。 「哥哥,你别下去,我害怕。」她拉着兄长的衣服不放,「遇到这样的事,我们也不能不管,不如你让至诚过去看看。」 至诚是苏闻的随从。 苏闻一听,心中自责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苏离看到他的样子,心下一阵感慨。像哥哥这样热血且富有正义感的人,不可能对这样的事视而不见。她不想哥哥和女主扯上关系,并不代表她会做一个冷血的人。 至诚领命而去,又很快折返。说是巷子口那边有人出手,那姑娘已经得救。那姑娘的身份一如苏离猜的一样,正是书中的女主,南山公府的庶女霍清音。而救下霍清音的人是书中的男二,锦乡侯府的大公子顾彦。 听到顾彦的名字,苏闻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妹妹。见妹妹表情如常,莫名有些为妹妹感到不平。长辈们定下的亲事,按理说一切都应该水到渠成。可是锦乡侯府这几年只字不提,和他们家更是鲜少走动。 他拳头紧了又紧,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苏离对顾彦没什么感情,何况得知对方是女主背后的男人,一个甘愿默默为女主付出一切的痴情汉男二,她比谁都希望顾家不认亲事。 「南山公府在城南,霍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到城北做什么?」她状似疑惑问道。 苏闻一听,剑眉微皱。 城南城北相距甚远,他还从未在这附近遇到过霍家人。 苏离不等他回答,用庆幸的语气道:「真是老天保佑,幸好她遇到顾大公子,若不然怕是要吃些苦头。」 苏闻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马车继续前行,约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来到街市。远远便看到围着一群人,不时有人抹着眼泪夸一声活菩萨。 那些人几乎将路堵实,兄妹二人只得提前下车。好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走上几步即可。 穿过人群时,不时看到有人提着纸包出来。苏离抬头望去,但见那些人围着的地方应是以前的一间杂货铺子。不过此时那铺子的上方悬着一块崭新的匾额,上面写着济世堂三字,看名字就知是一间药铺。 巧的是这间药铺的斜对面,也是一间药铺,名为半日堂。 兄妹二人进了半日堂,里面只有两人。一位是年过半百的胡掌柜,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学徒当归。两人一见他们,立马迎上来。 胡掌柜告诉兄妹俩,高神医三天前出京寻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苏离并不意外,高神医是个医痴,常常为了寻药找方子出门,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是常事,甚至最长的一次足有半年之久。 第14页 「那间药铺几时开的,瞧着生意不错。」苏离望着对面的药铺问。其实她在看到济世堂三字时,就知道那是凤城林家的铺子。因为在书中,济世堂已是顺朝第一药铺,凤城林家也成为顺朝第一大药商。 「昨天开的。」当归给两人倒茶,脸色有些忿忿。「他们一开,我们这边就没了生意。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胡掌柜轻喝,「当归,莫要恶意揣测他人。他们免费给百姓看诊,称得上是义举。」 苏离忙问,「那家铺子免费看诊?」 胡掌柜点头,也坐下来。「他们不仅免费给百姓看病,还说是否在他们铺子抓药全凭自愿。」 这倒是真正的善心,苏离心想。 那学徒嘟哝着,「苏姑娘,你有所不知,他们的药卖得比我们家的便宜。」 「确实是比我们便宜不少。」胡掌柜面上并无不满,「他们的药品相略差,有些药年份少些,但功效差不到哪里去,卖得便宜也是应该的。」 所以虽然济世堂放出话来,让百姓可以任意在其它的药铺里抓药,但是几乎看过诊的人都是在他们铺子抓的药。 当归在一旁很是不服气,道:「他们林家若真那么好,岂会做出在别人药铺对面开药铺的事。依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肯定是想挤垮我们半日堂。」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并没有恶意竞争。是我们的药确实卖得比他们贵,百姓愿意在他们铺子抓药。医者仁心,若是真正实惠于民,我们半日堂便是开不下去又如何?」胡掌柜训诫着当归,老脸严肃。 他的话没错,对于百姓而言,既能免费看诊,又能抓到便宜药,这才真正的实惠。只是圣都城如此之大,林家偏偏把铺子开在半日堂对面,确实有那么一点让人不舒服。 说话间,赵大夫从后院出来。 半日堂是高神医的产业,但高神医从不坐诊。铺子坐诊的大夫姓赵,赵大夫名远志,是高神医的弟子。他生了一张红尘俗世的脸,圆胖且慈眉善目,却有一颗不在尘世的人,年近四十依然无妻无子。 赵大夫每日只看病半日,是以名为半日堂。高神医那样的人,旁人见上一面都难,更不可能随堂坐诊。 「那间药铺开得不错。」他显然听到他们的议论,「这样一来,我倒是能落个清静。」 苏离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便没有再议论此事。与他说了一会话后,让当归给自己配齐想要的药,拜託他们高神医回来后派人去侯府报个信,然后和兄长一起离开。 她留了心,特意相询过几个人,发现济世堂开的方子很对症,且药材也正如胡掌柜所说,品相年份虽不尽人意,但却是真药。 此时看诊的人少了一些,依稀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那坐在铺子外面看诊的是一位女子。女子年纪不大,一副未出阁的装扮。离得有些远,人群不时移动,苏离看不清对方的长相,隐约听到传出来的声音,听着倒是很有亲和力。 济世堂的坐诊大夫居然是个女子,苏离倒是没有想到。虽然自己身处的世间存在一本书中,但书中以女主为中心,她知道的不过是围绕女主发生的一些大事,以及简略知道一些背景人物。所以她当然不知道济世堂有女大夫,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她不经意地一扫,突然看到一对出色的男女,脸色瞬间变得微妙。 男子年约二十,一身锦衣华服,生得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他身边的女子如芙如兰,柔美又不失傲骨。尤其是眉间那颗红似血的痣,让她凭添一种说道不出来的艷丽。此时她半靠在男子身上,好看的眉心轻颦,像在极力忍耐着苦楚。 许是看到街上这么多人,她挣扎着远离男子,身后的丫头将她一把扶住。她苍白的脸是那么的虚弱,强撑着向男子致谢。 这两人正是顾彦和霍清音。 第9章 苏离不想和他们照面,霍清音主僕过来时她微微侧身。两人以前是见过的,她的印象中这位霍四小姐存在感极低,向来都是低头顺眉站在霍家众庶女当中。 她有意避开对方,对方却已看到她。 霍清音脸上些许的惊讶过后,是那种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歉意,眉宇间一派坦然与磊落,实在是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苏离平静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在那本名为《庶女惊华》的书中,女主是一位穿越女,一直韬光养晦强大自己。从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可谓是步步惊心直至名满京华。 女主是什么时候穿越的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纵然女主是一道光,如同菩萨一样光照着身边的人,她也不会往前凑,更没打算和对方相认,毕竟老乡见老乡不一定是两眼泪汪汪,还有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姑娘,方才你所见之事,清音可以解释一二。」 苏离不置可否。 霍清音苦笑一声,垂眸间眉心那颗血痣越显慈悲,「今日我接到信,说我姨娘的兄长要见我。我依约前往,不想途中遇人阻拦。情急之中我自报家门,期望那些人看在南山公府的面子上忌惮一二,不想他们根本不听,仿佛是有备而来。正当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恰好顾大公子路过。顾大公子不仅将我救下,见我受伤还带我前来诊治。我心中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万不会生出其它的心思。」 第15页 这番话说得很实诚,虽没有说明是谁害她,但稍微一想便知道是南山公府之间的龌龊。她很聪明,知道女子最是忌讳这种事,所以摊开来表明心意。 苏离信她所言,毕竟她是女主,自然不可能心悦男二,一切都是男二一厢情愿。 霍清音见苏离不说话,面上的苦意更深,「苏姑娘若是不信我,我也无法。我有自知之明,如我这等庶女出身,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苏姑娘与顾大公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真心诚意祝福二人。」 说完她身体晃了一下,显然是因为身上的伤。 苏离对她没有恶感,却也没有好感。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后事,或许还会生出些许同情。只是人家身为女主,哪里需要自己一个炮灰的同情。 既然打算远离女主,当然是尽力避开为好。 「你受伤了,看伤要紧。」 「苏姑娘,你…真不生气?」 苏离摇头,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霍清音行礼告辞,这才往济世堂走去。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相比济世堂,我更相信半日堂的医术。不过我是女子多有不便,还是济世堂的女大夫更合适一些。」 苏离暗贊此女玲珑心思,必是知道自己与半日堂交好,所以才会解释一番。不管是之前的坦诚相告,还是现在的心思细腻,足见此女不是一般人。 女主自有光环,她不想借光,也不想被照亮。正当她打算转身离开时,却见不远处的顾彦朝他们走来。 「苏二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闻挡在妹妹面前,不知为何对顾彦生出几分不喜。即使是霍四小姐受伤,顾大公子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之那般亲密。又不是没有旁人在,霍四小姐身边还带着丫头,哪里需要别人相扶。 苏离拉开自己的兄长,点了点头,「可以。」 半日堂的旁边有一条小巷,苏离记得那里是个死胡同,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她和苏闻走在前面,顾彦等了一会才跟上。 到了地方,苏闻往远站一些,眼睛却是时刻注意着两人。 苏离面色平静,道:「顾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顾彦似在斟酌,过了一会才开口,「我们两家长辈的口头之约,想必苏二姑娘也知道。虽说婚姻之事全凭长辈做主,但此事不过是长辈之间的戏言,我以为不宜当真,不知苏二姑娘怎么看?」 原来是要退婚。 苏离巴不得,但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请顾大公子叫我苏姑娘。」 她可不愿和二房三房那些人一起论长幼。 顾彦微怔。 「苏姑娘。」 「顾大公子的意思是当年我们曾祖父定下的亲事,因为我曾祖父不在了,所以不能作数。不知道这是你一人的意思,还是你们锦乡侯府的决定?」 顾彦眼神躲闪,「姻缘之事不能勉强,苏姑娘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我更知道君子一诺重千金的道理。」苏离眼神含讥,退亲她不反对,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顾彦单独找她谈及此事,不就是想让他们苏家自动退亲。他的算盘倒是打得好,既想得便宜,还想要名声,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苏姑娘,当年不过是戏言,你又何必执着?」 「顾大公子,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是傻子!」苏离彻底冷脸,「你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家的破事。你想找个有助力的岳家,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退亲,大可以让顾家的长辈亲自上门说明,何必在背后使这些见不得人手段!」 顾彦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离。 他以为这就是一个内宅长大的姑娘,必定是脸皮极薄。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羞愤之下答应退亲,反倒戳破他的心思。 「苏姑娘,我…」 「顾大公子,你怕是太看得起你自己。孰不知你嫌我不能给你助力的同时,我也嫌你们顾家事多。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可不敢阻挠你的大好前程。你若是个有担当的,应当自己想办法说服顾老侯爷,而不是为难别人。」 苏闻气得面色铁青,撸着袖子准备过来,被苏离一个眼神制止。 顾彦握拳垂眸,神情隐忍,「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得罪之处,还请苏姑娘见谅。」 说罢,他转身就走。 经过苏闻身边时,听到苏闻重重地呸了一声。亏他还以为这个顾大公子是个值得託付终身之人,没想到是个伪君子。 「顾彦,是男人就和我打一架。」 顾彦脸色难看,继续前行。 苏闻大声冷哼,拦在他面前,「原来你不是男人。」 「苏公子,我无意与你们交恶。」顾彦回头,眉目隐忍。他无外家可靠,继母又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承爵。除去结一门得力的亲事,他实在是无路可走。 「你都要退婚了,还说无意与我们交恶。你分明是想和我们撕破脸,没有必要假惺惺。姓顾的,我告诉你。即使以后两家退亲,那也是我们看不上你!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块金疙瘩,人人都稀罕不成。当年我曾祖父不嫌弃你,如今你反倒…」 「哥哥。」苏离轻唤,「让他走。」 苏闻阴沉地看着顾彦,想到眼下是在外面,又事关妹妹的名声。他忍了又忍,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番挣扎之后慢慢让开。 第16页 顾彦朝苏离道了一声多谢,然后大步走远。 苏离想到那本书,吐出一口浊气。 霍清音是女主,在搞事业的同时令无数男人倾倒。她在这个异世大放光彩,将自己活成一道光,照亮男主和一众男配们晦暗的人生路。所以在书中,无论男主还是男配们,在认识女主之前都是失意落魄的。他们无一例外地在结识女主之后,重新振作找到努力向上的动力。 哥哥如此,顾彦也是如此。 顾家说复杂也不复杂,无非是关乎爵位的那点破事。锦乡侯府的世子夫人不是顾彦的亲娘,而是顾世子的继室。继室有亲子,且只比顾彦小两岁,所以顾彦在侯府的处境并不好。幸亏他有一个疼爱他的祖母,这些年倒也没出什么大事。顾家那位侯夫人一心为长孙打算,压根不愿意和苏家结亲。但是顾彦的继母巴不得继子找个没用的岳家,又碍于身份不能越过自己的婆婆。婆媳二人斗法不断,谁也没能压得过谁。若不是顾老侯爷还在世,恐怕她们早就按捺不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苏离并不介意顾彦的野心,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想让她出头,她才没那么傻。 苏闻忿忿,「这个顾彦,实在是太欺负人!」 「由着他去。」苏离道。 「我不信顾老侯爷会同意。」苏闻说。 苏离皱眉,顾老侯爷是一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确实不太可能同意退亲,不过如今锦乡侯府当家的是顾老侯爷的儿子顾侯爷。以前她对这门亲事是无所谓的态度,而今是非退不可。 眼看着顾彦走了有一会,兄妹二人也准备离开,苏离忽然闻到似有若无的熟悉药香。还未等她回头,便听到「嘎吱」一声,巷子里面紧闭的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衣衫松垮的男人,懒洋洋地斜靠在门边,一双凤眼带着几许惺忪。 「大白天的,是谁扰了本公子的清梦?」 第10章 苏离暗道还真是巧,谢让竟然住在半日堂的后面。 苏闻惊讶无比,表情错愕。「谢公子,这是你家?」 谢让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松垮的衣服越发松散,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内衫。光鲜的外袍之下粗硬的布料很是显眼,里面的那圈袖口已经磨起毛边。 苏闻有些愣神,他以往只听过这位谢公子为人如何放浪,行事如何张扬,倒是不知道对方过得如此窘迫。 「我一直住这里。」谢让凤眼清明一些,看向苏离,「方才我睡得迷迷煳煳,还当是谁吵得我睡不安生,没想到是苏姑娘。」 苏离表示歉意,她是真没想到这里会是谢让的家。 谢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苏公子苏姑娘,来者是客,两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我家喝口水再走。」 苏闻有些为难,看向自己的妹妹。 谢让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他们应该提着重礼登门道谢才不算失礼。可是对方的名声太差,他真怕被人瞧见影响妹妹的名声。如果只有他一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进去。然而妹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他心里有些不愿意妹妹和这人扯上关系。 谢让凤眼微黯,「是在下唐突,你们走吧。」 苏闻脸色胀得通红,喃喃着,「不是,我…我不知道谢公子的住处。若是知道,必定提前备好谢礼。如今我们空着手,实在是太过失礼。」 「我还以为你们嫌弃我的名声,怕我连累你们。我就知道苏公子不是那等世俗之人,苏姑娘也是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谢让的话,让苏闻无地自容。正臊得不知如何作答时,便看到自家妹妹径直朝半开院门走去,当下心里既松了一口气,隐隐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担忧。 苏离经过谢让时,狠狠瞪他一眼。 谢让凤眼满是笑意,等兄妹二人进去后随手关上院门。 院子不算大,却显得极为宽敞。正中铺着一条青砖路,打扫得干干净净。除去右边一方石桌并几个石凳之外,再无其它的布置。 苏离以为谢让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他的住处必是充满药香。不想一进来才发现,此地并无药味,也不见煎药的炉子瓦罐。 「王敢,本公子有客来访,赶紧沏一壶茶来。」谢让朝屋屋内一喊,里面传来应声。 不多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位壮实憨厚的少年,少年手中托着一套茶具。茶具瓷白釉细,一看就是上品。这位叫王敢的少年手法老道,一时间茶香四溢。 「尝尝我这茶如何?」谢让做出相请的手势,凤眼难掩得色。 苏闻抿一口,贊道:「好茶!」 谢让神情越发得意,看向苏离,「苏姑娘,你为何不喝?莫不是嫌我招待不周?」 苏离敛眉,觉得这人笑成这样,实在是有点欠揍。她手痒得厉害,端起茶杯浅尝辄止。即使瞧不上对方的行为举止,也不得不承认这茶真不错。 「茶不错。」她说。 谢让眼尾微扬,说不出的自得。「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好东西。」 苏离心下冷笑,难怪世人说他吃喝嫖赌样样通,还真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若真是谢家正经的公子,只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 这时谢让打了一个哈欠,还夸张地伸着懒腰。 苏闻忙问,「谢公子,可是没睡好?」 「我哪里是没睡好,我是一夜没有合眼。」谢让睨着苏离,凤眼深邃,「刚睡下没多久,就让你们吵醒了。」 第17页 苏闻满脸不自在,连声说抱歉对不住。 谢让摆手,「我这人最是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昨夜有人托我寻几样东西,我自然是全心全力奔走找寻。」 「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苏闻一听,觉得这是一个还人情的好时机。 「不用!」谢让豪气万千,眼睛睁着苏离,「区区小事,还难不到我。我好歹混迹圣都城多年,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东西找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办妥。」 苏闻有些失望,说起来他们也不熟,不过是打过几个照面喝过一次酒的交情。中秋夜妹妹失踪之后,他像个无头苍蝇般在街头巷尾狂奔寻找。如果不是遇到谢让,他还以为妹妹只是与他走散。谢让告诉他妹妹可能是被拐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当时他脑子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会向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求助。如今想来他还后怕不已,若是他没有遇到谢让,若是谢让没有答应帮他,恐怕他再也见不到妹妹。 他低着头,盯着杯子里的茶水出神。如果他此时抬头,便能看到自己妹妹与恩人之间的眉来眼去。 苏离听出谢让话里的意思,很是惊讶对方的速度。要知道那些东西并不好找,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齐,可见他的门路极广。 「谢公子真是能者多劳。」她说。 谢让挑眉,「苏姑娘说得极是,谁让我这么能干。忙了两天,可把我憋得不行。明日我非得先出去松快松快,然后再把东西交给我那朋友。你们应该怕是没有见过子夜的圣都城,那叫一个纵横阡陌任我独行,穿行无阻好不畅快。」 他说这话时,不知从哪里摸出那把写着谢字的摺扇,一脸骄傲地轻摇着。明明最是让人讨厌的神情和动作,偏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 苏离闻言,看了他一眼。 苏闻当然不知道谢让话里打的哑谜,莫名有些意动。空无一人的圣都城,他还真没有见过。想必纵横其中,必定有一番快意。只是子夜正值宵禁,那个时辰还在外面晃荡的人,一是巡城的官吏,二是宵小之辈。谢公子无官职在身,自然不是官吏。能把违法偷摸之事说得如此闲情雅致,反倒让旁人无话可说。 那个叫王敢的少年又端来一盘点心,点心似荷花状,一朵朵摆在玉白的瓷盘中,说不出的雅致好看。 苏离很是佩服这样的人,宁愿外面光鲜亮丽,内里捉襟见肘也要打肿脸皮充肿子。若是换成她,与其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场,还不如给自己做两身衣裳来得实在。 这个人怕是自己看不见,他越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那袖子里磨毛的内衫便越发的刺眼。偏偏他还摆出那种世家公子的做派,露出无比惬意的神情。 「谢公子贵人事多,我们兄妹二人不便过多打扰,就此别过。」苏离起身,准备告辞。她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谢让打着哈欠,「我那朋友好没良心,怕是用完我就打算过河拆桥。我确实事多,也不多留你们。」 苏闻听到他说的前一句话,心下有些莫名。转念一想他或许就是无意抱怨,自己也不方便打探他的私事。 苏离却是知道,这个谢让是在控诉自己。当下隐晦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火花四射。 苏闻对此一无所知,没等他上前开门,院门从外面推开。推门的是一位华服公子,清雅俊朗眉目温和。一时间院内院外空气凝滞,彼此双方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打照面。 苏闻认出来人,来人也认出他们。 「谢二公子。」 「苏公子,你们会在这里?」 这人是谢家嫡系的二公子谢谦。 「路过。」苏闻硬着头皮回答。 谢谦狐疑地看向没路的胡同,也不戳破这拙劣的理由。 谢让看到谢谦,哪里还有以往的嬉皮笑脸,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怜巴巴地道:「二堂哥,我最近没有闯祸,不信你问他们!」 谢谦看上去很生气,「你少扯别人,我有话问你。」 苏闻赶紧告辞,他可不愿意掺和到别人的家事中。 兄妹二人走出去没几步,谢家的院门从里面关上,里面传来谢让讨好求饶的声音,还有谢二公子低低的训斥声。 苏离环顾四周,深觉此处真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她回望谢家的院子,听着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声音,心下若有所思。谢家嫡系对谢让肯定不一般,若真是被家族排除之人,怕是生死都不会有人在意。谢二公子能管谢让,说明谢家并没有放弃他。 这个谢让,倒是有几分本事。 第11章 兄妹二人直接回府,一路无话。 苏离留意到兄长的纠结,一副心事重重像是有什么话和她说的模样。她隐约猜到一些,没有开口点破。 苏闻几次欲言又止,实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对谢让的印象不差,但对方的名声实在是臭名昭着。妹妹是未出阁的姑娘,若真是和谢让私下见面的事被人看见,不知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可是谢让是妹妹的救命恩人,哪有人会不知好歹到嫌弃自己的恩人。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兄妹成什么人了。 「满儿,谢公子的恩情,哥哥会替你还。」到家后他还是没忍住,说出这句话。「以后你有什么,哥哥都会替你去做。谢公子那里,你…以后注意一些,毕竟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第18页 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艰难无比。所以话还没说完,他脸色已经是胀红一片,眼底尽是羞愧。 苏离心想,她已用六百两买断恩情,哪里需要兄长替自己还。正寻思着如何婉转开口时,就看到苏蕊朝他们走来。 苏蕊是西院的地位最高的姑娘,一应穿着打扮比苏离这个侯府正经的嫡女还要精緻三分。她的名声也不错,知书达理还颇有才情。 她上前来端庄行礼,说是有话要同苏离说。 苏闻略微颔首,先行一步。他不讨厌苏蕊,在他看来整个西院众人,就算这个堂妹最为懂事知礼,平日里对他也很客气。 苏离神色淡然,示意苏蕊有什么事直说。 以前她对苏蕊没什么恶感,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上代人的恩怨不应迁怒子孙。两人虽不怎么来往,但也没有起过龃龉。苏蕊和其他的西院姑娘不一样,并不会刻意为难别人。有时候二房二房的人找他们大房不痛快,苏蕊甚至会出来调解矛盾。现在她有上辈子的记忆,还知道自己是活一本书中,再看眼前的姑娘,自然是看出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比方说对方眼上小心隐藏的算计,还有对方看向自己时并不令人舒服的目光。 哥哥为女主鞍前马后,对这位女配也过得去。他们一家死绝后,二房承袭侯位。她不相信西院那样的腐臭之地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沾染半点的污秽。如此倒是能看出来,这个苏蕊是个会做戏的人,若不然日后就算哥哥恨毒东院众人,但依然与之来往。甚至看在对方的面子上,并没有找东院的人报仇。 她望向自家哥哥远去的背影,目光隐晦复杂。兄长一腔赤诚不假,心地纯良热血也不假,但看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看来不仅要让他远离女主,更应该让他看清女配的真面目。 苏蕊先是轻声一嘆息,说起自家祖母的身体,言语之间颇为担心。又提及前日之事,替自己的祖母道歉。说是祖母约束下人不力,洪婆子挨板子是罪有应得。她言辞真挚,语气恳切,听来让人不免为她的孝心打动,又为她的懂事明理折服。 「二妹妹,我知你心中有怨,可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知道我祖母所作所为有时候确实不太妥当,在此我替她向你道歉。望你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莫要因此动气。」 「我是侯府嫡长孙女,你这声二妹妹从何论起?」 苏蕊一惊,显然没有料到苏离冒出这句话。以前苏离对她虽然冷淡,除了不对她不搭理,还从不会落她面子,有时候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二妹妹,我们是亲堂姐妹,你这是何意?」 「若论血缘,你我确实是亲堂姐妹。」苏离冷冷地看着她,丝毫不在意她丕变的脸色,「然而你们二房三房已经过继给苏家的旁支,你一个隔了几房的堂姐,岂能和我们侯府姑娘排论长序。」 「二妹妹,你明知道我也是祖父的亲孙女…」 「那又如何!」苏离眼神越发冰冷。「世人皆知的事,礼法却不认。」 苏蕊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平復心绪,「你不让我叫你二妹妹,我不叫便是,那我叫你离儿妹妹可好?」 苏离眸光清寒,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 苏蕊暗恨,道:「离儿妹妹,我知道你们对我祖母多有误解。她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我敢保证她绝无害人之心。」 苏离怒极反笑,好一个绝无害人之心。若不是她险些被人活埋,若不是她知道书中的结局,恐怕还真会信了这样的鬼话。 她眼神越发冰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蕊被她的目光骇到,心惊对方的气势与态度。以前她们再是不和,似乎这个堂妹也没有如此生气过。在自己的印象中,这个堂妹沉默寡言,不是一个与人打交道的性子,也不是一个与人计较的性子。 「我…我是说我们和你们本是一家人,一家人自是应该相互扶持相互照应…」 「一家人还应该不分彼此,最好是我们的一切都给你们,对吗?」苏离似笑非笑,打断对方的话。 苏蕊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离以前就不愿意和这些人玩心眼,也不喜欢和她们耍嘴皮子。她们有本事害人,就有本事承担害人的后果。比起那样阴谋诡计,她更喜欢直来直往。「你喜欢顾家的大公子?」 她这话问得猝不及防,苏蕊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慌乱之下红了脸颊。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没想到会被人看出来。 「原来你真的喜欢顾彦。」苏离眼中划过兴味。 苏蕊心头大乱,立马矢口否认,「不,我…我没有…」 「别装了。」苏离望向西院的方向,眼底泛起嘲讽之色,「你以为没有我,这门亲事就会轮到你头上?简直是异想天开!莫说你只是侯府旁支的姑娘,便是侯府的庶女,你也休想嫁进锦乡侯府!因为你不配!」 说罢,她不看对方煞白的脸,朝东院而去。 苏蕊僵在原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指甲掐进肉里,目光似淬毒一般盯着苏离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前将人撕碎。突然远去的人回过头来,朝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吓得魂飞魄散,像见鬼一样瞬间全身冰凉。 她捂着发凉的心口,半天缓不过神。 第19页 杜沉香见只有儿子一人回来,脸色大变。在听到儿子的解释之后,险些跳出胸口的心落了回去,美目狠瞪儿子一眼。 苏闻避开母亲的威压,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苏敬中的气色明显好转,许是知道自己解毒有望,身体痛楚减轻的同时,心里的负担与沉重也一併散去不少。 他朝妻子望去,眼神温柔。 杜沉香被丈夫这么一看,一颗心顿时软化成水。哪里还顾得上教训儿子,立马上前轻声细语地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苏闻眼睛发涩,快步走到院外。 以前父亲在他心中如山一般伟岸,是他们一家人的倚靠。年幼的他时常仰望父亲,希望长成父亲的样子。不知何时起,父亲成为全家最脆弱的人。曾经娇弱温柔的母亲扛起所有,代替父亲保护他们兄妹二人。 他攥着拳,抬头望天,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足可以成为祖母和父亲母亲妹妹的依靠,可是他却差点弄丢妹妹。 是他没用,是他不够强大。 苏离过来时,看到兄长等在外面。那通红的眼睛和隐忍的表情以及目光中的愧疚自责,让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哥哥,你怎么不进去?」 「我等你。」苏闻低头,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苏离没有戳穿他,与他一起进了院子。 第12章 杜沉香见女儿过来,美目满是笑意。在想到儿子刚才说西院的那个苏蕊找女儿时,美艷的脸顿时又是一沉。 「满儿,苏蕊找你有什么事?」 「她替她祖母道歉,说许氏心不坏。」 杜沉香美目凝霜,讥笑一声,「真是个孝顺的姑娘。」 苏闻听出母亲语气中的不对,眉头皱成川字。 苏离没有看他,自顾道:「许氏最是疼她,一心想让她嫁入高门。她们以为没有我,我们侯府和锦乡侯府的亲事就能轮到西院,真是可笑至极!」 苏闻不是傻子,闻言惊道:「满儿,你说她们害你,是想抢你的亲事?这事…苏蕊也知道?」 苏离不置可否,「许氏这么做,全是为了苏蕊,我不相信苏蕊毫不知情。她对顾大公子情根深种,必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苏闻握紧拳头,那个懂事的堂妹时常给他送东西,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可是妹妹从不说谎,还是他最亲的人。他心中怀疑,纠结流于表情中,自然是难看至极。「我…我还以为她不一样。」 他以为苏蕊懂事知礼端庄明理,和西院所有人都不一样。 杜沉香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就是你蠢,看不出来。我早就看出那个苏蕊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人家装得好,所有人都说她懂事知礼。她哪里是懂事,就是东院派出来的奸细,打着和咱们交好的名头,明目张胆地打探和监视我们。」 苏闻握紧拳头,他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苏离道:「哥哥,坏人脸上又不写字,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以后多留心一些便会发现,有的人面上装得再好,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东西骗不了人。」 苏闻惭愧不已,这样的道理他明白,但他似乎从未放在心上。他身为兄长,遇事还要妹妹提点,他真是无能。 苏离有心教他,并不想打击他。 当下又道:「这些都是女子之间的伎俩,哥哥自然不可能像我们女子这般看得清楚明白。外面的人情往来更是复杂,我很佩服哥哥能不惧传言结交到真正值得交往的朋友。这一点我是望尘莫及,恐怕很多人没有兄长这样的眼力和运气。」 她指的是谢让。谢让名声烂成那样,一般的世家公子根本不可能与其结交。如果不是兄长交到这样混迹市井的朋友,她恐怕真如书上写的那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闻面有羞赧,略为有些不自在,心里多少好受许多。 「我…以后不会再信她的话。」 「我信哥哥。」 杜沉香和苏敬中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欣慰。他们兄妹感情要好,能相互提点相到扶持,做父母的哪能不高兴。 苏离上前替苏敬中号脉,父亲的脉相比前两天有力许多,枯藁的身体像是注入新鲜的活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早上放过毒血,不用再放,但可用另一套针灸强筋活血。一番动作下来,看得苏闻连连惊嘆。总觉得不过短短几日,妹妹的医术仿佛精进不止一星半点,而且那神情状态像极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满儿,父亲什么时候能好?」他低声问着,难掩忐忑。 苏离扎下最后一针,道:「再过几天。」 「…再过几天…你是说父亲真的能好?」苏闻激动起来,他并不知道早上妹妹和父母说的话,此时心中狂喜震惊难以自抑。 杜沉香湿了眼眶,「满儿说,放血七天便可解毒。」 「七天?」苏闻喃喃着,眼中全是希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不想哭,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往下流。 苏敬中也红了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 一室的静默,满是温情。 杜沉香握着丈夫的手,十指相扣。苏闻别开视线,用袖子偷偷擦眼泪。他们都在哭,像是止不住的欢喜不停溢出来一般。 第20页 一刻钟后,苏离开始拔针。 这时外面有下人来报,说是西院那边请苏离过去问话。一家人齐齐变脸,在听到派人来传话的是荣归侯苏洮时,不止苏离意外,所有人都很意外。 苏洮不喜他们东院的人,平日里根本不愿意见他们,更别说派人来请,而且请的还是小辈之中的孙女。 杜沉香柳眉轻拧,问:「他为何要见满儿?」 苏敬中面有郁色,摇头。 苏闻也是不解,看向苏离。 苏离隐约能猜到一些,道:「怕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一听她这么说,其他仨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杜沉香更是气得美目圆瞪,吩咐儿子照顾丈夫,自己决定陪女儿一起去。 母女二人出了东院,西院的人将她们引去许氏的院子。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许氏吹了什么风,荣归侯才会为心爱的女人出头。 果不其然,许氏屋子里上位坐着的人正是苏洮。 苏洮面沉而目厉,身形中等不胖不瘦,相貌威严端正。纵然眼下年近花甲,依然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杜沉香,眼神有几分复杂。接着他看向苏离,复杂的目光中生出几分怒气和不喜。 「我听说你想当我们侯府的家,还想赶走你二叔三叔两家?」 「回侯爷的话,绝无此事。」苏离不怕他,虽然低着头,心中却是不怕。 苏洮听到这声侯爷,只觉无比刺耳。他轻哼一声,「我生平最怕说谎之人,你若是认了,下不为例即可。你若是撒谎成性,我荣归侯府岂能容你!」 杜沉香气得心口起伏,「敢问侯爷,你是听何人所说,那人可敢与我们当场对质?」 「老大家的,你怎么和侯爷说话的?你一个儿媳,当知公爹说话时不得插嘴,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又是什么东西!」苏离淡淡看过去,「这里是侯府,还轮不到你一个隔了几房的旁支放肆!」 许氏先是一怒,接着便是大喜。她挤出两滴泪,委屈可怜地望着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的苏洮。 「侯爷,您听听。当着您的面,她一个小辈都敢这么对妾身。这些年妾身忍气吞声,为的是家宅安宁,没想到越发纵得她们目中无人。」 苏洮面色铁青,眼神不善。东院众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恼之怨之,多年来尽力忽视他们。平日里眼不见心不烦,乍见之下新怨旧恼一起涌上心头。 苏离不惧,直视他,「二房三房皆是旁支,这话可有错?他们既是旁支,哪有长年住在我们侯府的道理。莫说我没有说过那话,便是我说了,又何错之有?」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祖母就是这么教你的?」苏洮握着茶杯,关节泛白。这么多年来他不理会东院的人和事,没想到如今连东院的孙女都敢顶撞他。好一个杜氏,好一个澹州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居然教养出这样目无尊长的孽障。 苏离眼神不躲,道:「我祖母教我,人自尊之,则他人尊之。若人不自重,莫怨他人轻视鄙夷。年幼时我不懂,还以为这位老夫人是死了丈夫,我们侯府可怜她才会收容他们一家。长大后我才知,原来二房三房与我们大房四房是一脉相承。是以我越发煳涂,若他们只是隔房的旁支,为何一直住在我们侯府?若他们是我们侯府的庶支,她又岂能被称为老夫人。侯爷,你方才训责我祖母教导无方,实在是有些为难人。不如你今日告诉我,我应该如何认知?又该如何称唿这位老夫人?」 第13章 苏洮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厉目中尽是厌恶与愤怒。 许氏是又恨又喜,恨的是这小贱人轻贱自己,喜的是这小贱人自己找死。敢在侯爷面前这么说话,怕是不想好了。 她低声哭泣起来,「侯爷,您也听到了…他们就是这么对我的。妾身一直不敢告诉您,就是怕您为难。妾身受些气无所谓,可怜敬北和敬东他们也跟着没法做人,背地底不知被人如何耻笑。」 如果她年轻一些,如果她的声音更娇柔一些,还真会叫人心生爱怜。可惜她低估了自己的年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这般一番矫揉造作,不仅是旁人听得不舒服,便是曾经宠她爱她的苏洮,也听得有些不适。比起年轻貌美的小妾,她这副模样真是一言难尽。 杜沉香不待苏洮开口,当下怼回去。 「这位老夫人,你怕是不知道。因为你和你的两个好儿子,我们荣归侯府早就是圣都城最大的笑话。世人皆道我们苏家是圣都城第一腌臜人家,什么宠妾灭妻、嫡庶不分、鸠占鹊巢,说得不知有多难听。你们还怕别人笑话,我看你们就是笑话,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许氏被怼得摇摇欲坠,苏洮的脸色更加难看。 苏洮不是不知道外面有人说三道四,可是他这人不仅刚愎自用,还喜欢一意孤行。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要和别人作对。事情是他做的,他为此还曾洋洋得意许久,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敢为他人不敢为之事。 如今被晚辈说成这样,他焉能不恼羞成怒。 「你…你…」他指着杜沉香,在看到对方那张美艷至极的脸时,又说不出狠话来。 许氏一看他的眼神,心头大恨。 「侯爷,您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第21页 苏离斜睨许氏一眼,冷眼如刀。 苏洮的手指移了位,指向苏离,「好,好得很!来人哪,上家法!」 一听上家法,许氏心里笑开了花。她恶毒的目光阴恻恻地盯着那对母女,幻想着听到她们求饶哭喊的声音。 门外有动静传来,却不是下人闻讯进来,而是一脸怒容的杜氏。杜氏一手柱着虎头杖,一手扶着身边的婆子。 「我看谁敢!」 苏洮怔怔地看向门口的人,瞬间恍惚起来。他眯着眼想看清来人,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一般。他们夫妻住在一府,却是多年未见。他不喜欢年轻时的杜氏,因为他觉得杜氏不够娇美不够温柔。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怕这个女人,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的气势与自己的母亲是那么的像。 杜氏进来,凌厉的目光环顾众人。 「敢问我儿媳和孙女哪句话说得不对,竟然让侯爷动用家法?」 苏洮不敢与她对视,朝许氏瞟去一眼。 别看许氏在西院耀武扬威以老夫人自居,平日里也没少说杜氏的坏话。可一旦和杜氏对上,她骨子的自卑立马冒头,不自觉矮了气势。 「一家子骨肉,没得说那些话寒人心。我们到底是不是侯府的人,是个人都知道。你们又何必指桑骂槐埋汰人,还想把我们赶出去。」 「祖母,我没有说过。」苏离对杜氏道。 杜氏点头,「侯爷,我孙女说她没说过,那就是没说过。你是听何人所说,我们可以与她当面对质?」 苏洮又看许氏,许氏老脸胀红。 一时间,屋内气氛怪异。 杜氏也不催,就那么看着苏洮。 苏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隐约有些开始挂不住。许氏最近闹腾得厉害,又是生病又是受惊吓。前几日他正新鲜刚纳的小妾,不愿意理会她。好容易新鲜劲过去,他这才抽空前来。没想到正遇上大孙女在许氏面前哭诉,他一听之下勃然大怒。 许氏不敢随意让人顶下此事,只得让人去请苏蕊。苏蕊来的路上还暗自窃喜,一进门看到杜氏之后吓了一大跳。 杜氏的目光像是看透她一般,让她有些站不稳。 「你就是苏蕊,都长这么大了。」杜氏是和小辈话家常,倒叫许氏和苏蕊摸不着头脑。「我没少听人说起你的好话,都说你最是懂事明理。」 苏蕊硬着头皮道:「旁人谬赞,孙女愧不敢当。」 「你不是我孙女。」杜氏摆手,「人在做天在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明眼人心中都有数。既然别人说你懂事,我想你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 许氏发懵,隐约觉得不对。 杜氏朝苏蕊招手,声音放缓。「方才侯爷说,你在他面前告状,说我家苏离要赶你们走,可有此事?」 许氏终于知道哪里不对,杜氏刚才那番话着实挖了好大一个坑。她心提到嗓子眼,又是焦急又是气恼。 苏蕊到底年纪小,经事不多,闻言面无人色。 这话如何回答? 苏洮的老脸已经挂不住,心中对杜氏越发不喜。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给他面子,也从来不知夫为天的道理,真不知百年杜家的教养在哪里。 苏离心下为祖母喝彩,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杜氏似乎并不在意苏蕊的回答,又道:「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想必最是懂得礼数规矩。倘若真有人让你们搬出侯府,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 苏蕊咬着唇,头皮开始发麻。 「杜氏!」苏洮怒喝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杜氏眼皮都没抬,「侯爷,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苏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你了半天。 苏蕊突然哭起来,「祖父,是我不好,是我惹了离儿妹妹生气。她骂我不是侯府的姑娘,还说像我这样的出身,以后不会有什么好姻缘。我心中难过,便跑来和祖母哭诉…若是因为孙女的缘故,引得你们失和,孙女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杜氏拐杖顿地,声音大得吓人。 苏蕊被吓一大跳,哭声立止。 「你刚才说我家苏离说你不是侯府的姑娘,敢问这话可有错?」杜氏的声音不怒自威,一字一字重似千钧。 这话是对也是错,但苏蕊不敢回答,因为她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她泪眼汪汪地看向上座的苏洮,眼神惶惶又带着孺慕。 杜氏又是一个顿杖,语气更冷更重,「你的出身尴尬,说你是嫡女,你名义上的祖父却是一个破落户。说你是侯府的庶女,你又名不正言不顺。那些当家夫人何等精明,但凡是门第高些的人家,也不会聘娶你这样的媳妇。我家苏离实言相告,是不想你日后眼高手底,你不仅不知感激,以此告诫自己不可痴心妄想,反倒藉此倒打一耙搅得家宅不宁。我倒是想知道,你是真懂事还是假懂事?」 苏蕊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身体摇了摇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乞求地看向自己的亲祖母。 许氏脸色胀红,根本不知如何反驳。 杜氏深深看了一眼许氏,目光在苏蕊身上划过,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对苏洮道:「侯爷,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是没有,我便带她们回去,免得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苏洮还能问什么,他此时后悔极了。这个女人护犊子的性子从未变过,为了她的孩子,她可是能豁出命去的人。 第22页 他摆摆手,拼命维持自己的威严。 祖孙仨人出了西院,杜沉香和苏离一左一右地扶着杜氏。苏离眼中全是崇拜,紧紧抱着自家祖母的胳膊,「祖母,您真厉害!」 「祖母不厉害,如果祖母再厉害一点,你爹就不会中毒……」 「祖母,爹肯定会好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 「嗯,满儿说的对,我们都会好好的。」杜氏反握着孙女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以后若是再有人敢害我的孩子,我就和他们鱼死网破!」 第14章 苏离鼻子一酸,涩得难受。 在那本书里,他们一家都几乎死绝。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哪怕是拼尽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三人进东院后分开,杜沉香往左边走,苏离扶着杜氏往右边去。灯火阑珊之处,她们看到苏闻还在那里等。 苏闻眼神全是担心,看到她们完好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和妹妹一起扶着祖母进屋,等妹妹侍候祖母安寝后,兄妹二人一起离开。 路上苏离说起在东院发生的事,在听到一切的起因竟是苏蕊挑拨时,他恨恨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他真是傻得厉害,怎么能相信西院还有好人。 「歹竹出好笋,这样的事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苏离说。 「满儿,我…」苏闻无比惭愧,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妹妹。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不仅无能,而且人也不够聪明。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能看透人心,若没有深入接触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真面目。何况他人刻意伪装,你又如何能辨别真伪。」苏离安慰他。 他又是一拳砸向树干,「…都是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龌龊心思?」 苏离朝西院望去,黑幕沉沉笼罩着侯府,一派安静祥和。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富贵繁华之下,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腌臜。越是华美光鲜的表象,越是能粉饰太平。那些包裹其中的污秽与骯脏,或许永远不会得见天日。 「哥哥,以后你若是遇到似乎很懂你的女人,你可得小心一些。因为她们懂你,所以她们更有可能蛊惑你的心,让你为她们卖命。」 她希望哥哥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而不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苏闻先是一愣,尔后重重点头。他以为妹妹是告诫他不要再轻信人,尤其是像苏蕊那样看上去明理懂事的姑娘。 他把妹妹送回去,一路心事重重。 苏离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一家已经脱离书中的剧情。哥哥应该不会重蹈书中的悲剧,活得女主背后的影子。 今天发生的事很多,她身体睏乏却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不停辗转着。 「咚咚。」似乎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她勐然坐着,紧锁眉头。 「咚咚。」敲窗声又起。 她下床趿鞋,靠近时闻到淡淡的药香。推开窗户一看,锦袍墨发的男子在月光下笑得凤眼弯弯。 谢让还是白天的那身打扮,墨绿色的锦缎外衣上绣着夸张的暗色图纹,像枯枝又像是藤蔓。仔细看去,那些枯枝上似乎还有细小的花苞。 他摇着摺扇,仿佛在欣赏月色。月色朦胧之中,他的相貌越发出尘,隐约带着几分飘渺。只是他笑得实是耀眼,生生折损了这份仙气。 「你耳朵倒是灵,我还想着要是叫不醒你,我就走了。」 「不是约好明日,你找齐东西了?」苏离不想和他嬉皮笑脸,直接开门见山。 谢让笑容一敛,收起扇子放在腰间。他不自在地搓着手,模样有些拘束。「东西…倒是找齐了…」 「在哪?」苏离见他两手空空,探着脑袋往窗下看。 她此时穿着单衣,玉芙蓉般的脸莹白光洁如剥壳的鸡蛋。明明是个正值妙龄的深宅少女,生得也是柔弱纤细像一掐就折的娇花。偏偏表情严肃又举止随意,完全没有闺阁女子的矜持小心。 窗下空无一物,她狐疑地看向谢让。 「东西你没带?」 「说来惭愧。」谢让垂着凤眼,看上去极其难为情的样子。「本来是约好今晚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东西,谁知我手头突然有点紧,所以…」 苏离皱着着,小脸紧绷粉唇微抿。自己不是刚给他六百两银子,他何来手头紧一说。难道是藉机想多讹一些银子? 谢让可能是觉得话已出口,索性一口气说完。「东西一共是二百六十两,你给我的是两百两,还差六十两。原本我打算先垫付,东西拿到后再找你补上。没想到我今日手气不好,你给我的六百两银子输得一分不剩…你看这事也是赶巧…」 他说话时睫毛轻闪,似乎是在心虚。 苏离二话不说,转身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他。 他眼睛一亮,「我就知道满满是个爽快人,那这剩下四十两银子…」 「归你。」 「得咧。」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十足一个财迷样。如果不是他长得过分好看,这般模样实在是让人没眼看。「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你尽管找我。」 「好。」苏离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既然这个人有门路,她何必捨近求远。再说她以后还有很多用得着他的地方,不可能让别人白帮忙。 谢让把银票收好,揣进袖子,「满满给的银子,花起来就是香。」 第23页 「嘭。」 窗户被关上。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揶揄道:「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苏离听到他的嘀咕声,心道若不是此人救过她的性命,若不是他还有点用,她真不想和他有牵扯。 药香飘远,她这才重新上床。临睡之际勐然想到一事,为何她只在他身上闻到了药香,而没有赌坊花楼之地那种复杂的气味。 她正想着,又闻到若有似无的药香。 「咚咚。」窗户在响。 「还有什么事?」她连窗户都不开,隔着窗问。 窗户外传来谢让低沉的声音,「明晚子时,等我。」 苏离朝空气翻了一个白眼,嗯了一声。 好好的银货交易,让他说得如此歧义,真让人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还没走,听着像是在喃喃自语,「这长夜漫漫,月色极佳,难道就没有人和我一样睡不着吗?」 「你白天睡得好,自然晚上睡不着。世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谁能有你谢公子这样的福气,想几时睡就几时睡,想几时起就几时起。」 「那倒也是。」谢让的声音愉悦起来,「还是满满会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苏离真不想理他,「夜深了,我要睡了。」 「你睡吧,我这就走。」 半刻钟过去,外面的药香还在。 苏离简直无语,他睡不着,别人还要睡觉。 正想着不理他,就听到他在吟诗,「月夜漫漫风徐徐,独步踽踽心空空。」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他不是在烟花柳巷有一堆相好的,哪里来的空虚?苏离心中冷笑,准备由他去。 没想到他又吟道:「佳人隔窗狐衾香,罗帏生暖梦郎归。」 「闭嘴!」苏离实在忍不下去,这个混不吝的东西竟然在吟艷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真以为仗着救命之恩就可以胡说八道不成。 她勐地推开窗,手中银针在月色中散发出森寒的光芒,「谢公子怕是不知道,我喜欢话少的男人,最好是个哑巴。」 谢让夸张地用扇子挡往自己的嘴,凤眼满是惊恐。「满满,你真的…真的喜欢哑巴?」 苏离冷笑,「谢公子想当哑巴?」 「如果满满喜欢,我倒是不介意…」谢让面露羞赧,语气带着讨好,「我这人最是怕疼,你能不能轻点?」 苏离感觉一阵恶寒,她真的有被噁心到。这个人还真是没脸没皮,顺着竿子就能往上爬。和这样一个人较真,简直是找屎(死)。 她「嘭」一声又把窗户关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谢让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低低笑出声来。此时正值云开月明之际,那略残的月冲破层层云雾,清清冷冷地普照人间,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满满,我走了,明晚记得等我。」 「……」 第15章 第二天一早,苏离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的,说话的是苏闻和她的大丫头巧果。她听到哥哥问巧果她有没有起,又听到巧果回答她还在睡。 她困难地掀着眼皮,打着哈欠坐起。昨夜谢让走后她还是睡不着,直到天快明时才迷迷煳煳睡去。她叫了一声巧果,巧果应声进来。一番梳洗过后,她和等在外面的兄长一起去父母的院子。 苏闻见她神色疲惫,以为她没睡好是因为西院的事。其实自己也没有睡好,因为他一整晚也在想西院的那些人。 「满儿,这个给你。」 苏离看去,看到兄长手中的草蚂蚱,她「扑哧」笑出声来。 「哥哥,我都多大了。」 苏闻红了脸,他实在想不出送妹妹什么东西。妹妹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他在妹妹面前有时候不像哥哥,反倒像是弟弟。 妹妹性格沉稳,鲜少耍小孩子的脾气。在他的印象中,妹妹除了对草药医书感兴趣之处,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是寻常。唯一的一次开怀大笑,是他编了一只蚱蜢送给妹妹。他有些无措,觉得自己真傻。那时候妹妹多大,现在妹妹多大。他捏着草蚱蜢,手心里全是汗。 苏离从他手中拿过蚱蜢,笑得眉眼如画,「不过不管我多大,我都是你的妹妹。」 苏闻羞赧着,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 兄妹二人到时,杜沉香和苏敬中已起。看到一双儿女,夫妻俩都是一脸的笑意。尤其是杜沉香的笑,明艷又不无妩媚。 苏离许久没有见母亲这么笑过,自从父亲中毒之后母亲的笑容便淡了许多,像蒙受尘的明珠一般失去原有的光彩。而今明珠上的灰尘已扫,重新展露出本该有的风华璀璨。 「闻儿,满儿,你们的父亲今天是自己起床的。」不长的一句话,包含无尽的欢喜和激动。 苏闻一听,立马看向父亲的腿。 苏敬中还是坐着的,当下点头,「我早起时感觉腿上有了力气,试着自己站了一会儿。」 就是那短短的一小会,让他激动到情不自禁地想放声大喊。这些年他的两条腿饱受余毒侵蚀,像腐烂的木头一般绵软无力。那些无法向人言说的割肉剔骨之痛他都能忍,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才是真正的锥心刺骨。 苏闻大喜,语无伦次,「父亲…这,这是真的吗?」 苏敬中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第24页 「父亲,你…你真的好了!」苏闻惊唿出声。 苏敬中点点头,慈爱地看向苏离。 「多亏你妹妹。」 杜沉香拉着苏离的手,「满儿,辛苦你了。」 苏离道:「不辛苦。」 「你这孩子。」杜沉香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苏闻沉浸在父亲大好的喜悦中,一个劲地盯着父亲的腿看,直看得眼睛发酸都不敢移开。他喃喃地问着,「满儿,父亲是真的好了,他是真的好了!他一定会回到从前那样,对吗?」 「对。」 苏离的回答像一缕春风,瞬间安抚他们所有的忐忑与患得患失。她扶着父亲坐下,蹲下去挽起他的裤腿,准备再次施针。 苏敬中感觉这一次的痛确实比前两次又要轻一些,他心里完全相信女儿的话,也相信女儿的能力。他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女儿动作,心中涌升出说不出来的感动和骄傲。 苏离照旧收集好毒血,装进瓷瓶中。 施完针后,苏闻抱起自己的父亲进屋歇息,杜沉香吩咐心腹婆子去煎药。一番忙碌过后,苏敬中再次沉沉睡去。 苏离给苏敬中解毒的事,自然是瞒得极紧。其实也并不需要刻意隐瞒,这些年苏离都会给父亲针灸,东院的人几乎都知道。 东院这边看似一切如常,下人们也是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西院那边却是兵荒马乱一通折腾,又是叫人又是请大夫。 许氏被人抬到床上,脸色白得吓人。她不俟是疼的,她还是被吓的。任是谁走着走着,突然双腿失去知觉往前栽去,恐怕都会吓得不轻。 大夫好一番诊脉,断脉如之前一样。还是说她寒湿入骨之症,继续用热敷之法配着汤药一起调养。 许氏觉得不对,风湿之症她听过,似乎没有像她这样无缘无故没了力气的。而且奇怪的是,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有人故意捉弄她一般。她心里有鬼,自然也就比别人更加疑神疑鬼。她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自幼年就一直养在侯府。既没有受过苦难,也没有落水淋雨,怎么会染上风湿之症。 难道真是太夫人作怪? 不,她不信是鬼在作怪。 好好的突然没了力气,难道是毒? 她一把抓住大夫,将大夫拉得一个不稳,「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中毒了?」 大夫姓曾,是侯府常用的老大夫。他年纪一大把,平日里最是一个讲规矩的人,勐不丁被人扯着衣服问话,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老夫人,你不是中毒。」 「真不是中毒,你可诊清楚了?」许氏目光阴沉,面部扭曲。 「中毒之人会毒发,无论哪种毒发都不可能仅是腿软。」曾大夫不敢推她,也不敢掰她的手,「老夫人,你别害怕,老朽敢发誓,你绝对不是中毒。」 许氏这才松开他,目光依然阴沉。 既然不是中毒,难道真是风湿之症? 她心中半信半疑,松开曾大夫。 曾大夫一得自由,立马背着药箱告退。一出院子看到西院三位夫人都候在外面,赶紧一一行礼之后离开。 二爷和三爷是许氏亲子,二夫人方氏和三夫人柳氏的穿戴都比四夫人武氏要好。许氏规矩大,在儿媳们面前更是架子十足。没有她的允许,三人都不敢进去。便是方氏和柳氏是她的亲儿媳,也不敢造次。 又等了一会,院子里出来一个婆子相请,几位夫人才依次进去。走在最前面的是方氏,紧随其后的是柳氏,武氏走在最后面。 三人都是庶女出身,对许氏这个婆婆都很尊敬。 当年许氏一门心思想给儿子娶高门嫡女,无奈世家夫人一个个精明得很,哪家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结这样一门亲事。而且她的身份尴尬,举凡是要点脸面的人都不喜与之交往。是以她再是心高,无奈也只能给儿子娶庶女。也不是说没有嫡女,不过她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嫡女,卯足劲要结高亲。 她最疼二房的苏蕊,对方氏这个儿媳妇也比较满意。方氏虽是庶女,但教养仪态都很不错。不过最讨她欢心的还是柳氏,柳氏善于察言观色最会哄人。她最不喜欢的自然是武氏,武氏向来话少,看上去木讷老实。 柳氏一进去,当然是好一番体贴,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十足一个孝顺儿媳。方氏则在一边轻声诉说自己的担忧,一副恨不得代替许氏受过的模样。唯有武氏,站在那里个根木头桩子,被许氏好一通教训。 许氏享受着儿媳们的侍候,又能骂不讨人喜欢的儿媳出气,心里那叫一个舒畅。她真想让杜氏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好让对方嫉妒眼红。 杜氏再是占着名分又如何,荣归侯府真正的老夫人是她!她正得意着,突然感觉腰侧到大腿骨那里一阵利刀刮骨般的刺痛,痛得她尖叫出声。 「啊!」 第16章 几位夫人都被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柳氏甚至在慌乱之中推了她一把。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厉声叫着请大夫。 曾大夫还没到家,又被请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许氏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之前的那种痛只是错觉。 一番问诊切脉之后,曾大夫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许氏破口大骂,「你这个庸医,我们侯府要你有何用!」 曾大夫也是有脾气的,他又不是侯府的下人,也不需要完全靠侯府过活。「老夫人若是不信我的医术,大可以请太医一瞧。」 第25页 许氏一噎,她也想请太医,但是她不够格。 「你…你放肆!」 曾大夫背起医箱,转身走人。方氏追了出去,好言相劝了好半天,曾大夫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氏双目赤红,瞪着眼让人再去请大夫,她就不信圣都城还没有其他的大夫。方氏和柳氏也不敢多言,赶紧下去安排。 一个又一个大夫进府,得出的诊断都一样。 暮色四合时,有人领了一个道士从后门进来。道士被带到许氏的院子,一通神叨叨的操作之后,收了一百两银子走人。 苏离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这才仅仅是开头,好戏还在后面,她要让许氏尝尽不良于行之苦,饱受钻心刺骨之痛。 害人者终将感同身受,这才是报应。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飘然而至。 黑影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到了苏离的院子。他理理衣襟,从腰间抽出摺扇一边摇着一边闲步朝窗户走近。 今夜月光如故,借着月色他看到窗户下挂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一行字:东西留下,无需声张。 他凤眼眯起,笑得邪肆。 这个小丫头,真有意思。 等他终于笑够了,这才依言将东西放下。摇着扇子站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容慢慢敛起,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苏离没睡,她一直窗户边等着。当她闻到淡淡的药香时,她就知道谢让来了。她听到他的笑声,还真是张狂至极,气得她双手攥成拳。 过了一会儿,药香消失,她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又再等了约半刻钟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出去取东西。东西就放在窗户下面,光闻气味她就知道东西没错。她心下欢喜,决定不和那人一般计较。既然要用他,还是尽力忽略他的人品为好。 突然,药香飘近。 她倏地回头,便看到墙角倚着一个人。 谢让悠闲地斜靠着墙角,月光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长。看似一派玩世不恭的样子,又恍惚让人生出矜贵从容之感。一身窄袖黑衣让他看上去十分利落,腰身劲瘦四肢修长。若不是他的形象太过吊儿郎当,还真不像一个无所事事的虚浮浪子。 他的五官在背光的暗影中无法看清,那双凤眼却是灿若星辰。即使离得点远,苏离还是看到他在朝自己抛媚眼。 她翻了一个白眼,心下无语至极。这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就是不想和他废话,不想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所以才会写了一块牌子挂在窗下。没想到该躲的还是躲不掉,这人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说他阴魂不散都是抬举他。 「满满。」谢让捂着心口,一脸幽怨,「我心好痛。」 「谢公子若是身体不舒服,赶紧去看大夫。」苏离拿好东西,准备回屋。 谢让垂眸,「原来满满你这么讨厌我,你竟是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谢公子,你误会了。你连夜奔波,我想你应该需要休息。」苏离小脸板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不耐烦。 但是谢让似乎完全看不出来,凤眼光亮大盛,「满满,你在关心我?」 苏离不承认,也不否认。 谢让像是来了精神,大步走过来,「我就知道满满心疼我,不枉我为你不眠不休…」 「谢公子,银货两讫的事,不必说得这般婉转。」 「满满,你…你好无情。」 苏离耐着性子,道:「谢公子,你救过我,我也用六百两银子还清你的恩情。这次你帮我做的事,我已付过银子,我哪里无情?」 谢让已经走近,离她仅两步之遥。他个子很高,高到仿佛能将她生生碾压。她整个人都在他的身影中,像是被他紧紧包围。 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这么近的距离让她不舒服。 谢让毫不知收敛,跟着欺近一步,「我们之间的恩情已经结清,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总是事实。世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指望你涌泉,你也不用这般视我为洪水勐兽。」 苏离有点恼了,提出银子买断恩情的人是他,而今纠缠此事的人还是他。还让她涌泉相报,不怕她发大水淹死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满满你想怎样?」谢让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你也不必这么躲着我。我一腔赤诚为你,你这么做合适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东西,避嫌有什么不好。」苏离一直仰着头和他说话,难免感觉脖子发酸,「我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瓜田李下的忌讳你应该也听说过。敢问谢公子,我哪里做得不合适?」 谢让的表情更加委屈,凤眼满是哀怨,「让你以身相许你不愿意…」 苏离气得想打人,怎么就和这个人说不清。当下她脾气上来,低吼道:「我说避嫌就避嫌,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毒哑你!」 谢让一愣,眼中竟然浮起笑意。 苏离觉得真是够了,这人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纨绔子弟。她若是和他较真,到最后还不得把自己活活气死。以后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他跑腿办事为好。 她转身就走,不想眼前一晃被人拦住。就在她准备真的动手给对方一个警告时,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纸包。 第26页 「什么东西?」她问。 谢让抿着唇,嗯嗯出声。 苏离冷脸,「问你话你就说!不说就赶紧走!」 「是你不让我说话的?」谢让的声音充满可怜。 「现在可以说了。」苏离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所以她也很少和别人计较什么。自从遇到这个谢让,她感觉自己两辈子的修养都快耗尽。 谢让又把纸包往前递了递,道:「这些也是有毒之物,别人捎带送的,我想着你可能有用。」 苏离这会已经闻到气味,确实是对她有用的东西。 「多少钱?」 「不要银子,别人送的。」 苏离也不多话,接过东西。像他这么财迷的人,如果真是花钱买的东西不可能不说,自己也用不着和他客气。 「既然如此,东西我就收了。」 她直接越过他,往屋里走。 「这些东西大多有毒,你自己小心。」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她脚步未停。心头却是泛起古怪的情绪,有些复杂又有些烦躁,这个人真是… 门关上,月夜再次重归寂静。 半个时辰后,门从里面打开,苏离拿着那些东西出来。她先是四周扫视一遍,然后去到左侧的小药房,准备趁夜将她给父亲驱毒活筋的药膏做出来。 小药房不大,为通风设有南北两面窗户。她将窗户打开,接着娴熟地生火熬煮药材。药香瞬间飘散在院子中,丝丝缕缕地随风远去。 远处的屋顶上,斜躺着一人,翘着双腿好不风流惬意。 第17章 灯火从大开的窗户透出来,隐约可见里面忙碌的少女,纤细的身形时而俯身时而弯腰。谢让望着那道身影,凤眸幽深之中似有火光跳跃。 夜见微凉,那片灯火在他眼中却是无比温暖。他眼中的火光越来越盛,似要融化眼底积聚多年的冰霜。 苏离一直忙个不停,待万事齐当只剩火候时,她才有空歇一歇。这一歇便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眸光微微一沉。 屋顶上的谢让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出来,在院子里四下张望一番,然后进到小药房将两面窗户关上。 他轻笑一声,眼底尽是愉悦。 真是一个机灵的丫头。 夜很长,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不会天亮。夜似乎又很短,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斗转星移,让人来不及感慨时光匆匆。 苏离再次从小药房出来时,天边隐约泛灰。先前的一包东西已经不见,她手里多了几个小瓷瓶。她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内,远处屋顶上的人才消失不见。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她赶紧起床。梳洗过后顾不上吃饭,拿着东西便去到父母的院子。到院子里,父母正在吃饭。 杜沉香一眼就看到女儿眼下的青影,当下心疼得不行。又是招唿女儿坐下,又是询问有没有吃饭。听到女儿说还没吃时,更是心疼不已,赶紧吩咐下人备碗筷。 一家三口吃过饭,苏闻才过来。他关心父亲的身体,得知父亲今日早起多站了一会时,他又红了眼眶。 苏离给父亲施针放血之后,抹上她新制的药膏。 苏敬中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毒在一天天减少,因为他看到放出来的毒血已经从黑转红。 「爹,这药膏你睡觉前再抹一次。」苏离把装着药膏的瓷瓶交给杜沉香。 杜沉香把东西收好,美目泛着泪光。她是丈夫的枕边人,最能感觉到丈夫身体的好转。今早丈夫不仅多站了一会,而且夜里也睡得很安稳。她已经完全相信女儿所说,丈夫的毒很快就能解,到时候她的廷哥又能像从前一样为她遮风挡雨。 一家人怀着同样的希望等待,尽管只有短短两天时间,却像是两年那般漫长。当最后一次施针放血的第二早上,苏敬中是自己走出房间的。 那一刻,杜沉香哭了,早早赶来的苏闻也哭了。 哭过之后,苏敬中难掩激动地表示自己要去给母亲请安。杜沉香先是一番安排,让人清除路上的闲杂人等,然后一家人才出门。 从他们的院子到杜氏的院子虽然不算远,但路程也不短。前一段路,是苏闻扶着父亲走。快到杜氏的院子时,苏敬中不要儿子的搀扶,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走。 杜氏正在用早饭,听到院子外的动静抬头望去。当她看到最前面的儿子时,忽地站起来跑出去。一双不再清明的眼睛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儿子,她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眼中满是泪水。 「廷儿,你…你这是好了?」 苏敬中望着两鬓已经长出雪白银丝的母亲,哽咽到无法出声。他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母子二人感情极好。未中毒前,他曾暗自立誓此生要护母亲妻儿一生无忧。不想事与愿违,他不仅没能照顾好家人,反倒成为一个废人。 这十年来,身体的痛楚与心中的折磨与日俱增。对亲人的愧疚与不舍像两股力量撕扯着他的心,他在那种复杂痛苦的决择间苦苦挣扎。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他以为辈子自己都会是母亲妻儿的拖累。 天可怜见,他还能有站起来的这一天。 「母亲,不孝儿来给您请安了。」 第27页 简单的一句话,听得杜氏泪如雨下。她颤颤地急行两步,一把扶住自己的儿子。 「廷儿,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苏敬中上前,哽咽回道:「母亲,您不是在做梦,儿子真的好了。」 杜氏闻言,放声痛哭。她的哭声有喜悦有激动,还有压抑许久的宣洩,以及说不出来的心酸和悲伤。 所有人都跟着哭起来,杜沉香在低声啜泣、苏闻在无声流泪,苏离也在默默擦着眼泪。这一天,他们真是等得太久了。 她一双泪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十年了,多少了日日夜夜,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回到儿子中毒的那一天。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树叶蔫耷着没精打采,蝉儿却是聒噪得厉害。那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儿子出门之前还让她不要担心。她忘不了儿子出门时的样子,身姿挺拔如松如柏,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站着的儿子。 苏敬中的毒是许氏下的,事情的起因是他和苏敬北的那一场争执。 苏敬北是苏洮和许氏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得宠的一个。他自小骄纵,为人极为张狂,且性好美色,屋子里姨娘妾室常换常新。他还喜欢喝酒,一喝醉就放浪形骸。他和苏敬中争执的缘由是就是因为他醉后无状,居然对着杜沉香说一些不干不净的混帐话。 苏敬中本是沉稳之人,若不是气极了定然不会动手。也就是在那一次,他动手打了苏敬北。许氏哪里肯依,在苏洮面前又哭又闹。 苏洮派人来请苏敬中过去问话时,杜氏险些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质问,后来她所有的后悔都是因为那一念之差。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多顾忌,那么她就会和儿子一起去。若是她陪着一起去了,或许儿子就不会中毒。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儿子居然会在自己父亲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 等杜氏赶到时,一切为时已晚,所有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更可恨的是,苏洮拒不承认这件事,还说苏敬中是在之前就中的毒,根本不是因为喝了他屋子里的绿豆汤而出的事。 幸好高神医及时出手,苏敬中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他醒来后一言不发,眼神无光宛若死人。即使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他却也不曾想过父亲会那么对自己。他知道毒不是父亲下的,可正是因为父亲的纵容和包庇,许氏才会有恃无恐。可笑的是当他听到父亲让他喝汤时,他内心还曾生出一丝感动,以为父亲是怕他中暑关心他的身体。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他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再次哽咽。 「母亲,这些年是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我的儿…你受苦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似要哭尽这些年的艰难不易。 苏离望一眼院外,虽说母亲已经让人清理闲杂人等,但在外面总归是不太好。她平復一下情绪,道:「祖母,父亲,我们进去说话。」 杜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附和,「对,对,我们进去。」 她扶着儿子,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天,老天这是真的开了眼,让她的廷儿不再受苦吗? 第18章 一家人进屋,苏敬中落座之后慢慢说起自己解毒一事,声音尽力平缓却依旧带着颤音。当杜氏听到儿子的毒是孙女所解时,眼睛满是震惊。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孙女,话还没有问出口,却是先尝到咸湿的眼泪。 苏离大致提了一下解毒之法的来处,还是那套无意间得到前人手札的说法。所有人都不疑有他,皆道是老天有眼。 苏敬中身上的毒像阴霾一般笼罩在他们这一房,十年来不曾有丝毫的消散。如今一朝毒解,仿佛拨开浓浓重雾后终于得见天日。 杜氏又哭又笑,激动高兴之余表示自己要亲自去寺庙进香还愿。 苏离沉思一会,道:「祖母,孙女以为此事暂时不宜声张。」 「母亲,满儿说的是。廷哥的身体还没调养好,那起子黑心肝的若是知道此事,怕是又要生出什么坏心思。」杜沉香也说。 杜氏脸色瞬间凉沉,点头,「是我思虑不周,一时欢喜忘了那些人。」 「母亲若真想还愿,让巩嬷嬷去即可。」杜沉香又道。 巩嬷嬷是杜氏的心腹,杜氏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说了一会话,杜沉香怕苏敬中身体受不住,便提出告辞。杜氏一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赶紧让他们回去歇着。 苏敬中确实有些累,他心知来日方长不用急在一时,等他养好身体后再孝顺母亲也不迟。他被妻子儿子左右两边扶着离开,杜氏和苏离送他们到院门口。 苏离是被杜氏留下的,杜氏有很多话要问她。 祖孙二人先是说起苏敬中的身体,谈论的都是如何为其调理身体一事。杜氏听得十分认真,慈祥的眼神中不时闪过欣慰与愧疚。欣慰的是那么厉害的毒,连素有神医之称的高神医都不能解,而她的满儿却做到了。愧疚的是别人家的姑娘养在深闺不知世事艰难,她的满儿却太过早慧让人心疼。 她怜爱地摸着孙女的发,心情复杂。 「孩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苏离瞬间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祖母,她想到了上辈子的外婆。两辈子的亲人中,她最亲近依赖的是外婆。 祖母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哥哥,父亲有母亲有祖母还有哥哥,母亲有祖母有父亲还有哥哥,哥哥也有祖母父亲母亲还有自己,但在上辈子她是外婆唯一的亲人,外婆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第28页 她想到上辈子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泪水涌得更汹。如果外婆知道她今生拥有这么多的亲人,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 如果亲人能在身边,再多的辛苦她也不怕,再多的付出都值得。 杜氏紧紧将她抱住。「我的满儿,这么懂事这么乖巧。祖母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孙女。别人家的姑娘不是要穿就是要戴,你从小到大都没有要过那些东西。你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定然让你嫁得风风光光。那个顾家的后生是个好的,你以后嫁到顾家,不要怕他那个继母,自有祖母和你父亲给你撑腰。」 苏离心下嘆息,人家顾彦可是男二,一心一意默默为女主付出。别说顾彦不愿娶她,就算是愿意她也不嫁。 她斟酌一二,道:「祖母,顾大公子怕是已有心上人。」 杜氏一听,愣住。 「满儿,你说他有喜欢的人?」 「嗯。」苏离也不瞒她,说起那日顾彦找自己谈话一事。 杜氏大怒,「好一个锦乡侯府,好他个顾彦,这简直是欺负人!不行,我非得去见顾老侯爷不可!」 「祖母,您别急。」苏离连忙拦她,「老侯爷是不知情的,您若真去找他,万一他押着顾大公子和孙女成亲怎么办?」 杜氏冷哼一声,「我最是烦这些心里有人,还不甘不愿娶别人的男子。他若是执意抗婚,我反倒要高看他一眼。满儿,你不要怕,祖母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不会让你嫁给那个混帐东西。」 她深受其害,赔进去自己的一辈子,还害了自己的儿子。她决不允许自己的亲孙女重蹈覆辙,嫁给那样一个男人。 苏离心下感动,正想说些什么,便听下人来报,说是锦乡侯府的刘老夫人求见。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猜到刘老夫人上门的来意。 杜氏重重敲着拐杖,道一声,「来得正好!」 刘老夫人是锦乡侯府的侯夫人,也是顾彦的祖母。她生得十分富态,走路一步三喘,身上的肉跟着一抖一抖,瞧着就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女人,事实上她也确实有福气。她本是乡绅家的小姐,在达官贵人的眼中也就是小门小户家出身。不过她命好,其父早前曾经救过顾老侯爷,顾老侯爷为感谢刘家的恩情定下两姓之好。 她自己出身不高,是以格外注重门第出身。最初她还是比较满意这门亲事的,谁料顾家大房越发没有出息,她心中自然是渐生不满。 早些年两家往来不断,后来越来越少,以至于好几年都不再走动。如今勐然一见,她忽地生出几分得意。心道任是出身再好的世族小姐,命不好也是枉然。眼前这位澹州杜家出来的大小姐,如今还没有自己体面。尤其是看到杜氏鬓边的白髮时,她脸上不自觉带出一丝轻蔑。 杜氏不动声色,却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情绪变化。这个刘氏还和年轻时一样,不仅蠢还藏不住心事。 「老妹妹,你的变化可真大。」刘老夫人夸张地瞪着眼睛,语气也很是夸张,嗓门也大,「若走在外面我可真不敢认,你说你怎么老成这样。」 「老了,不服都不行。老姐姐也变了,方才我也险些没认出来。」杜氏话里亲热,语气淡淡,「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日子过得舒心,和以前相比简直像两个人。」 所谓像两个人,是真的比以前胖了一倍。 刘老夫人再是不聪明,混迹圣都城的贵妇圈子多年,多少也能听出杜氏话里的嘲讽。她心下生恼,脸上的肥肉颤了一颤。 那双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扫向苏离,「这就是你家满儿吧,真是越长越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也是一个命不好的。明面上是侯府嫡出的孙女,可惜亲祖母不得荣归侯喜欢。这样的岳家不仅不能成为彦儿的助力,反而会是成为彦儿的拖累。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孙子受苦,万不能让亲事成真。 苏离适时出声,「多谢老夫人夸奖。」 刘老夫人一屁股坐下,又开始打量屋内的布置,越看心里越得意。这都多少年了,杜氏的屋子里也没见添置什么新东西,可见顾家大房真的过得不如意,也越发坚定她退亲的决心。 她收回视线,再次把目光放在苏离身上,「我记得你家满儿再过两月就满十七,可有许配人家?」 杜氏冷笑,眼中尽是嘲讽。 刘老夫人跑到她面前来装煳涂,真是蠢得可笑。 「老姐姐,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她语气更淡,像冬天湖面吹来的凉风,「世人皆知我公爹与你家老侯爷做主,定下我家满儿与你家大孙子的婚事。难道老姐姐是年老煳涂,将此事忘记了吗?」 刘老夫人脸上的肉抖了抖,到底是自己理亏,她只得忍着气不发作,「老妹妹,看你说的哪里话。当年我公爹和你家老侯爷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们怎么能当真呢?」 「好一个随口一说!」杜氏彻底冷脸,拐杖敲击着地面,「你们锦乡侯府是不是不想认这门亲事?」 第19章 刘老夫人胖脸胀红,她可不就是不想认这门亲事。苏家这丫头长得挺好,身段有前有后,看着就是一个好生养的。可惜命不好,摊上一个残废的父亲。虽说苏世子还是世子,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苏侯爷百年之后,荣归侯府的爵位万万不会落到一个废人的手上。更别说苏侯爷看中的是二房,中意的也是自己的次子。 第29页 「老妹妹,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刘老夫人挤着笑,装出懊恼的样子,「一句玩笑话而已,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会当真。你看这事弄的,没得耽搁两个孩子的大事。幸好我们今日说开了,你家满儿年纪也不大,还能挑个中意的人家,否则真是我们顾家的罪过。」 杜氏蓦地站起来,眼神如炬,「世人皆知的事,你居然告诉我是一句戏言。好一个忠肝义胆的锦乡侯府,好一个重情重义的顾家!当年家老太爷说亲之时,我们可有嫌弃你大孙子没有外祖家倚靠?既然你们出尔反尔,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彦生母海氏是郡王府的姑娘,然而郡王府现在的郡王不是海氏嫡亲的弟弟,而是她的庶弟。当年刘老夫人费尽心思攀上这门亲事,看中的就是海氏的出身。没想到海氏死得早,海氏的弟弟也不争气,快要到手的爵位都丢了,反倒便宜一个庶子。 这事说来也是没脸,刘老夫人因此也是恨极海氏的弟弟。原本好好的郡王府世子爷,非要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任是老郡王好说好劝也不听,气得老郡王一怒之下将撤了他的世子之位,将爵位传给庶子。 当年两家老侯爷定下亲事之时,苏敬中还没有中毒。表面上看确实门当户对,但实际上吃亏的是苏家。那时苏家没有嫌弃这门亲事,谁知道到头来顾家反倒嫌弃起来。 杜氏本就是性烈之人,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她脾气一上来,瞪人的样子让人难免发悚。 刘老夫人一阵心虚,「老妹妹,你别生气。这事确实是误传,我也是真没想到。我看你家满儿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若不然我替她张罗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滚!」杜氏举起拐杖,指着刘老夫人,「收起你的小心思,别以为别人和你一样蠢。你们顾家言而无信,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刘老夫人被杜氏的气势吓得不轻,这事是她瞒着公爹做的,也是想着杜氏爱面子,肯定不会纠缠亲事。没想到杜氏居然要断绝关系,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她一个妇人敢做主的。 她慌了神,连忙找补,「老妹妹,两家结亲也要讲个门当户对,你我同是做祖母的人,你应当知道我的难处…」 「不过是嫌贫爱富,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杜氏往前走一步,拐杖都快指到刘老夫人的鼻子前,「你回去告诉顾老侯爷,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是会遭报应的!」 刘老夫人骇得往后倒去,幸亏婆子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吓得不停喘粗气,一身的肥肉像波浪一样翻涌。 「你…你…别不知好歹。一句戏言能解释清楚的事,说出去也不会损害你孙女的名声。如果传出去是退婚,别人指定会说三道四,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杜氏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撕烂刘老夫人的嘴。 「我送老夫人。」苏离递给祖母一个眼神,上前扶住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心里万分得意,以为自己拿捏住杜氏祖孙。暗道这丫头还算懂事,到底年纪小不经吓,她就不信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 她抬着圆短的下巴,道:「老姐姐,你家满儿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现在不怎么出去走动,有些人你也说不上话。冲着咱们两家的交情,满儿的亲事包在我身上。」 顾家最近几年伊然在京中上流圈子中销声匿迹,一是因为杜氏不想出门,二是因为许氏身份尴尬。许氏不是没想过融入那些世家夫人中,无奈别人根本看不上她,既不给她下帖子,也不搭理她。所以如今的顾家虽然还是侯府,却像是被排除在世家之外。 刘老夫人来的时候就已想好,她费尽心思用戏言一说保住苏家丫头的名声,又主动提出给苏家丫头找个好婆家。杜氏再是生气,应该也会思量一二,不会和她撕破脸。现在看到苏家丫头这副做派,她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 杜氏气得不轻,如果不是孙女朝自己使眼色,她必定当场痛骂回去。 苏离扶着刘老夫人,慢慢出了院子。 刘老夫人犹在得意之中,语气颇为张扬,「满儿丫头,你有空多劝劝你祖母,不要以为自己还是杜家的大小姐。这人哪得认命,该服软就得服软,脾气太大吃亏的还是自己。」 「老夫人,你这话晚辈不敢苟同。」苏离道。 「你…你这孩子怎么和长辈说话的。」刘老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乖巧的小辈会反驳自己。 苏离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上去听话又无害,「老夫人一辈子伏低做小,自然是不能理解我祖母的所作所为。」 一句伏低做小,听得刘老夫人老脸臊红。她因为出身的缘故,在丈夫面前一直抬不起头。别看她在外面趾高气昂,实际上她比谁都自卑。 「你…」 「老夫人,你身子这么胖,平日里可急不得怒不得,否则一个不好气血上脑,好死不活地瘫在床上让别人端屎接尿,再好的命也没用。」 「你…」 「我上回在街上看到你那个好大孙,他跟在别的姑娘屁股后面跑,那模样看着真是膈应人。好在你老人家心善,也知道自己的大孙子品行不端,主动提出退亲,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苏离若有似无地一声嘆息,扶着刘老夫人的姿势还是那么的恭顺。 刘老夫人宛如雷噼,胖脸已成朱肝色。 第30页 「你…你胡说!」 「老夫人,你年纪大了,眼神肯定不好使,看不出来也是正常。我这人不爱计较,只要你那好大孙不来祸害我,我自然也不会管他是什么。不过你之前说怕别人说三道四坏我名声,我倒是不怕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天你大孙子当街和别的姑娘亲亲热热的样子,可是有很多人看到了。」 刘老夫人这下不止是像被雷噼,她感觉像是见了鬼。明明看上去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怎么会这样。 「你…你在威胁我?」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我都说要好好感谢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了?」苏离又是一声嘆息,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你那大孙子和你一样,好像也不怎么听得懂人话。他还想让我主动退亲,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刘老夫人感觉自己气都喘不上来,她张着嘴想叫自己的婆子,就听到苏离轻笑一声,还替她拍背顺气。 「老夫人,年纪大了要时刻注意。什么该说什么该做都得掂量一二,莫要临老了还晚节不保。若是惹怒长辈,被夫家休弃,那可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你说是不是?」 「你…」刘老夫人只能瞪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离放开她,笑容嫣嫣,「老夫人,我就送你到这,你老走好。」 第20章 后面的婆子赶紧过来,扶住自家老夫人。刘老夫人压抑着心中惊骇,不敢看苏离。她是真的吓得不轻,这个死丫头说的话字字扎心。她顾不上训斥婆子,抖着肥肉像被鬼似的走得极快。 一行人出了东院的地界,她渐渐缓过气来,朝着东院的方向重重呸一声,挤成□□似的眼睛里全是嫌弃。心里全是庆幸,庆幸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否则娶进那么一个厉害的孙媳,她这个曾婆婆还怎么当。 这时不远处的斜路上走来一位装扮雅致的粉衣少女,看到她之后先是一惊,然后很是端庄地上前行礼。 「小女苏蕊见过老夫人。」 刘老夫人眯着眼,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她连荣归侯府嫡出的大房嫡女都看不上,又怎么看得上庶出的姑娘。她抬着圆润的下巴,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 苏蕊心下暗恨,面上却是端庄依旧。 「老夫人这就要回去吗?」 刘老夫人又嗯了一声。 苏蕊作出一副羞愧的样子,「小女看老夫人脸色不太好,可是我们侯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刘老夫人眼珠子转了转,「一看你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你那堂妹…不提也罢。」 苏蕊暗喜,硬生生装出为难的样子,「老夫人,可是我那堂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您不痛快?」 刘老夫人不说话,隐晦地看她一眼。 她皱着眉头,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老夫人,您别气。我那堂妹被我大伯一家惯得紧,性子颇有几分娇纵。不过她没什么坏心,就是有时候说话太直。」 刘老夫人摆手,胖脸微有些不耐烦,「我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原本还想着看在两家的交情上给她寻个好亲事,没想到人家不领情,算我白操心。」 苏蕊一听这话,心「咚咚」直跳。 「老夫人,您说要给我堂妹相看人家?」 「我可怜他们老的老残的残,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谁知你堂妹非揪着我家老侯爷当年的一名戏言,还说两家早有婚约。我一片好心,没想到居然被她们算计,真真是心寒。若是你那堂妹有你一半懂事知礼,说不定这门亲事我也就认了。可是她的性子实在是…不说了,这事就当我没说,你有空多劝劝你堂妹。」 说完,刘老夫人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口气,扶着婆子的手离开。 苏蕊的心跳得越发厉害,她别的没听进去,脑海中不停重复刘老夫人后面的那些话,根本没注意到刘老夫人离开时看她的眼神。那眼神满是鄙夷不屑,还有意味不明的轻视。她努力压抑着欢喜,平復情绪后往东院走去。 苏离看到她,嘴角泛起一抹嘲弄之色。 「离儿妹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想拉苏离的手,被苏离躲开了。 「有事说事,不用装可怜。」 「离儿妹妹,上次的事是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告你状的意思。」 苏离最烦这样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谓的宅斗就是比拼谁比谁会演戏。可能是多了一世记忆的缘故,她现在更不愿意应付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侯爷多管闲事?还是说他气量狭小,喜欢掺和后宅小辈们之间的龃龉?」 「你怎么能这样说祖父?」苏蕊简直要气死了,她发现这个堂妹似乎变得厉害许多。以前也不差,就是不像如今这般说话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苏离睨着她,似笑非笑,「你说你没有告状,那侯爷质问我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到的?你不会是告诉我,侯爷是因为太疼爱你太在乎你,生怕你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所以才会小题大做?那你这个孙女可真是受宠得很,你这么受宠,圣都城的百姓知道吗?那些世家夫人知道吗?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让人传扬出去?若是那些世家夫人知道你独占侯爷的宠爱,你说她们会不会为自己的庶子相看你?」 苏蕊咬着唇,又气又怒。 「离儿妹妹,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怎么说都不对。无论你怎么想我,我始终拿你当亲妹妹看。方才我在路上碰到锦乡侯府的刘老夫人,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上前问了几句,她好像对你有些微辞,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生生转弯变话题,语气带着担忧,话里却是在试探。 第31页 苏离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倒是没多说什么,就是看着有点生气的样子。」苏蕊状似担心地看着苏离,「离儿妹妹,她到底是顾大公子的祖母。你再是对她不满,也不能当面顶撞她。」 「难道她没告诉你,她是来退亲的?」 苏蕊心下大喜,强忍着没有喜形于色。 「退亲?」她惊唿出声,捂着自己的嘴,「这怎么可能!亲事是两家老侯爷定下的,他们凭什么说退就退?」 「你不想退亲?你刚才怎么没告诉刘老夫人?或者你可以跟她说,亲事不用退,换个人就成。你为什么不说?你应该告诉她,你是整个荣归侯府最受宠的姑娘,这门亲事就应该是你的。」苏离眼露讥讽,字字如针。 苏蕊的脸瞬间胀得通红,「离儿妹妹,你…你胡说什么?我是在担心你,你反倒误会我的好心。我听刘老夫人的口气,好像是嫌弃得很…大伯这些年一直不见好,她怕是不太满意这门亲事,你说她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你对大伯多么孝顺,任是谁见了都要夸你一番。她也不想想,谁家愿意摊上这样的事,侍候一个瘫痪之人有多难。离儿妹妹…我不是说大伯拖累你,我是说你们一家不容易…」 「没事,人往高处走,我不生气。」苏离是真不生气,父亲已经解毒,她没什么好生气的,尤其是在一个故意戳你心窝子的人面前,更是不能中计。她不仅不生气,反而还笑了一下。「人有旦夕祸福,我相信你若是有瘫在床上的血亲,也会同我一样孝顺。」 苏蕊暗骂,谁和你一样。 「离儿妹妹,你想得开就好。我就是觉得他们顾家太欺负人,我得去告诉祖父,让祖父给你做主。」 她才不想让祖父给苏离做主,她是想让祖父保住这门亲事。当然定亲的对象得换一个人,她觉得自己比苏离更合适。那刘老夫人都夸她懂事知礼,肯定是对她很满意。心里这般想着,那是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苏离目送她远去,眼底尽是冷意。 * 今夜无月,侯府一派寂静。 约摸快近子时,苏离一身黑衣从东院而出,脚步轻飘似鬼魅般穿过几道月亮门,出现在许氏的院子里。只见她拿着什么东西在那些守夜人的鼻子前晃了晃,然后熟门熟路地进到屋内。 屋内烧着安神香,华帐锦被间依稀可见睡着的许氏。许氏那张瘦了许多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眉头时不时地皱一下,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苏离背着手,俯睨着床上的人。 「许老姨娘,我又来看你了。」 她取出银针,银针在灯火下散发着森寒的冷光。 「若不是你孙女提醒我,我还不会这么快再来看你。你真是生了一个好孙女,一心想当一个侍候瘫痪长辈的孝顺孙女。既然她如此迫不及待,我也不好意思推三阻四。」她摇头感慨着,眼中全是俏皮。「看你睡得这么不安稳,是不是总觉得骨头缝里都在痒?」她摸出一个瓷瓶,在许氏鼻间晃了晃,「我今晚就做一回好人,让你睡个好觉。」 床上许氏的眉头瞬间舒展,看上去睡得极香。 苏离一针扎下去,小巧的鼻头动了动,闻到淡淡的药香。 「要不要我帮忙?」身后传来好听又熟悉的声音。 她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道:「不用。」 第21章 谢让就站在珠帘处,目光放肆而又贪婪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少女俯着身体,动作专注认真。曼妙的曲线似一张绝世的弓,张力十分魅惑万分。仿佛有无形的剑射将过来,从他的心口穿过。 他感觉被剑穿透的地方传来一阵悸动,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丝丝的甜从心口流窜至全身筋脉,通身的血脉仿佛在奔腾欢唿。 欢唿声中,开始有密集的疼痛传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心口,强压着不受控制的情绪。直到口中尝到铁锈味。他眼中泛起自嘲与绝望,像他这样的人,连高兴激动都不配拥有,何况是喜欢。 那边苏离已经扎完针,静等一刻钟后收针。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 收了针,还对床上的许氏说了一句,「祝你好梦。」 床上的许氏看上去睡得极甜,这应该是她此生睡过的最后一个好觉。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苏离起身从他身边经过,除去淡淡的药香,她还闻到一丝血腥气。她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他脸色有点白。 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事。 谢让挑眉,跟上她。 两人出了许氏的院子,归于黑暗中。 说是黑暗中,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借着远处的灯火,侯府的一草一木依稀可见。灯影绰绰中,周围的环境变得神秘无比。 苏离走得不慢,如同一人夜行。 谢让从她的左边换到右边,试图引起她的注意。无奈她自顾走自己的路,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 最后他干脆拦在她前面,目光无比委屈。 「满满,你看我一眼?」 苏离抬眸,看了他一眼后,绕过他往前走。 他追上去,又拦在她面前。 「满满…」 「我看了。」 第32页 谢让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畅快,凤眸像破云而出的明月,似有点点星光落入其中。 苏离尽管对他感官不算太好,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就算是笑得如此无礼,模样姿容依然是一等一的绝色。 她准备再次绕过他,不想衣袖被人拉住。 「放开!」她说。 谢让敛笑,眼中的星光隐入深渊中,变得漆黑一片。 「不放,」他耍无赖。 苏离冷哼一声,「谢公子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得罪我没什么好下场。」 「我当然知道满满厉害,那位许姨娘这辈子恐怕再也睡不成安稳觉了。」 「既然知道,你还不放手?」 谢让这次倒是识趣,乖乖地放开她。「我觉得你做得对,那个许氏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在替天行道。」苏离望着黑夜,来了这么一句。 「此话怎讲?」谢让见她愿意好好和自己说话,顿时顺着竿子往上爬。 「世人都说老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们却不知道世间众生千千万,世间恶人数不胜数,老天爷哪里顾得过来。像许氏这样的恶人藏得深,老天爷或许没有看到。所以我这是在给老天爷帮忙,不是替天行道是什么?」 老天如果真有眼,又岂会让许氏那样的人得意风光。 「你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谢让凤眼深不见底,学着她的样子抬头望天。 夜风从他们身上掠过,像是不忍心打扰这一对各有心思的男女。 苏离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小脸一冷,「你怎么还不走?」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念我这个救命恩人,亏得我为了你吃不香睡不好…」 谢让话没说完,便看到眼前出现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在黑夜中光芒乍现,他夸张地后退一步,凤眼控诉般看着苏离。 