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穿成苏培盛后[清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直男穿成苏培盛后(清穿)》作者:映在月光里【完结】 本文文案: 苏培熬夜准备国考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清朝。 他以为自己是某个王爷阿哥,最次也是个富家少爷。 结果,不幸中还有更不幸,他穿越成了有名的太监苏培盛。 ◆真身演绎不用国考也能混到编制的笑话◆ ◆娘娘们那么美姑姑们那么可爱我一定要保护她们◆ ◆紫禁城终身编制职场小菜鸟的奋斗史◆ 许多年后,苏培盛写回忆录。 书名为《看我这蛋蛋的忧伤》 全文只一句话:我根本没有蛋 姓名:苏培盛 性别:不明 最喜欢的颜色:黄色(仅仅字面意思) 最喜欢的歌:《把根留住》&山歌教的某首,喝醉必唱 对后辈的鼓励:不要怕,步子跨大点,不会扯着蛋。 关于恋情:爱过。 阅读指南: 非聪明绝顶十全十美,非正史,感情线基本等于无,可以当无cp看,非纯爱。 沙雕狗血轻松正经皆有。 爱脑补感情过度丰富的雍正 又怂又热血不时中二晚期的苏培盛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内容标籤:清穿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培盛┃配角:雍正等┃其它: 一句话简介:作为雍正贴身太监的一生 立意:不断变强,达到人生的巅峰 第1章 苏培做了一场超级真实的梦。 在梦里,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太阳炙烤在身上,皮肤好似在滋啦冒油。 青石地面上仿佛有水波晃动,热气蒸腾着扑到脸上,他像是只被卡住脖子的呆头鹅,向上抬起脑袋,四周的景象顿时印入眼帘。 红墙绿檐的廊檐下,或站或立着一群明显清朝打扮模样的人。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青色绣暗纹常袍的俊美男人独坐在圈椅里,左手搭在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脸色似乎不大好,带着明显的怒气盯着前面。 在年轻男人身边,躬身立着几个身穿茶驼色衣服的下人奴僕,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笑得幸灾乐祸,神色各异。 苏培感到强烈的眼神注视,后知后觉低头一看,明白他们正是在看他。 而他自己,正趴在一条宽长凳上。 这个梦做得太过真实,苏培有点慌了,啪叽一下趴下去,伸手顺势掐了把身旁不知谁的腿。 「哎哟。」被掐的人尖声叫唤不停。 艾玛! 真不是梦啊。 穿越了? 苏培趴着笑得直抽抽。 他就说嘛,小时候有个瞎子给他算过命,说了他天赋秉异,骨骼清奇,只要十块钱,就能算出他的本命。 可惜他妈不肯,把他拉走了,还把算命瞎子,不,算命大师骂了一顿,说他是骗子。 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会算不到今天他不仅会被看穿,还会送上门来找骂? 有时苏培很佩服他妈的脑迴路,简直比他的骨骼还要清奇。 那价值十块钱的命运,原来真是他的本命。 端看眼前的情形,他不是个王爷阿哥,至少也得是个走马观花,身边丫鬟奴僕成群的纨绔富家少爷,淘了气被罚呢。 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命定主角的身份! 「苏培盛,大胆狗奴才,还敢心怀不满,给爷拉下去,继续罚到他老实为止。」 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平平,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话音刚落,苏培就被几只手用力按住,他像是只死狗一样,从板凳上被拽了下来。 苏培已经麻木,脑子中像是钻进了一千只蜜蜂苍蝇在打架,嗡嗡嗡嗡嗡,苏培盛这三个字在不断循环。 托每年不断重播的清宫剧,以及他妈每次播出必看的福,苏培盛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这道雷真真切切砸在了苏培耳朵里,身上,砸得他快粉碎掉。 草! 苏培盛是太监啊! 苏培手往下探去,摸到空荡荡的□□,他嗷呜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拽他的人,躺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太他妈惨了,他性别男,爱好女,是妥妥的大直男。 不对,他就算是弯的,也他妈接受不了变成太监啊! 先前他不过抽空打了两天游戏,马上就要国考了,他赶紧熬夜复习,太困了就睡了一会。 谁知道睁开眼,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变成了个太监! 胤禛被苏培的哭法惊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恸哭,就是福晋在弘晖去时,也没有苏培哭得惨。 真真肝肠寸断,哭声中透露出来的绝望与难过,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跟着伤心落泪。 苏培盛在阿哥所里就跟在身边伺候,向来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前些时候弘晖生病时,他担忧焦急,苏培盛也跟着见眼瘦了一大圈。 胤禛思及此,淡淡看了一眼旁边胖得汗如雨下的李福,他也是从小就跟在身边伺候,向来与苏培盛不合。 底下人的小心思,胤禛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会去管,底下人互相结成铁板一块,才会令主子忌惮。 第2页 若是以前,李福就算起了小心思,胤禛也不会轻信。 只这次弘晖没了,他实在是太过伤心,听到李福说苏培盛私底下还在与人轻松说笑,顿时大怒,当即下令把他拖来打板子。 从头到尾,苏培盛守着规矩,死忍住没有哭天抢地告饶,几板子下去,估计打狠了,悲从中来,方能哭得这般悽惨。 胤禛闭了闭眼,神色更加暗淡了几分。 想到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真正能为弘晖伤心的人,又有几个呢? 除了他与福晋,也不过苏培盛这个奴才罢了。 胤禛无力抬了抬手,吩咐道:「罢了,抬走吧,赏金疮药下去,回屋抹了好生养着。」 苏培哭得透不过气,不时打个嗝,他根本没听胤禛的话,被小太监搀扶回屋。因着后背受伤,他只能趴在床上,埋在被褥里泪流成河。 「苏爷爷,小的给您擦把脸,您可仔细着些,别牵着了伤口。」一个小太监带着哭腔说完,拿着湿帕子托起苏培的头,在面上抹了几把。 爷爷! 天太热,苏培估计原身很久没有喝水,水分都变成了汗,眼泪所剩无几,哭了那么一场,泪水也快耗光。 只听到这声称唿,他又硬是挤了几滴出来。 他这辈子,再也做不成爷爷了。 他只能做永远的孙子。 「苏爷爷,您可别再哭啊。您一哭啊,小的也想跟着哭。」小太监扔掉帕子,去倒了杯水过来,拔起苏培的脖子,将杯子递到他嘴边。 「苏爷爷,您好歹喝上几口,先前晒得身上出油,又出了血,喝水能多少补上一些。」 杯子已经硬生生戳到了嘴边,苏培的牙齿都快被磕到,他只得张开嘴,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小太监松了一口气,旋即哭唧唧说道:「苏爷爷冤枉啊,苏爷爷平素笑起来就跟哭一样,被李福那小人诬告,惹怒了爷。板子打在苏爷爷身上,痛在小的心上啊。」 小太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却不耽误他说得口齿清楚。苏培听到他神奇的形容,渐渐被他吸引住,停止了哭泣。 听小太监话里的意思,李福就是告状的小人。 好啊你个李福,这梁子可结大了。 若不是他诬告了苏培盛,苏培盛怎么会挨打,他又怎么会变成挨打的苏培盛! 「苏爷爷,小的给你抹药啊,这可是爷赏下来的金疮药,这药啊,金贵得很,不知多少人眼红,恨不得自己也挨一顿打,再盼着爷赐药。小的也羡慕呢,只小的娘以前说过,二贵啊,你没那个命,就别想东想西了。」 苏培抬头看了眼没那个命的二贵,觉得他该改名叫二货。 「爷下命打了您,又赐了药,可见爷还是看重您。说起来真是好笑得很,李福先前不过得爷赐了几颗明目的药丸,他逢人就拿出来炫耀一翻。小的听说啊,他清明节的时候偷偷朝家乡方向祭拜,把药丸托在手心,向列祖列宗显摆了好一阵。」 二贵撇嘴,「爷是在骂他有眼无珠呢,他那被狗屎煳了的脑子,哪能想明白。」 苏培虽说愁肠百结,难过得生无可恋,听到二贵犀利的吐槽,被逗得笑起来。 刚咧开嘴,想到挨打的原因,马上把头向下一杵,没让笑声传出来。 二贵手脚麻利解开苏培的衣衫抹金疮药,冰凉的药膏抹在身上,缓解了些后背火辣辣的痛。 「好了,苏爷爷先躺着歇息一阵,小的出去给您煎药,吃上几副补气止血的汤剂,保管您就能好得七七八八,回到爷身边去当差。」 二贵收拾了一下,端着盆走了出去。耳边清净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几乎快将苏培淹没,让他忘了受伤的痛。 他大学学的是计算机,学校一般,学习成绩也一般。平时爱好打游戏,刷视频,给喜欢的阿婆主三连。 家境小康有车有房,没有生活压力,他妈说他想法与头脑都较简单,不时热血冲动,容易破防。 毕业后也曾起过去北上广闯荡的念头,被他妈无情阻拦了,让他留在家乡考公。 他妈说,哪里都有办公室政治,不会来事的人,不管去哪里都混不好。 如今他成了苏培盛,陪伴在未来的冷面帝王雍正身边,以他妈都看不上的脑子,肯定会死得很惨。 苏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实在好奇太监的身体构造,先前匆忙中只随手一摸,没有摸仔细。 他小心翼翼弓起腰,手探进去扫荡一圈,没有熟悉的蛋与大象鼻子,只有如同胖花生芽那么一截留在那里。 苏培摸了又摸,没有半点反应,花生芽依旧是花生芽,不说变成莲藕,连藕带都没变成。 抽回手趴在塌上,苏培感到万念俱灰。 他以前有过好几次暗恋,虽没有正式交过女友,但有一只随叫随到的右手。 不敢与加藤鹰相比,至少也是妙手回春。 如今,他的手完全失去了魔力,春天不会再来。 不知趴了多久,二贵端着药进屋来:「苏爷爷,先吃药吧。」 苏培化悲痛为力量,也不怕苦,一口气喝光了药,一抹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仇不能不报!」 二贵附和着点头:「李福那小子实在是太阴险,好几次想陷害苏爷爷,都被您识破了。这次算他侥倖,以着苏爷爷的本事,定要好生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 第3页 打完鸡血过后,苏培开始思考着报仇大计。 他平时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经验缺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好办法。 最终,苏培恨恨说道:「等我好了之后,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揍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二贵自然是苏培说什么就听什么,「揍一顿也好,先前苏爷爷挨打时,李福笑得脸上的肥肉,快把眼睛挤得看不见了。」 先前苏培想起那个笑得幸灾乐祸的胖子,他就是李福? 打量着自己摆在面前的细弱胳膊,再看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二贵,又忍不住想哭了。 他与二贵加在一起,估计都打不过李福。 这仇,靠脑力武力都报不了。 他很想临时拜下鲁迅先生这尊大佛,虽说人生本来没有路,给他随便踩一条出来也好啊! 作者有话说: 开新最激动,希望你们喜欢。 另一本连载《清穿十三福晋》,文案如下: 1、赵齐悦前世父母重男轻女,穿越成尚书府的官家小姐兆佳.七月,父母连生七个女儿,方得了一个独子,她依然是家中的小透明。 被指婚给十三阿哥胤祥做嫡福晋后,父母终于看到了她,对她所有的话莫过于,要记得拉扯弟弟。 嫁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 2、十三阿哥胤祥做了一场梦,梦尽了他悲苦辛劳的一生。 于他来说,王权富贵不过是一场空,只想远离纷争,与她携手走遍山川河流,偿还前世的亏欠。 谁知,她不再是梦里的模样,冷淡疏离,远如天边月。 阅读指南: 无侧室小妾,治癒系甜宠文。 非正史非完人,先婚后爱,慢热细水长流文。 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第2章 没有人帮着苏培踩出一条路,他很快歇了这份心思,极富阿q精神,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养好伤,打探清楚所面临的形势再说。 首先,苏培让二贵拿了铜镜来,他先要看看苏大太监的长相。如果长得像二贵,眼睛归眼睛,鼻子归鼻子,互不相干又草率,他会认真考虑哪种死亡比较不痛苦。 镜子里的人,看上去与胤禛年纪相仿,眉清目秀,比不上原来的他具有阳刚之气,却多了股说不出的阴柔之美,换上女装绝对能迷死一干宅男。 苏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各种角度都照过,不同的角度都令他满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 美中还是有不足之处,他抚摸着光光的脑门儿,挡住了免得反光。 大光脑门很考验人的五官与头型,五官不够精緻,额头不够饱满的话就是灾难。幸亏原身的长相给力,能扛住。 再说后世好多人在这个年纪,髮际线已经迅速往后撤退,脑门儿没发,与头顶中心头髮稀缺,也没有多大区别。 真计较起来,大光脑门儿,比周围包围中央的髮型好看多了。 拿起凉帽往头上一戴,美滋滋打量着镜子,他,苏培,就是四贝勒府奴才堆中最美的崽。 对长相还算满意,身份.....,这条略过,再说资产。 苏培盛的级别高,肯定不缺钱,只看不动产就赢了京城绝大部分人。 在四贝勒府伺候的下人奴才,大多都住在府中的倒座,后院低矮的下人房。 苏培盛作为胤禛贴身伺候的管事,在贝勒府后面的胡同里,有座单独的四合院。平时当值时,胤禛住哪里,他就跟着住在旁边耳房听候差遣,下值后回自己的宅子,勉强算得上自由。 宅子不算小,三间正屋加耳房东西厢房。正屋东西角落放着两口大圆水缸,里面种着睡莲,莲叶下面的小金鱼在欢快游来游去。 庭院中的天井里,种着几颗上了年头的树,有柿子树,歪脖子桂花树。其他几棵苏培不认识,这个季节的树叶,绿得过了头,既能遮阴又能养眼。 苏培觉得,万千不幸中还是有些小确幸,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座四合院,搁着以前,妥妥的有钱人。 除了宅子与有点二的二贵之外,苏培盛还有好几个儿孙,皆以他马首是瞻,赶着空闲前来探过了伤。 这群人围在塌前,七嘴八舌叫他爷爷时,他除了深深的忧伤,同时滑稽得又憋不住想笑。 以前占人口头便宜,总爱说我是你爷爷,如今这么多人叫他爷爷,他仿佛看到了一群葫芦娃。 苏培就是再蠢,也知道爷爷不是白叫的,他现在就是帮派的老大,要护着这群手下小弟。 怎么说呢,苏培不用搜索答案,能轻轻松松答题转正,给喜欢的阿婆主弹幕留言支持。 换成考具体的歷史,他肯定考不及格。就是打了再多的鸡血,也不敢吹嘘能护住他们。 苏培琢磨着,他与李福都在胤禛身边伺候,他有的,从小弟到宅子,李福也肯定有。 有钱有人带来的些许喜悦,很快就散得七七八八了。 趴着养伤苦不堪言,加上天气闷热,苏培身上不断冒汗。 二贵勤快地打了水来,绞干帕子给他擦拭:「苏爷爷,您身子不好不宜用冰,多念念清心咒吧,心静自然凉。秋老虎再过两日就没了,风一吹雨一下,天气保管能凉快下来。」 苏培不会念清心咒,擦完汗之后,并没有感到凉快。屋子里闷热是一回事,主要没有游戏手机,心烦意乱,无聊得想死。 第4页 二贵见苏培闷闷不乐,殷勤地说道:「苏爷爷,要不小的扶着您起身,再去屋外慢慢走几动几步,人又不是王八,哪能长久趴着。」 苏培听得无语又想笑,二贵这颗豆芽菜,原来的苏培盛收他在身边伺候,肯定是为了听他说笑逗乐。 在二贵的搀扶下,苏培挪下床,慢悠悠走到门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扑得他像狗一样直哈哈,吐舌头透气。 二贵转着灵活的小眼睛说道:「苏爷爷,如今您不在爷跟前当差,李福那小子可得了劲,真以为他在爷跟前就成了第一人。爷从皇上跟前领了差使,明儿个就得出京去巡河工,他跟着前去伺候,这种天气在外面跑,嘿,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那小子身上的肥肉,得争相往外冒油。凭着他那张丑脸,爷估计只看两眼,眼珠子都得疼。」 幸福来自比较,苏培听二贵这么一说,好似有股凉风吹来,顿时凉爽了许多。 二贵又说:「爷心如明镜般,哪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就算没了苏爷爷您,他也不能独揽大权,爷身边哪能只他一人伺候。苏爷爷只管安心养伤,擎等着吧,爷很快就会召苏爷爷回去伺候。」 苏培顿时垮下了脸。 躺着虽然无聊,与上班比较的话,他还是会选择继续无聊。 他只伺候过猫,没有伺候过人,跟在胤禛身边伺候,他需要先在身上多戳几个心眼出来才行。 走了几步,苏培烦躁加没劲加痛,让二贵把他扶进了屋,在南窗下的塌上继续趴着,顺带忧伤。 忧伤的情绪刚冒出头,听到外面二贵惊喜说道:「原来是絮儿姐姐,给絮儿姐姐请安了,您怎地有空来这里?」 一道温柔的女声随后答道:「福晋听到苏谙达受了伤,差我来探望,苏谙达可醒着?」 二贵说道:「福晋真是大善人吶,苏爷爷醒着呢,絮儿姐姐快请进。」 苏培伸长脖子,好奇朝外看去。正房门帘被掀开,二贵怀里抱着个布包,侧身躬腰让着一个年轻姑娘进屋:「絮儿姐姐请坐,小的去给您沏茶。」 稍嫌昏暗的屋内,霎时明亮。 那是仙女下凡身上的佛光。 絮儿生得,怎么说呢,从身材到眼耳鼻舌口,苏培也说不出具体那里好看,只能说全部在他的审美点上跳舞。 尤其是絮儿身上那股温柔的气息,令他一颗烦躁不安的心,一下被死死拿捏住,不跳了。 「不用麻烦二贵,我得马上回去当差。」絮儿叫住了二贵,走上前福了福身。 二贵点头哈腰应是,放下了布包飞快前去搬了凳子摆到塌边,絮儿坐下来,笑盈盈说道:「苏谙达可还好?福晋关心着您的伤势,差我送了些伤药补品来,都是福晋亲手选的。」 苏培看直了眼,结结巴巴说道:「好,都好。」说完感到不对,补充了一句:「多谢福晋。」 平时苏培盛稳重踏实,几板子下来,人都快傻了。 絮儿心里滋味颇为复杂,见苏培梗着脖子,忙说道:「苏谙达还是趴着吧,这样抬着吃力,扯到伤口可不好。」 苏培立刻哐当趴了下去,絮儿以为他脱了力,关心问道:「苏谙达可摔着了?」 「没事没事。」苏培觉得很丢脸,不敢抬头,瓮声瓮气回答。 絮儿微松口气,拿过布包,把外抹的药膏,与内服的补品仔细交待给了二贵。她还要去福晋跟前回话,问了几句伤势,客气寒暄之后,便起身离开,二贵跟上去,把她送到了院外。 虽说絮儿只呆了片刻,苏培却像是歌词里形容的那般: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接下来,苏培被闪电噼到了天黑,直到麻木。 李格格,宋格格,武格格,耿格格,钮祜禄格格等,胤禛后宅的妻妾,全部差了人前来送礼探望。 柳儿芙蓉莲儿等环肥燕瘦,美得各有千秋的姑娘,络绎不绝踏进他的四合院,坐在他的身边嘘寒问暖。 她们走后,苏培趴在那里暗搓搓偷笑,不断回味琢磨,最终没分能分出个高低,主要是捨不得把任何一人排在第二。就好比七仙女站在你面前,能按美排出名次的人,真要夸他一句丧心病狂。 二贵把所有的礼品搬到塌边炕桌上,一边收拾,一边不时笑出声:「李福又得眼红了,嘿,就得气死他龟孙子。苏爷爷得了这么多好东西,吃了保管很快活蹦乱跳,长命百岁,小的先下去给您熬补血汤。」 苏培已经渐渐习惯二贵的说话节奏,扫了一眼大包小包,估计他再挨十次打也吃不完。 不过,一下午收到这么多慰问品,深刻说明一件事,苏培盛在胤禛跟前,还真是一等一的大红人,红得连福晋都会给他面子。 加上还见着了如此多的美人儿,苏培体会了一把贾宝玉在大观园的感觉,好似太监的身份,也不那么令人难过了。 只这份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 苏培喝了药又喝了水,被二贵搀扶着起来方便。 以前,他能尿出一米开外,水柱有力得像是增了压。 现在,他看着如同缺了口的浇花花洒,窸窸窣窣四散开的尿,又哭了。 他苏培,从今以后只是一个空有男人灵魂,空有美丽皮囊,却有心无力的花瓶。 第3章 二贵虽然二,看天气却挺准,没过两日就变了天。风乍起,一夜急雨之后,天气转凉,京城彻底进入秋天。 第5页 天气冷下来,有利于苏培的伤。自来福祸相依,李福也不会被晒得脸上的肥肉往外飈油,着实令人遗憾。 睡着了又再醒来,苏培依然还在大清,望着眼前逐渐熟悉的屋子,接受现实认了命。 除了五谷轮迴的时候,依旧会短暂伤心之外,其他时候倒还好。 无聊的时候,苏培就逗逗二贵说话,跟听单口一样,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多了解府里与外面的现状。 比如,胤禛的妻妾共生了四儿两女,宋格格生了他的长女,没足月就没了。随后李格格生了二格格,福晋生了嫡长子弘晖,李格格在同年生了二阿哥弘玢,过两年又生了弘昀,今年二月份又生了弘时。 弘玢三岁上面没了,加上先前没了的弘晖,如今府中只剩下李格格生的弘昀弘时与二格格。 二贵抚摸着肚子,挤眉弄眼夸张地说道:「李格格受宠,能生会生,生了四个,三儿一女呢,有儿有女,儿子还多。如今爷跟前的儿女,都是李格格所出。」 苏培听出了李格格受宠,不过却没怎么放在心上。管他弘昀弘玢,因为,下下任皇帝干隆叫弘历。 他心里顿时爽得不行,却故作高深装叉,忍住得意,暗藏功与名,不置可否唔了声。 「爷这次跟着太子爷一起出去巡河工,再过几日就会回府,苏爷爷您的身子到时也能好起来。等爷回来时,您去爷跟前磕个头,马上就能回到爷身边当差,看李福那狗东西能得意到几时。」 苏培又唔了声。 太子,嘿嘿,以后的皇帝可是胤禛。不过,康熙什么时候一废二废太子? 原本那点未卜先知的得意劲儿,一下又散了。 风起青萍之末这点他还是懂,歷史记载只是冰冷的文字,他现在是身在其中,不是在读歷史故事。 究竟哪一天,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令事情悄然开始发生变化,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这些,端看人心。 苏培的心,瞬时如外面的秋雨一样,愁煞人。 要是他能看透人心,还是这群处于权利中心阿哥王爷们的心,他妈估计做梦都得笑醒。 二贵殷勤得很:「苏爷爷,您饿不饿,小的去给您盛碗汤来,厨房里炖了只老鸭,加了参进去炖,秋季正好进补。」 话音刚落,长平手上提着个布兜进了屋,他上前打了个千,脸笑成了一朵花:「苏爷爷,小的得了几只直隶送来的秋子梨,特地拿来孝敬苏爷爷。」 苏培不禁朝二贵看去,他小眼中的兇狠还来不及收回,被发现后,一时有点慌,忙耷拉下脑袋,顺着墙根熘了出去。 二贵与长平分别在府里的二门与厨房当差,都是苏培盛麾下之人。 不过,就算同为一派,他们彼此之间也互相看不顺眼,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二贵想挤去府里门房处当差,那里人来人往,上门来递帖子有求于胤禛的,打赏打赏门房时出手阔绰,油水丰厚。 长平现今在大厨房做白案,他心心念念盼着能去前院胤禛的小厨房当差,入了最大主子的眼,方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苏培盛虽为胤禛面前的红人,也不能随便安插自己的人手,旁边还有个李福虎视眈眈盯着呢。 如今他们共同的苏爷爷算是落难,等着他们表衷心的时机到了,两人一下值,就飞奔到了苏培跟前伺候,比真孙子伺候爷爷还要孝顺。 长平睡在了苏培的塌前值夜,二贵更丧心病狂,他开了大之后,居然拿着草纸上前,要替他擦屁股。 因着实在太过羞耻,被他无情拒绝了,二贵还很忐忑,以为苏培嫌弃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苏培表示,他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纷争。 他不知道以前的苏大太监会怎么办,现在的苏大太监,肯定不会沾手。 第一,他听说过皇帝吃饭之前,要太监先试毒,就怕有人在饭菜里面下毒手。 长平到了胤禛的小厨房,要是他心有异心,或者有人陷害他,调他去的苏培就是第一责任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第二,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贝勒的级别不比宰相低,二贵长相就不说了,要是他乱伸手,拿了不该拿的钱,苏培一样得跟着倒大霉。 现在他才来,至少得让他站稳了脚跟再说。 长平拿出秋子梨,拿着匕首飞快旋转,苏培还没看清,他已经削出了厚薄均匀的一整根梨皮。 刷刷刷,匕首在梨上划了几刀,拿叉子一戳,梨肉与核分开,一小块梨就置于了叉子前。 苏培看得望天长嘆,仅仅是长平这一手削皮的手艺,他就自愧不如,又何德何能做人爷爷。 「苏爷爷,小的餵您吃。」长平半跪着,把梨递到了苏培嘴边。 苏培就着惭愧,张嘴吃掉了梨。 长平捧着帕子在一旁候着,等到苏培吞下梨,双手递上帕子,苏培任由他擦拭干净嘴。 这边,二贵端着盅鸭汤进了屋,上前点头哈腰说道:「苏爷爷,鸭汤小的给您盛来了,冷热正好,小的餵您吃。」 长平被挤到了一边,二贵拿着勺子,舀了鸭汤递到苏培嘴边,他张嘴喝了下去。 当爷爷的感觉,真是太爽了啊! 苏培过了一段时间废物的生活,伤好得七七八八,胤禛也与太子巡完河工,打道回府。 第6页 为了继续当爷爷,苏培不得不拼命给自己打气,打起精神换上茶驼色的太监制服,出门前去到贝勒府,赶在胤禛进门之前,在大门处候着。 秋天午后天高云淡,太阳太过明亮,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苏培躲在石狮子后的阴影里,睁大眼睛望着前面骑过来的几匹马。 胤禛面无表情骑在最前面,侍卫随从们紧跟其后,连大胖子李福都骑着马,到了门前,以与他身形不匹配的灵活,颇为潇洒地下了马。 苏培头皮霎时发紧。 天王老子咧,他根本不会骑马。 满人出行大多骑马,以后他要是跟着胤禛出门,不会骑马怎么办? 苏培学着二贵长平他们那样上前打千,太过紧张慌乱,使得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地。 胤禛将马绳扔给管看马厩的奴才,看了苏培一眼,见他下跪,心道上次一顿板子,真是打破了他的胆,脸上不禁浮起些笑意:「起吧,你身子可好了?」 苏培见胤禛笑,估计弘晖的事情已经过去,府上所有人不用再跟着愁眉苦脸。 可他跪得急,膝盖都快碎了,该笑脸相对的时候,反倒笑不出来了。 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培紧张地说道:「我......奴才已经好了。」 李福脸上带着笑,阴森森说道:「爷,奴才瞧着苏总管不大对劲,莫非是上次伤了脑子,连规矩都忘了。在爷面前,奴才就是奴才,哪有你我相称的。」 苏培欲哭无泪,他第一次自称奴才不顺口,虽在来之前练过,一慌就差点忘了,被李福这个小人抓住了把柄。 胤禛微皱眉头,上下打量了苏培一阵,见他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倒没有责备,大步往府里走去。 苏培站起身,松了口气跟上前,眼神兇狠瞪着李福。旧仇还没报,又添了新仇,两人之间的梁子,彻底是解不开了。 李福嘴角泛起冷笑,回了他个凶神恶煞的眼神,脚下飞快跟着走进正院。 侍卫们扛着行囊进屋,李福忙着上前指挥,行囊有些搬进书房,有些径直交给了候着的婆子。 苏培干站在旁边,看着下人分别拿着不同的行囊离开,他琢磨了半晌,脑子里灵光一闪,总算大致弄明白了:交给婆子的肯定是脏衣衫,搬进书房的则是资料与笔墨等东西。 他正在得意又学到了一手,几个下人提着水桶,捧着帕子木盆等鱼贯进了侧门。 李福摆着肥屁股跟了进去,他连忙收起笑容,拔腿飞快跟在了身后。 走在前面的李福用胖身躯挡住门,屁股微微往后一撅,苏培一个不察,被他顶了出来,门很快在眼前合上。 苏培盯着门咒骂了一通死胖子,悻悻正要转身离开,门又开了。 李福走了出来,黑着脸对他冷冷说道:「爷传你进去伺候。」 苏培马上笑了,越过他的时候,很是小人低声骂了句:「死胖子。」 李福脸色更臭了,苏培转身关门,顺便趁机再张嘴无形骂道:「孙贼!」 嘴上讨到了便宜,苏培心中爽翻了天,不过待看清眼前的情形,他又傻了眼。 净房分为出恭与洗漱两块区域,中间用雕花屏风隔开,一边放着洒了香木屑的恭桶,一边放着木桶与摆放铜盆的架子。 这边的木桶与铜盆里都装好了水,正在往外冒着热气。干净的外衫里衣亵裤整整齐齐摆放在靠墙的条几上,两个俏生生的丫鬟手上托着布巾与香胰子澡豆,垂首侍立在木桶边。 雕花的格子的另一边,胤禛正蹲坐在恭桶上方便。 苏培想起以前二贵拿草纸给他擦屁股的事情,不禁暗叫了声我草! 他正式当差的第一件事,不会是要给胤禛擦屁股吧? 第4章 苏培小心翼翼屏住唿吸,拿了草纸走上前,想起草纸有点粗糙,还很体贴地揉软了,在胤禛身前肃立等候。 胤禛抬头面无表情看去,苏培悄然掀起眼皮,与他四目相对,马上露出个十分狗腿的笑容。 胤禛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一把夺过苏培手上的草纸,「滚开些!」 苏培憋着气,飞快滚到了屏风另一面。 显然理解有误,苏培还是很高兴,至少在伺候的这一条里,不包括帮主子擦屁股这件事。 胤禛方便完走过来,张开手臂吩咐道:「你去福晋院子传声话,晚上我过去用饭。」 苏培点头应下,胤禛手臂仍张开着,见他还站在那里,不耐烦地说道:「快些,还呆着作甚!」 两个丫鬟一动不动规规矩矩立着,苏培恍然回过神,依照胤禛的动作,应该是该由他上前去伺候脱衣。 弄明白之后,苏培连忙走上前,胤禛头微微后仰,他这下聪明了许多,先从脖子下方的衣襟绊扣解起。 两人身高相仿,胤禛因为仰头的动作,下巴高抬,苏培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也跟着吞咽口水。 眼下的姿势太过暧昧,苏培这个内里的大直男,第一次给男人脱衣,感到羞耻得很,连手都有些抖。 胤禛头仰了好一阵,绊扣都还没有解开,他低下头,看着苏培红彤彤的脸,干脆夺回衣襟,自己动手解了起来,狐疑打量着他:「你身子可是还没养好,一动又扯着痛了?」 苏培忙退后几步,哪敢说清楚实情,顺着他的话撒谎:「痛倒是不太痛,只是动起来时,还有些不灵活。」 第7页 胤禛瞄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脱掉衣衫走到木桶前,继续吩咐道:「你去库房里拿两匹锦缎料子,送到李氏院子去。」 以前读书的时候,同寝室的舍友大夏天只穿着裤衩,或者从浴室出来,光着身子晃的时候多了去,苏培早就习以为常。 如今见到胤禛面前的晃动,他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曾经,他也拥有过这般的壮观风景。 胤禛左脚踏进木桶里,没听到苏培的回答,皱眉回头一看,见他直直盯着自己面前,说不出的恼怒,随手抓起丫鬟手里的布巾砸过去,骂道:「狗东西,莫非脑子真坏掉了!」 帕子蒙在苏培的脸上,他眼前一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赶忙抓下帕子塞到丫鬟手里,连声说道:「奴才这就去。」 躬身一熘烟跑出净房,身后胤禛好似冷哼了声,苏培抹了把脸,吓得腿都软了,暗叫了声好险。 胤禛还真是忙得很,刚从外面回府,连入厕洗漱都不忘安排事情,怪不得英年早逝。 爷不好做,爷爷亦不好做,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如今苏培只能勉强占个人字,离精,至少还得经歷九九八十一难。 苏培也不知道福晋她们的院子在何处,不过他是苏爷爷,身边自然有跟班小喽啰。 小喽啰徐阿水小跑着上前,脸上堆满笑打千见礼:「苏爷爷回来了?」 苏培受伤时,徐阿水也来慰问过,心道这是自己人,他拿捏着腔调唔了声,说道:「爷交待了差使,先去福晋院子走一躺。」 徐阿水忙应了,苏培见他光说不动,忙吩咐道:「你走前面。」 徐阿水听话得很,侧着身子在前领路,苏培多了个心眼,边走边打量,暗中记着方位。 福晋住在后宅的正院,离胤禛的前院书房不远,经过两条夹道,从月亮门里穿过去便到了。 听到苏培前来,絮儿迎在了门外,脸上早就盈满了笑,福了福身唤道:「苏谙达。」 苏培见到仙女絮儿,神色比三月的春风还要柔和,快步走上前,笑着说道:「絮儿姑娘,外面风凉,快进屋去吧。」 絮儿见到苏培脸上的笑,不由得愣了下。以前他虽也笑,却并不与人亲近,看来挨了一次打,这脾性被打得往菩萨方向去了。 苏培虽客气,絮儿可不敢当了真,他是胤禛面前的得力奴才,连福晋都得对他礼让三分。 上前侧身打起帘子,絮儿把苏培迎进屋,福晋端坐在正屋上首的椅子里。 苏培不动声色偷瞄了一眼,心中感慨不已,福晋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遭受丧子之痛后,人清瘦苍白,挺直嵴背坐着,端庄是端庄了,却稍显老成。 上前打千请了安,福晋欠身抬手:「起吧,爷赶路回来一路辛苦,你怎地没留在跟前伺候?」 苏培答道:「爷差奴才前来传话,晚上爷前来福晋院子用饭。」 福晋笑着说道:「知道了。」 苏培瞧着福晋明显明亮几分的眼神,没再多话,行礼后告退。 絮儿将苏培送出门,取出个荷包塞了过来,笑吟吟说道:「苏谙达可还要赶着去当差?若是不忙的话,留下来吃杯茶吧。」 苏培捏了下荷包,里面是硬硬的东西,他估计是银子之类的赏赐。 二贵曾羡慕地提及过赏银的事情,不敢拉苏培出来做筏子,只恶狠狠对李福的贪婪表示了鄙夷,说是他捞足了油水,方能比猪还要肥。 胤禛对后宅女人大方,经常有各种赏赐下去,前去送赏赐的差使,可是大大的肥差。因为福晋格格们得到赏赐,也会打赏前去送东西的奴才。 其他如传话跑腿的活就没有打赏了,苏培感到手上的荷包烫手得很,无功不受禄,絮儿定是想打听什么事。 仙女需要帮助,以前就是不用开口,苏培早就主动积极抢着帮忙了。 如今他却难得多生出了个心眼,主子的事情,他一定要守口如瓶,就算是外面消息已经满天飞,他也要以官方口吻,宣布一切都不清楚。 钱都到了手里,马上要还回去,苏培很是心痛。 犹豫片刻之后,苏培将荷包还给絮儿,努力回忆着他妈以前帮他拒绝外婆给红包时的说辞,依样画葫芦,温柔无比说道:「絮儿姑娘,福晋与爷本就是一家人,家人之间通个气,哪用得着如此客套,絮儿姑娘这样做就见外了。我还要回去当差呢,就不坐了,回见。」 絮儿怔怔握着荷包,苏培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到她还立在廊檐下,含笑对她挥了挥手。 絮儿脸莫名红了。 苏培走路都有点飘,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平,把仙女都感动了。 接下来就该去李格格的院子送料子,苏培在徐阿水的带领下,去到胤禛的私库。 守库房的下人迎上前,仔细问过了来意,拿钥匙打开了库房门。 库房重地,闲杂人等皆不能进去,徐阿水留在门外,只苏培跟着进去,宽敞的室内,摆放着层层的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匣子,他仿佛闻到了各种奇珍异宝的气味,暗搓搓兴奋不已。 放料字的箱笼摆在中间矮条几上,箱笼盖子一打开,里面的锦缎料子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苏培向二贵打听过,李格格喜欢蓝色,待看到一片蓝,便取了两匹,拿绸布裹了抱出去,侯着的徐阿水机灵窜上前,将料子接了过去抱着。 第8页 守库房的下人拿出册子,刷刷写了几笔,唱了时日与所领的物品,什么藏蓝,黛蓝,苏培听得一愣一愣的。 唱完后,他把册子印泥递了过来,苏培接过册子看了,原来在库房领了东西,每个人必须按手印画押。 苏培多了个心眼,故意慢吞吞蘸着印泥,飞快数着李福领东西的次数。 待看到以前苏培盛画押的次数远比李福多,苏培高兴得很,李福也不过如此,得的赏银肯定没他多。 不过,他清点过原来苏培盛留下来的东西,全部加起来,只有五十多两左右的碎银,其他的珠宝首饰一样没有。 照理说,这么多年他应该积攒了不少的钱财,这些东西都去哪里了? 一路冥思苦想,苏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最终没个头绪。前面就是李格格的院子,他忙收起心思,接过徐阿水抱着的料子,蹭蹭踏上了台阶。 李格格的丫鬟柳儿这时恰撩开门帘走出屋,福了福身热情地说道:「原来是苏谙达来了。」 苏培与徐阿水到了院子门口,说了来意之后,守门房的婆子马上飞快跑着前去传话。 前去福晋正院的时候,絮儿早早就等在了门口,到了李格格这里,柳儿是踩着他进门的点走出来。 苏培琢磨着两个地方的不同待遇,面对着同样是美人儿的柳儿,他也生不起来气,照样如同春风般温柔,与她打了招唿,然后进了屋。 李格格斜倚在上首的圈椅里,一张银盆似的脸庞,俏丽妩媚,身形圆润,却又不显得壮硕,平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 在她膝盖上,趴着个约莫四岁左右,胖乎乎的男童。一个已经留头,眉眼有几分肖似胤禛的清秀小姑娘站在旁边,手上拿着小块果子餵到了男童嘴里。 苏培猜想这一对儿女,应该就是弘昀与二格格,贝勒府仅有的三个小主子之二。 正抱着料子上前请安,弘昀趴着趴着,这时胖身子灵活往地上熘。 李格格顾不上苏培,忙去拉弘昀,急声说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地上凉,你快起来。」 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奶嬷嬷等人,跟着涌上前,又是哄又是劝,把在地上打滚儿咯咯笑的弘昀抱了起来,哄着他去一旁玩了。 好一通吵嚷喧嚣之后,李格格拿帕子按了按额头,唿出口气说道:「弘昀阿哥淘气得很,真是对不住,让你等久了,快起来吧。」 先前李格格没有叫起,苏培不敢冒然得罪胤禛的爱宠,身体弓得像是虾米,等直起腰时,骨骼都喀嚓作响。 苏培回了句不敢,把料子递上去,说了胤禛差他前来送料子之事。 柳儿接过料子,送到李格格面前,她掀开外面的包裹看了眼,脸色变了变,面上虽然笑着,眼神却泛着冷意,说道:「爷可是亲口吩咐你选了这两种蓝色送来?」 苏培顿时呆住了。 李格格喜欢蓝色,他就从箱笼里拿了江宁送来最时兴的两匹蓝色锦缎。 柳儿手上拿着的,也正是他所选的那两匹,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第5章 苏培一脸懵逼,李格格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声音也冷了几分:「我喜欢靛蓝与宝蓝,你拿来的,却是藏蓝与黛蓝。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你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苏总管,你莫要欺人太甚!」 天王老子咧! 天大的冤枉啊! 先不提身份不身份,他苏培作为一个曾经的男人,现在骨子里的男人,欺负女人的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 什么靛蓝宝蓝藏蓝黛蓝,在他眼里看起来都只是蓝,他分得出个鬼区别! 苏培急得都快哭了,急忙说道:「李主子,奴才没有欺负人.....」 情急之下,苏培想起了以前他妈在剁手节时,给他发了无数的衣服口红连结,问他好不好看。 在他看来,每样都大同小异,最后他连点都不点,随口敷衍都说好看。 最后他妈迷失在了凑单的海洋里,算不清楚哪一种方式最划算,勒令他去算。 苏培看后很不理解,为什么他妈要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款式与颜色。 这个问题一提出,被他妈连续六十秒的语音轰炸了一堆,他大致听了下,除了鄙视他的眼光之外,教了他半天,什么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不同场合都要不一样的打扮。 苏培听得头晕不耐烦,听了一半就退出打游戏去了。 感谢他妈的培养与教育,他此刻好想她,眼眶不禁湿润了,学着他妈的语气,面不改色撒谎说道:「奴才见着李主子以前大多都选了黛蓝藏蓝,衣服款式差不多,看上去大同小异。奴才斗胆,便挑了不同的颜色,做出来的新衣,李主子穿上后,也能令人眼前一新。」 苏培的话实在是僭越,深究起来,李格格现在算是半个主子,他一个奴才,居然做起了主子的主。 李格格神色变了变,低头看着身上宝蓝色的常袍,再看到苏培含泪红着的眼,那份顶在脑门儿的气,慢慢沉了下去。 她比福晋还早进了胤禛后宅,生了四个孩子,依旧只是个格格。府里的格格也越来越多,都比她年轻,明艷的,清雅的,娇俏的皆有。 前两年胤禛大多歇在她的房里,如今胤禛大多只来看看孩子,然后就去了别的格格处。 再美味的饭菜,连着吃上几天也会腻味。 第9页 苏培的自作主张,听起来很有道理,真正在替她着想。听到外面传来弘昀天真无邪的笑声,李格格心中得意,他只怕是看到弘晖没了,又挨了打,弘昀是府中实打实的大阿哥,他向她示好,想提早寻个靠山吧。 苏培是胤禛身边贴身的奴才,得他的助力,弘昀阿哥也能被照看几分。 李格格想了很多,想明白之后,神色缓和下来,笑着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是一番好心,我也就不计较了。」 苏培提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他松了口气,赶紧谢恩告退。 李格格看了柳儿一眼,她忙上前打起帘子,将苏培送出门,塞上个鼓鼓的荷包,笑靥如花说道:「先前弘昀阿哥一直在吵着要去前院见阿玛,主子拦着了,说是爷刚回府累得很,阿哥又淘气,怕吵着了爷。阿哥人虽小,却孝顺懂事,立刻不吵了,说是明儿个再去给爷请安。主子不说,我们这些做下人奴才的,却不能不替主子分忧,阿哥没见着阿玛,总归会闷闷不乐。苏谙达,爷晚上可得空过主子这边来看弘昀阿哥?」 苏培听得脑子嗡嗡的,柳儿给了丰厚的打赏,又说这么长一番话,他提炼出主要意思,就是想知道胤禛晚上要睡在何处。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先前弯了太久的腰,骨骼还在喀嚓响,苏培挺直身体绷紧后背又放松,不断舒缓着身体,拽紧手上的荷包,很是官方回答:「柳儿姑娘,爷的事情,做奴才哪敢问,我也不知道爷晚上得不得空。」 柳儿柳眉倒竖,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娇娇笑了起来:「苏谙达真是,这么点子事情都不肯吐露。」 苏培被她这么一笑,笑得心都快化了,差点就老实交待了,这时徐阿水奔了过来,他瞬间回过了神。 他是爷爷,还有群孙子靠着他呢,坚决不能为美色所动! 更何况,他空有一颗心,工具都没了,心顶个屁用,还是不要害了这么美的姑娘。 苏培只温柔一笑,挥挥手与柳儿道别离开。 走出院子,夹道四下无人,徐阿水凑上前低声道:「苏爷爷去了这么久,小的可是担心死了,李格格脾气急得很,如今又得宠,小的只怕苏爷爷吃挂落。嘿嘿,还是苏爷爷厉害,一点事儿都没有。」 在小弟面前肯定不能丢了面子,苏培故作高深唔了声,捏了捏手上的荷包,稍微背过身打开瞄了一眼,里面是几颗打成豆荚的银锞子。 他大致估计了下,每颗银锞子约在一钱重左右。思前想后,忍痛拿了两颗出来抛给徐阿水:「拿去玩吧。」 徐阿水跟猴一样灵活,窜起来唿唿两下,将银锞子紧紧抓住了,笑得牙不眼见,点头哈腰地道了谢,将银锞子塞进了袖中。 底下这群人,没事就爱凑在一起赌钱玩。苏培听二贵说,徐阿水输得最多,欠了一屁股债,他不禁说道:「你小子少去赌,裤子都赌输了,难道以后要光着屁股当差?」 徐阿水飞快瞄了一眼苏培,笑得很是荡漾:「小的家中无爹无娘,又长得难看,连个相好的都没有,也就这么点乐趣,让小的不赌,这人活着还有什么劲?」 苏培琢磨着徐阿水的话,装作不经意说道:「你有了银子,自然找得到相好的。你瞧李福长得那么难看,不照样有人喜欢他。」 谁知徐阿水嘴角都快拉到了地下,说道:「瞎了眼的人才会看上他,嘻嘻,若是长成苏爷爷这样俊,就是不给银子,小的也愿意。」 苏培看着他那副猥琐样,一脚踢过去:「滚!」 徐阿水跳开了,又没完全跳开,跳得很有水平,苏培的脚只擦着他裤腿而过。 天色已经渐渐转暗,苏培还没能下班,先回去正院书房,胤禛恰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他一眼问道:「都办妥当了?」 苏培回了话,胤禛没做声,继续往外走去,他跟在身后,一起到了福晋的院子。 福晋领着丫鬟婆子候在屋外,远远就福身请安,胤禛走上前叫了起,絮儿上前打起帘子,敛眉低眼肃立在旁。 胤禛目不斜视走进屋,福晋紧跟其后进去,苏培正要跟上前,絮儿笑着说道:「苏谙达请去坐着吃杯茶吧。」 有婆子立刻上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将还在晕圈的苏培请进了耳房,他看向外面,徐阿水走进来,自然而然坐下了。 苏培思忖着,顺势坐在了凳子上,婆子上了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 徐阿水端着茶唿噜噜喝了两口,拿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几口吞下去,又唿噜噜吃了几口茶。 见到苏培没动,徐阿水凑上前低声劝说道:「苏爷爷多少得吃一些,如今苏爷爷身子才刚好,又来回奔波忙碌了这般久,小的担心苏爷爷身子会吃不消。」 苏培听徐阿水这么一说,虽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端着茶吃了两口。豌豆黄太干又掉碎屑,他选了沙琪玛刚吃了一小半,便听到婆子前来说道:「苏谙达,主子传饭了。」 主子传饭关他什么事?苏培愣愣的,徐阿水放下茶碗一抹嘴,上前端详之后,还凑上前像狗那样闻。 苏培往后一闪身,差点儿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 徐阿水吸了吸鼻子,说道:「苏爷爷身子干净没异味,且放心去吧。」 苏培听得似懂非懂,站起身走去正屋,丫鬟婆子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絮儿指挥她们把菜摆在八仙桌上,然后走到东屋暖阁,不一会,胤禛与福晋走出来,分主次落座。 第10页 絮儿恭敬立在了福晋身后,苏培见状,赶紧学着熘到了胤禛身后。 婆子托着用帕子包好的筷子上前,絮儿拿在了手中托着,也有婆子这般递了筷子给苏培,他有样学样拿了。 胤禛没有吃酒,拿起筷子说道:「用饭吧。」 福晋规矩应是,跟着拿起筷子,絮儿忙上前,夹了一块板栗烧鸭中的板栗,放在了福晋的碗中。 苏培这下总算明白,为何徐阿水会提醒他多少吃一些点心。 原来主子吃饭,不用自己动筷子,由他们这群奴才帮着夹。 苏培闻着饭菜的香气,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美食当前,光看得到闻得到却吃不到,这谁扛得住!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见苏培正托着筷子上前,吩咐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福晋忙朝絮儿摆了摆手,她应是福了福身退下,苏培跟着放下筷子,打千后离开。 走到屋外,苏培稍微缓过了劲,絮儿笑说道:「苏谙达请歇着稍等,饭菜马上送来。」 苏培道了谢,回到耳房,徐阿水正一口馒头一口酱菜,再加几片白切猪头肉,吃得很是欢快。 婆子很快送来了食盒,苏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小碗米饭,一碟子青菜,一大块红亮的焖肉,还有一碗老鸭笋干汤,比徐阿水吃的饭菜丰盛多了。 这就是爷爷与孙子的区别,苏培感慨不已,见徐阿水不时偷瞄向焖肉,他夹了起来。 徐阿水眼含期盼,苏培筷子在空中微停,面无表情当着他塞进了嘴中,两口咬着吃了,把向来不爱吃的青菜递过去,大方地说道:「拿去吃吧。」 徐阿水也不喜欢吃青菜,苦兮兮含泪吃了。 苏培吃饱喝足又欺负了人,莫名的爽在四肢间蔓延。 主子不睡,苏培下不了班,幸好接下来他没事,只是在耳房侯着无所事事等。 直到胤禛要与福晋歇息,苏培进去伺候他洗簌之后,继续回到耳房里打瞌睡。 没一阵,婆子又来叫苏培盛,他赶紧走进东屋,从暖阁进入卧房,福晋已经不在,胤禛光着身斜倚在床上,呆怔望向某处,神色茫然。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苏培熟悉的气味,他拿起衣衫上前,心里思绪万千。 他需要的是心理疏导,胤禛需要的,是一支事后烟。 第6章 不管心情如何,苏培还是照样得继续当值,虽然第一天都没干完,已经小有心得。 他就好比胤禛身上的挂件,胤禛去哪里,他就得去哪里。 起得比胤禛早,睡得比胤禛晚,休息的时候,就是胤禛换挂件。 胤禛穿好衣服之后,从福晋院子回到前院歇息,苏培则睡在了耳房的塌上。 换了个地方睡觉,苏培毫无意外失眠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知何时迷迷煳煳睡了过去,好似才合上眼,便被徐阿水轻轻推醒:「苏爷爷,到寅时了。」 苏培傻呆呆的,眼神放空,不知今夕何夕。转动着浆煳般的脑子,算出寅时才凌晨三点,他又抑郁了。 徐阿水脚步轻得像是轻功水上漂,在没有点灯,昏暗的屋内来去自如,拿着衣衫前来伺候苏培穿衣。 苏培像是木偶般,被拉着下了塌,任由他穿好衣衫,跟在他身后走出耳房。 徐阿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忙转过身,压低声音焦急说道:「苏爷爷,您仔细着脚下。」 苏培停下脚步,努力让自己的脑子开始运行。耳房离卧房近,胤禛还在睡觉,伺候的奴才要提前起床准备,又能吵着他,所以一定要走路无声。 于是,苏培学着跟贼进屋踩点那样,放轻手脚走路,抬脚落脚。 四周安宁暗沉,苏培看着眼前徐阿水的背影,走着走着,仿佛看到一幕滑稽的哑剧,无声笑得全身发抖。 眼泪从眼角飈出,他抬手随意一抹,将冲出去的眼屎也一併抹干净了。 京城的秋季早晚很凉,苏培走出耳房,被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清醒了几分。 先去解决了五谷轮迴,再去到厨房,这里热闹许多,灯火通明,下人们进进出出,灶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 徐阿水领着苏培到了东厢单独的屋子,有人飞快提来了热水,徐阿水忙个不停,把青盐牙刷递到了他手上。 等刷牙漱口后,徐阿水上前挽起苏培的衣袖,他走到架子边洗完脸,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徐阿水没有苏培的待遇,只就着清粥啃了两个夹着酱菜的饽饽。苏培的桌上摆着浓稠适宜的小米粥,雪白的象眼馒头,两片切开的咸鸭蛋,还有小半碗银丝鸡汤细面。 实在起太早,苏培一点胃口都没有,考虑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午饭,他硬把桌上的饭菜全部塞了进去。 吃完之后,再用清茶仔细漱过口,检查过仪容可否妥当,再回到正屋去叫胤禛起床。 苏培蹑手蹑脚走到塌前,刚要出声,便听到床帐里传出了动静,一双腿先伸出来,胤禛拨开床帐下了塌,面无表情往净房走去。 苏培跟着进去,如同徐阿水伺候他那般,伺候胤禛洗簌出来,丫鬟捧来了衣衫帽子,等胤禛穿戴整齐,桌上的早饭也已经摆好。 苏培看了下,胤禛的早饭只比他多了份白切羊肉,一碗牛奶,心中莫名好受了些。 第11页 幸福来自比较,不幸也如此,苏培安慰了自己一番,正要上前伺候夹菜,胤禛抬头看着他,皱眉摆了摆手:「你眼睛怎地这般红?」 苏培以为胤禛嫌弃,赶紧解释说道:「奴才没有病,只是晚上没睡好。」 胤禛没好气说道:「养了这么些时日,看来真是皮都养得松了,回来伺候竟睡不好。」 这句话该怎么回答呢,苏培没那个急智,脸颊抽搐一阵,吭哧吭哧傻笑。 以前的苏培盛可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胤禛从未见过他傻的一面,既意外又想笑,说道:「你下去吧,我怕你红着眼睛看不清楚,把菜夹到了自己嘴里去。」 苏培干笑着退了下去,来到屋外,两个小太监抱着两条雪白的狗走了过来。 以前苏培养猫,也很喜欢狗,他看到狗狗可爱,便走上前抚摸着狗头,呲牙咧嘴逗它玩。 狗也不怕人,冲着他叫唤不停,小太监笑嘻嘻说道:「苏爷爷,吉祥爷爷向来跟您最亲,一见着您,老远就忙着打招唿。」 吉祥爷爷! 苏培郁闷得倒抽一口气,只觉得狗头烫手。 得,他这个爷爷,跟狗也差不多。 胤禛听到外面的狗叫声,扬声说道:「把它们带进来。」 小太监忙抱着狗进了屋,苏培也跟着进去,看到胤禛饭也不吃了,含笑抚摸着扑到膝盖上的狗,温柔说道:「看来你们也想我了,我也想你们啊。」 苏培以前是猫奴,猫就是他主子,不搭理他也照样舔着脸巴上去。不过,见到胤禛这般热烈回应狗,他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胤禛与两条狗玩耍了一阵,仔细盘问过狗的吃喝拉撒,听到一切如常后,唔了几声,说道:「天气凉了下来,很快就要入冬,得给它们做几身新衣衫。苏培盛,你去让绣坊取石青与豆绿软缎各一匹,照着吉祥如意的身形,做几身夹棉衣衫出来。」 苏培应下,看着自己身上茶驼色的细布衣服,自嘲地笑了笑,他错了。 这就是活生生人不如狗系列。 苏培不知道绣坊在何处,不过这种事情只需要吩咐小喽啰跑腿就行,他抓来徐阿水,将胤禛的吩咐传达了下去,徐阿水仔细重复了一遍,撒腿儿跑去传话了。 胤禛逗完狗,仔细叮嘱小太监好生照顾,抬腿往外走去。 苏培忙跟上,见胤禛所去方向是李格格的院子,心道她还真是受宠,幸好昨天急中生智,没有得罪她。 到了李格格院子,门房婆子远远见着胤禛,飞快往里面跑去报信。苏培跟着胤禛走到正屋门口,李格格领着弘昀与二格格已站在门口,笑盈盈福身请安。 二格格年纪大些,看上去很是沉稳端庄。弘昀绷着脸颊有点紧张,抱着拳头做了个不标准的揖,跟着奶声奶气叫了声阿玛。 胤禛眼神温柔打量着一对儿女,叫起后问弘昀:「最近可有乖乖听话学大字?」 弘昀更加紧张,小脸都涨红了,憋着没敢答话。 李格格看得心疼,把弘昀拉到身后,勉强笑着说道:「外面凉,爷先进屋坐吧。」 胤禛面无表情看了李格格一眼,倒未再为难弘昀,往屋内走去,李格格忙拉着快哭了的红昀跟进屋,二格格则安安静静走在最后。 苏培有了先前在福晋院子里的经验,在廊檐下站着没动,柳儿忙着前去端茶倒水,没空招唿他去耳房坐,他自己晃悠着走了进去。 婆子上了茶水,苏培坐在凳子上,悠闲吃着茶休息。一碗茶还没吃完,便听到弘昀隐隐的哭声。 他愣了下,忙放下茶碗走出去,见屋外候着的丫鬟婆子神色紧张,皆束手垂立,无人敢东张西望乱看。 正屋的门帘掀开,柳儿慌张站在门边,胤禛沉着脸大步走出来,跟随而来的是李格格压抑呜咽的哭声。 苏培不敢多看,忙低下头跟着离开,胤禛越走越快,他也加快了脚步追上。 夹道里秋风在迴旋,好似先前李格格的哭泣。苏培还在琢磨究竟发生了何事,前面胤禛的脚步慢了下来,止住脚步定定站在那里,微仰着头看向远方。 苏培也跟着抬头看去,远处的天,被夹道分割开,只看得到破碎的云。 胤禛回过头,看到苏培的样子,愣了下问道:「你在看什么?」 苏培心道不是你看,所以我才跟着看稀奇的吗?不过他还没那个胆直说,稍微修饰了下语气,说道:「奴才见爷在看天,奴才就跟着爷一起看了。」 胤禛没有看天,他只是在平缓心情。 先前进屋时,弘昀嗫嚅着不敢上前,胤禛瞧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偏生李格格还在旁边多嘴打圆场,说是弘昀太小,又这么久没见着他,一时眼生了。 弘昀已经四岁了,规矩没学好不说,大字也不识几个。 弘晖像他这么大时,不仅规矩好,认字多,还会背诗。 想到弘晖,胤禛的心又被刺扎了一下般,扯着疼。 他自认为对弘晖弘昀一视同仁,尤其弘玢去后,对儿女们都很温和慈爱。 没想到弘昀还是怕他,怕得跟他说话都口齿不清,甚至连二格格都不如,真不像是他的儿子! 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又隐约有重新冒出头的预兆,胤禛深吸一口气,大步继续往前走,回到了前院书房。 第12页 接下来的一天,除了吃饭之外,胤禛都在书房里忙碌,没让人进去伺候。苏培乐得清闲,在耳房喝茶吃点心打瞌睡混日子。 晚上胤禛没有去别的院子吃饭睡觉,苏培伺候他上了床,心想一天的工作总算完成,正要松口气的时候,胤禛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把他直接炸开了花:「明儿个我要进宫,照着进宫的时辰叫起。」 满人出门几乎都骑马,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胤禛进宫肯定也是骑马出行。 苏培要跟去伺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也必须骑马。 关键是,他从没骑过马啊! 第7章 明天该怎么办? 苏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骑马的问题他起初想过,原先打算等身体好了之后,再悄悄去学。只是他身体刚好,胤禛就回了府,他又连续当值,压根儿没有学习的机会。 一晚上想破了头皮,最后不知何时睡着了,也没想出个应对之法。 早上被徐阿水唤醒,苏培生无可恋起床,洗漱吃饭,再去伺候胤禛起床吃饭,收拾妥当之后出了门。 来到二门外,马厩的下人已经牵马候着,胤禛接过缰绳,利落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肚,马便哒哒小跑了起来。 苏培面前的马,比胤禛的马要矮一些,却依然比他要高上一头,看上去威风凛凛。 胤禛的马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苏培急得几乎快哭了,心一横踩着马镫往上爬。 幸亏他还算高,马的脾气也温和,看上去虽有点狼狈,总算被他爬上去坐在了马背上。 苏培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看着面前离地近两米的高度,脸色霎时更加惨白,后背被汗濡湿,黏煳煳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胤禛没听到后面的动静,回头一看,苏培居然还在原地没动。他拉着缰绳勒住马,脸色一沉,厉声问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苏培只得一咬牙,学着胤禛那样一夹马腹,马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凉风扑面,加上颠簸,他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下意识俯身躲避着风,也让自己身体能舒服些。 胤禛盯着苏培略微僵直怪异的身体看了几眼,时辰不早,见他已经跟上来,也没多问,继续骑马前行。 苏培脑子里嗡嗡响,死死抓住缰绳,生怕自己掉了下去。不仅要克制恐惧,还要不时看向前面的胤禛,偷学怎么让马转向。 从府上到紫禁城景运门这一段距离,苏培认为,这是他此生走过最艰难的路。 文武大臣骑马进宫的,必须在指定地方下马步行。胤禛从东华门进宫,按照规矩得在景运门的箭亭处下马,他利落地翻身跃下马背,苏培已经麻木,有样学样从马背上抬腿一跳,然后双腿直直,砰地跪在了地上。 下马处人来人往,宫内伺候的小太监们,忙着将马牵去看管,听到声音响,都朝苏培看了过来。 苏培膝盖痛得眼泪都快飈出来了,他简直在跟做梦一样,下来的时候双腿像面条一样软,然后就成了现在的造型。 胤禛神色愠怒,他走上前冷冷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苏培不怕丢脸,却怕丢命,在牵马的小太监搀扶下站起身,忍痛忍泪撒谎:「奴才先前腿抽筋了,一时没能稳住,就摔了一跤,请爷责罚。」 胤禛也腿抽筋过,知道其中的滋味,无语片刻,没好气说道:「爷现在没功夫罚你,且先记着,到时候一併与你算。」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苏培逃过一劫,来不及松气,拖着疲惫的双腿跟了上去。 到了干清宫,胤禛直接前去东暖阁书房见康熙,他则留在太监歇息的屋子里等候。 一进屋,里面已经坐着两个太监,苏培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他们似乎认识他,纷纷与他抱拳打了招唿。 苏培秉着不得罪人的态度,礼数周到笑着回礼。 其中一个略微矮胖的太监,一笑就露出暗红的牙龈,双眼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憨憨的,带着几分莫名的喜感。 胖太监朝苏培打量了几眼,说道:「好长一段时日未见到你,前儿个我跟着太子爷,还有四贝勒爷一起前去巡河工,听李福说你受了伤,不方便出行,如今你可好了?」 苏培暗自问候过李福的祖宗亲戚,狗东西大嘴巴,到处去宣传他挨打的事,真不是个东西。 以前他妈跟他说过,老闆身边的司机秘书等人,好不好就一个标准,那就是能不能管住嘴。 苏培拿这条来严格要求自己,府里的事情,不管大小,没有上面的授意,他绝对不能对外透露任何一个字。 苏培脑袋转得飞快,听胖太监的意思,他应该是太子身边的太监,绝对不能得罪,便朝他点头客客气气颔首,只微笑不语。 胖太监没得到他的回答,顿时拉下了脸,与旁边瘦长马脸太监说起了天气等闲话。 马脸太监话不多,胖太监说一句,他客气回半句,嗯嗯啊啊说着天气凉了之类的话。 苏培虽然没参与,却也拉长着耳朵听,从他们的你来我往中,得知了两人的来歷姓名。 胖太监叫许三七,马脸太监叫张吉,是十四阿哥胤祯身边的太监。 两人说了一阵,许三七估计是说得口干,见张吉不怎么热络的样子,觉着没趣,便停止了说话闭目养神。 第13页 苏培昨晚没睡好,又紧张了一路,这时放松下来,整个人疲惫得很,很快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突然,他仿佛听到身边有动静,忽地一下惊醒,睁开眼,看到许三七与马吉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苏培也不知何事,只跟着起身往外走,凑上前一看,东暖阁的门外走来三个男人。 身穿明黄色常袍的男人走在最前,胤禛落后他一步,走在最后面的,则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与胤禛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穿明黄色的男人很好认,在宫里能穿这个颜色的,除了康熙就是太子,后面年轻的,应该就是十四阿哥。 苏培对许三七与张吉佩服得五体投地,居然能一边睡觉,一边得知外面的动静。 从此事中,他又有了新的心得,做人奴才的,就是睡觉也得睁一只眼。 太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胤禛与十四阿哥边走边说话,苏培与张吉则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苏培听得倒很清楚。 胤禛说道:「你如今都是做阿玛的人了,少成日与人出去吃酒玩耍,耽误了差事仔细被汗阿玛责罚。」 十四阿哥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领了跟太子爷出去巡河工的差使,汗阿玛夸你办得好,恭喜你了啊。」 胤禛:「等你能稳重些,能当好差,汗阿玛自会夸你。」 十四阿哥:「哟,四哥,你还会算命啊,连汗阿玛夸不夸我都能算出来了。那你给弟弟算一算,我下一个快出生的孩子,是阿哥还是格格呗。」 苏培算是听出了些名堂。 胤禛是哥哥,操着老父亲的心,苦口婆心,对方却完全不领情。 从头到尾,十四阿哥语气都很不耐烦,阴阳怪气,明知道弘晖才过世不久,他这是在直接朝胤禛心窝里捅刀。 胤禛被撅了几次之后,沉默着没再说话。苏培偷瞄过去,他的背挺得笔直,散发着浓烈的冷意。 苏培知道这两人是一母同生的亲兄弟,不过后来关系好似不大好,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有端倪了。 十四阿哥才十几岁,就算已经当爹,也不过是个愣头青,他当年这么大的时候,也爱怼天怼地,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说教,谁说都要槓几句。 可惜胤禛的一番热心肠了,用在体恤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多好啊。 苏培一路胡思乱想,来到了德妃的永和宫,照样与张吉在下人房等着,胤禛与十四阿哥兄弟俩一起进了正屋。 苏培的一碗茶才吃了两口,张吉就站起身往外走,他忙跟上去,见到胤禛独自大步走了出来。 张吉没看到自家主子,又退了回去。苏培跟在胤禛身后离开,一路上,他感觉到胤禛身上迸发出来的强烈冷意,缩着脖子望着眼前狭窄的甬道,朱红的宫墙,像是泼上血后干涸的颜色,不禁打了个寒噤。 先前胤禛见过康熙出来,心情还算不错,与太子有说有笑。后来与十四阿哥说话,心情就不大好了,见了德妃之后,情绪直接跌到了谷底。 看来在德妃那里,胤禛受了不小的气。十四阿哥没出来,德妃应该是单独留下了小儿子。 偏心嘛,苏培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亲娘那里受气只能忍着,还不能发,发了就是不孝顺,对他们这些下人奴才,则就无需顾虑那么多。 苏培霎时全身绷紧,到了箭亭附近,他的机灵被逼了出来,飞快跑过去,从看管马的小太监手上接过缰绳,赶在胤禛到来之前,把马牵过去侯着。 胤禛走过来,从苏培手中夺过缰绳,面无表情翻身上马离开。 苏培有了先前骑马进宫的一点经验,这次他好了些,骑上去没那么慌了。 只是在怒气中的胤禛,骑得比进宫的时候快许多,街上人来人往,他算不上策马奔驰,以苏培只骑过一次马的技术,要躲闪着不能撞到人,又要追上胤禛,哪怕使出了洪荒之力,还是没赶上,跟丢了。 苏培狼狈不堪回了府,在下马的二门处,胤禛神色冰冷,背着手立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李福躬身立在他身后,朝他阴阴一笑。 苏培心里哀嚎一声,从马上滑落在地,双腿打着摆子根本站不起来,顺势跪在了胤禛面前。 第8章 胤禛铁青着脸,怒喝一声:「苏培盛,好大的狗胆,你莫非是挨了打心存不满,从回来伺候起,就差错不断,连马都骑不好,要你何用!」 李福虎视眈眈盯着苏培,神色阴狠,好似要吃人般,下一瞬就会冲上来把他撕碎。 胤禛的话刚落音,他双腿不由自主往前一冲,沖了两步发现不对,胤禛还没有下令处置苏培,又赶忙缩了回去。 苏培趴在地上,凉意透过双腿浸透全身,他脑中乱糟糟的,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哪种死法比较不痛苦。 李福的腿出现在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神魂暂时归了位,也不用绞尽脑汁,直起身仅凭着本能,恳切地对胤禛说道:「爷,奴才挨了打,确实心存不满,不过不是对爷,而是对李福。」 李福死死盯着他,阴阴地说道:「好你个苏培盛,你对弘晖阿哥不敬,还敢怪爷错罚了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苏培看也不看李福,直接对胤禛说道:「爷,奴才实在想不出来,奴才为何要对弘晖阿哥不敬。万事总有个理由与由头,弘晖阿哥是主子,奴才也是看着他长大,奴才又不是禽兽不如之人,还能笑得出来。此事纯粹是李福借着爷难过,故意陷害奴才。奴才挨了打没事,李福这种连爷伤心都要利用起来,打压异己的人才可怕。」 第14页 胤禛的脸色愈发难看,微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李福觑着胤禛的神色,顿时慌了起来,胤禛最恨被人利用,而且他一个奴才,胆敢借主子的刀杀人,苏培这席话,实在是太过杀人诛心。 苏培其实没李福想那么多,他对胤禛的性格也不了解,只能一步步推理。 除了变态神经病,讨厌或者恨一个人,总要有动机缘由。 比如弘晖死了,苏培盛高兴个屁,他又不是胤禛的儿子,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李福脑子也转得快,很快顺着苏培的话回击:「真是伶牙俐齿,还敢狡辩。苏培盛,你就是恨我,也不该拿差使不当回事,拿爷撒气。你跟着爷前去伺候,爷回来了,你却不见人影,若是爷出了差错,就是你有九个脑袋拿来砍,也抵不过爷的一根头髮丝。」 胤禛眼神冰冷,只淡淡望了李福一眼。 李福心一惊,他知道自己太急,在主子面前抢着解释,又犯了胤禛的忌讳。 李福吓得瑟瑟发抖,马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苏培听到李福头磕在地上脆生生的响声,如果是西瓜,估计都得溅开了。他缩了缩脖子,他怕死怕痛,不敢学着李福那样求饶。 不过,李福那一磕,倒给了他新的灵感,耷拉下脑袋说道:「爷,奴才不敢瞒爷,奴才先前伺候得不好,是有原因的。」 胤禛冷声说道:「我倒要听你说说,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因,让你简单的差使都当不好。」 苏培说道:「爷,因为奴才伤了脑子,奴才脑子有病啊。」 胤禛眼神一凛,难以置信盯着他,失声说道:「什么?」 苏培肯定地道:「奴才脑子有病,很多以前惯常做的小事,比如骑马这些,奴才都做不好。奴才不愿意偷奸耍滑,急着回到爷跟前伺候,才出了纰漏。爷,奴才只要歇息上一段时日,重新学习,多适应一下,肯定能当好差。」 胤禛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事情,不过苏培盛以前的骑术很不错,不会跟不上他的马速。人也懂得察言观色,许多事情不用自己开口,他能自行领会,办得妥帖而周全。 如今的苏培,人还是原来的人,就是比起原来,傻得不是一星半点。 胤禛除了相信他脑子真坏掉了,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念着他陪伴了自己多年,寻个妥当可靠的奴才也不容易,不知多少人毁在了奴才的手上。 胤禛再想起听到太子身边几个贴身伺候太监的传言,心中饶过了苏培,面上却不显,依旧厉声说道:「既然你如此说,我就暂且信你一次,允你回去歇息十日,寻大夫瞧瞧你的猪脑。下次回来当差,若是再出差池,我决不轻饶!」 苏培神色一喜,也不管十天能学到多少东西,至少给了他个喘息的机会。 谢了恩之后,苏培瞄见地上跪着的李福,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说道:「爷,奴才从不在背后说人闲话,趁着李福也在,奴才就当着他的面说了。先前奴才进宫的时候,奴才遇到了太子爷与十四爷身边伺候的许三七与张吉,许三七问奴才好了没有,他听李福说奴才挨打受了伤,没能跟着爷一起出去巡河工。奴才以为,府中的事情,哪能随便拿出去说,李福,你以后还是少说些话吧。」 胤禛的脸色,由开始的冰冷,变成了面无表情,看上去却肃杀而凛冽,眼神平静无波,像是看着个死人一样看着李福,淡淡地道:「拖下去。」 几个侍卫扑上来,将神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的李福如拖死狗那般拖了下去,经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渍。 胤禛随后离开,苏培也不知道李福会有何等下场,按说他除掉了仇人,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却没有预料中的喜悦。 死道友不死贫道,苏培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刚捡回一条命,接下来还要面对一场大考,哪有那么多闲心去同情别人。 回到离开了两天的小院,虽然住得不久,苏培竟然生出一种回家的温暖感觉。 尤其是二贵扎着手,热泪盈眶朝他奔来,他破天荒觉得二贵那五不靠的脸,此时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二贵扑到苏培面前,哀嚎道:「苏爷爷啊,您终于回来了,小的听说苏爷爷被爷罚了,吓得魂儿都没了啊。」 他抹了把鼻涕眼泪,对着苏培张开手晃了晃,「小的一手药,先前正在给苏爷爷准备伤药,等着苏爷爷被打得屁股开花,就好给苏爷爷抹啊。」 苏培笑着作势踹他:「滚,老子才不会挨打。」 二贵脸一皱,让散开的五官短暂团聚,鼻涕眼泪神奇地全部收了回去,贼眉鼠眼朝四周张望,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苏爷爷,小河姑娘差人来寻过您。」 苏培吃惊地张大了嘴。 小河姑娘? 谁? 苏培盛以前的相好? 第9章 这次苏培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好奇心虽有,却没有先冲动跑去找小河。 进了屋,指挥二贵去倒了茶来,先吃了小半碗压惊后,再开始问他来龙去脉。 苏培懒得撒谎,直接拿身份压了过去:「你把小河的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二贵满脸懵逼,苏培板着脸的模样,还是颇有威严,他不敢多问,挠了挠头,老老实实说道:「小河姑娘是苏爷爷您老家的邻居,跟您家一样穷得叮噹响,老家遭了灾,家里爹娘亲人没熬过去,她流落到京城乞讨,两年前在街头认出了您,然后你们抱头痛哭了一场,小河姑娘就跟了您。您买了间宅子,把她安置了下来,还买了个小丫鬟伺候。小河姑娘生了病,您拿出银子来给她治病,比亲爹亲夫对她都好,苏爷爷您是大好人吶。」 第15页 什么叫抱头痛哭了一场,苏培严重怀疑二贵添油加醋,以苏培盛那般厉害的人,怎么会与人抱头痛哭! 还有,亲爹亲夫,二贵这个狗东西,有这样形容的吗?亲爹可能对儿女好,亲夫那就难说了,情夫还有可能。 苏培感慨不已,一对苦命的青梅竹马,歷经生死之后能在异乡相逢,也是一段感人至深的感情。他总算明白,苏培盛以前的银子用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手不由自主往下探,然后嘶了声。 有心无力啊。 姑娘跟着他,可是委屈了。 二贵吸了吸鼻子,飞快瞄了眼苏培,嘿嘿笑道:「小河姑娘以前当乞丐时,又脏又瘦,头上都长满了虱子。后来洗干净,头髮剃了,重新养了一段时日,哎哟,小河姑娘长得可好看了。那双眼睛黑黝黝,扑闪扑闪的,声音也柔柔的,不用说话,只需得看你一眼,心啧啧,马上就得化成水。