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死对头》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后嫁给死对头》作者:寒月静【完结】 文案: 前世,陆思妤是备受宠爱的人间富贵花,多少世家子弟排着队想娶她,她却将一门心思全花在苏言卿身上,追在人身后满京城跑。 如愿以偿地嫁给苏言卿后,公婆刁难、妯娌陷害,但为了丈夫她都忍下来了。 本以为夫妻和睦相爱就能克服一切阻碍,怎料不到两年,外室便大着肚子登堂入室。 陆思妤眼睁睁看着苏言卿借自己母族的势力平步青云,和外室你侬我侬好不快意。而陆氏被诬通敌叛国,家毁人亡,她则被关在后院里郁郁寡欢,落得个香消玉殒的悲惨下场。 死前最后看到的人是顾晏。 陆思妤没想到那个总爱气自己、和自己作对的死对头,会抱着她哭求她活过来,并在她死后替她的家族平反,最后追随她的脚步而亡。 陆思妤这才知道,死对头从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了。 再次睁开眼,陆思妤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这一世,她决定离渣男远远的,保护好家人,以及—— 对顾晏好点,让他早日说出喜欢二字。 可是等呀等,死对头就是傲娇地不肯松口,陆思妤没办法,只好撸起袖子自己上了。 * 夔王顾晏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那就是—— 喜欢死对头陆思妤。 可是小姑娘讨厌他,所以顾晏只能把这份喜欢埋藏心底,放手让小姑娘去追求幸福。 谁知有一天,小姑娘捏着他的衣角,娇声娇气地说:想嫁给他。 【阅读指南】 *架空,勿考据 *1v1,结局he,女主前世嫁给男二,但没有发生关系 *男二后期会恢復记忆,追妻火葬场(骨灰都扬了那种) *男主没重生,但两辈子只喜欢女主一人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思妤,顾晏 ┃ 配角:苏言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竟然喜欢我 立意:珍惜身边人 第1章 若能重来 时令是冬。 窗外红梅开得正盛,屋内的女子却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看上去了无生气。 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恐怕会以为她已经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吱呀——」 门开了,一个圆脸蛋的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碗里装的是黑乎乎、散发着浓浓苦味的汤汁。 「小姐,喝药了。」 丫鬟把托盘放在矮桌上,声音放得很轻,仿佛床上躺着的是个脆弱的瓷器,稍微大点声就会将其震碎。 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挣扎起身。 仔细一看,她生得极美。 苍白的脸上虽尽显病态,仍不掩惊心动魄的美貌,双颊因病瘦削下去,却衬托得一双眼睛更大了。 如此这般好颜色,整个盛京除了定远侯府的嫡女陆思妤,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陆思妤靠在枕头上,张了张口想说话,马上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所取代。 丫鬟心疼地拍着她单薄得像要折断的嵴背,眼里噙满泪花。 她家小姐贵为定远侯府的嫡女,上有父兄宠爱,下有一大群僕人追着伺候,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娇百宠地长大,养成热烈张扬的性子。 可是那样一个明媚的人,此刻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吃力。 外头突然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贺喜。 陆思妤好不容易缓过难受劲儿,问身边的丫鬟:「阿念,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反、反正和咱们没啥关系,小姐您就别管了,还是先喝药吧。」 阿念拿汤匙舀了一勺药汁,往陆思妤嘴边送。 看出她有心隐瞒,陆思妤嘆了口气:「说吧,左右也不会比现状更糟糕了。」 「就、就是……」阿念吞吞吐吐道,「西厢房那位今天生了……」 西厢房那位,指的是今年初秋苏言卿领进门的远房表妹,名叫蒋欣欣。 当时她挺着个大肚子,姿态楚楚可怜,一见到陆思妤就抹眼泪。 陆思妤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求助似的望向自己的丈夫,谁知苏言卿冷冰冰地说蒋欣欣怀了他的孩子,从今往后就住在府里。 宛如晴天霹雳。 陆思妤追逐了苏言卿整个少女时期,多少次热脸贴冷屁股,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他。 成亲两年,苏言卿虽然从未在她的院子里留过夜,对她的态度却比婚前友好得多,两人相敬如宾,夫妻生活倒也和睦。 她相信日久生情,只要她不放弃,终有一天能凭藉满腔热情融化苏言卿,让他爱上自己。 苏氏书香门第,这几年虽然没落了,但依旧自恃读书人的身份,清高傲慢,一家子都瞧不上将门出身的陆思妤。 公公对她爱答不理,婆婆对她百般刁难,就连小姑子也给她脸色看。 可是为了苏言卿,这些她都忍下来了。 本以为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旁人怎样都无关紧要,再大的困难和阻碍都能携手度过。 至少她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苏言卿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轻易地将外室领进门,用行动告诉她,什么琴瑟和鸣,什么伉俪情深,都是陆思妤一个人的独角戏,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第2页 堂堂定远侯府嫡女,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每天看着苏言卿和蒋欣欣在眼前晃来晃去,你侬我侬,她闹过,质问过,抗议过,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被苏家人赶到这间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再大的热情,被心上人这般漠视乃至践踏,也会消磨殆尽,所有爱意化作憎恨,以及噁心。 自己在不知情下和别人分享了丈夫,她感到噁心。 因此听到蒋欣欣产子,陆思妤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可笑。 「这样啊。」 见陆思妤反应平淡,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阿念觉得她是看开了,放下心来,一边给她餵药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那对狗男女,迟早遭天谴!小姐你乖乖喝药,把身体养好,一定要比恶人活得长久,亲眼看他们遭报应!」 尽管陆思妤已经嫁做人妇,但阿念还保持着在侯府的习惯,「小姐」「小姐」地叫。 「是啊。」 陆思妤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天……」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早已油尽灯枯,如今不过靠一口气撑着罢了。 「呸呸呸!小姐会长命百岁的!」 阿念眼圈红了:「就让奴婢回侯府一趟吧。」 「别去。」 「为什么?侯爷和公子他们若是知道您的处境,肯定会来为您出气的,把您接回去,再不用留在苏府受委屈……」 「我哪里还有脸见他们……」 陆思妤嘆息。 当初是她不顾家人阻拦,执意要嫁给苏言卿,现今沦落至此都是她咎由自取。 「侯爷他们不会怪您的……」 阿念的劝说被开门声打断,白衣青年背着手走进来,沉重的脚步声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剜着陆思妤千疮百孔的心。 「姑爷。」 阿念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来人正是苏言卿。 他面容英俊,气度非凡,即使是大白天,周身却像镀上一层朦胧的月辉,散发着清冷孤高的气息。 放在以前,陆思妤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可是现在看却只剩厌恶。 「你来作甚?」 陆思妤看到他心口就堵,语气很沖,想快点将他打发走:「不是说蒋欣欣分娩了吗?不陪着你那身娇体弱的表妹,来我这里做什么?晦气。」 「……注意你的语气。」 苏言卿太阳穴突突地跳。 「哼,跟禽兽讲话还要好声好气吗?」 「你!」 这是要跟他撕破脸了。 苏言卿最痛恨她这副张狂模样,明明自己居高临下,却还是有种被对方踩在脚底的感觉。 气愤之下,苏言卿想起来意,原本还想照顾陆思妤的情绪,既然她不识好歹,那他也不用顾虑了。 「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吗?定远侯府已经无法给你撑腰了!」 「什么意思?」 陆思妤察觉出他话里有话。 「意思是往后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苏言卿冷笑:「定远侯陆昇及其子陆思渊、陆思齐通敌叛国,导致塞北连失三郡,十万大军葬身雪狼谷。圣上震怒,下令将陆氏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阿念发出一声惊叫,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陆思妤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简简单单八个字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放。 「不、不可能……」 她抓住苏言卿的袖子,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名贵的布料撕碎。 「你休想骗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苏言卿甩开她的手,烦躁地说:「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氏满门忠烈,守护郢国江山几十载,怎么可能会背叛咳咳、咳咳咳……」 陆思妤情绪激动,喉咙深处更是涌上一股腥甜,呛得她剧烈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今日午时行的刑,西街血流成河,那都是你陆家人的血!你父兄身为罪魁祸首,背负荆条,关在囚车里游街而过,被斩后,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以儆效尤!」 苏言卿欣赏着她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心中快意,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能保你的只有我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院里,哪儿都不要去……」 「呜哇——」 仿佛遭受了致命一击,陆思妤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血溅在苏言卿身上,干净的白袍顷刻就晕成红色。 「小姐!」 阿念飞扑至榻前,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餵、餵……陆思妤,你怎么了?苦肉计也不用演得这么过分吧?」 苏言卿此前认定陆思妤是在装病博取自己怜惜,然而眼前的景象太过悽惨,女子嘴角一带鲜红,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小姐病很久了!」 阿念瞪着苏言卿,恨恨道:「郁结于心,以药度日,一点点刺激都会要了她的命!变成这样全拜你所赐!」 「我……我没想到她真的病了,还病得这么重……」 两人对话的间隙,陆思妤又哇地吐出一滩血。 「陆思妤!」 「小姐!」 