苏离威胁道:「再胡言乱语,我就真的翻脸了!」 「满满,你快把针拿开。」谢让露出怕怕的眼神,「你说你个姑娘家,拿针不绣花,总爱扎人可不行。」 「你再说,我就把你扎成哑巴。」苏离晃了晃手里的银针。 谢让立马闭嘴,薄唇抿着。 苏离轻哼一声,抬脚往前走。 「满满,我…我钱花光了…」谢让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开口。 苏离停下来,板着脸看他,「你没银子用,关我什么事?」 「你别生气,我不是让你养。」谢让笑得讨好,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需要我跑腿的事。」 苏离想了想,道;「高神医回京后你来找我,我有事让你去办。」 谢让凤眼微眯,古怪地看着她。 她目光清冷,「怎么?你不认识高神医?」 一前一后的邻居,她可不信他不认识名满天下的高神医。 「认识。」谢让摇着扇子,又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们可是前后门的邻居,熟得很,时常在一起喝酒。那老头医术不行,酒量和酒品也不行。每次都喝不过我,还爱发酒疯说他年轻时候的破事。」 高神医是顺朝第一名医,在他口中竟然是个医术不行酒品不行的老头。苏离心想这人倒是会吹牛,高神医那个人脾气古怪,也不卖任何人的面子,怎么可能和一个浪荡子一起喝酒,更不可能酒后发酒疯。 谢让问:「满满,你是不是不信?」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不在意。」苏离说。 谢让收起扇子,凑上前,「满满,你在意什么?」 药香浓郁许多,不像是沾染在他衣服上的,倒像是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苏离下意识躲开,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威胁。 他倒退两步,「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有人重情有人重义,还有人重财重权。我只要我的家人身体健康就好,旁的事情我都不在乎。」 谢让长长哦了一声,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默默把扇子插在腰间,看上去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跟着苏离到了院子。 苏离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回屋关门。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药香一直挥之不去。窗外杵着一个人,谁能安心入眠。 她趿鞋下床,一把推开窗户。 谢让就站在窗边,屋内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间越发显得俊美无双风华无二,那微垂的眉眼,好似漠视世间万物,又像是留恋烟火繁华。 苏离有剎那间的失神,这样的谢让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敛去心中胡思,语气倒是不似从前那般冷淡。「时辰不早,你早点回去休息。」 谢让嗯了一声,微垂着凤眸。 苏离合上窗户,自顾脱衣上床。她闭着眼睛,闻着那淡淡的药香。「怎么还不回去睡觉,难道你不困吗?」 「不困。」外面的人回答,「我捨不得睡。人生苦短,死后必定长眠,所以我想一直醒着。」 苏离皱眉,她没想到那样一个活得恣意的人,竟是如此悲观的性子。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悲观,这才有即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她拥被往里侧,决定不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晚安。 第22章 许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被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一动也不能动。她的四肢又沉又重,任凭她用尽全力也抬不起来。她拼命挣扎着,即使是在梦中依然恐惧到浑身颤抖。 第33页 人若做过亏心事,哪怕是白天再自欺欺人,梦里却是无法骗自己。她惊恐着惧怕着,想大声唿喊却发不出声音。 「啊!」 当她终于喊出声时,整个人已像是水洗一般大汗淋漓。一睁眼看到自己还在熟悉的床上,她心有余悸地尖着嗓子叫人。 守夜的婆子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您可是梦魇了?」 许氏大口喘着气,虚脱般惊魂未定。 婆子倒了一杯水,过来扶她,她这才惊觉到不对劲。 「我的腿…我的腿…」 「老夫人,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 许氏尖叫着,声音中尽是恐惧。 婆子急忙出去喊人,很快院子的下人全起,瞬间嘈杂声一片。有去请大夫的,有去通知各房各院的。 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很快赶到,随后没多久曾大夫也到了。 曾大夫一番诊脉过后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前两次他诊得很清楚,分明是风湿之症。但是许老夫人现在症状,看着像中风之症,细探之下又有所不同。旁人发病大多嘴歪眼斜,老夫人除去下肢不能动之外,瞧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不敢托大,忙道:「老夫人的病,老朽怕是无能为力,得请宫里的太医来看一看。」 许氏哪里还顾得上骂人,她可不想死,也不想瘫。她连忙厉声质问,质问婆子有没有派人去知会侯爷,为什么侯爷还没来。 婆子心里有苦说不出,她不仅派人去了,而且还派人去了两趟。下人来报说侯爷今日要出门,等回来再来看老夫人。 「你快说!他是不是又在那个小贱人的屋子里?」许氏眼珠子凸着,神情状若疯癫说不出的狰狞。这些没用的东西,哪一个都不如洪婆子会办事。 「不,不是。」婆子连忙解释,「侯爷要出门,说是去锦乡侯府,为的是两家的婚事…」 许氏一听,怒拍床板。 「好他个苏洮,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他那好孙女的亲事!」她当然知道昨天顾家上门退亲的事,为此昨晚还高兴到多吃了半碗饭。 几房人只敢默默听她骂人,不敢在她气头上插话。 她又气又怒,吼道:「你们去告诉侯爷,就说我不成了。我倒要看看是我的身体重要,还是东院那个死丫头的婚事重要!」 下人不敢耽搁,立马去办。 苏蕊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她心中怨念横生,责怪祖母什么时候生病不好,非要挑在今天生病。她好不容易说服祖父去侯府换亲,被祖母一闹怕是要夜长梦多。她心里祈祷祖父已经离开,没想到祖父真的来了。 苏洮的脸色明显不好,背着手满面阴沉。最近许氏总拿自己的身体当藉口,他来了几次也没发现许氏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心里隐约有些不耐烦。 那双老而阴鸷的眼扫视屋内众人,最后看向床上的许氏和旁边的曾大夫。曾大夫有眼色地上报许氏的病情,当听到中风二字时,苏洮的眉头皱成深刻的川字。 「以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 「中风本就是突发之症,发病之前没有任何徵兆也是常见。」曾大夫说。 许氏紧紧揪着被子,道:「侯爷,你快让人去请太医。」 苏洮心下一恼,这个妇人倒是说得轻巧,请太医得有名正言顺的章程。太医出诊都会记录在案,哪是一个姨娘妾室能随便用的。 曾大夫常在侯府行走,对侯府的很多事情都知道一些。他看出苏洮的为难和不悦,道:「城内的高神医素有神医之称,若是能请到他,比请太医更好。」 许氏一怔,面色扭曲。 她岂能不知道高神医的厉害,高神医的祖父是前朝宫中医正高太医。高太医曾经享誉朝野,被称为前朝第一圣手。若不是后来出了那件事,高家哪里会隐然市井。 世人都说高神医的医术比之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他多事,东院的那位就是一个瘫在床上的废人,哪里还能坐起来,又怎么会活这么多年。 一想到这个,许氏恨不得破口大骂。更可恶的是那个高神医虽是市井大夫,却颇为不好相与,且对外声称有三不救:一不救奸邪之人,二不救寻死之人,三不救姨娘小妇。 她多年来一直以正室自居,实质上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姨娘妾室。她不愿被人说破,也不想自取其辱。 西院乱成一团时,高神医就在东院。 高神医瘦高儒雅,年近半百。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敬中,眼中全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苏敬中但笑不语,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这般气色与精神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恰如枯木逢春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苏世子,你的毒…」高神医不由分说把起脉来,他的目光越来越惊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中迸发中炽热的光芒。苏敬中体内的毒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更为阴损。中此毒者全身僵硬,虽不死却比死更痛苦。当年高神医耗尽毕生所学才将余毒压制在他的膝盖之下,不至于让他活得像个死人。 下毒之人的目的不是要人命,而是让他成为一个废人,然后在痛苦折磨中死去。若不然任凭高神医医术再高超,也来不及救人。 第34页 「是何人?是何人替你解的毒?」 「是小女。」苏敬中说。 高神医的目光生疑,看向一旁的苏离。 苏离道:「小女无意中得到一本前人手札,上面记载着一种针灸排毒之法。」 她这一世的医术传自高神医,高神医比谁都知道她的本事。 「原来如此。」高神医并不怀疑,这个丫头从小就聪明,无论是记草药还是学针灸都很快。可惜如此天赋奇才,他却不能将之收为弟子,因为他不愿把这个孩子拖进权利斗争的暗流之中。 他犹豫再三,对苏离道:「丫头,老夫厚颜,不知可否借那手札一看?」 苏离早有准备,「先生随我来。」 她自然没有所谓的前人手札,交给高神医的是一份她自己写的笔记。她给高神医的解释是手札破损严重,已不堪再阅。 高神医没有多问,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字,似乎生怕错过哪个字。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眼神越来越清明灼亮。或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苏离与他相识多年,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看似难以接近,实则性子随性淡泊。能让他如此之态,可见他对这解毒之法十分感兴趣。 他看了许久,才将笔记还给苏离。 苏离知道他应是记下了,接过笔记。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苏离,重重地躹了一躬。 苏离连忙避过,「先生,你我之间何需如此?」 「丫头,我是替别人谢你。」 若此法得用,这丫头就是他们高家的大恩人。 苏离没有问他那人是谁,先生是声名远扬的名医,时常出入世家贵族的府邸。越是显赫的高门大户,越是有许多旁人无法探究的阴私。 「先生不必谢我,要谢也是谢那位高人。」 高神医闻言,眼神微妙。几个唿吸之后,他似是做了某种决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苏离。 那是一封信,信纸泛黄年代久远。 开头的几字是吾兄台鉴。 苏离心中疑惑万分,不知先生何意。 高神医问道:「那份手札上的字迹,可与此信的字迹相同?」 第23章 苏离摇头,她不认识信上的笔迹。这封信的字迹像是男人所书,一看就是先生珍藏之物。开头称唿收信人为吾兄,想来和高家有些渊源。别人家的私信,她当然不会往下看,略瞥一眼后又将东西还给高神医。 高神医有些失望,长嘆一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间不知有多少高人异士,隐居乡野不为人知。若有生之年能寻觅其踪,才算是不枉此生。」 恐怕他穷尽一生也不能找到先人的踪迹,无法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 当年秦氏先祖起势意欲夺取江山,殷氏王朝苦苦支撑风雨飘摇。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殷觞帝忽然中毒。众太医齐聚龙榻前,却无一人能解君王所中之毒。祖父身为太医之首,即使医术在众太医之上,也是无计可施。 殷觞帝毒发身亡后,殷朝上下溃不成军,秦氏顺势一举攻下圣都城建立顺朝。秦氏问鼎江山之后,很是善待投诚的官员世家,包括一众太医侍官。只是祖父对自己没能为觞帝解毒一事郁郁而终,深觉自己有愧。临终前有遗言交待,凡他高家子孙及门下弟子,皆不能再以医术出仕。 苏离安慰道:「先生不必如此,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想那些高人即便不问世,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也会一代代地往下传。先生所找之人,就算已经不在人世,总还有后人传其遗志。」 正如她和外婆,纵然她们不仅隔着阴阳,还隔着时空。天高云阔总相似,斗转星移不相逢。很多人或许不仅这辈子分离,便是真有来生也不一定会遇到。有时候她想如果真有转世投胎一说,她和外婆还能不能再见。 高神医又是一声长嘆,「但愿如此。」 即便是他有生之年能找到前人的后人,那人又是否能等得起? 苏离与他相识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惆怅模样,只当他是为自己未能与前辈高人切磋医术而生出的感嘆。 她亲自送高神医出去,走的是东院自己开的侧门。东西两院隔阂多年,彼此都有自己通外的门庭。除非大事,否则并不会经由侯府正门出入。 临出门之时,高神医似乎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那个眼神太过复杂,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两人实为师徒,能让高神医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见他心中十分纠结,苏离想或许和自己杜撰的手札有关。看来先生极其重视那位前辈,只是外婆真不是先生要找的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间。 她一路想着事,不知不觉走到祖母的院子。 院门开着,巩嬷嬷一脸凝重地守在外面,看到她后赶紧迎上前来,低语,「姑娘,侯爷在里面。」 好些年了,苏离还是第一次听到苏洮来他们东院,这可真是新鲜。看来许氏在老渣男的心中地位仍在,居然能让他破例登门。 苏洮之所以来见杜氏,是因为大孙女苏蕊的一句话。 许氏突然中风,城内但凡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皆是束手无策。他自诩身份,实则畏强欺弱,哪里敢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递帖子到太医院。 第35页 正当他不耐烦时,苏蕊说这是后宅之事,理应由当家主母出面。无论是延请太医,还是去请高神医,杜氏责无旁贷。他觉得十分有理,后宅有事哪能让他堂堂侯爷出面,杜氏这个当家主母未免太过心胸狭隘。 杜氏见他上门,初时很是吃惊。听他提起许氏的病,又口口声声说她是侯府主母,应当料理内宅之事后,险些气得将他打出门去。 「依侯爷之见,我应该递帖子进宫,请太医来给她治病?」 「若是你觉得于理不合,也有其它的法子。我知道你们与高天云走得近,你开口相请他一定不会拒绝。」 高天云是高神医的名字。 杜氏冷笑连连,「侯爷还知道于理不合,真是稀奇。她一个不奴不主的玩意,我要是真递了帖子进宫,你怕是要被御史弹劾。」 苏洮面色有些挂不住,他当然知道这点,所以他才不愿意自己出面。这个女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如此的咄咄逼人。他不是给了她选择,并非有意为难她。她如果不愿意请太医,还可以让高天云过府给许氏看病。 「那你派人去请高天云。」 在苏洮看来,高神医医术再高,再被世人推崇,那也是一个平头百姓。他是侯爵之尊,岂会把一个平民看在眼里。他们侯府去请,那是给对方脸面。对方若是拿乔托大,那就是不自量力。 杜氏忍着胸中怒火,坐着不起身。 「侯爷难道不知高神医有三不治?」 「许氏并非真正的妾室,他敢不治!」 「侯爷真是威武,那你为何不自己派人去请?」 「你是侯府主母,内宅之事皆是女子出面。」 杜氏将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唿」地站起来怒视着眼前的男人。她出身澹州望族,妙龄怀春时也曾想过以后的夫君是哪般人物。即使不喜欢她,最少也会与她相敬如宾,敬她重她。没想到嫁了这么一个宠妾灭妻的东西,害得她儿受了这么多年的罪。 她一站起来,苏洮立马下意识后退。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杜氏举起拐杖,挥向他,「疯狗乱叫,我要打狗!」 「你疯了!」苏洮往屋外跳窜,模样十分狼狈。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根本想不到杜氏发起疯来和乡野村妇差不多。 杜氏追到门外,抡着拐杖气喘吁吁,「苏洮,你以后再敢踏进我院子半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苏洮面色铁青,努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尤其是看到院子里的下人,还有苏离,那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 苏离过去扶住自己的祖母,替她拍背顺气。 她怒视着苏洮,「滚!」 苏洮丢了脸,又没有台阶下,更是觉得杜氏面目可憎。他本就是自大自负的性子,气得丢下几句狠话,一拂袖子怒气沖沖地离开。 杜氏心口急剧起伏着,等苏洮的身影消失之后,徒然没了力气一般靠在孙女的身上。她没有看到苏离一直盯着苏洮的两条腿,水眸凝结出寒冰冷箭,胶在那两条疾步而行的腿上如芒针一般。 「当年我听人说荣归侯世子相貌不俗,举止有度,还曾暗自窃喜自己觅得一位如意郎君。万没想到良人原来心有所属,不顾纲常无视礼教,比那戏文里的负心汉还叫人痛恨。」 苏离收回视线,垂遮掩去眼底的冷意。老渣男一把年纪还上窜下跳,还真是碍眼的很。即然他那么心疼自己的老妾,想来也愿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身为晚辈,是时候该尽尽孝心了。 「为了他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她说。 杜氏苦笑,「你说的对,不值得。」 她望着京外的方向,那里大概是澹州的方位。女子一旦出嫁,无异于再世为人。可惜她命不好,误闯了别人的桃花源地。早知此地已有人觊觎,再是富丽堂皇她也不稀罕。她深受其苦,万不会让她的满儿重蹈覆辙。 顾家那门亲事,不做数也好。 有时候她想,只要男人知冷知热,倒是不必非要进高门大户。便是让她用嫁妆贴补,她也心甘情愿。 「满儿,祖母盼着你找个好归宿。不图他荣华富贵聘礼丰厚,也不图他家高门大宅金堆玉砌。但求那人待你好,怜你惜你。若真是良人可依,纵然清贫一些也无妨。只愿他一心一意,许你白首不离。」 苏离听着祖母这番话,脑子里不自觉就冒出一个人。那人凤眸潋滟,如星如华,正摇着扇子对她抛媚眼。 「日后我貌美如花,你赚钱养家,可好?」 第24章 那边苏洮出了东院,一进西院的地界就看到苏蕊在路边等他。他心里的怒火瞬间迁移,对这个一向懂事的大孙女也有了几分不喜。 苏蕊特意等在苏洮会经过的路上,她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结果。祖母不能有事,至少不能现在有事。她的焦急担心不是装的,眼眶还泛着红。 「蕊儿给祖父请安。」 「你不在你祖母跟前侍候,在这里做什么?」苏洮刚才丢了脸,目光自然带着几分阴沉。 「蕊儿担心祖母的身体,苦于帮不上忙,心中万分难受。」 「曾大夫都说了,你祖母是中风,以后要好生静养调理。」 苏洮的话显然很敷衍,甚至还有些冷漠。其实他谁也不看重,他最看重的是他自己。他心眼小爱面子,自私自利性格偏执。 第36页 他一副不想和苏蕊多说的样子,苏蕊更是焦灼。看这样子,祖父是没能在东院讨到好,那么祖母怎么办? 「祖父,祖母病成这样,哪是静养调理就能好的?」 「那你想如何?」苏洮的语气很不耐烦。 一个妾室,难不成真让他去请太医! 苏蕊心中暗恨,祖父这个态度,分明是没将祖母放在心上。可恨世人都说祖父宠妾灭妻,祖母真是枉背负了这样的名声。 她不止是为祖母担心,她更担心她自己的姻缘。好不容易说动祖父换亲,谁知祖母突然生病。祖母若真是不能好,恐怕事情会有变数。 须臾间的功夫,她不仅恨苏洮无情,也对许氏生了恼怨。她恨祖父只顾自己的脸面,不顾夫妻之情。恨祖母病的时机不对,坏了她好不容易铺好的路。 苏洮似是看出她的心思,面色更是不耐烦。 锦乡侯府的那位世伯很是看上不自己,每回见面都端着长辈的架子训斥他。他承袭爵位后,自认为与对方平起平坐,自然不耐烦再听对方的教训。所以近些年他没有和顾家走动,大有山不就我,我不就山的架势。 如果两家的亲事真不成,其实正合他心意。不过他那日听了大孙女的话后,突然生出逆反的恶意。既然顾家看不起他们荣归侯府,他还偏就换上自己最不尽人意的孙女,非要让顾家人吃个哑巴亏。 这个换亲的人,自然不是大孙女。 「仔细侍候你祖母,方是你的本分,旁的事情不该你操心。」 苏蕊闻言,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可惜苏洮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已经背着手端着侯爷的架子踱步走远。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无眠,许氏的院子彻夜灯火通明。 苏离也是毫无睡意。她靠在床头看书,橘黄的烛光笼罩着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似上等的美玉氤氲在暖光中。如扇的睫影不时轻轻颤动着,与那鼻樑的侧影形成一副上好的水墨画。 她在等人,等的是谢让。 子时将过,窗外飘来淡淡的药香,然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咳。她趿鞋过去,轻轻推开窗户,果然看见摇着摺扇故作姿态的某人。 谢让今夜未穿夜行衣,暗红的锦袍上绣着之间见过的那种枯枝花纹,想来他应该极其喜欢这样的绣纹。夜黑如墨,屋内透出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种让人嘆为天人的惊艷。 他凤眼带着打量,似乎想从苏离脸上看出什么。 「你不难过吗?」 苏离莫名,「我为何难过?」 「外面都在传你和顾大公子的婚事是假的,当年就是两位老侯爷的一句戏言。我可不信顾苏两位老侯爷是信口开河之人,分明是他们顾家想悔婚。你这丫头真的不伤心?」谢让狐疑地看着她。 她心下冷笑,顾家还真是不迫不及待,如此也好。 「我为何要伤心?背信弃义的是他们,自毁承诺的也是他们,我应该感到高兴,高兴及时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亏得我还担心你,怕你躲在被窝里哭鼻子。那顾大公子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我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果你真嫁不出去,我倒是愿意……」 谢让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苏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银针,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怎么不说了?」苏离眼眸清澈,淡淡地睨过来。 谢让露出怕怕的表情,「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现在还给你跑腿卖命。你个小没良心的,动不动就拿那玩意儿威胁我。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苏离停下动作,表情严肃地回道:「上辈子我根本不认识你。」 谢让一愣,随即凤眸似洒满星光的湖面,波光粼粼涟漪不绝。他方才若是没看错,这丫头似乎像是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真记得上辈子的事一般。 「满满,你真有趣。」他摇着摺扇,望向漆黑的天际,「这世间繁华美不胜收,还有像你这么有意思的人,直叫人留恋不愿归去。」 苏离心道,此人确实是个悲观主义者。听说他生母早亡,幼年时一直流落在外,想必也吃过不少苦。即使后来谢家找到他,却也没有让他认祖归宗,他还是一个人孤单在外。所以才会养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看着活得纵情放任,实则极为空虚。 「下辈子投胎做个王八,保证你能活个千年万年。」她说。 谢让凝视着她,眼中星光浮动,「这个提议好,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爬上岸晒太阳,想想都觉得十分惬意。」 苏离瞪他,「谁和你一起晒太阳,你小心别被我逮到。我必将你养在砂锅中配上人参枸杞炖个大补汤。」 他夸张地惊唿出声,「满满,原来你想吃我!」 「谁要吃你!」苏离白他一眼,朝他勾手指。 他左看右看,颠颠地上前,笑得颇有几分谄媚,「满满,你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帮你办成。」 「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苏离压低声音,仔细交待一番。 他眯着眼,暗芒转瞬即逝。 苏离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道:「这是三百两,记得事情要办得利落干净,多出的银子都归你。」 「满满放心,你现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我都听你的。」 第37页 「我可当不起。我们是买卖的关系,你不必如此。」 谢让眉眼弯弯,一副财迷的样子,「满满说什么就是什么,假使有一天你让我卖身给你,我也是愿意的。」 苏离觉得他这张嘴太欠,显然平日里也不怎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长得人模狗样,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就他这样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能活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她视线落在他的袖口处,再是光线不好也能看到他那磨毛的内衫。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不知为何没忍住。 「趁着手里还有一些银子,给自己置办几身体面的衣服。」 「满满,你在关心我吗?」谢让忽地凑近。 药香味更浓了一些,苏离下意识往后仰,不期然看到他眼下的乌青,以及白到不太正常的脸色。 这人最近肯定是夜夜笙歌! 「我是怕你外面光里面破,平白让你的那些相好取笑。」苏离说着,「嘭」一声关上窗户,「赶紧走,别误了我的事。」 这次药香味很快散去。 她走到床边,弯下腰从暗格中取出放置银钱的匣子。匣子里有一些银票和银锭,是她这些年攒的私房钱。近些日子花出去差不多一千两,几乎占了她私房的三分之一。想着待此事一了,一定要找一个赚钱子的路子。 忽然她数钱的动作一停,无比郁闷地想到一件事。 谢让那个混蛋,还真是在靠她养!更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心心念念想着多赚点钱,就是为了养他。 简直是鬼迷心窍! 第25章 顾苏两家并无婚约的传言传到侯府时,东院一派风平浪静。众人对此绝口不提,仿佛是一件再是寻常不过的市井闲事。 苏闻和苏离兄妹二人给祖母请过安,正准备告辞时听到一阵匆乱的嘈杂声,紧接着传来苏蕊哀求凄楚的抽泣。 「求求你们,救救我祖母!」 苏蕊是一人过来的,仅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她一路哭来,倒是引得不少西院的下人跟过来,唿啦啦在她身后跪了一地。 杜氏欲起,被苏离拦住。 像苏蕊这样的晚辈,哪里用得着祖母出马。 兄妹二人一起出去,但见苏蕊白衣素面,哭得是梨花带雨好不悲切。瞧见他们出来,更是凄楚可怜了几分。 「离儿妹妹,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祖母。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她,她以前确实做得不够好。可是她如今病成那样,求求你们看在我们是一家的份上,救救她吧!」 「病了为何不请大夫,难道你们西院连诊金都付不起吗?」苏离冷冷地道。 「不是的…大夫看过了,说是治不了。」 「大夫治不了,侯爷为何不请太医?」 太医是有品阶的官员,出诊也确实有章程。但是那些个世家受宠的姨娘妾室,不知有多少人被太医诊治过。只要主家借着自己的名头相请,事后多给些银子,谁也不会说出去。 苏洮不肯为许氏出头,看来所谓的宠爱也没有多少真心。为妾者,尤其是宠妾,年轻时多半以为自己才是男人的真爱。等到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她们才会明白何为色衰而爱驰。不知半瘫在床的许氏,此时是哪般感想。 苏蕊心中有怨,口中却是为苏洮开脱,「祖父为人正直…」 苏离露出一抹嘲讽,那个老渣男和正直没有半文钱瓜葛。「他为人正直?他身为堂堂侯爷都没有办法,你求到我们东院有什么用?我们家也没有医者大夫。」 「离儿妹妹,你最是心善。我不求你们去请太医,只要你们请来高神医给我祖母治病。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以后我什么都不和你争,什么也不和你抢,你要什么我都让给你。求求你看在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的份上,救救我祖母!」 苏离眼里的嘲讽更甚,还真是一个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然而圣都城的世家都知道,高神医远比太医更难请。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苏蕊,优雅地捂住鼻子,「堂姐哭得真可怜,你这帕子上抹了多少生姜水,眼睛可是辣得难受?」 苏蕊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她明明用花露盖住生姜的气味,连她的丫头都说闻不出来,这个苏离是怎么闻出来的? 苏闻本就恼自己看不清人心,又为自己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对苏蕊的好感而愧疚,见对方哭成这般有些于心不忍。此时惊闻苏蕊为了博人同情,居然用生姜水催泪,一时间又气又怒,有种被人欺骗的憋屈,一张俊朗的脸憋得通红。 「你…你怎么能这么做?」他此时感觉自己以前好傻,恨不得给自己几拳。为什么他没有看出来,如果他更心细一些,是不是早就能看出这个苏蕊和那些人一样。 苏蕊咬死不承认。「我没有……大哥,你…你也不信我吗?」 「我不是你大哥!」苏闻怒吼出声。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信东院任何一个人。 苏蕊俏脸红了白,白了红,咬着唇露出一脸被人冤枉的委屈。「大哥,难道就凭离儿妹妹的一面之辞,你就认定我错了吗?离开妹妹,我祖母可能会瘫。这些年你侍候大伯,应当知道其中的艰辛,也更能体谅我的苦衷。我实在是无路可走,求你们看在这些年我没有为难过你们的份上帮帮我。」 苏离的眸光如刀,如果眼神能杀人,此时苏蕊早已死了八百回。「你若是想问我如何侍候瘫痪之人,我倒是愿意不吝告之。毕竟我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也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比我好。」 第38页 既然苏蕊如此心诚。她自然要尽力满足对方的愿望。一个不够,她可以送对方一双,保证全了此女的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 苏闻双拳紧握,额间青筋暴出。以前的自己是有多眼瞎,才会觉得苏蕊和西院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们下毒害我父亲,还想让我们救那个毒妇!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打女人,你下次要是再敢来东院,我见一次打一次!」 苏蕊显然没料到苏闻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堂哥会这么对她。以前堂哥见她都是和颜悦色,说话也很是客气,眼下她却在他的眼中看中嫌弃和轻蔑以及不屑,还有憎恨与不齿。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不是侯府真正嫡出的姑娘,你们就能这样对我?」她压抑地吼出声,她从小被夸贊长大,所有人都说她懂事说她知礼,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简直像是扒光她所有的骄傲,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般可笑。 苏离走近,俯视着她,毫无意外在她微缩的瞳仁中看出嫉恨。若说受宠,整个侯府以她为最。若说名声,她也排在侯府众姑娘之上。 到底是贪心太过慾壑难填,才会永远不知满足。所以这些人才会不择手段地想取代他人,踩着别人的血鸠占鹊巢。 「苏蕊,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祖母是个小妇,看不起你们全家,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苏蕊的瞳孔缩得厉害,她就知道这个死丫头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以前对她爱搭不理,现在句句扎心。如果她是侯府正经的嫡女,谁敢这么对她! 她是侯府的长孙女,理应是苏家姑娘之首。侯府姑娘最大的荣耀应该是她的,她才是最为风光耀眼的那一个。 「我…我…」她竟是找不到一句反驳。 「我知道你不服气,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侯府最受宠的姑娘,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你转。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是不是很委屈?可惜了,再是委屈又如何,你始终不是侯府的嫡女,甚至称不上是侯府正经的姑娘。还有你一直惦记的顾大公子,他也不可能是你的。你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痛苦?相信我,以后你会更难过更委屈,因为花无百日红,你祖母老了。一个老姨娘而已,我们那位尊贵的侯爷早就腻了。」 苏离的话,像一根根刺扎在苏蕊的心上。 不,她不能认命! 她本该是侯府最尊贵的姑娘,顾大公子也是她的。 「离儿妹妹,你…你胡说!祖父不是那样的人。你怎么骂我羞辱我都可以,为什么这么说祖父。他是我们的祖父,你这是不敬长辈。」她只提苏洮不提许氏。 苏离挺佩服她的,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保有理智,知道反将别人一军,可见其心机之深。若是再过了几年,恐怕会是一个比许氏更难缠的人。 「你还不快去告诉侯爷,就说我对他不敬,我还骂了他。」 「你…你…」苏蕊再次语噎。 苏离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语气更是满不在乎,「你去告状的时候顺便告诉他,高神医已经找到解毒之法,不日我父亲就会痊癒,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苏蕊听到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她哪里还顾得上其它的,爬起来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把这个消息转告自己的祖母。 苏离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26章 苏闻对妹妹的行为很是不理解,不是说父亲没有完全好之前不能让西院的人知道吗?满儿为什么特意告诉苏蕊,还让苏蕊转告侯爷? 他疑惑的目光看过来,苏离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狗急了才会跳墙。」她说。 苏闻似懂非懂,握着拳头,「他们要是敢来,我就打回去!」 苏离略感安慰,兄长近几日长进不少。在她眼里,年少的兄长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正是需要好好引导的年纪。 她拍了拍兄长的背,以示鼓励。 苏离心中勐然升起责任感,似是被赋予什么重任般暗下决心。 那边苏蕊直奔许氏的院子,远远便听到许氏骂人的声音。许氏正在在发雷霆,别看她腰以下动不了,但她的嘴巴和手能动。下人婆子一个个排站队让她掌掴,她骂出来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所出的两个儿子苏敬北和苏敬东都在,兄弟二人面色不虞,不知在想什么。儿媳方氏和柳氏忙着请大夫送大夫,压根不敢在房间内多待。这一天一夜大夫流水似的被请进府,又一一被送出去。所有人对她的病都束手无策,都说是让她静养调理。 几人看到苏蕊进来,齐齐望过来。 苏蕊面色惨白,一路行来已经心急如焚。 「祖母,不好了…」 许氏一听这话,脸上一沉。 知女莫若母,方氏一看女儿这样子,立马屏退屋中所有的下人。然后快走一步上前扶住自己的女儿,无声和女儿用眼神交流。 苏蕊如今什么也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大伯好了,那侯府的爵位就没有他们二房的事,她更不可能嫁给顾大公子。 「祖母,高神医已经找到法子给大伯解毒。」 「什么!」 惊唿出声的不止是许氏,还有苏敬北和苏敬东两兄弟。 第39页 「你听谁说的?」许氏厉声问道。 苏蕊缓匀气息,道:「我亲耳听到苏离说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皆是满目阴沉。到底是亲兄弟,须臾间的功夫就已想到一处,一起上前站到许氏的床前。许氏是他们的亲娘,他们能想到的许氏也想到了,母子三人的目光一样的阴鸷。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一旦苏敬中好起来,他们两房将会一无所有。当务之急是阻止高神医给苏敬中解毒,还是直接发难一劳永逸,全凭许氏的定夺。 「母亲,您看…」苏敬北最先沉不住气,他是许氏和苏洮的长子,长相肖父,也是最为得宠的儿子。他一直视侯府的爵位是自己的囊中物,岂能容忍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许氏脸色阴得吓人,牙齿磨得咯咯作响。那个多事的高神医,十年前就是他横插一手,十年后还来坏她的好事,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简直是在和她作对。 「祖母,苏离还说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祖父,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定然是示威!」许氏咬牙切齿。这样的消息,她瞒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告诉苏洮。然而纸包不住火,她知道瞒不了多久。 这一夜,她屋子里的灯又是彻夜未熄。 不等他们先下手为难,苏敬中将要大好的消息已经传遍圣都城。如此一来,他们便是想要做什么,也失了先机。更让许氏心神大乱的是苏洮听到这个消息后,仅说了一句这是好事。 她气得险些厥过去,这算什么好事! 短短几天的功夫,她双眼凹着老态毕现,再也不是那个强行虚张的富贵老夫人。她瘫痪在床,心情愈见焦躁。稍有不顺气时,对下人又打又骂,还发卖了好几个丫头婆子。 西院鸡飞狗跳,气氛沉重。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样水深火热的局势中,许氏的大儿子苏敬北出事了。 苏敬北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心情苦闷去到烟花之地寻求排解,酒气上头与别人为争一花娘大打出手。若是搁在平日,这等小事压根不会传出来。偏偏事情就那么寸,那人正是刘老夫人的娘家侄子刘二爷。 刘二爷因为刘老夫人之故,对荣归侯府成见颇深,当下嚷嚷着自己腿断了,非要报官。再小的事情一旦见官,想大事化了几乎不太可能。刘家揪着不放,苏敬北的胞弟苏敬东好说歹说,对方根本不买帐。 所谓丑事传千里,传着传着就有人打趣。说荣归侯府的嫡子将要大好,荣归侯肯定不愿再管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庶子。即使最后什么事都没有,苏敬北的名声也臭了。 事实上,苏洮确实没有出面。 苏洮本质就是一个窝里横的怂货,他自私自利爱端架子,根本没去衙门打点疏通,也没去锦乡侯府求情,因为他嫌丢脸。 许氏那个气,听说一天之内晕过去两回。 东院上下看似平静,实则连下人走路都带风。苏闻最是年轻,少年人的脸上藏不住心思,痛快解气之余还有些许不解。 「刘家那个二爷平日里很是荒唐,没想到还是个硬茬。」 苏离摆弄着手里的药材,心里想的却是谢让的本事。没想到他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把事情办得如此漂亮。能找上刘二爷设局,看来他的路子确实挺广。 苏闻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他问苏离,「满儿,你说他们受此打击,还如何狗急跳墙?」 苏离将碎发捋到耳后,微微一笑。「狗不跳墙,我们也要让它跳。」 许氏和苏洮那对狗男女,最好是狗咬狗。 这时,她的丫头巧果从外面进来,说是半日堂的胡掌柜找她。她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整理一番出去见人。得知高神医无事时,她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胡掌柜是奉高神医之命来接她的,说是有件事情找她商议。她想到那日的事,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马车从小门而出,行驶的方向却不是半日堂,而是去往高家老宅。高家是前朝显赫的门第,即使风雨侵蚀多年,曾经的辉煌依然可见一斑。 几日不见,高神医憔悴许多,白髮都生出不少。 看到她之后,欣喜之余又有几分愧疚。 「先生,您找我?」苏离问。 高神医点头,眼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他不想把这个孩子扯进王权之争的旋涡,但是最终他还是这么做了。 「你跟我来。」 他引着苏离往里面走,一路无话。 等到了一间屋子,他眼神越发复杂,将苏离请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门窗却遮得极为严实。苏离一眼看到围着几层幔帐的床,里面好像躺着一个人。 高神医嘆息一声,「说来惭愧,不知是老夫的针法不对,还是学艺不精,你那套针灸排毒之法并没起作用。」 不仅是没有用,反而将那毒往体内逼进几分。 苏离明白过来,床上的人应该是先生一个很重要的病人。那人中了毒,先生用她的针法为其排毒,没想到适得其反。 她走上前,隔着几层幔帐依稀能看清里面的人应该是个男人,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子。那人脸上戴着金质的面具,无法窥见真容。如此不愿意示人,看来此人不是普通人。她突然明白先生眼底的愧疚所为哪般,怕是不想将她扯进是非之中,又不得不这么做。 第40页 「公子。」高神医轻声低唤。 床内之人缓缓伸出一只手腕,很白。 修长的手指似玉竹一般,轻轻搁在脉枕上,动作优雅矜贵。仅从这一只手,不难想像此人应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屋内的气味混杂,随着这人的动作,一丝熟悉的淡淡药香飘出。 苏离羽扇般的睫毛微颤两下,两根手指慢慢搭在对方的脉搏处。 第27章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她收回手指。 高神医一直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秀气的眉略为皱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失望。愧疚的是他为一己之私将这个孩子扯进浑水中,失望的是自己病急乱投医。自己都解不了的毒,又怎么能寄望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床幔内的男子唿吸很轻,如果不是他自己伸出手腕,又自己缩回帐内,苏离还以为他睡着了。淡淡的药香似有若无,时间像幔帐一样静止不动。 灯烛的光亮在屋内摇曳着,生出与外面晴天白日完全不一样的浮影。这些浮影投照在各处,也映在帐内那人的身上。金质的面具熠熠生辉,彰显着他高贵无比的身份。冰冷的质地隔绝旁人的窥视,凭添神秘与冷漠。 床内床外,仿若两个世间。若不是机缘巧合,怕是永远不可能会有交集的一天。只是交集太过不真实,如光影一样虚幻。 苏离慢慢慢慢起身,高神医示意。 两人出了屋,站在外面默默无言半晌。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折射而下,树影在地上随意变化。苏离双手微握,手指仿佛还沾着那人身上的体温。 「先生如何知道此人是中毒?」 高神医长嘆一声,「他第一次毒发时,我在场。」 「此毒很是隐晦,我方才探其脉相,与常人并无异。若不是您施针之后将其体内的毒逼进几分,恐怕很难发现。」苏离如实说。 「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高神医愧疚之中还有自责,是对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屋子里的那个人。 苏离也不解。 照理说行针排毒之法就算无效,也不至于雪上加霜。外婆教给她的针法虽说不是万能解毒之法,但绝不是催命的符咒。 除非…… 「先生,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她已经掺和进来,没道理连这个也不问。 高神医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整个人如笼罩在重重阴影之中。这是他们高家最大的秘密,从来都不曾向外人说过。 「你可知殷觞帝之死?」 「听说过。」 前朝的宫闱之事,在秦朝不算什么忌讳。殷觞帝是中毒而亡,听说那毒奇难无比,连当时第一圣手的高太医都束手无策。 至于是什么毒,倒是无从知晓。毕竟是前朝秘辛,秦氏皇族似乎也对此事讳莫如深,是以世人只知觞帝死因,却不知具体情形。 苏离大约猜到一些,只等高神医说下去。 高神医的神情越发凝重,「这是不传之秘事,除去一些知情者外,无人知晓。觞帝死时身上筋脉胀如青蛇,毒发筋脉暴裂时血肉横飞,极为惨烈。」 苏离唿吸一窒,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 原来真有这种毒。 「是不是听着都很吓人?」高神医见她脸色微变,越发愧疚自责。「我虽未亲眼见过,但听父亲描述时,亦是觉得恐怖无比。此毒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发作时身上如蛇虫攀爬,又如树枝缠绕。每发作一次,毒性积累一分,直到蛇虫满身,枝缠遍体。最后血树开红花,花开血满天,故名血树红花。」 真是血树红花! 这个名字苏离从外婆那里听过,她忽然眼前的一切更加玄幻。明明是不同的世间,明明隔着永远无法到达的时空,为何她会在高神医的口中听到同样的东西。 所以床上的那个人,中的就是这种毒。怪不得他那么放纵,怪不得他又那么悲观,他身上所有的违和与矛盾都有了解释。 短暂的恍惚过后,她想起书中关于他的结局。 所以后来有人传他是酒后疯癫至死,还有人传他是死于淫乐无度,却没有人知道那是他毒发时的模样。 「难道屋里那位公子中的就是这种毒?」她问高神医。 高神医没有回答,他的眼神说明一切。 苏离以前一直以为这样的毒只存在古书野记中,是外婆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没想到真的有,而且还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顺朝皇族对此毒绝口不提,高神医的祖父因此遗憾离世。这样令人不寒而慄的毒,足可以让人闻之生畏。 外婆说此毒霸道无比,中毒者虽不会当场毙命,但绝对活不过一个春秋。屋子里的那人中毒肯定不止一两个年头,为何还未毒发身亡? 「这些年,我试过无数解药,皆不能减缓半分。若不是他当年仅是喝了一口汤,恐怕根本撑不到现在。」话说到这个份上,高神医自然会提起此毒的来歷。 当年高太医有一好友,医术极为高绝。那人醉心医术,不耻世俗之事,每每有绝妙的方子或是制出新奇的毒,都会写信告之。 有一年那人制出一种奇毒,引以为生平第一杰作,兴致激昂地写信给高太医,且还送来一份毒样,并下战书让高太医想出破解之法。 那时前朝已经风雨飘摇,朝中人心不稳,宫中上下也是人心浮动。江山不稳时,又有几人能沉心于私事。高太医将此事搁置一旁,直到觞帝突然中毒,他才惊觉自己最为得意的大弟子已经投靠秦氏。是那位大弟子偷走毒样,下在觞帝身上。对方错估此毒之厉害,以为仅下一半的毒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哪成想此毒如此霸道惨烈,连后来夺得天下的秦氏皇族都讳莫如深。 第41页 高太医之所以引咎自尽,除去自己未能尽职尽责之外,更因为他是真正的愧对前朝。他临终前的遗训还有一条,便是高氏以后收徒,只问人品不问天赋。 苏离初闻这些不传世的隐情,终于明白先生此前的愧疚来自哪里。此毒结束了殷氏王朝,如今的顺朝皇族焉能不锋芒在背。一旦有人知道她知道此毒的解法,她以后的日子註定不会太平。 「丫头,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高神医说。尽管他努力不走露风声,但世事无绝对,万一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孩子将来怕是难以脱身。 苏离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没想过卷进皇权之争,也没想过富贵登天。她唯一期盼的是这世的家人无恙,旁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然而她出生天子脚下的荣归侯府,侯府是顺朝世族,世族与皇族之间走动频繁,有些事情他们侯府避无可避。 「这些年先生一直没找到那位前辈和他的后人吗?」 高神医摇头,「全无影踪。」 所以这孩子偶然得到的手札是唯一的希望。 「此毒外人难解。」苏离想起外婆的话,如实告之。「解铃还需系铃人。」 高神医目光先是一亮,紧接着又黯淡下去。若不是他有家学渊源,还有祖父留下的记录,以及这些年不断的尝试,恐怕他都不能参透这一点。这孩子果然天赋极佳,只一眼就能看出此毒的关键所在,当真是天生的医者。只是那位高人多年来像是从人间销声匿迹,还能去哪里找? 苏离看出他的愁绪所在,道:「我看那位公子不似短命之人,将来肯定有能人为其解毒。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先生不必太过悲观。」 高神医眉头未展,「但愿如此。」 他亲自送苏离出去,见到前厅等着的苏闻时,眼底的忧思散去一些,染上些许尘世的温情。兄妹二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自是知道他们兄妹感情极好。 苏闻是不放心妹妹,悄悄跟来的。来了之后也没走,一直等着妹妹出来。他朝高神医行了礼,然后带着妹妹离开。 苏离一路想心事,胸口如坠石铅般沉重。马车走得平稳,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厚重而沉闷,一如她的心情。 「满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苏闻见妹妹半天不说话,担心地开口询问。 「无事。」 苏闻再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也能看出妹妹的情绪不高。便作主让车夫停在路边,准备陪妹妹逛一逛。 苏离倒是没有反对,和他一起下了马车。 他们停车的地方非闹市,往前走是圣都城唯一的寺庙浮图寺。浮图寺建在城中,香火自然不会少。 还未走近,便闻到浓郁的香烛气,求神还愿的百姓络绎不绝。有人欢喜有人愁,求了好签的喜气洋洋,求了坏签的如丧考妣。 世间之事似乎总是如此,或生阴阳,或生悲欢。阴阳有时候就在转瞬之间,悲欢亦如手足般相爱相杀。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时,她自嘲一笑。 她一心想远离女主和女主有关的一切,没想到命运偏偏这般作弄人。越是避之不及的人,越是甩之不去,躲在一角暗自伤神的那位少女不是霍清音还能有谁。 苏闻也认出霍清音,原本打算装作没看到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想向对方靠近。 他脚步才一动,苏离便拉住他。 「哥哥,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们走吧。」 「好。」苏闻回答着,耳边迴荡的却是霍清音的哭声。仿佛有个声音从心底冒起,催促着他上前去保护对方。 苏离心下一紧,拽住他的衣服。 「哥哥,我好难过,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虚弱的乞求。 苏闻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中,满儿很少这样。他不明白方才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妹妹的不舒服,满脑子都是那个哭泣的霍四小姐。 「好。」 他赶紧拉着妹妹上马车,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满儿,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半日堂?」 苏离轻轻摆手,道:「就是刚才闻到香烛味,有些不舒服。」 「真的没事?」苏闻不放心。 「没事。」苏离挤出一抹笑意,「我缓缓就好了。」 说着她闭目靠着车壁,脑海中一时是前世今生的记,一时又是书里的情节。画面与文字相交错乱,她感觉自己似乎浮在这些东西的上空。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包括她自己。她不知道两辈的经歷是一场梦,还是书里的故事是一场梦。 回到侯府后,她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烛火温馨,仿佛还在梦中。 杜氏见孙女醒来,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慈祥的眼神让人心安。听闻儿说满儿身子不太舒服,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等过来时看到孙女睡着了,这才微微放心。心想着这孩子应是和高神医谈了一些医术,略有些乏累而已。满儿从小到大就喜欢钻研药材,也亏得一直没有放弃,否则中儿不会有今天。 她摸着孙女的发,轻声问渴不渴饿不饿。 苏离眼神迷离,眼前仿佛出现外婆的样子。小时候她生病,外婆也是这样守着她,不管白天黑夜都不会离开半步。 第42页 「这孩子,不认识祖母了?」杜氏见孙女一直盯着自己看,打趣道。 「祖母。」苏离眼眶一红,扑进她怀中。 杜氏轻拍着孙女的背,这孩子鲜少有如此粘人的时候。「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我梦见二房的人成为侯府的主子,他们有人成了侯府的老夫人,有人成了侯爷,有人是侯夫人,有人是侯府世子和嫡女。」 「只是梦而已。」杜氏眼底一寒。 「祖母,这个梦好真。」 「傻孩子,梦就是梦,不可能是真的。」 在书中,这一切就是真的。 「祖母,我怕。」 她怕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她怕书中的力量无法抗拒。 杜氏抚摸着她的发,「不会的,除非我死了。」 她眼眶又红,紧紧抱着自己的祖母。上天让她觉醒前世的记忆,让她知道自己穿书的内容,她怎么能容忍书中的悲剧再次发生。外婆教给她的一切,就是她在这一世绝地重生的筹码,这一世都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夜静人不静,西院那边无人能眠。 今天苏敬东去衙门打点,没想到根本求见无门。他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府中,自然要先去许氏那里诉苦。 许氏这些年要风得风,早已习惯称心如意的日子。前些日子她想着如何让侯爷改立世子,自己能名正言顺当上侯府真正的老夫人,却不想形势急转而下。 她瘫痪在床,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险些将她逼疯。接着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出了事,她是身心两受创。短短几天的功夫,她看上去老了不下二十岁。 「老夫人,这事还得侯爷出面。」洪婆子在一旁道。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走路还有些跛。若不是院子里的下人发卖了不少,又用得不太顺心顺手,许氏也不会急着让她过来侍候。「若不然就说是您找他商议抬举柳姨娘的事。」 柳姨娘是苏洮新纳的小妾,很是得苏洮的欢心。 许氏阴着脸,黑沉沉地想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吩咐。「派人再去请侯爷!」 这一回,苏洮果真来了。 他一出现,许氏的面色更是难看。 千请万请请不来,自己生病了他不管,儿子出事他也不管。一说是要抬举那个小妖精,他倒是来得快。 现在的她好似一颗蔫巴的老白菜,早已没有当年的水灵秀美。苏洮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背着手远远地站着。 他的嫌弃写在脸上,许氏气得心口急剧起伏。她忍了又忍,努力作出往日体贴的模样,让下人侍茶倒水。 苏洮看到倒茶的人是洪婆子,略微有些惊讶。 洪婆子没好利索,倒茶时也不復以前的稳妥,溅了几滴在桌上。她慌忙用帕子擦着,慌乱告罪不已。 许氏喝斥她两声,让她退下。 苏洮皱着眉,越发不耐烦。 「侯爷,都是妾身不好。妾身这一病,身边连个会侍候的人都没有,这才不得已让洪婆子回来当差。她是跟了妾身多年的老人,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您快尝尝这茶,是您最爱喝的碧螺春。妾身特意给您留的,还是今年的新茶。」 苏洮不为所动,皱着眉。 苏敬东心里急,用眼神暗示母亲快些说正事。 这时,洪婆子又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道:「侯爷,夫人心疼您最近操劳,想必是没有按时辰服用补汤,特意让奴婢早早备好。」 以往苏洮来时,许氏都会让人备上一碗补汤。这补汤不仅有暖身益气的功能,还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功效。许氏早年独占宠爱,不是没有原因的。后来她年老色衰,即使苏洮喝了补汤也不会留宿,反倒是便宜那些狐媚子,所以许氏有些年头没有给他准备补汤。 许氏眼中迸射出嫉恨恶毒的光,她眼下病成这样,自然是不能侍候这个男人。她瞪了洪婆子一眼,暗骂这个贱婢多事。眼见着苏洮一口气喝完补汤,知道这男人等会肯定要去小妾的屋子,她面色更是扭曲得厉害。 苏洮舌头髮苦,他觉得今日的补汤比以前要苦,而且还有一股子腥气。不过他并没有多想,还暗想着许氏知趣,知道他等会要去柳氏的屋子。 谁知他刚要开口主动提起柳氏,突然身体僵硬无比地直直地栽倒在地。 「侯爷!」 「父亲!」 只见苏洮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全身上下看上去僵硬无比,唯有一双眼珠子还能自由转动,瞳仁中全是惊恐。他慌乱地大喊着,外面的随从闻声进来。一看他的模样,那随从吓得不轻。 「侯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再看自家侯爷的症状,那随从心下一个激灵。侯爷…现在的样子分明是与当年大公子毒发是一模一样。 他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回过神来的许氏立马让人拦住他。 「快,别让他走!」 苏洮又怒又怕,喘着粗气,「你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他亲眼见过大儿子中毒时的模样,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许氏下毒害他。这个毒妇肯定是对他不满,所以才会朝他下毒手。 许氏吓坏了,她对苏洮再有许多怨恨,也从未想过要害他。这个男人是她的天,是她荣华富贵一生最大的倚仗。 她又惊又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 第43页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她看向洪婆子,洪婆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老夫人,奴婢实在是为您抱不平。您跟了他多年,他却如此对您…奴婢一时气不过,想着当年的东西还剩了一些…」 如果许氏能起身,必定是跳起来打人的。可是她现在不能动,只能用淬毒的目光瞪着洪婆子。没有她的吩咐这个贱婢怎么能自作主张,而且还是用这样的毒。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心慌意乱时她根本想不起来,当年那东西还有没有剩的。 苏敬东一脚踢在洪婆子身上,都怪这个贱婢误事!「父亲,今日之事,全是这个贱婢做的,她肯定是被东院的人收买了!」 「毒妇,你快让人去请高神医,否则我就杀了你!」苏洮显然不信毒是洪婆子下的,没有许氏的命令一个下人哪里敢谋害他。他不想死,心里是怕极怒极,也知道唯有高神医能救自己的命。 许氏凹陷的眼珠子看上去十分吓人,积压多日的怨恨得到宣洩的理由。她和侯爷同床共枕多年,洪婆子一个下人都知道她委屈,她却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往日的情意与怜惜。 「我病成这样,你都不来看我,成天与那小贱人厮混在一起。你和那小贱人缠绵时,可曾想过我?」 「你这个毒妇!」苏洮又怒又怕,他记得母亲和自己说过许氏心术不正,恐成为乱家之源。那时他最烦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对母亲的话更是不以为然。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许氏哪里是乱家之源,她根本就是祸家的毒妇。 苏敬东气得快要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母亲居然还惦记着男人的宠爱。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打死也不认吗? 女人真是头髮长见识短。 「母亲!」他压着嗓子喊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此事不能传出去,否则我们就完了。你快和父亲解释,一切都是洪婆子自作主张,和我们无关。」 许氏这才回过神来,后背发凉。 洪婆子跪在地上,「老夫人,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她不停磕头,额头一片血肉模煳,「老夫人,奴婢再也不能侍候您了,奴婢先走一步!」 说完,她起身朝柱子撞去。随后一声闷响,她仰面倒在地上,额头破了一个血窟窿,两眼睁得大大的气绝身亡。 许氏和苏敬东母子惊呆了,一时怔住。 「父亲,您听到了吗?都这个该死的贱婢做的,不是我母亲的意思。您千万不能误会她,她对您的心意您比谁都清楚。」苏敬东回过神来,赶紧爬到苏洮身边解释。 「你这个逆子!还不快去叫人!」 「父亲,您告诉儿子,您是信母亲的。」 「毒妇!我岂能信她!」苏洮又怒又恨,目光阴狠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以他的性格,定然是不会放过许氏的。但是眼下情形逼人,如果他不低头恐怕会耽误解毒。 许氏忽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我是个毒妇?我是个毒妇!哈哈…侯爷您以前夸我温柔善良,还说我是人间第一解语花。您有了新人忘了旧人,竟然骂我是毒妇!」她理着自己的鬓角,如年轻时一样流转眼波。无奈年老色衰,这般做派只会让人觉得不适。 苏洮唿哧唿哧的喘着气,喉咙发出粗重的声音,以前他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个毒妇温柔善良。可是他现在动不了,性命都捏在这女人手里,他不敢再骂。 他缓了缓语气,声音显得刻意干涩,「静娘,我不怪你。我知道一切都是那个贱婢做的,你赶紧派人去请高神医。」 许氏笑得越发疯狂,「侯爷,你有多久没叫我静娘了。」 苏洮恨不得杀了她,这个毒妇有完没完。 苏敬东忽地跪在他面前,「父亲,您一向最疼儿子。如今您病重,是时候让儿子为您分担肩上的重任。您放心,儿子当家后一定会为您寻来天下最好的大夫给您调理身体,让您安享晚年。」 不得不说,苏敬东这番话还是比较顾及体面,听上去似乎并不想和亲生父亲撕破脸,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他其实很害怕,脑子一热就这么做了。如果成了千好万好,若是不成他在劫难逃。 「父亲,儿子求求您了。」 许氏不笑了,「北儿,你别求他!」 她朝苏敬东招手,示意儿子过来。然后她低语几句,听得苏敬东眼中迸出炙热的光。 「母亲,这能行吗?」 「能!」 得到母亲肯定的回答,苏敬东的目光越发热烈,仿佛侯府的爵位近在眼前。以前他从没想过,因为他一直以为那个位置会是二哥的。 当真是乱世出英雄,乱相才有出头之时。 他一步步朝苏洮走近。 苏洮看着眼露杀意的儿子,心头全是不好的预感,死亡的恐惧瀰漫开来,他感觉心间一口老血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你想弒父!」 「父亲,不是儿子想害您,是您自己作孽。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哥还关在牢里,您还和那些小妾贪欢,也不顾念自己一把年纪。男人若是上了年纪,女色一事上还是悠着些。没得伤了根本,死得不值!」 他这么一说,苏洮便知母子俩的计划。 「你这个孽障!我是你亲爹!」 第44页 「我知道您是我亲爹,儿子给您保证,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一定会好好管理侯府,好好孝顺我母亲。」 「你…你这个畜生!」死亡的恐惧让苏洮目眦尽裂。 苏敬东已被即将到手富贵迷了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父子之情。要怪就怪父亲迟迟不下决心,怕是一直在等着东院的老大好起来。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无愧。 他一人之力拖不动苏洮,正准备开门去找自己的心腹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的光影中有人走进来,身材高瘦气势如松。纵然多年不见,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人。 「大…哥!」 一声大哥,如石破天惊。 来人清俊削瘦,面色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他走的极慢,背却挺得笔直。既有文人独有的儒雅,还有世家薰染出来的贵气。 这人是苏敬中。 当年他娶了无父无母的杜沉香,不知多少姑娘暗自伤神泪洒绣枕。多年过去,他不再年少。因为余毒的折磨,他早已不復当年的俊朗伟岸,然而与生自来的气质却未曾磨灭。许氏和苏敬北震惊的不是他的出现,也不是他的风采依旧,而是他与常人无异般的行走。 如果不是腰腹以下不能动弹,许氏必是惊的从床上跳起。她凹进去的眼珠子险些突出来,死死盯着苏敬中的两条腿。不只她如此,苏敬北亦是如此。母子俩目光全落在苏敬中的两条腿上,恨不得是自己眼花。 「你…你怎么就好了?」许氏的目光怨毒,不是说还要些时日吗? 苏敬中没有看她,直直朝着苏洮走去。苏洮全身僵硬不能转头,这下才看清来人真是自己的大儿子。 「父亲。」苏敬中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怨恨没有责备,当然也没有父子之间应有的感情。疏离却不显淡漠,像是面对一个普通的长辈。 苏洮的心情更加复杂,恼怒难堪还有欢喜。他恼怒自己被人算计,为自己眼下的状态感到难堪,在看到站起来的儿子时又是无比的欢喜。这份欢喜并不是因为他在意自己的大儿子,而是唯为自己得救有望而生出来的。 「你怎么会好,你怎么可能好?」许氏的声音出离愤怒,几乎是吼出来的。苏敬中以这这样的姿态出现,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苏敬东更是傻眼,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中毒十年的废人居然还能站起来,他更想不到会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前功尽弃。 「父亲中的是和我一样的毒。」苏敬中垂眸,「这么说当年儿子身上的毒,也是同一人所下?」 事到如今,苏洮还能说什么。许氏这个毒妇胆敢对自己下毒,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哪里还会替对方遮掩。 「没错,是她。这个毒妇骗得为父好惨,你千万不要放过她!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你想怎么样都行。」 许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疯了。她不管不顾地怒吼起来,「苏洮,你这个孬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是瞎了眼才觉得你是良人,放着正室不当给你做妾…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苏洮脸色青胀,不知是怒的还是气的。 他一辈子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以为身边的女人都是依附自己的玩物,生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没想到许氏这个贱人居然敢骂他,气得胸口急剧起伏,险些憋过气去。 「毒妇,你这个毒妇!」他喘着粗气,「老大,你现在就给我杀了她!快!」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嗤」笑,杜氏扶着自家孙女的手走进来,后面跟着杜沉香母子以及西院众人。 西院的人原本还有些不解,猜测杜氏派人叫他们一起过来所为何事。等看清屋内的情景,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杜氏大大方方地坐在桌边,正好可以俯视倒在地上的苏洮。 苏洮脸色憋得青红,同时又升起无尽的恼怒,恼恨都是一些不孝子,居然一直放任他躺在地上。又气怒杜氏不贤,不以夫为天,怎么能自己坐着不管丈夫的死活。 「我方才听侯爷说杀了许氏,可有这事?」杜氏的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正是。」苏敬中回答,「父亲说是许氏下毒害他,让儿子处置许氏。」 苏蕊眼睛红红地上前,一副不太敢靠近自家祖父的样子。她哭着问许氏,「祖母,祖父这是怎么了?是谁想害我们荣归侯府?他们害了大伯还不够,还要害祖父,那些人到底和我们荣归侯府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一语惊醒梦中人,西院众人顿时开始甩锅,最后顶锅的是洪婆子。洪婆子已死,自然是死无对证。 杜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演戏,并不拆穿他们拙劣的谎言和表演,时不时用同情悲悯的目光看着地上的苏洮。 苏洮是愤怒的,是失望的,是屈辱的,他一辈子都没有这般难堪和羞耻过。他不会反醒自己,只会将一切的错都迁怒到别人头上。 「你们都给我闭嘴!」 一时间,屋内寂静下来。 苏敬东突然痛哭出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提有多难过。他就跪在苏洮的旁边,不知情的人还当他死了爹。 「父亲,您千万不能有事,万不能让奸人害了我们侯府。」 许氏开始拍打自己的腿,「都怪我…要不是我病了,管不住院子里的下人,怎么会让侯爷受这样的罪。侯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要打要骂妾身都受着…」 第45页 事到如今,莫说此事不是她指使的,即使是她让洪婆子动的手,她也不能当着杜氏的面承认。多年谋划绝不对功亏一篑,更不能让死对头得意。 杜氏望着地上的苏洮,眼神越发讽刺。 苏洮的恼怒已至顶点,甚至盖过对性命的担忧。 「毒妇!」 这声毒妇是骂许氏,也是骂杜氏。 杜氏坦然面对,许氏却是面容扭曲。 「我记得以前侯爷还对妾身说许氏温柔可人,堪为良妇。想不到时过境迁,侯爷居然骂她是毒妇。」杜氏的声音还是不高不低,语气也是极为平淡。 苏洮的脸色胀得更加难看,许氏也越发面目狰狞。 苏离冷冷地看着他们,苏洮偏执自私,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正是因为他的纵容与默认,他们东院才会家破人亡。许氏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次也该让他们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受尽他们受过的罪。 她低声对杜氏道:「祖母,许氏下毒残害侯爷,是否报官?」 许氏尖叫起来,「你这个小贱人,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祖母!」苏蕊急急出声,她真是快被气死了。还以为祖母有什么好计策,没想到居然如此愚不可及。下毒之法千千万,怎么就蠢到用同一种毒。 许氏被她一喊,倒是冷静了一些。 她作出懂事伤心的样子,一脸的深明大义,道:「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而是我们两院团结一心的时候。你们想想,我祖母怎么可能会给祖父下毒,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侯府,欲挑拨我们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利。眼下当务之急是给祖父解毒,找出背后指使之人。莫要中了那些人的奸计,落得一个亲者痛仇者快两败俱伤的下场。」 「对,对。」苏敬东等人立马附和。 苏离在他们脸上扫视一圈,落在苏蕊身上。不得不说西院这些人,还是此女更为冷静更有心机。「那背后之人先是对我父亲下毒,然后又对侯爷下毒。如果我父亲和祖父都没了,请问得利之人是谁?」 苏蕊掐着掌心,「离儿妹妹,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祖父的身体要紧。」 她把苏洮抬出来,一副事事以苏洮为重的样子。 苏离不看她,而是看向苏洮,「侯爷,你怎么看?」 第28章 苏洮的心肺险些气炸,他能怎么看,如今这般境地,没有任何事都比得过自己的性命。可恨满堂儿孙,唯有蕊儿关心他的身体,所有人怕是都巴不得他死。 他瞪着苏离,目光阴冷。 苏离不避不躲,眼神平静。 「父亲,方才你说是许氏下毒,真的不用报官吗?」苏敬中发问。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眸中也没有多少波澜。如果不是对自己的父亲失望至极,他又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大伯!」苏蕊突然出声,「眼下情况未明,当以祖父的身体为重。那些人十年前下毒害您,十年后又给祖父下毒,他们就是想离间我们侯府。如果您真的因此和祖父离心,岂不是中了那些人的奸计。」 「对,对,蕊儿说得没错,大哥你一定要三思。」苏敬东勐点头。 苏敬中看着他们,道:「你们不过侯府旁支,多年寄居侯府已是不妥,难道还想掺和我们侯府私事?」 所有人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及这事。 许氏扭曲的脸色密布阴霾,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她一心想当侯府的老夫人,所以兼祧的说法不过是煳弄世人,她和两个儿子都没有记在那位旁支的名下。 苏敬东连忙道:「当年兼祧一说不过是父亲哄我母亲的,其实我们一直都是侯府子孙。」 「这么说来,许氏不是什么堂祖母,而是侯爷的一个老妾。」苏离冷道,说出来的话如带刺的针,狠狠扎进许氏的心窝。尤其是那一声老妾,如同刮骨的刀一样剥开许氏的面皮,露出里面不堪的腐肉臭骨。 许氏眼神阴狠,如淬毒一般。 苏离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恶毒,道:「我说错了,你不是侯爷的老妾。你们一家人都已上族谱,名正言顺地记在那位堂祖父的家谱上。」 「你说什么?」 「你听谁说的?」 「你胡说!」 西院众人都不信,齐齐惊问。 苏离怎么可能会胡说,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且红纸黑字过了明路。 杜氏握紧孙女的手,她这一生没有夫妻缘,本以为子女缘分也浅,谁能想到还会有否极泰来的一天,多亏这孩子懂事孝顺又心思。 「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夫人,到头来还想当妾?」她讥笑地看了一眼许氏,然后转向苏洮这边,「侯爷,这个妾室您还愿意要吗?」 苏洮知道,杜氏是让他做出选择。如果他选择要许氏及二房三房,那么杜氏和大房就不会管他。如果他选择不要许氏母子,那么大房就会趁机上位。 性命与爵位孰轻孰重,他压根不想选择,却由不得他不做出选择。 「这个毒妇,该死!」 一句话,决定许氏的结局。 许氏不敢置信,因为她就算是起了动手的心思,但从未想过要侯爷的性命。她目露疯狂,伊然受不住这般事实。 苏敬东突然指着许氏一脸悲愤,「母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46页 说着又跪在地上,痛苦地哀求苏洮,「父亲,母亲所做之事我们全然不知。若是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哪怕是拼着不要命儿子也会阻止。」 如果说苏洮的绝情是让许氏深受打击,那么苏敬东的话则是压垮她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里明白弃车保帅的道理,可落到自己的头上却是如此的难以接受。 事到如今,她自知难逃一死,疯了似的狂喊,「没错,毒是我下的。你说过会宠我一辈子,你还说过会让我们的儿子继承侯府。你背弃承诺,你言而无信,你和那些小贱人风流快活时可有想过我?」 「去死!去死!贱人!贱人!」苏洮的眼浑浊而腥红,「老大你快动手,杀了这个贱人,你给我杀了她!」 杜氏幽幽开口,「一夜夫妻百日恩,侯爷真是狠心。如今许氏病瘫在榻,也算是得了报应,侯爷何必赶尽杀绝。」 许氏没想到杜氏会给自己求情,她一时呆愣着表情滞然。 苏蕊咬着唇,她真想骂杜氏多管闲事。如果祖母不死,哪能消除祖父心头之恨,他们岂不是再无翻身之日。 「祖母,您怎么能如此煳涂。」她哭喊出声。「祖父一向敬重您,您怎么能寒了他的心。若不是恨极怒极,祖父也不会这般震怒。」 许氏还愣神着,听到这话似乎明白什么,同时心下血气翻涌。她愿意为儿孙牺牲,并不意味着她不会难过。大孙女的言之下意她听得明明白白,分明是告诉她侯爷不会原谅她,她唯有一死才能抵消。 她嘴巴动了动,看上去脸色灰败面目可憎。 杜氏睨着她,眼神不掩同情。「侯爷的身体要紧,你们这些旁支好自为之。你们不走,是想耽搁侯爷解毒吗?」 苏洮哪里还顾得上其它,闻言怒喝,「滚!你们给我滚!」 屋子里再次静到可怕,连苏洮粗重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苏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那目光如针如芒。她微微侧目,直直对上苏蕊来不及收回的怨毒眼神。在苏蕊心虚而狼狈的躲闪中,她浅浅一笑。 「蕊儿堂姐最是懂事孝顺,想必日后定能好好侍候瘫痪在床的堂祖母。」 苏蕊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心下是无边无际的恨意。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嫉妒这个堂妹,嫉妒对方所拥有的一切。从小到大她自认为样样都比这个堂妹强,但是出身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曾经她一度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将这个堂妹踩在脚底下,却不想因为祖母的愚蠢功败垂成。 此刻她恨极许氏,如果不是祖母太蠢,蠢到用同样的手段和同样的毒,事情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更可恨的是,到了这个地步祖母还想着自己,根本没有为他们考虑。 她真想站出去大声的告诉所有人,事情是许氏一人所为,和他们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惩罚许氏一人就好,不应该迁怒他们。可是她不能,因为许氏是她的亲祖母,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即使能继续留在侯府,以后也没办法抬头做人。 「祖父,您的身体要紧。求您让我父亲留下来照顾你。若不然我们便是走了也良心难安,我父亲更是会抱憾终生。」 「父亲,儿子也要留下来侍候您。」苏敬东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先前苏蕊说要留下来苏洮还有些安慰,勐一听到苏敬东的声音,又想起刚才这个畜生要对自己做的事,立马怒不可遏。他脖子青筋梗起,大吼:「滚!都给我滚!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我的儿孙,不许再踏进侯府半步!」 有他这句话,事情已成定局。 苏蕊这时不仅恨祖母不识时务,也气三叔看不清形势。她还想再挣扎,已经被杜沉香身边的婆子拉着往外拖。杜氏一个吩咐下去,又有下人进来拖人。 很快,挤挤嚷嚷的屋子就空了,只剩下大房一家人和许氏。许氏深凹的眼中一片赤红,怨毒地瞪着苏洮。苏洮一脸阴沉,无比厌恶看着她。 「许静娘。」杜氏开口。 许氏愕然抬头,对上杜氏讽刺嘲笑的眼神。 「我记得你当初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要,甚至连名分都可以不要,只要和侯爷在一起。原来你说的都是假话,其实你什么都想要。」杜氏的声音倒是平静。 「我没有要,是侯爷说给我的。」 苏洮老脸铁青,「你胡说,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你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当我的妻子?嫡子仍在,岂能改立庶子为世子!」 「你说过,你明明说过的!」许氏大吼,模样有些癫狂。 苏洮的脸色由青到红,如今他还在靠杜氏母子,便是说过也不能认。 许氏还在癫狂中无法自拔,「侯爷,你说过,你说过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明明说过的……」 「你住口!」苏洮怒喝。 杜氏站起来,俯视二人,目光落在许氏身上,「看到你们如今的样子,真是令人唏嘘。当年你和侯爷偷偷摸摸在一起,被我撞破后哭着求我成全你们,还对我说你们两情相悦,他非你不可。」 许氏从癫狂中恢復些许神智,那时她是故意让杜氏撞见自己和侯爷在一起,然后逼迫杜氏接纳自己。后来她如愿以偿的成为侯爷的女人,并且生下两个儿子。 曾经她以为凭着侯爷对自己的宠爱,她一定能够代替杜氏成为侯府的主母。事实上她几乎成功了,只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原来侯爷一直都看不起她的出身。 第47页 杜氏又道:「当年我婆母替你寻了一户好人家,谁知你自甘下贱,放着正经的娘子不做,非要当小妇。这些年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居然被你的情郎赶出家门,真是可怜。说好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个新欢不断,一个因怨生恨。还说什么他非你不可,也不过是说抛弃就抛弃。」 许氏声音阴狠,「你休要得意!」 「我何须得意,你我本就是云泥之别。我出嫁前是澹州杜家的大小姐,出嫁后是侯府正经的夫人,就凭男人那点不值钱的宠爱,你以为自己真能和我比吗?没有男人施捨给你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是。」 「我有两个儿子,你只有一个。我孙女懂事孝顺名声好,你孙女…」 苏离打断她的话,「堂祖母,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因为你的一时煳涂,害得他们被赶出侯府,他们怨你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你觉得他们以后会心甘情愿侍候你这个瘫痪之人吗?」 许氏心下一抖,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杜氏道:「分别在即,想必你们有很多的话要说。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你们好好道别。」 「我和这毒妇没话说,我再也不想看到她。」苏洮只想赶紧解毒,不知怎么来了这么一句。「这些年,委屈你了。」 杜氏怔住,目光悲切。 苏离怕祖母心软,质问他,「侯爷,原来你知道我祖母委屈,为何这么多年来不曾过问我祖母的身体,也不曾关心过我父亲的病情?」 如果不是这个老渣男纵容许氏母子,父亲怎么会中毒。她又怎么会被拐出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祖母父亲和母亲也不会相继离世,剩下哥哥一人。 「你明明知道我父亲是被谁下的毒,为何包庇纵容行兇之人?这些年你眼睁睁看着我父亲受尽折磨,依然与下毒之人同床共枕。事到如今,你遭了报应才知道后悔,你以为谁稀罕你的虚情假意!」 苏洮如今颜面尽失,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难堪,想不到竟然会被孙女训斥。一张老脸胀红难看,用阴沉的目光怒视着苏离,眼底不见一丝慈爱。 苏离不避他的目光,眸中没有半点温度。书中描述的一切她没有经歷过,仅是知道已经让她不寒而慄。那时她早已死去,他们一房可谓家破人亡。而眼前的老渣男还活得好好的,害他们的人也活得好好的。 凭什么! 她抑不住身体的颤抖,指尖开始泛凉。 杜氏感受到她的情绪,紧紧握着她的手。 「苏洮,当年你明知中儿和沉香心悦彼此,竟然还对沉香生出那等龌龊心思。从那时起,你在我心中已经死了。」 苏离震惊,看苏洮的眼神如看死人。 许氏也很震惊,震惊过后癫狂大笑。 杜氏不再看那二人,带着儿子儿媳孙女孙子离开。 他们一走,屋内传来许氏的哭声以及咒骂声,言语极尽恶毒讥诮。她先是骂杜氏骂苏洮,接着骂死去的王氏。等她骂够了,才被人抬出去。 苏洮还倒在地上,仿佛被人遗弃。与他一起被遗弃的,还有洪婆子的尸体。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内心的恐惧慢慢将他的理智侵蚀。他大声喊着杜氏和苏敬中的名字,喊着自己随从小厮的名字,除了空荡屋子的回音外,他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被恐惧淹没时,终于有人进来。他以为进来的会是杜氏或苏敬中,没想到进来的是他从不在意的孙女。 苏离背着手,悲悯地俯视着他。 「侯爷,中毒的滋味如何?」 「你…你…」 「不知侯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万事皆有因果,不是不报而是时辰未到。」 「你…你这个孽障!」 「侯爷骂得好,有你这样的老畜生,才会有我这样的孽障。」苏离坐在桌边,眼神平静不见波澜。 「我是你祖父,你敢对我不敬,那是大不孝,是会遭天谴的!」 「与你比起来,我这点不敬算什么。你应该夸奖我,因为我分明是遗传你的好风骨,才会养成这般不敬不孝的性子。」 苏洮无比惊惧,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孙女的模样。记忆中不过是个跟在杜氏身后的乖巧小姑娘,他从不曾在意过。没想到这个孽障如此忤逆,简直是目无尊长。 苏离似笑非笑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银针。银针极细极长,森冷的寒光中,似乎还可以看见诡异的血色。 「你…你想干什么?」苏洮心生不好,色厉内荏。 苏离语气冷淡,眼眸全是不屑。「放心,我不会杀你。」 苏洮惊叫,「你去叫你父亲,我有话和你父亲说,我要把爵位传给他!」 「我父亲是嫡长子,又是侯府世子,你若是出事了,这爵位不用你传,也是他的。」苏离晃着手中的银针,一点点逼近。 「你…你这个畜生,我是你祖父!你不能这么对我!」 苏离突然动作,痛得苏洮惨叫出声。 「疼吗?」她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苏洮以为自己会痛死过去,瞬间全身如水洗一般。 苏离歪着头,模样瞧着和平日一般乖巧,「这么点疼都受不住,你还真是没用。如果要疼上十年,可如何是好?」 苏洮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喘着气又惊又惧地看着她。 第48页 她取下银针,摇头,「别喊,喊也没用。」 留下这老渣男一条命已是仁慈,怎么可能真的给他解毒。 「你…」 「放心,我不喜欢杀人。」 有时候死是一种解脱,生不如死才是恶人最好的结局。 苏洮哪里还敢说话,像见鬼般心神俱裂。 苏离慢慢起身,看了不远处洪婆子的尸体一眼。这个老妇还算听话,如若不然她不介意送他们一家在阴曹地府团聚。 她开门出去,就看到院子里的杜氏。 杜氏慈爱地望着她,朝她招手。 祖孙二人出了院子,越往西走越是嘈杂。二房三房的丫头婆子足有五六十人,吵吵嚷嚷哭天抢地声不绝于耳。无论他们如何哭闹如何不舍,只能被侍卫们赶着往府外走。 许氏被人抬着,一路咒骂不止。也不知怎么的,那抬着她的下人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她从软轿中跌出来,吃了一嘴的泥。 「你们这些死奴才……」 侍卫们根本不搭理她,粗鲁地将她重新搬上软轿。前面的苏敬东方氏柳氏等人根本没有过来,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前面的苏蕊突然回头,她没有看自己的祖母,反而是看向苏离。她的目光满是不甘、嫉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苏离感受到这不善的目光,坦荡迎视。此时此刻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算松了下来,不会再有人取代祖母,也不会再有人取代父亲,更不会再有人取代她。 眼下桂树已无花香,偌大的西院显得空荡而寂寥。没有下人往来穿梭的繁忙,也没有主子喝斥的声音。空置的院子散落着杂物,满地的狼藉昭示着主人离开时的仓促慌乱。 杜氏凝望着,感慨万千。 忽然她看向自己的孙女,问:「那个毒…」 她可不认为许氏会蠢到用同种毒。 苏离垂眸,「此前替父亲除毒,挤出不少毒血。」 所以毒性比原本的毒弱了一些,但她有办法让那个老渣男切身体会父亲受过的苦,在沉疴痛楚中度过接下的日子。 杜氏先是一怔,尔后眼眶湿润。 良久,她拍拍孙女的手。 「好孩子。」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人去院空。曾经人丁兴旺的西院,只余不能起身的苏洮,和装鹌鹑一样的四房。高神医来了又去,苏洮的毒也解了一半,以后他会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开始不良于行的生活。 暮色四合时,那些散落的狼藉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便是有些看不清的絮屑,也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夜色一点点压下来,像一张看不见的网,让人无处可逃。苏离站在窗前,身后的屋子灯烛已熄。黑暗中她的五官朦胧柔和,却有着不符年纪的深沉。 风拂过她的脸颊,泛起阵阵凉意,像极她此时的心境。 淡淡的药香飘来,一道人影轻逸优雅地落出现在她眼前。那双凤眸中闪过惊讶,很快掠过一丝欢喜。 「满满,你在等我?」 苏离确实在等他,而且还准备好了礼物。礼物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票额不大,算是对他这些日子帮忙的额外酬劳。 谢让接过银票,笑得眼泛秋波。 如果不是他脸色略显苍白,这般眉眼可谓是风流尽现。他满心欢喜地收好银票,像极得到表扬的少年。 「这些日子辛苦谢公子。」 「好说好说,满满你何需与我客气。」 「此事已了,我这里暂时没有别的事。若是日后有事,我再找谢公子帮忙。」 谢让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以后用不着我了?」 「若有需要,自然还是会找你。」苏离说的婉转,但意思很明了。 「为什么?」谢让眼神黯然,看着她。 「因为我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好不容易将那些人扫地出府,当然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我已到议亲的年纪,相信谢公子能明白我的苦衷。」 谢让当然明白的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是他贪心不足,是他得寸进尺。他面上的血色渐渐稀薄,苍白的脸在夜色中一片惨澹。 苏离有些不忍,但是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她要远离女主,远离女主的一切,包括男主。 而谢让,应该就是男主。 四皇子秦奂。 第29章 当今皇帝有五位皇子,太子为长,二皇子三皇子皆已出宫建府。男主秦奂是四子,似乎一直住在京外。传闻他年幼时生过一场病,病好之后脸上布满疙瘩。所以常年戴着金质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鲜少在人前露面。 苏离很想说服自己谢让是谢让,未必就是四皇子秦奂。但是她不能冒险,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想摆脱书中的一切,对于女主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去招惹男主。 男主是女主的,与她不应该有牵扯。 眼下她心头大事已了,许氏和二房三房全被赶走。说她自私自利也好,说她过河拆桥也好,她都不能再和谢让来往。 萍水相逢而已,没有什么难以割捨的。 「谢公子,天色已晚,你请回吧。」 谢让垂着眸,强压着喉间的涩意。 他以为自己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和她一起说说笑笑,也能私下里偷偷与她见面。她说的没错,自己总这样到底不太妥当。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她的名声就毁了。 第49页 以前他能开玩笑说什么以身相许和负责之类的话,眼下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像他这样的人,没有余生漫漫也没有来日方长,他不配给人承诺。 如此,那就和从前一样。 他轻轻一笑,凤眼依旧潋滟。只是那潋滟之中再无温暖,唯有冰冷的星光忽隐忽现。一如他的人生,在孤独平静中苟且偷生,在空虚死寂中了却残命。 苏离不是感性的人,大多时候她都是冷静的。除去两世的亲人,她的心情很少为外人起伏。然而这一刻,她竟是感觉到一种陌生的难受。尤其是当谢让向她挥手告别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起,紧紧地揉成一团。很乱很乱,又酸又涩。 夜归于宁静,风更凉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将窗户关上,也将自己心里的这点异样压在深处。 她告诉自己,人生过客何其多,没有必要为谁难过。 不到一天的功夫,侯府之事已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传播速度之快无异于风过圣都城。从许氏惊闻高神医找到给苏敬中解毒的法子说起,到她因为苏敬东之事因爱生恨,再到她如何给苏洮下毒,以及苏敬北为了爵位差点弒父,有头有尾十分详细。 世人骂许氏母子不是人,骂他们狼子野心,骂他们白眼狼,甚至还有一些泼辣的妇人,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所有人更唾弃苏洮,唾弃他宠妾灭妻,庆幸老天有眼,让他终于遭了报应。人们都说杜氏仁义,夸苏敬中有孝心。 这些传言又勐又快,除了苏离以外,没有人知道背后的一切都是谢让在推波助澜。如果不是他的身份,还真是一个得用的人。 她几天都没出门,就陪在祖母身边,期间去看了一回苏洮。 苏洮不想认命,无奈形势逼人。 他甚至不敢看苏离的眼睛,每多看一眼就越发心惊肉跳。这个孽障不仅不知孝道为何物,更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高神医明明可以给他彻底解毒,他们却让他饱受刮骨钻心之痛,还要折磨他十年之久。然而这些事他没有人可以诉说,因为高神医对外宣称自己之所以能解苏敬中的毒,是因为那毒在身体里弱化了十年。 神医之言,世人皆信。 苏离很满意苏洮的识相,如果他不识相,自有他的苦头吃。 苏洮一倒,苏敬中顺理成章成为荣归侯府的新一任侯爷,苏闻是这一代的侯府世子。一家人并未搬离东院,照旧住在原来的地方。 一切仿佛与以前并无不同,但所有的改变扑面而来。 短短几日,侯府可谓门庭若市,早年相熟的或是不相熟的世家皆派人送来贺礼,冷清的东院忽然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帖子送到杜氏手上,盛情邀请侯府女眷去做客。 有些是老人做寿,有些是夫人聚会,还有一些便是姑娘家的来往。杜氏闭门不出多年,早已不耐烦应付这些。老人做寿和夫人聚会之事,她将由儿媳安排。至于姑娘家之间的走动,她让苏离自己做主。 苏离不喜欢这些诗会花会之类的聚会,却也不会全部推辞。以前她也参加过几回,都是一些推不掉的宴会。她挑了又挑,选中几个帖子让人去回话。 圣都城世家云集,有些人不是侯府能得罪的。 比说如南山公府。 她一心想远离女主,到了此时才发现想要完全避开几乎不可能,除非他们全家离开圣都城。她盯着手里的帖子,好半天没有动作。 杜氏见孙女一直看着南山公府的帖子,疑惑问道:「满儿,不想去?」 「不是。」苏离轻轻摇头,「就是觉得和南山公府的姑娘都不熟。」 事实上,她和圣都城所有的世家姑娘都不相熟。过去仅有的几次出门做客,她从未融入过那些贵女之中。 杜氏摸着她的发,轻声道:「不熟就少说话。只要你自己不难堪,别人就为难不了你。」 不去是不可能的,人在世间走,哪能不和人打交道。 杜氏明白这一点,苏离也知道。 苏离曾经去过南山公府,与霍家的姑娘们交谈甚少。并非她刻意沉默寡言,而是霍家和别的世家不一样。 说起霍家的事,还得从南山公霍桢说起。霍桢当年追随顺元帝打江山,儿子义子几乎都战死了,唯一活下来的幼子也在顺朝建国初期失踪,只剩一个义子留下的义孙女。 那时世人说什么的都说,有说霍桢杀戮太重罪孽太深,所以才会断子绝孙。眼看着公府后继无人,霍桢只得将义孙女记在名下,长大后替其招赘。 那义孙女身体不太好,这些年只得一女,取名霍玉珠。 霍清音和一众霍家庶子庶女其实都不是真正的霍家人,可能是霍桢想积福,倒也一直容着那赘孙婿和他的儿女们。 苏离到得不早不晚,寻了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目光环视一周,不意外在霍家庶女中看到霍清音的身影。 只一眼,她便收回视线。 霍玉珠人如其名,不仅生得珠圆玉润,且满头珠翠极尽奢华,行走间环佩叮噹,通身的金玉首饰闪耀无比,一眼即能看出她在南山公府的地位。 她走到苏离面前,上上下下一通打量。 苏离今日装扮简单,既没有梳繁复的髮髻,也没有佩戴过多的首饰。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新的。 第50页 「苏离,你怎么还有脸出门?」霍玉珠讥笑着,摸着自己头上新打的步摇。 苏离以前和霍玉珠没什么接触,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一来是她不爱热闹,二来是她并不喜欢霍玉珠的性格。霍玉珠的性格说得好听是娇蛮,说得难听些是没脑子。 南山公府地位显赫,但霍玉珠并非霍家真正的血脉,即使她算得上是公府唯一的正经姑娘,无奈出身还是会遭人诟病。捧她的人不少,暗地底地看不起的人也很多。她行事张扬,又是今日宴会的东道主,一出现自然是引人注意。众人在她朝苏离走来时,已有不少人准备看好戏。 苏离缓缓起身,在看到霍玉珠身后的苏蕊时,淡淡一笑。 苏蕊以前名声不错,又颇有几分心机,确实和霍玉珠交情不浅。眼下他们一家都被赶出侯府,她还能抱住霍玉珠的大腿,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当然也肯定说了不少别人的坏话。 一个侯府嫡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落脸面,脸皮薄的恐怕早就受不住。所有人都以为苏离会委屈争辩,然后伤心离席。 无数或是探究或是看戏的目光看着苏离,苏离表情不变,神色更是瞧不出喜怒。祖母说得对,只要她自己不难堪,别人就给不了她难堪。 她朝霍玉珠行礼,仪态如常,「虽然我脸不如霍姑娘大,但出门还是可以的。」 霍玉珠一听,杏眼圆瞪。 这个苏离是在嘲笑她长得胖! 有人没忍住,捂嘴偷笑。 霍玉珠气得脸面通红,「我这叫有福气,不像你,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还不知羞耻是到处说自己和顾大公子定过亲,人家锦乡侯府都放出来话来,那就是当年两位老侯爷的一句戏言。我要你羞都羞死了,哪里还有脸出来见人。」 「我几时到处说自己和顾大公子定过亲,霍大小姐可有亲耳听到?」 「我…大家都这么说,不是你们自己说的,还是谁说的。」 「霍大小姐头上顶的木头疙瘩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霍玉珠胀红的脸似在冒烟,她万万想不到这个苏离慢声细语的,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难听。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给过她难堪,一时之间她气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蕊皱着眉从霍玉珠身后出来,很是不贊同地看着苏离,「离儿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霍大小姐,霍大小姐是关心你,你不能不知好歹。」 「对,我…本小姐是关心你,你却不知好歹!」霍玉珠怒视着苏离。「你最好有自知之明,顾大公子根本就看不上你!你别以为自己有清高。你怕是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你别想着再缠着顾大公子。」 苏离面色一冷,似笑非笑地看向苏蕊。 「苏蕊,你和霍大小姐交情匪浅,你为何没将实情告诉她?」 霍玉珠没什么心眼,闻言狐疑地看向苏蕊。「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霍大小姐,我岂会对你有所隐瞒。」 「也是。」 霍玉珠又怒目瞪着苏离。 苏离道:「原来苏蕊没告诉你,外面传言确实是真,当初顾苏两家的长辈就是一句戏言。不过戏言归戏言,我们苏家也确实有和顾家结亲的意思。若不是祖父突然出事,前些日子应该会去顾家提亲,提的就是当时的侯府大姑娘和顾家大公子的亲事。」 当时的侯府大姑娘,不就是苏蕊。 霍玉珠脸色一变,「苏蕊,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苏蕊心惊不已,这事苏离怎么会知道? 「事情不是这样的,霍大小姐你听我解释。」 「好你个苏蕊!亏得我如此信你,没想到你才是那个心里藏奸的!」霍玉珠要霍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不管苏离说的是不是真,她都绝不会给苏蕊面子。 苏蕊心里叫苦,好不容易哄好霍玉珠,还想着借霍家的身份撑一撑脸面,没想到苏离这丫头说话行事越发叫人忌惮。早知如此,她应该忍一时之气。 霍玉珠不喜欢的人,在场的姑娘们都不会明着接近。她没把苏离和苏蕊赶出去,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让。 所以被孤立的除了苏离,还有苏蕊。 苏蕊坐立难安,不时用怨恨的眼神剐着苏离。霍大小姐今日恼了自己,日后她想再参加这样的宴会几乎不可能。 苏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那里听着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机锋。仿佛不是在参加什么诗会,而是在茶楼里听人说戏文。 茶水点心上了一茬又一茬,她好像被人遗忘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嫡姐性子爽直,又对顾大公子颇有好感,苏姑娘莫要生她的气。」 苏离不置可否,道了一声多谢。 那边被众星捧月般的霍玉珠不时地看向这边,待看到苏离和霍清音在交头接耳时,杏眼瞬间充满怒火。 这个小庶女,平日里瞧着还算懂事,没想到是个吃里扒外的。 「老四!」 她一开口,所以人都看向这边。 霍清音似是吓一跳,赶紧应声。 「大姑娘。」 霍玉珠自认为自己是霍家唯一的正主,向来视庶出的兄弟姐妹如下人,自然不会和他们论长幼。 「你去打些泉水来,给客人们泡茶。」 第51页 霍清音不敢有异,当下领命而去。 当着客人的面,将自己的庶妹当丫头使唤,整个圣都城也只有霍玉珠做得出来。众人同情霍清音之余,又有些佩服苏氏姐妹。 如此不遭人待见,这姐妹俩竟然还坐得住。 霍家有一口泉水井,井水甘甜无比。平日里根本不允许人靠近,除非是有主子们的令牌方可出入。 霍清音去打水,拿的就是霍玉珠的令牌。霍玉珠以为是在羞辱她,却不知正合她意。她瞅准时机惹怒嫡姐,为的就是被嫡姐当众责罚。 泉水井位于偏静处,周围的环境清幽。 她摇着绳子,缓缓下桶。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惊喜回头。 「公子。」 被称为公子的男人戴着金质面具,锦衣华服身形修长。虽看不清真容却高贵从容,一看不是普通人。 「你又来打水了?」 「家中今日有客,我不过是略进地主之宜。」霍清音的脸上不见丝毫怨恨,眉间那颗红痣越发显得她悲悯仁慈。 男子问:「你不恨吗?」 「不恨。」霍清音将木桶摇起,然后倒进带来的水桶里。「万事皆有两面,旁人怜我受苦,却不知我不仅得了清静,还能享用这清甜的泉水。」 「姑娘的胸襟,当真是宽广。」男子感慨着,眼中不掩欣赏。 霍清音用水瓢舀起一瓢水,送到男子面前,「公子,这泉水生饮尤为甘冽,您可要尝一尝?」 男子先是一愣,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瓢,优雅地浅尝一口,「果真是滋味清甜,比之煮过的茶更胜一筹。」 「公子是否有心事?」霍清音试探着问,上回见他也是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男子不答。 霍清音忙道:「我并非有意窥探公子私事,只是两次见面都感觉公子似有难言之隐,这才多嘴问一句。其实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常有。若是退后一步来看,未必没有其它的发现。别人都说我们这些庶出的子孙不是霍家人,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身份,除了接受我什么也做不了。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生活给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所以无论顺境逆境,我都人笑着面对苦难。」 男子似受到极大的震动,呢喃着重复她的话,「好一句生活给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今日听姑娘一席话,胜过无数金玉良言。」 「公子谬赞了。这些感悟是我自己想的,若不是如此宽慰自己,我怕是熬不到今时今日。有时候我会宽慰自己,比起那些生在农家整日劳作的女子,我已是投了一个好胎,怎么还能不知满足是怨天尤人。庶女又如何,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认真生活,不枉自己来这世间走一遭。」 霍清音说着,准备提起水桶。 男子见状,伸手接过。 两人往外走,远远望去就像一对璧人。 苏离看着他们分开,又看着他们彼此偷偷回头,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离得远,听不真切,但她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谢让。一样的身形,一轻一沉却有几分相似的声音,还有那金质的面具,让她再无任何侥倖。 他们是书中的男女主,自然会走到一起。她觉得偷窥的自己像个傻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更不知道像谢让那样的浪荡子,哪一点值得她在意。 她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远离男女主。 可是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其中还掺杂着被人欺骗的憋屈与愤怒。 离开南山公府之后,她命车夫在半路停车。独自一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仿佛穿行于不真实的世界。突然她感觉头皮一凉,抬头看去,只见旁边的二楼上,两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凭栏看着自己。 其中一个白衣墨发,凤眼含笑。 她胸中怒火高涨,这个混蛋刚不久前才和霍清音你侬我侬,转眼就朝自己抛媚眼,真是令人不耻。