小河姑娘与苏爷爷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培骂道:「滚你娘的!」 骂归骂,苏培的一颗心也被二贵说得扑腾扑腾乱跳,对小河仙女好奇得很,拿捏着腔调说道:「小河姑娘可说找我有何事?」 二贵贼兮兮地说道:「小丫鬟大妞前来说,是小河姑娘许久未见到苏爷爷,打发人来问个安。苏爷爷,其实就是小河姑娘想您了呗,小河姑娘是懂事明理之人,知道苏爷爷身份不便,不能经常前去。若是被人知晓苏爷爷在外面养着人,告到了爷面前去,估计挨一顿板子还是小事,小河姑娘也得跟着遭殃。」 苏培浑身皮又一紧,马上收回了蠢蠢欲动,春心荡漾的心。胤禛给了他十天的功夫,要是再出什么错,甭管小河小溪,都得一起归于大海。 「你差个人去跟小河姑娘回一声,就说我最近忙,没有功夫前去看她,让她无需担心。仔细着管好你的嘴,若是传了出去,我敲掉你的牙。」 苏培扭曲着脸威胁,二贵吓得瑟缩了一下,委屈巴巴说道:「这件事也只有两三人知晓,都是苏爷爷您的一等心腹,您尽管放心吧。我也跟大妞说了,苏爷爷您忙着呢,等得空了就去看望小河姑娘。」 苏培心下满意,唔了声说道:「先准备吃饭,等吃完饭后,你将府中所有的规矩,仔细讲给我听一遍,对了还有,爷的兄弟们身边伺候的下人长相姓名,等等等我没想到,你能想到的,全部都告诉我。」 二贵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喜笑颜开望着苏培,「这这这.....,苏爷爷,您可是要提拔小的,先要考教小的一翻?」 这个误会就大了,苏培却没解释,给他画了个大饼,提高他的积极性,似是而非说道:「得先看你的表现了,废话休说,快去!还有,顺道打听一下李福的下场。」 二贵领命出去了,过了一阵回来,手里空空的,也没拿饭菜,白着脸心有余悸说道:「苏爷爷,李福被重重打了十大板,听说打得屁股开花,满地都是血,被赶去外面的庄子里做粗活,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如今府里的人正在抄他的宅子,听说他的那些细软值钱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只允许带走两身旧衣服。」 苏培听得后怕不已,下意识摸了摸后背,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十大板子听起来不多,差不多跟扁担一样粗的板子,真挨足十板,或者打的地方不对,重则伤及肺腑,轻则皮开肉绽,当时苏培盛就没扛过去。 李福因为是胤禛贴身奴才的身份,被一大群人恭维着,爷爷前爷爷后的叫得欢。 如今一旦失势,那些想要靠着他往上爬的人,肯定如鸟兽散,他又受了伤,这一辈子就彻底废了。 以后没了李福,还有王福张福,苏培不断给自己打气打鸡血。 他一定要变得最厉害,先是四贝勒府最炫酷的太监,以后再横走紫禁城,永远做人的爷爷。 二贵嘆着气,怜悯地说道:「李福家中还有个瞎眼老娘,与他大哥大嫂,侄儿女们一大堆,都来了京城投靠他。他大哥平时好吃懒做,见着酒就走不动路,家中都靠李福养着。以后没了李福这份收入,他们那一大家子,在京城哪活得下去。」 苏培愣住,问道:「他侄儿侄女们多大了?」 二贵说道:「李福共有两个侄儿,小的记在了李福名下,认了他做爹,不然他哪能养着他大哥那一家人。大侄儿今年十四岁了,侄女是老二,今年也有十二岁了,最小的那个,今年也十岁出头了。」 苏培松了口气,说道:「这两兄弟年纪也不小,加上他大哥大嫂,不管回到乡下种田,或者出去寻个活计,也不至于饿死。还有,你先前不是在给我做伤药,你把那药拿去,偷偷塞给李福,别让他知道。」 二贵不解地看着他,问道:「苏爷爷,您既然要救他,为何又不让他知晓,不然他不明不白地谢错了人,您可没落到半句好处。」 伤药能不能救人还得两说,苏培是兔死狐悲,这时候心眼齐齐往外冒。 他是做给二贵他们看,树立他心慈高洁的形象,以后他挨了打失势时,这些孙子们不要跑那么快,能被他的善心感动,能伸手搭救他一把。 苏培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窗外,神色慈悲,拉长声音嗟嘆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去吧,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了。」 第16页 二贵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哽咽地说道:「苏爷爷,您真是大善人吶,小的跟着您,那是小的积了三辈子德!」 苏培眼角抽了抽,只有十天的时间,他要是学不好,希望二贵他们还记得他是大善人,把积下来的德,全部用到他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苏培拿出了以前专注打游戏通关时的精神,学骑马学规矩,背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熬夜苦读。 十天下来,他瘦了一大圈,两眼发青,二贵他们几个心腹,也被折腾得够呛。 日子一晃而过,十天过去,苏培要重新回去当值,验收成果的时候到了。 寅时还未到的时候,苏培就起了床,洗簌吃过早饭,收拾好,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大步来到了贝勒前院书房。 现在,他走路步子跨得特别大,看上去雷厉风行又威风。 主要是以前,有人说步子别跨太大,当心扯着蛋。 现在苏培不怕。 因为他根本没有蛋。 第10章 到了前院,庭院里挂着的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四周人影憧憧,轻手轻脚洒扫忙碌,见到苏培前来,全部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无声请安。 苏培心中美滋滋的,他不管如何,大小也是个人物,一一颔首回礼。 颔首也得拿捏好,尤其是表情要配合到位,不能太热情,显得很没有范。也不能太目中无人,神情与动作配合不到位,像是脖子在抽筋,跟小鸡啄米一样。 准确的说,要亲民,又不能与民太近,分寸很重要。苏培拿二贵练习了很久,只是二贵朽木不可雕,完全领会不到他的意图,令他很是沮丧。 如今用到了正院,苏培暗戳戳观察着大家的反应,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疑惑,他习惯性忽略,待看到受宠若惊与仰慕,他总算满意了。 要的就是这个范! 苏培就这么一路点着头,到了卧房前,耳房里走出来一人。他定睛一看,照着这几天恶补的课,认出了是管着前院书房的高良。 苏培心道:得,竞争真激烈,一个李福没了,千千万万个李福又冒了出来。 高良此人苏培听过,二贵的形容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不是亲自听他给胤禛请过安,他一直怀疑高良是哑巴。 苏培却很能理解,书房是重中之重,平时胤禛的书信往来,见了哪个重要来客,书房伺候的人那是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高良先前管书房,肯定也是胤禛极为信任的奴才,如今被调到身边贴身伺候,怎么说也有两把刷子。 有本事又深得胤禛信任,苏培马上感到了强烈的威胁,要是他不努力,一等一红人的位置,肯定坐不稳。 高良见到苏培,看起来沉默忠厚的脸上,也没有别的表情,上前打了个千,简洁地说道:「来了。」 苏培回礼,敌不动我乱动,呵呵笑道:「来了。我幸得了爷的关爱,这些日子都在歇着,辛苦了高管事,我歇好了回来当值,高管事也可以回去好生歇一歇。」 高良掀起眼皮瞄了苏培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乱动而跟着乱动,仍旧简单地说道:「我回了。」 苏培偏头看了眼高良,有点后悔话那么多。他才应该高冷一些,配上他英俊的脸,十足禁慾系首领太监。 到了胤禛起床的时辰,苏培忙打住了胡思乱想,走进卧房恭立在床前,压着嗓子喊道:「爷,到寅时了。」 床帐里传来了胤禛含着浓浓倦意的一声嗯,然而他却没有动。过了好一阵,苏培正准备再次提醒的时候,胤禛起身下了床,手撑在床榻上坐着发呆。 苏培上前撩起床帐挂在钩上,偷瞄着胤禛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爷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奴才去请太医前来瞧瞧?」 胤禛打了个呵欠,说道:「不用。你去备马车,今日有大朝会,宫门口拥挤,不能迟了。」 天气转冷,原本骑马进宫变成了坐车,苏培还有点儿遗憾,他现在骑马完全没问题,还没能好好露一手呢。 胤禛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他问道:「你如今脑子可好了?」 苏培眼角跳了跳,他不敢打包票,回答时还是留了后手:「奴才的脑子大致已经好了不少,只恐多多少少有些后遗症。」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你骑马应当没问题。等下你就不用随我入宫,西郊庄子里的柿子熟了,你骑马去走一趟,亲自去挑选几筐回来,送到永和宫去。」 苏培感到压力山大,骑马冷是一回事,他妈看的宫斗剧里面,他经常听到什么麝香红花苦杏仁,各种匪夷所思的下毒手段。 虽说当时听起来又扯又不科学,等他亲自遇到时,马上全身警戒,万一真遇到了呢? 永和宫的主子是德妃,是胤禛的亲娘,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死翘翘了。 胤禛的命令苏培不得不听,走出屋抓过徐阿水吩咐道:「随我去一趟西郊庄子摘柿子去。」 徐阿水也不问,忙颠颠跑在前面,去马厩里牵了马,苏培翻身潇洒地骑上去,跑了几步就觉得浑身冰凉。他紧了紧帽子系带,暗自琢磨要做一身轻便的衣服穿在里面,既能保暖又能挡风。 等跑到西郊庄子,苏培脸都吹僵了,鼻子通红,禁慾系太监变成了殭尸吸血鬼太监,翻身下马,双腿跟木棍一样没有知觉,差点又跪倒在地。 第17页 徐阿水却好似没事人一样,他赶紧上前搀扶住苏培,关心地问道:「苏爷爷可还好?」 庄头已经迎了上来,苏培输人不输阵,强自撑着站直,对着庄头点点头:「爷差我前来摘几筐柿子,你且带我前去。」 庄头立刻应是,脸上堆满笑,说道:「苏爷爷前去坐着烤火吃茶歇息,我马上让人去摘了来。」 苏培哪敢让人经手,说道:「不用,你领我前去,我得亲自看着,要是出了差池令主子不满,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庄头愣了下,忙躬身说道:「苏爷爷请随小的来。」 说完,庄头又抓过下人吩咐:「你赶紧去叫几个灵活会爬树的来摘柿子,带上暖手炉热茶点心,都要上好的,快去!」 下人领命飞快跑开了,苏培跟着庄头到了柿子树下,前面已经站着几个身穿利落单衣的下人,一旁摆着桌椅,旁边的小炉上咕咕煮着茶,桌上面摆着几碟点心干果。 苏培前去坐下,庄头亲自前来倒了茶,招唿他吃好喝好,等人灵活爬上树,他走上前吆喝着指挥:「这个大,还有左手边的,那个红得很。」 柿子树枝丫细,人踩在上面压得树枝往下吱吱嘎嘎弯曲,苏培看得胆颤心惊,生怕树枝断了人掉下来。 幸得他们手脚麻利,技高胆大,在树枝快要承受不住时,总是能及时跳开,弯曲的树枝又弹了回去。 苏培看得一颗心上上下下,喝了口清香的热茶,吃着清淡可口的绿豆糕,看着下人们抬来一框框的柿子,徐阿水极为认真一颗颗查看,拿着杯子量。 不足杯口大,或者超过了杯口大小,形状不够完美,上面有斑点,颜色不够红,全部过不了徐阿水的质检。 庄头领着一群人,在凉风中候着,徐阿水在忙碌挑柿子,苏培坐在椅子里,捧着暖唿唿的手炉,吃着热茶点心。 等到挑好两筐完美的柿子,苏培不敢耽误,骑马与徐阿水一起回了京,马不停蹄将柿子送去永和宫。 抬头仰望着蓝底金字,用满汉两文写成的牌匾,苏培擦干净冻出来的清鼻涕,前后一对比,心中升起一股子莫名的感慨。 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在庄子上是食物链顶端,现在他又回到了食物链的底端。 提着柿子进屋,一股子暖香扑面,德妃坐在南窗的塌上,苏培不敢多看,上前磕头请了安,听到头顶德妃淡淡说道:「起来吧。」 苏培谢恩后起身,德妃说道:「老四倒是一片孝心,让你送了这么大两筐柿子来。只我不爱吃这东西,黏煳煳的,大冷天又倒牙。」 以胤禛缜密的心思,如果德妃以前不爱吃柿子,他绝对不会让苏培送进宫。德妃这般说,定是因着母子间的那点罅隙。 苏培只垂首听着,反正德妃说什么就是什么,胤禛在的话都不敢反抗,何况是他。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十四阿哥的声音响起:「咦,这么多柿子。」 德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马上盈满了笑,朝他伸出手说道:「快过来坐,外面冷,你怎地穿这般少?」 十四阿哥胡乱地请了安,闪开德妃的手,皱眉说道:「我不冷,都这么大了,哪能不知道冷热。」 德妃不依地说道:「你就算再大,也还是我的儿子,做人额涅的,哪能不关心儿子的冷热?」 十四阿哥敷衍地附和了几声,拿起个柿子剥开皮吸了一口,眉头一挑,笑嘻嘻说道:「额涅这柿子真不错,甜得很。是四哥送来孝顺额涅的?」 十四阿哥听起来在跟德妃说话,却看向了苏培,他上前请了安,说道:「是爷差奴才前去庄子,亲自挑了两筐前来孝顺德妃娘娘。」 「四哥庄子的那片柿子林真好。」十四几口吃掉柿子,接过德妃递来的布巾擦拭了手,说道:「就这么两筐,哪够吃,你怎么不多摘几筐?」 德妃马上说道:「不过是几筐柿子而已,我这两筐你都拿去,苏培盛,你再去多摘几筐送到十四府上。」 苏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告退后出了宫,看着眼前的天色,心也跟天一样,灰濛濛的像要下雨,苦兮兮地回了府,琢磨着怎么去跟胤禛回话。 第11章 苏培回到府里,胤禛已经在书房,高良面无表情守在门口,苏培见了不由得愣了下。 真是能趁虚而入,这个不要脸的憨厚脸狗逼! 苏培心里暗戳戳在骂,脸上浮起了拿捏过的笑,上前微微颔首打招唿;「爷可是在忙着?」 高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打千回了个礼:「爷的事情,我不敢过问。」 狗逼狗逼狗逼,苏培碰了个软钉子,心里连着骂了好几声,似是而非点了点头,上前掀起门帘走进去站在门口请安:「爷,奴才已经尊着吩咐将柿子送到了德妃娘娘宫里,不知爷可有空,奴才还有些事情要回禀。」 胤禛正低头在写字,闻言抬头看了苏培一眼,微顿了下放下笔,说道:「进来吧。」 苏培应是,走上前仔细回禀了差使,从如何马不停蹄赶去庄子,如何亲自盯着庄头摘柿子,如何选柿子。 着重强调了柿子从树上摘下来,到送到德妃娘娘手上,全部没有离开他的视线。 至于吃热茶吃点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苏培体恤胤禛辛苦,主动省略掉了,没有拿出来占用他的时间。 第18页 强调完自己如何恪守职责,接下来就是相对于苏培的身份来说来说,比较次要的部分,比如德妃的反应,以及十四阿哥的要求。 苏培不敢掉以轻心,德妃的每句话,每个动作,以及十四阿哥的表情,他都如实转达了。 胤禛坐在书案后,整个人如冰雕般冰冷,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看得苏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下一刻会突然暴起杀人。 苏培以前曾做了个梦,在梦中,他妈完全无视他,无论他怎么闹,怎么吵,他妈都无动于衷。 他的所有悲愤,难过,愤怒,伤心,都好似在唱独角戏。 那种恨不得毁灭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抓狂又无力,苏培醒来后,许久都不能平静,迄今都清楚记得。 他心想,胤禛此时也应该与他那时差不多的感受。 德妃的态度,甚至还不如无视呢。 苏培觉得他不配,可还是不由自主有一丢丢同情此时的胤禛。 同样都是儿子,差别待遇也太大了。 过了许久,苏培才等来胤禛的回答:「再摘几筐送去十四府上,然后,将柿子树都砍掉,一把火烧了。」 苏培震惊,抬眼看向胤禛,他依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额头的青筋却狰狞着,压抑,愤怒地跳跃。 从梦中,苏培也学到了一件事,无视最有杀伤力,不在意的话就不会受伤。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本来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奴才出头,可主子遭殃,他也落不了好,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说道:「爷,奴才这就再跑一趟庄子。不过爷,奴才有句话,虽然逾距,却不敢不说。」 胤禛望着他,简要地说道:「说!」 苏培咽下了口水,紧张地说道:「若是十四爷还记着柿子,明年再提出来,德妃娘娘得知爷的柿子树都砍了,再去皇上面前提一嘴,爷只怕难以解释。」 胤禛胸脯上下起伏着,只死死盯住苏培。良久之后,他闭上眼,唿吸吐纳,再睁开眼,眼神已恢復了清明,说道:「不用你再跑一趟,差其他人明天再去摘几篮子,不,将所有的柿子都摘下来送进十四府上,他既然喜欢,就让他吃个够。」 苏培长长舒了口气,胤禛生生死忍住了,总算不用砍树,他也不用再顶着寒风骑马来回,心里不免小小的得意,好像他还是有点作用,脑子也好了不少呢! 关键是,胤禛不仅聪明,还能克制隐忍,听得去他这种忠臣的谏言,会不成大事才怪,这个主子,能相处。 来到屋外,脸颊红扑扑还没有恢復过来的徐阿水从耳房迎了上前,苏培心中为他默哀了一瞬,上前吩咐了再去摘柿子的事情,想了想还是多叮嘱了一句:「你得亲自盯着,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徐阿水吸了吸鼻子,喜笑颜开应了,拍着胸脯做了保证:「苏爷爷尽管放心,小的包管把差事办得妥妥噹噹。」 苏培看着他占了大便宜的模样,愣了下回过神,去十四府上送柿子有打赏,能赚到银子,哪怕再冷他也乐意跑腿。 丢了一笔银子,苏培不免还是有点心疼,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他才想起先前在庄子里吃过了些茶水点心,心里又惦记着事情,他连午饭都还没吃过呢。 还真是废寝忘食啊! 苏培自我感动了一会,不想还好,一想肚子就饿得咕咕响,打算先去厨房找点吃食垫下肚子,可瞧着如尊门神般守在门口的高良,心里直骂街。 就是到了大清,还逃不掉内卷。若是在三伏三九天,高良也守在门外,难道他也要跟着一起挨热挨冻? 左右衡量之后,苏培虽不情不愿,还是磨蹭着走到门边扮门神。 高良拿余光瞄了他一眼,纹丝不动立着,全无搭话的意思,苏培也闭上了嘴,半闭上眼睛养神。 只是他的站立功夫还不到家,过了没多久腿就开始又冷又麻,左右脚来回换着支撑身体,站得东倒西歪。 突然,高良转身进了屋,苏培呆了一瞬,赶紧抢着跟进去,高良已经上前恭敬请安:「爷,天黑了,可要奴才掌灯?」 胤禛不置可否唔了声,高良上前拿出火摺子点亮了灯盏,苏培也不肯落后,拿出了荷包揣着不离身的火摺子。 高良依次点亮了莲花枝灯盏上的两朵莲花,苏培眼珠一转,飞快走到案桌前,先点亮了胤禛身边的灯。 眼前瞬间亮堂,胤禛下意识抬起头,看到苏培在灯盏下笑得灿烂的脸,他不禁也跟着笑起来,说道:「你怎地还在,没有回去歇息?」 苏培心道还不是因为高良内卷,他笑得很是谦虚,不要脸说道:「爷比奴才辛苦都未曾歇息,奴才哪有脸回去歇着。」 胤禛失笑,说道:「那你上前来磨墨吧,待我写完之后就传饭。」 苏培立刻应是,很是小人得志,拿眼角斜向高良,恰与他略微复杂的目光相遇,心中的得意更甚了。 小样,跟爷斗! 爷可是伺候过猫大爷的人,在猫大爷面前,爷是没有任何自尊的。 铲屎投餵是基本,低声下气,求着猫大爷赏冷眼的事情做得早已拿心应手。 苏培早就想清楚了,胤禛,以后就是他的新猫大爷! 第12章 苏培伺候胤禛写完字,高良默不作声上前收起笔墨砚台,他顿了下,转身走出屋传了热水,跟着前去伺候胤禛洗手。 第19页 狗逼,要卷就干脆一起卷死。苏培豁了出去,上前挽起胤禛的衣袖,把丫鬟的活都抢了,拿着帕子立在旁边等着擦手。 要不是胤禛看了他一眼,他都要上手亲自替胤禛洗了。 胤禛洗干净手,接过苏培手上的布巾,说道:「你下去吧,明儿早上再来当值,晚上就不用你伺候了。」 苏培悲喜交加,喜的是可以休息,悲的是高良还在呢。 主子独自留下另外一个竞争对手,自己却无所事事,苏培心里不免有点没底,生怕自己的职位保不住了。 不过胤禛开口,苏培也不能反对,离开前院去了厨房,正是饭点的时候,厨房里传出饭菜的香气。 有人见到他前来,立刻小跑着上前,点头哈腰说道:「苏爷爷来了,晚上有新鲜的板栗炖鸭,还有肥得很的大螃蟹,您要吃哪样,小的马上去给您端来。」 苏培只一听肚子就咕咕叫,不客气全都要了,又多要了几个小菜。走进屋,热水跟着送了进来,他洗完手,饭菜也在桌上摆好了。 螃蟹是母蟹,掰开后满满的蟹黄,苏培看得口中生津,倒了些姜醋进去一吸熘,满嘴生香,吃得他几乎没立刻升仙。 一连吃了两只大螃蟹,苏培尤为不满足,唤来人说道:「螃蟹可还有,再来两只。」 那人忙道:「从庄子里送来一筐螃蟹,爷吩咐送了些去给福晋,李格格的院子,其他几个格格也分了几只,除去爷用的,这两只特意留给了苏爷爷,其他人都没有。」 苏培遗憾不已,只得作罢。吃完饭离开厨房,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远远地,他看到徐阿水往外飞奔而去,忙唤住他问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徐阿水提着下摆跑上前,低声说道:「弘昀阿哥吃多了螃蟹,又吃了柿子,这两样可不能放在一起吃,相生相剋那是大毒,弘昀阿哥吃坏了肠胃,李格格哭得厉害,爷吩咐小的去请太医。」 柿子与螃蟹相剋就是胡扯,他在庄子上的时候,连着吃了好几个柿子,刚才又吃了两只大螃蟹,不照样好好的。 想到先前胤禛因为柿子生出的气,苏培挥了挥手让徐阿水离开,他思索了片刻,还是不打算去趟这趟浑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多久二贵下值后来到院子,苏培叫了他来,问道:「弘昀阿哥如何了?」 二贵转动着小眼珠,嘿嘿笑道:「小的打听过了,弘昀阿哥只是吃多了些,太医说是积了食,没事。李格格可没给他少吃,听后院厨房当值的说,依着李格格的份例,吃不到什么好饭菜,因着有弘昀阿哥在,说是要给弘昀阿哥补身子,每天都要吃两盏雪燕,其他的点心牛乳都没断过。福晋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弘昀阿哥如今是府里唯二的阿哥。」 苏培不动声色问道:「那爷呢?爷可有生气?」 二贵眼睛一亮,不要钱狠命拍他马屁,说道:「苏爷爷真是神机妙算,就是不当值,也能知晓爷生气了。爷去看过了弘昀阿哥,就回了正院。苏爷爷,您也知道,爷已经很久没去后院歇息,李格格的算盘又落了空,用弘昀阿哥也没能留住爷。」 苏培知道自己的斤两,离神机妙算起码差了十万八千里。 先前胤禛因为柿子的事情憋着气,李格格撞到了刀尖上,他能有心情在后院睡觉才怪。 第二天早上苏培前去当值,胤禛一起床,苏培就瞧见了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是晚上没有睡好。 胤禛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吩咐道:「你亲自盯着去收拾间院子出来弘昀住,再选几个机灵的奴才嬷嬷前去伺候,选好之后人都带来,我要亲自瞧过。」 苏培心中惊疑不定,李格格要失宠了?旋即转念一想,她跟前有两儿一女,这么重要的利器握在手上,胤禛也不会对她怎样。 不过苏培现在不关心李格格,头疼的是选人这件事,落在了他头上。 他知道后面的皇帝是干隆弘历,现在弘历还没有出生,记得在弘历前面,有个弘什么被废掉,雍正后来只剩下了两个儿子,一个比干隆还要小。 也就是说,现在的不管哪个弘,都是炮灰,苏培的众多孙子们,要离远些,不要凑上去找死,最后连累他跟着一起倒霉。 苏培走出屋,看到从耳房出来的高良,他脑子里一转,走上前打了声招唿,说了胤禛吩咐的差使。 「选弘昀阿哥的奴才,那是天大的事,这人一定要选好,你可有什么机灵稳重的人,不拘一格推选上来,等爷看过之后,再派去弘昀阿哥身边伺候。」 高良纹丝不动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皲裂,似乎是不相信,苏培捨得把安插人这等天大的好事,拿出来与他分一杯羹。 苏培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忧心忡忡说道:「弘昀阿哥还小,身边伺候的人一定得尽心尽力,只有弘昀阿哥好了,爷好,你我这些做奴才的,方能好。」 高良沉吟片刻,说道:「我倒是有好几个人选,只不知道是否合适。」 苏培心中一喜,反正都是他高良推出来的人,合不合适那是他的事,努力绷着脸,不让面上显出任何的情绪,说道:「不拘一格降人才,还得让爷亲自过问瞧过,也不是推上去了就能被选上。」 高良说了声是,「我先传个信,等下让他们来寻你,让你先过过眼。」 第20页 苏培点头,「那行,到时候你让人直接来就好。」 在靠近胤禛前院的空院子中,苏培亲自盯着收拾好院子,见了高良推荐来的几个人。 不得不承认,高良选的人,看上去都很不错,稳重规矩,又不失聪明。 苏培看得心痒痒的,要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孙子该多好啊。 尤其晚上回到院子,二贵满脸受伤找了来,一见到他就哭唧唧说道:「苏爷爷,小的可是哪里让苏爷爷不满了,前去弘昀阿哥身边伺候,这么好的事情,苏爷爷都不想着小的。」 苏培远大长远的眼光,二贵哪能理解,听到他抱怨,更是恨铁不成钢,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客气骂道:「那是因为你长得丑!」 第13章 二贵被骂,哭唧唧跑了。 其他如长平,徐阿水等人,接连不断跑了来,着重强调了自己忠心,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与不理解。 这么好的事情,苏培怎么会让出去,而不想着他们呢? 苏培很想哭。 同时也想换一批聪明点的孙子。 就算以他的脑子,也听过一件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良能上钩,是因着太肥美的馅饼吊在眼前,他实在是拒绝不了,所以一口吃了下去。 苏培又反省了下,也不是高良贪心,其实这件事,不站在先知的角度去看,弘昀作为四贝勒府实际的大阿哥,能被选上去伺候他,肯定比在别的地方当差要强。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苏培这一招,杀敌三千,自己也掉了好几根汗毛。 从这件事中,他倒看出了孙子们的忠心度。 比如二贵虽然长得潦草,说话也只能过滤着听,可他被骂了,还是无条件忠于他,并无半点异样。 徐阿水去十四府上送柿子,得了赏银,忙着与人赌钱,只略微抱怨了几句,便投入了赢回自己裤子的大事中去。 长平眼中是藏不住的失望与沮丧,苏培觉得,他小子肯定在心中偷偷诅咒自己,失落转身离开,连礼数都忘记了。 苏培倒不怎么在意,现在他巴不得另选几个既忠心又聪明的孙子。 忠心一定要第一,聪明倒是其次。 太聪明的人,衬托出他的蠢,或者直接干掉他,做了胤禛面前的第一红人,他连苦瓜都不碰,更不会自讨苦吃。 人才难得,苏培现在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凑合着用,慢慢寻找有缘人。 眼前面临最头疼的事情是,弘昀被胤禛下令迁到单独的院子,李格格哭,弘昀也哭,哭得天都阴沉沉的,云好似要掉下来。 现场太过惨烈,苏培被派去监督搬家,他几乎都快招架不住了。 李格格哭得梨花带雨,像是生离死别般,抓着弘昀的胖手不肯放,嘤嘤叮嘱道:「弘昀阿哥啊,你离了额涅,一定要乖乖的,多吃饭,听阿玛的话好好读书,以后长大有出息了,额涅还得靠着你啊。」 弘昀嚎啕大哭,「我不去,滚开,滚开!」 胖身子软着往地下滚,双拳乱打,双腿乱踢,无差别攻击奶嬷嬷与前去伺候的奴才,包括李格格也没躲过。 弘昀哭,二格格也在旁边默默垂泪,惹得屋子里的弘时也扯着嗓子在嚎,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到达了高潮。 李格格哭得更伤心了,心疼得不行,扎着手吩咐:「快把他抱起来,地上凉,若是他有什么闪失,爷砍了你们的头!」 下人奴才们赶紧上前,不顾弘昀的挣扎,强行把他抱起来。 苏培没带过小孩子,也不懂如何与小孩子相处,更不懂得现在把四岁的弘昀带离李格格身边,究竟对他有没有好处。 他反正只是执行主子的命令,见弘昀被抱在怀里,虽然还在哭,小手脚却动不了,朝李格格行了礼,转身吩咐道:「走吧,外面冷,别让弘昀阿哥着凉了。」 一行人抱着包袱,弘昀,哗啦啦离开。 苏培离开院子,在夹道里走出很长一段路,还能听到身后李格格的哭声,他袖着手,高深莫测望着远方,长长嘆息。 都在一座贝勒府里,至于嘛! 把弘昀安排到自己的院子,他哭得累了,依偎在奶嬷嬷怀里抽噎,不时叫着要找额涅。 苏培看得头疼,吩咐伺候的人送热水前来给他洗脸换衣,这时胤禛走了进来。 屋子里所有人忙着请安,弘昀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着胤禛,往奶嬷嬷的身边靠了靠,怯生生地抱拳叫了声阿玛。 胤禛脸上带笑,上前抚摸了下弘昀的胖脸蛋,声音柔和着问道:「怎地哭得这般厉害?别怕,阿玛就住在你旁边院子,会护着你的。」 弘昀抽抽搭搭说了声好,胤禛眼神更加温柔,牵着他的小胖手,说道:「走,阿玛带你去走一趟,让你认认路。」 苏培看着眼前一高一矮的父子俩,感慨万千。 冷峻的胤禛,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人真的太过复杂,不能以单纯的目光去看一件事情。 只是这份温馨没有持续多久,弘昀年纪毕竟小,胤禛带着他到前院走了一圈,去到屋子里,正吩咐人上奶酪,弘昀瘪着嘴哭了起来:「我要额涅,不要吃奶酪。」 胤禛的脸色变了,忍了忍耐着性子哄道:「你最喜欢吃奶酪,先吃饱了歇一阵,等到明天的时候,就可以回去见额涅了。」 第21页 弘昀哪听得进去,又因为怕胤禛,一边哭一边偷瞄他:「我现在就要去,不要吃奶酪,我就要额涅。」 胤禛面无表情坐着,胸脯不断起伏,额头的青筋又暴起,苏培站在一旁看得都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下被气晕了过去。 屋子里除了弘昀的哭泣外,所有人都深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 苏培耳朵都快被吵得痛时,胤禛站了起身,板着脸说道:「把他带回院子去,让奶嬷嬷好生哄着,什么时候安分了,什么时候才能见李格格。」 苏培松了口气,连忙转身出去,唤来弘昀的奶嬷嬷,把他抱了出去。 弘昀的哭声越来越远,胤禛目光定定望着窗外,神色落寞,许久之后,他起身走向书房,吩咐道:「苏培盛你多看着些,多备些滋润嗓子的汤水,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让奶嬷嬷警醒着,不要让他着了凉。」 苏培应是,往弘昀的院子走去,心道不管胤禛怎么生气,始终是一片慈父之心。 现在也没有什么游戏,小孩子能用游戏哄一哄,不过那些木马木剑,小孩子也肯定喜欢。 苏培一路琢磨着来到弘昀的院子,他果然还在哭,便让人去搬来他的玩具箱笼,全部摆在了他面前,蹲下来笑着说道:「弘昀阿哥,这里有好多好玩的,让奴才陪着你玩好不好?」 弘昀小手揉着眼睛,悄悄挪开了,斜着箱笼里的玩具,看了一阵,哭声渐渐小下来,盯着苏培看来看去。 两人不熟悉,他终是没有挑选苏培,指着奶嬷嬷说道:「你陪我玩。」 说完还打了个嗝,苏培看得笑起来,同时也松了口气。 哎哟小祖宗,幸好他选了奶嬷嬷,不然陪着这么个小屁孩玩木马木剑,他会怀疑自己的智商。 弘昀拿着木剑挥来舞去,玩得高兴了,咯咯笑了起来。 苏培见状,板着脸细细叮嘱了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然后回去见了胤禛,禀报了弘昀的情况。 胤禛紧拧的眉心松开,没一会又微拧,看着苏培喃喃说道:「他不跟我亲近,我究竟错在了何处?」 苏培懵了。 他还是个小宝宝呢,人类幼崽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怎么能懂? 第14章 好在胤禛也没有让苏培回答的意思,这是,恰好高良走了进来,他掀起眼皮飞快瞄了苏培一眼,躬身禀报导:「爷,听说十四爷吃了柿子,上吐下泻,传了太医去瞧,说是吃坏了肠胃。」 苏培大惊,惊恐地望着胤禛,柿子是由他经手,如果说柿子里面被下了毒,虽不是他亲手送去,平时见多了新闻,只要是突发大事,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肯定跑不了。 胤禛神情一凛,眉头紧皱,想也在因此而头疼,沉声说道:「你且说仔细些。」 高良所知也不多,说得仔细,不过是加了些形容词。 苏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高良的形容词在他听起来,加得非常其妙:「十四爷吃了后倾泻如注,脸色青中带白。」 听着总是怪怪的,好似黄河决堤,又像是吃了剧毒的药一样。 苏培心拔凉拔凉的,高良这个狗逼,为了陷害他,居然连贝勒府也一併要拖进去。 他一个奴才,没事去对十四爷下什么毒,真是丧心病狂的栽赃陷害。 胤禛听后沉默半晌,抬头对苏培说道:「谁送了柿子去十四府上,你去把他传来。」 苏培应是,退出屋去传徐阿水,绷住脸小声提醒道:「十四爷吃过柿子,坏了肠胃。」 徐阿水吓得脸色也白了,战战兢兢进了屋,跪下磕头亲了安。 胤禛也没有叫起,问道:「苏培盛让你送柿子去十四爷府上,你且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 徐阿水哆嗦着应是,下意识先看了眼苏培。 这一眼,看得苏培几乎没背过气去,这个蠢货,好似两人之间有说不清的勾当一样。 胤禛的目光淡淡在两人身上掠过,声音冷厉了几分:「快说!」 徐阿水趴在地上,慌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从怎么去的庄子,怎么採摘柿子,他如何从头到尾盯着,摘完之后,柿子太多骑马无法带,庄子里派了辆牛车,放把柿子拉到了十四爷府上,管家又如何收了进去。 胤禛听后,琢磨一会便挥了挥手:「出去吧。」 徐阿水如释重负,赶紧磕头谢恩退了出去。苏培阴恻恻斜向高良,他依旧躬身肃立,憨厚的脸孔上,看不出别的表情。 狗逼,这副脸真是具有欺骗性。 苏培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长得太俊美。 天妒红颜! 胤禛眼神从高良与苏培扫过,说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十四的事情,就此作罢,不许再多议论。」 苏培心头一松,看来天不仅给他开了门,还没有关上他的窗。暗戳戳得意着大声应了,高良也跟着不紧不慢应了是。 胤禛顿了下,说道:「前院的奴才,以后就由苏培你做统管,记得了,一定得尽心尽力,还有不得徇私,若是被我知晓,仔细着你的皮!」 苏培几乎热泪盈眶,万万想不到,突然老天一道闪电,天大的好事就噼到了他的头上。 统管啊! 也就是说,他,苏培,以后就是前院说一不二的奴才老大! 高良李福都算个逑! 第22页 通通都是他的孙子! 苏培跪下来磕头谢恩,眼尾都几乎没飞出去,想欣赏高良此刻的表情。 可惜高良低着头,他的眼睛也没长歪,所以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用脚指头也能想到,高良此刻心里的沮丧。 有人升职了,名字却不是我。 颜值即正义,再加上聪明的脑袋,不升他升谁? 苏培有点儿飘了。 胤禛的一句话,很快把苏培扯到了地上:「以后你管着他们,就得认真管,底下这群狗东西,下值后聚在一处,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整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去让他们收收心,若是再屡禁不止,全部拿来打板子,再发卖出去。」 不上檯面这几个字,涉及的范围就宽了。只苏培知道的,就有赌钱,赌鸟,五花八门的赌。还有人手伸得长,中饱私囊贪污,以及层层剋扣。 更甚的,还有底下人互相看对了眼,眉来眼去谈些小情爱。 苏培想起小河姑娘,他后背开始冒冷汗。 权钱情,苏培要动这几样,等于是他提着脑袋在做这个总管。 晚上不当值,苏培回到院子,连饭都没有胃口吃,没有升职的喜悦,只有生无可恋。 听到苏培升了总管的消息,底下的孙子们都前来喜气洋洋道贺,对他先前心怀不满的长平,也提着大蹄髈等酒菜来磕了头。 苏培找藉口支开了长平,留下了乖孙子二贵与徐阿水,盘腿坐在榻上,啃一口猪蹄,再抿一口酒,舒服地长嘆后,招唿着他们说道;「吃吧吃吧,你们多吃一些。」 二贵抓着鸡爪子在吮吸,眼睛从红亮的蹄髈,飘到酒上,咽下口水说道:「苏爷爷您吃肉,小的们啃些骨头就够了。」 徐阿水脸皮更厚些,嘿嘿笑道:「苏爷爷,您的蹄髈,是咸是甜?」 两人也不是没吃过肉,只是长平带来的,主子才能吃到,两人眼馋得很。 一大只蹄髈,苏培一人也吃不完,忍痛大方分了一小半给他们。 两人稀里哗啦将蹄髈分了,蹄髈炖得软糯,皮黏在手指上,二贵捨不得,伸长舌头仔细舔干净了。 徐阿水没二贵那么没节操,前去打了水来,伺候苏培洗手,他自己也洗干净了,嫌弃地对二贵说道:「你用另外的盆,苏爷爷多高洁的人,别被你弄脏了。」 二贵也不生气,笑嘻嘻端着盆走了出去。苏培斜了徐阿水一眼,心里一动,问道:「阿水,你最近手气可好?都与哪些人在玩?」 说起赌钱的事情,徐阿水当即来了精神,眉飞色舞跟苏培说了最近的战况。 苏培认真听着,徐阿水杂七杂八说了一堆,他只用一个字就可以总结,那就是输。 徐阿水心态好得很,「小的知道成日都输,不过与小的输得差不多的人多得是,大家都是没有牵挂之人,在府里当差有饭吃,有衣穿,有屋子住,输了也就输了。钱财嘛,留着拿来作甚?就算金银万贯,到头来也是一个死字,阴间阳间的钱也不通,又不能拿来当买路钱。」 这个说法倒也新奇,苏培没有反驳他,只好奇问道:「你们就不想着,留些钱傍身,以后赎身出去成个家什么的?」 徐阿水瞄了苏培一眼,说道:「宰相门前九品官,做个普通寻常的百姓,还不如在贵人门下当个奴才呢。再说成家,小的还没苏爷爷的脚指头长得好看,能有什么好姑娘看得上咱们,拿钱买来的,可不是真情爱。」 苏培瞪大眼。 哎哟,徐阿水思想觉悟高,要的还是真爱。 他十分想见二贵嘴里的仙女小河姑娘了。 第15章 酒入愁肠,全部化作了不用点火,就能嗖地窜上天的胆量。 苏培拍着二贵的肩膀,顺便抹掉手上的油渍,吩咐道:「孙贼们,带路,我们去小河姑娘处瞧瞧。」 二贵顿时比吃蹄膀还要积极,嘿嘿笑着往外奔:「苏爷爷,您老等一等,我去给您备车。」 徐阿水的五官,怎么说呢,像是用平底锅拍过,下雨淋了水,别人是蜿蜒流淌,他是顺流直下。 此刻他令人会直接忽略掉的脸,瞬间神采奕奕,挤眉弄眼说道:「苏爷爷,您别急,现在还早着呢,小河姑娘肯定没睡,再等等,等等啊。」 苏培脑子有点晕,却也没有彻底晕过去,属于半清醒状态,十分不解徐阿水的想法:「又不是小偷,难道还要等到睡着了再去?」 徐阿水的神情更加猥琐了,笑嘻嘻地道:「小的听人说过,灯下看姑娘,越看越荡漾。」 他伸出手指摇了摇,一幅阅尽世间美女的高深莫测状:「其实,非也非也,一定要在洗漱之后看姑娘,脸上的脂粉都洗得干干净净,就好比真金白银,做不得假。还有啊…..」 啊的后面,苏培没听清楚,凑近了些听,只听徐阿水坏笑着说道:「嘿嘿,晚上洗漱之后,身上香喷喷的,穿得又少,那才够劲。」 太没品了! 苏培是男人,也喜欢看美女,自认是君子对美的欣赏,徐阿水这种,不能称作下流,而是不入流。 苏培气得张嘴骂,舌头打结没能骂出来,干脆一脚踢了过去,缓和了之后,舌头直了,他流利骂道:「滚你娘的蛋!老子瞧不起你,君子坦荡荡,你个小人没鸡鸡!先前你还说要姑娘对你有真情,就你这狗逼德性,我看吶,你家的家谱,就到你这里为止吧。」 第23页 徐阿水屁股上挨了一脚,痛得他呲牙咧嘴,拿手揉着,不服气嘟囔着说道:「小的还不是嘴上过过干瘾而已,赌钱可好玩多了。」 苏培不想搭理徐阿水这个没品的棒槌,仰头喝掉碗里的酒,听到外面二贵已经准备好车,起身往外走。 徐阿水颠颠跟了上去,到了车边,挤掉二贵献殷勤:「苏爷爷,小的给您赶车。」 二贵被挤得差点摔下去,揪住徐阿水的腰带,不依开骂:「徐大饼,摔坏了老子,以后你就得做老子的儿子伺候老子。」 徐阿水马上回骂:「滚你娘的,你想要给老子做儿子,老子先得看看你娘再说。」 两人你来我往骂得欢快,苏培笑得肚子都痛了,他好像回到了以前读大学,寝室哥们儿互相占便宜,争先当爹的时光。 马车哐当哐当前行,两人只来回骂了不到十句,很快就停了下来。 苏培疑惑地下了车,看着面前挂着两盏幽暗灯笼的大门,他踮起脚尖朝胡同外看,好像远处依稀的灯火很熟悉。 二贵已经窜上前敲门,徐阿水躬着身,伸手把他往门前迎:「苏爷爷,您仔细着脚下。」 苏培终于看明白,小河姑娘的院子,与他住的胡同,只隔了一条小巷。 二贵这个混帐,用准备个屁的马车。马四个蹄子都没展开,来回倒腾两次就到了。 马在不耐烦撅蹄子扒地,苏培想,估计是马在用马语骂街。 拜託你们做个人吧,尽折腾你马爷爷。 苏培来不及骂二贵,门内已经传来脚步声,有人扬声在问:「谁呀?」 二贵捏着嗓子答道:「大妞,是我,你二贵哥哥,苏爷爷来了。」 苏培忍笑,真是不要脸。 二贵哥哥正吐口水抹顺发梢,声音小眼里,往外噗噗冒着春意。 门内的脚步声急促了些,大门很快被打开,大妞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福身见了礼:「苏爷请进。」 苏培瞄了眼大妞,五官端正,看上去忠实可靠,他朝她点头示意,走进院子,转头张望打量。 普通的四合院,收拾得一尘不染。天井里种着花草树木,这个时节大多已经落叶,角落里的一颗柿子树尖上,挂着两个红彤彤的柿子,像是两盏红灯笼,看上去颇为喜庆。 苏培看得直咋舌,虽然院子看起来不大,但是紧靠着贝勒府,位于京城中心,黄金地段的独门独院,只想想也知道院子有多值钱。 真是捨得啊,能与前世的大刘泡妞相比了。 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年轻姑娘站在廊檐下,盈盈福身见礼,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苏大哥。」 苏培从心疼钱中回过神,抬眼看去。 以前见到絮儿,是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此刻看到小河,他是直接被陨石砸到头,魂飞魄散。 小河一身青布衫裙褂子,身量娇小清瘦,肌肤比胤禛书房上好的宣纸还白几分,眼睛不大不小,盈盈如水,嘴唇不薄不厚,欲语还休。 如青色的烟雨,又如一朵青云刚出岫。 可惜他的形容实在贫瘠,向来只会说我草,真好看。 如果拿二贵与徐阿水与小河比,他们两个是一坨屎,他好一点,是一坨泥巴。 苏培终于懂了,为何苏培盛会一掷千金。 妈呀,陷进去了。 第16章 苏培同手同脚进了屋。 正屋不大,摆着半旧的桌椅案几,收拾得很整洁温馨。因为天气转凉,椅子上搭着绣花软垫,墙脚的香炉里,飘散出来的不是薰香,而是淡淡的橘子香气。 苏培住的院子,孙子们打扫得也算勤快,比起小河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以前住的是狗窝。 小河看上去仙气飘飘,人却很大方爽朗,招唿着苏培坐下,上前接过大妞端进来的茶,亲自倒了一杯放在苏培手边的案几上,笑问道:「苏大哥,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苏培手去摸索茶杯,心跳得很快,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凭着本能,嘴里的话成串往外冒。 「我很好,你呢,你还好吗?大妞上次来,我实在是忙,没能及时来看望你。你冷吗?饿不饿?」 小河正要坐下,听到苏培的话不禁愣了下,见到苏培差点把茶碗掀翻,拼命甩着手,她忙走过去,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烫了。 苏培手痛得不行,死忍着没叫出声,飞快把手藏在身后,这么糗的事情,哪好意思在女神面前说出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说道:「手抽筋了,没事,小河妹妹,你坐,啊,坐。」 小河神色狐疑打量了苏培一眼,回去坐在他旁边,「我知道苏大哥向来忙,就没多来打扰你。上次是见苏大哥许久没来,恰好我做针线积攒了些银子,想要还给苏大哥,就让大妞上门来问了一句。苏大哥,大妞没给你带来麻烦吧?」 还银子? 别说银子了,现在让他把整个人献给小河,苏培也不会有二话。 他摆着手,赶紧拒绝了:「小河妹妹,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你这么说就跟我见外了,你留着自己花,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些,明天就让二贵给你送过来。」 小河急了,说道:「苏大哥,你以前救了我的命,又收留了我,这份大恩我无以为报,起初就说好了,等我安定下来,就去挣银子还给你。苏大哥在贝勒府当差也辛苦,我哪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只等着苏大哥接济。」 第24页 苏培的满腔爱意,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以前没有实战经验,同寝室的室友有人谈恋爱,他耳目濡染也学了不少理论知识。 比如,一个女人若是与你算得很清楚,要不是不爱你,要不就是她有骨气。 小河有骨气不用质疑,但她的神色没有娇羞与幸福,完全是要撇清关系的样子,苏培受了不小的暴击。 见苏培久久没有做声,小河起身进了东屋,不一会走出来,手上拿着个钱袋放到他手边:「苏大哥,这里约莫有二两银子,比起苏大哥对我的帮助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我会慢慢还的,苏大哥请收着吧。」 苏培看着钱袋,失落地问道:「你把银子给了我,你与大妞平时的花销怎么办?」 小河抿嘴笑了起来:「苏大哥怎地煳涂了,我当然是把与大妞的吃穿用度留了出来,你放心,我们不会饿着的。大妞的针线活做得比我还要好,她也能赚到银子。」 苏培呆呆地哦了声。 小河瞧着苏培神色不对劲,打量着他问:「苏大哥,你是怎么了,是府里的事情太棘手吗?」 苏培提起精神,顺着小河的话附和了声:「平时太忙了,没有歇息好。」 小河嘆了口气:「我也帮不了你忙,你我都是苦命人,没了爹娘兄弟,只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对了苏大哥,我都忘了,你等等啊。」 苏培见她站起身又回到东屋,不一会捧着个包裹出来,他忙上前接住了。 「苏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冬衫。以前你冬天当值的时候,冷得手脚都起了冻疮,膝盖颳风下雨都酸痛。我寻思了许久,才想到个法子,这身穿在里面,轻便又保暖,你去试试大小,不合身的话,我再给你改一改。」 包裹里面是皮裘袄子与长裤,里面衬着青色细棉,包边的地方,还绣着竹叶,苏培拿着爱不释手,几乎没哭出来。 他以前就在想怎么过冬,如今老天听到他内心的唿声,派仙女给他送来了冬衣。 不过,小河费心费力给他做衣衫,她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他吧 苏培道了谢,迫不及待捧着皮裘去西屋,脱下外袍穿上试了试,袄子与长裤尺寸都刚刚好,跟定制一样合身,穿在身上暖和得很,连心都跟着一併暖了。 依依不捨脱下来包好,苏培捧着按在胸口,脸贴在上面蹭了蹭。 皮裘散发出皮子特有的气味,他一点都不嫌弃,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换了身衣服,苏培感到有点冷,他正要走出去,一跨步,裆下空荡荡,他的一颗滚烫荡漾的心,也冷却了。 怀里的包裹,变得沉甸甸的,苏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正屋,对小河说道:「多谢小河妹妹,尺寸大小都很合适,我很喜欢,这个冬天不会再冷了。」 小河白皙的脸颊缓缓爬上了红晕,她垂下眼帘,娇羞地说道:「不过是一身衣衫罢了,比起苏大哥对我的大恩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苏培又看直了眼,嘴里却苦涩蔓延。 胤禛令他严查管控下人,他这样做,就等于是监守自盗。 这该死的禁忌的爱情! 苏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站起身说道:「小河妹妹,得回去了,明天我还要早起当差,你也早点歇息吧。」 小河知道苏培忙,也没多留,起身送他出门,见到案几上留下的钱袋子,转身便要去拿。 苏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入手处,细腻温暖,他又被电了,大着舌头说道:「小河妹妹,这个银子你留着,就当我付给你的工钱。如果你不收下,就是跟我见外了。」 小河默默抽回手,咬着唇,为难了片刻,说道:「好吧,我再给你做一身换着穿。」 苏培柔声说了好,走出屋,见到二贵倚靠在栏杆上,拉着大妞的手说着什么。 徐阿水挤眉弄眼在旁边看热闹,见苏培出来,使坏也不提醒二贵,悄然上前把包裹接过去抱在了手中。 二贵说:「大妞啊,你这手相,那是大大的富贵相,你看这条姻缘线,多长多清晰。二贵哥哥给你算一算啊,你肯定会遇到个疼你的夫君,那人有正经差使,赚得还不少,名字中带个贵字,以后保你能大富大贵。」 苏培快被气笑了,那人名字中还带二呢!二贵这狗东西,怎么不干脆把他自己名字报出来得了。 再看满脸兴致勃勃的大妞,苏培哎哟一声,真是单纯的傻妮子,他上前踢了算命大仙二贵一脚:「快去套车!」 二贵捂着屁股嘿嘿笑,一熘烟跑了出去。小河忍着笑,将苏培送到了大门边,坚持送他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开。 徐阿水抱着包袱窜了上车,小眼睛偷瞄着苏培,笑嘻嘻地说道:「苏爷爷,小河姑娘又给您做衣衫了?小河姑娘对苏爷爷真好。」 苏培面无表情,许久后方涩然说道:「阿水,你不懂,真的。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空有俊美皮囊的太监总管而已。」 第17章 苏培一边悲痛自己缺少一块的感情,一边头疼如何完成胤禛下达的整顿重任。 还没有琢磨出个名堂,底下先出事了。 这天晚上苏培当值,胤禛用过晚饭之后,前去钮祜禄格格的院子交公粮。 苏培吩咐备好热水帕子后,袖着手坐在耳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脑中不受控制飘过不可描述的画面。 第25页 画面再激烈也没有用,听得到看得到却得不到,苏培有点儿想哭。 这时,徐阿水垫着脚尖,跟猫一样急匆匆进了屋。苏培掀起眼皮看去,见他满脸的汗水,神色惊魂未定,心里一咯噔,那点伤春悲秋马上没了影。 已经入了冬,晚上冷得清鼻涕横流,徐阿水却出了一身汗,肯定大事不妙了。 徐阿水果然没令苏培失望,凑上前低声说道:「苏爷爷,大事不好了,赵金柱与人赌钱,输急了眼,将赌赢了的丁保一刀抹了喉,半边喉咙都被割断,丁保肯定活不成了。」 苏培蹭一下站了起身,神色跟着变了,焦急地往卧房方向看去,压低声音问道:「都有哪些人知道?」 徐阿水掐着手指头说了一堆名字,「苏爷爷,赵金柱想逃,被捉住捆了,我赶紧来寻您,苏爷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培听得心都凉透了,参与赌钱的共有近十人,再加上围着看热闹的,「其他人呢?」 「小的也不知道啊。」徐阿水哭丧着脸回答。 苏培揉着额头,先让自己不要慌。 事情经过缘由,谁对谁错已不重要,不管是赵金柱,或者是能侥倖大难不死的丁保,都逃不了惩罚。 他这个新上位的总管,不能屁股都没坐热,就被牵连了进去,那也太衰了。 土地婆婆天老爷,叫他如何不慌张! 参与赌钱的人里面,只有两个是他的孙子,闹出了杀人官司,底下消息肯定漫天飞了。 拦不住府里人议论,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出府去。苏培紧张之中,抓住了重点,先要管控舆论外传。 「你去叫上我们信得过的人,去各个门房发话,任何人暂时都不许出门,得死守住嘴,敢乱说话的,直接打烂嘴。」 徐阿水见苏培神色狰狞,比杀人的赵金柱还要可怕,赶紧领命一熘烟儿跑了。 苏培平缓了下心情,走出耳房,来到东屋外偷听动静。 瞒是瞒不住了,这件事一定要最先最快禀报给胤禛。 胤禛知道后,他顶多是失察之罪。 若是他瞒着不说,被胤禛迟一些知道,或者有人告密,他就是欺上之罪。 上报也有好处,罚归罚,处理意见都是由上面拿主意,他也能省些心。 可眼下苏培又面临着难题,若胤禛正在紧要关头,他贸然上前一打扰,胤禛雄风无法施展,萎了的话,估计他要落得丁保一样的下场,死得透透的。 万幸的是,苏培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吼声,他对这个声音熟悉得很。 酸还是有点酸,不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 苏培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算着钮祜禄氏已经下了床,赶紧低着头进了屋。 胤禛靠在床头放空,钮祜禄氏果然已经不在,苏培耷拉着脑袋上前,低声说道:「爷,出事了。」 胤禛神色一凛,苏培赶紧拿着衣衫上前伺候他穿衣,飞快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着重说道:「奴才已经让人去门房传了话,府中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胆敢违者,一律重罚。」 胤禛恼怒不已,扯过衣袖厉声道:「我起先就让你好生管着,你都管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些该死的混帐东西,居然胆子愈发大,输急了眼,杀人的事情居然都能做得出来。」 苏培把脑袋都快埋在了地里去,一声不敢吭,暗自却松了口气,他至少不会被牵连了。 胤禛飞快扣好绊扣,横了苏培一眼,想起康熙多次下令禁止太监赌钱,冷冷说道:「总算还有几分机灵,勉强应对得当。你再去各处门房走一遭,仔细叮嘱他们看好门。」 略微思索之后,胤禛继续下令:「各处当差的管事都叫到一起,就说是我发了话,无论是前后院,敢有人议论此事的,我定饶不了。还有,你去看看丁保,这么重的伤也救不活,死了就将人收敛好,拉出去埋了。赵金柱且先捆着,给我好生审,借着此事,把那些赌的人,都给我揪出来!」 苏培接连应是,胤禛见他应得流利,没好气地骂道:「混帐东西,你答应得倒快,自从上次受了伤,人就变得滑头,又爱躲懒,人倒变得心慈手软起来,你是打算以后要做菩萨吗?」 「是。」 苏培熟极而流应下,说完才发觉不对,下意识抬头看去,与胤禛四目相对,他马上低下了头。 胤禛就不明白了,苏培生得俊俏,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双眼,眼神深邃,端从脸看,他绝对不傻。 可这一眼,怎么就觉得,他看上去傻透了呢? 苏培迄止是傻透了,他差点没生无可恋。 从屋里出来,被初冬夜里的寒风一吹,吹得他的心都冰冰凉。 府里参加赌钱的,又何止今晚在场的数十人。 有家人的还好,至少有所顾忌。如徐阿水他们这种,心中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曾如他说,仅有的一点爱好都被剥夺的话,他们活着还有什么劲? 胤禛贵为贝勒,换位思考是不可能的,他永远不能理解做奴才下人的心情。 苏培作为奴才与主子之间,承上启下的人,他却不能不理解。 奴才不敢恨主子,却敢恨他这个二主子,真一刀切下去狠了,他得第一个倒霉。 苏培没功夫想太多,琢磨着府中的奴才下人平时多从偏门出去,便先去了偏门。 第26页 远远地,苏培就看到门边围着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很,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狗东西,老子正一肚皮鸟气没处发呢,你们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苏培摩拳擦掌,准备杀个鸡来敬敬猴,新官上任,顺便立下威风。 苏培动了动脸颊,用意念切断面部神经,使自己看起来高冷些,脚底生风走过去,威严无比沉下嗓子一声低吼。 「都给我闭嘴,大声吵嚷成何体统……」 吼到一半,人群散开,苏培的声音马上提高了两个温柔度:「柳儿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8章 除了柳儿之外,苏培见高良也站在一旁,虽说那张脸依然憨厚,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他看来却是阴恻恻的,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跟秃鹫一样,等着分食他的尸体。 徐阿水领着他的小弟也在,见到苏培前来,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哭唧唧忙躲到了他身后求支持。 苏培:「......」 柳儿柳眉倒竖,樱桃小嘴红润美丽,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客气了:「弘时阿哥身子不舒服,李主子差了陈达出去请太医。可奇了怪,陈达却被门房拦住了,说是苏总管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府。」 陈达从人群中上前一步,指着徐阿水说道:「徐阿水说是苏总管下了命令,不许人出门去。我都说了弘时阿哥身子不好,徐阿水依旧不肯,叫嚷着别说是弘时阿哥,就是爷亲自来,也一样得有苏总管的命令才能出门。」 苏培开始还以为是徐阿水拿着鸡毛当令箭,毕竟上面发了话,下面的人为了省事,一刀切的事情屡见不鲜。 听完陈达的话,苏培笑了。 他娘的,要给他盖大帽子,也要看他完美的头型,适不适合,这顶帽子也做得忒大了点。 看不起徐阿水的智商也就算了,还看不起他的智商,甚至,就是胤禛听到了,只怕也会嗤之以鼻。 徐阿水一听,立刻从苏培身后跳出来,气急败坏骂道:「陈达你个龟孙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苏培把徐阿水摁了回去。 不用想也清楚,高良底下的狗腿子,肯定已经飞奔到胤禛面前去告状了。 哼,跟你苏爷爷斗,先前你苏爷爷已经主动交待过,还得了胤禛的尚方宝剑,能斩你高良的狗头。 柳儿剜了陈达一眼,咬了咬唇,飞快瞄了高良一眼,高良耷拉着眼皮,没有吱声。 柳儿杏眼圆睁,冷冷地说道:「既然苏总管来了,总得要有个说法。这究竟是能不能出去了,若是误了弘时阿哥的病,我反正是担不起这个责,苏总管可担得起?」 苏培见两人眉来眼去,心中恼怒异常。 高良这个狗逼,看来是投靠了李格格。 还是他亲自把高良送到了李格格面前,弘昀搬到了前院,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由高良举荐上来。 也不能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苏培勉为其难认为,是自己捡了坨狗屎摆在了自家大门口。 他活动了下脸,得了胤禛指点,打算以后就走慈悲菩萨路线,声音和煦如春风般,先抱拳对柳儿俯身作揖。 这一礼,倒吓了柳儿一跳,她就是有理,也不敢受他的礼,苏培如今是大总管,他可不好随意欺负。 苏培心中想得简单,柳儿有什么错呢,不过是被推到前面来的炮灰罢了,高良那个狗逼,迄今还缩在后面不敢出头。 「柳儿姑娘息怒,徐阿水如有冒犯之处,我替他赔个不是。弘时阿哥的身子重要,其他的事情先暂时放一放,先去请太医要紧。高良!」 苏培突然拔高了声音喊,高良厚唇哆嗦了下,抬眼朝他看来,问道:「苏总管叫我何事?」 苏培肃然说道:「你亲自去跑一趟,给弘时阿哥请太医回来,赶紧去,耽误了弘时阿哥的身子,到时候你可担待不起。」 高良雷都噼不动的脸,终于变了变色,他顿了顿,终是乖乖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苏培瞥着高良的背影,暗自桀桀冷笑。 现在只放了高良一人出府,若是外面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无论是不是他传出去的,苏培都打算把脏水全泼在他身上。 以高良的聪明,肯定也会想到这点,要是他想趁机在后面做手脚,就得先掂量能不能把自己摘出去。 只要他聪明就好,苏培得意地笑,高良这一回来,还得捏着鼻子,帮他管着下面人的嘴。 尤其是他的新主子李格格那边,请了太医来,嘴巴也得给我封紧了。 事关整个贝勒府的脸面,除非李格格蠢到家,才会放纵底下人乱说。 完美解决了高良,苏培既然要树立威信,陈达他就不能放过了。 脸上重新浮起温和的笑,再次对着柳儿抱拳作揖:「柳儿姑娘且放心,高良腿脚快,很快就会把太医请来。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贝勒府上不管何处,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进出需要牌子。」 徐阿水不笨,很快就明白过来,有苏培撑腰,胆子就大了,跳出来蹦到陈达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当场胡说八道「先前陈达挥着拳头要揍人,我人长得娇弱,打不过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没来得及查看。陈达,你且将牌子拿出来我瞧瞧。」 平时福晋都不管李格格院子,下人只要得了一声吩咐,就能随意进出,谁敢拦着要什么牌子? 第27页 陈达傻了眼,柳儿也听出了不对劲,苏培等不到秋后算帐,他是马上就要找补回去,不免急了,强自镇定说道:「苏总管,你这句话说得就令人不解了,李主子跟前有格格阿哥,为了几个小主子着想,免得耽误事情,向来进出随意,你这时要牌子,岂不是明摆着为难人。」 柳儿是美人儿,美人儿就该多几分宽恕。至于李格格那边,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他的主子,至少在现阶段,有只且有唯一一人,那就是胤禛。 苏培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凛冽,盯着柳儿说道:「柳儿姑娘说得是,这事也与柳儿姑娘无关,你先回去吧,弘时阿哥身子不好,李主子那边可离不得你。」 柳儿被苏培看得心头一颤,嘴唇蠕动了下,到底没敢再多辩,悻悻转身离开。陈达见机不对,跟在她身后也想熘走。 苏培淡淡斜了徐阿水一眼,徐阿水心领神会,像个跳蚤一样,迅速以娇弱的身躯,拦住了人高马大的陈达。 乖孙子! 苏培送给了徐阿水一个赞美的眼神,打算接下来揍他时轻一些,义正言辞说道:「陈达没有牌子,违了府中进出的规矩,先拿下吧,依照着规矩处置。」 等着拍苏大总管马屁的人,见到机会来了,一窝蜂而上,紧紧将陈达揪住。有人积极到也不怕裤子掉,抽出裤腰带,把他紧紧绑了。 陈达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喊柳儿救命,抽掉裤腰带的人,顺便将掉在地上的臭汗巾,捡起来塞进他嘴里。 柳儿站在远处,惊恐地望着被拖走的陈达。 苏培接下来还忙得很,没空去细细安慰被吓着的美人儿,只朝她摆了摆手,神色如沐春风,关切地说道:「柳儿姑娘,外面冷,回吧,啊,快回去。」 第19章 苏培接下来急着去处理丁保,贝勒府哪能让奴才下人的尸身久留,主子会嫌弃不吉利晦气。 徐阿水跟在苏培身后,跟个蚂蚱一样蹦起来,恨恨说道:「苏爷爷,陈达那个狗东西,实在是太可恶。」 神色变得狰狞,呲着牙花子,手掌在脖子上一抹:「这次要让他有去无回,只要几板子下去,保管他下次投胎时,那双招子得放亮点,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滚你娘的蛋!」苏培被徐阿水的丑脸吓住了,气得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谁让你杀人了?」 徐阿水捂着屁股,小眼睛咕噜噜转,难以置信盯着苏培:「苏爷爷,陈达居心不良,让他挨一顿打就算数,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苏培没那么伟大,只做不到不拿人命当回事,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太监,但终究是个人。 兴许有一天,他会变得面目全非,现在,他还是想守着做人的底线。 「脏!」苏培满脑门儿的官司,懒得多与徐阿水解释,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给我紧着皮,赌钱的事情,老子事后再跟你算总帐。」 徐阿水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反抗了,片刻后嘀咕道:「苏爷爷,柳儿真是,亏得你待她那般好,她却不领情。」 苏培颇为心酸,舔狗的心情,徐阿水懂个屁! 徐阿水撇嘴:「弘时阿哥三天两头身子不好,哪怕是少吃了半口奶,都是了不得天大的事情,全府上下谁不知晓。每次太医前来诊过脉,连方子都不用开。丁保被杀的事情,我就不信李格格不知道,偏生她还要让柳儿出去请太医。若是哪个缺心眼儿的嘴巴不牢靠,说漏了嘴,您说这都是什么事,李格格岂不是自己把跳蚤往头上搁?」 苏培皱眉琢磨,李格格的人肯定跑到胤禛面前去告状了,胤禛又不昏庸,自会管着李格格,厉声训斥道:「你闭嘴,李格格是主子,弘时阿哥也是主子,主子说病了,就是病了,哪由得你置喙。」 徐阿水吓得把脖子又往回缩了几分,再也不敢多话。 苏培一路沉思,来到丁保的住处,门前围着的几个人,见到他们来,匆忙见礼之后,一下散开了,站在远处伸长脖子看热闹。 丁保在马厩管着草料,娶了在浆洗房做活的丫环为妻,儿子如今才三岁。 下人房低矮阴暗,屋子里点着两盏豆大的油灯,丁保的尸身用苇席裹着放在拼起来的凳子上,丁妻眼睛哭得通红,惨白着脸跪在尸身前。 儿子人小不懂事,手上抓着糖吃得一脸脏污,看到人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苏培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丁妻听到动静,抬眼怔怔看来,好一阵才认出苏培,挣扎着起身见礼,双腿跪得僵了,一时没能起来。 苏培摆了摆手,天气已经冷了,丁妻还跪在地上,嘆息一声,说道:「你还有儿子,别伤心太过了。地上冷,你起来吧。」 丁妻挣扎着起身道谢,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 苏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同情,怜悯全部抛在了脑后,肃然说道:「你也知道,这是贝勒府,断没有奴才下人没了,还能在府上停灵的道理,丁保要赶紧抬出去埋了。」 丁妻抹着眼泪,嗫嚅着说道:「我知道。苏爷爷,我命苦啊,如今孩子他爹不明不白被人杀了,以后叫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下去啊。」 苏培神色严肃,说道:「我也同情你们母子,只丁保在府上赌钱,违了规矩,哪怕照着规矩处罚,他也落不了好。」 第28页 丁妻呆住,苏培别开了视线,转头吩咐徐阿水:「阿水,你去叫人在门房守着,等高良回来后,让他去棺材铺子买副棺材,丁保生了急病没了,爷心善,出银子买了棺材,将他好生埋了。」 听到高良回府之后又得被派出去,徐阿水乐了,哎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苏培嘆息了一声,和颜悦色对丁妻说道:「如今你没了丈夫,我也着实同情你。只要你以后老实当差,府上也缺不了你一口饭吃,你们母子也不至于没了着落。主子向来待下人宽厚,却不只一味宽厚,那多嘴多舌,不老实的,不过打了板子撵出去,府上从不缺人。」 丁妻脸色又白了几分,苏培先是抬出规矩来,后又发了善心,让丁保不用落得只一床苇席掩埋了。 浑浑噩噩的脑子,听到提到他们母子以后的生计,终是清醒了几分,泪眼婆娑看向懵懂的儿子。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一技之长,丁保没了之后,他们尚有屋子住,有份能赚得口嚼用的差使。如果被赶出府,他们母子,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苏培软硬兼施敲打完,屋里又冷又暗,实在是太过压抑,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没再多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徐阿水提着袍子下摆跑了上前,笑着说道:「苏爷爷,我已经吩咐好了,等到高良那厮一回来,嘿嘿,他又得再出去跑腿,累死他作数。」 苏培心中冷笑,高良估计要跑两次棺材铺,不过下一次,得让他换一个远些的铺子。 还有个捆在柴房的赵金柱呢。 赵金柱与丁保家中的情形差不多,他今天不适宜再多看人间惨剧,如何处置赵金柱,就让胤禛发话,再使唤下面的人去动手。 苏培心情低落了几分,吩咐道:「等下你回去取二两银子,给丁保妻子送去吧。」 徐阿水顿了下,瞠目结舌说道:「苏爷爷,二两银子!丁保那厮出老千骗不少银子,如今他去了,银子还不是落在了那对母子身上。他们母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该夹着尾巴做人,否则,连二贵都能不费吹飞之力收拾了他们。」 苏培停下脚步,略微沉吟片刻,得时刻与主子保持沟通,让主子知道你在做什么,显得主子事事尽在掌握之中。 实在太累了,苏培心沉得都快懒得跳动,转身朝前院方向走去。 满天繁星下,重重叠叠的贝勒府,能看到隐约的屋嵴。 苏培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面无表情说道:「阿水,你不懂,你如何能懂得,你爷爷我,英俊温柔又慈悲。」 第20章 前院依旧灯火通明,时辰不早,苏培估摸着胤禛快歇息了,赶紧加快脚步走进院子。 一个守在门口,苏培派系的小孙子飞快跑上来,低声说道:「高良在,爷很生气。」 苏培神色一凛,勐地转头看向徐阿水,他吓得往后畏畏缩缩躲,干笑几声:「苏爷爷,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保证把话传到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过,高良那孙子向来心黑手黑…..」 苏培冷哼一声,这狗东西,办事不牢靠,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等事后再跟他清帐。 苏培蹑手蹑脚也想熘,想拖延时间,想个对应的计策。只是他才熘两步,屋里胤禛已经高声道:「外面是谁,进来!」 没办法,苏培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胤禛面无表情坐在南窗下的暖炕上,高良跪在他的面前,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苏培心里暗叫不好,上前恭敬请安,暗自剜了高良一眼。 狗东西,一不小心没拴好绳子,马上迫不及待跑出来乱咬人了。 等老子腾出手,把你炖了喝肉汤! 胤禛掀起眼皮看着苏培,冷冷问道:「让你办的差使,可办妥当了?」 苏培头皮一紧,赶紧收起心思,脑子超快转动,努力使自己的脸变得诚恳些,斟酌着仔细说了去丁保处的事情, 「爷,丁保的尸身不能久放,奴才先前让人给高良传话,出去买一副棺材好安葬了丁保。高良还在府里,都这么晚了,只怕棺材铺子都已关门,丁保的尸身还得在府上过一晚。」 高良终于抬起头,苏培看着他憨厚的脸上,此刻满是委屈,说道:「苏总管,我奉了你的命前去请太医,刚回到府上,爷传我来问话,我还没有来得及出去办你交代的差使。等回完爷的话之后,我会连夜去买好棺材,苏总管请放心。」 苏培来这里认识高良之后,听他说过的话,所有的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多。 话越多,越难分辨,里面的陷阱越多。苏培还在一句句分析,胤禛已经恼怒地开了口。 「这些狗奴才,私下里惹出祸事,死有余辜,一併赶出去就是,就你好心,连着丁保的妻儿都留了下来。还有赵金柱,他行兇杀人,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莫非你也要给他买副棺材,敲锣打鼓出殡安葬,你怎么不干脆再去给他守孝摔盆?」 苏培呆住,看来,他真是空有慈悲,慈悲过头了。 想到丁保儿子那双黑白分明,懵懂的双眼,苏培又感到,他功德无量。哪怕因此倒了大霉,死后肯定能上天堂。 胤禛被折腾到现在已又困又累,想到李格格的哭诉,弘时总是三天两头生病,心里的怒火更甚:「苏培盛,你看上去也算聪明,却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弘时身子不好,你还要让人拦着门,若是耽误了病情,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拿来赔!」 第29页 苏培这时候弄明白了,高良肯定添油加醋说了被拦着不许出门之事。 弘时生病,胤禛担心儿子会去看个究竟,李格格岂会错过这么好的告状时机。 弘时第一要紧,这一点苏培必须摘出来,绝对不能在身上留下污点,急中生出了几分智慧,茫然看向高良,说道:「爷,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脑袋,也赔不了弘时阿哥。奴才听了爷的吩咐后,马上赶去巡查各个门,在偏门边,听到弘时阿哥身子不好,立即就让高良出去请了太医,高良没能请回太医吗?」 高良耷拉着脑袋不吱声,胤禛冷哼一声,说道:「这么点小事,高良都办不好,他也不用留在府上当差了。倒是你,还把丁保的尸身留在府上,弘时弘昀都还小,若是被冲撞到,见着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可担待得起?」 什么冲撞这些话,苏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在胤禛面前进了谗言,他继续装傻,神色无辜说道:「爷,奴才也想着了这点,所以才让高良出去买棺材。」 