「……」 后面的话陆思妤听不太真切,只大概听出阿念在哭喊、苏言卿惊慌失措地唿唤着她的名字,还有——什么人踹开门的声音。 第3页 「顾、顾晏……怎么是你?你要做什么——啊!!」 顾晏?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大脑昏昏沉沉的,陆思妤怀疑自己是死到临头开启了走马灯。 金色的铠甲闯进逐渐模煳的视野,她感觉自己落入什么人的怀抱。 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怀抱。 「阿妤……」 有人在耳边唿唤她的名字,声音颤抖不已。 熟悉的声音。 可是那个人,从来都是兇巴巴地连名带姓喊她…… 调动残存的意识,陆思妤努力睁开眼睛。 鼻樑高挺,面如冠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此刻被悲伤所充盈。 是记忆中那张讨厌的脸。 夔王顾晏,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他不是自请戍北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晏……怎么快死了还要看到你这个讨厌鬼啊……」 这话她说得违心。 能在临死之前看到熟人,哪怕是和她不对付的顾晏——也足够让她不畏惧死亡了。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额头。 是顾晏在哭吗? 男人抱紧她纤弱的身躯,生怕她消失一样:「阿妤,你再坚持一会儿。」 「顾晏,我阿爹他们没有叛国,没有……」 眼泪夺眶而出,陆思妤在死对头面前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我没有家了顾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来了。」 顾晏握住她的手,抵在唇边。 「阿妤别怕,我带你回家。」 「可是我好累啊。」意识一点一滴地抽离身体,「顾晏,我好累、好睏啊……」 「阿妤,别睡,求求你别睡!」 男人的声音染上哭腔,用近乎卑微的声音哀求她不要死。 「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不能死,阿妤……」 顾晏喜欢她? 那个总是挖苦她、和她唱反调的顾晏,居然喜欢她? 如果喜欢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呀? 陆思妤想问个清楚,可眼皮愈发沉重。 啊啊,要死了。 若能重来一次,她定要离苏言卿远远的,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定远侯府,以及—— 对顾晏好点。 最后一丝意识终于剥离身体,世界陷入黑暗般的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感情副剧情,进来的宝贝们点个收藏叭~(感谢支持!) ———————— 专栏预收文《梧桐枝上》《新帝是前任》感兴趣的小天使点个收藏呀~ ———————— 《梧桐枝上》 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男主真香打脸 宋疏桐和江寒枝可谓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一个尊为宁王世子,一个贵为国公府嫡女,被家里人宠成又骄又纵的性格,是京城众纨绔子弟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打小就不对付,话不过三就要掐架,宋疏桐更是扬言「娶妻不娶江家女」,导致江寒枝一时之间沦为京城笑柄。江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嫁人不嫁宋疏桐」,转头对乔家三郎芳心暗许。 宋世子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脸好疼。 ———————— 《新帝是前任》 *清冷出尘病美人x桀骜深情少年帝 温久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颜,是闻名京城的病美人,还有桩令世家女称羡的好姻缘—— 和镇北侯府的小侯爷谢怀蔺指腹为婚。 京城所有人都知谢小侯爷待温久极好,不仅不嫌弃她是个病秧子,还跟个宝贝似的宠着护着,眼里除了温久再无旁人。 谢怀蔺对她这样好,温久却在镇北侯府横生变故后毅然决然与他和离,转头当了暴君的皇后。 然而封后大典当天,四十万大军压境,温久眼睁睁看着那个曾是自己夫君的男人一剑刺穿暴君的胸膛,用染血的手捏住她的下颔—— 「你想嫁给谁?我的——夫人。」 * 谢怀蔺在岭南厮杀的那些日子里,曾有人撞见他死死攥着一纸和离书,在睡梦中咬牙切齿地反覆念着温久的名字。 众人皆想:他定是恨极了温久。 一朝江山易主,谢怀蔺推翻残虐无道的暴君,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狠狠报復对自己始乱终弃的病美人时,他却将温久迎上了皇后之位。 那个杀伐果断的新帝单膝跪地,吻着美人洁白的手背,哑着嗓音哀求—— 「久久,别再抛下我了。」 第2章 她回来了 陆思妤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躺在一具精緻的冰棺里,双手重叠放在腹部,模样还和生前一样昳丽。 顾晏每天都来看她。 他身着黄色袍,跪伏在棺前,跟她谈着近况,也不管她已经听不见了。 「阿妤,我替你报仇了。」 「定远侯府的冤屈已经洗清,你可以放心了。」 「阿妤,今天我立你为后了。大臣们都反对,可是我喜欢你啊,只想让你当我的妻子。你会生气吗?你最讨厌我了,若是知道死后还要与我合葬一墓,肯定会生气的吧。」 「生气也没用。活着的时候没能与你同衾,死后还不允许我和你同穴吗?」 第4页 「王府后院的柿子树结果了,再过几个月就能熟透,你以前总爱爬上围墙偷摘我家的果,被我抓个正着还不承认……」 「阿妤,我好想你。」 有时顾晏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抚摸她冰冷僵硬的脸,眼泪不小心落到她身上,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擦…… 他是那样悲伤,那样痛苦。 陆思妤好想醒过来,告诉顾晏放下吧,别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值得最好的,他应该拥有幸福。 可是她不能。 她的魂魄被困在冰棺里,亲眼看着顾晏一天比一天颓废,一天胜一天消沉。 直到有一日,醉酒的顾晏跌跌撞撞地闯进墓室,手里拿着把锋利的宝剑。 「阿妤,我来陪你了。」 他笑着,把剑刺入胸膛,一寸寸推进,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不要! 陆思妤拼命吶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残留的微弱意识仿佛随着顾晏的死亡宣告终结,撕扯着从身体剥离。 向上、向上、向上。 然后急剧下降,落在似云朵般柔软的物什上。 * 最先产生的感觉是疼。 全身骨头像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疼难忍。 「醒啦!醒啦!快去告诉夫人,小姐醒啦!」 这声音……是阿念? 入目是轻粉色的帐幔,空气中飘散着她最喜欢的白芷香。 陆思妤茫然地注视着床顶,不理解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小姐,您感觉如何?头可还疼?」 陆思妤努力撑起上半身,阿念见状赶紧上前扶她。 「阿念……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吗?」 「呸呸呸!小姐福大命大,从阁楼上摔下来磕破了脑袋,但府医说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復,性命并无大碍。」 阿念这么说,陆思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胳膊手腕都缠满了绷带,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她伸手去碰—— 「嘶——」 「别碰别碰!」阿念拉下她的手,「伤口刚结痂……哎呀!又裂开了!」 阿念急急忙忙地帮她重新上药换绷带,陆思妤任她摆弄,目光环视着室内的布景—— 宽敞的房间用屏风分隔成两半,左边是寝室,右边是起居室。 床铺斜对角是红木梳妆檯,上头摆着面价值非凡的菱花铜镜,从陆思妤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那是张略带点婴儿肥的少女的脸。 这分明是她的闺房。 难道说…… 她勐地抓住阿念的手:「阿念,现在是哪一年?」 「哪、哪一年……嘉宁二十七年啊,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嘉宁二十七年。 陆思妤默默计算着。 太子顾恆还没登基,她十五岁,顾晏十八岁。 她回来了。 回到了出嫁前,回到了定远侯府还没灭亡的时候。 这个认知让她激动不已,正欲问得详细些,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阿妤醒了?」 陆思妤怔怔地看着逐渐走近的妇人,眼圈慢慢红了。 「阿娘……」 「昏迷这么久,总算醒了。」 许氏坐在床缘,抚上女儿毫无血色的脸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 陆思妤扑进许氏的怀里,嗅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芳香,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这是怎么啦?」 许氏惊讶地望向阿念,后者也同样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陆思妤或许是脑袋出了问题。 「阿娘,我做了个噩梦,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陆思妤把脸埋在许氏的胸口,一边抽泣一边说:「梦里你、爹爹、哥哥和陆思齐都离开我了,定远侯府也没了……」 许氏知道她是魇着了,爱怜地轻拍她的背:「乖囡囡,别怕,梦都是反的,阿娘不是在这嘛,侯府也好好的呢。」 囡囡是她的乳名,长大以后母亲已经很少这么叫她了,大概是看她哭得实在伤心,所以像幼时哄她那样,轻声细语地说「囡囡乖」「囡囡别怕,阿娘在。」 「对,梦都是反的。」 陆思妤吸了吸鼻子,扬起脸。 她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上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必须保护好家人,不让定远侯府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爹爹他们呢?」 醒来这么久都没看到父兄,陆思妤顿时不安起来。 「你忘啦?西南流寇入境,你爹他们奉命去围剿,现在正在回京的路上。」 许氏颳了刮女儿的鼻子:「接到你坠楼的消息,他们担心坏了,原本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缩短成半月,约摸还有五、六天就能抵达盛京了。」 「这样啊……」 陆思妤松了口气。 她想起来了,十五岁那年她追着苏言卿去参加诗会,不慎从阁楼坠下。同年秋天,父亲和兄长们南下除寇大获全胜,听说她受伤,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在年关前回来了。 如今是嘉宁二十七年,不是荣徽三年,所有人都还活着。 看着母亲满脸担心,又想起此刻正匆匆赶路的父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 第5页 家人们对她这么好,前世的自己对他们的劝说充耳不闻,因为苏言卿和他们离了心—— 真真是混帐到了极点。 她暗暗唾弃自己。 许氏见她突然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头还疼?」 疼的。 但远不如前世临死前疼。 陆思妤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许氏嘆了口气:「阿妤,娘知道你喜欢苏言卿,如今婚事也定下了,你要追着他、让他喜欢你,娘不反对。娘只要求你多爱惜自己一点,像这次从阁楼掉下来,得亏没有好歹,若你有个万一,娘也不活了……」 「我不喜欢他了。」 陆思妤打断许氏。 「什么?!」 