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楼上那位着蓝衣的男子哎哟一声,道:「这位小姐脾气还挺大,看着是个烈性的,哪里比得上楼里的姑娘温柔小意。」 谢让握着扇子的手指关节泛白,眼底闪过杀意。 那蓝衣公子打了一个哆嗦,「大冷天的,咱们别吹凉风了,赶紧去楼里暖和暖和。」 「你先去,我还有事。」谢让不动。 那人不以为意,哼着小曲下了楼。 谢让独坐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蓦地他眸光一寒,看向走过来的女子,须臾间的功夫又恢復成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 苏蕊紧随苏离之后离开南山公府,一路都跟着她。 「这位公子想不想抱得美人归?」 「想啊。」谢让玩味笑着,笑不及眼底。 苏蕊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刚才的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她脑海中就有了一个计划。先前那位蓝衣公子相貌普通,不是合适的人选。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让人晃眼,她方才险些乱了心神。一想到此人的名声和行径,她心中暗自可惜。 不过这般长相上等人品低劣的男人,才是她的首先。 「我有成人之美,公子若是有心,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几张银票,递到谢让面前。 谢让舔了舔牙齿,笑得玩味。 第52页 苏蕊以为他嫌少,又加了一百两。「公子,人财两得的好事,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 谢让凤眼一挑,接过她手中的银票。真是路断有人架桥,他正愁没藉口再去侯府,没想到就有人给他递梯子。 苏蕊见他收了银子,心下一喜。 「公子是性情中人,想来颇知女人心思,更知道生米煮成熟饭的好处。」 谢让瞳仁泛冷,面上却是笑得一派风流。 这样的跳樑小丑,实在是碍眼。 苏蕊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欢喜得心花怒放。她倒要看看苏离被一个浪荡子夺去清白之后,不得不嫁到市井的时候,哭得有多惨。 她满怀期待地走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已是死人。 谢让把玩着那几张银票,那丫头肯定不知道自己的清白只值四百两银子。这事幸好是被他碰上了,如果是别人… 他眼芒如刀,杀意四溢。 不会有别人。 只能是他! 除非他死了。 第30章 苏离刚下马车,即有下人禀报,说是府上有客。主客是锦乡侯府的老侯爷,陪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儿子锦乡侯顾坤和夫人刘氏,以及曾孙顾彦。 顾家人此时上门,除了贺喜还有赔礼道歉。 荣归侯府爵位更替,这样的事情瞒不住。顾老侯爷得知后欣喜无比,当下便要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门贺喜,顺便提一提两家的亲事。如此一来,刘老夫人做过的事自然也瞒不住。气得顾老侯爷勃然大怒,他不能骂儿媳,只能把儿子骂得狗血淋头。 顾侯爷一把年纪,还挨了老父亲一顿骂,转头就狠狠训斥刘老夫人。刘老夫人心里也悔,早知苏家大房这么快就能翻身,她何必做恶人。不过一想苏家那个死丫头的厉害,她又暗自庆幸。 顾老侯爷和苏离的曾祖父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一起追随秦元帝四处征战,不知有多少次救下彼此的性命。他们兄弟之间的承诺,没想到在后辈看来居然是一句戏言,怎能不让他难受内疚。他执意亲自登门道歉,押着儿媳曾孙给苏家人赔礼。 顾坤觉得没脸,比起大孙子的亲事,他更在意锦乡侯府的面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都说是戏言,又何必再出尔反尔,没得让世人笑话。但是老父亲一意孤行,他又不能不陪着。 顾老侯爷一脸惭愧,态度十分诚恳。他先是让刘老夫人向杜氏赔罪,又说此事他不知情,他还认这门亲事,并且今日上门就是做主将两个小辈的亲事过明路定下来。 杜氏很敬重顾老侯爷,却没有应下。 「既然外面都传当年不过一句戏言,不如就此作罢。」 「君子一诺千金,我岂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顾老侯爷老脸惭愧,臊得无地自容。他光明磊落一世,没想到临老还被儿孙害得晚节不保。 苏敬中之前就听母亲说过顾彦找苏离的事,冷眼看着站在顾老侯爷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眼神并不是很和善。 顾彦低着头,没看出不情愿,也没看出诚意。 顾侯爷睨了自己的老妻一眼,刘老夫人站起来,老脸通红地嚅嚅着,「这些年两家没有再提此事,我以为你们也有自己的打算。此事是我煳涂,如今说开了也就好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忘推卸责任。 杜氏懒得理她,对顾老侯爷道:「如今世人皆知顾苏两家的亲事不作数,若是再传出结亲的消息,许是会让人多想。」 这个多想,当然不是亲事本身,而是顾家人的打算。先前大房失势时,顾家不认亲事。现在苏敬中接任侯爷,顾家人又上门提亲。到时候世人会怎么看? 顾老侯爷越发惭愧,对自己的儿媳更加不满。 刘老夫人不敢抬头,心里又气又恼。气苏家人得理不饶人,恼公爹丈夫不给自己脸面。她挤着笑,脸上的肥肉又僵又难看,「老妹妹,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别人怎么说我都认。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我受也委屈也无妨。」 还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恰在此时,苏离进来。 苏离先是和各位长辈一一行礼请安,然后乖巧地立在自家祖母的后面。少女容颜娇美稍显稚气,水眸中却似罩着一层寒霜。 顾彦看着这样的苏离,眼神复杂。 记得年少时,他随长辈来过荣归侯府,那时候他当然会留意自己未来的妻子长得哪般模样。小小粉嫩的一团,总是乖巧地跟在荣归侯夫人身边。听话懂事的姑娘他见过不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若说印象深刻之处,莫过于那双太过清澈的眸子,有着不符年纪的平静与淡然。 曾经他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但是随着年纪增长,继母和弟弟越发不容他,他开始想得更多。加上苏家大房日渐落败,他慢慢生出退亲的心思。 上次是他鲁莽,他以为像苏姑娘这般乖巧听话的姑娘,定然是通情达理之人。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同意退亲,反倒语出讥讽。事后他思及此事,羞臊之余还有一些气恼。此女表里不一,怕也是一个有心机的。哪里像霍四小姐那般通透知礼,每句话都仿佛说到他的心上。 如今荣归侯府的杂事已清,苏姑娘的父亲也承继爵位,这门亲事倒是可结。然而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更愿意娶霍四小姐那样的女子为妻。 第53页 顾老侯爷慈祥地问了苏离几句,对苏离是毫不吝啬的满口夸赞。 「两个孩子都是好的,瞧着就让人欢喜。」他笑呵呵地说。 苏敬中却道:「老侯爷,晚辈以为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顾老侯爷摆手,「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有气,此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我实在是无颜去见你祖父。君子一诺当值千金,亲事不能作罢。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意丫头受委屈。亲事一定,我便做主越过彦儿他爹,立彦儿为侯府世子。」 顾彦闻言,震惊抬头。 刘老夫人也是惊得脸上肥肉抖动,随后便是满脸欢喜。她不喜欢苏家的死丫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为了大孙子的前程,她愿意忍下这口气。日后等这死丫头进了顾家的门,她再好好收拾。 如果苏家人之前不知道顾彦的所作所为,这门亲事倒是可以考虑。只是他们知道顾彦私下找过苏离的事,听到顾老侯爷的话自然不会动心。 顾老侯爷以为自己这个承诺一出,亲事十拿九稳。再看苏家众人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心里升出几分不悦。他是长辈,屈尊来给晚辈道谢已是客气至极。何况自己让了这么一大步,稍微懂礼识趣的都知道借着台阶下来。 「苏小子,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他问苏敬中。 苏敬中面有难色,道:「老侯爷,世人常说好事多磨,我怕坎坷之后更是崎岖。我只有满儿一个女儿,不求她日后嫁入高门大富大贵,但求她下半辈子安稳顺遂。晚辈惭愧,怕是要辜负您老人家的抬爱。」 顾老侯爷心里的不悦更堪。他是刀山血海中过来的武将,怒气中不自觉就带了杀伐之气。「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不愿意认这门亲事?」 杜氏恭敬道:「并非我们不愿意,而是你们不愿意。」 顾老侯爷皱眉,「亲事是我和苏兄定下的,谁敢不愿意!」 刘老夫人连忙赔罪,让杜氏不要和自己一般见识。还说如果杜氏不解气,她可以下跪道歉。 苏离暗道,刘老夫人倒是一个豁得出去的。 她看向顾彦,心里有些膈应。这人一声不吭,可能是因为顾老侯爷的那句话动了心。或许在他看来不过是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就能换来侯府的爵位,定然觉得这买卖划算。 「顾老侯爷。」她突然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两姓结亲,意在交好。若是不情不愿,反倒不美。」 顾彦可能是猜她会说什么,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苏姑娘,上回是我一时想岔。我本意并非冒犯姑娘,而是思及自己处境堪忧,不想拖累姑娘。」 苏离真想为他叫一声好,这个理由找得不错。所以男二也并非书中描述的那样深情,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娶别的女人。 顾老侯爷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 苏离便把顾彦找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刘老夫人表情激动,心疼不已,「我家彦儿最是懂事,他肯定是怕自己不了你荣华富贵,不愿耽搁你的前程…」 「难道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姑娘举止亲密,呵护有加也是因为懂事?」苏离的话可谓毫不留情。如果顾彦执意不娶她,她还要高看一分,如今这样算什么。 顾老侯爷脸一沉,怒问顾彦,「可有此事?」 顾彦想否认,但一想到霍四小姐,他又开不了口。那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不应该被人诋毁。 苏离可不想再和他们绕弯子,直接挑明,「当时正在闹市之中,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人亲眼所见。顾大公子不会不承认吗?若真是如此,岂不是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杜氏适时出声,「老侯爷,既然您的曾孙已有心上人,这门亲事还是不作数的好。免得互通交好不成,反倒生出一双怨偶。我自己多年深受其害,万不能让我的孙女重蹈覆辙。」 话到这个份上,顾老侯爷还能说什么。他气得面色脸青,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要不是儿子内宅不修,又怎么养出这样的曾孙。 刘老夫人想为自己的孙子辩解,一想到公爹此前气得险些休了她,她又不敢开口。心里恨透杜氏和苏离,心里诅咒苏离嫁不出去。 顾家人走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难看,顾老侯爷更是一言不发。直到出了荣归侯府的大门,他才无比失望地看了自己的大曾孙子一眼。 顾彦口中泛苦,心里更是起起落落挣扎犹豫好不难受。 顾老侯爷一声嘆息,失望之余下定某个决心。他朝后面的刘老夫人看去,目光凌厉让刘老夫人心口发凉。「你身体不好,府里的事别再管了。收拾一下,过两日搬到城外的庄子里静养吧。」 「父亲!」刘老夫人不好的预感成真,这和休了她有什么区别。「您不能这么对我!」 顾老侯爷不理她的哭喊,沉着脸上了马车。 刘老夫人打算撒泼,他们刘家对公爹有恩,公爹怎么能忘恩负义。可是顾侯一个冷刀子过来,她吓得脖子缩了缩。 「你若是敢闹,我就送你回老家。」 一句话成功让她偃旗息鼓,不敢哭闹。她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大孙子,慌慌张张地跟上自己的丈夫。 那边苏家人说了一会话,杜氏觉得有些乏。 苏离扶自家祖母去内室歇息,至始至终眉头紧皱。杜氏以为孙女是为亲事烦恼,拍着她的手说会替她再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第54页 「祖母,我不想嫁人。」苏离说。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陪着自己的家人。 「傻孩子。」杜氏失笑。 苏离不觉得自己傻,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嫁人之后不仅要融入另一个内宅的是非之中,极大可能还要容忍丈夫的一堆姨娘妾室和庶子庶女。如父亲和母亲这般恩爱的能有几人,她不认为自己会和母亲一样幸运。 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种感觉没由来,不知从可起,也不知为何起。明明她步步为营,已经将害他们的人赶出侯府,为什么她还会有这样的失落感。 或许是累了。 她想。 可是早早洗漱上床,却迟迟不能入睡。好像有什么事繁杂在心间,细细去想又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直到夜深人静时,窗外飘来淡淡的药香,她才惊觉自己所有的纠结来自哪里。 是谢让。 这个混蛋招惹了她! 她板着小脸推开窗户,果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凤眸。 「满满,我有好好听你的话,不会再来找你。这次我是真的有事,不得不找你。」谢让小心讨好地看着她,将四百两银票递过来。 苏离没有接。 谢让不知从哪里摸出扇子,摇了两下。 夜风寒凉,他还真是要风流不要命。 「今日有人找上我,让我帮她办一件事。」 「什么事?」 「那人给我四百两银子,让我用美色接近你,然后毁你清白坏你名声。」 苏离水眸泛冷,「谁?」 谢让道:「你那个堂姐。」 苏蕊。 倒是不意外。 苏离心下一沉,「你答应了?」 谢让点头,嗯了一声。 气得苏离一拳过去,手却被人握住了。 「满满,你怎么能动手?你看你这手生得白白嫩嫩的,万一打疼了怎么办?你要是心里不痛快,你招唿一声就行,我替你打!」 「闭嘴!」苏离美目喷火。 这个混蛋怎么能答应,简直是无耻至极! 「你说你,也不让我把话说完。如果我不答应,她肯定会再找其它人。与其让她找一个真正的登徒子,还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你说是不是?」 苏离神情稍缓,她两辈子都是稳重的人,不知为何一遇到这个人,她的情绪总能轻易被挑起来。 「算你识相。」 「你不生气了?」谢让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 苏离从他手里抽过银票,冷笑,「看来我的清白比我的命值钱。」 上回有人出两百两活埋她,这次又有人出四百两买她的清白名声。 「对于女子而言,清白比命贵。」谢让说。 「那是别人。对我而言,生命是最贵的。哪怕我没了清白,没了名声,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无论身处何等境地,我都想认真活下去。」 谢让看着她,凤眼幽深。 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他也依然没有放弃。 他和满满,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苏离捏着银票,眼神如冰。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还真是太仁慈了。既然如此,她不回一份大礼是不是不合适? 她将银票递给谢让,道:「找个人,按她的法子送她一份回礼。」 谢让不知想到什么,凤眼弯成月牙。这丫头说让他找个人,没有让他出手。他心里雀跃着,瞳仁中盈满欢喜。 「我一定给你办得干净漂亮。」 「你?」苏离大怒,这混蛋还想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我怎么了?」谢让心花怒放,面上还装出听不懂的样子。 苏离气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银票,「这事不劳谢公子费心,我另找人去办。」 「满满,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公子帮过我太多,我心中很是感激。」 真生气了。 谢让不敢再玩,赶紧说:「我认识的人多,随便找个人也能办成此事,你就不要再找别人了。」 苏离已经冷静,淡淡地道:「不必了。」 「满满!」谢让见她要关窗,心下一急拉住她的衣袖。 「放开!」苏离怒火又起,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不愧是天下最骯脏之地长大的人,还真是演得一手好戏。「我并非谢公子认识的那些女人,谢公子若是再不放手…」 「我知道,你就拿银针扎死我。」谢让的语气不再是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反倒多了几分认真。正是他语气的这番变化,让苏离越发恼怒。这样的声音,和他在霍清音面前说话的语气更加相似。 苏离勐地一甩手,冷冷地看着他,「谢公子,看在我们以往的交情上,这一次我不和你计较。再有下一回,休怪我不客气!」 窗棂被人一只修长的手抵住,根本关不上。 谢让一个翻身,便从窗户处跃了进去。 苏离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已被人堵在窗台上。她的双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完全无法动弹。 「谢让!你快放开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你的那些红颜知己!」 谢让刚才是情急,那种心底滋生的恐慌让他感觉自己如果不做些什么,或许他就要失去仅有的一丝光亮。他的瞳仁中全是少女的身影,像是填满他过往岁月所有的荒芜。他不想放手,哪怕是饮鸩止渴。 第55页 忽地他想到什么,一时间胸腔如鼓擂。 「满满,你是不是在吃醋?」 第31章 吃醋二字似火球落入平静的湖水,激起千层堆雪般的惊涛骇浪,伴随着滚滚的热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将苏离所有的理智吞没。 她愣住了。 这两个字太过荒唐,从谢让的口中说出来,又有些说不出来的轻浮。她应该狠狠推开眼前的人,并且回之以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不可能! 她想抽开自己的手,无奈男人的手修长有力,一只大手将她的双手反困在身后,如石锁铁链坚固难缠。 「谢让,你放开我!」 「满满,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药香渐浓,似龙涎又似麝香。 这是血树红花毒性发作时的气味,此毒有着天下最名贵的香味,恰如名花配奇香,方能不负花开时的盛名。 苏离瞧见他脸上颈间隐约突起的血管筋脉,一时有些心软。便是将来他能解毒,过往的岁月该是何等的煎熬痛苦。一个答案而已,她又不是给不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发作。 「没有。」 谢让眼中的光亮黯淡,仿佛风雨的前夜,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压抑。风吹不动遮天的云,星月像是永远不会再现。 他在期待什么? 不堪的出身、破败的品行,难道还能奢望有人会为他动心?该是多么眼瞎的姑娘,才会看上他这样的人。他松开手,往后退一步。不多会的功夫,血管筋脉恢復正常。那双凤眸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晦涩,像极无星无月的黑夜。 他的人生,本该无光。 苏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手依然像是被人包握着,上面还残存着那温热的力道。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不想去理会什么破书。 若是她一人,她完全可以由着自己的本心,哪怕是最后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但是她不能,她身后还有祖母父母,以及和那本书牵扯最深的兄长。 思及书中他们一家人的结局,她的心又冷硬起来,不管眼前的人有多可怜多值得同情,那都不是她应该在意的事。 「谢公子若是无事,可以走了。」 谢让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印刻在自己的眼睛里。许久之后他朝苏离行了一个礼,纵身跃出窗外。 夜归于黑暗,苏离却是一夜未眠。 她想经过此事,谢让应该不会再出现。 如此也好。 本来就是不应该有交集的人,短暂的偏离轨道之后又会回到自己原来应该走的路。谢让走的是通天路,那是世间最为尊贵的一人梯。而她前面的路不过是乡道,处处充满着普通平凡的烟火气。 十天后,苏蕊出嫁。 在世人眼里,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尽管杜氏等人不想再和那些人有什么牵扯,面子上的礼数还是会顾及一些。 贺礼是要送的,不重也不轻,堪堪过得去。 如今苏家二房住的宅子是方氏的陪嫁,两进的院子住着一家人并下人婆子,在寻常人眼中算得上高门大院。但在住惯侯府的人看来不过是方寸之地,逼仄窄小极不适应。 正屋住着方氏和苏敬北夫妇,苏敬北已经被放出来。东厢是他们的两个儿子,西厢住着女儿苏蕊。院子里吵吵闹闹,屋子里不时传来哭声和骂声,看着不像是嫁女儿的大喜之日,反倒是像是在办丧事。 苏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想嫁给那个人,更不想就这么嫁了。没有名动圣都城的聘礼,也没有十里红妆。墙角边堆放的几个箱子,就是她全部的嫁妆。而那家人的聘礼,加起来都装不满两个箱笼。 她不甘心! 原本她是侯府的姑娘,再是庶女也不会嫁得如此寒酸。何况她以为自己会成为侯府的嫡女,出嫁那日必是人人羡慕。 外面的婆子惊唿侯府来人时,她勐地抬头,便看到有人掀帘进来。芙蓉面上笑意浅浅,紫衣流泄华美无比。纵然首饰简单,亦难掩其贵气与貌美。似那脱尘的明珠,单单是站在那里已足够耀眼。 「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堂姐道喜。」苏离从容进屋,眼尾似是不经意扫视屋子里的布置,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是苏蕊知道,这个堂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想不明白,被世人嘲笑的不应该是苏离吗?为什么会是她? 难道? 「是你,是不是你?」她想朝苏离扑过来,被侯府的下人拦住。 所有人一头雾水,只有苏离听懂她话的意思。这个堂姐,还真是少有的聪明,可惜聪明没用在正途上,白白葬送自己的前程。 「堂姐问什么,我听不明白。堂姐一门心思想嫁进锦乡侯府,如今心愿得偿,莫不是欢喜得疯了?」 苏蕊要嫁的人,正是锦乡侯府的公子。 「你给我出去!」到了这个地步,苏蕊再也无法假装端庄。 苏离完全无视她的愤怒,淡淡一笑,「堂姐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为何如此失礼?若是让锦乡侯府的人看见了,怕是不太好。」 苏蕊心口起伏,恨不得上前挠花这个堂妹的脸。 她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何可惧! 二房办喜事,来贺喜的人极少。 除了三房的人,就是苏离。 第56页 方氏柳氏都在,二人的脸色并不好。方氏眼睛肿着,显然是哭过。柳氏怪苏蕊不自爱,与人做出那等荒唐事,连累自己的女儿也跟着名声受损。他们两房人如今和普通人差不多,便是不为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也不敢再得罪侯府的人。何况侯府能来人送礼,说出去是给他们长脸。他们再是心里不痛快,表面上还要做做样子。 柳氏出来打圆场,「离儿,你堂姐是欢喜太过,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你莫和她一般见识。」 「我当然不会和她计较,也确实为她开心。旁的不说,只说侯府的老夫人,对堂姐还是很满意的。堂姐嫁过去后,有这么一位曾婆婆护着,想来别人也要给几分面子。」 方氏嘴里发苦,那个刘老夫人喜不喜欢蕊儿还两说,她眼下根本不住在侯府,而是去京外静养了。指望她给蕊儿撑腰,怕是指望不上。她不喜欢大房的人,也不喜欢苏离。如今大房承爵,他们二房什么也没有,说不怨恨是假的。她是又恨又嫉妒,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笑得勉强又尴尬,藉口让她们姐妹俩说会话,自己还有事要忙。她一走,柳氏也没有多待,屋子里只剩下苏离和苏蕊。在她们看来,苏离就是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好防备的。 苏蕊气极,愤怒于亲娘的煳涂,到了今天还没看清这个堂妹的真面目。 「你礼也送了,喜也道了,我就不多留了。」她冷冷地下逐客令。 苏离也不恼,道:「我确实不便多留,毕竟我还要名声。」 「我就要嫁进锦乡侯府,谁说我名声坏了?」 「倒也是,你一门心思想嫁给顾公子,如今得偿所愿,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开国功勋的锦乡侯府,对于你一个父兄白身的女子来说,那可真是攀上了高枝。」 二人一来一往,再无伪装。 苏离口中的顾公子非顾大公子,而是刘老夫人庶子的庶子,可谓是根正苗红的庶出。那位顾六公子她见过,正是那日与谢让一起凭栏说话的男子。 苏蕊快要气疯了,已经肯定这事和苏离脱不了关系。「一定是你做的,你好狠的心!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害我!」 苏离皱眉,「堂姐说的话越发叫人煳涂,什么事是我做的?是我按着堂姐的头,让堂姐和顾六公子见面的?还是我绑着堂姐和顾六公子无媒无聘入的洞房?」 都没有。 苏蕊暗恨,是她自己轻信于人。 顾六公子说他自己偷听到那日她和谢公子说的话,主动提出帮她达成心愿。还说事成之后不要银子,只要她帮自己约苏离出去。 她一时鬼迷心窍,失了防心。 醒来时,她和顾六公子睡在一张床上,还被搜查客栈的官差们撞个正着。如此一来,由不得她补救,一切既成事实。每每思及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群男人瞧去身子,她就恨不得杀了顾六。 为了遮人耳目,她不得不嫁给对方。她不想嫁,但是她不想死。失了清白的姑娘,除了嫁人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要嫁进锦乡侯府。母亲安慰她,好歹是侯府公子,说出去也不算太丢人。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以他们家如今的境况,确实也没什么好姻缘。然而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见到这个堂妹时,全部变成了怨恨。 「苏离,你以为我嫁得不好,你就能称心如意?」 「苏蕊,你好不好与我何干。我有句忠告给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不成反害己。」 「你,你别得意!」 「有堂姐你的教训在前,我是万万不能再上同样的当。」 苏蕊指甲掐进肉里,那个谢公子是花中老手,手段定然不比顾六公子少。她倒要看看真到了那一天,这个堂妹还笑不笑得出来。谢公子可比不上顾六公子,到时候看谁笑话谁。 苏离临出门之际,突然回头。 「我是真心为堂姐高兴,想来日后能日日见到顾大公子,堂姐也会很开心。」 苏蕊气极,险些失态。 心上人近在咫尺,她却是他人妇,叫她情何以堪。这个苏离,以往真是小瞧了,没想到心思如此之深。 苏离从容出去,一眼能将宅子看得清楚明白。宅子太小,正屋和东西两厢都住了人,许氏住在哪里? 她闻着小偏房传出来的复杂气味,眼里尽是讽刺。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还是害得全家人被赶出侯府的罪人,瘫痪在床的许氏能有什么好日子。她来了这么久,小偏房里没有任何动静,想到到了这个地步,那个女人还想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万因必有果,怨不得别人。 她没有急着回府,而是让车夫去半日堂。 一是给高神医送谢礼,二是还谢让的人情。她不是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更不喜欢欠债。苏蕊的事,她要承谢让的人情。 马车一路未停,直接停在半日堂门口。 胡掌柜和赵大夫当归等人在铺子里忙活,苏离熟门熟路的去到后院。高神医正在后院晒太阳。旁边小桌是摆着一套茶具,浓浓的药香中伴随着茶香裊裊,看上去十分惬意。 「苏丫头来了。」高神医眯着眼坐起,示意她过去喝茶 苏离也不和他客气,熟稔地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眼神若有若无的朝院外看去,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木门。 第57页 半日堂的后院她来过很多次,以前也曾经注意到后门对面的那座宅子,但从未见过谢让。她想或许是因为谢让喜欢昼伏夜出,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碰到过。也或者是他和高神医有意避嫌,故意不露面。 一杯茶下肚,她对高神医道:「谢公子曾经帮助过我,我想着还他一份人情。」 高神医闻言,眼眸微动,坐直身体。 「哦?你说的可是那位谢公子?」他指一下谢让的院子。 苏离点头,「先生与他可相熟?」 高神医摸着短须,眯起眼睛,「都是邻里,自然认识。」 苏离笑笑,不再多问。 没想到如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演戏。 茶香和各种药材混和的气味中,她忽然捕捉到那缕特别的药香。眼尾稍稍一抬,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屋。 「到底男女有别,我和他私下见面到底有些不妥,再者我看他虽然名声不太好,为人倒是有几分骨气,怕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我听说他没有亲人,日子也过得有些拮据,心想着他或许有时候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日后若是他无钱治病,还请先生施以援手,银子放在先生这里,权当是抵消他日后的诊金。」 她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高神医目光复杂,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不要和他有所牵扯的好。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不必同情他。」 「他到底帮过我,我不过是略尽一些绵力。之所以找上先生,也是怕旁人看到误会。」 「他名声那么差,品性也不好,你就不怕他讹上你?」 「不怕。」 苏离心想人家堂堂皇子,怎么可能讹她一个臣女。那人虽然嘴上没个把门,行事也有些不着调,但还算听话。至少在她的银针威胁下,他还是很乖的。 高神医没再问,伸手接过银票。 「这个好说,以后他若是病了,我就打着免费的名头替他看病。只是你这丫头做好事不留名,不觉得吃亏吗?」 苏离笑笑,「若只为名,那便不是行善。」 高神医大笑,「说得好,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性子。」 这时药铺里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她还以为是病人。 高神医面色一沉,明显有些不耐,「济世堂的那个林家丫头,说什么想找我请教,真是烦死了。」 他名头极大,以往也有不少人想入其门下。这些年来他拢共收了赵远志一个弟子,可谓是少得不能再少。寻常的大夫郎中,若能得他指点一二,无异于镀金一般。济世堂的那位女大夫,怕也是这般想法。 过了一会,等到药铺的人离开后,她辞别高神医。 她前脚刚走,旁边小屋的门从里面打开。 谢让脸色略显苍白,凤眼沉沉。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桌前,修长的手指捏起那张银票,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想不到她居然避嫌至斯,怕是以后都不愿意再见自己。 腥甜在心口翻涌,他捂着嘴勐烈咳嗽起来。 「公子。」高神医目光担忧,「不可多思。」 谢让唇边的苦涩更深,他连多思都不可以,哪里来的资格对别人生情。不悲不喜,无伤无感才是他的宿命。 他捏着银票的手如竹如玉,轻垂眉眼的姿态更是恍若天人。这般矜贵无双的男子,本该是锦绣金玉中可望不可及的珍宝,哪里会沾上世俗中的半点尘埃。 高神医的眼中不掩惋惜,还有一丝愧疚。 因祖父一时之疏,才失了那为祸世间的毒。当年推动了江山更迭,后来又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若是不能给这孩子解毒,他有何面目去见祖父。 「公子,过几日我便出京,听说有人在澹州见过那人。」 「有劳先生了。」 谢让将银票叠起,珍而重之地收好。 高神医看到他的动作,心下一声嘆息。 第32章 济世堂今日没有义诊,进出的病人却是不少。比起半日堂的冷清,可谓是生意兴隆。苏离略扫一眼,便移开视线。对于医者而言,生意好并不是什么喜事。 当她的余光看到从药铺出来的霍清音时,她突然有种命运难以抵抗的错觉。有些事越是想避免越是会遇到,有些人也是如此。 霍清音面色发白,身边的丫头手里提着几个药包,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位霍四小姐又受伤或是又生病了。 苏离颇为纳闷,南山公府好歹是顺朝第一世家。纵然府里的庶女再不受宠,也万没有自己出门抓药的规矩。每次见到这位女主,不是被人欺负就是独自伤神,谁见了不说一句可怜。但是谁又能想到,如今的小可怜以后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主僕二人也看到苏离,那丫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 「姑娘,你好心提醒别人,害得自己被大姑娘责罚。那人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也不知感激。」 那日当着一众贵女的面,霍玉珠不会太过为难霍清音。客走宴散之后,才是霍清音真正受罚的时候。在霍玉珠眼里,所有的庶妹都是下人。下人是做粗活重活的,天生就应该侍候她。霍清音被罚给她洗衣服,打水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这才有出门抓药一事。 离得不算远,那丫头又是故意说给苏离听的,苏离想不听到都难。原来女主此次受伤,还是与自己有关。 第58页 这可真是她的罪过。 霍清音低声喝斥那丫头,「闭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姑娘,你就是太好心,奴婢是为你不值。」 「大姑娘就是那样的性子,我早已习惯。」 「可是…」 那丫头还想再说什么,被霍清音用眼神制止。 霍清音歉意地看向苏离,福了福身。 苏离想,如果霍四真是因为自己而被霍玉珠责罚,那么这个人情不能欠。或许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纵然避得了一时,却避不了一世。眼下女主还未冒头,她远着避着倒是可以。一旦对方地位越来越高,她一个臣女避无可避。 思及此,她走上前。 「霍四小姐,你受伤了?」 「老毛病,不碍事。」霍清音怕她不信,又补充一句,「我身子不太好,一年里常会病个几回,煎点药喝一喝就好。」 那丫头欲言又止,表情委屈。 苏离道:「上次多谢你提醒。」 「苏姑娘不嫌我事多就好,我大姐性子直爽,还望你不要同她计较。」 那丫头终于出声,「姑娘,大姑娘罚你用冷水洗衣服,你…」 「风清!」霍清音低斥,「你闭嘴!」 风清不甘地闭了嘴,一副为自家姑娘不平的样子。 苏离不傻,当然看得出来主僕二人是在做戏。只是这人情无论如何也要还,就算她不想和霍清音交好,但也不能让对方对她心存疙瘩。有些人得罪不起,也没有必要得罪。 「若不是因为我,霍四小姐也不会被罚。」 「苏姑娘,你不必如此。我大姐向来看不惯我们这些庶女,便是没有那日的事,她也会找藉口罚我。」 苏离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揣摩她是真的善解人意,还是别有所图。 这时风清又开口了,「姑娘,过两天就是你生辰,谁都不记得,你还受了伤…」 「风清,你今天话太多了。」霍清音面有薄怒,语气凌厉了几分。 苏离微微一笑,既然承了对方的人情,又得知对方要过生辰,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南山公府走一遭。 「霍四小姐生辰之日,我必定登门道谢。」 「…苏姑娘,你…真的不怕…」霍清音未说出口的话是以苏离侯府嫡女的身份,真的愿意和一个庶女交往,难道不怕被人笑话吗?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内心深处压根不在意什么嫡庶,她所受过的教育是人人平等。苏离是侯府嫡女又如何,她可不认为自己与对方交往是高攀。相反,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后是谁高攀谁还不一定。 「这有何可怕的,我承了四小姐的人情,没道理还要避嫌。」 听苏离这么说,那叫风清的丫头终于有了好脸。 霍清音还在那里犹豫,「苏姑娘,上回的事真不怪你,你真的不必如此。谢不谢的万不能再说,若是你真的愿意来贺我生辰,我感激不尽。」 「我一定去。」 相互道别之后,苏离上了马车。 今日之事说巧也是不巧,不管霍清音是有心还是无心,她都入了局。讨好一个人或许不那么容易,得罪一个人却是在言语分寸之间。 她可以不亲近霍清音,但绝对不能得罪。如果得罪了未来的皇后娘娘,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杜氏和杜沉香得知她要去南山公府给一个庶女贺生辰,皆是一脸的不理解和不贊同。苏离说了那日在南山公府发生的事,婆媳二人沉默许久。最后她们还是同意苏离去一趟霍家,不管别人如何看,问心无愧即可。 苏离备的礼不轻,有贺生辰的礼还有谢礼。 当南山公府的门房听到她是来拜访四小姐时,那惊讶的表情像是听到什么离奇的故事。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门房立马去府内通报。等她进了霍府时,府中的各房主子都知道今日荣归侯府的嫡女上门来给霍清音贺生辰。 霍清音看到她,先是不敢置信的眼神,随后才是欢喜。 说是生辰,其实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霍清音的姨娘早逝,她一个没人护佑的庶女能平安长大已是易,又怎么会有人记得她的生辰。桌上的几样点心是她自己张罗的,倒是还算过得去。 如果是原来的霍清音,恐怕连一碗长寿面都吃不上。但是现在的霍清音不一样,虽然在别人眼里还是一样的透明,事实上却已经有许多不寻常之处。比如说她一介庶女,居然还能和侯府嫡女有来往。 苏离前脚才进她的屋子,后脚霍玉珠就到了。 霍玉珠往正位一坐,似笑非笑地睨着苏离和霍清音,圆润的脸上尽是高傲与不屑。 「老四,有客人到访,你还不去泡茶?」 桌上已有泡好的茶,霍玉珠是故意打她的脸。 这样的情景,苏离早有预料。 霍清音咬着唇,「大姑娘,苏姑娘是我的客人。」 「怎么?你怕我吃了她?」霍玉珠越发张狂。 苏离道:「四小姐去忙吧,我和霍大姑娘说会话。」 那日大庭广众之下霍玉珠都找她的麻烦,私下里更是不会客气。论身份,她不比对方低,自然也不用觉得低人一等。 霍清音一脸歉意地退下去,屋子里只剩下霍玉珠和苏离。 第59页 苏离坐在客位,神情从容。 霍玉珠长得胖,相貌也只是中等,平日里最不喜欢长得比她好看的姑娘。「你堂堂侯府嫡女,居然和一个庶女交好,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还是说你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恬不知耻自甘下贱。」 「霍大姑娘可知何为恬不知耻,何为自甘下贱?」 「如你这般,便是。」 「我行得正坐得端,哪里恬不知耻,哪里自甘下贱?」 「你缠着顾大公子就是恬不知耻,你和老四来往就是自甘下贱!」 苏离也不气,在她眼里霍玉珠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她淡淡地睨过去,将对方从头到尾扫视一番。「霍大姑娘喜欢顾大公子?」 霍玉珠被说中心思,胖脸微红。 她霍玉珠看上谁,那就是谁的福气。 「是又如何?」 「不如何,你们还挺配的。」苏离说。 霍玉珠瞬间哑火,双颊飞起红云。这个苏离,还挺会说话。她说自己和顾大公子很配,算她还有点眼光。 「你…真的觉得我们般配?」 「很配。」 一个满脑子算计,一个脑子空空,确实很配。 霍玉珠原本是想羞辱苏离的,没想到苏离来这么一手,倒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世人都说顾大公子如何谦谦有礼如何温润如玉,她暗地底地喜欢对方,心里却是无比自卑。从未有人说过她和顾大公子般配,她一直以为自己配不上对方。 这个苏离,或许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讨厌。她心里已经看苏离顺眼许多,有意想听到更多中听的话,面上却还要端着架子。 「你这人还挺识趣,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苏离依旧云淡风轻,「霍大姑娘雅量,让人佩服。」 霍玉珠脸有得色,还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苏离如此会说话。她本就是一个大度之人,是那些不长眼的不识相。早知道这人嘴甜又知趣,她刚才真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她完全忘记那日苏离骂她脸大和脑子是木头疙瘩的事。 「你也不错,虽然和我不能比,但比起其他人也是不差的。顾大公子你配不上,至于别的公子,你找谁都可以。」 苏离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多谢霍大姑娘提点。」 霍玉珠心里的火已全散了,感觉自己今天办了一件大事。原本想着藉机为难一个这个苏离,让对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人如此上道。 她抬着下颌,高傲地像一只斗胜的锦鸡,「你记住就好,莫在日后犯了我的忌讳。」 苏离心下好笑,这个霍玉珠倒是很好煳弄。 霍清音泡好茶进来,屋子里完全没有剑拔弩张之感,也没有任何争吵之声,她心中疑惑无比,下意识多看了苏离两眼。 苏离面色如常,道一声辛苦。 霍玉珠轻哼一声,「她就是奴婢身子小姐命,这些活该是她做的。我看你也是一个有礼数的人,我劝你以后莫要和这些低贱之人来往。走吧,去我院子里坐坐。」 霍清音心下一惊,方才到底发生何事,嫡姐为何对苏姑娘改观如此之快?她这个嫡姐十分难计好,任是她费尽心机也仅能是过得比其他的庶姐妹好一些。 苏离没起身,道:「上回霍四小姐因我而受罚,今日我是特意上门道谢。」 霍玉珠白胖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难堪,冷哼一声,「我请你,是看得起你。既然你不知好歹,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大姑娘,苏姑娘不是那个意思…」霍清音一急,也不知怎么的就和起身往外走的霍玉珠撞个正着,稍烫的茶水洒了霍玉珠一身。 霍玉珠一声尖叫,抬手就给了霍清音一巴掌。 电光火石的瞬间,霍清音已经跪在地上,半边脸肿出一个巴掌印。 「大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你个贱人,你竟然敢烫伤我,看我不打死你!」 霍玉珠再次挥掌,被苏离制止。 苏离看着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霍清音,隐约知道对方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所为哪般。这个局她不入也得入,就是不知道女主为何选中了她。 「霍大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姑娘,你不会是想管我南山公府的家事吧?」霍玉珠是什么人,那可是南山公府的明珠,谁敢给她气受。 茶水不烫,她的皮肤只是微微泛红。 苏离不想管南山公府的家事,可是女主费尽心思将她扯进来,由不得她不管。她只是有些想不通,若是想找一个人见证霍玉珠如何欺辱庶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除非女主还有别的目的。 「大姑娘,是我不小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苏姑娘。」 「当然是你的错,你这个贱人,你是不是早就存了坏心想害我?」霍玉珠推开苏离,作势又要掌掴霍清音。 突然她尖叫一声,捂着手腕痛得跳起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锦衣华服赫然而立。 是他! 苏离和霍清音同时望过去。 霍玉珠不认识来人,但她从对方脸上的金质面具猜到此人的身份。做为南山公府唯一的正经姑娘,她当然知道四皇子时常会来公府找曾祖父下棋。 她心下一慌,赶紧上前行礼。 「四殿下!」 第60页 果然是四皇子。 苏离和霍清音齐齐心道,却是一个心冷,一个心喜。 堂堂皇子出现在一个庶女的院子,还出手教训了正在为难庶女的嫡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四皇子对小庶女动了心,意味着书中的剧情已经开展。 四皇子面具后面的那双眼一直在霍清音身上,此女性情豁达,从不怨天尤人,没想到平日里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方才霍大姑娘要做什么?」 「殿下有所不知,臣女这个庶妹粗手粗脚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用滚烫的茶水泼臣女一身。方才荣归侯府的苏姑娘也在,不信殿下可以问她。」霍玉珠一边说,一边伸出被烫的手。可惜除了略红之外,实在看不出任何受伤的样子。 苏离被推到人前,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心里泛起莫名的滋味。他果然很在乎霍清音,为了给霍清音出头不惜涉足公府后院,插手姑娘之间的龃龉。 这个混蛋明明有了心上人,为什么还要给她那样的错觉? 不等她开口,霍清音已经请罪,「殿下,大姑娘说得对,是臣女不小心失手,溅了大姑娘一身的茶水,大姑娘罚臣女是应该的。」 四皇子没有进屋,没人能看清他面具下的表情。 他冰冷的目光看向霍玉珠,「霍大姑娘莫要忘了,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并非你的下人。」 霍玉珠气极,四皇子居然为这个贱人出头。 凭什么? 「四皇子,我母亲…」 她想说她母亲姓霍,她是随母姓。 其他的庶妹不应该姓霍,他们应该姓李。 四皇子显然瞧不上她的出身,声音寒凉,「整个南山公府,无一人是霍氏的血脉,霍四小姐如此,霍大姑娘亦然。」 霍玉珠脸色一白,像被人当众扯开了面皮。四皇子怎么能这么说她,她和这些庶女不一样,她怎么能和她们一样! 她一跺脚,哭着跑出去。 霍清音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无声的哭泣更容易打动人心,尤其是男人的心,四皇子面具后的眼睛明显带着几分怜惜与欣赏。 苏离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不仅见证了霍玉珠的跋扈,更见证了男主和女主互生好感的时刻。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再一次提醒她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然而她所看到的场景又是如此的可笑,可笑她险些因为这样一个男人乱了心。 风从外面吹来,带来各种各样的气息,还有独属男人身上的那种松竹香。她屏住唿吸,再次深吸一口气。 没有药香! 隔着一道门,男女主之间初生的情愫在相互碰撞。 苏离再没有眼色,此时也应该告辞。 她恭敬地低头出去,经过四皇子身边时稍顿一步。松竹香不浓不淡,说不上好闻或是不好闻。但无论她如何屏息深吸,依然没有闻到熟悉的药香。 仿佛是剎那间的功夫,压抑的心湖重新盪起涟漪。一层一层地往外推开,扩散至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轻松。 他不是谢让! 第33章 一模一样的身材,相似的声音,还有同样的面具,但他的身上没有血树红花独有的药香,所以他不是谢让。 那么谢让又是谁? 为何会与四皇子如此之像? 须臾间,苏离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谢让是四皇子的替身! 皇室中人最是惜命,也最喜欢蓄养死士暗卫还有替身。谢让出身低贱,又和四皇子长相相似,最是容易被选中。所以当年他之所以会中毒,是代四皇子受过。 是这样吗?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她也无人可问。四皇子不会死,他会成为将来的皇帝。如果谢让不是四皇子… 会死! 她不是一个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的人,两辈子加起来除了家人,谢让是唯一的例外。 从南山公府到半日堂的路不算太远,她感觉马车走了很久,久到她回忆完自己的上辈子,又重温了这辈子的时光。 无疑,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卷进未知的漩涡,谢让是她的救命恩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他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如果她死了,书中的剧情就会重演。她没死,才有如今一家人的阖家欢乐。她告诉自己不仅因为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还因为对方是个有用的人。 所以她要救谢让! 半日堂的门口冷清如故,胡掌柜在柜檯前打着算盘算帐,当归在整理药柜里的药材。赵远志和平时一样,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钻研医术。 她和几人打了招唿,借用胡掌柜的笔墨写了什么东西,然后直接去到后院。 高神医在晒太阳,医书盖在脸上,似乎是睡着了。听到动静「唿」地坐起来,看到是她后呵呵一笑。 「苏丫头,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苏离搬个凳子,坐到他身边。 「先生,我今日在南山公府看到那位公子了。」 高神医掀起一只眼皮睨她,眼底闪过精光,「你是说你在南山公府看到那日我带你去见的那位公子?」 「正是。」 「你是如何见到他的?」 苏离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不错过高神医脸上的任何表情。在她说到四皇子出现在霍清音院子里,高神医的眉头很明显皱了一下。 第61页 一个皇子,贸然出入未出阁姑娘的院子,平白无故替一个庶女出头,显然有些不寻常。以霍清音的出身,真是要传出什么闲话来,怕是连个皇子侧妃都捞不上。 苏离引出四皇子,当然不是想谈论这个人本身。她借着这个人再次提起血树红花之毒,告诉高神医她最近细细琢磨此毒,约莫有了一些心得。 果然,高神医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 他摸着鬍鬚,问苏离有何见解。 苏离取出刚才写的东西,递过去。 「先生,这是我想出的解药之方。」 解药? 这两个字让高神医神情为之一震,他几乎没有控制自己的激动将方子接过来一看,顿时一拍大腿站起来。此方与他多年研究出来的方子仅一味药之差,这个孩子没能继承他的衣钵,实在是太可惜了。 苏离看出他的激动与震惊,心中很是羞愧。 方子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外婆教给她的。从小到大她不知背过多少稀奇古怪的药方,以前总觉得不会有用到的一天,没想到再世为人,竟是一一派上用场。 高神医失态很快平復,他眼中的希冀渐淡。此方与他自己的方子相似,那味药的药性也接近。他的方子没能解那个孩子的毒,这个方子应该也不能。 他轻轻一声嘆息,将方子放在桌上。 苏离道:「先生,可是方子不行?」 「丫头,不瞒你说,老夫先前也想出一个方子,与此方极似。」 苏离当然知道光凭药方解不了谢让的毒,还得有药引。 「先生能否告知,那位前辈姓甚名谁?」 高神医目光微动,「丫头,你是说…?」 「药引。」 药引二字,让高神医眼神一变。 和他想的一样! 这丫头不入杏林,实在让人惋惜。 苏离听外婆说过,血树红花之毒为一隐世高人最为得意之作,凡是痴迷医术之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怪癖。所以这毒是以制毒之人的血为介,解毒也需以本血为引。 若想给谢让解毒,势必要找到那位前辈或其后人。当苏离听到高神医说出叶秋寒三个字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等闲不知春风冷,无人识得叶秋寒。 叶秋寒号称医毒双绝,听说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用毒之术更是炉火纯青。此人成名于前朝末年,殷朝灭亡之后一同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其踪影。 叶秋寒之所以被人称为千面毒医,皆因没有一人知其真正的面目。他或许是文质彬彬的公子,也或者是普通的贩夫走卒,甚至还有可能是沿街乞讨的乞丐。传闻但凡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无一人有倖存活。 苏离的心凉到谷底,高神医不是普通大夫,谢让也颇有几分人脉,他们二人多年来遍寻未果,或许叶秋寒根本没有后人存世。 若是这样,那么谢让的结果一定会如书中所写的那样。 静默之中,气氛凝重。 高神医安慰道:「丫头,生死有命,我们医者尽心尽力即可。」 苏离最不喜欢听到的四个字就是生死有命,命是什么?是别人所写的一本书,还是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 她不想信命,更怕尽心尽力之后仍有遗憾。 人过留痕,她不相信找不到叶秋寒! 高神医那句话是在开解她,也是在开解自己。这么多年来,那孩子的毒是梗在他心间的一根刺,他比谁都希望能把这根刺拔掉,以慰祖父的在天之灵。 每每听到有关叶前辈的蛛丝马迹,他便不辞辛劳亲自前往。一次次满怀希望出京,又一次次无功而返。那孩子的毒等不起,如果再找不到叶前辈,相关知情者一个也活不成。他倒是不怕死,就怕无颜去见祖父,愧对高氏百年门楣。 他的目光越过后院,直直看向那座宅子。 「丫头,你上回给我的一百两,我已花出去七两了。」他突然说。 苏离回神,「谢公子病了。」 「病了。」高神医似是不在意地回道。 苏离心下一动,提出去看一看谢让。 「丫头,我可告诉你,那小子名声不好,你千万别被他连累了。」高神医嘴里劝说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看不出那孩子对这丫头的上心。这世间之事,越是得来之易,越是容易失去。他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或许只是想让那孩子活得开心一些。 苏离同是五味杂陈,先生以为她不知道谢让才是中了血树红花之毒的人。所以故作玩笑劝她,却又不是真的阻止她。 她不想揣测先生的心思,因为她连自己的心思都摸不清。唯一肯定的是,谢让不是四皇子,自然也不是书中男主。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庆幸。 只要不是男主,谢让是谁都可以。 她从后门出去,来到谢让的家门前。敲了几声没人开门,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屋内传来咳嗽声。 「谢公子,你在家吗?」 「请进。」屋子里传来谢让有气无力的声音。 苏离犹豫一会儿,推门进去出乎她的意料,屋子里很干净。虽然家具简单,但一应物品收拾齐整。其中还有一些上好的器具,格格不入地摆在一堆粗瓷铜盆之中,比如她上回见到的那套茶具。 第62页 谢让就睡在东边的房间里,门堪堪虚掩着。他精神不济地半靠在床头,凤眼没有往日的飞扬,显得有几分温柔。他目光定定地看过来,仿佛穿越岁月与坎坷,终于见到心中的光明所在。 即便他身上灰扑扑的单衣洗到有些泛白,脸色也白得不太正常,却依然掩不住风华。这样的他,不再是风流不羁,也不再让人觉得玩世不恭。病态虚弱的美之下,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这样子应是毒发之后的状态。 怪不得先生说他生病了。 若不是他当年中毒不深,恐怕活不到现在。但是血树红花之毒何等霸道,即便是活得了一时,却活不过一世。到最后毒发会越来越频繁,终究难逃一死。 苏离进来时没有看到上次的那个少年,问道:「你病了?王敢呢?他怎么不在?」 「一大早就不见人,说是去给我买吃的,到现在还没回来。」谢让的声音很低,有点软。这样的他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苏离皱眉,「你还没吃饭?」 谢让可怜巴巴地点头,「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 虽然他有几分装可怜,但说起来却是真可怜。 苏离见过不少病人,有人病了吵着吃这吃那,有人病了格外喜欢粘人撒娇。谢让在她眼里也是病人,病人娇气一些很正常。 「我给你做点吃的。」 谢让凤眼发亮,「有劳满满了。」 苏离有点后悔,面上却是不显。她倒不是后悔主动提动做饭,而是怕自己做不出来。不过她是沉稳的性子,再是心里没底,旁人也看不出来。 厨房在屋侧,橱柜里有面有蛋,灶台上还有一些蔬菜。从这些东西看,他们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她不知道的是,谢让口中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王敢,此时正站在旁边的院子里。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公子一听苏姑娘在半日堂就把他赶出来。等看到厨房的烟囱冒烟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刻钟不到,面煮好了。 清汤寡水煮出来的而,连白菜鸡蛋也显得有几分寡淡,看上去就没什么食慾。苏离尝了一口,咸得差点吐出来。 她的手艺就是这样,实在是拿不出手。索性加了水沖一冲,将咸味沖淡。最后倒是不怎么咸,就是味道更加寡淡。 谢让似乎饿极了,端起面吸熘吸熘的吃起来。不仅面吃的干净,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好似吃的是什么珍馐佳肴。若不是苏离自己先前尝过,还当自己的厨艺几时变得这么好。心想着他必是饿得太狠,否则也不会如此。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苏离失笑,倒是嘴甜。 她收拾好碗筷。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谢让面前。 「这是给你的酬劳,那件事你办得很好。」 她指的是苏蕊的事。 谢让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苏离看着他身上灰扑扑的单衣,心情有些复杂。像是有几种声音在告诉她,一个说这个人要救,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另一个说像他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就不应该同情。还有一种声音被前面两者死死压着不敢冒头,连她自己都不也细思。 「记得别再乱花,给自己置办两身衣服。」 「我没有乱花,银子都看病了。」谢让的声音透着几分可怜。 苏离小脸一沉,见鬼的银子都看病了。 「你再说一遍!」 谢让眨巴着眼,一脸委屈。 「反正银子不经花,随便一花就完了。」 苏离忍不住教训他。「你以后花银子可不能这般大手大脚,人要有忧患意识,多点银子防身不会错,总不至于人还活着,钱却没了。」 她就不应该同情这个混蛋! 像他这样的人,怕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改不了游戏人间的态度。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多费心思,等给他解了毒,他们就两清了。 「满满!」谢让见她要走,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服。「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乱花钱。」 苏离发现,这人还是一个滚刀肉。 她眼神睨着,「放开!」 「满满,我真的不是故意气你的,以前也没有告诉我要攒银子。我害怕一觉睡去醒不来,哪天说不准就没命了,留那些银子也没用。」 苏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似猫爪般挠在她的心间,有些揪起的酸楚,又有种被轻拂的痒意。 这个混蛋在装可怜! 她冷哼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会活的很久。」 「可我是一个好人。」 所以活不长。 「你做了什么好事,怎么就是好人?」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救了你的命,还帮了你。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在你这里我怎么着也算是好人吧。」 「我付了银子。」苏离不客气道。 「你说过以后我若有病,你会亲自给我治。你不想看我乱花银子,那你帮我看看。」说着,谢让伸出胳膊。 苏离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腕上,很白,却劲瘦有力。血树红花之毒若不是毒发之时,寻常的诊脉是诊不出来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屋内有短暂的沉默,气氛似僵滞的雾,辨不清看不透。阳光从半敞的窗户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群魔乱舞,似极苏离此时的心境。 第63页 纷乱而无章。 半晌,她眼底逐渐清明。视线扫过谢让身上的薄被,墨绿色的锦缎被面,深灰的内面,床单亦是灰扑扑的颜色,像极繁华与荒芜的结合,正如眼前这个人。 旁边的衣架上,挂着那件枯藤缠枝的墨绿外袍。她此时才注意到。藤枝上缀满的花苞呈暗红色。 这就是血树红花! 「高神医离你家这么近,你怎么不让他帮你看?」 「那老头,我觉得他医术不怎么样。」 「他是神医!」 「我觉得他没那么神。」 「你知道的还挺多。」 谢让缩回手,交叠紧握。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得到她的同情,或许是希望有人在他死后,还能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 何其可笑! 他几时需要别人的怜悯,又何曾在意是否会有人记得他。 须臾间的功夫,他又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游荡模样,「本公子是谁,整个圣都城哪有我不知道的事。那老头瞧着正经得很,私下里没个正形。你别看有的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谁知道他们背地底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说那个被世人称作家风清正的王家,王大人上个月新纳的小妾和他的儿子有染,两人趁着王大人不在家…」 「闭嘴!」苏离无语,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眼角余光一转便看到床头小柜上放着的几本书。俗艷的封面夸张的书名,她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此人活得纵情潇洒,不是在花楼和那些红颜知己嬉戏玩闹,就是在酒肆和狐朋狗友推杯换盏,闲了还看话本子找乐,哪里需要别人同情。 「我说这些是为你好,你以后总要嫁人,世家后宅的内院龌龊事太多,你多知道些没有坏处。」谢让满不在乎地说着,胸口像是有刀在剜他的肉。 这丫头以后会嫁人,会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还会给别人生孩子。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是不是也像这样喜怒自如,又或者温柔似水,甚至还会像今天一样为别人洗手做羹汤。 戾气一起,他的额头颈间青筋隐现。 苏离心道不好,想也未想去探他的脉搏。 谢让大力将她挥开,「你快走!」 第34章 苏离一个不稳跌在地上,抬头看见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谢让双目赤红,额间和脖颈处的青筋已如细蛇一般缠绕,隐约泛着诡异的红色。 这是血树红花毒发时的样子。 此毒一次毒发不会死,几次毒发也不会死。每一次毒发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厉害,直到如藤如蛇的血管变成深红色,开出艷丽的血花。 不等她问什么,人被推出门外。 房门随之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隔着一扇门,她似乎能想像到谢让此时的模样,必定是靠在门后,身体蜷成一团。 外婆说血树红花是天下奇毒,至毒至痛,非常人所能忍受。而这样的痛,谢让竟然忍了这么多年。 她以为父亲那样的情况足以令人嘆服,十年不停地毒发,以一一挺了过来。父亲中毒之时,已是成年男子。听先生上回说,谢让中毒时还是一个孩童。她无法想像一个孩子是如何熬过一次次的毒发,想来每一次都无异于死了一回。 怪不得他说彼之壮年,或是吾之暮年。一个经歷无数去死去又活来的人,他的人生岂能和常人一样。他的悲观,他的及时行乐,全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奇异的药香越来越浓,从房门的每一道缝隙中丝丝渗出。苏离正打算去叫高神医时,门内传来谢让虚弱的声音,以及微微的喘息声。 「你没来之前我吃错了药,怕是不小心服用了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你赶紧走,否则我若是做出什么事来,你哭都来不及。」 他宁愿自贬到这个地步,也不愿她知道,可见十分忌讳。 寻常姑娘听到这样的话,应是又羞又恼,红着脸跑远。经此一事,自己在这丫头的眼里更是不堪。 好半天,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他死死忍着,那种抽筋剥骨之痛让他无法再出声。每次毒发无异于死过一回,如此算来他不知死了多少回。但无论哪一次死过去又活过来,都没有这一次更让人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苏离闻着药香渐淡,焦急之色略缓。想来他这般发作也不是一次两次,身边应该有缓解的药丸。 等到药香渐渐如常时,她这才转身离开。 房内的谢让气息平復,浑身似泡过水一般。那样拆骨剔肉之痛他已习以为常,身体的痛让他再一次认清自己的结局。 如果世事能重来,年幼的他一定不会贪嘴去喝兄长面前的那碗汤。或者当时他能更贪嘴一些,干脆将那碗汤喝个干净,或许还能死得痛快一些。又或者他不那么好奇,没有因为一时新鲜而去招惹那个丫头。 那丫头是药也是毒,已经深深种在他心里。他想真等到了死去的那一天,他甘心吗?那丫头会难过吗? 应该是不会的,她是侯府嫡女,以后会在圣都城的世家公子中挑选一位夫君。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游荡男子,她怎么可能会难过。 他瘫倒在床上,如化成水的尸体,一动也不能动。如果能这副模样死去,还可以落得一个全尸。真正到血树开花的那一天,他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第64页 良久之后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他看着上面俗艷的封面,凤眼中满是失落与黯然。有时候伪装得太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人。 修长的手翻开书页,赫然是一本医书! 苏离出了谢家的院子,又回头打量一番。这次她看的是旁边的院子,好似她两回来都不见里面有人出来。放眼望去这条死胡同太过安静,让人有种闹市藏幽的错觉。可能是没有孩童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没有人气。 她想着让高神医过去看一看,不料先生不在药铺。刚出半日堂没走几步,便看到半日堂的女大夫被几人堵在路中间。 「林姑娘,您真是活菩萨,我儿子多亏你的药……」 「林姑娘,我家老头子的病多亏有你…」 「林姑娘,您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那几人感恩着,其中有一人作势要跪,被林素素一手托住。 「各位乡亲,你们别这样。悬壶济世是我们济世堂的宗旨,治病救人是我应该做的事。」林素素语气轻柔温和,还带着几分忧民的慈悲。一身白衣显出几分脱俗,清秀的长相透着淡雅,髮饰简单十分清爽,瞧着确实有些不同常人的气质。 这时不远处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还夹杂着百姓的议论声。很快哭声急近,有人抬着什么人往这边狂奔。 「救命,救命…大夫快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被毒蛇咬了!」一个老妇人哭喊着,扑向林素素。 林素素此时站的位置离半日堂门口不远,离济世堂还有一些距离。只见她扶住那老妇人,清秀的脸上浮现几分思量之色。尔后对老妇人道:「老太太,这是半日堂的门口,我做不出在人家门前抢生意的事。何况救人要紧,高神医的医术远胜于我。」 老妇人正是六神无主之时,一听她的话也顾不上其它,哭着让人把自己儿子抬进半日堂。半日堂很快挤进一堆人,哭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苏离没有走,而是随着人群再次进到半日堂。 破旧门板上躺着一位壮年汉子,黝黑的皮肤此时泛着灰气,裤腿被高高捲起,肿胀处隐约可见毒蛇的牙印。 老妇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紧紧抓着赵远志的手不放。 「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儿子,我儿子不能死…」 赵远志白胖的脸没有不耐之色,道:老人家,你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儿子解毒?」 老妇人一听,立马松开。 赵远志赶紧掰开汉子的嘴,餵进去一颗药丸,然后蹲在地上开始施针,行的正是苏离的那套排毒针法。 苏离站在人群外,听到老妇人一声一声的哭泣,还有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多会的功夫,她听到赵远志吩咐当归去抓药煎药。 那老妇人的哭声顿此,犹犹豫豫道:「大夫,我们家穷…我老头子身体不好,先前在济世堂看诊,人家林姑娘可怜我们,没收我们的药费,只让我儿子采了草药相抵。您看…这些药我们能不能去济世堂抓…」 人群又纷纷交头接耳,有说林姑娘大义的,有说林姑娘医术不错的,还有人说当大夫郎中的就应该慈悲为怀。人家林姑娘都能免费看诊,还能让穷人用药村抵药费,凭什么半日堂又收诊金,药费也比济世堂的贵。 一人异议,便有旁人附和。 当归到底年纪小,听到这些话气得脸都红了。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老妇人却像是有人撑腰般,先前还觉得羞臊的脸,此时也多了几分底气,「我原本是要去济世堂的,人家林姑娘医术好心也善,说什么在你们半日堂的门口不能抢生意。她是个好人,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也不能让她为难,这才进了你们半日堂…」 苏离皱眉,倒是不好说什么。 这时便听到赵远志开口,说诊金药费也可用药材相抵。那老妇人面上一喜,然后又开始哭起来。 当归眼眶发红,忿忿地去抓药。 地上的壮年汉子面上灰气散了许多,腿上的红肿处因为排过毒的缘故,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老妇人见状,哭声不似之前那般慌乱,渐渐有些抑扬顿挫的意思。 突然苏离的目光微滞,落在汉子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变形十分粗糙,指甲却泛着诡异的粉色。 她心下一惊,往人群挤过去。 各种体味混杂,实在是称不上好闻。她先是摒住唿吸,然后长长吸进一口气。复杂的气味中,果然有一缕极淡的冷香。 她不动声色地从人群退出来,避过众人去到药铺的后院。 当归已经抓完药,正准备上火煎煮。他一边忙活一边嘀咕,「那个林姑娘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什么不好在我们门前抢生意,她分明是噁心咱们。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是我们在救人,她却博了一个好名声…」 勐然抬头看到苏离,他接着抱怨。「哪有救人不给银子的,我们又不是开善堂。大夫怎么了,大夫不用吃饭吗?苏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离的注意力都在药罐上,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当归还在那里忿忿,「苏姑娘,你说他们济世堂是不是想挤走我们?」 药罐已滚,正咕咕地冒着热气。 苏离不再迟疑,推开旁边小药库的门,麻利地抓了一副药交给当归,「先煎这副药,半个时辰之后让那人再喝另一副药。」 第65页 当归狐疑地看了一眼,眼中有些迟疑。 苏离面色平静,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方才她在那壮年汉子身上闻到蛇槿花的香味,说明对方体内不仅有蛇毒,还有蛇槿花的毒。 蛇槿花的毒并不会致人死,解起来也不难,但却不容易发现。若是与蛇毒混在一起,更容易让人忽视。然而要命的是,蛇毒的解药和蛇槿花的毒一旦结合,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如果那壮年汉子真的先服下蛇毒的解药,不出半刻钟的功夫定会毒发身亡,到时候半日堂出了人命,名声定然尽毁。结果只怕是如当归所说,半日堂必将关门歇业。 「苏姑娘…」 苏离当然知道他的犹豫,低声让他先去前面和赵远志说一声。 当归是个机灵人,闻言小跑着去了前铺,回来后便准备熬煮苏离给的药。赵大夫说了,一切按照苏姑娘说的办。他知道苏姑娘有和先生学医,只是不知道连赵大夫都愿意听苏姑娘的话,可见苏姑娘的医术不低。 重起灶炉,不多时水已沸腾。 炉子里文火慢慢地跳跃着,药罐里的药汩汩地翻涌着,散发出浓郁的药香。药香飘在后院的上空,往院外氤氲。 药煎好后,当归赶紧送到前面。 前面药铺里哭声一直未断,听声音那些好事之人也没有散去。没过多久,当归端着空碗回来,还有些稚气的脸上越发忿忿。 「苏姑娘,你来评评理,哪有他们这样的。我们不仅不收他们的诊金,也同意让他们用药材换药费。他们倒好,一句好话都没有,一个个的都在说济世堂比我们好。」 「公道自在人心,不必争一时口舌之快。」苏离说。 「我看公道没在人心,全在那些人的嘴上。」 那壮年汉子服用完第二副药后醒来,药铺里顿时又是哭声一片。老妇人倒是还算知礼,跪在地上朝赵远志连磕几个响头。赵远志交待一番,开了一个方子交给她。她接过方子又是千恩万谢,这才带着儿子离开。 他们一走,铺子里的人跟着散去。 赵远志连忙往后院跑,跑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苏姑娘,苏姑娘!」他看到苏离,郑重行礼,「苏姑娘,今天幸亏有你,否则我就要给师父丢脸了。」 「世上中了蛇毒又中蛇槿花之毒的人少之又少,你没看出来也是正常。」 苏离的话不仅没有安慰到赵远志,反倒让他更加惭愧。以前他就知道苏姑娘在医术上极有天分,没想到小小年纪已经远在他之上。师父说过,以苏姑娘的天赋悟性,必会成为一代名医。可惜苏姑娘似乎志不在此,师父也没有再收徒的意思。 今日若是没有苏姑娘,他不敢设想后果。 如果他真用自己的法子替那汉子解毒,那汉子必然暴毙在半日堂。到时候自己的名声尽毁是小,师父的基业全毁才是大。 他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勤奋有余天赋不足。师父也说过,不求他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求他守住自己的医德和本心。 「苏姑娘,我以后能否和你一起钻研医术?我不会耽搁你太多功夫,以后若有探讨之处,我让人给你送信,可好?」 论年纪,他当得起苏离一声叔伯。 人家如此虚心,苏离岂能托大,只能是应下来。 赵远志一听,肉乎乎的脸上全是欢喜,忙不迭地去看医书,说是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能虚度光阴。 好事的人还未散完,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说着刚才半日堂发生的事。有人夸赵远志医术高明,不愧是高神医的弟子。还有人说半日堂再好,也比不过济世堂。 济世堂的门口,也围着一群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林素素。 「林姑娘,您可真是一个大善人…」 「就是,如果不是知道你让拿草药抵药费,那半日堂的赵大夫只怕还不答应,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天下的大夫郎中如果都像林姑娘一样,我们苦命人就有活路了…」 明明救人的是半日堂,这些人却在吹捧济世堂。 苏离听着这些人的话,终于明白当归为何生气。她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也知道济世堂的善举难得。 林素素依然是淡然亲和的模样,还在为半日堂说好话,自谦自己的医术不如人,称赞赵远志医术高超。她越是这样说,那些人越是觉得她人美心善。 她似乎感受到苏离的视线,抬头一笑。 苏离报之以同样的微笑,快步朝自家马车走去。 马车启动后,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林素素和几个病人往济世堂走去。济世堂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折射出慈悲的光芒。外婆说药毒本同源,不分善与恶。善在人心,恶亦在人心。医者正良心,方能俯仰皆无愧。 她做不到像林素素这样的大义善行,也不可能像对方一样心无旁骛专心医道。或许等到家人安好的那一天,她才有余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出来一整天,也饿了一整天。等到了侯府,她才想起今日自己除去在马车上垫了两块点心,旁的什么也没吃。 算时辰,已近晚膳。 她索性没有休息,直接去了祖母的院子。 杜氏最近心情极好,一扫以前的阴霾。看到孙女后更是笑得慈爱,听到孙女还没吃饭时,忙吩咐下人赶紧摆饭。 第66页 一进屋,苏离就闻到祖母身上不寻常的香味,越往内室走幽香更浓。她的目光划过鹤嘴薰香炉,眸中全是寒意。 第35章 祖孙二人吃完饭,坐在一起说话。苏离细细说起在南山公府发生的事,杜氏越听表情越发凝重。 很明显,四皇子钟意霍家的那个庶女。 他们荣归侯府这些年无所建树,在圣都城的世家贵族中越发靠后,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远离皇子间的争斗。 皇后早逝,太子体弱,如今宫里执掌凤印的是二皇子的生母韦贵妃。四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此举或是有意拉拢南山公府。 南山公府地位尊崇,南山公霍桢自建朝以来备受天家器重。从元帝到现在的陛下,无一不对他尊之敬之。他是纯臣,肯定不愿意在皇子之中站队,若不然他自会将曾孙女霍玉珠许给皇子中的一个。 杜氏不以为一个皇子会真正在意一个庶女,在她看来四皇子这么做,无疑是退一步而求其次。那个庶女主动向满儿示好,她可不认为是真正的心善。她想不通的是,如果四皇子真正意在和霍家交好,就算是退一步纳个霍家姑娘当侧室,也没有必要得罪霍玉珠。圣都城谁不知道,那霍玉珠就是霍家的掌上明珠,霍公爷可是疼爱得很。 她看着娇花一般的孙女,目光爱怜。 满儿年纪小,再是懂事也看不透所有的人心。如果那个庶女是想和满儿交好也就罢了,就怕对方是想利用满儿。 当年那个粉糰子一样的婴儿,已经长大。她的满儿不必像别的姑娘一样,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与人联姻,也不必为了名声非要嫁一个锦绣人家。 苏离不知,祖母会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想得如此之远。她的心思全在室内的幽香上,这幽香令人无法忽视。尤其是在看到祖母连打几个哈欠之后。她眼底重新泛起冷意。 杜氏最近睡得好,不仅晚上睡得沉,白天也会睡上老大一会。和孙女说了这么久的话,她确实有些睏乏。 她的睡相很平和,即使是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那是多年来未曾舒展过的地方,已经烙下不可磨去的痕迹。 苏离端详着祖母的睡颜,眼神柔和。等她再看向屋子里的薰香炉时,她的目光復又冰冷。她轻轻起身,端着薰香炉出去。 门外,杜氏的心腹婆子巩嬷嬷正守着。 「巩嬷嬷,这香是从哪里来的?」苏离问。 巩嬷嬷心里一个「咯噔」,赶紧回道:「这是东来寺的安神香,上回侯爷大好,老夫人让奴婢去寺中还愿,奴婢听寺中高僧说起,便求了一些回来。老夫人用了这香后,睡得踏实多了。」 苏离记起这事,还是她提议不让祖母亲自去还愿的。所以是巩嬷嬷去寺中还的愿,顺便求了这种香。 她脸上的凝重让巩嬷嬷心惊,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不是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定然不会是这种表情。 「姑娘,这香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离没有解释过多,有些事并非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她叮嘱巩嬷嬷以后不要给祖母用这香,若是祖母问起,就说受潮了。另外她又吩咐巩嬷嬷再去求香,私下还派人也求一份,再三言明私下派去的那人不能用侯府的名离。 巩嬷嬷一一应下,猜测此事不小。 两天后,巩嬷嬷把东西交到苏离手上。不用凑近细闻,她已经知道这次买的香一个有问题,一个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巩嬷嬷亲自去求的香,没问题的是私下派人求来的香。 如此一来,似乎很明了。 巩嬷嬷心中忐忑,「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苏离摇头,「这香本身是安神的好东西。」 香应该是好香,只是有人从中作梗。 巩嬷嬷是杜氏身边的老人,当然听出她话时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想害老夫人?」 苏离点头。 「姑娘,这事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巩嬷嬷冷静下来,问道。 「暂时不用。」苏离以为那些人被赶出侯府之后应该知道怎么做,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不死心,使出这等更为阴损下作的手段。 看来她真是太仁慈了。 巩嬷嬷求来的薰香里被人加了摄魂草,摄魂草取自摄魂之意,生长在阴冷潮湿之地。久闻会让人日渐嗜睡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体虚咳血而亡。此草极为稀有罕见,很多大夫都未必听过。 从血树红花再到这次的摄魂草,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外婆教给自己的一切,或许都能在这个世间找到答案。 东来寺那个地方,可有真正的答案? * 隔日,一辆马车驶离荣归侯府。 清晨的雾气未散,街上的行人稀少。隔着氤氲的晨光,将醒未醒的圣都城显得无比空荡。苏离靠在车壁上,掀开车帘的一角出神。 上回进城是遇劫之后,当时的心境歷歷在目。晨雾的凉气扑面而来,在她娇好的面容上凝结一层冰冷的水气。水气渐冷,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冰冷而又平静。 真正可怕的不是明火执仗,而是防不胜防的阴箭奇毒。能想出用摄魂草害人的人,不是寻常之人。 或许许氏的身后还有人。 马车经过守卫盘查,顺利驶出城门,出城后直接朝南而行。与苏离一起同行的,还有她的兄长苏闻。 第67页 苏闻骑马,在前面领路。他时不时看一眼身后的马车,确保妹妹的安全。距离上次出城,已过了一段时日。每每思及当日之事,他依旧心有余悸后怕不已。所以这次妹妹出京,说什么他也要跟着。 东来寺坐落在圣都城外以南一百里处,是一座百年古剎,有着顺朝第一寺之称。所谓佛气东来普泽世人,这些年寺中香火极旺。 途中先是经过一些村庄,然后渐行渐偏。 茫野之中,零落着一些田地,偶尔可见几位农夫正在劳作。再往南前,田野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丘陵山地。山林旁边有一空地,空地搭着一座草棚。草棚的妇人远远看到他们,便挥着巾子招唿他们下车歇息喝茶。 苏闻跳下马车,隔着车帘问苏离,「满儿,要不要歇歇?」 颠了这么久,苏离当然想下来松松筋骨。 侯府的马车再好,也架不住乡路坎坷,这一路颠来颠去,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思及后世舒服的出行工具,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很快,她就回过心神,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条路是上东来寺的必经之路,以前她和祖母也在此处歇过脚。她记得当时茶棚的东家是一对老夫妻,而今换成一位中年妇人。妇人热情地招唿他们入坐,转身忙着给他们沏茶倒水,看上去是一个爽利人。 茶棚的茶水自然称不上好,好在点心不错。 此时日头高悬,灿阳铺洒在山林中。风在阳光中染上暖意,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极为舒服。苏离注意到茶棚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两个乞丐,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一位是年长的老人,一位是十几岁的少年。老者闭着眼睛晒太阳,看上去像睡着一般。少年乱发遮面,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不时看向他们这边。 正喝茶时,打路边又来一行人,也停下来歇息喝茶。 「曾娘子,你从哪又收留了这两位吃闲饭的?」其中一人打趣,看上去和妇人应该很熟。 被称为曾娘子的妇人怜悯地看向树下的两人,嘆息道:「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是一把。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能耐,不过是舍些饭菜茶水给他们,不值几个钱。」 「娘子就是心善。」那人又道,目光直往苏离身上瞄。 苏离长得好,娇而不媚,既有少女的纯,又有不符年纪的淡。她安安静静地坐着那里,极容易让人想到山谷里盛开的幽兰。 那人眼中不掩惊艷之色,频频打量。 苏闻「腾」地站起,挡住那人的目光。 苏离着他的衣服,「哥哥,我们走吧。」 匆匆过客而已,不必在意。 那人行走在外,自然不是什么没有眼色的人。一看兄妹二人的衣着,也知他们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他立马识趣地低头喝茶,再也不敢往苏离身上多看一眼。 苏闻轻哼一声,算这人还有点眼色。 如果真是不长眼的,他手里的鞭子可不饶人。近日来他勤文习武,不敢有一日怠慢。一心想更强大的同时,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这时来路上又驶来一辆青油布的马车,架车的人瞧着还有几分熟悉,好像是谢让身边的那个王敢。 苏离眯起眼,尽力忽视突然涌起的那丝欢喜。好看的秀眉轻轻拧着,暗忖着此人身体应该还未恢復,这么急着出京做什么? 那辆马车还未停稳,就听到谢让夸张的声音。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令人惊艷的那张脸。仿佛是一阵春风吹来,满山遍野都开满鲜花。 「苏兄,真巧!」 苏闻惊讶问:「谢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让从马车上跳下来,姿势十分赏心悦目,「我在京中闷得慌,便想着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真是赶巧,居然遇到苏兄。」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端地是唇红齿白俊美无双。 茶棚的几人交头接耳,有人说好俊俏的公子。那曾娘子看直了眼,险些被茶壶里滚烫的茶水烫了手。 这么俊俏的公子,谁见了都会感嘆一声老天爷偏爱。 苏闻不疑有它,回道:「我们要去东来寺,你呢?」 「巧了!」谢让笑得灿烂,凤眼满是星辰,似是从未经过阴雨与风霜。「我也要去东来寺,正好与你们同行。」 同行? 苏离表示怀疑。 她敢肯定谢让口中所谓的赶巧是人为,一时之间摸不透对方的来意。她不理会寒暄的两人,径直上了马车。 苏闻见妹妹上车,朝谢让拱手,「谢公子,请!」 谢让还了一个礼,「苏兄,请!」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远,茶棚里的人还伸着脖子张望。 苏家兄妹没有直接进寺,而是歇在山脚下的一座宅子里。圣都城的世家大户们一般都有别院,这里七零八落的宅子便是为此。谢让的马车则停在苏家别院不远处的另一座宅子前,那处宅子是谢家嫡支的产业。 苏离想起那次在谢让家里碰到过谢家嫡支的二公子谢谦,心道谢谦对这个便宜的隔房堂弟倒是不错。她看着那个站在谢家别院门口装模作样的人,唇角扬了扬,心情随之开豁。 苏闻安置完毕,转头看到妹妹在笑,十分纳闷。 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别院里的一棵松树。松树似云如伞,旁边是一块湖石为衬。湖石之下有个小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并无鱼来嬉戏。 第68页 比起侯府之景,这些东西只能说勉强入眼。或许是山里清静,妹妹的心情也跟着见好,苏闻想。 巧果归置完东西,询问是否可以准备饭菜。 苏离想了想,对苏闻道:「哥哥,谢公子身份尴尬。借住谢家别院已是不易,也不知有没有人照顾他的饭食。不若你待会去请他过来,与我们一起用饭?」 眼下不在京中,不必太过在意礼数。 苏闻一听,哪有不应的道理。谢让是他们的恩人,别说是几顿饭,就是这条命他也愿意交出去。 不多会的功夫,苏闻回来,后面跟着一脸笑意的谢让。谢让嘴里一直谦虚什么打扰了之类的话,表情倒是随意得很。 出门在外,并不会像在京中那般拘束。三人一桌吃饭,饭菜还算精緻。有山菌有野味,摆了九个盘子。 苏离发现,谢让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不快不慢,惬意中透着几分贵气。简单一个夹菜的动作,他做起来分外的优雅。 四皇子身份尊贵,其替身应该也要学习礼仪。 有些人一辈子不能见光,死后也没有人为其正名。明明他将来是毒发身亡,在世人的传言中他的死因竟是那般不堪。他应该是不在意的,否则也不会活得如此纵情声色。 「苏姑娘,你为何如此看我?」谢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得苏离赶紧低头。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对方,碗里的饭菜都没有动一下。 苏闻疑惑地看过来,不知发生何事。 满儿会盯着谢公子看? 他的目光落在谢让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上,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后心里升起极不舒服的憋闷感,神情带着些许纠结。 苏离道:「谢公子误会了,我方才想事情,一时入了神。」 「原来如此。」谢让像是信了她的话,接着话风一转,「我还当是自己换了一身新衣,比往日要得体一些,才让苏姑娘另眼相看。」 苏离垂眸,目光落在他的袖口上。 他今日不仅外衣是新的,内衫也是新的。看来是听进去她说的话,给自己置办了这么一身衣裳。 难道他特意出京,是想穿新衣服给她看? 苏闻以为谢让误会自己妹妹是个嫌贫爱富之人,忙道:「谢公子有所不知,我妹妹心思简单,并不会别人的那些个弯弯绕绕。」 谢让但笑不语,这丫头若是心思简单,恐怕阖京都没有心思复杂的姑娘。明明瞧着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怎么在他面前总是露出狐狸尾巴和尖牙。 「嗯,苏兄说得极是,我也觉得苏姑娘性子纯良。」 苏离可不认为这人是真心夸她,趁着兄长不注意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这人如果装起谦谦公子,还有几分像。 谢让凤眼生光,眸中尽是愉悦。 二人眉眼打着官司,暗波涌动。 苏闻一无所觉,又问:「谢公子出京散心,可是要住上一段时日?」 「未必。」谢让道:「或是一两日,或是三五日,视情况而定。」 这丫头几时回去,他就几时归京。 到底是他贪心,思来想去还是愿意纵着自己的心意。这一生或许很快结束,他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如过去多年那般不见星光。 出京之前,苏离已有计划。 不过在看到谢让之后,她决定改变计划。 「我们兄妹此次出京,一则是进寺添些香油钱,二来给我祖母求些安神香。听说东来寺新出的安神香十分好用,若是有机会我还想见见香烛殿的僧人,问一问年岁大的人用那香可有什么忌讳。」 「苏姑娘真是孝心可嘉。」谢让眸中光芒涌动,深深看了苏离一眼。 苏离低头,做害羞状,「谢公子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求佛,心诚为上,我欲效仿寺中僧人卯时起子时睡,日夜诵经方才让佛祖看到我的诚心。」 「苏姑娘说得极是,谢某实是佩服。此间佛气氤氲,想来鸟兽虫鸣都有佛意。我等俗人修养几日,必是也能沾上不少佛光。」谢让说得认真,难得的正经严肃。 苏离羞赧抬头,莞尔一笑。 谢让也抱之一笑,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彼此心知肚明。 苏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觉得他们说的话自己听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又有些云里雾里,好像什么也没听明白。他神情古怪地看看自家妹妹,又看看谢让,两人皆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模样。 肯定是自己多心了。 他想。 第36章 子时正。 今夜有星有月,星月清清冷冷。苍穹广袤无边无际,月光笼罩着山林大地,将一应景物浸入夜色中。林间寒气裹挟着檀香与烛火的气息四处漫延,仿佛连同那不起眼的小草也染上不同世俗的佛气。 静夜有声,风声叶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叫虫鸣,以及偶尔夹杂的兽叫。山脚下的院子融合在月夜中,静如被人遗忘一般。 苏离站在窗前,眺望着无边夜色。唿吸间全是寺中飘来檀香之气,这些原本应令人感到安宁的气息,此时已然变味。如果这世间最无欲无求的香也沾染上害人的毒,那么谁还会相信佛的慈悲。 「啾~」 一声鸟叫近在不远处,她凝起眉心。 「出来吧。」 「满满,你怎么知道是我?」谢让从暗处出来,声音欢喜。 第69页 苏离睨一眼过去,但见他身着黑色夜行衣,心下有些满意。抛去他这个人油嘴滑舌不说,行事倒是有几分妥帖。 能当皇子替身的人,自然有几分真本事。 两人白天打过哑谜,她的计划并不难猜。 「走吧。」 「去哪?」谢让明知故问。 苏离不理他,走在前面。她也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青丝束起,还特意缚过胸,瞧着有些不辨雌雄。瓷白如玉的脸,在夜色中晕生出朦胧的光泽,无端让人想起世间最美好的事。她走得不慢,行走间并无闺阁女子的扭捏小心,反倒像男子般大步疾行,毫无女儿家的仪态可言。 谢让第一次见她,她就是这样走路。这样一个特别的丫头,不由自主便能让人在意,生出好奇之心。 山并不高,东来寺就建在半山腰。月光照路,上山的路也算不上难走。山林凉凉地拂过二人,他甚至能闻到少女独有的馨香。 他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凤眼不自觉浮起笑意。 「玉盘散星河,月寒秋风起。美人…」 他诗还没有作完,便见前面的少女回过头来,目光冷淡无比。 「我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等会再有感,给我憋着。」苏离的声音低且冷,手中寒光一现,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长的银针。 谢让嘟哝着,「满满,你就知道吓唬我。」 苏离觉得这个人真是无语,有时候她挺同情他的,也会为自己对他的不客气而生出一丝不忍。可是他一张嘴,她就恨不得毒哑他。 她总算是知道何谓嘴欠,谢让这样的就是。她就不能把这人当成一个病人,没有哪个病人会像他一样欠揍。 「少说话,多做事。」 「满满教训的是。」 谢让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 她心口一窒,无名的情绪在充盈胸腔。这是怎样的笑,仿佛是被罡气折断的花,剎那间风华消逝,悲哀中透着几分可怜。如果解不了毒,如此鲜活的人就会像花一样凋零。 接下来再无话,半个时辰后到达东来寺的后门。 苏离记得寺中后门外有棵松树,松树依墙而生,是一个翻进去的好地方。最开始她就盘算好,原本还想带哥哥一起,她甚至都想好说辞,没想到谢让冒了出来。这样的事做熟不做生,既然有谢让这个好用的帮手,她不用把兄长牵扯进来。 她围着松树转了一圈,两手一攀准备往上爬。可惜很多事情想得容易,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卡在半中,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託我一把?」她朝站着不动的谢让低吼。 谢让凤眼似淬满星光般,笑看着她。 她小脸一冷,升起几许恼色。 「我让你跟着,不是让你光看不动。」 「满满,到底男女有别,你真的让我碰你的…」 既然是托,难免会碰触到不该碰的地方。 苏离瞪他,「让你做你就做,哪来这些废话。」 「那…好吧。」谢让道:「失礼了。」 他修长的双臂一举,轻松将她託过寺墙。她借力撑着往下一跳,安安稳稳落在地上。没等她回过神来,只感觉眼前一花,谢让轻飘飘地站在她面前。 「满满,没事吧?」谢让俯身相问,姿态优雅。 苏离望着他,又看了一眼院墙。 还是有武功好。 「没事。」她拍拍手上的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问他,「香烛殿在什么位置?」 谢让指了一个方向,两人继续前行。 佛门清静之地,自然也没有金银财宝惹人眼红,是以寺中并不像高门大户的府邸一般戒备森严。香烛殿是存放香烛之处,不需要派人看守。殿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阻断他们前进的脚步。 苏离从发间取下一支簪子,对着锁孔摆弄几下,铜锁应声而开。 谢让挑眉,「满满,你从哪学的这一手?」 「不是什么难事,看过就会。」 「倒也是。」 他也会。 两人进去,没有点上烛火照亮。 殿内的味道浓郁,处处散发着佛家特有的气息。柜架箱子堆放在一处,另一边还堆着一些杂物。 「你要找什么东西?」谢让轻声问,温热的气息极近。 苏离下意识一躲,「离我远点。」 「满满,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需要我的时候让我扶你托你,用完之后就凶我吼我。你个没良心的,我好歹也是你的…」 「闭嘴。」苏离实在不想听他唠叨,「我自己找。」 谢让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听在苏离的耳中像有无数羽毛挠她的心,又痒又恼。她赶紧撇弃一切杂念,认真寻找起来。 她先是摒住唿吸,然后深吸一口气。檀香的气味最浓,还有安神香的味道。她摸索着走了一圈,并没闻到摄魂草的香气。 为怕遗漏,她又闻了一圈,还是没有。 难道是她猜错了? 正想着,突然听到谢让压低的声音传来,「有人来了。」 随即她被扯到香柜的后面,淡淡的药香瞬间将她包围。 很快门外有人「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自己忘性大,居然忘记锁门,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借着外面的月光,苏离看清来人是一个身量矮壮的大和尚。 第70页 大和尚显然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儿走进来。 「妹妹呀莫心急,哥哥呀去扯布,扯上三尺红绸绸,来呀来呀把妹娶。一尺新嫁衣,一尺红盖头,还有一尺红布头,留给妹妹做兜兜…」 如此俗艷的曲子,他竟是哼得十分顺熘,可见是个六根没有清静的出家人。这人显然对香烛殿很熟悉,和他们一样没有点烛火,熟门熟路地从一个箱子里翻出床单被褥,铺在两个箱子拼起来的简易床上。 「红呀红纱帐,翻呀翻红浪。哥哥呀莫心急,扯下妹妹的红盖头,再脱下妹妹的红嫁衣。嫁衣三层又三层,还有一件红兜兜…」 他一边哼着曲,一边开始脱衣服。 苏离感觉眼前一黑,双眼被一只大手捂住。 谢让在她耳边吐气,「好姑娘,非礼勿视。」 她想骂人,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再者黑灯瞎火的她又看不太清楚,哪用得着他多此一举。 原本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哪里都会有几粒老鼠屎,佛门清静之地也会有一两个败类。被他这么一闹,反而古怪又尴尬。 大和尚还在哼着艷曲,好在他脱了外衣之后没有再脱,跑到门口张望。如此几次之后,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较轻,带着小心试探,一听便不是寺中僧人。大和尚颠颠地跑出去,一把抱住来人,嘴里不停说着你怎么才来,想死我了之类的话。 门被关上,来人开口,「看把你急的。」 是个女人。 「你都好几日没来了,听说你又收留了两个吃闲饭的,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们了?」大和尚吃醋道。 女人嗔道:「一个老不死的,一个没人要的小丑八怪,老娘怎么会看上他们?」 「没看上就好。」大和尚说着,便要去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半推半就着,不大一会儿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他们情急意切,云雨之时秽语不断。 如果是苏离一人,她大抵不会脸红。如今她身后还贴着一个男人,双眼被捂住,黑暗让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她清晰感觉到背后那人的唿吸在加重,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里,药香越来越浓。 她眸光微冷,银针已经在手。若是谢让敢有什么小动作,休怪她不客气。好在他们一直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谁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离从未觉得时光如此难熬,那对男女终于歇战。 「白天我瞧见荣归侯府的马车上了山,我想着上回给他们的香应该用着不错。」黑暗中,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欢好之后的慵懒。 苏离听她提到自己,心神微紧。 男的道:「你那东西,当真不会出人命?」 女人娇笑,「看把你吓的,若真是要人命的东西,为何荣归侯府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你且放心,我岂能让你涉险。」 「那就好。」男的似乎松了一口气,声调有些腻歪,「我到底是出家人,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万万犯下杀戒。」 苏离心下冷笑,这秃驴真是自欺欺人。 只听得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你得了我这么个美娇娘,佛祖定是恼了你。虱子多了头不痒,你怕什么。」 「话不得这么说,酒肉穿肠过,女人身上衣,我心向佛祖,死后是要飞升极乐见他的。杀戒是万万不能犯的,否则我死后必下阿鼻地狱,罪过罪过!」 「我逗你玩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连杀吃鸡都不敢,哪里敢沾上人命。不过是有人看荣归侯府不顺眼,让他们找个教训,不会出人命的。」 男的好像信了,语气越发轻佻,「那些个贵人,比我们和尚还能装。一个个吃斋念佛,背地底却干着杀人不见血的龌龊事。」 女的没再说什么,起身穿衣。 男的一把抱住她,上下其手,「你别急着走,再陪我一会儿。」 「别…」女人推开他,拿出一个东西交给他,「东西在这里,别忘了。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保证让你过够瘾。」 男的哼哼吭吭地接过东西,打开闻了一下,道:「我闻着味儿一样。」 一缕淡淡的幽香钻进苏离的鼻腔,她眉目一冷。 幽暗中,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烟管,将烟管伸出去的同时,她餵了一枚药丸到谢让的嘴里。 玉一般带着凉意的手指在谢让的唇间划过,他喉咙一滚,药丸便滑了进去,然后他看到身边的少女在往烟管里吹迷烟。 这丫头,还真是不能小觑。一个养在深闺的丫头胆子大也就罢了,行事居然如此老练,比之常年在市井混迹的他也不遑多让。 他饶有兴致打量苏离的时候,那边的两人已经中招。此时的香烛殿,檀香迷香混着淫靡的气息,味道实在是让人不适。 苏离面覆寒霜,缓缓起身。 谢让没动。 「你没事吧?」她问。 先前已经给他餵过解药,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谢让摇头,还是没动。 「你怎么了?」她又问。 谢让不对劲的声音传来,「腿麻,等会就好。」 苏离不知想到什么,离得远远的。 半刻钟后,谢让动了。他先是伸了伸懒腰,接着活动四肢,看上去确实是因为蹲久而身体僵硬。 「没事就好。」苏离说。 第71页 她向那对男女走去,此时他们一个还未穿衣,一个衣服穿到一半,像连体婴似的叠在一起。借着微弱的光,女人的脸依稀可见,正是白天在茶棚见过的那位曾娘子。 谢让跟着过来,暗道幸好女人的身体遮住了男人大半身子,否则这样的情景哪里是一个姑娘家能看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不处置。」 谢让挑眉,「这女人想害你们侯府,你真的要放过她?」 苏离的眉目更冷,害他们侯府的不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过是帮凶而已。不过她不处置对方,并不是真的打算放过。 佛门清静之地,最是不容污秽。 「走吧。」她说。 谢让皱眉,「我们就这样走了?」 他以为以这丫头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着也不会放过害他们侯府的人。他可是见识过她对付许氏的手段,那叫一个狠辣。 「嗯。」苏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明日一早,他们的丑事便会败露。」 「那又如何,到时候一个被赶出寺庙,一个应该不会受到惩罚。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们是不会杀生的。」 「那女人出了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留在此地,你猜她会去投奔谁?」 「满满,你是想找出她背后的人?」 苏离没有回答,她确实想看一看,这女人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人,或者有什么组织。她怀疑书中祖母和母亲的死,或许是有人推波助澜。 两人默默下山,一路上她不再说话,且走在谢让前面。 月光清幽,纤细的少女行走在夜色中,仿佛是遗落人间的精灵,又像是地狱深处归来的孤魂野鬼。 谢让不远不近地跟着,突然唱起小曲来,「小白兔乖又白,两只尖牙露出来,不爱睡觉不爱笑,变成一只小狐狸。小狐狸猾又奸,一条尾巴露出来,又抖威风又吓人,变成一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苏离勐地回头,谢让的声音戛然而止。 「满满,我不是说你。」他讨好地笑着,月光下俊美而无害。 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离冷哼一声,「变成什么?母老虎还是母夜叉?」 「不…不是…变成…变成小仙女。」 「谁家小仙女又长尖牙,还有尾巴露出来?」 谢让丝毫不觉尴尬,「我家的小仙女就长尖牙,还有尾巴。」 苏离险些气笑了。 论嘴贱,这个男人堪成无敌。 她也不说话,只是两指间突然多了一枚银针,在他面前晃了晃。一双水眸幽幽冷冷,威胁的意味十足。 谢让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笑得越发讨好,「有话好好说。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的份上,你也不能这么对我。」 空气中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他的表情是那么诚惶诚恐,眼底却带着愉悦。 