他停顿了下,微微抬起头,并不敢直视胤禛,只努力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诚恳。 「一是,爷自来体恤奴才,宽厚仁慈,人死为大,哪怕死前犯了天大的错,死后也就一笔勾销了。二来,有了棺材,也能把丁保好生请出去,让他落土为安。高良向来稳妥可靠,奴才以为他都能明白,图省事就没有多说,都是奴才的错,该多叮嘱几句说得清楚明白些。」 反正胤禛是主子,说什么都对,既然高良敢与他对上,那就不要怪他拼命死踩回去了。 高良抬头看了苏培一眼,嘴唇哆嗦着,并未辩解,只对着胤禛重重磕了个头告罪:「爷,都是奴才没想周全,请爷责罚。」 好不要脸,居然不讲武德,说好的讲道理摆事实呢? 苏培更加愤怒了。 他是总管,高良这个狗逼不把他放在眼里,越级告状就罪不可赦,如今还用上了这一招。 苏培他妈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少狡辩,哪怕你再有理,老娘也不想听,赶紧道歉,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这是你的态度问题!」 胤禛可不笨,只是在气头上,而且也没有必要对他们这些奴才忍气吞声。 府里出了事,本来就一肚子火,让他骂一通,发发脾气,气顺了自会想明白。 如今他就是比大清律还要清白,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胤禛会越听越不耐烦,觉得苏培是在找藉口推脱,显得他的怒火,发得很莫名其妙,且没有水平。 果然,胤禛的脸色愈发不好,半边脸隐在灯光下,苍白凌厉,只眼眸中,火苗已经在嗖嗖往上窜。 而高良,已经抬起头,脑门儿磕得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流下来,悔恨,自责,懊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苏培真是大开眼界,那张憨厚的脸上,居然能出现这么多种表情。 心里大唿卧槽,勐男流泪,真是闪瞎双眼。 胤禛眼里的火苗已经快变成熊熊怒火,苏培感到下一瞬就要变成灰烬了。 也是,苏培能理解,你看别人都哭了,这么一个老实人,都被你逼成了啥样。 你娘的,比哭,你还弱了点。 毕竟,我有一张英俊的脸。 苏培手悄悄往下探去,摸到空荡荡之处,伤心立刻如漫天的春雨,润湿了他的双眼。 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朦胧望着胤禛哽咽:「爷,奴才错了,请爷给奴才一个赎罪的机会。」 胤禛愣了下,视线在苏培与高良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第21章 苏培以前还是挺爱面子,有时候为了莫名其妙的尊严,死扛。 有次他妈为了收拾他,迟了两天给生活费,他很快就举旗投降了。 他妈说,有时候脸面,根本不值钱。 为了五斗米折腰,不寒碜。家中有矿要继承的,照样也得看人脸色,生而为人,哪有不受气的。 靠脸吃饭也不寒碜,长得好看的人,遇到的绿灯也会多一些。 虽说在胤禛面前拼哭,比不过女人的哭泣会更令他心生怜惜,但是,他只是个太监,在胤禛眼里估计只能算半个男人。 就算只有一半的胜算,也足够了。 苏培决定豁出去不要脸了,因为没了蛋蛋的悲伤太过真实,加上他好看的脸加持,哭得胤禛禁不住心生酸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人都跟在胤禛身边多年,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偏向了苏培。 苏培想,胤禛刚交完公粮,还累得很,这辈子,他都没了交公粮的机会,悲痛来得更兇勐了些,哀切地说道:「爷平时忙得不可开交,明日还要去上朝,都这么晚了还没能歇息,爷实在是太过辛苦,奴才恳请爷先去歇着吧,等爷空下来,再责罚奴才就是。」 胤禛感概不已,奴才们嘴上说着好话,人人皆为主子着想,体贴入微。 苏培与他们不一样,感情是否真挚,胤禛当然能分辨出来,原先的那股怒气彻底消了,对高良说道:「先前苏培盛让你去买棺材,你快些去,连夜将丁保的尸身搬出去,要是耽搁了,直接去苏培盛处领罚。」 高良顿了下,头耷拉下来,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苏培心中大爽,暗戳戳地斜了高良一眼,马上一抹眼泪,积极地说道:「爷,奴才去伺候爷洗漱歇息。」 第30页 胤禛看了他一眼,说道:「一大摊事还摆在眼前,你叫我如何睡得着。赵金柱不能留了,你去处置掉。就照着你先前所说,花几个银子,出副棺材埋了吧。」 苏培应是,胤禛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你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丁保家的留在府上,赵金柱家的赶去庄子。总不能都杀了,把他们留下,他们知道吃着谁的饭,比放出去乱说话要好。」 只要两人的家人不被赶出去没了着落,达到了目的就好,苏培顺着胤禛的话说道:「奴才先前也是那般想,他们还是爷的奴才,以后也好管理。」 胤禛又看了苏培一眼,眉心紧了几分:「还是得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否则以后还得出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当然有,出发点不一样,对事情的处理手段也会不同,苏培只能选了个折中的说了。 「爷,奴才认为,赌钱这件事肯定不对,只还有句话,叫小赌怡情。平时他们闲着没事,玩几把图个好玩儿,也无伤大雅。赌出人命来,这就是纯赌徒,此风一定得制止。」 苏培见胤禛听得认真,没有出言反对,斟酌着继续说了下去:「只当玩乐的,出面训斥过,便不会再去,府中这样的奴才不少。也有一群奴才是上了瘾,骂几句无用,得按着府里的规矩惩罚。」 胤禛说道:「你不要心慈手软,要收拾得他们不敢再赌,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他们。」 苏培心道,你当然治不了,连康熙都头疼,宫里一堆太监赌钱,他不但没全部都拉出来打板子砍头,还要借钱给他们填赌债。 说白了,贝勒府与皇宫大同小异,奴才都是主子的许多倍,真逼急了,大家头上都只有一个脑袋,晚上主子哪敢闭眼睡觉。 「府里许多奴才,只身一人卖进府中为奴,也没有成亲,向来无牵无挂,这些人就是光脚的,哪怕你杀了他们,也不过是烂命一条。有些则成亲有了妻儿,顾忌总会多些。爷,奴才认为,堵不如疏,烂赌的,限制每月不能超过一两银子,超过则重罚。赌瘾解决了,不会疯狂到想要玩大的,又输钱又没了命。」 胤禛略微思索,很快问道:「你的意思,还得我给那些烂命一条指婚?」 苏培佩服胤禛脑子转得快,厚着脸皮拍了马屁赞颂一翻,不着痕迹补充道:「自古以来,结亲是结两性之好,哪怕奴才也一样,若是夫妻不合,或者彼此都不满意,又要闹出事情来。爷慧眼如炬,底下人的小动作瞒不过您,有些奴才互相看对了眼,瞒着爷私下来往的也不少。」 胤禛唔了声,难得笑了一下:「这男女之事,说不清道不明,也会令人上瘾。」 苏培又酸了,他断了根毁了蛋,斩断了七情六慾,不知道寺庙收不收太监。 在泪水上涌之前,苏培及时打住了,还是继续说正事:「不如趁着这次,重新拟定出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互相看上了的,就来爷面前请求指婚。爷,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爷做这件事,功德无量,成全了他们的好事,他们自会感恩戴德,爷指婚之前,先问过双方,一方不满意也不强求,既然得到了爷允许正大光明结亲,也就没有必要偷偷摸摸了。」 不管是亲王还是贝勒,府上的太监人数都有规定,虽说康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府上的实际太监数量,大家也不敢做得太过,贝勒府上的护卫以及奴才,绝大部分都是真男人。 全府上下,男男女女几乎快上百人,私下看对了眼,血气方刚闹大肚子的也不是没有。 到了年纪随意指一门亲事,最后双方都不满意,成日吵闹的也屡见不鲜,虽不敢闹到主子面前来,毕竟影响了当差。 胤禛考虑了一会,说道:「成家之后,牵挂是会多一些。不过有些人有了妻儿,照样吃喝嫖赌,那你又打算如何办?」 苏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毕竟他还有个小河女神在那里。至于不允许太监找对食,那是宫里的规矩,不管他对小河的心思如何,这件事的隐患,他要提早做好准备。 听到胤禛照着他的想法在往下问,装模作样苦苦思索,然后义正严辞说道:「爷,那就是他们的错,辜负了爷的一片苦心,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只要抓住的,打死作数。鼓励他们妻儿主动告发,查过之后,确有吃喝嫖赌种种恶习,妻儿无罪,不但能继续留在府上当差,还允许她们再嫁。」 胤禛背着手站起身,在屋里踱步,来回走动了几圈,最终拍了板,说道:「先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吧,等到后面发现问题时,再重新考虑调整。」 苏培应是,与胤禛商议了一些细节,时辰已不早,胤禛去睡觉,他则苦哈哈的继续去处理赵金柱。 屋外寒气袭人,苏培不禁打了个寒噤,徐阿水从角落里窜出来,点头哈腰干笑着说道:「苏爷爷,事情忙完了?小的伺候苏爷爷去歇息。」 夜色深沉,星星不断闪烁,苏培听过一个说法,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他抬头看着天,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星星有几颗。 不过,他能肯定的是,天上的星星,马上就会多一颗了。 苏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反正看徐阿水百般不顺眼,恼怒地骂道:「歇你娘的!去,叫上几个人,把赵金柱处置了。」 徐阿水顿了下,小鸡啄米般点头不跌:「是,小的这就去。」说完转身往外熘。 第31页 苏培叫了声阿水,不等徐阿水回头,他往灯笼下退了一步,使自己看起来影影绰绰看不清脸,声音冰冷而轻:「这次是赵金柱,下次,说不定是你。」 徐阿水脸霎时白了,哆嗦着,惨白着望着苏培。 苏培不为所动,他的孙子,就是赌瘾最大的那一个,这让他情何以堪。 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继续吓他:「话尽于此,你去吧。啊,对了。」 徐阿水腿有些软,大晚上的,领了取老赌友性命的差使不说,偏偏苏培还变得阴森可怖。 苏培停顿一会,欣赏完徐阿水的害怕,大慈大悲吩咐道:「叫人去门边守着,等到高良回来,再让他出去买一副棺材,这次他从城西买的话,下次必须从城东的铺子去买。」 赢了高良一次,他现在只能老实听命,哪怕苏培让他去直隶买,也得撒丫子跑快些。 苏培郁闷得很,高良这龟孙子,只能先让他吃些小苦头,还是得继续留在前院。 胤禛身边肯定不能只有苏培一人贴身伺候,换人要慎重,保持中立态度,不会给苏培挖坑的人要有。 苏培认为胤禛的脑子一个能顶他十个,敢把他身边的奴才都弄成听自己的话,他会很快变成天上一颗星星。 剩下的人,苏培就可以适当添加人手,新选之人,既要懂得察言观色,机警聪明,最主要的是,要对他忠心,肯为他所用。 胤禛缺不了他们这些奴才,做为奴才头子的苏培,不能只有徐阿水这种随时会惹出事的孙子。 组建团伙,不,团队迫在眉睫。 苏培愁得很,袖着手望天嗟嘆,比他长得英俊的少,比他聪明的多如星辰。 能用的孙子,跟男人的蛋蛋一样珍贵,叫他去哪里找呢? 第22章 京城入了冬后,冷得人直打摆子,苏培忙得顾不上天气,把赌钱的人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光脚的,一种是穿鞋的。 光脚的狠狠揍了一顿,穿鞋的也享受相同的待遇,不同的是,他们额外再享受了免费赠送,各种不能言说的威胁。 加上把男女婚嫁都摆到了檯面上,贝勒府内部,每天除了挨打的多,办喜事的也多。 也有人挨了打之后,马上变成了新郎官,至于洞房之夜,苏培暗搓搓脑补过体位,嘿嘿,不言而喻。 贝勒府的风气,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好,胤禛很满意,苏培对他的赏赐也很满意。 晚上睡觉之前,算一遍他的身家,睡着之后总能做一掷千金,买各种东西眼都不眨眼的美梦。 苏培也履行了先前的承诺,与徐阿水算了总帐,他以绝对的优势,夺取了挨揍最狠的状元。 苏培他妈在追得上他之前,也经常揍得他鬼哭狼嚎。 他妈说,不打不成器,自己先动了手,别人就不会再好意思说,父母教育无方。 苏培认为,这个方法究竟能取得什么成果,还真说不准。 比如拿他来说吧,他妈算是事业成功,在体制内步步高升,但是他这个亲儿子,就一言难尽了。 苏培又转念一想,刘备还有个刘婵,天意如此,命中注定,他是他妈逃不过的劫。 不过在无形中,苏培还是从他妈身上学到了不少,灵活地运用在了徐阿水身上。 苏培没有徇私枉法,甚至颇有大义灭亲之势,不许人放水,把徐阿水屁股打了个稀巴烂,然后再派二贵去给他抹药。 亲孙子徐阿水一挨打,暗中虎视眈眈盯着苏培的那些人,顿时傻了眼。私下里暗自咬牙咒骂他狡猾,一点小辫子都不给他们留。 苏培还是念着亲孙子,毕竟现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徐阿水勉强能算得上忠诚可靠。 他这种处置手段,也有好有坏,无形中对其他孙子也造成了困扰。 他究竟,是不是个合格的爷爷,值不值得孙子们孝敬? 为了安抚人心,苏培下了值之后,亲自去探望徐阿水。 徐阿水没有苏培的待遇,只能住在下人房里。好在他不用与四五个人一起挤大炕,靠着苏培的关系,一人独自住在了耳房里。屋子虽小,总归是单间,他住得挺美滋滋的。 挨打之后,平时的好赌友们都与他一样,还在炕上趴着不能动,也没有人来探望。 苏培去的时候,除了二贵坐在旁边磕南瓜子,就只有他趴在炕上,不时嚎一声,骂一句:「二贵你这王八龟孙子,你给爷爷也磕几颗。」 二贵坏笑,嘴上答应得很好,把瓜子仁吃了,壳塞进了徐阿水嘴里。 徐阿水吃到二贵的口水,吐了一颗壳出来,剩下的一颗,及时用舌头一卷,歪着脑袋往二贵身上吐。 二贵跟猴儿一样闪开,壳吐到了苏培身上。 苏培一阵噁心,扯着衣衫乱抖,抖掉瓜子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还有劲,打轻了。」 徐阿水神色变幻不停,见到苏培,一时有点扭捏不自在。 二贵小眼珠子乱转,连忙让开身,热情招唿苏培坐:「苏爷爷来了,您坐这里。」 说是坐,屋子小,连个凳子都没有,苏培坐在了二贵让出来的炕沿边。 徐阿水屁股上涂了药,怕药黏在裤子上,只松松拉到了膝盖窝。 二贵的手艺好,抹得很匀,两个滚圆漆黑的屁股蛋露在外面,苏培好像面对着两个煤球。 第32页 实在辣眼睛,苏培起身与二贵并排站着,一起瞻仰着徐阿水的烂屁股。 徐阿水像是鸵鸟一样埋着头,苏培打量了他半天,哟了一声:「气性还挺大。」 二贵立刻给苏培捧场:「打在你身,痛在苏爷爷心,徐阿水你可别不识好歹。打完你之后,苏爷爷就让我拿了上好的伤药来给你抹,上次苏爷爷挨了打,屁股上也是抹了与你一样的药。苏爷爷的屁股,那得多矜贵,你的屁股与苏爷爷得了一样的药,那是你小子祖坟开了裂,你可别不知好歹。」 苏培嘴角抽了抽,算了,二贵话风向来走位奇葩,都怪他见识少,还没能太适应。 徐阿水半晌没有吭声,苏培见到他双肩开始震动,屁股蛋子也跟着颤抖,深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二贵伸长脖子,趴在徐阿水脑袋边,惊奇地道:「咦,感动得哭了?」 徐阿水淬了二贵一口,抽抽搭搭地说道:「小的就是觉着委屈,苏爷爷不格外开恩也就罢了,哪怕是一视同仁,小的也认。偏偏,苏爷爷对小的特别狠,小的虽愚钝,对苏爷爷向来都忠心耿耿,没想到还是惹了苏爷爷厌。」 苏培嘆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徐阿水肯定体会不到他的为难。 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正常,就像他无法站在胤禛的角度去做事一样。 精神主子做不得,也就是过过上位者的干瘾,板子落下来,痛在自身,想换个角度看事情,屁股也不会答应。 苏培问:「阿水,如果是你底下的大牛坏了事,你要怎么处置他?」 大牛是胤禛前院做洒扫粗活的奴才,私下里在徐阿水面前,爷爷长爷爷短叫得欢快,是他最忠心的小弟。 徐阿水人不算顶顶聪明,却也没傻到家,不然也不能在前院伺候,唿哧唿哧吸回哭出来的鼻涕,思索着苏培的问题。 苏培见他在动脑子,好心提醒他道:「也不止大牛一人坏事,主子派你去处理,必须平息众怒。」 徐阿水想通了些,不处理大牛难以平息众怒,到时候自己也会跟着倒霉。 谁不想近胤禛身边伺候,前院的差使,是全府奴才眼里的香饽饽。 苏培语重心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只是挨打而已。你亲自去处理的赵金柱,他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你的明日。你我爷孙一场,我也不想见到有那么一天。言尽于此,你好生养着吧。二贵,我院子里还有爷上次赐下来的药膏,你去拿来给阿水用。他得早点好起来,前院离不了伺候的人,阿水病得久了,总得要人来顶上。」 徐阿水浑身一凛,忙转过头,急着保证说道:「苏爷爷,小的错了,小的不用您屁股用的药,三五天也能好起来。苏爷爷您可别让别人顶了小的差使,苏爷爷,您可是小的亲爷爷啊!」 苏培快被气笑了,徐阿水绝对不能跟二贵呆在一起,都被他带得偏到了沟里去,骂道:「你给老子闭嘴,算了,药给你也是白瞎。二贵,你受累看着他些。」 二贵连声应了,将苏培送到了门外,趁着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先前长平给徐阿水送了补汤来,虽没有明说吧,可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苏爷爷不厚道。」 弘昀搬到前院来后,苏培早就听说过,好几次往弘昀院子送吃食的,就是长平。 苏培只笑了笑。 不听话的孙子,就过继给高良,由着他头疼去吧。 总有一天,他要将高良一支的族谱,全部都给抹掉。 夜里寒气浸人,苏培走在夹道里,风穿堂而过,冷得他不禁拉紧了衣领,想着明天一定要记得把皮裘衣服穿在里面。 想到皮裘衣服,苏培望着天际的弯月,像是看到了小河笑起来时的眉弯。 苏培双腿不受脑子的控制,跟着那轮弯月,出了贝勒府,脚步一转,朝小河宅子的方向走去。 第23章 凭着一时冲动来到了小河住的宅子面前,苏培又后悔了,在门前左右徘徊,思考着要不要前去敲门。 天色不早,说不定小河早就已经睡觉,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来,实在是罪孽深重。 再者,两人见面,小河一问,苏大哥,这么晚来,有什么急事吗? 「天太冷,就想到了你给我做的皮裘,弯月夜也会让狼变身.....」 实在太欠打。 苏培及时打住,将如野马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 转身准备离开,又犹豫着站住了。 来都来了,不进去打个招唿,说不过去吧? 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能略慰寂寥。 寒风唿唿,苏培冻得跟个小鸡崽似的,袖着手缩着脖子,不断转圈跺脚取暖。 离开或敲门,两种念头来回拉扯,很久都没能下定决心。 突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培惊得左脚踩到右脚,差点没摔个狗吃屎,手撑住墙,顺势躲在了围墙的阴影下。 一个中等身形,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年轻男人踏出门槛,迴转身说道:「回去吧,我走了。」 苏培耳朵拉得老长偷听,眼珠子也快飞出去,上下打量着男人。 暗自冷笑连连,心里冒出的酸楚,开个卖醋的铺子绰绰有余。 长得太磕碜了,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跟大蒜成了精一样。 姦夫! 第33页 苏培咬牙切齿咒骂,醋了之后,愤怒升腾。端看那人的长相,衣着打扮,小河眼光也太差了吧。 男人没发觉躲在角落的苏培,脚步匆匆往胡同外走远了。苏培再也沉不住气,怀着诡异的抓姦般的心情,上前咚咚敲响了门。 大门打开,大妞站在门前,见到门外是苏培,福了福身,惊讶地说道:「都这么晚,苏爷怎么来了,快请进。」 苏培呵呵笑,前面的才走,难道就不晚了吗? 走进院子,目光如炬往东屋扫去,窗户黑着,只有堂屋还亮着灯,心里咯噔了下,问道:「小河妹妹睡了没有?」 大妞答道:「姑娘先前在做针线,正准备歇下。」 苏培又呵呵笑,不动声色说道:「深更半夜的,你听到敲门声,得先问清楚是谁才打开门,若外面是歹人呢?你们两个姑娘家,总得提防着些。先前我在胡同口,就看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跑了。」 大妞应了声是,又说道:「先前奴婢的哥哥来过,白日的时候,哥哥在码头忙走不开,只能在夜里来给奴婢说一声,嫂嫂有了身子,要生小侄儿了。奴婢以为哥哥忘了事情回来了,便没多问就开了门,苏爷先前遇到的男人,肯定就是奴婢的哥哥。」 苏培心头顿时拨开乌云见朗月,他打量着大妞,对比着先前见到男人的相貌,兄妹俩的眉眼,的确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挺憨厚老实。 掀开门帘进了屋,小河正坐在油灯下,低头做针线,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来,神色明显一怔,然后放下针线笑着福身见礼:「苏大哥怎么来了,快过来坐。」 苏培端详着小河笑起来的双眼,还真是弯弯如天际的月亮。 当然不能明说来意,便厚着脸皮撒谎:「我最近忙得很,很久都没来看小河妹妹了,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趁着今晚恰好有空,来看看你家中炭够不够。」 小河指着脚边的炭盆说道:「刚入冬时就买了许多,苏大哥放心。倒是苏大哥瞧上去都瘦了,忙归忙,还是得注意着身子。」 苏培被关心,感到跟吃了蜜一样甜,抚摸着脸颊,说道:「是吗?忙起来也顾不得了,不过小河妹妹不要担心,我会注意的,你也要多保重。」 小河弯腰去把炭盆往苏培面前挪,「苏大哥脸都冻白了,快好生暖和暖和。」 苏培见到了小河,早就从心暖到了四肢百骸,把炭盆又挪回了小河身边。 豆大的油灯,屋内灯线昏黄,虽说灯下看美人自带柔光,苏培还是很心疼。 「小河妹妹,晚上就不要做针线了,屋里黑漆漆的,伤眼睛不说,油灯气味又不好闻,明日我让二贵给你送些蜡烛来。」 「晚上我做得少,先前还有只脚没缝好,我就赶了赶。」小河抿嘴笑,拿起针线筐里的皮子比划。 「冬天最冻脚,我想着先前给苏大哥用皮裘做了衣裤,还剩了些碎皮子,就拿来再给苏大哥做几双罗袜,穿上之后在外面行走,脚就不那么冷了。」 苏培感动得几乎落泪,皮袜啊! 哪怕脚会臭得熏死人,在他看来,也是世上最名贵的香。 小河看着苏培的脚,说道:「苏大哥试试看,皮子做的罗袜,短了可穿不进去。」 最近忙,加上天气冷,苏培已经两天没洗脚了,哪好意思脱鞋。 就算不当面脱,他也不能在小河的地方放毒,温柔地说道:「小河妹妹做出来的,不用试也知道合适。」 小河瞄了苏培一眼,羞涩地垂下了头,看得他的一颗心,如碧波荡漾,全身发麻。 大妞端了茶水进屋,苏培见状,暂时把跃跃欲试,准备上前握住小河柔夷的手摁了回去。 小河接过茶水,边倒着茶边说道:「大妞你先去歇息吧,明天你早些起床,我出银子,你去买些果子点心带回去看你嫂嫂。」 大妞高兴地应了,小河把茶水递到苏培手边,细声细气说了起来:「大妞嫂嫂身子不好,成亲了几年也没有动静,大妞家中三代单传,嫂嫂有了身孕,一家人都高兴得很,总算不会断了后。」 苏培捧着茶杯,茶水很热,茶杯有点烫,他却感到从头到脚都冰冰凉。 总算不会断了后,这句话一直在他耳边迴荡。 大妞哥哥哪怕又穷又丑,可是他有蛋蛋,有根啊。 苏培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道:「小河妹妹,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当差,你也早点歇着吧,回见啊。」 小河怔怔望着苏培,他刚到,连茶都没吃一口。 苏培知道走得太过急切,内里五脏六腑都快揪成了一团,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小河妹妹,你不要送出来了,外面冷。早些歇息啊,我得空了就来看你。」 夜越深,寒意越重,苏培晃晃悠悠穿梭在胡同里,天边的弯月,像是一把弯刀,把他噼得血肉模煳。 他只是个太监而已。 给不了小河寻常的幸福。 他能给的,只有不合时宜,又该死的温柔! 第24章 第二天临近傍晚,小河让大妞送来了做好的皮袜。 苏培从上到下穿着皮裘,身体暖了,心却依旧冷。 思念如潮,却强自克制住,没有再踏上那条通往小河宅子的路。 在自我感动,以及折腾挣扎中,凛冬来临,冬至新年紧随其后。 第34页 胤禛过年忙得不可开交,苏培每天也必须跟着忙。下雪天在外奔波还是小事,他最怕的就是,去给永和宫送孝敬。 德妃不会为难下人奴才,顶多就是阴阳怪气几句。但是苏培回府之后,必须向胤禛回话。 如实回答的话,胤禛听了肯定会生闷气。遮遮掩掩的话,胤禛又不笨,他会被认为是欺上。 说话艺术是门高深学问,苏培尚只能勉强混个及格。他也不明白,胤禛明知道德妃的态度,为何非得要自找罪受追根究底。 雪接连下了一天,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到处银装素裹,夕阳的余晖下,雪白被红光覆盖住,恢弘中,又透着无尽的荒凉。 苏培下了马车,望着廊檐下垂下来的冰凌,晶莹闪烁,他袖着手,头皮都发紧。 双腿像是被冻住了般,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心中嘆息了一万次,想着反正迟早逃不过,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往书房挪去。 胤禛难得空闲一天,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书。苏培上前请了安,他抬起眼皮问道:「回来了?宫里一切可好?」 苏培耷拉着脑袋,斟酌着回答道:「爷,德主子一切都好,说是天气寒冷,让爷也好生保重。」 「哦?」胤禛翻了一页书,神色微顿,问道:「就这些?」 苏培一咬牙,干脆老实回答道:「德主子在忙,差吴嬷嬷将佛经收了起来。奴才不敢打扰,随后请辞告退,德主子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胤禛放下了书,脸上带着冷意,讥讽地说道:「十四在宫里?」 苏培答是,「十三爷也在。」 胤禛的脸,彻底冰冷,眼神如一把刀,直直刺向苏培。 屋里温暖如春,苏培穿着全身的皮裘,进屋后本来全身冒着热意,此刻像只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冷得全身都哆嗦。 他能理解胤禛,在永和宫,看到德妃对十四阿哥宠爱有加也就算了,对十三阿哥也和颜悦色,比对胤禛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上数倍。 胤禛亲手抄的佛经,德妃只轻描淡写瞄了一眼,便让伺候的宫女收下了。 苏培先前回答德妃对胤禛的关心,也是他编出来的。 同时,苏培又委屈得很。 母子俩关系不好,为难他这个奴才,也没有什么鸟用啊! 胤禛手紧紧拽在一起,半晌后,松开手,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拿大氅来,我去看看弘昀。」 天气冷,弘昀着了凉,胤禛每天不管再忙,都要去看他一次。 苏培长长舒了口气,忙去拿了大氅前来,伺候胤禛穿上,跟在他身后往弘昀的院子走去。 徐阿水现在机灵得很,不用苏培招唿,也屁颠屁颠跟在了身后。 苏培望着胤禛的背影,他嵴背挺得笔直,大步走在青石地面上,雪堆在路两旁,大氅微微鼓起,随着他的脚步翻飞,犹如走在了黑白道上的復仇侠客。 苏培猜想,胤禛因为与德妃的母子关系不亲近,现在与儿女们相处得多了些,希望与他们,不再如与德妃那般,心生隔阂。 长平如愿以偿到了弘昀的院子伺候,苏培见他恭敬地守在门口,远远地请了安,将胤禛恭迎进屋内。 苏培走在胤禛后面,面色寻常,对着长平敷衍地抱拳,面带微笑颔首致意。 变了心的孙子,就是一个死人。____来自四贝勒府首席总管苏培的俳句。 徐阿水眼珠子咕噜噜转得飞快,悄悄朝长平碎了口,然后看向苏培站队表忠心。 苏培目不斜视,神色淡然走进屋,徐阿水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不再作怪。 弘昀只是流清鼻涕,吃了几天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在奶嬷嬷的教导下,上前给胤禛请了安。 胤禛面带微笑,招唿弘昀到跟前,握着他的小胖手,说道:「手倒是暖和,只外面冷得很,可不要跑出去玩耍,一冷一热,仔细着又会生病。」 弘昀听得似懂非懂,睁着眼睛望着胤禛,神色略带紧张,奶声奶气答了声好。 胤禛看得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可有好生吃药?」 小孩子都不喜欢吃苦药,弘昀听到胤禛一问,更加紧张起来,转头看向奶嬷嬷求救。 奶嬷嬷还没有回答,长平上前一步,抢着细细答了:「爷,弘昀阿哥听话得很,照着太医的吩咐,每次都把药吃得一滴不剩。」 除了吃药,长平还将弘昀每天吃了几碗饭,几块奶饽饽,甚至拉了几次大便,几次小便,大小便的颜色形状,都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苏培立在胤禛身后,听得直想作呕。胤禛却听得很认真,掀起眼皮看了长平一眼,说道:「你伺候得倒好,去苏培盛那里领赏吧。」 长平神色一喜,忙跪下来磕了个重重的头谢恩。 苏培心中冷笑,胤禛赏奴才,除了他特别强调之外,一律都是二两银子。 狗叛徒,也不怕因为二两银子,得了脑震盪! 徐阿水瞧着长平喜上眉梢的样子,暗自撇了撇嘴,苏培余光瞄见,顿了下,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府里对赌徒们立了新规矩,又打过板子收拾之后,赌徒们倒老实,只敢小赌怡情。 徐阿水赌瘾大,赌术却菜得很,赌运也背,不管大小,他都是输。 输多了,他照样穷得叮噹响,对银子就眼馋得很。 第35页 苏培知道徐阿水那点小心思,他见到长平得了赏赐,肯定羡慕得眼都绿了。 胤禛略微坐了一会,叮嘱了好生照看弘昀之后,起身离开。 到了院子门口,与柳儿搀扶着的李格格不期而遇。 苏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李格格,看着她裊裊娜娜上前请安,紫色风帽随着福身蹲安散开,露出纤细的腰身,加上丰臀与丰满的胸部,葫芦形的身材,散发出诱人的少妇风情。 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赶来了,苏培眼神在人群中扫过,在长平身上稍作停留,不得不佩服一句,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胤禛除了看一眼儿女之外,苏培来这里之后,还没有见他给李格格交公粮。 一来因为胤禛为人冷清,不热衷交公粮。二来,后宅中有钮祜禄格格,耿格格这些年轻的新人在,李格格这种早过了七年之痒的,胤禛就更不积极了。 果然,胤禛只与李格格说了几句话,每句都不离两个儿子与二格格,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苏培低头跟在胤禛身后,走了很远,他悄然回头,李格格还立在门边,失神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心中没来由一酸。 都是身在局中,无力挣脱之人。 不知在哪里听到的一句歌词,此时冒了出来:「问苍天,有几多快乐儿女。」 第25章 苏培心情郁闷回到正院,长平前来领赏赐了。 长平看上去状若恭敬,实则嚣张挑衅,苏培皮笑肉不笑,唤来徐阿水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和颜悦色对长平说道:「去吧,跟着阿水去领赏赐,爷高看你一眼,以后要好好当差,伺候好弘昀阿哥才是。」 长平打了个千,笑嘻嘻说道:「苏爷爷尽管放心,以前幸得苏爷爷关照,小的方有今日,小的把苏爷爷记在心里,以后飞黄腾达了,定忘不了苏爷爷的好。」 狗叛徒,不是你苏爷爷不想杀人,是不知道该如何杀人,不然你现在早已死一万遍了。 苏培心中把长平祖宗上下都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好说好说,你去吧,啊,去吧。」 长平笑着抱了抱拳,跟着徐阿水去了。 苏培的脸一下垮了下来,娘的,要不是为了风度,他真想学着徐阿水那样,狠狠淬这个狗叛徒一口。 胤禛在书房唤他,苏培忙收起心思走进屋,胤禛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不知道进来伺候,磨墨。」 苏培应下来,忙上前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水,拿起墨磨起来。 胤禛皱眉,抬头看了苏培一眼,声音沉了几分:「我问你在外面做什么,你难道没听见?」 苏培愣住。 他以为胤禛只是随口训斥一句,原来真是在问他做什么。 苏培老实回道:「爷赏赐了长平,他前来领赏,奴才让徐阿水陪着他去了。」 「哦。」胤禛随口答了声,接着淡淡问道:「你打算剋扣多少?」 苏培神色大骇,忙放下墨,躬着身体答道:「奴才不敢,奴才向来不剋扣任何人的用度,请爷明察。」 说完,苏培又后悔了,他是没有剋扣过,谁知道以前的苏培盛有没有剋扣? 不过,胤禛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前苏培盛剋扣,其实早就被他知晓? 苏培脑子转得飞快,心也咚咚跳得飞快,如果以前苏培盛剋扣过底下的人,这口黑锅,他只能硬生生扛了,连冤都没处去伸。 胤禛冷冷笑了声,「我明察什么,就随口问一句。」 苏培才不会相信胤禛会随口问话,他从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 苏培他妈点破他阳奉阴违时,曾经对他说过警世恆言:「上位者,底下很多人私下的小动作,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在他们眼里,看得清清楚楚。端看他们计不计较,值不值得计较罢了。」 后背冷汗直冒,苏培知错能改,马上半老实交待了:「奴才不敢隐瞒爷,奴才见到爷赏赐长平,心生嫉妒,想要故意为难下长平,交待徐阿水,给长平的二两银子,全部换成铜钱。」 胤禛神情微顿,笑骂了句,问道:「瞧你那点小心眼子,不过二两银子罢了,难道我赏赐你的还少了?亏你也能看入眼,说出去真是丢了我的脸。」 苏培虽然被骂,却着实松了口气。 打是亲骂是爱,胤禛现在骂他,像他骂二贵徐阿水一样,都是略带着嫌弃,恨铁不成钢的骂。 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得此殊荣。 胤禛骂完,又问道:「你让徐阿水换了多少铜钱?」 苏培看不上这三瓜两枣,不过,徐阿水! 他原来放回肚子里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含煳着说道:「奴才让徐阿水照着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文,换了铜板给长平。」 不管是钱庄还是市面上,一千文铜钱,最多能换八钱的银子。 苏培足额兑换,算是公正得扰乱市场行情了。 胤禛意外地看了苏培一眼,嗤笑道:「你倒没中饱私囊。」 苏培当然比蒸馏水还清净廉洁,就怕那个不肖子孙徐阿水雁过拔毛了。 他脑子都转得飞快,脑仁都快飞出来,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最后心一横,干脆豁了出去,将徐阿水事先推出去,保全自己,留着救人的火种。 第36页 「爷,奴才还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苏培几乎将脑袋垂到了地里面去,可怜巴巴地说道。 胤禛嫌弃地瞥着他:「怎地如此婆婆妈妈,说!」 「是。」苏培吭哧了一阵,含煳着说道:「爷,奴才经爷的提醒,突然想到先前派徐阿水前去,他穷得很,奴才担心他会瞒下一部分。爷,奴才只是担心,并不是说,徐阿水一定会贪那几个大钱。」 胤禛脸色一沉,怒道:「徐阿水也是个没出息的,你就不该纵容着他们,手伸得长了,该砍就砍,砍得痛了,他们才会心生敬畏。」 苏培跟吃了黄连一样,不是哑巴也有苦说不出,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应是。 胤禛瞧着他点头如捣蒜,又感到好笑:「苏培盛,你每次认错快得很,就是死不悔改,我让你御下要严,你还真扮起了菩萨?」 苏培心想我算哪门子菩萨,真是菩萨的话,就自己许一百个愿望,先满足自己的愿望再说。 比如,先得有巨根有蛋。 再富可敌国,权倾天下,得一人心,三五知交好友,潘驴邓小闲,酷炫拽霸天。 「咦,不对。」胤禛没等苏培说话,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先前说是嫉妒长平,你又看不上那几个大钱,你嫉妒什么?」 拍马屁的功底,苏培还是有一点,当下脸不红气不喘说道:「奴才嫉妒长平能得爷的青眼,爷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出类拔萃.....」 胤禛噗呲笑出来,打断了苏培的话。也不算打断,苏培也只有这点水平,再多就拍不出来了。 苏培脸还是红了红,偷瞄向胤禛,见他正好笑地看着自己,干干讪笑。 胤禛看不下去,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少在那里作怪。你去瞧瞧,把徐阿水那狗东西拦住,别闹出笑话,正院伺候的奴才,别为了几个大钱丢人现眼。」 苏培心头微松,他与徐阿水,事先都在胤禛面前事先过了明路。 若是有人告状,起码不会被戴个瞒上欺下的帽子。 离开书房,苏培急匆匆去找徐阿水,到了大门口,见到高良与长平站在一处,不知道低头说着什么。 听到声音,长平回过头,眼中恨意一闪而过,然后飞快说了句什么,快步离开,高良也转头看了过来。 苏培准备沖他笑,转念一想,他不配得到自己的表情,把笑收回,面无表情走过去。 高良打了千见礼,憨厚的脸上出现一丝为难:「苏总管,小的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苏培哦了声,「既然你都不知道当不当,那就不要讲了。」 高良:「…..」 苏培头也不回走了,步伐矫健,留给高良一个深藏不露的背影。 高良眼神阴鸷,盯着苏培看了会,转身快步往正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另一本连载《清穿十三福晋》已开文,文案如下,喜欢的小天使们,点进去看看吧,顺便求个收藏。 1、赵齐悦前世父母重男轻女,穿越成尚书府的官家小姐兆佳.七月,父母连生七个女儿,方得了一个独子,她依然是家中的小透明。 被指婚给十三阿哥胤祥做嫡福晋后,父母终于看到了她,对她所有的话莫过于,要记得拉扯弟弟。 嫁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 2、十三阿哥胤祥做了一场梦,梦尽了他悲苦辛劳的一生。 于他来说,王权富贵不过是一场空,只想远离纷争,与她携手走遍山川河流,偿还前世的亏欠。 谁知,她不再是梦里的模样,冷淡疏离,远如天边月。 阅读指南: 无侧室小妾,治癒系甜宠文。 非正史非完人,先婚后爱,慢热细水长流文。 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第26章 苏培来到帐房附近,远远就瞧见徐阿水鬼鬼祟祟躲在背风的角落,满脸猥琐数着手上的铜板。 「徐阿水!」苏培压着怒意,一声冷喝。 徐阿水一抖,铜板哗啦啦掉在地上,他循声看来,神色几经变换,悄悄挪动着身体,试图将地上的铜钱挡住,干干笑道:「苏爷爷,您怎么来了?」 苏培气得头顶冒烟,黑着脸大步走上前,一掌把徐阿水推搡开,指着地上的铜钱问:「这是哪来的?」 徐阿水想撒谎,看到苏培跟黑脸关公一样,缩起脖子老实地说道:「刚从帐房领出来的。」 苏培一巴掌拍到徐阿水狗头上:「还敢给老子耍嘴皮子了,你个狗东西,就知道掉链子!」 徐阿水被打得嗷嗷叫,苏培不解气,上前一顿拳打脚踢,揍得徐阿水跟猴儿一样上跳下窜躲。 苏培想到胤禛的问话,以及高良的举动,叉着腰喘着粗气,然后勾勾手指头:「你给老子过来!」 徐阿水眼巴巴望着苏培,一时没敢动。 「过来!」苏培拔高了声音。 徐阿水惨兮兮地挪到了苏培面前,防备斜瞄着苏培的手,生怕再挨揍。 苏培手又痒了,不过现在不是揍这个不肖子孙的时候,他点了点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快些!」 徐阿水矮下身子,伸手去勾地上的串铜钱的线,那双狗眼,紧紧盯着苏培的手。 苏培快被他这个德性气笑了,瞬间换了张冷脸,咬牙厉声道:「你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 第37页 徐阿水不知事情原委,还很委屈为自己辩解:「苏爷爷,长平那狗东西实在太可恶。小的也只是略微惩罚他一二,苏爷爷人心善,他却不能欺负苏爷爷心善。一两银子在外面能换多少文,长平心里清清楚楚,他见到苏爷爷给他足额的铜钱,还以为苏爷爷怕了他呢。」 苏培骂道:「老子谁都怕,最怕的就是你个龟孙子,你还敢叫冤,在府里你的月例,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读书不行,人长得丑,没家世没本事,就是去码头做苦力都不要你。每个月能赚这么多钱,啊,你说是因为什么?」 徐阿水被骂得懵了头,呆呆说道:「因为小的没了命根子。」 一句话说得苏培也跟着鼻子发酸,他忙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到脑后,瞪着徐阿水,压低声音飞快吩咐了几句。 徐阿水听得脸色白了红,红了白,最后捡起铜钱,摩拳擦掌,带着满级的斗智,跟着苏培回了前院。 走到大门口,一个苏培的小孙子飞奔过来,眉飞色舞低声说道:「苏爷爷回来了,高良在爷的书房,爷让人来传苏爷爷进去。」 苏培心道果然,阴森森斜了眼徐阿水,神色自若点点头:「我知道了。」 徐阿水一腔勇气马上没了,软不拉耷跟在苏培身后进了屋。 胤禛坐在书案后面,高良垂头肃立一旁,苏培领着徐阿水进去请了安。 徐阿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告罪:「爷,奴才鬼迷心窍,拿了长平的五百个大钱,奴才愧对爷的教诲,请爷责罚。」 苏培偷瞄了眼胤禛的反应,兴许是有了先前的事先告知,胤禛看上去神情寻常,并没有恼怒生气,暗中松了口气。 小九九不可怕,人皆有私心,不试图拿小九九去煳弄欺骗主子,是重中之重,苏培又压对了。 胤禛盯着徐阿水看了会,无语道:「五百个大钱,你还真是见钱眼开。」 徐阿水说道:「爷,奴才知错,这五百个大钱,奴才一定如数还给长平,向长平赔不是。」 苏培紧跟着说道:「爷,奴才也有错,爷早就叮嘱奴才,要管好下面的人。奴才没能教好徐阿水,愧对爷的期盼,让爷操心了。奴才自愿领罚,除了徐阿水的五百个大钱,奴才再赔长平五百个大钱,一併去向他赔不是。」 胤禛眉毛抬了抬,意外地看着苏培,眼中赞赏一闪而过。 不管是府上的奴才,还是朝堂之上的官员,在当差中出了差错,无不是互相推诿。 如今苏培能站出来,主动承认错误倒不算什么,还要主动跟着下面的人一起受罚。 苏培损失五百个大钱眼都不会眨,可他是大总管,要对底下的人亲自道歉,面子上的损失才是大事。 苏培能有如此担当,堪比男子汉大丈夫。胤禛有些感嘆,可惜他只是个太监。 思及此,再转头看向高良,不免皱起了眉头。 高良看似忠厚,最近他却说了苏培很多的不是,这是他第几次前来告状了? 胤禛心里不满高良,面上却不显,对苏培说道:「你这件事还算处理得当,本就不关你的事,底下的人那么多,只需要严加约束就好,每人犯了错,你都要摊上责,估计你有十个脑袋也顶不住。就让徐阿水去陪吧,他既然贪心,就让他知道贪心带来的后果,徐阿水,除了你瞒下的五百个大钱,罚你再赔一千个大钱给长平。」 徐阿水以为自己的屁股又要开花了,见苏培仗义与他一起受罚,心里正在感激,听到胤禛要另外罚他一千个大钱,眼泪差点唰一下掉下来。 他要是有一千个大钱,他早就去赌了,胤禛这个处罚,比打烂他的屁股还要狠。 苏培知道徐阿水钱袋比脸还要干净,这下真是要了他的狗命,暗叫了声活该,差点没笑出声来。 徐阿水不敢反抗,还要恭敬地磕头谢恩。 苏培等徐阿水出去,心里恼怒不已。高良一而再,再而三上前挑衅,孰可忍孰不可忍。 略微沉吟之后,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爷,奴才还有件事,请爷替奴才做主。」 胤禛先前对苏培高看一眼,非常好说话,点点头说道:「你且说。」 苏培转向高良,朝他打了个千,姿态放得非常低,诚心实意赔不是:「以前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见谅。不过,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希望你当面对我指出来,如果有错,我一定改正。爷忙得很,每次都要拿着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耽误爷的功夫,我实在是没脸。」 高良憨厚的脸,终于再也绷不住,难以置信盯着苏培。 虽不知胤禛为何明显偏着苏培,徐阿水都承认了剋扣之事,也只是高抬轻放,不痛不痒罚了一千个大钱。 何况,大家私底下有再大的矛盾,也是各自暗中搞事,绝不会当面撕破脸皮。 万万没想到,苏培把这件事拿到檯面上来说。 高良说不出的憋屈与愤怒,以后若是再来胤禛面前告状,就是不体恤主子辛苦。 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高良哪承受得起,嘴唇哆嗦着,腿一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刚要张嘴哭,苏培语重心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过年的,高良,你别哭了吧,过年要喜气,可别把好运都哭没了。」 高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硬生生把眼泪逼回了肚子里。 第38页 胤禛眼神从两人身上掠过,淡淡地说道:「高良,苏培盛是你的顶头上峰,以后有事的话,先向他禀报,一天天的,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替你断案。」 高良面若死灰,规规矩矩应是。 胤禛对高良摆摆手,说道:「下去吧,苏培你过来磨墨,正事都被你们耽误了。」 高良退出屋,苏培上前磨墨,几乎没笑破肚皮。 既然已经断了高良告状的路,以后一定要想法子把他整死。 桀桀桀,苏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九千岁的潜质。 胤禛拿着笔准备蘸墨,见苏培还拿着墨在画圈圈,横了他一眼:「墨汁都满出来了,你脑子都在想什么?」 这次苏培不敢以为胤禛是在骂他,面不改色撒谎:「奴才闻到墨汁清香,在想着奴才虽然胸无点墨,能多闻些墨香,说不定就会变得有学问了。」 胤禛听得发笑,说道:「你倒是谦虚,既然知道自己不学无术,就该多学些。平时无事时,别只顾着偷偷睡觉,跑去厨房混吃混喝。」 苏培傻了眼,脱口而出道:「爷都知道了?」 胤禛笑了:「我还能不知道,府里不缺那口吃食,你是吃进了肚子里,又不是乱拿去霍霍,我懒得与你计较罢了。」 苏培神情讪讪,说道:「多谢爷体谅,平时奴才饿得快,就吃多了些。」 胤禛斜了他一眼,低头认真写字,不咸不淡说道:「别只顾着吃,要多动动脑子,只府里的人都不能摆平,底下的人不服你,出去之后,在外人面前,你还不得被欺负了去。」 苏培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接受越级告状,一言堂可要不得。 再说出去之后,面对的人大多都是亲王贝勒阿哥,天然的身份压制,我就算再厉害,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苏培暗搓搓反驳归反驳,却把胤禛的提点,牢牢记在了心上。 胤禛没再说什么,低头写起了字。 苏培伺候胤禛用完饭歇息,下了值回自己的小院,见到徐阿水与二贵两人,也不怕冷,都冻得脸都白了,在庭院里抱着扭来扭去。 苏培看得实在是辣眼睛,喝道:「都给老子住手!」 二贵见到了救星,扯着嗓子喊道:「苏爷爷,徐阿水这狗东西,要强找小的借银子,苏爷爷救命啊!」 徐阿水放开二贵,哭唧唧说道:「苏爷爷,小的拿不出一千个大钱,别说一千个,就是一百个,小的也拿不出来。二贵有钱,他都存了好几十两了。」 二贵跟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跳三丈高,扯着喉咙骂:「徐阿水你个王八蛋,居然盯着老子的钱袋。你说,你怎么知道老子存了多少银子,你是不是想要偷,那是老子的命根子,你敢动歪心思,看打!」 两人又扭成一团。 苏培目不斜视走进屋,二贵与徐阿水扭打着一路跟在后面,扭了一半,二贵推开徐阿水,颠颠跑上前,说道:「苏爷爷,大妞妹妹给爷送了一个包袱来,苏爷爷在忙,小的就替苏爷爷收下了。」 苏培愣了下,上次决定挥剑斩情丝之后,小河差大妞送了好几次包袱来,都是她亲手做的针线活,有细棉的里衣,荷包等。 徐阿水酸熘熘说道:「哎哟,还大妞妹妹,不要脸,二贵,你是不是想留着银子,以后好娶大妞?」 二贵人虽丑,但是他有根。 苏培抬眼看去,二贵竟然难得扭捏起来,红着脸反击:「要你管!」 徐阿水嘴角都快撇到了地上,很快来了劲,不怀好意笑着道:「瞧你长得,啧啧啧!大妞呢,算是长相端庄吧,可架不住你这张夜里见了都要被吓醒的脸啊,若是以后生个闺女随了你,哎哟,造孽啊!」 二贵怒了,嗷地一声扑上去,把徐阿水压在了炕上。 徐阿水奋起反击,翻身把二贵压在下面:「快借给爷爷大钱,不然爷爷就去告诉大妞,你对她居心不良。二贵,好哥哥,不借一千个,九百八十个好不好,我把自己的二十个全部补进去。好哥哥…..」 二贵被徐阿水捏着嗓子的一声好哥哥,激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掐住了他的嘴:「老子都快吐了!」 苏培没理会两人,打开包袱皮,里面装着一套皮裘衣裤,加上两双皮袜。 皮裘衣裤穿着很暖和,不透风能御寒,屋里烧了炕,穿着就热了。 皮不透气,苏培经常被捂出一身汗,尤其是皮袜,气味实在是销魂。 皮袜多几双好换洗,多一套皮裘衣裤,也可以每天轮换着穿,换下来的挂着散味。 苏培看着眼前的包袱,一颗心,说不出的滋味。 慢吞吞脱下靴子,拉下脚上的皮袜,扔到了激情互骂的两人身上。 屋内瞬间安静,很快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臭死人了!」 第27章 最后苏培给了徐阿水一千个大钱,也不是给,苏培没打算要回来,不过名义上还是借。 要让他有紧迫感,至少每个月领到月例之后,不要再拿去全部赌掉了。 同时,苏培还拿出十两银子,让二贵拿去送给了小河。 一来是小河买皮裘需要花钱,她本来就是靠着做针线为生,给苏培做衣裤袜子,就耽误了她自己的事情。 二来,快过年了,给钱也是让她能过个宽裕的年。 第39页 以苏培大直男的想法,喜欢过的女人,哪怕是两人没有结果,他也见不得她们有任何的不好。 过年时府里洒扫收拾一新,张贴春联桃符,送礼收礼,苏培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在琢磨着怎么收拾高良,提升自己的逼格,为成为九千岁作准备,整个人恨不得如孙悟空那样,拔根汗毛,变出无数个小苏培出来使唤。 胤禛这天打量着苏培,皱眉嫌弃地说道:「都二十八了,你怎么还没有去剃头?」 大清风俗是正月不理髮,过年前要剃好,苏培抚摸着额前钻出帽子的头髮茬,忙说道:「奴才下值后就去剃掉。」 胤禛望了眼屋外的太阳,说道:「这里也没什么事,你趁着日头好,早些去剃干净,别过年进宫时,被人指摘你仪容不整。」 苏培应是,转身走出去,寻到府里的剃头匠,叫上他一起回院子去剃头。 搬了凳子到廊檐下坐着,苏培在肩上围上旧衣衫,剃头匠拿出剃刀,恭敬地说道:「苏爷爷,小的开始剃了,您尽管放心,小的手艺好得很,保管给您剃得干干净净。」 苏培心道其实剃个光头也不错,配上我英俊无双的脸,活脱脱一个禁慾系和尚。 剃刀在头上嚓嚓作响,头髮茬随着掉落。京城的冬天,外面就是有太阳,还是冷得浸人。 苏培鼻子冷得一阵发紧,像是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张着嘴很是难受。 恰好掉下来的髮丝钻进了鼻孔,他鼻子一痒,憋着的喷嚏得到了痛快的释放。 咔嚓。 一缕长发,悠悠飘落,搭在了苏培脸上。 天地间顿时停止了转动,安静得落针可闻。 剃头匠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吓得声音都发紧,哭着告饶:「苏爷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苏培闭了闭眼睛,都怪他自己打喷嚏,而且,剃头匠没有把他头削掉,已经是佛祖保佑。 「你起来吧,拿镜子来我瞧瞧。」苏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了下心情。 剃头匠翻身爬起,拿了铜镜举到苏培面前。 不看不要紧,乍一看苏培很想笑,再看,又很想直接晕过去。 脑袋中间的头髮被剃掉,「一条大河破浪宽,风吹草低见牛羊。」 苏培脑子里冒出这两句完全不相干的话,再加上楚河汉界,对他现在的髮型,形容起来尤其贴切。 苏培默默念了几句不急不气,说道:「你把头髮茬收拾一下。」 剃头匠忙不迭帮着苏培清理好碎发,苏培先把他打发了回去,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戴好帽子,鼓起勇气回到了前院。 苏培鬼鬼祟祟探头进去,胤禛正在书案前写字,头也不抬低喝道:「滚进来!」 苏培马上滚了进去,上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胤禛诧异起抬头看来,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苏培不敢隐瞒,将剃头的前后经过,一字不拉全部老实交待了:「奴才有错,请爷责罚。」 胤禛无语,盯着苏培看了半天,说道:「真是,你把帽子拿掉我瞧瞧。」 苏培拿掉帽子,胤禛睁大了眼睛,盯着苏培的头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不止。 虽然能逗笑主子,苏培还是很想哭,耷拉着脑袋万念俱灰。 胤禛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说道:「你这头髮,一时半会也长不出来,两边的头髮,也盖不住中间那么宽的缝隙,这副尊荣,实在是,啧啧。」 苏培想了想,可怜巴巴地恳求道:「爷,奴才可否将头髮先全部剃掉,等长了之后,再留起来。」 胤禛唔了声,祖上有令不许留头,却没说不许剃头。身体髮肤来自父母,苏培的父母早就没了,自己这个主子最大。 平时大多戴帽子,光头倒也无伤大雅,当即允了:「你可小心些,别再把脑袋都削掉了。」 苏培得了允许,马上变得美滋滋的,留寸头,可比辫子头好看多了。 再次叫上剃头匠回到院子,把头髮剃成了板寸,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这么短的头髮,洗头也方便。 上下左右旋身,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得不时满意笑出声。 好一个唇红齿白,眉目清隽的精緻男孩! 苏培忍着高兴回到前院,让胤禛检查新髮型,原本以为会得到赞赏的目光,谁知胤禛看了好一阵,神色复杂地说道:「好似从庙里才还俗的和尚,看得不习惯,以后注意着,早些把头髮留起来吧。」 这就是审美差异,苏培懂了。就像前世看到以前古早的照片,也觉得他们土,非主流,不过在当时,那可是绝对的时髦。 苏培没得到胤禛的表扬,照样不影响他的好心情,而且大冬天,洗澡洗头都方便了许多, 美得他走路都带风,做事也来劲得很,多出来的空闲,全部拿来琢磨怎么收拾高良那混帐。 谁知,他还没有想到办法收拾高良,先被高良反击了回来。 晚上胤禛要去福晋正院用饭交公粮,苏培被允许不用跟去,便早早下了值,前去厨房用饭。 「苏爷爷。」二贵在身后压着声音喊,苏培回过头,二贵惨白着脸,几乎跑得帽子都快掉了,奔到他面前,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小河姑娘被衙门带走了,有人告状,说小河姑娘是人的逃妾。」 苏培神色大变,咬牙切齿问道:「谁告诉你的?」 第40页 二贵哭着说道:「是大妞,大妞也一併被带去了衙门,最后衙门审问过,她只是个被买来的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她放了出来。」 苏培气得脑仁儿都痛,这个举动太过明显,哪怕大妞是被买去的丫鬟,也不会就这么简单放了出来。 不过是为了放大妞出来报信,把小河背后的他引出来。 好你个狗高良,不敢明显告状,背后里来阴的了。 苏培气得太阳穴都跳着痛,小河被告发,肯定是被长平发现了。 以前的苏培盛,也没有那么信任长平,小河的存在,只有二贵与徐阿水两个人亲信知道。 毕竟长平是曾经的孙子,二贵与徐阿水两人没有太防着长平,肯定被他无意中得知了小河。 不过,这时追究怎么得知小河被发现的原因,也没有任何意义。 首要的,是把小河从衙门里捞出来。 苏培自认为没那么大的脸,这件事必须由胤禛出面处理。 由胤禛处理的话,他与小河的关系就瞒不住了。 这时,徐阿水也拔腿朝苏培跑来,惊慌失措说道:「苏爷爷,长平那个狗崽子,叫上了好几个狗崽子,推着弘昀阿哥,帮着他们前去爷面前告状,说是爷剋扣下人厉害,他们都活不下去了。」 苏培脸色沉了下去。 弘昀那么小,被他们利用了起来,他是稚童,又是胤禛的亲儿子。 稚童不会撒谎,他说什么,胤禛就会相信什么,肯定会偏向他。 徐阿水飞快瞄了苏培一眼,吭哧吭哧说道:「弘昀阿哥还问爷,什么是反清復明,苏爷爷您剃掉头髮,是不是就是反清復明。」 苏培被多面夹击,面若死灰。 看来,他的大劫真正到了。 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过得了在大清的第一个新年。 作者有话说: 另一篇连载《清穿十三福晋》,文案如下,喜欢的点进去看看吧,顺便求收藏,鞠躬。 1、赵齐悦前世父母重男轻女,穿越成尚书府的官家小姐兆佳.七月,父母连生七个女儿,方得了一个独子,她依然是家中的小透明。 被指婚给十三阿哥胤祥做嫡福晋后,父母终于看到了她,对她所有的话莫过于,要记得拉扯弟弟。 嫁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 2、十三阿哥胤祥做了一场梦,梦尽了他悲苦辛劳的一生。 于他来说,王权富贵不过是一场空,只想远离纷争,与她携手走遍山川河流,偿还前世的亏欠。 谁知,她不再是梦里的模样,冷淡疏离,远如天边月。 阅读指南: 无侧室小妾,治癒系甜宠文。 非正史非完人,先婚后爱,慢热细水长流文。 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第28章 苏培也顾不上吃饭了,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去厨房拿了两个饽饽几口吃掉,先垫吧垫吧肚子再说。 边疾步往回走,边飞速转动脑子,把事情按照紧急重要的等级划分,先解决最紧急且重要的事情。 数九严寒的天气,小河被关起来,可没有炭盆取暖,就是衙门不用刑,她的身子也受不住。 苏培沉吟了下,对二贵说道:「你回我的院子去,取二十两银子,叫上大妞带上厚衣衫,先去衙门找人。不要心疼银子,把看守的人买通了,让他把厚衣服送进去,给小河提供热水吃食。先说好了,只要小河在里面面不吃苦受罪,银子都好说。」 二贵听得不住点头,还没答话,徐阿水已经倒抽了口冷气,怪叫起来:「二十两!苏爷爷,您真是好大方,一掷千金为红颜啊!」 苏培铁青着脸,一巴掌拍在了徐阿水的狗头上:「你给老子闭嘴!」 银子是王八蛋,没有了再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苏培没那么高尚的情操,但若能拿银子买一条人命,还是给他做衣衫女人的命,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穷得一个大钱都拿不出来的徐阿水不会懂,苏培颇为惆怅,对二贵说道:「快去吧,反正你知道我的银子放在哪里,不够再回来拿,记得到时候报帐。」 二贵嫌弃地淬了徐阿水一口,撒腿跑了。 徐阿水摸着脑袋,偷瞄着苏培,脸一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积极地问道:「苏爷爷,您要小的做什么?」 苏培冷笑,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徐阿水听得眉毛乱飞,摩拳擦掌说道:「苏爷爷,您放心,小的......」 忠心还没有表完,苏培已经大步离去,徐阿水吸回冻出来的清鼻涕,赶紧去按照苏培的吩咐办事。 一走进前院,苏培敏感地发现,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 以前见到他就撒丫子上前点头哈腰请安的孙子们,此时虽然也上前打千见礼,撒丫子的速度,兴许是有了顾虑,略显出迟疑。 苏培也不在意,锦上添花难添,雪中送炭更难送。 这群小孙子,他也没付出什么感情,他们摇摆不定,正常得很。 还没有到正屋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弘昀咯咯的笑声。 门帘掀开,高良走了出来,掀起眼皮看了眼苏培,朝他恭敬地抱拳打千:「苏总管来了。爷吩咐我来传苏总管,正好,您请进去吧。」 苏培输人不输阵,哪怕心里已经兵荒马乱,面上却依旧坦然自若,朝高良矜持地点了点头。 第41页 走到门边,故意拿掉帽子,给他展示他们团伙诬陷的反清復明头。 苏培还状若随意轻抚头上的板寸,不动声色看向高良。 高良果然被苏培的髮型吸引住,眼睛直直看向他。 如此英俊的容颜,苏培认为他不配看太多,很快戴上帽子,掀帘进了屋。 正屋里暖和热闹,胤禛坐在上首的圈椅里,慈爱地看着在屋里跑来跑去疯玩的弘昀。 长平扎着手,像只老母鸡那样护着弘昀,生怕他撞到了桌椅,或者摔倒了。 除了他之外,弘昀院子里伺候的几个奴才嬷嬷,躬身肃立在一旁。 苏培一进屋,除了玩得正起劲的弘昀,其他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胤禛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吩咐奶嬷嬷说道:「把弘昀带回院子去。」 奶嬷嬷忙上前,把手上的小袄子给弘昀穿上,把他抱起来哄了出去。 弘昀一离开,屋子里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胤禛盯着苏培,沉声说道:「苏培盛,你好大的狗胆!」 苏培这时候必须半装傻,不然他在前院有狗腿子报信的秘密就浮出了水面,尽力摆出张茫然的脸,任由胤禛骂。 胤禛看着苏培就来气,指着长平说道:「你来说。」 长平应是,上前将苏培对下面剋扣之事,以及弘昀所问反清復明的问题再说了一遍。 他一说完,屋里留下的几人,一起噗通跪了下来:「求爷替奴才做主,奴才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苏培来这里以后,从来没有剋扣他们一个大钱,以前苏培盛有没有剋扣,也无从可查。 他们提出的剋扣之事,苏培百口莫辩,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死无对证的事情。 辩驳毫无意义,苏培不想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扯头花,只要搞定胤禛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他必须搞定胤禛。 苏培首先需要安静的环境,不能被这几个人乱入打扰,当即说道:「爷,奴才有话想说,马上要到爷用饭的时辰,奴才不想耽误爷,奴才想请他们出去,与爷单独说几句话。」 跪在地上的人,包括长平皆齐齐震惊地看向苏培。 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他应该为自己辩驳才对,他们都想好了无数的对策与说辞,只要苏培一开口,他们有一万句话拿出来堵得他哑口无言, 没曾想,苏培太狡猾,居然不与他们正面对上。 长平急了,赶紧说道:「爷,奴才想与苏总管当面对质,爷不能听他一人狡辩啊。」 其他人也一起附和,苏培手紧握成拳,手心汗都出来了,忐忑望着沉思中的胤禛。 过了一会,胤禛下巴抬了抬:「你们都出去。」 长平等人彼此互望一眼,惊慌不定告退。 胤禛冷冷地看着苏培:「你说吧,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苏培斟酌着开了口,先是如实坦诚了小河的事情:「她是奴才的邻家妹妹,家里遭了灾,最后流落到了京城,恰好被奴才遇到,在京城能遇到邻居不容易,奴才就收留了她。平时她也自尊自爱,靠着做针线活为生。奴才先前听说,她被人衙门抓走了,诬陷她是人的逃妾。」 胤禛诧异地说道:「居然还有这档子事,你竟然还藏了个邻家妹妹?」 苏培当然不能承认是藏,忽略掉胤禛的话,半真半假说道:「奴才不敢瞒着爷,本想等到年后,替她寻个忠厚老实的人嫁掉,奴才也就无牵无挂了。谁知生出了这档子事情。奴才一听,就知道是高良在背后搞鬼。」 胤禛眉毛抬了抬,神色淡淡,问道:「你为何会如此笃定是高良?」 苏培推心置腹,老实说道:「人人都想做这个总管之位,高良尤其想,已经明里暗里给奴才使了好几次绊子。奴才从不生气,因为有竞争,才能督促奴才做得更好。可这次的事情,奴才却很生气,高良万万不该,把无辜又柔弱无靠的女人牵连进来,实在是太可耻。还有。」 苏培停顿住,胤禛正在等着他的下文,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了过来。 「衙门的人前来缉拿人,是因为高良去衙门走动过。他为了一己私慾,把整个贝勒府牵连了进去。贝勒府的奴才,与衙门官员私自来往,这件事传出去,就是在给爷找麻烦。」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纯粹是扯淡,高门大户家生出的小是非,谁不是派心腹奴才去衙门走一趟了事。 贝勒府是绝对的高门大户,高良这样的豪奴走出去,衙门的人敢不买帐。 苏培以前泡在网上,看到那些扣帽子的吵架方式,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管里面是怎么回事,扯着虎皮做大旗,先给高良扣上一顶死罪的帽子再说。 胤禛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苏培飞快偷瞄了他一眼,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奴才有幸得爷看重,身为府中总管,奴才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前去衙门把妹妹救出来。奴才却不能这样做,因为奴才不想让贝勒府被扣上骂名,好似衙门是贝勒府所开,一个奴才就能随意耀武扬威,说捞人就捞人。」 以后胤禛会是皇帝,现在他只是个贝勒,连亲王都不是,还得韬光养晦做人。 太子身边的奴才,在外面名声可不大好,私下里议论的颇多。 苏培知道,嚣张跋扈的名声,胤禛肯定不会担。 第42页 胤禛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背上的青筋突起,苏培知道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 至于反清復明,苏培往胤禛快沸腾的油锅里,加了瓢水。 「爷,弘昀阿哥今年不过四岁,打哪儿学到反清復明这个词?奴才猜想,应是弘昀阿哥身边伺候的人教了他。弘昀阿哥才这么小,他们居然忍心利用他的天真无邪,真是其心可诛。若是传出去,四岁的稚童,都知道反清復明,好似府上到处都是反清復明的人,这是存心要置贝勒府于死地啊。」 苏培继续把小细节放大,帽子乱扣,誓要把长平几人摁得翻不了身。 胤禛斜了苏培好几眼,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被他冠冕堂皇的话骗去。 苏培心中渐渐焦急,眼角不住朝外瞄,徐阿水这个狗东西,关键时候难道又掉了链子? 胤禛聪明得很,他搬出来的大是大非,经不起推敲,仔细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他没办法,在紧急情况下,就干脆来一场豪赌。 赌胤禛愿不愿意冒险,拿前途冒险,拿亲儿子去冒险。 「爷。」李格格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了屋,「让开,我一定要见爷。」 苏培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胤禛皱起眉头,听到屋外高良在劝说李格格,扬声说道:「让李氏进来。」 高良亲自掀起门帘,李格格抱着弘时走了进屋,苏培似笑非笑看向高良。 不知道是外面太冷,还是他害怕,脸色惨白得跟死人一样。 胤禛眉头拧得更紧,起身走上前去,看着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弘时,生气地说道:「外面那么冷,你怎么把他抱来了?」 李格格嘤嘤哭起来:「爷,妾听到弘昀居然说什么反清復明,妾哪能不来,弘时在睡觉,妾实在是怕了,不敢把他独自留下,便抱着一起来见爷了。」 苏培见状,赶紧上前说道:「李主子,让奴才替您抱着弘时阿哥吧。」 李格格闻言,马上侧开身,一幅防备的模样。 弘时穿着厚棉袄,加上裹着褥子,人又胖乎乎,实在太重,李格格抱着他,累得手不时颤抖。 胤禛无法,只得亲自把弘时接过来抱着,不耐烦地说道:「你别只顾着哭,先说说你听到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李格格拿着帕子抹泪,抽抽嗒嗒说道:「爷,弘昀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闪失,就是在剜妾的心啊。」 胤禛听得直皱眉,抱孙不抱子,他这辈子第一次保儿子,抱着弘时手都快僵硬了,不悦地说道:「你且小声些,别吵醒了弘时。」 李格格忙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骂:「这些狗奴才,实在是该死,弘昀这么小,哪懂得分辨是非,还不是鹦鹉学舌,别人教什么他就学什么,这次被人教着说反清復明,下次指不定教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妾斗胆求爷,让妾把弘昀领回去养着,妾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这时被胤禛抱着的弘时,胖身子扭了扭,撇着嘴巴哼哼唧唧,要哭不哭。 胤禛急得手忙脚乱,李格格赶紧上前,轻柔地拍着弘时:「别怕别怕,阿玛抱着你呢,额涅也在。」 弘时嘴巴动了动,又唿唿睡了过去。胤禛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李格格说道:「你打哪听来的这些话?胡闹,弘昀这么大了,早就该搬出来住。」 李格格眼泪又一下流了出来,哭着哀哀说道:「爷,妾知道爷是为了弘时好,可妾也不傻,弘昀被人拿来利用,妾这个做额涅的,听得心都碎了,只恨不得为他去拼命!」 胤禛怔住,李格格生了三儿一女,对每个都爱逾性命。哪怕她缺点一大堆,在爱儿女这件事上,却是不容置疑。 对比起德妃,胤禛的神色黯淡了几分,说道:「你回去吧,我自会处理好,弘昀是我儿子,我哪能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李格格抽噎着说道:「爷,妾相信爷一定会护好弘昀,妾就先回去了,二格格孝顺,还在等着妾身回去用饭,她正在长身子,可不能饿着了。」 胤禛眼神一暖,把弘时放到李格格怀里,说道:「等我空了就来看你们,弘时重,你让奶嬷嬷抱着,别累着了自己。」 李格格不知多久没听到胤禛的关心,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泪眼朦胧凝望着胤禛,几乎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 苏培从头到尾都安静缩在一旁,胤禛送走李格格母子,背手矗立,许久都未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面无表情说道:「去将长平处置了。与他一起的几个奴才,也一併处置掉吧,绝对不能把他们留在弘时身边。」 苏培心里一喜,面上不敢显露半分,把头几乎埋到了地里,恭敬应是。 答完之后,苏培反应过来那是好几条命,而且马上得有人补上缺。 弘昀的院子,就是个无形的大坑,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琢磨着说道:「爷,弘时阿哥搬到前院不久,身边伺候的人才刚熟悉,要是一下全换掉,估计他会不习惯。几个前来告状的奴才,不过是受了长平指使,不如依着规矩打板子,打得老实了,他们就不敢再犯。奴才抓紧功夫寻老实忠厚的人送到弘时阿哥身边,等到他熟悉起来,再慢慢把那些人换掉。」 「这样也好。」胤禛唔了声,盯着苏培的后脑勺半晌,然后说道:「高良.....,他野心太大,却没有分寸,也不能留了,你亲手去处理。他跟了我这么多年,身后事……,你不要亏待了他。马上就是新年,就在年前处理掉,坏事别留着过年。」 第43页 苏培血一下涌上了脑子,艾玛,赢了,高良,死得透透的了! 胤禛冷笑连连,恼怒不已,一巴掌拍到苏培头上:「你个狗东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捣鬼,李氏能这么快前来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亏你说得出口!」 苏培帽子被打飞,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胤禛出气。 李格格的确是他让徐阿水去搬了来,虽说高良投靠了李格格,长平则是高良推荐过去的人。 