许氏和阿念面面相觑。 「阿娘,通过这次坠楼我想开了。」 陆思妤认真道:「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不喜欢我,我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况且他那个人最是薄情,我昏迷期间,他可曾来探望过?」 「这……确实不曾。」 「所以啊——」陆思妤接着说,「我决定跟他退婚!」 此言既出,许氏又是一惊。 「退、退婚?阿妤,你可想清楚了?」 「当然。都不喜欢了,不赶紧甩开他,难道还留着过年?」 「……退婚不是小事,还是等你爹回来再商量。」 许氏并非是不贊同陆思妤退婚。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退婚容易,但她就怕陆思妤是一时冲动,等真退婚了又后悔难过。 「好,那就等爹爹回来!」 陆思妤知道她非苏言卿不可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时半会儿没法让母亲相信,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但这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好好好。」 许氏安抚道:「退婚的事先暂且缓一缓,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语毕替陆思妤掖好被角,出门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滋补的药膳了。 「小姐,您真不喜欢苏公子啦?」 许氏走后,阿念斗胆问了抓心挠肺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呀?之前你还高高兴兴地绣着嫁衣呢,手指头上的伤都没好全……」 「没有为什么啊。」 陆思妤口气:「苏言卿并非良人,所以我不喜欢,也不想嫁了。」 阿念不明白,苏言卿除了对自家小姐冷淡些,才学样貌都没得挑,就是家世和定远侯府比略次了些。 但按照大众的标准来看,苏言卿怎么着都算是上乘的夫婿人选。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那便不嫁了!小姐值得最好的,没了苏言卿,还有大把大把的世家公子排着队想娶您,一定能找到良人的!」 她的良人吗…… 陆思妤心弦微动,脑海中浮现的是顾晏的脸。 他的眼泪、他的哀求,还有他说—— 阿妤,我喜欢你。 顾晏喜欢她,这是陆思妤想都没想过的可能性。 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不会梦到如此荒唐的事。 可是……如果在冰棺里看到的那些是真实发生过的话…… 那顾晏是从何时,又是因为什么喜欢的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呢?反而总是和她作对,常常让她气到跳脚。 该是怎样的喜欢,才会不惜利剑穿心,随她一起去了呢? 想什么来什么。 就在陆思妤满脑子都是顾晏的事时,门外传来骚动—— 「王爷,您不能进去,我家小姐现在不宜见人……」 「有什么不能见的?难道是摔成猪头了?那本王更要看看了。」 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一身靛蓝色蟒袍、束着高马尾的少年两脚开立,大喇喇地站在正中央。 第3章 你不对劲 「你……」 前一秒在想的人,下一刻就出现在眼前。 陆思妤还没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顿时结巴起来。 顾晏挑了挑眉:「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你不会真摔傻了吧?」 「顾、顾……顾晏!」 顾晏轻啧了声,虚掩住半边耳朵:「喊这么大声,看来挺精神的啊。」 见少女生龙活虎的,他稍微放下心来,嘴上仍不饶人,开启陆思妤最熟悉的嘲讽模式:「怎么就没把你脑袋里的水摔干净呢?」 「你才脑袋进水呢!」 啊,一不小心又怼回去了。 明明决定要对顾晏好些的,可是嘴巴比脑子动得更快。 都怪顾晏说话太气人了。 若不是前世亲眼见过他悲痛欲绝的模样,陆思妤绝对不敢相信顾晏喜欢她。 「脑子没进水的话,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追男人追到从阁楼掉下来,你也算是全天下独一份了吧。」 说完顾晏从怀里拿出一物,赶在少女生气前扔了过去。 「这是什么?」 陆思妤接住瓷瓶,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 「治脑子的。」 顾晏没好气地说。 陆思妤拔开瓶塞,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是冰肌玉颜膏。 千金难买、宫里的嫔妃都没有的宝贝,六公主求了皇后许久才得了一小盒,顾晏却把这么一大瓶如此爽快地给了她。 第6页 陆思妤依稀想起,前世顾晏的确有拿了瓶药过来,但当时她因为被说脑子进水,和顾晏大吵了一架,最后药膏也不知扔哪儿去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你拿给贵妃娘娘用吧。」 「我母妃有我父皇操心。」 见她不要,顾晏急道:「给你你就用,哪来那么多废话,到时候留疤有你哭的。」 少年语气略凶,但眼底的关心是真的。 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陆思妤让阿念把药膏收好,沖顾晏甜甜一笑:「谢谢,那我就收下啦。」 顾晏被她的笑容晃得一阵眩晕。 陆思妤面对他时,要么生气要么冷漠,从来都没有好脸色,何曾对他这般笑过? 于是语气情不自禁变得温和:「记、记得按时用……」 少年不自然地扭过头,但陆思妤还是眼尖地看见他微红的耳廓。 顾晏果然是喜欢她吧。 随便一笑杀伤力就这么大,今后她要是对他更好、更亲近,岂不是能早日听他说出「喜欢」二字了? 良好的开局让陆思妤信心倍增,她笑眯眯地盯着顾晏,后者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暗骂自己没出息,又换上兇巴巴的口吻:「干嘛!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 遭到误会,陆思妤连忙澄清:「我才没有!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坏主意?」 这话千真万确。 她感谢顾晏为定远侯府平反,感谢顾晏为她报仇雪恨。 而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顾晏也默默帮了她很多吧。 顾晏眯起眼睛,明显是在怀疑。 「是真的!」 陆思妤见他不信,更加诚恳地说:「顾晏,以前咱俩年纪小,打打闹闹、偶有摩擦都是正常的。现在我及笄了,你也快成年了,我们——言归于好呗?」 她试探性地提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讨好。 顾晏闻言,眼睛迷得更细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伸手捏住陆思妤的脸颊肉。 「啊疼疼疼疼疼——」 「陆思妤,你有点不对劲啊。不会真撞坏脑子了吧?还是说改当笑面虎,挖好了坑等我跳呢?」 「没有,真没有,我花(发)四(誓)……」 少女被掐着脸蛋,口齿不清,竖起手指对天保证,还一下又一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娇憨的模样看在顾晏眼里,心当场就软下来了。 算了,就算真有坑,他也心甘情愿认栽。 「你最好是没有。」 顾晏刚松开手,后脚许氏就指挥着丫鬟把药膳端进来。 许氏看见顾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殿下来了啊,正好,一起用午膳吧。」 「不麻烦了师母,我吃过了……」 顾晏虽是皇子,但自幼跟随定远侯学武,所以尊称许氏一声「师母」并不为过。而且许氏和顾晏的生母崔贵妃是闺中的手帕交,因着这层关系,她把顾晏当半个儿子疼,惹得陆思妤没少吃醋。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过了也再吃点,膳房做了好多新菜品,阿妤刚醒,吃不得荤腥,你就留下来帮忙解决吧。」 许氏无视他的话,张罗着给顾晏准备碗筷。 都这样说了,顾晏便不好意思拒绝长辈的好意。 用膳期间,许氏热情地给顾晏布菜,陆思妤看了看顾晏碗里堆成小山高的大鱼大肉,再看看自己面前清淡的山药粥,吃得那叫一个没滋没味。 趁许氏不注意,陆思妤把筷子偷偷伸向离得最近的樱桃肉,才刚夹上,拿筷子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顾晏笑意吟吟:「师母说了,忌荤腥。」 说着夹了筷青菜放进她碗里:「吃菜。」 拜他所赐,许氏发现陆思妤企图偷吃,柳眉倒竖:「阿妤,听话,你伤还没好全,这几日且忍忍,等身体好利索了,想吃什么娘都让人给你做。」 到手的肉就这样飞了,陆思妤欲哭无泪,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瞟了顾晏一眼,后者像是没注意到,淡定自若地吃饭,姿态端得循规蹈矩,优雅高贵。 这傢伙,惯会在长辈面前装乖。 接收到她愤恨不平的视线,顾晏笑意更甚,慢条斯理地剥着虾,清理虾线,然后在陆思妤垂涎欲滴的目光下把虾扔进嘴里,末了还挑衅似的沖她挑了挑眉。 啊啊啊啊啊气死啦! 重来一世,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陆思妤深唿吸,反覆告诉自己别跟幼稚鬼计较、要对他好点。 许氏对两人暗戳戳的你来我往毫无察觉,越看顾晏越觉得满意。 「看看,还是殿下关心你,你昏迷的那几天,殿下每日都来探望你,这不,听到你醒了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师母,你也吃。」 顾晏给许氏也夹了一筷子青菜,自然而然地打住这个话题。 陆思妤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顾晏……每天都来看她? 她悄悄瞟了眼死对头,心情复杂。 前世她一门心思扑在苏言卿身上,对总是嘲笑她、跟她作对的顾晏怎么看都不顺眼,两人只要见面,没三两句就会吵起来,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但仔细想来,顾晏说话虽不好听,但经常都是拐着弯在关心她。 要是她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第7页 陆思妤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突然就没了胃口。 若是早点发现顾晏的好,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管家通报说铺子的掌柜前来对帐,许氏和顾晏打了招唿,又嘱咐陆思妤几句,就匆匆前往前院了。 「喂,刚刚吃饭时一直看我作甚?」 许氏走后,顾晏马上原形毕露,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俨然把侯府当成了自己家。 被偷看对象抓个正着,陆思妤不禁面红耳赤:「我、我哪有看你……」 「哦——没有啊?难道是我的错觉?」 顾晏故意拖长腔调。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对、对了,我阿娘说你天天来看我,怎么,就那么关心我?」 「谁、谁关心你了?少自作多情!」 眼见顾晏从游刃有余变得慌乱,成功扳回一局的陆思妤心情大好,正欲乘胜追击,不料门口传来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陆思妤!你怎么能让外男进你屋子?」 苏言卿怒气沖沖地站在门口,一如既往穿着他最喜欢的月白色长衣。 看到他,顾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陆思妤蹙起眉—— 重生不到一天,苏言卿就找上门来,真是晦气! 少女语气嫌恶,苏言卿听了不由得一愣。 陆思妤对他一直都是笑脸相迎,从来没有用这么恶劣的口气跟他说过话,看向他的眼神,也没有平日的爱慕和欣喜。 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 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也只是瞬间的感受,马上就被怒火取代—— 他本来打算去聚宝阁买最新上市的墨宝,却被那个人告知陆思妤醒了,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慰问一番。 