苏离轻哼一声,「若是你再聒噪,休怪我不念旧情。」 「好,好。」谢让凤眼弯弯,「我听话。」 头上是明月悬空,寒光笼罩大地。周围是林木绰绰,影子摇曳不停。偶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惊得夜风呜嚎,似有无尽冤魂在诉说不公。 如此月夜,孤男寡女。本该是多么缠绵悱恻的夜晚,指不定还能谱写一出花前月下的相思曲。然而纵然他们凝望着彼此,气氛中却无一丝旖旎。 苏离收起银针,忽问:「你是否觉得我太过仁慈?」 「你还可以再仁慈一点。」谢让拍着马屁,凤眼谄媚。 苏离抬头望月,眼神如冰。 「是吗?」 「是的,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还是应该有慈悲之心。」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信吗?」 如果真是善恶终有报,为什么在那本书里她会家破人亡。对于许氏那样的人,生不如死还是太轻,看来她应该再心狠一些,让对方生不得,死不得。既然老天看不见听不见,她就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转头,睨了谢让一眼。 「今日出工,你觉得我给你多少银子合适?」 谢让微怔,尔后清咳一声,「银子好说,好说…」 说着,他伸出一个巴掌。 苏离冷冷看了他一眼,他讨好地掰下大拇指。苏离还是不说话,继续冷冷地看着他,他又弯下食指。 「每月三十两。」 「不是说一次…」 「你不想干?」 三十两银子,寻常百姓家一年都赚不到这个数目。 谢让似乎在纠结。 苏离压根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以后要用他的时候很多,如果按次给,恐怕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破产。如果仅仅三十两银子包月,她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别看这人不怎么着调,确实有几分本事。 一个月三十两,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六十两,其实真的不算少。很快她就想到自己那空了一半的私房钱,心下感慨养男人真费钱。 「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找别人。」 「我答应。」 第37章 天微亮时,山脚下便有人声传来。东来寺是京城附近最为有名望的寺庙之一,往来香客自然不会少。 苏闻一觉到天明,醒来时不由感慨还是山中清静,自己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他完全不会想到自己之所以睡酣熟不知,皆是因为苏离之故。 第72页 身为一个医者,调配对人体无害的迷香并不难。她敢在夜间行事而不惊动别人,自然是有过人的手段。 兄妹二人用过早饭,准备前往寺中。 晨曦初开,朝阳若梦。 山中景致与京中大不一样,与夜间所见更是天差地别。山风夹杂着林中特有的气息,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越是往上走,香烛的气味越发浓郁,仿佛整座山都萦绕在佛气之中,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若不是苏离昨夜一探,亲眼所见寺中的污浊,或许也会同那些旁人一样虔诚。 半山腰的豁然开朗处,便是东来寺前门。寺中一派风平浪静,僧侣们一应做派与往日无二。如果不是一早从谢让口中得知事成的消息,她还当那两人的丑事并未被人发现。 家丑不可外扬,红尘民间如此,世外佛门亦如是。寺中对那和尚有处置是赶出佛门,对那女子只是训戒教育一番之后便放走。 兄妹俩拜了佛,然后是添香油钱,之后苏离向寺中僧人求取安神香,还说自家祖母用得极好。得了真正的安神香之后,她和兄长告辞下山。 下山之后,他们未做停留,直接启程回程。 谢让没有与他们一起同行,晨起遇见时他说自己要在山间多留几日,苏闻自是与他客气一番。只有苏离知道,他是要跟踪曾娘子。 归京的路与来时的路线一样,快到那间茶棚时,苏闻转头隔着马车问妹妹,「满儿,可要歇一会?」 茶棚近东来寺,一行人其实走出不到半个时辰。苏离掀开车帘望去,茶棚中空无一人。曾娘子出了事,这茶棚日后定会易主。 苏闻「咦」了一声,「茶棚的女掌柜今日为何不在?」 苏离道:「无妨。」 马车停下,巧果扶着她下来。 茶棚果真无人,她自若地进去,冷冷地环顾一番。棚子里除去茶水灶火的残留的气息外,并无其它可疑的气味。不远处的树下,不见那日的老乞丐,只有缩成一团的小乞丐。 她心里泛起莫名的滋味,那个曾娘子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小乞丐来说必然是如佛祖菩萨一样的好人。 世间之事,何其泛泛,焉有一尺可量善恶,更无一界可分黑白。如曾娘子那样的人,害人却又救人,叫人如何能说清她是善是恶。 小乞丐听到动静,乱发之下的那双眼怯怯地看过来。当他看到一个貌美的少女朝自己走近时,眼中竟然迸出光亮。那光亮转瞬即逝,很快便黯然惶恐。 苏离低声吩咐巧果几句,不多会巧果取来一包东西交给她。 她一步步朝小乞丐走去,苏闻很快反应过来自家妹妹要做什么,赶紧跑过来准备接她手上的东西。 「满儿,我来。」 苏离摇头。 这是她种的因,因她之故害得这小乞丐无人救济。她除掉曾娘子,是为自己的仇。可曾娘子对小乞丐而言,却是济世救命的恩人。 苏闻有些紧张,妹妹养在深闺不知外面人心险恶,这些乞丐看着可怜,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包藏祸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离身边,苏离没说什么。她知道兄长是在担心她,怕这个小乞丐会发疯攻击人。 小乞丐似乎很害怕,抱着身体慢慢往后缩。他的头髮应是多日未洗,一缕缕地打着结,衣服破烂不堪亦是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别怕,这个给你吃。」苏离尽量放轻语气,将东西递过去。 小乞丐不敢接,身材都在发抖。 苏离把东西往地上一放,随手放下几块碎银子。 银子不多,加起来不过三四两的样子,但在小乞丐的眼中,这简直是一笔横财。他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惶恐,震惊地抬头。那双眼因为震惊而湿润,树影间的阳光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乱发之下的那半边黑紫的脸散发出诡异的红色。 苏离瞳孔勐缩,她想起这人是谁。书中曾提到女主身边有一丑奴,半脸黑紫出厉鬼,力大无比忠心耿耿。 原来这是女主的机缘。 她的心肠立马变得冷硬,女主和女主身边的所有人,她都要尽力远离。即便是远离不了,那也不必往前凑。既然小乞丐以后会是女主的人,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女主救下,用不着她一个炮灰多事。 苏闻见自家妹妹放下东西就走,心里略略放心。 兄妹二人再次赶路,马蹄奋力前行时扬起阵阵尘土,由近及远渐渐消失。直到马车远去,小乞丐的目光还在追随。 * 回到家中,俩人去给杜氏请安。杜氏看上去精神不错,看到孙子孙女平安归来,笑得一脸慈祥。拉着两个孩子问话,问的都是此次出京的事。比如说路上可顺利,在别院吃得可好,住得可好。 苏离一一回答,自是隐去不该说的事。苏闻在旁边不时插上一两句,还道自己在别院睡得比在家中还好。 杜氏乐呵呵地笑着,眼神越发慈祥。 苏离将安神香交给巩嬷嬷,微微朝对方一点头。 巩嬷嬷即知这香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给老夫人用。老夫人年纪大了,精神比早几年确实差了不少。姑娘孝顺,不想让老夫人担心,这事她也会烂在肚子里。至于其它的内情,不是她一个下人该问的。 晚饭时,一家人围着桌子一起。 苏敬中依然清瘦,气色却是不错,原本瘦到脱相的脸已然有了些许当年的风采,甚至比当年更多了几分稳重与内敛。他和杜沉香坐在一起,夫妻二人时不时眼神相视,叫人看着就知道他们伉俪情深。 第73页 杜氏看着恩爱的儿子儿媳,再看看已经长成的孙子孙女,目光中全是欣慰。岁月磋磨他们多年,总算还了他们一个公道。 杜沉香不时给婆母丈夫夹菜,也没忘记自己的一双儿女。仿佛是一夜之间,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带刺的玫瑰收起全身的尖刺,只将温柔与美丽示与人前。这样的她,才是苏离幼年记忆中的母亲。如此一家人合合融融团聚的时光,曾经温暖她这一世的整个童年。 苏离低下头去,遮去眸中的寒芒。 不管这世间有多少魑魅魍魉,她都要拼尽全力守护家人。哪怕他们的结局早已在书用白纸黑字註定,她也要抹去铅墨逆天改命。 吃完饭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话。 杜氏年纪大,很快便抵不住睏乏。苏敬中和苏闻起身告辞,杜沉香原本是要留下来的,被杜氏催着离开。 苏离扶着自家祖母,心知祖母怕是有话要和她说。 果不其然,祖孙二人进到内室后,杜氏拉着她的手坐下。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饱含慈爱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观摩着她的眉眼。 「我的满儿,长得真好。」 「祖母看孙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不是我自夸,是真的好。模样好,性情好,也不知哪家的后生会有这个福气。」 苏离闻言,脸上并无羞涩。暗忖着祖母重提这个话题,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哪家夫人透露了意欲结亲的口风? 「祖母,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莫说胡话。」 杜氏只当孙女还是对顾家小子失望,一时间有点想不开。天下从不缺负心汉,但亦有良人可以託付。她的满儿性子沉稳,淡泊而不懦弱,心思澄明却不张扬。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配得上世间最出色的男儿。 「不过是一个没担当的毛头小子,不值得你伤心难过,更不值得你为他心灰意冷。」 「并非是因为他。」苏离道:「世间夫妻,如我父母那样的有几对。若真遇到像父亲那样专情的男子,孙女当然愿意。可是人心难测,倘若没有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谁知道所託之人是人是鬼。」 杜氏闻言,长长一声嘆息。 她的满儿果真是太过通透。 当年她初见苏洮,隔着一扇屏风,还以为那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会是自己的良人。那时的她也曾羞涩期待,期待与未来的丈夫举案齐眉。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丈夫一去不归,让她沦为一个笑话。等她知道侯府中还有一位表姑娘,才知良人已有心上人。可笑当时她还安慰自己,纵然丈夫心里有人,他们还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不求恩爱如蜜,但求彼此尊敬。 老一辈人常说女子嫁人之后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忍,她忍了很多年,一年比一年更失望,一日比一日心更冷。她以为忍耐到最后,不过是夫妻陌路彼此相安无事,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那样的锥心之恨。 满儿说得对,人心隔肚皮,谁能看清皮囊之下包裹的是人还是鬼。门当户对固然是好,但两情相悦才能长长久久。 她抚摸着孙女的发,道:「好,那我们就慢慢找。」 总会找到一个好的。 苏离点头,倒是再没说不嫁人的话。不嫁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就算她打定主意,也应当循序渐进。 侍候祖母歇下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出门,凉风袭来。 风吹散她身上的热气,吹走她心里的温暖。她拢了拢衣襟,想要留下那热气和温暖,正如她想要保住家人一般。 夜静时,她毫无睡意。 辗转间,她突然想起谢让那夜的呢喃,他说的倒是没错。人死后註定长眠,她好像没有理由安睡。 谢让身上的毒,不知能坚持到几时。如果一直找不到叶秋寒的后人,她也无能为力。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怎么能贪恋温暖的被窝。 翻身起床,穿衣下地。 举着一盏灯,她来到小厨房。 前路有太多的未知,眼前却有一桩事情急需解决。养男人费钱,哪哪都要花银子。她别的本事没有,唯有制药一途。称药研磨,还有蒸煮炒制,很快便药香四溢。药香将她包围,浓郁无比。她喜欢这样的香味,会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上辈子外婆去世后,她只喜欢一人泡在草药中,仿佛闻着熟悉的味道,就能永远沉浸在过去的岁月中,永远不会和亲人分离。 浓郁的药香中,她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药香。 谢让倚在门框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凤眼微微眯着,眼尾轻斜上扬,说不出的风流惬意。手上拿着那把写着谢字的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曾娘子死了。」他说。 苏离手上动作一停,皱眉抬头,「怎么死的?」 「上吊。」谢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回家后一直不出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妇人自然是受不住,死了倒也干净。」 「干净不了。」苏离搓着药丸,「做了坏事的人,死了也不会干净。」 谢让立马改了口风,「你说的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啊,没这么便宜的事,也没这么简单的事。 苏离不会认为像曾娘的那样的人自尽,是因为羞愤。她更愿意相信对方是怕事情败露,牵扯到什么不该牵扯的人。曾娘子的行为不似一般的农妇,反倒有点像世家暗中培养的死士。死士隐在市井之中,替主家查探消息或是行使任务,一旦有暴露的危险,立刻自尽。 第74页 如果是这样,事情越发棘手。 她能想到的事,谢让当然也能想到。 他凤眸暗沉,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离手上的动作不停,一颗颗大小均匀的药丸在她手中成形,黑乎乎圆滚滚的瞧着还有几分可爱。她的动作十分娴熟,速度也很快,不多时药丸越积越多,堆在一起密密麻麻。 谢让慢慢走过去,一点点地试探着。见她没有生气,坐到她身边,凤眼灼灼地看着那些黑乎乎的药丸。药丸中的几种药材的味道太过明显,他的眼神开始闪烁。 「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 「补肾壮阳的。」苏离头也没抬。 谢让瞪着凤眼,「你…你…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补肾壮阳…」 苏离半掀着眼皮,睨他一眼,「我一个大夫,你说我怎么知道补肾壮阳?怎么?你想要?想要就直说,不必掩掩藏藏。」 一个常年混迹花楼的浪荡子,装什么纯情。 「我…本公子年轻力壮,怎么可能用到这些!」 「你想用也不成,得用银子买。看在我们之间的交情上,我给你算个成本价。」苏离说到这里,水眸一冷,「你不需要用到这个,很得意吗?」 这混蛋以为很光荣吗?真是气死她了。她为什么要同情这样的一个人,还不如让他毒发身亡算了。 谢让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这丫头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我没觉得得意,这不是你问起,我就老实回答。」 他可不能让满满认为他是个没用的软蛋。 苏离怒极反笑,「你老实?老实人会成天在花楼鬼混?」 谢让在市井多年,最会察言观色,一听这话凤眼流转,隐隐生出笑意。「满满,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就代表在意,这丫头是不是在意他? 苏离不想看到他,更不想和他嬉皮笑脸。 她缓缓心神,决定说正事,「我想卖药,你有没有门路?」 谢让来了精神,「有,有,我有门路。」 「行,也不让你白帮忙,我给你抽成。」 不管是壮阳丸还是养颜丸,在花楼都是极受欢迎的。两人约定,每卖出一瓶壮阳丸就给一两银子的提成。壮阳丸卖十二两银子一瓶,养颜丸卖十两银子一瓶。 或许是这个话题将两人拉近,当谢让主动帮苏离搓药丸时,苏离没有反对,甚至还指点他一些技巧。他的手指修长,灯光下尤为好看。 苏离算不上颜控,也不是什么手控,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皮相堪为极品。手动教学之时,难免会有碰触。他的手如玉,碰之却不冰凉。或许是他本身的阳气足,也或许是因为血树红花之毒的缘故。血树红花是热毒,中毒者最忌情绪激动,需心静如水不悲不喜才行。 这些年,他过得应该很压抑吧。 所以他的悲观,他的放纵,都是因为心里的冷。 谢让的心此时一点也不冷,他所见所感皆是温暖。烛光是暖的,眼前的少女也是暖的,搅乱心神的柔荑也是温热的。这种暖仿佛从来没有过,像是数九寒冬的天,突然一夜之间春回大地。 两人默默地搓着药丸,气氛温馨微妙。 偶尔烛影重叠,像极亲密无间的私语。谢让以为苏离是把他当自己人,心中甜蜜溢出,凤眼缀满星光。轻扇的长睫,昭示着他的欢喜与忐忑。 苏离思绪复杂,最后索性不去多想。反正是自己花银子养的男人,不用白不用,该用就用不必客气。 最后壮阳丸做了八瓶,养颜丸装了六瓶,东西全交给谢让带走。谢让还没走出去,便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伴随着灯笼的晃动,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说话。 苏离听出是母亲的声音。 她一急,小脸微沉。 母亲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以前也有过,不过那时小厨房里只有她一人。望着眼前还在发呆的谢让,她突然有种早恋要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她伸手一推,「快躲起来。」 第38章 谢让没被推动,一脸无辜。 苏离那叫一个气,都什么时候了,这混蛋还敢作妖? 「听见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 谢让眨巴着眼,无比委屈地环视小厨房。这么大点地方,所有的东西一眼明了,他能躲到哪里去。 这个小丫头,真是关心则乱。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见着脚步声逼近小厨房。 苏离瞳仁似着了火,又急又恼。 谢让鲜少见她如此不淡定的模样,凤眸中染上些许笑意。若不是形势逼人,他真想多看看这丫头不冷静的样子。他指指灶台后面的角落,又指指搁在一旁的竹簸箕,然后以迅雷之势缩进角落里。 苏离也顾不上其它,拿起竹簸箕将他盖住。亏得此时是夜里,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若是放在白天,如此浅显的躲藏一眼便能看穿。 将将掩饰好,杜沉香已经到了小厨房门口。她是睡下又起,是以青丝仅用一根簪子挽起,繫着一件朱红的披风,慵懒而又艷丽。 「方才我远远看到你院子还亮着灯,就知道你还没有睡。」 这孩子最喜欢半夜捣鼓,还不喜欢让丫头婆子帮忙。杜沉香眼神埋怨着,心里却是心疼得紧。女儿从小都是这性子,她说了多少回也不听。 第75页 苏离不答反问,「这么晚,娘怎么也没睡?」 杜沉香轻咳一声,显示自己的不自在。「晚上吃多了,有点积食。你怎么也不睡?」 她当然不是积食,而是心里有事。 苏离这才回答前面的问话,道:「我想到一个方子,睡不着。」 杜沉香心疼又责备地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在研究你的那些药。你爹的身体已经大好,你用不着再费这些心思。」 以前女儿常常夜里起来研习药方,全是因为丈夫的身体。如今夫君体内的毒已解,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好歇着。 苏离捂着脑门,「娘,你知道,我喜欢这些。」 她是真的喜欢,两世都很喜欢,刻在骨子里的喜欢。喜欢是装不出来的,杜沉香看得见,躲在暗处的谢让也看得见。 谢让凤眸幽深,他见过圣都城最繁华的夜,灯火阑珊如游龙串珠;他仰望过顺朝最璀璨的烟火,恰似天女散花美不胜收;他还住过天下最尊贵的宅子,富丽堂皇雕栏玉砌。但他从不曾留恋过繁华富贵,转身离开时心中并无必然失落,也不介意那灯火是否依旧,那烟花是否还会再现。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再也移不开视线,再也忘不掉少女眼中如烟花一般绚烂的璀璨。如果有可能,他愿意消散在那烟花里,在那样的绚烂中不再醒来。他仿佛明悟什么,空寂无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酸的涩的还有丝丝的甜。 杜沉香美目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明艷的眉目中染着淡淡的愁绪。她轻轻一声嘆息,将女儿额前的髮丝捋在耳后。 「娘知道你喜欢,以后嫁了人,总不能还像这般随意。女儿家出嫁前怎样都好,嫁人之后既要料理后宅,还得笼络夫君,哪能仅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娘,以后我也找个像爹那样的男子,不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苏离难得俏皮,其实是不想母亲继续嫁人的话题。她可没忘记这屋子里除了她们母女,还有另一个人在。 杜沉香面泛红晕,嗔怪地斜了女儿一眼。 「娘和你说正经事,你反倒打趣起娘来。」 她没说的是,像夫君那样的世家男儿,放眼整个圣都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寻常大家的公子,哪个婚后不是妾室通房庶子庶女。思及此,脸上的红晕渐散,眉宇间的愁思越发沉重。 苏离也知道,像她爹那样的男子不多见。母亲是幸运的,得已和父亲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长大后又两情相悦。 暗处的谢让却在想,自己和苏侯爷比,差在哪里。苏侯爷年轻时长相出众文采不凡,有锦绣苏郎之称。自己样貌应该尚可,然则文采无人知,名声更是天差地别。 他到底该如何行事,才能与苏侯相提并论?苏侯余毒沉疴多年,还能有重获新生之时。若是自己也能岁月长久,是否能成为能让这丫头心悦? 曾经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却不想被一人掀起浪涛无数,再也不会有平息的一天。如果早知短暂一生还能遇见喜欢之人,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用这般面目与之相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初识之时,自己就是这丫头喜欢的模样。可惜世间之事哪有如果,若真有,他第一个不会做的事情便是喝那碗汤。 一时苦涩,一时黯然,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难受。 杜沉香嘆息一声,有些不忍心。 她总不能告诉满儿,男人三妻四妾才是正常,为人妻者当大度,不仅要替夫君料理后宅,还要为夫君纳妾以示贤良。 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苏离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娘,如果家里容得下我,我才不要出门子。若是嫁人之后管家也就罢了,若是还要替别人养女人孩子,我可不愿意。与其憋屈为难自己,还不如不嫁人的好。」 杜沉香又是一阵嗔怪,倒是没有斥责女儿。 想了想,还是开口。 「南山公府的二公子,我瞧着还不错。」 苏离心下恍然,怪不得先前祖母也提到嫁人一事,原来真有人递了橄榄枝。南山公府的二公子她见过,也听说过,好像是个品行不错的公子。 霍家的儿子多,而且不怎么值钱。霍二公子求娶她,应该是想借他们侯府势为自己谋些筹码,毕竟南山公府的爵位实在太诱人。霍家浑水她不想趟,何况她知道最后承袭爵位的并不是霍二公子,而是和女主亲近的霍三公子。她不明白的是,像霍二公子这样的条件,为何祖母和母亲都有些意动? 「娘,南山公府的大老爷宠妾灭妻,那样的人家我不愿嫁。」 大老爷就是李老爷,即南山公府的那个赘婿 「大老爷是大老爷,霍二是霍二。」杜沉香道:「娘知道他一个庶子,委实是出身低了些。娘和你祖母的意思一样,不求你嫁入高门外表风光,但求你日子过得顺遂自在。」 苏离越发解,嫁进南山公府日子能过得自在吗? 李大老爷妾室成群,庶出的子女更是多不胜数。他本身就是赘婿,所出的庶子庶女说到底和霍家无任何关系。 「有其父必有其子,谁知道他骨子是不是和他爹一样。」 「他出身是不太好,若是入赘倒是合适。」 苏离哑然,方才她还想母亲怎么会愿意她嫁一个公府庶子,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如果换成别家愿意入赘的庶子,指不定她还会考虑一下。 第76页 但是霍家的公子,还是算了。 霍二再好,她也不愿意。 「娘,你想让他入赘,说不定他还想借咱们的势。他既然是个有能力的,必然不甘心依附女子,怕是想搏一搏泼天的富贵。」 杜沉香幽幽一嘆气,她也想过这点,所以才会纠结许久。她听中间人探口风时透露的正是不介意入赘的意思,心里有些意动,又怕别人明着入赘,实则另有所图。 这些年她大半心思都在丈夫身上,丈夫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十年的光阴中,她早已没将女儿当成一个孩子,反倒是当成可以商谋共事的朋友。 满儿的性子她知道,最不喜欢与人争抢。如果霍二公子真的是打算借侯府的势,这门亲事便不再有考虑的必要。 她从小被母亲收养,在世人眼中,她是一个没有娘家可以倚靠的女人。那些世家夫人哪个都有显赫的出身,她与她们格格不入。原想着儿子女儿的亲事早已定下,儿子定的是母亲娘家的侄孙女,女儿许的是故交顾家的儿郎,她不与那些夫人打交道也无妨。 退亲之后,她自责许久。 「若不然娘再探个话,若是霍二公子诚心入赘…」 「娘,这怕是不太妥当。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易变。他眼下同意,未必是心甘情愿。他日他若得势,指不定会执意归宗。到那时我该如何自处?」 男为尊,女为卑,能入赘的男子大多不太成器。若真是个有本事的,万一将来一朝得志,定然不愿意再屈于女子之下。 苏离想不通对方哪里来的底气和胆识,居然敢派人来探口风。如果不是野心勃勃,那必然是对她倾心。 他们仅见过两次,从未说过话。她向来安于人后,从不曾出过风头。所以她可不认为隔着一众公子贵女,霍二公子能在一眼看到人群后面的自己,而且还对她一见钟情。既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那必然是别有居心。 杜沉香还有些可惜,想着若能给女儿招赘该有多好。如此她便不用担心女儿嫁人后受婆家的气,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满儿…」 「娘,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想嫁入高门。如果真要招个男人上门,我希望找一个合自己心意的。」 「你这孩子。」杜沉香嗔她一眼,「这样的话在家里说说可以,万不能在外面说,没得叫别人笑话你。」 既然女儿不愿意,此事便作罢。南山公府那边,过两天她派人回个话,就说他们家暂时不打算给女儿相看人家。 苏离顾忌谢让,不想母亲再说下去,便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娘,你这几日是不是没睡好?我瞧着你这里好像长了细纹。」 杜沉香一听,立马捂脸。「我…长皱纹了?哪里?」 她在侯府长大,所嫁之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婆婆又是养大自己的母亲,所以她骨子里依然很单纯。此时她毫不怀疑女儿话,真以为自己最近心思太多生出皱纹。 「好像是这时,肯定是没睡好的缘故。」苏离装模作样地说着胡话。 杜沉香思路被带偏,一心想知道自己哪里长了皱纹,明不明显?能不能遮得住?她叮嘱女儿早点休息后,心急如焚地离开。 苏离知道她赶着去照镜子,心下好笑。还要装作正经的样子送她出门,眼看着灯笼的火光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霍如琛这个人还不错,你为什么不愿意?他愿意入赘,或许是真心爱慕于你。」谢让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霍二公子名霍如琛。 苏离没有回头,望向夜空。 「不愿意就不愿意,无关那个人是谁。即使他真心爱慕于我,那又如何?我不会因为别人喜欢我而嫁人。」 所以,喜欢她又如何? 谢让心中苦涩,他的喜欢在她眼里,或许一文不值。 「那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苏离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谢让顿时嬉皮笑脸起来,一副我有经验你要不要问的模样。凤眸潋滟泛波,抖开扇子装他的风流公子。 「好歹我在圣都城也算是个人物,旁的事我不敢托大,这打听哪家公子品性的事,你问我就对了。」 苏离睨他一眼,「那倒也是。我不用刻意打听,只消问你有没有在你常去的地方见过那些人,就能窥知他们的人品如何。」 想到这点,她心里堵得难受。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让她选一个男人入赘,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个混蛋。 「满满,我一腔热心为你,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说。亏得我还想着看在你养我份上,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谢了,不必。」苏离心道,以后她真要找男人,也不会找这个人帮忙。别到时候忙没帮到,还给她招来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谢让凤眼沉如寂夜,垂眸遮掩。 一想到将来她会嫁给别人,与那人举案齐眉鸾凤和鸣,他的心便似万箭穿过,密密地疼起来,每个箭孔都在渗血。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没有抓住这份喜欢的资格。 他的沉默,让苏离觉得很不舒服。 「你不困吗?」她的语气有点冷。 「你是不是要做什么?」抬头的瞬间,谢让又恢復玩世不恭的样子。 第77页 苏离重新望向夜色,她望的是西院的方向。 那些人不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确实清静,只是也有不方便的时候的。比如说她现在很想找许老姨娘聊个天,怕是不能想去就去。 曾娘子一死,线索看似断了,但其实还有一条线,便是许氏。 「有点事,突然想起有些日子没见许氏,想找她叙个旧。」 谢让一听,凤眸含笑。 这个丫头,又要扎人了。 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丫头到底哪点值得自己惦记。不过是长相可爱了些,性子古怪了些,手段狠辣了些。 「但有吩咐,愿为效劳。」他做了一个听从命令的姿势。 苏离点头,对他的识趣很满意,看来银子没白花。贵是贵了些,却胜在好用。贵有贵的道理,关键时刻还挺有眼色。 熄火熄灯,二人也不再废话,直接出府。 空荡荡的圣都城,安静如沉睡的巨兽。除去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以及不时几声狗吠,再无其它的声音。 倒是如谢让说的那般畅行无阻,横行恣意。 他走在前面,摇着扇子极尽张扬。 苏离在他身后翻白眼,这男人可能不装会死。黑灯瞎火的别说是人,连个鬼都没有,他装给谁看。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听着有好几人,应该是巡城的守卫。 谢让立马收起扇子,风一样卷着她躲进暗巷。电光火舌间,两人已经紧挨着靠在墙角,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 他们离得太近,他身上奇异的药香越来越浓,香气如龙涎鹿麝。苏离皱起好看的眉,忍住自己想替他把脉的沖/动。 谢让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也在忍耐。少女的幽香泛着甜,丝丝缕缕如蛛丝一般,蛛丝渐渐在他身上结茧。他不想挣脱,只想在这香茧中沉睡死去。 那行人从巷子外经过,正是巡城之人。 苏离回过神来,这才惊觉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她的脸都快凑到人家的脖子里,饶是她并不是容易害羞的性子,此时也有点臊得慌。 她刚想动,一双大手将她往外面推。 「你…」 「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口水都滴我身上了。」谢让低哑的声音响起。「你转过身去,我要好好擦一擦。」 苏离难得没有怼回去,能忍常人不能忍,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心里泛起说不清的难受。 是同情,也有惋惜。 黑暗中,他们彼此背对着。 此时的谢让状态恐怖,正极力压制着体内的翻涌。他凤眸赤红如魔,脸上脖子上青筋如蛇,蜿蜒扭曲如粗壮的枯藤缠身。 过了一会,苏离问,「你好了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隐约听到急促粗重的喘息声。 苏离的手中多了一根银针,打定主意若是待会情形不妙,无论如何她都要出手。她全身紧绷,如绷紧的弦,脑海中控制不住去想他此时的模样。 正胡思乱想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谢让幽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满满!」 第39章 这声音阴森无比,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苏离自认为胆子不小,此时仍被骇得不轻。她心里发毛,下意识拼尽全力朝前面跑去。跑着跑着,她心生不对。 谢让毒发,她跑什么? 就算对方不是毒发,而是突然发疯发狂。她有银针在手,区区一个疯子她怕什么。那傢伙若是敢对她不敬,她就扎得他半身不遂,下半生不能自理。如果对方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她就扎废他的第三条腿。 她索性不跑了,停下来喘气。 静无人声的夜,一前一后的男女,怎么瞧都带着几分诡异。谢让至始至终都不远不近地追着她,见她狂奔如受惊的兔子,动作迅速敏捷毫不见姑娘家的娇软,他眼中尽是笑意。 夜见一吹,他脚步有些虚浮。 刚刚险些毒发,幸好没有吓到她。她一个小姑娘,再是胆大也没有见过死人,更没有见过血肉横飞的死法。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突然死去,死在她的面前,给她留下的不是美好的念想,而是挥之不去的恐惧。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不会成为现在的谢让,他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让她动心的男人。初识花香浮,歷久亦不忘。 只是那样的话,她会难过吗? 他不希望自己死后,她伤心痛苦,哪怕是想到她哭泣的样子,他的心立马狠狠揪起。若真是如此,倒不如让她厌恶好了。 苏离看着他一步步摇着扇子走近,气得想骂人。这个死男人会不知道,深更半夜的人吓人,那是会吓死人的。可恨这傢伙笑得一脸无辜,真是气人牙痒。 她晃着手里的银针,眼神冰冷。 「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休怪我不客气!」 「我…我哪有动手动脚,我看你在发呆,好心好意拍了一下你,叫了你一声,谁知你像是疯了似的撒腿就跑。满满,难道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个小丫头怎么…」 「闭嘴!」 谢让乖乖闭嘴,一副听话至极的模样。 苏离深吸一口气,慢慢收起银针。四下一打量,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虽然跑得有些慌不择路,但歪打正着却是走对了。 她凉凉地睨了谢让一眼,「我不管你在别的女子面前如何说话行事,你且记得我是你的僱主。我花钱雇你,你就得按我说的去做。若是你敢对我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第78页 谢让露出怕怕的样子,乖巧点头。 这丫头的手段,他当然知道。 他越是这样,苏离就觉得心里越憋闷。好似一团火遇到一潭水,她这边火急火燎的,对方不动声色就能将她的火气压下去。 最后干脆不看他,径直往前走。 不到一刻钟,便走到苏家二房宅子所在的巷子。自从搬出侯府后,他们的地位是一落千丈,名声也臭了。走在街上,凡是知道他们的人都会骂上两句。方氏以前视许氏为嫡亲婆母,图的是自己能当上侯夫人。眼下许氏没了用处,她自然是满腹怒火嫌弃。 是以,许氏这些日子几乎是无人问津。 一个瘫痪在床的人,如果得不到精心的照料,且不如吃穿如何,便是那一身的味道也实在是令人退避三舍。 苏离上回来过,知道许氏就住在小偏房。 一推开门,她立马捂住口鼻。 小偏房背阳,阴冷而潮湿,原本就生出霉味的屋子越发难闻。几样简单的旧家具,一张脱漆掉皮的旧床。旧床上半新不旧的被子隆起,枕上散着乱糟糟的花白头髮。 睡梦中,还能听到床上人不舒服的哼叽声。 许氏好不容易睡着,半睡半醒间还能感受到身体的难受。骨头缝酸痒得厉害,如蚁虫爬挠。这样的痛已是寻常,最可怕是的那种尖锥刺骨的剧痛,痛起来简直是生不如死。 多少次痛醒之后,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之后她还是荣归侯府里的老夫人,没有瘫痪、没有被赶出侯府。有人侍候、有人端茶送水,而不是像这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连喝口热水都难。 「水…水,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打死!」 该死的奴才,一个个没有眼色。 还有方氏那个贱人,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是个心思歹毒的。如今她失势,身边得用的人全被卖了,留下的都是那个贱人的人。 养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北哥儿被放回来后朝她大喊大叫,到后来居然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她连累他们。 以前最孝顺的大孙女也像变了一个人,对她爱搭不理的,三朝回门时又哭又闹,怨她不中用,没能给子孙们谋个好前程。 她好渴,嗓子都快冒烟了。 「水,快给我水…」 「老夫人,水来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许氏尖叫一声坐起。屋子里亮起烛火,刺得她下意识得捂住眼神,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夫人,水好喝吗?」 「你…怎么是你!」许氏听出来人是谁,心里惊骇无比,这个死丫头怎么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冷水湿透她的衣服,她的发,她感觉全身冷得打哆嗦。 好冷,好冷。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侯府老夫人的体面。发湿而乱,花白一片。曾经保养得宜的脸像是苍老几十岁,皮肤干皱无光,颧骨更是高耸得厉害。那双深陷的眼,像极饿得发狠的老狗,正惊恐而又色厉内荏地瞪着苏离。 苏离站在灯前,橘黄的烛火晕染她的五官,如暖玉一般娇美动人。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更无半点怜悯。 「几日不见,老夫人竟是老了许多。」 许氏暗恨,「你…你来做什么?」 她现在哪里还有半点体面,对大房那些人恨到骨头里,恨不得剥皮吃肉。同时她心底又是深深的恐惧,恐惧这个死丫头的手段。 苏离漫不经心地环顾屋子,脸上不掩嫌弃。「当然是来看看老夫人,瞧你住的这间小屋子,我们侯府的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好。我还以为你的好儿子好孙女会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对你。」 许氏眼中恨意大炽,她被丢在这间破屋子里,任是再喊再骂也没人理会。她不承认自己是遭了报应,只恨自己当初不够心狠。如果她能狠心一些弄死杜氏的儿子,说不定此时她已经是侯府真正的老夫人。还有这个死丫头,那些人明明收了银子答应替她安排妥当,没想到骗了她的银子逃之夭夭,根本没把这死丫头弄死。 她恨,她好恨! 苏离从她的眼神看到恨意,不多时已经银针在手,恶人是不会幡然醒悟的,更不可能回头是岸。岸不会有,有的只有无边无尽的苦海。 「十年前,你下毒害我父亲,可曾想地会有今日?」 「你少诈我!」许氏的目光又恨又毒,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能被一个死丫头给唬住。她就是不承认,死也不会承认。 苏离冷笑,疾步过去一针扎在她身上。 她痛得一声惨叫。 「来人…救命!」 苏离眸色冰冷,道:「不会有人来救你。」 中了她特制的迷香,不到时辰谁也不可能自己醒过来。 许氏眼中的恨毒被恐惧替代,她想逃想跑,可是她是一个瘫子,连动都动不了。「你…你想做什么?」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否则我会让你们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你…」许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原来是这个小贱人捣的鬼。她就知道洪婆子那个贱婢是受人指使,没想到会是这个小贱人。「毒是你下的?」 这小贱人哪里弄的毒? 苏离不置可否,「我问你,那毒是何人给你的?」 第79页 不等许氏犹豫,她又是一针下去。 许氏痛得惨叫连连,脸上不知是水渍还是汗水,抑或者是泪水。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命已经捏在这死丫头的手上。 「别耍心眼。」银针在苏离手中发出森冷的光,那光在许氏面前晃了一下。「我问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否则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许氏还想狡辩,可是她发现自己若是敢否认,这小贱人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她不想死,她还没有活够。 她坚信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否则她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我…我说…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当年有人把东西丢进我的轿子里…」 苏离冷冷看过去,「丢进你的轿子里?」 「是…是,我没有撒谎。那天我去布行买了几匹料子,街上人多…轿子走走停停,突然有人丢了一个布包进来,我还吓了跳。洪妈妈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小瓶,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中此毒者或成废人,但性命无忧。」 所以许氏当时也没去想东西是谁给她的,还当是老天都在帮她。她正愁没法子抢走大房的爵位,又不敢真的杀人。得了那东西之后,她是既心喜又忐忑,筹谋好几日才动手。结果真如那纸条说的一样,杜氏的儿子成了一个废人。起先她以为那人暗中帮她,肯定是有所图。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一直没有现身,她越发肯定是老天在帮自己。 「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离面无表情,再次直接下针。 许氏悽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外面的谢让无奈摇头,真是一个心狠手辣又记仇的小丫头。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给你的?」苏离语气森寒。 许氏真想晕死过去,可是她知道自己如果敢晕,这小贱人肯定会扎醒自己。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像是被利刀剔肉,五脏六腑都痛得搅在一起。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查…那间布行还在…我记得我当时差不多是停在一间胭脂铺旁,那附近还有一间酒楼。胭脂铺不在了…酒楼还在……叫食为天…」 苏离其实信许氏说的话,一个人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并不难分辨。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还能嘴硬,非普通人能做到。 「东来寺的事,也是你安排的?」 「什么东来寺,我不知道…」许氏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这种滋味比死还难受。「我全都说了,你…放过我…」 「你不知道?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如果今夜死了,没有人会怀疑你的死因。且你的好儿孙们定会喜极而泣,终于摆脱你这个累赘。」 许氏唿吸急促,她知道这个小贱人说的都是真的。无论是老二还是老三,或是她的那些孙子孙女,只怕都巴不得早点死。 「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哪里还有隐瞒的必要。 苏离再将举针,许氏两眼翻了翻。 「今夜之事,不可外传。」 「我不…」 许氏想说自己不会说出去,她也不敢说出去。这个小贱人就是一个煞神,以她现在的处境谁也救不了她。她才说了两个字,感觉颈间一阵刺痛,很快便晕了过去。 苏离背着手出去,面色如霜。 谢让斜眼瞅着她。 她仰望夜空,眸光幽寒。 原来想害他们的人不止许氏,暗处居然还有人。这次祖母的事并非许氏所为,那么会不会是十年前的那个人?如果是同一人,可见那人耐心极好。 那人到底是谁? 谢让捂着嘴,「咳…」 苏离侧目,问:「你着凉了?」 「没有,就是吸了一口凉气。」谢让退后一步。 他不是着凉,中了血树红花之毒的人,恐怕都不会怕冷。这毒性极热,喜冷不喜热。若想活得久一点,便要比常人更加冷血无情。过往这些年,他虽不至于血冷,却也活得清心寡欲。 苏离悉知这一点,十分佩服他的毅力。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中毒之人,或许是不想看到别人或是异样或是同情的目光。唯有把他当成正常人,才是对他这份坚持的理解。 他身上的秘密很多,她也是。他们看似生活在朗朗干坤,却又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私。很多事情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告诉。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一类人。 这一夜,苏离没有合眼。 她一闭上眼,眼前仿佛出现一行行字,字里行间书写着他们全家的结局。她的生不见人死见尸,父亲的毒发身亡惨烈至极,祖母的含恨而亡死不瞑目,母亲的生无可恋抑郁而终,还有兄长的行尸走肉痛苦半生。 那些字逐渐变得模煳,最后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她清楚每个网眼都淬着致命的毒,却无法挣脱。更可怕的是网眼无处不在,让人防不胜防。 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 十年布局,处心积虑。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吐着腥红的信子,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他们全家几乎死绝,依然不知真正的仇人是谁。只要想到书里的结局,想到那些冰冷的字,她周身的血液在奔流,恨意滔滔发出悲鸣声,一声声融进血海中将她染红。她像是孤身浴血的垂死之人,冷静地听着自己血流的声音,任由仇恨和愤怒铺天盖地奔涌而来。 第80页 晨起时,她眸红似血。 巧果见了吓一跳,「姑娘,您没睡好?」 她抿唇点头,仇人在暗处横刀相向,她如何睡得着。 「姑娘,若不然您再睡一会?」巧果有些担忧。 「不用了。」她摆手。 太多的事要做,哪里能睡。 请安时,杜氏看到她的样子也是心疼不已。杜沉香以为她熬夜摆弄那些药材,所以才没睡好,没忍住埋怨了几句。 她心里有事,早饭吃得极少。 苏闻心疼妹妹,劝了几句也没劝动妹妹回去歇息。见妹妹吃得不多,以为她胃口也不好,遂提议道:「我听说食为天出了几道新菜,若不然我们出去吃?」 食为天三字,让苏离心下一动。她原本就打算今天出去走一遭,看看能否有什么发现。兄长这一说,她便同意了。 她不是爱热闹的人,有时候安静得过分。其他人得知她愿意出门,一个个面露喜色。杜沉香更是叮嘱儿子,务必要照顾好妹妹。 兄妹二人在长辈的唠叨声出了门,直奔闹市。 闹市行人如织,有人行色匆匆,有人东张西望,还有人闲散地逛着。苏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面相和脸色,心里沉得厉害。 茫茫人海,多年相隔,从何找起。 许氏说的那个布行她知道,确实是一个十年往上的老铺子,门头也一直没换。布行的不远处,开着一间酒铺,酒铺是前年开的,之前是个杂货铺。这间铺子几间易主,十年前正是一间胭脂铺。 顺着酒铺再往前走,抬头就看到食为天的匾额。匾额不新,漆色老陈,一看就是歷经多年风雨所致。铺子的不远处的拐角里,三三两两挤着一群乞丐。他们或是眯着眼睛晒太阳,或是交头接耳说些什么。脏污不堪的衣着,零散的乱发与黑黝的面容,一个个显得那么的麻木和懒散。 突然她目光微变,落在最角落的那个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垂着脑袋,乱发几乎遮住他整张脸。即使他没抬头,苏离也认出他是谁。 是那个茶棚附近的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自己,无比茫然地抬头。乱发之后那双怯怯的眼睛在看到苏离后,立马缩了回去。 第40章 「这些贱民真有福,亏得孙掌柜照应,舍了那些油水足的剩菜剩饭养着他们。你看看那几个,一看看吃得满嘴是油,比我们吃的还好。」有人指着那些乞丐,感慨艷羡着。 有人附和,「可不是,要我说那是孙掌柜生了菩萨心肠。哪里像有些奸商,光顾着赚昧心钱,根本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 苏离听着行人的话,看了一眼食为天的匾额。暗道这小乞丐倒是机灵,还知道进城寻活路。既然人已在圣都城内,碰到女主是迟早的事。 或许是人不经念,下一瞬她便看到霍清音从一辆马车下来,无比恭敬地走到另一辆马车前,扶着珠光宝气的霍玉珠下车。 姐妹不似姐妹,反倒像是主僕。 苏离对此并不奇怪,她诧异的是两人上次闹成那样,中间还夹着一个四皇子,居然还能一如从前。或者是霍玉珠被长辈提点过,也或者是霍清音主动伏低做小。高门内宅的矛盾和龃龉,很少为外人所知。纵是再不和再内斗的厉害,明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称姐唤妹。 几人从那群乞丐身边经过,霍玉珠嫌弃地捂了口鼻,霍清音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便见霍玉珠眼睛一瞟,看向路边的苏家兄妹。 苏离以为经过上回的事,霍玉珠应该不会再针对自己。感知到对方眼里的怒火时,她下意识皱眉。 霍玉珠甩开霍清音的手,朝他们走来。 苏闻见霍玉珠脸色不善,挡在苏离身前。 「苏世子,你让开!」霍玉珠娇蛮道,有些忌惮。 苏离将兄长拉开,站在前面,「霍大小姐,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心虚?为何不敢见我?」霍玉珠圆润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白胖的手指着苏离,好似苏离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街上人来人往,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们衣着不凡,看着就不是寻常百姓,是以大部分人并不敢随意靠近。 霍玉珠见苏离不回答,越发得理不饶人,「亏得我险些信了你,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嘴上说我和顾大公子相配,还说你不会缠着顾大公子,私下却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对顾大公子死缠烂打,好不要脸!」 这话从何说起。 苏闻脸一沉,「霍大小姐,慎言!」 「你妹妹做得出来,我为何说不得?苏世子你身为兄长,应当教你妹妹何为礼义廉耻,别缠着一个不愿娶她的男人不放,没得丢了你们侯府的脸面!」 苏闻握紧拳头,如果眼前是个男人,他想也不想就打过去。 苏离和霍玉珠离得不远,自然闻得到对方身上的香粉味,以及一种不应该出现的异香。她眸光微动,心下瞭然。这种异香来自一种茄花,花粉服之会令人神经错乱发疯发狂,久之便是夺命的毒。若是掺在香粉和胭脂中,倒是不会要人命,但会易暴易怒性情狂躁。 霍玉珠这样的性子,最适合拿来当枪使,也最适合成为炮灰。她的目光从霍清音身上掠过,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霍大小姐说我纠缠顾大公子,可有亲眼所见?」 第81页 「这种事情没得脏了本小姐的眼!」霍玉珠盯着苏离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怒火中烧。这个小贱人肯定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才一直缠着顾大公子不放。天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姑娘,都退亲了还不死心。 苏闻握紧拳头,脸色难看至极。 苏离倒是一脸淡然,甚至还笑了一下,「霍大小姐没有亲眼所见之人,哪里来的底气言之凿凿。我说我近日根本没有见过顾大公子,你定然是不信的,不如你找顾大公子来对质,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霍玉珠眼有狐疑,似乎有些心动,又有些心虚。 她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趁机想见顾大公子?」 「大姑娘。」霍清音低声提醒,「此地不是说话之处。」 这会儿的功夫,有些胆大的已经围了过来。 霍清音怒道:「你懂什么,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她有多不要脸!」 苏离觉得,和这样的人掰扯只会越扯越乱。她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大嘴巴子唿了过去。 众人皆惊。 苏闻只觉解气,他不能打女人,早就忍无可忍。他就说自家满儿不喜争吵,但绝不是一个可欺之人。 「你…你敢打我!」霍玉珠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你嘴巴这么臭,红口白牙就污人名声,我打你都算轻的。」苏离摩梭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冰冷。 霍玉珠气得跺脚,「你…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霍家能把我怎么样?养出这样不分四六,愚不可及的子孙,南山公还有什么脸面号称天下第一公!」 霍玉珠愣了,她最怕曾祖父,也知道曾祖父那个人极讲规矩。如果曾祖父知道自己当街为难别人,不管因为什么都不会站在她这边。 可是她受了这样的气,怎么能善罢甘休。转头看到霍清音,想也不想一个巴掌挥过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就眼睁睁看着本小姐被人欺负,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苏闻拳头握了握,差点冲过去。霍大小姐真是欺人太甚,欺负外人还不算,连自己的妹妹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霍清音低头认错,「大姑娘教训的是,是我的错。」 她没有捂脸,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 霍玉珠犹不解气,又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怒视着苏离,「姓苏的,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人群突然冒出一声「嗤」笑,紧接着便见一人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那双凤眼满是讽刺。 「我还以为是哪个乡野村姑当街发疯,原来霍家的姑娘。」 「你是谁?」霍玉珠心下惊艷,暗道世间还有如此绝色的公子。她像是自动忽略谢让的话,白胖的脸上突兀地现出一抹娇羞。 霍清音低声提醒,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谢家那个浪荡子,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真是可惜。 苏离注意到谢让的脸色其实并不长好,心里隐约有些生气。这混蛋身体不好,还死活出来潇洒,简直是自寻死路。 苏闻惊喜不已,他放不开身份和霍大小姐计较,但是谢让可以。 谢让满不在乎地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谢名让。」 「你…你不要多管闲事。」霍玉珠没捨得说狠话,对于貌美的公子,她向来会宽容一些。 「路见不平,没忍住,李大姑娘见谅。」 李大姑娘? 霍玉珠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 「李大姑娘,难道你父亲不姓李?」谢让收起摺扇,像是明白过来一般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看我,差点忘了,你是随母姓,应该姓方,对不对?」 霍玉珠的母亲霍红缨,原本叫方红缨。 人群开始有人议论,说的都是霍家的往事。 霍玉珠生来就以自己姓霍为荣,在她心里所有人都不配姓霍,只有她才配。她是霍家唯一的后代,霍家的香火还要靠她延续。 谢让几句话,揭开南山公府的脸面,她哪里还管眼前的公子长得好不好看,恨不得将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非议我们南山公府!」 「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姓谢名让。我和方姑娘不一样,不管谢家认不认我,我流的都是谢家的血。方姑娘,你敢说你身体里流的是霍家的血?」 霍玉珠当然不敢说,气得脸通红。 「你们给我等着!」 这个你们,指的是苏离和谢让。她气唿唿地爬上马,大声喝斥车夫赶紧走,根本不管霍清音有没有上车。 霍清音满脸愧色,向苏离致歉。 苏闻感慨此女不易,勐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去找谢让。他要向谢让道谢,今日幸亏谢让那些话,到时候即便有传言传出,传的也应该是霍家的往事。 谢让漫不经心地谦虚着,凤眼不时偷瞄苏离。那丫头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是嫌自己多管闲事吗?还是说她根本不想白天和他有牵扯? 他眼底黯然,应付着苏闻。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可是他没忍住。 那丫头会生气吗? 从小到大,他从未为一个人如此纠结过。明明想时时见到她,却又心生怯意不敢靠近。费心心机想讨对方开心,却又怕适得其反。 第82页 苏闻和他说了一会儿,再三道谢后准备带着妹妹离开,转头之时看到那位霍四姑娘好像和妹妹说了什么。 眼见着霍清音走远,他才和谢让告别。 谢让挥着手,目送他们上马车。 马车上,苏闻问苏离,「满儿,霍四小姐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顾家透了口风要为顾彦求娶霍玉珠,让我不要和霍玉珠一般见识。」 「好一个锦乡侯府,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苏闻一拳砸在车壁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想和谁结亲是他们的事,不必生气。」苏离并不意外,顾彦一心想攀高亲,霍玉珠倒是一个好选择。如果不是霍公爷不愿和皇家结亲,霍玉珠早已是皇家媳。 「满儿,如是这般,霍二公子该怎么办?」苏闻说不下去了,他是无意间知道南山公府有意向妹妹提亲的事,暗地底还为妹妹高兴。霍二公子是个不错的男儿,为人处事都很稳重,听说对方还愿意入赘。没想到顾家会来掺和,分明是故意的。 「他们不知道,不过就算那又如何。」 霍家以霍玉珠为尊,谁会管一个庶子的死活。 苏闻问:「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苏离好笑道:「哥哥,你不会以为我想嫁进霍家吧?」 「难道你不中意霍二公子?」 「谈不上中意不中意,反正我不想和姓霍的扯到一起。」 据她所知,顾彦已被顾老侯爷放弃,恐怕是与侯府爵位无缘。做为一个一心想为自己找助力的男人来说,霍玉珠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因为坊间有传南山公可能会像以前一样为曾孙女招婿。如果顾彦入赘霍家,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出路,说不定他的儿子会是下一任南山公。到时候他就是公爷的父亲,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苏闻以为妹妹没看上霍二,心里好受了一些。 「霍二公子的出身还是低了些。」他说。 苏离浅笑,没有解释。 苏闻忽然感慨一句,「霍四小姐真是个好人,今日多亏她提醒,否则我们还不知道顾霍两家有意结亲的事。」 「哥哥从哪里看出她是个好人?」苏离心下一惊,暗忖兄长莫不是已对女主生出好感。 苏闻忽然想到上回霍清音和顾彦在一起的事,脸色有些难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何还会觉得霍四小姐是个好的。 他喃喃着,「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和你有点像。」 苏离更是吃惊,她和霍清音怎么可能像? 「我怎么可能会和她长得像?」 她们是毫不想干的两个人,从哪里看也看不出来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苏闻惊觉自己又说错话,暗恼自己煳涂。他一个男子私下谈论人家姑娘,总归是有些失礼。「不是长得像…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像。」 苏离眼神微深,「是不是我们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苏闻点头。 苏离想到一个可能,她和霍清音同为穿越者,在某些方面算得上是同类。她们给人的感觉可能会有一些类似,这也是苏闻觉得她们有点像的原因。所以家破人亡之后,兄长才会甘为女主的忠犬,可能不仅仅是女主像一道光照亮他灰暗的人生,更主要是因为女主和她有相似之处。 世间事如抽丝剥茧,那些错综复杂的构造或许不过是由一根丝线组成。这根丝线的源头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是毫不相干的理由。 「哥哥,别人再和我像,她们也不是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千万不要因为谁长得像我,而像对我一样对她。如果你找人代替我,我会生气会难过的。」 「不,不会的。」苏闻突地心揪起,说不出来的难受。「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别人取代你。」 苏离眉眼一弯,「这可是你说的。」 「满儿,不会那一天的。」苏闻想说的不是他找人代替她的那一天的,而是她不会有出事的那一天。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保护好妹妹。 苏离点头,「我信哥哥。」 如果书中的结局无法避免,她只希望哥哥能好好活下去。哪怕没有作为,也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庸。 苏闻听到妹妹的这句话,整颗心瞬间被温情充满,满儿很少这么依赖他,他感觉自己被需要被信任。为了妹妹的依赖和信任,他绝对不会把这份兄妹之情分给别人。 「满儿,无论你想做什么,哥哥都会帮你。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哥哥都会给你。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哥哥一定会和那人拼命。」 苏离心道,她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有些事,她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透过掀起的车帘一角,是不停往后倒退的铺子屋舍,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张张陌生的脸在她面前经过,她对他们而言亦是陌生人。如此真实的世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谁能想到会在一本书中。 既然是书,有些情节必不可少。所以没等她理清头绪往下查时,一道圣旨将圣都城世家的姑娘们召进宫中。 奼紫嫣红的姑娘中,她一眼看到霍清音。相比别人装扮的精緻繁复,霍清音还是那样的素净。这抹素净若是单看,倒是不显。倘若混在五颜六色中,便显得格外惹眼。 第83页 此次进宫的姑娘,不仅是各府的嫡女,还包括庶女。所有人都在猜,宫中这般行事怕是要为几位皇子添人。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皆有正妃,但都有侧妃之位空缺,且还应添一些有品阶的妾室。四皇子没正侧妃全无,可能会被赐婚。 以霍清音如今的身份,怕是连四皇子的侧妃都混不上,但女主光环无人以及,自有顶级助攻助她一臂之力。 这个助攻就是赵太妃。 宫中无太后,也无皇后。 谢皇后亡故之后,由二皇子的生母韦贵妃暂理宫中一切事宜,但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并非是她,而是皇帝的养母赵太妃。 苏离是侯府嫡女,站的位置靠前。 高座上坐着几位华丽的宫妃,中间那位年长的妇人,一看就是地位最高之人,想来便是那位赵太妃。 她五感敏锐,明显感觉赵太妃的目光越过前面的贵女,看向的是后排庶女的位置,心道赵太妃或许是在人群中一眼便对霍清音生出好感。 韦贵妃洋洋洒洒的开场之后,太监尖细的嗓音通传太子和几位皇子来了。 众女齐齐恭迎,如百花绽放。 走在最前面的人步履缓慢,身上散发出常年服药的那种药香,想来应是那位体弱的太子殿下。随后的男子步伐略轻,应是那位文才非凡的二皇子。第三人脚步沉稳,一看就是以武学惊世的三皇子。 紧接着她听到旁边那位姑娘极低的抽气声,想来是被四皇子的模样给惊到。四皇子幼年生过大病,病好之后容貌尽损,是以常年戴着一副面具。她不奇怪四皇子会出现,因为这里有霍清音。只是当那人从前面经过时,她却闻到熟悉的药香。 所以来的不是四皇子,而是谢让。 第41章 四位皇子一到,之前的猜测伊然成真。有人期待自己能被贵人看中,尤其是相貌姣好的庶女。有人则心生忐忑,害怕自己被指给太子或是四皇子。 太子体弱,恐不是长寿之相。四皇子面丑,传闻脸上青紫纵横,崎岖不平极为骇人。是以想入天家门槛的姑娘,无不是盼着自己能被二皇子或是三皇子瞧中。当然也有不屑为皇子侧妃妾室之人,比如说像霍玉珠这般出身不错的姑娘。 苏离自然也没有这样的心思,她正疑惑谢让的出现。四皇子对霍清音已有好感,怎么会让替身前来? 礼乐一起,便见宫娥翩翩起舞。 众人心思各异时,苏离快速朝上位看了一眼。 四位皇子分两边而坐,一边是太子与四皇子,俩人一个比一个坐得端正,并无任何交流。想来太子是知道谢让的身份,当然不会屈尊和一个替身表演兄弟情深。另一边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不时和赵太妃说着什么,赵太妃笑得高贵而端庄。 舞毕,即有人提议贵女们表演才艺。早有跃跃欲试的姑娘自告奋勇,恨不得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情展示,以期能得到皇子们的另眼相看。 这些出头的姑娘,出身都还不错,且应该是得过提点。有韦贵妃娘家庶出的侄女,也有其他妃子的后辈。 霍玉珠很是不屑这些出风头的女子,觉得她们不自重不矜持。进宫时母亲已经敲打过,跟她进宫的三个庶妹平日里都很听话。唯有老四,她有些拿不准。母亲说四皇子对老四上了心,此行可能会被抬举。她心里不太舒服,不过母亲说以老四的出身,至多是个姨娘,没有必要在意。 突然赵太妃一指霍清音,问是谁家的姑娘。所有人都停止动作,目光看向霍清音。霍清音在众人的注视下列,恭敬地回答自己姓甚名谁。 赵太妃笑道:「先前就瞧着是个妥帖的孩子,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原来是南山公府的姑娘。」 霍玉珠想反驳,这个小贱人算什么南山公府的姑娘,她才是霍家唯一的姑娘,其他人给她提鞋都不配,更不配和她站在一起。一想到母亲说过的话,还有曾祖母的嘱咐,她只能生生忍着。 韦贵妃先是一愣,尔后便附和赵太妃的话,将霍清音一顿勐夸。什么秀雅端庄知书达理,模样俊俏落落大方。 霍清音得此荣耀,自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实则她心里有底,如果自己这样的穿越人士都不能让别人另眼相看,那才叫不应该。她面上虽然忐忑,心中却不无得意,隐约还有几分优越感。 听说赵太妃很看重谢皇后所出的太子和四皇子,那必然是知道四皇子对自己有意。四皇子面目有损,寻常的贵女肯定不愿意嫁之。她自信自己没有看错,四皇子绝非池中之物,之所以一直低调行事就是在韬光养晦。她有那个自信成为四皇子的助力,能帮四皇子得到那个天下人最为梦寐以求的位置。 四皇子平日里鲜少见人,今日能来,可能正是因为自己。如此一想,她越发笃定上天让自己穿越,绝对有最好的安排。或许是因为在人前,大庭广众之下四皇子不好意思,否则也不会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赵太妃很满意韦贵妃的识趣,顺着又夸了霍清音几句。 霍玉珠气红了眼,无奈她在霍家如珠如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进了宫她还是知道些许分寸,不敢在贵人面前放肆。心里却是狠狠记了霍清音一笔,想着回去再算帐。 一个贱胚子,还能一步登天不成! 若是霍家真的会出一个人上人,那也是她霍玉珠。如果不是曾祖父不肯和皇家结亲,她早就是太子妃,哪里轮得到这个小贱人风光。 第84页 这时她听到赵太妃招手示意,让霍清音上前。 一番上下打量之后,赵太妃对韦贵妃道:「这孩子,哀家越瞧越是顺眼,恨不得留在身边。」 这话委实太意外,所有人全是一惊。 苏离心道,果然女主光环无人能及,赵太妃还真是一眼就对霍清音生出好感。如果没有意外,这次霍清音算是真正在圣都城露脸,所有的世家都知道南山公府有这么一位好姑娘。 旁的妃子不敢多说什么,韦贵妃却是不怕,「母妃若是喜欢,不如留在身边侍候。」 陛下最是敬重太妃娘娘,这些年太妃娘娘不管事,她们相处的倒是融洽。万一太妃娘娘真给陛下塞个人,那人必定受宠。她独占鰲头多年,谢皇后在世时都让她几分,她怎么能容忍比自己更受宠的人存在。所以她故意说侍候,将此女划到奴才宫女之列。到时候太妃娘娘真把人弄进宫,至多是个女官。 赵太妃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连连摆手,「这般花骨朵似的孩子,哀家可不忍心留在身边蹉跎。如果能时时见到,便已足矣。」 说完,又问了霍清音的年岁属相。 「居然老四同岁。」 老四就是四皇子。 赵太妃说霍清音和四皇子同岁,当然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妃娘娘是有意把霍家这个庶女指给四皇子。四皇子貌残,世家嫡女皆惧之。若是太妃娘娘实在是喜欢这个庶女,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指为正妃。 苏离心想,俩人都是排行第四,或许是天生註定的缘分。只是今日是前来的不是四皇子,而是谢让。 谢让肯定很为难,毕竟他做不了主。 被点名的谢让起身,面具下的表情谁也看不见。他先是淡淡地看了霍清音一眼,然后表示此女身份太低,生父的家族不过一介商贾,言之下意很是看不上。 他的声音和以往不一样,更深更沉,和四皇子的声音一模一样。苏离惊诧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他说的话。这傢伙难道不知道自家主子对霍清音有意思吗?如此明目张胆贬低四皇子的心上人,四皇子知道后定然不饶他。 赵太妃沉了脸,似乎有些生气。 宫里人都知道,太妃娘娘最看重的是太子,其次是四皇子。上个月太妃娘娘生了一场大病,病得煳涂时一直念叨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皇子。所以太妃娘娘病一好,就急着给四皇子选妃。无奈四皇子不体谅娘娘的一片苦心,还如此不给面子。 韦贵妃连忙圆场,将这事岔过去。 霍清心低头退回自己的位置,只觉满嘴的苦涩。原来在四皇子心里,自己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为何前几次见他,他对自己那般和颜悦色,甚至还为了自己不惜得罪嫡姐。 为什么? 她不认为自己配不上皇子,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足可以配得上任何人。如果不是这个时代尊卑分明,她何至于这般步步为营。 苏离暗暗看了谢让好几眼,这傢伙已经坐下,正无所谓地把玩着茶杯,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四皇子在场,肯定会顺着赵太妃。 赵太妃被小辈驳了面子,没多会就说自己有些乏累。她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示意霍清音扶自己回宫歇息。 这般一来,霍清音算是露了大脸。 众人心知,霍家这个庶女能得赵太妃的看重,以后的前程不会差。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气得牙痒。 出宫后,大家才敢议论此事。 因着霍清音还未出来,是以有些人便故意在霍玉珠面前说酸话。霍玉珠早就憋着气,怒气沖沖地上了马车,准备回家告状。 苏离沉默地走在中间,静静听着。暗道这些人眼下还能说酸话,以后恐怕只有恭维的份。她们不可能想得到,霍清音不仅会嫁给四皇子,最后还能母仪天下。一个人只有站得足够高,才会让别人不敢嫉恨。 人各有志,同为穿越女,苏离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便是这样的愿望,实现起来都是显得有几分贪心。 有人一生为权为势,有人只求平安活着。她如此,谢让定然也如此。他们这样的人,所求不过是一条活路,竟是这般的艰难。 方才告辞之时,她注意到太子不知在和谢让说什么,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想来太子是在训斥他,责怪他失了分寸。其实他完全可以含煳过去,等四皇子自己做决定。真不知道那傢伙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能驳了赵太妃的面子,又贬低主子的心上人。 今日之事,四皇子必定动怒,到时候谢让肯定会受责罚。一个替身而已,谁给他胆子替主子做主。他受罚是活该,不值得人同情。 她又气又闷得难受,恨不得挑明自己已知他身份的真相,劝诫他不要自作主张。哪怕时日不多,也应当珍惜为数不多的时光。何必逞一时意气,图一时之快而惹怒别人。 但凡是进宫,无一例外都是饿肚子。空着肚子进去,是怕自己吃多了要如厕。空着肚子出来,是因为宫里的东西不敢随意吃。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是以等候在宫外的马车上会备好点心茶水,以便主子们一出来就能垫个肚子。 苏离上了马车,不意外看到自己兄长。 苏闻一脸心疼,催促她吃了几块点心后,即命车夫去食为天酒楼。上次特意带妹妹去吃酒楼的新菜,没想到碰到霍大小姐,结果饭没吃成,还吃了一肚子的气。 第85页 苏离心里一直存着这事,自然是不会反对。食为天的新菜果真如兄长所说,味道极为不错。兄妹二人吃饭期间,无任何事情发生,酒楼也无任何异常。 饭后他们逛了布行,苏离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接下来又逛了酒铺,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一切越是正常,她的心越沉。 十年时光,註定会埋藏太多的往事和秘密。站在路边,抬头望去尽是一些旗幡与铺子的屋角翘檐。尽管周围人来人往,她却觉得天地间唯她一人。她不知该往何处去,也不知该往何处,哪里能找到害他们的人,哪里能查到不为人知的真相。 「满儿,满儿,你怎么了?」苏闻担忧地问。 苏离摇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出来了。」 苏闻长松一口气,说起来妹妹确实很久没逛街,前几次出门不是去药铺就是去寺庙。上回中秋逛灯会,还险些送了命。 他心中自责,内疚无比。看到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有心想去给妹妹买,又心有余悸不敢离开。上回他就是离开了一会,妹妹就被人掳走了。 角落里,一个低头躬背的身影贴着墙慢慢往这边走。等看到他们停在僻静处,那人犹豫一下又缓缓跟上。 苏闻纳闷妹妹一直盯着行人看,也不敢出声打扰。 苏离突然往左边看去,那人立马缩成一团。 又是那个小乞丐。 半天没听到动静,小乞丐大着胆子又朝前走。在离他们有好几步距离时,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地上。 「等一下!」苏离叫住他。 他吓得不敢动,倒是听话地站着不动。 「我…我不是坏人…点心我吃了…我太饿了…银子还给你…不能要…」 「银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拿回去。」 苏闻最是听妹妹的话,闻言拣起地上的布包要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连连后退,飞也似的跑远。 圣都城的巷道阡陌纵横,东西南北看上去错综复杂。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实四面皆不相通。各城区自成一地,根本无法一路贯穿东西或是南北。 小乞丐跑得不快,跑一阵歇一阵。穿过几条巷子,繁华的街景慢慢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民宅。民宅错落不齐,有的青砖青瓦,有的墙体残存。越往里走,还能看见残缺半边墙的屋子,仅用稻草破布煳弄遮挡。 直到走到一座残垣处处的破屋前,他才停下来。 他蹲在门外,垂着头。零乱的头髮遮住他大半张脸,褴褛的衣衫扯破好几个口子,零碎的布片翻飞着,看上去有些衣不蔽体。 此处是阴面,阴面少见天日。恰如这世上的许多人和事,永远活在黑暗中,或是龌龊污浊或是晦暗潮湿难见光明。这个地方少有人来,便是有人经过,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小乞丐的死活。 小乞丐一动不动,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予自己温暖,才能在这世间努力地活下去。 突然他听到脚步声,像是有两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他低着头,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视线中,出现一双精巧的珠花鞋。 他怯怯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少女。少女逆着光,似他曾经在山间枝头见过的花儿一般好看。那双清澈的眼神中没有刻意的悲悯也没有夸张的嫌弃,像极他在渴极时看到的那一汪泉水。 记忆中,也有人这样看自己。他想到自己的养母,不自觉湿了眼眶。泪水从他脏污的脸上滚落,流出一条条湿润的痕沟。 「东西给你,就是你的。」苏离将布包丢下。 「…姑娘,你是好人,我不能要。」 苏离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她原本不打算强求。既然这人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或许也是一种天意。 然而鬼使神差般,她居然跟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叫我半脸儿。」这是乞丐们对他的称唿。 「那你记不记得自己以前叫什么。」苏离又问。 小乞丐不敢再看她,像是怕自己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他是尘泥一样的贱民,哪里能冒犯姑娘这样的贵人。 「…我,我以前叫长生。」 「长生,好名字。」 这名字一听就是长辈所取,盼着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 在书中小乞丐是女主的丑奴,女主待他极好,他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他丑奴。他受女主恩惠,最后用自己的血肉化成一道人墙给了女主逃生的机会。 所以他死了,死得极惨。 这样一个人,居然叫长生。 苏离突然想笑,他们这样的人,在书里不过是一句话或者是几句话的背景板。比起男女主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他们算什么?可是谁又知道,即便他们是背景板,却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不想死,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家人去死,还不想身边的人也死去。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谢让能活到最后,这个小乞丐也不用早早殒命。 会改变吗? 她能做到吗? 她忽然生一种强烈的念头,如果她能改变这些人的命运,是不是能让自己和家人更加远离书中的情节。 「银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万没有还回来的道理。」她将布包重新放在长生面前。 第86页 「不,不能要…」长生拼命摇头。 乞丐乞讨为生,对于别人的施捨应该心安理得。如果一个乞丐不要银子,那他还能是一个乞丐吗? 此处极为偏僻,若无人引路,外人根本找不到。 她定定地看着小乞丐,眼神陡然一变。 「你引我来此处,意欲何为?」 第42章 苏闻一听,立马挡在自家妹妹身前。「满儿,他是故意引我们过来的?」 长生头埋得更低,身体在瑟瑟发抖。 苏意目光微缓,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长生抖得越发厉害,「…我,我…没有人,我…」 他颤不成声,抱着身体努力缩着。那干棍一般的手腕嶙峋得叫人害怕,更让人害怕的是那截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面居然长着一个个密集的脓疮。 苏闻见了,下意识挡住妹妹的视线。 苏离眼尖,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普通的脓疮,而是中毒。 这时破屋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长生听到这个声音,爬起来就往里面跑。 残砖乱草之中,躺着一个老乞丐。老乞丐面色红得有些不正常,纵然咳得这么厉害,他却像是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长生跪在老乞丐身边,乞求地看向跟进来的苏离和苏闻兄妹。 苏离不用细诊,仅从老乞丐的样子便能得知,这人也中了毒。谁会和乞丐过不去?居然还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她隐约明白长生引他们来此地的原因,缓缓朝他们走去。 「满儿。」苏闻担心地看着她。 长生突然朝她磕头,一下又一下。 「如果你不介意,可否让我给你把个脉?」苏离对他道。 他眼晴一亮,满是惊喜。 苏离猜他肯定不知道自己会医的事,怕是引他们过来,是想让他们生出怜悯之人,出银子给这位老乞丐找大夫。 「满儿,你…」苏闻心地善良,但他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冒险。「若不然我们送他们去半日堂?」 苏离递给自己兄长一个安抚的眼神,「一些小事而已,不必要麻烦先生。哥哥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闻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妹妹的医术。妹妹连父亲的毒都能解,在他心里是比高神医还厉害的存在。只是这些乞丐又脏又有病,他不想妹妹沾手。 「既然如此,我替他看看。」苏离说着,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一把拉过小乞丐的手,两指按在对方的脉搏上。 她的眉头瞬间皱起,上次她就看出小乞丐半边脸的黑紫不是胎记,而是娘胎里带出的毒。刚才看到他身上生的那些脓疮,她知道这孩子最近又遭了毒手。但是一探脉,她发现除了这两种毒,小乞丐身上还有第三种毒。 一个小乞丐而已,谁会如此费尽心思不停下毒? 苏闻见妹妹皱眉,早已忘记之前的忌讳,不由得紧张起来。 「如何?」 「是中毒。」苏离没有隐瞒。 长生听到中毒二字,没有任何惊讶。 苏离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道:「你知道?」 长生点头,又摇头。 他并不肯定。 「…姑娘,我…我…我知道好几个人死了,他们和我一样身上都长着脓疮。有人说我们低贱,生的是脏病。可是我…我不这么想。」他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这翻话之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苏离示意他往下说,从他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她得知和他一起投靠茶棚混饭吃的乞丐一个个都死了,他们死前都生满脓疮。他还打听过以前的一些老乞丐,那些人原本都活得好好的,后来靠茶棚接济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听说有人死前哀嚎不止,有人七窍流血,还有人疯了似的自己撞墙跳河而亡。 他们是乞丐,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会质疑他们的死,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他们如烂泥一样,在泥潭中挣扎又在泥潭中沉寂。 苏离从他的讲述中想到一个大胆的可能。 试毒! 她赶紧给老乞丐号脉,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们最近吃的是否都是食为天的剩菜剩饭?」她问长生。 长生唿吸有些急,「…姑娘,你…你信我说的话?」 「信。」苏离答得利落。 「我…我…还以为没人会信,人人都说他们是好人,是大善人…」长生无声流泪。那些人是大善人,他不过是个小乞丐。 他其实是追着他们的马车到圣都城的,一进城就听别的乞丐说起食为天的善举。他跟着同行到了食为天,果真混了一顿有油水的饭菜。 可能是他比别人多了心眼,交谈之中刻意多问了几句。其中有个老乞丐和他投缘,和他说了不少话。 从老乞丐的口中,他得知这个月死了两人,都是又干又瘦爬不起来饿死的。听说那两人死之前,一直喊肚子疼。老乞丐告诉他:「都是饿的,肚子饿能不疼嘛,所以咱们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听说上个月死了四人,那四人死的时候浑身无力,身体肿得厉害。老乞丐告诉他:「也是饿的,饿得厉害了就会肿。他们倒是死得体面,阎王爷还当他们是富贵人。」 还有上上个月,死了五个人。那五人死法又不一样,说是死时像身怀六甲的妇人,一个个肚子大如箩。老乞丐一脸羡慕,「肯定是撑死的,就数他们几个吃得最多。」 第87页 谁知老乞丐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苏离秀眉轻拧,小脸凝重。 所谓的善行义举,谁能想到是杀人的刀。 一个是京外茶棚,一个是城内酒楼。看似毫不想干的两个地方,行的却是同样的手段。从长生的口述来看,茶棚那些乞丐试的毒多为烈性浅显之毒。而食为天在圣都城内,试的都是杀人无形的高明之毒。 地上的老乞丐,面色潮红内里有湿,寻常的大夫根本就诊不出是中毒,还当是湿痰淤积。即便是死了,别人也只以为是病死的。 外婆说,天下最高明的毒,不是毒本身,而是人心。毒有很多种,有的无色无味,有的奇香扑鼻,有的形态丑陋,有的绚丽夺目。它们形态各异,却万变不离其踪。人心却有无数种,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有时候你根本分辨不出一个人是好还是坏,因为人心最是难测。 「你既知那些饭菜有毒,为何要吃?」她问。 长生乱发之下的面上露出悲苦,他不吃又能如何。「…我没有选择,我想干活…没有人要我。我们叫花子命贱,哪怕明知会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苏闻红了眼眶,他本就是心善之人,最是见不得疾苦之人。「满儿,他们能救吗?」 苏离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小乞丐身上有脓疮,不宜施针,需将外毒除清之后,才宜一一解去他体内的几种毒。她蹲身给老乞丐施针,一遍针后老乞丐不再咳嗽。过了一会儿,迷瞪瞪地醒来,浑浊的眼里带着几许茫然。 「我这是升天了?」 他喃喃着,若不是死后升天,怎么能见到仙女? 「吴爷爷,你没死,是这位姑娘救了你。」长生上前扶着老乞丐,解释道。 老乞丐迷煳着,「我…没死,可是我明明都走到奈何桥了。」 「你没死。」长生又说。 老乞丐左看右看,见自己果真在熟悉的破屋内,无比惆怅地嘆了一口气,「我还当自己死了呢,还想着死前总算过了几天吃饱喝足的日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老人家,你是吃积食了,最近不宜再食荤腥,吃点清淡的为好。」苏离开口,给长生使了一个眼色。 长生立马明白过来,也道:「吴爷爷,这几天你别去酒楼那边了,我给你讨些菜粥喝。」 老乞丐似乎很遗憾,「看来我就是贱命,吃点好的都不成。这位姑娘,老乞儿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可真是个善心人。你是大夫吗?我听人说济世堂有个女大夫人,心地善良,愿给我们苦命人免费看病。」 「我不是大夫。」苏离说:「不过是略通一些医术,恰巧遇上而已。」 「你不是大夫,那还真是个善心的姑娘。」老乞丐露出一口豁牙,「好人有好报,姑娘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苏离笑笑,示意长生到一边,轻声交待几句后,和兄长一起离开。 长生朝他们远去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苏闻见自家妹妹还要去食为天,想也不想将人拉住,「满儿,你不能这么去问,他们不会承认的。」 他好后悔,后悔之前带妹妹来这家酒楼吃饭,谁能想到一个好好的酒楼,背地底居然会做那样害人的恶事。 这样的事若是他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如果置之不理,他的良心难安。可是他身为男子,很多事情可以去做。但妹妹是个没定亲的姑娘,实在不宜卷进这样的是非中。 「没事,我觉得他们家的饭菜不错,想着带一些回去给祖母尝尝。」苏离说着,人已进了酒楼。 苏闻无法,只好跟上自己的妹妹。 他们一进去,酒楼里的小二立马热情地迎上来。小二眼尖心活,心里还纳闷这两位贵客为何去而復返。听到苏闻说准备带几个菜走时,当下更是热情几分。 苏闻心里有了警惕,有些如坐针毡。 苏离面色如堂,再次仔细观察这间酒楼。一家酒楼能经营十几年不倒,必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此处一应装饰雅致非常,便是桌凳都比别人家看上去更精緻一些。 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不时与来酒楼的宾客打着招唿,嘴里吉祥话儿说个不停,正是酒楼的孙掌柜。孙掌柜面容普通,生得一副笑模样,见人都是三分笑。他不认识苏闻和苏离兄妹,却也十分有礼地上前问候一番。 一切和之前一样,瞧不出任何不对之处。 兄妹二人出酒楼时,那些乞丐还未散去,一个个嘴上冒着油光,显然又吃到了宾客们剩下的饭菜。 「去半日堂。」苏离对车夫道。 苏闻并不意外,妹妹既然要给那些乞丐解毒,自然还要配些药材。他心里有些乱,既想救这些人,又怕妹妹惹祸上身。 「满儿,我们报官吧。」 这样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应该报给官府知晓。只有官府出面最合适,到时候应该能查出事情的真相,还那些乞丐一个公道。 「官府会管他们的死活吗?」苏离反问。 那些人敢拿乞丐们试毒,不正是因为他们命贱。何况这事并无实证,寻常大夫根本诊不出他们身上的毒。到时候官商相护,此事只会不了了之。如此一来,无异于打草惊蛇,她从哪里再去查清背后的主使。 苏闻泄气,他哪里能不知道官府那些人的德行。 第88页 到了半日堂,苏离让他在堂前等着,自己则去了后院。苏闻以为她是找高神医密谈,却不知自家妹妹找的可不是高神医,而是谢让。 她一直记着这事,想知道他有没有回来,有没有受罚? 高神医这次没有看书晒太阳,只见他蒙着口鼻在捣鼓什么东西。那东西黑乎乎的一团,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先生,你做的是什么药?」苏离捂着鼻子问,她闻到了动物粪便的味道,还有一些不太入流的药材气味,一看这药就不是什么正经药。 高神医嘿嘿一笑,「南山公府的大老爷新得了一个姨娘,我给他备些贺礼。」 苏离瞭然,朝他竖大拇指。 南山公府的大老爷,就是霍玉珠和霍清音的父亲李大老爷。李大老爷是湖州首富之子,当年入赘进公府时,听说嫁妆都装了好几船。南山公府能容他纳妾生子,可能也是因为他不需要公府出银子养女人孩子。 李大老爷喜欢女人,又不缺钱,最是捨得在这方面花银子。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他自己也不避讳。 高神医给世人的印象有些曲高和寡,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说备些贺礼,肯定是李大老爷许了重金求他送药。他这药用料奇怪了些,闻起来难闻了些,可是药效定然不错。 「丫头,你有事?」他问苏离。 苏离望了一眼谢家的院子,道:「我有事找谢公子。」 高神医哼了一声,「那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丫头惦记?」 「先生,我不是惦记他,我是有事找他。」 「好,好,你有事。」高神医一副我懂的样子,朝她眨眼。 她无奈一笑,「先生,您别瞎想,我是真的有事。」 「我什么也没说。」高神医又挤眼,「丫头,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那小子就是病死了,我也不会给他看病。」 谢让又病了? 苏离好看的眉头一皱,看向高神医。 不,肯定不是生病,而是受了刑罚。 高神医一脸嫌弃,「那小子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其它的没一样能行。绣花枕头好看不中用,还爱逞能,以为自己是身体好,可劲地糟塌。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养精神,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若不是你给了银子,我才懒得管他死活。」 「先生,我去看看他。」 高神医叫住她,表情严肃,「丫头,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没有。」苏离心下一跳,莫名心虚。 「没有就好。我可告诉你,那小子名声差,身子骨也不好,可见不是个长寿的。你要是看上他,指不定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我劝你还是少管他的事好,免得日后徒增伤心。」 苏离心下感动,先生还是在乎她的。 先生这样的人,其实颇有几分江湖意气,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从来不会说婉转的话。近几年还当他修养高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样毒舌。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 高神医目送她出了后门,不知想到什么长长一声嘆息。 苏离敲响谢家的院门,开门的是那位叫王敢的少年。王敢见来人是她,恭恭敬敬地开门将她请进去。 她熟门熟路进了屋,在房门外咳嗽一声。 里面传来谢让惊喜虚弱的声音,「进来。」 苏离推门而入,眼尖地看到谢让似乎往枕头底下藏了什么东西,那东西露出一角来,好像是一本书。她冷哼一声,看个书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除非是看那些不正经的书。还有心情看闲书,想来罚得也不重。 仔细一看,她眉头又紧。 比之上次生病的样子,他脸上病容更甚。墨发倾泄,俊颜如纸,虚弱得有些过分。尤其是他身着白色的里衣,越发显得那张脸白到几乎透明。 应该是伤得不轻,还能有心思看闲书,可见是个狠人。 谢让凤眼含笑,还是那副风流惬意的模样。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强颜欢笑。 「咳咳咳……」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用帕子捂住嘴。 他悲观的性子,病恹恹的身体,美得不像真人的长相,越看越觉得红颜薄命之相,事实上他确实活不长。 偏生这样命如纸薄的人,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自寻死路。 「你看到落花,会难过吗?」苏离问。 谢让停止咳嗽,不解地望着她。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满满,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你当我没问。」她也是脑抽,怎么会问这个傻问题。「你看你年纪轻轻的,身体像纸煳的一样。既然身体不好,就少去那些烟花之地,平日里少喝酒。」 谢让点头应了,凤眸划过一抹黯然。 第43章 他们的交情,说深很深,说浅也浅。苏离对谢让的感情更是复杂,一时恼怒一时同情,还有说不清的怅然,最后全化成尽量客气的云淡风轻。 她坐在木凳上,将小乞丐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谢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你怀疑有人用那些乞丐试毒?」 「是。」苏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她自己都不知道,比起有血缘的亲人,她似乎更信任眼前的男子。 可能是这个人混迹市井,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也颇为有些用处。她如此自我解释,完全忽略曾经一闪而过的那种情愫。 第89页 说到毒,她并不避讳。 一个身中血树红花之毒的人,已将天下其它的毒视为寻常。万毒皆有源,说不定追查下去会有另外的收穫。 她把自己需要谢让去办的事交待一遍,末了叮嘱道:「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这样的事,没有人比谢让更有经验。若不是实在没有得用的人,她也不会麻烦一个伤患,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谢让应了,低声轻喃,「此事简直骇人听闻丧心病狂,我身为顺朝…子民焉能容忍这些人作恶,便是不为你,我也会查个清楚明白。」 苏离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侠义心肠,当下对他又多了一分认识。他这人除了嘴欠了些,名声差了些,行事不羁了些,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 十年前下毒害父亲的人,和害祖母的是同一人,或者说是同一个组织。十年布局,那人始终隐在暗处,可见心机之深。 她原本毫无头绪可言,谁知小乞丐的话给了她思路。刚才她一直在想,害他们全家的人,和用乞丐试毒的人,即便不是同一个人或是同一个组织,但很大可能是同一路人。 这时谢让又是一阵咳嗽,从床头摸出一个银袋,递过来。 「药全卖了,这是银子。」 苏离数出他的提成,然后把其它的银子也一併还给他,同时还附上一张单子。「单子上的东西,想办法给我弄到。」 上回他给自己弄来的那些东西用得差不多,这次她要的东西更多。 谢让露出可怜的表情,「满满,我可是有病在身,银子能不能多给…」 苏离轻哼一声,拿出自己新做的药。「这些不急着卖,等有人找你时你再出手,你想加多少就加多少,我只收之前的定价。」 谢让闻言,凤眼微闪。 苏离何等敏锐,立马就觉察到他就是这么干的。她危险地眯起眼,讽刺地睨着对方,表情似笑非笑。 谢让在她的目光中谄媚一笑,「还是满满懂我,真是巧了,我们居然想到一块去了。要我说这就是两情若是心心相印时,远在千里也能心有灵犀一点通。」 苏离冷笑,「你希望哪一点通?」 她手中的银针发着寒光。 见鬼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混蛋,就不能给他一点好脸,否则他立马顺着竿子往上爬, 谢让肩膀瑟缩一下,可怜巴巴地撒娇,「满满,我是病人。」 又来这招,简直了。 「你如果不是病人,我早就在你身上扎了几个点,让你不止一点通,而是哪点都通。」苏离恶声恶气地说着,银针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一靠近,幽香盈鼻。 谢让贪婪地看着她,似将她深深刻在自己的眼睛里。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还有她此时不符年纪的深沉。虽然她此时故作怨恨,在他眼里却是无比的灵动娇俏。在他死气沉沉的过往岁月中,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生动。 这生动让他心跳如鼓,天下纵有绝色万千,却不敌眼前之人万一。她仅是这般在自己身边,便已是世间最好的风景。他心绪如过千山万水,恨不得此时即成永恆。像是有什么东西挤进他荒芜的心间,滚烫了他原本无波的心。翻涌的腥甜让他剧烈咳嗽起来,越是压抑越是咳得厉害。 「你病怎么还没好?」苏离作势要去探他的脉搏。 他飞快将手藏进被子里,道:「小病而已,高神医已经看过,过两天就会好。」 苏离心知他怕自己看出端倪,自己也不会强行捅破窗户纸。方才是一时情急,竟是险些忘了他的身份。 谢让贪恋她的气息,直到嘴里又发腥,他才摒住唿吸默念清心经。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世间的一切,没想到终究还是捨不得。 「满满,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他忽地来这么一句。 苏离心一沉,目光复杂。「你都死了,还管别人难不难过?」 死了什么都没有,别人难不难过也不会知道。在书中他死了之后,依然是市井坊间流传的反面人物。百姓用他的生平警醒自己的儿孙,唾沫横飞地细数着他的不耻行径以及咎由自取的下场。 谢让自嘲一笑,「是啊,人死如灯灭,哪管身后名。」 身后是褒是贬,又有何惧。 以前他从不在意。 而今,他居然在乎了。 苏离极力忽视心里的不舒服,「你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成日混在花楼赌坊,我看活不了几年。」 谢让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满满,你可别吓我,我是不是和那个小乞丐一样也中毒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可别咒我,我还想活个百八十年的…」 苏离白他一眼。 百八十年,还真是贪心。 他满脸小心翼翼,「你是吓我的,对不对?」 「我没事吓你干什么。你想再活个百八十年,一是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要泡在黄汤里乐极生悲。二是少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免得为他人挥汗如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让白如纸的脸上瞬间红得滴血,玉竹一般修长的手指羞恼地指着苏离,「满满,你…你还是不是姑娘家?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离心道,这人脑子转得挺快。 「我算是半个医者,医者眼里无男女,只有病人。我给你一句忠告,要想活得久,酒色不能有,你好自为之。」 第90页 纵然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何不让自己死得体面一些。 「我如果说我没有近过女色,你信吗?」谢让的声音很低,带着若有若无的无奈。 「你自己信吗?」苏离睨着他枕头底下,上前一步将那书拿出来。书面上画着两个衣裳不整的男女,交缠在一起极为不雅。她晃了晃手里的书,又问他,「你病成这样,还有心思看这样的书,你觉得我会信?」 谢让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又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满满,你这个样子,真像一个对丈夫不满的女人。」 苏离把书往他身上一扔,摔门而去。 这个浪荡子,就不应该管他。 * 两天后,圣都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有客人在食为天吃过饭之后上吐下泻,遂怀疑食为天的饭菜有问题报了官。官府派人一查,居然在食为天的后厨查出不少变质的食材。那些发霉生蛆的食材一抬出来,很多人都吐了。 群情激愤,尤其是一些常在酒楼用饭的客人,更是嚷嚷着要砸了酒楼。最后酒楼的掌柜在官府吃了一顿板子,又赔了那些苦主不少银子,此事才算是平息。出了这样的事,酒楼当然开不下去,听说已经关门歇业。 苏闻显得十分激动,一直在说报应。自从他知道酒楼对乞丐们下毒之后,便开始寝食难安。即使是知道妹妹在给那些人解毒,他心里依然像梗了一根刺。 如今酒楼被封,他欢喜得大力拍着桌子。 「多行不义必自毙,真是大快人心。」 简直是太痛快了。 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香,一想到那样害人的手段,心里百般惊悚。如果不是妹妹压着自己不让报官,他真想亲自去衙门击鼓。 见自家妹妹一脸平淡的模样,他有些不解,「满儿,你不开心吗?」 「没有,就是觉得太巧了。」 当夜,谢让果然来找她。 熟悉的药香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她即刻下床穿鞋。窗户一推开,便见一身黑衣的男子凤眼含笑地看着自己。 不等她开口问,对方一脸邀功,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如何偷偷将那些腐烂变质的食材藏进酒楼,又如何指使人闹事,以及惩报官的事。 他说得眉飞色舞,时不时用手比划。 「这事是你干的?」苏离都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她只让他盯着酒楼,暗中摸清那位孙掌柜的动向。 谢让像是没听出她的怒火,犹在那里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满满,为了这事我可是费尽心思。还说了不少好话,捨出去不少银子,才让人把那掌柜放了。」 说着他没正形地趴在窗户上,眨巴着凤眼一副要讨赏的模样。 苏离恶狠狠地瞪着他,「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你说让我盯着他们,看看他们都和什么人来往。」谢让笑得讨好,「我觉得这样太慢了,不如逼他们一下,让他们狗急跳墙。」 苏离深吸一口气,忍着毒死这人的念头。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字地挤着话,「那你逼他们之后,他们可有露出什么马脚?」 「那个…我正在查…你也知道我一双眼睛看不过来,所以我就找了几个人帮忙。」谢让察觉到苏离不善的眼神,吓得往后一退。「满满,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还知道怕! 苏离磨着牙,「你不要告诉我,这次卖药的银子全花光了?」 「不,不全是…我还找人借了五十两…」谢让弱弱地说着,双手举过一张欠条,上书某年某月某日借银五十两,下面是龙飞凤舞的谢让两字,还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苏离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切齿地低吼,「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不想打草惊蛇,怕像上次茶棚的事一样,最后断了线索。所以她一面给那些乞丐解药,一面叮嘱谢让盯着食为天。没想到这个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傢伙,居然给她闹这么一出。如今不仅线索要断,还搭进去不少银子.更离谱的是,居然还背了债务。 败家子! 「我…我是和你学的,那掌柜出了事,肯定要去找他的上家,到时候我们顺藤摸瓜…」谢让声音有些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火大至极,「摸什么瓜,你还不如摸你自己!」 「我…摸我自己做什么?」 「因为你就是一个大傻瓜!」 「……」 谢让低着头,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眼里的笑意。