这点并不紧密的合作关系,在李格格眼里,想要与她的亲生儿子,贝勒府现在的实际长子相比,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高良不知道是太轻敌,还是太自信,李格格就是那护崽的母老虎,谁敢去动她的崽,她会咬死谁。 苏培对胤禛骂不以为然,心里暗戳戳想,谁让你疑神疑鬼想太多,否则就算我舌灿莲花也没有用,下人奴才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胤禛气尤未消,再一巴掌拍到苏培头上,收回手,摩挲着手指,嫌弃地道:「头髮茬扎手,早些给我留起来。」 苏培讪笑着应下,舔着脸上前,巴巴请求道:「爷,奴才的妹妹还在衙门里,求爷搭把手,把她救出来吧。」 胤禛斜睨着苏培,淡淡地说道:「只是妹妹,你就没有别的花花心思?」 这句话一下戳到了苏培的肺管子,他几乎没当场哭出来:「爷,奴才哪敢,皇上多次申斥强调,不许太监找对食,奴才绝不敢知法犯法。再说,奴才只是个畸零人,哪忍心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康熙多次下令不许太监找对食,照样有人铤而走险。胤禛知道的就不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闹出事来,大家都不爱管这个闲事,装作不知道。 胤禛嗤笑道:「你滑头得很,这句话说出来骗鬼呢。不过,你是总管,当以身作则,要是敢闹出事来,仔细我揭了你的皮。我给你写道帖子,你明早去衙门里走一趟,赶紧把你那个妹妹送走,省得再被揪住小辫子。」 苏培高兴得笑眯了眼,跪下来真心实意磕了个头,捡起帽子戴上,屁颠颠跟在胤禛身后去了去书房。 胤禛写好帖子,苏培小心翼翼收好,贴身放了起来。 胤禛见苏培乐得嘴角都合不拢,实在看不下去,骂道:「快滚快滚,真是多看你一眼都碍眼。」 苏培很听话笑着滚了。 滚出门,苏培脸上的笑瞬间退去,唤来当值的护卫奴才,沉声吩咐道:「爷有令,把高良捆了带下去。」 高良先是一愣,接着面若死灰,院子里候着的人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过神,悽厉地喊道:「爷,奴才......」 有人熟门熟路,拿汗巾塞住了高良的嘴,他只能呜呜哀鸣,眼里淬着狠毒的光,死死盯着苏培,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人死为大,在苏培眼里,高良已经是个死人。跟死人计较,就是鬼打墙。 苏培没那么无聊,他忙得很,还有长平要处理,没空与高良多废话,发表一些胜利的感言,只面无表情挥挥手,说道:「带下去。」 夜色浓厚,远处不时有爆竹声响起,带来浓浓的新年气息。 苏培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他赢了,心里却茫然一片。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费尽心机杀人的这一步。 徐阿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熘到苏培身边,问道:「苏爷爷,您这是去哪里?」 苏培平静地答道:「杀人。」 徐阿水吓了一大跳,望着苏培舌头都打结:「杀人……,杀谁?」 苏培笑了笑,说道:「杀好几个。阿水,这次换你去买棺材吧,记得啊,你敢从中捞好处,我把你一起装进去埋了。」 冬夜滴水成冰,苏培声音平缓,徐阿水却感到他比狰狞着骂人还要令人可怕,比冬夜的天气还冷。 徐阿水哪敢惹此时的苏培,几乎没有拍着胸脯保证:「苏爷爷,您放心,我一个大钱都不会贪。苏爷爷,您的手矜贵,杀人这件事我熟悉得很,上次我就办过了赵金柱,您让我来吧。我去给您叫人,保管把人杀得透透的,一点声都不会出。」 苏培抬起手,接着灯笼的光打量着,白皙修长的手掌,干干净净。 他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好,你去吧。」 苏培低声说了高良与长平的名字,饶是徐阿水自认为聪明绝顶,依旧好半晌脑子都不会转动了。 他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双方局势就反已转过来,高良与长平一起没了命。 徐阿水敬仰地望着苏培,眼神炙热无比:「苏爷爷,不,您是小的祖宗,以后小的就改口叫您祖宗了。」 高良去后,前院必须提拔或者增加人手。苏培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先前的想法有所改变。 什么人才良将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给他挖坑,在背后阴他。有稳定的后方,才能放心在前线打仗。 所以,苏培选人的标准,只剩下了一点:绝对忠诚。 苏培打量着徐阿水,这个孙子不那么尽人意,忠心这点却无人能比,还有二贵也不错。 考虑了片刻,苏培和颜悦色说道:「去吧,阿水,你欠我的一千文,从里面抹去一百文,以后还我九百文就行了。」 一百文! 巨款啊! 一个大钱都没有的徐阿水,高兴得抽抽的,颠颠跑去办事了。 第44页 苏培拢了拢衣袖,摸到袖子边的皮裘,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难过,这时一点点冒了出来。 他,贝勒府里最英俊的总管太监,终于失去了心爱的姑娘。 这份忧伤没能持续一会,二贵扒腿狂奔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说道:「苏爷爷,不好啦,银子送不出去,衙门里的人清廉得很,坚决不肯收钱。」 苏培的脸沉了下来,送钱不一定能办成事,但是钱送不出去,一定办不成事。 他摸了摸胸口的帖子,说道:「带路,我得亲自去瞧瞧。」 第29章 二贵赶来马车,苏培拉着车门正准备上车,又停住了,拧眉沉思片刻,说道:「先回宅子一趟。」 二贵不知何故,调转车头回了宅子,苏培跳下马车说了声稍等,跑进屋把积攒下来的金银全部装进褡裢里,挎着上了马车。 临近过年,朝堂与六部早就封笔,京城治安等由步军统领衙门负责,辖下有八旗的步兵与马步兵。 其中,马步兵分管巡捕营,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等事件,等全部由巡捕营官兵负责,过年的时候也照常有人值守。 大案件一般由都察院与步兵统领衙门分别审理,不同衙门有不同的审理结果,一般都会呈报给皇上知晓。 像是小河这样的小案件,苦主上告到马步营衙门,按规矩要由上一级的步兵统领衙门审理。 只是京城这么大,鸡毛蒜皮的案子太多,基本都由马步营处理了事。 小河被羁押在马步营衙门牢里,马车驶近门前,远远就有巡营的兵丁大声吆喝道:「来者何人?」 二贵取下车辕上挂着的灯笼,举起来照在自己脸上,眉开眼笑地说道:「军爷,是我,二贵,四贝勒府上的,苏总管也来了。」 两个兵丁盯着二贵看了阵,兴许是他的脸长得太有特色,很快把他认了出来,略微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让你回去了吗?这件事上面打了招唿,你不要为难我们了。」 苏培从褡裢里抓了把碎银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上前一人塞了一把。 两个兵丁手上握着冷冰冰却扎实的银锞子,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说话。 苏培客气地抱了抱拳,说道:「劳烦二位了,在下是四贝勒府上的苏培,得爷看重,忝做了总管。先前爷给步兵营统领托合齐大人写了个帖子,差遣在下送去,在下顺道先来了马步营,看看被关着的舍妹,不知二位可否领在下进去?」 两个兵丁再次互相看了眼,紧紧握住了手上的银子,脸上浮满了笑,点头哈腰地说道:「原来是苏爷,苏爷请跟在下进来。」 二贵停好马车,见苏培已经跟着兵丁往里面走,他呆了一瞬,马上跑回车上,抱着装着厚棉袄的包袱跟了上去。 兵丁甲回头看了二贵一眼,为难地说道:「苏爷,您也知道在下只是看门的,里面还有上峰,牢头等人,这位贵爷手上拿着这么显眼的包袱,若被其他人看见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苏培说道:「牢里冷,舍妹身体不好,哪怕不久就可以放出来,照样也要先穿厚些,否则冻病了可不好。你只当没看见,让我们进去,里面的事情我自会解决。」 守门的都是兵油子,要是没眼见力,听不出来话,在一个石头都能砸到十个贵人的京城,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两人听后,立刻别开了头,兵丁甲继续守着大门,兵丁乙领着苏培与二贵往里走去。 七歪八拐往下,转了好几道弯,墙上挂着幽暗的灯,越往下越潮湿阴冷,连骨头缝都冻得发颤。 走了一会,兵丁乙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守卫,低声说道:「苏爷,在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苏培颔首道谢,带着二贵朝前面走去,两个守卫在火盆边烤火取暖,见到兵丁乙送进人来,彼此心照不宣,坐在那里没动,懒洋洋问道:「来者何人?」 二贵连忙答了,两人彼此对视之后,站起身朝苏培抱拳见礼:「原来是苏总管,这么晚苏总管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苏培抱拳客气回礼,然后从褡裢里,抓了两把金锞子塞给两人,把对前面兵丁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再说了一遍。 守卫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阵仗,握着手里的金锞子,既沉又烫手,却没人捨得丢掉。 其中一个守卫面露为难,说道:「照着皇上定下的规矩,这么晚了,哪怕是贝勒爷来,没有上面提审的手谕,也不能进到牢里来。不过,既然关着的是苏总管的妹妹,不是杀人放火的汪洋大盗,苏总管就进去瞧瞧吧。只先说好了,苏总管说几句话就出来,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实在是对不住。」 苏培微微欠身,听得十分专注,两人见多了贵人家趾高气扬的奴才,难得见到如此斯文客气的大管事,对他的印象颇好。 再加上手上沉甸甸,如假包换的金子,说话的守卫对同伴支了支下巴,那人立刻装作不经意走开,目光灼灼朝四周打量。 守卫这才小声飞快说道:「苏总管的妹妹生得好。」他手指朝上面指了指:「看上了她,要纳回去做姨娘。」 步兵营统领托合齐,是十二阿哥的亲舅舅。苏培问候了托合齐祖宗十八代,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抓了把银锞子塞到守卫手中,抱拳道了谢。 守卫左手金右手银,乐得再多送了个人情:「苏总管,贵府上的高管事,已亲自领着人去看过,就等着苏爷倒台呢。孤苦无依的姑娘,在京城没了庇护,又生得好,那可是小儿抱金过闹市,难吶。」 第45页 苏培不便对外透露高良他们的事,脸上笑容不变,点头再次道谢。 守卫道声好说,转头唤来女监的看守,吩咐道:「这是苏爷,好生领着人进去。」 女看守忙规规矩矩请安,苏培道了谢,照常抓了银锞子送上。 拿着钱开路,苏培很快见到了关在最里间的小河,牢狱里环境自不用说,又脏又暗又冷。 靠墙的木板上,堆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破褥子,小河抱着腿蜷缩在上面,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大步走来的苏培,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女看守拿钥匙打开锁,然后走开了。二贵忙解开包袱,拿出里面的厚袄子,苏培接过去,披在小河身上,问道:「小河妹妹,你可有受刑?」 小河答道:「没有,他们抓了我,就把我关着了,连话都没有问过。只抓我时,说什么我是什么富绅的逃妾,苦主上衙门告状,就把我抓了起来。苏大哥,我真没有,也不认识什么富绅。」 有没有苦主都不重要,随便找一个人出来,做份假状子就行了。加上过年不审理案子,先把人关起来,等到苏培一倒,小河还不是任人鱼肉,连假状子都不用。 托合齐既然看上了小河,定捨不得对她用刑,苏培嘆息一声,怜惜地说道:「小河妹妹,你受苦了。」 小河想笑,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她拿衣袖擦了把泪,哭着说道:「我自小在苦水里泡大,这点苦不算什么。苏大哥,你来这里,会不会把你也连累了进来?「 真计较起来,还是苏培连累到了小河,不过眼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沉吟了下,说道:「小河,你要听好,我会救你出去。其实……,不用我救,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很快出去。」 小河怔怔看着苏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苏培心如刀绞,却不得不说清楚:「小河,步兵营统领托合齐看上了你,想纳你回去做姨娘。托合齐是十二阿哥的亲舅舅,今年约四十岁出头,在京城的官职不算高,却是很要紧的官职,算得上是皇上的心腹。旗人不看重嫡庶,你若是以后能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就有了依靠,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小河咬着唇,摇头哭个不停:「苏大哥,我不愿意,我不想做谁的姨娘,更没想过什么荣华富贵,你莫要说了,千万莫要说了,你明知道.....」 苏培哀哀地看着小河,很快打断了她的话,有些话说出来,只能徒增悲伤。 「好,既然你不愿意,我就替你争一争。时辰不早了,你且安心等候,我争取尽量早些让你出来。」 小河泪眼盈盈望着苏培,不放心叮嘱道:「苏大哥,你也要小心。」 苏培朝她挤出个笑容,转身大步离开,缩在角落里的二贵,忙不迭跟了上去。 走出牢房,虽然外面也是黑漆漆的天,却莫名觉得,眼前陡然一亮,要比牢狱里亮堂许多。 二贵冷得缩着脖子不断跺脚哈手,眼神在苏培身上挎着的褡裢上打转。 从进去到现在,褡裢明显瘪了许多,忍不住嘀咕道:「苏爷爷,不过是些最低等的守卫狱卒,苏爷爷亲自来,就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哪用得着花那么多钱。」 苏培撇了他一眼:「你先前来,为何没能进去?」 二贵怔住,苏培趁机教孙子:「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记得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钱解决。这点小人情,说不定你得十倍百倍还回去。若真要欠人情,就欠个大的,还不起的。」 先前二贵来的时候,也拿了银子出来,却连大门都没能进去,看来是他花钱太扣扣搜搜,没有苏培一掷千金的豪迈。 苏培的一席话,二贵只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这些都不耽误他对苏培的崇拜,躬身问道:「苏爷爷,我们可是要回去了,小的这就去驾车。」 苏培静静望着远处,说道:「不,去步兵统领托合齐府上。」 二贵愣住,迟疑地说道:「苏爷爷,都这么晚了,这时候上门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苏培按了按胸口,里面胤禛的帖子还在,眼神渐渐冰冷,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合不合适,他既然什么都敢要,敢接,难道爷的帖子送去,还得请钦天监卜个吉时?走,老子就要会会他!」 第30章 到了托合齐府前,苏培下了车,二贵见他没有带上装钱的褡裢,不由得愣了下,小声提醒道:「苏爷爷,您的钱袋子忘了。」 苏培瞥了二贵一眼,说道:「不用。」 托合齐是步兵统领,守护着京城的治安,要是苏培给他送礼,会被算在胤禛头上。撬给康熙看大门的人,那就是在找死。 托合齐肯定没那么清廉,但是这个礼,没有胤禛允许,苏培不能自作主张送。 胤禛给托合齐写的帖子,也不算私自结交朝廷重臣,抓小河进去这件事,本就是托合齐在徇私枉法。 门房在倒座屋里烤火,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一瞧,他不认识苏培,不过从穿着打扮来看,也不敢怠慢。 上前打了个千,客气问道:「敢问贵人尊姓大名,前来所为何事?」 苏培抱拳回礼,笑着自我介绍了:「爷有份帖子写给托合齐大人,劳烦你前去通报一声。」 门房听到是胤禛府上来的人,瞧了眼天色,犹疑了半晌,还是把苏培请到门房里坐着,说道;「苏爷您且稍等,在下不敢耽误了苏爷的大事,可实在是太晚,老爷应当歇息了,能不能见苏爷,在下不敢保证。」 第46页 苏培随和得很,笑着说道:「无妨,我且等着,有劳了。」 门房倒了茶给苏培,往里面走去报信。 托合齐正抱着小妾准备睡觉,听到苏培这么晚还找上门,顿时恼怒不已。 同时,托合齐也心知肚明,胤禛的帖子所为何来。 不见也不行,胤禛的面子在那里。 见吧,到嘴的鸭子飞了,实在是不甘心。 托合齐烦躁得很,左思右想之后,说道:「让他先等着吧,说我都已经歇下了。」 苏培听到门房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感到意外。托合齐如果飞快见了他,估计就做不成康熙的守门人了。 求人办事难,见到正主更难,反正托合齐就是要故意刁难一下他。 苏培赌托合齐现在也睡不着,那就一起耗着,反正他年轻熬得住。 门房里暖和,苏培悠闲坐着吃茶,甚至还见缝插针眯了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培终于得以在前院,见到了打着呵欠的托合齐。 他上前恭敬地抱拳见礼,托合齐一个哈欠,像是要打到地老天荒,都没能合上嘴。 在苏培以为他下巴要打得脱臼时,托合齐的漫长呵欠总算结束,脸上迅速堆满了笑,对他笑呵呵地说道:「快过来坐,真是对不住,这人上了年纪,很早就困了,先前我早已歇下,让你久等了。」 苏培温文一笑,跟着托合齐一起说鬼话,说道:「大人为了皇上守皇城,哪怕是过年过节也不能歇息,实在是辛苦。前来吵到大人,在下愧疚得很。只是在下断不敢耽搁主子的正事,还请大人见谅。」 托合齐神色马上一变,点点头,严肃地说道:「贝勒爷的事,当然不能耽搁。」 苏培说是,拿出胤禛写的帖子,双手递到托合齐面前,说道:「大人请看。」 托合齐耷拉着眼皮,盯着帖子看了一会,伸手接了过去,打开飞快扫了一遍。 虽早已知晓苏培找他的来意,也明白胤禛帖子上写的内容,真看到后,托合齐还是生了一肚皮的气。 「按说贝勒爷有指示,我怎么着也要卖贝勒爷一个面子。只是有苦主上告,我也不敢徇私枉法,就这么放了人。」 托合齐面露为难,拿着胤禛的帖子嘆了口气,砸吧着嘴,嘆道:「唉,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啊,要是苦主不依不饶上告,事情闹大了,被皇上得知之后,这件事就难办了。我得落个失察之责,说不定连贝勒爷,也要跟着吃挂落。唉!」 苏培暗自骂了句你大爷,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说道:「贝勒爷早已知晓,被告之人是在下的妹妹。在下不才,每个月尚能赚到些月例,养活妹妹完全没有问题。妹妹突然有了夫君,在下也莫名其妙,很想会会这个妹夫。不瞒大人,妹妹这件事,没完。」 托合齐眼睛微眯,里面精光闪过,「哦,此话怎讲?」 苏培笑了笑,说道:「现在衙门封衙,待到年后,在下准备向都察院递状子,控告贼人强抢清白民女为妾。在下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妹妹,而是为了京城的姑娘,为了全大清的姑娘。若是此例一开,以后有人看上了某位大家闺秀,随便上衙门一告,说大家闺秀与他私下情投意合;或者那黑心肠的人牙子,想强抢某个姑娘去卖了,也去衙门告状,说姑娘是他的逃妾。哪怕最后衙门审清了案子,惩罚了歹人,可清清白白的姑娘,无端被泼了一身屎,那性子烈的,还不得自我了断作数,岂不是成了谋害人命。」 都察院与步兵巡抚衙门,互相扯头花下绊子的事情并不鲜见,两个衙门的职能差不多,存在一定程度的竞争关系。 让两个部门都有审案的权利,也是为了防止一个部门徇私枉法,另外一个部门起到监督作用。 只是自古以来,哪怕所有决策出发点都是好的,真实行起来,却是花样百出了。 要若是前面的案子由步兵巡抚判了,都察院接到前案的后续诉状,他们应该会很有兴趣。 其他盯着托合齐位置的人,同样亦会很积极。 到那时,托合齐别说想要纳美人儿,顶上官帽保不住都难说。 照着托合齐能做到步兵巡抚统管的脑子,他肯定不会蠢到高良随便一指,就沦为了高良的打手。 小河没爹没娘,唯一的依靠也就是苏培这个太监,只要他一死,小河还不是任人鱼肉。 关键是,苏培没死,高良死了,托合齐还不知道高良死了。 不过,托合齐已经不会去管高良的死活,神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要是苏培转头出了这个门,跑去都察院左都御史舒辂府上,舒辂肯定敞开大门相迎。 舒辂今年刚被提拔为左都御史,像是细犬一样到处嗅,想要抓几个官员出来,给自己的履歷上添上一笔。 托合齐经常被他阴森森盯着,只要一想到那只疯狗,就浑身不舒服。 很快,托合齐脸上堆满了笑,唤人给苏培上茶,说道:「其实这件官司,我甫一接到时,就觉着有蹊跷。又恰逢过年,实在来不及审理,倒让贝勒爷操心了。」 苏培欣赏着托合齐的变脸,笑着谦虚了句,接过下人上来的茶吃了口。 茶香扑鼻,比起门房里的茶,当然是天差地别。 苏培平时吃惯了好茶,托合齐此时的茶,不过稀松寻常。但吃过门房的茶,两相对比下,马上就能知道区别。 第47页 看来,托合齐拿出了最好的茶来招待他。 这件事,十有八九已经稳妥。 托合齐样子还是得装装,拧眉沉吟了片刻,一拍案几,像是破釜沉舟般,说道:「既然贝勒爷让你连夜赶来,这个面子我不能不卖。再者,犯事之人又是你的妹妹,我信得过你的品性,想必你妹妹也不会差。这样吧,我写封手书,你去把你妹妹领回去。」 苏培放下茶碗,抱拳深深作揖,激动地道了谢。 托合齐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这件事,我真是看在贝勒爷与你的面子上,才没按照章程办理,实在不宜再闹大了。」 其实苏培说要捅到都察院去,扯出那堆听起来骇人的结果,实不过是为了要挟托合齐。 胤禛不知道托合齐看上小河,要是被他知晓,定会认为一个平头姑娘罢了,跟了托合齐,还是她的福分。 苏培是属于自作主张,听托合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看在胤禛的面子上才冒险放人。 苏培肯定不干了,他可没有狗胆让胤禛莫名其妙欠下这么个人情。 他抬都察院出来,也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想要托合齐知道,他有后手。 不管托合齐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他自己衡量后的结果,休想借着此事,捞点人情在身上。 苏培现在装腔作势很是熟练,思索了一会,说道:「大人,在下也很为难,此事关系着大清千千万万的姑娘,实在是……,唉。」 托合齐暗自把苏培骂了一百八十遍,狗东西太狡猾了,这件事得早些脱身。否则被舒辂闻到了凑上来,他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来人。」托合齐朝外扬声唤了声,下人走进屋,他吩咐道:「去拿笔墨来。苏总管在府中等了许久,应当早就该饿了,去让厨房做些吃食酒菜上来,我要与苏老弟好生吃一杯。」 小河还在牢狱里挨冻,苏培哪有心思与托合齐吃酒谈兄论弟,忙说道:「大人,天色已晚,等到此事过后,若是大人肯拨冗光临,在下一定摆酒,亲自敬大人几杯。」 苏培提及以后请吃酒,也是委婉在传达想法。去不去都察院,这个仇结不结,端看托合齐自己的做法。 托合齐在官场上浸淫多年,哪能听不出来,再次暗自咒骂苏培狡猾,笑呵呵说道:「也是,你还要回去跟贝勒爷回话,还是早些办正事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就当作没发生过,省得节外生枝。」 苏培笑起来,爽快地抱拳说道:「好说好说。」 托合齐捏着鼻子写了手书,苏培拿着离开,二贵等在门房,见到他出来,立刻上前凑过来问道:「苏爷爷,怎么样了?」 夜越深,越能冻死人,苏培飞快窜上马车,说道:「你爷爷出马,当然是万事顺遂。走,去牢里接小河!」 二贵崇拜得很,嘴皮上下翻飞,说了一堆不要钱的恭维:「苏爷爷不仅长得俊俏,脑子还比狐狸都聪明,怪不得爷能看上苏爷爷。」 苏培听得嘴角抽搐,二贵这狗东西,好好的话说出来,怎么那么容易让人往歪了想呢? 不过,小河是没事了,苏培的一腔热血被冷风一吹,马上变成了愁眉苦脸。 今晚的事情,肯定要跟胤禛如实交代。 他大晚上的,跑上门威胁康熙的重臣,会不会被胤禛一怒之下宰了,去地里陪伴高良? 第31章 从牢里接出小河之后,实在是太晚,不知从何说起,一说就是错。 苏培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谁知道没一会,苏培真睡着了,等到小河下车,马车重新驶动,他倏地惊醒过来。 身上盖着的厚袄子滑落,他看着碎花的布面,长长嘆息了声,捡起来放在了一边。 府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苏培直接让二贵回了府,先去找了徐阿水,等到他前来回话,高良与长平都已经处理好之后,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却空荡荡的。 这一晚,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 已经快到胤禛起床的时辰,苏培累极了,在耳房炕上眯了一会,挣扎着起身洗漱用饭,前去当值。 胤禛见到苏培,张口第一句就是:「可办妥当了?」 苏培暗自腹诽,还真是勤奋,连晨尿都没有撒呢!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胤禛的神色,回道:「都已经办妥当了。」 胤禛瞄了苏培一眼,兴许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胤禛这一眼意味深长。 所幸胤禛没有多问,穿上鞋之后去了净房。苏培偷偷松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的皮裘衣裤,昨天冷热交替,身上的气味应该很销魂。 今天胤禛没有出门,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了书房,苏培见他开始铺纸,便殷勤地上前磨墨,吭哧吭哧说道:「爷,奴才昨晚去过了托合齐大人的府上。」 胤禛抬起头看过来,眼神凌厉似刀,苏培拿着墨的手抖了抖,赶紧耷拉着脑袋,将前后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交待得一清二楚。 「奴才去了牢狱之后,才得知了托合齐大人的心思,那时已经太晚,爷已经歇下,奴才实在不敢回来吵醒爷。爷已经给了奴才天大的脸面,给托合齐大人写了帖子,奴才就壮起胆去了托合齐大人的府上。」 说完了许久,胤禛都没有出声。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苏培感到唿吸困难,几乎快窒息时,终于听到胤禛重重冷哼了声。 第48页 胤禛实在是一言难尽,紧紧咬着牙关,恨不得将苏培痛揍一顿。 这个狗东西,实在是太狡猾,脑子转动得太快了。 真是好手段! 连托合齐这等朝廷重臣,都被他逼得步步退让,最后只得举旗投降。 要是苏培按兵不动,等着托合齐把小河纳进府,再去给舒辂透点消息,托合齐的位置肯定保不住。 可惜,这么天大的好机会,居然被这个胆大包天的混帐浪费了。 胤禛手指动了动,直想一巴掌拍到苏培的狗头上。 生了好一阵闷气,胤禛还是将这口气抹平了。 京城的聪明人太多,只要顺着藤一摸,就会查到他的府上,其他几个兄弟都不是吃素的,他想火中取粟,只怕会烧了手。 胤禛神色几经变幻,苏培有勇有谋,极为难得一见,可他尽不用在正事上,以后一定得好好把他给掰过来。 盯着蔫头蔫脑的苏培许久,胤禛到底意难平,骂道:「滚!」 苏培提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麻利地退到门边,转身准备滚。 胤禛厉声道:「明天早些前来当值,瞧你那德性,昨晚怎么没把你当偷儿抓起来,投到牢里,好与你那好妹妹一起团年!」 苏培嘴角抽了抽,恭敬地,熟极而流应了是。 胤禛几乎被他气笑了,转瞬间改了口:「滚回来,磨墨!」 苏培本来还在高兴可以回去补觉,喜悦立马消失,再次麻利滚回去磨墨,伺候胤禛写字。 次日就是新年,宫里有筵席,胤禛与福晋要进宫领宴,苏培在半夜就爬起来,跟着胤禛进了宫。 天气冷得清鼻涕流出来,马上就会在人中上留下一道冰凌。哆嗦着到了宫门口,天还黑着,打着火把的侍卫,在前面维持秩序,检查放行。 好不容易进了宫,规矩多如牛毛,一会跪一会起,太和殿角落虽放了炭盆,门户大开,屋里屋外也差不多冷。 苏培虽然没有跟着起跪的资格,袖着手等在下人值房,端是远远一瞧,就替百官们冷。 至于最好奇的宫宴,苏培在胤禛落座,进去立在他身后伺候,只看一眼,便暗中叫了声阿弥陀佛。 大鱼大肉倒样样齐全,冷冰冰的,每样上面漂浮着层油,看一眼就饱了。 一餐筵席下来,菜没人动,酒喝了好几杯,等到康熙离席之后,筵席也结束,朝廷百官跪拜之后,出宫打道回府。 等回到府里,再来一场筵席,胤禛福晋加上三个儿女,以及格格侍妾们,全部到前院正屋团年。 胤禛与福晋分别坐在主次位,其他人依着身份高低,进府早晚,以及是否生儿育女的顺序落座。 苏培见识过了宫里的冷筵,先去请示过胤禛与负责操办酒席的福晋,得到他们一致同意之后,晚上的饭菜,除了过年必备的几碗吉利菜,另加了道羊肉汤底的锅子。 胤禛晚上总算吃了一餐热腾腾的饭菜,苏培忙得连先填饱肚子的功夫都没有,一整天只用过了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站在胤禛身后,闻着锅子的香气,差点口水都流出来。 苏培很是小心眼,隐隐后悔,早知道就不提吃暖锅,都是些冰冷的肉菜,就不用受折磨了。 胤禛吃得舒服,妻妾儿女们一起上前磕头说吉祥话,难得其乐融融。 他心里高兴,多吃了两杯酒,等到酒席结束,很是大方放了苏培的假。让他不用当值,先回去过年,明天一早再随行伺候进宫。 苏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宅子,徐阿水被他安排继续当值,只有二贵在,见他回来立刻殷勤上前,打了个千,吉祥话不要钱往外冒:「给苏爷爷问安,苏爷爷过年吉祥,升官发财行大运。」 二贵眨巴着小眼睛,满脸写着要打赏,苏培只当没看见,直直进了屋。 二贵也不失望,跟个猴儿一样窜上前,嘿嘿笑道:「苏爷爷,先前大妞妹妹来了好几次,说是小河姑娘亲自下厨,准备了好几道苏爷爷的家乡酒菜,等着苏爷爷回来,与苏爷爷一起吃杯水酒庆贺新年。」 小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长痛短痛都是痛,就今晚吧,甭留着过年了。 苏培脚步微顿,干脆利索转身往外走。 二贵笑得牙不见眼,忙颠颠跟在了身后。 苏培面无表情说道:「二贵,收起你那颗乱荡漾的春心,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若再让老子听到什么大妞妹妹,老子将你那朝着各方向用力拔河的眼耳鼻舌口,揍到一起好团聚。」 二贵嗷呜呜咽一声,惨兮兮收起了笑,一颗心碎得稀巴烂。 苏培棒打鸳鸯,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到了小河的宅子前,二贵上前拍门,很快大妞前来开了门,将苏培恭迎了进去。 二贵两颗眼珠忙得很,偷瞄了苏培好几眼,又不时往大妞身上飘,最终没敢再上前给大妞看手相,老老实实去偏房呆着了。 小河笑盈盈等在门口,穿着一身红色袄子,原本的淡雅如兰上,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小河对着苏培福了福身,打着门帘,笑着把他往屋里让:「外面冷,苏大哥快进屋来暖和暖和。」 苏培温和地说了声好,跟着小河进了屋。八仙桌上摆着几道菜,像是已经热过了多次,一道炖蹄髈已经酥烂。 第49页 小河请苏培在椅子里坐下,说道:「菜已经冷了,苏大哥先吃些茶水果子,我让大妞把菜拿下去热热。」 苏培拦住了小河,说道:「不用麻烦了,过年忙,我还得早些回去,小河妹妹你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小河神色微滞,在苏培旁边愣愣坐下。 苏培一鼓作气,飞快说道:「小河妹妹,过了年,你就足足十八岁整了吧,我先前就在想,替你寻一门忠厚可靠的亲事。」 小河眼眶霎时红了,紧咬着嘴唇,苦苦哑忍,方没有哭出声。 苏培心痛如绞,他给不了她未来,而且他朝夕难保,谁知道哪天再犯了事,连累到她,就像这次她被关进牢里一样。 苏培没有心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世道艰难,你是女人,比男人活着更辛苦几分。嫁人不一定会好,但你不嫁人,只能出家做尼姑。青灯古佛都能熬过去,我相信凭着你的聪慧,嫁人以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以前苏培胡乱想过小河以后的路,那时候他不愿意多想,事到如今,他仔细深思过,对小河尽可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小河妹妹,爷门下有许多护卫,庄子里还有好些管事,我会替你认真寻个忠厚可靠的。至少你以后成了亲,因为爷,外人不敢随意欺负你们,加上只要我还在,也能护着你们一二。」 胤禛是以后的帝王,他门下的护卫管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人忠心踏实,不说辉煌腾达,至少会衣食无忧。 小河的眼泪,终于流了满脸。 定定看着苏培许久,小河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好。」 苏培不敢再久留,怕多留一会,就会后悔,溺死在小河的眼泪里。 苏培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丝笑,说道:「小河妹妹,我得回去了,你去用饭吧,外面冷,就别送来送去了。」 小河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朝着苏培深深福身,颤声说道:「好。」 苏培勐地转身往外走,二贵听到脚步声从偏房出来,见苏培这么快就离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贵小跑着跟在大步离开的苏培身后,问道:「苏爷爷,这么快就吃完啦?」 苏培越走越快,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只是外面太冷,他的脸已经僵掉,转换来不及,既像哭,又像是笑,看上去十分怪异。 二贵鬼鬼祟祟伸长脖子,手上的灯笼提得高了些,偷瞄到苏培的脸,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冷不丁吃了一嘴寒风,慌忙闭上了嘴。 寒夜里,鞭炮烟花声,此起彼伏。 苏培没有哭,心中却已经泪流成河。 在三十晚上失恋,还是初恋,太他娘苦逼了。 回去之后,二贵不敢多问,垫着脚尖轻手轻脚,去把备着的饽饽羊肉端进屋,摆放在炕桌上。 二贵瞧着苏培木着脸,生无可恋倚靠在炕上,眼珠子一转,转身走出去,没一会,拿了一坛酒与两个酒杯进来。 苏培见二贵跟个猴儿一样来来回回,掀起眼皮看去,半晌后骂道:「你他娘的,老子特意藏起来的好酒,也能被你翻出来。」 二贵舔着脸笑,拍开酒罈泥封,给苏培先倒满,说道:「过年嘛,总要吃一杯,不然年会生气的。明早起来,吃些茶叶牛乳,口中就没气味了。苏爷爷放心,小的经常这么干,嘿,一次都没被抓着。」 失恋了,不借酒浇愁,失恋仪式不完整。 苏培以前酒量浅,等他豪爽地干完了一整杯烧刀子,没一会就感到脸变得滚烫,脑子里也嗡嗡响。 看来这具身体,酒量还比不过以前。 苏培吃了一片白切羊肉,再喝了一口酒,本来想将手上的油擦在二贵的身上,谁知扯着他的衣袖,心里的难过翻天倒海,不受控制嚎啕哭泣:「二贵,你爷爷我心中苦啊。」 二贵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两杯酒下肚,他也不太清醒了,陪着苏培嚎:「苏爷爷,小的心中也苦啊。」 苏培哭:「二贵,你不懂,你长得丑是一种保护色,人丑不会有太多想法,就不会为情所困,不会受伤。」 二贵哭:「苏爷爷啊,小的现在就很受伤,小的长得丑,连想法都没有,只有来自苏爷爷您的嘲笑。」 苏培仰头再吃了一杯酒,酒入愁肠,全部在集聚在膀胱里。他想到滴滴答答,花洒般的尿,那是今晚失恋的根源。 太难过了,蛋蛋的伤口可以癒合,他的心却不能啊! 苏培把眼泪鼻涕往二贵身上一抹,五音不全唱着为他量身定制的主题歌:「擦干心中的血和泪很,留住我们的根.....」 第32章 失恋的苏培天都灰了,实际上,天依然每天日升月落,他每天忙着当值下值,给小河张罗亲事。 前院缺少人手,他琢磨着把徐阿水提拔上来,补上高良的缺。 不过这件事首先得跟胤禛沟通,总不能某天胤禛突然一抬头,看到徐阿水那张脸在面前晃。 胤禛会受到惊吓,苏培会挨揍。 苏培其实有点儿没底,主要是徐阿水这个人,在胤禛那里已经留了案底,看上去不那么靠谱。 进入二月,康熙出发南巡,带走了太子与十三阿哥,留下直郡王与其他贝勒阿哥们在京城。 胤禛闲暇多了起来,平时也不大出门,留在府中韬光养晦。 第50页 这天太阳很好,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海棠也冒出了花苞,胤禛站在廊檐下赏了一会花,转身进了书房。 苏培见到他看上去心情颇好,便趁机上去委婉提了此事。 听到徐阿水的名字,胤禛的眉头皱了皱,问道;「他?府里选不出其他人了?」 府里当然有很多人比徐阿水强,只是他们不老实,对苏培不利的人,肯定不能举荐到胤禛面前。 这里面还有个逻辑,现在苏培是徐阿水的祖宗,苏培是胤禛的人。 只要徐阿水不会背叛祖宗,也就表示他不会背叛胤禛。 苏培推荐他上去,就很有底气,不会怕徐阿水乱伸手,被别人收买了。 先是无伤大雅攻击了一下徐阿水的长相,再着重强调了他的好处:「爷,徐阿水人虽然长得难看,人也有些小毛病,他的忠心倒毋庸置疑。」 胤禛眼前浮现出徐阿水的长相,斜睨着苏培,嫌弃地说道:「人是长得寒碜了些。」 苏培跟着赔笑,胤禛不由得也笑了,思索片刻后说道:「你说得也对,没有缺点的人反倒令人可怕。徐阿水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也不敢乱推人,就他吧。」 苏培心里一松,流利地应了是。胤禛听到熟悉的应答,拿眼角看过去,肃然问道:「你那妹妹的事情,可解决了?」 小河的亲事人选,苏培已经让二贵与徐阿水广撒网,报了好些没有成亲的护卫管事上来。 徐阿水与二贵,两人还神奇地自带筛选功能。 比如,通过徐阿水可以去掉赌钱的。 至于二贵,他跟钻地土拨鼠一样,每家的床下事情都能打听到。 哪家妯娌厉害,哪家婆婆厉害虐待媳妇,他讲得头头是道,然后这些人家也不用考虑了。 最后剩下了几人,家中人口简单,家人相处和睦。至于长相嘛,苏培认为肯定不能跟他比,好在人还算上进。 苏培让二贵去把所有人的情况,仔细说给了小河听,最后小河随口应了一家。托媒婆去做了媒,已经过礼下了定。 提到这件事,苏培强忍悲痛,说道:「爷,奴才已经给妹妹定了亲,也算对得起自小的邻居。事情已了结,以后奴才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胤禛愣住,宫里刚打算下令,禁止太监乱攀亲戚,他动作倒快,赶在前面解决了此事。 康熙在南巡途中,写回京的信中提出来的旨意,苏培肯定不能提前知晓。 胤禛一时不知该佩服他的好运气,还是该贊一声他的狡猾,意味深长看着他,说道:「你动作倒快。这件事过后,以后不许再认什么哥哥妹妹。」 苏培听到胤禛说完宫里的规定,止不住张圆了嘴,暗叫一声好险。 说是乱攀亲戚,其实是为了好听些,主要为了防止太监宫女拉帮结派,借着亲戚的名号来往,彼此私底下飞个媚眼,凑合着过日子啥的。 禁肯定完全禁不了,比如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小宫女,对别人造不成什么威胁,谁也不稀得搭理你。 宫里有了先例,王府贝勒府肯定要紧随康熙的步伐,积极响应。 苏培作为四贝勒府的总管,真的不适合有好妹妹,否则,他会被当做靶子射成刺猬。 徐阿水听到苏培把他提拔了上来,要不是前院人多眼杂,他得当场跪下来给苏培磕几个头。 升职令徐阿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激动得嘴都歪了,泣不成声保证:「苏爷爷,小的一定拿着人头作保,不,拿着钱袋子作保,要是小的不好好当差,小的逢赌必输!」 听起来不那么着调的赌咒发誓,对于赌鬼徐阿水来说,这句话的威力堪比天打五雷轰。 苏培想笑,面上却不显,冷冰冰说道:「以后你在爷面前当值,我要是看到你敢乱伸手,哪怕是收一个大钱,伸一只砍两只,别说赌钱,以后我要你连屁股都擦不了。」 徐阿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那小的岂不是比二贵还要脏?」 提到二贵,苏培头隐隐做疼,徐阿水升了职,总不能落下他。 当晚下了值,苏培去厨房里拿了些羊肉等吃食,叫上二贵徐阿水打牙祭。打算安抚好二贵,顺带给徐阿水庆贺。 二贵打开油纸包,把里面的白切羊肉,肚条等摆到盘子里,咽了口口水,嘿嘿笑道:「苏爷爷,要不要吃点酒?」 苏培上次过年吃了一次酒,早上起来后吃了茶叶与牛奶,闻不出来酒味,头却疼了一整天。 听到二贵再提酒,脸一沉,冠冕堂皇说道:「明儿个还要当差呢,不许吃酒!」 徐阿水得了新差使,明天是他第一次当值,正暗自摩拳擦掌,准备以最帅的样子上岗。 最主要的是,他不好酒,跟着苏培义正言辞教训二贵:「苏爷爷说得对,二贵你的规矩呢?当值时还醉醺醺,若是出了差错,你可担待得起?」 二贵不敢与苏培顶嘴,对徐阿水就不客气了,当即朝他翻了个白眼,淬了一口骂:「滚你娘的。」 徐阿水嫌二贵脏,拖着凳子离他远了些,指着吃食说道:「二贵你个脏东西,只能吃你面前的,要是敢乱拿,弄脏了苏爷爷与我的那一份,看我不捶你。」 二贵眼珠一翻,眼见又要与徐阿水吵起来,苏培忙不耐烦地喝止住两人。 「好了好了,你们见面就跟那牛一样顶头干,口水乱喷,都一样邋遢!二贵,阿水已经在爷身边当差了,你们在背后怎么玩闹我不管,当着外人的面,你得给他些面子。」 第51页 徐阿水很想学着苏培那样不动声色低调,脸上的喜意却怎么都摒不住,浓得啪啪往地上掉。 二贵如遭雷击,指着自己颤声说道:「苏爷爷,那小的呢?」 唉,做人爷爷的,一碗水肯定要端平,不然就得被孙子们指着骂偏心。 二贵此时受了天大的不公,委屈得都快哭了,苏培看得嘴角抽了抽,温和地说道:「二贵,你很好,也很不错,以后会有大出.....」 画饼好似不管用,二贵呜呜哭得撕心裂肺,打断了苏培接下来的话。 徐阿水趁机往二贵张开的嘴里塞了一把白切羊肉,堵住了他的哭声。 二贵把羊肉嚼着吃了,张嘴继续哭。 苏培看得肚子都快笑抽了,这时却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二贵说不定会因此黑化。 苏培赶紧拿出杀手锏,飞快说道:「我允许你去找大妞,只要大妞答应嫁给你,我绝不会插手。」 大妞是二贵最大的心结,因为苏培与小河没了瓜葛,二贵极有眼见力,没敢再去找大妞。 听到苏培答应他们来往,二贵顿时破涕为笑,追问道:「当真?」 「比珍珠还真。」苏培保证,同时警告他:「你要正儿八经去向大妞提亲,不许用强,也不许再来看手相的那套,占人姑娘便宜。」 二贵点头如捣蒜,连连保证道:「苏爷爷您放心,小的肯定会照着规矩来,要是大妞答应了,小的一定先告诉福晋,得到福晋的允许后,把这件事过到明面上来。」 苏培淡笑不语。 他之所以没有提福晋,是笃定大妞不会同意二贵。 如果大妞对二贵有意,小河肯定早就告诉他了。 徐阿水在一旁笑翻了,捂住肚子哎哟叫唤:「二贵,大妞眼睛又不瞎。」 二贵恼了,朝他呸了一口,骂道:「滚你娘的,老子总比你长得好看,你懂个逑!」 徐阿水抹干脸上的口水,扑上去又与二贵抱着扭打,在地上滚成一团。 苏培把炕桌拖开了些,免得被这两人打翻了。 支起一只脚,手搭在膝盖上面,嘴里慢悠悠啃着羊肉,看着眼前的两人,惆怅嘆息。 他这个大总管,底下两个最得力的马仔,就是两个棒槌。 加上他,勉强算是三个臭皮匠,最多能抵三分之一个诸葛亮。 二贵太过兴奋,实在等不及,准备次日告假去探大妞口风。 徐阿水在旁边乱起闹:「二贵,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长得不像人,我觉着啊,你把你积攒下来的银子,拿去换成金子,然后在身上镀上一层,冒充一下菩萨,估计大妞会多看你一眼。」 二贵不客气踢了徐阿水一脚,脑子里却琢磨起来。 他平时省吃俭用,府里一年四季会给下人做两身衣衫,他就两身换着穿。 抬起手臂一看,袖子已经磨得发亮,小眼神直接略过徐阿水,他还不如自己呢。 二贵把目标对准了苏培,可怜巴巴地说道:「苏爷爷,您行行好,借小的一身新衫穿吧。」 苏培上下打量着二贵,大方地答应了:「你去拿,看上哪件穿哪件。」 二贵嗷了一声,喜滋滋跑去一通翻箱倒柜,最后选了身深蓝绸缎常袍。 苏培比二贵高出一个头还有余,他穿上后,常袍下摆拖地,看上去像是戏班子里唱戏的丑角一样。 徐阿水拍着腿,哈哈笑得前仰后俯,二贵白眼快翻出了眼眶,最后,不情不愿把常袍还给了苏培。 苏培见二贵捯饬得辛苦,想让自己变得帅气些。 他现在短髮,用不到头油,大慈大悲把整瓶头油送给了二贵。 二贵对着铜镜抹了半天,苏培看了,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二贵现在看起来,十足像是一个油光铮亮的卤猪头。 徐阿水快笑疯了,在木炕上来回打滚儿。 二贵撸袖子,又要上前与徐阿水干仗。苏培揉了揉眉心,摆摆手驱赶两人:「快滚快滚,老子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当差呢。」 两人听话得很,互相配合着收拾干净屋子,打了水来伺候苏培洗漱完毕,才重新打打闹闹往外滚了。 第二天晚上苏培下值回到宅子,二贵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般,抱着双膝蹲在门口,苏培一走近,他抬头看了过来。 苏培吓了一跳,二贵本来就小的眼睛,此时肿得成了一线天,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眼睛长没了。 二贵一张口,泪水顷刻间滚滚而下:「苏爷爷,大妞,大妞不答应小的求亲。」 苏培想笑,最后打算做个人,极力忍住了。 二贵实在是太难过,苏培没往他伤口上撒盐,安慰他道:「没事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 二贵跟在苏培身后,哭得直抽抽:「苏爷爷,小的就喜欢大妞这棵草啊,别的花啊树啊,小的都看不上。」 苏培没忍住,不厚道笑了:「二贵啊,也得要花啊树啊能看上你,你说是不?」 二贵的眼泪,突然奇异般停止流淌,愤愤不平说道:「苏爷爷,大妞一点心都没有,她不稀罕小的,就不稀罕呗。实话说出来,小的能接受,偏偏她说,她说……」 吭哧含煳一阵,二贵抽噎着说道:「小的太好,她配不上小的。」 二贵手臂用力一挥,气得脸色通红:「啊,配不上小的,真是天大的笑话!」好似受到天大的侮辱,二贵一蹦三丈高,拔高声音,一下拔得有点高,声音都噼了叉。 第52页 「全天底下,只要是母的,全都配得上小的!」 苏培被二贵铿锵有力,悲愤的话惊得往后仰,好半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失恋带来总是萦绕在心头的薄雾,有了二贵的悲惨做对比,莫名其妙就散了。 人员安置方面,只剩下弘昀的院子。苏培心眼乱冒,去请李格格自己安排人手去前院伺候。 李格格是弘昀的亲生母亲,胤禛也不会认为她有私心害了弘昀。李格格更巴不得,双方共赢,天下太平。 康熙南巡之后,又去巡幸塞外,胤禛依旧留在京城,他难得清闲,苏培也跟着很轻松。 只是一入秋,兴许是秋风秋雨愁煞人,苏培敏感地察觉到,胤禛一天比一天要消沉,愁眉不展,显得心事重重。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苏培作为胤禛贴身的大总管,死暂且不谈,为主分忧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脑子转得飞快,仔细回忆,并逐一分析胤禛不高兴的原因。 首先,外面的朝堂局势,这一年勉强算是风平浪静。 再次,府中后宅的妻妾,相处和谐,互不打扰。 最后,两个阿哥以及一个格格,都健康茁壮成长。 最小的弘时,已经会摇摇摆摆走路,口齿不清地喊阿玛了。 对啊,阿哥! 苏培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豁然开朗。 胤禛闲了,去后院交公粮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苏培已经随着他,从福晋到各个格格的院子,巡迴了无数次。 甚至,连过了七年之痒的宋格格与李格格,也没有落下。 只是,胤禛白辛苦了一场,后院里所有人,肚皮都不见动静。 弘时已经快两岁了,也就是说,胤禛已经白交了近三年公粮。 苏培傻了眼。 他连实战的经验都没有,怀孕生子的事情,对他一个太监来说,是不是太难了点? 第33章 苏培分析出了胤禛心情不好的原因,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当差。 三番五次严厉警告徐阿水,大且精神当差,若是招惹到胤禛,苏培也保不住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胤禛一边心焦孩子少,一边还得为现有的孩子不争气大动干戈。 弘昀今年已经足足五岁,明年就会进宫去上书房读书。 现在他的学习情形,用胤禛训他的话来说:「大字写得跟狗爬似的,书也背不了几篇,平时只顾着贪玩,给我回去好生反省,写一百篇大字,书背不完,不许吃饭睡觉!」 苏培其实看过弘时的大字,以他的水平来看,弘时的字一笔一划写得端整不说,而且大小均匀很好认。 至于背书,弘时才五周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在他以前,都在快活地玩耍,家长当祖宗一样供着。 就算教育,也是惠风和畅式的,生怕给孩子带来压力与童年阴影。 苏培当然不会傻到提出快活学习的教育理念,纯属找抽与搞笑。 一群鸡娃都在五六岁进上书房读书,别人一飞沖天,你在那里躺着做咸鱼,幻想着成为团宠不劳而获,也不怕被内卷的浪花拍死。 阿哥们现在的教育好不好,能不能成才,现实表示能。 康熙的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九龙夺嫡死得是多,但与教育不成功无关。 更重要的是,有皇位可以继承的阿哥们,真用快乐教育,估计江山得完。别看末代皇帝溥仪,被赶下了龙椅,各方面的学识水平绝对不低。 弘昀哭得小胖脸都花了,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去受罚。 胤禛骂归骂,等弘昀走后,毕竟是亲儿子,他又心疼得很。独坐在书房里,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来,饭也不吃,枯坐到夜幕降临。 苏培与徐阿水候在屋外,徐阿水抬头看着天色,小声地说道:「苏爷爷,爷一天都没有用饭用茶水,您说要不要进去问一声?」 胤禛也不是一天没有用饭,只中午没有吃饭而已,何况,现在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 苏培懒得吐槽徐阿水的不识数,勉强同意徐阿水的说法。 主忧了太久,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不过,进去之后,若是被胤禛噼头盖脸骂出来,然后成为出气筒就惨了。 苏培很想没有义气,命令徐阿水先进去探路,余光瞥过去,不见了徐阿水的人影。 明明先前两人还站在一起,苏培愣了下,往后一转头,徐阿水这个混帐,好似已经察觉到危险,悄然退到了墙角根儿。 狗东西,太不仗义了! 苏培脸一沉,徐阿水抱拳不断作揖,哭丧着脸小声告饶:「苏爷爷,小的长得丑,爷瞧见小的丑脸,心情会更不好。苏爷爷,小的不敢进去。」 「唉,算了。」苏培大人有大量,无所谓说道:「我进去吧,你跟着我来,准备好火摺子,先把灯点上再说。」 徐阿水立刻咧嘴笑了,「苏爷爷就是好,是这个!」朝他比起了大拇指。 苏培一点都没骄傲,只淡淡一笑。 徐阿水拿着火摺子走到门边,苏培一个急旋身,一只手打起门帘,一只手揪住徐阿水,把他推搡在了门口。 胤禛听到声音抬头,哑着嗓子怒道:「你做什么,找死呢!」 懵逼的徐阿水快哭了,硬着头皮颤声道:「爷,屋子里暗了看不清楚,奴才给您点上灯。」 第53页 「砰!」茶碗砸过来,发出清脆的响声,胤禛沉声怒骂:「滚!」 徐阿水心惊胆战滚了出来。 苏培袖着手继续望天,暗自琢磨思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胤禛再发两次火,到第三次的时候,火气的杀伤力就该小了。 徐阿水很是受伤,悲愤地控诉:「苏爷爷,您骗人!」 苏培不稀得搭理他,只「还钱」两个字,成功让他闭了嘴。 上次苏培借给徐阿水一千个大钱,减免一百个,如今他还欠苏培八百九十个。 这个混帐,这么久只存下了十文钱。 苏培想多推几次徐阿水去吸引火力的想法落了空,没一会,胤禛在屋里喊:「苏培盛!」 徐阿水幸灾乐祸看了过来,苏培朝他扬了扬拳头,苦兮兮走进屋上前请安:「爷,您一天都滴水未进,奴才去给您拿些点心热茶进来可好?」 胤禛隐身在黑暗中,许久后说道:「我不饿,你去看看弘昀如何了?」 苏培调动所有的情绪,情真意切地说道:「爷,您关心弘昀阿哥,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胤禛幽幽嘆了口气,勉强答应了:「先点灯吧。」 苏培暗叫了声好险,看来长得好看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徐阿水与他的待遇天差地别,谁叫他长得丑! 拿着火摺子点亮了灯盏,屋里亮堂起来,胤禛一时没能适应,拿着手挡住光,眉头还是皱着解不开。 苏培自作主张,吩咐徐阿水去提了热茶杏仁奶酪进来,劝道:「爷多少先用一些,奴才这就去弘昀阿哥的院子。」 胤禛不置可否唔了声,端起茶碗吃了口:「弘昀也爱吃杏仁奶酪,他若是在认真读书,可以允他吃一碗。」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苏培感嘆不已,来到弘昀的院子,才走到门边,便听到李格格心疼劝说的声音:「我的儿啊,你阿玛都是为你好,你是府里的大哥,若不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没出息,可要怎么办吶!」 苏培听得头大如斗,弘昀虽是府里的大阿哥,胤禛还不满三十,福晋比李格格还小好几岁,其他格格们也正年轻娇艷。 前面胤禛生了很多个孩子,表示他的生育能力没问题。这几年没生,不表示永远都不能再生,毕竟还有个鼎鼎大名的弘历没出来。 听李格格的话,好似弘昀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了一样。 苏培无语摇摇头,李格格是半个主子,不是他能批评指导,只当耳朵聋了。 进屋后,弘昀双眼通红,握住笔紧绷着脸,一脸的苦大仇深,忙着在赶大字。 李格格站在他的身后,看得心疼不已,还要忙着不时哄一声,嘴里吃着糖闷头乱跑的弘时。 苏培只得当眼睛也瞎了,上前请了安,拉过伺候弘昀的奴才李有财问道:「弘昀阿哥写了多少篇大字,背了多少书?」 李有财不敢隐瞒,低声如实说了,苏培才不会管弘时的学习进度,他只是为了心里有个数,好向胤禛汇报而已。 苏培先前让李格格自己选伺候弘时的奴才,她已把苏培勉强看做了半个自己人,见他在与李有财低声说话,顿时拉下脸,不悦问道:「你们在嘀嘀咕咕说什么,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需要背着人说?」 李有财低着头不敢出声,苏培直接说道:「奴才在跟李有财说,爷心疼弘时阿哥,知道他平时喜欢吃杏仁奶酪,让厨房去给弘时阿哥做一碗,填饱肚子之后,再继续读书。」 李格格立刻笑了,说道:「这是好事。」摆着手,把伺候的人支使得团团转:「快去快去,没听到爷的吩咐?弘昀爱吃甜,多加点进去。」转头再看着苏培,德意地说道:「我就说嘛,爷哪能真下得了狠心责罚。」 弘昀将一切听在耳中,小嘴紧紧抿着,很快嘴角悄悄翘了起来,手下的动作明显慢了。 李格格一连串的动作,看得苏培眼花缭乱,有件事却很清楚:胤禛这一出火,白髮了,教育失败。 回到前院,苏培仔细回了弘昀写了几篇大字,读了多少书。 胤禛听完后,神色缓和了不少,说道:「传饭吧。」 用完饭歇息了一会,胤禛往后院走去,苏培跟在他身后,往耿格格的院子走去。 到了李格格的院子附近,胤禛停下脚步,沉吟片刻,脚步一转改了向。 苏培跟在胤禛身后走进屋,李格格刚从弘昀的院子回来,正在看着奶嬷嬷餵弘时吃饭。 她见到胤禛前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赶紧迎上前福身见礼,一迭声吩咐上茶上点心。 胤禛逗了几句弘时,问道:「怎地这般晚才用饭?」 李格格从柳儿手上接过茶亲自奉上:「爷请吃茶。」胤禛端起了茶,李格格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妾前脚刚带着弘时从弘昀的院子回来,妾陪着弘昀吃了些饭。弘时胃口好吃得多,我怕他吃多了积食,让奶嬷嬷分几次餵他。这不,回来还没下地,他又吵着要吃的了。」 胤禛的脸色,微不可查沉了下去,李格格没有察觉,苏培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替李格格捏了把冷汗。 李格格还在继续说:「弘昀真是听话,爷让他写字就写字,让他读书就读书,孝顺得很,说是阿玛说了,不写完大字,背好书,不许用饭。妾还劝了他许久,说是阿玛心疼他,他还小呢,哪能真捨得罚他。劝了许久,他总算勉强同意先用饭,哎哟,妾真是又爱又心疼。」 第54页 茶碗放在炕桌上,茶碗盖叮噹作响,茶水晃了出来。 胤禛忽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往外走去。李格格的笑僵在脸上,一时还没回过神。 夜里的天空缀满了星星,星河满天。以前苏培很少在城市夜空看到星星,刚来时总是惊为天人,现在看多了,也就不当回事。 胤禛疾走了一段路后,放缓了脚步,神情落寞望着星空,苏培也停下脚步陪他看。 过了一会,胤禛侧头看向苏培,眼神困惑与痛苦,喃喃地说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天要如此罚我?」 苏培想哭,很想反问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要不,装装神棍? 第34章 苏培使出浑身解数装神棍,不敢当着胤禛的面掐手指,缩在袖子里使劲掐。 「爷,奴才听说过一句话,万事皆要讲因缘,孩子也是,时机到了,孩子自然会来。」 胤禛转头看着苏培,眉头微皱。 苏培心中一咯噔,难道掐错了? 胤禛轻嘆口气,转头背着手继续往前走,低落地说道:「孩子多了,也不省心。」 苏培心头一松,暗戳戳点了点头,那可不是,孩子多了有什么好,兄弟之间打得鼻青脸肿,刀光血影的。 胤禛又停下脚步,嘴里直泛苦:「宫里已经过问了许多次,话里话外让我去让太医院开些药吃。」 这件事太过隐秘,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苏培作为胤禛的贴身挂件都从未听说过。 看来胤禛今晚心情着实不好,这般重要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苏培也奇怪得很,每次胤禛去交公粮的时候,他基本都在。 不管是时长,还是动静都不小,他听了这么久,都还禁不住春心荡漾,面红耳赤。 为何会没有孩子,只能说是奇缘了。 于是,苏培更加来劲了,他也不算胡说八道,干隆会来的。 至于那些小道消息说干隆是海宁陈家的人,他觉得就是最大的扯淡,还不如说干隆是天外来客来得令人相信些。 胤禛又不是只有干隆一个儿子,他会把大清的帝位传给外人,除非他被下了蛊。 「爷,您且放宽心.....」神棍装得太来劲,到这里苏培含煳了一下,暗自着急不已。 那个喜欢到处盖章,毁了《富春山居图》等名家字画的干隆,究竟是哪一年出生? 「孩子,一定会来。」最后,苏培只得硬着头皮结束废话。 所幸胤禛只是许多事累积在心里太久,稍微吐露之后,已经松快了些。 他并未太将苏培的话放在心上,抬腿继续往前院走去,说道:「弘昀那边,你多看着些。」 苏培应是,搓着发麻的指尖,以后再也不算了,掐坏了手指痛得很。 这一定会来的孩子,直到弘昀都十岁了,还没有来。 四贝勒府变成了雍亲王府,李格格作为雍亲王府三个孩子皆为其亲生的女人,跟着水涨船高,被封为了侧福晋。 现在的李侧福晋,比起以前的李格格,地位超然,在府里后宅中,绝对是头一份,连福晋都要避其锋芒。 苏培更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以前尊着胤禛的命令,还去弘昀的院子看看。 后来弘时也搬到了前院,一起去了上书房读书,李侧福晋每天早晚都在,他就绕道走了。 两个阿哥在上书房读书,苦逼得很,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进宫,宫门快关时才回府。 官员还有旬休,过年衙门封笔也能歇一歇。在上书房读书的阿哥们,一年到头只能休息五天,分别是过年,端午,中秋,万寿节,以及自己的生日时。 弘昀读书成绩一般,因为功课压力重,瘦得跟颗豆芽菜一样。 弘时能吃,身体好很多,读书成绩也比弘昀要强。因为是最小的儿子,李侧福晋对他更加娇惯。 弘时性格活泼,与沉默寡言的弘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兄弟的关系,因为性格的原因,就没那么要好。 每天两个阿哥从宫里回来,李侧福晋都等在二门边,他们一下马车,她马上迎了上去,课上的事情她不懂,只关心询问今天吃了什么,冷不冷,热不热。 快到年底了,天气冻得人骨头缝都跟着喀嚓响。 这天两兄弟从宫里回来,弘时难得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推开要伺候他下车的奴才,绷着脸自己跳下马车,看也不看迎上前的李侧福晋,气唿唿往院子里沖。 弘昀从后面跟着下了车,垂着脑袋看上去闷闷不乐。 李侧福晋一腔关爱被弘时堵在了喉咙,扎着手望着两兄弟,急得不行。 那边,对跑远的弘时喊道:「哎哟,弘时你慢些,可别摔了。」 这边,转头对弘昀说:「弘昀,你快告诉额涅,你弟弟怎么了?」 弘昀避开李侧福晋伸过来的手,眼中满是愤恨,激动地说道:「他怎么了,你去问他,我怎么知道!还有,以后我不与他同坐一车!」 李侧福晋僵在了那里,很快眼眶一红,抽抽搭搭说道:「我是你额涅,你就对我这种态度?」 弘昀扭开头,如同暴怒的牛犊般,拔腿往里面冲去。 李侧福晋气得呜呜直哭,招唿着丫鬟婆子,唿啦啦追了上去。 两兄弟在门房的事情,很快传到了胤禛的耳朵里。 第55页 苏培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现在二贵还是没能混到正门去做门房,苏培看在他没有娶到媳妇的份上,把他调去了上下马车的门房处。 这里的位置,说起来玄妙得很。 府里的主子们,皆在此处上下马车,门房在主子面前,至少能混个脸熟。 其次,这里还是各种消息的聚集地,谁的马车在前,谁的在后,里面的奥妙着实太多了。 当然,苏培在伺候弘昀弘时两个阿哥的奴才中也有耳目,他无需主动安插的人手,作为雍亲王府鼎鼎大名的总管,有的是主动投诚的孙子。 朝堂上暗流涌动,胤禛身在其中,苏培也不能独善其身。 虽然一张经过了岁月淬鍊,更加俊美的脸庞藏不住,他只竭尽全力低调,把自己当成隐形人。 苏培很快得知,两兄弟闹别扭,不过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弘时在课间休息时,与堂兄们笑闹,不小心碰翻了弘昀的砚台,里面的墨汁流到了功课上。 弘昀赶作业辛苦,见到功课上都是墨汁,又得重写,气得脸都白了。只是,他生气向来闷在心里,从来不会说出来。 弘时本来还有点歉意,看到弘昀不悦的脸色,脾气也上来了,头一扭继续与堂兄们玩去了。 弘昀更加生气了,等先生进来,破天荒告了弘时的状。弘时被先生勒令给弘昀赔不是,还被罚了站。 于是,两兄弟谁都不理谁,从上书房别着气,一直到回府。 胤禛把两兄弟叫到面前,分别骂了一通:「弘昀,你是哥哥,弟弟做错了,就该当面指出来,好生教他。偏偏你憋着不说,去向先生告状,小肚鸡肠,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弘昀低着头一声不吭,啪嗒啪嗒掉眼泪。 胤禛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转开头,黑着脸骂弘时:「你冒冒失失,打翻了哥哥的砚台,就该向哥哥赔礼道歉,你反而当做无事发生,还厚着脸皮继续去玩闹,不尊重兄长,知错不改,你的规矩礼数呢?我是怎么教你的?」 弘时被骂得脸通红,犟着脖子不说话。 胤禛气得仰倒,怒道:「都给我滚下去,回屋去好生反省,各自写一篇自省书教上来,写得让我满意了,方能吃饭睡觉!」 两兄弟回到院子,弘时气鼓鼓地写自省书,弘昀却坐在书案前,怔怔盯着面前的纸,脸色苍白,很久都没有动。 李侧福晋在兄弟俩的院子来回奔波,心疼劝解,急得都快上火,两兄弟都不领情。 可怜她的一片慈母心没了用,回到院子大哭一场,然后头疼病倒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忙着去请太医看病熬药。 李侧福晋经常这里不舒服,那里疼请太医问药,府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谁也没料到的是,弘昀却真真切切病倒了。 弘昀写完了自省书已经很晚,交上去之后,胤禛虽然还生着气,见时辰已不早,天气又冷,到底心疼他,算作已经通过,让他回院子歇息了。 当晚轮值守夜的是李有财,晚上他睡在暖阁外,听到弘昀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似哼了几声。 李有财以为弘昀挨了骂,不服气睡不着,以前他挨骂之后,晚上也睡不好。若是去关心询问的话,弘昀并不领情,反而会骂他多管闲事,李有财便没有去管。 过了一会,弘昀没了动静,李有财松了口气,准备继续眯一会,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起床伺候弘昀进宫读书了。 不知为何,李有财总感到不对劲,他再也睡不着,悄然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弘昀炕边,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瞧,吓得没有晕死过去。 苏培晚上不当值,睡得迷迷煳煳中,被徐阿水的孙子大牛前来报信唤醒:「苏爷爷,不好了,弘昀阿哥病得人事不省了。」 天老爷,这可是雍亲王府现今仅存的两个大阿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胤禛还不得吐血! 苏培当即飞快跳下了床,套上衣服鞋袜,脸都来不及洗,直接冲出门外。 屋外寒意凛冽,狂风唿啸着扑到脸上如被在狠狠打耳光,他全都顾不上了,拔腿往府里奔。 弘昀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苏培远远的,就听到李侧福晋尖利带着惊恐的声音:「你快扎针啊,为何他还没有醒?弘昀,弘昀你睁开眼睛,快看看额涅啊!」 苏培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进屋一看,太医脸上冒着汗,手颤抖着,把银针扎进了面色蜡黄,紧紧闭着眼睛的弘昀身上。 胤禛面无表情站在炕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紧闭的嘴唇与绷着的下颚,透出出些许的情绪。 苏培屏住唿吸,小心翼翼肃立在他身边。 胤禛突然转过头看来,苏培怔楞住,下意识抬眼回望,鼻子蓦地一酸。 胤禛的眼里,痛苦,悔恨,心痛,茫然。 万般情绪滋味,苏培全懂。 弘晖去世了近六年,府里再也没有孩子出生。 如今,胤禛又要面临失去另外一个长子。 屋里闷热不堪,几乎令人无法唿吸。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拭去头上的汗,朝着胤禛跪下,战战兢兢说道:「王爷,恕下官无能,弘昀阿哥……,已经去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李侧福晋勐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弘昀!弘昀!」 第56页 胤禛盯着簌簌发抖的太医,好似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苏培觑着胤禛晃动的身体,悄然上前扶住了他。胤禛拂开苏培的手,转身大步往屋外冲去。 苏培头疼欲裂,一连串下令,对太医说道:「劳烦你去给李侧福晋开副安神的药。」 弘昀十岁,算是早殇,连丧事都不能办,父母不能伤心太过,否则要折煞他的阴寿。 苏培抓过大牛,边吩咐边往外瞧:「先收敛,去寻最上好的棺木,快去!」 再咬牙横了眼缩在角落,还没回过神的徐阿水:「院字伺候弘昀阿哥的奴才,全部都给我看管起来,快去!」 说完,苏培往外奔去追赶胤禛,外面凛冽的空气,让苏培好过了些,也清醒了不少。 小跑了几步,苏培发现脸上一阵濡湿,抬眼仔细朝灯笼下一瞧,细碎棉絮样的雪花纷飞。 不知何时,天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靖康之耻这段歷史,能找到记载的史料很少,最完整的,居然是金国记录的一些数字名字。 很想写这本书,预收《柔福帝姬》,文案如下,感兴趣的拜託点个收藏吧,谢谢你们。 赵寰穿成了柔福帝姬。 原本是皇女的帝姬,此时身在金国的洗衣院。 洗衣院不过是遮人耳目的藏污纳垢之所,被当作人质的皇后帝姬嫔妃,是供金国贵族取乐的玩物。 除了皇室的女性,金国几乎俘虏了近二十万的北宋女人,与她们的命运相差无几。 赵寰:「你大爷的!」 活是想活的,但受尽屈辱活着,还不如一死。 死的话,不如拉一个垫背的,二十万的姐妹,一人解决一个,也能杀掉二十万敌人。 杀金贼,夺临安。 士大夫:「女人当政,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赵寰:「文人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阅读指南: 私设颇多,请勿考究。 第35章 胤禛站在书房外的庭院中央,头微微仰着,像是在凝望上天,又像是在控诉上天。 苏培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后面望着胤禛孤寂的背影,心酸苦涩的滋味交织,复杂难言。 以前他总是会说,精神资本家做不得,同情你的老闆,还不如同情你自己的钱包。 在大清不知不觉已经快七年了,他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随侍在胤禛身边。 两人相处的时间,超过胤禛最亲的父母妻儿,超过他最爱的狗。 胤禛算是个好老闆,聪明的坏人,胜过煳涂的好人。胤禛不但聪明,人还不坏。 苏培认为,胤禛要求虽然高,但是替他做事,还算痛快,成长也快。 不知不觉中,苏培已不可逆的对他产生了革命情谊。 前院所有的护卫奴才,没一人敢上前相劝,此时都垂着脑袋欣赏地面的青石。 苏培这次难得不想找个人出去先吸引火火,天下雪冷得他英俊的脸都苍白了,一颗心,却滚烫火热了起来。 蹬蹬蹬疾步上前,苏培小声劝说道:「爷,请您节哀。」 胤禛依旧一动不动,雪花飘下来,在眼睫上化成了小小的水珠,分不清是雪还泪。 苏培继续说道:「爷,外面冷,您进屋去吧,弘昀阿哥.....」说到这里,他适当哽咽了下,「也不能安心离开。」 胤禛终于动了动,侧头看向苏培,此时,他的嘴唇与脸都一样苍白,蠕动几下,最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抬腿往前走。 兴许是腿已经冻僵,胤禛往前踉跄一步,苏培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胤禛推开苏培的手,大步进了屋。 苏培暗自嘆了口气,跟着走进去,唤人上了热茶。 胤禛大氅也没脱掉,双手搭在膝盖上,在暖炕上坐着,神情说不出的落寞憔悴。 苏培接过下人呈上来的热茶,倒了一碗递到胤禛面前,他目光呆呆看着茶碗半晌,伸手接了过去。 暖意透过茶碗传到手上,胤禛总算回过了些神,语气凝涩,哑声问道:「弘昀.....」 苏培赶忙回了已经在安排收敛,胤禛手止不住的颤抖,茶碗里的茶泼了出来,苏培连忙将茶碗拿过来,放在了炕桌上。 胤禛胸脯上下起伏,深深吸气,努力待情绪平缓了些之后,问道:「太医可还在?」 苏培回了在,「奴才已经让人将弘昀阿哥院子伺候的下人都看管了起来。」 胤禛眼神蓦然凌厉,沉声说道:「都给我带来!」 苏培应是,走出屋招来人吩咐了下去。 徐阿水这时提着衣袍匆匆跑过来,神色间难掩惊惶,说道:「苏爷爷,除了棺木之外,其他的都已经收敛妥当了。」 铺子里也没有备着名贵的小棺木,苏培感到更冷了,把衣袍裹紧了几分,说道:「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守着,等下太医与李有财他们被带来,不要全部带到爷面前去,你安排好,分批让他们进来回话。」 徐阿水愣住,然后惊恐地望着苏培:「苏爷爷,小的瞧着,弘昀阿哥嘴唇都青了,莫非是中了毒?」 「中你祖宗八代!」苏培烦躁得很,脱口就骂:「你是太医还是仵作?你这么多年,竟然连半点长进都没有,老子都不稀得说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敲掉你的牙!」 弘昀大概率是猝死,他身体本来就弱,功课重压力大,再加上白天又受了气,情绪起伏不定,天气又冷得很。 第57页 几样加起来,他这颗豆芽菜,就喀嚓一下,折断了。 最准确的死因当然要通过尸检判断,尸检在这里不现实,太医能说出来的,估计也是大致病因。 想到这里,苏培的神色,一点点变了。 弘昀的真实死因,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哪种死因说出去,对胤禛的形象最有利。 阿哥们没长大夭折了,司空见惯,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雍王府却不同,他府里已经好多年没有孩子出生。 