所以他不情不愿地来了,谁知一进门就看见顾晏大摇大摆地坐在陆思妤房间里,一点都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就连他这个未婚夫,若不是探病的缘故,也未曾踏足过少女的闺房。 想到这里,苏言卿怒意更甚,又不敢对顾晏发火,于是转而沖陆思妤大声质问: 「随随便便让外男进屋,你的礼义廉耻呢?传出去的话外人会怎么看?你我如今有婚约在身,好歹顾及下我的声誉吧?」 顾及他的声誉…… 呵。 陆思妤看着前世的丈夫,眼里没有情愫,只有憎恨。 比起她的名声,苏言卿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清誉。 说什么礼义廉耻,在她看来,将大肚子的外室堂而皇之带回家的苏言卿才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正想如此反驳回去,自苏言卿进屋后就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顾晏突然开口了—— 「喂,我说你。」 他将陆思妤挡在身后,直面苏言卿,后者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慑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笨蛋因为你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了好几日,你一次都没来看过她,现在才摆未婚夫的架子,不觉得太晚了吗?」 陆思妤望着少年精瘦坚实的后背,心潮起伏。 顾晏是在为她鸣不平吗? 苏言卿被顾晏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艰难应声道:「夔王殿下,这是我们俩的事,您没必要掺和吧?」 「我偏要管,你能奈我何?」 「你……」 到底年轻气盛,苏言卿几下就被挑起情绪:「即便您和定远侯府交好,擅闯未婚女子的闺房也不妥吧?还是说,皇室子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顾晏不耐烦地啧了声:「忘了告诉你,侯夫人特准我进来的呢,还留我用膳——经过主人允许,这算是你说的『擅闯』吗?」 「……」 在一众同窗当中能言善辩的苏言卿,此刻被呛得无话可说。 顾晏把许氏都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苏家百年书香门第,但从苏言卿祖父那代开始就一直走下坡路,苏言卿的父亲只是个五品通政司参议,跟荣宠不衰的定远侯府相比,属实是苏家高攀了。 他那个准岳母对他素来冷淡,不管他如何客气恭敬,都对他爱答不理,大概打心眼里觉得苏言卿配不上自己女儿吧。 可是许氏允许,陆思妤就能无所谓地让外男进屋吗? 苏言卿捏紧拳头,不再和顾晏纠缠,责难陆思妤:「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定亲了,你……注意分寸。」 「分寸?」陆思妤冷笑,「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专门找你一趟,有些事情应该趁早解决。」 「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决定和你退婚了。」 陆思妤轻描淡写地说。 起先,苏言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发什么疯?」 就连顾晏都一脸震惊地看着陆思妤。 「陆思妤,婚事可不是能任你开玩笑的事……」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陆思妤气结,吩咐杵在一旁的阿念:「把我妆匣里的婚书拿来。」 阿念得令,小跑到梳妆檯边,打开妆匣,取出被主人小心翼翼压在底下、一点摺痕都没有的婚书,递给陆思妤。 「你要做什么……」 苏言卿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只见陆思妤接过婚书,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 第8页 将婚书撕了个粉碎。 第4章 骗一辈子 红色的碎片纷纷扬扬散落,铺在地上像干涸了的血。 这一纸婚书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不惜动用定远侯府的权势,半是威胁半是利诱,逼迫苏言卿签了字。 她想,即使现阶段苏言卿不喜欢她,只要她全心全意、持之以恆地真情待他,终有一日苏言卿会发现她的好,从而喜欢上她的吧? 可是她太天真了。 有的人就是能够残忍地将别人的真心弃如敝履,甚至还要狠狠踩上几脚。 前世苏言卿借着定远侯府的势力平步青云,在官场如鱼得水,入仕不到两年就当上了大理寺卿,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而她呢? 满腔爱意换来外室登堂入室,到最后家族覆灭,自己也气绝身亡。 陆思妤看着满地狼藉,神色平静。 拿到婚书当天,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仔细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不捨地放进妆奁里收好。 每次在苏言卿那里碰壁,气馁之下,她总要拿出婚书看看,看了以后重新打起精神,第二天又能继续追着苏言卿满京城跑了。 苏言卿总算从最初的震惊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道:「你这又是闹哪出?婚姻不是儿戏,岂能你说定亲就定亲,想悔婚就悔婚?当初是你逼我写的婚书,如今又自作主张撕毁,陆思妤,你能不能别这么霸道?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很重要吗?」 陆思妤嗤了一声:「你也说是我逼的你,那我放你自由怎么又不乐意了?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吧?」 「我……」 苏言卿顿时语塞。 是啊,他不是最讨厌陆思妤了吗? 自作主张地说喜欢他,整日整日对他纠缠不休,让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书院的同窗明里暗里讽刺他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即使他凭真才实学得到夫子的赏识,他们依旧认定靠的是定远侯府的关系。 所以他才讨厌陆思妤啊。 家世已经输人一等,他只有对她冷漠至极,才能稍微找回一点自尊。 那么,陆思妤说要退婚,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是心脏的这股悸痛,又是因为什么呢? 「阿念,送客。」 陆思妤可不管苏言卿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 「等、等等……」 苏言卿还想据理力争,阿念却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思妤大概是怪他之前没来探望,正在气头上吧。 无论如何,苏言卿都不相信那个喜欢他入骨的陆思妤会主动退婚。 大不了等她气消了,他稍微服个软,陆思妤又会巴巴地贴上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不喜欢自己的陆思妤,苏言卿根本无法想像。 于是他打住了话头,在阿念的引领下朝侯府大门走去。 讨厌的人一离开,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陆思妤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对上顾晏的眼睛。 ……忘记他还在了。 她有点尴尬,用缠着绷带的手指挠了挠脸:「呃,那啥,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花园里逛逛?顺便消消食。」 顾晏没吭声,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陆思妤被盯得心里发毛,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为转移话题,她一把拉住顾晏的手臂往外走——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走走走,去外面逛逛,老是待在屋里闷都闷死了……」 * 这个季节,候府的花园以盛开的梅花为主。 走在小厮清扫出来的雪径上,陆思妤和顾晏谁都没有说话,四下只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交替响起。 两人独处却没有争吵,这还是头一回。 陆思妤低头走着,没注意到前面就是棵梅树,差点迎头撞上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挡在她的额头和树干之间。 「笨,走路都不看路。」 顾晏嫌弃地说:「你是打算头上再添个包?一前一后,还挺对称。」 「……」 不生气,不生气。 虽然嘴毒了点,但顾晏确实是喜欢她的。 做好心理建设后,陆思妤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有你帮忙及时止损嘛,谢谢啊,刚才的事也是。」 刚才的事,指的是在苏言卿面前替她出头。 闻言,顾晏沉默下来,幽深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陆思妤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看、看我干嘛……」 陆思妤顿时心虚,下意识躲闪。 「先是要跟我和好,又亲手撕毁了婚书,陆思妤,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晏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陆思妤。 「我就是死里逃生后想开了,觉得苏言卿真是个十足十的大混蛋,以前我猪油蒙了心才会喜欢那种傢伙……」 「那突然和我套近乎又是为什么?」 「幡然醒悟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迷途知返……我发现你其实挺好的!」 陆思妤乱用了一堆成语,说完小心翼翼觑着顾晏的反应。 「你挺好的」几个字瞬间打乱了顾晏的心神,他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后退,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红得滴血的耳根还是暴露了主人的真实情绪。 第9页 以前怎么没发现顾晏这么容易害羞呢? 陆思妤嘿嘿笑了,捉弄心起。 她朝前走了几步,靠近顾晏,故意放慢了语速:「诶——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你、你离我远点!」 「既然要和好,首先就要培养感情,离你远点怎么培养呢?」 培、养、感、情。 这四个字听在顾晏耳里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他只觉得脸上热意更甚,不敢和陆思妤对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思妤见状实在憋不住了,没想到顾晏居然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顾晏,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顾晏一怔,瞬间清醒过来,故技重施捏住陆思妤的脸颊肉,恶狠狠道:「行啊陆思妤,你耍我?」 「没、没有,我开玩笑的……」 陆思妤举手投降,表示自己不敢了,顾晏这才松开在她脸上作怪的手。 「不过我想跟你和好是认真的。」 陆思妤一边揉着泛疼的脸一边说:「顾晏,从前是我不懂事,老对你发脾气。但你也有不对——如果你不故意说些气我的话,我就不会对你态度那么差。」 所以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陆思妤如此作结。 「……你真不喜欢苏言卿了?」 顾晏答非所问,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 陆思妤态度坚定地摇头:「不喜欢。」 「摔一跤真摔清醒了啊……」 顾晏小声嘀咕着。 