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惹她。 苏离感觉自己肺都快气炸了,她的计划全乱了,银子也没了。这个混蛋还有脸到她面前来邀功,她今日若是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她就不姓苏! 她丢下一句让他等着的话,「啪」一声关窗。 谢让的头险些被夹到,「满满,你这是谋杀恩人!」 这女人,是不是想谋杀亲夫! 苏离气沖沖地出去,未见人先听到咳嗽声。一想到这人还在病中,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消了一些。 罢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谢让迎风而立,风吹不动他的夜行衣,却能吹起他的发。月光皎白,繁星如织,他宛如落入凡尘的神仙,遗世孤冷地遥望天上的家乡。看到她之后,连忙一手捂着心口,剑眉微蹙像在忍耐痛楚,模样颇有几分可怜。 第91页 苏离气也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惜皮囊再好看,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浪荡子的事情。明知他是装的,她还是心生不忍。 美男转头,对她强颜欢笑。 夜风乍起时,美男虚弱不堪地晃了一下,似经不住凉风的寒意。若单论相貌,此人当得起神仙姿容。 对于美人,世人多少会宽容许多。 「满满,我错了,我以为你会高兴。」谢让低声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苏离心知食为天早些关门也好,至少不会再害人。或许此事是她自私,她一心想查出害他们全家的幕后黑手,竟是姑息了那些恶人。 与其等人上钩,不如自己先下手。 「走吧。」她说。 「你…你要赶我走?」谢让委屈的表情,十足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谢公子,你不去当戏子真是太可惜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演。 苏离说着,人已出了院子。 回头一看,见谢让还站在原地,她火气又起。 「你站在那里准备生根吗?还不快带路!」 谢让一个疾行,转眼就到了她面前,「你是说,你要亲自审问孙掌柜?」 苏离不置可否,冷哼一声。 再不先下手为强,她怕到时候孙掌柜会和曾娘子一样选择自尽。好不容易摸到的线索,她不想就这么看着它断了。 他们还没到孙掌柜的家,远远听到嘈杂的哭声。 「不用去了。」谢让说。 苏离明白过来,心下一沉。 那幕后之人手段何其了得,先是曾娘子,后是孙掌柜。这二人并未暴露身份,仅是因为旁的事情出了错,却不想双双被灭口。 她听着墙内戚戚切切的哭声,胸腔中憋着一股气。以前她以为害他们全家的是许氏母子,她以为将斗败那些人之后,他们全家人的命运会彻底改变。万难想到幕后黑手另有其人,犹在暗处放毒箭。 近几日,她故意引祖母聊起以前的事。祖母的生平很简单,未出阁时是澹州杜氏的嫡长女,端庄守礼未曾与人结怨。出嫁后被深居简出,更不可能得罪人。 究竟是什么人,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她听到谢让在和自己说对不起,不由苦笑一声。 谢让没有对不起她,相反还帮了她许多。 孙家宅子内的哭声断断续续,不多久便见下人在门口挂上白幡。那白幡在夜风中肆意飞扬,像极招魂的旗帜。 苏离往前走一步,感觉手臂被人拉住。 谢让问她,「人都死了,看了也是白看。」 曾娘子死的时候他仔细查找过,一丝线索也没留下。想来这个孙掌柜也一样,死后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要诚实。」 这话是外婆说的。 外婆说,有些人生前中了毒,半点迹象都看不出来。反倒是死了,尸骨寒透了,说不定还能瞧出一些端倪。 孙掌柜死得突然,眼下家中上下一片混乱。他膝下嫡子庶子好几个,眼下都在堂屋里争论财产,所以他的尸首还搁在自己的屋子里,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人是上吊自尽的,苏离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她的目光落在死者的手上,孙掌柜的手紧握成拳,至死都没有松开。一股熟悉的香气从那里散发出来,那是木兰花独有的香。 谢让在屋内翻找,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转头看到苏离正在掰孙掌柜的手,立马过去帮忙。孙掌柜死了有段时间,尸体虽未凉透,却也是比活人僵硬许多。他帮着掰开孙掌柜的手,赫然在对方的掌心看到一枚白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他问苏离。 苏离盯着那枚药丸,心脏不受控制狂跳。 这是木兰香的清心丸。 外婆… 第44章 谢让见她神情不对,凤眸幽深。 这丫头,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 明明是不到双十的年纪,也不知是如何养成这般稳重冷静的性子。能让如此冷静的人情绪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手中的药丸他不陌生,应当是常服的清心丸。不同的是多了一股木兰香,制药者应是一名女子。 是她吗? 不,不会是她。 如果是她,她不会如此激动。 「满满…」 「我没事。」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苏离怀疑外婆也穿到这本书中,但很快就被她否认了。如果外婆真的也穿越了,那么一定能认出她。因为她无论是长相还是名字,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没事就好。」谢让说。「那你是不是知道这药丸是什么东西?」 「这是清心丸。」苏离回他。 清心丸是古法药丸,是清心解毒之药,加木兰花汁是外婆的独家秘法。既然是独家秘方,外人如何能知? 苏离心中涩得厉害,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或许上一世的外婆是从这个时代穿过去的,所以现在的外婆根本不认识她。 谢让似乎对这药丸很感兴趣,也不介意是从死人手里抠出来的,居然凑在鼻子前闻了又闻,像是在研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我怎么闻着有股花香?」 「这是木兰香。」 孙掌柜死前紧握着这枚药丸,说明他正打算自己服用。他为何要服用这枚药丸,难道是他猜测有人会下毒? 第92页 那么最后为什么他会上吊自尽? 一连串的疑问在苏离的脑海中闪过,如同乱成一团的麻。但是她知道,这团麻并非真的乱,只要她找到源头,便能将其理顺。 「孙掌柜死前还握着这药,难道他是打算自己吃?」谢让又问。「我可是听人说过,这药贵得很。我也有幸见过,不过好像闻起来味道不太一样,不知道功效是否更好一些?」 「应该比你见过的清心丸效果更佳。」苏离记得外婆说过,加了木兰汁的清心丸还做了其它改良,比古方制出来的功效更好。 如果不是外婆,眼前的清心丸又该做何解释? 这世间的一切,明明存在于一本书中,可是无论是清心丸,还有蛇槿花摄魂草,都是她上一世熟知的东西。她和外婆生活的世间是真实存在的,如今这个世间却是一本虚幻的书。 为什么很多东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虚构的书里?前世今生的画面纷至沓来,一时间她居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前世的那个苏离,还是这一世的苏离。 「满满,你说这清心丸的效果更好,为何我没有见过有人卖?」 谢让的话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可能是新出的。」她说。 谢让中的是血树红花之毒,平日里高神医肯定有给他一些压制毒发的药丸,或许就有没有加木兰香的清心丸。 「你说的也是,定然是新出的。」他又问:「满满,这药你能做出来吗?」 苏离想也未想,直接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 「可以。」 苏离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同意。不管他是真的想卖这药丸,还是借着卖药的名头给自己留着,她都会同意。 谢让显得十分高兴,道:「这东西如此之好,必会卖个好价钱。满满,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我是三生有幸才认识你。我决定了,以后就跟着你。你吃肉我喝汤,你吃饭我喝粥,反正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如果是平时,苏离肯定会训斥他一番。 但是现在的苏离,心绪乱得厉害。她盼着外婆也在这本书中,却又怕见到和自己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外婆,她更怕自己会和外婆站在对立面。直到出了孙宅,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没有看到谢让深如潭底的眼神。 翌日,她一大早就去找高神医。 胡掌柜告诉她,高神医不在半日堂,说是天没亮南山公府有人来请,先生到现在都未归家。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马车疾行而至,当归从车上跳下来。 许是跳得急,只听得当归「哎哟」一声。 「先生要我取些东西过去,我的脚…」 胡掌柜扶他进来,他像是才看到苏离,不由眼前一亮,「苏姑娘,南山公府的李大老爷怕是有些不好,先生吩咐我请姑娘过去。」 说着他递给苏离一封信。 苏离疑惑地接过信,看过之后脸色凝重。 「收拾一下,我现在就走。」 当归一听,心下如释重负。方才路上他还一直想着先生的叮嘱,盘算先在药铺取了东西,再去接苏姑娘。没想到事情如此之巧,苏姑娘就在半日堂。 一刻钟后,苏离坐上马车。 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马车停在南山公府的正门外。抬头望去,便是顺朝开国皇帝顺元帝所题的护国王杖四个字。做为顺朝开国第一元勛,霍家的荣耀足可傲视圣都城所有的世家贵族。 可惜光鲜的荣耀之后,是满目疮痍的骨肉分离。如今的公府看似枝繁叶茂,却无一枝是霍家真正的血脉。 苏离跟着公府的下人从侧门而入,直接到了李大老爷的院子。院子花草丛丛,假山奇石并凉亭小廊应有尽有。若在平日里,必是一个玩乐的风雅之所。此时却是哭声不断,人头攒动。 李大老爷妾室多,庶出的子女也多。苏离一眼就看到霍清音,站在众庶女之中。 南山公府的那位义孙女霍红缨也在,旁边是她的嫡亲女儿霍玉珠。霍玉珠看到苏离,眼睛瞪得老大。苏离解释说当归葳脚,恰好自己在半日堂,便替他送东西过来。 「快,快进去。神医吩咐了,只让送东西的人进去。」霍红缨倒是没有为难苏离,眼下还是丈夫的身体要紧。她是软弱的性子,因为自己身子不好,对丈夫颇有几分愧疚,是以从不会为难府里的姨娘妾室庶子庶女,更不会为难一个外人。 霍红缨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 苏离行了礼,提着东西进去。 一进屋,就看到愁眉不展的高神医。 这老头向来自负,何曾有过如此模样。 「先生,您信上只说让我一定要来,究竟发生何事?」 「丫头,你来。」 高神医引她进到内室,但见内室的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唇色略显乌青。 这是中毒了。 苏离上前诊脉,目露骇然。李大老爷中的毒,居然和父亲的相似,确实的说比父亲所中之毒更为阴损。 「丫头,你看出来了。」高神医问她。 她点头,「先生可知,是何人所为?」 高神医眼底生出厌恶,「不知,但旁人都以为是老夫所为。」 南山公府的人说李大老爷是服用完他调配的药之后,与一位小妾欢好时突然发的病。所以不管这是什么毒,众人都会猜测是他的药有问题。 第93页 「丫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这毒,老夫解不了。」 十年前,他是拼尽全力才将苏世子体内的毒逼至膝下。这十年来,他的医术自然是精进不少,但他知道即使是有苏丫头教的针法,他还是解不了李大老爷身上的毒,只能是将其毒性稍加控制。 苏离看着床上的李大老爷,这个人无官无爵,也不是霍家的子孙,更不可能挡了谁的路,到底是谁想借刀杀人。 父亲十前年中的毒,在李大老爷的所中之毒的对比下,恰如一个半成品。半成品尚且棘手难解,何况是成品。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当年那人害父亲,一是为仇,二来恐怕是试毒。那么此次那人对李大老爷下手,又是为哪般? 她记得在那本书中,李大老爷好像就是这个时候死的。在他死之后,半日堂封门歇业,高神医也中跟着消失不见。 所以这件事是冲着先生来的! 「先生,我可以一试。」苏离说。 高神医本意正是如此,道:「丫头,你尽管试。若有任何闪失,老夫一力承担。」 「先生,你先看这个。」苏离的掌心中,是一枚白色的药丸。 高神医将药丸接过去,先是凑在鼻下闻了闻,接着又掰开来细细嗅闻。他的眼神越来越亮,神情有些激动。 「丫头,这是你做出来的?」 「是,也不是。」苏离回道。 「是那位高人留下的手札。」高神医立马想到这一点。 苏离没有否认。 高神医啧啧称赞,「此丸闻着像清心丸,却又有些不同,居然还在其中加了木兰花,当真是心思巧妙。可惜不知高人名讳,不能亲自请教一二,实在是遗憾至极。」 这个时节没有新鲜的木兰花,苏离用的是干花瓣。世人见此药丸定会以为木兰入药,是为其药性。但是她知道,外婆纯粹是因为喜欢木兰花的香味,才会以加入此花。 高神医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清心丸,为什么孙掌柜会有? 难道真是外婆? 「我已给他服过清心丸,暂时护住他的心脉。」高神医说:「不过若是此丸,效果应该更好一些。」 说着,他将药丸塞进李大老爷口中。 与此同时,苏离取出银针直接往李大老爷的印堂穴扎去。她下针如飞,不多时的功夫,李大老爷的头就被扎成刺猬模样。她每扎下一针,高神医的心就紧了一分。兵行险招他听说过,但是针针都扎在死穴的针法他还是第一回 见。 李大老爷的脸慢慢起了变化,原本青灰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尤其是眉心间更是红得触目惊心。半柱□□夫的时间,眉心的红转为紫,再从紫变成黑色。 高神医隐约明白过来,看向苏离的目光灼灼。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丫头行针手法如此娴熟,私下必是勤奋苦练。若非他看着这丫头长大,知道这丫头是有了奇遇,才能短时间内突飞勐进,否则他还真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不问世的世外高人。 苏离见火候差不多,扎破李大老爷的眉心取血。血乌黑且有腥气,一点一点地渗出来,直至颜色略淡。 此毒之所以棘手,是因为毒走经脉通遍全身。而父亲当年所中之毒因是半成品的缘故,所以中毒之初虽四肢僵硬,但头脑清醒口亦能言。 「先生,余下的可用之前的针法。」她相信高神医应该已经看清她的针法,下回施针,便不用她再出手。她擦着额头的细汗,说了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方子。 针法大胆,方子更是兇险,单拎一味药出来都可以要人命。 高神医目露赞赏,频频感慨,「医毒本是一家,医能救人,毒也能救人。只是人心坏了,救人的东西也就成了害人的毒物。」 这样的话,倒是和外婆说的话有点像。如果外婆真的在这个世上,或许会和先生成为知己。然而她现在却不敢肯定,外婆是否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样慈悲淡然。 「丫头,你今日可算是让老夫开了眼界。」高神医语毕,还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她连忙避过,「先生,您不必如此。」 「丫头,今日若非有你,恐怕此事难以善了。」高神医神情无比严肃,当年祖父身为医正,却解不了殷觞帝所中之毒。殷朝灭亡自有觞帝昏庸之故,但和他突然暴毙亦脱不了干系。所以即使改朝换代,江山易了主,祖父依旧引咎自尽。 今日若非这丫头出手,只怕他的一世医名毁于一旦。纵然他不会像祖父那样自裁谢罪,却也无法立足于医界。 他目光沉寒,心知是有人暗中算计。 皇城根下,是天下最为繁华之地,也是世间最为兇险之地。祖父当年临终遗嘱不让后代子孙入宫,可能正是因为看透此中险恶。 这丫头心细沉稳,天赋不凡,又有奇缘巧遇,原本最是一个适承衣钵之人。可是他深知高氏一族的艰难,不想将这孩子扯进那无尽的麻烦之中。是以这些年他再惋惜,也从不曾开口提议收这丫头为徒。 时至今日,他很庆幸。 圣都城是世间最为繁华之地,也是天下最为兇险之地。越是显赫富贵,其中危机更是重重不绝。顺朝纵然歷经三代帝王,但前朝的余波仍在。他身为高家子孙不能独善其身,又怎能忍心让无辜之人牵连进来。 第94页 这时床上的李大老爷发出一声呻/吟,眼看着就要醒过来。苏离赶紧离开。 她一出去,霍红缨即刻相问。 「苏姑娘,里面情形如何?」 「回夫人的话,小女只将东西送到,旁的一概不知。」 霍玉珠瞪着眼睛,「你送个东西怎么进去那么久?」 「先生还有些事交待,所以留了一会。」苏离看也不看对方,「小女还要替先生去药堂传话,就此告辞。」 不想霍玉珠一把拉住她,「你不能走,我有话问你。」 霍玉珠是南山公府的明珠,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苏离也不反抗挣扎,任由对方将她拉到一边。 南山公府是顺朝开国第一功勋之家,其富贵程度比之荣归侯府更上一层楼。不拘是随处可见的奇石美景,还是那些往来穿梭的下人,无一不彰显护国王仗府邸的几代龙恩。 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一般,既没有人过问一句,也没有人站出来阻止。霍红缨仅是看了一眼,便由着自家女儿。那些个姨娘庶女有看戏的,有低头装聋作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霍清音投过来无比同情的目光,然后缓缓垂下眼眸。 苏离之所以不闹,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她不用细思,也知道霍玉珠找她是为什么。 「苏离,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再纠缠顾大公子?」霍玉珠松开苏离,趾高气昂又带着几分怒气问道。 果然,是因为顾彦。 「没有。」苏离答得干脆。 霍玉珠似乎不信,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你缠着顾大公子不放,他怎么会…」 她想说为什么顾家明明有意结亲,为什么后来又没了动静?肯定是荣归侯府从中作梗,害得顾家有所顾忌。 苏离道:「霍大小姐若是心中有疑惑,为何不找顾大公子问个清楚明白?」 霍玉珠被爱情沖昏了头,南山公和南山公夫人可不会。南山公是开国元勛,与元帝一起刀山血海得来的富贵,自然是比曾孙女看事情看得更透彻。 亲事没成,不一定是顾家出了问题,极有可能是霍家不愿意。霍家长辈又不想霍玉珠闹起来,所以有意哄瞒。 霍玉珠当真是心思简单,怕是半点体会不到长辈们的良苦用心,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儿女情。她闻言眼睛一亮,「我真的可以去问他吗?」 「如果你想,自然是可以的。」 「你说的没错,只要我想,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霍玉珠抬着圆润的下颌,无比的自信。「苏离,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人也很爽快。不像有的人,平时看着蔫蔫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她说的是霍清音。 赵太妃极其喜欢霍清音,那日从宫里回来后赏了不少东西。如今整个南山公府,都知道老四被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就连曾祖母和母亲,都对那个贱丫头另眼相看。 霍玉珠除了骄纵一些,并没有什么心眼。比起一些惯用软刀子磨人的贵女,其实更容易打交道。 苏离并不怕她,但也不想和她过多牵扯。 这会儿的功夫,不知有多少隐晦的目光关注着她们。不少人以为按照霍玉珠的脾气,肯定不会让苏离好过。没想到霍玉珠和苏离才说了一会儿话,脸色就好看了许多,而且还客客气气地让对方离开。 霍清音看着苏离走远的背影,眼底划过些许思量。 苏离还未出公府,便听到有人追上来。 「苏姑娘,留步!」 第45章 只见一素色锦衣的男子朝她这边走来,此人生得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正是霍家的二公子霍如琛。 她心下有些不耐,前有霍玉珠,后有霍如琛,这对兄妹今天是约好的吗? 「霍二公子若是问李大老爷的事,小女怕是无能为力。」 霍如琛苦笑,知道苏离是拿这话堵他,怕他问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他本是庶子,又不占长,且并非霍家血脉。苏家拒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过是心存幻想,不试上一试不甘心而已。 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的出身低微,因一时之贪念不管不顾求娶已是用尽生平勇气。曾经的那点念想让他成宿难眠,而今已如云烟散去。若再纠缠不放,只会让苏姑娘心生厌恶。 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如仙童般的小姑娘,终究不会属于自己。那块她送给自己的药糖,她恐怕早已忘记,而自己则日夜贪恋那带药味的甜香,度过无数个难挨的日子。 「下人们多嘴,都说我父亲是服用高神医给的补药后出的事。此事个中缘由,我一个晚辈不好多议。高神医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怕神医因此对我们心生间隙,有心解释一二又怕自己身份不够。霍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过后姑娘能替我递个话。若是神医愿见我,那自是再好不过。若是神医不愿见我,我也会感谢姑娘的恩情。」 多看一眼已是奢侈,他该放下了。 苏离道:「先生心明如镜,世事通透,他只会治病救人,不喜与人争论是非。」 先生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岂会惧怕这些流言。南山公府若有人站出来赔罪,也轮不到这位二公子。 「姑娘所言极是,是霍某想岔了。」霍如琛没有再强求。能和她说上话,他已别无所求,再过多要求只会让她更加看不起。 第95页 不远处的假山后,隐约有一片白色的裙摆闪过。苏离记得在那一群奼紫嫣红的女人中,只有霍清音穿着白色的衣裙。 霍清音这个人,有些行径真是让人瞧不上。 行了礼,她疾步出府。倒是没有急着回家,再次回到半日堂。半日堂的门外围了一群人,哭声骂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尤以一位老妇人的哭声最为悽厉。 「你们还我儿的命来!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我可怜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哪…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老妇人作势要扑向赵远志。 赵远志蹲在地上,地上的草蓆中,裹着一具尸体。尸体面朝上,脸色灰青,正是老妇人的儿子。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有同情的有感慨的,还有东张西望看热闹的。其中不少人知道老妇人儿子中毒那日的事,议论起来自然是有头有尾。 「真可怜,听说全家就靠她儿子一个壮劳力。眼下她儿子死了,老伴还瘫在床上,她可怎么活…」 「当日她儿子送到半日堂时,我也看到了。我记得明明赵大夫把那蛇毒给解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死了?」 「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听人说蛇毒没解干净,过一段时间又会復发。当时瞧着好好的,谁知道那毒还有没有…」 苏离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这老妇人的儿子居然死了! 时隔多日,她为何会找上半日堂? 须臾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阴谋论。不是她太过揣测人心,而是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由不得人多心。 如果说李大老爷的事是冲着先生来的,那么是否在之前,就有人想算计先生。所以当日那汉子中了蛇槿花的毒,并不是意外。 她眼神速度一扫,意外地看到人群中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心道这人不好好养病,倒是喜欢凑热闹。 谢让摇着扇子,以扇遮面朝她眨眼睛。 半面已是无双,真是个男妖精,可惜这个媚眼算是白抛了。她当作没看到,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 赵远志验了尸,圆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查验过尸身,尸身上无毒蛇的齿痕。但此人确系中蛇毒身亡,且中的正是当日一模一样的蛇毒。 「你儿确系中蛇毒身亡,但我敢以性命发誓,你儿当日所中之毒已解,绝无余毒未清的可能。老人家,你好好想想,你儿子今日可有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那老妇人扑到他身上,拼命厮打,「你这个庸医,你还我儿的命来…我本来就不愿意让你治,是非要治…现在好了,你害死了我儿。你都说我儿是蛇毒,他今日没有出门,吃的也是平常之物,他怎么可能是新中的毒。你这个黑心肝的大夫,你还我儿的命来…你让我这个老太婆怎么可活!」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同情,都说这老妇人可怜,难免扯出那日之事。记得那日这老妇人说过,确实没打算将儿子送到半日堂来。于是乎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就是命。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如果当日人送去济世堂,恐怕什么事也没有。 老妇人斩到这些议论声,更是悲愤万分。 「你这个庸医!你们这些黑了良心的人,赚着我儿子的血汗钱,还要了我儿子的命…我和你们拼了!」她一头朝赵远志撞去,早有眼疾手快的人将她拉住。 「你们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这些天杀的,他们害死了我儿子!」 赵远志白胖的脸胀成朱肝色,他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当日解毒,他没有收诊金,一应药钱全用药材抵扣。他确实毒已解干净,根本不可能有残留。他张了张嘴,老妇人的哭声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不管如何解释,人已死。 人死是铁证,任何的解释都是狡辩。 大夫行医治病,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谁也不敢说自己有通天的本事,能将所有人救活无一失手。 然而这话他不能讲,讲了就是错。 老妇人颠三倒四地哭诉,指责他医术不精,后悔自己当日没把儿子送去济世堂,否则也不会白髮人送黑髮人。这样的指责,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有些不确定那日是不是真的将毒全解了。 师父不在,他好像没了主心骨。 焦急的目光茫然四顾,突然眼前一亮。 苏姑娘竟然在! 苏离皱着眉,目光停在死者身上。暗道此人既然身上无毒蛇的齿痕,必然是毒从口入。如果真是上次的余毒发作,那么毒素在体内滞留多日,人骨必有异色。 她刚思及此,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嚷嚷着报官。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报官,请官府开棺验尸。我听说中毒已久的人五脏六腑都烂了,连骨头都是黑的,让仵作剖尸验骨便知分晓。」 苏离朝那人看去,见是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男子说完这番话,即有人恍然大悟,高喊着去报官。 人群开始沸腾,说什么的都有,不少人怂恿老妇人去报官。老妇人有些犹豫,毕竟死者为大,她并不想儿子尸身受损。 男子悄悄往后退,熘出人群。 苏离下意识看了一眼谢让,却见他也跟了出去。她心里生出莫名的复杂,自己和谢让的默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竟是该死的同步。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老妇人开始心动。 第96页 赵远志道:「也好,若真是我医术不精,我愿承担全部责任。」 如果真是他医术不精,他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如果别有隐情,他相信官府会还自己一个公道。 苏离琢磨着,那人如此费尽心机,定然是做足了戏。莫说是中毒日久,便是常年喝药之人可能死后骨头也会变色。 眼下唯一的路,似乎只能报官。 衙役们来得倒是不慢,听说是半日堂治死了人,一个个压根不信。等到了地方一看,还真是出了人命,这下他们的脸色也不太好。半日堂虽是民间药铺,但所交之人皆是王公贵族。他们不敢拿大,也不敢吆五喝六,而是十分客气地询问事情的缘由。 老妇人哭天抢地,拉着一个衙役不放。 赵远志一五一十细说,加上众人的七嘴八舌,衙役们倒是很快了解眼下的状况。如此一来,涉案中人不得不跟他们走一趟。 「出了事就让别人顶罪,高神医为什么不出来?」突然有人高喊。 衙役们头大,他们可是问清事情的经过,完全和人家高神医没有关系。死者解毒经手的都是赵大夫,这事说什么也安不到高神医头上。 那老妇人像是反应过来,哭得更大声,「官爷,老妇人命苦,他们这是店大欺客,欺负我们苦命人。」 「吵什么,到了衙门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有个衙役吼着,开始驱散围观的人。 苏离原本想着剖尸验尸,必然能在死者体内发现其它的毒,如此一来或许会有转机。但是她突然又想到,既然那人谋划多日,怎么可能用如此浅显之法。 如果死者骨黑,且体内无毒… 她目光锐利朝那老妇人看去,老妇人还在嚎哭,不停地抹着眼泪。常年劳作的农妇,手背粗黄而有裂口。指甲内满是泥垢,连指甲都是泛着黑。那一张一合的嘴里,牙齿缝尽然也是黑的。 原来是这样。 这次的事也是冲着先生来的。 如果先生没能给李大老爷解毒,接下来的这件事就是连环套。到时候圣都城再无先生的立足之地,他只能黯然离京。 苏离悄悄退出人群,将心急如焚的当归叫到后院。 当归是又气又怒,急得都快跳脚。他年纪小经事不多,一到后院再也忍不住哭起来。「苏姑娘,他们就是来讹人的。我明明瞧着那人的毒全解了,过了这些天…人死了却赖上我们。他们就是欺负人,知道先生不在,故意来闹的…」 连当归都能看清其中的玄机,此事怎么可能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你先别哭。」苏离低声细细交待一番。 当归开始还小声抽着鼻子,越听眼睛越亮,最后一拍掌,险些没有叫出声来。「苏姑娘,幸亏有你。」 他作势要跪,被苏离挡住了。 「你快去。」苏离催他。 「对,对,眼前的事要紧。」他忙不迭跑去铺子,凑到赵远志身边一阵耳语。 赵远志一边听一边看向那老妇人,忽地站起来。 「老人家,可否让我为你诊个脉?」 老妇人正哭得伤心,勐然听到赵远志要给自己看病,当下愣了一会儿。那些衙役最先反应过来,齐齐让路。 赵远志冲过老妇人面前,也不管老妇人是否愿意一把拉起对方的手。只见老妇人泛黑的指甲不似泥垢,他心下狂跳。再看老妇人的口齿,不仅齿缝是黑的,便是喉腔内也泛着黑。 「各位官爷,老人家,今日之事因半日堂而起,我们半日堂有责任还众人一个真相。」 「赵大夫,你是不是怕见官?」有人喊。 赵远志看向地上的死者,「此人确系蛇毒发作而亡,但我敢肯定上回他体内的蛇毒已经全解。」 「你…你是想抵赖!」老妇人回过神来,又开始哭嚎,「老天爷,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庸医害死了我儿,还不承认…我要去衙门!等验了我儿的尸身,我看你还怎么狡辩!可怜我儿命苦,死了还不得全尸!」 「老人家,尸身验明的结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儿子的骨头必是黑的无疑。」赵远志说。 人群喧腾起来,嘈杂一片。 衙役们大声喝止,众人这才不敢大声议论。 老妇人拍着心口痛哭,「大伙听听,他承认了…这个庸医,就是他害死了我儿!」 「老人家,不止你儿子的骨头是黑的,你的骨头也是黑的。」赵远志的话如一道惊雷,震得人群立马安静下来。他朝众人道:「诸位请看这位老人家,指甲泛黑,齿缝如黑线,喉咙口黑如墨。然而她并不是中毒,而是服用了一种草药。」 老妇人大惊,伸出自己的手瞧了又瞧,「你…你胡说!」 「老人家,你张开嘴让大家瞧瞧,看看我是否胡说。你们且再看这人,他的指甲与口齿是否如此?」 尸体就在那里,有大胆的便凑近去看。 「…还真是,指甲都黑了。」 中毒之人指甲全黑是为正常。 赵远志朝众人拱手,「我曾在古书上见过一种奇草,此草名为玄乌草,生于极阴极湿之地。玄乌草本身无毒,且有清热解暑之功效。但此草罕见,且採摘不易,又因食用过后齿黑骨乌不甚雅观,故而採食者极少。」 「赵大夫,你是说这母子俩最近都吃了那什么玄乌草,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她儿子确实是中了蛇毒死的。」又有人问。 第97页 赵远志回道:「死者体外无毒蛇咬伤的齿痕,料想应是毒从口内。老人家你好好想想,今日你儿子吃过什么你没吃过的东西?」 老妇人懵了,她儿子还真的吃了不一样的东西。说来也巧,一大早她遇到一个问路的人,那人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富贵人。她指了路之后,那人为了答谢她,便赏了她一盒桂花糕。她和老头子都不能食桂花,一吃就起疹子,所以那糕点只儿子一人吃了。 那桂花糕闻着都让人流口水,如果不是她吃不得桂花,必是要尝上一块。那么好的东西,不可能有毒。再说那人她也不认识,怎么可能会害他们。 「…不,不是的,是你这个庸医害人,你还我儿子的命来!」她心里有些没底,嘴上是万万不能认的。她知道那人是找不到的,但是儿子不能白死,只能将这笔帐算到半日堂头上。 「眼下未过午,想来你儿子吃下去的东西还在。既然要请官府验尸,我便陪你们走一趟。」 赵远志的话,引得人群又是议论纷纷。剖尸开肚,仵作能验出死者今日吃过的东西,也能验出那些东西里的毒。 老妇人慌了,她哭得更大声,「…不要,不要,不要让我儿子死后不得安宁。你这个庸医,你说我们吃了那什么草,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赵远志一声嘆息,「想来那草汁必是混入你们日常所用的水里,你们当然不可能有察觉。老人家,此事是有人针对我们半日堂,你们不过是无辜受害。既然此事已经惊动官府,索性不如查个彻底。老人家你放心,无论结果如果我们半日堂都会对您负责。」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妇人还能说什么。她来闹这一场,一是为儿子申冤,二来也是为了自己日后的生计。原本就没打算报官,图的不过是一些赔银。赵远志的话给了她定心丸,她戚戚地哭着,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悲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孰是孰非已经一目了然。 众人现在议论的不再是死者,而是谁在算计半日堂。高神医的名头如此之大,还有人敢欺负,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 赵远志等人去了官府,人群又唿拉拉全跟过去。 苏离还在后院,听到前面没有动静之后站起身来。不想刚一抬头,就看到谢让趴在院墙上沖她挤眉弄眼。 她心里所有的繁杂瞬间散去,翻了一个大白眼。 第46章 谢让从翻身进来,身手利落潇洒,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从容。他的脸色仍显苍白,日光缱绻流连,衬得他越发俊美不似真人。 苏离不得不承认,这个浪荡子确实有浪荡的本钱。生得如此一张好皮相,怪不得能在花楼左右逢源。 「那人是受谁指使?」她直接问。 谢让找个地方坐上,一派风流惬意,「一个小喽啰,哪里配知道背后主使。是有人给了他一两银子,让在当众吆喝那么一句。」 苏离并不意外,那人隐在暗处筹谋多年,杀人灭口心狠手辣,又岂会在一个小角色面前暴露行迹。 她感觉罩在自己头顶的毒网越来越大,说是遮天蔽日也不为过。那些人针对的不止是他们一家,竟然还有高神医,甚至是高神医背后的人。 这样的手段,说是通天也不为过。这天似乎都暗了,有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凉意入骨。恰如她此时的心境,尽是一片冰凉。仇人藏得太深,仿佛无处不在,令人不寒而慄。 究竟是谁有这般手段? 她心里有个答案,不敢深思。 「谢公子,你说我们荣归侯府,是否得罪皇族?」她问完之后自嘲一笑。她真是怒极恨极,竟是忘记谢让不过一个小小的替身,很多事情四皇子不可能让他知道。 谁知谢让未有迟疑,答道:「据我所知,并没有。你们苏家是开国元勛,你曾祖父战功赫赫,受封之后交还兵权解甲归家,不再过问朝堂政事。你祖父资质平庸,又做出那等宠妾灭妻的荒唐事。纵然皇子们为上位拉帮结派,怕是也看不上你们荣归侯府,自然也不会有人针对你们苏家。」 苏离默然,心知他说得可能是对的。所以对方既然不是冲着整个侯府来的,那就是针对他们一家。她想不通他们到底得罪了谁,居然会让对方如此痛恨,十年筹谋置他们全家于死地。 除了皇族,她想不到其它的可能。 「此事内情复杂,你不如就此作罢。」谢让对她说。这其中牵涉太广,她一个姑娘家不宜涉足太多。食为天的事,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不想让她被人盯上,其它的事他会暗中去查。他时日不多,根本无法护她长久,唯愿她此生顺遂平安,不要卷进无端的是非中。 她眼中尽是冷意,「你让我作罢?」 暗中之人谋害她全家,她如何能善罢甘休!别人要她亡,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吗?这人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让她罢手! 「我的事,不劳谢公子费心。谢公子若是心中有惧,生了退意,也是人之常情。你我不过是僱佣关系,我另寻他人便是。」 谢让心下嘆息,这丫头还是倔。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最紧要是找一个可以託付终生的良人,以后富贵无忧顺遂一生。这些尔虞我诈的算计,还有毒来毒往的争斗,你不宜掺和太多。若是能选择,自当是远离污浊不要涉足浑水之中。」 第98页 苏离苦笑,她也想平安喜乐一生。可是仇人隐在暗处,处心积虑要置他们全家于死地,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在外人看来,她或许是太过多心,以至于有些被害妄想症。只有她知道那本书,也只有她知道书里的结局。 「谢公子,你觉得我还有选择吗?」 谢让凤眼幽深,「能。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害你父亲的人,眼下应当是有了眉目。那些人既然露出端倪,自然还有人盯上他们。你何不静观其变,明哲保身为上。」 这是劝她不要插手,只管稳坐高台渔翁得利。 她做不到! 她没有选择。 唯有她自己知道那种如芒在背,刀悬头顶的恐惧有多真实。活了两世,有些东西她可以不在乎,但有些东西她不可能放弃。 「谢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让将扇子一收,眼神变得极其认真,「你可想好了,再掺和进去就真的是惹祸上身。到时候不仅你自己捲入其中,你们侯府恐怕也会永无宁日。」 苏离看着他,心知他必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如此告诫她。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回头,到了此时更不可能收手。 如果能摆脱书中的结局,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惧。因为她知道一旦退缩,等来的不会是别人的放过,而是他们全家的万劫不復。 「我不怕。」她眼神坚定。 「我…」谢让想说,他怕。他怕自己死后,她陷入危险之中。他怕他来不及为她铺好路,她就已经遭了有心之人算计。 两人凝视着,一时间默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咳嗽打破沉默。 「你们俩怎么了?」是高神医的声音,疲惫中带着几分把揶揄。「吵架了?」 「老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在吵架。」谢让双手环胸,又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好男不和女斗,本公子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姑娘家一般见识。」 苏离瞥他一眼,带着警告。 高神医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抚着鬍鬚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离生怕这老头又语出惊人,连忙说起之前发生的事。高神医在路上已经知晓,一听到是玄乌草,他就知道此事必是这丫头从中帮忙。远志勤奋刻苦是不假,但在天赋上却是差这丫头太多。今日若不是这丫头,恐怕他们师徒二人都中了别人的算计。 「丫头,多亏有你。」他说着,朝苏离行礼。 苏离侧身避开,道:「先生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高神医一声嘆息,他从未涉足朝堂,也不想沾染那些事,但终究还是逃不那些王权争斗的是是非非。祖父纵然去世多年,他们高家依然不能独善其身。那些人已经算计到他头上,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此次他和远志能逃过一劫,皆是因为苏丫头。 他看了一眼谢让,谢让的目光却落在苏离身上。 明明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偏生如那寒冬腊月盛开的梅,经得起风霜雨雪的凛冽,也受得住春风细雨的缠绵。任是冬去春来夏露秋霜,至始至终都是自己模样。 她的模样极美,美得无害娇柔。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尚且稚气的姑娘,竟能识得那些骇人的毒,破得这些害人的局。 谢让眼神幽深宠溺,荒芜的心已是烈火燎原。曾经他以为自己见识过世间最美的风景,纵然生命易逝时光短暂,应当也是死而无憾。此时他多么希望岁月能够从容,他能有无尽的年华陪着心爱的姑娘地老天荒。 「咳…」一口腥甜涌上来,他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高神医下意识扶住他,被他推开。 「本公子没事。」他露出嫌弃的样子,无比爱惜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你身上都是什么味,还不快去洗洗?我说你这老头真是邋遢,差点把我新衣服都弄脏了。」 他今天穿的确实是新衣服,连内衫看着都是新的。 苏离皱眉,心道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高神医不仅没生气,反而抬着自己的袖子左闻右闻,「确实有味,我去换身衣服。」 除了药味,还有脂粉味。 李大老爷口味奇特,屋子里的香能熏死个人。 很快,院子里又剩苏离和谢让两人。 苏离冷着一张小脸,道:「我奉劝你一句,为了自己的小命和身体,以后还是对先生客气一些。」 都中了那样的毒,不思量求着哄着先生,还动不动就开口得罪,怕不真是想早点去见阎王爷,好讨得一口孟婆汤喝。 谢让指指高神医的屋子,「你说我对那老头不客气?你刚才没闻到吗?那老头身上一股子馊臭味,还有血腥气…」 苏离当然能闻到,而且她还能闻到脂粉气。显然先生离开南山公府之前,没少被那些女眷问东问西。 「你嫌他脏?那么你生病的时候,他有没有嫌你身上难闻?」她语气冷淡。 谢让眯起凤眸,「那倒没有,他又不是没收银子。既然收了钱,哪能嫌东嫌西。」 「你说得没错。」苏意轻哼一声,「你这样的长相,最是让我不喜,我看得眼睛疼,你还不快走!」 「本公子貌美如花,你…你居然说看了眼睛疼?」谢让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满满,你不能这样!」 第99页 「我哪样?」苏离睨着他,「我付了银子。」 一句话,堵得谢让捂着心口眼神幽怨。 苏离不看他,冷着一张脸。 这时高神医换好衣服出来,一扫之前的疲色。 「臭小子,我看你病还没好全,我再给你开一副药。」他一边说话,一边朝苏离挤眉弄眼。 苏离心领神会,先生这是想整人了。她敢保证,谢让即将喝到的药必是苦极。这小子是嘴炮一时爽,喝药苦翻天,活该! 谢让还在那里讨价还价,「老头,你主动给我开的药,是不是不用付银子?」 高神医哼哼两声,眼神鄙夷,「你个臭小子,身无长物囊中羞涩,哪个姑娘看上你简直是倒八辈子的霉。今日老夫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看在这丫头的面子上,我不收你的药钱。」 「老头,你少看不起人。本公子玉树临风,自然有姑娘愿意养我。」谢让不服气。 高神医越发嫌弃道:「你倒是想得美,哪个姑娘那么眼瘸。」 谢上看了苏离一眼,无不得意地说:「说不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高神医也左看右看,故意不看苏离。 苏离莫名有些脸红,狠狠剜了谢让一眼,合着她就是那个眼瘸的姑娘。谢让无辜地看着她,凤眸中波光潋滟,似万千阳光汇于大海。 这混蛋是故意的。 还有先生,也跟着一起闹。 这一老一小真幼稚。 「你这个臭小子,你说的那人难道是苏丫头?」高神医像是发现什么一般,睿智通透的眼中闪过精光。 苏离想否认,一想到自己此前还给了高神医五十两银子给谢让治病,若是说那人不是自己好像有些不过去。 遂不辩解,道:「先生,我有些事让谢公子帮忙,所以谢公子算是我僱佣之人。」 这样说来,即是养,也不算养。 「原来是这样。」高神医信了她的话,看向谢让。「你小子有福,以后好好听苏丫头的话,否则老夫饶不了你。」 谢让作揖,好不恭敬地应下。 苏离没眼看,这都哪跟哪。先生摆明误会自己,可能真以为自己看上谢让这混蛋,谁让这混蛋长了一张祸水脸。她想说自己不好色,又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最后索性不说什么,由着高神医误会。 或许她骨子里还是看脸的。 高神医去抓药,一股脑丢进药罐里煮。 苏离这才明白,为什么谢家的院子没有药味也没有煮药的东西,合着全由半日堂一併代劳。看来四皇子那个主子,对自己的替身还算不错。 一想到谢让体内的毒,她又有些明了。挡毒替命的属下,哪个主子都不会亏待。这样的优待和他的命一样,最终都是昙花一现。 离开半日堂时,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济世堂。济世堂没有义诊,显得街道有些冷清。林素素正和一个老妇人在说什么,那老妇人一脸的激动与感恩。 风从那边吹来,送来一缕熟悉的气味。 她怔了一下,朝林素素那边走去。越是走近,熟悉的气味略浓。这种气味曾经伴随她多年,她不会闻错。 那是避毒丹的气味。 从她正式接触医术,外婆就让她随身携带两种药丸。一种是清心丸,一种是避毒丹。清心丸是内服解毒之药,避毒丹则是外用预防之药。两者的气味她不会闻错,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如果说清心丸是巧合,那么避毒丹呢? 「林大夫。」她走到林素素面前,打招唿。 林素素似乎有些吃惊,尔后落落大方行礼,「苏姑娘。」 「林大夫认识我?」苏离问。 「苏小姐金枝玉叶,我听人说过。」 苏离确定,避毒丹在林素素身上。 她心中思绪万千,像是想在林素素的脸上看出什么,或者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 眼前的人很陌生,相貌陌生,气息也陌生。 「我冒昧打扰林姑娘,实是失礼。」 「苏姑娘可是有事?」林素素问。 苏离点头,「是有些事想问林姑娘,上次姑娘给南山公府的四小姐看过伤…」 当日霍清音是顾彦送来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林素素瞭然一笑,「原来是这事。不过我只是个大夫,没注意霍四小姐是谁送来的,也没见有人接她离开。」 苏离低头,装出失落的样子。她过来就是想确认避毒丹的事,所问之事不过是藉口。藉口是临时扯的,看似冒昧却合乎一个被退婚的女子。 林素素道:「苏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最近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 苏离心下一动,「林姑娘的意思,是我病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病。」林素素语气轻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尤其是她的态度,完全是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苏姑娘若是不介意,可让我把个脉?我知侯府与高神医交情匪浅,然而男子终究是男子,在女子妇科上无法感同身受,诊断恐有不详尽之处。」 这话委实说得妥帖,多少后宅妇人讳疾忌医,皆是因为男女有别,是以女大夫在哪里都是香饽饽。 苏离咬着唇,露出犹豫挣扎的神情思量了好一会才同意。 济世堂比半日堂大两倍不止,放眼望去全是满满的药柜。抓药的伙计手脚利索,麻利地给人称药包药。 第100页 苏离半遮着面,避着进出的病人。 林素素示意她坐下,然后神情认真起来,仔仔细细地探了她的脉搏后笑道:「还好没什么大事,苏小姐最近怕是没歇息好,气血有些不足而已。」 苏离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林素素确实说得不差。她最近忧思太过,睡眠质量不太好,血气自然有些虚亏。 林素素写了一个方子,道:「苏小姐自行抓药即可。」 这般做派,更容易让人好感备增。 只是她表现得再是完美,苏离在她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善意。善意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绝不会流于表面。 「一事不劳二主,在你这里抓药便是。」 「苏小姐稍等,我亲自去抓。」 林素素一走,便有伙计端了茶水过来,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来,翠绿的叶尖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苏离捧起茶杯,先是凑到鼻前一闻,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然后慢慢地往嘴边送。她小口地轻抿着,姿态无比优雅。 「苏小姐,药好了。」林素素的声音传来,人已到跟前。 苏离轻轻放下茶杯,道谢后接过药,起身告辞。林素素亲自送她出门,快要上马车的她突然望过来,有礼地朝对方一笑。 林素素回之同样的笑,眼底却是晦暗无比。 第47章 苏离一上马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变得十分凝重。方才那杯茶中的叶尖,并非全是茶叶。其中有几片与茶叶极像的叶尖,正是摄魂草的嫩叶。 林素素是在试探她! 茶棚、食为天酒楼、还有这济世堂。相似的善举背后会不会存在同样的害人手段,抑或者说济世堂就是那些毒的出处?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林素素怀疑自己? 近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似乎全部有迹可循,又像是毫无道理。外婆说药毒不分家,药亦是毒,毒亦是药,毒的出处或许就是药。清心丸、避毒丹,她老人家真的也在这个世间吗? 眼前似乎出现一个慈祥的老人,从容淡然仿佛穿越无尽的岁月,栩栩如生地站在她面前,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小名,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髮。 「满满,你要记住,无论身在何处,无论顺境逆境,医者的心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我辈中人行医治病,不求名扬四海,但求无愧天地。」 一字字,一句句如隔空轰鸣,一声盖过一声,直到震耳欲聋。 苏离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她忘不了那些谆谆教诲,忘不了那些叮咛嘱咐。曾经她最敬重最崇拜的人就是外婆,她有些不敢正视心里着了魔似的猜测。 脸颊泛凉,眼中积蓄着水雾。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泪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更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哭。她的心里酸涩难当,又掺杂着忐忑不安。 她在害怕。 至于害怕什么,只有她知道。 外婆… * 傍晚时分,赵远志一行人出了府衙。 答案已经明了,老妇的儿子之死,与半日堂没有关系。半日堂秉着仁义之心,愿意赠送老妇五十两银子养老。 一时称赞四起,百姓皆夸半日堂义举薄云天。歌颂之后,又有人记起赵远志说的话,纷纷猜测是谁在针对高神医。 与此同时,荣归侯府那里也得了消息。杜氏一连几声阿弥陀佛,感慨行医不易,最是容易惹上人命官司。 苏敬中则是看了自家女儿几眼,温和的目光若有所思。满儿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不太对劲。女儿自小沉稳,又是个心里能搁事的,他怕这孩子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虽说父母总希望儿女懂事,但又很矛盾地希望他们能一生无忧无虑,不必知晓世事艰辛,也不必活得世故周全。 「满儿。」他轻声唤道。 苏离抬头,看到父亲眼底的担忧,挤出一抹笑意,「我没事,就是觉得这事不简单,应是有人针对半日堂。」 关于这一点,不用她说,杜氏和苏敬中也能看出来。 当今圣上有四子,太子体弱,二皇子贤良三皇子骁勇。 高神医是民间大夫不假,但这些年常常出入东宫。那些人怕是以为除掉高神医,以太子之体弱定然撑不了多久。一旦太子病故,朝中必将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苏敬中道:「这些朝堂后宫之事,自古以来从不曾平息过。」 杜氏也嘆息,「高医正当年临终遗言,不许子孙后代入宫出仕,没想到高家依然逃不过宫闱之争。」 高神医没得选,这是他的宿命,谁也帮不了他。 苏离也知道,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不再有后路可言。除非太子死了,否则高神医永远无法脱身。但是太子一死,他又能落下什么好。总归是进退两难,还不如搏上一搏,兴许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她比谁都知道,太子一定会死。 朝堂之事她不管,王权之争她也不想理会,然而那背后如毒蛇一样盯着他们全家的人,她势必要找出来。 谢让劝说她不要再查,可能是怕这里面的水太深。无关之人自然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使是就此退缩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她不能退,纵然无人可用,纵然孤身犯险,她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独行不代表孤勇,她并非毫无倚仗。以她的本事,只要不是对上绝顶高手,她相信自己都能全身而退。 第101页 月隐入云层,万籁俱静时,她收拾妥当出门。花枝般的眉目笼在夜色中,那清如水的眸子瞬间蒙上暗影,恰似云遮月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她不会武,当然是从小门出去。 守门的下人忽然闻到一股花香,然后便靠在墙角唿唿睡去。她轻轻打开小门,如猫般悄然出了侯府。 不远处的屋顶之下,原本斜躺的男子一声轻嘆,如落叶一般飘然追去。 世间很多事,大抵都是说易行难。即便是胆大敢干如苏离,独自一人行走在寂静的街巷时,难免还是有些神经紧绷。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一人行事。可是好巧不巧,每次都人陪着。一路畅行无阻,她心中并无恣意痛快,有的只是说不出来的失落。 这个时候,谢让在干什么? 她自嘲一笑,暗道自己还有心思想那个浪荡子。想必此时那人正和一群花娘嬉戏饮酒,或者是在赌坊与人大唿小叫。一个纨绔子弟,声色犬马才是他的日常。 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愿意牡丹花下死还是做一个酒后不归人,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世上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混混。 她磨了磨牙,不知为何有些咬牙切齿。 济世堂的后门开在一条弄子里,此时一片寂静。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摄魂草的香。摄魂草夜间开花,花白而有异香,喜阴不喜阳,常长在蛇虫密生之地。所以香气之中,还掺杂着毒蛇的腥气。 种草之人应是十分小心,那些草必是种在屋内,且密封严实。如果不是苏离的嗅觉异于常人,便是每夜从此地经过,怕是也觉不出任何端倪。 她隐藏在黑暗中,抽丝剥茧查至今日,明明她迫切想知道害他们全家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并没有预料中的愤怒与激动,反而无比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些踌躇不前。 林素素,林家。 这就是毒的出处,但绝不是毒的来处,林家背后必定还有人。 林家背后的人会是谁? 她身形刚一动,便闻到淡淡的药香。 男人修长的手拉住她,将她拉到更为黑暗的地方。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一个药香清淡,一个幽香盈鼻。 苏离心下一喜,又蓦地变脸。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谢让眸光幽暗,表情再无往日的嬉皮笑脸。她的事怎么可能和他无关?一想到她此后的人生不会再有自己的参与,他便心如刀割。 情深不知何所起,待到察觉已枉然。 他的身体,註定活不了多久。 「你是我的僱主,为你卖命天经地义。」 「你不怕?」 「我无牵无挂,何惧之有?」 突然,谢让一把捂住苏离的嘴,低声在她耳边低语,「别说话,有人来了。」 男人手掌很大,几乎盖住苏离的脸。她方才情急之下险些咬下去,闻言不由得屏住唿吸,不敢再动。 两人贴得极近,熟悉的药香无孔不入。寂夜之中,一切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比如说她的心跳。她从不知自己的心会跳得这么快,如鼓如擂声声震动血脉。 这时有两道黑影出现,站在她原来位置。 她心下一惊,背后生出层层细汗。 今夜如果不是谢让跟来,她此时已经暴露。纵然凭着手里的东西脱身,难保不会被人盯上。她一人性命是小,连累全家才是不可饶恕。 那两人皆是蒙头盖脸的装扮,个矮一些的前去敲门。四长一短又加两长,七声叩门声过后,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人见到那个高之人,明显有些吃惊。 「进去说。」个矮之人低语。 随后两人进去,门被重新关上。 很快,院内的一间屋子里亮起烛火。 「他们是谁?」苏离问。 她隐约有些猜测,并不敢肯定。此时她脑海中是家仇之恨,心思全在那两人的身份上,所以并未注意到谢让的异样。 谢让仿佛在经歷冰火交加的折磨,本是平静如死潭的心,似有无数雨珠轻溅,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涟漪波动之时,扯动万千筋脉与之共舞。它们张扬兴奋热血沸腾,像是要将潭水搅浑,染上鲜红的颜色。 他感觉鲜红的血水如海啸一般朝自己扑来,他知道自己终将死于这漫天的血海之中,在无尽的血雨中支离破碎。然而他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捨不得这如兰的香,捨不得这如毒的人。 少女的幽香温热的气息淡去,他仿佛劫后余生。 是苏离推开了他。 苏离闻到渐渐浓郁的药香,便知他不动。 他强压着涌起的腥甜,道:「我一人进去探听,你在这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苏离说,她不放心他的身体。 「不行,那两人身手不凡,你若是跟着很容易暴露行踪。你放心,听墙角这样的事我最在行,保证一字不差地回来转述给你。」 「谢公子,你我不过是僱佣关系。若是觉得有危险,大可以推拒此事。」苏离说这话是真心实意,这是她的事,旁人不必为此以身犯险。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中毒之人,让这样一个人为自己卖命,她很难心安理得。 谢让凤眸一弯,「怎么会为难?我一介孤家寡人,无所畏惧。纵然事败,也不过一条命而已,本公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莫非满满你捨不得我涉险?」 第102页 还真是正经不过三句。 苏离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事成之后,我养你。」 这不是酬金,而是许诺。 谢让眼睛一亮,「真的?」 苏离点头。 她想过了,如果谢让连这样的事也肯为她去做,她愿意养着这么一个有用的人。大不了她以后多做些药丸去卖,总不可能连一个男人都养不起。 再说,可能也养不了多久。 思及此,她心生怅然。 明明她知道解毒之法,可却不能救他的命。如果再找不到叶秋寒的后人,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吗? 「满满,这可是你说的。」谢让收起玩笑之色,表情无比认真。 「是我说的。」苏离直视他的目光,「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会一诺千金。我既说以后会养你,自然是不会骗你。」 谢让垂眸,遮住眼底的灼热。 这个小丫头,肯定不知道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他算不上是一个好人,甚至有时候也会不择手段。如果他不曾见过花开的样子,他便永远不会想着将其占为己有。可是他已经沉迷其中,自然是不可能再放手。 所以他会牢牢记住她说的话,在死之前都要赖在她身边。哪怕她会厌他烦他,他也不可能离开。他註定短暂的一生,都要和她紧紧拴在一起,至死才能分开。 苏离见他低头不语,心下有些莫名失落。这人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让人养着,难道还存着别的心思。她原本转好的心情瞬间凝滞,俏脸笼上一层寒霜。 「谢公子,人贵有自足之心。我养着你,是图你替我办事。至于你有多少红颜知己,或是有什么嗜好,统统与我无关。我既不会管你的私事,也不会过问你的生活。你还想如何?」 谢让抬头,眼底如深渊一般。他能说自己希望被管着,希望日日有人过问吗?到底是他贪心了。 苏离不等他开口,不知是怕他说出惊人之语,还是怕自己乱了心绪。她倒出两枚药丸,一黑一白。 「白的吃下去,黑的放在身上。」白的是清心丸,可解寻常百毒。黑的是避毒丸,可驱散一些有毒的活物,还有防毒的功效。 谢让居然没问这两种药丸有何用处,直接吞服那枚清心丸。 「我去了,你躲好。」他说。 苏离目送他跃进院子,重新把自己藏好。 夜很,静谧如水。 一片黑暗之中,那间屋子的灯火显得格外刺眼。 屋内,高个男子坐在凳子上,露出原本的模样。二十几岁的年纪,温润出色的长相,皱眉间眼角略有皱纹,想来平日里应是一个爱笑之人。他修长的手指置于膝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思索什么决断。 那矮个子的男人立于他身后,看着是一个侍卫打扮。 身穿白衣的林素素跪在地上,恭敬而臣服。 「你不是说那毒无药可解,高天云根本解不了。」男人的声音带着薄怒,原本温和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温度。 林素素掐着掌心,她也想知道。 高天云医术传神,世人称之为神医,她每每听到神医二字都觉十分不屑。若真有起死回生的医术,苏侯爷身上的毒根本不用等十年之久。她正是笃定这一点,才那般确信高天云解不了她改进之后的那种毒。 没想到高天云不仅解了,而且用时不到几个时辰。听说李进财不仅能吃能喝,行动也很自如。完全不似十年前的苏侯爷,不良于行宛如残废。 她最为自傲的便是自己的本事,八岁就崭露天赋,连祖父都夸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自从搭上韦贵妃和二皇子母子这条线之后,祖父更是将林氏一族的荣耀寄望于她。她以为凭她的能力,足可以成为林家的骄傲。 此前一直顺风顺水,万事尽在掌控之中。谁知从曾娘子出事到吴掌柜出事,还有接连两次对半日堂的谋划,都以失败告终。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人通晓她的本事,且还能制衡于她。 她仔细查过,自己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唯一不寻常之处,便是那位侯府千金苏离,几次出事对方都曾出现过。 曾娘子出事时苏离恰好在东来寺,吴掌柜出事的前两天苏离曾在酒楼里吃过饭。还有这次李进财的事,听说给高天云送东西的人就是苏离。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族小姐,她是不信能有什么大本事。事实上试探的结果表明苏离压根不认识摄魂草,又如何能破她的局。然而她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这种不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来自何处。 「或许高天云最近医术突飞勐进,是素素一时失手。殿下请放心,素素一定会研做出更精妙的东西,任是前朝千面毒医叶秋寒再世也解不了。」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盯了她好一会,终于眉头舒展。 这个女人的本事不凡,暂时不能弃之。 「林姑娘的本事,本王还是信的。高天云一日不除,东宫那里就一日没有结果,我们的计划也就不能开始。此事你多费心,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林素素面露感激,「我们林家誓为殿下鞠躬尽瘁!」 男子很满意,像是想起什么,道:「试毒之事恐被有心人盯上,最近不宜再有动作。」 「是。」林素素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最近接连出事,试毒的计划只能中止,至少不能再用之前的法子。 第103页 她恭送男子出门后,脸上的恭敬之色慢慢淡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识破她的布局,那人究竟会是谁?难道千面毒医还有后人? 良久,她转身回屋。 关门之后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眼神古怪地摩梭着上面的纹路。 第48章 苏离隐在暗处,时间仿佛如黑夜一般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院门再次打开,先前进去的那两位黑衣人被送出来,不多时消失在夜色中。黑夜又陷入静寂,约摸一刻钟后她看到谢让现身。这才敢从暗处出来,朝对方招手。 谢让脚步如飞,瞬间飘到她眼前。她心道好功夫,飘逸中带着无形的力道美,配着这张脸还真是赏心悦目。 他一近身,苏离即闻到各种各样混杂的气味,有毒花的香,也有毒物的腥。看来那一方小小的院落里,藏了不少鲜为人知的东西。许多东西原本生长之地严苛险峻,能在圣都城养活这些东西,林家应该下了不少血本。 一个小小的药堂,如何能短时日内在京中立稳脚根,背后的人必定身在高位。论医术,高神医不知胜出多少。论名声,高神医更是声名赫赫远胜林家。林家敢把药铺开在半日堂的对面,其靠山的实力不容小觑。 所以害他们全家的主谋,是人上人。 「刚才那人,是不是他?」 她指了指天,比了一个二字。 谢让眸光复杂,微微点头。 她心下一沉,果然是皇族,而且还是势头最劲的二皇子。 难怪,会算计到高神医头上。 太子确实会死,但笑到最后的却不是二皇子。二皇子机关算尽,到后来不仅没能问鼎皇位,反而落得一个皇室除名的下场。 正如谢让所说,他们荣归侯府根本不值得当权者费心,二皇子秦卓没有理由和他们过不去,更不可能为了除掉他们十年布局。 所以她更相信,他们家和林家有私仇。但是林家背后靠的是二皇子,如果没有秦卓的撑腰,林家一介商贾哪里敢动他们。 她冷哼一声,「他想当皇帝,怕是没那个命。」 「歷朝歷代,顺风顺水坐上龙椅的有几人。太子体弱,他或许真能成功。」黑暗中,谢让的眼神深不可测。 「未必。」苏离望向夜色,「除去太子,本朝还有一位嫡皇子。」 已故的谢皇后育有两子,太子秦广和四皇子秦奂。太子自小被封为储君,无奈体弱多病。若真嫡长早逝,自然有嫡次继之,哪里轮得到庶出的皇子。 「你是说那位容貌有损的四皇子?」谢让问她,似乎有些吃惊。 苏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世人都以为太子不可能长寿,四皇子也无缘竞争皇位。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韦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秦卓,再不济还有柳妃生的三皇子秦或。 「怎么可能?」谢让讥笑出声,「我听人说那位四皇子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脸上留了不少的疤痕,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躲着不敢见人。一个不能露脸的皇子,他有什么资格争夺皇位。恐怕不仅天下人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皇子,便是皇族也已将他遗忘。」 他敢这么非议自己的主子,不怕四皇子生气吗? 「或许有人能治好他。」 别人不知道,苏离却是知道的。最后成功登基的正是那位默默无闻的四皇子,因为他脸上的疤痕被女主治好了。现在的霍清音不显山露水,也无人知其会医术,但后来的确是以医女身份入宫。 如果谢让体内的毒能解,待到四皇子成继大统之时,很有可能会跟着平步青云。也有可能一日为替身,终身或许都不能见光。 所以通往皇位的路上,註定有太多的血肉被掩埋,太多人不配拥有姓名。世人看到的是帝王站在高处的振臂一唿,龙气霸道睥睨天下。谁又能知道那些铺就他功成的基石,更不会有人在意那些人是谁。 谢让的目光忽明忽暗,变得十分古怪。「就算没有二皇子,还有三皇子。世人都说三皇子有先祖之风,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再者你凭什么肯定太子好不了,正如你所想或许有人能治好四皇子,那为什么没有人能治好太子?」 苏离无法和他争辩,她能说这个世间是一本书,能告诉谢让他们都是书里的人吗?她不无隐晦地想着,自己若真能完全改变全家人的结局,或许其他人也会有不一样的改变。 到时候她不用死,他们全家也都好好活着。而谢让,也能解毒,活到七老八十。至于其它的,她无所谓。 夜风送来摄魂草的香气,她眼神逐渐冰冷。害他们全家的人近在咫尺,做尽恶事的人反倒受世人尊敬,哪里来的天理。 「我不管什么皇子皇位,我只想找出背后害我们的人。他是二皇子又如何,一个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性命的人,最不应该坐上皇位。除了他,那是为民除害,为天下百姓除害!」 她不在意谁能坐上那个位置,但她绝不允许将来的君王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之辈,更不希望林素素继续害人。 「你想做什么?」谢让挡在她面前。「又想替天行道?」 这丫头不会是想自己动手吧。 苏离如水的眸似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冷冷地冒着寒气,「不是替天行道,是替自己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如果我等不了十年呢?」 第104页 十年那么漫长,她等不了。 别说是十年,就是十天,她都不想等。 谢让眼神一黯,他自己可能连一年都等不了,哪里来的资格劝别人十年不晚。 苏离猜到他想什么,语气渐软,「谢公子,我有分寸。我想报仇,但我更想活着。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暂时还动不了天家贵胄的二皇子,所以我不会自不量力去找二皇子的麻烦。」 她动不了二皇子,还能动不了林素素。 「你也不能去找林素素!」谢让压着声音低语。 「我只是想找她聊个天而已。」苏离说得轻描淡写。「好歹她还给我看过诊,还请我喝过茶,我岂能不还报一二?」 谢让心下嘆息,这丫头找人聊天是会出人命的。 林素素该死,但不是现在。 「你眼下不能动她。她是二皇子的人,一旦出事二皇子势必追查到底。万一查到你头上,你该如何?你家人又该如何?」 皇权之下,皆是草芥。 这个道理苏离懂。 她怒极反笑,「就算我不是为自己,难道我明知她还会继续害人,我就眼睁睁看着吗?」 那些害人的东西就在眼前,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因为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也知道那些东西会害多少人。 「你知道我的本事,她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也说是未必,万一呢?」谢让寸步不让,他不能看着她冒险。即使她手段高超,能杀人于无形之人,他却怕那个万一。「这件事交给我,我来办。」 苏离一愣。 她性子淡,上辈子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又自小学中医,是以比同龄人都要沉稳冷静。这一世她是胎穿,即使前十几七没有上辈子的记忆,骨子里的淡漠还在。除去家人,她极少与外人亲近,更不会轻信他人。 自打遇劫以来,这个男人总在她身边出没。她已经习惯对方的存在,潜意识里和对方走得极近。如今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她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不希望他为自己涉险,而不是不相信他。 谢让这样的人,竟然会让自己在乎,她自己都想不到。 「谢让,你可有在意之人?」 谢让无比认真看着她,瞳仁如墨如渊。 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忽急忽漏。 「我…」 「我有。」 「哦。」 她的本意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在意的人,那样她可以在财力上帮他没有后顾之忧。既让他心安,也让自己心安。 此时她却心乱了。 * 两天后的夜里,济世堂起了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映红半边天。不仅将铺子后院齐齐化为乌有,还连累两边的铺子也烧去一半。 好在左右两家人发现及时,倒是没有闹出人命。济世堂的人也被救出来,除去一个伙计受了伤,并未有人在火场中丧生。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惊动大半个圣都城。即便火已扑灭,围观的人还是不愿意散去。直到第二天近午时,还有很多人对这场大火津津乐道。 曾经古色古香的药铺,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残垣断梁随处可见,烧至半边漆黑的匾额压在一堆烧黑的木头下面。 林素素站在铺子前,白衣上尽是脏污。她凝望着焦黑的房梁,清秀的脸上不见悲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不少曾受过她恩惠的病患为其不平。有人劝她想开些,还有人说老天不长眼。 「真是好人没好报,林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可不是,眼下药铺没了,我们这些苦命人怎么办?」 「老天不长眼啊…」 人群中一声又一声嘆息,像无数根刺扎进林素素的心。她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指甲险些掐进肉里。 到底是谁坏她的好事? 铺子被烧,她显然已被人盯上。如此一来,二皇子怕是不会再用她,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重用她。 他们林家经营多年,一步步取得二皇子的信任,眼看着将要事成之际,居然前功尽弃。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忽然她似有所感,遥遥朝街上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半日堂的门口,一个圆脸的丫头扶着一位粉衣少女下马车。 是那位侯府千金。 这位苏姑娘怕是来看笑话的。 同为女子,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有人却拼尽全力也无法触摸那泼天的富贵。她不喜欢这些千金小姐,甚至深深憎恶。 她垂眸遮去眼中的狠辣,对于一个碍眼的人,她向来不会心慈手软。何况她此时心中恼恨无处发泄,正是需要一个出气的地方。 「苏姑娘。」林素素已至跟前,语气轻柔一如既往,「苏姑娘用了几日药,可有觉得好些?」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苏离淡笑,「多谢林姑娘关心,我感觉好多了。」 她望向济世堂焦黑的残梁,道:「出了这样的事,林姑娘想开些。」 「人有生老病死,还有旦夕祸福,都是一些身外之物,我不会想不开。」林素素的话引得众人一阵称赞,贊她心胸开豁。 不少人感慨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大灾之后就是大福,林家会东山再起,济世堂的药铺也会重新开张。许多人表态,等到济世堂再次开门之时,他们会携全家捧场。以后看病买药,只认济世堂的招牌。 第105页 林素素对于这样的意外收穫,略感欣慰。她一定会东山再起,济世堂的招牌会名扬天下,当然碍眼的人必须消失。 她对苏离道:「我瞧你脸色还有些不好,不如我再替你把个脉?」 人群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有人说林姑娘真是一个好大夫,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替别人看病。 如此人品,堪称仁心仁德。 「女菩萨!」 「林姑娘肯定是女菩萨转世!」 一声声的唿喊,还有人下跪朝拜。 林素素嘴上谦虚着,心里不免得意。 这些愚民,真蠢。 喧闹过后,她还不忘为苏离看诊。 苏离道谢后轻挽衣袖,露出一小截白如细瓷的手腕。那凝脂般的白在日头下耀眼至透明,比上等的羊脂玉还有润泽无暇。 林素素眼底划过恨色,心里涌起摧毁这抹娇嫩的疯狂,恨不得上面立马长出无数脓疮,流脓流血噁心无比。 她一手托住这截白嫩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在对方的脉搏上。昨夜大火起得突然,她只来得及将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可惜那两样东西,没能来得及拿出来。不过那上面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烧了也无所谓。她知道自己靠着那些东西,二皇子还会用她,但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过了一会,她微微一笑,「还是有些气虚,之前的方子可以继续用。」 苏离又道了谢,让巧果付诊金。 林素素摆手,「我看诊从不收诊金,苏姑娘不必客气。」 人群嘈杂起来,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苏离笑笑,笑意仅是浮于眼表。这些为林素素歌功颂德的百姓哪里知道,此女伪善的面目之下长着一颗什么样的蛇蝎心肠。 装好人,谁不会。 她让巧果去买些吃食分给遭灾的几户人家,包括济世堂的伙计。得到好处的人夸她是善人,对她表示感谢。 「她算什么善人?」一个娇蛮的女声响起,百姓不自觉让出路来。「几块点心几张饼,苏姑娘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第49章 苏离看向来人,心道一声冤家路窄。哪哪都有这个棒槌,就算前脚将人哄好,再见还是会变脸。 霍玉珠傲娇无比地享受着众人的注目,十分不屑地看着苏离,对身边的丫头吩咐去酒楼买些肉菜,分给那些人。 那些人得了好处,当然是把霍玉珠一顿勐夸。霍玉珠昂着头,那双不大的眼睨着苏离,十足一个斗胜的大锦鸡。 苏离不用猜,也知道霍玉珠针对自己是因为什么。 与其和悍妇吵架,不和傻子说话。 苏离不想和这个拎不清的多费唇舌,眼瞅着先前议论济世堂的人都转而对她们指指点点,林素素也没有踪影,她更是不想多待。 她想走,霍玉珠可不愿意。 霍玉珠张扬跋扈惯了,最是喜怒不定的性子。自是不管此时是否在大街之上,白胖的身体挡在苏离面前。 「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 「霍大小姐想听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霍玉珠一身的珠光宝气,在日头下金光闪闪,晃得人眼花缭乱。 苏离以手遮目,道:「我不知道霍大小姐指的是什么?」 「你少装煳涂,本小姐最是讨厌两面三刀之人,你居然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里说着不会再纠缠顾大公子,暗地底却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亏得我险些信了你,还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死缠着顾大公子不放,害得他不敢求娶别人。」 又是顾彦。 男颜祸水害人不浅。 「这话是他告诉你的?」苏离眯起眼,目光如冰。 霍玉珠哼了一声,表情略有些不自在。她听了苏离的话去找顾大公子,顾大公子很是避嫌,像是生怕什么人看到似的。先是说自己配不上她,她再三表明自己绝非势利之人。后来顾大公子终于吐露真言,说顾苏两家还有些牵扯,怕是无法自在安生。 她一听就怒了。 又是苏家。 苏家人果真是没脸没皮,人家顾家都说了亲事是戏言,他们还一直死咬着不放。如果不是苏家不要脸,顾大公子一定会娶她。 「你自己做得出,还怕别人说不成?」 苏离冷笑,「我若是做了,当然不怕别人说。但我没有做过的事,如何能认?你当顾大公子是人间美玉,世上罕见,在我眼里他连路边的石头都不如。」 霍玉珠气得直瞪眼,顾大公子在她眼里宛如神仙男子,这个苏离怎么可能贬低至斯,一定是得不到就诋毁,此女好深的心机。 「顾大公子看不上你…」 「我苏离敢说,哪怕世间男子死光,我也不会稀罕他顾家的门楣。一个男人毫无担当,指望攀附岳家藉助势力,又因心里有人屡次犹豫不绝,几次三番言而无信。除了你霍大小姐将他当个宝,在别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话绝不可能随便说,与发誓无异。 霍玉珠不太聪明,但世家大户长大的姑娘不可能真傻。即便是爱情使人昏头,该有的敏锐还是会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大小姐仔细想想,如果顾大公子真的忌惮我们荣归侯府,当初又怎么会让人传出亲事是戏言的话。既然他根本不惧我们苏家,又何来因我们苏家之故而辜负小姐一片真心的说法。除非他有别的打算,一是看上更高门第的女子,二是已有心悦之人。」 第106页 霍玉珠白了脸。 苏离对顾彦已经生出厌恶,如此小人行径,真是丢了众痴情男二的脸。 「顾家有意结亲在先,矢口反悔在后,我若是你,必是不能忍。可惜我们苏家如今不及他们锦乡侯府,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没想到霍大小姐身份如此之高贵,也被他耍得团团转,真是让人惋惜。」 霍玉珠脸色更白。 围观的百姓听出门道,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顾彦,便有人记起那日顾彦扶着霍清音一事。 「你们说什么?」霍玉珠听了只言片语,抓着一个妇人问。妇人有些害怕,到底还是结结巴巴回了话。 霍玉珠勃然大怒,嘴里不停骂着贱人。 苏离不动声色地退到人群之后,转身进了半日堂。她让巧果在铺子里等着,自己则穿过半日堂的后院,直接去找谢让。 谢家的院门没关,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高神医焦怒的声音。 「你是不是找死?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再来几次…」 高神医的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听到她的动静。 紧接着王敢出来了,少年憨厚的脸上似乎还有泪痕。他看到苏离,低头行礼,声音有着明显的鼻音。 「苏姑娘,高神医正在给我家公子治病。」 苏离一眼就看出他哭过,应该是因为自家主子的身体。她心中莫名地有些恐慌,毒发已经如此频繁,照此下去还真有可能重复书里的结局。 她疾步往里走,与往外走的高神医碰个正着。 高神医一脸怒气,拉着她就往外走,「你别找这小子,我看他是不想好了。哪个姑娘家要是看上他,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苏离不动,道:「先生,我有事找他。」 「你想守寡,尽管去找他!」高神医没好气地说。 「先生,你还讲不讲理了。我找他又不是因为看上他,他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苏离好笑又好气,都说医者仁心,此话倒是不假。不过像先生这样因为病人不好好配合就发这么大火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看来谢让的情形很不乐观。 是因为替她办事的原故吗? 高神医放开她,两手一摊,「丫头,你只给了我一百两银子,银子花得也差不多。你我都仁至义尽,何必再强求。这事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 「先生,先生。」苏离扯着他衣服,不让他走,「我加银子,我加银子不行吗?」 她答应过谢让,要养着他,当然不能不管他。眼下还是他的身体要紧,旁的事都可以放在一边。 如果不是怕捅破窗户纸,她大可不必麻烦先生。 「不是银子的事。」高神医嘆息一声,「我…我快要被这小子气死了,你说他长到这么大容易吗?偏生他还如此不爱惜,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这时王敢扶着谢让出来,谢让的脸色比上次毒发时更加苍白,那玩世不恭假装风流公子的模样倒是没变。 「你让他走,我还不让他治了。一个庸医,连风寒都看不好,还称什么神医。我看他就是招摇撞骗,酒品不行人品不行医术也不好。」 「你…你个臭小子,你除了一张脸能看,你还有什么。人品不行名声不好身体也不好,我看你才是个大骗子。骗人家单纯的小姑娘,还想让人家给你守寡。你个黑心肝的小子,你白长一张好看的小白脸。」 苏离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有这么好骗吗? 「先生,你骂人就好好骂人,你少扯我。」 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被谢让骗了,那一定是她心甘情愿的。 「你还知道我说的是你?」高神医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指着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这丫头多沉稳懂事的一个人,你怎么就和这小子搞在一起了。你可是侯府的嫡女,想找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偏偏看上这小子……」 「先生,我什么时候说我看上他了?还有什么叫搞在一起,您老人家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越来越不好使。要不我替你看看?」苏离说着,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先生您别胡说,我和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高神医哼了一声,「你这个丫头还想骗我,你对别人怎么不这样?」 苏离一愣,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除了兄长以后的男子亲近过。上一世没有,这一世更不可能有。 难道在别人眼中,她真的对谢让有意思? 不可能! 她在心里否认。 高神医见她发愣,又哼了一声,「被我说中心思了吧,真是女大不如人愿。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小子要什么没什么,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你倒是愿意养着他,可是他又养不长,你以后还是得守寡。」 「先生!」苏离赶紧制止他往下说。 她又对谢让低吼:「还有你!不尊重大夫,以后是要吃大亏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宁愿得罪王公贵族,也别得罪大夫郎中。王公贵族会要你的命,大夫郎中则会救你的命。你赶紧给先生赔礼道歉!」 高神医哼哼两声,瞄着谢让。 谢让别过头去,闹着别扭。 苏离被这两个幼稚鬼给气笑了,她现在相信谢让的话,他们绝对在一起喝过酒,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熟稔。 她走过去,低声对谢让道:「你要是不道歉,我以后就不养你了。」 第107页 谢让一听,眼神幽怨。 「对不起。」 「你说什么,你对不起谁?」高神医掏着耳朵,装没听清。 谢让吊儿郎当地大喊,「我对不起你。」 「你知道错了就好,你不是对不起我。你如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对不起的是这些年为你奔波的那些人,还对不起关心你的人。」 谁为谢让奔波?他不是死了娘,又不被谢家承认吗?这世上哪里还有关心他的人?不容苏离细想,高神医已经拂袖离去。 谢让还在那里忿忿不平,「你是不是傻,居然给那庸医一百两银子。怪不得我的病迟迟不见好,定是那老头故意拖着我的病,就是想花光你给的银子。」 苏离哭笑不得,先生有时候对某些人,还真的算不上光明磊落,比如说南山公府的那个李大老爷。 她没替高神医说好话,而是说起济世堂的事。 济世堂的那场火,纵火之人正是他。 谢让不无得意地道:「这点小事,我不过是手到擒来。如果不是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我真想烧死那些恶人。」 苏离看着他苍白的脸,有些内疚。 她「嗯」了一声,径直去厨房打了一盆水,然后取出一只小瓷瓶,往里面倒进去一些黑色的粉末。等到粉末完全化开之后,她将自己的手腕浸泡其中。不过几息的功夫,细白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两块红色的印迹,印迹的大小形状恰似人的指纹。 「方才在外面看到林素素,她给我把了一个脉。」她声音很轻。 谢让凤眸深得吓人,「她怀疑你了?」 「应该不是。」苏离很肯定。如果林素素真的怀疑她,以对方狠毒的性子,肯定不会单单只要她的命。 「这是什么毒?」谢让盯着她的手,红色的印迹颜色越来越深,已经有些发紫。 「不是要命的毒,但会让人皮肤溃烂容貌尽毁。」 初时或许只是一点溃烂,很多人可能不会在意,好了之后会留下一块白斑,平日里不痛不痒。然而这样的溃烂会延绵不断,一处好了又生下一处,留下无数白斑,恰似白癜风的症状。 林素素应该并不知道是她出的手,可能仅仅是看她不顺眼。对于一个碍眼的人,自然是让对方变得顺眼。 「逃命之时都不忘带走这些害人的东西,那位林姑娘还真是菩萨心肠。」她语气冰冷,不掩杀意。 「京城不好动手,等到了凤城,事情就好办多了。」谢让莫名来了这一句。 苏离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济世堂被烧,二皇子当然不会认为是偶然事件。皇族之人本就多疑,他定然会怀疑自己私下秘事露了行迹。为了稳妥起见,短时间内他不会再用林家。林家为避风头,应该会暂时回到凤城。 圣都城是天子脚下,要杀一个人并不容易。一旦出了京城,事情就容易多了。 她盯着自己的手,上面的印迹已经黑得发紫。仇人已经明了,她不想借他人之手。只是出京一事并不容易,她需得好好筹划一番。 「我在市井长大,一些旁门左道骗不了我。你若出京,我必跟随。」谢让说。 苏离当然知道带上他更好,可是他的身体恐怕经不住长途跋涉。她沉默不语,心里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 谢让凤眸一沉。「你说过你要养我,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余生太短,他会死死缠着她。 「我给你留银子。」 「我不管,你说过你要养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这是赖上她了。 半个时辰后,她手上的黑紫开始变淡,直至恢復原本的细若白瓷。先前的话题被暂时搁置,她心里有些乱。 这时谢让拿来一个匣子,匣子上刻着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图案。那些图案缠绕在一起,竟是一副山水画。 「这东西被林素素藏得极深,我想可能对你有用。」 苏离接过来,打开匣子,里面是两本书。 上面那本书的封面仅剩半页,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半页上写着毒经二字。她取出随意一翻,果真是一本毒物的药性和毒性详解。 这字迹… 是叶秋寒的。 她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谢让得了这样的东西,之前应该给先生看过,先生不可能不认识叶秋寒的笔迹。他们为何不顺着林家这条线查找叶秋寒后人的踪迹,反而将东西交给她。 为什么? 「确实是好东西,但仅仅是对心正之人而言。」 这样的东西落在有心人的手里,那就是害人的万恶之源。 她又翻开那手札,只一眼,她便心神俱震。 手札上面的字,居然和外婆的字迹一模一样! 第50章 如果只是字迹的相似,苏离还可以告诉自己或许一切都是巧合。可是手札里的不仅记录一些心得与毒性的解法,还有清心丸和避毒丹的方子。 是外婆! 一定是外婆。 她的手开始发抖,心潮浪滔翻滚,一浪高过一浪,唿啸着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她感觉自己根本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谢让的床上。 毒经是牛皮纸,纸张完好却难掩岁月悠久。手札的纸张泛黄,有着经年累月风干的枯燥感。两者看上去年份都在几十年以上,绝非近些年的东西。 第108页 所有的忐忑与害怕,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不是林素素。 何其可笑,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夜都在不安中醒来,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曾经猜测过林素素会是外婆。外婆的言行教诲歷歷在目,那么的通透睿智,那么的慈眉善目。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觉得自己不配当外婆的孙女。她不应该怀疑的,外婆那样心正温和之人,再是变幻时空也不可能性情大变。更不可能换了一副蛇蝎心肠。 她盯着手札上的字,像是要把每个字刻在脑子里。这是外婆的东西,是外婆亲手所书。如今东西到了她手上,那外婆在哪里? 林家! 「满满,你没事吧?」 谢让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我没事。」她说。 无论外婆在哪里,她一定要找到。此前对于去凤城之事她或许还有一丝犹豫,眼下已经是迫不及待。 而且她会带上谢让。 或许这一次他们不仅能查到外婆的下落,还能找到叶秋寒的后人。一旦找到叶秋寒的后人,她可以原地给谢让解毒。 「林素素手中有这两样东西,难道能弄出那些害人的毒。」谢让凤眸微敛,叫人无法看出他眼底的情绪,「我不懂医,也不懂毒。不过我想如此厉害的东西,除了前朝那位千面毒医,没有人能写得出来。」 的确。 纵观殷末到顺朝至今,江湖再无如此惊才绝艷之人。即便名望高远如高神医,也不及对方的一半威名。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能挑破。 外婆在这世是什么人?和叶秋寒又是什么关系?一个又一个疑问充斥在苏离的心间,她越发着急见到外婆。 凤城之行,不能在等。 * 半个月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进了凤城的城门。 比起圣都城的繁华,凤城显然要单薄许多。略有些斑驳的城门,四方城墙也不似京城的那般威严坚固。街上往来百姓居多,荆衣粗布比比皆是,鲜少能看到锦衣华服之人。 马车内,坐着苏离和苏闻兄妹。 此次他们出京之前,苏离和祖母父亲母亲长谈过,可以说的都说了。杜氏和苏敬中等人震惊愤怒之余,自然不放心她一个姑娘独身出门,是以陪她一起上路的还有兄长苏闻。 兄妹二人将将离开圣都城,苏离已经将一些事情对兄长言明,纵然隐去不少细节,但足够让苏闻震惊失态。即使过去数天,他仍然处在极度冲击中,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以为害他们的人是许氏,想让他们全家倒霉的是原来的二房三房。他从来都不知道,一切的表象之下居然还有那样见不得光的内情,背后还有一双看不见的毒手。可恨他此前一无所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妹妹一人扛着。 愧疚与自责几乎将他压垮,他觉得自己好没用。为什么妹妹能看明白的事,他竟然傻得被别人骗得团团转。为什么妹妹能想到的事,他却从不曾细思过。如果不是要出京,恐怕满儿还想瞒着他。如果不是他太没用,帮不上什么忙,妹妹何至于如此。 林家,二皇子。原来这些人才是他们真正的仇人。可恨他还以为把许氏和二房三房赶出侯府后,他们一家人就会安然无恙。 一路行来,如果不是妹妹千叮万嘱,他真想不顾一切快意恩仇。满儿说得对,如今敌在明,他们在暗,很多事情更能计划周全。家仇旧恨要报,但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险地。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苏闻的随从兼车夫至诚上前打点。 房间订好后,兄妹二人一起上楼。才走到二楼,便看到最里面的房间开着,有人倚在门口摇着扇子朝他们笑。 红衣张扬,凤眼潋滟。 如此绝色男子,不是谢让还能有谁。 「谢兄!」苏闻显然很意外。 苏离一点也不意外,这本是两人一早约好的对策。同路不同行,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也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谢让身边的人,除了王敢,还有一个面生的少年。 苏闻看了又看,有些不敢认,「你是长生?」 叫长生的少年,正是那中毒的小乞丐。他脸上胎毒还未除清,却比从前淡了许多。如今衣着干净,瞧着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长生作势要跪,被苏闻一把扶起。 「你可别跪我,我们还得感谢你。」 如果不是长生,恐怕满儿也不能发现茶棚和酒楼的不对,更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幕后真正害他们的人。 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长生,他们苏家不知真正的仇人是谁。对于谢让而言,长生是希望的转机,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叶秋寒的线索。至于苏离,更是感谢长生。如果不是顺着长生这条线摸到林家,她又怎么可得知外婆的消息。 长生羞赧低头,有些拘束。 苏离的目光落在那个倚门的男子身上,眉头微微蹙起。既然想低调行事,自然一应言行举止都要低调。哪成想这人穿得如此艷丽,配着那张脸简直是招摇至极。如此一来,哪里还能不引人注目。 这人到底是来办事求药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 她还注意到他换了新扇子,玉做的骨,上等绸绢的面,瞧着就费银子。扇子上再无谢字,而是画着一枝梨花。梨花淡雅而鲜活,栩栩如生仿佛还能闻到梨花的清香。果真是个会享受的,明明过得捉襟见肘,竟然还捨得给自己置办这些风雅之物。 第109页 养这么一个男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半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一些。脸色虽然不再苍白,但气色看上去并不算好,一定是舟车劳顿没有好好休息。 她眉头皱得更深,思量着如何暗中给他调理身体。 谢让察觉到她的目光,凤眸中隐约有些失落。 人为悦己者容,他的心思无人知晓。 这丫头怕是从不曾在意过他长相如何,以前不是总嫌他穿得寒碜,如今他衣着光鲜,为何不见她多看一眼。多日不见亦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而是这般表情。或许在她的心里,自己不过仅仅是个能用的人。她说养自己的话,是可怜同情他。他却仗着她的可怜同情,滋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 苏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疑惑地看着两人。 苏离赶紧低声解释,说谢让是自己请来相助之人。 苏闻一听,当下向谢让道谢。谢兄本事之高,他深有体会。京内尚且鱼龙混杂,何况是京外。有谢兄相助,他们行事更为方便。 谢让客气一番,道:「今日林家药行有义诊,咱们出去看看。」 显然是一来就打听过,这样的办事效率和态度,让苏离很满意。苏闻又是一通感谢之词,恨不得挖心掏肺。 谢让恢復正经的样子,将两个包袱分别塞给苏离和苏闻兄妹。 苏离接过东西,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包袱里有一套粗灰的衣服,还有一瓶易容膏。看到这两样东西,她心情无比复杂,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谢让那个人表面吊儿郎当,其实处事颇为老道。方才她那么想,真是有些不应该。这个人的本事,恐怕比她想像的还要厉害。 她五味杂陈地换好衣服,又将易容膏涂在脸上。不大会的功夫,镜子里便出现一位面容粗黑又五官清秀的女子。 出门时,谢让和苏闻皆已装扮完毕。 苏闻穿的是一身粗青的衣服,同样易了容,瞧着是个皮肤粗糙长相端正的男子。而谢让换的也是一套灰色的衣服,易过容之后的五官没变,但看上去依然有几分俊朗。 苏离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看谢让身上的衣服,很明显这两身衣服的料子如出一辙。她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好似他们在穿情侣装。 显然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止是她,就连苏闻也多看了几眼。 谢让一脸坦荡,似乎一无所觉。 苏离心道,定然是自己想多了。粗布多是百姓所用,以耐脏的灰色居多,他们既然想低调便宜行事,这样的衣服最能掩人耳目。 一行人出了客栈,直奔凤城最热闹的街市。 凤城比之圣都城,小了许多,不多会的功夫他们已至闹市。远远便看到有铺子前面排着长龙,不必说那正是林家药行所在。 几人寻了对面的一家馄饨摊子,要了几碗馄饨。 馄饨摊的老夫妻十分热情,不停招唿着坐下来的客人。老汉见几人面生,于是多问了几句。谢让愁眉苦脸是说自己是从外地来的,此行是来给家人求药。 老汉一听是来求医问药的,话立马多了起来。 「你们算是来对了地方,今日林家正好义诊,你们可以去问问。」 「老人家,这林家的大夫是什么来头,真的那么厉害吗?」苏离问。 老汉道:「林家以前就是做药材生意的,我们家早年和他们家住得近,论辈分我还管林老太爷叫表哥。他们家全是好人,从林老太爷的父亲那辈起就是我们凤城有名的善人。」 苏闻听到好人和善人几个字,胸口剧烈起伏。他双拳紧握,整个人如同绷直的弦。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暗地底害人无数,却能被称为善人。 谢让和苏离对视一眼,苏离微微点头。 苏离这是告诉谢让,苏闻已知内情。 那老汉说到林家,仿佛自己也跟着面上有光。不等他们再问,又自顾地攀谈起来。「修竹大哥…哦,就是林老太爷,那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我小时候调皮,没少磕着绊着,都是他偷偷给我敷药。我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那些年吃的药都是他给的,从来没收过我们银子。他说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还说是我们信任他,不在意他是不是郎中…后来他们家生意越做越大,他还是一样对我们。后来他在外面受了伤,就没有以前那么爱讲话。」 谢让是个会来事的,见老汉如此健谈,自然是顺着竿子上。一顿饭功夫,他们便打听出不少事。 早年林家是药材贩子,后来才开了药行。这些年林家在凤城名声极好,皆因为他们时常义诊。不仅如此,每逢灾年旱年,他们还会施粥赠药,被凤城百姓称为大善之家。林家老太爷还在世,如今林家当家的是林老太爷的长子,正是林素素的亲爹,也是一名大夫。 「我听说他们做了好事,连京城的贵人都知道。我还听说他们在京城也开了铺了,老天还是有眼的,好人一定有好报。」老汉感慨着,满面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苏闻再也听不下去,他唿地站起身来。 那边义诊的队伍越来越长,随处都能听到人们对林家的赞美之辞。他握着拳望着林家药行,眼睛赤红充血。他多想大声告诉所有人,林家根本不是什么大善人,而是下毒害人的大恶人。 第110页 「你这后生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你还不赶紧排队,等会义诊就结束了。」有人看他脸色难看,好心提醒。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看诊的队伍中。 「大姑娘来了!」有人高喊。 然后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齐齐让路。 一顶小轿轻然而至,轿子里下来一位白衣淡雅的姑娘,正是几日前回到凤城的林素素。林素素面上带着亲和的笑,一一和众人打招唿。 「大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这些乡亲都念着你。」 「可不是,以前大姑娘一给我看病,还没吃药,我就好了。」 「大姑娘,过两天就是林老太爷的生辰,大姑娘是不是回来给他祝寿的?」 …… 馄饨摊的老汉欣慰地看着,不无感慨地道:「林家这丫头是个好的,心地好医术也好,当真是有其祖父之风。」 苏离冷眼看着林素素被众星捧月地进了林氏药行,听着那些感激不尽的话,脸上尽是漠然。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突然将茶水慢慢倒在地上。 谢让看着她的动作,也有样学样。 馄饨摊的老汉看到他们的动作,先是有些不解,然后便有些生气。还当他们是瞧不上自己摊子的粗茶,故意这般做派。 苏离微微一笑,「老人家,我们是在敬林家人。敬他们一心向善,敬他们上行下效,敬他们几代同心。」 「原来是这样。」老汉脸色瞬间变好,「我跟你们说,你们敬他们是应该的。人吃五谷杂粮,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俗话说得好,宁愿得罪贵人,也不能得罪郎中。我们老百姓图的不过是个好身体,遇到一个好郎中不容易。林家祖孙几代个个都是善心人,我们凤城的百姓哪个不盼着他们好。盼着他们家能代代相传,世世昌盛。」 「老人家说的极是。」苏离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让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凑过来低声道:「这老人家说话的口气和你挺像。」 苏离皱眉,想起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不变的真理而已,谁说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谢让将声音压得更低,「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一个小丫头说话老气横秋的,跟着老头子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苏离睨着他,「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说人的年纪不能一概论之,彼之壮年,或是吾之暮年。若是照这么算,我可能真的老了。」 两世加起来,足够当这小子的长辈。 谢让凤眼微眯,似笑非笑,「那咱们挺配的。」 苏离闻言,目光微冷。 「别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我就不能做什么。」她伸出一只手,做出捏着银针的手势。 谢让露出怕怕的样子,戏嚯道:「满满,我等着有那么一天,你大白天的对我动手动脚。」 好好的话,在他的嘴里总会没个正形。 苏离不想理他,别开视线装作喝茶的样子。 馄饨摊老汉瞧着他们的样子,皱纹横生的脸上露出一抹过来人的微笑。他提着茶壶给他们续茶,边倒边感慨着,「姑娘家脸皮薄,小心真惹恼了,吃亏受罪的还是咱们自己。女人还是得哄,哄好了咱们男人的日子才好过。当年我和我家老婆子相好时,也总是喜欢气她,气完之后又哄她。这些年我们老两口恩恩爱爱,不知惹来多少人羡慕。」 苏离目瞪口呆,她和谢让不是相好。 谢让一副极为受教的样子,连连称是。 第51章 这时旁边的布料铺子传来争吵声,一个花白头髮的老人被赶了出来,跌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看上去好不狼狈。 不少好事的人围上去,指指点点。老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作势还要往布料铺子里沖,不想被人拉住。 「冯秀才,人家开门做生意,你别闹了。」那人劝他。 冯秀才气鼓鼓地往地上「呸」了一声,「为富不仁的东西,他们养着我是天经地义。你们看看,就这么点银子,当我是叫花子呢!」 