弘昀再没了,康熙肯定会过问,其他的阿哥们,不藉机拱点火,真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胤禛面临着巨大的公关危机。 徐阿水被骂得头都快埋进了地里,他也是乱了脑子,问出了这种蠢话。 不管弘昀是怎么没的,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肯定落不了好。 想到当年他与二贵哭着吵着想要去弘昀的院子伺候,他们被苏培骂了回来,老老实实当自己差。 长平却因此心生不满,后来攀附上高良,终于达成所愿。 长平与高良,已是一堆森森白骨。 今晚,弘昀阿哥也去了,在他院子里伺候的,不知还能侥倖活下几人。 徐阿水喉咙一阵阵发紧,恨不得与二贵抱头痛哭一场,然后跪下来给苏培磕几个头。 苏培骂完徐阿水,转身往屋里走,他后背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亏得先前他及时下令,先把弘昀院子的所有人都看管了起来,不然消息走漏..... 他娘的! 苏培气急败坏又转过身走回去,扯着还在后怕出神的徐阿水,后槽牙都快咬断,一字一顿吩咐道:「你去李侧福晋院子,让她给老子闭嘴,弘昀阿哥就是身子弱,天气太冷,风寒太严重,侵入脑子,然后没了!」 徐阿水瞪大眼,冲口而出道:「苏爷爷能看病?」 苏培实在不想看到他的蠢脸,骂道:「你给老子快去,敢闹出差错,老子杀了你!」 徐阿水不敢再多问,连滚带爬跑了。 苏培最想堵住的,是弘时的嘴,希望李侧福晋不要在他面前大嘴巴乱哭诉。 胤禛太过严厉冷酷,逼死长子,或者,他德行不修,所以连着没了好几个儿子。 不管何种说法,一旦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绝对不妙。 康熙毕竟有那么多儿子,胤禛兄弟众多,对待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对待兄弟还会手软? 胤禛,现在能多悲痛,就多悲痛,至少对外面要如此表现。 苏培又想给自己一巴掌,先前他劝什么劝啊,真是自己把自己蠢死了。 进了屋,胤禛还枯坐着,苏培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飞快说了心里的想法。 胤禛面无表情听着,身体却渐渐挺直了。半晌后,他看着苏培,说道:「这件事,你想得很周全。」 苏培难得被夸贊,心里还挺得意,当然,他最满意的还是,现在的胤禛,又回到以前的冷静。 这就是成王成寇的代价,容不得你有太多的真情实感。 苏培自认脑子无法与胤禛相比,不再多言,默默退到了一旁。 没一会,太医先被带了进来,上前仔细禀报了弘昀的病症。 苏培听了一下,与他估计的大致差不离。 胤禛神色痛苦,听完之后,许久才缓过气,无力说道:「弘昀平时身子就弱,经常生病,这次的风寒来势兇勐,他的小身板,怎么能扛得过去。不怪你,你也尽力了。你下去吧,苏培盛,你送一送。」 太医见惯了世面,马上谢了恩,接过胤禛的话说了几句:「天气严寒,生病的人也多了起来,如今太医院也忙得不可开交,王爷也要多保重,下官告退。」 苏培客气地将太医送到了门外,拿出荷包递过去:「大人辛苦了,我让人送您到外面。」 太医摸着沉甸甸的荷包,心下满意,对苏培更客气了几分。 苏培目送着太医离开的背影,心里放下了一大半心,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说。 就算太医照实说出去,苏培也不怕,反正没有尸检,至于是何种病症,看谁的声音大,舆论强了。 贴身伺候弘昀的李有财,早吓得没了人色,被带到胤禛面前,知道已难逃一死。 他妻儿也在府里当差,为了保他们一口命,老老实实将前后经过,半点都没隐瞒说了。 包括以前弘昀不许他说出来的事情,也全部如实交代。 「弘昀阿哥经常喜欢安静坐着,一坐就坐许久,然后将写好的功课全部撕掉,笔墨纸砚全部砸了。弘时阿哥来撞见过一次,弘昀阿哥很紧张,生怕弘时阿哥说出去。后来,弘昀阿哥把最心爱的西洋钟送给了弘时阿哥,最后弘时阿哥被吸引住,才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异样,拿着西洋钟高高兴兴离开了。听说那块西洋钟,第二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弘昀阿哥因为西洋钟没了,好几晚都没睡好。」 胤禛有块西洋钟,弘昀每次见到时,总是会被吸引住,恋恋不捨看着。后来在弘昀八岁生辰时,胤禛就送给了他。 弘时见弘昀有了西洋钟,他也吵着想要。 不过他平时淘气,拿到西洋钟没多久就得被弄坏掉,胤禛就没答应给他,准备待他长大一些再给。 第58页 没想到,弘昀最心爱的西洋钟,竟然被弘时拿了去。弘昀的宝贝,他根本不当回事。 苏培倒知道西洋钟的事情,哥俩私底下的不愉快多了去,现在可不是跟弘时算帐的时候。 弘昀的事,实在也怪罪不到弘时头上。 胤禛挥挥手,让人把李有财带了下去,对苏培低声吩咐道:「处置了吧,弘昀的事情,不宜闹太大。其他人,打了板子,打发到庄子里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在地上积下了雪白一层。苏培站在廊檐下,望着远方的天际。 下雪的时候天亮,他没分清,这时究竟是夜里,还是清晨。 徐阿水蔫头耷脑迎上前,忐忑不安地望着苏培:「苏爷爷.....」 苏培低低说道:「阿水,你熟悉得很,去吧,送李有财上路。」 徐阿水应了,却没有马上离开去办差,支支吾吾道:「苏爷爷,李侧福晋在弘时阿哥院子里哭……」 苏培神色狰狞,很想亲自杀人。 第36章 李侧福晋在弘时的院子里,哭得肝肠寸断,声音都嘶哑了,像是母兽在啼血哀鸣。 饶是苏培这种半铁石心肠的人,听得也跟着发酸。 要说弘昀没了,最伤心的人,肯定是非李侧福晋莫属。 至于胤禛,儿子没了,难过肯定是难过的。但是他的人生中,不仅仅只有儿子,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以前李侧福晋也失去过儿子,毕竟那时候弘玢还小。弘昀都十岁了,十年,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可想而知,这是对她是多大的打击。 可是啊,她偏偏是雍王府的女人。 苏培深深嘆息一声,然后进了屋。李侧福晋搂着面色惨白,神色惊恐的弘时,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丫鬟婆子在一旁陪着流泪,也不敢上去劝。 看到苏培进屋,弘时怔怔看了过来,眼神痴呆,人也傻傻的,看来吓得不轻。 苏培见了礼,指挥着旁边的丫鬟婆子,说道:「李侧福晋伤心太过,再哭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扶她回去好生歇歇。伺候弘时阿哥的人呢?弘时阿哥穿这么单薄,要是冻坏了,你们可承担得起责任?」 丫鬟婆子们一震,忙上前去拉李侧福晋,以前的柳儿,现在的柳嬷嬷流着泪劝:「主子,您要保重身子啊,这么哭下去,仔细着病了。」 李侧福晋用力甩开絮儿的手,嘶声骂道:「滚,都滚开,我儿没了,你们是不是都满意了,你们一直在旁边看笑话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苏培就当她伤心得脑子不清楚了,下人奴才看什么笑话,要看笑话的,也是福晋与其他没生孩子的格格们。 李侧福晋将弘时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搂得更紧了。可怜的弘时,睡得正香,被李侧福晋从被窝里拉出来抱着哭,白天还在与自己置气的哥哥,没了。 不过八岁的小屁孩,早就吓得三魂没了两魂,要不是被李侧福晋搂得太紧,估计早就坐不住倒了下去。 苏培皱眉,现在他还忙得很,没空多纠缠,上前说了声得罪,握住李侧福晋的双手,用力一拉。 毕竟养尊处优的女人,体力上哪能与苏培相比,哪怕李侧福晋不断挣扎,还是被苏培拉开了。 柳嬷嬷连忙上前帮着搀扶,李侧福晋看清楚是苏培,登时挥手朝他打来,咬牙怒骂道:「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如今连你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 苏培偏开头躲开,右脸还是被李侧福晋的指甲划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心中恼怒不已,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人,又刚失去儿子的份上,他真会让她下去陪儿子。 妈的,打人不打脸,尤其是他英俊的脸! 过年宫里正是忙碌的时候,他顶着这张脸,作为胤禛的挂件,怎么能出去见人。 苏培伸手抚摸着脸,看着指尖上的血迹,舌尖顶了顶受伤的地方,硬生生咽下那口快喷出来的老血,面无表情厉声吩咐道:「还不扶李侧福晋回院子歇息!」 这些年苏培在下人中的威信,不比李侧福晋低,众人见他脸上受了伤发火,顿时一窝蜂涌上去,将李侧福晋半搀扶,半架着走了出去。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苏培再看着簌簌发抖的弘时,头疼欲裂,蹲下来对他温和地说道:「弘时阿哥,您先洗漱一下,等会用完早饭之后去睡一觉,奴才让人进宫去给您告个假,等到您歇好之后,再去读书好不好?」 弘时抽搐了下,怯怯问道:「阿玛呢?哥哥真死了吗?」 苏培温声说道:「爷在书房,要是弘时阿哥害怕,等睡好之后,就让奴才陪着您到书房去找爷。弘昀阿哥,他去了天上。」 弘时的泪,大颗大颗流了下来,嗫嚅着说道:「额涅说,哥哥与我吵了架,就死了。不关我的事,晚上阿玛还惩罚了他呢。」 苏培很想晕死过去,李侧福晋混乱中口不择言,弘时估计也惊慌过度,只听一半。 要是这话传出去,得,污名上还得加一条兄弟不合。 康熙第一次废了太子,现在朝堂上正是风波诡异的时候,各路阿哥都蠢蠢欲动,兄弟关系敏感得很。 不过,弘时这几天的确不适合再去上书房读书,哥哥没了,做弟弟的捨不得哥哥,不去读书也正大光明。 「弘时阿哥。」苏培换上最温柔的语气,绞尽脑汁宽慰弘时:「弘昀阿哥是您的亲哥哥,他身子不好,生病去了,与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哥哥没了,您也难过得很,不管如何,您得先自己保重好,再去睡一会吧。」 第59页 弘时抽噎了下,依旧呆呆愣愣的。苏培知道他惊吓过度,站起身,唤来伺候他的奴才,吩咐道:「去打热水来伺候弘时阿哥洗漱一下,煮碗热牛乳,让他喝了再睡。」 苏培叮嘱过让院子里的下人要尽心尽力伺候弘时,走出院子,招来门房吩咐道:「若是李侧福晋再来,你马上来给爷禀报。」 门房不知何意,一脸懵逼应了。苏培懒得理会他,转头离开,脸上的伤口被寒风一吹,痛得他呲牙。 暗自骂了句娘,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这时候的天,真正快亮了,他捂住脸,往前院疾奔。 弘时今天不去上书房,胤禛却必须进宫,他还得去赶着伺候。 回到前院,胤禛已经洗漱了出来,看上去脸色还是不大好,精神恹恹,不过人还算清醒。 苏培松了口气,上前低声禀报了弘时院子的事情,胤禛听完,紧紧抿着嘴唇,气息渐渐变沉。 阿弥陀佛。 苏培暗自诵了声佛号,为自己的慈悲先自我感动了一翻,说道:「爷,李侧福晋是母亲,乍一下悲恸过度,奴才已经让人好生伺候着,开了安神药汤让她服下。只能等着时日过去,还有二格格与弘时阿哥在,盼着她能慢慢好起来。」 胤禛闭了闭眼,唿吸总算平稳了些,说道:「罢了,她能知道什么呢。弘时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这些天他不适宜去上书房,等过几天再说吧。」 说完,抬眼朝苏培看来,待看到他脸上的血痕,愣了下,眼神冷了几分:「李氏抓的?」 苏培再次诵了声佛号:「李侧福晋是情急之下,不小心划到了奴才的脸。」 胤禛眼中冷意更甚,唿吸又变得急促,厉声道:「把李氏的院子看管住,不许她再出来乱跑!」 苏培一想也是,李侧福晋还是好好呆在院子里比较好,有二格格陪着劝解,她也能听进去几句。 胤禛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说道:「你去拿药膏抹一下,这些天就留在府上好生养着,少沾水,不要留了疤。」 苏培谢了恩,迟疑着说道:「爷,要不奴才在伤痕上涂些脂粉盖一盖,爷身边离不得人啊。」 胤禛难得被他逗得心情松快了些,说道:「你少作怪,哪有男人涂抹脂粉的。等下我进了宫,也该趁机病一病了。」 苏培一愣,也是,胤禛正好韬光养晦,连藉口都是现成的。 不过想着他要去永和宫,见了德妃,估计又要生一肚子气回来,暗搓搓又为他点了根蜡。 果然,胤禛进宫之后,到了快天黑才回府。苏培上前伺候,隔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 胤禛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眼圈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疲惫至极。 苏培没有上茶,而是让人换了碗热牛乳上来,把早上哄弘时的那一套,再拿出来哄胤禛,说道:「爷,您喝些牛乳,先去歇一歇吧,昨晚您都没有歇好,您身子怎么受得住。」 胤禛看了左手边的牛乳一眼,哑声问道:「弘时可还好?」 苏培说道:「奴才下午的时候去过一次,弘时阿哥歇到了上午,起来用了些饭菜,人已经恢復了些精神。奴才自作主张让伺候的人,陪着弘时阿哥在玩,没让弘时阿哥写功课。奴才认为,这个时候,弘时阿哥先要调整好心情,不宜思虑太重。」 胤禛唔了声,点点头说道:「也好。」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牛乳,唿出口气,微闭着眼睛,说道:「宫里问了很久,老八他们都跟着很关心,赶着上前来问候我,还说让萨满来府里做几场法事。额涅听了,说是府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弘昀还没了,催促着我早些去请萨满。」 苏培眼角跳了跳,这就是说雍王府风水不好了,闹鬼。 屁的鬼! 做法事这件事,实在是太杀人诛心。德妃能听谁说,当然是十四阿哥了。十四阿哥跟八阿哥他们关系好,这后面的事情,不能仔细去想。 苏培思索了片刻,斟酌着说道:「爷,要不要干脆大家都一起做法事?」 八阿哥府里迄今只有只有一个弘旺,其他阿哥府里,谁家没有夭折几个孩子。 康熙夭折的儿子更数不胜数,当然不敢让康熙也做法事,其他的人,就不用客气了。 要说泼脏水,苏培算是小有经验,以前他看多了小作文,对舆论仗这一套,有深刻的见解。 胤禛蓦地睁开了双眼,眼中寒意凛冽,沉吟了片刻,眼神沉静下来,终是说道:「先暂且稍安勿躁,观望两天再说。」 观望的这些天,胤禛称病在家。果然,外面有了隐隐的传言,说是雍王府受了诅咒。 胤禛听了,每天几乎在盛怒的边缘。 在传言渐渐甚嚣尘上的时候,宫里德妃也派了人来,追问做法事的事宜。 胤禛送走德妃身边的嬷嬷,几乎快将书房都砸了。 不过,兴许胤禛是真龙之身,有上苍眷顾,雍王府妻妾许久都没有动静的肚皮,再次动了起来。 钮祜禄氏怀孕了。 传言,也不攻自破,雍王府的诅咒,被解除了封印。 不过,在院子里成天哭的李侧福晋,却再次发了疯。 第37章 李侧福晋的逻辑显得很无懈可击。 第60页 雍王府许多年都没有人怀孕,这弘昀刚一没了,钮祜禄氏就有了身孕,肯定是弘昀转世投胎到了她肚子里。 苏培哪怕是只童子鸡,也知道怀孕有一个过程,钮祜禄氏受孕时,弘昀还好好的呢。 可失去了儿子的李侧福晋悲恸过度,就没那么讲道理了。 毕竟是跟了胤禛多年的女人,现在府里的长子与长女,都是她所生,胤禛也不忍心把她天天关起来,不让她出门。 一解除禁足吧,她就往钮祜禄院子跑,然后大哭,说是她的弘昀回来了。 钮祜禄氏人老实,有了孩子之后,也能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同情归同情,也受不了李侧福晋每天来哭。 于是,苏培再被胤禛派去处理此事。他摸着脸上刚结痂的伤处,也很想哭。 没了儿子的女人,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啊。 果然,李侧福晋一看到苏培,眼中淬满了恨意,脸都扭曲了,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苏培硬着头皮,试图解释着说道:「李主子,是爷派奴才来的,爷很关心你…..」 「爷关心我,爷怎么不亲自来!」李侧福晋人虽然疯,但是还没有傻,马上戳穿了苏培的谎话。 苏培心想,别说胤禛不愿意来,连弘时都不愿意来。 弘昀没了,胤禛依然还在难过,可也不愿意见到她这幅模样,哭哭啼啼的,没有任何安慰,反而只能雪上加霜。 而弘时本来心里就有疙瘩,听到弘昀的名字都不舒服,来看过她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爷怎么会关心我,爷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的儿子变成了别人的儿子,对爷来说,都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不会在意。可弘昀是我的儿子,凭什么给别人,凭什么!」 李侧福晋神情激愤,苏培差点被她的口水喷了一脸,悄然往后退躲避,干巴巴地说道:「钮祜禄主子早就怀孕了,只现在才诊断出来,真与弘昀阿哥没关系啊。」 李侧福晋气得咬牙切齿,尖叫一声,扑上来就要抓扯撕咬:「你个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 苏培不肯吃眼前亏,连忙抬手挡着,拼着被她在手上抓几道,也好过俊脸再受伤。 一边躲,一边对屋子里站着不敢动的丫鬟嬷嬷吼道:「你们还不快来把李主子带下去,要是摔着了她,你们都得挨板子!」 丫鬟嬷嬷赶忙上前,抱住李侧福晋,把她劝了回去。 憋着的一股气散了,李侧福晋软软趴在暖炕上,又开始呜呜哭。 苏培看着手上被抓出的几道血痕,痛得暗自呲牙咧嘴,深深唿气吐气,把那股火压了压去,叫来柳嬷嬷吩咐道:「是药三分毒,安神汤少喝些,让李主子多喝些热牛乳,你们也要多劝劝她。」 柳嬷嬷应了,苏培看了一眼还在哀哀抽搐的李侧福晋,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前院给胤禛回话,老实交代没能完交代下去的差使:「爷,奴才没用,请爷责罚。」 胤禛看着苏培手上的血痕,无奈长嘆一声,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去拿药膏抹抹。」 李侧福晋再次被禁了足。 从此以后,李侧福晋每天在院子里神神叨叨哭闹,嗓子哭得哑了,人忧伤过度,扎扎实实病倒了,吃药也没多大用。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后,耿格格也怀了孕,李侧福晋才被身边的丫鬟婆子劝说好。 毕竟后宅女人怀孕再正常不过,一个不好解释,接连有人怀孕,她再说是弘昀转世,就没有道理了。 现实很残忍,弘昀去了,胤禛失去了一个孩子,却迎来了两个小生命,他很快从失去弘昀的悲痛中恢復过来。 另一边,宫里看到他子嗣艰难,府里也许多年没有进新人,选秀后,年遐龄的小女儿,年羹尧的妹妹年氏,被指给了胤禛做侧福晋。 年氏在胤禛的所有妻妾中,出身最显赫,一进府就是侧福晋,比起生了好几个孩子,许多年后才升份位的李侧福晋,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年氏今年刚十七岁,正是如花的年纪,生得又美,不同于李侧福晋的丰满艷丽,她颇有江南女子的灵秀,一入府,就得到了胤禛的宠爱。 苏培感慨不已,这人吶,一运二命,听起来似乎挺迷信,但是,看到胤禛天天歇在年氏的院子里,他就不得不承认,运气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就拿年氏受宠的事情来说吧,胤禛从来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人,年氏美则美,但是胤禛从不缺美人。 苏培听过年羹尧的鼎鼎大名,不过这时候的胤禛与他没有什么来往,年氏也不是年羹尧送进了雍王府,想与胤禛攀上关系。 年家是镶白旗旗人,年氏必须参加选秀,她也是通过选秀进的府。 没有康熙亲指,胤禛敢私下纳年氏进府,然后再去请给年氏加封,这纯粹就是在找死。 年羹尧早就是朝廷重臣,胤禛私自通过结亲去笼络年羹尧,这么明显的蠢事,就是二贵都做不出来。 康熙第一次废了太子,现在朝堂上,各路王爷阿哥蠢蠢欲动,尤其是以八贝勒的一众人最为活跃。 胤禛避其锋芒,干脆窝在圆明园韬光养晦,寄情于山水田园。 苏培认为,康熙那么聪明的人,岂能看不出胤禛的真正心思。但是其他儿子们小动作不断,心思昭然若揭,有个省心不出来闹的儿子,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第61页 避十天半个月不算什么,难得一避开,就避得彻彻底底,一避许多年,单论这份心性,康熙就得另眼相看。 最早跟在胤禛身边的李侧福晋,宋格格她们,年纪都大了。包括福晋与后来进府的钮祜禄氏,耿氏她们也已经算是老人,而且还有两个怀了孕。 胤禛几乎都呆在圆明园,不过问朝政,闲得很,年氏恰好就赶在了这个空档。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不过窝在溪流边的树荫下,不时有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花草的清香,苏培还是感到挺惬意。 要是蚊子少一点,没有被晒黑的话,苏培就更满意了。 胤禛在地里汗流浃背,兴致勃勃翻找着南瓜,他喜欢亲自做这些事情,不让下人帮忙。 苏培从来没种过地,连小麦韭菜都分不清楚,胤禛是是亲力亲为,他几乎要高唿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年氏穿着薄绸常袍,裊裊娜娜站在田埂边,含情脉脉看着地里忙碌的胤禛。 虽有丫鬟打着油纸伞举在她头顶挡着太阳,额头还是冒出密密的汗珠。 苏培嘴里咬着草根,看着这一幅红男绿女的美丽画卷,暗戳戳想,要是汗水少一点就好了,汗一多,就显得油腻。 戴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把大蒲扇不住地扇,扯开贴着脖子的衣衫,拼命往里面扇风,抱怨道:「真是热煞人,只怕要下雨了。」 草根吃起来淡淡的清甜,苏培捨不得吐掉,把一整根咬着吃完了,方不紧不慢地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戴铎是胤禛身边的幕僚谋士,苏培与他熟悉得很,也知道他这个人喜欢拐一道弯说废话。 若是他来找胤禛,就会该问,爷摘了几个瓜了。 「你这个人,真是!」戴铎放下扇子,嫌弃地撇了苏培好几眼,最后也学着他那样蹲下,扯了把草拿在手里玩,说道:「你可知道,皇上训斥太子爷身边伺候的太监不得力,亲自指了好几个太监去太子爷身边伺候?」 苏培第一次进宫,就遇到了太子身边的胖太监许三七,后来进宫多了,他们也经常遇到,虽然打交道少,算得上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被康熙训斥换掉的太监,下场可想而知。 兔死狐悲,苏培不用下雨,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戴铎低声说道:「皇上,终究还是防备着太子。」 苏培心若明镜似的,康熙是在直接往太子身边安插人手。 太子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就算他不急,身边拥护他的臣子也会着急。他越急,就越容易出岔子。 再加上周围还有八贝勒身边的人拱火,再废太子,估计就是迟早的事。 戴铎沉吟一会,转头盯着苏培,说道:「你说,爷是不是也该有所动作?」 苏培笑了,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说道:「戴爷,我就是伺候人的奴才罢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呸!」戴铎勐地跟着起身,重重摇了几下蒲扇,斜乜着他骂:「大家都是奴才,你少给我装,爷的事情,你知道的还少了,跟你商议的还少了?」 苏培不稀得搭理他,戴铎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激进了点,颇有杨修的味道。 比如康熙换太子太监之事,苏培迟早得知道,他跑来巴巴说了,若苏培是小心眼之人,会认为他在看笑话。 照着苏培在胤禛身边的地位,随便给他使点绊子,就够他喝一壶的。 苏培从来不自作聪明,胤禛的聪明才智,远在他之上。他只管听命行事,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更要谨守本分,从不乱出主意。 南瓜藤长得茂密,花开得也多,结的南瓜却很少。 胤禛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南瓜,他摘下来拿在手中,苏培赶紧跑上去接过来,说道:「爷,等下奴才去让厨房,切成丝,再加上些海米炒了,保管美味可口得很。」 胤禛笑着道:「你倒会吃,行,拿下去吧。」 戴铎看在眼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里把苏培骂了一通,这只狡猾的狐狸! 琢磨了一会,戴铎迎了上去,苏培经过,实在看不下眼,将他一把扯住了,咬牙低声说道:「你眼瞎了?」 真是比二贵还没眼力,没看到年氏几乎黏在了胤禛身上,他这时候跑上去,就是在棒打鸳鸯。 戴铎偷瞄了胤禛与年氏一眼,呆了一瞬忍住了,小声嘟囔道:「这么热,年侧福晋不在屋里躲阴凉,怎么也跟了出来?」 苏培捧着南瓜,面无表情往前走,只当没听见。 来到天地一家春旁边的湖边,隔着老远就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接着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不一会,两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在奶嬷嬷与丫鬟的紧张簇拥下跑了过来。 稍微高一些,跑在最前面,嘴角流着条晶莹长口水的是弘历,跟在他后面,也流着一条长口水的,是比他小两个月的弘昼。 哥俩年纪差不多大,钮祜禄氏与耿氏相处融洽,两兄弟自小就玩在了一起。 戴铎不宜进到后宅,到了九州清晏处就告退了。苏培没有顾虑,跟着胤禛与年氏一起往天地一家春走。 胤禛一出现,所有人上前哗啦啦见礼,只有弘历与弘昼还在低着头,斜着身子像是头小牛犊般往前沖。 胤禛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两人摔了,张开手把兄弟俩一起拦住,一手搂着一个,笑着训斥:「这么热的天,尽贪玩往外面跑,快回屋去玩。」 第62页 哥俩都还不到两岁,听不懂胤禛的话,也不怕他,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弘昼小一些,干脆揪住胤禛的衣襟,垫着脚去咬他身上的绊扣。弘历见状,也跟着扑上去一起咬。 口水煳了胤禛一身,他忙推开哥俩:「快带走,我刚从地里回来,身上脏得很,仔细吃坏肚子。」 奶嬷嬷忙上前,将哥俩抱着带下去,钮祜禄氏与耿氏跟着福身告退。 年氏看着兄弟俩离开的身影,神色微滞,手下意识在小腹上抚过。 苏培将一切都瞧在了眼里,目光从年氏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身上扫过。 他不知道年氏有没有生孩子,他只记得雍正儿子很少,年氏就算生了孩子,也应该没有养活。 这时,苏培余光突然瞄见,弘时站在湖边的山石处,目光沉沉看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似乎察觉到苏培的打量,弘时恨恨剜了他一眼,马上一个转身匆匆离开。 胤禛听到动静,顺眼望去,恰看到弘时熘走的背影,眉头微皱,大喝一声道:「站住!」 弘时脚步一顿,耷拉着脑袋转身,走上来规规矩矩请了安。 胤禛上下打量着弘时,见到他畏畏缩缩,好似很怕自己的样子,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了几分,问道:「你跑什么跑?」 弘时心虚地瞄了苏培一眼,结结巴巴答道:「我见时辰不早了,赶着回院子用午饭,早些赶去上书房读书,若是迟了,又得被先生罚。」 胤禛冷哼了几声,说道:「听说你最近的功课写得马马虎虎,晚上下学回来以后,把最近的大字都交上来我检查。」 弘时的脸色,变得比吃了苦瓜还要苦,应了声,生无可恋地离开了。 苏培看得直想笑,弘时的字,比当年弘昀写得好多了,不过胤禛现在有空,功课查得很勤。 弘时是府里的大阿哥,要对弟弟们做出表率,胤禛对他的要求也更严。 本来上学就苦,幸好弘时皮实,还能扛得住。 不过,端看弘时的眼神,苏培又暗自嘆息。 胤禛儿子虽少,该有的争斗,估计照样不会少。 以后的储位之争,估计又得是一番腥风血雨。 第38章 康熙第二次废了太子。 朝堂之上风雨欲来,各路王爷贝勒阿哥们,蠢蠢欲动,朝廷不能没有储君,唿吁立储的唿声渐起,以八贝勒的唿声最高。 胤禛依然没有动作,只静观其变,主子不急,戴铎先急了。 天气寒冷,胤禛从圆明园搬回了雍王府,苏培下值后也能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这天他回去之后,刚要准备洗漱,戴铎就来了。 苏培见他袖着手缩着脖子进屋,掏出一坛酒,脸上堆满笑,对他扬扬手:「这是我藏了许久的茅台,这个鬼天气,吃一杯好暖暖身子。你可有下酒的菜?」 好傢伙,铁公鸡拔了一半毛,只带酒不带下酒菜。 不过,看来,戴铎还真是个合格的师爷,这么晚了还来找他。 苏培重新坐了回去,不紧不慢说道:「明天还要当差呢,我不吃酒,晚上也不吃东西,要是以后变得跟你一样大腹便便,实在是有碍观瞻。」 戴铎低头看着自己如怀胎三月的肚子,撇了一样苏培依旧标准的身形,用力拍开酒封,骂道:「你不喝拉倒,这么贵的酒,我还捨不得分给你呢。你不给我菜,杯子总得给我一个吧,你就这么待客的?」 「哪有客三天两头不请自来的?」苏培不客气还了回去,随手递给了他一个茶碗,「就用这个喝。」 戴铎不悦瞪了过去,见苏培给他去拿了一些炒花生出来,顿时又乐了:「哎哟长生果,这个香,还是你会享受啊,连长生果你都能随手拿一堆出来,爷待你还真好。」 这个时代的花生金贵,再金贵,也少不了苏培的,他懒得理会戴铎,剥了花生吃起来。 戴铎自己倒了一碗酒,先小小抿了一口,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直嘆息:「好酒,好酒!」 赞嘆完酒,剥开炒花生吃了,又赞美花生:「香,真香!」 苏培斜乜着他,也不搭话,由着他装神弄鬼。 喝了几口酒,吃了一堆花生,戴铎贊了无数次,累积了无数废话,总算状若无意说到了正事:「如今朝堂之上,真是,唉,水深得很,我竟然一点都看不懂了,你说皇上,究竟是什么心思?」 苏培白了戴铎一眼,「皇上的心思也是我能猜的?乱自揣摩圣意,」他手虚虚朝戴铎头上砍去:「实在该死!」 戴铎头往后仰,黑着脸骂:「你少他娘的胡说八道,再这般下去,说不定你我还真得死。你瞧着直郡王,十三爷,祖上杀兄弟儿子的多了。」 胤禛的祖上如何,这些话戴铎对他说,也是对他人品的认可,知道他不会告状,不然戴铎死定了。 戴铎能说,苏培却不能跟着他说,只吃了几颗花生就默默喝起了茶。 花生油多,京城冬天干燥,吃多了会长胖又会上火,他不想自己变成油腻大叔,平时很注意节制。 戴铎说了一阵,见苏培还是不紧不慢喝着自己的茶,也不接话,干脆直接地问道:「你可有什么高见?」 苏培闲闲说道:「我又不上朝,能有什么高见?」 「呸。」戴铎骂了句,凑过来低声说道:「如今八贝勒爷,可是风光得意得紧啊。」 第63页 苏培抬眉,笑了笑问道:「怎么,你羡慕?下辈子你投胎睁大眼睛,投胎到娘娘的肚皮里去呗。」 戴铎倒没生气,无比惆怅地说道:「我倒想啊,不过那也是下辈子的事情了。老苏.....」 苏培这下积极了,马上打断了他:「小苏,苏哥,苏爷都成,别老苏老苏的,我可比你小,看上去比你年轻二十岁,你可别把我叫老了。」 戴铎快被苏培气笑了,虚指着他,手指点了半晌,又无力垂下,郁闷地道:「好你个…..,算了,看在你这张脸还勉强能看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不过,你别再装傻左顾言他,现在朝政局势这样,爷还是没什么动静,你就不着急,不劝劝,总要有所反应啊。」 「什么反应?」苏培反问,放下茶碗,笑着说道:「我笨得很,只管着伺候好爷,你是谋士,是师爷,这些是你的事情,怎么倒怪罪到我的头上来了?」 戴铎被噎住,「你!」硬生生吞下闷气,拉下身段,低声下气说道:「我也不是没了法子,就来找你想想办法,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你聪明得很,爷也愿意听你的主意。」 苏培被夸聪明,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郁闷不已。 真正的聪明,是大智若愚,要是人人都看得出你聪明,这算哪门子的聪明。 时辰不早了,戴铎这个人跟狗皮膏药一样,韧性十足,要是他继续绕圈子,今晚他就甭想睡了。 想了想,苏培说道:「爷心中自有打算,你就别急了。面对着一潭泥沼,你要爷迫不及待跳下去,滚得一身烂泥?」 戴铎一怔,片刻后把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你说得对,是我愚钝,总爱去瞎凑热闹。」 顺手把炕桌上的炒花生全部扫起来放进兜里,拿着没喝完的酒罈,站起身无比爽利地说道:「我走啦。」 苏培笑骂道:「真是小气,吃了还要带走,快滚!」 戴铎也不在意,袖着手摇摇晃晃走了出去。他一走,苏培却没了随意。 胤禛这段日子,虽然看上去还是照旧那般如闲云野鹤一样,万事不管,却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不急。 苏培虽不用伺候他入厕,却知道他已经便秘了好几天。 对于平时很规律的他来说,肯定是暗自着急上火,内分泌失调了。 外表看上去再镇定,身体反应却不会说谎。 苏培若不是因为提早知道结局,身为局中人,肯定也会着急。 八贝勒一众人,声势实在是太浩大了。 各路重臣支持他,尤其是像李光地这样的大臣,也直言不讳认为他堪当储君。 占着知道结局的优势,苏培更能做个旁观者,冷静分析,比如康熙此时的心情。 才弄掉一个想抢大位的,其他的秃鹫马上就扑了上来,简直有完没完。 康熙肯定不想立储,至少在这个时候不想立储。康熙算是明君,可他也是人。 以前他听他妈说,单位的一把手退休后,总是经常会散步到单位附近,在那里悠转。 大权在握久了,一旦放下,心里要出问题的。 苏培还记得,康熙好像做了六十多年皇帝,现在离他驾崩还早呢。 可是,他都能来到这个世上,要是歷史有变呢?康熙真被朝臣们逼得立储,他已经两废太子,总不能再废第三次。 若是胤禛真没有动作,被八贝勒登了大位,胤禛还能悠闲度日吗?他这个大总管,还能安稳无忧? 最后苏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时候,躺在暖炕上,衣服也没有脱,就睡了过去。 幸好屋里炕烧得热,他没有被冻感冒,早上起来,身体骨骼咔嚓咔嚓作响,他赶紧活动了一下,哀怨嗟嘆。 他老了啊,就一晚没睡好,身体就抗议了。 胤禛比他大两岁,平时操心的事情太多,也一样老了。 苏培心想,等天气转暖,胤禛若是还会去圆明园,他绝不能再亲自去种地了,锻鍊是一回事,腰肌劳损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培希望胤禛能多活几年,不要过劳死,不如趁着这几年,蛰伏着养精蓄锐。 洗漱完去上值,胤禛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了书房,苏培见戴铎来了,顿了下没说什么,让他进了屋。 没过多久,戴铎就灰熘熘出来了,苏培看了眼他身上沾上的茶水,淡然移开了目光。 戴铎嘆了口气,朝他抱了抱拳,一言不发离开了。 苏培心中暗自冷笑,昨晚还以为戴铎想通了呢,没想到他一觉睡醒,还是不死心,该! 过了一会,苏培听到胤禛在屋里唤他,忙振奋起精神走了进屋。 胤禛坐在椅子里,书摊开在面前,旁边摆着纸,上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动。 苏培请完安,好一阵后听到胤禛说:「起吧,你坐。」 苏培暗自惊了下,胤禛叫他坐,表示着有重要的话要说了。 脑子飞快调动到最高级别的防范等级,谢恩后,依言坐在了胤禛的下首,听他说道:「先前戴铎来,说了眼前的朝政局势,建议我也要有所行动,不然以后会被牵着鼻子走。你认为呢?」 胤禛问话,苏培当然不能对戴铎那样敷衍。胤禛脑子也比他聪明,现在他会迷茫,只是因为身在其中,一时没看清罢了。 在这种大事上,苏培不敢说什么大话空话,他昨晚也没有想通,只能硬着头皮,照着歷史走向,斟酌着说道:「爷,奴才愚笨,皇上,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何况皇上是难得的睿智明君,心里早有主意,奴才以为,爷现在就很好。」 第64页 胤禛勐地抬眼朝他看了来,眼神凌厉如刀,刀刀刷刷往苏培身上招唿。 苏培心里一阵发抖,哆嗦了下,要不是坐着,估计就跪了。 胤禛的眼神,实在是太有杀伤力,这种涉及到天下江山的大事,他要是说错了,他的总管位置,是不是要换人了? 就说这种涉及到天下社稷的朝政大事,哪是他一个太监能参与的,九千岁也不是人人能做,九千岁连九十岁都没有活到,还死得很惨。 他积攒了那么多银子,难道只能便宜二贵与徐阿水这些不太靠谱的孙子了吗? 好悲伤啊! 苏培转瞬间想了很多,甚至连给自己的墓志铭都想好了。 「禁止坟前蹦迪,不定期会出来散步。」 第39章 朝堂上的局势复杂多变,胤禛从开始的冷静,渐渐也变得焦急起来。 表面上看来云淡风轻,其实每天都很难睡得着,思前想后左右衡量,怎么都拿不定主意。 若是按兵不动,担心事情成了定局,康熙被朝臣逼得立八贝勒为太子,以后就更加难了。 若是行动,又怕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没办法收场。 戴铎建议不要坐以待毙,虽说贴合了胤禛的一部分心思,他听后还是发了火。戴铎太激进,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哪能莽撞冲出来,直接朝滚烫的油锅里跳。 至于苏培,胤禛知道他聪明,看事情的眼光独到,平时谨慎小心,尤其是最近,他愈发小心翼翼,连声音都很少听到。 苏培低调是低调了,胤禛还是很恼火,都这时候了,这个混帐还不忘明哲保身。 故在戴铎走后,胤禛就把他叫了进来,直截了当问了对朝堂局势的看法。 苏培的回答,令胤禛颇为诧异,虽说话里还是有所保留,意思倒也清楚明了。 康熙还好好高坐在龙椅上呢,远没到老得无法上朝理政的地步,下面的人就迫不及待想要他让位了。 现在逼迫康熙立储君,与前太子逼他退位,有何区别? 胤禛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极为复杂纠结。 在心底深处,胤禛还是偏向苏培的看法,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开口说道:「你说得对,汗阿玛是明君,能长命百岁,宜静不宜动。」 苏培提到嗓子眼的心,咚地落了回去,像是失了重般,唿吸都困难了,好久才神魂归位。 谋士不是那么好做的,他就是个英俊的青年晚期太监而已,提着脑袋做职责范围外的事情,一个大钱的月例都没多拿,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苏培早就想过,要做到像九千岁那样独揽超纲,必须得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皇帝不得力。 胤禛可不是沉溺于声色犬马,万事不管的皇帝,相反,他远比苏培自己还要勤奋,是十足的工作狂。 苏培别说独揽朝纲了,手敢往朝堂上升一点,就得考虑脑袋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先观望一段时日,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胤禛神色缓和下来,脸上重新恢復了神采,笑了下,说道:「得做好两手准备,不是以不变应万变,而是准备充分,应付变化。」 苏培心道早就说嘛,他得亏有自知之明,没有与胤禛比聪明。 人家能当好皇帝的脑子,还比不过他一个曾经最高职位,不过是小学二年级上半学期中队长的人? 胤禛想通之后,心情大好,精神奕奕吩咐道:「过来磨墨。」 苏培起身走到书案边,倒了清水干起了最熟练的磨墨工作,想到胤禛的身体,琢磨了半晌,委婉地说道:「爷,您已经坐了许久,要不要起身走动一会?」 以前他打游戏,经常窝在椅子里,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年纪轻轻获得了一把老骨头的成就,一动关节就喀嚓作响,各种肌肉劳损。 他看到了个研究,走路散步能激活大脑,也有利于身体健康。 哪怕外面天气不适合散步,也可以改为其他的运动。 苏培努力回忆那些健身的动作,可惜他是瘫倒党,唯一记得,也适合胤禛的,除了走路散步,就是平板支撑了。 胤禛最近心累,身体很快有了反应,累不说,还经常感到胸闷气短。 听到苏培这么说,蘸墨的笔在空中微顿,另外一只手不禁抚摸着腰部,说道:「我这里酸痛得很,脖子很僵硬,晚上睡不踏实,等会你让人去请太医来瞧瞧。」 苏培应了下来,太医来瞧过之后,肯定会开一堆药,然后让胤禛好生歇息。 吃药休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苏培沉吟之后,豁出去说道:「爷,奴才身子也经常不舒服,摸索着做了几个动作,简单得很,待奴才做给爷瞧,做了之后,身子会放松许多。」 胤禛好奇得很,笑着允了。 苏培放下墨,摩拳擦掌走到屋子中央,略微拉起衣袖,然后趴了下去,照着标准的姿势一撑。 一,二,三。 苏培手腕颤抖着,啪叽一下扑在了地上。 胤禛睁大眼睛看着苏培,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最后实在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培很沮丧,他还是适合做个安静的英俊太监,不适合任何运动。 「尽知道吹牛,如此不需要力气的事情,你都做不好。」胤禛嫌弃得很,放下笔走过来,挽起衣袖跃跃欲试,「走开,看我的。」 第65页 苏培把脸往兜里一揣,被嘲笑也不脸红,起身走到一旁,暗戳戳准备看笑话。 胤禛问了几个要点,听完苏培解说之后趴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 一,二,三,四,五。 啪叽趴下了。 不过比苏培多两下而已。 胤禛几乎快恼羞成怒,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活动了几下,不死心再来。 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培暗自笑得肚子痛,平板支撑看起来容易,调动的是全身肌肉力量。胤禛年轻时还练习射箭,不过那时候他的箭术也不出众。 到了中年之后,就很少锻鍊了,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久坐不动,顶多饭后散步消食一会,这点运动量,远远不够。 不过胤禛毕竟聪明,练习着支撑了一会,就琢磨明白身体各部位的不同反应。 他站起身,接过苏培递过去的帕子擦拭着手,微微喘着气说道:「我的体力确实不大好,得多动动。以后每天早晚走上半个时辰,试着多做你说的支撑身体动作。」 苏培面不红心不跳说大话:「以后奴才每天陪着爷走路,等走习惯了,一天不走就会全身不得劲。」 胤禛斜乜着苏培,笑说道:「你可别光说不动,平时你懒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瞧着你的体力,还不如我呢。」 苏培讪笑,后悔不已。 得,又把自己坑进去了。 胤禛的心情一好,做事也事倍功半,恢復了以前的睿智与果决。 一边如他所说的那般按兵不动,一边与偏向自己的臣子私底下联繫多了起来。 八贝勒在朝堂上风头无俩,康熙看似也对他很看重,没多久,事情就急转直下。 康熙怒骂八贝勒的生母良妃:「辛者库贱奴。」不说,八贝勒也被削掉了贝勒爵位,成了光头阿哥。 良妃出生于八旗包衣,辛者库里面有许多包衣奴才,并不都是罪人贱奴。 直郡王被康熙削掉爵位圈禁起来,他的生母惠妃照样还好好的,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康熙不是随便迁怒他人的煳涂皇帝,他连良妃一併骂了,可见有多厌恶这个儿子。 支持八贝勒为储君的大臣,康熙还没有完全清算,估计他们晚上也睡不着了。 首先担心康熙秋后算帐,再次,待到以后新帝登位,曾经支持八阿哥的这群官员,肯定别想在新帝手里好过。 在这其中,苏培主意到了曾经打过交道,不算是仇人的老相识,就是以前的步兵统领托合齐。 托合齐作为康熙的心腹,十二阿哥的亲舅舅,公开站队支持太子。 第一次废太子时,康熙隐忍不发,没有找托合齐算帐。 第二次废太子之后,托合齐倒了大霉,被投下大狱,病死在了里面。 康熙仍未解气,托合齐被挫尸扬灰不说,还不许收敛。 苏培想起了曾经的初恋小河,听说现在丈夫的待她很好,已经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得幸福美满。 当年,若是他没有凭着一腔孤勇,将小河硬生生从托合齐手中救回来,她如今的下场可想而知。 心里那点陈旧的过往,酸了一会,很快就散了。她过得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狗屁。 苏培很快自我反驳着骂了一句。 反正他的心里也很矛盾,肯定盼着喜欢过的女人过得好。可过得太好吧,他又不甘心了,开始怀疑当年小河对他,究竟有没有情意。 苏培纠结了好几天,直到看到接替托合齐步兵统领职位的是隆科多,他马上将那点臭酸味抛在脑后,把注意力放在了朝堂大事上。 隆科多是曾经抚育过胤禛,孝懿仁皇后的弟弟,胤禛得叫他一声舅舅。 苏培端看着局势,猜测着康熙这一举动,完全是杀鸡儆猴。 鰲拜那么嚣张,倒台之后,康熙也没有如此待他。 托合齐的下场,对隆科多未尝不是一种警示。 哪怕是皇亲国戚,康熙一样不会手软。 康熙的手段愈发凌厉,同样也给了朝堂上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一个下马威。 他虽不是暴君乱杀大臣,但也绝非是懦弱瞎仁慈之君。 胤禛很聪明,很快就做出了调整,约束支持者不要乱跳,只做好一个孝顺儿子。以前在圆明园种地,现在依旧回去种地。 而且隆科多的上位,对他来说,本就是天大的利好消息。 他现在完全没必要冒出头,被当成活靶子,让明枪暗箭射成刺猬。 胤禛闲下来,除了每天坚持锻鍊之外,弘历与弘昼已快到学习认字的年纪,加上弘时一起,几个儿子对一併严加教育。 弘历与弘昼还好,还是还喜欢玩泥巴的小屁孩。 弘时就不同了,正是敏感的中二时期,这些年胤禛放松了对他的管教,他混在一堆皇子皇孙中,对朝堂之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八阿哥在士子中的声誉非常好,在人前又是温润君子,弘时对他,比胤禛这个阿玛还仰慕。 苏培暗戳戳认为,八阿哥的字以前写得不好,弘时的字也经常被胤禛嫌弃,估计是找到了知音,惺惺相惜。 胤禛被弘时气得快吐血,恨不得把他关起来,将他脑子凿开一个洞,将他听不进去的想法,全部强罐进去。 被强加管束了一段时日,弘时老实多了,加上弘历与弘昼哥俩还算聪明听话,胤禛总算松了口气。 第66页 年氏进府了好几年,终于怀了孕,千辛万苦生下了一个女儿,没多久就夭折了。 府里多年未有所出,胤禛因为宠爱的年氏终于生了女儿,高兴不已,结果小格格很快没了,体弱的年氏伤心得大病了一场。 胤禛的伤心难过自不用提,幸好这些年身体锻鍊得还不错,没有跟着病倒。 府里因此愁云惨澹,乌云压顶。 苏培最近几乎成了隐形人,恨不得所有人都见不着才好。 下了值回到宅子,晚春时节,眼看就要入夏,白天出太阳是很热,到了晚上,天气还算凉爽。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苏培白天不在,晚上回到府里,难得站在树底下赏赏花,放松紧绷的神经。 梨花如雪,风拂过,吹落一地花雨。 苏培拂去落花,顿时诗兴大发,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夜里的梨花,胜雪三分白,秋季的梨,甜过三分糖。____来自雍亲王府的大总管苏培的俳句。」 独自念了两次,苏培背着手,望着梨花笑了。 这么多年,他的诗词造诣,半点长进都没有。 肯定是二贵与徐阿水这两个不学无术的狗东西拖累了他。 二贵去年祖坟开裂,终于有个眼神不好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他枯木逢春,如今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日子,平时已经很少来苏培的院子混。 这时,院子门被拍响,苏培愣了下,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二贵难道与家里那口子吵架了,被赶了出来? 苏培带着看热闹的心思,前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戴铎,顿了下,不客气问道:「我要睡觉了,恕不待客。」 自从在建议胤禛主动出击争位这件事之后,戴铎对苏培的佩服多了几分,对他的黑脸只当看不见,笑着举了举手上的酒罈:「来陪你喝一杯。」 苏培笑骂:「呸,你又不是不知我已经多年不吃酒,你是故意的吧?」 戴铎从门缝里挤进来,变戏法般掏出个油纸包:「这里还有卤羊蹄,猪头肉,香得很,你不吃酒可以吃肉。」 苏培见他已经进来,只得关上院门,说道:「我也不吃什么肉,难为你那么大的肚子,门再开小一些,你肚子就该被夹住,挤不进来了。」 戴铎挺了挺自己的肚子,乐呵呵地道:「这可是满腹经纶,你瞧朝堂上的大官,谁不是大腹便便。嘿嘿,我知道你晚上不吃东西,月色这么好,啊哟还有梨花,你闻着花香味赏月,雅得很。」 戴铎自顾自走过去,在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苏培无奈,进屋去拿了杯子茶水出来,递给戴铎一个酒杯,自己提水泡茶。 戴铎倒了酒吃了,贊了几句酒香,再吃几片肉,再贊肉美味。 苏培茶碗里飘了几片梨花进去,他就着梨花一起喝了,戴铎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悻悻说道:「搁平时吧,我总自诩读了几本书,算得上是斯文人。被你这般衬着,我竟连那杀猪的莽夫都不如了。」 苏培白了他一眼,径直说道:「我懒得把花弄出来,就一起喝了,我是长得俊美,斯文也是斯文,断不是吃花薰香之人,你就别在那里酸了。」 戴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说错了一句,论脸皮之厚与臭美,我也及不上你。」 苏培知道戴铎肯定不是来与他说笑的,他也不开口问,不紧不慢喝着自己的茶。 果然过了没一会,戴铎扔掉手上啃干净的羊蹄,端起酒杯吃了口,嘆息着说道:「府里已经多年没有孩子,爷这次受的打击可不小啊。」 苏培看了他一眼,敷衍地应了一句。 戴铎压低了声音,说道:「弘时阿哥如今长大了,都快议亲,虽被称为三阿哥,他可是府上实打实的大阿哥,爷也该早些立世子了。」 苏培没想到戴铎居然起了这种念头,他无语半晌,说道:「阿哥年满十五方能封爵,弘时阿哥还没满十五呢,其他亲王也没人请立世子,你急什么急?」 戴铎砸吧着嘴,啧啧两声:「我也就是提前想得多了些。府里很多年没进新人,爷独宠年侧福晋,我瞧着年侧福晋的身子骨,怀孕本就艰难,大人身子不好,养下的孩子怎么会好?四阿哥与五阿哥都还小,起码得再过上十年,方能看出一二。」 苏培笑了笑,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实在是失敬失敬。」 戴铎横了苏培一眼,「你少说风凉话,又不是需要会医术才能看出来的难事,随便拉个懂生养,目不识丁的婆子都懂。爷早些定下世子,也能细心教导,省得以后再出乱子。」 这句话,苏培就没接了。 戴铎言下之意,已经将胤禛看做了未来的帝王,早些定下储君,防止以后再发生夺嫡纷争。 等了一会,戴铎见苏培沉默不语,顿时急了,说道:「你这个人,每次跟你说话都费劲得很。我知道你聪明,看得明白,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想要来问问你的看法,你跟那锯嘴葫芦一样,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苏培暗骂了句狗东西,戴铎是想拉上他一起去胤禛面前提世子的问题,要是惹怒了胤禛,两人好一起担。 别说知道以后的皇帝是谁,就是不知道,苏培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又不是托合齐,想要死后尸骨无存。 苏培笑了起来,手指轻抚过自己的脸,诚恳地说道:「戴兄,我只是长得俊美而已,你可以把我看成空有其表的花瓶,真的,以后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来问我的意见,花瓶,哪会说话啊?」 第67页 戴铎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呛得咳嗽了几声,涨红着脸喃喃骂道:「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又不仗义,我就不该来!算了,我自己去,你自己就好好躲着吧。」 戴铎怒气沖沖离开了,第二天,苏培见他去了胤禛书房,没一会之后,他也被叫了进去。 戴铎耷拉着闹到站在那里,胤禛黑着脸,冲着他噼头盖脸问道:「戴铎说,你也是这般想的?」 苏培呆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过来。 戴铎这个龟孙子,昨晚前来,他就没怀好心。 不管苏培同不同意,都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件事要把他也拉下水。 第40章 苏培听着胤禛话语中明显隐忍的怒气,就算戴铎在胡说八道,他也不能在此时辩解。 平时戴铎与他来往还算多,而且这次打定主意要带上他,来的时候肯定会有意无意让人看见。 胤禛最恨人欺骗说谎,在他盛怒之下,实话也会被当成藉口,还是躺平迎接他的怒火吧。 苏培老老实实回道:「奴才不敢,奴才知错,奴才请爷先不要着急上火,身子要紧啊。」 胤禛看着苏培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那股子火气在胸口堵了一堵,愣了一下。 照常理说,苏培这时候应该是为自己解释,或者承认告罪。他的回答却模稜两可,反而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上火。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 胤禛暗自咬牙,骂了一句,刚要怒喝,让他如实交待,又顿住了。 狡猾? 苏培如滑不熘秋的泥鳅,遇事不沾身,恨不得有多远就躲多远。这件事上,他又怎么会与戴铎搅和在一起? 胤禛凌厉的眼神,转向戴铎,冷冷说道:「你把先前的话,再说给苏培盛听一遍。」 苏培也淡淡看向了戴铎,他就不信邪了,戴铎当着他的面,还能把谎撒得天衣无缝。 那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威严,那真是餵了狗。 戴铎被怒骂了一通,早就后悔不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吭哧着含煳说道:「奴才昨晚与苏总管一起吃酒,说到了世子的问题,苏总管与奴才的看法一致,认为弘时阿哥已经大了,爷该早些立下世子。」 苏培几乎被气笑了,戴铎这个狗东西,不仅睁眼说瞎话,还当面把他的脸打得啪啪响。 太伤自尊与威严了。 胤禛冰冷的眼神,再次转向了苏培,死死盯着他,里面的警告意味不可言喻。 苏培嘴里苦不堪言,胤禛最近因为小格格的事情伤心,戴铎这时候提出世子的问题,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从另一方面来说,胤禛不是普通的父亲,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愈发沉稳,深不可测,早已不是弘晖弘昀没了时的年轻感性。 戴铎提出了世子的问题,胤禛其实也上了心,藉此机会,一併听听他的看法。 看法,不是意见,苏培把这两点分得很清楚。 看法就是你说你的,我不会听。意见的话,你说得好,兴许我会採纳一两条。 苏培手痒痒的,恨不得冲过去锤爆戴铎的狗头。 脑子转得飞快,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没有自己的想法,爷的想法就是奴才的想法。至于戴师爷说的那些,奴才不是师爷,奴才只管着伺候爷,奴才从不管这些。不过戴师爷把奴才拉出来说事,奴才只能说,奴才与戴师爷的想法不大一样。」 胤禛眼神沉沉盯着苏培,戴铎也神色复杂看着他。 苏培笑了笑,盯着戴铎,铿锵有力说道:「戴师爷书读得多,素有经纬之才,我也拜读过你的文章,见识过戴师爷的各种治世之道。只我不明白一件事,戴师爷,你提出的各种意见,可有具体的措施?比如该由谁去完成,多久能完成,将会遇到的困难,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可有解决与补救办法,如果失败了,对将要面对的后果,可有补救的措施?」 说得好听点,戴铎是空想家,难听点,他就是个键盘侠。 缺乏实际的,可行性的计划,说大话谁不会? 苏培以前也经常这么干,抄起键盘就啪啪一通输出,显得自己牛掰得很,宇宙总管都配不上他。 就苏培知道戴铎所提出的,大多都是大而空的东西,比如让胤禛礼贤下士,他认为,胤禛就算不出一分钱,官员因为他的态度,从此心生好感,对他臣服。 这礼贤下士,积极需要笼络的官员中,甚至包括了李光地。 苏培当时就差点没吐血,他怎么不干脆去礼贤下士康熙算了。 李光地是什么人,哪怕他支持八阿哥,康熙都不会疑心他。李光地的本事在那里,以他的地位,只有龙去拉拢他,而不是他去从龙。 胤禛的神色更加深沉难懂,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苏培,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戴铎的神色则丰富得很,像是打翻了的颜料般精彩,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 戴铎不是笨蛋,听出苏培只差没有指着他骂,他所有的建言,对国事上的见解,就是纸上谈兵。 哪怕苏培是在骂他,他不得不承认,苏培的话如醍醐灌顶,显得他曾得意过的治国之道,有多不切实际。 戴铎无法解释与反驳,羞愧万分,朝着苏培抱拳作揖:「苏总管教训得是,是在下猖狂了。」 其实苏培不是咄咄逼人之人,说话做事向来留三分。 第68页 他不是怕得罪人,比如不贊同戴铎的提议,得罪了弘时。他也不想站队,巴结弘历,谁做世子,与他有个屁的关系。 他一个青年晚期太监,没有后人儿孙要关照,要从龙之功有何用。 做奴才伺候人,平时没有休息放假,到老了总要退休吧,难道他伺候了胤禛,以后还要伺候干隆,一辈子为皇家卖命? 苏培抱拳回礼,谦虚了几句,没再多说,垂手肃立。 胤禛垂着眼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屋里一片静谧,唿吸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朝戴铎摆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 戴铎飞快看了苏培一眼,抱拳恭敬地退了下去。苏培不知胤禛留下他所为何意,听他语气已经缓和起来,心想起码不用挨打,跟着稍微松了口气。 胤禛平静地说道:「我打算让戴铎出去为官。」 苏培惊讶了一瞬,旋即就很快想明白了。 戴铎算是胤禛身边的重要谋士,就算对他有再多不满,这时候也不能对他如何,以免其他的谋士兔死狐悲。 而且戴铎算是一片忠心,为胤禛做了不少事。 反过来说,戴铎知晓了不少秘密,对胤禛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 于公,让他出去为官,若是能做出一翻政绩,算是废物利用。 若是做不出政绩,做不出政绩的官员多了去,不差他一个。 别的谋士见了,会认为胤禛宅心仁厚,他们看到了希望,还不得积极为他卖命。 胤禛说道:「你向来谨慎,哪会多嘴多舌说到这些事,戴铎先前来一说,我就起了疑心。」 苏培暗戳戳得意不已,看吧,平时的人设经营有多重要,他已经在胤禛心里留下了一个稳重谨慎的光辉形象。 如果他平时咋咋唿唿,到处伸手,哪怕他比窦娥还冤,胤禛只会认为他是在狡辩,绝对逃不掉一顿好打。 胤禛神色低落了几分,说道:「弘时大了,过两年就得娶妻。可他的心性,实在是太差。这些年我自认为没少管,少教,他始终是那个模样,表面看似听话,心里却不真那般想,他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人。他是我的儿子,我岂能不盼着他好,他若能有出息,我比谁都要高兴,可惜戴铎看不明白,实在是太过心急。」 苏培静静听着,这些话,他打死都不会接。 胤禛自嘲笑了笑,嘆了口气,说道:「老四老五还算机灵,只盼着她们以后长大了,不会再让人失望吧。」 苏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奴才听过一句话,父母言传身教很重要。爷现在空闲多了,以后多教教几个阿哥,几个阿哥从爷身上学到一星半点,以后就足够用了。」 胤禛笑了笑,说道:「你打哪学会了这手拍马屁的功夫,我自己如何,自己清楚,就怕认不清自己,眼高手低。」 苏培马屁拍偏了,倒没有脸红,马上认了错:「是奴才不好,爷的这句话,让奴才亦受益不少,奴才就是眼高手低,惹得爷心烦。」 胤禛没好气哼了声,苏培这句话就是顺竿子爬,他还算眼高手低,那戴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了。 想到苏培先前质问戴铎的话,胤禛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肃然说道:「你先前说的法子,我听起来很有道理。每次他们的建言,听上去都很有道理,实际可否施行,如何做,却没人拿出过具体的细则。」 苏培下意识暗叫了声不妙,把各路神仙唿叫了一遍:「阿弥陀佛,求神仙保佑。」 菩萨没有听到苏培的求救,胤禛说道:「你做事细心谨慎,以后议事,你在旁听着。仔细琢磨可否施行,中间会遇到哪些困难,有何危险,该如何防范。每个关键点,该由谁具体负责,你整理出来之后,我再看看,对一件事的好坏,就再也清楚不过了。」 苏培心中已泪流成河。 所以不要在比你聪明的上司面前耍聪明。 苏培就耍脱了。 胤禛就是那种聪明绝顶的上司,他冲动之下说出来堵戴铎嘴的话,被胤禛看到了好处,马上拿来用了。 他只是一个太监,居然负责起了国事统筹的大事,他何德何能! 胤禛的命令,苏培不敢不听,事情都有两面性,因为稳重谨慎的人设,他如果谦虚推脱,就是在推翻他的人设。 有额外的加班费与补贴吗? 出了差错,会株连九族吗? 九族诛不到,苏培盛的爹娘早就去世,家中早已无人。 当你以为一件事很坏时,那是你太天真。 苏培就很天真,还在为自己增加的工作苦恼,一道惊天巨雷,又在他头顶炸开。 胤禛皱眉,嫌弃地说道:「你那笔大字,连弘时都不如,再过几年,估计连弘历弘昼的都比不过。以后你少去厨房悠转,在耳房里偷偷睡大觉。闲暇时多练练字,每天写一百篇大字交给我检查,我就不信了,你那一手臭字,我还教不好了!」 第41章 苏培的大字,最开始两年,还假模假式练了几天。大清不是大明,需要秉笔太监,苏培与前世差不多,用到写字的地方,就是签字画押。 不过在全部依赖手写的大清来说,他的字在胤禛这种书法大家的眼中,用脚都写得比他好。 苏培前面还在同情阿哥们读书辛苦呢,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抽查功课,不仅悲惨,还十足的羞耻。 第69页 都怪戴铎那个狗东西,苏培把他恨得牙痒痒,一天下来,将他的祖宗八代,来回翻来覆去问候了好几遍。 下值回到院子,看到门口悠转的戴铎,苏培脸马上黑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上前揪着他的衣襟,扯着他一甩,骂道:「滚你娘的蛋,别弄脏了我的地。」 戴铎被摔得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没见生气,反而上前低声下气长揖到底,郑重无比赔了不是:「都是我不好,你怎么生气,打我骂我都行,我一定要向你说声抱歉。」 苏培抱着手臂,神色讥讽斜睨过去,说了句前世的名言:「如果说抱歉有用的话,还要衙役做什么?」 戴铎傻了,眨巴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说道:「你听我解释啊,我也有很多苦衷。我把你当好兄弟,不想你心里对我有成见。」 苏培嗤笑,「算了吧你,戴铎,看在我们以前曾有的那么一点点交情上,我才没有对你落井下石。」 他扯着衣袍,想来个割袍断义,不过身上的衣袍,是当值要穿的制服,而且绸缎衣衫很结实,他撕了一下,没有撕动。 苏培悻悻放下衣摆,「我们的交情,止步于此,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戴铎:「.....」 怎么听上去不太对劲呢?戴铎懵了一会,苦着脸说道:「我没有想要害你,只想着你在爷面前能说得上话,或许爷会听你的,所以把你带上了。我自小最佩服的人,就是诸葛先生......」 苏培更不耐烦了,他还有一百篇大字要写,志不同道不合,哪有功夫与戴铎说下去,手指向他的脸,不客气嗤笑一声,说道:「你的脸呢?」 再指向戴铎的头:「还有这里,你哪来的底气与诸葛先生比?你既没有抬高自己,又拉低了诸葛先生,何必呢?戴铎,再奉劝你最后一句,不要以为自己聪明,你就是一平凡无奇的普通人罢了。以后保持谦逊之心,或许你还能活命,不然,你就是在自寻死路。」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苏培不知道戴铎的结局,哪怕是他,都不喜欢戴铎这种聪明未满,却又处处自以为是的人,何况胤禛。 同时,苏培从戴铎身上,也得到了些警示,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进了屋,照着苏培以前的作息,这个时候应该躺在暖阁上无所事事。 以前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復返,苏培翻出许久没有用过的笔墨纸砚,摆好之后,又去拿了茶水果子点心放在一边。 在砚台里加了点清水,感到一阵阵尿意,起身去排空之后,重新坐下,茶水正好微温,端起茶吃了小半碗,顺带啃了个鸭梨。 鸭梨汁水多,沾了一手,苏培怕弄到了纸上,起身去洗了手。 最后坐回案桌前,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忙不迭赶紧磨墨,拿笔蘸足墨汁,在纸上写下了第一笔。 看着歪歪扭扭跟蚯蚓似的一横,苏培脸皮再厚,也不敢把这个字拿上去检查。 毕竟第一个字,事关人的门面,他将纸揉成一团,重新铺了张纸写起来。 仅仅是第一个字,苏培就写了无数遍,待完成两篇大字后,他就已经半身不遂,累得如条老狗一样,趴在书案上,唿唿直喘气。 前途漫漫,一百篇遥遥无期,苏培熬得眼睛都凹陷了下去,等写完最后一笔时,平时起床的时辰也到了。 苏培为自己点了根蜡,去拿凉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只可惜现在不比年轻时,洗完之后,脑子里还是像被塞了浆煳,人晕晕乎乎的,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揣上一百篇大字,苏培无精打採去当差,走到前院大门前时,他还是条件反射挺直了胸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去。 徐阿水昨晚值夜,洗漱用过早饭回来,恰好遇到苏培,赶紧上前打了个千,热情地说道:「苏爷爷,您来啦,啊哟,苏爷爷,您跟人打架了?嘿瞧您这双眼,都青了。」 「滚。」苏培骂了声,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徐阿水现在大小也算个管事,隐隐约约听到了苏培与戴铎的官司,转着眼珠子往四周瞧了瞧,上前低声说道:「苏爷爷,戴铎那厮是不是惹苏爷爷不高兴了?要不,我与二贵.....」 他抬起手,五指做挖坑状:「把他埋了?」 苏培脚步微顿,侧头看了眼徐阿水,冷冰冰道:「滚!这些事情,你都给我烂在心里,敢大嘴巴子出去乱说,我把你的嘴,打成烂菊花!」 以前徐阿水怕苏培,现在的徐阿水,更怕苏培,当即缩起了脖子,老老实实不敢作声了,跟在了后面前去当差。 天气渐渐热起来,照着往年的安排,再过几天就要搬到圆明园去避暑,胤禛吩咐了苏培着手搬去圆明园的事宜:「院子得提前熏一遍,仔细着虫蚁。」 苏培见胤禛没提大字的事情,只当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在面前提醒他,脑子灵机一动,说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亲自去走一遍,检查各处的院子,屋顶的瓦片也要重新翻检过,只怕夏天会漏水。」 「去吧。」胤禛唔了声,说道:「昨天写的字交上来再去。」 苏培眼角抽了抽,侥倖心要不得,幸好他昨晚熬夜写了。忙拿出大字交上去,施礼告退想熘走。 胤禛低着头,一张张迅速扒拉过去,怒道:「你站住!」 第70页 苏培头皮一紧,蔫头耷脑走回去挨训。 胤禛把苏培交上去的大字,翻得哗哗响,用力扔在书桌上,点着上面的字,板着脸不留情地骂:「你这也叫字?就面前几个字,写得还算端正,后面的像什么话,完全就是敷衍!字如其人,是一个人的脸面,我瞧着你长得也算人模狗样,你的脸呢?」 苏培被骂得低下头,一声不敢坑。 胤禛从头到脚,上下来回打量着苏培,这么些年来,看他也没什么改变,依然眉目清秀,在人前总是斯斯文文,待人和气谦逊,外面夸他的人还挺多。 他根本就是个笑面虎,表面光! 胤禛越想越来气:「你也知道自己写得臭,想熘出去避风头?园子里屋顶的瓦片漏水,什么时候要你亲自去查看过,你有那功夫,不到厨房锅边转悠,看有什么好吃的,看怎么杀鱼,或者干脆去耳房补觉?我看你纯粹是皮紧了!」 大意了,人设崩了! 他以前是没那么勤快,难道还不允许他偶尔上进一次? 苏培被骂得头都快钻进了地缝里去,终于听到胤禛骂够了,一声怒喝:「重写!」 苏培松了口气,麻利地应了是,脚底抹油再次准备逃,胤禛厉声道:「跑哪儿去,就在这写!」 胤禛指了指书案对面,神色疑惑看着苏培:「你先拿笔我瞧瞧。」 苏培被骂就算了,可是被认为连笔都拿不好,这就是侮辱人了啊。 胤禛随便从笔筒里抽了只笔,扔在了苏培面前,他捡起来拿在手里,做出了写字的姿势。 一般来说,大话不要说太早,这句古老的话,是永不过时的真理。 胤禛没有骂他,苏培却感到,受到了更深的侮辱。 胤禛说:「你去跟弘昼学一学,怎么握笔写字吧。」 弘昼前几天去跟狗玩,在狗那里学到了一身本事,开始冲着路边的树抬腿撒尿,不仅他如此,还把弘历也教会了。 哥俩学狗撒尿这件事传到胤禛面前,苏培听得好笑,胤禛无语至极,最后下令弘昼以后不许再靠近狗舍。 让他跟着弘昼学,实在是太打脸了。 胤禛神色讥讽:「瞧你那模样,还不服气是不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器其,你连握笔都不握不好,想必也不懂如何运笔,怎么会写得好字?」 苏培认错快得很,马上应是:「奴才一定改。」 胤禛见多了苏培麻利的认错态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从笔筒里抽出一只笔,右手拿在手中,左手指着手指头一一解释:「这样,还有主意与远近,看明白没有?」 苏培学得很认真,不错眼盯着胤禛的手,他又不像二贵那样笨,很快就学会了握笔,至少让胤禛勉强算是满意了。 胤禛指着砚台:「磨墨,你运笔写几个字我瞧瞧。」 苏培只能遵命上前磨墨,拿起胤禛的金萱纸铺开,半晌都下不了笔。 胤禛抬眉,沉声道:「你在磨蹭什么?墨都快干了。」 苏培为难地说道:「爷,这纸太贵,奴才怕写坏了可惜。」 胤禛冷冷地说道:「你少去几趟厨房,省下的银子,可以买不少金萱纸。」 苏培其实吃得不多,但是他在厨房转悠久了,就挑嘴得很。比如吃鱼,他只喜欢吃鱼鳃下面的那片肉。青菜只取拇指大小的菜心,加慢火炖着的老母鸡鸡汤煮熟。 胤禛的话,令苏培很快闭了嘴,提笔准备写个永字,刚写下一点,胤禛就叫了停:「的确浪费纸。」 苏培提笔不知所措站着,一时摸不清胤禛的想法。 胤禛从书案后走出来,不耐烦地说道:「让开。」 苏培听话地让开。 胤禛伸手:「笔!」 苏培恭敬地用双手呈上笔。 胤禛瞄着苏培白皙修长的手指,冷哼一声:「你手指什么时候起茧,什么时候字才算练好了。」 苏培下意识看向胤禛握笔的手,中指处长了层薄茧。 胤禛呵斥道:「认真些。」 苏培忙定神看得非常认真,胤禛运笔,在他的那一点旁边,边写边说道:「要手腕用力,不要太过僵硬,写之前,脑子里先得有字的形状结构。」 写完之后,胤禛把笔递给苏培,说道:「你来试试。」 苏培接过笔,学着胤禛那样写了起来,没有对比还好,有了胤禛的字在旁边对比,苏培认定自己写出来的是坨便便。 胤禛看得嫌弃不已,抓起旁边的书抽到苏培的手腕上:「用这里的力量,用这里,你平时的脑子呢?算了,你还是从描红开始吧。」 描红是蒙童学写大字的开始,苏培觉得,自己再次返老还童,重回苦哈哈学生时代。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呢? 就因为,他要做额外增加的,还没有加班费的工作。 胤禛这个老闆,实在是太狗了。 苏培在背后,朝胤禛竖起了中指。 胤禛刚好迴转身,抓到了苏培的动作,眉头微皱,眯缝起眼打量着他。 苏培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恭敬地说道:「爷,奴才一定勤学苦练,争取手指也能如爷那般,早点长出老茧。」 胤禛目光在苏培手指上停留片刻,淡淡地说道:「你最好是这样,圆明园,你还是骑马去走一趟吧,今天的大字,一篇都不过关,明天补上,多交一倍描红上来。」 第71页 苏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书房,外面的太阳,刺得他眼睛痛,想流泪了。 胤禛特别强调骑马去圆明园,苏培就不能在马车上窝着补觉,回来后,还要完成比昨天多一倍的大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胤禛在惩罚他。 偷鸡不成蚀把米,苏培发誓,以后再也不背后做小动作了。 