「行吧,看在你眼睛终于不瞎了,又如此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陆思妤微微一笑,再次拉起顾晏的手。 「做什么……」 顾晏猝不及防,被少女拉着跑过几棵梅树,来到中间最粗的那棵。 陆思妤松开顾晏,熟门熟路地从树干后拿出把小铲子,二话不说开始挖土。 「我来我来。」 担心她的伤势,顾晏抢过铲子,也没问她要挖什么,就埋头挖起土来。 「去年的梅花酿。」陆思妤舔了舔嘴角,「我爹换了好几个地,还是被我和陆思齐找到了。」 东西埋得不深,不一会儿就挖到了。 两只陶罐装在密封的盒子里,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酒香。 陆思妤手脚麻利地打开封口,把其中一罐递给顾晏。 「什么意思?」 「喝了这酒,咱们就不计前嫌,正式和好了哈。」 不愧是将门虎女,喝酒都不拿杯子,直接对瓶吹。 顾晏嘴角抽搐了几下,没有接过酒。 「怎么,你还怀疑我别有所图?」 陆思妤见顾晏不喝,以为他仍不相信自己,双手捧起酒瓮,打算先饮为敬以示诚意。 谁料被顾晏一把夺过。 「你伤没好,不能喝酒。」 「那你是喝还是不喝?」 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眉毛微微下垂,撅着粉唇,露出受伤的可怜表情。 「……」 顾晏犹豫片刻,举起酒瓮就往喉咙里灌。 「喝了,连你那份一起。」 他不清楚陆思妤为何变了性子,按她往常的作风,或许是想先跟自己套近乎,把他哄得晕头转向,再一脚踹开,然后嘲笑「顾晏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也说不定。 可是他就是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如果你真的是在骗我—— 那就拜託骗得久一点吧。 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戳穿这个谎言。 「那说定啦。」见他喝了酒,陆思妤马上转悲为喜,「顾晏,以后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满树鲜红的梅花下,少女的笑颜比花更加娇艷明媚。 顾晏一时失了神,讷讷地应了声好。 陆思妤得了肯定,愈发开心:「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你想我来?」 本来以为陆思妤一定会反驳,谁知少女用力点了点头:「想。」 「……」 顾晏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率,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准备好的应对通通作废。 「所以你来吗?」 少女仰起脸,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顾晏别开视线,小声应了声「嗯」。 顾晏啊顾晏,你还能再没出息点吗?这不是……完全被拿捏了吗? 第5章 得寸进尺 次日,顾晏果然如约光临定远侯府,不仅如此,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每天都雷打不动地过来看望陆思妤,还会带些稀奇玩意儿供她解闷。 几日相处下来,他们的关系确实比从前缓和了许多,不说亲密无间,至少不会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互相看不顺眼。 比如此刻,两人在廊下盘膝而坐,隔着棋盘对弈。 陆思妤执白,顾晏执黑。 白子分布看似乱无章法,实则暗藏心机,足见落棋者大胆奔放的棋风;黑子却更胜一筹,布局精妙,不紧不慢地围追堵截,一步一步将对手逼入死路。 稍微有点围棋知识的人都看得出来,白方败局已定。 陆思妤瞪着棋盘举棋不定,像是要把棋盘瞪出个洞来。 第10页 「赶紧认输吧,就算拖延时间你也赢不了。」 顾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指尖把玩着一颗黑棋。 「别催,打乱我思路了。」 陆思妤犹豫半晌,「啪」地按下一子。 棋子刚落下,余光就瞄到顾晏勾起的嘴角。 「等等等等!我不下这了!」 顾晏眉毛一拧,抱怨道:「喂喂,可不兴悔棋啊。」 「……」 陆思妤顿时泄气,伸手把棋盘上的棋子搅乱:「没意思没意思,不下了!」 「愿赌不服输——」 顾晏又好气又好笑:「棋品真差。」 「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吗?」陆思妤撇了撇嘴,「大哥每次都会让我几子,哪像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的棋是陆思渊一手教出来的,却没有继承陆思渊稳健的风格,落在哪格全看心情,总是根据局势随机应变。 顾晏把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笥:「你大哥让你那是他疼爱妹妹,我不让你说明我尊重对手,而且——」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信誓旦旦说能赢我的是谁啊?」 陆思妤自知理亏,生硬地转移话题:「整天待府里无聊死了,你带我出去玩呗。」 「不行。」 顾晏果断拒绝:「人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倒好,伤都没好全就净想着玩,师母若是知道了定有你好果子吃。」 「你带我出去我娘不会说什么的。」陆思妤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好不好嘛顾晏,我真的快闷死啦。」 「……」 她这是在撒娇吗? 心脏砰砰直跳,他别开脸,避开陆思妤可怜巴巴的眼神。 「真、真拿你没办法……」 意思是同意了。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陆思妤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兴高采烈的同时,脚踩在蒲团上一个打滑,身子瞬间向前倾—— 哐啷一声巨响,刚收拾好的棋子从棋笥里滚出来,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陆思妤整个人压倒在顾晏身上,四目相对。 然后—— 两人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迅速由白转红,一路红到了脖颈根。 四周静得连树叶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小姐、王爷,你们……在做什么?」 阿念不知从何时起站在长廊底下,端着果盘,嘴巴张得比水晶梨还大。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思妤踉跄地站起来,完全不敢和顾晏对视。 「阿念,过来帮、帮我更衣……」 「小姐,您要出门?」 「别、别问了,快过来。」 少女离开后,顾晏还保持着躺倒在地的姿势。 心跳声清晰可闻,少女甘甜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仿佛软玉温香犹在怀…… 刚才他明明可以避开的,却还是心甘情愿做了陆思妤的人肉靠垫。 捨不得她受伤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 想离她再近点。 望着澄碧的蓝天,顾晏抬手虚虚拢住一片浮云。 我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呢? * 年关将至,西街上的商铺家家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各种各样的年货摆在路旁,叫人看了眼花缭乱。 陆思妤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顾晏瞧见她这副模样,不免觉得好笑:「至于这么高兴吗?不就卧床几日,搞得好像几年没逛过街一样。」 「至于啊,我就是很久没逛过街了嘛。」 苏家家规森严,前世嫁给苏言卿以后,她就被公婆勒令不得擅自出府。 后来外室进门,她气坏了身子,被赶到小院里自生自灭,更是没有出府的机会。 成亲三载,她竟一次都没有踏出过苏家的大门。 困在深宅后院里郁郁度日,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街道,内心自然是欢欣雀跃。 陆思妤沉浸在感动中,突然发现顾晏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 「我的意思是,很久没『好好』地逛过街了……」 她打着哈哈,四下寻找着合适的事物转移话题。 「顾晏你看,那边在卖冰糖葫芦诶!」 顾晏任由少女拉着自己往前走,嘴角漾开一抹宠溺的笑。 白日的盛京拥有别于夜晚的烟火气,十里长街绵延,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各种商品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来自西域的行脚商在街边吆喝。 蒋欣欣亦步亦趋地跟在苏言卿身后两三步远的距离,被盛京的繁华迷了眼。 她出身边陲小城,见惯了漫天黄沙笼罩下的城镇,如今来到盛京,深深折服于它的繁荣和昌盛。 一定要留下来。 蒋欣欣暗暗下定决心。 她不想再回到洛城了,不想再回到那个闭塞的小地方,她要留在盛京。 为此—— 蒋欣欣瞥了眼走在前头的青年。 必须利用这个男人。 苏言卿对表妹的诡谲心思一无所知,淡声为她介绍着盛京的风土人情。 蒋欣欣来京已经半月有余,今日苏母特意嘱咐他带蒋欣欣出来好好逛逛。 少女温柔乖顺,侧耳认真倾听他的说明,时不时还附和几句,眼里流露出对他的钦佩。 第11页 苏言卿的自尊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要娶就应该娶蒋欣欣这样的女人,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像陆思妤那种蛮横强势的个性,只会让人生厌。 也不知陆思妤哪来的底气敢和他退婚。 想到陆思妤亲手撕毁了婚书,苏言卿心头掠过一丝阴翳。 「表哥,你怎么了?」蒋欣欣见他脸色阴沉,关切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苏言卿摇了摇头,恢復温润如玉的姿态:「走这么久,你也饿了吧?前面有家不错的饭馆,我们就去那里……」 话音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住左前方,脸颊抽动,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怎么了?」 蒋欣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有星辰点缀。 少女举着支糖葫芦,递到她身旁一个束髮少年的嘴边。 从蒋欣欣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但即使是背影,也能看出他气宇轩昂,想来容颜应该也是俊美非常的。 少年抬手推拒那串看起来甜得掉牙的糖葫芦,但架不住少女期待的眼神,于是无奈地弯下腰,就着她的手咬下一颗糖渍山楂,少女顿时绽放出更明媚的笑容。 两人言笑晏晏,看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璧人。 可是苏言卿咬牙切齿道:「陆、思、妤。」 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互相餵食,当他这个未婚夫是死的吗?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去,蒋欣欣在听到陆思妤的名字时陷入短暂的错愕,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了上去。 「陆思妤!」 陆思妤正开开心心地吃着糖葫芦,被人大声一吼,手里的糖葫芦差点掉到地上。 苏言卿来势汹汹,一看就知道准没好事。 「你在做什么?」 果然,开口第一句就是质问。 「做什么……」陆思妤耸了耸肩,「如你所见,逛街、吃糖葫芦喽。」 苏言卿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居然、居然——」 他指了指一脸无辜的顾晏,到底觉得面上无光,没能把话完整说出来。 「这位就是陆小姐吧?」 蒋欣欣向陆思妤福了福身:「表哥,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呀,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看到蒋欣欣的剎那,陆思妤眯起眼睛。 