人群一阵闹笑。 有人挤兑他,「冯秀才,你要是看不上这点银子,不如给我如何?」 他口中的那点碎银子,少说也有二三两。放在寻常人家,却不是一笔小钱,足够好些日子嚼用。 这样的话一起,打趣的人不少。 冯秀才胀红着脸,将碎银子捏得死紧,像是生怕有人冲过来抢走。他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早已瞧不出原本的颜色。想来这些银子对他而言,绝对不似他口中说的那么嫌弃。 有人揶揄道:「冯秀才,你最近是不是手气不好,又跑到别人家里要钱了?」 「什么别人家?这是我们林家的铺子,我拿的是我自家的银子。他们林家得了我妹妹的嫁妆,就应该养着我。我不过是花了一点小钱,他们可是占了我们家的大便宜。」 「你们林家都被你败光了,你妹妹的嫁妆都填了你的亏空。要不是人家林家大义,你们家这间布行哪里保得住。林家这些年供你吃供你穿,你别不知好歹。」 冯秀才一双眼盯着说话的人,发出咕咕的古怪笑声。可能是常年阴郁之人,瞧着眼神有些阴鸷。 「我不知好歹?你们这些聋子瞎子知道什么?什么大善人,我呸!」他朝地上又重重吐了一口。 第111页 苏离若有所思,抬头看向布行的匾额,只见上面写着林氏布行四个字。 原来这也是林家的产业。 众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有不知内情问起前因后果,忙向人打听,便有好心的凤城人热情地为其答疑解惑。 原来冯秀才是林老太爷前头的小舅子,林氏布行以前名为冯氏布料。只因当年冯秀才染上赌瘾,不仅输光了家产,还连累胞姐冯氏将自己的嫁妆贴补进去。 冯林两家以前是邻居,听说关系极好,林老太爷和冯秀才的姐姐可谓是青梅竹马。冯家出事时冯氏恰好有孕在身,郁结之下难产而亡。 冯家出事时,是林家出手相助。布行被赎回来,怕被冯秀才再次败光,这些年都是林家打理。便是不还给冯秀才,也没有人挑得出林家的理。何况林家多年来一直养着冯秀才。 馄饨摊的老汉不停摇头,「冯家这位小公子以前瞧着学问好又懂礼,谁成想会变成这样。都是赌坊害人,进去的人十有九输,那就是一个无底洞。」 赌坊那样的地方,只要一头栽进去,没人能囫囵脱身。 苏离看向谢让,轻语,「听到老人言了吗?以后少去赌坊那样的地方。」 「听到了。」谢让倒是从善如流。 老汉还在嘆气,「那冯家姑娘也是命不好,如果现在还在,不定有多享福。修竹大哥要不是伤透了心,也不会不愿再娶,而是扶正一个妾室。」 「老人家,林老夫人以前是个妾室?」苏离忙问。 「我…我,看我这张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老汉自知说错了话,表情有些讪讪,「人老了,就是话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嘟哝着,赶紧去忙。 苏离垂眸,看来林老夫人是妾室扶正的事,在凤城是个忌讳。 思忖间,林氏布行出来一人,看其打扮像是一个伙计。那伙计见冯秀才还没走,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冯秀才,算我们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别来了。你老来我们帐上拿银子,我们布行都快开不下去了。」 「你胡说!」冯秀才梗着脖子,怒道:「这么点银子,布行就开不下去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他林修竹不是在我父母姐姐的坟前发过誓,说要好吃好喝的养着我,难道他都忘了吗?还是说他原本就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到底是谁忘恩负义?」人群有人鸣不平。 一人不平,引起很多人不平。有人说冯秀才不懂感恩,骂冯秀才是个白眼狼。还有人说冯家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子孙。 人家好心养着你,你还骂别人忘恩负义。 这样的人,在世人眼里活该饿死。 冯秀才可不管自己是否激起民愤,还在那里忿忿不平。「他们林家得了我们冯家的产业,就应该养着我。你们这些眼瞎心瞎的人,哪里知道林修竹的虚伪。」 「冯秀才,你好歹为自己积得德,人家林家待你可不薄。如果不是林家接济你,你早就饿死了。」 「我和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是瞎子。」冯秀才自嘲冷笑,低头散发像极霜打的枯草。他在众人的骂声的指责中,佝偻着身体走了。 苏离和谢让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冯秀才一边走一边低低地骂着什么,见到的人都习以为常,大多会露出同情又鄙夷的目光。甚至还有不懂事的孩子朝他扔石子,骂他是餵不熟的白眼狼。 他背手弯腰,完全不似在布行外面那般与人争辩的,对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即使有小石子打到他身上,他也丝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冯家的宅子不小,也是林家帮忙赎回来的。他推门进去,自顾地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是没有急着喝,而是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最后把水瓢一丢。 这座宅子有些年头,因为经年失修显得有些破败。屋檐翘角上的鱼出水,还有雕镂刻花的窗棂依稀能看出过去的光鲜。 冯秀才坐在门槛上,望着天。 不知过了多久,破旧的院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位年轻的男女。他既不正眼看,也不出声询问。仿佛对于这样的事司空见惯,继续望天发呆。 三人静默片刻,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冯秀才感觉不太对,终于用正眼看向那对男女。光从衣着长相上看,这两人不是什么体面人。他像是想到什么,那双阴鸷的眼中布满暗霾,目光极其不善。 「你们是谁?」 「我们是外地人,方才恰好在林氏布行附近。听了你的事,我们很是为你感到惋惜。」谢让说。 冯秀才桀桀一笑,眼神变得无比狠厉。 「林家好本事,这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苏离暗道,冯秀才这是把他们当成林家派来的人。 「别人都说林家有恩于你,你为何如此痛恨他们?」她问。 冯秀才凌厉的目光看向她,笑容越发古怪,「怎么?明的暗的都不行,还想对我来阴的。回去告诉林修竹,他欠我们林家的永远都还不清。」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官府告他们?」谢让问。 冯秀才顿时变了脸,阴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林修竹心虚了,所以派你们来探我的口风? 谢让摇头,「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力与林家抗衡,他们想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所以他们根本不怕你败坏他们的名声,相反还要感谢你替他们宣扬,让世人都知道他们有多仁慈,你有多么的贪得无厌。」 第112页 冯秀才眼中似有怀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谢让。 谢让任他打量,神情自若。 半晌,冯秀才又怪笑起来,「林修竹是不是怕了?他怕我手里有证据,怕我揭穿他的真面目。哈哈…世人当真可笑至极,居然将一个虚伪恶毒之人视为大善人,还为他歌功颂德。」 「你若有证据,早就告了,何必等到现在。」 谢让的话,像踩了冯秀才的尾巴。 只见冯秀才脸一沉,大喝道:「你们滚!」 「恕我直言,就你这样的人,被人冤枉十回都不冤。枉费你读了那么圣贤书,到现在都没活明白。怪不得林家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些年任你说破了嘴,也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你,你是什么意思?」冯秀才表情惊疑不定。 「十年寒窗苦,能考取秀才何其不易。如果不是当年你一时煳涂,如果不是你言行不当失了乡试的资格,恐怕如今的你早已是官服在身,光耀你冯氏的门楣。可怜你失去所有,到头来怨天尤人,闹得人人对你避之不及,何苦来哉?」 「你们知道什么!」冯秀才眼睛又变得兇狠,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要透过他们的表情,看清他们的心是黑还是白。 谢让手一动,这才想起自己未带扇子,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功名得来不易,说是如命亦不为过。我想不通你为何会自断前程,在四方色子中迷失自己,连累骨肉遗憾终身。更想不通这么多年来,你竟然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仇人被世人景仰被百姓爱戴。难道你还要继续下去,憋屈痛苦直到死去?」 冯秀才唿地站起来,脸色胀红。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是不知道,但你却是清楚明白。既然清楚,为什么不说出来?」 冯秀才胀红的脸慢慢转青,胸口急剧起伏,唿气声又沉又重。他怎么不想说出来,可是他没有证据。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没有人会信他。 他不是没想过报官,然而林家已经打点上下。尽管凤城的父母官换了几任,每一任城守都和林家交好。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些年来他深有体会。年纪越大,他越是害怕,怕自己到死都不能报仇雪恨,怕自己也会和父母一样死不瞑目。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赶紧走!」如果这两人是林修竹派来的,他自然是要赶走的。如果他们真是外地人,他也不希望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看他们的穿着,显然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林家在凤城已然一手遮天,普通人根本不敢与其对上。 苏离慢慢走到水缸边,不用凑近细嗅,她也能闻到这水里加了什么东西。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颓然的老人,心下略有几分佩服。能在林家眼皮底下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容易。 如果说冯家的事没有猫腻,她不信。 无奈世人就是这样,不伤己身不知痛,不关己事不在意。何况林家这些年小恩小惠不断,没有人会为了不相关的人得罪林家。 「这个给你。」她递过去一瓶东西。 冯秀才盯着她手里的东西,没有要接的意思。 苏离道:「我看你活得也不容易,应该还有很多未了的事。所谓千日防贼难,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能保证你没有疏忽的时候。这瓶清心丸能对付上百种寻常的毒,如果真遇到难解的奇毒,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 「你知道?!」冯秀才浑黄的瞳仁震动,表情震惊又激动。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冯秀才嘴唇动了动,眼中还有惊疑。 「你到底是谁?」 突然他勃然大怒,「我也是多此一问,除了林家的人,谁还会知道这些。真是好毒的心思,居然想出这样的计策。可惜我不吃这套,我早就看穿你们的阴谋!」 他勐地将瓶子往地上一摔,瓷片乱飞之时,白色的药丸滚了出来。 幽幽的木兰香,丝丝缕缕。 苏离皱眉,暗道此人防心如此之重,怕是不好打听什么。 谢让凤眸骤冷,没有温度地看了冯秀才一眼。然后上前将药丸一颗颗小心捡起,吹净灰尘仔细收好。 冯秀才心里有些狐疑,一直盯着他们,像是想从他们的行为举止中看出端倪。 冷风拂过,带来竹子特有的清香。苏离下意识朝风吹来的方向看去,越过冯家的院墙,能看到旁边院子里种着一片竹子。那片竹子种在院子的左边,右边则是一棵木兰树。 以前她和外婆住的院子里,也种着一排竹子和一棵木兰树。竹子和木兰树并排种着,春暖花开之时,竹香兰香萦绕着整个院子。 那些人说林家和冯家曾是邻居,那么林家人以前就住在这座宅子里吗?她心下狂跳,如水的眸中波澜滚滚,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冯秀才,敢问旁边可是林家的老宅?」 冯秀才下意识点头,表情依然防备。 是林家的老宅。 苏离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声音都有些发颤,「冯秀才,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姓冷的女子,她叫冷木兰。」 「你…你是冷姐姐什么人?」冯秀才大惊失色,扶着门框站起来。 苏离很想说,她是冷木兰的外孙女。 可是那是上辈子的事,这一世的她,和外婆没有任何关系。 第113页 冯秀才好似想到了什么,朝谢让奔去。 谢让身形一动,往后退了几步。 「小子,刚才那些药丸,你给我一颗。」他的声音带着乞求,再不復之前那种语气。 苏离朝谢让轻轻点头,谢让才不情愿地给了冯秀才一颗。 冯秀才如获至宝一般将药丸送到鼻下,仔细地闻了又闻。他的表情慢慢变得激动,那双阴鸷的眼中再无暗霾,骤然间像是云开雾散一般,隐约可以瞧见里面的光亮。 「你是…你是冷姐姐的外孙女?」 第52章 苏离已是红了眼眶,泪水盈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纵然心中早有猜测外婆或许生活在这个世间,乍然得到证实依然情难自控。 原来外婆真的和林家有关。 冯秀才见她落泪,激动到嘴唇都在哆嗦。「你…真的是冷姐姐的外孙女?」 当年冷姐姐被林修竹带回来时,已经生下一个女儿。后来冷姐姐离开时,除了那个孩子,什么也没有带走。算年纪,那孩子应该早已嫁人生子,生的孩子也该是和这丫头一般大小。 苏离掩去心中百般滋味,嘴里已经尝到泪水的咸。她明明是外婆的亲外孙女,此时却是不敢承认。许是骨肉连心,她隐约猜到外婆早就不要这里了。她想外婆应是穿到那个时空,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林家害人。 那么在这个世间,外婆真的还有一个女儿?若不然这位冯秀才为什么会连问两遍,她是不是外婆的外孙女?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是她的眼神告诉冯秀才,自己就是外婆的外孙女。 「我早该猜到的。」冯秀才喜极而泣,「你一眼就看出那水缸里的水有问题,除了冷姐姐的后人,谁还会有这样的本事?」 人心善,则目明。 他如果不是冷了心,早该看出这丫头眼神清澈,不可能是奸恶之人。如果她真是林家人,根本不会说破水缸里的秘密。 「冷姐姐,她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丫头五官清秀,但皮肤粗黑,一看就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如果冷姐姐真的过得好,怎么会让嫡亲的外孙女受苦。 「她…已经不在了。」苏离哽咽着。 外婆对上一世的她来说已经去世三年,三年来她日日思念。 冯秀才张了张嘴,眼神黯然。他这才想起,冷姐姐自己虽是大夫,医术高明,但身体似乎很不好。都说生死有命,为什么总是好人不长命。若是冷姐姐还活着,那该多好。 他呆呆地靠在门框上,浑浊的眼中有着对命运不公的痛恨,还有对现实无情的悲哀。那张苍老的脸上刻满岁月的沧桑,写满风雨的摧残。 所有真正在关心他的人,他都没了。 人生至此,当真是如虚梦一场。 过了许久,他才木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苏离含煳着,「好些年了。」 这是她自己估摸的。 如果外婆不是去世多年,又怎么会容忍林家用她留下来的东西害人。 对于她来讲,外婆也确实去了好多年。上一辈的三年,还有这一辈的十七年,加起来足有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不敢回想,每往深想一分,心便更痛一分。 她感受到谢让的目光,心知对方必定起疑。身为穿越者,恐怕都不希望被别人识破来歷。不知为何,她居然不怕。不怕被谢让知道,不怕他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在内心深处,她觉得谢让即使知道她是异世再生人,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这样的笃定不知从哪里来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是书里早死的路人甲乙。也或者她相信对方的人品,坚信他是一个守口如瓶之人。 何其可笑,她竟然这般信任一个世人口中的浪荡子。 好半天,冯秀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请他们进屋。 一想到自家屋子的落败破旧,他心里是无比惭愧。曾几何时,他们冯家也是高朋满座,接人待客面面俱到。而今他连半点茶叶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招待冷姐姐的外孙女。 苏离看出他的窘迫,大大方方进去。 屋内家具破旧,桌凳倒是勉强能用。 落座后,苏离说:「冯爷爷,你能和我说说我外婆的事吗?」 冯秀才神情悲切,目光露出怀念之色。 小时候,他还管林修竹叫大哥。那时候的林大哥为人亲和,待人真诚,对他更是如亲弟弟一般。林家几代都是药贩,林大哥潜移默化中不仅熟知药材药性,还学了一些医术。那时候街坊们若是有个小病之类的,都会找林家拿药。林家人大方,从不收药钱。 林大哥识文断字,长相出众,是很多姑娘的心仪之人。姐姐也是其中之人,一直爱慕林大哥,无奈林大哥似乎一直只将姐姐当成妹妹。 林大哥成人后,接手林家的生意。林家是药商,出门贩药是常事,有时候一走就是一两年之久。 那一年,他记得特别清楚。林大哥外出贩货,足足走了一年半,林家伯父天天念叨怎么还不回来。 那一天,他也记得分明。林大哥回来了,一身的风尘僕僕,疲惫却满面微笑地向众人介绍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淡雅出尘,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女人就是冷姐姐,女婴就是他们的女儿宝瓶。 第114页 林伯父惊讶过后,很快接受冷姐姐母女。林家还大办酒席,热闹了好几天。他记得姐姐很是伤心,哭了几天几夜。当时他对林大哥生了埋怨,对冷姐姐也没有好脸色。 冷姐姐秀美温柔,见谁都是淡淡,却并不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相反几次接触下来,他觉得冷姐姐是个好人。如果不是那两年跟着冷姐姐学了一星半点的医术,恐怕这些年他不知死了多少回。 宝瓶两岁多时,林大哥又出去贩药材,这一走又是近一年。他记得那是一个腊月飞雪的天,还记得他们夫妻久别重逢时的场景。 没有欢喜,没有激动,只有相顾无言。 因为那次回来,瘦了许多还受了伤的林大哥身边同样带着一个姓方的女人,方氏是林大哥在外面纳的小妾,一个大着肚子的小妾。 没过几天,冷姐姐母女就离开了,他曾经去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们母女。听人说已经离开凤城,此后再无音讯。又过了没多久,林伯父也去世了,林家买了一座更大的宅子,从这座老宅搬走。 突然有一天,林修竹请人来下聘,说是要求娶姐姐。姐姐那时已经在议亲,惊讶过后又哭又笑。父亲和母亲都不贊同这门亲事,主要是林修竹的那个妾室已经生下庶长子。但姐姐执意要嫁,谁也劝不住。 姐姐嫁到林家后,刚开始几年确实夫妻和美。唯一不如意的地方便是姐姐一直没怀孕,而那个妾室又生了庶次子。他考上秀才后,终于传出姐姐怀孕的消息。即使他以前很不愿意姐姐嫁进林家,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为姐姐开心。 之后发生的事,他一直不愿意再回想。家败、父母病亡、姐姐难产而死,所有的一切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冯家撕得支离破碎。 他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早已想明白很多事。然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不可能替自己争辩,为姐姐报仇。 这是他们冯家和林家的仇,和冷姐姐无关。 几十年的人情冷暖,让他无比怀念家败之前的那些时光。那些人和事,每每想来都有一股暖意在心中流淌。 「你外婆是个好人,可惜所嫁非人。她和我姐姐命都不好,居然碰上林修竹那个混蛋。我只恨当初没能拦着姐姐,眼睁睁看着她入了那虎狼之地。」 当年他应该拦的,可是姐姐完全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甚至为了嫁给林修竹,还用绝食来威胁父亲母亲。父母心想着林修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品性什么的没话说,再说男人有妾室也是寻常之事,值不当太过计较。 最后,姐姐如愿嫁了。 他擦着眼角问苏离,「孩子,这些年你们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凤城?」 苏离默然。 她们在另一个时空。 外婆早年守寡,中年丧女,和外孙女相依为命,实在称不上过得好。但上辈子她们生在太平盛世,日子倒也安逸自在。 「我…在京城。」 「京城,那是个好地方。」冯秀才连声说着,苍老的脸上有些欣慰。「你母亲还好吗?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问这些,完全是出于一个长辈的关心。 苏离没法说得太清楚,只能说母亲很好,父亲在官衙里当差。 「官衙当差好,没人敢欺负。」冯秀才没多想,只以为苏父是衙门的衙役,便是小小的官差,也比普通百姓的日子好过。 这时外面传来喧譁声,有大嗓门的妇人高喊:「冯秀才,林家大姑娘来看你了!」 林素素排场不小,身后跟着近十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东西,有布料有点心还有一些米面粮油。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行来后面跟着不少看热闹的人。随着这些人涌进院子,院子显得拥挤而喧闹。 先前那个大嗓门的妇人夸张地喊起来,「我的天爷啊,林大姑娘真是个大善人,你们看那点心,瞧着就不是咱们凤城点心铺子的东西,怕不是林大姑娘从京城带回来的。我说冯秀才真是好命,自己败光了家业还有林家人养着,命可真好!」 她话音一落,便有同样好事的女人接话,「可不是。那布料贵着呢,要卖二两银子一尺,啧啧。」 人们七嘴八舌在讨论着,目光流连在林素素来来的那些东西上。一个个又是羡慕又是忌妒,感慨冯家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大德,若不然怎么会有林家这样的好姻亲。 冯秀才黑着脸出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低哼,毫无形象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冷冷地看着林素素。 他不喜欢林家人,从上到下都不喜欢。 林素素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之姿,但胜在气质亲和。她丝毫不介意冯秀才的冷淡和无礼,十分规矩地朝对方行了一个晚辈礼。 「冯家舅爷,小女方才听说了布行的事,也已经狠狠训斥那个不懂事的伙计。下回您再去,他们必是不敢再为难您。」 冯秀才是读书人,纵然这些年落魄潦倒,但骨子里读书人的气节和见识还在。他知道祸不及后人的道理,也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迁怒后辈。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这个林家大姑娘,说不出来的牴触。就像是以前的林大哥,那么仁义那么好,到头来还不是暴露出本来的面目。 林素素不在意他的态度,语气越发真诚,「小女知道您对我祖父有误解,也知道无论如何解释您都不会信。当年之事对您打击甚大,小女能理解您一时之间难以想通。冯祖母还在世时,最不放心的就是您。她曾託付我祖母,在她死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您。您就算是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应该想想死去的人。无论是冯祖母,还是冯家曾外祖曾外祖母,他们生前都是极好的人,您应该不希望他们在九泉之下还被世人非议,魂骨都不得安生吧。」 第115页 冯秀才听林素素提到自己的姐姐,原本还怒目而视。后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父母,眼神慢慢变得黯然。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意中了别人的圈套,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含恨而终。说到底是他的错,其实也怨不得别人。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听着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无一不是在说父母生前如何与人为善,如何亲睦邻里。说他如何不知好歹,如何忘恩负义,还有人说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秀才功名被夺也不冤。 林素素原本不想走这一遭,实在是最近诸事不顺,让她有些心烦气躁。唯有多听这些愚民对自己的百般夸赞,才能让她心里舒畅一些。 这一路走来,她不知听了多少的赞美。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林素素是多么的仁慈。她要听到天下人为她歌功颂德,将她奉为女菩萨。而她则一边享受着这些人的爱戴,一边戏弄他们,多么有意思。 「冯家舅爷,您年纪渐大,若是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小女接你去林家住几日,可好?」 「进了你们林家的门,我还有命出来吗?」 冯秀才这话一出,立马受到别人的指责。 林素素越发满意,唇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您老人家若是愿意去,也使得。这些东西您收下,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到林家找我。」 「行啊,那你回去告诉林修竹,让他把吃了我们林家的都吐出来!」 「冯家舅爷,您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林家可没有对不起的地方,我祖父一直将您视为亲弟弟一般…」 「亲弟弟?他这些年躲着不敢见我,有这样的亲哥哥?」冯秀才双眼渐渐赤红,有着无尽的痛苦与悲愤。「这些话不应该由你来说,我也犯不着和你一个小辈掰扯。你回去问问林修竹,他敢不敢见我!」 「我祖父不是不敢见您,而是不想和您起争执。他是什么样的人,整个凤城都知道,这些乡亲们也知道。」 林素素的话,引得人群一阵附和。有说林修竹当年免费为大家看病拿药的事,也有人说他接济穷苦街坊的事。 冯秀才双拳握得更紧,眼里的痛苦与悲愤几近崩溃。他知道自己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心里的猜测,更无法让世人改变对林修竹和林家的看法。 「滚!」他一声怒吼。 人们被他吓了一大跳,有人回过神之后大声指责他。 「冯秀才,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人家林大姑娘亲自上门给你送东西,你不说声谢字也还罢了,居然如此无礼!简直是有辱斯文。说你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还真是不错。像你这样的人,活该被人骂。」 「就是,真是不可理喻。」 冯秀才浑身颤抖着,那种无力的悲哀在他心头漫延。 林素素倒是没有生气,露出一副同情而理解的样子。 「你们莫要说冯家舅爷的不是,他也是个可怜人。」 先前那个妇人赞嘆出声,「林大姑娘,你心怎么这么好。冯秀才这样对你,你还为他说好话,你可真是一个善心人。」 这样的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这些人仿佛找到人生的至高点,可以俯视着指责别人,自然是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冯秀才悲愤的心渐渐变得麻木,这些年他早该习惯的。没有人会信他的话,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 他痛苦地低着头,如丧家之弃子。 林素素一行人唿拉拉的来,又唿拉乎的去,带着乱闹闹的议论声以及对林家的吹捧。等到那些议论声远去,冯秀才依然像个死人一样垂着头。 一阵风吹来,吹起他枯乱的发,如同他垂死挣扎的心。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早该死的。 如果他在出事之后自尽,会不会就不用像这样痛苦地活着?他慢慢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子。 家仇不能报,他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这个家早就没了,他也应该去见自己的亲人。 他缓缓起身,朝那水缸走去。 水缸里映出他的样子,零乱狼狈垂垂老矣。他许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没想到都这么老了。他苦笑一声,拣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水瓢,一点点地伸到水中。 水中的波纹中,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苏离按住他的手,问:「你想报仇吗?」 第53章 冯秀才做梦都想报仇,这些年他一闭上眼就是父母死不瞑目的脸,还有姐姐死之前拉着他说的那些话,以及外甥下葬时的样子。 外甥是姐姐的遗腹子,从小体弱多病。林家家大业大,又是医药之家,可是外甥的身体却是一年比一年差。 林修竹的那个妾室会做戏,吃的用的让人挑不出错,还张罗着给外甥取了妻。人人都夸那妾室是个好后母,说外甥命薄。 他看着眼前衣着普通肤色黯然的少女。尽管这个孩子说冷姐姐生前过得不错,其实他心里并不是很信。如果真的过得好,这个孩子就不会穿得如此寒酸。 「孩子,林修竹到底是你亲外公,你…你不要掺和进来。」 苏离眼底一片冰冷,林修竹那样背信弃义的人,不配做她的外公。林家那些人不应该活得受人尊敬,他们应该被世人唾弃。 「他不配。」 「我知道你恨他,但也改变不了你是他后代的事实。」 第116页 苏离没办法解释这个,林修竹是外婆的丈夫不假,但却不是她的外祖父。「冯爷爷,我外婆曾经说过,为人当心正,心正则无惧。他们林家害的不止是你们一家,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 她将林素素用人试毒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秀才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已然开始咬牙切齿。他将手中的水瓢一丢,瞬间又是那个愤世嫉俗的老人。 「凤城的百姓都说那丫头是个好的,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我就说歹竹怎么能出好笋,林家还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孩子,你从京城追到这里,就是为了查这件事?」 苏离没有否认,「正是。」 冯秀才心中的激愤慢慢散去,渐渐冷静下来,脸上不自觉露出担忧之色,「孩子,林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听说他他们在京中有贵人扶持,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苏离望着隔壁的院子,脑海中全是和外婆在一起的画面。她脑海中出现另一幅画面,紫色的木兰开满枝头,花香和竹香充满整个小院。小时候外婆会抱着她,教她背药方。长大后她会和外婆一起,在树底下研究药方。 她想不通,如外婆那样温雅的女子,怎么会看上像林修竹那样虚伪男人。她替外婆感到不值,同时还有深深的愤怒。 「冯爷爷,我想去看一看。」 她想去看看外婆在这个世间生活过的地方。 冯秀才不知从哪里搬出一把木梯,架在院墙上。木梯看上去有些年头,长短竟然刚刚好。苏离顺着梯子爬上去,然后翻身落地。 这座宅子和冯家的宅子的格局相似,明明已经秋尽冬来,地上却无多少积攒的落叶,更无灰败的杂草。 屋子锁着,冯秀才居然用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以前冷姐姐给我的。」他说。 屋子里也打扫得很干净,桌上并无落灰。一应家具古朴厚重,瞧着都是几十年岁月的东西。这里和苏离上一世的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却像是充满同样的气息。 「这些年,有劳您老人家。」她对冯秀才说。 冯秀才眼中充满怀念,「冷姐姐对我很好。」 他没说的是,以前的林大哥对他也很好。他念着冷姐姐的好,也念着以前林大哥的好。至于后来的林修竹,他总是当成另外一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去恨。只有这样,他才能心里好受些。 这些年支撑他活下来的全是仇恨,他没有办法不恨林修竹。可是他比谁都清楚,他的仇恨恐怕要带进土里。 「孩子,你看过之后就走吧,以后别再来凤城。」 林家在凤城树大根深,又会那些不为人知的用毒之术。这孩子再是有本事,恐怕也难在林家人那里讨到好。 「如果我外婆还在,她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 外婆看着是恬淡如水的性子,待人却如火一般赤诚。以前的镇子上的那些乡亲,大多都受过外婆的恩惠,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被人默默帮助过。林家冯家比邻而居,更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若不是外婆曾经教过冯秀才一些药毒常识,只怕这些年他的坟头草都已成林。 她想不通像外婆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林修竹那样的伪君子。尽管上辈子外婆只字为提,仅凭院子里种着的竹,她知道外婆心里还有对方。 若是外婆还在,肯定不会任由林家人作恶。 身为外婆的后人,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冯爷爷,我就算不为我外婆,你就算不为你的亲人,我们也不能让林家继续下去。他们越是名声好,越是背后靠山硬,将来被他们残害的人就越多。我外婆留下那些毒经的本意是让人世人知其毒性,而善用克制之法。不是让他们制出更为阴毒的东西,毫无顾忌地害人。」 冯秀才想到那个人如其名的女子,冷姐姐如果还在世,定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留下的东西成为他人害人的工具。 可是这是冷姐姐的血脉,他不希望这孩子出事。 「孩子,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得很。不如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我替你去做。」 「冯爷爷,你相信我,我并非鲁莽之人,我们一定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将林家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或许是她的气质太过沉稳,有着完全不似这个姑娘该有的冷静。也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坚定,给了冯秀才无尽的信心。 最后冯秀才同意了。 天色将暗时,苏离和谢让离开冯家的院子。 他们衣着寻常,肤色也很寻常,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凡是看到他们的人,不过是略为惊讶他们面孔之生,并没有人探究询问。 谢让之前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至始至终都没有插过嘴。他眸深如海,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墨渊。这丫头一直长在圣都城,从不曾来过凤城,她是怎么知道冷木兰这个人? 那个叫冷木兰的女人和叶秋寒是什么关系? 这丫头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是个娇美乖巧的姑娘,不想却像个无底的秘境一般,景致重重叫人看不透。可能世上就是有一种人,生来早慧,慧极而心细,心细则易思。 比如她,比如自己。 或许他们是一类人,怪不得第一眼见到这丫头,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似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她,又好像她是为自己而来。 第117页 苏离知道谢让在看自己,很多事情她可以避过所有人,但避不开谢让。谢让是她倚重的人,她有很多事需要对方替自己去做。 所以在谢让面前,她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得到一本手札,是一位高人所书。若不是有那本手札,我父亲不可能会好。想来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位高人便是冷木兰前辈。上回你给我的那本手札,也是前辈留下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看到手札之后那般反应。」 苏离见他信了,不再多说。 世人尊师重道,纵然她反应异常了些,也可以说是太过敬仰前辈。总归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猜到自己和外婆的关系。 「我虽无缘得见冷前辈,但在心中已将她视之为尊长。冯秀才误将我当成冷前辈的后人,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你受其惠泽,承其医术,也称得上是她的后人。」 谢让的话,让苏离莫名受用。 此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颇为通晓人情世故。他说得没错,就算自己仅是这一世的苏离,她也应该为外婆做些什么。何况林家是害他们全家的仇人之一,她又岂能轻易放过。 谢让又道:「你其实不必如此麻烦。」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离却是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原先我确实打算暗中进行,不过在看到冯秀才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苏离的声音极低,仅有两人能听到。 她不愿林家的消散伴随着极好的名声,更不愿那些蛇蝎一般的人在死后还会在百姓口中流芳溢美。哪怕她很多种方法让林家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也要选择最光明正大的那一种。 谢让不自觉向她靠近,淡淡的女儿幽香若有似无。少女易过容的颜不再灵透如玉,精巧的五官依旧让人怦然心动。即使身着最为粗鄙的荆裙,依然美得令他移不开眼。 他从不知世上会有一个人,如此牵动他的心。尽管这样的牵动会扯痛他的筋骨血肉,他还是忍不住沉迷不悔。 两人再次回到馄饨摊前时,苏闻正提着两包药呆坐不语。卖馄饨的老汉在一边劝慰他,让他有什么事想开点。 苏闻一言不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之前排队看诊,见到了那位林素素。对方眉眼柔和,说话轻声细语,对待百姓极有耐心。他无法想像那样一位长相秀美温婉亲和的姑娘,会是妹妹口中堪比蛇蝎的毒女。 究竟要有多会伪装,才能把一个恶人当好人。他究竟有多没用,才会在得了妹妹的提点之后仍旧看不出来? 老汉看到苏离和谢让,赶紧过来低声道:「你们快去劝劝,我看你们这位朋友怕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你们劝他想开点,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先前老汉见苏闻从药铺看诊回来,又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是误会他得了什么难治之症。难免有些怜悯和可惜,心道好好的一个年轻后生,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 苏离看了一眼林氏药行,又看了一眼苏闻,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兄长这般情绪低落,应是受到不小的打击。 以前她想着他们一家的对上的不过是许氏那些人,那些人的伎俩和手段并不高超,有些事不让兄长知道也好。而今他们对上的是林家这样善于用毒的人家,更别提林家背后还有二皇子。兄长是侯府世子,以后继承侯府的爵位。这样的事情不宜再瞒着他,所以不仅要让他知道,还要让他学会如何应对。 「满儿,我…我还是没能看出来?」苏闻沮丧不已,眼睛赤红。 他不仅没出来,甚至还有些不信那样一个春风细雨般亲和的姑娘,会是一个用毒害人的恶毒之人。 苏离没有安慰他,有些事必须自己想通。 一个人成长的路上,可能会遇到前人指点从而少走弯路,也可能是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前行。但无论哪一种,最后的路都只能是自己走。 她拍了拍兄长的背,什么也没说。 一行人回到客栈,意外看到谢二公子也在。 谢谦一路风尘僕僕,将将安顿好。 苏离惊讶过后,很快明白过来,谢谦是来找谢让的,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是同一个。看来四皇子也注意到了林家,为了除掉二皇子这个助力,竟然出动谢家嫡系来凤城。 有谢二公子挡在前面,他们更方便行事。 众人相互行了礼,商议到深夜。 * 林家身为凤城有名的大善之家,林老太爷的寿辰自然是备受关注。林家手笔极大,一早放出风声,说是要大摆流水席三天,且不收任何礼金。 消息一经传开,凤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人们喜气洋洋,仿佛沾了天大的福气一般奔走相告。 待到设席的那一天,林宅所在的那条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沿街的路边摆满着一水的桌凳,早早便坐满了等待开席的百姓。 比起林家的老宅,这座新宅子要大上好几倍。厚重的前门大开,透过两扇门之间的天地,可以一窥凤城第一积善人家的书香雅致。 门内高朋满座,凤城现任的城守王大人赫然在位。陪王大人入席的,除去凤城的其他官员,还有今日的寿星林老太爷,以及其长子林为德。 林修竹高且瘦,今日是他的六十整寿。尽管他已年到花甲,从其长相上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想来那时应该不负修竹之名。 第118页 他话不多,眉心似有千愁万绪,似乎不太知道如何和别人攀谈,表情中隐约带着几分别扭,所以寒暄招唿的事都由其子林为德来做。林为德颇为圆滑世故,在各位官员之间游刃有余。 隔着屏风是女眷的席面,为首的是城守夫人以及林修竹那位扶正的姨娘方氏。方氏和其子一样,也是八面玲珑的处事风格,将一众夫人们招待得面面俱到。 陪着方氏一起招待客人的除了几个儿媳,还有就是最为得意的孙女林素素。林素素名声好,那些夫人们都很喜欢她。 她一一回着众人的问话,对于圣都城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眼下京城的消息还未传到凤城,所有人都认为她此番回来是为了自己祖父的寿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来避风头的。 二皇子说,她和林家被人盯上了,短时内她不宜留在京中。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只能照做。不过她心里清楚,他们林家对二皇子还有用,重回京城是迟早的事。 想到那个坏她好事的人,她心中闪过无数恶毒的念头。如果被她知道那人是谁,她定然让对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恰好夫人们打趣提及她的婚事,她适时羞涩地低头垂眸,遮住眼底涌起的狠辣。 凤城的这些公子,她一个也看不上。就算是城守的儿子,她也不愿意。她要做人上人,凭自己的本事跻身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忽然她眼尾的余光扫向院外,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目光倏地一沉。 第54章 冯秀才还是那般落魄潦倒的样子,花白的头髮在风中乱飘。他昂着头,端着一个比破了瓷的面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他的出现像一抹黑色闯进色彩鲜艷的画中,突兀而又不协调。 百姓们低声交头接耳,谁也不愿意败了林家的喜气。门内的宾客们多少都知道冯林两家的一些旧事,一个个露出微妙的表情。 林为德起身迎接,「小侄还想着待会让人送一桌酒菜过去。没成想您老人家亲自来了,快请就座。」 冯秀才不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老太爷,「林修竹,你们家摆酒,为何不去请我?你是看不起我这个穷亲戚,还是怕我说了什么?」 林老太爷脸色难看,皱着眉头不说话。 林为德朝几个下人使眼色,即有人搬来一张小桌子。 「冯舅舅,你请入座。」 冯秀才从鼻腔出发出一声冷哼,将手中的瓷盆往地上一摔。瓷盆顿时四分五裂,惊得一阵唿声。 他直直跪在地上,朝上座的城守大人磕头。 「草民有冤,求大人为我做主!」 写满血书的状纸递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冯秀才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大闹别人的寿宴。 王大人面有难色,此事若理会,林家必然心生不快。若是置之不理,大庭广众之下,无数百姓的眼睛看着,他不能不顾自己的官名。 他看向林老太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为德最先反应过来,「大人,此乃家事,不敢劳烦大人。」 如此最好,王大人心想。 「大人明查,草民与林家并非一家人。他们设局陷害草民,又夺走草民的家产,还害得草民的姐姐外甥惨死,草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林家内外一片譁然,顿时如沸水翻滚。 林老太爷背着手,还是端着平日的架子。一双无慈阴沉的眼睛里满是不悦,极其凌厉地睨了自己长子一眼。 林为德赔着笑,上前要扶冯秀才。 「冯家舅舅,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林家怜你当年家逢大变,这些年一直待你不薄。倒也没指望你感激,不想你居然如此揣测诬衊。你若有什么要求,大可以私下找我说。但凡是我们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满足。」 不少人附和,称赞林家仁义。 女眷那桌,方氏和林素素对视一眼,皆是满目狠毒。 这个冯秀才,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冯秀才不理林为德,举着状纸朝着王大人,「大人,草民句句属实。他们林家假仁假义,这些年喝着我们冯家人的血,还大言不惭地以我们林家的恩人自居。」 王大人皱着眉,好好来赴宴竟然碰到这样的事,他心里暗道晦气。眼下众目睽睽,苦主都告到他面前,他不好不管。不管此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得罪林家。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林家背后的靠山是二皇子。暗忖着先将此人稳住,带回衙门严加看管,再威加利诱一番让他撤了诉状。 他正欲开口,忽然想到谢家的那位二公子。谢二公子突然来到凤城,还亲自上门拜访他,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谢二公子此行看似随意,如今想来怕是不简单。他想到对方说的那些话,明着是夸他为官清正廉明,原来是在这里等他。 这份诉状,他不接也得接。 他是有意向二皇子卖好,但也绝不敢得罪谢家。谢家是谢皇后的娘家,太子体弱不假,然而皇储之争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他一个京外散官一个也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情,且一一说来,本官自会秉公处置。」 他一开口,林家人面色各异。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说冯秀才疯狗乱咬人的,也有人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冯家家败是事实,冯氏母子死了也是事实。 第119页 「大人,草民有冤!」冯秀才举着状纸高喊。 有人过来取走他的状纸,呈给王大人。王大人越看脸色越难看,照冯秀才所书,冯氏母子竟然是被毒死的。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药之家,竟然会下毒害人,简直是骇人听闻。 林老太爷离得近,自然也看到状纸上的内容。 「一派胡言!」他厉声道:「大人莫信这人一面之词。」 「林修竹,是不是胡言你心里清楚!」冯秀才怒目而视,「大人是个好官,岂是你三言两语所能哄骗的。」 「冯家舅爷。」这时林素素再也坐不住,她不能让事情闹大。京城那边已经有人盯上他们林家,若是此事再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是有些不太好办。「小女知道你前两日受了委屈,我已责罚那位对你不敬的伙计。日后你再去布行取银子,必然不会再有人拦着你。」 她这话一出,很多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冯秀才那天没拿到银子,心中生了怨恨才会在林老太爷的寿宴大闹。 林为德适时再次相请冯秀才入座,冯秀才执意不起。 「大人,草民状纸所书句句属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草民恳请开棺验尸!」 验尸一词一出,人群如进水的油锅,倾刻间炸了。 古往今来,世人对逝去的亲人最大的敬畏便是入土为安。若不是真有冤情,谁会同意开棺验尸。 王大人有些犹豫,他心里有预感,这事恐怕是真。 一旦开官验尸,林家就完了。 到时候二皇子怪罪下来,他如何担待。 他犹豫时,勐地看到人群的一位年轻男子。对方衣着不显,但实在让人不敢忽视。年轻男子他不认识,可对方手里把玩的令牌他见过,那是三皇子近卫的令牌。 当下倒吸一口凉气,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一个小小的林家,没想到居然惊动了几位皇子。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有一争,那位三皇子到底是什么立场? 然后他看到谢二公子不知何来了,和那年轻男子在交谈。 难道三皇子倒向了太子殿下? 他心头一凛,当下命人起坟开棺。 冯氏死去近四十年,棺木内只有尸骨森森。其子林为明死于十六年前,尸身也早已腐败。中毒身亡者,骨骸或是发乌或是泛灰,依中毒年月程度深浅而分。母子二人的尸骨皆不正常,忤作验尸的结果不言而喻。 今日林家宴请,凤城大半的百姓都闻讯前来。出了这样的事,宴席自然是作罢。王大人收下冯秀才的诉状后移步衙门,那些百姓几乎全部跟了过去。 验尸的结果一出,衙门内外一片譁然。 冯氏母子真是中毒死的,那下毒之人难道真是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隐晦地看向方氏,方氏心下一冷。 林素素扶着自家祖母,对堂上的王大人道:「大人,可否听过一种草?此草名为玄乌草,本身无毒,且还有清热解毒之功效。冯祖母和我三叔生前身子骨都不好,故而服用过这种草药。服用此草者,骨头会泛乌髮黑,与中毒者类似。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往京城打听,必然知道小女所言不假。」 人群里的苏离听到这话,嘴角浮起一抹嘲弄。 冯秀才目眦尽裂,果真是一窝子豺狼虎豹。可怜他姐姐那么好的人,居然会掉进那样的虎穴狼窝,落得那样悽惨的下场。 「大人,草民乞求挫骨试毒!」 所谓挫骨试毒,就是将尸骨磨粉验其毒性。若真是玄骨草之故,骨粉无毒。若不是,则残毒还在。 人群又是譁然。 王大人又是一拍惊堂木,头隐隐作疼。以他多年为官司的经验,今天这一出他不可能看不明白。林家谋财一事暂且不说,害人却是属实。纵然事情过去多年,认真审理起来也不难。难就难在他要如何做? 是得罪二皇子,还是得罪太子殿下? 他心里有些恼怒,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老太爷一眼。 林老太爷心下一动,怒视着方氏,「是不是你?」 方氏早有所感,亲耳听到不可谓不心凉。 「老爷,妾身一个妇人,哪里知道下毒害人。肯定是冯家得罪了什么人,那些人处心积虑地报復他们…」 「祖父,祖母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这些年她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可能会害人。此事必有内情,还请大人明查!」林素素的话,听着让人觉得有些道理。 百姓又是一阵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苏离从不以为林家是好对付的,也不会托大到自己一出手就能将林家彻底击垮。今日她原本是打算搅个浑水的,并没有想过一举扳倒林家。 林修竹比她想像的更无情,为了把自己摘出来竟然推出自己的老妻。这样一个男人,哪里值得外婆两世不忘。 她想不通。 此时听见林素素道:「大人,冯祖母与我祖母青梅竹马,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后来我祖父的髮妻却不是冯祖母,而是冷祖母。冷祖母精通药理医术,又对冯祖母耿耿于怀,多次与我祖父争吵之后愤然和离。她恨冯祖母,定然也恨冯家,一定是她心怀怨恨,暗中加害冯家,请大人详查!」 冯秀才目露恨光,死死盯着林素素,「你胡说!当年冷姐姐之所以和林修竹和离,是因为林修竹从外面带了你祖母回来,和我姐姐无关!」 第120页 「冯舅爷,你为什么替冷祖母说话,你们感情很好吗?」林素素在给冯秀才下套。 「你…你信口雌黄!」冯秀才气得老脸通红。 林老太爷一脸惭愧,对王大人道:「大人,是我识人不清。冷氏不仅精通药理医术,而且还会用毒。当年我正是看清她的为人,怕她心中生恨加害身边的人,所以才不得不与她和离。本以为和离之后各自安好,没想到她会躲在暗处害人。」 苏离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但是对上林修竹这样的渣男,她比看到苏洮还噁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虚伪又没有担当。她发现自己错了,对付这样的恶人,光明正大的路是走不通的。她垂着眼皮遮住眸底的杀意,长睫似要化成根根利箭,将这些恶人钉在耻辱柱上。 谢让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这丫头向来沉稳冷静,很少会为什么人和事激动。他们离得近,近到他能接收到她散发出来的冰冷的杀气。 他凤眸微眯,越过人群看向坐在高堂上的王大人。 王大人原本正好有託词不用得罪二皇子,太子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不期然感觉一股寒气直逼而来,不由得头皮发麻。心道三皇子派人此行,想来是下定决心和太子一头。 那么如此一来,林家不能保。 他暗暗叫苦,硬着头皮又是一拍惊堂木。 冯秀才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想起那孩子的交待,赶紧回话,「大人,求您明查。冷氏身体不好,和离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她怎么可能害我们林家?」 冷氏死了。 林老太爷似乎有点意外。 方氏却不意外,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命长的。 林素素道:「冷祖母有一个女儿,女承母命,谁知道是不是她的女儿在暗中害人。」 冯秀才怒极,「如果她真有恨,那也是恨明知别人有妻有女,还恬不知耻上赶着做妾的贱人!林修竹,为了这么一个毒妇,你还要害多少人!」 他的悲愤,打动不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正好关键人物不在场,王大人顺势退堂。该如何审下去,他还要仔细思量。是得罪太子还是得罪二皇子,他一时之间无法决断。 案子暂时搁置,苏离不急。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 是夜。 林宅灯火通明。 林修竹没有去方氏的院子,也没有去任何小妾的屋子。他一人独自待在书房,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他的书房,是林家的禁地。 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随意出入。他是家主,有着绝对的权威,儿女孙辈无一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子时一过,整个林宅显出几分阴森。 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哭声,断断续续随风飘散。两道人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潜了进来,精准无误地靠近书房。 书房守着的下人先是闻到一股淡香,然后倒在地上。 「什么声音?」书房内的林修竹听到动静,喝问道。 门从外面推来,他还来不及惊唿出声,寒光锃亮的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别喊,否则小爷的剑可不长眼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你这条老命恐怕就交待了。」 「你是谁?别杀我,我可以给你银子…」林修竹怕得要死,哪里还有白天那个威严老太爷的架势,十分一个贪生怕死的老小人。 苏离心下鄙夷,同时又有些难受。外婆上辈子到底有多眼瞎,才会看上这么一个没有担当没有责任的男人。 「你们不是怀疑我外祖母吗?所以我亲自来向你解释,你说我是谁?」 「你…你是冷木兰的外孙女!」 第55章 苏离慢慢走近,冷冷地看着他。对于自己的髮妻,他脱口而出的是全名,可见在他心里,早已没有半点夫妻之情。外婆种竹种兰,隔了一世还不忘他们的夫妻情谊,却不想这个男人早就忘了。 「林老太爷真是好记性,居然还记得髮妻的名字。」 「孩子,我是你外祖父。」林修竹突然变了一副样子。 「你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女儿?」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林修竹像是想到什么,嘆了一口气。「当年你外祖母不容人,闹着要和离。我也是一气之下答应的,事后很是后悔,一直派人找她们母女。可是你外祖母性子犟,死活不肯再见我。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她还在生我的气,没想到她已经不在了…」 苏离冷笑,这老东西哭得太假了。什么叫外婆不容人,渣男倒成了苦主,让人噁心。 「所以你一气之下,把妾室扶室了,还纳了好几房姨娘,生了一堆的孩子,你这气性可真够大的,怪不得生出一窝子的狼子毒女,真是造孽。」 林修竹这些年养尊处优,受人尊敬,几时听过这样的逆言。如果不是剑架在脖子上,他定要狠狠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臭丫头。 苏离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听他忏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说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外祖母,那我问你,你还记得你和她是在哪里相识,又是如何结为夫妻的?」 本以为老渣男必定会声情并茂地说一通废话,他们只需提取有用的信息即可。没想到林老太爷先是一愣,然后支吾起来。 苏离直觉不对。 谢让也皱起眉头,和她对视一眼。 第121页 如果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林老太爷这样的反应很不寻常。 林老太爷推说时间太久了,自己记不清。在苏离的反覆逼问下,到是说出两个毫不相干的地名,其中一个居然是澹州。他说自己之所以不愿意记起,是因为冷木兰是青楼女子,来歷让人难以启齿。 「你说我外祖母是青楼女子?敢问是哪家青楼?」 林老太爷说了一个名字,道:「孩子,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实在是你外祖母胸襟狭隘。我将她从青楼赎出,娶为正妻,对她已经是恩同再造。没想到她毫无半点容人之量,竟然那么对我。」 苏离噁心得都快吐了。 好一个恩同再造。 「既然如此,你们也已和离,那么今日我便要带走我外祖母留下的东西。」 林老太爷心下一慌,「她一个青楼女子,连身子都是我赎出来的,她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苏离目若寒冰,老渣男如此反应,说明外婆真有不少东西留在林家。当年外婆离开林家时,一定是净身出户。想到这里,她眼里的寒冰化成一支支利箭,恨不得将眼前的老渣男刺成刺猬。 「你…你要干什么?」林老太爷突然惊叫起来,因为他看到苏离开始在书房翻找。书架上的医书散了一地,有好些书翻了开来。 哪里是什么药草大全,医方古法,而是一幅幅不堪入目的春宫图! 这个老渣男! 苏离恨极,她为外婆深深不值! 「说,东西在哪里?」 「不在我这里,都被方氏拿走了…」林老太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端了几十年的架子,没想到架子有一天会倒,暴露他苦心遮掩的本来面目。 「你居然把髮妻的东西交给一个妾室!」 怪不得那两样东西会在林素素手里,原来如此! 谢让看出苏离眼中的杀意,轻轻摇头。 这丫头一向冷静,今夜为何心绪大乱!那个冷木兰前辈,真的只是她无意间得到的手札之主而已? 他手中的剑紧了一分,吓得林老太爷惊恐大叫。 「别叫!我问你,除了和二皇子有来往,你们和京中的荣归侯府是什么关系?」 「…并无。」林老太爷两腿发软,他是真的怕死。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还没有过够。 「再不老实回答,我手中的剑可没个准头。」 谢让的威胁让林老太爷根本来不及思索,忙回:「我说,我说…我不认识什么荣归侯府,是方氏…方氏以前说过她是荣归侯府世子夫人的大丫头…」 苏离脸色一变,以方氏的年纪,那个荣归侯府的世子夫人应该是祖母。 她记起一事,祖母提到过出嫁前,曾经发放了一个大丫头,还了对方奴籍。因为祖母发现那个大丫头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意,比自己这个真正的嫁娘还要兴奋期待。 那时候杜氏是将嫁的姑娘,心里满怀对未来婚姻的憧憬,哪里能容得下一个对自己未来夫君有别样心思的丫头。所以出嫁之前,杜氏还了那大丫头奴籍,让其归家。 原来那个大丫头,就是方氏。 他们全家人的灭门之灾,竟是这样的原因。 苏离眼里的寒光已经凝结成冰,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递给谢让。 「让他吃下去。」 林老太爷拼命摇头,「我是你外祖父,你不能…不能这么做!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赶走你外祖母,是方氏…都是那个贱人,她想当正室夫人,是她逼走了你外祖母。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去找她!」 这个男人,真是和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噁心。 她给了谢让一个眼神,谢让立马心领神会。 「怕什么,我们有解药。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去做,我们自然会给你解药。」 林老太爷不信这话,但是由不得他选择,药丸已经进了肚子里。他想呕出来,脖子上的剑又近了一分,他吓得不敢动作。 「没用的,这毒入口即融,你是吐不出来的。」 「你…你们…」 「别费心找你的好孙女解毒,我敢给你下这种毒,就敢肯定她解不了。」 林老太爷最后的侥倖没了,像一只瘪了的水囊。 林宅很静得诡异,像是陷入某种沉寂中。苏离没有去找方氏,她站在空旷处,像死神一样审视着这个凤城最大的仁善之家。 如果林家人一直受人尊敬被人称赞,那才是公道两次最大的讽刺。就算不为外婆,不为他们全家,她也不能放过这样的积恶之家。 林修竹和方氏,比之苏洮和许氏,更让人憎恶。 她突然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以四皇子的能力,她相信事先一定查过林家的底细,所以才会派谢二过来。而身为四皇子替身的谢让,也肯定知道很多内情。 她的发问,让谢让心下一紧。 「自己亲自查出来的东西,才最为可信。」 「没错,这世上唯有自己最可信。」 苏离的这句话,让谢让的心更紧了几分。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他突然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嬉皮笑脸地应付她。 「满满,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我…」 「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不需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查,自己去问。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也不会客气。至于其它的事,你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第122页 谢让闻言,凤眸黯然。 这丫头何等聪明,必定已经猜到他身份的不寻常之处。显然她阻止自己说下去,是不想知道太多。 一个人若是不想了解另一个人,视之为忌讳,必定未曾将对方当成真正的朋友。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不是,又怎么会有其他的可能。 或许不知道也好,就让她以为自己是声名狼藉的浪荡子,那么以后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 他多希望这天永远不要亮,自己会陪着她一直走下去。 * 林老渣男那样自私自利的人,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性命护住方氏。 事情也正如苏离所料,林老渣男为了自己的解药,果真认了对冯家做过的事,包括设计陷害冯秀才趁机夺走冯家的产业,还有没下冯氏的嫁妆和害死冯氏母子。不过他将这些罪过全推到方氏身上,且还提供了证据。 方氏被带走的时候,居然没有争辩,也没有喊冤枉。 苏离不用猜,也知道林老渣男使的是什么手段。能让方氏这么听话,他一定是拿了儿子孙子孙女们的性命威逼。 方氏这一认罪,举城譁然。 林家善名远扬,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事。这么多年来,方氏可谓风光至极,出入的皆是凤城大户之家,与歷任凤城城守夫人交好,被人奉若上宾。 时至今日,百姓仿佛像恢復记忆般,这才想起她曾经的妾室身份,试图从以前的蛛丝马迹中找出她作恶的事来。他们谈论冯家的事,好像一夜之间重新认识冯秀才一般。冯秀才做过事的说过话,被一一翻找出来,成为他们断定方氏作恶的佐证。他们一个个大声鄙夷地称其为方氏,而不是林家的老夫人。 林素素眼睁睁看着祖母被带走,心沉到谷底。先是在京城失利,被二皇子搁用。如今祖母又出事,势必会连累她的名声。 诸事不顺,她所图之事何日能成? 她质问林老太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老太爷的回答冰冷而绝情,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被方氏蒙蔽。如果早知方氏是这么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纳为妾室。 林老太爷如往常一样端着架子,心里实则犹豫许久。他不是没想过找孙女解毒,但是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如果让孙女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毒而放弃方氏,一定会恨他。他只有摆出大义,将自己立于道德之上,才能永远受人尊敬。 林素素冷笑,她不信祖母做的那些事,祖父会毫不知情。果然祖父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对髮妻对继妻那般冷血,又怎么会对祖母例外。 她生出不好的预感,自己被人盯上了。从她知道谢谦来到凤城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现在祖母出事,她已经能肯定自己的感觉。 太子和二皇子明争暗斗,她不过是其中一颗棋子。 谢谦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先前拜访城守大人的事也没有刻意隐瞒。 此时他和谢让苏离苏闻一起坐在临街的雅间里,看着衙役们押着方氏经过。百姓们尾随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个毒妇!」苏闻握拳道。 怪不得会教出林素素那样的孙女。 「好在林老太爷大义灭亲,否则这样的毒妇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哥哥,你觉得林老太爷是好人?」苏离问他。 他怔了一下,没有点头。 满儿这么问,肯定是有所怀疑。他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和许氏,许氏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祖父真的一无所知吗? 这件事情,他一点忙都没帮上。 即使他不知内情,他也知道谢二公子和谢兄出力良多。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明明他才是满儿的哥哥,他才是那个应该被满儿信任重用之人。谁成想他不仅没帮上忙,还拖了后腿。他怎么这么没用!连外人都比不上。 苏离静静等他自己想透彻,不徐不缓地喝着茶。 谢让将桌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动作自然。 谢谦觉得有点没眼看,公子在苏姑娘面前,像个听话的小媳妇。如果太子殿下知道公子居然会侍候人,怕是又要伤心了。 苏闻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太多。 耐不住谢让实在是殷勤,又是送点心又是倒茶的,他想不看到都难。妹妹之前说找了谢兄帮忙,他还没有多想,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居然如此熟稔。他怔怔地看着谢让和自己的妹妹,明明不应该多心的,可是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很默契,莫名有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默默起身离开。 第56章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碰到了什么人,还是一个姑娘。那姑娘抬头的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直窜。 是林素素。 林素素半掩着面,脸色苍白,不停地向他道歉。 谁会为难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尤其是那女子苍白的脸上隐约可见斑斑泪痕。他像被定住一样,愣愣地站在街中,直到林素素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紧握的拳。再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依然无法想像那么一个柔弱清秀的姑娘,会有那样一副蛇蝎心肠。 回到客栈,他刚想告诉妹妹自己遇到林素素的事,却不想自家妹妹突然递给自己一枚药丸,让他赶紧服下。 「你中毒了,这是解药。」 第123页 中毒? 他面上一白,很快想到什么,赶紧把自己遇到林素素的事一说。 「她认出我了?我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她怎么会认出我?」 「她没有认出你,所以她给你下的最为简单烈性的毒。如果没有解药,不出一个时辰,你就有七窍流血而亡。」 苏闻阵阵后怕,心口发凉。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什么也没感觉到,别人就对他下了手。如果不是亲身经歷,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女子会是这样的人。 天下居然有那般心狠手辣的女子! 苏蕊也好,这个林素素也好,她们明明看上去都是知礼懂事的好姑娘,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受的礼教,开始怀疑自己识人的眼光。 原来越是看上去知书达理,端庄柔弱的女子,越是可怕。他开始生出恐惧,告诫自己以后万不能被这样的女子所骗。 苏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哥哥以后遇到懂你心知你意的女子可要小心一些,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解语花,而是要人命的曼陀罗。」 苏闻羞愧不已,他是兄长,应该是他保护妹妹,处处教导妹妹。妹妹自小沉稳,他倒是那个时常被教的一个。 他郑重点头,焦急问道:「满儿,她为什么会对我下毒?」 「应该是因为谢二公子。」 林素素看到他们和谢二在一起,肯定以为他们是谢二的人。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心机很快会怀疑谢二,怀疑谢二背后的太子殿下。 苏离瞳仁染上寒霜,看向谢让。 谢让微微颔首,明白她的意思。 听说林家子孙中,以林素素的天赋最好,不到十岁就已在凤城杏林界崭露头角,识药辨症不输坐诊多年的大夫郎中。这样一个资质极佳的医者,若是心思端正,将会是一方百姓之幸。如果走上歪路,则恐成天下之患。 林素素敢当街下毒,倚仗的就是高人一等的天赋。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人,这样的事情她没少干。 她并没有认出苏闻,只是偶尔看到苏闻和谢谦在一起,她只把苏闻当成谢谦的一个属下。谢二是太子殿下的人,而她是二皇子的人。 所有和二皇子做对的人,都是她的敌人,要怪就怪那人命不好。 祖母出事,她很愤怒。但她比谁都知道,只要她对二皇子还有用,她依然能凭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成王败寇,到时候是黑是白都由胜者所书。 她派人盯着客栈门口,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滋生。如果她在凤城不露痕迹地除掉谢二,二皇子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样的念头一起,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狂热。 下毒杀人,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差一点,她就能做出天下最为高明的毒,任是叶秋寒也参不透的毒。这毒能杀人于无形,却让人看不出丝毫中毒迹象。二皇子想用它来对付太子殿下,还要让天下人都找不出任何破绽。 若不是济世堂被烧,她现在应该已经做出来了。 她将自己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思忖着如何给谢二下毒。突然窗户有风进来,将桌上的蜡烛吹灭。 不等她开口唤人,烛火重新亮起。 「是你们!」 她看向屋内多出的两人,认出他们是谁。 谢让和苏离没有易容,他们今夜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是你!」林素素眯着眼,阴沉沉地看着苏离。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在圣都城一直和她做对的,就是这位苏姑娘。 一个娇生惯养的侯府姑娘,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是我。」苏离冷道:「想必林姑娘应该明白为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眼下当面锣对面鼓,林素素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她没把谢让看在眼里,一个混迹市井的浪荡子,想来除了一些小把戏,没什么真本事。 她心惊的是苏离。 如果她猜得没错,曾娘子和孙掌柜的事,都是对方做的。还有南山公府的局,也是对方破的。若是这样,这位苏姑娘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厉害。 「苏姑娘,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苏姑娘应该知道,我和你无冤无仇,真正害你们荣归侯府的人不是我。只要苏姑娘肯放我一把,我愿意替苏姑娘结果那人的性命。」 果真是林老渣男的亲孙女,一样的心狠手辣。 「那可是你的亲祖母,你真的愿意?」 「我祖母年岁已高,定罪之后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我这个亲孙女送她最后一程。」 苏离冷笑,「既然她註定要死,又何必多此一举。当年害我父亲的毒,想必是出自林姑娘之手吧。」 林素素面有得色,那时她不过十岁。 那毒虽不完善,却也是首屈一指的奇毒。能让天下第一名医的高天云都束手无策,她完全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叶秋寒比肩。 「毒是我做的,我并不知祖母会拿去害人。」 真正的恶人,至死都不会悔改。 苏离今夜前来,不是想听对方的忏悔之词,也不想知道方氏当年的行事。事过十年,所有的来龙去脉不需要太过清楚,她只要知道仇人是谁即可。 桌上摆放的东西,每一种都是害人的毒。 第124页 害人者,最应该得到相应的报应。 林素素等的就是她动手,她的手只要一碰到桌上的东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在看到她拿起一个瓷瓶时,林素素满意至极。这个小瓶里的毒是最厉害的,别说是碰,就是光闻气味都有让人送命。 更让林素素满意的是,苏离打开了瓶子。 「苏姑娘,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否则会死的。」 「林姑娘,你母亲难道没有教过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算计到头终是空。」 苏离打开所有的瓶子,将里面的东西混到一起。 林素素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看了一眼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和谢让。苏离没有倒下她不意外,为什么这个姓谢的还好好站着? 「林姑娘是不是很意外,你是不是在心里想,我们为什么还没中毒?林姑娘显然没有听过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应该好好体会一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等死的滋味如何。」 「你……」林素素大惊,她发现自己真的动不了。 「听说林姑娘从小天资过人,想来这些年做出不少害人的毒。你应该还没有亲自尝过吧,今日我就替你弥补这个遗憾。」 「你想做什么!」林素素心头大乱,沖谢让喊道:「谢公子,我出双倍的银子。不…三倍,倍,随你开!你替我杀了她,以后要钱要女人我都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受僱于人?」谢让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几分原来的玩世不恭。「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心悦苏姑娘,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苏离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混蛋还不忘占她便宜。 林素素信了。 姓谢的长成这样,如果她是世家贵女,她也想偷偷养这么一个小情郎。 「谢公子,苏姑娘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 「就凭你?」谢让凤眼玩味,不屑道:「可惜本公子眼光高,这天下的女子,也唯独看上她一人而已。」 苏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手掰开林素素的嘴,将那混在一起的毒齐齐倒进去。她的动作之粗鲁,简直像在餵猪。 林素素不能动,只能干瞪眼。 「林姑娘,这么多年来,你只管制出害人的毒,怕是没有好好研究过如何解毒吧?」 「你…你这么做,就不怕二皇子吗?」 「你真是太高看自己了。等到你毒发身亡后,全凤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你生前做过的一切,都会以最直白的方式广为人知,到时候二皇子恨不得天下人都不知道你们认识。」 混在一起的毒,很快发生反应。 林素素说不出话了,直直栽倒在地。那些她如数家珍的中毒之症,一样样对应在她身上。她出不了声,身体动不了,这样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 涣散的瞳仁中,倒映出一张霜雪芙蓉般的脸。 苏离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七窍流血,看着她全身胀紫,看着她气绝而亡。她生前害死那么多人,死了也无法抵消那些罪孽。 曾经苏离觉得对于恶人而言,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惩罚。如今她忽然明白,像林素素这样的极恶之人,永远不可能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会不停害人。 所以林素素一定得死。 这是苏离第一次杀人。 「谢公子,你杀过人吗?」 「杀过。」 「你杀的都是什么人?」 苏离问完之后,自嘲一笑。 谢让是四皇子的人,他杀的当然是四皇子的敌人。那些人无关对错,无关善恶,只因立场不同而已。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来动手。」 「不用。」 「拿人钱财,□□,我可不想被你白白养着。」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 「你自己清楚。」苏离冷了脸,「有些话不是随便说的,你倒是说得痛快,却不知会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已经把林素素当成一个死人,也不行。 她大步朝前走,有意和谢让拉开距离。 「我说的都是真话。」谢让呢喃着。 生平第一次,苏离痛恨自己的太过灵敏的五感。如果她耳钝一些,她就不会听到这句话,也就不会剎那间心跳骤变。 谢让喜欢她! 她发现自己居然不讨厌,甚至生出一丝窃喜。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油嘴滑舌不着调,声名狼藉不正经。还从事着天底下最见不得光的职业,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还有他身上的毒,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今年。 理智告诉她,这样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选择。如果有可能,她应该避得远远的,像避瘟神一样。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若是将来谢让的毒能解,她愿意吗? 这个问题她暂时无法回答自己,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再次来到林修竹的书房,里面一片漆黑。 无论外面守了多少家丁,对她而言都是形同虚设。一小包药粉挥洒在空气中,那些人缓缓倒在地上。 谢让已经跟上来,快她一步开门。 她屏住唿吸,果真在混杂的空气中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头天晚上她情绪太过不稳,忽略了这一点。 第125页 这种气味不是死物散发出来的,而是活物才有的气息。林老渣男的书房里,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循着气味,她锁定了书桌后面的那排书柜。几乎在她皱眉研究书柜的时候,谢让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 这些奇门机关,苏离没有接触过。 但对谢让而言,却是寻常。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就找到了机关所在。随着他旋动书柜上的某个摆件,厚重的书柜如两扇门一样分开,露出黑洞洞的密室。 两人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谨慎地躲在书柜的两边。密室时有微弱的唿吸声,有着独属于人类的气息。 里面有人! 第57章 那人的气息微弱,几乎微不可闻。 谢让问了两遍你是谁,里面的人都没有回答。确定对方没有攻击性之后,他示意苏离别动,自己一人进去。 很快他就出来了,背着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有些勉强。 疤痕遍布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还有两条断腿。这哪里还能是一个完整的人,说是半人半鬼也不为过。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目光却让人觉得温暖。他在看苏离,看得很仔细,眼神慈祥,泪光中带着欣慰。 苏离看着他,鼻头不知为何发酸,「你是谁?」 「我是林修竹。」 他是林修竹! 「你…你说你是林修竹?」 她勐地看向谢让,谢让轻轻摇头。他明白她在问什么,他这是在告诉她,他此前确实调查过林家许多事,但对此事一无所知。 两个林修竹,谁真谁假? 几乎不用想,苏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外婆是多么通透的人,怎么会看上林老渣男那样的男人。之前她替外婆不值,从没想过林老渣男会是冒牌货。 她忽然记起一件事,小时候她和外婆住的院子只种了木兰,并没有种竹子。后来有一天,外婆望着院子另一边的空地出神,她问外婆在想什么。 外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一个人,为什么会前后判若两人?」 她记得她当时的回答,「可能是人格分裂,也可能是身体被别人给占了。」 她还记得当时外婆听完这句话,那种似喜似悲的表情。恐怕那个时候外婆才想到,自己所嫁之人和那个带了小妾回来的人不是同一人。 好像就是第二天,外婆就在院子的一侧种了竹子。 林修竹其实头天晚上听到了他们和林老太爷的对话,当时他就明白这些年那人一直在骗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想过木兰已经不在人世。好在看样子宝瓶应该嫁了人,过得还不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有很多话想问,却发现不知从何问起, 苏离也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谢让打破沉默,问林修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修竹告诉他们,他并非林家的亲骨肉。养母不会生养,他是从外面抱回来的。那人是自己的双生兄弟,他贩药材时无意间遇见,这才知道自己并非林家的亲骨肉。 因为血缘关系,他虽然不喜欢那人的行为举止,却也没有太过防备。没成想那人存了取代自己的心思,竟然对他下药。他醒来时,双腿已被生生砍断,脸也划得血肉模煳。那人还用木兰和宝瓶的性命威胁他,逼使他不得不配合。 那人与自己同胞双生,生得极像,声音几乎也是一模一样。那年他外出近一年,一年的光景胖瘦难料。那人还故意受伤,让人以为性情有所改变是因为受伤之故。如果不是那人不通文墨,大字不识一个怕露馅,他只怕也活不到今天。那人为了遮人耳目,每每需要出具什么文书时,都会让自己代笔。 所以这些年来,没有人发现那人不是自己。 苏离听得心都要裂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可怜林爷爷和外婆,一辈子就这样生生被人拆散。 如果外婆知道林爷爷受的苦,不知该有多伤心。 这时谢让上前一把背起林修竹,对苏离道:「有人来了,快走。」 苏离顾不得其它,紧随其后。 林修竹急得喘气不匀,「你们走,别管我。他发现我不见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正好,我也不会放过他!」苏离道:「他可威胁不了我,我可厉害了,外婆还夸我比她还厉害。」 林修竹眼里的焦急变得慈爱,想到那个淡雅如兰的女子。能看着这孩子长大,木兰应该走得没那么早。 他不再说什么,欣慰地看着苏离。 三人出了书房,远处可见有人举着火把,声音嘈杂。 苏离想,可能是有人发现林素素死了。 这样的大恶之家,从根到枝都烂透了。 两人没把林修竹背回客栈,客栈人多眼杂,他们不想节外生枝。夜色中,尽管他们没有商量也没有交流,却能默契到朝同一个方向前行。 那是林家的老宅。 冯秀才还没有睡,坐在屋外望着天。 天很黑,没有星月。 方氏被带走时,他就混在人群中。他听到那些议论声,他知道自己多年冤屈一朝得报,死后也有脸去见爹娘了。 但是他还有些不甘,林修竹为什么能摘干净? 他不信方氏做那些事的时候,林修竹一无所知。如果没有林修竹的默许,姐姐就不会死,外甥也不会死。 第126页 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听到那丫头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什么,他跑过去开门。等到人进了屋,他才看清来的不止苏丫头和谢小子,还有一个怪物一样的人。 「丫头,你们这是…」 「小成子,是我。」 冯秀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怪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是?」 「我是你林大哥。」 林大哥! 林大哥,不是在林宅活得风风光光吗?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这个称唿,他有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冯秀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怪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没有一丝曾经的样子,但是这样温和的眼神却与记忆中的重叠。 苏离简单将真相说了一遍,听得冯秀才跪在林修竹面前。他一边哭一边捶地,老天爷为什么如此无眼,林大哥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遇到那样的恶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以前的林大哥和后来的林修竹不是同一个人,原来他们真的是两个人。同母的双生子,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叫人辨不出真假,所以那个人才会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林大哥,林大哥,你……你受苦了。」他悔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若不然林大哥也不用受这么多年的苦。 林修竹的目光无恨无怨,极为平静。这么多年的幽禁岁月,早已磨平了一切。能重见天日,还能知道木兰的消息,他已经心满意足。 经年重逢,劫后余生,他们有很多话要说。 谢让轻声告诉苏离,人在这里很安全,他会让人守着。苏离不怀疑他的话,他手底下应该有几个能用的人。 风吹着竹林,竹叶沙沙。 苏离想,如果外婆真的泉下有知,定会如这竹声一般呜咽痛哭。她双拳紧握,极大的愤怒驱散第一次真正动手杀人的不安。 有些人,实在是该死。 有了林爷爷这样的铁证,林老渣男的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林素素的死在他们有心安排下,很快传遍凤城。前有方氏在先,百姓对于林素素表里不一的事实接受得极快。在他们还没有从这波热议中缓过劲来时,又传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现在的林老太爷是个冒牌货! 林老太爷被押上公堂,凤城可谓是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全挤到衙门口,人人都想亲耳听一听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闻。 林家老宅附近的许多乡亲们都来作证,冒牌货早年急着搬走就是怕露馅。别说是回答问题,他连那些人都认不全。 凤城的城守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就算他想倒向二皇子,在如此铁证面前也保不住林老太爷,何况林素素已死,他没有必要为了二皇子的一颗废棋得罪太子殿下。 严刑之下,林老太爷哪里受得住,自然是如实招供。 他原本姓王,名王有田。 王有田是个游民,成日里偷鸡摸狗不着调,偶尔得了几个小钱,不是喝酒就是与寡妇娼妓厮混。遇到林修竹之后,他心里渐渐生出不平衡。觉得若是当年被抱走的是自己,那么自己就是有头有脸的林公子。 他生了歹心,谋划许久之后得手。得手之后,他在外面很是风光了一阵,结识了心比天高的方氏。 为怕被人认出,他第一个要赶走的就是林修竹的妻女,接下来暗中弄死了林父。为了怕被乡亲们看出破绽,他搬离了林家老宅。 后来的事正如之前传的那样,娶冯氏是图丰厚的嫁妆,后来在方氏的枕头风下,对冯家的产业生出觊觎之心。冯家的事确为方氏所为,但他从头到尾都是默许知情的。就连冯氏的儿子之死,他也由着方氏。 人群一阵譁然,这恶人好毒的心。 馄饨摊的老汉也在人群之中,听着听着拍着大腿痛骂。 「怪不得我说修竹大哥后来怎么变了,原来是个冒牌货!」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就说怎么变得眼高于顶了,见人也不打招唿,却不想不是原来的林公子。」 「他们卖的药会不会有问题,我怎么觉得我越是吃他们家的药,病就越重…」 「这还真保不齐,你没听人说那个林大姑娘是个毒女,她哪里会治病救人,她只会下毒害人。我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 「天杀的,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一家人,亏得我们以前还觉得他们是大善人,呸!」 苏离和谢让也在人群之中,他们听着百姓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不由自主相视一眼。 这世间是非公理,谁能说得清楚。 冯秀才作为苦主,听着这样的供词几度崩溃。他怀疑的没错,从那人上门求娶姐姐开始,他们就盯上了冯家的产业。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恶人是披着林大哥的皮,还害了林大哥一家。 证人之中,有一位少年最为眼生。他微低着头,隐约可见半边脸上大块的淡紫色胎记。那少年站出来的时候,还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少年跪在地上,自报姓名籍贯,陈述冤情。 冯秀才嘴唇不停地发抖,「你…你说你是林为明的儿子,那你是?」 第58章 长生抬头,脸上淡了许多的半边胎记依然有些触目惊心。他的眼中全是泪水,望着眼前的老人说不出话来。 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但是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他一出生就被带离凤城,跟随养母颠沛流离。养母去世后,他只能是乞讨为生。他一直谨记养母的话,这辈子都不要回凤城,也不要寻找自己的亲人。 第127页 如果不是姑娘和公子,他根本不可能回来。 他既然回来,那就一定是为祖母和父母报仇!不需要其它的证据,他自己就是母亲被害的铁证。 当年父亲病故时,母亲恰好有孕。林家人以怕母亲丧夫之后忧思过度为由,将母亲送至庄子上。母亲心细且略通药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的饭菜中被人下毒。无奈她被看管极严,根本不可能给人送信,也无法逃出去。 那些人是想一尸两命,母亲拼尽全力生下他,他生下来时气息微弱。产婆谎称是个死婴,让人将他送出去埋了。母亲苦苦哀求,说是自己身上掉下的来肉,能不能让自己的丫头给孩子找个好地方。或许是那些人见他活不成,也就没有阻拦。母亲的丫头抱着他出了庄子,一去再也没有回头。 冯秀才浑浊的眼睛认真打量着他,尽管这孩子脸上有大片的胎记,但五官依然有外甥和外甥媳妇的影子。 「你叫长生?」 「舅公,我是长生!」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衙门外的议论声嘈杂起来。 世人皆不知,当年林为明的遗孀刘氏居然怀有遗腹子。林家人对外声称刘氏忧思过度,郁郁而终,没想到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可恨王有田和方氏,如此丧天良。 案子审理得十分顺利,最后林老太爷和方氏被问斩,林家其他人被赶出凤城,林家所有的产业悉数还给林修竹。 林修竹身体很差,苏离给他诊过脉。 以前他是凭着一股撑着,而今这股气散了,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生机。他的眼神更加平静,看苏离的目光充满慈爱。 苏离知道,他现在是一心赴死,他是急着去见外婆。 他把布行还给了冯秀才,冯秀才不肯收。他说自己时日无多,有些后事要提前安排,如果冯秀才不收,他死了也不安心。冯秀才是哭着收下的,老人家哭得像个孩子,像是哭尽这些年不为人理解的冤屈。 「林大哥,林大哥…」 「小成子,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冯秀才老泪纵横,他的眼前仿佛是多年前的一幕幕。从幼年追着林大哥跑,到后来跟着冷姐姐识药学医。 他抱着骨瘦如柴的林修竹,越发哭得伤心。 如今他沉冤得雪,大仇得报,还找到了姐姐的亲孙子。这么多年的痛苦支撑,算是有了好的回报。 但是林大哥呢? 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林家那些东西,林修竹全留给了苏离。苏离什么也没说,将东西收下了。林家已无人,那些东西林爷爷无人可託付。 竹子依然青绿,木兰却已是干枝无叶,更无花。 所有人都知道林修竹活不了几日,他总是痴痴地望着木兰树,像是看到当年妻子亲手种下它时的情形。 那一年木兰花开,幽香弥散整个院子。 每一次闭上眼,他都想再睁眼里能看到他的木兰。他忘不了初见时她的样子,苍白脆弱仿佛要羽化成仙。 那样的一个坚强淡然的女子,深深吸引了他。他们相识相知到相爱,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註定。他知道他们无法白头到老,因为木兰的身体损伤得太厉害。这是木兰亲口告诉他的,在他决意娶她之前。他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木兰也没有瞒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认定了她。他以为他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走的那一天,没想到他们会以那样荒谬的方式分开,从此天人永隔。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再看一次花开的样子。 所有人都很沉默,悲伤瀰漫在冯宅和林宅。 冯秀才被长生扶着,不知哭了多少回。 长生有了姓,姓冯。 林氏布行也重新上了新的匾额,再次改名为冯氏布行。曾经病人排满长龙的林氏药行关门歇业,围聚的百姓无不对着吐口水。 苏离和林修竹现在的关系,谢让和苏闻提过。苏闻不疑有他,因为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是个穿越者。他以为妹妹是尊敬前辈,受人恩惠涌泉相报,所以才会如此照顾真正的林老太爷。 林家的人和事,不停刷新他的认知,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不长,待人处事也变得谨慎许多。纵然心中良善仍在,他却不会再和从前一样轻信于人。 一直陪在林修竹身边的,是苏离。 他们祖孙独处时,谢让会有意无意替他们守着。他知道这丫头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他也知道她对林老太爷绝非简单的尊敬之情。 他的某个眼神和举动,让苏离明白,或许他猜到了什么。 以前苏离从不曾想过自己的秘密会泄露,她以为这个秘密除了自己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而今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丝惶恐,只因这个人是谢让。 这个男人知道她太多不为人知的事,她忽然生出一种他们是一体的错觉,好似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对方面前隐藏。 她很平静。 林修竹也很平静。 两个平静的人在一起,看上去岁月静好。 苏离知道,林修竹在等死。 除瞭望着那棵木兰树,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他的眼神满是怀念,他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他偶尔会说他和妻子的过往,从意外相识到相濡以沫,平淡而又普通的感情,在他的叙说中如流水一般美好。 第128页 一天又一天,他的身体越来越糟,他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木兰花再次盛开的时候。他眼中的平静变成沉寂,不见半点光芒。每夜睡去,他都希望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木兰,但是他看到的都是熟悉的屋樑床柜。 突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木兰花的香。他挣扎着坐起,从窗户望去,他看到木兰树上满是洁白如莲的花朵。 花开了! 他的眼神迸出亮光,无比欣喜。 「孩子,谢谢你。」他对苏离说。 苏离眼眶湿润,这是她唯一能为林爷爷做的事。足可以假乱真的假花,是她和谢让一朵一朵扎出来的。 林修竹的目光依旧慈祥,「我一直在想,你是谁?」 听她说她是木兰养大的,所有的医术全是木兰所教。初时他并没有怀疑,后来他发现这孩子从不曾唤他一声外祖父,也不曾说起自己和家人的事。 木兰的身体他清楚,活不了多少年。别说是看着外孙女长大,便是陪着宝瓶长大,都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从这孩子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欺骗,心里很是疑惑。 原本他不需要有此一问,诸多过往他可以到地底下亲自问木兰。对于一个真诚良善的孩子,他不应该有所怀疑。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这么多年过去,木兰会不会还在等他?他莫名有些想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和木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爷爷,我不是您女儿的孩子,但我确实是外婆的亲外孙女。」苏离没有隐瞒,对于一个看透生死的老人,没什么事情是不能面对的,也没有什么离奇的事是不能接受的。 「你不是宝瓶的孩子,那你…」 难道木兰改嫁了? 不,不可能。 木兰不是那样的人。 林修竹的唿吸微乱之后,很快恢復正常。 「我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不在的,她死了之后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而我就是她在那个地方的亲外孙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一点我无法和您解释。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林修竹沉默许久,点头。 「合该是这样的,若不然你能是谁。」 这孩子太像木兰,除了木兰亲手带大的孩子,谁会有这样一身本事。世间太多玄妙之事,非常人所能想像。 比起相信,他更希望这孩子说的都是真的。那样他的木兰还能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生活了许多年,没有病痛的纠缠,有晚辈可以相依。 只是不知道,当年伤心离开凤城的木兰,会不会怨他? 「我们的院子也像这里一样,一边种竹一边种着木兰,外婆也像您一样,最喜欢静静地看着竹子和木兰树。」 「你说你家的院子也种着竹子和木兰,你外婆,她…她不怪我?」 「她已经猜到那人不是你。」 林修竹眼中有泪,脸上却是在笑。 「她是最聪慧通透的女子,定然能猜到的。」 他望着那些木兰花,仿佛看到妻子在朝自己招手。 「木兰,我来找你了。」 苏离大恸,上前握住他干瘦的手。 「林爷爷,您和外婆肯定能重逢。您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们找到宝瓶姨。」 林宝瓶是外婆和林爷爷的女儿,无论是为了外婆,还是为了林爷爷,她都有责任和义务替他们找到。 她无比希望在另一个时空,他们能重逢。 林修竹的眼神已经涣散,听到她这句话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59章 澹州地处南边,湿暖而多山。入冬的季节,依然处处可见葱翠,景致钟灵毓秀,与圣都城大不相同。 一行人风尘僕僕,到达澹州境内仙灵镇。 仙灵镇之名,取之镇外五十里的仙灵山。此山常年云雾环绕,山中盛产各种草药。相传有高人修行升仙,故名仙灵山。 一进镇子,苏离便生出亲切之感。 外婆传她医术药经之时,也常与她讲一些书本上没有的风土人情,这山这水还有这些衣服上绣着仙草图案的百姓,与外婆描述的世外桃源之地极为相似。 一路行来,整个镇子充满药香。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晾晒着草药,草药是当地百姓赖以生存的来源。 这里就是外婆长大的地方,也是与林爷爷相识的地方。 镇子不大,却有好几家客栈,想来平日里往来药商药贩不少。 离开凤城时,苏离将林爷爷留给自己的产业全部变卖,待找到林宝瓶后物归原主。他们走的那天的,冯秀才和长生送了他们很远。 人生陌路相逢,分别后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她看着身边的人,突然生出一种释然。名声不好又如何,以前荒唐一些又如何,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谢让感知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转。 「满满,你这么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害怕就对了。」 苏离心道,如果这混蛋跟了她,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人的直觉很准,他可不就是应该感到害怕。 苏闻一脸莫名,他们在说什么? 最近他时常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出了凤城后,谢二公子与他们分道扬镳。所以此次澹州之行,只有他们三个人。大部分时候还好,苏离一人独乘一辆马车,谢让和苏闻共乘一辆。但是每逢打尖住店或是途中休息时,苏闻就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 第129页 他很是纠结。 满儿事事妥帖,定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兄此人名声虽不好,几次接触下来似乎也不像传言中的那般不着调。而且当初能连夜帮他找回妹妹,应该也是有些本事,否则妹妹也不会让其帮忙。 可是如果满儿真的和谢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他如何向祖母和父亲母亲交待? 几人歇了脚,要了三间上房。谢让的房间在最外边,中间是苏闻的房间,苏离住在最里面那间。 房间是苏闻安排的,用意很明显。 里面的房间,窗户开在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一对男女,女的戴着帏帽,男的一身锦衣。 「顾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女子道。 被称为顾公子的男子正是顾彦,而女子居然是霍清音。 苏离原本想小憩一会,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这两人。她饶有兴致地下床,透过半开的窗户睨着院子里的那对男女。 顾彦低着头,浑身散发出阴郁的气息。