第42章 苦哈哈练了几个月大字,手指虽还没能起茧,苏培认为字已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但依然没能让胤禛满意。 最最晴天霹雳的是,苏培这天照镜子整理仪容,发现眼角起了若隐若现的鱼尾纹。 岁月时光不催人老,辛苦才催人老。 苏培很受伤,他除了美貌一无所有,要是连美最后都被夺去,那他真是生无可恋。 苏培陷入了青年晚期向中年转型期间的忧郁期。 比如他理解胤禛的勤奋自律,除了富贵权势之外,最主要的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已经站在马斯洛需求理论的最高层。 戴铎有理想,他想成为诸葛孔明那样的一代名相。徐阿水有理想,他盼着有一天能赢钱,每个月的月例到手之后,不会在几天内就输得精光。 甚至连二贵都有理想,他现在盼着能升为徐阿水那样的管事,妻子能生个儿子,长大后比苏培还要聪明,能得到主子赏识,脱离奴籍读书考学当大官,他也能捐银,买个老封君噹噹。 每个人都有想要为之奋斗的前途,只有苏培自己,茫然得很。 圆明园的庄子大,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绿树成荫。到了太阳下山之后,风一吹凉爽宜人,白日所有的炎热都不见了踪影。 胤禛在晚间,会沿着溪流散步走动,有时会叫上弘时,有时会将弘历与弘昼都叫上。 弘时最大,沉默不语,低着头走在最前。弘历装老实,不时戳弘昼一下。弘昼真不老实,弘历戳他一下,他会大剌剌马上戳回去。 胤禛背着手走在最前,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不时教训弘昼一句,问一句弘时,再警告一句弘历。 苏培跟在最后面,看着父子几人难得的和睦相处。其实也不算太和睦,至少弘时就不大合群,不时剜两个小的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嫌弃。 弘昼只当看不见,完全不在意,始终笑嘻嘻的。 弘历现在还小,不大藏得住脸色,对弘时的态度,想要装作淡定,却还是气得很,胖脸蛋像是包子一样鼓了起来。 弘时正是中二时期,与两个兄弟没什么深仇大恨,单纯在这个年纪,对调皮捣蛋的弟弟们,不那么待见而已。 可是一旦沾上了皇家,这份单纯的不待见,后面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就很难说了。 几兄弟不管是大的,还是两个小的,在这个年纪,谁也不喜欢饭后遛弯,年轻火气旺,走了一段路就热得满头大汗。 弘昼先是叫了起来:「阿玛,还要走多久,我都饿了。」 弘历脸颊红扑扑的,也期盼看着胤禛。 弘时抹去了额头的汗水,耷拉着眼皮,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装酷。 胤禛瞪着弘昼,骂道:「就你最能吃,先前刚吃晚饭,你这么快就饿了,平时见你读书写字没有这么积极,吃饭倒勤快得很。」 弘昼苦着脸,说道:「读书还不是为了吃饭,是人都喜欢吃饭,四哥,你说对吧?」 弘历偷瞄了一眼胤禛,再偷偷拉了下弘昼,说道:「等吹一会风就凉快了,三哥那么热,都没有叫苦呢。」 弘昼嘀咕道:「那是三哥太能忍了,反正我忍不了。」 弘时听到弘昼的抱怨,冷冷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了他。 胤禛不动声色看着三人的表现,眼神微冷下去,说道:「你们各自回去吧。」 弘昼欢唿一声,朝胤禛胡乱施了礼,拉着弘历迫不及待跑了,弘时则规规矩矩长揖之后方离开。 胤禛站在原处,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抬腿慢慢往前走。 在旁边扮做树不想被人看见的苏培,放轻脚步跟上。其实他也想回去,今天还欠下了几十篇大字没写完呢。 走了一会,胤禛回头看了苏培一眼,问道:「弘时最近在外面,可有与谁交好?」 苏培呆住,胤禛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弘时还在上书房读书,在外面与谁来往,胤禛都清楚得很。 胤禛冷哼了声,说道:「你又在那里装傻,难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这句话就太看得起苏培了,他又不是弘时的跟班,忙老实说道:「爷,奴才真不知道,平时奴才也只听说,弘时与几个一起读书的阿哥走得近,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胤禛死死盯着苏培看了会,半晌后放过了他,转头继续往前走,低声说道:「弘时书也读了这么多年,蒙语满语都说得磕磕绊绊。干脆再过一两年就让他娶妻成亲,以后不要去上书房了,在府里请先生教他,省得他到处跑出去惹事。」 一旦对某人形成了某种观念后,就很难改变了。苏培心里清楚,胤禛对弘时一直不太满意,他的世子之位,想都别想了。 胤禛回头,皱眉上下打量着苏培,问道;「你会多少蒙语满语?」 苏培瞬间头皮一紧,他是一句蒙语满语都不会,不过他又不是皇子阿哥,他只是个迷茫的,变老长了皱纹的太监,他学个屁的蒙语满语! 第72页 胤禛瞧着苏培瞠目结舌的模样,斜乜着他,不悦地说道:「你多少得懂一些,让你学习,又不是让你去做苦力,每次检查你的大字,你都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苏培哪怕是被打一顿,也不想再学什么蒙语满语了。他都一大把年纪,又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学这些实在是太吃力。 胤禛看着苏培耷拉着的脑袋,气得一甩手,大步往前走去,骂道:「没出息,谁稀得管你!」 哎哟谢天谢地,苏培听到胤禛的不管,简直跟听到天籁一样。 对未来的茫然,好似也看到了点依稀的一线光。 胤禛举荐戴铎外出为官,看似对戴铎恩宠,实际上,也是对他的一种考验,以及放逐。 苏培再看到几个弘兄弟之间的往来官司,他不过是个奴才,要是参与任何一方,就会跟前太子身边的太监一样,先被拉出来牺牲掉。 他把自己定位在马斯洛需求理论的最底层,好好活着,尽量享受生活,这也是苏培给自己寻到的人生意义。 至于胤禛提出的那些要求,他反正去做,至于做得如何,就端看天意了。 想明白之后,苏培一改最近的低迷,连走路都生风。胤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得回头看去,苏培冲着他灿烂一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胤禛还在生气呢,瞧着苏培还在厚着脸皮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挥手骂道:「滚滚滚,不要你伺候了,看着你都眼疼。」 前面就是九州清晏,苏培麻利的应是,不远不近跟着胤禛走进大门,转身往自己占据的独门小院走去。 院子虽小,里面种满了花草,美是美,蚊子也多,苏培还是喜欢呆在摆了冰鉴,凉爽宜人的室内。 洗过澡,换了身宽松的衣衫出来,徐阿水也来了,除了他之外,还有稀客二贵。 苏培盘腿坐在塌上,徐阿水帮着在炕桌上摆放笔墨纸砚,二贵去端了冰镇的果子与点心前来,双手奉到了苏培面前:「苏爷爷,您先吃,这个瓜甜得很。」 苏培抚摸着眼角,吃太甜容易变老,嫌弃地推开瓜,说道:「甜我就不吃了。」 徐阿水磨着墨,不解地问道:「瓜要甜才好吃,苏爷爷这是喜欢吃苦瓜?」 苏培想了想,吩咐道:「二贵,你去把黄瓜拿下去切成薄片。」 二贵不知苏培用意,还是听话地去把黄瓜切好端了来,苏培拿起黄瓜,一片片帖在了脸上,徐阿水与二贵都看得呆住了。 苏培仰着头,靠在软垫上,翘起二郎腿闲晃,也不理会两人的惊诧。 徐阿水问道:「苏爷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苏培小心按着脸上的黄瓜,不让它掉下来,瓮声瓮气说道:「你们长得丑,用不着,也就别管了。」 徐阿水闭了嘴。二贵蹲在一旁,拿着蜜瓜喀嚓喀嚓咬得欢快。 苏培听得刺耳,问道:「二贵,你今天是不是被赶了出来?」 二贵吞下蜜瓜,吸了吸鼻子,苦兮兮地说道:「不是被赶了出来,就是拌了几句嘴,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阿水说,对女人就得拿出男人的气势来,哪能让女人爬到男人头上来拉屎拉尿。我就是平时太没出息了,被家里媳妇儿唿来喝去,一点男人尊严都没有。」 苏培嗤笑,「徐阿水算得是什么男人,你别听他瞎说。」嘴角的黄瓜掉下去了一片,他伸手接住贴了回去,「不过你也不算什么男人,长得那么丑,你媳妇儿肯嫁给你,你就该感谢祖宗了。」 徐阿水看着二贵不怀好意的笑:「二贵,你媳妇儿一定不能生闺女,长得像你的话,你可是害了几家人。」 二贵拿瓜蒂砸徐阿水,托着脸,唉声嘆气地说道:「阿水说得对,我平时待家里那口,实在是太好了。她让我往东,我就往东,一点都不带偏的。我怎么说都算一家之主,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来,就像爷那样,从福晋到格格,谁敢在爷面前放肆?哪怕是年侧福晋,先前病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听到爷让她留在府里养病,这一下马上支棱起来了,跟着来了圆明园。嘿,这是生怕爷冷落了她呢。」 年氏伤心归伤心,她要在胤禛后宅立住脚跟,就不能一味沉浸在伤心里,胤禛现在暂时不缺儿子,也不会缺女人。 苏培慢慢按着脸上的黄瓜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偏偏二贵挠了挠脸,不确定说道:「不行,要是我走了,她害怕怎么办?她一定在家里哭,哎哟,她一哭可不得了,我这心啊,疼得很。」 妈的! 连二贵这么丑的人都有人要,苏培愤愤拔拉下脸上的黄瓜朝二贵砸去:「滚滚滚!」 二贵将扔在脸上的黄瓜片塞进嘴里吃了,嗖一下窜起身往外跑,远远地留下了一句话:「苏爷爷,小的下次再来看您。」 徐阿水跟着骂二贵:「苏爷爷,二贵这狗东西,成亲之后,连苏爷爷都不要了,真是不孝!」 苏培坐起身,摆好架势,沉声道:「快磨墨铺好纸,老子有更高的追求,你们都懂个屁!」 反正没人爱,他要这盛世美颜有何用! 至于啥追求,只追求明天不会因为字写得丑,被胤禛连今天晚上的没出息,不想学蒙语满语,一併带进去骂。 苏培人长得美,想得也挺美。第二天见到胤禛,被他随便挑了个字出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第73页 耷拉着脑袋,对胤禛认识更多了层,还真是记仇啊。 胤禛骂完,强自下了令:「蒙语满语,你必须都会一些,敢不学,仔细着你的脑袋!」 都不是打一顿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了,得掉脑袋。 苏培已经麻木,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么多,更不明白昨晚躲什么躲呢? 没躲过不说,还白白挨了一顿骂,得不偿失。 第43章 蒙语与满语,苏培苦学了几年,最后学到的成果,他个人来说比较满意。 因为两种语言的文字有一定相似,但发音不同,日常对话磕磕绊绊,尚能听懂。 写出来的文字,用胤禛的话来说,单纯会满语,或单单只会蒙语的,都读不懂他写的什么,得满语蒙语都精通者,连蒙带猜能懂一些。 苏培真正苦逼,他经常听到人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到了他这里,变成了是苦日子在后头。 这几年下来,他眼尾隐隐的皱纹,变得更加清晰了,他只能安慰这是岁月的沉淀。酒是醇的香,他现在就是风度翩翩,儒雅的斯文大叔。 二贵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儿子,兴奋得哭了几乎三天三夜,拜了各路菩萨祖宗,感谢了天地,没忘记来感谢苏培,顺便要走了个大红包。 二贵儿子长得像他,比他聪明一些,满周岁时就能说话了,在二贵的耐心教导下,小二贵喷着口水喊了苏培爷爷。 不是苏爷爷,而是爷爷,苏培很受伤,对着镜子照了许久,勉强承认自己老了。 胤禛操心的事情,起码是苏培的一千倍,所以他比苏培更老。 尤其是弘时已经正式张罗亲事,不出意外,他会真正升级成为爷爷。 弘历与弘昼如同五年以后的毛竹,一晚上以几十厘米的速度疯狂生长,衬托得老一辈更老。 同样,康熙也老了,身体远不如从前,双腿经常肿得连走路都吃力。 康熙仍未立储,朝堂内外各路人跳得依旧很欢快。康熙在皇太后去世之后,兴许认清自己的却老了,公开在朝会上发布了长达千字长的上谕,总结了自己的一生功过,明确表示「立储大事,朕岂忘耶?」 「或有小人,希图唱仓卒之际,废立可以自专,推戴一人以期后福,朕一息尚存,岂肯容此辈乎?」「注」 胤禛记性好,回到府里,康熙的这番话全部默了出来,与谋士分析了许久。 苏培现在有幸陪坐角落旁听,反正躲在角落里,胤禛也看不见,他表面上听得认真,其实脑子里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季节,不吃鸡头米,就是对生活的不尊重!去年蜜渍的桂花,拿出来煮鸡头米甜汤,嘶,流口水了。」 「好像鲜藕也不错,加糖拌了好吃得很,有鸡头米甜汤了,鲜藕就清炒吧。」 「要是换成我,也得成为选择困难症啊,儿子好多,儿子都很厉害,选谁呢?真是好难。」 「儿子们如狼似虎,都盯着朕屁股底下的宝座,不想当皇帝的阿哥不是好厨子,不对,不是好皇子。」 在苏培一本正经胡思乱想一通之后,胤禛已经议完了事,苏培起身见礼,准备混在一起离开,被胤禛叫住了:「你去哪儿?」 说完,胤禛看了眼角落里的西洋座钟,横了他一眼:「这么早,你又要去用饭了?」 苏培被看穿,讪讪肃立,面不改色撒谎:「最近天气热,爷忙前忙后,实在太过疲惫,吃不香睡不好,奴才想去吩咐厨房,做几道清淡的时令饭食呈上来,爷多少得吃一些,方能保重身子。」 胤禛明知道苏培在瞎说,听上去却很顺耳,神色缓和了几分,抬了抬手,说道:「你去吧,快去快回,我还有些事要与你说。」 苏培心想还是没有逃掉,老老实实应了往厨房走去。他不用猜也知道胤禛要说什么,前面挂了一耳朵,听到了胤禛他们商议出来了一个共识。 那就是康熙不想立储,心里还没有定下储君人选,上谕是安抚朝臣,也是敲打朝臣。 底下的这些皇子阿哥们,胆敢再站队推举某人,妄想从龙之功,康熙绝对不会轻饶。 胤禛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可现今不是以前朝臣推举八阿哥当太子的时期,那时候康熙的身体还算硬朗。 如今康熙已经老了,今非昔比也。 胤禛摸不清康熙心中所想,没了上次的淡定。 苏培能理解胤禛的心情,以前他买个两块钱的彩票,刮奖的那一刻,心里照样激动得很。 去厨房借着胤禛的名头,点了自己喜欢吃的饭菜,苏培吃了碗奶酪勉强填补了下肚子,打起精神,以战斗的姿态回到了书房。 胤禛正在低头看着什么文书,听到苏培进屋请安,头也不抬说道:「都安排好了?中午除了莲藕,鸡头米,清蒸鱼之外,另外还加了什么菜?」 苏培大骇,胤禛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对,应该是他在厨房里每天要的吃食,胤禛都知道。 不敢隐瞒,苏培嗫嚅着答道:「还有南瓜咸肉包子,茄盒。」 胤禛抬眼看来,嗤笑道:「成日你都吃这些,也不嫌腻。」 苏培厚着脸皮赔笑,胤禛抬起下巴点了点圈椅:「坐吧。」他忙谢恩后上前坐下。 胤禛神色严肃起来,问道:「先前你也听到了.....,你听到了吧?」 第74页 苏培迎着胤禛狐疑打量的眼神,他哪敢说没听到,忙说道:「爷,奴才都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胤禛唔了声,说道:「你既然已经听明白,心里有何想法?」 苏培想哀嚎,听到跟听明白可是两种意思。这个节骨眼上,不敢耍滑头,想了想,说道:「奴才觉着不能乱猜,还是根据现有的证据来分析比较好。」 胤禛眼里浮起些欣慰的笑意,说道:「你饭倒没有白吃,来吧。」 苏培练大字的起因,是胤禛不但要拿他当生活秘书使用,还要当工作秘书使用。 苏培的字写得不算很出色,在手腕几乎被胤禛敲断之后,已经达到了中等水平,工作秘书勉强能胜任了。 以前打游戏养成的习惯,苏培喜欢通过一目了然的数据分析队友或者对手,现在他把这个方法拿了来,用在了分析康熙究竟看好哪个儿子身上。 虽然听起来有点扯淡,尤其是苏培知道结局,他还是得正儿八经拿出证据说话。 难道让他说亲,你不要担心,你是电,你是光,你就是未来的皇帝不二人选吗? 他只吃了碗奶酪,又不是吃撑了想死。 苏培将康熙现在的几个儿子分门别类,老大老二老八已经出局,老五是小蒙古,朝臣除非都会蒙语,不然沟通困难。 老六老十一早就没了,老七腿脚不便,老九因为老八受了牵连,十三倒霉被嫌弃,其他阿哥们太小,还没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只能算是替补中的替补。 剩下的几人,只有老三老四,以及出身最为尊贵的老十,中规中矩的十二,受宠爱,有德妃在背后摇旗吶喊的十四。 苏培在纸上画着格子,写下了几个阿哥的名字,为了避讳胤禛的名讳,故意少些了一笔。 每个阿哥后面,罗列出最近两年所领到的差使,得到康熙的奖惩,以及背后支持的大臣。 苏培做完了表格,再做了简单的swot分析,通过清晰的表格,每个人的竞争力,以及优势劣势一目了然。 胤禛低垂头看着,一时看不清表情。待过了许久,胤禛拿起细笔,在支持十四的大臣后面,添上了老八以及德妃,老十。 十四的优势一下显现出来,竞争力明显高于其他几人。 照着胤禛改动之后的数据来看,现在排名第一的是十四,第二是胤禛自己,第三是老三,第四是十二。 苏培歪着脑袋琢磨,康熙儿子虽然多,其实拼到了最后的决胜阶段,也没剩下几人了。 胤禛双目如隼,紧紧盯着苏培,沉声说道:「现在呢,你作何想?」 苏培懵了,他又不是康熙,他能做何想? 思索了许久,苏培拿起笔,在十四的劣势下面,其中年纪一条,划了条粗线以示强调。 胤禛平静地说道:「汗阿玛八岁登基。」 苏培不假思索答道:「此时非彼时,当年先皇驾崩,皇上是临危受命登基。奴才先前听了一耳朵,国库现在穷得很,全大清上下的赋税,不过八百多万两。大清需要的,不单单是守成之君,更需要的是,能充盈大清国库之君。」 胤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以前他在户部当过差,对户部积年累积的烂帐门清。八百多万两听起来不少,对于全大清来说,塞牙缝都不够。 打仗最耗费银子,每年各地的灾害不断,朝廷得拿出钱粮出来赈济。 康熙在打三藩时,拿不出银子,挖空心思开始卖官。 卖官当然不是卖实官,像是二贵期盼着小二贵能有出息,若是小二贵以后当了官,捐些银子,就能给二贵买个虚职的官员。 当然买来的官员没有俸禄,就是个名头好听。许多官员的头衔后面一大堆,听起来牛掰得很,实际上的职位并非如此,前面一个「兼」字,表明这个职位是虚的,买来的。 除了官员给自己买,给亲爹祖宗也买,好比刘邦当了皇帝之后,要往刘氏皇族上靠一样,官员当了官之后,要给祖宗八代脸上贴金。 苏培提到国库虚空,不是为了安慰胤禛,更不是瞎矇,算是有一定的根据。 康熙为了银子,眼睛都绿了,老三每天弄些文学诗词,天文地理,这些都是康熙玩剩下的,并不稀奇。 准噶尔还没有收復,天下未一统,康熙心愿未了,囊中羞涩玩什么诗词歌赋天文地理,边儿去吧您。 至于十四,苏培觉得他从哪方面,也担不起替大清填补窟窿的大任,他都看得出来,康熙难道看不出来? 苏培就差没指着胤禛明说了,亲,这个皇帝,非你莫属哦。 胤禛上下打量着苏培,嘴角上扬,眼里也浮起了笑意,轻点头说道:「厨房里的饭菜,没让你白白糟蹋了。看来,奶酪吃饱之后,脑子灵光了不少。」 苏培瞠目结舌看着胤禛,他怎么知道自己吃了奶酪? 胤禛微微笑起来,指点着苏培胸前,他低头一看,茶褐色的衣衫上,沾了几点不明显的痕迹。 「一股子奶味。」胤禛嫌弃地斜睨过来,再次指点着他的脑子,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你究竟是傻,还是聪明?」 苏培呆住,前后苦苦思索,看到纸上的胤禛的字,顿了下方恍然大悟。 胤禛在纸上写的满文,与他说的也是满语,他半点异样都没有觉察出来。 第75页 艾玛,那就是说,他,苏培,满语大成了? 胤禛撇了苏培一眼,见他面色寻常,眼睛却异常闪亮,知道他又在得意了。 暗自笑了笑,不紧不慢说道:「以后你书写全部用蒙文吧。」 苏培眼里的光淡了下去。 胤禛仔细收起苏培所做的表格,差点儿被气笑了:「你就是欠揍,得拿着鞭子抽打,明明挺聪明的脑子,就是捨不得使用,全部用在了厨房,你要不干脆去做烧火的粗使奴才算了!」 烧火的事情,苏培当然不干了,立刻摆正姿态,保证道:「爷,奴才一定苦学蒙文,保证让爷满意!」 胤禛听到再熟悉不过,流利的认错,忍笑说道:「滚去吃饭吧,省得你的鸡头米甜汤凉了。」 第44章 能进步有收穫,苏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高兴。 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不管是来自老闆,还是来自甲方爸爸的要求,永远没有止境。 比如他的满语得到了进步,胤禛进一步对他蒙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十四阿哥得分第一,胤禛的新要求跟着来了,如何才能超越十四成为第一。 苏培想哭,这题已经超纲了,康熙每交给十四阿哥做一件事,他的得分就蹭蹭蹭往上涨,完全不是苏培能控制的。 关键是他站在了理性的角度分析,不夹带任何感情,表面看上去无懈可击,结果却是,自己把自己套了进去。 苏培很想劝胤禛淡定,不要担心,想到胤禛担心的是江山社稷,他马上闭了嘴。 这可不是他的游戏币,三瓜两枣,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乱慷他人慨的人,活该开大后没有草纸。 幸亏胤禛算是比较通情达理的老闆,见到苏培实在是为难,没过多为难他,只是换着花样挑剔他的蒙语。 苏培不敢惹胤禛,只能督促自己,每天勤学苦练,睡觉都梦见像是蚯蚓一样的蒙语。走路看到花花草草,下意识想到用蒙语该如何说,跟个神经病一样,嘴里念念有词。 圆明园的花草实在太多,苏培蒙语词彙不够,经常卡壳。 苏培正站在含羞草面前,伸出手指碰触着叶子,看着它张张合合,边觉得挺有意思,边想着它用蒙语该怎么说。 「咦,你在做什么?」一道年轻的声音传了来。 苏培回头看去,小小少年弘历正探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苏培忙请了安,说道:「奴才无事路过,恰想些事情,就停了下来。四阿哥可是去找爷?」 弘历眼睛盯在含羞草还没有合起来的叶片上,嘴撇了撇,明显的不相信。 他长大了,与所有的阿哥们一样,见到胤禛就跟老鼠见到猫,能躲则躲。 今天难得从上书房回来得早了些,哪捨得浪费这大好的时光,马上说道:「五弟身子不舒服,我得去看他了,你慢慢想事吧。」 弘昼贪凉吃坏了肚子,早早就从畅春园读书的地方回了圆明园。太医前来看过,胤禛也亲自去看过,依然不放心,先前叮嘱过苏培,让他再去瞧瞧。 苏培想起胤禛的话,转身往弘昼住的院子走,解释着说道:「爷吩咐奴才前去瞧瞧五阿哥身子可好了,恰与四阿哥同路。」 只要胤禛不在,弘历就轻松了,往前蹦了一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离得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苏培,肯定地说道:「你先前不是在想事,你是在贪玩。」 被一个自光屁股就看着长大的小破孩,嫌弃贪玩,苏培脸皮就算再厚,还是勉强红了红脸,说道:「四阿哥,奴才不仅仅是觉着好玩,奴才是在想怕羞草用蒙语如何说。正好四阿哥在,又学问过人,可否教教奴才?」 弘历傻了眼,平时学的蒙语里面,也没有这个啊。他吭哧了一阵,梗着脖子说道:「我要学的多了,学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你自己问先生去!」 苏培的先生就是胤禛,他呵呵笑,然后恭敬地闭上了嘴。 弘历平时见到的苏培,对着他们几兄弟,脸上永远带着斯文和善的笑意,看上去温文尔雅。 苏培是胤禛跟前第一信任的心腹,已经屹立多年无人可取代,弘历可不敢认为苏培会真正如他表现的那样和善,多对苏培敬而远之。 弘历也知道苏培的先生是胤禛,到底还年轻,想到胤禛的严厉,不免对苏培心生起小小的同情,偷笑出声,说道:「谅你也不敢去问。」 苏培笑而不语,反问道:「听说四阿哥每天都要学习骑射,满蒙汉语,奴才实在好奇,四阿哥可有学英吉利语与日耳曼语?」 每天的功课压得弘历都快喘不过气,听到苏培还多提起了另外两种语言,顿时警惕地说道:「洋人的学问,学来作甚?洋人到了我大清,当该学我大清的话才是。」 苏培很恭敬地连连称是,见弘历神色缓和了下来,不紧不慢地问道:「奴才愚钝,实在是弄不明白,许多西洋人随着船队来大清,为何大清没有船队去西洋?」 弘历被问住了,愕然片刻,不禁深思起来,过一会后说道:「大清是□□上国,四海来朝,去到西洋蛮夷之地作甚?」 苏培继续连连称是,神色无比谦恭,弘历转身走了,他在身后自言自语说道:「洋人制造玻璃的方子,金鸡纳霜,英吉利进贡来的连珠统,奴才见着还是挺厉害的。」 弘历脚步慢了下来,缓缓转头看着苏培,神色犹疑盯着他。 第76页 苏培不装了,摊牌了,干脆利落地说道:「奴才平时就爱瞎想,四阿哥觉着有点道理,就姑且听上一听,四阿哥觉着奴才的话没有道理,就当是奴才是犯了癔症吧。」 现在康熙还活着,胤禛尚在为大位头大如斗,弘历还是个每天有一大堆功课要做的苦学生。 苏培能做到的,就是在弘历的心中埋下一颗小小种子。以后的干隆,算是大清真正的皇三代,他聪明得很,心眼却不大,爱好的东西五花八门五彩斑斓,与所有的皇帝一样,爱给自己脸上贴金。 别的皇帝小时候如何长大,苏培不敢说,至少干隆吹嘘自小康熙就认为他聪明,有意无意引导后人认为,康熙因为他,在考虑胤禛为继承人上得到了加分。 苏培很想笑,隔代亲是自古的传统,康熙弘字辈的孙子多了去,带过多少孙子在身边,夸过多少孙子,估计康熙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偏偏干隆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就能被看出聪慧过人,实在是令人好笑。三四岁的小屁孩,每天跟弘昼两人追鸡撵狗,是府里的两大小祸害。 雍正就剩下三个独苗苗,康熙看到一个难得健康活泼的,随口夸赞一句,就成了后来被吹嘘了无数次的段子。 弘历小脸绷着,若有所思转身离开了。苏培盯着他已经抽条的背影,腰间晃动的花花绿绿荷包,心中灵机一动,对胤禛的问题,有了模煳的答案。 弘昼吃过药之后,再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活蹦乱跳,弘历一去,就笑嘻嘻与他打闹起来,眉飞色舞说道:「四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弘历朝他挤眼睛,说道:「我跟先生说,担心你的身子,想先回来瞧瞧你,先生夸我们兄弟情深,便让我回来了。」 苏培静静听着,感情一人身体不舒服,两兄弟收益。得,好样的,看来不管什么人,逃学不做作业,都是一种莫名的快乐。 遵照着胤禛的叮嘱,苏培还是依着规矩问了弘昼几句。留下胤禛的关心,便离开了弘昼院子,留下兄弟两人一起享受难得的逃学时光。 回去的路上,苏培认真琢磨着,怎么解决胤禛现在的困惑。 胤禛与十四阿哥的对决中,外部支持的官员,胤禛有田文镜,李卫,年羹尧等地方官员。 京城暗中往来的有隆科多,作为步兵巡抚镇守京城,隆科多算是一个重量级的大杀器。 十四阿哥有老八老九老十几人加持,老八的政治资源,全部转到了十四阿哥身上。 再加上宫里的德妃,加上康熙的偏宠,表面上看来胜算是比较大。 不过,当年支持老八的李光地,前两个月已经去世,李光地支持老八,不一定会支持十四阿哥,他这个大杀器不在了,总是让人松了口气。 苏培看到花花少年弘历,打算比皇三代。 十四的长子弘春,与弘时年纪差不多大,两人自小一起读书,玩在一起,关系好得很。 苏培想到这里,不由得替胤禛郁闷,大人归大人,不该影响到下一辈。可是生在皇家,不管是男女,没有政治觉悟的傻白甜,与蠢蛋无异。 一路深思,来到九州清晏门前,苏培跟打了鸡血般,瞬间背挺得笔直,对着上前请安的小喽啰们,矜持地轻点着头。 不至于太高傲,亦不至于太亲民,拿捏好距离,一路来到了胤禛的书房外。 当值的徐阿水窜上前,躬身打千,亲密地叫了声苏爷爷:「您老回来了?爷在里面,没有其他人在。」 苏培一巴掌拍在徐阿水的狗头上:「您就您,老字去掉!」 徐阿水帽子都被打歪了,捂着头忙点头哈腰认错,觑着苏培的神色,小声嘀咕道:「长得好看也会老啊。」 苏培郁闷不已,横了他一眼,算了,他太监肚里照样能撑船。 胤禛正坐在书案后,盯着桌上的纸沉思,听到苏培请安的声音,抬头看过来,说道:「你来得正好,西藏那边乱了。」 苏培愣住,忙走上前,接过胤禛递来的邸报,仔细前后看过,脑子转得飞快,抬眼朝胤禛看去。 胤禛目光沉沉,没错过苏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惶,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都想到了?」 苏培不是想到了,是想到了前世偶尔听过一耳的史料。 噶尔丹被康熙追到青海,惨死荒原。青海西藏一地距离遥远,表面上向清朝称臣,私底下天高皇帝远,各势力独自为政,谁也不服谁。 再加上那边复杂的宗教势力,康熙使出了无数的手段,包括经常去的五台山,那里的寺庙信奉藏传佛教,主持也是康熙亲自任命。在宗教上大力支持,不过都是为了收復民心。 如今噶尔丹的后人策妄阿拉布坦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康熙派兵支援,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出兵是肯定的事,这次打仗,事关大清的国威,领兵打仗之人,可派谁领兵出征,就很重要了。 第一,首先得身份高贵,镇得住八旗兵。第二,能给到康熙支持的势力拉藏汗足够面子,显得大清重视。 康熙年纪太大,已经不能领兵亲征。 最能打仗的老大,已经削爵幽静多年,大清祖上虽有用得上时,便拉你出来加封,用不上时,便剥夺你爵位,惩罚或者直接找个藉口杀掉的光荣传统。 今非昔比,大清受了汉儒家文化的深远影响,光脚穿上了华丽的鞋,还是要脸的,再把老大放出来领兵打仗的事情,绝对做不出来。 第77页 打仗不是写诗,老三别说康熙不会考虑,胤禛不会考虑,连苏培都不会考虑。 胤禛没有打仗的经验,青海西藏离得远,长途奔驰行军这一点,就是一个大问题。 十四正当年轻,骑射上向来出色,加上贝子的身份,各方面的条件加起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没有独自领兵打仗的经验没关系,康熙肯定不会这么煳涂,啥装备都不给,让他远去几千里之外去送人头,给他配上一堆有打仗经验的副将,一切就齐活了。 若是十四阿哥领兵,这就是妥妥的镀金,增加军功了。 偏偏,若是十四领兵出征的话,合适方便调遣的,离青海西藏最近,打仗经验丰富的年羹尧。 苏培能想到的事情,胤禛早就想到,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苏培那些找出来安慰胤禛的藉口,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也没用了。 经过朝议,康熙果然任命十四为抚远大将军,领兵出征,驻扎青海。 从四川调年羹尧前去支援,胤禛负责前去户部,统领后勤粮草调度。 康熙决定一下,朝堂上看似都为了打仗在忙碌,内里却风起云涌。 打仗打的是后勤补给,川藏路艰险难走,年羹尧随便找个藉口,再加上胤禛,轻而易举就能切断十四的后勤补给,让他永远埋葬在那里。 胤禛几乎彻夜难眠。 从户部回到府里,秋天来临,天黑得早,胤禛大步急匆匆进屋,苏培忙着上前点亮了灯盏。 一声巨响,苏培惊得手一抖,顾不得火摺子差点烧到手,循声望去。 花梨木的圈椅被掀翻在地,胤禛手撑着书案,胸脯上下起伏,如同困兽般,剧烈喘息。 第45章 苏培能理解胤禛的挣扎与痛苦。 虽然说先前康熙已经警告过朝臣不许站队,支持某个皇子阿哥,以争得从龙之功。 富贵险中求,人人都遵纪守法的话,就没有贪官污吏了。朝堂上的大臣,看到康熙如此安排,肯定会暗中倒向十四阿哥。 胤禛面对当前的朝堂局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 不成功便成仁,胤禛不会天真以为,一心想做闲散王爷,就能得到善终。 天家没有父子亲情,更没有兄弟亲情。 别说祖上父子兄弟之间的互相厮杀,一笔笔的血腥都还歷歷在目,就拿圈禁的老大与太子,还有许多年未能露面的十三阿哥,都时刻在提醒着胤禛,一不小心踏错,将会迎来粉身碎骨的局面。 苏培当时看到许多关于雍正杀兄弟的事情,还有电视剧演的什么血滴子,篡改诏书等,各种离奇的剧情五花八门。 他好奇之余,也曾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换作其他人登基,是不是康熙的儿子们就能得到善终。 他妈听到他的高谈阔论之后,很是鄙视他。 他妈说,首先,人生没有如果,其次,人生若有如果,就跟溪流归于大海一样,最后都殊途同归。 外在压力永远存在,利益是永恆的,只要这两点不变,不管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一样,事情的结果永远不会改变。 假设十四阿哥登上大位,大权在握之后,以前支持他上位的兄弟朝臣,会不会要求回报? 十四一旦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他会甘于处处受到制擎,不想真正一言九鼎吗? 最后,又将是一场血腥厮杀。 苏培作为胤禛团队的人,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只有立场,没有对错。 点亮灯盏之后,苏培默不作声上前,将倒下的椅子扶了起来,并不多劝,退到一旁等着胤禛自己调节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低垂的头抬起来,眼睛潮红充血,神色困惑,喃喃说道:「为何,为何会如此,我该如何做?我该如何做?」 声音越来越低,低得苏培以为是幻觉,胤禛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令苏培跟着一阵酸楚。 身而为人,都好难。 苏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以前他会以为这句话,实在是太酸,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他真的深有体会,哪管你王权富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有各自的难处。 苏培只恨没有多看点鸡汤,好拿来安慰如困兽般的胤禛。 如今,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出仅有的手段,冷静分析眼前存在的问题。 斟酌了一阵,苏培走上前,恭敬地说道:「爷,奴才愚钝,无法替爷解惑,只依着当前的局势,爷需得更加小心谨慎行事。奴才以为,皇上如此安排,定有皇上的深意,并不是世人所见的那般。」 胤禛眼神如刀,直直看向苏培,撑着书案,慢慢坐回椅子里,哑声说道:「继续说。」 苏培依着歷史的走向,大胆揣摩康熙的意思,认真说道:「皇上乃是圣明之君,任命十四爷为抚远大将军,爷也清楚,十四爷全无打仗的经验,无论如何,都担不起这么大的重任。皇上不会拿天下江山来冒险,所以调了四川的年将军前去支援。长途奔袭于将士来说,本身就是大忌,何况青海西藏乃是高原之地,对将士的身体来说,乃是巨大的考验。十四爷亦如此,他驻扎青海还好,若是贸然进藏,说不定仗还没打,他自己先倒下来了。要想有功,首先得能活下来。」 西藏本来空气稀薄,进藏的人要面对高原反应,青海虽好一些,对京城过去的十四阿哥依旧是个巨大的考验。 第78页 十四阿哥是打仗的新手,战场上瞬息万变。在苏培看来,十四阿哥镀金是镀金了,却是拿着命在镀金,要是有个头疼发热,说不定就嗝屁了。 胤禛陷入了沉思。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刀剑无眼,如果换作他,会不会把储君扔到战场上去? 苏培说道:「奴才以为,现今的局面,也是皇上对爷的考验,皇上虽然是皇上,还是一个父亲。爷与十四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皇上说不定想看的是,爷在这件事情中的举动。」 胤禛勐地盯着苏培,他是聪明人,很快就听懂了苏培话里的意思。 康熙考验他,有两层意思。 于公,他是否会顾虑到天下江山,以及朝廷的兵丁,他会藉此拿来争权夺利。 于私,他是否会顾虑兄弟之情,在这么好的机会下,是否会藉此除掉十四阿哥。 胤禛心情渐渐平缓下来,恢復了冷静理智,说道:「磨墨,我要给年羹尧写信。」 苏培怔住,磨蹭着走上前,胤禛斜睨着他,嫌弃地说道:「快些,你真以为我那么小心眼,我是令年羹尧竭尽全力,守护大清江山。」 哟呵,这么快就能骂人了,苏培暗戳戳腹诽了一句,上前倒清水磨起了墨。 胤禛提笔写完信,待信干的时候,斜了苏培一眼,戏嚯地说道:「要不要检查一下?」 苏培眼角抽了抽,老老实实告罪:「奴才不敢。」 胤禛笑,将信坦然递给苏培,说道:「用蜜蜡封了,送出去吧。」 苏培接过信,故意拿得远远的,当着胤禛的面,将信摺叠起来,然后封好。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苏培,哼了声说道:「瞧你那小心眼。」 艾玛,这真是倒打一耙,苏培不敢与胤禛争辩,送了信出去之后,狠狠多吃了一碗饭,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饭后,胤禛甩开公务,沿着廊檐来回散步,顺便用蒙语给苏培布置作业。 凭着苏培的蒙语基础,能听懂百分之□□十,但是听到内容之后,他就装傻听不懂了。 胤禛领了户部调度粮草的差使,他实在是太聪明,看重了苏培做表格整理数据的本事,让他做份表格,将各种粮草弓箭银两等东西,按照数量,日期等,分门别类做好统计。 苏培很想仰天疾唿:「老闆,加工资!」 胤禛见苏培装傻充愣,没有骂他,而是很耐心地换成汉话,还特意放缓了语速,再吩咐了一遍。 苏培装傻没用,苦哈哈说道:「爷,奴才试试吧,只奴才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好。」 胤禛笑了笑,平静说道:「你一定能的。」 话虽平淡,苏培哪能听不出胤禛咬牙威胁的意味,他耷拉下脑袋,老老实实应了。 苏培这个工作秘书,接下来几乎快被榨干了。 朝堂上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老油条。比如兵部在户部要粮草,户部官员两手一摊,没有。 根本不用户部哭穷,因为工部的人天天等在户部,修河堤的银子还欠着呢。 胤禛在户部,说起来是户部的人,可是他督促粮草,不能让前线的大军断了粮,说白了就是替兵部在做事。 兵部的人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趁着胤禛在,想把以前户部欠的军饷,一併要回去。 苏培看着他们吵架,最初当是在看戏,等看多了,就变成了头大如斗。 尤其是永和宫的德妃还在添乱,经常把胤禛叫去,每次都几句话反覆说,万万不能让十四阿哥在前线缺衣少粮。 苏培听了一两次,感慨得很,猪队友才最令人可怕。 德妃这么明目张胆地偏心,她就不怕胤禛一怒之下,让十四阿哥饿死在青海? 胤禛听多了,积了一肚皮的气,他一生气,苏培面对他的低气压,跟着也不好过。 苏培不好过,坏水就汩汩往外冒。 户部是缺钱,藏富于民说不上,藏富于官,不敢去乱拿。 胤禛毕竟还没有当皇帝,从他们包里掏银子出来,就是要逼着他们直接投向十四。 德妃天天吃得好养得好,没事找事,实在是烦得很。 反正德妃的私房钱多,胤禛又得不着,让她拿出来,送到前线去,户部兵部都会感谢她。 古代帝王称帝之前,都要编一些神话传说,比如出生时天降异象,吹嘘父母的光辉形象,把他们的门面,装饰得金光闪闪的。 再说,德妃是十四阿哥的生母,也是胤禛的生母,她的形象提高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对胤禛都有好处。 苏培知道胤禛烦着德妃,并未多加掩饰,直接建议胤禛:「爷,德主子惦记着十四阿哥,可怜德主子一片慈母心,既然德主子放不下心,就让德主子备些钱粮,随着粮草给十四阿哥一併送去呗。」 胤禛听后,嗤笑了声,虚指了苏培半晌,然后说道:「这倒是个法子。」 德妃再叫胤禛去的时候,他就提了这件事,并且还挖了个坑,把十四党派的人都坑了进去。 胤禛说:「儿能体会额涅的一片苦心,只是儿爱莫能助,户部没钱,汗阿玛都没法子。儿能做的,只是将额涅对十四弟的关心,如实递到十四弟手中。额涅替十四弟准备的衣衫吃食,儿会让人快马加鞭送去。」 德妃一听,也对啊,十四随着大军出发,她准备的行囊,他嫌麻烦只带了一两个前去。如今她可以多准备些,让胤禛送去前线。 第79页 胤禛又说:「护着十四弟的副官亲兵,也不能亏待了他们。不过,这件事也不妥,十四弟在前线知道是额涅掏空了钱袋,他人孝顺,哪怕是拿到了额涅送去的东西,也捨不得用。」 在德妃的眼里,十四肯定是样样好,孝顺那是一定的。 捨不得花她的银子,那多让些人出银子,他就能捨得花了。 只要不涉及到十四,德妃也不笨,脑子转得飞快。 几个与十四走得近的,老九最有钱,老十也不差,他们兄弟哥俩好,不能只说不做啊。 德妃很快跑去康熙面前,说起以前孝庄在世时,省吃俭用替前线将士筹军饷,每每想起此事,就深受感动。 她不敢与孝庄相比,只能学些皮毛,想拿出些银两齣来,支持前线的将士。 康熙想起了以前打三藩时的窘况,孝庄主动先消减了用度,省了银子出来支持他。 德妃这么一说,正中康熙的下怀,成天为银子发愁,能有人掏腰包,他肯定不会反对。 于是,在康熙的默许下,从德妃到惠妃等人,全部掏了私房银出来。 一般来说,身份低的,捐银不会高于身份高的,会低一档。 德妃一心为了十四,大手笔出了大血,其他嫔妃见了,总不能少太多,于是咬牙跟了上去。 她把后妃带上不说,还差人去了老九老十府上,问他们可有要给十四带的东西,好一併送去。 老九老十这群人精得很,知道这件事有康熙在后面撑腰,为了讨好康熙,显得兄弟情深,更是为了朝廷分忧,掏出了大笔银子出来。 苏培不会打算盘,心算那是培训过的,自不在话下,拿到钱一合计,顿时心情大好。 军饷虽然不够,至少可以支撑一阵了,德妃见饿不着十四阿哥,能消停好一阵。 胤禛还能打发掉户部兵部两拨人,心情松快不找他麻烦,他几乎没乐歪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苏培没有完全松懈,想到户部那团烂帐,堆着的一堆借据,将眼光投向了朝臣官员,坏水咕噜噜往外冒。 趁着胤禛吃过晚饭,得闲在散步的时候,苏培斟酌再三,上前说道:「爷,奴才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清一些户部的欠条。」 户部的欠款,胤禛以前大刀阔斧收缴过,弄得朝臣跑去康熙面前哭穷,康熙不想朝堂动盪,最后没能彻底执行下去,囫囵了事。 如今听到苏培提起,胤禛马上停下了脚步,扯着他一转身,大步往书房走去:「走,回去仔细说!」 第46章 如没有意外,苏培知道胤禛以后九成九会登基,另外一成的意外,那得要天降陨石了。 作为胤禛身边的编外谋士,苏培早已直面惨澹的现实。躲是躲不过的,户部是六部之重,没有钱,其他几个部门都吃灰去吧。 端看康熙的身体,没有几年好活了,与策妄阿拉布坦的仗,别说打了,就是在路上来回就要耗费几个月。 战事没那么快结束,远距离的打仗,纯粹打的是后勤补给。 这一场仗打完,江山到了胤禛手里,估计国库穷得能饿死老鼠。 胤禛愁钱,苏培能好过? 国家有难,八方支援。党.....,不,当官的带头上。 要不是场地物料限制,苏培都想搞一场筹款慈善晚会,主题就一个:「x你妈,还钱!」 苏培的大义不多,他就是心里打着小九九,天时利地都有了,为了以后的轻松美好日子,他将目光盯在了欠条上。 胤禛真是能礼贤下士,用他尊贵的双手,亲自给苏培倒了一碗茶,指着椅子,脸上带着比八月正午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坐吧。」 苏培受宠若惊坐下来,接过茶碗,他不知道喝了会不会升仙,道谢之后,喝了一口。 喝过之后,他依旧是那个倒霉的缺蛋蛋太监,茶水过烫,他被烫得跟蛇一样嘶嘶作响。 胤禛天生只能做皇帝,做奴才的话,是要被拿来打板子的,连个茶都奉不好,实在是要不得! 见到苏培被烫得呲牙咧嘴,胤禛不但没有反省,还不客气嘲笑他:「你那么急做什么,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喝茶之前都不能先试试冷热?」 得,都是他的错。苏培麻熘地赔了不是,胤禛笑笑,表示不与他计较,说道:「开始吧。」 苏培整理了一下话,条理清楚,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爷,奴才见到户部有许多欠条,朝廷各部大人,包括宗室王爷阿哥都有欠。奴才听说爷先前收缴过一次,最后不甚理想。」 胤禛的眉头皱了皱,没有打断苏培的话,认真听他说了下去。 「爷心中估计有了数,这些欠款,真要下死手收,也能收回来大部分。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以及多久能要回来,爷聪明过人,定不用奴才多说。」 欠钱的向来是大爷,苏培听说过各种催款手段,正大光明的,当属银行的催缴。 民间借贷部分,那手段真是五花八门,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最后不管是银行还是民间借贷,肯定都有一笔死帐,是永远都要不回来的部分。 户部的那些借条也一样,胤禛如果当年有办法,早就解决了。 「爷,奴才这个法子,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是能收回来一部分,适当会损失一部分。奴才以为,总比收不回来的好。不过这个法子,爷需要跟皇上去请示过,等皇上同意方可施行。奴才脑子笨,只能想出这么个笨方法,至于行不行得通,还需要爷定夺。」 第80页 胤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少给自己找退路,快些说!」 苏培被训斥,干笑几声,说道:「爷,奴才先前见到娘娘主子们踊跃捐物捐银,奴才就在想,朝廷的大人们,不能无动于衷啊。白拿银子出来心疼,没关系,不是还欠着户部的钱嘛。得,现在可以捐银,十两银子可以抵消十五两的欠款,限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不接受这样的抵扣了。」 胤禛愣了下,认真思索道:「这些人知道后,只怕会装傻,没人肯先出头。」 苏培早就想过这种情形,说道:「爷,这就需要您出面了,交待几个官员,让他们率先出来做表率。一手银,一手欠条,当场扣除销毁。银两不拘多少,朝廷不是为了向他们讨还欠银,主要是朝廷要打仗,实在是捉襟见肘。」 胤禛听得眉毛直扬,双眼亮得惊人,忍住激动,问道:「如果还是有人不肯动,或者哭穷呢?」 苏培慢条斯理说道:「没事,不是还有俸禄嘛,每个月从俸禄里面扣除一小部分,父债子还,老子还不清,扣到儿子孙子还清为止。还有,欠了银子的官员,这次却一个大钱都没有拿出来,禁止出入酒楼各种楼,禁止去狎像姑狎优,出行不许骑马,得骑驴,骑骡。不许穿绫罗绸缎,若是被发现者,当场收缴。」 苏培把后世惩罚老赖的手段,稍微做了调整后,拿了来用。他遗憾得很,不能用老头老太太前去,往官员门前一躺,谁都惹不起,赶紧掏钱消灾。 因为这些大官不吃这一套,平民老头老太太前去,连大门都近不了不说,近了会被打出来。有钱有身份的老头老太太,谁也不会出面去做这个事情。 苏培还是克制了下,没有提出欠钱的,不许儿孙参加科考与恩萌出仕,这比让这群官员断子绝孙还要可怕。 这个群体太庞大,逼急了,康熙晚上绝对睡不安稳。 胤禛仔细一琢磨,哪家没有点银子,这次不是让他们全部还清,而是拿不多的银子出来,还能以一倍五抵帐。 加上每个月扣除一成的俸禄,好比是温水煮青蛙,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损失完全可以在承受的范围之类。 一文钱不出的官员,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就真是抠门儿到家。在京城的制下,绝对没有这样穷的官。再抠门儿的,也不会傻到吃穿住用行都受到辖制。 真有那么一两户,多点一根灯草都要心疼半天的官,胤禛也认了,奇人难得。 对于朝廷损失的那一部分,对比着躺在户部库房吃灰的欠条,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胤禛激动不已,他比苏培要内敛,只一口气喝了半碗茶,脸上带着笑,铿锵有力说道:「好!」 苏培觑着胤禛的神色,心道即然好的话,你赏赐我些钱财呗。 胤禛说道:「明天我早些进宫去,你先回去歇息,早些起床,不要耽误了正事。」 苏培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儿,没得到钱,只能早些下班,算了,满足吧。 胤禛进宫跟康熙仔细商议了一下,对苏培的方法做了补充。康熙一听,既能不动摇朝堂根基,又能收银子,马上同意了。 召来议政大臣在南书房扯皮,不,商议了两天,君臣掰扯了几个来回,没能出掰扯出结果。 因为议政大臣,也有欠条躺在户部呢。 苏培的一肚子坏水开了闸,就止不住了,往外奔流不息。 他早就预料到,朝廷议事,等到事情决定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苏培把坏心眼,打到了在户部唾沫横飞,你来我往差点没扯头花的兵部,工部上。 对了,最近还多了个礼部。因为贡院房屋经久失修,怕科举时倒塌,把大清未来的栋樑之材全部埋在了里面,一定要赶紧修葺。 读书人可是国家的栋樑,礼部官员认为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户部不给钱,他们很生气,骂人不吐脏字,就差没有写檄文,把他们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了。 苏培认为,礼部官员加进来,简直有如神助。他暗中观察,选了几个嘴皮子尤为利索,战斗力最强的,拿着小本本把他们记了下来。 于是,他暗戳戳向胤禛建议,把小本本递了上去:「爷,这几人,口才了得,能以一敌十。奴才觉着,下次皇上议事,可以把他们一併叫去,跟议政大臣们,交流一二。」 能被派出去驻守户部要钱的,都是各部的底层小官。有点头脸的官员,知道要钱难,不屑去触霉头。 苏培他妈以前说过,可不要小看底层官员,对于官场那一套,他们可是门儿清。比上面的大官接地气不说,官场的生存之道,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的了。 胤禛听后,愁肠百结之中,闷笑出声,点着他说道:「你真是.....,好,明天我进宫去跟汗阿玛提一提,让他们拿着请款来,让议政大臣们帮着解决当前的难题。」 苏培知道胤禛在笑他使坏心眼,不过胤禛还笑了,还答应得那么痛快。 真是,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谁也别嫌弃谁。 胤禛进宫之后找了康熙,康熙下旨,把苏培小本本上记下来的人,全部召到南书房。 这群连上朝都没资格的小官员,面对着康熙与议政大臣,本能地战战兢兢,不敢畅所欲言,只敢反覆诉苦,要钱。 第81页 苏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换成他以前,别说见到最最最最大的老大,就是见到大学的校长,也会下意识拘束放不开。 官大一级压死人,对着最大的主子,肯定会直不起腰,畏畏缩缩的,显得特别可怜巴巴。 可他们是官,在基层浸淫日久,能在大老闆面前露脸,表现是肯定要表现一二的,退一万步说,本职工作总要完成吧? 要钱,就是他们的本职。 任你议政大臣有万般的理由,对方只跟祥林嫂一样,哭诉着要钱,要钱。 要是前线将士没粮草,打败仗了,河道决堤了,贡院倒塌了,都怪你不给钱,不给钱就是王八蛋,你就是大清的罪人。 你头上戴着那么值钱的顶戴,身前挂着那么值钱的朝珠,看你昨晚骑着高头骏马去狎优,你说没钱,你不要脸。 只花了半天的功夫,议政大臣们上了年纪,脑瓜子被吵得嗡嗡的,谁也受不了。 最后一合计,家里欠了朝廷那么多钱,拿一点点出来消灾,还能成倍抵扣,哪怕每个月的俸禄扣除一成,根本不算是什么事。 当官的,谁真正靠俸禄过日子? 于是,只花了半天的功夫,康熙搞不定的重臣们,在南书房,被一群小官员磨得没了脾气,事情成了。 康熙龙心大悦,反应过来,差点没扎小人,把这群重臣扎成刺猬。 胤禛很高兴,指使手下的官员率先出面做托,还了第一笔欠款,消了一部分欠款,重新立了新欠条。 户部的旧欠条,逐渐少下去,金额跟着也减下去,变成了新欠条。 户部有了银子,胤禛抢先大笔一挥,先满足了前线十四阿哥的军饷,一根草都没少他的,全部送去了青海。 康熙看后,扎小人的事先放在了一边,君心甚慰。 工部与礼部慢了一步,只喝了点汤,不过少胜于无。 他们没像以前那样急,还有每个月一成的俸禄扣除呢,下月还有戏。 忙完这一切,新年不知不觉中来临,天气冷得能得冻死人。 苏培成日在外面奔波,冷冷热热的,等到闲下来,他没能好好享受轻松时光,一下病倒了。 苏培来到大清之后,连咳嗽都没有过,不病则罢,一病就如山倒,病怏怏的,躺在炕上都起不了床。 孙子们都来看过他,胤禛还特意请了太医给苏培诊脉开药,他吃了以后,好点是好点了,还是起不了床。 过年的时候府里尤其忙,孙子们没有功夫来看他,孤零零躺在床上,加上身体不舒服,苏培很快就抑郁了。 生了病的奴才下人,都不许去主子面前伺候,怕病气过给主子。 有头有脸的,能抓服药吃,最底层的小虾米,则大多数靠自己熬。熬不过去,下次投胎时,睁大眼睛,往那富贵人家的肚皮里投生。 苏培想到自己,他虽有无上权势,盛世美颜。 大过年的,他还是孤身一人,躺在床上无人问津。 屋外响起阵阵的炮竹声,还有烟花湫湫湫升空的声音。 苏培心情,像是外面的飞雪,一片片落在了他心上,寂寞沙洲冷。 裹紧锦被,搂着怀里的红铜手炉,他还是感到冷,便将裘皮大氅披在了身上。 半倚靠在暖塌上,望着雪白高丽纸外映着的梅花枝。 梅花枝是苏培让伺候的下人,搬了足足半人高的青釉花瓶,砍了一大颗盛放的梅花,插在了花瓶里,摆在窗棂下。 他太悲伤,错过了新年,他不能错过赏花。 胤禛第一次来到苏培的院子,窗下那奇异的花瓶与梅花,首先映入他的眼帘。 挥手斥退上前请安的下人,他怀着说不出的心情,大步走上前,绕着花瓶,欣赏了好一阵。 屋内,传来苏培带着暗哑的声音:「屋外何人?」 胤禛顿了下,沉声答道:「我!」 屋内一阵叮里噹啷的响动,胤禛嘴角抽了抽,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东暖阁。 抬眼望去,炕桌打翻在地,苏培头上缠着镶嵌着红宝石的锦缎抹额,裹在厚厚的大氅里,脸色雪白,嘴唇绯红。 他抬了抬眉,噗呲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坐月子啊?」 第47章 平时的苏培,不说能倒拔垂杨柳,忙起来不洗脸不洗脚,倒头就睡那是常事。 生病之后的他,心里住了个林妹妹,戏多得很。 见到胤禛前来,他本来还惊了一跳,马上就变得很满足,因为他的辛苦得到了回报,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被大清未来的皇帝亲自探望,搁到以前,妥妥能上七点档了吧? 他本来想下暖炕请安的,胤禛的话一落音,莫名的委屈就淹没了他。 都生病了,还是因为加班生病的,不先问他还不好就算了,还取笑是几个意思? 戏精附体的苏培,想摆烂了,手撑在炕上,试图要起身见礼,扭动了几下,弱不禁风倒了回去,扶着胸口喘息。 不知为何,胤禛看到苏培的模样,就很想笑,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既然起不来,就躺着吧。」 转头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眼神在闪烁着金光的案桌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了苏培。 苏培余光时刻关注着胤禛,脑子里已经转了一百遍,迎着他的视线,无精打采说道:「爷怎么来了?奴才屋子里寒酸得很,怕怠慢了爷。再说,奴才病了,怕病气过给了爷,奴才多谢爷的关心,爷还是请回吧,等奴才身体好了,一定回来给爷磕头谢恩。」 第82页 说完这一长段话,苏培似乎不胜体力,马上喘息了起来。 下人躬身送了茶水进屋,端了椅子放在胤禛身边,收拾好打翻的炕桌退了出去。 胤禛似笑非笑打量着椅子,酸枝木的圈椅,酸枝木的炕桌。 屋里暖香扑鼻,惬意舒适,胤禛坐了下去,说道:「你既然身体不好,就别那么多话了。放心,你这屋子不寒酸,能带金线的香樟木案几你都能有,怠慢不了我。」 苏培本来还等着胤禛骂他逾距,用金丝楠木呢,居然被胤禛看出了是香樟。 他老实了几分,装作实在是太累,勉强笑了笑,将掉到眉毛边的抹额往上推了推。 胤禛看到苏培的抹额,乍一眼看上去虽想笑,衬着他的脸,还怪好看的,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 苏培珠宝不算很多,只有满满一大匣子。他平时当差的时候用不上,拿来打弹珠他怕会遭天谴,换了些,加上他存下的现银,置办了宅子铺子田产,留着准备以后养老。 如果能活到养老的话。 剩下的珠宝,全部被他拿来做成了各种脚串手串肚脐串,至于抹额,是灵光一闪学了贾宝玉。 这些话苏培当然不会老实交待,他脚上还带着绿松石串,此刻悄然把脚往被褥里缩了缩,含煳着撒谎:「奴才头疼,怕见风,戴上了能挡着些。」 胤禛无语,笑着指向窗外:「所以你这般赏梅,怎地不把花搬进屋,好赏得更清楚些?」 苏培心道哎呀,真是烦人,来探病一点礼物都不带,还这么多问题。 垂下眼眸,掩去了暗翻的白眼,回答道:「屋里热,梅花放进来后,很快就枯萎了,太过浪费,奴才捨不得。」 胤禛忍不住再次笑出声,笑完之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一株梅花,值钱得很。那青釉花瓶,是官窑的吧?搬来搬去,若是摔碎了,能值多少片梅花林?」 苏培不止这一个花瓶,只豆青釉花瓶,釉色纯净,配着盛开的红梅,最为好看。 青釉瓷器是康熙最爱,尤其是豆青釉,官窑多烧制此种瓷。 胤禛府上有一些,有次他随手赏给了苏培,让他自己去库房挑。 苏培秉着暴发户心态,既然胤禛让他随便挑,他就挑了个最大的,至少在气势与重量上先赢了。 听到胤禛一点点给他算帐,苏培这生病时特供的暴脾气,差点就爆发了。 他没有剋扣下人,没有贪污乱收礼......,收是收过,是来自孙子们的孝敬,不过平时过年过节,他都打赏了下去。 他所有的家产,都是来自胤禛的库房___不偷不抢,都是胤禛对他当差满意,额外的打赏。 呃?这么一算,胤禛的加班费好似给得挺多的。 苏培暴脾气被抚慰了,态度瞬间好了许多,真诚地说道:「爷,您回去吧,奴才怕过了病气给您。明天一大早,您还要进宫去呢。」 胤禛斜睨着他,说道:「你哪里来的病气,太医说了,你就是时冷时热受了凉,再加上劳累,一闲下来,就病了,只要好生歇着就好。你也不能尽歇着不动,要多起来走走,好好的人,成日躺着都会生病。你多久没有动过了?」 能躺着,谁要起来动? 苏培神色讪讪,说道:「奴才体虚,走动一会,腿就软了,先前吃过饭之后,走动了几步,累了就歇了下来。」 胤禛哦了声,皱眉问道:「让人给你送来的菜,应当都冷了,你不会都吃了下去吧?」 过年的时候,胤禛让人赏了几道菜送来,除了满人惯常吃的过年菜,极为难得的是,还有份龙井炒虾仁,一条清蒸鱼。 菜送来的时候,底下用炭盆保着温,只外面加天气滴水成冰,送来时还是已经变凉了。 苏培哪有那么听话,让下人把鱼与龙井虾仁热了下,他吃了些,其余的没有兴趣,还搁在那里呢。 怕赐下来的菜没吃,胤禛会生气,苏培含混着说道:「奴才吃了些,剩下的留着了,等到下一顿再吃,奴才保证会全部吃完,不辜负爷的关爱。」 胤禛一听,哪还能不明白苏培哪点儿小心思。 平时苏培是厨房里的常客,油大或者太腻的菜,他看都不会看。 胤禛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没吃完就放着吧,不过图个吉利罢了。可惜过年天气冷,没有青菜嫩芯给你吃。」 苏培见胤禛对他平时的那些小动作一清二楚,瞒是瞒不住的,干脆光棍起来,厚着脸皮道了谢。 胤禛打量着苏培的神色,他眉眼间,还余着掩饰不住的病容,不禁问道:「可吃过药了?」 苏培最恨苦药,怕死还是吃了一大碗,现在唿吸间依然一股药味,理直气壮答道:「奴才吃过药了。」 胤禛点点头,说道:「好,吃过药就能早些好起来。你别管那些规矩,身子不舒服的话,还是得请太医来看,你差徐阿水来说一声就是。」 这还算真切实意的关心,苏培听得全身通泰。不过,徐阿水这个狗东西只在他刚生病时露了一次面,便推脱当值忙,从没再来过。 莫非,他想趁着自己生病之时,夺取大总管之位? 苏培暗自咬了咬牙,假惺惺试探着说道:「奴才多谢爷的关心。最近奴才生病,有徐阿水在爷面前伺候,他还算谨慎可靠,爷用得顺手,奴才也就放心了。」 第83页 以前苏培虽然几乎天天当值,比起其他伺候的人,他绝对算不得勤劳上进。吃饭的时候准点积极,下值的时候绝不拖延。 胤禛经常要差人去找他,气得想打他板子。 但是,交给他做的事情,胤禛从不会担心他搞砸了。 如今他生病这段时日,胤禛更深有感触。徐阿水比苏培积极,寸步不离跟在他左右。只是,胤禛怎么都感到不得劲。 一个眼神过去,徐阿水领会不到位且不提,苏培能做的事情,徐阿水一样都做不了。 如果苏培不是太监,只要有人在背后拿鞭子抽打着,入朝拜相都绰绰有余。 胤禛按下心里的惋惜,眉毛微扬,不客气直接拆穿了他:「你少装蒜,瞧你那样,生怕我以后都用徐阿水,把你扔在了一旁。你放心,你的脑子有用,徐阿水给你提鞋都不配。我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你别胡思乱想,赶紧早些养好回来当差。过年开衙之后,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呢。」 瞧这话说得,苏培不知道听后,是该高兴还是还伤心。 也是,谁能帮着胤禛坑朝臣以及他亲娘啊?徐阿水暂时,以及永远,取代不了他的地位。 不过,胤禛对他的重视,就只是因为他有用。 难道就不能因为他的人品,以及盛世美颜吗? 等等,不对,盛世美颜去掉。 过年之后,还得加班加点苦干,苏培想哭,他巴不得继续病着,躺在暖和香软的炕上,过无所事事的生活。 有钱有房,身边的金银珠宝,一辈子都花不完,完全可以辞职不干了,趁着年轻,他想去到处走走。 苏培不想干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不知道能不能提前病退? 偷瞄了胤禛好几眼,苏培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爷,若是,奴才说,若是奴才一直病好不了,奴才可否请辞?」 胤禛的脸,蓦地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声音比眼神还要冷,直接了当说道:「可以。」 苏培马上高兴地笑了,笑到一半,胤禛又说:「除非死。」 苏培笑迅速收了回去,也是,太监这种公务员,都是终身制。死了自动离职,极个别在改朝换代时能荣养。 真是,生病让他变天真变蠢。 胤禛气得直骂:「大过年的,你非得没事找事,逼得我说这种晦气话,我看你真是病坏了脑子。有时,我真想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难道还亏待了你,你居然想着不干了?」 苏培麻利地认了错:「爷,奴才就是脑子坏了,您别生气,生病了,想得就多了些,您别与奴才计较。」 胤禛冷笑一声,「我与你计较,哼,我真与你计较的话,你早就被拿来打板子了。」 西洋自鸣钟这时敲响了,胤禛转头看了下时辰,盯着苏培,板着脸问道:「你能不能起身?」 苏培不知其意,挨了骂,胤禛还在生气,他一定肯定能起来,马上撑着起身下了床。 慌忙中,苏培忘了脚,绿松石串滑落在雪白的脚踝上,几乎没闪瞎胤禛的眼。他怔怔看了片刻,实在是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无语望天。 苏培暗叫了声糟糕,太露财了,慌忙装作弯腰整理裤腿,飞快套上了罗袜,穿好鞋,裹紧了几乎曳地的裘皮大氅,挡住了绿松石串。 胤禛懒得理会苏培的欲盖弥彰,斜了他一眼,见他穿得比熊还要厚,便转身往外走去。 苏培忙跟在胤禛身后走了出屋,外面雪花飞舞,不过他穿得厚,裹得密不透风,没怎么感到冷。 院子里,几个奴才在忙碌着,待到烟花啾啾啾升上天,在半空绽放,璀璨夺目。 苏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胤禛,吶吶说不出话来。 胤禛朝他笑,笑容在烟花的映照下,几乎比烟花还要灿烂:「过年了,总要有点喜气。沾了喜气,保佑你早些好起来,快快回来当差!」 第48章 过年后,每天胤禛要不亲自来,要不会派人来探病。 除了大年三十晚上有烟火,以后再来时,则换成了各种药汤。 苏培躺不下去了,苦不堪言,身心都苦的那种,麻利地滚去了上班当值。 如同胤禛所说的那样,开衙后忙得很。他管着前线打仗的后勤,主要调度粮草军需。 户部光有钱还没用,最大的麻烦还是运输困难。十四阿哥领着的大军,足足走了四五个月才达到西宁。 朝廷的补给,从运到青海西宁,光路上的损耗,不仅仅是财力,还有人力,数据看了之后,简直触目惊心。 后来的川藏线,还是国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才得到了改善,苏培就是愚公在世,都没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 他唯一能做的,将数据记录精确,而且很是小心眼地,偷偷把每次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己方与敌方损耗,全部记在了小本本上,做出了两者的对比。 苏培其实想抓十四阿哥虚报战功,后来发现他是小人之心,因为从头到尾,前线都没打几次仗。 策妄阿拉布坦不傻呀,青海西藏一带地大物博,你打我躲,光是在缺氧的高原上跑步,就能不损一兵一卒,让大清兵丁缺氧而死。 胤禛合计了下,这样打下去,大清肯定损耗不起。他考虑到成本,最后直接从周边的四川甘肃等地筹措粮草,能缓解些运输的困难。 第84页 可这样下去没多久,四川甘肃等地开始叫穷,地主家也没余粮呀! 战事持续到了康熙五十九年,十四阿哥依着康熙在京城发出的一道道旨意,在西藏各部之间周旋,他们自己也打累了,叛乱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是,策妄阿拉布坦毫髮无伤,退回了新疆伊犁老巢。 青海西藏朝廷花大价钱,打了个寂寞。策妄阿拉布坦完全可以等到大清退兵,再重新回去捣乱。 前线尴尬,朝廷焦灼,因为康熙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十四阿哥在京城的支持者们,看到康熙情形不对,他们开始行动了起来。 如果康熙一旦驾崩,十四阿哥还远在天边,等消息传过去,他再回来,至少要花几个月上半年,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他们迅速下了决定,十四阿哥在出征近两年时,打着与康熙亲自商量战事的旗号,回了京城。 苏培差点扎小人,画圈圈诅咒十四阿哥。 滚你娘的蛋! 谁都不会相信十四阿哥是回京来商量战事的。 川藏青海一线,许多大臣没有去过,只根据不完整的舆图,以及不详尽的介绍了解一二。 苏培可是一清二楚,康熙更加清楚,当年他亲自追噶尔丹,追到青海去过,一次差点没挂掉,一次把噶尔丹追挂了。 康熙对那边的形势一清二楚,他不但会藏语,对西藏青海各个派系的斗争,更是瞭若指掌。 人虽在几千里之外,手却深入了当地,写情诗流传千古的仓央嘉措,就是被他干掉后,押解到京城的途中去世了。 十四千辛万苦回来,还不如传信回京,康熙是什么人,只需要只言片语,他就能分析出一本康熙字典。 苏培生气的是,胤禛这段时日倒霉得很,整个人气压低得,苏培都快被传染上低血压了。 雍王府里近些年,有孩子就像铁树开花一样难得。年氏再次梅开二度,生了一个儿子。 胤禛欣喜若狂,只是喜悦来得快也去得快,刚过完年,儿子就夭折了,享年半岁,连阿玛都没能听到他叫一声。 这次年氏与上次一样,差点病倒了,说是差点,她生了儿子后没两个月,又有了身孕。为母则强,失去一个,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坚强地撑住了。 胤禛的伤心自不用说,苏培每天早上去当值,见到他眼睛都是肿的,不知道是因为晚上没睡好,还是晚上在被窝中里偷哭过了。 年氏的再次有孕,并没有弥补胤禛失去孩子的痛,他依旧郁郁寡欢。 主要是儿子已经半岁了,软软糯糯的,正是可爱的时候。胤禛的一片老慈父之心,没来得及抒发施展,一下没了,他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十四阿哥这一回京,胤禛多聪明啊,苏培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看得更透彻。 前朝后院的事情一併压上来,胤禛撑着还没有倒下,却瘦得如跟稻草一样,一个喷嚏就能吹走。 苏培从得到十四阿哥回京的那一天起,脑子就没有停止过转动。胤禛那边他不敢去触霉头,只能尽量绕着远些走,尽量多做些事,免得被骂。 八卦能力最强,擅长偷听人墙脚的二贵,这时被苏培用了起来。 威胁加上利诱,细细叮嘱过后,苏培安排二贵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盯着十四阿哥的动静。 二贵肯定近不了十四阿哥的身,打听不到最最隐秘的消息。这些都不重要,十四阿哥的目的昭然若揭,苏培只要让二贵摸清楚,十四阿哥与哪些官员大臣有来往就行。 另外一边,苏培在挖空心思琢磨,你既然能回来,老子就要再把你弄走,让你腿都跑细。 合计好了之后,苏培把小本本揣上,吃过饭之后,来到书房外。 徐阿水奔了上来,脸上堆满笑,热情地打了千请安:「苏爷爷,您用过饭了?」 马上,他像是变脸一般,脸上的笑迅速退去,换成了忧虑:「爷还没有用过饭呢,在屋里坐着,小的进去问了句,被爷骂了出来。」 苏培小心眼得很,自从上次生病之后,徐阿水对他热情尊敬依旧,他却不冷不热的,单方面对徐阿水进行了冷处理。 听了徐阿水的话后,淡淡斜了他一眼,心道你个狗东西,就凭着你长得丑,妄想取代老子,先去让木工给你削个骨,用砂纸磨个皮,顺带换个脑子先! 虽说表面显得云淡风轻,苏培心里还是没底。 不对啊,十四阿哥是回了京,年氏强悍得很,前些时日又生了个儿子,胤禛脸上久违的笑又回了来。 先前他还好好的,去年氏院子看儿子了,谁又惹了他? 放轻手脚来到房门前,掀开门帘,一股酒味夹杂着暖意扑来,苏培顿时楞在了那里。 胤禛极少喝酒,哪怕是筵席场合,只浅浅抿几口,从不贪杯。 没想到,他独自喝起了闷酒,这得是多大的烦恼与忧愁。 这个时候的胤禛,肯定惹不起。苏培悄悄放下帘子,转身想开熘。 「进来。」胤禛沙哑的声音,在背后不咸不淡地响起。 苏培嘴里直泛苦,转身走了进去,上前请安。眼神偷瞄四周,一旁的桌案上,饭菜原封不动摆着。 胤禛坐在书案后,文书纸笔都被扫在了一边,上面摆着只酒罈。他懒洋洋倚靠在椅子里,一只腿踩在椅脚,手臂搭在腿上,手上捏着酒杯,抬着下巴问道:「有什么事?」 第85页 苏培从没见过如此张狂的胤禛,他的眼尾已经泛红,看来喝得不少,已经醉了。 既然醉了,苏培就不宜说正事,琢磨了一阵,劝慰道:「爷,您吃些饭菜垫垫肚子吧,空腹吃酒,对身子不好。奴才去厨房给您送些下酒菜进来。」 胤禛喝完杯中酒,将酒杯放在案桌上,抬着下巴指点:「先把酒满上。」 苏培只得转过身,替胤禛斟满酒。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吩咐道:「让人再送坛酒进来,你陪着我喝一杯。」 哎哟那可不成,苏培酒量烂得很,多年没有碰过酒,胤禛喝的是烧刀子,只两三杯他就得倒下。 胤禛的命令不可违,既然要醉,就来个醉了舒服些的。 苏培走出去,吩咐人去拿了一坛茅台,下酒的小菜花生等送进来。 不一会,下人提着热水食盒与酒进屋,苏培等他们摆好之后,便挥手斥退了。亲自上前绞了热帕子,递给胤禛擦脸,让他先清醒清醒。 胤禛盯着苏培看了会,接过去胡乱擦了几下,冷哼一声说道:「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的,苏培接过帕子,恭敬地应了是,走过去放好。 胤禛指着案桌上的酒菜,手一挥,干脆将文书全部扫在了地上,点着书案说道:「把酒菜摆过来。」 霸气! 苏培暗戳戳叫了声好,醉酒的胤禛,比照着平时的矜持高贵,接地气一百倍。弄得他恍惚以为,下一步,胤禛就能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与他把酒言欢了。 胤禛接过苏培新倒的酒,拿到嘴边,微微顿住,掀起眼皮看了苏培一眼,不紧不慢说道:「你当年说你想要请辞,你那点家当,够你能花费几年?」 真是小心眼,都两三年的事情了,还记得一清二楚。 苏培暗自腹诽,那是因为你的酒,所以我不心疼。自己花钱,当然会省着用,比如这酒,我压根儿不会喝。 苏培克制斯文的人设,一直不倒,就得益于他不喝酒,胤禛哪里懂。 胤禛目光灼灼望着苏培,嗤笑出声:「你那点小心思,我不提也罢。」说完,仰头干完了杯里的酒。 苏培只得跟着转过头,小小的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拿着干净的筷子,夹了些白切羊肉与小菜放在胤禛面前,劝说道:「爷,您多少用一些。」 胤禛夹了块萝蔔吃了,神色黯淡了几分,低声说道:「先前我去看过福惠,只敢看了几眼,就走了出来,我怕看多了,若是留不住他,会再难过。」 苏培说不出的滋味,胤禛失去了好些儿女,按照文艺点的说法,他的那颗心,如果每失去一个儿女,被扎一个孔,那他已经千疮百孔了。 胤禛的女人不算少,说来也奇怪,一段时间是集中生育周期,然后就再次停顿下来。 年氏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独宠,她已经进府了好多年,七年之痒都过了,能宠到哪里去。 胤禛别的院子也去交公粮,年氏因为前线战事,有年羹尧的原因在,他去的频率多了些。 更为神奇的是,其他女人身体都好,始终没能怀孕,年氏身体不算好,却接连二三的生。 没有科学的检查,苏培只能把这些归结于玄幻故事。 胤禛抬头望着藻井一会,看向了苏培,皱了皱眉,试着他面前的酒杯说道:「你怎地还剩下这么多?」 苏培干笑,老实说道:「奴才酒量不好,这一杯喝下去了,奴才怕会发酒疯,冒犯了爷。」 胤禛冷笑一声,「你冒犯我的还少了,我难得吃一次酒,难得找人吃酒,你少在那里推三阻四。」 苏培并不想要这份殊荣,苦着脸喝下了半杯,拿开杯子,见胤禛盯着他的酒杯,眼神不悦横了过来,他忙干笑着说道:「爷,奴才前来,其实是有正事要与爷商议,事关十四爷的事情。」 胤禛神色渐渐严肃下来,将酒杯扔在一旁,坐直身体,沉声说道:「你且先说正事,酒等说完了再喝。」 苏培只当没听到后面的话,佩服胤禛的冷峻与坚韧,哪怕他再难过,提到正事,他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与这样的老闆共事有好处,公私比较分明,不会夹杂不清。苏培拿出小本本,双手恭敬递给胤禛:「爷,奴才记下了这些,想了个法子,把十四爷再弄去西藏。」 