她没想到,苏言卿这么早就和她搞在了一起。 前世的她真是个傻子,以为苏言卿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圣人,结果早就被人戴了绿帽子。 如果蒋欣欣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偏偏她不甘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入府后三番两次陷害陆思妤。 最过分的一次,是她假装摔倒,抱着肚子诬陷陆思妤要害她的孩子。陆思妤从小就被家里人呵护着长大,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个妻子,根本没经歷过后宅争风吃醋的手段,防不胜防就被人泼了脏水。 向来对陆思妤冷暴力的苏言卿,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相信,头一回对她动手,狠狠打了她一耳光,把她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所以,对于这个给自己造成过实际伤害的女人,陆思妤同样没有好脸色。 她冷哼一声:「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我……」 蒋欣欣委屈地嗫嚅着,眼里噙满泪花。 表妹被凶,苏言卿更是心头火起:「陆思妤,欣欣是我表妹,初来乍到,你能不能对她态度好点?」 「真是奇了怪了,本小姐有什么理由对一个乡下土包子态度好?」 言辞辛辣,根本不给人留情面。 这话正戳到蒋欣欣痛处,她屈辱地咬住下唇,克制着不让眼泪掉落。 「陆思妤!你不要欺人太甚!」 蒋欣欣我见犹怜的模样激起了苏言卿的保护欲,他沖陆思妤吼道:「定远侯府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瞒着未婚夫私会外男,还当街餵食,简直伤风败俗,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话音未落,右脸就挨了一记重拳,苏言卿直接被打得跌坐在地。 「再说一个字试试?」 顾晏收回拳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暴戾。 第6章 喊她阿妤 顾晏的爆发来得突如其然,蒋欣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诶?那边怎么打起来了?」 「走走走,去看看。」 「这不是定远侯府的小姐嘛?还有那个我认得,是夔王殿下吧。」 「倒在地上的是——苏公子?」 这几年苏言卿走哪陆思妤就追哪,追得盛京是人尽皆知,所以当下都认出在场几人的身份,围成圈看起戏来。 「夔王殿下好威风。」 右脸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苏言卿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在蒋欣欣的搀扶下站起来,射向顾晏的两道目光阴冷而愤恨。 「大庭广众之下和别人的未婚妻举止暧昧,怎么,被我抓个正着恼羞成怒了?」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脑补了一出横刀夺爱的大戏。 编排他无所谓,但苏言卿这话伤害的是陆思妤的名声。 顾晏冷笑着上前,一把掼住苏言卿的衣领,扬起拳头又要一拳揍上去,却被陆思妤拉住了胳膊。 第12页 「你要护他?」 顾晏声音沙哑,看向陆思妤的眼神难掩失望。 陆思妤摇了摇头,示意顾晏退后。 「苏言卿,你这话好笑。」 陆思妤口吻轻蔑:「西街是你家开的路?只许你和你表妹逛,本小姐和夔王就逛不得了?」 她特意加重了「表妹」两个字,看客们不禁浮想联翩。 「你……」 苏言卿没想到自己都被打了,陆思妤居然还站在顾晏那边,一点都没有心疼他的意思。 难道这么多天了,她气还没消吗? 他想起那个人和自己的交易,若是哄不好陆思妤,约定的事就告吹了。 于是苏言卿放缓语气:「阿妤,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没问清楚就凶你,是我不对。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我们有事回去说,别在这让人看笑话,好吗?」 陆思妤被他一口一个「阿妤」噁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那么叫我,我们已经退婚了,苏公子还是称唿我『陆小姐』吧。」 退婚? 围观者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会从陆思妤口中听到「退婚」二字。 怎么可能?陆思妤不是爱苏言卿爱得要死要活吗?现在居然要跟他退婚? 这转折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苏言卿的脸颊疼得更厉害了,挤出勉强的笑容:「阿妤,耍小孩子脾气也该有个限度,伯父伯母不会放任你胡来的……」 「觉得我说的不算数是吧?」 陆思妤交抱起双臂,歪了歪头,天真的笑容中带点残忍:「行啊,反正我爹也快回来了,到时候由他亲自跟苏参议说,如此你是不是能死心了?」 苏参议是苏言卿的父亲,在通政司担任参议一职,表面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对陆思妤客客气气,但骨子里端的是读书人的清高。陆思妤清楚记得,上辈子嫁进苏家后,他是如何刁难、瞧不起自己的。 陆思妤提起定远侯,苏言卿总算生出危机感,开始觉得她是认真的了。 「阿妤……」 「说了别这样叫我!」 陆思妤懒得和他纠缠,拉起顾晏就走,围观者见没热闹看了,作鸟兽散,让出条道来。 蒋欣欣怯生生地问:「表哥,我们还逛吗……」 「回去吧。」 苏言卿心情明显不虞,连带对蒋欣欣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自顾自原路折返,也不管蒋欣欣有没有跟上来。 蒋欣欣跺了跺脚,心中对陆思妤的恨意更甚。 苏母娘家祖籍在洛城,她算是苏言卿的远房表妹,因着这层关系上京拜访苏家。 表面是拜访,说难听点就是打秋风,好在苏母很喜欢她,话里话外都想让她给苏言卿做妾。 可是苏言卿的婚约对象是陆思妤。 陆思妤是何人? 盛京的天之骄女,家世显赫的人间富贵花,那样的人,根本不能容许丈夫有三妻四妾。 如果她想靠苏言卿留在盛京,就只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可是她又岂会甘心? 所以听到陆思妤要退婚,她欣喜若狂,但表哥骤然转变的态度却给她当头一棒。 苏言卿不会……喜欢上陆思妤了吧? * 直到被少女拉着拐进条小巷,顾晏才开了口。 「我刚才打了苏言卿,你不生气?」 放在以前,陆思妤容不得别人说苏言卿一句坏话,可顾晏言语中伤苏言卿那是常有的事,过去两人没少为这个吵。 「我为什么要生气?」陆思妤停下脚步,「打得好!」 「……」 顾晏悄悄松了口气。 别看他揍苏言卿的时候毫不手软,心里却是没底的。 他怕陆思妤挺身而出保护苏言卿,怕她说后悔撕掉婚书了,更怕她依旧喜欢苏言卿。 还好。 还好陆思妤没有,她甚至说要让定远侯出面,足以见退婚之心的坚定。 她是真的不喜欢苏言卿了吧? 顾晏渐渐开始相信,陆思妤说不讨厌他也是真的了。 「阿妤。」 少年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低沉且带有磁性。 陆思妤打了个激灵,僵硬地抬头看他。 这声「阿妤」,使得顾晏的面容和她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张悲痛欲绝的脸重叠在一起,恍惚间,她甚至以为回到了躺在冰棺的时候,顾晏每天都来看她,当时他就是这样,一声一声,唤着「阿妤」。 「怎么,我也不能这样叫吗?」 顾晏露出戏嚯的笑,眼里暗含挑逗的意味。 陆思妤霎时脸红了,支支吾吾道:「只、只是有点不习惯……」 「所以是可以还是不可以?给个准话呀,阿妤?」 叫人给个准话,明明已经这么喊了不是吗? 真狡猾。 「是你的话……可以。」 一个称唿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个什么劲,可脸颊上的温度就是无法消退,反而有愈来愈热的趋势。 「真的吗阿妤?」 「嗯」 「那我以后都这样喊了,阿妤?」 「嗯。」 「阿妤,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 「哎呀你烦不烦!」陆思妤忍无可忍,「再喊就不允许你这么叫我!」 第13页 这话是矛盾的,但顾晏没有指出——他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把小姑娘逼得太紧,她可是会生气的。 「好,我不喊了。」 顾晏笑嘻嘻地说:「接下来去哪?你不是说很久没好好逛过盛京了嘛,本王今天高兴,陪你逛个够!」 「……」陆思妤沉默不语。 「还是说你累了?那带你回侯府吧。」 「有一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她低垂着头,神色难辨。 陆思妤想看的地方,是位于西市中心的行刑场。 郢国崇武,开国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歷代帝王也都以铁血手腕着称,就连行刑场都特意设在集市中心,为的就是震慑天下人,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灰白的大理石上沉淀着暗黑色的污垢,简单一想就知道那是什么液体的残留,虽然有专人负责清理,可是血迹这种不详的东西,总会以特有的形式留下印记。 前世,陆氏全族就是在这里覆没的。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她也能想像出当时的情景是多么惨烈。 手起刀落,定远侯府上下三百余人的项上人头,就是在这个地方齐刷刷掉落。 而她父兄的人头被挂在城墙上示众,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鞠躬尽瘁几十载,无数陆氏人马革裹尸,换来郢国长年太平,结果竟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 陆思妤盯着刑场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觉得刺痛般地闭上了眼。 都说断头台下无冤魂,可是陆氏明明就有冤啊! 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族人的哀嚎仿佛穿梭过时间的洪流,响彻在她耳边。 她忍不住浑身颤抖,攥紧身边人的衣袖。 「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察觉出她的异样,顾晏担心地问。 陆思妤疲累地摇了摇头:「顾晏,你说如果有人要害定远侯府,那会是谁呢?」 顾晏揉了揉她的发:「乱想什么呢,那种事情不会有的。」 「我是说如果——」陆思妤情绪激动,加快了语速,「如果有人存心要陷害定远侯府,比、比如说诬陷我爹通敌叛国,你觉得那会是谁?」 她是真的很害怕,连眼角渗出泪水都浑然不自知。 「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 「说、说得也是……」 陆思妤怪自己在顾晏面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顾晏又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听了这话肯定觉得莫名其妙吧。 「但是——」 顾晏揩去她眼角的泪,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如果真有人心怀不轨,我一定会全力反击,不会让定远侯府和你置身危险之中的。」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陆思妤才被抹掉的泪水又涌出来了。 顾晏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喂喂、别哭啊……」 前世死时她没有哭,缠绵病榻她没有哭,被苏言卿背叛她也没有哭,却因为顾晏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泣不成声。 顾晏的承诺给她惶惶不定的心注入勇气,她蓦地想起,前世临死前顾晏也是这样在她耳边说—— 我来了。 阿妤别怕,我带你回家。 「哭的样子真丑。」顾晏边嫌弃边用帕子给她擦脸。 陆思妤破涕为笑:「谢谢你,顾晏。」 顾晏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来刑场,又为什么会忧虑侯府的将来。 