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霍姑娘不必介怀顾某,且当我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同行之人即可。」 「这一路上,你救我三次,若不是你,我恐怕…如此这般,我如何能将公子当成素不相识的路人。公子对清音情深义重,清音不知何以为报,心中实在难安。我怕欠公子太多,此生都难以还清。」 「你不欠我的,我的一应作为,皆是心甘情愿。」 「顾公子…你是侯府的嫡长子,将来前程无量,切莫为了清音这样的低微之人,坏了你的大好将来。」 这个顾彦,居然追着霍清音到了仙灵镇。 苏离奇怪却不是这个,男二痴情女主,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足为奇。她奇怪的是霍清音为何会离京,又为何出现在仙灵镇? 吃饭的时候,他们打了一个照面。 既然同住一家客栈,遇到是迟早的事。 霍清音明显吃惊不小,惊讶之后很是有礼地过来打招唿。苏离也很客气,说他们兄妹是来澹州探亲。 杜氏出身澹州,这个说法最是合理。 霍清音更是惊讶,说自己也是来此地探亲。原来霍清音的生母,就是仙灵镇人氏。只是多年前全家搬迁,一路北上去了圣都城。她此次来仙灵镇,是为已故的生母了却一个心愿。 至于心愿是什么,她当然不会说。 苏闻看到和霍清音在一起的顾彦,仿佛明白了什么。换成以前,他怕是少不得会当面质问一番。而今他似乎成长了许多,不再事事流于表面,居然还能客套地和顾彦寒暄两句。 而谢让,当然是无人理会。 顾彦对他视而不见,心里猜测着他和苏氏兄妹的关系,想着能和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同桌而食,苏家的这位嫡女品性堪忧。 几人心思各异,打完招唿后分开就座。 饭后,两行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苏离听林修竹提起过,外婆说自己从小和师父师妹一起生活。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猜测外婆的师父就是前朝的那位千面毒医叶秋寒。 谢让体内的毒不能再拖,虽然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但苏离知道这一路上他毒发过,且不止一次。 照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几人分开打镇上的老人打听,多年前附近可有医术高超的大夫郎中。转来转去,苏离和谢让碰到一起。谢让已经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的他矜贵而俊美。 他脸色比常人白,那是一种病态的白。 「有几个,我都记下了。」他说。 苏离也记了几个,两人一对比,发现他们的消息几乎重合。想来几十年前附近有名的郎中,就是这几个人。 比照年纪性别,并无十分吻合之人。 他们站在偏僻处,离得很近。苏离能闻到他身上奇异的药香,有别于空气中混杂的任何一种草药的气味。 他不露痕迹地靠近,苏离下意识后退。 苏离的动作,让他凤眸划过一抹黯色。 路口的另一边,霍清音和顾彦从一家客栈出来。 霍清音的脸色凝重,看上去有些失望。顾彦低声安慰她,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不远处的苏离和谢让。在他看来谢让和苏离靠得实在是太近了,完全超出男女授受不清的界限。他几次被苏离讽刺奚落,心中其实不无羞恼。 「那不是苏姑娘和…」霍清音也看到了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好像是谢家外面的小公子,苏姑娘好像和他很是相熟。」 这时,苏离也看到了霍清音和顾彦。 「苏姑娘,真的好巧。」 「确实很巧。」 霍清音过来了,顾彦自然跟着。 「原来这就是荣归侯府的教养,谢某领教了。」顾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 苏离失笑,这位顾大公子莫不是脑子有病。 「我若是顾大公子,我定然不会说这样的话。试问顾大公子嘲讽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想过霍姑娘?」 她如果教养不好,那同样与男子同行的霍清音呢? 顾彦神色微变,「我与霍姑娘是偶遇。」 「那你怎知我与谢公子不是偶遇?」 「你们方才…你当我眼瞎不成?」 「你们同进同出,莫不以为世人全是瞎子?」 第130页 霍清音大急,若是以前,顾大公子确实是上乘之选。如今她被赵太妃看重,有意许给四皇子,万不能传出与别的男人的风言风语。 「苏姑娘,你误会了。顾公子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担心你。好歹你们两家是故交,他怕你不谙世事,被人骗了。」 谢让表情玩味,「霍姑娘说的那个人,不会是在下吧?」 他还能骗得了满满,这丫头不知有多精。 顾彦见一个浪荡子为难自己的心上人,自然是不愿意。 「谢公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我这个人最是不喜欢听人说教,你是个什么东西!」 「谢公子,我不愿与你争执,请你好自为之。」 「你一个侯府的弃子,居然让我好自为之,真是天大的笑话。」 自从顾苏两家退亲之后,顾老侯爷对这个大曾孙子失望至极。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将儿媳妇送到庄子上静养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爵位与这位顾家的嫡曾长孙无缘。 别人都能感觉到的事,顾彦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很愤怒,愤怒这个事实被人说破。更愤怒的是,说破这个事实的居然是一个为人所不耻的私生子。 「谢公子,你真希望我说出更难听的话吗?」 「顾公子还有更难听的话?」苏离突然冷笑,「想来也是,一个毫无责任心道德感的人,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出来的。」 「苏姑娘,念在我们两家是故交的份上,我才好心提醒你。这位谢公子的名声之差,想必你也曾有所耳闻。为了你自己的名节,希望你远离这样的人,莫要做出让家族蒙羞之事。」 「顾公子还是管好自己,不要到最后机关算尽一场空。」 霍清音像是怕他们再吵下去,赶紧劝说顾彦,「顾公子,出门在外不比在京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我想苏姑娘行事定然有自己的道理,旁人不好置喙什么。」 她又对苏离道:「苏姑娘,顾公子也是为你好。你若是不领情,便当他没有说过。看在你们两家的交情上,万不能伤了和气。」 「霍姑娘,你真的觉得他是为我好?」 「我…我也说不好。」 顾彦见心上人受了委屈,对苏离又厌恶几分。 「苏姑娘,你何必为难霍姑娘。她与你不一样,我和这位谢公子也不一样。我言尽于此,你自重。」 苏离气笑了,「我们确实不一样,至少我们还知道真正的廉耻是什么。不像你顾大公子,前段时间还登门求娶霍大小姐,转身就和人家的庶妹同进同出。」 霍清音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顾彦也是气得胸口起伏,在他还想说什么时候,只感觉一道劲风过来,自己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谢让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本公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再有下一次,本公子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顾彦从地上爬起,愤怒而屈辱。 「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你!」 霍清音连忙拉住顾彦,「顾公子,你别与他一般见识。难道你被狗咬了,还能咬回去吗?」 这话苏离不爱听了。 她以前一直想避开这位女主,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位女主泡得一手好绿茶,居然在她面前表演茶技。 「霍姑娘,你骂谁是狗?原本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半边,你们非要像疯狗一样跳出来咬人,到底是谁犯贱?」 霍清音愣了,她真没想到古代的贵女这么拉得下脸面。 「我…我一时口误,苏姑娘莫生气。」 说完,她赶紧拉着顾彦离开。 苏离冷哼一声,「又当又立,还真是天生一对。」 「什么又当又立?」谢让心情很好,这丫头刚才是在替自己出头。 「当机立断,我夸霍姑娘识时务。」 「满满,谢谢你。」谢让凤眸幽深。 苏离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故意板着脸。「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是我的人,我总不能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 他是她的人。 谢让忽略前面那句话和后面那句话,满心眼都是中间那句话。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心,瞬间驱散所有的阴霾。那久久不能平息的震撼与眩目的光芒让心绪激动,恰如平湖起巨浪,浪遏飞溅中,他感觉自己被淹没。 苏离察觉到了不对,她闻到渐浓的药香。当她看到谢让的凤眸变得赤红时,她下意识想去扶他。被他甩开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事实上,在林爷爷死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心迹。 一生太短,有的人一旦转身,或许就是一辈子。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被捅破的窗户纸,是时间捅破了。 「谢让,让我帮你。」 谢让理智还在,他缓缓笑了。 腥红的眸,上扬的眼,潋滟至极。 这个丫头,果然聪慧至极。 「你知道?」 「我知道。」 苏离上前,握住他的手。 第60章 那边苏闻也打探了一些消息,准备找苏离和谢让汇合。走着走着,他看到霍清音拉着顾彦往一条巷子去。 他眉头紧皱,对这位霍四姑娘再无好感。 孤男寡女同行已是不妥,还当街拉拉扯扯。经过那条巷子时,他故意不朝里面看,没想到却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的妹妹。 第131页 「霍姑娘,今日之事是顾某连累你了。」 「顾公子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应当算是朋友。朋友被人为难,我岂有坐视不理之理。那位苏姑娘是侯府嫡女,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她不过是说些难听的话,我还受得住。比起动不动就被人责罚,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你不怨吗?」 「不怨。生而不同,我能怨谁?」霍清音的语气坚定无比,「比起怨老天不公,我更相信人定胜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想老天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或许是在磨练你的意志,将来才能对你委以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顾彦细细呢喃着这句话,眼中阴霾渐散。「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霍姑娘有如此心胸,让顾某十分佩服。你若是男子,我必与你义结金兰。」 霍清音莞尔一笑,大方中又有几分俏皮。「可惜我是女子,无法与顾公子结为异姓兄弟。」 「我…」 结不成兄弟,还可以是夫妻。 顾彦面上一热,为自己的想法心头狂跳。 霍清音适时低头,作出害羞的样子。这些古代男子,大多都迂腐认死理。她相信以自己的见识和所受的教育,没有一个男子能逃得过她的人格魅力。 那个所谓的嫡姐也好,刚才的苏姑娘也好,她们再是出身好,身份高贵又如何,根本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相信顾公子一定能否极泰来。」 「你信我?」顾彦胸臆激盪。 霍清音抬头,目光真诚。 「世间之事最是变幻莫测,谁也不能预知后世如何。人有得意时,亦是失意时,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榻了。我相信以顾公子的人才品性,日后定是人中龙凤。到时候这些曾经狗眼看人低的人,必会悔断肠子。」 顾彦双拳紧握,这话激得他热血沸腾。 得此善解人意的知己,夫復何求。 他一定要证明给那些人看,他不是侯府的弃子。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侯府之主,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仰望。 那位苏姑娘,与一个吃喝嫖赌的游荡子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荣归侯未必能容得下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儿,他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弃子。 霍清音观其脸色,心知他已将自己视为知己。她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那些穿越女哪个不是风生水起,拥有无数死心塌地的蓝颜知己。 别的穿越女能做到的事,她一样可以。 「人有低谷时,自有高峰处。我相信以公子的能力,必能成为人上人。那位苏姑娘一时被谢公子的皮相所迷,日后肯定悔不当初。」 顾彦握紧的拳松开,他还不至于和一个私生子较劲。 「不提她,她的事与我无关。」 霍清音又是莞尔一笑,这些男人还真是死要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谢公子长得实在是太好。便是她这个后世见惯小鲜肉大明星的人,都险些乱了心神。 「好,不提她。我只是有些奇怪,她与其兄走亲访友,为何会与那谢公子同行?」 顾彦眼中闪过鄙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许她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女子。」 苏闻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人自己行事逾越,竟然还诋毁满儿。 「你说谁表里不一?」 他饱含怒意的声音,把顾彦和霍清音吓了一跳。 霍清音最先反应过来,「顾公子不是那个意思…」 苏闻对这位霍四姑娘再无好感,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他现在最是烦这些看上去端庄有礼,说起话来善解人意的姑娘。 「霍姑娘真是好教养,与外男同行不避讳也就罢了,居然以为别人会与你一样恬不知耻。你们自己行事有鬼,怕是见人都觉得别人与你们一般龌龊。」 一个恬不知耻,一个龌龊,虽见他厌恶之深。 「苏世子,慎言。」顾彦当然不会看着霍清音被人贬低,「你堂堂男儿,如此污衊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岂是君子所为?」 「你们躲在暗处,私议别的姑娘家,难道这就是你们锦乡侯府和南山公府的教养?回京之后我必会上锦乡侯府登门拜访,问一问顾侯爷,顾家的男儿是否都如顾公子一样爱嚼舌根?当然我也会去南山公府坐一坐,问问霍公爷,你们霍家的姑娘是否都这般没羞没臊?」 「你…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为何要为难一个姑娘家?」顾彦气极。 霍清音白着脸,心里恨极。她先是被苏离羞辱,眼下又被苏闻指着鼻子骂。即使是在后世,她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苏世子,我行得正坐得端。」 「好一个行得正坐得端,当真是人贱而不自知。你若真行得正坐得端,当知背后妄议他人是为失礼。你不仅不知礼数,还与自己嫡姐曾经议亲的男子纠缠不清,此等行径堪称自甘下贱!」 「苏世子,你不要血口喷人!」顾彦上前,将霍清音护在身后。 他的这个举动,更是让苏闻不耻。 幸好亲事退了。 「你敢说你们没有半点逾矩?」 「苏世子若想摆自己世子爷的威风,何不问问自己家风如何?堂堂荣归侯府,养出来的姑娘嫁人之后还不安分,举止轻浮不知所谓,是何道理?」 第132页 顾彦说的是苏蕊。 那个堂弟媳进门后,他居然在内宅偶遇了四回。初时他还没察觉,后来那女子实在大胆,竟然要往他怀里扑。 苏闻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越发对厌恶苏蕊。原来那些所谓的名声好品性好的姑娘,竟是一个比一个不堪。苏蕊如此,那个林素素更是恶毒。眼前的霍姑娘,也是一个虚伪之人。 「我不管我们伤风败俗,若让我再听到你们说我妹妹的不是,休怪我不客气。看在我们顾苏两家曾经的交情上,我奉劝顾公子一句,好自为之。」 顾彦胸口剧烈起伏,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苏闻才不管他们脸色有多难看,他一想到妹妹差点要嫁给顾彦这样的混帐,他心里就难受得紧。 在他眼里,妹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可是满儿总会嫁人,若是遇人不淑怎么办?他边走边思量,脑海中蹦出两个字:入赘。 除了这个法子,妹妹嫁给谁他都不放心。只有妹妹一直待在家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才能安心。 只是愿意入赘的男子,又有几个好的? 他纠结着,越走越快,险些撞上路人。 抬头时,他看到自家妹妹扶着谢让往这边走。 「满儿,谢兄这是怎么了?」 苏离让他接手,低声道:「中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毒?能解吗?」 「回去说。」 几人回到客栈,正好与霍清音和顾彦遇上。霍清音有意避开他们,让他们先行进门。苏离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出兄长的情绪不对。 上了楼,苏闻扶谢让进房。 谢让已经缓过来,脸色依然苍白。 苏离随后进来,顺手关门。 「满儿,谢兄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比较棘手。」苏离说。 棘手是什么意思? 苏闻看看谢让,又看看自家妹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忽然间他脑子一个激灵,似乎想到了什么。 「能解吗?」他问。 苏离当然不会告诉自己兄长,谢让中的是血树红花之毒。除了具体的不能说,别的还是可以说的。 「知道解法,还差一味药。」 那就是能解,苏闻想。 「什么药?去哪里找?」 苏离和谢让都没有办法回答。去哪里找,他们也不知道。或许就在仙灵镇,或许根本不存在。 如果这世上根本没有叶氏后人,那么谢让会死。 苏闻见谢让精神头还行,自然不会以为他中的毒有多霸道。他相信自己妹妹的医术,觉得有满儿在,谢兄定会无事。 有苏闻在,苏离不好多待。 苏离走后,谢让闭目休息。他双手叠放在胸前,那里依旧鲜活跳跃,过去多年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平静。 他记得那日自己戴了面具,连声音都做了改变。隔着几层床幔,她是如何猜到床内之人是自己的?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都能将你认出。若是如此,是否说明那丫头有一些在意自己? 苏闻还没走,一时看看谢让,一时又盯着桌上的茶具看。 谢兄此人,在他看来名不符实。至少他们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谢兄出入过赌坊花楼,也不见其行事放浪形骸。相反,他觉得谢兄这个人心思慎密办事稳妥,颇有几分能力。 这样一个人,除了名声不好出身不高,没有别的缺点。只要其人并非外人所传,那出身不高倒也无妨。 「谢兄,你可有婚约在身?」 第61章 谢让不久之前险些毒发,此时身体极为虚弱。他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到苏闻的话倏地睁开双眼。 「未曾有过。」 苏闻一想也是,谢兄生母早亡,又不被谢家认可,哪有长辈为其张罗亲事。 「谢兄可有想过成家之事?」 谢让垂眸,他没有想过。 苏闻见他不语,以为自己触动了他的伤心之处。遂道:「我与谢兄相识以来,受益良多。我以为谢兄非传闻中的那般,不知是否有隐情?」 挑妹夫,人品最重要。 苏闻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生怕又看走了眼。 「我混迹市井,难免会涉足一些赌坊花楼之地,是以传闻并非完全不属实。」 「那你在花楼可有相好?」问完这句,苏闻不自觉汗颜。 「没有。」 「那你可有像传闻中那般烂赌过?」 「没有。」 苏闻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 「谢兄歇着吧。」 谢让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苏闻问这些,到底是何意? 蓦地他睁开眼,凤眸幽深无底,隐有星光浮动。 是他猜的那个意思吗? 横亘在他和那丫头之间真正的阻碍无关世俗,唯命而已。如果能解毒,那丫头只能是他的。如果他毒发身亡…… 他慢慢坐起,竟是毫无睡意。 苏闻一开门,楼下的嘈杂声清楚许多。吵闹声中,还能听到顾彦不满愤怒的声音,好像在训斥小二上菜太慢。 恰在这里,苏离端着饭菜过来。 很明显,她是来给谢让送饭的。 看着这样的妹妹,苏闻心情有些复杂,他有心给妹妹寻一个赘婿不假,却不是那么想看到妹妹在意对方。 第133页 「楼下在吵什么?」话到嘴边,他问的却是无关紧要之事。 苏离笑了一下,「有人嫌上菜太慢,饿到了他心爱的姑娘。」 此时不是饭点,客栈吃饭的人极少。顾彦以为自己点了菜,厨房便能立刻上菜,却不知此时后厨只有一个学徒,而且另一个锅灶被苏离给占用了。好不容易上了菜,他又嫌菜咸了,肉不够酥烂。 苏闻闻言,脸色难看。 那个顾彦真是不知所谓,还有那个霍四小姐也不是个好的。也亏得满儿这么大度的姑娘家,若是换成旁人,前未婚夫和别的姑娘出双入对,明目张大不顾礼数同进同出,怕是不知该多伤心难过。 「满儿,顾大公子不是良配。」 「我知道。」 苏离对顾彦没有半分好感,自然不可能在意他喜欢谁。他和霍清音一个愿为舔狗,一个愿为海王,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还有那个霍四姑娘,你以后离她远点。」苏闻叮嘱道。 兄妹俩边说着话,人已进了屋。 这时楼道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们住的三间房间在左侧,霍清音和顾彦的房间在右侧。谢让的房间在最外面,所以两人说的话清楚传到几人的耳朵里。 「区区小人而已,顾公子不必在意。」 「我无事,就是连累你受委屈。」 「我哪样都无所谓,这样的事我见多了。顾公子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不必理会即可,且当他们是疯狗乱叫。」 「这世上太多的狗眼看人低者,我只恨自己不免强大。」 「人生起起伏伏,哪能一帆风顺。一时失意而已,不过是人生路上的坑坑洼洼,我相信顾公子以后一定会踏平坎坷,先苦后甜。」 两人说着话,声音渐行渐远。 房间里的三人,将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哥哥不觉得霍姑娘特别善解人意吗?」苏离问苏离。 「不觉得。」苏闻想说,他现在很是不喜那些看上去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他真是怕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她们一个个表里不一,不仅一肚子算计,还心狠手辣下毒害人。 苏离又问,「你不觉得她像光一样温暖?」 「什么光?」苏闻皱眉,「我没看到。」 苏离眼皮微抬,目光与谢让的目光对上。 谢让一脸莫名,「我也没看到。」 这下苏离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让谢让和苏闻都摸不着头脑。 书中说女主是一道光,温暖了一众男配和男主。而现在,身为男配的兄长丝毫感觉不到这道光,是否证明他已经远离一书中剧情。 她开始摆放饭菜,这些饭菜是她亲自做的,极为清淡,色香味皆不佳。 苏闻看到这些饭菜,眼神复杂无比,几次欲言又止。他再是不开窍,也猜得到这菜可能是满儿做的。 他目光不虞地望向谢让,自己身为兄长,还从不过妹妹做的饭菜。他不太情愿地去扶谢让过来入座,自己则一屁股跟着坐下。 外人能吃,他这个亲哥也能吃。 好在苏离有备无患,多备了一副碗筷。 她有些不解,自己这手艺真称不上好。原本她是想让那学徒代劳的,无奈有客人点菜,小学徒忙不过来,她只好自己动手。 菜全是素的,还全是清炒的,看上去实在没什么食慾。她炒完后连尝一尝味道的兴趣都没有,这两人居然像是抢着吃一般,最后吃得连一根菜叶子都不剩。 她很怀疑,这菜是有多好吃。 这一夜,除了她以外,苏闻和谢让都没睡踏实。不是他们不累,也不是他们不困,而是他们渴得厉害。 光是茶水,两人就各喝了两大壶。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他们看到相同菜色的饭菜时,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 「谢兄,你身体虚弱,你多吃一些。」 当哥哥的能嫌弃自己妹妹的手艺,谢让却不敢。 苏离何其聪明,立马从自家兄长的微表情中看出不对。尤其是苏闻藉口饭菜不够要下楼吃饭时,她已经心如明镜。 「很难吃吗?」 「不……很好吃。」谢让哪里敢说实话,别说是咸了,就是苦的他也要把菜吃完。 苏离不信,自己夹了一口,还没嚼就差点吐出来。 真是太咸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做的是清淡的菜,怎么会这么咸? 「别吃了,我让厨房重新给你做。」 「我喜欢吃。」 谢让埋头苦吃的样子,让她深深怀疑他的味蕾。这样的饭菜都算得上好吃,他以前吃的都是猪食吗? 两人默默无言,关于昨天的事,一个不问,一个不知从何处说起。四目相对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生改变。 「霍清音也在找人。」苏离没话找话。 谢让嗯了一声。 「他们在找南山公失踪多年的幼子。」 「他们?顾彦也是?」 「锦乡侯府的嫡子,再是无缘爵位也不可能真的千里追随一个庶女。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位顾公子对爵位之心不死,就是不知道他攀上的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一旦他寻得南山公的幼子,南山公就欠了他背后主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原来如此。」 第134页 苏离一直觉得顾彦丢众多痴情男二们的脸,哪个男二像他一样朝三暮四,说好的痴心绝对,却为了权势左右摇摆。说是心悦霍清音,没想到也并非全心全意。 难道南山公幼子当年是在仙灵镇失踪的?」 这倒是巧了。 南山公的幼子失踪几十年,想必南山公不知派出多少人寻找。南山公府地位显赫,暗卫属下众多,如何能轮到府中的姑娘出京寻人。 除非霍清音此行,是自己的主意。 她名义上姓霍,实则姓李。如果南山公的亲儿子被找到,她的父亲李大老爷大概率会被扫地出门,到时候她身为李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该何去何从。 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她为什么要做? 难道是想藉此讨好南山公?」 这是苏离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若是霍清音真的找到了南山公的亲儿子,那么她就是霍家的恩人,到时候霍家一定会善待她。怪不得在书里,她最后霍家会那么重视她,还将她记为嫡女。 不过南山公的那位幼子应该是不在了,因为在书里这个人一直没有消息,想来多年前已经去世。。 「若是能找到南山公的那位幼子,南山公必定对他们感激不尽。」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谢让点头。 成王败寇,得江山者最忌前朝遗祸。 当年秦氏从殷氏手中夺取天下,对殷氏皇族斩尽杀绝。谁知周密行事之下,依然还有漏网之鱼,那就是殷觞帝最为疼爱的女儿上善公主,因此顺元帝派出不少暗卫死士暗中找寻上善公主的下落。 此事极为隐秘,除去顺元帝的心腹之外,无人知道前朝殷氏还有后人存世。身为顺元帝最为信任的臣子,南山公霍桢就是知情者之一。霍桢知道此事重大,唯有自己的亲子能信,是以派出自己儿子霍起出京,暗中寻找上善公主的下落。 谁知霍起一去不回,此后再无音讯。 苏离听到上善二字,眼神微变。 她和外婆相依为命,老的老小的小,不可能毫无进项。所以外婆开了一个中医小诊所,名为上善堂。 那么外婆很有可能是前朝的那位上善公主! 第62章 林爷爷说,他遇到外婆时,外婆身体受损得十分严重。如果外婆真是上善公主,是否曾经遭受过霍起的追杀? 那么霍起又去了哪里?难道……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一行人和霍清音他们来仙灵镇的目的不同,没想到到最后居然殊途同归。纵然她知道事情过去多年,外婆也已穿越到后世,她的心依然揪起,迫切想知道当年的一切。所以在接下来寻人的过程中,她更加小心谨慎,也更加留意霍清音和顾彦的动向。 霍清音找寻霍起下落的同时,也去了自己生母娘家以前的村子。她先是拜访了里正和乡老,得到许多人的赞美。她还到外祖家老宅的邻居家里坐了坐,打听了一些多年前的往事。 她的衣着相貌和谈吐无一不表明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这些乡邻无不羡慕她外祖,说他们吴家祖坟冒了青烟,听说在京城发达了,还和大户人家结了亲。她当然不会说自己的生母是个妾,她此行的目的可不是和这些人叙旧攀亲。 出了村子,她和顾彦汇合。 若不是怕这些古人坏了她的名声,她完全没有必要和顾彦避嫌。这些天她打听得七七八八,霍起应该是死了。要不然凭南山公府的实力,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人。 她也不失望,因为她真正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事情都办好了?」顾彦问。 「办好了。」 不过是捐了些银子,让村里建一所学堂。想到那些人感恩戴德的眼神,霍清音的心里很受用。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做善事都是获取好名声最好的途径。 她不可能一直平凡,终有一日她会站在高处俯看这个时代。到那时好名声对她而言是加持,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锦上添花。 两人出了村子,刚巧和苏离谢让遇上。 同样的孤男寡女,谁也别笑话谁。顾彦沉着脸,一言不发。霍清音还和以前一样有礼数,大方而客气地和他们见礼问候。 谢让摇着扇子,却再无以前的那种玩世不恭。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离也和霍清音客气了几句。经过这些天的观察,霍清音知道苏离他们也在找人,而且找的是医术高超之人。 京城人皆知,荣归侯府的老侯爷身中奇毒,到现在还瘫在床上。身为亲孙子亲孙女的苏闻和苏离,出京为自己的祖父寻求名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姑娘莫急,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到名医。」 这话乍听没错,细品之下颇有深意。 如果没有找到,是不是说明没有用心? 苏离并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可惜她现在对这位女主的感观真的说不上好。尤其是对方那若有若无的眼神在瞄着谢让时,她越发不喜。 霍清音惊艷的不止是谢让的皮相,还有他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气质。心道这位谢公子实在是男色过人,怪不得侯府嫡女连名声都不要了。 「这个村子我方才问过了,连个郎中都没有。」 苏离淡淡地道:「我再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哪里有医术好的郎中。」 第135页 霍清音微微一笑,行礼别过。 转身之际,目光渐沉。 这位苏姑娘是寻医的,应该不会多问无关之事。她仔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确认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连成日与自己一起的顾公子都不曾怀疑过什么,旁人更是不可能知道。 如此一想,她心安了。 不过以她的性子,再是放心也不会真的放任。 所以她故意拖延时间,在村子附近转悠,说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村子,以后清明烧纸时先知自己的姨娘。 约摸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远远看到苏离和谢让出了村子后,她重新回到村子。一刻钟后。她终于安心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有个苍老的老头对着她的背影吐口水。 「不要脸!」 「得了不义之财,也不怕遭报应!」 这时旁边林子里出来一人,正是苏离。 老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一锭银子出现在她眼前,她咽了一下口水。 「姑娘,你想干什么?」 「老人家别怕,我就是和你打听一些事。」 「你想知道什么?」 「吴家的事。」 「他们吴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占了我家的地,还推了我儿子,害得我儿子腿脚到现在都不好。姑娘,你是他们什么人?别不是也是他们家的外孙女吧?」 「我和他们家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那位姑娘到你们村都做了什么?」 老头的眼睛一直盯着苏离手里的银子,目光贪婪。「我要是说了,这银子就能归我?」 苏离点头。 老头一听这话,口沫横飞地说起来。 苏离听得很认真,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老天真是不开眼,他们老吴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怎么就能发达了?听说还和大户人家结了亲,那个姑娘就是他们家的外孙女,好像是什么千金小姐。」 「老人家,你说的这些没什么,我听着也不觉得吴家有多缺德。他们靠自己的能力发达,你是不是眼红?」 「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他们还不缺德?得了别人的银子,说好的替人养孩子,转头就给卖了。这事我瞧得真真的,那老些银子,和你手上这个一模一样大,足足有一匣子。」 苏离心下一动,让老妇人细细说来。老头说是自己亲眼瞧见的,一个年轻女子送的孩子,买孩子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子。当然他不会说自己那时候天天盯着吴家人,是想逮着机会报復。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他们老吴家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养了几天又被亲戚接走了,呸,就是卖了!老吴头数银子的时候笑开了花,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他们得了亏心钱,不敢留在这里,急急忙忙搬了家。老天真是不开眼,他们竟然成了富贵人…」 老头得了银子后,咬了好几下,最后眉开眼笑地走了。 苏离重新进到林子里,谢让正背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 阳光从叶隙间淬洒,在他身边形成无数幻化的光影。此时的他,仿佛褪去所以尘世的伪装,静谧美好如圣洁的王子。 不知是美色惑人,还是人心浮动。 苏离觉得光凭这张脸,她就算是昏头了也认。 「是不是被我美色所迷?」 一开口,气氛全碎。 「还想不想要命了,赶紧干活!」 * 翌日,霍清音和顾彦离开了仙灵镇。 走的时候,霍清音还问苏离需不需要他们给侯府报个平安。苏离说不用,霍清音没有再说什么。 几天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苏离在向一位老妇人的问路时,无意得到一个消息。多年前,那位老妇人难产,多亏一位姓韩的姑娘出手。 老妇人说,那位韩姑娘不是村里人,身边还着另一个姑娘。她千恩万谢,那位韩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东西,还白送了她一个产后气虚调养的方子。这个方子,被老妇人视为传家之宝,郑而重之地妥善保管着。 一看到方子上的字,苏离险些失态。 正是外婆的笔迹。 所以那位姓韩的姑娘,应该就是外婆,而身边跟着的另一位姑娘,应该就是外婆的师妹。她认出了笔迹,谢让也认出了这上面的字迹与手札中的一致。 老妇人告诉他们,那位韩姑娘好像是住在山里的。 这个线索十分重要,他们准备往山里找。 苏离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 「谢让,那位冷前辈会不会就是霍起要找的人?」 谢让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知道这丫头和冷木香到底有什么渊源,但他知道绝非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你怀疑她是上善公主?」 年纪确实对得上。 「逝者已矣,如果最后我们查到冷前辈真是上善公主,你可以不禀报给你的主子吗?我只是觉得像冷前辈那样的人,一生颠沛流离,生前不争不抢,死后无声无息,何必再为了前尘往事去惊扰她的亡魂。」 「其实我…」他突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你若有苦衷,便不用为难。」外婆已经不在了,这些身后事再是如何,对她老人家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她担心外婆和林爷爷的女儿林宝瓶。「你有你的职责,上善公主的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瞒着自己的主子。我能否求你一件事,她和林修竹的事,你可不可以瞒下?」 第136页 如果林宝瓶的身世被揭露,恐怕再也不会有平静的生活。虽然她不知道林宝瓶在哪里,但是她希望外婆和林爷爷的女儿能一生平安。 「满满,其实我是四皇子…」 「我知道你是四皇子的人。」 「满满,你为何认为我是四皇子的人?」 苏离一愣,他不是四皇子的人? 难道是太子殿下? 「我没有主子。」 他是自由身! 那真是太好了。 「如此更好,你便不用为难。」 「嗯,我不为难。」看来这丫头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四皇子的暗卫。「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这个秘密我会带进土里。」 苏离白了他一眼,「别胡说!」 谢让忽地笑了,凤眸星光荡漾。 「满满,你是不是捨不得我死?」 「我看你是皮痒了。」苏离手里的银针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喜欢话少的人?」 手被握住,异样的感觉传至全身。 这个混蛋!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的手!」 「满满,我想告诉你我的真名,免得我死后你哭错了坟。」 苏离微怔,他的真名? 「我姓秦名奂,你记好了。」 秦奂? 他是四皇子! 第63章 她呆愣的样子没有往日的沉稳,倒是像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样子。谢让手痒得厉害,忍了忍还是不敢有什么动作。 「吓到了?」 这丫头不会这么胆小吧。 「你真叫秦奂?」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为什么叫谢让?」 因为他活不长。 皇子地位高受拘束,皇兄希望他活得开心一些。所以他成了谢让,一个被家族弃在民间的私生子。 苏离约摸猜到是这个原因,小脸一冷。 「是不是活不长,所以想无拘无束及时行乐?」 来了,他就知道这丫头会算帐。如果当初他知道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天,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名声尽毁。 「传言误我。」 「你有没有去过赌坊,有没有逛过花楼?」 「有是有,但是……」 「但是你只是因为好奇,因为无聊,对不对?」 「是也不是。」 谢让一脸的可怜相,「满满,我发誓我没有相好,一个也没有。」 「发誓有什么用,发五发六也不好使。」苏离心里信了他,嘴上却是不依不饶,「你若不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怎么会快死了还不忘那些春宫图?」 苏离可是记得他明明虚弱得厉害,却还死活要看那些东西。 「我…」 谢让真恨不得打死自己,他以前都是怎么想的。外面传他如何放浪如何荒唐,他还真就越发行事让人误会。 好似只有这般,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那个假的林修竹书房里的医书,你还记不记得?」 那些医书,表面上看是医书,实际上是春宫图。 苏离冷哼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和那冒牌货想到一块去了。他看的是医书,实际是上春宫图。你看是春宫图,实际上是医书?」 谢让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这不是赶巧了。」 「那还真是巧,你居然和那么一个人心有灵犀。」 「满满,你别生气。我怕别人知道我中毒,我不想别人可怜我。」 苏离看不他这副可怜样,明知道他是装的,依然忍不住嘆气。对于一个早早知道自己活不长的人来说,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苛责。他借着谢让的身份流落在外,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感受人间烟火。 「谢让。」 「我在。」 她一严肃,谢让不由自主站直。 「我不管你以前如何,我只管你以后。我也不管你是谢让还是秦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人。」 谢让凤眸乍亮,这丫头确实不一样。她说不管自己是谢让还是秦奂,所以在她心里,他只是他而已,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苏离表现得平静,实则心中却是沉重。如果谢让是真正的四皇子,那么她在南山公府见到的那位是谁? 她认识的谢让,对霍清音没有半点不同之处,反倒是那位明显对霍清音有意。若是这般,是否说明真正的四皇子已死,最后所有的一切被那位替身取而代之? 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所有都被覆盖,世人谈论他生前荒唐之事,议论他的死因时,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 那时太子已故,他的死讯若是传出,则谢氏一脉多年经营付之东流。所以他至死只是谢让,一个声名狼藉的私生子。 谢让在意她,自是注意到她微妙的情绪波动。「满满,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 苏离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酸酸涩涩好不难受。他们很像,像到连命运都出奇的一致。死因离奇,身后所有的一切都被别人替代。 「谢让,那一次我没有死,所以你也不会死。」 既然她的命运已经更改,那么谢让也可以。 仙灵镇山脉连绵,想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外婆的踪迹已消失几十年,除了上了年岁的老人或许见过,大多数人一问三不知。 第137页 三人分为两队,苏闻独自成队,她和谢让一队。 对此,苏闻颇有几分不贊同。 谢让道:「苏兄,我身手不错,能照顾满满。满满会医术,万一我体内的毒控制不住,她也能及时压制。」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强大。 苏闻没有办法反驳,只好将苏离拉到一边。 「满儿,谢兄的能力和品性,你我皆知。我问过了,他没有婚约,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这种人最是适合入赘。」 苏离诧异,所以兄长这是看好谢让,想让谢让入赘?如果谢让只是谢让,倒是一个好办法。可惜谢让是皇子,没听说哪个皇子愿意当赘婿的。 等等,他们兄妹俩是不是想太远了?他们好像都没有问过谢让的意见,兄长就决定了对方的婚姻大事。而她更绝,单方面规划了对方的人生。 从这方面看,他们不愧是亲兄妹。 苏闻一看妹妹这样子,心下瞭然。纵然妹夫是自己挑的,但是妹妹的表现也太伤他的心了。好歹矜持地拒绝一下,或是说让父母作主也行。 他心情无比复杂地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谢让的肩。 「谢兄,有劳了。」 力道之大,常人难以承受。 谢让像是一无所知,郑重道:「苏兄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令妹。哪怕我的命丢了,我也不会让别人伤他分毫。」 这个回答,苏闻还是很满意的。他走了两步,突然提前体会到嫁妹的心情。转念一想日后妹妹是要招赘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进山的路有千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山脚下的村庄挨村打听。若是问出一些蛛丝马迹,再进山寻找。既然谢让是皇子,苏离知道他应该带了暗卫。所以尽管找起来十分不易,进度却不算慢。 如此寻了几日,还是一无所获。 苏离越发肯定,外婆以前一定是跟着师父师妹隐居。如果外婆的师父真是叶秋寒,她的师妹会不会是叶秋寒的女儿? 这是谢让解毒的唯一希望。 山路越往里越是艰难,苏离再是不娇气,无奈体力跟不上。她脚步一个不稳,有力的大手立马将她托住。 前面是无尽的密林,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好在现在许多的树木树叶落光,倒是能抬头看见天际。 谢让已经坐在地上,身上全是尘土落叶,一张脸越发俊美出尘。他脱下一件外衣铺在地上,示意苏离也坐一坐。 山中静谧,时光仿若凝滞。 「满满,如果找不到解药…」 「不会的。」 「满满,你看着我。」 「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忘了你?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谢让心口一痛,低低说了一个好字。 还是忘了的好。 苏离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却是两世头一回尝到这种患得患失的酸甜滋味。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突然林子更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两人齐齐起身。 循着声音,两人来到一处险峭的林洼处。一个猎户装扮的老汉倒在低洼处,神情看上去极为痛苦。 「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汉没想到这深山还有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唿救。 谢让跳下去,将人背了上来。 苏离这才看到老汉的一只手腕肿得老高,肿胀处还有血口。老汉的另一只手上抓着一把草药,显然是为了采草药才跌下去的。 她想也未想,倒出一枚清心丸递给老汉。 「老人家,你先把这个吃了。」 「不用,我抹些草药就好了。」 老汉将草药放在口中嚼烂,然后按在被蛇咬的手腕上。 苏离当然认得那草药,确实有解毒的功效。常年在深山行走的人,多少会有识得一些应急的草药。仙灵镇盛产药材,许多山民以採药草为生,不少人还通晓一些简单的药方。 「老人家,单敷草药起效慢,你今天怕是下不了山。若是吃了它,等会你就能下山了。」 老汉看着她,浑浊的眼中半信半疑。 苏离把药丸交给谢让,谢让将药丸放到老汉手上。老汉接过药丸后凑近闻了闻,突然脸色都变了。 「你…你是辛夷姑娘的什么人?」 这解毒的药丸有木兰花香,他不会闻错。 辛夷? 「老人家,你说的那位辛夷姑娘,可是姓韩?」 韩(寒)对冷,木兰又名辛夷。 所以这位老人口中的辛夷姑娘,一定是外婆。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汉更激动了,「你…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外孙女。」 「你是辛夷姑娘的外孙女?」 老汉姓张,名大安,是山中的猎户。以前靠打猎为生,现在老了精力不行,平日里就采些草药卖钱,勉强维持生计。 他的房子在林子深处,是一间低矮的石头房。房子盖得十分隐蔽,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很难找得到。 因为苏离表明了身份,张大安很热情。可惜他日子穷困,除了一杯山茶水,什么也没有。他神情窘迫,隐约还能看得出懊恼惭愧的情绪。 从他的口中,苏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外婆以前和自己的师父师妹也住在大山里,不过张大安并不知他们确切的住处,外婆对此讳莫如深。 第138页 张大安之所以认识外婆,也是因为被毒蛇咬伤后被外婆所救。后来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老汉见过外婆的那位师妹,正是她师父的女儿。 「辛夷姑娘医术好,南星姑娘心地好,她们都是好人。这些年她们好吗?」 苏离摇头,「我外婆和她妹妹走散了,我此行正是奉她老人家的遗命,来寻找姨外婆的。」 「遗命?」老汉喃喃着,眼神黯然。 他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辛夷姑娘比他年纪还要大些。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道:「说不定是和齐公子离开了。」 「哪个齐公子?」 这时谢让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老人家,你看看,是不是他?」 画像中的男子年轻俊朗,剑眉星目。 苏离心下一动,期盼地看向张大安。 张大安两眼一亮,「是,是他,他就是齐公子。」 南山公夫人,正是姓齐。那么这位齐公子,就是霍清音他们要找的霍起。谢让身为四皇子,弄到霍起的画像不是难事。 如果那位南星姑娘是跟着霍起走了,那么他们会去哪里? 一个疑团解开,又有一个疑团,如果升级闯关一般。茫茫人海,重重高山,找一个人何其不易。如果他们还活着,必然是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否则不会躲过霍家这么多年的寻找。 「你可知他们会去哪里?」 张大安摇头,当年齐公子曾在他这里落过脚。他记得那天齐公子看上去心神不宁,匆匆出门后再也没回来。一日又一日,他巴巴地等着。不仅齐公子没有回来,辛夷姑娘和南星姑娘也没有再出现。这么多年过去,他想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离失望不已,下意识看了一眼谢让。 谢让体内的毒等不起,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爷爷,您好好想想,我外婆和姨外婆还有那位齐公子,他们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话?」 张大安一拍腿,「你们等着,齐公子当年还留了东西,说不定对你们有用。」 他说着,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簸箕,然后搬开石墙上的一块石头,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袱。 包袱是锦缎的,绣工精美。 「我一直好好收着,没有打开过。我想着齐公子一定是忘了,肯定会回来取的。」老汉解释着,生怕他们误会。 「老人家,你的人品我们相信。」 苏离的话,让老汉愣了一下。 人品这两个字,对于一个猎户而言太过陌生。他不识字,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不过他从这个姑娘身上感受到和辛夷姑娘一样的善意和温暖。 当着张大安的面,苏离解开了包袱。 里面有两身衣服,同样绣工精美。除了这两身衣服,还有一块残缺的玉佩,以及一副画像。画像中是一位明艷动人的少女,巧笑倩兮灵气逼人。 「是南星姑娘。」老汉说。 画像的下面有几个清逸的字:吾爱南星。 第64章 年底之前,苏闻和苏离兄妹二人回到侯府。一早接到传信的杜氏和苏敬中杜沉香夫妇是盼了又盼,终于在日落之前看到朝思暮想的两个孩子。 一路风雪,兄妹俩看上去难免疲惫。 近两个月的分别,自然是一番嘘寒问暖。杜氏连说两个孩子都瘦了,摸着自家孙女瘦了一圈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一番洗漱更衣用饭过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叙说别后事宜。凤城之事,先前已送信告之,杜氏阅后恨得是捶胸顿足。她是万万想不到,儿子所遭受的一切皆是因自己而起。当初她还是太心软了,念在方氏服侍自己多年的份上放了对方奴籍,谁知竟招来这样的祸事。 她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我真想当面问一问她,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让她这般多年怀恨在心,暗地底下毒手?」 若是心狠的主子,处置一个觊觎自己夫君的丫头,有的是斩草除根的法子。她顾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有将人发放到庄子上。还想着有了自由身,对方能找一门好亲事。 苏离替她顺气,「善恶到头终有报。」 方氏作恶多端,已经得到报应。 杜氏好后悔,如果那时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哪怕是明知会遭报应,她也不会留方氏一条命。可怜她的中儿,十年折磨痛不欲生,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恨,我好恨!」 方氏是死了,可是杜氏依旧悲愤难平。 「中儿,是娘对不住你。」 「母亲,这怎么能怪您。」 …… 好半天,杜氏的情绪才慢慢稳定。 那个真正的林老爷,比中儿还惨。好好的一个家,被有心之人弄得妻离子散。若不是闻儿和满儿发现,恐怕一辈子也无人知晓。 这世上的极恶之人,原来都是披着好人的皮。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林老爷的女儿?」 苏离没有回答。 杜氏嘆息,「老天保佑,他女儿定会平安的。」 苏离看了一眼眉眼柔和的母亲,道:「好人有好报,林老爷和他的夫人都是好人,老天肯定会护着他们的女儿。让她得遇善心人,一辈子平安康泰。」 自从苏敬中解毒之后,杜沉香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美不现咄咄逼人,像是收起尖刺的玫瑰,艷丽而不张扬。仿佛感受到女儿的目光,她莫名脸上一红,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坐姿都透着几分扭捏。 第139页 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难道是发现了? 她美目泛波,似嗔还羞地睨了丈夫一眼。 真是羞死人了。 苏敬中清俊的脸上少有的现出一抹羞赧,轻轻地咳了一声。身为父亲,他不能在儿女面前有半点的不稳重。所以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离向来敏锐,立马察觉到父母的不对劲。这两人老夫老妻,怎么像新婚不久的小年轻一样羞答答的? 杜氏也看了过来,笑得慈祥,好笑地替儿子儿媳解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要当哥哥姐姐了。」 什么? 别说是苏闻,就是苏离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娘,你怀孕了?」 杜沉香那叫一个羞,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儿女。 苏闻这时也反应过来,差点跳起来,「我又要当哥哥了?」 杜氏好笑道:「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此次澹州之行,苏闻和苏离兄妹俩还去过杜家。苏闻也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妻,一个与京城闺秀完全不同的姑娘。 若是以前,苏闻必是不大满意未婚妻的大大咧咧。而今他对那些知书达理的姑娘无一丝好感,反倒觉得未婚妻的真性情难能可贵。 苏闻自觉失态,红了脸。 一是为自己的举止,二是为自己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的事实。 苏离看出父母的不好意思,郑重真诚地道了一声恭喜。正是这声恭喜,让夫妻俩感慨还是女儿懂事。 杜沉香开始纠结,他们这一房人丁单薄,她当然希望再生一个儿子。可是比起儿子,她又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不仅像大人一样道喜,还知道替她把脉看胎相。等到女儿告诉她,胎儿一切安好时,她更是感慨万千。 她虽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可是这些年被婆婆养大,又嫁人青梅竹马的兄长,还有一双好儿女,这是何等的幸运。 苏闻为掩饰自己的别扭,道:「此次出京,多亏谢公子一路相随,否则诸事不会如此顺利。」 「哪个谢公子?」苏敬中问。 「…嗯,是谢家在外面的那位谢公子。」 苏闻的话一出口,杜氏和苏敬中夫妇脸色都有了变化。 谢让的名声,实在是差到极致,便是多年不问世事的杜氏都有所耳闻。孙子和这样一个人走得近,足够她忧心忡忡,谁知孙女也牵涉其中。 她目光看向苏离,孙女做事有分寸,绝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孩子。 苏离道:「其中这位谢公子不仅此次相助我们,上回我被劫出京,也是多亏了他才能化险为夷。传言多有不实,他并非外人所说那般荒唐,反而处事谨慎老道,颇有几分本事。」 她这么一解释,众人便放心了。 「你们怎么不早说,救命之恩,我们是要亲自上门重礼道谢的。」杜氏说。 苏闻有心替妹妹招婿,自是不遗余力地夸奖谢让,「是谢公子不许,他说自己名声不好,妹妹被劫之事更是不能公开。」 「倒是一个难得的。」苏敬中感慨,「谢家那旁支也是个拎不清。与其让人流落在外败坏名声,还不如接回家中好好教养。听你们这么说这人本性不差,原本应是个好的,就是无人教导走了歪路,实在是可惜。」 「我看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苏闻又道:「这一路上我与他朝夕相处,觉得他根本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或许之前的坏名声都是被人误传,他本人并非那般荒唐。」 「朋友贵在知心,不应听信传言。」杜氏点头。 苏闻大喜,祖母和父母都是开明的。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他得徐徐图之,得寻个适当的时机让家人见一见谢兄,或许这事就成了。谢兄为了他们的事,还中了毒。虽说有满儿在,那毒到底解了,但这份人情他领了。 一家人围坐,似有说不完的话。 说完自家的,又说到京中之事。 杜氏感慨,想不到霍家的一个庶女会入赵太妃的眼。不仅时常召那庶女进宫,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赏赐。赵太妃如此重视霍清音,南山公府也不可能怠慢她。听说南山公夫人有意将她记在霍红缨名下,给她一个嫡女的身份。所有人都在猜测,霍清音被记为嫡女后,说不定会被指婚给四皇子。 这是书中提到的情节,苏离本不应该感到意外。但是她现在知道四皇子是谢让,心情实在是称不上好。 赵太妃是皇帝的养母,皇帝对其十分尊敬。如果赵太妃执意要赐婚,谢让不娶也得娶,除非他不想要皇子的身份。 夜渐深,一家四口离开。 苏闻被苏敬中叫去书房,父子二人应该是有话要说。 苏离则扶着自己的母亲,慢慢地往回走,一边说着女人之间的体己话,尤其是关乎养胎的常识与忌讳。 杜沉香有时候觉得女儿太过懂事体贴,不像是个孩子,反倒像是一个知心的好友。她觉得有女如此,这一生足矣。 「能当你的母亲,娘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少德。」 苏离垂眸,都说父母子女是前世註定的缘分,以前她并不是很信。现在她信了,原来上辈子就註定她会是母亲的女儿。 「娘,您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杜沉香怔住,「我不记得了。当时年纪太小,我被你祖母带回京城时才不到四岁。听你祖母说,我那时日夜啼哭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忘了。」 第140页 「你会不会怨他们?」 「我也不知道。我虽然忘了他们的模样,但是我隐约记得我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将我遗弃,想来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离拿出一沓子银票,交给她。 「这是什么?」杜沉香不解,这孩子哪里来的这些钱? 「我变卖了林家的产业。」苏离说,「我答应过林老爷,会把这些东西物归原主,交到他们的女儿手上。」 杜沉香先是不解,然后美目满是不可置信。 「你是说…我…我是那位林老爷的女儿?」 苏离眼眶微红,「你的母亲,她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当年她不是遗弃你,而是她…她死了。」 「…我…我不知道…」 杜沉香已经泪流满面,她有想过父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会遗弃自己,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遭遇了那样的事。 她捶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疼得厉害。如果不是满儿,她的父亲这辈子的冤屈无人知。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 苏离拍着她的背,望着夜的远方。 外婆,我找到您的女儿了。她过得很好,有视她为亲女的婆婆,有敬她爱她的丈夫。这辈子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她,孝顺她。 无论您现在在何处,望您悉知。 第65章 南山公府。 霍玉珠闹了一天,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是茶水污渍混着瓷器碎片,还有各种玩意儿以及被绞烂的碎衣破布。 她哭肿了眼,声音嘶哑。 其母霍红缨劝解了半天,见女儿依旧是歇斯底里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到底是自己疼了多年的眼珠子,平日里千依百顺,哪里愿意女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可是家中大事皆由祖父做主,她向来没什么主见,也不是那等泼辣之人。便是再知女儿难受,也不敢求祖父收回成命。 「珠儿,不过是个名分,给了也就给了。她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你,你才是霍家真正的嫡出姑娘。」 「娘,名分也不行!那个贱人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太妃娘娘召见了几回,也想压我一头!」 「这是你曾祖父的意思…」 「我要去见曾祖母,曾祖母最是疼我。」 「珠儿,你曾祖父发了话,你曾祖母能如何?」 霍红缨心里也不舒服,谁让那个庶女入了太妃娘娘的眼。祖父说到底是姓霍,说出去也是他们南山公府的人,日后说不定还能帮衬珠儿。珠儿这性子,委实不适合高嫁,若不然这样的好事哪里能轮得到一个庶女。 「那四皇子面容有损,你不值当如此大动肝火。」 「我管他丑不丑,那贱人嫁过去就是皇子妃,以后我见了她,是不是还得行君臣之礼?娘,我不管,我才是霍家的嫡女,谁也不能越过我去!」 皇子再丑,那也是君。 霍红缨嘴里泛苦,丈夫的那些姨娘庶子庶女们,往日里她只当是些物件,反正花销的也不是公府的银子。眼下一个庶女翻了天,她其实很是窝火。 为了南山公府,她不能闹。 「珠儿…」 「娘,我不管,我现在就去找曾祖母。霍家的嫡女只能是我一个,有我没她!」 霍玉珠跋扈惯了,当下沖了出去。霍红缨怕女儿惹事,连忙跟了出去。母女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南山公夫人屋子,发现霍清音也在。 霍清音还是素净的装扮,并没有飞上枝头的张扬得意。相反她礼数周全,言谈落落大方,便是年长睿智如南山公夫人,也很难对她生出厌恶。 人是南山公夫人召见的,已经问了一会话。 霍玉珠一眼看到霍清音,吃人的心都有。以前还当这个老四是最听话最识趣的,没想到最奸滑的就是她。 「曾祖母,您是不是不疼珠儿了?」 南山公无血脉,府中所有姓霍的子孙,与南山公夫妇都无血缘关系。但霍红缨的父亲是霍家的义子,算得上是半个霍家人。 这些年,南山公夫人还是很疼霍玉珠的。 「曾祖母最疼我们珠儿,瞧这小脸瘦得,可是最近没好好吃饭?」 霍玉珠生得珠圆玉润,还真瞧不出哪里瘦了。 「曾祖母,珠儿被人欺负了,您可得为我作主。」 「谁敢欺负我们珠儿,曾祖母替你出气。」 霍玉珠眼刀子直往霍清音身上刮,「曾祖母,她怎么在这里?」 南山公夫人哪里不明白这个曾孙女的来意,说实话她并不贊同抬举一个庶女,无奈太妃娘娘一再暗示,她装煳涂都快装不下去了。谁料皇帝竟然开了口,如此一来公爷哪能抗旨。 这个庶女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不仅太妃娘娘喜爱,便是四皇子也对她另眼相看。他们南山公府若是再不识趣,那就是不识时务,可以称之为蠢了。 「一个府里头住着,她也是你妹妹。」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妹妹。」 霍玉珠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她才是霍家的主子,其他庶出的都是他们霍家的下人。好端端被一个下人抢了风头,眼看着还在压她一头,她岂能愿意。 南山公夫人敛了神色,瞧着有些吓人。 霍红缨赶紧替女儿解围,「祖母,珠儿向来单纯,她本意并非如此。」 「娘,我没有说错,你就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兄弟姐妹!」 第141页 「老夫人,大姑娘说的其实在理,清音不敢高攀。」 「你少假惺惺!」霍玉珠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此时心里怕是笑开了花。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以为太妃娘娘有多喜欢你,还还当能嫁给四皇子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我告诉你,四皇子…」 「住口!」南山公夫人气得不轻,妄议天家那可是大罪。珠儿就是被宠坏了,才养得这般不分四六的性子。若是有这庶女的一半沉稳,她何至于想招个曾孙婿都瞻前顾后。 霍清音吓得连忙跪下,「老夫人,都是清音的错。清音出身低贱,老夫人千万莫为了清音生大姑娘的气。清音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南山公夫人暗贊,这孩子以退为进处处示弱,小小年纪很是难得。 霍玉珠最恨霍清音这般做派,恨不得上前给她几个耳光。这些下贱玩意,一个个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你少在这里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面勾着顾大公子,一面在四皇子面前献殷勤。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不要脸的玩意!」 霍清音似受不住,「大姑娘,我娘虽是个妾,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已经死了多年,求你口下留德。」 说着,她不停磕头。 随着她磕头的动作,衣襟内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那是一块残缺的半边玉佩,挂着细细的红绳。 南山公夫人初时还没注意,待她看清玉佩上的刻纹时,她激动地站了起来,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把握住那玉佩。 玉佩虽残,但成色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原本雕刻的应是龙凤,因着残缺龙凤都少了一半。龙凤衔接之处,有一个缺了角的起字。 「这东西…从哪来的?」因为太过激动,南山公夫人的声音颤不成调。 「回老夫人的话,这是我生母的遗物,是我生母的母亲留给她的。」 「你生母的母亲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生母说她是吴家的养女。这块玉佩是她生母留给她唯一的物件,也是她生母和生父的定情信物。」 南山公夫人握着那玉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霍玉珠不知发生何事,霍红缨却是脸色发白。 不知哭了多久,南山公夫人这才止住泪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霍清音,目光满是爱怜。这个孩子,是她起儿的嫡亲外孙女,也是她嫡亲的曾外孙女。 「孩子,起来,快起来。」 霍清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满脸的不知所措,「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是认得我生母的母亲?」 南山公夫人一阵心疼,她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原来嫡亲的孙女一早就回了霍家,她却是半点也不知情。 「你问的这是什么话!」霍玉珠心里慌得厉害,「你姨娘是个商户女,我曾祖母怎么会认识她的生母?一个妾室…」 「住口!」南山公夫人这次的喝斥与之前完全不一样,带着十足的怒气。她嫡亲的孙女,也是别人能贬低的。 霍红缨脸色更白了,忙替女儿求情。「祖母,珠儿不懂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闭嘴!」 霍玉珠这下真的慌了,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霍清音低着头,遮去眸中的精光。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她赌对了。 * 霍家要将一位庶女记为嫡女的事很快在圣都城传来,此次霍家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居然要大摆宴席。 所有人都在猜,霍家此举是何意? 霍家是开国元勛,以往从不掺和皇储相争。若真如传言所说,太妃娘娘欲将那位庶女指给四皇子,那么南山公府如此抬举那位庶女,是否说明霍家是站在太子一边的?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霍清音算是在京城出名了。 一个庶女能有这般运道,足以让世人艷羡。 苏离也收到了请帖,并无意外,因为书中也有这一出。所以不管配角们如何走向,女主的线依然没变。 这女主的光环真强大。 霍家这么做,肯定是得到了某种讯息,比方说太妃娘娘和皇帝的亲口许诺,若不然他们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如果她不知道谢让的身份,女主和四皇子的事与她无关。然而她现在知道谢让才是真正的四皇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那个混蛋,不会半推半就答应了吧? 若真这样,她是废了他,还是废了他呢? 一缕淡淡的香味钻入鼻腔,有别于之前的药香,却不容辨错。她勐地推开窗户,对上一双含笑潋滟的凤眸。 谢让一袭白衣,背手而立。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也没有曾经吊儿郎当的神情。俊逸无双雅致出尘,端地是一位明月青松的矜贵公子。 美男如斯,苏离险些乱了心神。 「你来做什么?」 霍家动静那么大,外面传得那么厉害,她不相信这个混蛋不知道。 「满满,你以前说的话还做数吗?」 「什么话?」 「你说要养我一辈子,还说我是你的人。」 苏离心下狂跳,朝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第66章 谢让颠颠地过来,凤眼巴巴,像极待讨糖吃的孩童,毫无皇子该有的仪态,哪里还有刚才的矜贵之感。 第142页 解毒前和解毒后,前者像是积雪之下的生命,艰难隐忍甘于苦寒。后者如破雪而生的新芽,生机勃勃风华尽现。 便是简单的四目凝望,似是有无数的枝条在他们中间生长蔓延,片刻间开出绚烂的花朵。萧冷的夜,仿佛瞬间春回大地,再无一丝寒意。 「养你可以,要听话。」 「好。」 听话而已,他最会了。 「我性情如何,你最是清楚不过。我这人好说话,唯有一点绝不妥协,你听好了。」 谢让立马正神,无比认真。 「你说。」 「我不和别人共用男人。」 「……」 用这个字,是不是用得不太好? 「好。」 「记好了,是别人,不单指女人。」 「……」 这丫头脑子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好。」 苏离很满意,这个男人是自己选的,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不管他曾经的名声如何,以后只是她一个人的。女主真正的官配她不拆,至于谢让没死,那位假四皇子永远也上不了位的事,怨她爱莫能助。 霍家的宴会办得挺隆重,圣都城有头有及的夫人小姐都出席了。荣归侯府也在邀请之列,杜沉香和苏离母女俩一起前往。 以前他们大房势弱,除去必要的应酬来往,大多的宴会都不会参加。苏离也不是善交际之人,往年贵女们的大小雅集很少出席。所以她们相熟的人很少,几乎等同于没有。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荣归侯府再是破落,杜沉香也是侯夫人,少不得有些玲珑的夫人上前攀谈。至于苏离,则静静站在自家母亲身边,少说多看,给人一种懂事乖巧的感觉。 有人赞嘆霍家仁义,有人感慨霍清音命好。所谓风土轮流转,怕是谁也想不到霍家最受宠的霍玉珠也会有受冷落的一天。 一段时间不见,霍玉珠瘦了一些,曾经的骄纵跋扈变成阴沉不甘。尤其当霍清音扶着南山公夫人出来时,她的眼底划过一抹恨意。 受冷落的霍玉珠几次想愤而离席,都被自己的亲娘霍红缨给拉住了。霍红缨心里难受,抬举一个庶女而已,她这个嫡母撑场面尽够了。没想到祖母居然亲自出马,给足这个庶女体面。 单是霍清音一身的行头,足可见南山公夫人对她的重视。别人不知道,霍红缨和霍玉珠母女却是知道的,霍清音今日戴的一套头面,是南山公夫人最为心爱的首饰。这东西没给霍红缨,霍红缨一直以为祖母是想留给珠儿。没想到东西最后会落到一个小庶女手里,而且不仅这套头面,祖母私库里的好东西,这几日不送了多少出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南山公夫人是真心喜欢霍清音。是以恭维声不绝于耳,好听的话堆锦似的连绵不断。 「四姑娘这模样,我看了都喜欢,老夫人您真有福气。」 「听说四姑娘上次进宫给太妃娘娘做了一道酸辣粉,连陛下都夸她心思巧妙,真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我也听说了,说四姑娘善按摩之术,太妃娘娘多年的头疼都给她按好了。」 …… 霍清音的表现堪称完美,落落大方不见一丝小家子气,神态淡然不见拘束,让很多夫人心道一声果然。若不是这般宠辱不惊的心性,也不会入得太妃娘娘和南山公夫人的眼。 主家有心招待,客人有意逢迎,一时宾语同欢其乐融融。当宫里的赏赐流水似的抬进来时,这种欢乐达到顶峰。在场的夫人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像今天这样宫里宫外恩宠一个庶女的事,她们还真是闻所未闻。 是以众人对于霍清音和四皇子的婚事,再无半点怀疑。一定是这个原因,赵太妃和南山公夫人才会对一个庶女另眼相看。 真真是命好。 所有人都在猜,那位四皇子今日会来吗? 听说前段时间霍家大姑娘为难霍四小姐时,四皇子曾经给霍四小姐撑腰。今天是霍四小姐的好日子,四皇子若真看重她,必定会给她撑面子。 四皇子行踪神秘,鲜少露面。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如此世人越是想知道这位四皇子究竟是哪般模样。 有人恭维的同时,不免想到四皇子面容有损一事,对于霍清音要成为四皇子妃的事也少了几分羡慕。 霍清音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接受四面八方的目光。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她就知道自己身为穿越者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她轻垂着眼,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门外。以她几次和四皇子见面的情形来看,对方的心里是有她的。她和所有人一样,也在猜四皇子会不会来?如果不来,会不会派人来送贺礼?若是四皇子送了礼或是能亲自前来,世人再也不敢看低她。 「这位霍四姑娘,确实好命。」杜沉香和女儿低语,「能得太妃娘娘和霍老夫人同时看重,真是难得。听说四皇子也很看重她,她以后的日子差不了。」 「未必。」苏离道。「谁说四皇子看重她?」 「别人都这么说,想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众口铄金,人人都传的事未必是真。我和母亲打个赌,若是等会四皇子来了或是派人送贺礼来,就算我输。若是两者皆无,输的就是母亲,如何?」 杜沉香愣了一下,女儿从小性子稳重,鲜少有这样调皮的时候。她来了兴致,「既是打赌,总得有个彩头。」 第143页 苏离点头,那是自然。 「我若是输了,母亲以后尽可为难我夫君。母亲若是输了,又该如何?」 杜沉香哭笑不得,嗔了自己女儿一眼。未出阁的姑娘,什么夫君不夫君的。没见过这样的彩头,她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何来的为难? 「这…」 「夫妻一体。」 「什么夫妻一体,你也不嫌害臊。」 苏离脸不红气不喘,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若不然母亲许我一个承诺,他日若是父亲为难我,母亲替我说服。可好?」 杜沉香越发哭笑不得,这孩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行。」 她就陪这孩子胡闹一回。 苏离笑了一下,锅都是谢让的,他不背谁背。他要是敢露脸,或是派人来送贺礼,休怪她翻脸无情。 上座的南山公夫人目光不经意看过来,忽然有些晃神。那位美艷的夫人瞧着面善得很,明明不认识却让人心生好感。 霍清音顺着南山公夫人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杜沉香和苏离母女。母女俩无人理睬,却能自得其乐。 她眸光微动,嵴背不由挺直。 现在她是公府的嫡女,比苏离一个侯府的嫡女身份要高。若是日后她嫁给四皇子,那么她就是君,这位侯府嫡女不过是臣。一想到在场的所有人,以后见了她都要行臣礼,她心里便是快意。 她的目光朝右边瞄去,不意外对上霍玉珠怨恨的眼神。她不仅没有生气,而是微微一笑。反倒是霍玉珠,被她笑得险些暴走。 「珠儿,娘求你了。」霍红缨求道。 「娘,你看她…」 「娘知道,娘知道珠儿受委屈了。你曾祖母抬举她,是看在太妃娘娘和四皇子的面子上,等她嫁出去就好了。」霍红缨安慰自己的女儿,心里却是惶恐不安。 那日祖母的神情她记得清清楚楚,她隐约猜到了一些。如果真是那样,霍家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庶女的,和她无关,更和她的女儿无关。但是她不能告诉女儿,更不能表现出来。只要祖母不说,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母女二人备受煎熬,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 从头到尾四皇子都没有出现,也没有派人送贺礼来。霍清音面上带着笑,心里犯着嘀咕。她还以为经过几次接触,对方已经对她动了心。难道自己表现的不够好,还不足以让四皇子引为知己? 她其实有点失望,转念一想有太妃娘娘和南山公府给自己撑腰,加上她本人的人格魅力,四皇子倾心于她是迟早的事。 不急,慢慢来。 宾客们依次告辞,杜沉香和苏离母女离开霍家的次序不靠前也不靠后,遇到愿意与她们交谈的人便寒暄几句,面上瞧着倒也过得去。 一上马车,苏离浑身一松。 「娘,你输了。」 杜沉香嗔怪道:「没个正形。」 她轻轻摸着肚子,此行有女儿照顾,她并没有受累。嘴里说女儿没正形,越活越回去,心里是骄傲又高兴。 「我们的赌约,娘可要记得。」 「记得。」杜沉香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一下女儿脑门。「姑娘家还是矜持些好,便是心里不以为然,还是得做做样子。什么夫君之类的话,不可以外人面前乱说,没得让人嚼舌根。」 「娘,我省得。」 「我还想着今日能见一见那位四皇子,听说他成日戴着一副金质面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些人都说四皇子多看重霍四姑娘,人不露面也就罢了,连个贺礼都没有,也不知是真看重还是假看重?」 「谣传而已。」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杜沉香「哦」了一声,到底还怀着身孕,脑子和身体都不如往常。昏昏睡去之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苏离替她盖好毯子,掖了掖。 马车过闹市时,她心有所感,掀开车帘的一角。一道熟悉的身影恰巧穿街而过,在他们的马车驶近时突然一晃,倒在马车前。 这混蛋,还学会碰瓷了! 第67章 如果他只是谢让,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今天不是谢让,而是那位神秘的四皇子。因为他不仅锦衣华服,脸上还戴着金质面具。 车夫吓了一跳,忙下去扶人。 谢让的身边,跟着两个侍卫。那两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侍卫也不知怎么的,动作居然没有快过侯府的车夫。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大冷的天,车夫满头是汗,他明明看着和这位公子还有一些距离,也不知怎么这位公子就倒在他们马车前了。 杜沉香不可能睡得沉,听到动静醒来。 「满儿,发生何事?」 「有位公子晕倒了。」 「快救人。」 「娘,那位公子戴着金质面具,不知道是不是?」 杜沉香愣了一下,掀开帘子就要下车。苏离赶紧跟上,外面的婆子听到声音,立马过来扶着自家夫人。 此时谢让悠悠醒来,凤眸带几分迷茫。纵然他戴了面具,那股子弱美男的气质拿捏得极好,很容易让人生也怜惜。 苏离磨了磨牙,这混蛋真会演戏。 谢让像是明白自己的处境,起身朝杜沉香行礼,「多谢夫人。」 杜沉香一看他的衣着气度,还有身后的侍卫与脸上的面具,心里已经肯定他的身份。她来不及多想,忙还礼,「公子有礼。」 第144页 「我家公子恰好身体不适,并非被贵府的马车惊扰。」一个侍卫解释道。 杜沉香心下一松,不是他们撞的就好,否则她还真担待不起。 谢让也表示自己无事,他的声音极好听,低沉而不压抑,似古琴悠扬般轻拂人心。他未多作攀谈,很快离去。 路上行人不少,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一路上杜沉香都在感慨,说四皇子有礼随和。苏离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里琢磨他的用意。 当街制造偶遇,是不是吃错了药? 第二天她就知道了,这混蛋不是吃错了药,而是找藉口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因为他带着礼物上门了。 他是皇子之身,招待他的当然是一府之主的苏敬中。荣归侯府沉寂多年,勐然有贵人上门,别说杜氏和苏敬中母子反应不过来,便是侯府的下人,也像是突然被金蛋给砸中一般。 杜氏和杜沉香婆媳对他印象极好,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 「想不到四皇子是这么一个人,我以前还道他幼年遭变,难免性子会古怪一些。没想到他不仅礼贤下士,而且丝毫没有架子。」 说是来道谢的,免了他们的大礼。仅这一点,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没有架子。 「谢家百年世家,书香传世。他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兄弟二人自然像的。」 「南山公府的那位四姑娘好福气,四皇子这般人品,纵然面目有损也是值得託付之人。」 苏离轻咳一声,「祖母,他们并未赐婚。」 「差不离。」杜氏道:「有太妃娘娘做主,定然能成。」 「若是四皇子不愿意呢?」 「天家的亲事,岂能由个人意愿。南山公府地位卓然,若能之联姻,太子殿下的地位才能更稳固。即便是四皇子不喜欢霍四姑娘,他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政治联姻,没人会考虑个人感情, 谢让呢? 有那么一瞬间,苏离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她以为自己他们两情相悦,这件事几乎不会有什么阻碍。 谢让离开侯府时,见了一下侯府众人。 苏离站在母亲身后,没有顾忌地看着他。隔着几个人,还有那张面具,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两人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他的目光中,苏离看到了他的用心。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一步步从暗处走出来,你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迎接他。 随着谢让的这次来访,圣都城又有新的传言。传言中的荣归侯府,在歷经多年丑闻与笑料之后,以另一种风貌出现在世人口中。 皇子的动向,当然不可能简单。不少人在猜,是不是太子殿下想拉拢荣归侯?抑或者还有人在猜,四皇子殿下是不是看中了侯府的姑娘? 侯府风平浪静,没有人将传言当真。 除了苏闻。 苏闻很纠结,因为他已经给妹妹相好了赘婿。万一妹妹被赐了婚,那该如何是好?他可是听人说过,说四皇子看中的是霍府的那位四姑娘。那位四姑娘成了嫡女,身份上比妹妹高,他不愿意妹妹嫁给皇子当侧妃。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外面又有新的流言。 这次的流言是冲着苏离来的,说苏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与浪荡子不清不楚。流言中的浪荡子,当然是谢让。 谢让的名声,阖京皆知。 这样一个出入花楼赌坊声名狼藉之人,莫说是与之牵扯,便是被人放在一起谈论已经奇耻大辱。 苏闻愤怒之余,又生出一丝庆幸。愤怒妹妹的名声受损,庆幸谢兄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不堪。他相中了谢让当自己的妹夫是一回事,妹妹因为名声的缘由被迫嫁人又是另一回事。 经过这段日子的锻鍊,他想事情不再表面,冷静之后他开始深思。他们和谢兄同行一事,遇到的熟人只有顾彦和霍四姑娘。如果这流言不是顾彦说出去的,那就是霍四姑娘说的。较之前者,他更倾向是后者所为。因为之前的传言中,有人传四皇子可能是看中了满儿。他现在对那位霍四姑娘的印象极差,如果对方不是女子,他此时就会打上门去讨个说法。 南山公府他不能去,锦乡侯还不能吗? 在他看来,顾彦和霍清音是一路货色。 他杀到锦乡侯府时,顾彦并不在府中。他是侯府世子,顾彦的父亲也是侯府世子,世子招待世子理所应当。 养不教,父之过。 顾世子和苏敬中是同辈人,开始还端着长辈的架子。后被苏闻一口一个顾世子叫得火冒三丈,再一听对方上门是为自己的妹妹出气,原因就在自己那不争气的长子身上,他更是气得面色铁青。 苏闻说话也有一些技巧,说他们兄妹出京为祖父寻药,因为一时不察险些中了圈套。幸好得遇谢让,对方替他们解了围。不想恰好碰到顾彦和霍清音同行,谁曾想回到京中就有这样的流言。如果不是那二人说漏了嘴,他是不信的。 顾世子本来就偏心继室母子,一听之下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个逆子招惹谁不好,为什么招惹霍家的新嫡女。 谁不知道那姑娘被太妃娘娘看中了,是要许给四皇子的。若是让陛下和太妃娘娘知道了,还当他们锦乡侯府无法无天,居然敢和皇子抢女人。 他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苏闻的无理。好言安抚苏闻后,气得砸了好几个杯子,赶紧让人去找顾彦。 第145页 顾彦此时正和霍清音在一间茶楼,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霍清音愁容满面,情绪低落,「别人当我得了这般好处,该是何等风光。只有我自己知道,他们捧着我,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至于我个人的想法,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外人瞧着越是花团锦簇,我越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察便粉身碎骨。」 顾彦低头握拳,「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难得顾公子能理解我,有些话我也只敢在顾公子面前说。若是和别人说,他们还当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却不知我心里的苦。我哪里愿意嫁给什么皇子,原本想着…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霍姑娘,你若真不愿意…」 「顾公子,此事非我能做主。」 顾彦拳头更紧,她一个姑娘家又能如何。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由父母长辈作主,南山公府若不是得了太妃娘娘的准话,怎么会抬举她一个庶女。 「如果四皇子另娶他人…」 霍清音心一沉,生出几分不悦。 「万般皆是命,若是那样倒好。如今外面在传苏姑娘的是非,也不知是哪个人多的嘴,我怕他们会迁怒到你我身上。我还罢了,眼下霍家还指着我攀附皇家,怕是不会别人给我泼脏水。你怎么办?」 顾彦大受感动,都这个时候霍姑娘还想着他。 「我没有做过的事,任是他们说破天也不会认,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脸来找我对质。这事指不定是那位谢公子自己放出的风声,一个私生子能攀上侯府嫡女,如何不让人心动?」 霍清音嘆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她要嫁的人,岂能容忍别人觊觎。既然那位侯府嫡女不仁,就休怪她不义。原本她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不碍着谁,她甚至可以忽略对方的轻视和无礼。 正如她方才所说,霍家还不会让她坏了名声,所以就算苏氏兄妹怀疑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至于这位顾公子,她相信今日会面以后,他要么是一力扛下所有,要么就是转嫁到那位谢公子身上。左右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还是权势好。 四皇子妃,她当定了! 第68章 且说苏闻从锦乡侯府出来后,直奔谢让的住处,他和谢让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门。他瞥见对方的衣着,不自觉皱眉。 这样一身上等的料子,哪里是寻常人能穿的。谢兄大手大脚的毛病真该改一改,否则日后岂不是要靠妻子的嫁妆养活? 他本就是挂相之人,心里搁了事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苏兄今日怎么有空?」谢让似一无所觉,笑着招唿。 苏闻眉头更是皱得厉害,「谢兄难道没有听到外面的流言?」 「略有耳闻。」谢让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半个时辰前他还在东宫。得知苏闻去了锦乡侯府,他便猜对方会来寻自己。 果不其然,苏闻当真上门了。 「苏兄放心,谢某不会让令妹的名声受损。」 苏闻脸色好看了一些,对于谢让的本事,他还是相信的。只是即使传言被遏止了,妹妹的名声依然会受到影响。他是有心让谢兄入赘不假,可是这个当口提此事会不会有些趁人之危? 罢了,眼下还是妹妹名声要紧。想了又想,临告辞之际,还是委婉提醒谢让花钱不要大手大脚。 谢让态度极好地应了。 一出谢家的院子,苏闻冷静了许多。倒是不后悔一时激愤上门质问,只怕自己弄巧成拙。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回到家中,还想着如何遮掩过去。没想到一进东院的月亮门,便有下人传话,说是父亲要见他。 他心里一个咯噔,硬着头皮去到父亲的书房。不等父亲问话,他已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一副认错的态度。 苏敬中默默听完,「你做得很好。」 苏闻诧异过后,胸臆间升一股激盪。 「父亲不怪儿子鲁莽?」 「该强则强,为父很是欣慰。」 若一味粉饰太平,最终憋屈的只有自己。这些年的煎熬,让苏敬中想通了许多事,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宽容。太过拘泥礼数,太过讲究规矩,到头来反倒被人所掣肘,还不如快意恩仇有冤报冤。 父子二人谈了许久,包括京中的局势与盘根错节,以及朝堂的风向和派系。当苏闻从父亲的书房出去后,伊然似一日千里,成长了许多。 此时杜沉香和苏离正在杜氏的屋子里,比起杜氏婆媳的气愤忧愁,苏离显得淡定许多。比起性命来,名声真的不算什么。 而今他们全家活得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到底名声差了些,若不然就冲着他是满儿救命恩人,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杜氏嘆息道。 「听说长得极好,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杜沉香说。 苏离刚才出了一会神,等回过神时便听到祖母和母亲如此对话。她怔了又怔,不明白刚才还气愤不已的两人为何突然变了话风。 见她发呆,杜氏和杜沉香相视一眼。 看来满儿并不讨厌那位谢公子。 「满儿,你怎么看?」 「我…没什么看法。谣言止于智者,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大不了我不嫁人便是。」 「你这孩子。」杜氏眼露无奈,听听这话,他们侯府的姑娘难道嫁不出去吗?即使是不嫁出去,那还可以招婿。 第146页 招婿二字冒头,杜氏很是意动。比起嫁到婆家去受气,还不如留在身边。他们侯府养得起自家姑娘,也养得起姑爷外孙。 「先前我听你和闻儿说过,那位谢公子并非如传言的那般不堪,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 好什么好? 苏离莫名。 杜沉香是杜氏养大的,闻言立马知道婆婆是什么意思。她迟疑了一下,问:「母亲,那位谢公子出身太低了些,名声委屈有些差。若真是要…也不至于选一个这样的。」 「出身低有出身低的好处,以后他仰仗的是我们侯府,自然会待满儿好。名声差也不打紧,日后慢慢扭转便是。只要满儿日后过得顺心如意,这些虚名无需计较。」 「母亲说得极是。」杜沉香看了一眼自家女儿,满儿不是扭捏的性子,「满儿,你对那位谢公子印象如何?」 苏离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开始时祖母和母亲又气又担心。气那些流言坏了她名声,担心她的婚事会受到影响,怎么没几句话的功夫就成了这样。听祖母的意思,是想给她招婿,招婿的对象就是谢让。 谢让身为皇子,能入赘吗? 她这一愣神,杜沉香以为她没听懂。 「满儿,我和祖母觉得此事未必是坏事。你不想嫁人,索性一直留在家中。那位谢公子若真如你们所说,倒不失为一个招赘上门的人选。」 苏闻刚进来,就听到母亲这番话。 他心情一个激动,暗道自己这次又押对了宝。 「母亲,谢兄此人颇为义气,外面的传言皆不属实。以他的能力,若真成了咱们苏家的人,以后还能给我分担一二。」 所以于公于私,谢兄入赘都是极好的选择。 杜氏之前还只有五分动心,被孙子这么一说,便成了八分动心。他们侯府人丁单薄,闻儿也没有兄弟。如果那位谢公子真是个有能力,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助力。更难得的是,闻儿和满儿都认识,且还有一定的交情。再加上对方是满儿的救命恩人,越发显得天造地设。 「母亲,还是见一见再说。」杜沉香道。 杜氏连忙点头,「对,是该见上一见。」 苏闻迫不及待,「此事我来安排,以我的名义请他过府一叙最是妥当。」 「闻儿长大了。」杜氏欣慰无比。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定好了章程,苏离始终没说一句话。她不由得扶额,怎么一家人都是急性子。 谢让上门的那一天,看似和往常并无不同。 只不过这一天苏敬中没有出门,一直在杜氏的屋子里陪着母亲说话。杜沉香夫唱妇随,在一旁凑趣。 客人来访,依照礼数要先拜会家中长辈。是以苏闻见到谢让之后,便领着人来给自家祖母请安。 苏闻走在前面,谢让在后。 杜氏先是眯着眼,接着眼睛不由得睁大。 这哪里是好看,简直是人间绝色。常人谁穿谁丑的墨绿色在他身上相得益彰,似青竹与白玉,干净又纯粹。还有那双凤眸,潋滟清澈举世无双。如此干净的人,不可能是传言中那般不堪。 须臾间的功夫,杜氏心里已是有数。 杜沉香也看迷了眼,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家夫君。当年夫君有锦绣苏郎的名号,号称圣都城第一美男。凭良心说,这位谢公子的相貌着实胜了夫君好几分。再看对方举止仪态,更是满意。 不看别的,就看这张脸,想来这亲事也不委屈满儿。婆媳二人如是想,皆是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姑爷。 苏敬中身为男子,当然不会看中长相。他并不满意谢让,若不是母亲和妻子非要相看一场,他根本不会在这里。 谢家旁支的私生子,他还真看不上。 他想着这人的才学定然不成,如果略有几分搭得上边,倒也还能容忍。如果真是一问三不知,说什么他也不会同意。 初时他问的是浅显的问题,但见对方对答如流便一步步提高难度。没想到最后他问的尽是刁钻冷僻的问题,对方依然能从容应对。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泯然市井? 苏闻也很纳闷,父亲后面问的那些他都答不上来,谢兄居然可以,看来他对谢兄的了解还是太少。 杜氏和杜沉香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们能看得出来,这位谢公子的才情怕是不低。长得好,还有长情,便是出身低些又何妨? 所以初次登门的谢让被留了饭,当然只是和苏闻一起吃而已。仅是这么一个安排,足见苏家人对他的满意。 苏敬中和自家母亲感慨,感慨此子天资定然过人,可惜出身不好无人引导。他日若能参加科举,一定能为搏个好前程。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不到半天的功夫苏敬中已经有了计较。待此子入得他们苏家后,好好培养一番必定能成为儿子的帮手。 如此一来,这门亲事似乎毫无悬念。 苏离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亲事大抵是心照不宣了,但入赘这事不可能。或许是她和谢让真的心有灵犀,她有预感今夜他会来。等到子时将过,他真的来了。 还是白天那身衣服,如竹如玉。 她一向知道这混蛋长得好,但明确心意之后体会更深。远望星月只有欣赏,能拥星月入怀又是另一番滋味。 第147页 「满满,你家人对我印象如何?」 「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谢让笑得邪气又骄傲,他就是想听这丫头亲口说。 「我心里没底,还是听你说才放心。」 「他们不满意,行了吧。」 「这怎么可能,我特意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身衣服,熬了几天夜挑灯奋战。你看看我的钱袋比我的脸还干净,还有我眼下的青影,是不是很深?」 「闭嘴。」 不开口还是翩翩佳公子,一开口就废。 「你都不心疼我…」 「闭嘴!」 谢让还想控诉,冷不丁被温软的唇堵上。 剎那之间,百花齐放。 第69章 两天后,荣归侯府放出要招婿的风声,一时激起议论无数。招婿者,大多都是无子承家业的人家,众人纷纷猜测,苏家此举怕是和之前的传言有关。 好端端的侯府嫡女,却传出来市井浪荡子不清不楚,苏家那位嫡女的名声算是坏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婚事必定受,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定然是要让人看笑话的。如此一来,也看来出荣归侯是真心疼爱女儿,不捨得女儿嫁出去受人白眼。 即是招赘,对男子的要求不会太高。风声所到之处,动心的人不少,尤其是一些世家不受宠的庶子。然而不等他们有所行动,有人看到那个浪荡子大摇大摆地进了荣归侯府。这下整个圣都城炸了,甚至有好事者下赌注,赌谢让是被侯府扔出来,还是苏家捏着鼻子自认倒霉收了这个女婿。 苏离听闻此事,取出自己所有的家当让巧果去押注。 「姑娘,这样是否不妥?」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觉得极好。」 自己的瓜自己吃,自己的钱自己赚,有什么不好的。她不仅自己下注,还让杜氏杜沉香也跟着下注。 杜氏哭笑不得,却也让巩嬷嬷取了些银子。杜沉香则要爽快许多,若不是怕太扎眼,她真恨不得押上自己所有的私房。满儿说的对,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钱她们赚得问心无愧。 侯府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人,有人探头探脑,有人翘首以盼。一有风吹草动,便有人奔走相告。当所有人看到侯府世子亲自送谢让出来时,一个个都傻眼了。 结果不言而喻,大多数人都没想到这个浪荡子真的会成为侯府的上门女婿。在世人眼中,侯府嫡女即便是招婿,也应在各大世家的庶子中精打细算。 随着谢让笑吟吟地摇着扇子离去,哀嚎声四起。押他被扔出来的人多,这些人一边肉疼自己的银子,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他一句走了狗屎运。甚至还有一些人不无遗憾地想,如果换成他们或许也能成。 「可惜了,听说苏姑娘十分貌美,想不到便宜一个私生子了。我若是胆子大一些,哪有他什么事。」 「就你?你若是长得比那私生子好,这事或许还能成。那苏姑娘再好看,还能比那私生子好看。我要有他一半的长相,何愁娶不到千金小姐。走了走了…倒霉!」 人群散去,伴随着议论与唉声嘆气。 各家赌局的门口,吵闹声一片。押中者欢唿大笑,错估者骂骂咧咧。一旁茶楼的雅间内,霍清音正数着手里的银子。 她也押了注,这银子赚得舒畅无比。跟出来的丫头婆子都得了赏赐,一个个表着忠心说着好听的话。 如今的她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在南山公府的地位,还是在外面的脸面,较之从前天差地别,说是扶摇直上亦不为过。 以往她若出门,像做贼一般,去哪都靠自己的两条腿。现在她出门,前唿后拥锦衣出行,乘坐的是宽敞气派带有公府徽记的马车。抬手间腕上的碧玉镯子润泽通透,被着她肤白如雪。摸着发间的珠翠,她再次感慨权势真好。 有了地位身份,才能有这些珠宝华服。过去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无一不对她恭恭敬敬。便是府中的那些庶姐妹,也得称唿她为四姑娘。 这只是开始,往后她还会有更大的荣耀。霍玉珠也好,苏离也好,那些所谓的世家贵女,以后一个个都将仰望自己。 苏离和谢公子的亲事已定,不足为惧。至于霍玉珠那个蠢货,若是识趣些也就罢了,若是再不长眼,休怪她不客气。 她俯视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如看蝼蚁。 打道回府,从侧门入。 如今南山公府上下皆知,现在老夫人最疼的是这位四姑娘。至于大姑娘,自从四姑娘记为嫡女那天就病了。近几日有四姑娘陪着,老夫人似乎忘了大姑娘一般。 霍玉珠刚开始是赌气,后来是真气病了。她还以为曾祖母最疼的人是自己,没想到自己真病了,曾祖母都没有来看一眼。 「贱人,都是贱人!」 「我才是霍家唯一的姑娘,她一个妾生女算个什么东西!」 「去死,给我去死!」 霍红缨还没进门,听到女儿的诅咒心惊肉跳。她赶紧挥手让下人们远离,捂着狂跳的心走进去。 「珠儿,你这般成何体统!」 「母亲。」霍玉珠看到亲娘,越发委屈。「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争。我心里难受,曾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霍红缨心疼得紧,有些话她不能明说。 「珠儿,她是你的妹妹,如今已经记在娘的名下,你们就是嫡亲的姐妹。方才那样的话万万不能再讲,更不能让你曾祖母知道。」 第148页 「为什么?就凭赵太妃抬举她?她一个庶女哪里来的脸想当皇子妃?娘,她不能嫁给四皇子,你和曾祖母说,就说她身份太低,最多当个侧妃。不,侧妃也不行,她娘是妾,她也只能当妾…」 「珠儿,天家之事,岂是我们能左右的。赵太妃看中她,那是我们整个南山公府的荣耀。你身为她的嫡姐,也应该感到荣幸!」 「娘,你最疼我的,你最疼我的!」霍玉珠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遗弃了,这一切的原因就是那个贱人! 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捂着嘴跑了出去。 霍红缨急得心突突直跳,「快,快拦住大姑娘!」 下人们追了出去,却没有人真的敢拦霍玉珠。霍玉珠是什么脾气,那可是一个动不动就要打杀奴才的主。 说来也巧,霍玉珠和刚回府不久的霍清音在南山公夫人的院外碰个正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霍玉珠看到霍清音一身的打扮后,恨得眼睛都快滴血了。 这个贱人,有我没她。 还不等她碰到霍清音,霍清音身边的丫头就推开了她。主子得宠与否,关系到下人们的底气。放在从前,霍清音的丫头哪里敢推她。 「该死的奴才,你们敢推我…」 「大姑娘。」霍清音突然大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为难她们,你有什么有什么火就冲着我来。」 这话就是火上浇油,将霍玉珠烧得理智全无。 「啪!」 清脆的巴掌过后,霍清音的脸立马现出一道红红的巴掌印。赶过来的霍红缨看到这个巴掌印,脸都白了。 霍玉珠红着眼,眼里冒着兴奋的光。这个贱人,就应该和从前一样任她打任她骂,休想爬到她头上。 她又举手,作势还要打。 「珠儿,住手!」霍红缨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抬手就朝自己女儿脸上扇了一巴掌。 霍玉珠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她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别说是打了,就是她不小心磕了绊了,母亲都会心疼得掉眼泪。 「娘,你打我…」 霍红缨浑身都在抖,「清音是你的妹妹。」 「她不是!」 「你和她都是霍家的女儿,娘希望你们能相亲相爱。」 「我才是霍家唯一的女儿,她不过是个贱人生的小贱人,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 「住口!」南山公夫人被婆子扶出来,先是看了一眼霍清音,然后眼神凌厉地看着霍玉珠。「来人,把大姑娘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曾祖母,您一定是被这个小贱人给蛊惑了。她最是会做戏,和她姨娘一样下贱!」 南山公夫人的目光徒然变脸,她嫡亲的孙女流落在外,不仅在市井长大,还给人做了妾室。每每想到那孩子曾经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苦,她的心便像被刀剐了一般。 她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曾祖母!」霍清音一把扶住她。 「曾祖母没事。」她眼神哀伤,却亦有一丝欣慰。「只要你好好的,曾祖母就好好的。」 兵荒马乱之后,霍玉珠被禁足。 南山公府发生的事,不多时传到宫里。赵太妃当下一道懿旨送出来,喝斥霍玉珠不孝不淑,霍红缨教女无方。与之同时,是流水似的赏赐送到霍清音的院子,给她压惊。 霍家风向变得这么厉害,谁听了不说一声想不到。 翌日,赵太妃宣霍清音进宫。 霍清音遮了粉,红印瞧着并不明显。赵太妃见了,却是心疼得不得了,又是让人给她冰敷又是命人去请太医。 如此这般紧张,又劳师动众,连皇帝都惊动了。皇帝敬重养母,养母多年来隐居后宫不问事,难得有看得入眼的孩子,他自然会给养母面子。 随皇帝前来的,除了二皇子外,还有戴着面具的四皇子。 赵太妃有心撮合四皇子和霍清音,少不得将霍清音一顿夸。什么懂事知礼乖巧体贴之类的,恨不得夸出一朵花来。 霍清音向来走知性淡雅的路线,加上长相不俗,倒是不算是名不符实。她微低着头,心下不无得意。 二皇子眸光微闪,可惜自己已有正妃。 皇帝知道养母的意思,不置可否。 霍清音得意之余,暗想着自己和四皇子的亲事会不会就此定下来。夜长则梦多,早点定下来她也安心。 谁料此时四皇子突然开了口,「原来你是南山公府的四姑娘。」 第70章 他这一出声,二皇子便问二人是否相识。 四皇子摇头,「并不认识,只是某日皇弟在外闲逛,恰巧遇见锦乡侯府的顾彦与一女子拉拉扯扯。当时我还当是哪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不想竟是公府的姑娘。」 殿中瞬时死寂,霍清音立马跪了下去。她脑子一片空白,在四皇子说出那句假装不认识她的话之后,她心里已经生出不好的预感。 