胤禛仔细翻看着苏培记录的数据,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激动,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笑着说道:「这份帐本好,值得畅饮一杯。你也喝,我那里还有好些茅台,不会少了你的。」 苏培干干笑了声,忽略掉胤禛的话,与他细细商议起,如何将十四阿哥弄去西藏的方法。 第49章 苏培提出的方法很简单,议和。 现实问题摆在那里,策妄阿拉布坦远在新疆,那边的疆土有多辽阔,又是戈壁又是沙漠,大清朝廷就是把兵力全部开过去,都不一定能碰到策妄阿拉布坦的兵。 疆土寸步不让,这一点苏培要加以肯定。 可是要打,怎么打,拿什么打? 靠着一腔激情肯定是不行的,再打下去,朝廷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康熙只是身体不好,他脑子可没有坏掉。打了三藩打噶尔丹,当年噶尔丹就与沙俄眉来眼去。 如果在与策妄阿拉布坦的战事上被拖住,虎视眈眈的沙俄就该又穿越西伯利亚,跑过来生事了。 第86页 数据摆在那里,这两年在战事上耗费的钱粮,看了具体明细,以及在大清全部赋税收入上的占比,康熙估计会晕死过去。 反正青海西藏新疆一带,他们彼此的派系部落之间,不时互相拳打脚踢扯头花,不如先安抚,让他们自己去打。 等到他们内耗得差不多了,大清国库充实起来,再一举拿下。 至于派谁去议和呢? 十四阿哥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他身份足够尊贵,谁让他在那边呆了几年,对当地的局势最为了解不过。 一来一回,再加上互相掰扯讲价的时间,算起来至少得耗费一年以上。 苏培仔细回忆了下,康熙好像快挂了,估计等不到十四阿哥凯旋归来。 正事在前,酒是肯定先不喝了,胤禛与苏培从头到尾,仔细捋了一遍。 然后他当即拍板,等到送十四出京之后,再喝庆功酒。 胤禛比苏培清楚康熙的想法,与亲爹怎么沟通,他心里有数得很,拖着瘦弱的身体进了宫。 康熙病了,见到儿子也病怏怏的,知道他是因为中年丧子,对这个勤勤恳恳,在对青海战事上,毫不徇私的儿子就多了几分关心。 胤禛提出议和的建议,加上拿出来的详尽数据,康熙想了许久,终是一声长嘆,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了。 于是,康熙再召议政大臣在南书房商议,这次不比上次,说句难听点的话,江山是康熙一家的江山。不管是新疆青海还是西藏,离京城实在是太远,对议政大臣们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 看得到的东西才有震慑力,比如某地的赋税少了,户部没有银子,比起青海西藏王公进的一点贡,再收颳走一大堆赏赐,来得实际有用。 不涉及到他们具体的利益,很快就君臣一心,定下了议和的基调。 十四阿哥的行囊还没来得及打开,德妃的一片慈母心,一成都没发挥出来,他重新被敲锣打鼓送出了京城,直赴甘肃,取道张掖前去伊犁。 德妃心疼得病倒了,胤禛前去请安,被她哭哭啼啼数落了一通,胤禛表面忧心德妃的病,心中却一片冷硬,施施然出了宫。 苏培见胤禛送走十四阿哥后,整个人像是恢復了第二春,不免内心得意,面上却不显,深藏功与名。 到了晚上该用饭的时辰,苏培在耳房里坐着打瞌睡,到点自发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前去厨房转悠。 走到门口,徐阿水咚咚跑了来,打着千恭敬地说道:「苏爷爷,爷传您过去。」 苏培暗自一惊,胤禛早就知道他的性格,不是有大事,不会在用饭的时辰来找他。 难道康熙驾崩了? 苏培心中一沉,拨开挡着门的徐阿水,飞快跑向了书房,睁着惊恐的眼睛看过去。 胤禛正起身,见到苏培的模样,被他吓了一跳,皱眉不悦地说道:「你做什么这般冒冒失失,难道你八辈子都没有用过饭?」 苏培被骂得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朝用屏风隔开的隔间一看,除了胤禛常用的案桌之外,旁边还摆了一张矮几,两张上面都摆满了酒菜。 胤禛走到门旁的架子上,挽起袖子准备洗手,苏培忙走上去要伺候,胤禛拿开手,说道:「我自己来,你也洗洗。」 苏培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胤禛的记性真好,是要与他喝庆功酒呢。 洗什么洗啊! 苏培觉得心里流的泪,可以拿来痛快地洗个澡了。 上了年纪,他真不想喝什么酒,哪怕是前一晚喝多了些水,第二天早上起来照镜子,他恨不得将镜子都打碎。 里面那个面孔浮肿,死气沉沉的丑八怪,他真的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 再加上他的酒量与酒品,苏培很不想喝。不过跟在胤禛身边这么多年,十分清楚这个老闆的脾气。 胤禛是那种爱之深,恨之切之人,恨不得白是白,黑是黑,绝对不允许存在中间地带。 要是苏培扭扭捏捏,说不定胤禛会白切黑,他就倒霉了。 不过,苏培丑话先要说在前面,等胤禛洗完手,他上前接着洗,吭哧吭哧说道:「爷,奴才的酒量不大好。」 胤禛挑眉,看了他一眼。 苏培硬着头皮说道:「若是奴才酒后失德,冒犯到爷,还请爷不要怪罪。」 胤禛似笑非笑说道:「你还有德啊?」 这天聊不下去了。 苏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胤禛笑个不停,饶有兴致打量着他,说道:「坐吧,我不怪罪你。」 苏培被他看得心生警惕,好似他很期待着自己失德一样。 不过,苏培极少见到胤禛喝酒,上次他喝到一半就谈起了正事,不知他的酒量深浅。 说不定,他还不如自己呢。 苏培略微放了心,走到胤禛的身边,提壶要替他倒酒,被他抬手拦住了:「我自己来,你去坐吧。」 苏培坐了回去,打开酒壶后,就知道里面装着茅台,暗自安慰着自己,醉了的代价也很贵,他值了。 提壶倒了一杯,双手捧起酒杯先敬胤禛:「爷,奴才恭贺爷心想事成,这杯酒,奴才敬您。」 胤禛朝他举了举,然后仰头喝完了杯中酒。苏培看得眼角跳了跳,他本来只想小小抿一口的,敬酒不干是一重罪,胤禛干了,他不干,是另外一重罪。 第87页 不能罪上加罪,苏培跟着干了一整杯。酒一下肚,一股热意上涌,连着五脏六腑都快起火,他赶紧舀了半碗鸡汤喝了两口,去中和酒的辣味。 胤禛笑看着苏培,慢吞吞地替自己倒酒,说道:「这段时日,你辛苦了,多吃一些,厨房里准备的菜,估计都合你的口味。」 这句话说得苏培被压下的酒,重新翻涌上来,差点冲破他的厚脸皮,让他的脸变红。 厨房里苏培去多了,给胤禛备下的饭菜,都照着他的建议来,清淡荤素搭配得当。 胤禛觉着好,便由着苏培安排了下去。久而久之,苏培吃什么,总会让胤禛尝一尝,到了最后,两人的口味相差无几。 苏培见到胤禛倒酒,装模作样提起自己的酒壶走上前,恭敬地说道:「爷,让奴才来。」 胤禛不客气拍在了苏培手上,哼了一声,说道:「你酒壶里的酒,别想往我这里倒。不差这么点酒,你酒壶里的没了,再重新上就是。」 苏培见小计谋没得逞,讪讪笑着退了下去。得,认命自己喝吧。 这一场酒,胤禛估计是憋得太久,让他彻底痛快发泄一场也好。 说起来,胤禛其实挺寂寞的,能敞开心扉说话的人,好似只有苏培这根独苗。 胤禛身边不缺人,前唿后拥,光是谋士师爷之类的都一大堆。不过,他们大多数都做些文秘书写工作,真正能出主意的不多。 再加上他们有所求,彼此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胤禛与他们,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至于胤禛阵营的官员,他就更不可能与他们推心置腹了。除了要演礼贤下士的大戏,哪怕是醉后之言,肯定是精选之后的话。 苏培就不同了,他是奴才,是谋士,更是太监。 太监是最重要的一点,权财色,对苏培来说,都用不上。 他出不了仕,没有后人继承他的财产,没了根没了蛋,美色对他来说,能看不能用。 苏培想清楚之后,更是想哭了,他委屈得很,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喝了好些闷酒下肚。 胤禛静静看着苏培自斟自饮,看着看着,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苏培先前一先告罪,胤禛心里就大致有了数。果真,平时苏培那张总是挂着斯文笑容的脸,此时多了几分别的表情。 前后不过几杯酒,他原本白皙的脸,好似更加苍白了几分。胤禛抬眉笑,原来他喝多了不上脸,除了眼眶有点红,简直跟无辜的白兔似的。 胤禛很得意,这只无辜的白兔,只有他清楚有多兇残,十四在寒冬腊月,还在路上奔波呢。 想了想,胤禛喝完了杯中酒,随口劝了几句:「你吃些菜,先别喝那么急。」 苏培脑子还算清醒,行为却不大受他控制,努力晃了晃脑袋,说道:「奴才多谢爷关心,奴才没事。」 胤禛想起这些年苏培的功劳与付出,心中到底一软,倒酒陪着他喝了几杯。 苏培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不要再喝,手却不断举起来,一杯杯喝完,清醒已经放弃了他,跑到了九天云外。 听到胤禛说到什么这一场酒喝了,就要振奋起精神做事,前面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需得谨慎又谨慎。 苏培立刻豪气沖云天,大着舌头说道:「怕个逑,怕个逑......」 胤禛被苏培唬了一跳,看到他摇摇摆摆站立不稳的滑稽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朝他摆摆手,说道:「你快坐下,别摔了。」 真的怕个逑,这是苏培深深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想法,他卑躬屈膝太久,奋斗一场,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旁边高几上摆着白玉细颈瓶,苏培定睛看着,摇摇摆摆走上前抱了起来。 胤禛也没阻拦,只莫名其妙看着他。 苏培把瓶子拿得远了些,眯缝着眼睛打量:这个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可不描述的某处呢? 不可言说之痛,随着酒意汹涌袭来。 苏培来回上下抚摸着瓶身,脸贴上去,冰冰凉凉的好舒服,他眼尾愈加猩红,泪湿了眼眶。 不停地,反覆荒腔走板哼唧:「擦干心中的血和泪很,留住我们的根......」 胤禛斜倚在椅子上,起初看得乐不可支,一只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的手指,随着苏培的节奏,轻轻点着膝盖,不时提醒一声:「喝多了啊,别喝了。」 听着听着,觉着苏培不大对劲,放下酒杯,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走上前背着手,斜着头仔细一瞧,看清苏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一咯噔。 以前看到他哭,胤禛还记得是他挨打的时候,那次是真哭。后来的哭,都是他在坑人,或者装。 兇残的白兔,这次居然真哭了。 再仔细听了一下,听清苏培在念什么根不根,胤禛愕然片刻,待明白过来,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 咳了咳,清清嗓子,胤禛觉着很为难。这件事吧,作为男人,他真不知道怎么开口相劝。 心里默默想,明儿个差人,去把苏培净身时,留下的命根子替他拿回来,他拿到手中,兴许能稍微解开些心结,下辈子做个完整的人。 旋即,胤禛又想到,苏培不缺钱,肯定早就把宝贝赎回来了。 左思右想之后,胤禛轻轻拍了拍苏培的背,语重心长劝说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这样就挺好,脑瓜子聪明,还不会长鬍鬚,白白净净显年轻......」 第88页 苏培并没有被安慰到,哭得更厉害了。 第50章 苏培第二天早上,在自己的炕上准时睁眼醒了过来。 外面天还黑乎乎的,屋里也黑漆漆,苏培心情无比低落,浑身酸软无力。 胃里空荡荡,泛着阵阵噁心,头也空荡荡,双目无神望着某处,怀疑人生怀疑全世界。 他知道昨晚自己喝酒了,喝完之后做了什么事,怎么回来的,全无印象。 至于出了什么糗,苏培不清楚,不敢想,不想问。 身心受到了双重暴击,现在他还安然无恙躺着,肯定是没有得罪胤禛。只他跟活死人一样,打死都不想起床去上班。 听到屋外传来极轻的推门声,他哑着嗓子唤道:「进来。」 很快,伺候他的下人提着灯盏走了进来,上前躬身道:「苏爷醒了?小的想着苏爷这时该醒了,正要进来告诉您一声,爷昨晚留了话,说是苏爷今儿不用去当值,好生歇息一天。」 哎哟喂! 来到大清这么多年,除了刚来挨打养伤,还有一次养病休息过,无论颳风下雨,过年过节,他从未休息过。那些什么九九六,对比他来,简直弱爆了。 喝过一场酒,居然得来的一天的休息,不是养伤,不是养病,就单纯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躺着。 巨大的喜悦过后,跟着是巨大的空洞。 苏培许久都没能说出话。 下人恭敬地说道:「小的去打水来伺候您洗漱,先用些小米粥饽饽暖暖胃吧,昨晚喝了酒,早上多少得吃一些。」 苏培回过神,问道:「昨晚谁送我回来的?」 下人答道:「是徐爷把您背回来的,爷也来了,吩咐小的守着您,说是您晚上半夜渴了,只怕会喝水。苏爷,爷待您可真是好,国士无双啊。」 苏培全身不得劲,还是用力翻了个白眼儿。 国士无双,他一个大字都不认识,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词,拿来用得还挺应景。 「徐爷叮嘱小的了,说是苏爷是国士无双,小的要是怠慢了苏爷半分,让小的仔细着皮。」 原来是从徐阿水这个半文盲处学来的,苏培极力克制住自己,没继续问昨晚的事,摆手让下人退下了。 用滚烫的水洗过之后,再喝了些粥与面食,苏培总算好过了许多,恢復了几分精神。 这难得偷来的一天闲,外面天寒地冻,苏培肯定是不愿意离开暖炕的。可是一下闲下来,他又无所事事,总是不由自主去回想昨晚喝醉之后的事情。 使劲想啊想,吃饭想,入厕也想,始终想不起任何的讯息。他无聊得抱着锦被在暖炕上翻滚,平时当值时经常想睡觉,今天反而睡不着了。 直到吃过午饭,胃里满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再次醒转,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他悚然而惊,懊恼得快哭了。 这难得的一天,竟然就这么被浪费掉了。 苏培心痛得无以復加,顺便暗戳戳奢望,胤禛能再大度放他一天假。 放假的念头愈发强烈,酒后的胆子包天,苏培正准备唤人去给他请假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徐阿水的狗头从门帘处伸了进来,朝他咧嘴一笑:「苏爷爷,您老醒啦?」 苏培早已放弃对徐阿水的纠正,老就老吧,不老的那是千年乌龟王八蛋。 他看着徐阿水手上提着的食盒,懒洋洋问道:「你不好好当值,跑来做什么?」 「小的就是在当值啊。」徐阿水走过来,把食盒里的饭菜往炕桌上摆:「爷吩咐小的前来,给您送些饭菜吃食,爷说苏爷爷是老饕,喝酒只喝茅台,吃饭只吃最难得精贵的一点。嘿嘿,国士无双,就是如苏爷爷这般的,小的佩服得紧。」 再次听到国士无双,苏培恼怒不已,将嘴里含了许久的枣核,如同裘千尺那样噗地一下,飞向徐阿水。 可惜他的准头不行,枣核吐到了羊肉汤里。徐阿水哎哟一声,满脸可惜地说道:「这可是湖羊,江南送来的,极为难得,爷特意让小的给您拿了一钵来。」 苏培最喜欢吃湖羊,不过湖羊红烧的最美味,他半点都不觉得可惜,同时暗中鄙夷了下胤禛的不会吃。 徐阿水端走羊肉汤,将里面的枣核捞出来,嘴里念念有词,说道:「给二贵拿去吧,他反正脏兮兮的,不会嫌弃。」 苏培挪到炕桌前坐下,见到徐阿水还拿了一小壶酒,胃里的噁心立刻冒了出来,拉下脸说道:「拿走拿走,谁让你拿酒来的?」 徐阿水无辜地说道:「爷吩咐小的拿来的啊,爷说昨晚苏爷爷喝多了,今晚再略微喝一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晚上还能睡个好觉,好精神奕奕早起去当差。」 苏培才不想喝回魂酒,而且他不相信胤禛会说这么多废话,斜睨着徐阿水,威胁他说道:「敢矫传上意,你是不是皮痒了?」 徐阿水再次无辜地道:「苏爷爷,小的一个字都没有添油加醋,真是爷这般吩咐的,不信的话,您亲自去问爷。」 苏培一巴掌拍在徐阿水脑袋上,骂道:「哟呵,你个狗东西,还敢将起老子的军来了!」 徐阿水摸着头嘿嘿笑,连声说道:「苏爷爷,小的真不敢,这次真没有添油加醋。昨晚爷让小的背您回来,吩咐了一大堆,你都听着了,还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说了声啰嗦呢。」 第89页 说到这里,他竖起大拇指,眉飞色舞地说道:「苏爷爷,小的这辈子没佩服过谁,独独佩服您。都这么说了,爷只是像您拍小的那样,拍了一下您的头,让您闭嘴赶紧睡觉,都没有把你屁股打得稀巴烂。」 苏培神色变幻不停,很想去死一死。 酒后乱性与酒后无德,苏培觉得前者至少还爽了,后者只剩下令人羞愧的社死。 苏培先前还想回忆起酒后究竟散了那些德性,这时完全不想知道了,不知道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不会因此感到丢脸。 徐阿水还想说什么,苏培不客气把他赶走了。吃完饭漱完口,回到炕上继续躺尸。 请假是甭想了,唉声嘆气了半天,老老实实睡觉。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穿戴好,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 昨天一整天,苏培知道自己肯定脸肿得跟殭尸一样,怕吓到自己,拒绝照镜子。 现在镜子里的自己,在昨晚刻意少喝水的控制下,脸不肿了,徐郎半老温润如玉。 嘴角上扬,苏培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他依旧是以前的翩翩俊太监。 深唿吸几口气,给自己不断鼓励:「努力,相信自己,你行的。苏培,你能彻底不要脸,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誓完师之后,苏培雄赳赳气昂昂出发了,去到了胤禛的前院,谁知昨晚他去了后院交公粮,现在还没回来。 苏培高昂的士气,一下就散了,各种尴尬难堪汩汩往外冒,连去厨房看最到最爱的杀鱼,都提不起劲。 只略微吃了两碗奶酪,一碗银丝鸡汤面,几个蒸饺,便没了胃口。 吃过早饭之后回到前院,苏培看到徐阿水已经立在了书房外。他顿了下,下意识拉紧了大氅帽子,遮住了脸,晃悠着走了过去。 徐阿水眼尖得很,早早就看到苏培,垫着脚无声朝他挥手,手不断指向书房,嘴巴一张一合做着嘴型。 苏培看着跳大神一样的徐阿水,早就明白他的意思,胤禛在召唤呢。 他一点都不想去见到胤禛,他曾经天真以为,自己的脸皮厚得刀枪不入,谁知道这次胤禛用了加特林,他挡不住啊。 怀着上坟的心情,苏培挪进书房,上前请了安。 已近年关,衙门已经封笔,胤禛不用上朝,正低头在看着什么,神色寻常说道:「过来,你拿去看看。」 苏培一颗忽上忽下的心,立刻归了原位,感情都是他想太多,根本没啥事儿嘛。 于是,苏培屁颠颠走上前,接过胤禛递来的密函一看,上面写着十四阿哥到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两人在书房里,密密商议了许久,到了午饭时,苏培照着往常一样,熘达了去厨房,吃过饭之后再熘达回来。胤禛午歇,他也在耳房睡了一个好觉。 下午起来之后,继续去到书房当值,苏培研究隆科多手上的布防兵力,胤禛不时提点讲解几句,顺便说起了几个在京城信得过的大臣。 排在第一名的,当仁不让是还在关禁闭的十三阿哥胤祥,其次是鄂尔泰与张廷玉,两人排名不分先后。 鄂尔泰以前是御前侍卫,后来迁任内务府员外郎,现今官职还不显。 说起张廷玉,苏培就有点儿小情绪了。张廷玉现任刑部左侍郎,父亲是大学士张英,中了进士后不久,就进入南书房当值,虽然官职不高,却早早成了天子近臣。 出身好,读书好,一路青云直上,才情人品皆上佳,妥妥是那种被父母拿来作为对照组,别人家的死小孩。 苏培佩服归佩服,酸归酸。刻意忘了以前他国考时的要死要活,心想要是他还有根,说不定早就成了名动天下,真正的国士无双了。 眼见天一点点暗下来,苏培起身点灯,这时门帘被掀开,徐阿水抱着个用布包裹着的匣子走了进来。 胤禛见了,指着案几说道:「放下吧。」 徐阿水放下匣子,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苏培好奇偷瞄了几眼,胤禛笑着说道:「你过去打开看看。」 苏培应是,收起火摺子走上前,拆开布包打开匣子,拿出里面一个小巧的白瓷罐,暗自猜想,里面难道是酒? 衰! 究竟要回几次魂啊? 不过,垫着轻重,酒应该没这么轻。 胤禛笑着骂道:「我真是弄不懂,你脑子究竟成天在想些什么,弄了那么些宝石,连脚腕上,都跟那货郎担子一样,挂了一大堆,竟然捨不得拿出几个大钱,把最重要的东西赎回来?」 苏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揭开罐子,一股子药味扑了出来,他屏住气,定睛一瞧,原来罐子里装着几样药材。 其中一段药材很是可疑,黑乎乎皱巴巴,只有小拇指般大。他伸出手指拨动了一下,触感奇特,好像是某种虫子风干了一样。 胤禛声音温和,说道:「你昨晚一直念叨着什么根不根,你的根我替你去拿回来了,拿回去好生保管着吧,下辈子再做个威风凛凛的男人。」 天啦! 他昨晚又唱自己的主打歌了! 他摸了曾拥有过的小根根! 苏培不知道哪一种,更令人抓狂。 只有一个念头很清晰,他真不想活了。 第51章 苏培听过关于太监割下来的东西,要赎回来随身埋葬,下辈子再转世投胎,就能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男人。 第90页 他当时就觉得太扯,又不是生下来就没有小唧唧与小蛋蛋。要成为真的汉子,还是要擦亮眼睛,投胎到权贵之家。 不过对于他们这个群体的执念,苏培不会当面说出来,你这个想法不对,不能怎样怎样,应该怎样怎样。掰扯半天,自认为有理,讨厌而不自知。 都这样惨了,还不兴别人做来世的梦啊,就是龙傲天都没有那么霸道的。 如今胤禛将这番好意送给了他,苏培捧着很烫手,悲伤大过天。 喝醉的糗事暂且丢在了一边,苏培对着无法形容的东西,他真的觉得棘手,比对付朝臣还要伤脑筋。 苏培也有从众性,每个太监都这么说,万一,这事是真的呢? 若是扔掉后,下辈子还是会缺一条加两圆怎么办? 可是留着吧,他想着有这么个东西在屋子里,下意识就感到不舒服。 怪自己捨不得,怪万恶的社会太过宽泛,最后只能怪胤禛了。 十四阿哥的党羽对付了吗? 皇位到手了吗? 儿子教育好了吗? 真是吃得空! 要关心他,权大了找死,色没用,那就给钱啊,给多多的金银珠宝。 不过几颗不值钱的绿松石,他眼神那么好做什么,还嘲笑他是货郎担子,真是没时尚品位。 苏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宅子里放了他曾拥有却没来得及施展的雄风,回去感到膈应,下值后干脆歇在了耳房。 胤禛多聪明敏感的人,早感到苏培不对劲,想着他对根的执念,以为他是拿到了切下来的根,心情不好受,就没有多怪罪他。甚至主动减少了他的差使,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疗伤。 看到最后,胤禛很感动,苏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懂得感恩。 他那么爱偷懒的一个人,居然主动歇在了府里,不再下值后就熘了。 胤禛一想,苏培忠心有,聪明有,最缺的勤奋都有了,万万不能亏待他。 于是,苏培在前院书房,拥有了一间自己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宽敞舒适的偏房歇息。 胤禛含笑说道:「你自己的住处,自己去收拾安排,喜欢什么摆设,自己去库房里面领。」 苏培听着胤禛的安排,只能说一头雾水。 这个误会闹大了。 还把自己坑进去了。 喜欢的摆设,胤禛库房里的,他全部喜欢,都是值钱的。 可是有什么用啊,又不是给了他,登记在册,还是摆在胤禛的雍王府里。 况且,住在府里,多束手束脚,下值后还与老闆住在一起,抠脚挖鼻孔都不能尽兴,惨过上班。 苏培那点矫情,马上被治癒了,战战兢兢说道:「爷,奴才多谢爷的关心,奴才真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只是爷待奴才好,奴才断然不敢理所当然接受,规矩不敢违,奴才当以身作则,给底下的人做好榜样。」 胤禛眯缝着眼睛打量他,不客气说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说吧,你脑子里又在想着什么?」 苏培被当面戳穿,只眼角跳了跳,面不红心不喘。 脑子里想的真实原因,肯定不能让胤禛知晓,他找了个更高大上,胤禛无法拒绝的理由。 苏培不管胤禛的态度,先拍了记马屁:「爷真是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奴才。」 接下来话锋一转,说道:「前段天气太冷,奴才怕自己来回跑,若是生病了,就不能再回来当值,耽误了正事。如今天气暖和了,奴才回去就没事了。不敢瞒爷,奴才的屋子虽然跟狗窝一样,住习惯了,就觉着是金窝银窝,晚上能睡个好觉,睡好了精神好,当值才不会出差错。」 胤禛只面无表情看着苏培,他心中一咯噔,老闆太聪明了,不好忽悠啊。 硬着头皮,顶着胤禛的冷眼,苏培拿出了顶级演技,忧心忡忡说道:「爷,皇上的身子,近来愈发不好了。」 胤禛的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 苏培没有胡说,康熙身体不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太医院康熙的脉案,当然是秘密,所有人都看不到。给康熙看诊的太医,都是康熙极为信任之人,不可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任何消息。 但是呢,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的人中,并不包括苏培。 弘昀没了那次,请了太医来看,苏培把他送出去后,给了丰厚的诊金。太医拿着银子,随口说做了些药丸,可以去拿些来吃了防寒。 苏培认真了,真空手去找太医拿了药,然后在过节时,送了份不显眼,却足够丰厚的节礼:一锭足足十两重的黄金。 太医见苏培这个人能处,不找麻烦,不提任何额外要求,从此与他就有了来往。 两人来往得并不算多,就是康熙盯着,都找不出差错,不过都是看看病,拿拿药的事情,从没有其他违法乱纪的勾当,比清水都清。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纯洁的病患与医者关系,过了近十年。 能持续这么多年的关系,只能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了。太医当仁不让成了苏培的人,换句话说,成了胤禛的人。 因为苏培送出去的金子,都找胤禛报销了。 太医医术不错,生性低调不争不抢,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得到晋升。 虽然不起眼,却是太医院的扫地僧,活脉案。 胤禛从而得知,康熙双腿肿得一按一个凹坑,晚上痛得根本无法入睡,靠着扎针才能歇一会。 第91页 想起这件事,胤禛看苏培的眼神温柔得,可以说是含情脉脉了。 反正天气热起来,马上就要去圆明园避暑,等再回到京城时,天气冷了,他怕冷不想跑的话,再收拾入住也不迟。 苏培总算逃过一劫,保住了回自己宅子睡觉的权利。 不过,接下来的时日,苏培回去睡觉,不再睡得如以前那般安稳了。 因为康熙的身体,真的很糟糕。在畅春园避暑之后回到宫里,天气凉了下来,按说留在宫里会暖和些。 康熙却一反常态,再次搬到了畅春园去住。 王爷贝勒阿哥朝臣们,一併随着康熙,在寒冬腊月的天气,住在了西山脚下。 朝堂内外,虽然不敢摆在明面上说,私底下却眉来眼去。 苏培在这个节骨眼上,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哪顾得上睡觉。要是这次出了差错,以后就可以长睡不醒了,不急。 死人,允许永远不用醒来____来自雍王府中晚年儒雅英俊总管苏培的俳句。 这一天,苏培还记得,寒风凛冽,天上的乌云悬在头顶,像是随时会大块大块掉下来,把整个天地都埋在其中。 九州清晏里,看上去与寻常无异,门房还是那个门房,已不那么容易进入。 进了大门里面,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安静得只剩下嚣张唿啸的寒风。 书房里,胤禛手撑在书岸上,仔细看着摆在前面的人员名册。 进出畅春园清溪书屋的所有人,一个不少都在上面。这些名字乍一看都很正常,能进到康熙跟前的人,除了前去请安的儿孙亲戚,以及重臣之外,还有几大后妃。 苏培关注的重点,是德妃,胤禛的亲娘。 他把去了德妃处,清溪书屋,以及上次十四阿哥回京时见过的人,并在一起做了分析。 三个地方都去过,名字能重合起来的,有一眼看上去,明显是十四阿哥阵营的人,不在苏培的重点关註上。 只有个名字,苏培看了又看,说道:「爷,您看他?」 胤禛顺着苏培的手指看去,见到是赵昌,神色严肃下来。 赵昌是自小伺候康熙的太监,后来去了内务府造办处当差,是康熙身边极为信得过的奴才。 苏培上次让二贵盯着十四阿哥,知道他回京之后,去过照办处,两人见过面。 十四阿哥得康熙宠爱,府里被允许能直接从内务府领东西,换句话说,就是康熙掏钱特别补贴了这个儿子。 十四去内务府造办处拿东西,见到赵昌,在外人看来并无任何异样。 赵昌在畅春园多次见过德妃,德妃与其他几个年长的妃子一併掌管后宫,赵昌去请示工作,也正常得很。 分开看正常,结合他们的身份,以及最近的局势,就不能简单忽略掉了。 思考许久之后,胤禛眼神狠戾,语气却极为平淡说道:「看紧了,若是有任何不对劲,你自己拿主意处理掉就是。」 苏培见胤禛直接把大权交到他手上,眼角抽了抽,恭敬应了是。 天色暗了下来,苏培转身走出去,准备传饭。这时,徐阿水急匆匆来到门口,脸色苍白,嘴唇直哆嗦,牙齿打着颤,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苏培脸一沉,手飞快用力往下一压,沉声说道:「说!」 徐阿水的一口气被苏培压了下去,下意识连声说道:「皇上那边来人了说让爷赶紧前去见皇上。」 苏培深吸一口气,转身冲进屋,胤禛抬眼看了过来,看到他脸上隐含的急迫,顿了下,当即明白了。 胤禛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身上的凛冽,让人不自觉全身发寒。 苏培低声飞快说了康熙召见之事,打量着胤禛身上的常袍,算了,来不及换,他抓来大氅,拿着手一挥,往胤禛身上披去。 胤禛被大氅带起的风吹得眼睛眯了眯,看着身前苏培紧绷着脸,手指翻飞在繫着带子,不禁轻松了些,嘴角扬了扬,抬手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来,你去穿你自己的。」 苏培马上放开了手,跑去拿上自己的大氅穿好,将自己的布包揣了进去。 走出屋,抓过还在喘气的徐阿水,咬牙切齿说道:「去叫二贵,一起巡逻守好园子,若是出了差错,老子让你以后再也不能赌钱。」 徐阿水听到赌钱,马上回过了神,见苏培已经跟在胤禛身后跑了,他赶紧跑去找二贵。 到了畅春园,大门前除了护卫之外,还多了步兵巡抚衙门的兵,苏培暗自扫了一眼,然后低头跟在了胤禛身后,疾步往清溪书屋赶去。 如同江南园林般的清溪书屋,冬天树叶掉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花草枯萎,溪流结冰,显得格外荒凉。 四处挂着灯笼,还是照不破黑暗。胤禛到时,屋里已经有好几个大臣在,见到他来,起身沉默请了安,又坐了回去。 过了一会,太医正领着太医从东暖阁里走出来,深深埋着头,看不清楚神色,一言不发走到角落里立着。 康熙的贴身太监梁九功随后走了出来,躬身说道:「王爷,各位大人,皇上宣各位进去。」 胤禛起身,率先走在了前面,其他大臣紧随其后,走进了东暖阁。 苏培守在下人值房,远远望着东暖阁的方向,随后,听到里面的哭声渐起,混着悽厉的寒风,穿破了黑夜。 第92页 苏培一颗心,只在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康熙驾崩了。 苏培用力掐着大腿根,让自己清醒过来。决战紫禁城之巅的时刻到了,这时千万不能乱。 苏培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盯着里面,听到除了哭声之外,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屏气凝神倾听,听不太清楚,苏培轻手轻脚走出屋,藏匿在阴影里。 这时,一个人影从偏屋里闪出来,低着头,仔细避开灯光,沿着墙角根往外走去。 苏培眼里寒意闪烁,扯着大氅裹紧身体,不假思索跟了上前。 第52章 前面的人很警觉,似乎发现了后面有人跟踪,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渐渐越走越快,几乎小跑了起来。 苏培低着头,沿着墙角根大步向前急追,那人见甩不掉,脚步略微停顿,干脆站在了明亮处,扬声说道:「来人是谁?」 畅春园里禁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护卫与兵丁。森严的好处就是,这些巡逻之人,依照着上峰安排的路线在巡逻,没有特别指示,绝对不敢乱跑。 清溪书屋是敞开式江南园林式院落,周围围绕着清溪,只需守着一处进院的门即可。此刻的清溪书屋,外面被围得如铁桶般,里面却空空旷旷。 风吹起灯笼,光影晃动。苏培没有做声,慢慢走上去,高瘦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是谁?」那人似乎吞了一口口水,再次急促地询问。 苏培走近了,大氅帽子里,露出半张斯文俊秀的脸,朝着那人温和一笑:「赵谙达。」 那人即是赵昌,见苏培客气周到,似乎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上浮起笑,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苏总管,问了这么多次,苏总管都没有做声,真是吓死人。苏总管不在王爷身边伺候,前来追我何事?我还有事,就不跟......」 苏培的双目,如同鹰隼一样,盯着赵昌的脸,很快打定了主意,面不改色拿出小布包,快如闪电迎面砸向了赵昌。 赵昌双眼圆瞪,眼珠几乎突出眼眶,满含惊恐且难以置信。 脑门凹进去,一个大血洞,血汩汩往外冒,双腿一弯,无力倒地。 「很多时候,反派总是死于话过多。」苏培喃喃自语一句,拿着手上的小布包垫了垫,里面的铁榔头第一次用,挺趁手的。 收起小布包,长腿一跨上前,双手飞快在赵昌身上仔细摩挲,连衣衫夹层都没有放过,终于在亵裤的裆部,摸到一处异样。 苏培眉头紧皱起来,暗自骂了声噁心,掏出匕首出来,挥手一割,将亵裤里面用油纸包拿了出来,仔细放好。 赵昌的尸身已经渐渐变凉,苏培看了一眼,穿好了他的衣衫,寻了个拳头大小的尖锐石头,将他翻转过来,头放在了石头上。 转头四下张望之后,苏培拉紧大氅,低着头脚步飞快,往回走了去。 东暖阁里,哭声震天,里面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下人房里人头攒动,皆神色紧张,伸长耳朵打探着那边的动静。 苏培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转身离开,找到了守在外面的隆科多,低声密密商议完,再回到了东暖阁。 不知过了多久,清溪书屋开始有了动静,争吵声,哭喊声不断。 很快,他听到下跪,高声叩拜新皇的声音,张廷玉的声音,苏培最为熟悉,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长长松了口气。 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出去打了个手势,然后飞快到了正屋。 胤禛正跪在最前面,其他几个亲王,贝勒以及大臣们跪在后面。 苏培特意看了眼八贝勒,以及九十贝勒,他们像是石像一样跪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现在苏培没空管那么多,寻到跪在角落里的梁九功,俯身下去,在他耳边沉声说道:「梁谙达,大行皇上宾天了,皇上有旨,您得赶紧支棱起来,布置灵堂,停灵守灵。」 在畅春园里面,如果没有梁九功,苏培就是带着步兵巡抚的人去安排事情,只能是两眼抓瞎。 现在康熙的丧仪要紧,掌管后宫的几个嫔妃,没有梁九功有用。 梁九功神色茫然,看了苏培好一会,方认出他是谁。 苏培不管他的反应,双手用力将他搀扶起来,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可离不开您,等大行皇上安葬好之后,您老才能闲下来,以后好生颐养天年。」 梁九功似乎回过了神,转头四下看了下,眼神在新皇胤禛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垂下了眼帘,轻嘆一声,说了声好。 苏培不管梁九功的心情与想法,他此刻让梁九功做事的心情真意切,给他的许诺也是情真意切。 梁九功的今日,就是他苏培的明天,物伤其类,他愿意结这个善缘。 有了梁九功的帮助,畅春园里很快有条不紊忙碌了起来,布置好灵堂,嫔妃阿哥与大臣们,前来跪着哭灵。 苏培套了身丧服,将油纸包与榔头在身上揣好,看到隆科多步兵巡抚衙门的兵,大剌剌守在了灵堂外,心下稍安,走进屋,寸步不离守在了胤禛身边。 后妃们跪在一边,中间用布幔隔开,阿哥大臣们跪在另一边。 苏培听到德妃的哭声尤其悽惨,几乎快泣血:「我的儿啊,你竟然没能见到你汗阿玛最后一眼,你远在外面打仗,天高皇帝远.....」 第93页 苏培听得眉头微皱,胤禛恰好看了过来,他顿了下,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站起身,悄然把脸一抹,换上了哀伤的脸,走到德妃身边,忧心忡忡劝道:「德主子,您得保重身子,这般哭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您先下去歇一会吧。」 说完,苏培眼神一凛,看向已经被召唤来的徐阿水,微微点了点下巴。 徐阿水得到了指示,上前与苏培一起,弯腰用力搀扶起德妃,把她交给了伺候的嬷嬷。 苏培厉声道:「扶着德主子下去好生歇着,若是德主子哭坏了身子,别说皇上饶不了你们,等十四爷回来后,更饶不了你们。」 德妃被嬷嬷搀扶着,正要张嘴说什么,听到苏培说到十四,终是没有说话,哭倒在了嬷嬷怀里,由她搀扶了下去。 胤禛是新皇,跪了不久之后,就前去苏培布置好,由重兵把守的屋子里歇息,召见大臣安排康熙治丧事宜。 等大臣都离开时,苏培前去伺候胤禛歇息,寻得空档,低声上前说了赵昌的事情。 胤禛不发一言接过苏培递上去的油纸包打开,拿出里面的纸,脸色瞬间凌厉,咬牙冷笑几声,狠戾地说道:「真是找死!」 苏培接过胤禛递来的纸,飞快扫了一眼,神色跟着大变。 上面笔迹凌乱,写着什么将皇位传于十四阿哥。 先不说上面的字迹,是不是康熙的亲笔所书。首先,胤禛登基的诏书,是正式的满蒙汉三种文字写成,上面的印章齐全。 这份东西传出去,不管真假,十四阿哥阵营都有了反对的藉口,胤禛的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以后有得麻烦了。 胤禛深深吐出了口气,淡淡说道:「只怕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着这一刻。照着汗阿玛的笔迹写字容易,赵昌服侍了汗阿玛多年,由他到时候拿出来,好显得更真一些。可惜,他们的算盘打错了。怪不得前面老八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估计就是在等赵昌出现,最后看到人没来,他们也知道,算盘落空了。」 他看向苏培,眼神温和,赞赏道:「你做得好,隆科多那么多兵,被你及时安排了过来,他们想要再生事,也得掂量掂量。」 苏培信奉秀才造反,三年成不了气候。这个时候,不能只有遗诏,还得给他们武力威慑。他谦虚了两句,拿出火摺子,将纸在烧得一干二净,低声说了砸死赵昌的经过。 胤禛听了,抬眼看向苏培的身前,指着他腰间微鼓起来的包,问道:「这里装着榔头?」 艾玛,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吗? 苏培无语了片刻,按了按包,说道:「冬天穿得很厚,看不大出来,要是夏日的话,就不好揣了,就只能改成铁棍。」 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不知为何,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在苏培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忙摇摇头,将乱七八遭的东西抛开,说道:「奴才胡乱做了下现场,天冷地上结了薄冰,路滑,让赵昌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在了石头上丧了命。前面隆科多大人的兵,已经发现了赵昌的尸身,把他带了下去。隆科多大人问过奴才,奴才告诉他,先皇驾崩,赵昌伤心过度,一时走神脚下没注意,跟着去了,这份忠心着实可嘉。可先皇丧事期间,不宜横生枝节,就把赵昌收敛,拉出去埋了,也算成全了他一翻忠义。」 胤禛气得咬牙,恨不得将赵昌碎尸万段,不过,苏培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苏培瞄了胤禛一眼,低头老实请罪:「皇上,奴才自作了主张,让梁谙达出来主持大事,奴才还许诺了梁谙达,等大行皇上安置之后,让他颐养天年。」 胤禛斜了苏培一眼,手抬了抬,想要揍他,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冷笑连连:「梁九功的事情暂且不提,他陪在汗阿玛身边多年,只要自己不做死,就让他好生活着。」 苏培觑着胤禛的神色,暗自叫了声坏了,缩着脖子往后躲。 胤禛斜靠在床头,手抬起来着他喝斥道:「你,还敢躲,给我站好了!」 苏培停下脚,哭丧着脸不敢动了。 胤禛似笑非笑,上下打量着苏培,阴阳怪气说道:「苏总管,这么多年来,我还不了解你的性情,真是白活了。你少给我来你那一套,这么早,你就已经在想着自己以后的退路。等我死了,你给我去陪葬去,想要颐养天年,美得你,信不信我一榔头锤死你作数?」 苏培死死按着腰间的榔头,耷拉着脑袋,心里已经泪流成河。 都这么辛苦了,难道还不许他以后退休过好日子? 胤禛骂了一通,看着苏培蔫头搭脑的可怜样,又不免后悔了几分,神色缓和了几分,说道:「你去歇一阵吧,瞧你那张脸,比小白脸都要惨白了。外面你搬了那么多兵来,我这里安全得很,不用你守着。」 苏培正想离开,胤禛又叫住了他:「算了,你去拿床被褥,就睡在外面暖阁里。你做了不少大事,我一直在灵前,在众人眼皮底下,聪明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是谁在背后指挥。我怕你出去,被他们敲了闷棍。」 苏培一惊,虽不想与胤禛睡在一屋,怕小命不保,跟在胤禛身边最安全,只得苦哈哈应了。 第53章 接下来的日子,苏培累得几乎脱掉一层皮。 第94页 不仅仅是他,胤禛更加不好过。康熙的灵柩运回了干清宫,苏培主动跟在梁九功身后去做事,没功夫去哭灵。胤禛却一天要去跪许久,按着时辰哭。 寒冬腊月的天气,搭起来的灵棚里摆满了炭盆,还是冷得跟冰窟一样。 苏培想到以前的皮裘衣裤,让人赶着做了几套出来,胤禛穿上后,总算能抵挡一二。 等到康熙的丧事告一段落,天气已经转暖,胤禛瘦了一大圈,苏培累得眼角多了条皱纹。不过总的算起来,他还是比胤禛好一些。 苏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哗啦啦响,康熙的丧事办完,他跟着梁九功,把内务府,宫里各处,上到主子,下到宫女太监,明面上的规矩,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潜规则,全部摸了个透。 梁九功可以退居幕后去荣养,苏培连交接都不用做,等胤禛给他紫禁城大总管的封号之后,他就可以走马上任。 胤禛在康熙丧仪之后正式登了基,要封太后后宫,这时遇到了麻烦。他这个大总管,就没那么重要,没能及时任命。 德妃老太太,在对外的重大仪式上,推三阻四,拒绝出席,甚至连太后的封号都不接受。 基本上等于在公开对外说,她不承认胤禛这个儿子的皇位,认为他的皇位得来不正。 康熙生前那么宠爱十四阿哥,世人都看在眼里,康熙怎么会把皇位传给胤禛,明明就是要给她的宝贝十四。 幸亏没有赵昌那份矫诏,不然,胤禛还真是难以说清楚了。 苏培认为,后世那么多关于胤禛皇位来得不正的谣言,德妃要负一大半责任。如果按照转发五百追究责任的话,德妃能把牢底坐穿。 在德妃的带头下,十四党来劲了,私底下谣言不断,都围绕着胤禛的继承权问题在做文章。 胤禛面对着亲娘偏心,撒泼打滚儿,最后把自己生生作病了,病得还不轻,他能怎么样呢,照样得捏着鼻子去请安。 不去不行,去了之后,每次都被气得头顶冒烟。苏培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肯出头。 人家母子之间的事情,血缘这个东西,没有道理可讲。现在他解决了,胤禛以后说不定会翻老帐,他就是死得透透的死罪。 毕竟,人死为大,死都死了,这个观念,几千年都没变过。人眼睛上一旦带上了滤镜,跟眼瞎也没什么区别。 德妃的事情,苏培管不了,其他那些造谣的,他不会出手管,馊主意却还是能出一出。 胤禛没有住进干清宫,谦虚自称不能与康熙比,不敢住进他生前住的宫殿。 就这一点,就被人暗戳戳说是胤禛心虚,怕康熙在天有灵,会找他算帐,晚上会睡不着。 苏培听得都想笑,这些人真是一套一套的,搁在后世,绝对能做个优秀的槓精。 胤禛不去住干清宫,是因为刚刚把康熙的灵柩送回来时,在干清宫停灵,里面香火缭绕,再加上十二时辰不间断的哭,搁谁能睡得着,他就找了个近一些的宫殿住着。 紫禁城就那么大,干清宫旁边以前是造办处,养心殿是存放器物的宫殿。后来造办处扩大,再加上里面的工匠多,后妃来干清宫送点汤水什么的,就不方便了。 造办处挪了个地,养心殿空置了下来,成了干清宫旁边唯一能选的空置宫殿。 除了这里,还有慈宁宫与坤宁宫空着,胤禛总不能住到这两处去吧? 所有的流言,苏培都不敢瞒着胤禛,说得好听点,瞒着是为你好,怕你听了会气死。 现今不同以往,胤禛是君,成了大名鼎鼎的雍正,苏培虽有陪葬的殊荣,不如实上报,他就是欺君之罪。 开春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胤禛最怕热,再加上皇上要穿得周正,里三层外三层,苏培仿佛见到他头顶都在往外汩汩冒黑气。 朝堂内外没一件事省心,胤禛手撑在御案上,胸脯上下起伏着,咬牙切齿骂:「一群混帐!」 胤禛一出声,苏培忙将屋内其他伺候的人挥手斥退,皇上骂人,要记入起居注,史官亦不能在。 苏培半拖半劝,将史官手上的纸笔一併夺过来,把他夹了出去,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蠹虫,蠹虫,皇上在说,开春了,百姓耕地,要注意防治蠹虫。」 史官眼角抽了抽,百姓种地要防治害虫,不是蠹虫。这个新帝身边的第一人,肯定不懂得种地。 不过史官听起来是什么话都必须记,刚正不阿的那种,要如实记录史实。史官是甲方胤禛聘请的第三方监督机构,监督甲方时,那个,大家都懂的。 史官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笑着附和了几句,跑下去休息了。 苏培重新回到御书房,胤禛抬眼看了过来,恼怒异常,说道:「让他记,老子不怕!」 哎哟,老子都出来了,看来真是气得不轻。苏培知道这时候不该笑,他还是没憋住,差点儿笑出声。 苏培以前看戏,皇帝开口说话,都是什么朕不朕的,那纯粹是瞎说。皇帝并没有那么特别,不是在公开以及正经场合,还是以我自称。 胤禛眼尖得很,没有错过苏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顿时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还敢笑,你是不是皮痒了?老子是不是对你太好,你要飞上天去了?」 苏培顿时笑不出来了,不是害怕,而是委屈。 第95页 好个屁! 迄今为止,他的紫禁城大总管,都名不正言不顺,胤禛还没有正式开口任命呢! 搞得他明明就是正室,却因为没有一纸婚书,弄得他像是外室一样,没名没分做着正室的事情。 胤禛骂了一通,见苏培蔫头耷脑的,可怜巴巴的模样,那股子气又散了。 跌坐回去,揉了揉额头,无力问道:「永和宫称身体不好,不宜挪动,这件事,你可有什么法子解决?」 按照规矩,德妃现在身份不同了,虽然还没有接受太后的封号,她应该搬到慈宁宫去住。 连着其他康熙留下来的后妃一起,要把地方腾出来,让给新帝的嫔妃。 其他人都老老实实搬了,只有德妃没有搬。幸好胤禛的后妃不多,挤挤也能住得下,德妃不搬,没有造成住处上的不方便。 苏培心道,我能有什么法子解决,拿麻袋把德妃一套,让几个人趁着月黑风高,扛到慈宁宫作数。 然后找心腹之人,看住宫门,反正太后又不是人人可见,好吃好喝好药供着,外面看紧了,德妃就是在里面跳大神都没事。 外边,再借用文人的笔,使劲发通稿,唱赞歌,大写特写,歌颂胤禛的孝顺。想要玄乎一些,就再造几个吉象,比如胤禛出生时,天上的云都成了明黄色。 张廷玉那支笔,放在那里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京城这边,还有鄂尔泰隆科多,加上被拉出来,封为了怡亲王,任命为总理大臣,跟老黄牛一样兢兢业业的胤祥。 京城外,有田文静,李卫,年羹尧等这些官员,全部用起来,宣传工作做到位,使劲往脸上贴金。 百姓能独立思考的不多,照出一个神来,容易得很。 能独立思考的,就堵嘴,堵不住,打碎他们的牙。 苏培还有更小人的手段,德妃既然拿十四当命根子,就那她的命根子开刀。 命根子十四如今还在往京城赶,派人埋伏了,将他的腿弄断,交通意外,查都查不出来。 一个瘸腿的阿哥,就永远与皇位无缘了。不断十四的腿,拿十四在京城的儿子们开刀,还有老八的独子。 苏培以前道德感高的时候,认为不该牵连无辜。现在他已经知道以前有多天真,事情只看立场,不问对错。 除了真正没什么权力的后宅女人,哪有什么无辜。这些皇子皇孙们享受着的无上尊荣,都不是白来的。 不过,这些想法,苏培绝对不会说出来。 他一个没名没分的太监,可不想以后遗臭万年。 胤禛见苏培不说话,神色为难,念着自己都拿德妃无法,想下狠手吧,他不是那样的人。下不了狠手,只能一口老血往肚子里咽。 没有再为难苏培,转而骂起了老八他们:「事到如今,还贼心不死,到处造谣,妄想着还能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实在是该死!」 现在胤禛刚登基,不宜马上拿兄弟们开刀,再加上开刀也不是那么好开的,这些人背后有庞大的官员集团,牵一髮而动全身,会动摇到胤禛的皇位根基。 苏培对付起谣言,有自己的一套。比如造谣,端看谁造得好看,能传播广泛。 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的,不是什么争皇位,争皇位这件事,在歷史上屡见不鲜,听腻了都。 百姓管你谁做皇帝,只要能让他们吃饱就行,最喜欢听的,当然是床底下那点事。 读书人与百姓不同,毕竟他们以后说不定就是官员,心怀天下,大清江山,他们是边缘主子,考虑要多一些。 打蛇打七寸,造谣要造到人心里去,苏培想把他们这群人快点打下来,不然胤禛成天与他们扯头花,正事都不用做了。 苏培思前想后,斟酌着说道:「皇上,奴才倒想到个法子,只是皇上听了,不要怪奴才。」 胤禛白了苏培一眼,没好气说道:「我真要怪你,刚才你笑,就把你拉下去打板子了。」 苏培讪讪一笑,说道:「俗话说,先礼后兵。先把人架上去了,再把人狠狠拉下来,让他享受从云端跌落尘埃里的痛,方能解恨。八爷既然礼贤下士,是读书人的楷模,就拿礼义廉耻这点来展开。比如八爷府上,迄今只有弘旺阿哥一人,八爷后宅的女人不算少,这点实在是奇怪,弘旺阿哥是哪里来的?八爷以前的字写得不好,先皇都教不好,何绰一教,就教好了,难道何绰比先皇还要厉害?」 苏培觑着胤禛的神色,见他没反对,继续说道:「八爷那些文章其实背后有人代笔,私下里骂读书人,看不起读书人,骂他们是迂腐酸儒,没什么本事,只懂得写八股文章,削尖脑袋往上爬,妄想着做主子。」 胤禛听得眉毛直挑,事情反正真真假假,何绰已经去世,死无对证,私底下说的话,更没有证据。 关键是都是泼脏水,要什么证据,这盆脏水泼过去,老八洗不干净,斯文扫地,礼义廉耻一样不沾,读书人再推崇,就要多考虑一下了。 「九爷是几人的钱袋子,这个钱袋子,一定要打掉,断了他们的金钱来源。与民争利,以次充好,拿假药害死人,酒楼茶楼铺子,多人吃了上吐下泻,中了毒,这些事情,步兵巡抚衙门,一定要严查,为百姓撑腰。」 胤禛讨厌的人中,老八排第一,老九当仁不让排第二。当年他在户部清帐时,老九就欠得最多,而且坚决不配合,不还钱。 第96页 谁家的铺子,没违法乱纪的事情,端看较不较真了。以前康熙在,皇子阿哥们没人敢管。 现在换成了胤禛,步兵巡抚衙门是他的人,私下里让安排的苦主,都去步兵巡抚衙门告状,皇子阿哥们的产业不用交税,查封铺子还是能做到。 国库穷得很,胤禛打算把欠条拿去要帐,双管齐下,要让他们彻底断了财路。 胤禛与苏培商议了一会,然后召了胤祥以及张廷玉,隆科多,鄂尔泰几个心腹大臣前来,细细布置了一翻。 等到几人离开后,胤禛把苏培叫进了御书房,眉眼间的郁气,明显散了许多,笑着说道:「等事情成了之后,你就立了大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培想要什么?权财色,除了色,他都有了。剩下的,当然是早点退休,荣华富贵到寿终正寝。想到陪葬的事情,这点不敢提。 再次,就是给他正名,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看到,九千岁一身大红的衣袍,简直美翻了。 再对比一下身上所穿,茶驼色的太监服,看上去跟干了的屎一样,弱爆丑死了。 不过,以前有研究,红色看久了,会令人烦躁。他穿着一身大红,胤禛烦了他,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培前思后想之后,吭哧吭哧说道:「奴才能为皇上分忧,自是奴才的荣幸,断不敢要什么赏赐。皇上的一片好心,奴才推三阻四,又显得奴才张狂。奴才身上的毛病一大堆,承蒙皇上不嫌弃,奴才就不藏着掖着了,奴才想要身上的衣衫能换一身,比如改穿纯黑色。」 胤禛听苏培说了一大堆废话,以为他要提出什么惊天要求呢,听到最后,不由得被他逗笑了。斜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道:「准了!不过,黑色只允许大总管一人穿,其他人依着品级,还是与以前一样。」 苏培双眼瞬间一亮,胤禛这是给他官方盖章,认了他大总管的地位,并且,还让他穿上了黑色衣衫? 一身纯黑的衣袍,衣领露出些白色里衣,再加上他白净斯文的脸,妥妥的禁慾系。 胤禛笑骂:「瞧你那点出息。你最近太过辛苦,下去好生歇着吧,等到十四回来,还有得闹。」 苏培喜笑颜开退了下去,他才不要歇,马上将他被胤禛官方承认的大总管,暗戳戳传了出去,然后,迫不及待跑去量身,定制新的制服。 尺寸还没有量好,徐阿水就满头大汗找了来,胤禛叫他赶去永和宫。 德妃薨了。 第54章 苏培真想给德妃这个老太太跪了。 德妃没了,有好有坏。 好的方面,她成天没事找事,死了倒干脆省事。 坏的方面,康熙的灵柩还停在景山没有下葬,德妃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着没了,胤禛就是黄泥巴掉□□里,怎么都洗不清楚了。 朝堂内外,本来就对胤禛皇位的得来颇有微词,德妃作为首席反对者,下一个谣言,苏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胤禛为了杀人灭口,毫无人性狠毒弒母。 就算他们不拿这件事做文章,光传胤禛的八字不好,克父克母就够人头疼。短时间内父母双亡,搁谁家接连办丧事,都会惹来非议。 最不想德妃死的,肯定就是胤禛了。这些天德妃的身体情况,苏培清楚得很,只是些头疼发热,还都是她自己作的。 成天躺在床上吆喝,哪怕好好的人,都会躺出病来。何况德妃早年生太多,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一作,就把自己作死了。 苏培十分怀疑,阴谋论了一下。 德妃是想用自己的死,让胤禛被众人唾弃,弒母这个罪名,任谁都承受不起。 皇帝不一定要有德,但是没了人性,罔顾人伦纲常,这是在向整个世间规则挑战。 现在社会平衡的基础,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德妃用自己的死,来暗示所有人:「你们的君主,能弒母,来吧,你们也可以弒君,这是他先挑起的,他不配受到你们的臣服与跪拜。」 苏培觉得德妃不一定会想到这一点,不过十四党里面的人,不乏有这样的高手。以德妃对十四的宠爱,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往永和宫奔波的这一路上,苏培脑子转得飞快,一心多用。说起来挺令人悲哀,现在他对办丧事,还颇有心得。 德妃的丧仪规格,得比康熙低,但她的身份在那里,胤禛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管德妃生前接不接受太后的封号,胤禛肯定要给她封一个。 德妃的丧仪,就得按照太后的规格来。所幸一切规矩都是现成的,苏培抓着徐阿水吩咐了一堆,准备丧服,布置灵堂。 最重要的一点,苏培特别强调:「多准备冰,一定要准备足够多的冰!」 妈的,这么热的天气,要是臭了…… 苏培抹了把额头的汗,见徐阿水拔腿跑了,深深唿出了口气。 后宫有皇后乌那拉氏在,配合的有内务府,礼部,他只要在从中调度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事,苏培要抓宣传,比如德妃是因为夫妻情深,太过思念康熙,自从他去后,就一病不起,思念成疾,最后撒手人寰。 你大爷的!苏培咬牙再暗骂,大清祖上有殉葬的先例,他都有幸被胤禛威胁殉葬,凭什么德妃不能。 要不是现在大清穿上了鞋,皇家要脸,他真想直接对外宣布,德妃为自己的蠢殉了葬。 第97页 她这一死,别说胤禛了,他都想欺负十四了,可劲的欺负! 来到永和宫,苏培一进去,见到胤禛惨无人色,如同石像一样,直直跪在德妃的床榻前,一下就破防了。 以前苏培总嫌弃,经常看到这样破防那样破防,根本是这些人的防线跟豆腐渣一样,经不起考验。 现在他的防线也变成了豆腐渣,胤禛这样子,实在是太可怜,就跟那霜打过的小白菜一样,身上没有一丝人气。 估计胤禛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会这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说是虎毒不食子,德妃作为母亲,竟然能偏心到如此地步。 苏培暗自嘆息一声,迅速换上哀伤的表情,上前去搀扶胤禛:「爷,娘娘去了,请您节哀,先让娘娘更衣,能放心去追寻先帝爷吧。」 胤禛转动着僵硬的头,茫然看向苏培,过了许久,方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 跪了太久,胤禛一下没有站稳,踉跄几步,带得苏培跟着都晃了好几晃,顾不得其他,忙紧紧抓住了胤禛的胳膊。 站稳后,胤禛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拂开苏培的手,一言不发往外走去,没有回头。 苏培忙吩咐了给德妃更衣含饭,跑出去跟在了胤禛身后,见到他消瘦,踽踽独行的身影,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 第一次伺候胤禛进宫,走进长长的甬道时,他也是如现在这般,终是孤孤单单一人。 苏培想起那时的自己,他跟个愣头青一样,什么都不懂。如今他已经是在紫禁城横走,大名鼎鼎的苏总管。 一晃眼,竟然都这么多年过去,几乎天天相处,陪伴最长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倒霉蛋。 回到养心殿,孝服是现成的,苏培吩咐人拿了来,等胤禛洗漱之后换上,见他神色疲惫靠在塌上,让人把茶,换成了清水与热牛乳。 胤禛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察觉到不对,定睛看了一眼,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苏培再递过热牛乳,他看都未看,咕噜噜喝完了。 放下杯子,胤禛稍微缓过了气,平静地说道:「她是在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死就死吧,她算是得偿所愿了。如果她能有在天之灵,看到她一心为其谋划的小儿子,没有如她所愿,不知她能否从地底下,爬上来找我算帐。」 苏培愣楞听着,胤禛被激怒到顶点,反而会很平静,不禁为十四在心里点了根蜡。 若是换做他,肯定就血洗几家,只有鲜血,方有震慑力,以德服人,那要步兵巡抚衙门做什么? 胤禛眼神狠戾,沉声说道:「这件事,再不能由着他们胡来。我不怕他们说我心虚,既然他们要一次次挑战我的耐心,认为我狠毒,我就狠毒给他们看,谣言从哪家起,就从哪家开刀,死上几家,那些人就老实了。」 苏培愣了下,艾玛真是帅气之人所见略同,胤禛与他想到一起去了。 胤禛沉默了会,吩咐道:「去传怡亲王,张廷玉,鄂尔泰,隆科多他们进来。」 停顿片刻,胤禛的眼神更冰冷了几分:「你去,将灵柩移往宁寿宫。」 苏培见胤禛已经恢復了神智,稍微松了口气,吩咐小太监前去传了旨,自己则赶去了永和宫,给德妃移灵。 德妃生前不愿意搬,死后照样被搬走了。苏培不明白,她的坚持,究竟有什么意义。 其实真想要给胤禛添堵,德妃有一万种办法,只要好好活着,一个孝字压下来,胤禛都得接着。 至于十四,亲哥哥成了死对手,哪怕有血缘关系,兄弟都是旁系了。 没她这个母亲在从中调停,十四能落到好?她在的话,可以拉偏架,哭着打滚儿给十四要好处,胤禛能怎么办? 苏培转念又一想,十四要的是皇位,一点好处肯定不够,德妃孤注一掷,就无可厚非了。 胤禛与几个心腹大臣商议之后,整个朝堂内外,前所未有的肃杀。 果然不出所料,关于胤禛杀人灭口,弒母的谣言传了出来。 只是这次,谣言没能传播开。十四党里面的边缘小喽啰,谣言起始处的大门,再没能打开过。等到周围邻居觉着不对,前去一瞧,小喽啰阖家上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邻居报了官,此事很快由步兵巡抚衙门接手,查案审案,要彻查缘由。 躲在后面的始作俑者,被胤禛的雷霆手段镇住,血让他们忌惮,后手没能施展出来,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德妃不同意,胤禛也不愿意,不过她还是被封为了仁寿皇太后,按照太后的规制下葬。 天气热哭灵,比天气冷的时候哭灵好不到哪里去。康熙丧事时期,人都快被冻成冰棍,德妃的丧事上,朝服诰命服外,还要套着丧服,热不说,盆里还烧着纸钱,浓浓的香火味,加上汗味,几乎快让人窒息。 最辛苦的还是下跪,按着半个时辰一次哭,一跪就得半个时辰,跪了康熙的膝盖还没有好,再次跪德妃,等于是二次伤害。 苏培忙得很,这次照样不用跪,胤禛却挺有意思,他吩咐在宁寿宫结庐,按照古礼给德妃居丧。 生前德妃不待见这个儿子,死后看到他成天在眼前晃,偏偏最心疼的小儿子,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不说,连守孝都不能出现。 苏培暗戳戳地想,德妃估计气得,棺材板板都按不住了。 第98页 胤禛这一出,着实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不管用意如何,他每天都得照着时辰跪着哭。 苏培看着胤禛日渐消瘦的身体,生怕他一下倒了下去。 胤禛可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这个大总管还没能威风几天,胤禛绝对不能有事。 苏培挖空心思,跟个老妈子一样操心,让胤禛能舒服些。 每次胤禛跪了之后,回去草庐歇息,苏培吩咐人早准备好了药汤,胤禛边泡脚,边由小太监给他推拿疏通。 服丧期间不能吃荤腥,苏培最讨厌这个规矩,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不补充营养,谁都扛不住。 讲句不那么尊重逝者的话,人死了,尽折腾活着的人。一场丧仪办下来,不管生前有多少感情,估计都所剩无几。 因为他娘的,实在是太累了。 牛乳奶酪不算荤腥,御膳房的厨子,都是原来雍王府的班底,大家熟悉得很。 熟人就好办事,在苏培的吩咐下,御膳房的厨子们肯动脑筋,互相配合,送来的饭菜中,全部以各种奶酪为主,里面加花生等各种干果。苏培尝过一次,感到还挺好吃的。 不过再好吃,连吃上两天就腻了。第三天,胤禛再看到奶酪,忍不住皱起了眉,将碗挪到了一边,盯着苏培不悦说道:「你拿我当奶娃娃呢,谁要成天吃这个玩意儿!」 苏培干笑几声,劝说道:「皇上,您平时太过辛苦,一定要多吃些,方能对身子好啊。」 胤禛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对身子好,难道没了别的法子,一定要每餐都吃这个?」 苏培答道:「肉食与蛋都算荤腥,只能吃各种奶了。奴才让人在里面加了糖,不过没加太多,糖吃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胤禛嘆了口气,将奶酪碗端到面前,跟吃药一样,苦着脸,一口气将整晚奶酪吃了下去,接过清水漱完口,瞪着苏培说道:「这下可以了吧?」 苏培心中暗笑,叫了声乖,麻利应了声是。 胤禛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苏培了片刻,说道:「以后我吃时,赏你也吃一碗。」 苏培叫了声我草,让他顿顿吃,他同样吃不消。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怏怏应了下来。 胤禛瞧着苏培的苦脸,神色难得愉快,问道:「十四到何处了?」 苏培楞住了,他每天都在管仁寿太后的丧事,前朝的事情几乎没有沾手。他哪知道十四走到了何处,胤禛问他做什么? 见到苏培答不上来,胤禛眉头紧皱,训斥他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管,成天跑去与内务府他们扯嘴皮子,出息了你!丧仪的事情,交给皇后与内务府礼部他们去管,再过两天,灵柩就会移到景山去,你把心思收回来,放在要事上。我最近精力不济,你得替我多盯着些。」 苏培很想哭,他根本不想去管胤禛的要事,胤禛的拥护者里面,能人辈出,他参加进去,会因为英俊的脸,与他们格格不入。 胤禛有令,苏培不得不遵旨公私不分,干起了东厂加锦衣卫头子的活。 苏培上任的第一件事,就与不远万里赶回来,父母没了,皇位没了,加上赶路太辛苦,瘦得脱了型,鬍子拉碴,看上去跟流民没什么两样的十四对上了。 第55章 如今康熙与仁寿太后的灵柩,都一起停放在景山寿皇殿。 十□□霜满面,脸跟老树根一样皲裂,鬍子拉碴,因为孝期不能剃掉,进京之后,便被步兵巡抚衙门的人请到了景山。 十四阿哥在灵前哭得伤心欲绝,真哭的那种,苏培见到他鼻涕,从上嘴唇翻越到下嘴唇,然后沿着下巴没入了衣领中。 苏培看得胃里一阵翻滚,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立在旁边的胤禛,赶紧垂下头,继续看着十四阿哥哭。 现在,全大清要说最有资格哭的,十四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胤禛允许他哭,十四阿哥足足哭了近半个时辰,眼泪哭干了,鼻涕估计堵在鼻子里,成了干鼻屎,张着嘴像是干涸的鱼,声音哭得嘶哑...... 「哪怕你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来救你。」苏培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了这句话。 偏偏十四想不到,苏培很是遗憾。 十四阿哥不愧是能来回奔波几千里的好汉,跪着哭了这么久,居然不腿软,一下站起来,紧绷着脸就要往外走。 现场的气氛,一下就僵住了。 因为,胤禛还在呢,十四连个招唿都不打,明显藐视新君,不把新君放在眼里。 叔可忍婶不可忍,侍卫先上前拦住了十四,不敢太过冒犯,却让他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出不了殿门。 大将军能在青海西藏的广袤之地随意来回,在景山可不行。 十四顿时化悲痛为怨恨,一掌推开侍卫,扯着嗓子骂道:「狗奴才,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培看不下去了,十四这是明知故问,揣着明白装煳涂呢。 这个时候,他这个大内头子就得站出来为主子打前站,总不能胤禛亲自出来命令十四,让他下跪唱征服吧。 苏培这时候确定了一件事,十四是仁寿太后如假包换的亲儿子,一脉相承的蠢。 你十四赤手空拳回到京城,又不是拉着大军兵临城下,有武力支撑可以叫嚣一二,周围都是胤禛的侍卫与兵,简直就是鹌鹑蛋与陨石磕。 第99页 拽个屁啊! 苏培赶紧上前,规规矩矩请了安,神色温和,客气而恭敬地说道:「十四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请随奴才前来歇息一二。」 十四神色不屑,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离开了京城不过不到一年,京城大变天不说,连规矩都变了,奴才阉狗都敢上前来乱咬人.....」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是心肝黑得冒水的苏培。 十四彻底得罪他了。 只一个眼色,好孙子徐阿水领着自己的好孙子们,沉默无声扑了上来,跟布库一样,扯着十四阿哥,把他掀翻在地。 十四阿哥毫无防备,加上长途奔波实在太累,被几人摁在冰凉的地上,扯着头拉起来,再按下去,朝着胤禛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眼前这种情形,胤禛暗自在心中不知幻想过多少遍。如今一下实现了,尤其还是在仁寿太后的灵前。 看着十四阿哥狼狈的模样,胤禛几乎没大笑出声。 十四额头红了一大片。脑子里嗡嗡响,等回过神,跟困兽一样挣扎起来,张嘴刚想骂,一条滋味无法形容的汗巾,死死把嘴塞住了。 胤禛定定看着仁寿太后的灵牌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淡淡留下了一句话:「就让他留在这里守陵吧。」 苏培抬了抬下巴,徐阿水等人放开了十四,他吐掉嘴里的汗巾,翻身跃起来,咆哮着大骂:「狗奴才,你们找死!」 「十四爷,找死的,指不定是谁。」苏培神色平静,抬手指着四周噤若寒蝉的侍卫:「十四爷对皇上不敬,只这一条,就够十四爷喝上一壶的。」 「皇上!」十四尖声大笑,下一句还没有说出来,苏培已经拔高声音打断了他:「皇上心慈,念着兄弟情分,十四爷与皇上一样,同时失去了父母至亲,难过得失了心智,皇上没有与十四爷过多计较,十四爷可别得寸进尺!」 十四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上前一步,手紧拽成拳,恨恨盯着苏培。 苏培寸步不让,神色淡然,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周围一阵脚步声,侍卫渐渐逼近,手按在了刀柄上。 十四看着眼前的现状,渐渐地败下陈来,颓然蹲下身,抱着头,肩膀开始抽搐。 苏培静静看着他,内心毫无波澜。 成王败寇,如果胤禛输了,他就不止会被骂阉狗这样简单。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苏培不想杀人,只想解决问题。 挥手斥退侍卫,沉声说道:「十四爷,请去歇息一阵,然后再来守陵吧。」 过了一会,十四站起身,脚步踉跄着走出屋。外面有别于灵堂里的阴森,太阳高照,耀眼刺目。 他眼睛干涩,一时受不住,闭上了双眼,低声问道:「为什么,为何他要这么做?」 苏培静默片刻,讥讽地问道:「为什么,十四爷为何要这样想?」 十四勐然睁开眼,转头盯着苏培,神色悽厉,咬牙说道:「世人都知晓,这个皇位,究竟该是谁的!」 「哦?」苏培笑了,「世人,哪个世人?先皇,还是仁寿太后,或者说是八爷他们?十四爷,且不说先皇诏书上写得清楚明白,就拿十四爷打仗的这几年来说吧,十四爷战功如何?耗费了大清多少银两,十四爷心中可有数?先皇若真有意于十四爷,怎么会在后来将十四爷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青海西藏这些地方,别说打仗了,就是走一趟来回,路上危险无数,十四爷若在西藏有个着凉感冒,说不定就不能活着回到京城,更遑说打仗。」 苏培的声音不高不低,一如既往的温和,每句话,却如利箭射来,将他万箭穿心。 「十四爷,先皇一片苦心,念着你与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十四爷辅佐皇上,为大清守护江山。却没曾想,十四爷竟然心生了妄想。太后生前待皇上如何,待十四爷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十四爷,你得到的够多了,府里还有妻子儿女们,劝你多思所想,多认清自己,认清现实。言尽于此,告辞。」 苏培抱了抱拳,不理会如神色灰败,如同石像般立在那里的十四,大步回了胤禛的歇息处。 胤禛正在屋子里批摺子,见到苏培进来,皱了皱眉说道:「怎么这么久,你跟他费什么口舌,等下要启程回宫了,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苏培说是,上前调起了硃砂。现在与以前不一样,胤禛写下的字成了硃批,以硃砂代替了墨。 胤禛就是苏培的对照组,勤奋得令人髮指,扩大了能上摺子的官员范围,一天比一天的硃砂用得多。 苏培看着他笔走游龙,写得飞快,忍不住为他哀嘆了几声。 十四抢个屁啊,大清国库这么大的窟窿,他有本事填得上吗? 苏培清楚,胤禛现在最头疼的,还不是十四党的折腾。 毕竟新型的既得利益者,比如拥护胤禛的人得到了从龙之功,当然要死守住自己的利益,自然而然会与想与其夺利的十四党斗争。 连着经歷了康熙与仁寿太后两场丧事,花费了大笔的银子,加上国库本来就穷得叮噹响,胤禛成天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搞到银子填充国库。 胤禛写了一会,没听到苏培的声音,停下笔,抬起头来打量他几眼,然后继续写了下去,问道:「你先前可是气到了?」 第100页 苏培没有答,脸上一片莫名其妙,什么气到了? 胤禛没等苏培回答,头也不抬,说道:「十四骂你的事。」 怎么说呢,苏培不是没挨过骂,受过辱。