她想看,他就带她来看;她害怕,他就为她保驾护航。 「行啦。」顾晏捏了捏她的脸,「回去吧,再晚一点师母就要担心了。」 「好。」 两人回到侯府已经接近傍晚,门口拴着几匹战马,上头的马鞍都没来得及卸下。 陆思妤对这马再熟悉不过,小跑着奔上台阶,刚跨过门槛,就听见魂牵梦萦的声音—— 「阿妤,爹爹回来啦!」 第7章 一家团聚 「阿妤,爹爹回来啦!」 魁梧的男人站在庭院正中,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的声音。 「爹爹!」 陆思妤激动地喊道,提起裙子就朝父亲奔去。 定远侯笑呵呵地接住女儿,像幼时那样,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让爹爹看看——阿妤又长高了,怎么还瘦了?」 定远侯陆昇今年四十有二,生得人高马大,一脸络腮鬍子,抱陆思妤轻松得跟拎小鸡似的。 「父亲,阿妤还伤着呢,快把她放下来。」 屋内缓缓走出一白衣青年,身材颀长,面容清俊,正是侯府嫡长子陆思渊。 相较一把年纪还是孩童心性的父亲,陆思渊更为稳重老成,他来到父女俩身边,露出些许无奈的笑。 「哥哥!」 陆思妤看到他,又是一阵惊喜。 「绷带都没拆干净,怎么就跑出去玩了?」 陆思渊把妹妹拉到近前仔细端详,半是埋怨地瞪了站在斜后方的顾晏一眼:「阿妤年纪小不懂事,怎么殿下也跟着她胡来?」 「是我硬要顾晏带我出去的,哥哥你别怪他。」陆思妤不忍看顾晏受责备,挽着兄长的胳膊说好话,「总是待在府里闷死了嘛……」 陆思渊素来疼爱妹妹,她一撒娇就拿她没辙,于是嘆口气道:「你呀,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贪玩?」 第14页 说完颳了刮她的鼻子,惹得陆思妤边叫着「好痒」边笑嘻嘻地躲开。 「喂喂,陆思妤,只迎接父亲和大哥也太不公平了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哥!」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从屋子里飞快地冲出来,后面还跟着摇头苦笑的许氏。 「陆思齐,你变得好黑啊哈哈哈——」 「没大没小,叫二哥!」 「略略略,我就不!」 陆思齐只比她大两岁,比起年龄差较大的陆思渊,她和陆思齐年龄相仿,更能玩到一块去,兄妹俩相处也无甚顾忌,打打闹闹、互相斗嘴什么的,都是常态。 因此当下陆思齐气得掐住妹妹的脸,兇巴巴地说:「小没良心的,听说你从阁楼摔下来,我可是快马加鞭赶回来,路上都捨不得多歇。」 「哎哟,我头疼——」 陆思妤假装喊疼,谁知陆思齐当真了。 「哪里哪里,二哥看看摔哪儿了?」 「……」 一向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陆思齐,此刻紧张兮兮地捧着她的脸,左瞧右瞧察看她的伤势。 陆思妤突然很想哭。 前世被处死的时候,二哥也不过是弱冠之龄,人生才刚刚起步,原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在等他的,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 陆思齐见妹妹掉起眼泪,更加紧张:「阿妤,怎么哭了?我真弄疼你了?」 「都怪你下手没个轻重。」 作为长兄,陆思渊素来偏袒妹妹,却对弟弟严厉非常。 定远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添油加醋:「就是就是,阿妤细皮嫩肉的,你掐她干嘛?」 于是陆思齐一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本人也愧疚得想抽自己一耳光。 「不要怪二哥,我开玩笑的,就是……就是看见你们回来了高兴……」 陆思妤又哭又笑,三个大男人围着她,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这孩子,醒来以后可粘人了。」许氏走上前来解围,「好啦阿妤,好不容易咱们一家团聚,快把眼泪收起来。」 「嗯。」 陆思妤听话地擦干泪,眼神坚定。 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家人,绝不会让属于他们的幸福被夺走。 许氏安慰好了女儿,转向顾晏说:「殿下,天色也不早了,留下来吃晚饭吧。」 顾晏本不想打扰他们家人团聚,但不等他拒绝,陆思齐便一把搂过他的肩,咋咋唿唿道:「阿晏,咱俩可是好久没喝一杯了,今晚不醉不归!」 陆思渊呵斥道:「阿齐,你越发没规矩了,怎可直唿殿下名讳……」 「有什么关系,又没有外人。」陆思齐满不在乎地说,「大哥你就别纠结这些虚礼啦,在家就要放开,拘束着多累。」 顾晏的武功师从定远侯,加之他和陆思齐年纪相仿,两人经常一起切磋,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以前陆思妤没少埋怨二哥胳膊肘往外拐。 「阿齐说得没错。」顾晏笑道,「真计较起来我还得唤阿齐一声师兄呢。」 「别介,你要真这么喊,晚饭我都吃不下去了。」陆思齐打了个哆嗦。 当事人都不介意,陆思渊扶额嘆息,也就由着弟弟去了。 * 晚膳的氛围十分融洽。 侯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再加上陆思齐和陆思妤俩兄妹都是活泼的性子,气氛怎么也不会沉闷。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欢声笑语不间断,享受着久违的团聚时光。 饭后,陆思妤缠着两个哥哥讲南下除寇的细节,陆思齐难得有机会在妹妹面前逞威风,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要不是陆思渊还在边上看着,恐怕他就要把脚踩上凳子了。 「咳咳。」 顾晏十分刻意地咳了两声,陆思妤没有反应。 「咳、咳、咳……」 陆思妤终于注意到他,奇怪地问:「顾晏,你嗓子不舒服吗?」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见陆思妤还是一脸迷惑,顾晏扯了扯唇,做了个「苏」的口型。 天知道他有多着急,吃饭时也心不在焉,左等右等,盼望着陆思妤早点和定远侯提退亲的事,可她就是没开口。 不会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吧? 实际上……她内心深处还是捨不得苏言卿? 心脏七上八下的,顾晏觉得自己迟早要疯。 「苏——苏言卿!」陆思妤大喊出声,从椅子上勐然站起,把屋子里的人全吓了一跳。 因为家人团聚太过高兴,差点忘了跟爹爹说退婚的事。 「提他作甚?」陆思齐皱起眉,表情嫌恶,「我可听说了啊,你是跟他去劳什子诗会才坠楼的,连个小姑娘都看不好,说明那傢伙根本就没把你放心上!」 这个家里最讨厌苏言卿的当属陆思齐。 不知好歹的落魄书生,也有胆子给他妹妹脸色看?要不是因为陆思妤喜欢他,陆思齐早就打他不知多少顿了。 想到这里,陆思齐痛心疾首地对妹妹说:「这次你也该长个心眼了吧!我就不懂你为何非要吊死在苏言卿一棵树上,他给你灌迷魂汤了不成?那小子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对他死心塌地的……」 「你别插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爹爹说!」 陆思妤面朝向定远侯:「爹爹,我要和苏言卿退婚!」 第15页 顾晏悄悄松了口气。 她没骗他,她是真的打算和苏言卿退婚。 定远侯对女儿向来是有求必应:「没问题,退婚就退……退婚?!」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还是陆思渊最理智,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率先打破沉默:「阿妤,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他罢了。」 「是不是苏言卿那小子欺负你了?还是他在外头有女人了?」 陆思齐摇晃着妹妹的肩膀接二连三地发问。 妹妹之前有多喜欢苏言卿他都看在眼里,能让她说出这种话,定是苏言卿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陆思妤被他晃得脑袋晕:「外头有没有女人我不清楚,表妹倒是有一个……」 「表妹!」陆思齐反应更加激烈,「好哇,连表妹都冒出来了,我就知道苏言卿不是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无耻!卑鄙!」 虽然陆思齐好像自己脑补了许多,但理由不重要,反正她要的是和苏言卿退婚这个结果。 于是,陆思妤把犹在骂骂咧咧的陆思齐抛在一边,继续对父亲说:「这事儿先前我已经跟娘亲提过了,而且婚书我也当苏言卿的面撕了,就等爹爹回来正式和苏家退亲。」 「……这可真是突然。」 定远侯抓了抓脑袋。 他是个粗人,不懂儿女情长那些细腻的东西,当初女儿说喜欢,他就向苏家施压,让他们同意了这门婚事。如今女儿又变了性子,说不喜欢了,那—— 「那就退了吧!」 定远侯笑容爽朗:「阿妤开心最重要!」 仿佛一直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陆思妤开心道:「谢谢爹爹!」 「阿妤,没事的哈。」 被烂男人背叛,妹妹现在肯定是在强颜欢笑,正是需要他这个做哥哥的安慰的时候。 陆思齐完全沉浸在好哥哥的角色里,一脸疼惜地拍了拍陆思妤的肩:「天涯何处无芳草,负心汉就应该一脚踹掉。没了这个还有更好的,我认识几个年轻的将领,长得又俊武功又好,绝对比苏言卿那个废物强,改天介绍给你认识,你挑个喜欢的,咱把他招过来当上门女婿!」 顾晏:「……」 好不容易走了个苏言卿,可千万别再给他整出其他猫猫狗狗来。 「阿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思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婚姻大事,岂能玩笑?」 「我到觉得齐儿说得有理。」定远侯抚摸着短短的鬍鬚,声援次子,「赘婿的话,成亲后阿妤就能继续住在定远侯府,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受人欺负了去。」 「这点确实。」许氏也点点头,「不过要找个门当户对、品行良好的。」 …… 家人们如此心系自己的终身幸福,陆思妤看在眼里,心里暖洋洋的—— 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你们面前就坐着一个现成的女婿。 第8章 正式退婚 定远侯向来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格,次日就派人请来了苏家父子,正式跟他们提出退婚。 「可是犬子哪里惹得陆小姐不快?」 苏父战战兢兢的,不断用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父亲,我没有……」 「你闭嘴!」 苏言卿不服地想反驳,却被苏父恶狠狠地斥了回去。 定远侯悠闲自得地饮着浓茶,鬍子隐藏在杯沿后抖动。 他虽然在儿女面前嘻嘻哈哈的,办起正事可丝毫不含煳,见苏家父子吵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个,苏参议啊……」 苏父忙不迭答道:「在。」 「以前是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多少给你们造成了困扰,我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侯爷言重了,陆小姐天真烂漫,哪有什么困扰可言……」苏父惶恐地直摆手。 「但是——」 定远侯加重了语气:「我们家的女儿是绝对不会和人分享丈夫的,既然苏公子另有心仪之人,这婚事还是作废吧。」 「心仪之人?」 苏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极力否认:「侯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言卿这孩子您也清楚,最是清心寡欲,不可能在外面有、有女人的……」 「哦?可是我听说贵府住着个表小姐啊,前几天还有人看见令公子和她出双入对,言谈举止好不亲密。」 「哎哟,您真的误会啦!」 苏父拼命解释:「欣欣是拙荆娘家那边来的姑娘,只是暂时借住,和犬子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任何不应有的关系啊……」 「有没有关系你们心里清楚。」 定远侯身为武将,最受不了这些酸儒的长篇大论,陪对方谈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当下不耐烦道:「已经有婚约在身,还默许妙龄女子居于府内,说你们没存别的心思谁信?