赵太妃皱着眉,「老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若是别人,孙儿还真有可能认错了。不过说来也巧,前几日孙儿又碰到这位霍姑娘和顾公子从同一家茶楼出来。二人言笑晏晏,很是赏心悦目,于是孙儿便多看了几眼,怎会认错?」 二皇子最近诸事不顺,前段日子林家出了事,他失去了一枚好棋子。原本还想着先除掉姓高的,再等那林家姑娘弄出杀人无形的毒,他就立马送太子归西。没想到姓高的没事,林家却出事了,他的计划无疾而终。 第149页 眼下太子活得好好的,他一时还动不得。如果老四和南山公联姻,太子那边又添一大助力。他正不知如何找藉口搅黄这门亲事,上好的藉口送到眼前,他焉有不抓住之理。 「皇祖母,看来这位霍姑娘心有所属,怪不得孙儿瞧着最近顾彦春风满面,原来是有两情相悦之人。」 霍清音只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太妃娘娘,臣女和顾公子确实见过几回,但绝无私情。顾公子曾救过臣女,臣女为表谢意给他送过礼。没成想他不肯收,臣女情急之下难免失态。」 「原来如此,你也是报恩心切,下回记得切莫如此。」赵太妃明显想遮盖此事,一副小事化了的模样。 四皇子道:「既有恩情在,想来也是你和顾公子的缘分,更难得的是顾公子又心悦于你。」 霍清音想不明白,明明前几次见面四皇子对自己明显有意,为何此次居然要将自己推给顾彦。难道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二皇子做贊同状,「君子成人之美,四皇弟好胸襟。」 赵太妃脸色难看起来,她看了皇帝一眼。 说实在的,皇帝并不愿意南山公府和任何一位皇子联姻。南山公府向来忠君,是为纯臣。这样的臣子若真倒向他的某个儿子,他便不敢再重用南山公。 只是养母从来没有求过他任何事,也从不曾让他有任何的为难。不过是个庶女,又不是霍家的血脉,料想南山公应该不会在意。 「母妃若是喜欢这孩子,日后多召她进宫便是。」 这句话是解围,也是献策。多进宫,便能多遇见。如果这庶女真是个不错的,日子长了说不定能入老四的眼。 赵太妃一想也是,是她太心急了。 霍清音则没有这么乐观,也不知为何,今天四皇子的态度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恐慌。她最怕夜长梦多,一日亲事不定,她就一日难心安。她当然有信心让四皇子喜欢上自己,可是如果四皇子坚信自己和顾彦两情相悦,她该怎么办?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和顾彦见面的事,四皇子怎么会亲眼所见?除非四皇子暗中派人跟踪调查她,否则怎么会知道这些? 思及此,她后背发凉。 曾经她以为自己最为特别,凡是和她接触过的男子都会对她倾心,视她为知己对她深信不疑。她却是忘了,四皇子是皇子。皇家中人疑心最重,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信任她。 皇帝和两位皇子离开后,赵太妃又留她说了一会话,话里话外都是安慰她,暗示会为她作主。她得了太妃的承诺,心下稍安。 出了宫,她正思谋如何扭转四皇子对自己的看法时,勐不丁冒出一个想法。先前几次见面四皇子对自己分明动了心,而今突然态度大变,莫非真的看中了荣归侯府的那位嫡女? 不,不会的。 堂堂皇子如果真看中了一位姑娘,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姑娘和别人定亲。她不愿承认是自己被四皇子看破了,想着临门一脚的事,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心里闷堵得厉害。 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街景行人,安慰自己好事多磨。不管经歷什么样的波折,她都要成为四皇子妃。 突然她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半日堂的门口,圆脸的丫头扶着侯府那位嫡女下马车。对方像是有所感般看过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扯了扯嘴角,笑不达眼底。 一个即将嫁给私生子的侯府嫡女,身份再是尊贵又如何。何况自己现在还是公府的嫡女,日后不管怎么都压对方一头。 苏离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唿。 看公府马车驶来的方向,霍清音应该是又进宫了。女主身上发生的一切和书中几乎没有区别,只除了谢让这个变数。 她熟门熟路地去了半日堂的后院,高神医正在用药碾子磨药。一看是她,老头子眼里迸出兴奋的光。 「丫头,听说你和那臭小子定亲了?」 「是。」 苏离搬个小凳子,熟稔地坐在他身边。 高神医抚着鬍鬚,「不后悔?」 「不后悔。」 「你今天不是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吧,是不是想找你的谢哥哥?」 苏离无语,先生真是越来越没正形了。一段时间不见,她怎么觉得这老头精神不错,看上去红光满面的。 是有什么喜事吗? 她仔细想了想,想起一件事。按照书中的发展,当日先生在南山公府失手后被迫离京,没过多久太子殿下就病故了。 而现在,太子殿下还在东宫活得好好的。 谢让的身份,先生必定也是知道的。所以先生气色这么好,一是因为太子,二是因为谢让的毒解了。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来找他的,也是来找你的。」 高神医不避她的眼神,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想问什么就赶紧问。老头子我记性不好,有些事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说不定过个一两天就忘了。」 她却是不问了,先生这是在告诉她,即便谢让告诉了他解毒的经过,他也不会说出去。至于谢让身份一事,更没什么好问的。有些事她明白,先生也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我没什么想问的,就是来看看您老人家。」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第150页 苏离自若起身,理了理衣裙。 高神医望着她的背影,欣慰一笑。 那孩子命不该绝,一切都是天意。 谢家的院子没闩,院子里只有王敢在,谢让不在家。王敢跑前跑后,生怕怠慢了将来的主母。苏离摆手让他去忙,自己则进了谢让的房间。 案头上,还摆着那几本封面辣眼睛的话本。她想着那日谢让说过的话,抽出一本翻了翻,还真是医书,且不是一般的医书,而是生僻的毒经类医书。 这些年谢让从来没有放弃,他是一面做好死亡的准备,一面又不甘地为自己寻找生机。她不无庆幸地想着,幸好他遇到了自己。 所以她的穿越不仅是为了找寻外婆的足迹,还是为了谢让。如果谢让不是皇子,仅是谢家的私生子,她想她也是愿意嫁给他的。 谢让同意入赘,是不是说明他和自己一样,也想保留单纯的生活空间?守着一间小院,两人围在火炉边,谈天说地无所顾忌,那样的生活她很嚮往。 房间里生着火盆,很温暖。空气中熟悉的香气让人放松,她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床头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 梦中是熟悉的街景,她能看见所有人,但别人似乎看不见她。她看到食为天的匾额仍在,门口食客不绝。她还看到了济世堂,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她下意识朝另一边看去,原本半日堂的位置,变成了一家胭脂铺。 她知道这是梦,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书中的情景。 突然她听到一阵喧譁,有人惊叫。 「谢公子,谢公子你怎么了?」 她心里一个激灵,拼命朝人群喧闹之处跑去,然后她看到了谢让。谢让露出来的地方血管已经肿胀,状态癫狂恐怖至极。 他跑出来的地方应该是一间酒楼,但酒楼的左边是赌坊右边是花楼,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 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他狂奔不止。 「谢让,谢让!」 苏离想也没想,追了上去。 鬼使神差般,她回头看了一眼。酒楼的二楼窗户边,隐着一个男人。男人只露出半边脸的轮廓,正是二皇子。 她顾不得多想,赶紧去追谢让。 谢让所到之处,尖叫声连连。他一路狂奔,更是加速了毒发。当他跑到自己的院子里,已如厉鬼一般恐怖。 旁边的几座院子里,涌出一些人。他们看上去训练有素,以最快的速度将谢让抬进房间。谢让已濒临毒发,取出早已备好的信,一封命他们交给谢谦,一封交给一个名为谢诺的人。 苏离想过去,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 他的凤眸腥红一片,宛如血染。 突然这双血眸看向她,「想不到我死了,老天居然派个仙女来接我,极好,极好…」 血树开花时,她眼前全是红,什么也看不见。 「谢让!」 第71章 谢让还未进屋,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声音。他心下一紧,推门闯了进去。只见心爱的姑娘靠在自己的床头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紧着的心揪起,这丫头向来沉稳冷静,便是当初被劫之时歷经生死亦没有掉一滴眼泪,如今却哭得如此伤心。 这是梦到了什么? 「满满,醒醒。」他顾不上礼数,将床上的人儿抱起。 「谢让,谢让,你别死,我来救你,我来救你了…」苏离泣不成声,哭着醒了过来。一睁看到活得好好的人,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谢让,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谢让温香软玉在怀,怀中人的小脸窝在他的臂弯,看上去乖巧得让人心生邪念。他心神晃了一下,手臂紧了紧。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哪里捨得死。别哭了,别哭了。」 这世间有他魂牵梦萦之人,他哪里捨得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毒发身亡了。我怎么喊你你都听不见,我想给你解毒却靠不近…」苏离哽咽着,纵然知道那是梦,依然心疼到无法唿吸。原来谢让是那么死的,他那一生看似荒诞至极,死后还要受人非议,沦为市井坊间的谈资。 「傻丫头,梦都是反的,我还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呢。」 …… 苏离情绪一泄,好半天才收住。她羞赧地从谢让的怀里起身,也不阻止他替自己擦眼泪。梦里的感受太过真实,她知道那一切原本都是真的。那么多的血,他一定很痛吧。他说老天派了仙女接他,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谢让。」 「嗯。」 「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是我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决定你的生死。」 「我知道,我是你的人,你还说过要养我。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你吃肉我喝汤,我们妇唱夫随好不好?」 苏离脸上还带着泪,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笑得这么难看,别笑了。」谢让没忍住,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触手皆是滑嫩,让人爱不释手。「我以前都是逗你玩的,我堂堂男儿,哪里能让妻子养家。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万事有我。」 苏离眼眶又红,「好。」 她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纨绔。 「谢诺是谁?是不是你那个替身?」 谢让一怔,表情疑惑地缓缓点头。谢诺的身份除了他和谢谦外谁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第151页 「你想不想我是怎么知道他的?」 谢让看着她,「你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其实谢让早就感觉到了,她身上有许多的秘密,比如说她突然精纯的医术,还有她对冷木兰前辈的态度,以及她不仅知道血树红花,且还知道解毒之法一事。 他心中隐约有些离奇的猜想,但却并不在意。不管她有着什么样的奇遇,也不管她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在他眼里她只是她,独一无二的她。 苏离舔了一下唇,这个动作让谢让喉结滚动眼神微黯。若不是理智还在,他真想当一回趁人之危的小人。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现在生活的世间存在一本书中,你信吗?」 「什么书?」 「一本名为《庶女惊华》的话本子,书里的女主是霍清音,男主则是你的替身谢诺。当然在书中并未提及谢诺的身份,他一直以四皇子的身份出现,而你只是谢家的私生子谢让。我早死在那次被劫出京时已经死了,不仅如此,我的祖母父亲母亲也全死了,只剩我兄长一人。当然后来你也死了,死在太子殿下去世后半年左右。」 谢让唿吸一窒,「我们都死了?」 「对,都死了。」 「我想过我会死,为何你…」 她是侯府嫡女,还有长辈相护,怎么会出事? 「在那本书里,我的出现只有一句话:被拐出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不是你,其实我在几个月前已经死了。」 是了,那次她险些被活埋。 如果不是他撞见六神无主的苏闻,多嘴地问了一句,他根本就不会认识她。所以万般皆是天註定,一环都不能错。 「如果不是你,我也死了。」他说。这丫头割手放血时的样子,那么的沉冷那么的平静。大半碗的血,她愣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两人相视一眼,脉脉无语。 所以他们是彼此的救命恩人,也是彼此命运的救赎。天意有因果,他是她的因,她是他的果。她也是他的因,他也是她的果。 「我想你可能有些猜测,其实我并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也或者说不完全是这个地方的人。我曾经生活在另外一个时空,和我的外婆相依为命。」 「你的外婆叫冷木兰。」 这一切听似匪夷所思,却恰好能解释得通。 「对,上次遇劫之后,我突然恢復了记忆。我外婆应该是从这里穿到那里的,所以我才会知道血树红花的解毒之法。」 谢让看着她,久久无法言语。他胸中激盪着复杂的情绪,高涨着喜悦着庆幸着。原来他们真是上天註定的金玉良缘,若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缘分。 「那…那你以前可有婚配?」 苏离等着他问,本以为他会更关注书里的情节。比如说谁最后当了皇帝,那时候天下是什么样的局势,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 「没有。」 「那就好。」 「你就不想知道那个谢诺有没有当皇帝?」 「当了又如何,没当又如何?我都死得透透的,哪里管得了这些。我只知道我现在没死,很快就要娶媳妇了。」 苏离:…… 「你刚才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特别捨不得我死?满满,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是一点点还是很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这张脸…」 「闭嘴!」苏离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谁成想她还没有动,手就被人握住了。 大手包裹着小手,力道极大。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给人无尽的安心。苏离象徵性地挣了挣,便由着他握着。 谢让的凤眸中如星光涌动,灼灼生辉,「满满,我要那种闭嘴。」 说着他闭上眼睛,仰着头。扇羽般的睫毛,挺直的鼻樑下是微抿的薄唇。如此得天独厚的五官,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苏离又好气又好看,暗啐一声无赖。 「满满,快让我闭嘴。」 「闭嘴!」 …… 夜沉如水,四皇子府。 金质面具的四皇子背窗而立,地上跪着一位同样戴着金质面具的男子。两人身形相似,宛如双生子。 「你喜欢南山公府的那位四姑娘家?」四皇子的声音很低,明明是问话,却带着毋容置疑的肯定。 地上的男子身体似乎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是。」 他为主子效力多年,自然知道主子的手段和本事。他不后悔曾经为霍四姑娘出头,那样一个女子值得他出手。 四皇子转过身,眼神凌厉。 「若本王让你杀了她,你当如何?」 地上的男子唿吸一顿,气息浮动。 他做不到! 心中涌起无尽悲凉,像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到现在都见不得光。这一生他註定是别人的影子,又怎么可能独立行走。那位霍四姑娘,是他苦闷孤寂的人生中唯一的光,他想抓在手里。 可是主子的命令他不能不从,如果主子真让自己动手,那么他就陪着一起死,待到地底下再好好赔罪。 「何时动手?」 「你捨得?」 「主子有令,莫敢不从。」 四皇子「嗤」笑一声,眼神玩味。 「谢诺,你可有想过光明正大地回到谢家?」 第152页 谢诺垂在两人侧的手握成拳,他怎么可能不想?他是谢家的血脉,却不被家族承认。回到谢家不止是他的执念,也是生母的遗愿。生母闭眼之前,还在幻想着灵牌能进谢家。 四皇子又道:「看来你是真喜欢那位霍姑娘,也罢,本王也不是那等拆人姻缘之人。他日大事尘埃落定之时,本王许你回谢家。到时候你若想娶那位霍家姑娘,便娶了吧。想来她对你也有意,应当不会介意你的出身。」 「属下谢恩。」谢诺紧握的拳慢慢松开。 他恭敬告退,顺手关门。 四皇子长腿一跨,坐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正是谢让。谢让二郎腿一翘,凤眸中全是冷意。 他没有问满满,不代表他猜不到那本破书的结局。即使是男女主人公,想必后来登基的一定是谢诺。谢诺是谢家血脉,谢家人自当尽心尽力。加上兄长和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击败老二老三不是难事。 如果他和兄长都不在了,江山落在顶着他身份的谢诺手里才是上上之策。他可不管什么乱了血统传承,那些在背后置他们兄弟于死地的人,不配当他们的骨肉至亲。 唯有一点他很不喜,谢诺眼神不太好,居然看中了霍家那位小庶女。拆人姻缘的事他不做,相反他还要成全他们。 此时外面传来心腹侍卫禀报的声音,说是霍四姑娘求见。 他眼底划过一抹嘲讽,双腿换了一个姿势,懒散又不失矜贵。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的冷意更甚。 第72章 霍清音等了很久,心冷身体更冷。她想不透为何四皇子前后变化那么大,她很不喜欢这种事情超出自己控制的感觉。 她可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那些封建礼教她从来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环境不由人,她连样子都不想装。想要什么就应该去争取,她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四皇子态度不明,与其她自己猜测,还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天很冷,手里的汤婆子越来越不热。 「姑娘,回去吧。」她的心腹丫头劝道。 她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四皇子府的侧门。无论结果如何,她要的是一个清楚的答案。当不了四皇子妃,她还有其它的选择。 当然,如果能当正妃,她哪里会屈于侧妃。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锦衣华服戴着面具的男子走出来,那一身气度在冷夜中越发显现。 「殿下,您终于肯见清音了。」 「霍姑娘。」出来的是谢诺,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和。这么冷的天,难为她一个姑娘家等了这么久。「你有何事?」 他不是他自己,他现在是主子的替身,一应言行都要符合主子的性情。 霍清音泫然欲泣,「今日在宫中,清音百口莫辩。多谢殿下还能给清音一个机会,让清音为自己争辩一二。」 宫里发生的事,谢诺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他知道主子的脾气,定然是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霍姑娘必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伤心。 他的沉默,让霍清音生出希冀。她就知道四皇子对自己并非无情,其中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殿下,清音和顾公子真的只是萍水相逢。他对清音是何目的,清音不知道。但清音敢发誓,自己对他毫无男女之情。」 顾彦被她吸引,那是她的人格魅力。她可没有给对方任何希望,一切都是顾彦自己心甘情愿自作多情。 「你说的都是真的?」谢诺刚开始听她提起顾彦,难免有些黯然。后来听她说不喜欢顾彦,又生出几丝光亮。 「清音所言句句属实。清音也不知道那位顾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几次三番偶遇他,碍于他曾经救过清音,清音只能对他笑脸相迎。没成想却让殿下误会了,一切都是清音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 霍清音暗自得意,她就说自己还搞不定一个古人,四皇子在宫里那么说她,肯定是因为嫉妒顾彦。他是吃醋了,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她低着头,作出羞涩的样子。 如此一来,四皇子应该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只是亲事一日不定,她心里实在是难安,生怕再生什么波澜。 「清音就知道,殿下您一定会听我解释。如果您今日不见清音,清音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开始清音并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只觉得殿下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于是便大着胆子上前攀谈。谁想到您居然是皇子,后来还为清音出头,清音心中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 自然是以身相许。 她想。 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四皇子应该明白她的心意吧。 「霍姑娘。」谢诺也想起他们初时的场景,那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身份,这么说她心悦是他这个人,并非他的身份。 「如果我不是四皇子,霍姑娘还会这样吗?」 霍清音心道,来了来了。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最喜欢这样患得患失,最怕别人喜欢的是他的钱和地位,而不是他本人。 「在清音心中,您就是您,无关身份地位。」 他想到主子的话,心生嚮往。现在他还没办法给她承诺,等到他恢復身份之时,他再向她表明。 霍清音觉察到他对自己的感情,悬着心终于踏实了。告别之时,无需过多的言语,含情脉脉的眼神说明一切。 第153页 这下她真的放心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无人的夜,停靠在公府的后门。 她刚一下马车,便看到墙角有个人。 「谁?」 暗处的人慢慢现身,居然是顾彦。 顾彦的眼里再无往日的温情,看她的眼神冰冷至极。「霍四姑娘好雅兴,这么晚了还去会情郎。」 「顾公子,你说什么?」霍清音心勐地一沉,难道顾彦看到自己去见四皇子了?「我…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为了向四皇子表明心迹,将顾某说成一个图谋不轨的小人。霍四姑娘把我当成什么人?」 完了。 顾彦不仅看到她去见四皇子,还听到他们说的话。 「顾公子,你听我解释。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别人都说我命好,说我运气好,却不知道霍家之所以抬举我,就是想用我攀附权贵。可怜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地。如果我不能赢得四皇子的心,我无法想像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你可知道当我说出那番话时,我的心有多难受。」 顾彦差点就信了。 「既然你不容易,又有这么多的难处,顾某也不是那等不识趣的人,日后必不会再打扰霍姑娘。」 「顾公子…」 顾彦脚步一停,忍着没有回头。 霍清音等到他身影看不见了,脸色慢慢阴下来。一个侯府公子而已,又不是下一任侯爷,她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刚进府,便有下人将她的行踪报给了南山公夫人。 南山公夫人面沉如水,转动着手里的佛珠,面上瞧不出喜怒。这时下人说公爷回来了,她缓了缓气起身迎接。 南山公霍桢生得高大威武,便是年近八十依旧健朗。 老夫老妻多年,早已熟知彼此的任何一个表情。这些年他们什么风浪没有经歷过,五子身亡,幼子失踪,血脉尽断,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夫君如此情绪外露。 「出什么事了?」南山公夫人屏退下人后问道。 南山公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缺的玉佩,放在桌上。 「这是…这是起儿的玉佩。」另一半她在清音身上见到过,这一半是从哪里来的。「你从哪里找到的?起儿他…」 「不在了。」 南山公夫人无声流泪,这个结果她早就猜到了。几十年过去了,如果起儿还活着,不可能不回家。 「那个丫头不是起儿的孙女。」南山公想起今晚的事,到现在还心绪难平。他从军营回府,没想到半路被四皇子请去。 南山公夫人震惊,「怎么可能不是,她身上戴着的是起儿的另一半玉佩,她说是她生母留给她的遗物。我派人去查了,那吴氏确实是吴家的养女,她就是我们的孙女。」 「不是。吴家的确收养过一个孩子,但又被他们给送人了。吴氏是吴家亲女儿,比咱们的孙女晚半年出生。」 「他们怎么知道…?」 「有人动了手脚。」 南山公扶着老妻坐下,将四皇子告诉自己的一切慢慢道来。南山公夫人听得一时愤恨一时伤心,如果不是南山公扶着她,她只怕就要撑不住了。 南山公又取出一物,小心地展开。 泛黄的纸张上,明艷动人的少女仿佛在对着人笑。 下面写着:吾爱南星。 这是起儿的字迹! 「起儿,我的儿…」南山公夫人哀声低泣,泪水朦胧中她喃喃道:「怪不得我上回见到那位苏夫人,就觉得好像认识一般,原来那才是我嫡亲的孙女…」 她常年礼佛,多年不问世,是以她从前没有见过杜沉香。如果不是为了给霍清音撑腰,恐怕她连孙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恨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险些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给算计了。她是何等坚韧的心性,不多时已经恢復情绪。那丫头百般算计,不就是想当霍家的嫡女。她要让对方知道,他们霍家的人不是那么好骗的。 * 荣归侯府要招婿上门,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按照娶媳的规矩,他们也应该给谢让送一份聘礼。 聘礼的单子是杜沉香亲自拟好的,拟好之后让苏离过目,问她谢让有什么喜好,看着添置一二。 苏离故作沉思,说自己要亲自问一问。 杜沉香嗔怪女儿一眼,「你呀。」 这孩子,不就是藉口去见一见人。 苏离得了应允,带着巧果出门。马车行到半路时突然被一婆子拦停,婆子自己是南山公府的下人,还说她家主子有请。 一听南山公府,苏离就想到霍清音。 「我还有事,改日再和霍姑娘喝茶。」 「不是霍姑娘,我家主子是老夫人。」 苏离一愣,看来霍清音是真的得宠,连霍老夫人都出面了。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是她能拒绝的。 霍老夫人见她,无非是为了霍清音的婚事。或许老夫人知道一些内情,猜到了谢让的身份,私下见自己应该是想威逼利诱让自己离开谢让。 她不无恶趣味是想着,不知道这古代的豪门会不会和后世的豪门一样喜欢用钱砸人。如果对方给的太多,万一她动心了怎么办? 思忖间,人已上了楼。 她想好了对策,理了理衣服。 婆子通传后,她一人进去。 第154页 南山公夫人一见到她,立马站了起来。 第73章 少女红衣银绣,小脸在襟口白狐毛的映衬下越发如花似玉。明明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却有着不同年纪的沉稳。尤其是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平静而又通透。 上回宴会没注意,如今这一瞧便瞧出了几分熟悉。南山公夫人一时想不起来,这孩子像谁,却见身后的心腹嬷嬷低唿出声,「老夫人,姑娘长得真像您年轻的时候。」 南山公夫人和南山公是结髮夫妻,明年就满八十了,差不多年纪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世。她年轻时的模样不说是别人没见过,就是她自己都快忘了。眼下被打小一起长大的老僕一提,恍然大悟。她一双老眼不自觉泛起慈爱的泪光,激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步步走过来。 苏离心下一动,看来霍老夫人知道了。 「见过老夫人。」 「快,快过来坐。」 南山公夫人拉着苏离的手,越看越是喜欢。都说骨肉亲情骗不了人,怪不得她对那个丫头心疼有余亲近不足,原来是非血亲。 公爷说,这孩子是个知情的。因为牵扯到前朝的上善公主,为免生出事端,所以这孩子没想过要和他们相认。 「孩子,辛苦你了。」 她还听公爷说,这孩子是个有能耐的,心思慎密处事稳重,小小年纪就能担起这么大的事,愣是没让人瞧出半点端倪。若是那等眼皮子浅的,早就将自己的身世宣扬得人尽皆知,恨不得别人高看自己一眼。 到底是他们霍家的孩子,就应该这般。 苏离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整个人放松下来。「不辛苦,一切都值得。」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南山公夫人眼窝发酸,「曾祖母都知道,你做得对。就是难为你,一直要瞒着。」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谁也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事。他们南山公府圣眷再浓,也抵不过帝王的猜疑。 「你娘还好吗?」 那可是她嫡亲的孙女。 虽然她知道孙女从小被杜氏养大,没受过什么苦,可是她还是心里难过。早年她听人谈论过,不少世家夫人瞧不上她孙女的孤女身份。如果她早知道她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哪里能容着那些人看低。 「我娘挺好的,我祖母很疼她,我父亲也对她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多亏了她父亲母亲还有姨母在天保佑。」遗憾的是她没有看着那孩子长大,也错过了一对曾孙的成长。老天还是可怜她,让她在有生之前还能见到起儿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能见到他们霍家后继有人,即使他们不姓霍。而府里那些姓霍的,却没有一个是他们霍家的骨血。 她一直拉着苏离的手,像是看不够是的。 「听说你小名叫满儿,以后曾祖母也这样叫你,好不好?」 「好。」 「曾祖母快八十了,也是老天开眼,让我和你曾祖父活了这么久。」 如果不是活了这么久,哪里能骨肉相认。 「我以后有机会常去看曾祖母。」 「真的?」 「真的。」 南山公夫人高兴不已,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若是起儿在天之灵能看得见,想必应是十分欣慰。 祖孙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临别时她一直拉着苏离的手捨不得撒开。苏离上马车时,还看到她站在窗户边,慈祥的眼中满是泪光。 霍桢当年战功赫赫,谁不说一声忠勇无双。然则南山公府的功勋有多耀眼,内里便有多满目疮痍。六个儿子战死五个,还有一个失踪。纵使再内心强大的人,这些年也怕是难熬至极。 苏离见到谢让时,一个字也没问。 她抱着汤婆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巡视了几遍。视线越过院墙,看向旁边的一排院子。暗道怪不得这条巷子如此之清静,既无妇孺也无商贩,原来里面全是谢让的侍卫。 「三十六台聘礼,你觉得如何?」 谢让知道她定是看出了什么,也没打算瞒她。本以以为她要问什么,不想她却是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聘礼? 不会是他以为的那样吧。 苏离挑眉,「你既然要入赘,那便是我娶你,聘礼当然不能少。」 谢让以拳抵唇,笑得凤眸生华。「大雁如何准备,你亲自去猎?」 世家下聘,以雁为头。寻常的做法是男子亲自猎雁,下聘时送给女子。他眼下是被娶的那一个,这猎雁之事自然是由对方去做。 苏离白他一眼,「你还想要大雁,你觉得我能猎得到吗?以我的本事,最多给你抓两只鸭子。」 「鸭子也行,我不挑。」谢让笑得越发潋滟,眼里尽是星光。 他越是这般,苏离就越觉得牙痒。 这混蛋笑得太骚了,害得她差点走神。既然是常规操作,大雁她也不是弄不到。侯府养着那么多人,总不能真让她去打猎。 「行,等着。」 「那我就在家里养身子,等着你来娶。」 苏离直接上手,摸了一把他的脸,「给爷养得美美的。」 王敢在一旁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家公子就够没正形,想不到未来的主母比公子还要放得开。 荣归侯府给谢让送聘礼的那一天,不知多少人看着。打趣的人有,嘲笑的人也有,更多的是看笑话的人。 第155页 眼瞅着三十六台聘礼中规中矩,最前面还抬着一对鲜活的大雁,有些人就不明白了,琢磨着苏家对这门亲事是不是很满意。堂堂侯府嫡女招了一个浪荡子为婿,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居然如此大张旗鼓,这苏家人莫不是全犯了煳涂不成。 消息传到南山公府,霍清音正在梳妆。 镜子里的女子妆容精緻,珠钗满头,早已不復以前的低调素净。她勾起唇缓缓露出一个笑意,眼底全是嘲讽。 什么侯府嫡女,到头来还不是招了一个私生子上门。胎投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她优雅起身,理了理衣裙。他国进贡的料子,整个南山公府就得了两匹,没有穿在霍玉珠的身上,却给她做成了新衣。 丫头给她披上狐毛斗篷,取来小巧的汤婆子。她揣着包裹着精美绣兜的汤婆子,昂着头出了院子。 还没走到南山公夫人的屋子,便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她脸色微微一变,听出了霍玉珠的声音。 一个蠢货而已,不用太在意。 她施施然进屋,先是给南山公夫人行了礼,然后再给霍红缨行礼。行完礼之后,她朝着霍玉珠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大姐的身体好些了吗?」 几日不见,霍玉珠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伊然有了尖下巴。她比不上霍清音有城府,面色有些不自然。 「好多了。」 霍红缨赶紧打圆场,「难为你惦记你大姐,快坐。」 这几日霍清音一直都坐在霍老夫人右边的位置,而今那位置上坐着的人是霍玉珠。她垂着眸过去,眸子里闪过一抹阴寒,看似乖巧地坐在霍老夫人的左边。 霍玉珠眼有得色,在瞥见霍清音身上的衣服时,她顿时黑脸。曾祖母居然把料子给了这贱人做衣裳,那原本是要给她当嫁妆的。 偏偏霍清音像是要故意激怒她似的,有意无意地理着衣服,看得她眼珠子冒火,恨不得冲过去将那衣服从对方的身上扒下来。 霍老夫人突然看过来,「珠儿,你看什么?」 霍玉珠结巴道:「没…没看什么,就是觉得四妹妹这衣服真好看。」 「这料子是宫里赏下来的,一共是两匹。前几日你病着,曾祖母希望你好好养身子,也就没给你送过去。」霍老夫人一个眼神,便有婆子捧着布料进来。「你和清音都是好孩子,曾祖母不会厚此薄彼。」 「多谢曾祖母,我就知道曾祖母最疼珠儿。」霍玉珠欢喜极了,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料子,时不时睨一眼霍清音。 霍清音面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恼怒。「这颜色极好,最衬大姐的肤色。」 霍玉珠哼哼一声,算这贱人识相。 霍红缨心下嘆息,女儿被她养得太过单纯,压根不是老四的对手。好在老四是个姑娘家,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当她提起荣归侯府招婿一事时,霍老夫人也跟着说了几句。 霍玉珠对苏离印象时好时坏,听到苏离要成亲了还是很开心的。「那个谢公子长得好,和苏姑娘挺配的。」 侯府嫡女和一个私生子相配,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霍老夫人淡淡地看她一眼,「女才男貌,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霍清音细思着这话,摸不准霍老夫人的意思,却也知道该如何接话。 「能得曾祖母这声夸奖,想来这门亲事不错。」 霍玉珠撇了撇嘴,眼露不屑。 霍老夫人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揉了一下眉心。她身后的老嬷嬷提醒她该午休了,霍红缨和霍玉珠立马起身告退。 霍清音也起了身,低声道:「曾祖母,孙女新学了一套按摩之法,最是能缓解头疼,若不然孙女给您按按?」 霍老夫人摆手,示意不用。 她还想再说什么,老嬷嬷道:「四姑娘,老夫人睡一会就好了。」 这声四姑娘,听得她心里一个咯噔。近几日老嬷嬷一直都称唿她为姑娘。少了一个字,意思却是天壤之别。怪不得那些真假千金文里有的父母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依然放不下养女。看来在霍老夫人心里,自己还是越不过霍玉珠。 好在她的目的也不是非要得到老夫人的独宠,南山公府对于她来说就是一架梯子,能助她走上高位。霍家若是识趣,她以后自会提携。若是不识时务,休怪她无情。 她掩去眼中的冷意,恭敬地告退。 第74章 转眼间便到了元宵节,圣都城大街小巷一派热闹繁荣。各家铺子酒楼挂着长串的灯笼,街边小摊上也早早摆好各式各样的灯笼。 一入夜,灯火通明。 街上行人拥挤,每家灯笼摊子前都围满了人。有买灯笼的,也有想不花银子猜灯谜的,吵吵闹闹中时不时传出喝彩声。 苏离以前来逛过灯会,不过那时候他们大房愁云惨澹,所有人常年心情郁结,自然没有现在的闲情雅致。陪她一起出门的是兄长苏闻,一刻钟前兄妹二人『巧遇』了也在逛灯会的谢让,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原本苏闻和妹妹走在一起,走着走着发现自己一人走在前面,妹妹和将来的妹夫走在后面,不时说些什么。顿时他满心的喜悦变成吾家有妹快嫁人的惆怅,好在这个妹夫是自己挑的,成亲之后又住在侯府,心里的不舒服便淡了许多。 第156页 小年轻谈恋爱是什么感觉,苏离就是什么感觉。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聊一些寻常而简单的事。便是灯笼上的图案,两人也能说上半天。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谈恋爱,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约会,如果忽略兄长这个大蜡烛的话。 「伤风败俗,不要脸!」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出来。 谢让凤眼微眯,冷冷地看过去。 不远处,是霍清音主僕。 那句话就是她其中一个丫头说的。 霍清音道:「下人不懂规矩,苏姑娘见谅。」 她嘴里说着道歉,面上并无愧色。在她看来,苏离无疑是肤浅的。一个侯府嫡女,不思量高嫁,反倒和一个貌美的私生子混在一起,典型的自甘堕落。 这样的人,亏得以前还当成自己的对手。 那丫头犹不知错,委屈辩解,「姑娘,奴婢哪里说错了。他们还没成亲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避嫌。」 「住口,苏姑娘也是你能非议的!苏姑娘,打扰二人的雅兴,真是对不住了。若是苏姑娘心里不舒服的话,我给姑娘赔个不是。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一个奴才计较。」 如果苏离揪着不放,那就是小气。 苏离气笑了,「霍姑娘御下之术,真让人佩服。却原来你们公府下人口无遮拦犯了错,都是由主子顶着。怪不得区区一个小丫环,也敢当街指着我这个侯府嫡女的鼻子骂。」 霍清音脸色微变,「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若是不饶呢。如果真要论伤风败俗,霍姑娘觉得以什么标准为好?我与自己的未婚夫同游是不要脸,那与一个毫无关系的外男在一起,又当如何?」 霍清音顿时变了脸,以前她怕惹事,得罪不起这些世家嫡女,那是因为她身份不够。而今她也是嫡女之身,且公府地位比侯府高,她没有必要低人一等,所以她再也不想委屈自己。 这个苏离管得真多,她和外男在一起又如何,碍着别人什么事了?她眼神晦涩,往不远处看了一眼。 刚才她确实和顾彦见面了,过程很不愉快。也不知道这位侯府大公子脑迴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又腆着脸上公府求娶,求娶的还是霍玉珠那个蠢货。看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她好心提醒他霍玉珠不是一个好选择,没想却换来他的讥讽。 她承认她提醒对方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人是朋友,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愿意看到霍玉珠得意的嘴脸。本以为她和四皇子解释清楚,两人误会解除之后四皇子定然会有所行动,不成想一连几日动静全无,这几日她可听到霍玉珠明里暗底嘲笑自己。 那个蠢货好了伤疤忘了痛,被霍老夫人安抚之后又开始摆公府大姑娘的架子。如果不是赵太妃的赏赐不断,她怕是又要被压得死死的。 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霍老夫人似乎没有刚开始那么疼她。如果说对方看出了什么,却也不像。因为除了稍微淡了些之外,她在府中的地位和荣宠都没有变。 想到这里,她对霍老夫人生出怨念。到底是年纪大了人也煳涂了,分不清里外亲疏,怪不得霍家会断子绝孙。 「苏姑娘,我已经道了歉,你还想如何?」她抬着下颌,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她在府里让着霍玉珠,那是因为看在霍老夫人的面子上。这个苏离算什么东西,真当她还是以前的霍清音吗? 苏离冷笑,「不真诚的道歉,我不接受。而且你的丫环骂的不止我一人,还有我的未婚夫。你若诚心,当向我们两人道歉。」 霍清音看了一眼谢让,心神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哪里当得起她的道歉。 「苏姑娘,我已经道了歉,你若是不接受,我也没有办法。这事原本就是误会,倘若苏姑娘执意揪着不放,我们南山公府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居然抬出南山公府来压人。 好一个不要脸的冒名顶替者! 这时苏闻听到动静,折身回来。一看又是霍清音,当下目露厌恶。这个庶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段,不仅哄得顾彦团团转,还入了赵太妃的眼,被霍家抬举成了嫡女,听说还有可能成为四皇子妃。 「你们南山公府的人就可以随便污辱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苏世子,我都说了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也已经诚心道歉,你们还如此不依不饶,难道真的要和我们南山公府作对吗?」 「就凭你?能也代表南山公府,霍四姑娘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苏离的话,让霍清音脸色更难看。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她成了四皇子妃,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见了自己敢不敢如此放肆。 顾彦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对霍清心生了怨恨不假,但他更不喜苏离和苏离兄妹,何况他心里其实还是有霍清音的。 「苏姑娘,霍姑娘已经道了歉,你何必咄咄逼人。」 苏闻一看顾彦,当下大怒。 「顾彦,你说谁咄咄逼人?你是不是眼瞎?也对,你确实瞎了眼,要不然怎么会看上一个表里不一的女子。」 「苏世子!」顾彦阴沉着脸,他对苏闻已是恨极。因为苏闻上门告状,父亲已经彻底厌弃了他。他在侯府再无任何地位,沦为整个顾家的笑柄。他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似从准备和苏家退亲后,他就事事不顺心。他不过是想结一门有助力的姻亲,何错之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第157页 「顾公子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霍四姑娘交情甚好。」 姑娘家的清誉,哪里能被男人说来说去。 霍清音不好为自己争辩,她还不想失去一个舔狗。她给刚才那个丫头递了一个眼色,那丫头立马领会其意。 「苏世子,我家姑娘和顾公子清清白白,你不要乱说。」 「是我乱说,还是确有其事,你们姑娘最清楚,顾公子也清楚。」 「苏世子,我家姑娘和顾公子只是朋友。你不看我们南山公府的面子,难道连四皇子也不放在眼里吗?」 苏闻冷笑,「这与四皇子何干?」 「我家姑娘将来是皇子妃,你就不怕得罪了我们南山公府和四皇子吗?」 顾彦面色越发阴沉,他隐晦地看了霍清音一眼。如果不是南山公府得了宫里的准话,一个丫环哪敢说这样的话。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像怪只怪他自己身份不如人。 「你家姑娘将来是皇子妃,谁说的?」半天没出声的谢让得到苏离的允许,开了口。没办法,媳妇拦着他不让他掺和,他是个听媳妇话的好男人。 那丫头见说话的是谢让,惊艷的同时又心生鄙夷。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低贱的私生子。 「你难道没听说吗?整个圣都城的人都知道我家姑娘要嫁给四皇子。」 「你住口!」霍清音似再也听不下去了,红着脸斥责道。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传言幕后推波助澜之人正是她自己。她知道高攀皇子不是一件容易有事,除了天时地利还有人和。现在她身份有了,差的还有民意。四皇子之所以犹豫,可能是对她没有信心。她要做的就是推一把,把自己推给他。 她相信以她的手腕和能力,一定能笼络住四皇子。将来等她进了四皇子府,再也没人敢小瞧她。 谢让冷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要嫁给我,唯独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家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喧闹声仿佛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谢让。 顾彦的眼中是迟疑不定,苏闻则是目瞪口呆。 霍清音心沉得厉害,「你…你到底是谁?」 「我叫谢让。」 霍清音暗道自己刚才肯定是听错了,这人不是谢家的私生子还能是谁。正当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谢让接下来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她四分五裂。 谢让说:「忘了告诉你们,谢让是我的化名,我原本姓秦,单名一个奂字。」 第75章 霍清音感觉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死死盯着那个俊美无双凤眼讥诮的男子。 他是四皇子! 怎么可能? 「你…你再说一遍?」她不死心。 谢让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本王!」 那丫头吓得脸都白了,软软地跪在地上。她虽是一个下人,却也知道没有人敢冒充皇子,所以这个谢公子就是四皇子。 她拼命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谢让目光嫌弃,「以后若是再让本王听到这些话,本王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这个你们,包括霍清音。她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如果谢让是四皇子,那么她认识的那个四皇子是谁?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 怪不得四皇子对自己态度反反覆覆,原来一个是真是一个是假。怪不得那天晚上他问自己如果他不是四皇子,她还会不会喜欢他,却原来他真的不是四皇子。所以那次在宫里,说看到自己和顾彦拉拉扯扯的就是这位谢公子,她为什么没有想到? 巨大的惶恐不安和强烈的屈辱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硬挺着背不让自己倒下去,模样看上去十分楚楚可怜。 苏离很是佩服这位女主,心性确实够强。 她慢慢走过去,轻声道:「你喜欢的另有其人,你若是愿意,我们也乐得成人之美。」 「…多谢苏姑娘好意,我的事不劳姑娘费心。」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不就是四皇子嘛。大顺朝除了这个皇子,还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 苏离恍然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惋惜。 到底是官配,拆了多可惜。这么说来,什么情深意重不过是身份地位使然。一旦对方不是皇子,女主便会轻易放弃。 他们方才争执时,已有不少百姓围了上来。眼下谢让自曝身份,相信没过多久就能传遍圣都城。 四皇子居然是混迹市井的浪荡子,这个消息足够劲爆。 霍清音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府的,她知道顾彦一直在跟着自己。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心情应付他,临进公府之时凄楚地回望一眼,眼神悲凉表情悽美,看得顾彦心生恻隐。 顾彦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唾弃自己那一瞬间的幸灾乐祸,开始担心霍清音在公府的处境。公府抬举她,本来是利用她巴结四皇子。现在眼看着这门亲事无望,她在公府的日子可能又要难过了。 如果她嫁不成四皇子,会考虑自己吗?他有点后悔自己为逞一时之气,再次求娶霍玉珠。若是他没有这么做,那该多好。这个念头一起,他勐地想起那天晚上她和四皇子说的话,不由得又一拳砸在树上。他好歹也是侯府公子,何至于这般犯贱。 第158页 他决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且说另一边苏闻好半天才回过神,眼看着久久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走得远了,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快走几步追上他们。 寒凉的夜,这口气吐出来让他浑身无比舒畅。 看谁以后还敢背后嚼舌根说他妹妹招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看谁还躲在背后看他们侯府的笑话。 「那…那我以后称唿你谢兄还是殿下?」 「不应该是妹婿吗?」谢让反问。 「对,对,妹婿。」苏闻心里的那丝忐忑没了,就沖谢兄对满满的看重,这声妹婿他叫得底气十足。 苏离皱着眉,问谢让,「你现在挑明了身份,还怎么做我们苏家的上门女婿?」 苏闻吓了一大跳,拼命给自己妹妹使眼色。人家是四皇子,满儿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没有尊卑。 他正不安着,便听到谢让慢条斯理地道:「上门的是谢让,有何不可?你看你,是不是赚大了。明明只嫁了一个人,却得了两个身份。又是四皇子妃又是谢夫人。」 在谢让心里,他的皇妃只有苏离一人。满满愿意当谢夫人,他就是谢家的私生子谢让。满满若是想做皇子妃,那他就是四皇子。 苏离无语,「行,你看着办。」 反正他们侯府都下聘了,这上门女婿他不当也得当。 苏闻再次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事情正如他们所料,谢让的身份不多时便传遍全城。苏离和苏闻刚回到家,就被请去了杜氏的院子。 除了杜氏,苏敬中和杜沉香也在。 他们一个个表情凝重,不用说也得到了消息。从兄妹二人的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后,三人的表情又变得微妙起来。当他们听到苏闻转述谢让说的那番话后,杜氏的神情已经完全舒展。 四皇子能说出那样的话,足见他对满儿的珍视。虽说他们并没有攀附权贵之心,但满儿能有这样的人护着,他们还是备感欣慰。 杜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既然四皇子那么说,或许一嫁一娶都不能少。娶的聘礼他们下了,嫁人的嫁妆他们还没准备好。 苏敬中是男子,自是拉着儿子去问个仔细。杜氏和杜沉香婆媳连夜拟单子,恨不得把两人的私库都搬空。 最清闲的是苏离,她辗转之时勐然反应过来。 谢让那混蛋占了她大便宜! 又是娶又是嫁,出钱的都是她。 那好傢伙赚了双份礼,她亏大了! * 一连几天,霍清音都没有出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送进去的饭菜也没怎么动。所有人都知道她丢了大脸,嚷嚷着要当四皇子妃,谁知人家四皇子根本没打算娶她。 世家内宅中从不缺捧高踩低者,尤其是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并没有替她出头,仅是吩咐下人好生侍候。幸好赵太妃派人来过,送了不少好东西,府里的人才不敢说什么。 下人们不敢议论,并不代表霍玉珠会给她留脸面。谢让是四皇子的消息一传出来,霍玉珠笑得直拍桌子。说好的要嫁四皇子,成天摆着架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已经是四皇子妃。没想到四皇子就是那个谢让,而且还和苏姑娘定了亲。 她越是躲着不出门,霍玉珠就兴奋。兴沖沖地跑到她屋子里,也不管她脸色有多难看,绘声绘色地说起外面的传言。 「四妹妹,你是不知道,如今阖京上下谁不羡慕苏姑娘。你说她怎么就那么运气好,随便找个男人招为上门女婿,却不想招了一个皇子。你可能还不知道,四皇子放出话来,说以后苏姑娘想当谢夫人还是想当四皇子,都由着她去。我先前还当你会嫁给四皇子,没想到四皇子一早就看上了苏姑娘,根本没看上你。」 霍清音冷着脸,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霍玉珠最不喜欢她这般做派,恨不得揭穿她虚伪的真面目。装什么装,真要是不在意为何躲着不敢出门。 「四妹妹,我还听说了。四皇子还说,他是上门女婿,以后不纳妾。原本我还想着你当不成正妃,做个侧妃也是使得。没想到四皇子根本不想纳妾,否则你就和你姨娘一样,说不定以后还能生个女儿,母凭女贵。」 四皇子居然不愿纳妾! 这样的荣宠应该是她的,她是现代人,坚持的是一夫一妻的理念。在那些网文小说里,多少穿越女在古代大放异彩,不仅嫁给皇子王爷,且让那些身份高贵的男人为了她们破例,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懂。我的名声坏了,难道你就能落下好吗?」 「你不好,我就高兴。你是你,我是我,你少扯我。你嫁不成四皇子,我和顾公子的亲事却是要定了…四妹妹,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霍玉珠的声音都变了,只因霍清音一改往事的形象,徒然间像变了一个人。 霍清音只觉得自己忍够了,一个蠢货而已,凭什么动不动就想压她一头。她好歹是穿越女,为何要一直受这样的气。 「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顾公子就会悔婚?」 「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试试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穿了也不是霍家的血脉,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若真把我得罪狠了,我让你一无所有!」 第159页 霍玉珠被她唬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霍清音轻蔑地看着她,「给我滚!下次你再敢惹我,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你…你,我要去告诉曾祖母。」 「你去啊。」 「好,你等着!」 霍玉珠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跑了,她真的吓得不轻。 霍清音望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也就是投胎投得好,否则这样的性子,放在网文里就是那种活不过两集的炮灰。 四皇子。 苏离。 真是好得很。 他们打了她的脸,真当她打不还手吗?不就是四皇子妃,她还不稀罕了。那么多的穿越女成为人上人,她不信自己做不到。 所以她要当皇后! 第76章 宫内。 宫灯通明,秦帝正准备就寝。今夜他未翻任何一个宫妃的牌子,余怒让他看上去更显威严与帝王霸气。 「陛下,四殿下还在外面跪着。」身边的老太监小声来了一句。 「让他继续跪!」秦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升起,那个逆子好大的胆子,竟然瞒着他在宫外浪迹多年,而且还准备给荣归侯府当上门女婿,简直是胡闹! 「四殿下的身子骨向来不太好…」 「朕看他身体好得很,你看看他病好了也不说,一直瞒着朕,亏得朕为了他忧心多年,生怕他有个好歹,事事都顺着他。」 「陛下息怒。」 秦帝原本打算睡觉,这下哪里还睡得着。那个逆子又是给别人当上门女婿,又是放话说什么不纳妾,婚姻大事全都自己做了主,以为认了错就行了? 他命人更衣,背着手出了宫殿。 谢让跪在地上,冰冷的地砖都被他捂热了,他自己的身体反而冷到麻木。他料到父皇知道后一定会动怒,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天家无戏言,话是他说出去的,再无收回来的可能。父皇气归气,却不会让他食言。 「父皇。」 这么多年了,秦帝也是第一次知道四儿子长成这样,看着这张肖似已故髮妻的脸,他所有的怒火都化成嘆息。 血树红花之毒,是他们秦氏一族的禁忌。前朝觞帝之死,正是因为此毒。此毒之厉害,堪称毒中绝品。当年他们秦氏利用此毒得了江山,多年来讳莫如深。万万没想到,他们秦氏用来对付殷氏的东西,最后会反噬自己子孙。 老四年幼时总爱往东宫跑,常在东宫混吃混喝。那次若不是老四先喝了那碗汤,中毒的就是太子。 下毒的人是皇后生前最信任的掌事嬷嬷,严刑拷打之后那贱婢招认毒是别人给她的,她却不知那人是谁。她是谢家的家生子,背叛谢家的理由是谢家曾经许诺过让她成为宫妃,而谢皇后至死都没有给她机会。 她恨谢皇后,恨谢家,所以才会对太子下毒。幸好老四当时年幼玩心重,喝了一口便不喝了,也幸好那时高天云恰好在宫里,否则哪里能拖到解毒的这一天。高天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枉他们秦氏先祖改朝换代之时厚待所有的朝臣与太医。 「你可知错?」 「父皇,儿臣…儿臣早已看淡生死,深以为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枉然。功名利禄如浮云,唯有自己开心才是最紧要的。」 「你…你还有理!」秦帝心口直抽,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父皇,儿臣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您就成全儿臣吧。」 自打四儿子中毒以来,秦帝对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活着。如今毒解了,让他做一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逆子太气人,自己就把主给做了。 「你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就罢了,你…竟然跑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你让我们天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父皇,儿臣是以谢让的身份当的赘婿,那苏家姑娘还是要嫁进皇家给您当儿媳的。您不知道,这一来一去儿臣既得了聘礼又得了嫁妆,占了他们荣归侯府老大的便宜。」 秦帝气得瞪眼,这个逆子还有脸说。他们皇家是没钱子吗?他堂堂天子一点也不想占这个便宜。 「你这个逆子!继续跪着!」 谢让这一跪就是一夜,期间太子来过,二皇子三皇子也来过,都不能让皇帝消气。甚至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说了一些话后,皇帝更生气了。 天亮时,苏离也进了宫。 苏家人接到宫中传旨时,并不意外。 杜氏千叮万嘱,细细交待进宫之后的注意事项。杜沉香满眼忧心,她宁愿谢让只是谢让,不要是什么四皇子。 苏离很平静,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是不变的难题。赵太妃是皇帝的养母,等同于谢让的祖母。祖婆婆先前看中的是霍清音,不想中途被她截了胡,心里定然不舒坦。 她打定主意,无论对方如何为难她,她都要忍着。她以为赵太妃深居宫中多年,心机手腕必定高人一等,做不出明面上磋磨人的事。 然而她错了。 透过大开的殿门,她能清楚看到赵太妃和霍清音有说有笑的样子。赵太妃明明看到了她,却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对方的眼神和表情看,并不是一个城府多么深的太妃娘娘,反倒像是一个与人置气的小姑娘。 苏离万万没想到,赵太妃会是这样的性子。 她站在冷风中,不卑不亢。 第160页 殿内的欢声笑语一直不断,听得出来霍清音把赵太妃哄得很开心,什么笑话段子一出口,赵太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霍清音还被赵太妃留饭,一道道精美的菜餚传进来时都要经过苏离的身边。苏离闻着菜香,心下苦笑。赵太妃表现的这么不喜欢她,她还得生生受着。里面的人吃着饭聊着天,她却要在外面挨饿受冻。 用完膳后,赵太妃终于出了殿门。霍清音扶着她,两人看上去亲密得像一对嫡亲的祖孙。她们一靠近,苏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木兰香。 「你就是苏离?」赵太妃语气中不掩对她的不喜,眼神中都带着挑剔。 「回太妃娘娘的话,臣女正是苏离。」 「好一个侯府嫡女,听说你和老四是在市井认识的,然后你们自己私定了终身?」 这话倒是不算假,她和谢让确实是在外面认识的,且是两情相悦之后才定的亲。 「回太妃娘娘的话,臣女与四皇子此前确实相识,但亲事却是长辈们商议定下的。」 赵太妃轻哼一声,「那你知不知道本宫不喜欢你?」 这么直接? 苏离和霍清音都没想到。 「请太妃娘娘指点。」苏离道。 你不喜欢我哪一天,我改还不行嘛。 「本宫不想见到你,你说怎么办?」 霍清音心下畅快,这就是身在高位的好处,连戏都不用做,直接不给任何人面子。苏离啊苏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接这话。 苏离在最初的诧异过后,反倒心情放松。赵太妃是个直性子未必是坏事,总好过在背后使阴招。「回太妃娘娘的话,最开始臣女只想招婿。我们苏家招的姑爷姓谢名让,出身低微上不了台面。自古以来妻凭夫贵,若无召见,以谢公子的身份想来臣女也没那个荣幸进宫。」 赵太妃一噎,这个苏离好生牙尖嘴利,但又好像说得挺有道理。而且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霍清音不想赵太妃会被苏离问倒,在她看来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都不是一般人,不可能轻易被别人难住。 「太妃娘娘,四皇子对外说过,苏姑娘若是想当谢夫人就当谢夫人,想当皇子妃就当皇子妃。」 「他还说过这样的话?」赵太妃一时怔神,不知想到什么,尔后又像是发现自己走神失态,掩饰般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不自然地擦了擦额角。 木兰花的香气更浓了些,苏离的视线落在那帕子上。洁白如雪的绸料,上面绣着一株绿色的南星草。 她心下微动,眼神闪了闪。 这时霍清音道:「太妃娘娘,臣女知道您是为臣女好,但是臣女和四皇子实在无缘。若是臣女能早些认识四皇子,太妃娘娘您就不用为难了。」 说得好像谢让要是先遇到她,就会喜欢她一样。这个霍清音,真当自己是海后吗?她以为只要浪得好,无论是谁都会掉进她的海里,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苏离毫不留情,「霍姑娘此言差矣,有些人纵使认识了一辈子也是形同陌路,有些人不过是见了一面却能一生不忘。」 缘分这东西,可不是谁认识得久谁就能得到的。 赵太妃眼睛一亮,看了苏离一眼。这姑娘抢了清音的婚事,她应该很讨厌才对。但是为什么她不仅讨厌不起来,还觉得对方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就像师姐一样。 她不喝斥苏离,霍清音只能干瞪眼。 霍清音这下发现了,赵太妃根本不是目中无人,而是真的战斗力不行。她还以为今天是苏离打脸的一天,没想到赵太妃这么不给力。 她正思忖对策时,便听到苏离道:「太妃娘娘,臣女有些话想单独和娘娘说。」 「你说吧。」赵太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苏离不等她找补,道:「霍姑娘,还请你行个方便。」 霍清音只得退到一边,眼睛却是盯着她们,恨不得生出顺风耳,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如果赵太妃被苏离哄住了,她该怎么办? 赵太妃有些恼怒,自己原本是要给清音撑腰,让这个苏离知难而退。不成想对方三言两语,她就落了下风。 她故意板着脸,努力装出很有威严的样子。「你有话就说,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苏离上前一步,挡住霍清音的视线。 「太妃娘娘,您认不认识叶南星?」 第77章 霍清音听不清苏离说了什么,也看不见赵太妃的脸色。她只看到赵太妃的身体似乎晃了一下,然后被苏离扶住。有宫人想靠近,被赵太妃制止。她想上前,却被赵太妃突然看过来的凌厉眼神惊到。 苏离到底和太妃娘娘说了什么,太妃娘娘为何如此看她? 「太妃娘娘,您怎么了?要不要紧?」 「本宫无事。」赵太妃心下迟疑不定,不敢看苏离。「你扶本宫进去。」 霍清音更是心惊,太妃娘娘这是何意?为何不让她过去?她死死盯着苏离,想从苏离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端倪。但是苏离依然是从前一般平静如常,让人瞧不出丝毫破绽。 几人心思各异,霍清音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她们进了殿,而且赵太妃还不让宫人们跟着,显然是要和苏离单独说话。 苏离隐有猜测,这才试探地问出那一句。赵太妃的反应很明显,她的猜测应该不会错。她内心远不如表现的这般平静,她甚至有种想落泪的激动。 第161页 两人进了殿,赵太妃再也撑不住。 「你…你怎么知道叶南星?」 「太妃娘娘也知道叶南星,那太妃娘娘一定也认识叶秋寒和韩辛夷。」 赵太妃唿吸一乱,她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师姐。「你…你…」 「臣女的外祖母,姓冷名木兰。」 「冷木兰。」赵太妃喃喃着,忽地抓住她的手,「韩就是冷,辛夷又名木兰,你是师姐的外孙女?」 苏离摇头,「是也不是,确实的说,臣女是叶南星的外孙女。」 赵太妃,不,应该称之为叶南星。 叶南星死的时候,刚满二十岁。她自小和父亲师姐住在山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天赋不高,父亲也不强求她学习医毒之术。反正有师姐聪慧的传人,父亲的医术也不会断了传承。 那时候她和师姐形影不离,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师姐一起下山採买,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仙灵镇。 她以为一辈子都会和父亲师姐在一起,直到父亲去世时她才知道,原来亲人也会离开。她记得那段时间她总是半夜哭醒,抱着师姐说她们永远不分开。 父亲走后,她和师姐相依为命,姐妹俩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直到她们遇到了齐公子。齐公子高大俊朗身手极好,会与她们讲一些江湖趣事。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公子,和仙灵镇的男子都不一样,也和那些外地来的药商不同。有一天她羞涩地告诉师姐,谁知师姐不仅不替她开心,反而忧心忡忡地问她,为什么是齐公子? 为什么不能是齐公子? 少女的心思很敏感,那时候她愚蠢地想,师姐会不会也喜欢齐公子?一边是喜欢的男人,一边是比亲姐姐还亲的师姐,她犯难了。 齐公子说他是出门办事的,等事情办完了就会把他们的事禀告家中父母,然后带她回去。她听了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能和心上人在一起,难过的是她不想和师姐分开。她问师姐能不能和他们一起走,师姐没有答应。 后来发生的事,到现在想起来还如同噩梦一般。她听到师姐和齐公子在说话,齐公子说他会当做没有见过师姐,也请师姐以后不要去找他们。师姐同意了,让齐公子好好照顾她。 她当时想冲过去,告诉师姐她不走了。她喜欢齐公子,没想到齐公子居然要拆散她们姐妹。没等她过去,一道银光划破空,紧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黑衣人。齐公子让师姐赶紧带她走,说他一个人能应付。 那一夜风很大,像勐兽的悲鸣。 她们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捨。后来师姐把她藏在一处山洞里,独自去引开那些人。 她等了许久,从黑夜到天亮。师姐没有来找她,她天真地想可能师姐已经回去了,那她回去找师姐就可以了。 山里的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天却是跑了一路摔了一路。当她跌跌撞撞回到家时,只看到一身是血的齐公子坐在门口。 家还是那个家,却处处七零八落。 齐公子的眼神已经涣散,看到她之后亮了起来。他告诉她,他不是什么江湖人士,而是京城公府的世子。他说他出门不是找什么药材,而是寻找多年前被人带出宫外的前朝公主。他还说师姐就是那位前朝公主,而前朝的灭亡和她父亲有关。 她吓坏了,只知道哭。 从小到大,她都长在父亲的羽翼下,享受着师姐的照顾,不知人间险恶。那时她才知道为何师姐在得知自己喜欢齐公子时会那么不开心,齐公子为何又会和师姐说那样的话。 齐公子撑着最后一口气,让她别害怕,说那些人已被他全杀了,他已经把痕迹清理干净。他让她去找师姐,然后去到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生活。 「你记好了,我叫霍起。」这是齐公子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抱着齐公子的尸体,坐了许久。 当她找遍山林也没有找到师姐时,那种惶恐几乎要将她击垮。那种惶恐在悬崖边看到师姐的一只鞋时,将她击垮。 她晕倒了。 等她醒来时,山风凛冽。 那一瞬间她真希望是梦一场,她没有认识齐公子,也没有喜欢上对方。她会一直和师姐生活在一起,过着平淡而简单的日子。 她埋了齐公子,就葬在父亲的坟茔旁。然后她自欺欺人地等着师姐回家,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不知过了多少天,她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师姐还是没有回来。 从心存幻想到祈求,从祈求到不断安慰自己,再到失望,直到绝望。 父亲走了,师姐也走了,齐公子来了又走了,曾经温馨的小院只剩下她一人。她不想离开,也不敢离开。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充满未知与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 一朝分娩,她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降生没有带给她喜悦,反而带给她更大的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养活那个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一日又一日的折磨,让她几乎崩溃。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把孩子送给山下一户人家抚养。她给了那家人很多银子,那些银子是父亲留给她和师姐的。 孩子送人后,她似乎安心了许多,心也空了。 后来她再也受不了无穷无尽的思念,服下一种能让人在睡梦中死去的药。她以为自己死后能见到父亲师姐,还有齐公子,没想到她却变成了一个老妇人。从年轻到年老,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剎那光阴。 第162页 初时她是害怕和恐惧的,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齐公子说过,越是大户人家就越要会装。所以她装做很尊贵的样子,察觉别人对她的态度。 她知道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整个皇宫里最受人尊敬的人。她想去找师姐和女儿,却得知距离她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熟悉新身份后,她让人偷偷打听寄养女儿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已经搬离仙灵镇,好巧不巧的也在圣都城。 她打听到那户人家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只有一个,进了南山公府做妾。而南山公府,就是齐公子的家。所以阴差阳错,她的女儿回到了自己父亲的家,却只能当个妾,且早早就去了。好在女儿还留下一个孩子,所以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护着自己的外孙女。 纵然她外表已经年长的妇人,但她的内心依然是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而且还是一个长大山里不谙世事的姑娘,所以在面对一个感觉上很像自己师姐的人时,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哭起来。 尽管苏离是她的外孙女,可她们真实的年纪却是差不多。 苏离等她哭够了,才慢慢告诉她这些年发生的事。当她听到自己的师姐被人害得那么惨时,气得咬牙切齿。当她听到苏离说起前世时,又是目瞪口呆。 「师姐太惨了,那个假的林老太爷好可恶。还有那个方氏…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坏人,太可怕了。」 「你…你也是…怪不得你一猜一个准,居然能猜出我是谁。你真是太厉害了,和师姐一样,不愧是师姐养大的。」 「你好聪明,比我聪明多了。那你是怎么知道吴家的事?又怎么知道那个霍清音的生母不是我的女儿?」 叶南星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面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外孙女,她仿佛回到了以前和师姐在一起的时光。 苏离看着她,眼神温暖。 「你看到你的画像。」 「画像?」 「外祖父画的,张大山爷爷一直收着。」 「张大山?」叶南星喃喃着,「你是说小山子?」 苏离点头,说起他们走的时候,给张大山在山下置办了院子,还留了一笔钱的事。叶南星连连感慨,夸他们做得好。 「那我现在这么老,又长得不像,你怎么认出来的?」叶南星摸着自己的脸,不自觉嘟着嘴。 苏离莞尔,「您见了我母亲,就知道了。」 第78章 当她看到那副画像时,一切的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原因无它,只因画像上的女子和母亲生得实在是太像。 谢让见过母亲,她记得他震惊的眼神,以及那时眼神中的光亮。在那一刻,她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她的穿越是为了外婆和至亲,同时也是为了他。血树红花的毒是曾祖父制造出来的,他们叶家人种下的因,理应由叶家的后人给一个结果。 她两辈子都叫苏离,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註定,也或许是前世今生的轮迴,所以对于她而言,两辈子的亲人其实是关联在一起的,也或者说就是一家人。 解毒非儿戏,原本她还想再找到更确切的证据证明自己是叶家的后人,但是谢让在那天夜里又毒发了。那次毒发太过兇险,她知道谢让体内的毒已临近危点。如果再不解毒,再次毒发或许就是最后一次。 解毒之前,她再三问过他,是否愿意冒险一试。若是他们猜对了,那么他的毒就能顺势而解。若是他们猜错了,她的母亲和叶南星长得像只是一种巧合,那么解药的毒与他体内的毒叠加在一起后,会当场要了他的命,且死得更难看。 「解啊,为什么不解。若是失败了,有你为我献的血,我死得也值。若是成功了,那么救命之恩,本公子一定会以身相报。」都那个时候了,谢让依旧不改本性,还故作轻松地和她开玩笑。 她却笑不出来。 以血为引,药毒同源。 谢让服下解药后,出现了类似毒发的症状。当时她以为自己猜错了,疯了似的要给谢让扎针散毒。衣服扒得差不多,谢让吐了血。吐血之后那些暴起的青筋渐渐萎缩,直至皮肤表面光滑如故。 他们解毒之时,苏闻就守在外面。 苏闻不知道谢让中的是什么毒,对妹妹的医术很有信心。苏离也只告诉他解毒之时不能有人打扰,所以才让他守在门外。 刚开始没什么动静,后来他听到谢让哎哎地叫唤,说什么不能再脱了,他赶紧推门进去。不想一推门就看到自家妹妹正在扯谢让的里裤,惊得他魂都飞了。 这是什么情况?说好的解毒,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从小就稳重懂事的妹妹居然在扒男人的衣服,一副要强了别人的模样。 「苏兄,你可要为我做主…」谢让看到苏闻进去,死拽着里裤一脸羞愤。 苏闻简直为自家妹妹的剽悍扶额,不是解毒吗?怎么变成强迫谢公子了?难道是妹妹解毒时趁人之危?想想也不无这个可能,毕竟谢兄长成这样,又正是虚弱之时,他一个大男人都看得有些眼热。 「满儿,你们这是?」 苏离当时简直要被谢让给气笑了,这个混蛋才刚解完毒就作妖,典型的过河拆桥。他不是想赖上自己吗?她还就真顺了他的意。 她满不在乎地拉过被子盖在谢让身上,一脸严肃,「这事我会负责的。」 第163页 苏闻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还是他的妹妹吗?既然事已至此,倒也不算是坏事。满儿都说了要负责,索性顺水推舟。 「谢兄,实在是对不住。我们荣归侯府在圣都城还算是有些脸面,算起来也不会辱没你。日后你嫁到我们苏家,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苏离当时就笑了,这话也只有她哥说得出来。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让,这混蛋不是爱演戏,这下看他怎么演。 谢让也在看她,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眼神,而是类似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最后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所以外面的传言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她和谢让就是私定的终身。 谢让的毒解了,从侧面印证了她就是叶家的后人,她的母亲就是叶南星当年生的那个孩子。 * 杜沉香和杜氏正在家里等消息,女儿一早进宫后,她的心里就不太踏实。说不出来是心慌还是意乱,一直提着心。 等宫里派人去传旨,说赵太妃娘娘宣她进宫时,她脚下先是一软。塞了银子向那传旨的太监打听,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她忐忑不安地进了宫,一进赵太妃的宫殿就觉得气氛不对。所有的宫人都站在外面,看她的眼神十分微妙。她还看到了霍家那位新认的嫡女,对方对她投来一种十分同情的目光。 这下她更担心了。 谁不知道赵太妃最近宠着霍家这位嫡女,听说还有意撮合对方和四皇子。四皇子突然和他们荣归侯府结了亲,纵使过了明路,只怕太妃娘娘心里还窝着火。 她深吸一口气,暗忖着如果太妃娘娘真要怪罪,豁出她这条命她也要为女儿顶着。谁知她才进了殿,连太妃娘娘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就听到太妃娘娘命人给她搬凳子。 「你怀了身子不宜站着,赶紧坐吧。」 太妃娘娘的声音很温和,她瞄见女儿就站在太妃娘娘身边,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心里略略安了一些。 谢了恩,堪堪挨着凳子边坐下。 这时她听到太妃娘娘温和地问她怀了几个月,怀相如何,吃得如何,可有害喜,她一一回了。然后她又听到太妃娘娘夸她长得有福气,还夸得教女有言。 她云里雾里地受着这些夸奖,心里直犯嘀咕。 算起来叶南星真正的年纪比杜沉香要小许多,她对女儿所有的记忆都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那么的绵软弱小,仿佛养不大似的。 面对一个比曾经的自己还在年长十几岁的女儿,叶南星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那种惆怅失落和遗憾自责,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在山里长大,一朝成为太妃之后处处学习,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对于宫里的繁文缛节,她学得挺快。但对于与人打交道的事,并非一夕之间就能融会贯通。 相比女儿,她感觉自己和外孙女更亲近。可能是她和外孙女有着类似的离奇经歷,还有可能是因为外孙女给她的感觉更像师姐。 如果师姐还在就好了。 一想到师姐,她眼眶微红。 那日师姐让她藏好后交待的话她一直记得,师姐说齐公子有苦衷,如果自己回不来,让她跟着齐公子走。什么都不要问,努力活下去就好。师姐还说万事皆有因果,那些因果和她没有关系。 当时她不明白,后来听了齐公子说的那些话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正如师姐说的那样皆有因果。 她和齐公子认识的时间不长,男女的情爱在亲情和生死面前慢慢褪色。在那些无望的等待中,她隐约生出了几分怨恨。 她怨恨自己爱上了齐公子,如果那日在镇上她没有多事,没有被齐公子的气度长相所迷,就不会为对方指路,更不会和对方认识,也不会让对方查到师姐的身世。如果一切都不曾开始,那么她和师姐会一直平平淡淡地生活在山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样纠结的情绪让她面对生下的孩子时,变得更加复杂。所以那时她把女儿送给别人抚养,除了是怕自己养不活以外,其实还有一种她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心思,她居然害怕面对自己的女儿。 所以对于亲生女儿,还是从婴儿模样突然变成妇人模样的女儿,她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一番问话和夸奖之后,她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杜沉香紧绷的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直到和女儿一起出宫后,她悬着心才算是放下。 「满儿,太妃娘娘真的没有为难你?」拉着女儿手,她还是不太相信。「不是说太妃娘娘此前一直中意霍家的那位四姑娘,我看到她也在。」 「没有,太妃娘娘人很好。」 「可是那位霍四姑娘…」 说曹操,曹操到。 霍清音和她们几乎是前后脚出的宫。 赵太妃送她们母女出殿时,多少双眼睛看着。所有人都以为太妃娘娘急召荣归侯夫人进宫,肯定是因为苏姑娘殿前失仪,霍清音也是这么想的。 她还等着看苏家母女在宫里丢了大脸,然后灰熘熘地被赶出宫去。没想到她们居然不是被骂出来的,而是被赵太妃亲自送出来的。更让她心惊的是,赵太妃看也没看她一眼,只让宫人送她。 「苏姑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她向杜沉香行过记后,含笑询问苏离。 苏离让母亲先上车,自己则和霍清音走到一边。 第164页 「霍姑娘有话请说。」 霍清音很想从苏离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是很可惜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今日之事,我想和苏姑娘说声抱歉。我不知道太妃娘娘还召了你进宫,更不知道太妃娘娘让你在殿外等了那么久。有些事非你我能左右,太妃娘娘的想法也并非你我能揣测的。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苏姑娘,我在这里和苏姑娘说声抱歉。」 苏离露出不解的神色,「霍姑娘怎么会这么想,我是我,你是你,太妃娘娘喜欢你,也可以喜欢我。你可能不知道,太妃娘娘对我很是满意,说我和四皇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说我母亲教女有方,为此还特意召见我母亲,就是为了感谢我母亲把我教得这么好。」 霍清音心下尖叫,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苏离使了什么手段。 「那就好,恭喜苏姑娘了。」 「谢谢。」苏离笑了一下。「现在你还能叫我苏姑娘,等我以后嫁给四皇子,霍姑娘你就要称唿我为四皇子妃。」 丢下这句话,她优雅地上了马车。 霍清音盯着侯府马车远去,表情都要裂开了。 苏离! 第79章 回到公府,关上自己屋子的门后,她再也没忍住摔了一个杯子。瓷杯碎地的声音惊得外面的下人一大跳,她的贴身丫头清风忙问发生何事。她让清风进来,只说自己不小心失手打碎了杯子。清风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 之前她每次进宫,出宫后没多久宫里的赏赐就会到。这次眼看着天都黑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下不仅她院子里的人意识到不对,一直密切关注她的霍玉珠也察觉到不同。 赵太妃召见苏离母女的事并不是秘密,所以这事并不难打听。当霍玉珠听说赵太妃将霍清音晾在外面,和苏氏母亲在殿中说话时,她欢喜得直拍巴掌。当听到赵太妃亲自送苏氏母女出来,只让宫人送走霍清音时,她更是高兴到跳起来。 那个贱人也有今天! 这段时间仗着太妃娘娘的宠爱,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可能是上次霍清音的警告让她心有余悸,她并不敢当面挖苦讽刺对方,但私底下风凉话不知说了多少。 尤其是原本应该送到公府的赏赐送到了荣归侯府,所有人都在猜霍四姑娘可能失去赵太妃的宠爱了。 一连几天,霍清音都没有出门。 宫里一直没有动静,霍老夫人也只是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世家大宅里的下人何其精明,单从这两点便能推测出府里的新嫡女怕是失势了。 想来也是,先前霍家抬举她不正是因为她入了太妃娘娘的眼。如今她在太妃娘娘那里没有体面,霍家自然不会再看重她。 她受宠时,院子里的下人背都挺直了不少,走路都带着风。她一失宠,下人们也跟着受到挤兑,再也不復之前的傲气。 外面百姓谈论她,无人不道一声运气不好。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谁知半路杀出一个苏姑娘。现在不仅皇子妃做不成,公府嫡女的身份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霍清音不信命,更不信运气,她更信人能胜天,性格改变命运。她穿越一回,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也不是为了让别人踩在她头上的。 越是绝境,越要反击。 她现在是公府的嫡女,办个雅集诗会什么的也算够格。南山公夫人给足了她嫡女的体面,诗会所需场地摆设以及席面规格,一应按照最高标准准备。 如此一来,府里的下人们又是好生嘀咕。 饶是霍红缨和软不争抢的性子,都有些不舒服。霍玉珠更是气得饭都少吃了半碗,摔摔打打之后发誓一定要抢了那个贱人的风头。 苏离是侯府嫡女,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这次她出门做客,与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前她有意低调,别人也不见得愿意搭理她,她也就落得清静自在。但是她现在是未来的四皇子妃,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刚一进公府,便有人上前恭敬地和她打招唿,言语之亲近热络似相熟许久的朋友。 她客气而有礼地应付着,既不与人太过亲近,也不会使人感到难堪。如此一来,不少人对她生出几分好感,但并不包括霍玉珠和霍清音姐妹俩。 霍玉珠的眼神极为憎恨,让她心生警惕。因为顾彦的缘故,霍玉珠对她一直心存芥蒂,态度时好时坏,但都没有现在这么不善。按理说她和谢让已定亲,与霍玉珠可以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对方没有理由恨她。她不知道的是顾彦向霍家再次提亲的事受到阻碍,最主要的原因是霍家长辈不同意,包括霍红缨。 霍玉珠身边的丫头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这门亲事之所以没成,是因为四皇子从中干涉。四皇子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的未婚妻出气。所以听了这样的话后,霍玉珠将所有的帐都算在苏离头上,见到苏离当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现在看到往日巴结自己的那些人都在和苏离套近乎,霍玉珠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心机城府之人,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 这时她听到霍清音幽幽一声嘆息,「大姐,你看苏姑娘多风光,不知情的还当她是东道主。我不能和她比,可是大姐你是霍家的大姑娘,她这般行事可有将你放在眼里。」 霍玉珠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被霍清音一挑唆当下怒火高涨,哪里还记得母亲的叮嘱,「唿」地一声站起来。 第165页 「好你个苏离,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没当上皇子妃,竟然跑到我们霍家来摆威风,你把我们南山公府当成什么地方?」 贵女们莫名其妙,心道这位霍家大姑娘唱的是哪一出。 苏离皱眉,她几时摆威风了? 「霍四姑娘,你来评评理,我与这几位姑娘在一起说话而已,可是犯了你们霍家的忌讳?」 没听过哪家请人上门做客不让人说话的。 霍清音被点到名,道:「苏姑娘莫怪,我大姐近日心情不太好,她并不是有意针对你。」 这话霍玉珠不爱听,更不爱听霍清音为自己解释。「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妾生的庶女,这哪有你说话的地?」 霍清音被霍玉珠一贬低,垂着头黯然地退到一边。 这个蠢货,倒是不负她所望。苏离以为自己把她扯出来就行了吗?那就太小看她了。她既然敢设局,就有本事置身事外。 霍玉珠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那双不大的眼神更是瞪到前所未有的圆。她怒视着苏离,恨不得划花眼前这张娇美的脸。 一个个都是贱人,只有贱人才会长得招蜂引蝶。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成天抛头露面不守规矩,你以为自己和四皇子定了亲很荣耀吗?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你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周围一片惊唿声,还有人倒吸凉气。 霍大姑娘莫不是疯了! 不管苏姑娘和四皇子是如何相识的,她被赐婚是事实。如果不是疯了,谁会无缘无故得罪一个皇子妃。 「霍大小姐,你之前是不是喝了果酒了?我听人说果酒喝多了也会说胡话,你肯定是喝多了。」有人打圆场。 「你才喝多了!」霍玉珠瞪着眼,看上去十分亢奋。「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我是公府的嫡出大姑娘,我们南山公府还会怕他们侯府。」 霍清音内心狂笑,蠢货有时候还挺好用。 亢奋让霍玉珠看上去有些怪异,她死死盯着苏离的脸,想到丫头听来的那些话。说四皇子之所以违背太妃娘娘的意愿,执意要娶苏离,就是因为苏离长得好。 如果苏离没了容貌,四皇子还会喜欢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恶气,越看眼前这张脸越觉得厌恶。如果自己手上现在有一把剪刀,她就划花这张脸! 正意识混乱着,好像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她心下一个狂喜,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突然朝苏离扑了过去。苏离早在她眼神起了变化时就已心生警惕,她身形刚一动,苏离就躲到了一边。 有人看到霍玉珠手里的剪刀,一时间尖叫声四起,贵女们乱作一团。 霍老夫人一直派人密切关注宴会上的事,当下便有人狂奔着去禀告。霍老夫人急得立马起身,瞬间的功夫又重新坐下。 「老夫人,姑娘不会出事吧。」她的心腹嬷嬷担心不已。 「那丫头若是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以后谁也护不住她。」霍老夫人说着,闭上眼睛。 下人说那孩子已经躲过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皇家的媳妇不好当,那孩子如果连明招都躲不过,又如何能躲得过无数的暗箭。 那边苏离躲得远远的,霍玉珠挥着剪刀像疯了一下横冲直撞,嘴里嚷嚷着要杀了苏离。闻讯赶来的霍红缨看到这一幕,吓得险些晕过去。 「珠儿,你快住手!」 完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到珠儿发疯,她的珠儿名声算是完了。 霍红缨真怕女儿伤了人,若是那样就不止是名声坏了。有了疯名哪家公子愿意娶,珠儿的婚事怎么办? 霍玉珠已经红了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毁了苏离的脸。 「你们放开本姑娘,本姑娘要划花那个贱人的脸,让她四处勾搭,让她不知廉耻!」 霍红缨真想晕过去,可是她不能。 「珠儿!」 「你们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之前还是划花脸,现在变成了杀人。 这些请来参加宴会的姑娘皆是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样明刀杀人的,一个个吓得四散逃去,有人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霍红缨顾不上其它,赶紧让人按住女儿。 霍玉珠被几个婆子按住,嘴里还在叫嚣。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过后,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娘,你打我?」 「你是不是想要娘的命!」霍红缨大哭,她知道疯名一旦传出去,珠儿这辈子就完了。「叫你别喝你还喝,那果酒也是有后劲的。闹出这样的笑话,你以后还怎么做人?」 笑话? 都想杀人了,居然是闹笑话。 苏离垂眸,这个霍红缨爱女之心可以理解,但不应该如此袒护自己的女儿。今日她是躲得快,若是没躲过… 「苏姑娘,今日是我家珠儿不懂事,我这个当娘的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个醉酒之人计较。」 「既然是发酒疯,那我希望霍大小姐酒醒之后能亲自道歉。」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这个要求不过份。 霍红缨深知自己女儿性子,绝对不是一个轻易服软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事后珠儿必定会大哭大闹,不可能低三下四给人赔礼道歉。 第166页 「苏姑娘,是我教导无方,我亲自向你道歉。」 「霍夫人,我说了,我只接受霍大小姐自己的道歉。」 霍红缨有些生气,这个苏姑娘以前瞧着不声不吭的,还当是个乖巧懂事的。这还没成为皇子妃,就开始摆皇子妃的架子,真是不知所谓。 她刚才受了惊吓,现在又自觉受气,脸色自然不太好。 霍清音小声道:「苏姑娘,我母亲已经亲自向你道歉了,看在我们南山公府的面子上,你别生我大姐的气。」 苏离看着她,似笑非笑。 「霍四姑娘不提醒我还忘了,这里是南山公府,府上应该是大夫。我瞧着霍大小姐不像是喝醉了酒,而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药。」 此言一出,霍清音瞳孔微缩。 霍红缨不傻,立马听出苏离话里的不对。珠儿小时候喝过一次果酒,酒后确实折腾了好一会。这些年来,她一直勒令女儿不许再碰果酒,下人们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到底是谁引珠儿喝了酒?如果不是饮酒之故,那是否像苏姑娘所说被人算计了? 一念之间,她想了无数,目光不自觉看向霍清音。 霍清音努力让自己镇定,表情担忧,「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算计我们公府的姑娘。大姐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这人好大的本事。」 她说话时,是看着苏离的。 霍红缨有些犹疑,女儿的身体要紧,她暂时管不了太多。 一阵荒乱过后,霍玉珠被送去后院,霍红缨也跟着走了。府里的管事一面安排送客,一面派人清扫。 苏离没有急着离开,她一直站着没动。 霍清音也没动,眼神飘忽不定。 「苏姑娘,我大姐与你向来有龃龉,你心中必定有气…」 「霍四姑娘,你不会是想把霍大小姐的事算在我头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四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你以为自己做事隐蔽,旁人无法窥出端倪,是不是还在心里为自己的手段而骄傲,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霍清音的脸色慢慢起了变化,眼神变得锐利,「苏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苏离缓缓露出一个笑意,「当日在仙灵镇,霍四小姐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第80章 霍清音去仙灵镇,并非是为了生母的遗命,她是去提前布局的,为的是坐实自己生母是吴家养女一事。 当年吴家收养了杜沉香,紧接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冷木兰找上门去抱走了孩子。他们不仅昧下了叶南星给的钱,还收了冷木香的谢银。为怕姐妹俩要回银子,这才决定举家搬走。 那块半边的残缺玉佩,是叶南星随银子一起交给吴家人,本是留给女儿的念想,没想到也被贪心的吴家给昧下。 吴家人搬到圣都城后做起了小生意,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不错。攀上南山公府后,他们算是下了血本,给霍清音生母的嫁妆不算少。那半块玉佩虽然残缺,但成色极好,也被当成吴氏的嫁妆。 吴氏死后,东西全归了霍清音。 真正的霍清音是个软弱的性子,思想也很单纯,见识也少,自然看不出这玉佩的不寻常。但穿越过来的霍清音不一样,她一眼就看出这半块玉佩是王公贵族才能佩戴的。 那些日子,她日日琢磨,无意间知道这玉佩原本是霍家之物。联想到霍家失踪的幼子,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仔细问过吴氏的兄长,旁敲侧击知道吴家当年收养过一个女婴的事。然后她凭着现代人的直觉,去了一趟仙灵镇。回来后她用玉佩试探霍老夫人,霍老夫人果然认了出来。 至此,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吴家村的那些村民并不知吴家曾经抱养过的那个亲戚家的妇婴已经被送走,加之吴氏的母亲在离开吴家村之后才生的吴氏,是以在她的有意引导下,那些村民都以为吴氏是当年吴家收养的女婴。既然霍家再派人去查,她也不怕。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谋划算计得来的,除了赵太妃的宠爱,她将此归为穿越女的光环。身为穿越女,她有资格成为天命之女。 既然是天命所归,自然是没有道理可言。 她以为自己做的一切不会有人看穿,因为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智慧。所以在听到苏离的话后,她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苏姑娘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是吗?」苏离还在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霍四姑娘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占了别人的身份还沾沾自喜,何其可笑!」 这下霍清音再也装不下去了。 「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说过,人过留痕,只要存在过的人就一定能查到,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你以为像个小偷似的冒名顶替别人的身份,就能高枕无忧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霍清音面色惨白,这个苏离是怎么知道的? 「你跟踪我?」 「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个小偷而已,哪里来的脸指责别人。」 霍清音突然明白了,「你…你…」 「看来霍四姑娘果然聪明。」苏离在笑,心里却是无比悲凉。在书里霍清音的冒名顶替极为成功,藉此成为人上人。 第167页 霍清音又惧又惊,那个女婴被抱走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上南山公府,说明那女婴的姨母并不希望女婴认祖归宗。她以为自己并没有公布身份,那女婴即使还活着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被人顶替了。 「我什么也没有做,赵太妃宠爱我,是因为想将我许给四皇子。霍家人抬举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勐然想到一点,赵太妃喜欢她,或许并非因为她有穿越女的光环。算年纪赵太妃和霍家那个幼子差不多大,年轻时应该是认识的,说不定赵太妃曾经喜欢过霍起。 难道是因为这个? 那么赵太妃一定是先她一步知道了什么,以为她是霍起的外孙女,所以才会对她另眼相看。而赵太妃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大变,正是因为见过苏离! 一瞬间,所有的事都被她串起来。 所以不是什么穿越女的光环,而是因为身世。谁能证明她不是霍起的外孙女,谁又能证明苏离才是! 「我是与不是,谁能证明?同样谁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至于原因,我为何要告诉一个小偷。」 「我没有偷,我什么也没有说,一切都是她们自以为!」 「你说的对,你确实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她们自以为。现在她们不自以为了,我想你应该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霍清音胸口起伏,她怎么可能不失望! 这个苏离,为什么处处和她作对! 苏离不惧她的眼神,语气极淡,「我若是你,现在应该好好想下霍大小姐的事如何收场,你不会以为霍夫人看不出你的把戏,由着你害她的女儿吧?」 霍清音心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那丫头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不可能会出卖她。再说她又没有出面,一切都有中间人传话。 「这里是南山公府。」 苏离走的时候,留下这句话。 霍清音穿越不到一年,就算能收买几个人,又怎么敌得过在霍家生活几十年的霍红缨。事关唯一的女儿,霍红缨一定会一查到底。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 古人的手段和智慧不容小看,霍清音自视过高,以为自己最聪明,却不知自己的手段在真正的内宅妇人看来,简直是雕虫小技。 不用霍老夫人出手,霍红缨就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得清清楚楚。不仅查到那些传言全是编的,只为说给霍玉珠一人听,还查到霍玉珠在宴会开始时喝过一碗汤,那汤底加了让人发狂发疯的失心散。最后霍玉珠身边的那个丫头以谋主之罪送到官府,其中牵连出来的几个下人也被发卖。 而霍清音,霍家并没有送她见官,只是借着这事将李大老爷和那些妾室庶子女分了出去。当然作为补偿,霍家提携了李家的一个后辈。 李家不缺银子,当年巴上霍家也是为了子孙的前程。李大老爷自己也得了好处,还恢復了男子底气,搬出公府时很是欢天喜地。而他的那些庶子庶女,出了公府后全回归了本姓。所以霍清音也已改名,名叫李清音。 李清音是自命不凡的穿越女,当然不甘心。她开始走才女路线,无数流传千古的名诗变成了她的佳作。随着她的才名水涨船高,自然而然入了贵人的眼。当苏离听说她被抬进二皇子府时,略为惊讶。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抱负,没想到竟然是做妾。 做了妾的李清音听说很受宠,二皇子为了她险些要休掉二皇子妃。当然二皇子妃也不吃素的,人家有个当将军的爹。 二皇子府的妻妾斗法正酣时,谢让和苏离的婚期到了。嫁和娶要办两次,先办的是娶,因为先来后到。先有谢让被招为上门女婿,后才有皇家的赐婚。 这是谢让坚持的,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听说原本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的,不知赵太妃娘娘和他说了什么,他才松的口。 谢让选择从半日堂后面的院子出嫁,娘家人除了谢家长辈外,还有高神医。高神医红光满面,和谢老爷子相谈甚欢。 外人只当高神医友爱邻里,却看不懂高神医眼里的感慨和欣慰。这么多年不为人知的坚持,他曾一次又一次绝望。他以为这个孩子註定活不过二十,没想到老天居然早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而这所有的一切,是他想都想不到的好结果。 谢谦作为送嫁人,还是有些不贊同,「四殿下真的不介意?」 堂堂皇子居然当上门女婿,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嫁我,还是我嫁她,这不都是一样。」 「哪里一样?」谢谦就不明白了,他扯着身上的衣服,「臣还是头一回给男子当送嫁的大舅哥。」 谢让哈哈大笑,眉眼潋滟无双。 他拉着谢谦就要出门,「快点,要不然赶不上喜时了。」 谢谦无奈,见过心急的,没见过这么心急的。那位苏姑娘确实极好,也难怪四殿下如此迫不及待。 喜轿绕着圣都城颠了一圈,谢让坐在掀着大红的喜帘,朝围观的百姓招手。他长得本就极好,一身红色更是衬得他举世无双。多少姑娘羞红了眼,羡慕侯府姑娘的命好。 这么张扬的赘婿,没有一个人敢笑话。 礼成之后,一对新人被送进洞房。 喝过合卺酒,所有的下人都被谢让赶了出去。苏离真是哭笑不得,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混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急。 第168页 「满满,先来一个闭嘴。」 「闭嘴!」 苏离一把推开他,在他委屈的眼神中邪魅一笑,勾起他的下巴,「今天是我娶你,等会我说了算。」 谢让凤眼晶亮,比星辰还要璀璨耀眼。 「满满,那你对我温柔点,我怕疼!」 「闭嘴!我喜欢话少的。」 一阵细细簌簌过后,传来谢让隐忍压抑的声音,「满满,你到底行不行?」 「你行你上!」 过了一会,又传来谢让低沉又带着得意的声音,「满满,我是不是很行?」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