比如现在的齐妃,在以前还是李格格的时候,就骂过他。 苏培记得可清楚了,当时他的代入感还没有那么强,做阉人久了,他已经习惯了下面空荡荡,再被指着鼻子骂阉狗,心里就不是那么好受。 徐阿水他们上手的时候,他几乎想跟着上去踹一脚。 不过,十四毕竟是胤禛的亲兄弟,他敢让徐阿水他们直接动手,按着十四的头给胤禛磕头,是摸准了胤禛不会怪罪。 胤禛不缺十四这个头,他将十四的头按下来,是按着十四对胤禛臣服。 如果因为十四骂了他苏培一句阉狗,就阴恻恻要报仇杀人,胤禛就该害怕了。 骂苏培最多的,还是胤禛,会不会有一天,因为胤禛骂了他,他就心生怨恨呢? 伴君难,苏培的喜怒已经混乱,他自己有时都会感到茫然,不知什么时候该生气,什么时候该一笑而过。 苏培看着自己身上的独一无二的黑色常袍,突然觉得心生疲倦,把他衬托得更加斯文俊秀的衣袍,都变得面部可憎起来。 他又想退休了。 胤禛听到苏培回答奴才没有,奴才不敢,顿了下抬起头,放下手上的笔,严肃说道:「说吧,你又在想什么了?」 苏培答道:「奴才没有想什么,请皇上明鑑。」 胤禛气笑了,骂道:「明鑑,我明鑑个屁!你那副模样,我还能不知道你。生气就生气,还在那里装呢。喏,我允了你,反正你的狗腿子多得很,要不要留下来,待晚上的时候,把他套上麻袋揍一顿。」 苏培瞬间被治癒了。 不过,他可是狡猾得很,胤禛说什么,他绝对不能傻傻地全部照着去做。 盛极而衰,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人的欲望野心,就是一点点被餵大的,最后收不了场,十四就是前车之鑑。 比如,先前他瞄到,胤禛批的是年羹尧的摺子,上面写着:「知道了,一切总仗不得,大丈夫汉,自己挣出来的,方是真体面,勉之。」「注」 年氏被封为了贵妃,在五月份又给胤禛生了个儿子。十多年来,从雍王府到紫禁城,年氏包揽了胤禛的所有新生儿女,年氏成了后宫的二把手。 年氏被封为贵妃,年羹尧写摺子来谢恩,胤禛的回覆,就很有意思了。 硃批血红的字,写得清楚明白。年氏归年氏,功劳算不到你年羹尧头上,你一个大男人,想要荣华富贵,就自己去拼。 胤禛对待有从龙之功,便宜舅子年羹尧尚且如此公私分明,他这个大内总管,就得更加小心行事了。 不能仗着胤禛的宽容,真傻了吧唧地在紫禁城横着走,估计他就得成了秋后的螃蟹,被煮熟拿来下酒。 苏培正想着,额头突然一凉。 胤禛拿着手上的笔,左右打量着他,眼里的笑容愈发浓,一本正经说道:「这里点了颗硃砂痣,看上去很肖似如来佛祖,望你以后能有菩萨的智慧,心胸真如你说的那般开阔,不要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假得很!」 苏培:「……」 作者有话说: 註:来自雍正回年羹尧谢恩摺子硃批 第56章 跟在工作狂老闆身边做事是一种什么体验? 苏培:泻药,刚下值,哦,天已经快亮了,洗漱一下之后,马上要去上班。 满朝朱紫贵,到了胤禛这里,得改成满朝硃砂贵。 胤禛拓宽了能上密折的官员范围之后,更加丧心病狂,下令让朝廷官员,每天必须上一封摺子,一件摺子只奏明一件事,如果实在没有事情说,可以在摺子里面註明。 好嘛,官员每天要写日报了。苏培以前没有当过社畜,但是他写过作业,老师布置每天写一篇日记,不管是学霸还是学渣,写出来的都很敷衍,每天哪有那么多事情,搁谁都会嫌烦,最后成了一种□□。 苏培的工作量,大得眼角的皱纹又多增加了几条。 因为摺子的收取发放,有一套严密的流程。密折顾名思义,装在了红漆皮匣子里递上来,用西洋锁锁上,钥匙只有上摺子的人与胤禛有。 胤禛的钥匙,丢给了苏培,他接到匣子,打开之后拿出摺子,放在胤禛左手边。 一般来说,要按照所奏请的事情轻重缓急划分,到了胤禛这里不用,因为他从来不会让摺子过夜,即送即批。 批示好的摺子,苏培再放回匣子里,锁好发还下去。他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付这件事,否则装错了,写摺子的人就打不开,加上交通不便,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苏培赔不起。 苏培作为大内第一人,好像被招黑工骗进了养心殿的中正仁和殿,关在里面成了摺子流水线上的包身工。 好在胤禛虽然勤奋得可耻,脑子却灵光得很,很快发现工作日报这件事不靠谱,苏培还没有来得及提建议,他自己先下令取消了。 苏培暂时被从黑工厂解救了出来,说是暂时,因为黑工厂厂长胤禛外忧内困,实在是太忙,他还是得以中正仁和殿为家。 十四被按在了景山守陵,因为仁寿太后去世,苏培那些要泼回去的脏水,最后留在了盆里没能泼出去。 第101页 不过,胤禛手段更为狠戾,将已经死了好几年的阿灵阿,拿出来鞭尸了。 阿灵阿是老八集团的得力干将,胤禛此举,震慑了老八一党,也就是十四一党。 打一巴掌给半颗甜枣,为了稳定朝臣的心,十四以前只是个贝子,胤禛假模假样地表示:我们是亲兄弟啊,额涅生前最宠爱你,汗阿玛额涅去世之前,你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你既然回来了,就在景山多陪陪他们吧。 另外,作为你的亲哥哥,为了让额涅放心,我怎么能忘了你这个弟弟,封你为郡王吧。 这个郡王,怎么说呢,就是在酒桌饭局上的随口一说,认真你就输了。 胤禛逗十四玩呢,从头到尾,十四都没有得到正式的封郡王诏书。 至于老八,胤禛倒是大方,先是让他改了名,原来的胤禩,改成了允禩,正式封了他为和硕廉亲王,去了工部办事,还兼任理藩院尚书。 要避讳皇帝,改名的事情看上去很正常。 但是有怡亲王在先,这就不正常了。怡亲王胤祥主动改了名,胤禛却说,你不用改,你是我兄弟手足,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感情其他人就不是兄弟手足了,十四还与胤禛是同母所出呢,他照样被下令改了名,而且两个字都改了,胤祯改成了允禵。 这个廉字,苏培不知是不是自己读书太少,好似没有见过以这个字为封号。比如不管廉国公或者廉候,听起来都怪怪的。 对比着以前康熙封的什么直郡王,诚郡王,雍亲王,加上胤禛给废太子封的理亲王,这个廉字,着实有些出众。 苏培懂得胤禛的想法,以前老八被康熙按了下去,只在背后使手段,在明面上抓不到他的把柄。 不做不错,做多错多,工部看上去在六部中比较弱,那是因为没有沾到河工的事情。还有理藩院,隶属礼部,负责处理民族宗教事务。 这两个职务,都隐藏着巨大的陷阱。 且不说水患的问题,就拿理藩院来说吧,康熙一驾崩,青海的罗卜藏丹津就反了。 罗卜藏丹津是青海爵位最高的蒙古和硕特王公,以前的和硕特国在西藏战乱中灭亡了。 当年十四的大军去到青海,罗卜藏丹津要求在西藏恢復他家族的和硕特国,十四肯定不干,当场拒绝了,罗卜藏丹津野心勃勃,想趁着这次机会復国。 苏培听到这些绕口的名字,暗自取了个好记的外号,叫罗卜藏丹津为青海慕容復。 胤禛刚一上任,青海慕容復就这么不给面子,胤禛气得七窍生烟,虽不关十四的事情,还是迁怒了他一番,把他骂了一通,然后下令年羹尧前去平叛。 苏培作为中正仁和殿的硃砂大使,在忙得口吐白沫之余,靠着看各种划水摺子,以及胤禛的回覆硃批,勉强回了些血。 以前胤禛作为皇子的时候,矜持内敛,如今登上皇帝之后,所有隐藏属性,全部爆发了出来。 苏培见到了与认知中,完全不同的胤禛。 批折狂人胤禛除了爱用「知道了」,还有「已读」等批示。苏培见了,经常有种在古早论坛顶帖的错觉。 「真正累了你了,不但朕,怡亲王都心疼你落眼泪,阿弥陀佛,好大一险!」「注」 苏培见到低头奋笔疾书,脸与眼都干干的胤禛,心里呵呵呵呵:「虚伪,谁认真,谁就先输了。」 犯了罪的官员从狱中,给胤禛写了悔过摺子。对,在狱中的官员,都能给胤禛写摺子。 胤禛认真看了,认真批示了:「知汝惧死实甚,然羞则未也。」 真是不留情面,怕死是一定的,羞愧就难说了。 某个官员提到戴天球,在摺子里说了他的坏话,胤禛毫不犹豫附和着一起骂了:「大奇,大奇,此人乃天日不醒的一个人,朕当日在藩邸骂他玩,都叫他『球』,粗蠢不堪。」 矮马,与皇帝一起说人坏话,亲密度一下满级了。 苏培以前没听到胤禛骂戴天球,照着他的闷骚样,估计在心里骂了。 苏培不禁暗自猜测,不知道毒舌胤禛以前在心中,拿什么话骂过他。 汉人官员上摺子的,在摺子里自称「奴才」,胤禛拿笔划掉了,在奴才处改成了「臣」,细心批示:「而后写臣得体」。 改完后,胤禛翻了个大白眼。苏培发誓,这是他看到过翻白眼,翻得最到位的,胤禛把眼珠子都差点翻出来了。 对于心腹大臣田文镜,当然是绝不吝惜表达,把他以前被埋藏许久的热情,全部用在了摺子上:「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的秉性,就是这样的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也不负尔等也,勉之。」 汉子胤禛,让苏培鸡皮疙瘩简直掉了一地。 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肉麻的,还要数胤禛与年羹尧之间的你来我往。 年羹尧奉旨前去收拾青海慕容復,一路从陕西过去,如雪片般的摺子飞往了京城,递到了中正仁和殿胤禛的御案上。 摺子多得,苏培几乎怀疑,年羹尧骑在马上都在写摺子,或者是西洋锁的幕后老闆。 见到庄稼长得好,要给胤禛说一声,走到哪里了,要给胤禛汇报一句。连夜赶路,加上打青海慕容復,十一天都没睡觉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写摺子,不是大清人。 胤禛接到摺子,回道:「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真正社稷之臣。」 第102页 除了与胤禛深沉的爱意一同发还的,还有成堆的赏赐。快马加鞭,只用了六天的时间,给年羹尧赐了荔枝。 苏培有幸见到羹尧贵妃比杨贵妃还受宠,演绎了大清版的「红尘一级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除了鸡皮疙瘩刷刷掉之外,还有嫉妒羡慕恨。 苏培大致记得年羹尧的下场不好,帝王与他的小娇妻……,不,宠臣之间如何翻脸成仇,成了虐心虐恋的结局,苏培就算开了天眼,现在都看不懂。 以后管以后,完全不影响苏培现在的伐开心。 尤其是再对比其他人的待遇,比如怡亲王实在是太累了,写摺子来说要去行猎,胤禛想都没想,马上同意了。 回摺子时,肉麻是肯定的,胤禛只单用了一个「怡」字,比与年羹尧还要腻歪几分:「朕确为尔等忧虑,所忧虑者,当尔等肥壮而返时,恐怕认不出来也。」 苏培也想要假期,想要去玩,想要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数灰尘。 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怀着牴触的情绪去上班,苏培连胤禛批的摺子都懒得看了,生无可恋,只机械地从事着手上的活。 胤禛突然大笑起来,将手上的奏摺递给了苏培。 苏培早就发现胤禛笑点低,偏偏还爱听笑话,是属于人菜瘾大的那种,对能引起他发笑的摺子,苏培并不抱什么希望。 接过来看了之后,果真如此,苏培实在不知道笑点在何处。胤禛笑,他岂能不笑,扯着嘴角,干笑了几声。 胤禛看出了苏培的不捧场,斜了他一眼,飞快批示道:「李枝英竟不是个人,大笑话,真笑话,有面传口谕,朕笑得了不得,真武夫矣!」 写完之后,胤禛放下了笔,看着苏培挑起眉,愉快地说道:「你有什么笑话,讲一个来听听。」 屁咧! 苏培觉着自己就是个笑话,他想要要诗与远方,想要飞出紫禁城。 胤禛见苏培吭哧吭哧说不清楚,明显地情绪不高,沉吟片刻,笑着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一个笑话?」 苏培不敢听,更不想听,假笑男孩实在太难了,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奴才不敢,皇上折煞奴才了。」 胤禛哼了声,直言不讳说道:「假,假,假!」 年羹尧得到了三个「好心疼」,苏培得到了三个「假」,他「满足」得很。 胤禛打量着苏培,没好气地说道:「你究竟在想什么,说!」 苏培当然不会傻得明说,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一天只歇息两个时辰,日夜操劳,长此以往下去,奴才实在是担心皇上的身子啊。」 以前胤禛每天还走动散步,加上平板撑。自从康熙身体不好之后,忙得连轴转,再也没锻鍊过了。 苏培也一样,只要一空,就抓紧时间睡觉,不然他真撑不住。 胤禛听后思索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兴致勃勃地说道:「歇息一阵也好,去传画师来,让他们来画画。你想扮成什么样子,扮西洋人如何?」 苏培大意了。 打扮成各种模样,比如穿上汉人的衣服,让画师画下来,是胤禛最喜欢的活动。 胤禛当模特,肯定不会一动不动,但基本上还是不能乱动,得保持一个动作许久。 苏培心在泣血,鬼才要cosy! 作者有话说: 註:各种硃批,来自《雍正硃批谕旨》,他自己主持,好基友鄂尔泰等人编撰的。 第57章 作为cosy骨灰级的爱好者,不用苏培想办法推脱,胤禛根本不在意他,自己就兴致勃勃上了。 换了无数套衣服,布置了无数场景,把画师累得手都快断了,他爽得很,很快满血復活,又开始励精图治。 忙于怼人,骂人,肉麻人,跟唐僧一样啰嗦,念叨人...... 青海那边,青海慕容復很不经打,年羹尧很快把他揍得嗷嗷叫,领兵凯旋归来。 胤禛当然不吝惜表达,写了一堆「你不负朕,朕当不会负你」的肉麻话。 赏赐的金银珠宝肯定不会少,给年家人封了又封,一时间,年羹尧权利到达了顶峰。 苏培以前不明白,待看到年羹尧进京的阵仗,进宫来到中正仁和殿见胤禛时,他这么一个英俊帅气的大活人,名震紫禁城乃至北京城的大内第一人,上前客气见礼请安,年羹尧居然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了他。 连王公大臣见到他,都得下跪请安的事情,看来是真的了。 老天欲让其疯狂,必先让其灭亡。 苏培知道,人的欲望野心一旦养成了,就再难改变,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胤禛对他好,在蜜月期自然万般好,等到爱意消失,他就得倒大霉了。 苏培对年羹尧的嚣张,并不感到生气,反而还要感谢他,从他身上,苏培学到了许多,愈发低调谨慎起来。 青海的战火平息了,胤禛开始犯愁国库的问题。这天苏培看到了内务府上了个摺子,里面的内容是房屋修缮方面的问题,指出有人在里面藉机发财,中饱私囊。 胤禛冷笑连连,然后火力全开,硃批上毫不客气嘲讽了回去:居然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内务府上这种摺子。 胤禛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内务府才是贪污的祖宗。 既然把目光投到了内务府,胤禛顺着下去,开始琢磨起几大织造的事情。 第103页 大清主要有三大织造,分别是江宁织造,杭州织造,苏州织造。 织造相当于皇商,负责提供皇室的布料衣服。后来渐渐扩大到各种器物,珠宝首饰,粮食等买卖。 最开始,各处的织造隶属内务府,任职的都是皇帝信任的包衣奴才。 比如着名的曹寅以及有姻亲关系的李煦一家,都是包衣出身,深得康熙信任。 后来,织造衙门大了,在康熙后期,就把这个部门,归属给了当地的衙门管辖,工部下单给各处织造衙门,户部出钱结算。 这里面其实有很多问题,最简单的就是,曹家李家都是康熙的亲信,职位是世袭,当地的官员谁敢管? 不仅仅如此,曹李两家,留下了一大堆的煳涂帐,在户部欠了一大堆银子。 康熙在的时候,这些欠条就是一张纸。可惜康熙不在了,曹寅早已经去世。人走茶凉,两家欠下的钱,总得还吧? 曹家欠得最多,胤禛把这件事交给了怡亲王,让他去找曹寅过继来的儿子曹頫还钱。 曹頫说起来挺倒霉的,被康熙拎来做了曹寅的嗣子,他却不是曹寅,康熙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过是念在曹寅的份上,让曹家继续做了江宁织造。 康熙一去,胤禛对曹家就更没感情了,念着当年随着康熙下江南,曹家招待过他。 怡亲王在其中替曹家说了不少好话,胤禛没有逼迫太过,允许曹頫去筹钱,慢慢还了就好。 苏培在旁边一听,艾玛曹雪芹家啊,热血顿时上涌,想要帮助一把,待他一看那些清单以及欠条,顿时哑了火。 曹家居然欠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莫非曹家真是白玉为堂金作马? 三百多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 苏培看过户部尚书哭穷的摺子,康熙驾崩后,国库留下来的银子,仅仅只有七百五十万两。 曹家欠了快有全大清大半个国库的钱。 他在后世时,看到许多说法,曹家亏空的最主要原因,是康熙当年南巡,曹家几次接驾花了大价钱。 这点苏培承认,康熙更清楚,所以曹寅在户部借了十万两银子去做铜生意,最后亏了,康熙只当这件事没发生。 不提其他买卖,单单布料方面,曹家经营了几十年,不用交税一本万利的买卖,难道曹家赚的钱,还不够接待康熙五次? 曹頫的一年俸禄,不算各种冰敬炭敬等补贴,大约在一万两白银左右,闽浙总督也不过这个俸禄而已。 至于苏培自己,一年明面上的月例,不过八两银子,加上补贴些米,公费制钱,就是绩效奖金,差不多有一两左右。 还有打赏方面,胤禛对外规定,苏培的一个月赏银不能超过三两。不过胤禛自己除外,不受此条规矩限制,否则苏培会掀桌子。 看看自己的那点工资,再看看曹家,苏培的那腔热血,很快就冷却了。 「茄子竟要几十鸡来配」,他在大清最高领导人身边这么多年,跟刘姥姥一样,没见过如此阵仗与世面。 胤禛吃茄子就吃茄子,吃鸡就吃鸡,从没有拿几十鸡来配茄子。 盛极而衰,曹家富贵过头了。 胤禛一边骂曹頫,一边烦恼起自己的儿子。 弘历弘昼不过十多岁,哥俩现在还小,一起住在毓庆宫,每天在苦哈哈读书。 弘时已经成亲,胤禛对他虽然失望,却没有放弃这个儿子,担心他当不好差,请了先生来,单独教他读书。 弘时书读得好不好另说,却很有自己的主见,慈悲为怀,总认为胤禛对几个叔叔太过份。 比如,功勋显赫的十四,怎么能安排他去守陵? 十四熟悉青海西藏事务,青海慕容復反了,居然不启用十四前去打仗,却让年羹尧去了,还不是年贵妃吹了枕头风。 胤禛根本就是独宠年贵妃,自己的生母李氏生了好几个儿子,却只被封为了齐妃。 而年氏年纪轻轻,进府的时间晚不说,虽然生了那么多,如今跟前只养活了一个福惠,她的份位,凭什么能在李氏之上? 弘时看到福惠,总是目光阴森,福惠福惠,总要有那个本事长大,才能有福有惠。 福惠没事,弘时的儿子,胤禛唯一的孙子,永坤没了。 胤禛经歷了太多的生死,这次还是难过不已,念着当年失去儿子的心情,把弘时叫了来,准备劝解他几句。 弘时整个人木木的,坐在那里跟石像一样,任由胤禛如何说,他皆一声不吭。 胤禛气得几乎仰倒,估摸着弘时是伤心过度,没有责怪他,只是嘆了口气,说道:「你下去吧,多去看看你额涅,宽慰她几句。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等明年选秀,我再替你选几人到身边伺候。」 弘时缓缓抬起头,神色讥讽,半晌后说道:「多谢汗阿玛,我不需要,我不是那等没良心之人,钟氏陪伴在我身边多年,又替我生了儿子,哪怕儿子没了,我不会弃她于不顾,只一心盼着新人。」 胤禛难以置信地看着弘时,脸色渐渐变了,最后眼神冰冷,厉声道:「滚!」 弘时蹭地站起身,胡乱行了礼,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胤禛咚地一下倒在椅背上,张嘴如同困兽那般喘息。 苏培看得心惊胆战,大步冲上前,飞快解开他的衣领,焦急地道:「皇上,奴才去叫太医,您先缓缓气。」 第104页 胤禛捉住苏培的手,长长喘了几口气,低声说道:「不用,我没事。」 苏培见胤禛唿吸逐渐平稳,知道他是一下被气狠了,被气憋着了。 弘时刚出去,就传出了胤禛请太医的事情,旁人肯定会猜测是父子之间发生了龌龊,又给了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胤禛坐起身,苏培倒了杯温水递上去,他接过来几口喝了,眼皮垂下来,冷冷说道:「正大光明匾后面有立储的诏书,就算我现在没了,也轮不到他们在旁边作祟。」 这件事胤禛早就对外公布了,苏培没有看遗诏,也知道里面写的是谁,他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意外的是,对比起弘历弘昼哥俩,胤禛教养弘时,多费了不少心思。 弘时哪里来的愤青情绪,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不满个鬼啊! 胤禛其实同样不明白,神色低落,说道:「若是弘时坚定,别人想挑拨亦无从下手。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住他之处,他为何长成了今日这副模样,我究竟是何处错了?」 苏培其实猜到了一大部分。 胤禛不是慈父,对待儿子们要求严格,尤其是在读书上,从不许松懈半分。 这点苏培能理解,他们都是皇子皇孙,总不能真放养,最后养成了一堆废物。 成亲了还在上学的弘字辈并不少,不过弘时与堂兄们不一样了,他的亲爹可是皇帝。 成亲了没能开府,没有领过差事,还要在宫里住着接受管教。 弘时不算笨,只要前后一想,就能大致猜到,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储君人选,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了。 胤禛对他,怎么都不像是培养储君的样子。何况,他作为长子,以前康熙在世时,胤禛没有给他请封世子。胤禛登了大位之后,他连个贝子都没有捞到。 苏培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多说,一旦裂缝产生,就再也缝补不了。 如果让弘时搬出去开府,没有胤禛看着,他会被其他如狼似虎的叔叔们利用得彻底,以他那脆弱易碎的心,说不定会死得更早。 胤禛气尤未消,一拍椅背,咬牙骂道:「蠢,真是蠢,愚不可及,混帐透顶!」 苏培怕胤禛真被气晕了,看着他灰败的神色,劝慰他道:「皇上,奴才以前听过一句话,儿女都是父母债,一辈子都还不清。东坡先生诗言:『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弘时阿哥现在尚且年轻,还不能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再过几年,他自然能明白,皇上不过是盼着他能平安顺遂罢了。」 胤禛听了,神色平缓了些,上下打量着苏培,淡笑起来:「没曾想你还有如此智慧之时。罢了,罢了,我念着那个刺头作甚,你去传画师到禅房来,让他画些打坐的画。」 嘿,瞧这事情的走向,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苏培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活该,他就不该表现出难得的深度,这下吃苦倒霉的,换成了他了。 胤禛见苏培磨磨蹭蹭,立刻冷笑一声:「我瞧你是皮痒了,平时你不陪着我换装作画也就罢了,今日打坐之事,你休想逃!」 作者有话说: 新文《清穿之嫁纨绔》已开,轻松甜文,文案如下,大家点进去看看,喜欢的点个收藏吧,鞠躬感谢。 邬安安被指婚给了五阿哥弘昼为妻。 弘昼是京城第一纨绔,骄纵任性,挥金如土,他的各种荒唐事迹,她远在杭州都有所闻。 比如:自己给自己办丧事,邀请达官贵人前来弔唁,收了无数的丧仪。 不管他的本意如何,只想躺平咸鱼,不惹麻烦的邬安安觉得,都挺令人头疼的。 指婚的旨意一下,弘昼就跑去找雍正要宅子,坚决不肯住在阿哥所:「地方太小了,我媳妇儿活动不开。」 雍正:「…..」 邬安安:「我又不是大象!」 成亲前的弘昼:「你可不能管着我啊!」 成亲后的弘昼:「你就不能管管我?」 本文又名《论嫁给不守规矩纨绔的好处与坏处》&《清朝第一妻管严》 软萌小毒舌vs斯文败类纨绔 阅读指南: 1v1,婚前婚后甜蜜(鸡飞狗跳)的生活。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第58章 前朝政事实在太繁忙,胤禛又是那种事无巨细,追求完美的个性,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他的爱好只能暂停。 苏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每天都紧着头皮在当差,像是在走钢丝一样,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粉身碎骨。 弘时的问题,对胤禛来说,现阶段还不算要紧,主要在忙年羹尧闹出来的风波。 曾经的海誓山盟,变成了「旧爱的一个巴掌」,胤禛与年羹尧这对好基友决裂了。 年羹尧的狂,终于冒犯到了胤禛,能精准揣摩圣意的聪明人,比苏培想像的还要多。 很快,参揍年羹尧的摺子,排山倒海般送到了胤禛面前。 胤禛写了摺子训斥年羹尧,原本赐给年家的爵位,所有的尊荣,变成了悬在年家头上的一把刀。 年羹尧被革职,解押到京。 苏培全程看在眼里,认真琢磨过胤禛的行为与想法。 兴许有那么些过河拆桥的意味,把猪养肥了好宰的想法也有,可没有年羹尧的配合,他能像怡亲王与张廷玉他们一样,清醒老实些,绝对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第105页 说到底,还是性格决定命运。 苏培暗叫了声好险,其实他亦一样,认为有权势不能用,那要这权势有屁用?谁能拒绝享受嚣张跋扈的快感?谁不想高高在上,接受万人跪拜? 这就是权势的终极意义,不然就是封你为宇宙之王,你还得夹着尾巴过日子,这个王谁要啊? 如果说让苏培跳出来,站在上帝的视角看,他能写出一本长篇巨着,论述如何做人,如何做臣子,显得比爱因斯坦都要聪明。 可他现在身在其中,故事对他来说,谁不定就是事故,他的视线不能离开胤禛左右,要能察言观色,及时成为胤禛的左膀右臂。 胤禛好似也曾对年羹尧说过,他视其为左膀右臂。苏培只要一想到这些,虽然在温暖的屋内,心却像外面寒冬腊月的天气一般冷。 除了这些,苏培还时常感到,自己缺了一只胳膊,都快变成幻肢痛了。 冬日天黑得早,苏培正准备唤人进来点灯,看到徐阿水鬼鬼祟祟在门口张望,他走过去,低声训斥道:「你做什么?」 这些时日朝政紧张,徐阿水跟在苏培身边多年,比以前机灵了不少。 不用苏培提醒,他主动低调了起来,连最爱的赌钱都少了好几次,难得有了几十个大钱的积蓄。 在外面算得上老奸巨猾的徐阿水,在苏培面前,还是如以前那样,就是一张白纸,喜怒哀乐全部摆在脸上。 此刻他看上去颇为纠结,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苏爷爷,年主子病了,宫里的人求了来,说是想让皇上前去瞧瞧。」 苏培愣住,年贵妃的身体,说不好呢,又强悍得很。 毕竟身体不好的话,就很难受孕,她却能傲视群芳,一个孩子接连着一个孩子的生。 可要说好呢,她经常卧病在床,因为生下来的孩子,基本都没能活多久。她从喜到悲之间,来回切换的次数太多,搁大力金刚身上都受不住,何况是她了。 这次年家出事,年贵妃肯定吓到了,求见胤禛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求情。 徐阿水想到了,所以感到为难,苏培也想到了,他略微思索了片刻,说道:「先进来点灯。」 胤禛坐在御案前,感到屋内亮堂了些,抬起头看了一眼,见苏培躬身立在面前,说道:「晚些传膳,我过一阵再用。对了,天气冷,晚上还是吃锅子吧,与你一样,锅底不用骨头汤,就用清水,多加些萝蔔豆芽进去。」 苏培嘴角抽了抽,应了声是,随后说道:「皇上,年主子宫里来了人,说是年主子病得厉害,想要请皇上前去瞧瞧。」 胤禛一下愣在了那里,片刻后问道:「可有请太医?」 后宫不管是谁,哪怕是皇后传太医,消息都会递到苏培面前来,然后再让恨不得天下事尽在掌控之中的胤禛知晓。 苏培没听到徐阿水提到太医,知道年贵妃应当没请太医,他前后略微一想,便明白年贵妃这次真是豁出去了。 苏培不会可怜任何人,他只一个太监,不配。 帮着年贵妃传这个话,他不过是因为还记得,他是一个人。 希望年贵妃能想明白,熬过这一关,好好把儿子带大,照样能安稳无忧过一生。 毕竟,年家都被削爵了,她还是贵妃,胤禛并没有迁怒于她。 苏培如实回答了,若他撒谎说年贵妃请了太医,他却没有如实上报,那就是他有欺君之罪。 胤禛脸色微沉,放下手上的摺子,站起声说道:「前去瞧瞧吧。」 苏培赶紧拿了大氅上前,伺候胤禛穿上,他身体微微前倾,很是配合苏培帮着他系带。 离得近了,胤禛看清了苏培眼下的青色,问道:「可是晚上没睡好?」 苏培恭敬地答道:「谢皇上关心,奴才歇得很好。」 胤禛指了指苏培的眼睛,直接说道:「假。」 苏培垂下脑袋认错:「奴才不敢,请皇上明察。」 胤禛一甩大氅往外走,哼了声:「我明察个屁。」 苏培耷拉着脑袋跟在了身后,胤禛停下脚步,回头看来,皱眉训斥道:「你的大氅呢?这么冷的天,你是不是想要病倒,然后就不用当值了?快滚去穿好!」 苏培宁愿生一场病,然后不当值。不过他不敢反对,赶紧告了罪,老老实实回去值房,拿着自己的大氅穿上,出去后见胤禛还站在原处等着,忙小跑着奔了过去。 胤禛斜了他一眼,大步往年贵妃的翊坤宫走去,到了后殿正房,伺候年贵妃的嬷嬷与宫女搀扶着她,立在门口相迎。 苏培掀起眼皮悄然打量,年贵妃脸色蜡黄,瘦得脸颊都深深凹陷了进去。以前她如弱柳扶风,现在看上去,就是病入膏肓的重病之人,若不是被搀扶着,估计站都站不稳,不用风吹就能倒下。 那双因为瘦,显得更大的双眸里,见到胤禛的剎那,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芒,推开身边人的手,就要福身请安。 胤禛见年贵妃像根面条一样软,赶紧伸手扶住她:「你都病成这样了,不好生在床上躺着,起来作甚?」 年贵妃喘了几口气,答道:「礼不可废。皇上放开奴才吧,仔细着把病气过给了您。」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转头吩咐苏培:「去请太医正来。」 苏培应是,年贵妃急着想说什么,却一阵急喘,捂着嘴咳嗽起来。 第106页 胤禛见后,眉头皱得更紧,劝说道:「你都这样了,少说些话,赶紧进去躺好。」 宫女嬷嬷上前,接过年贵妃,把她搀扶了进去。 苏培袖着手,站着看了一片刻,然后转身往外大步走了出去,将太医正与太医请来之后,便来到偏房坐着吃茶等。 等到晚膳时辰,翊坤宫里的人都在忙着伺候年贵妃的病,没人管苏培的晚饭。 就是在中正仁和殿,胤禛再忙,苏培都不会耽误了吃饭,到点就准时饿了,起身走出屋,准备自己去找些东西吃。 这时,正屋门帘掀开,胤禛大步走了出来。 廊檐下灯笼光线昏暗,苏培离得有些距离,看不清胤禛的神色,见到他匆匆而去,连忙随手从追出来的宫女手中,夺过灯笼追了上去。 胤禛走得很快,苏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手上的灯笼摇来晃去,在长长暗红的甬道里,伴随着悽厉的寒风,诡异又恐怖,苏培不由得后背阵阵发寒。 疾奔了一段路,胤禛脚步慢了下来,然后站在了那里,不停地喘气。 苏培放轻脚步,跟着立在了胤禛身后,犹豫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低声劝道:「皇上,天气冷,早些回屋去歇着吧。」 胤禛没有动,亦没有作声,许久之后,总算低低开了口:「年氏求我放过年家。」 苏培并不觉得意外,年贵妃的用意明显得很,当然是为了求他放过年家。 胤禛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嘴角浮起恍惚的笑:「年氏说,她陪伴在我身边多年,从未求过我什么,求我看在她将快死了的份上,放过年家。」 苏培垂着脑袋不敢搭话,胤禛并不需要他回答,低头笑了起来:「年氏忘了,她跟在我身边多年,开口就求我这件事,好似我不答应她,就是我负了她一样。我思前想后,着实想不明白,我究竟在何处亏待过她。她人跟在我身边多年,却依然心繫在年家身上,福惠这么小,她都能狠心不管了。」 苏培心里暗自嘆息,年贵妃肯定不想死,不过因为病得厉害,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干脆拿来赌一赌。 谁知道,她看错了胤禛,低估了胤禛在朝政大事上的冷酷,绝对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轻易放过年家。 哪怕是她死在他面前,都绝无可能。 胤禛嘲讽地说道:「年氏说她心悦于我,只恨不能与我白头到老。我信她的话,她却不该在这时说。」 感情这件事,苏培只有无疾而终的恋情,后来绝情绝爱,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 不过,现在他站在紫禁城里,在这个宫里的所有人,都应该明白一件事。 得倒一些,就要失去一些,想要什么都要,他只能奉上三个字:勇,蠢,贪。 王母娘娘都不敢说什么都要。 苏培默然片刻,斟酌着说道:「皇上,年主子乃是一片真心,福惠阿哥还小,年主子肯定捨不得他。」 胤禛神色冰冷,狠狠剜了苏培一眼,恼怒地说道:「要你瞎好心,年羹尧当年不把你瞧在眼里,你连半点反应都没有,我都替你害臊,你的骨气呢?」 苏培这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年羹尧当年在胤禛面前,同样张狂得很,礼数不周,他自己都没有怪罪。 苏培一个太监,敢怪罪全大清最最红的年大将军? 胤禛见苏培耷拉着的脑袋,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略微不自在地说道:「年氏......,算了,回吧。当年委屈了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罢了,就放你回去好生歇息两日。」 这天大的好事砸在苏培头上,他顾不得什么年羹尧年贵妃,实在高兴得摒不住,大声谢了恩。 胤禛看着苏培不断上扬的嘴角,顿时不高兴了。 苏培在他身边当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胤禛板着脸,马上改了口:「过年忙,你还是等到年后再歇息吧。」 苏培:「......」 年后,苏培没能歇息,年羹尧还没有被押送到京城,年贵妃薨了。 作者有话说: 再次厚着脸皮吆喝一声,新文《清穿之嫁纨绔》已开,点进去看看吧,喜欢的求个收藏,鞠躬。 第59章 天气冷得圆明园的溪流都冻住了,年贵妃的灵柩停在十里庄,周围人烟稀少,风一吹捲起白皤翻飞,显得格外凄凉。 天地同悲是不可能的,寒冬腊月的天气,胤禛下令王公大臣每天要三次前去举哀,连着下跪哭灵的人中间,不知道多少人心怀怨恨。 至少从弘时比天气还阴冷的目光中,就知道什么叫患寡不患均,更遑说心眼更加小,城府却比弘时深一百倍的弘历了。 先前在年贵妃的病癒发重时,胤禛将她封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在后宫中独一份。 虽然皇贵妃这种封号是从明朝留下来,苏培还是暗戳戳吐槽了许久。 这种封号出来,就是后宫等级通货膨胀的结果。胤禛与康熙真是父子如出一辙,康熙的皇后皇贵妃,都是在临死之前得到了加封,然后薨了,屁都没享受到,就一个名号好听。 年贵妃亦一样,皇贵妃的顶戴都没做好,丢下五岁的福惠,撒手人寰。 胤禛从潜邸时期就进府的女人,到现在为止,其他人全部都好好活着。 最晚进府,最早册封,年纪最小的年贵妃,却是第一个先走的,弄得好似真因为年家的事情,年贵妃才没了。 第107页 最后,胤禛下旨让年羹尧自行了断,赦免了年家其他人,让他们回原籍悔过。 也许是自责,也许是想到了其他,胤禛每天很消沉,脾气暴躁,见谁骂谁。 苏培更加烦躁,他不是没有同情心,俗话说人都死了,是不是该对死者尊敬一些? 被丧事折磨过好几次的苏培,实在尊敬不起来,这是他最恨的事情,没有之一。 冻得鼻子都快掉了,每天忙着在十里庄与圆明园来回奔波不说,还要当保姆。 福惠被胤禛亲自领在了身边养着,刚刚五岁的小屁孩,身体不大好,跟个弱鸡仔一样,还要给年贵妃下跪哭灵。 苏培很想骂这些破规矩,成天尽折腾人,这哪是在守孝,而是要死一个,再搭上几个。 福惠要吃要喝要拉,虽不用苏培亲自动手,可他得不错眼盯着。宫里的阿哥,又得胤禛宠爱,要是出点什么差错,得,一併死了陪葬吧。 福惠已经大致懂得了什么叫哭灵,知道自己的亲娘没了,哭得很卖力伤心。再加上时冷时热,很快就挡不住了,清鼻涕根本擦不过来,跟瀑布一样挂在嘴唇上。 胤禛这些天难得没有批摺子,什么事都不做,在九州清晏里发呆,然后找茬儿。 苏培把福惠送回来,胤禛一见他小鼻子擦得通红,鼻涕还在缓缓流淌,顿时沉下脸,冷冷看向苏培,厉声道:「你这是怎么伺候的?」 苏培没了假期不说,跟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他就是成了佛,都要跳脚堕落成魔。 情绪积累的点,在这个时候,就莫名其妙爆发了出来。 去他娘的生死,这样活着,跟活死人有何区别? 苏培直直跪下来,双腿磕在青砖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胤禛被他惊了一跳,愕然看了过去。 苏培痛得冷汗都出来了,却没有动摇,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胤禛回过神,咬牙厉声道:「你还来劲了,以为我真不会罚你,这么点子事,你竟敢对我甩起脸色来,你不想做事,多的是人想做!」 苏培恭敬地说了声是,「奴才知罪,奴才这就领罚,请辞总管之职。」 胤禛气得仰倒,指着他骂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看在主僕一场,你的小命我就不要了,你给我滚!」 苏培摘下顶戴腰牌,恭敬地放在了一旁,然后磕了个头,撑着站起身,颤巍巍退到门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徐阿水正在门口,见到苏培光着脑袋走出来,惊得眼珠子都快飞出去,急着问道:「苏爷爷,您这是怎么了?您的帽子呢?」 苏培自从多年前剪坏了头髮,就再也没能留长过,一直留着板寸戴帽子。 寒风吹来,虽然冷,他却感到无比的畅快加轻松。 有钱有颜有闲,可以游手好闲,可以躺平,躺腻了可以游走天下。 这种幸福,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苏培快活得几欲仰天长笑,拍了拍徐阿水的肩膀,想要说几句,却因实在太高兴,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最后,苏培只简单说道:「阿水,我要走了,恭喜你,你要努力,这个总管之位,留给你去好好享受啦!」 事情太过突然,先前徐阿水见到苏培带着福惠进了东暖阁时,一切都还好好的,何况,以苏培的本事,怎么会被突然降罪,撤了他的总管之位? 徐阿水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跟呆头鹅一样,愣愣看着苏培蹒跚着离开。 回到自己的小院,苏培抬眼四顾,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却很少在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时,看过院子里的景致。 寒冬腊月的,除了几盆铁树,树木叶子都掉光,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之处,苏培琢磨了一下,发现他竟然半点都不怀念这里。 离职也没什么交接手续,苏培马上就可以走,只是园子里的马车,离职后就不能用了,他得先找车马回到京城。 苏培作为大总管,来往之人都是怡亲王张廷玉等大官,关系虽然不敢太铁,不过他的人品在那里,不至于人走茶凉。 随便叫个人去说一声,不说请进他们的庄子去住,至少派马车车夫前来,送他回京肯定没有问题。 只是这个时候,苏培谁都不想见,更不想节外生枝,叫来小太监吩咐道:「你去外面赁一架车来,不管什么车,骡车牛车驴车都可以。」 说完,苏培恍惚了一阵,伺候的小太监也是宫中之人,看着他惊疑不定的模样,苏培顿感到意兴阑珊,懒得解释,转身走了进屋。 大件的赏赐,比如像是大半个人高的花瓶,值老多钱了。还有他辛苦搬来,跟金丝楠木一样闪着金光的香樟木家什,全部带不走。 苏培没有多大的可惜,脑袋能带走,已经是意外。他先脱下代表着独一无二身份的黑色制服,潇洒地扔在了一旁。 以后他想穿红就穿红,想穿粉就穿粉,穿成道彩虹都没人管得着,谁还稀罕这身乌鸦黑! 苏培愉快得很,拿出包袱皮,将最值钱的细软拿出来打包,包了好几张包袱皮,都还没有包完。 要是没有车,根本走不了,苏培看着一堆金银珠宝,开始犯起了难。 拆开包袱皮,把所有的宝贝倒出来,在炕上一一摆开。 第108页 拿起玉佩挂在脖子上,腰间,玉扳指戴在手指上,差点儿连脚趾都戴了,还剩下好几个。 手指戴着不方便,苏培干脆摘下来,拿线串成一串,挂在了脖子上。 苏培身上挂满了玉,像是颗成了精的玉树,叉着腰站在炕上,嫌弃地将银锞子这种不值钱的东西,用脚拨在了一边。 「苏爷爷,苏爷爷!」徐阿水悽厉的喊声,像是叫魂一样,由远及近传了来。 财不外露,尤其是在穷鬼徐阿水面前更不能露,苏培将炕头的被褥拖下来,飞快盖住了价值连城的炕,顺势坐来,钻进了被褥里。 徐阿水喘着气进了屋,见苏培弓着身子坐在炕上,缓过了一口气后,奔上前哭着道:「苏爷爷啊,您老还在呢。真是急死小的了,您怎么能就得罪了皇上呢?那可是皇上啊,您就不怕屁股被打得稀巴烂......」 苏培屁股坐在了珍珠上,实在硌得慌,趁着徐阿水在嚎丧,伸手掏了出来,见他还要继续哭个没完,不耐烦打断了他,问道:「你来做什么,有事说事,有屁放屁!」 徐阿水隔了声,收放自如剎了车,可怜兮兮地说道:「您走了以后,小的进屋,被皇上打了出来,让小的滚。幸好皇上准头不够,茶碗没砸中,不然小的这里就开花了。」 徐阿水指了指脑门儿,满脸的心有余悸,深深打了个寒噤:「后来皇上把小的又叫了进去,说是让小的来传话,允许您明日再离开,园子里的马车可以让您用。」 苏培愣了一下,胤禛既然都这般大方,他再推迟,就显得狷介了,立刻爽快应了下来。 徐阿水挠了挠头,不解问道:「苏爷爷,您怎么就能惹怒了皇上呢?」 苏培只淡淡说道:「这些与你无关。要是以后还记得我,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几处宅子,等你得空时,就来我宅子来找我吃酒。你还要当差呢,回吧回吧。」 徐阿水眼泪流得哗哗地,苏培摸出被嫌弃的银锞子递到他面前:「拿去吧,再哭着说废话,一个大钱都没有。」 徐阿水马上收回了眼泪,拿着银锞子,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苏培这下不急着离开,所有的宝贝都能带走,扒拉下身上的玉佩扳指,感到身上顿时一轻。 听到西洋钟的响声,苏培侧头看过去,平时这个时候,他还在当差呢。 掐了一下自己,疼!苏培倒在被褥里,闷着头狂笑不止。 艾玛,他真退休了! 笑得眼泪汪汪,快把自己憋死时,苏培猜做起身,惬意地靠在炕梢,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闲晃动。 接下来先回京,回去先睡个昏天暗地,等到天气暖起来,就无目的地闲逛,走到哪里算哪里。 等到老了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养老,然后拿钱托人,等他死后,一把火烧了,把骨灰随便撒了就是,坚决不办他最恨最辛苦的丧事! 若不是丧事太辛苦烦人,他也不会爆发,直接拿命去与胤禛扛上了。 想到胤禛,苏培沉默了。 先前徐阿水说他惹怒了胤禛,那是他见识少,不敢想。 不是苏培惹怒了胤禛,是胤禛惹怒了他。 世上最贵的是什么? 人才! 在什么时候,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每三年科举一次,考中进士的,加上在京城等着补官的举人,朝堂不缺官员,只缺官职。 而太监就不一样了。 太监一般都是从直隶来,都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切掉命根子送进宫求条活路。穷人家吃饭都难,读书习字这样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小太监跟在师傅身边学规矩,师傅都大字不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久而久之,太监还是以文盲居多。 全紫禁城共有近千名太监,除了最底层洗刷马桶的小苏拉,还有在各处做管事的中高层太监,不识字实在是不行。 明朝宫内有专供太监读书的「内书堂」,到了大清,皇太极时期的王爷阿哥,都没几人读书,不过那时候,皇太极的几个太监,还是从大明抢去的。 等到顺治进京之后,用了原来明朝留下的太监宫女,直到了胤禛上台之后,才正式确立了内侍的等级制度。 以前那批读过书的明朝老太监,经过康熙时期,早就没了。后来进宫的太监,由读过书的太监,教了他们认字。 不过,因为明朝宦官把持朝政的关系,到了大清这里,对太监的读书习字,就没那么重视了。 也就是说,像苏培这样,精通满蒙汉语,上能与朝臣对抗,下能镇压住紫禁城庞大的太监与宫女群体,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不是苏培持才自傲,且不提工作助理,仅作为胤禛的生活秘书,不光是只需要伺候他的吃喝拉撒。 不识字的人,想都别想这个位置,能识字还不够,至少要明白朝堂的官制,以及各部门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 官员前来候着,先领谁进去,要拦着谁,弄不清朝堂的关系,或者不懂最近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胤禛为何而烦恼,到处都是雷,总有一颗会被踩到,炸得你粉身碎骨。 苏培越想越觉得自己牛掰,细数歷史上的那些名臣,最后得到善终,功成隐退的,也没几个。 他,苏培,做到了! 苏培脸上带着笑,只觉深藏功与名。 第109页 这时,他听到一声很不爽,且非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在笑什么?看来,你心情很好啊!」 第60章 苏培心里一咯噔,暗自叫了声不好。 胤禛站在门边,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不过以苏培只听声音,都知道他心情不好。 真是有意思,来到他一个前奴才住的地方发脾气。 不管如何,苏培还是恭敬地见礼:「草民见过皇上。」 胤禛眼神沉下去,冷笑连连,阴阳怪气说道::「哟,这口改得可真快,是预谋已久了吧?」 苏培还真没预谋,就是情绪顶在了那里,没能下得来,加上胤禛的推波助澜,他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们这群畸形人,长年累月没日没夜的加班,活得都不长,按照他的年纪,其实并不算退得太早。 再干下去,劳身不说,关键是劳心,他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都快赶上腾妹的满脸褶子了。 再说,他既不是旗人,更不是官,已经卸了职,不是草民是什么? 胤禛以前特意给好几个汉臣的摺子上圈红,让他们自称臣,不用称奴才的事情,他都选择性遗忘了? 苏培不敢与胤禛争辩,开始琢磨起了他的来意。 胤禛来到这里,不外乎两种情形。 一是余怒未消,前来赶着再收拾他一顿。杀头是不会杀的,杀头的话,胤禛是厌恶他到了极点,派人来取他小命就是,哪用得着大冷天跑来。 顶多就是打一顿板子,无妨,苏培做好了挨顿打,再被赶出去的打算。 他手下的那些孙子们,平时他严厉是严厉,可没有剋扣过他们,更没有乱对人使绊子下毒手,多年向来如此,哪怕他被打板子,还是有点儿信心,行刑的孙子们会手下留情。 另一种情形,胤禛是礼贤下士,亲自来叫他留下。 苏培见到过胤禛的硃批,发现自己错了,坦然向臣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是那种难得肯认错的皇帝。 不过这点,苏培不敢断定,毕竟自我感觉良好要不得,他更不想要。 胤禛板着脸走上前,盯着还窝在炕上的苏培,生气地说道:「你的规矩呢?」 老天爷,不是规矩不规矩,被褥下都是宝藏啊,苏培怕一动,就会把家产暴露出来。 在皇上面前,草民没有什么发言权,苏培小心翼翼往外挪着腿,一边与胤禛说话,试图转移他的视线:「皇上忙得很,福惠阿哥离不得皇上,皇上若有事,差人过传句话就是了。」 胤禛没有理会苏培,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皱眉问道:「你那一跪,腿断......」余光瞄见金光闪闪的东西,话蓦地停住,大步走上前,抓住被褥一掀开,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苏培快哭了,恨不得马上扑上去遮挡起来。但是他瘦削的身躯,怎么遮挡得住成堆的金银珠宝,干脆放弃了挣扎。 胤禛先是惊讶,后来是无语,到了最后见到苏培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呲一下大笑出声。 苏培开始还怪不好意思,被胤禛这么一笑,干脆光棍起来。 这些又不是他贪污所得,都是胤禛赏赐给他,全部有记录可查,他苏培坦坦荡荡,不怕。 胤禛的笑点低,苏培早就见识过,任由他笑去。 真是难为他了,年贵妃薨逝的事情,他憋了这么久的怒火,这一笑,估计他心里的闷气就能消了,然后愉快放他离开。 胤禛擦拭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指着炕,又想发笑,忙忍住了,没好气地说道:「你收起来吧,也不怕硌得慌。」 苏培麻利地应了是,跳下炕正要拿着包袱皮装起来,胤禛看得咬了咬牙,沉声道:「先放着吧。」 到底收不收啊?苏培都懵了,不过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胤禛转身走到外间暖塌上坐下,敲了敲炕桌,皱眉道:「去拿酒来!」 苏培愣住了,要酒喝是几个意思? 上次喝醉之后的糗状,苏培过了很多年才忘掉,他坚决不肯再喝酒。 虽已经离职,对这个前老闆的脾气还是很了解,胤禛是想借酒浇愁,不禁劝解道:「皇上,喝酒伤身,还是喝茶吧,草民......」 胤禛黑着脸打断了他:「你再敢草民来草民去,我没收你所有的钱财,再砍你的头。」 苏培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正准备改口,胤禛淡淡地说道:「过两天抬你入正黄旗。」 抬旗那是让我当正黄旗旗主都不稀罕,苏培很想哭,他有了不详的预感。 胤禛继续敲炕桌,眉头皱得更紧,不耐烦问道:「不喝酒,那茶呢?」 苏培苦不堪言,转身想出去叫人上茶,见屋内昏暗,先拿火摺子点亮了灯盏,想了想问道:「皇上用过饭没有?」 胤禛答道:「还没有。你别管,只随意上些吃食就好,你知晓我的口味,就按着平时的呈上来。」 苏培想打人,他是皇帝,谁敢随意拿东西给他吃,要是出了差错,还不得被株连九族。 何况,他基本都在园子里的御膳房用饭,院子里哪有什么饭吃, 无奈之下,苏培出去叫来小太监,吩咐他去找徐阿水,让御膳房送些胤禛惯常吃的饭菜来。 苏培端着茶水进了屋,倒了一碗放在胤禛身边,肃立在了一旁。 胤禛指着身旁的暖炕,说道:「坐吧。」 第110页 苏培顿了下,谢恩后坐了过去。 胤禛端起茶碗吃了两口,不经意问道:「你来我身边伺候有多少年了?」 苏培被问住了,以前的苏培盛什么时候到胤禛身边伺候的?至于他的话,到今年为止,已经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的时光疏忽而过,在大清的日子,几乎占据了他两世人生的一半。 胤禛笑了起来,说道:「你估计都忘记了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你自小忠厚老实,不然当年不会被选上,来到阿哥所伺候。不过嘛,人年纪大了,就愈发狡猾了,还不如年轻时呢。这些年来,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就剩下你一个,李福高良他们都不在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苏培有剎那恍惚,他们都死在自己手上,不过回想起来,好似前辈子的事情一样。 胤禛看了苏培一眼,说道:「这些年,你的大总管做得很好,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苏培干笑,瞧胤禛这话说得,他的意思就是没人能与苏培斗,所以没了李福高良。 不过这个大总管之位,他不想要了,胤禛怎么嘲讽,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 胤禛说道:「你能有今日,全是凭你的本事,我多亏有你相助,事情交给你,我总能放心。就像福惠,只会把他交到你手上,其他人都不行。」 苏培脸都快笑僵了,他可不想当保姆带小屁孩,风险大,收益小。 胤禛嘆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带孩子,到底为难了你。」 不想带孩子这点,苏培肯定不能承认,哪怕胤禛此刻再有推心置腹的意思,他始终记得,胤禛是皇上,认真你就输了。 苏培忙说道:「皇上,奴才不敢,奴才是真不会伺候孩子,福惠阿哥太小,奴才怕委屈了他,就像他先前流鼻涕一样,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不过皇上,奴才斗胆说一句,福惠阿哥还小,身子弱,外面天气那么冷,就不要去十里庄哭灵了吧。皇贵妃若是在天有灵,肯定不想福惠阿哥前去。」 胤禛沉吟了片刻,说道:「丧仪最折腾人,礼法规矩在那里,外面如今对我的非议骂声,我全都知晓。福惠……,少去几次吧,做几身小皮裘衣衫让他穿上就是。」 苏培明白,福惠现在不去,以后等胤禛驾崩,没去给亲生额涅哭灵的事情,说不定就会成为攻讦他的藉口。 胤禛静静坐了一会,自嘲地笑了笑:「我亲自领着福惠,那些人的目光,都盯在了福惠身上,不知会闹出多少事情来。他是我小儿子,年少失恃,没有额涅是何种滋味,这些我最明白不过,所以我会把他带在身边。」 苏培知道胤禛是感念自身,他以前生母仁寿太后虽健在,跟没娘的孩子也差不多。 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苏培说道:「皇上,估摸着是晚膳送来了,奴才去拿进来。」 胤禛摆了摆手,苏培走出去,徐阿水领着人,捧着食盒热水帕子等,一熘烟候在了外面。 见到苏培,徐阿水的眼睛比闪电都要亮,上前打了个千,压低声音笑得谄媚至极:「苏爷爷,还是您行,您是这个!」 苏培一巴掌拍掉徐阿水竖起来的大拇指,骂道:「赶紧送进去,把嘴给我把牢了!」 徐阿水缩着脖子,嘿嘿一笑,然后朝身后一挥,领着太监鱼贯进入,把饭菜摆在了正屋的桌上。 「苏爷爷,小的先走啦,这里留给苏爷爷您。」徐阿水笑得牙不见眼,不待苏培手抬起来,带着人一熘烟跑了。 苏培懒得理会徐阿水,绞了热帕子,送进暖阁,胤禛接过热帕子擦拭了手脸,起身走到正屋,指着主座的下首说道:「坐吧。」 年羹尧是怎么死的? 苏培只想退休,哪怕死,却不想成为罪人后被处死。 苏培上前,欠身笑着说道:「皇上,奴才多年没能伺候过您用膳了,今晚就由奴才替您布一次菜。」 胤禛斜着苏培,笑骂道:「滚你的,少在那里作怪,你不要与我坐一起用饭,我且算你是谨慎小心过了头,不与你计较。你拿碗筷来,拨一些饭菜去吃,到点了,你可挨不了饿。」 主子分些饭菜给下人吃,这是恩赐,不算是逾距。苏培谢了恩,取了干净的碗筷上前,挑了些萝蔔豆腐等素食在碗中。 胤禛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用茹素守孝,你平时太过辛苦,吃些荤腥肉蛋吧,以前你经常说,身体需要及时补充力量,不然会倒下去。」 苏培可不敢,还要推辞谦虚,胤禛看了过来,眼神中脆弱一闪而过,苏培心里一酸,忙低头夹了些肉蛋。 胤禛没再说话,低头用起了饭。 苏培端着碗去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由自主看向胤禛独自坐在桌上的身影。 帝王独坐龙椅高高在上,不过,他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胤禛身边,且不说后宫,在朝堂上有怡亲王,有张廷玉,有鄂尔泰,还有好几个信任的封疆大吏。 这些人全部加起来,谁都没他陪伴得久。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苏培恨这句话。 用完饭漱完口,胤禛回到暖阁里,苏培泡了碗普洱茶让他消食,胤禛吃了两口,终是开口说道:「你歇息两天,回来继续当值吧。」 苏培没挨打,就预料到这种结局,听到胤禛正式提出来时,还是感到很郁闷。 第111页 胤禛看着苏培耷拉下来的脑袋,沉吟了片刻,说道:「先前是我心情不好,把脾气发在了你身上,让你受委屈了。」 作为一个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培还能说什么呢,赶紧诚惶诚恐地认错:「奴才不敢,皇上折煞奴才了。」 胤禛盯着苏培看了一会,突然拔高了声音,冷声说道:「你可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般的假模假式。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小心思,你见到我处死了年羹尧,生怕自己布了年羹尧的后尘。哼,你太看高自己了,年羹尧手上有兵权,在西北地方,百姓只知道年大将军,而不知我这个皇上。你与他岂能一样?你有他那般蠢,那般嚣张,那般贪婪?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不信任我?我就是让你飞上了天,你不过是个内侍而已,我都不怕,你怕个逑!」 苏培的小心思被戳破,神色讪讪,厚着脸皮干笑了几声:「奴才不敢与其相比,奴才只是.....」 既然胤禛让他飞上天,苏培想小小飞一下,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奴才实在是太累了,其实不止是奴才累,皇上您也累,人都是血肉之躯,跟陀螺一样连轴转,迟早得失控。」 苏培神色恳切望着胤禛,劝慰道:「皇上,还是多歇一歇吧,奴才知道前朝的事情多如牛毛,皇上不得不处理。可是皇上,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几天皇上几乎没有处理政事,天不是照样没塌下来?」 胤禛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一阵,他抬起头,说道:「好,每月适当歇息几日,平时早些睡,早上晚些起,午饭后再歇息一会。」 阿弥陀佛,苏培心里一松,暗自诵了声佛号。 胤禛笑了起来,指了指里间,说道:「你那些宝贝,都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到时候我替你再选几样。还有,你这里的茶碗,用了好一段时日吧?最近送来的胭脂水釉碗碟,你去领一套回来用。」 后世人皆以为雍正喜欢淡雅素净的色彩,其实,胤禛最喜欢的颜色,却是大红与粉色。 他只是审美在线,不管红还是粉,甚至十二色釉菊瓣盘,十二种纯粹浓烈的颜色,像是把春天拿了来,美得令人心醉。 胭脂水釉的瓷器,从康熙时开始烧制,不过经过胤禛吹毛求疵提了一堆意见之后,现在烧得尤为精緻。 苏培早就对胭脂水釉觊觎已久,可惜官窑送来的成品极少,他只能看着流口水。 听到胤禛要给他,不禁暗戳戳怀疑,胤禛是故意拿这个在引诱他。 胤禛站起身,说道:「我先回去了,记得歇息一日之后,马上回来当值。」 先前还说歇两天呢,马上就变成一天了。 苏培暗自翻白眼儿,抗争无效,胤禛都礼贤下士了,他只能继续回去卖命。 有假期,有价值连城的胭脂水釉,苏培对继续工作的牴触,好似没以前那么强烈。 毕竟,胤禛给得太多了。 ……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一两章就完结了,先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下一本书,还在《我与干隆比命长》与《穿成傻子后靠着骟猪成了首富》之间纠结,不知道大家喜欢哪本,戳作者专栏看看吧,喜欢的求点个收藏。 这几天我在翻骟猪以及如何养猪的资料,如果不写,懂得这些奇怪的知识,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收穫…… 第61章 最终章 雍正十三年。 太阳快要西斜时,天气依旧炎热。苏培从军机处外值庐回九州清晏,哪怕沿着阴凉处走,只没一会,还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暗自咒骂了句天气,苏培拉了拉被汗水濡湿,紧贴着后背的衣衫,站着不断喘气。 他沮丧地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真的老了,还很缺乏锻鍊。 就这么点路,搁着在去年时,同样大夏天在外面走动,哪会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 这时,东南角的亭子边走来几人,宝亲王弘历走在最前,两个太监不近不远跟着,手上拿着鱼钩与水桶。 苏培看着大步走路,年轻朝气的弘历,既羡慕又酸熘熘的。年轻真是好啊,热得喷火的天气,还要跑去外面钓鱼。 弘历走近了,苏培忙见礼,他摆了摆手,朝苏培走来的方向看了眼,说道:「苏谙达这又是去军机处了?」 苏培恭敬地答是,「皇上差奴才前去送些文书。」 弘历与苏培的关系向来不远不近,闻言客气地说道:「苏谙达辛苦了,军机处乃是处理要事的地方,汗阿玛只放心交给苏谙达,只得苏谙达亲自跑一趟了。不过天气热,苏谙达怎么不坐轿?」 军机处最开始设立时,弘历曾隐晦反对过,不过被胤禛无视了。 听到弘历这般说,苏培心里呵呵,面上却恭敬答道:「奴才多谢王爷关心,平时奴才极少走动,难得出去一次,走动对身子也有好处,就没有坐轿。王爷这是去钓鱼了?」 弘历笑了起来,指着水桶,小太监马上把水桶提到了苏培面前。 苏培一看,桶里游着几条手指般粗细的小鱼,弘历说道:「溪里面鱼虾虽多,却不好钓,我只钓了几条小鱼,比不上苏谙达厉害。苏谙达上次钓了小半桶,只我就听汗阿玛夸了好几次,说是钓鱼需要沉下心,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心性,我远不如苏谙达矣。」 第112页 苏培可担不起弘历的夸赞,忙笑着谦虚了几句:「奴才纯粹是瞎猫碰着了死老鼠,恰好那些鱼太蠢,就上了勾罢了。王爷平时忙,哪有奴才这般闲,尽琢磨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弘历耷拉下眼皮,不紧不慢说道:「苏谙达太过自谦了,鄂尔泰回了京,汗阿玛操心的摊丁入亩之事,有了他相帮,汗阿玛能喘口气,苏谙达也能有更多的空闲去钓鱼了。」 苏培随口附和了句那可不是,接着话锋一转:「摊丁入亩推行了这么多年,大清各地的户籍人数增加,州府须得重新划分,皇上可是忙得连觉都睡不好。皇上说,人畜兴旺是好事,可又伴随着新的烦恼。人多了,吃饭的嘴增加,地还是那么些,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就得报饥荒,皇上同样有得烦。」 弘历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大清地大物博,哪会养不起这些人,汗阿玛操心太多了。」 苏培赔笑着说也是,「先前皇上还在说,琉璃厂烧制出来的琉璃,成色愈发好,能收益大笔的银子呢。」 弘历背着手,骄傲地说道:「我大清的琉璃,可比西洋传来的毫不逊色。」 如今养心殿与九州清晏等窗户,全部换上了玻璃,不用在天一阴,屋里就要需要点灯。 不过玻璃产量还是少,只有权贵与富人用得起。首先玻璃现在是奢侈品,赚富人的钱就可以了。 苏培想着的是,先要解决老百姓的温饱问题,再提改善生活的事情,现在提用之于民还为时过早。 苏培说是,「西洋人真是,不远万里远渡重洋,不知道坐在船上晕不晕,肯定是穷人家没了饭吃,想着出来讨生活,不然谁吃得了那个苦。」 「哈哈哈,苏谙达真有意思。」弘历被苏培的嫌弃模样逗得笑个不停,纠正他道:「不过,苏谙达此话倒有些欠妥,前朝的郑和奉命,曾七次远去西洋。」 苏培连忙欠身说道:「奴才读书少,竟然忘了这档子事。大清如今有了银子,以后也造大船去西洋,看看他们的国家究竟是何模样,省得他们成天往大清跑,乱吹嘘。再说了,他们究竟是海盗还是商人,谁都说不清楚,王爷您说是吧?」 弘历笑着点头:「那也是,反正无证可查,还不是他们随口一说。」 苏培感嘆道:「夷人不得不防,若是落后了,就要挨打啊。」 弘历愣住,不禁陷入了沉思。苏培暗自轻嘆,弘历绝对聪明,心眼却不大,他只能言尽于此,随即躬身告退。 回到九州清晏,胤禛正坐在御案后,难得没有批摺子,心情看上去颇为低落,盯着眼前某处在发呆。 苏培上前请了安,胤禛抬起头,说道:「回来了,坐下歇会吧。」 先前走的时候,胤禛看上去一切正常,难道这么短短一会功夫,就出了事? 苏培紧张起来,忙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胤禛指着黄历说道:「今日是十三弟的忌日,晃眼间,他一去已足足五年了。」 当年夺嫡的九龙中,只剩下了圈禁的老十与十四还在。其他没有参与的老七老五,都已经去世,兄弟中间,只有几个小的还活着。 胤禛这几年,经歷的生死太多,弘时,皇后乌拉那拉氏,亲自养在身边的福惠,先后离开。 怡亲王的去世,对胤禛的打击最大,大病了一场,断断续续几乎小半年才好。自那以后,他一下好似老了十年。 胤禛自嘲地说道:「十三弟就是太过谨慎,以前看好的清西陵,他不愿意葬在那里,选了几十里外的灵地。我真后悔答应了他,以后待我去了,要去找他串门儿,还得走好远的路。」 听到胤禛提到死,苏培难得迷信,总感到不吉利,忙安慰道:「王爷若是在天有灵,知道皇上这样自责,肯定会不好过。皇上,先前奴才见着了宝亲王,他还让奴才多劝着皇上,一定要保重身子呢。」 胤禛好似提不起劲,哦了声问道:「你与弘历说什么了?」 苏培仔细说了两人的谈话,胤禛先是漫不经心,听着听着就严肃起来,末了说道:「你说得很对,落后就要挨打。西洋人有自己的打算与主意,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定是有所图,买卖得做,却不得不防。在各个关口,一定要查得仔细些。」 现在与西洋人的通商,依着关系好坏随时在调整,不过苏培没有见过,彻底关闭通商口岸的情形。 大清始终保持对外的通商口岸,哪怕是晚清时,都从未彻底关闭过,甚至送了学生去西洋留学,学成归来了一批优异的人才,比如铁路方面有重大贡献的詹天佑先生。 胤禛说完,脸色白了几分,轻抚着胸口,不耐烦地说道:「这个鬼天气,屋子里再多摆几个冰鉴,热得我胸口都闷得慌。」 苏培神色一变,赶紧站起身,说道:「奴才去请太医。」 胤禛要叫住苏培,见他已经窜了出去,失笑摇摇头,由着他去了。 过了一阵,太医前来了,胤禛歇息了一会,已经好了许多。太医诊脉之后,只说他太劳累,让他多歇息。 苏培微松了口气,送走太医回来,胤禛斜靠在塌上,笑话他道:「你就爱一惊一乍的,我哪有那么严重。你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年,还想看着大清千秋万代呢。」 自从上次闹了辞职之后,胤禛算是与苏培彻谈开了,他没有太多的顾虑,说话已经随意了许多。 第113页 苏培沉默了片刻,径直道:「不可能。」 胤禛白了他一眼,神色怅然道:「我知道。这不过是所有帝王的念想罢了。」 苏培更加直白了几分,说道:「以后说不定会没有帝王,英吉利都成了议会立宪制,帝王的权利变小了,几乎快成了摆设。像是法兰西,佛郎机等国,一定会紧随英吉利的脚步。」 英国的政权变动,早在康熙时就已经发生。胤禛沉吟了片刻,打趣说道:「这样倒挺好,只做皇帝不做事,还照样能享受荣华富贵,这样天大的好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苏培知道胤禛只是说说罢了,谁肯把手上至高无上的权利交出去? 尤其还是胤禛这样事无巨细,恨不得事事都亲自动手的工作狂。 大清的没落,在于大清的封建体制,总不能让胤禛或者弘历,自己推翻自己,走向共和。 就算胤禛与弘历有这个魄力与胸襟,也要问问那些八旗老爷们同不同意。 两人说了一会话,见到外面起风了,苏培起身去关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意,神色一喜,说道:「好似要下雨了,只要几场秋雨,天气很快就会凉下来。」 胤禛笑骂:「你不加冰鉴就不加,少拐弯抹角说什么雨不雨。」 苏培只当没听到,出去亲自盯着胤禛的药。 当晚果真下了一场雨,天气凉爽了许多,两三场秋雨下来,如苏培说的那样,圆明园入了秋,园子里的枫叶,已经开始泛起红痕。 这天胤禛睡到半夜,总觉得不舒服,头晕不说,还阵阵噁心。 苏培被小太监推醒,听到胤禛身子不适,胡乱套上衣衫就往九州清晏跑。 在门口,与急着赶来的太医遇上,院子里灯火通明,苏培心不由得往下沉去。 奔进寝殿,胤禛躺在床上,脸色白中泛青,嘴唇发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随着消瘦的脸庞滚滚而下。 苏培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太医诊脉施针,心里与脑子都空荡荡的。 他不记得雍正具体当了几年皇帝,只记得时间不长。眼前胤禛的状态,苏培能判定,肯定是心脏问题。在医术发达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抢救过来,何况是大清。 太医施了针,却没有半点用,胤禛依然痛苦呻.吟,手在空中无意识乱抓,连气都快透不过来。 苏培眼睛干干的,胸口憋着什么,快要爆发了,却发不出来。 转身走出去,随便抓住一个小太监,厉声吩咐道:「去请宝亲王,还有张廷玉鄂尔泰等军机处的大臣来,快,马上去!」 小太监吓得脸色大变,忙应是往外跑了出去。苏培慢慢迴转身,腿像是灌了铅般,拖着走回寝殿。 胤禛只剩微弱的唿吸,脸已经全无血色,嘴唇与脸一样,白得吓人。 太医拿着针不断颤抖,不敢再扎下去,苏培走上前,跪在了床榻上,轻轻叫了声皇上。 胤禛头已经不会动,只眼珠子动了动,好似听到了苏培的话,在回应他。 苏培努力平缓了一下情绪,清楚说道:「奴才已经去叫了宝亲王他们,您再等等。」 胤禛似乎吐出了口气,人渐渐安稳下来,却没有等到他们,赫然薨逝。 新旧更替,弘历早就被立为储君,遗诏宣布之后,没有任何悬念,新帝将择日登基。 胤禛的灵柩被运回了养心殿,苏培第一次,心甘情愿守灵。 苏培跪在灵前,闻着元宝纸钱的气味,不禁苦笑。以前他总是骂,天气太冷与太热时,守灵都是苦差事。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胤禛去的还真是时候。至少不会让朝臣命妇表面哀戚跪着哭灵,其实心里却在骂娘。 到了夜间,守孝的人在养心殿外帷帐里歇息,灵堂里清净了许多。苏培跪在蒲团上,听到身边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苏培转头看去,新帝干隆上前跪下,上了香磕了头,走到苏培身边跪下,与他一起,往铜盆里烧元宝。 干隆皇帝说道:「汗阿玛生前留了遗诏,待他安葬之后,你可以随意选择,想要留在宫里,或者出宫养老,随便去哪里都可以,一切听从你的意思。」 胤禛留了弘历登基的诏书,命庄亲王与果亲王,还有张廷玉与鄂尔泰辅政。两个叔辈亲王辅政,不过是做做面子,他们说不定还不如弘历呢。 至于张廷玉与鄂尔泰就不同了,他们是真正的肱股之臣,胤禛防了一手,怕弘历登基之后,嫌弃他们碍事,会对他们下手。 胤禛留了一道遗诏给张廷玉与鄂尔泰,让他们以后能配享太庙,就是在警告弘历,要善待老臣。 这些遗诏苏培都知道,他没想到的是,遗诏中,他居然也有份。 干隆离开了,苏培跪久了太累,靠在了墙柱上歇息。 胤禛驾崩后,他脑子里一直空空的,无法形容具体的感觉。 就像是陪伴多年的亲人或朋友,骤然走在了你面前,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悲伤。 这个时候,苏培才感到心口隐隐做痛。回想起大清的几十年,他总是诸多不适应,想要退休。 如今他真能退休了,却没有一丝的高兴,一片空无。 靠着墙柱,苏培发呆到深夜,最后睡了过去。 「既然我敢来你家,你老公我不怕.....」响亮的歌声响个不停,苏培茫然睁开眼,下意识循声望去。 第114页 只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眼前,是他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狗窝,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摊开的书本上,他仔细辨认了一阵,看了好久,才习惯横排的字。 那是他的考公辅导书。 手机来电挂断了,很快响起叮的一声。 苏培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慢慢伸手去拿起来,依着些许的记忆,解开锁,手指颤抖着点进去,熟悉的记忆汹涌而来。 有大清的几十年,也有今世的,他一时分不清,谁是真,谁是幻觉。 手颤抖着,往下探去,摸到久违的一柱两圆,他又哭又笑,有了几分真实感。 手机再次响起,苏培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是他妈,听到她的声音,苏培鼻子阵阵发酸。 「苏培,快要考试了,你准备得如何,需不需要妈妈帮忙?」 苏培听到考公,自嘲地笑了笑,抹去脸上的泪,平静地说道:「妈,谢谢您的关心。不过妈,我不准备考公了,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以后我会自食其力,不会让你操心的。」 苏培她妈那边停顿了片刻,并没有生气,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你已经大学毕业,以后的人生,本该由你自己做主。只是你的心智不成熟,我们做家长的,才为你考虑得多了点。你已经准备了这么久,马上就要考试了,却突然说要放弃,你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你自己。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要因为觉得难就退缩。考试只是第一关,等真正工作了,你会发现做事比考试还要难,不管做哪行哪业都如此,难道你要事事都退缩吗?」 以前她经常这么教训苏培,他总嫌弃烦。不过因为她的教训太深刻,他仰仗着她的指点,在雍王府勉强站稳了脚跟。 苏培鼻子又酸了,转开头,深深唿气吸气后,却依然泪流满面,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温和地说道:「妈,我想清楚了,您放心,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考公。」 他已经做了近三十年,因为做得很好,最后胤禛用一张遗诏,让他成功靠岸。 又岂会,再踏入这条河流,辜负了他的相送。 作者有话说: 全文就到这里了,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