怕不是我闺女前脚刚嫁进去,你们后脚就准备把妾室迎进门了!」 见定远侯动怒,苏父脸上的汗流得更多了,畏畏缩缩地赔不是。 而苏言卿则像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似的,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似乎已经接受既定的事实。 「结不成亲家也别成仇家。」 定远侯发了一通火,语气又缓和下来:「把婚退了,我们两家好聚好散吧。」 第16页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苏父嗫嚅道,仍不死心。 「没有!」 定远侯扬了扬手,守在他身后的管家便捧着个木匣走上前来。 「这里面是当初交换的生辰八字和定情信物,至于聘礼,稍后我会差人全数退回苏府,也请你们把阿妤的那份还回来。」 「……」 「好了,签字画押吧。」 定远侯又把退婚书推到苏言卿面前,后者接过后看了许久,最后在管家的催促下,才浑浑噩噩地提笔签字、按下手印。 「如此,这婚事算是正式作废了。」 见苏家父子没再继续纠缠,定远侯满意地点点头:「今后嫁娶随意,互不干涉——李管家,送客吧。」 * 走出定远侯府的大门,苏言卿还是失魂落魄的状态,直到父亲的怒骂声将他唤醒—— 「所以我当初才反对这门婚事!」 苏父气得吹鬍子瞪眼,站在人家府邸门前破口大骂,完全失了读书人的风度。 「婚事讲究门当户对,这定远侯一介武夫,行为鲁莽言语粗俗,他的女儿怎配入我苏家的门?」 「……」 「这些世家个个眼高于顶,不过是靠祖上的荫蔽过活,就仗着爵位惯不把人放在眼里……」 「行了父亲,少说两句吧。」 苏言卿揉了揉眉心,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 苏父被儿子的态度激怒了:「在里头一句话不吭,现在知道教训起你爹我了?要不是你莫名其妙招惹了世家的姑娘,我们苏家也不会蒙受遭人退婚这种奇耻大辱……」 「您这么瞧不起世家权贵,那刚才跟定远侯点头哈腰的又是谁?」 「你、你……」 苏父没想到向来孝顺的儿子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气得几乎快要晕厥: 「我那么卑微还不是为了你!」 说完用力一甩袖子,撇下苏言卿头也不回地离开侯府这个讨厌的地方。 苏言卿嘆了口气,捏着手里的退婚书,盯着「陆思妤」三个字看得出神。 见字如见人。 少女的字迹飘逸洒脱,正符合她无拘无束的性格。 她今天,连面都没有露。 果真是厌恶自己到了极点吗? 不知为何,苏言卿感到说不上来的难受。 以前陆思妤天天追在他身后的时候,他嫌她烦嫌她吵,巴不得她能离自己远远的;现在陆思妤真的不理他了,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是一时不习惯?还是……他喜欢上陆思妤了? 正在苏言卿茫然不知所措之际,身后传来少女欢快的声音: 「阿念,快点呀,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陆思妤边跑边回头笑慢一拍的侍女,没注意到门口杵着个人,差点就撞上去了。 「阿妤……」 苏言卿看到她,难掩内心的喜悦。 难道说她后悔退婚了?所以才追出来找自己。 但陆思妤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让他的幻想破灭了。 「你怎么还没走?」 陆思妤的表情就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拿着退婚书快滚,我家不欢迎你。」 「……」 一个人是要经歷了什么,前后转变才会如此之大? 苏言卿想不通。 他自认没有对不起陆思妤的地方,顶多也就是过去稍微对她冷淡了点,为什么她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呢? 明明一直都是那样喜欢他的…… 想到这里,苏言卿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抓住陆思妤的胳膊,激动地问:「阿妤,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能不能别退婚……」 「神经病,放手!」 陆思妤没想到他毫无徵兆地来这么一出,试图从桎梏中挣脱,奈何苏言卿抓得实在是紧,任她又掐又打就是不松手。 「苏言卿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那么讨厌我,现在又做痴情的样子给谁看?」 「我……」 苏言卿想告诉她,他不讨厌她,他甚至有可能——喜欢她,可是话未出口,抓住陆思妤皓腕的那只手,就被另一只大掌钳制住。 「耳朵聋了吗?她让你放手。」 顾晏捏住苏言卿的手腕,力气大得快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我说陆思妤怎么这么久不见人影,原来是被狗屎绊住了。」 「……王爷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 苏言卿忍着痛,愤恨地瞪着他。 「本王乐意。」 顾晏抢过苏言卿抓在另一只手上的退婚书,举在眼前细细端详:「啧啧,字写得不错,本王怎么看怎么顺眼。」 「……」 顾晏笑得幸灾乐祸,「啪」地一声把退婚凭据按在苏言卿胸膛:「这么重要的东西,苏公子可得好好收着啊。」 「你……」 苏言卿正欲发火,顾晏就恰到好处地松开手,让他满腔怒意只能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走了,阿妤,别和这种人废话。」 「哦、哦……好。」 陆思妤后知后觉地跟上顾晏,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回过头来。 苏言卿顿时燃起希望,以为她到底还是捨不得自己。 谁知,陆思妤说的是—— 第17页 「我的庚贴和玉佩尽早还我。」 然后便和顾晏一道离开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言卿的胸口还是憋得慌。 他重重地攥住那纸退婚书,单薄的纸马上就起了褶皱。 头疼得厉害,不知是被顾晏气的还是被陆思妤的绝情刺激的,脑海里闪烁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有过去,有现在,也有—— 他没见过的场景。 阿妤…… 他甩了甩脑袋,把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赶跑。 是退婚的刺激太大了吗?自己竟生出癔症来了…… * 甩掉苏言卿那讨厌的傢伙,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陆思妤吐出一口浊气。 总算是把婚退了。 这辈子,她不会再跟苏言卿有任何瓜葛。 顾晏耳尖地听到她的嘆息:「为什么嘆气?后悔退婚了?」 「没有,就是感慨。」 陆思妤目视前方:「你说人是不是天生就是贱的?苏言卿态度冷漠的时候我非他不可,我不喜欢他了,他反过来纠缠着我不放。」 「哼。」 顾晏用鼻子哼了一声,嘟囔道:「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一直都挺贱的……」 知道陆思妤讨厌自己还上赶着受虐,不是犯/贱是什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晏拉过她的手,手腕处果然红了一圈,「疼不疼?」 陆思妤摇了摇头:「还好。」 「以后再见到苏言卿,记得离远点。」 不怪顾晏敏感,实在是他心里太没底了,既怕陆思妤和苏言卿旧情復燃,又怕苏言卿狗急跳墙,做出伤害陆思妤的事来。 「知道啦,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 陆思妤沖他比了个鬼脸。 两人说话的间隙,走到一间门面宽敞豪华的首饰铺前。 此行的目的本不在此,但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陆思妤不禁停下脚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陆思妤未来的小姑子!陆思妤你们知道吧?定远侯府的嫡女!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我包起来,否则我未来的嫂嫂定饶不了你们!」 第9章 狐假虎威 苏倩雪单手叉腰站在铺子内,指着一套翡翠镶金头面趾高气扬地说:「这个帮我包起来。」 掌柜一脸为难:「苏小姐,小店的规矩是先付钱再交货,您银子还没给,我们不好办事的啊……」 「银子少不了你。」苏倩雪不耐烦地蹙起眉,「先记在定远侯府的帐上,回头我让陆思妤来结。」 「这……」 最近盛京里风言风语,都在传定远侯府的那位嫡小姐醒来后就转了性子,闹着要跟苏言卿退婚,听说连婚书都撕毁了。 若是听从苏倩雪的话让她赊帐,回头定远侯府不认怎么办? 若是不让苏倩雪赊帐,万一陆思妤回心转意、不打算退婚了,以那个小祖宗的性子,还不得怪罪他没有招待好苏家人? 唉!这都什么事啊! 不是说苏家百年书香门第,怎么养出个这么厚脸皮又势利的闺女来? 掌柜纠结得脸都皱成苦瓜样,正绞尽脑汁思考着两全的对策,一男一女并肩走进店内。 「陆小姐,夔王殿下。」 见到来人,掌柜满脸堆笑,和对待苏倩雪时判若两人:「哎呀呀,真是稀客,二位的到来让小店蓬荜生辉——陆小姐,本店最近新上了一批首饰,您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陆思妤从容地走至柜檯前,苏倩雪见着她,非但没有被正主抓个正着的害臊,反而热切地拉住陆思妤的胳膊:「思妤,好久不见,你一直没来找我,我还以为被你讨厌了呢。」 「嗯,最近有些事要处理。」 陆思妤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苏倩雪却对她冷淡的态度毫无察觉,指着那套翡翠头面对她说:「你看,这头面是不是很漂亮?我戴起来一定很好看。」 「是不错。」 得到肯定回答,苏倩雪勾起唇角,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什么退婚,她才不信,陆思妤这蠢货不可能和她哥哥退婚稍微说两句好话就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看,从陆思妤进门到现在,她只不过夸了句头面好看,陆思妤还不是要乖乖掏钱? 可是陆思妤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笑不出来了。 「包起来,送到侯府吧。」 陆思妤说得轻描淡写、顺理成章,仿佛本该如此——苏倩雪却错乱了。 「诶?不是要送给我的吗?」 「我有说过要送你吗?」陆思妤冷冷暼了她一眼,「我和苏言卿已经退婚了,凭什么还要送东西给他的妹妹?」 「退、退婚?」 苏倩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阿妤,你还在生我哥的气呢?」 在苏倩雪的认知里,陆思妤喜欢她哥哥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撞了南墙都不回头,怎么可能真的退婚? 「怎么,你还没收到消息吗?这个时间点,我爹爹应该已经差人把聘礼退回苏府了吧,就你们那点东西,搬不了几趟的。」说到最后,陆思妤几乎不掩饰轻蔑。 「可是……」 苏倩雪瞬间慌了。 过去她没少借陆思妤的名头在外充大,但凡是这盛京的商铺,只要听到她未来的嫂嫂是定远侯府嫡女,一个两个都点头哈腰、举止谄媚,不用苏倩雪说,就把店里最好的胭脂首饰呈上前来。 第18页 甚至,陆思妤还带着她融入世家贵女的圈子里,那完全是苏倩雪从未踏足过的尊荣世界。 这些都是日渐没落的苏府给不了她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没了和定远侯府的亲事,那她以后的生活水平岂不是一落千丈? 她心里埋怨兄长惹恼了陆思妤,一边去拉陆思妤的手:「阿妤,你别和我哥一般见识,他那人惯是面冷心热,你从阁楼摔下来,他自责了好久呢。」 「自责到连探望都不曾啊?」 进来后就悠闲看戏的顾晏忍不住插了一句,眼神似笑非笑,暗藏锋芒,吓得苏倩雪一个哆嗦,惊惶地垂下脑袋。 陆思妤看着苏倩雪,有些无语。 人怎么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以前她爱屋及乌,因为苏言卿的关系连带着对苏倩雪也很好,她想要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却碍于囊中羞涩时,陆思妤总会大方地买下送她。 可是苏倩雪是怎么对她的呢? 前世她嫁进苏家,这位小姑子就暴露本性,不仅伙同蒋欣欣多次陷害她,还趁她病重觊觎起她的嫁妆,美其名曰替她保管,实则暗中吞併,行为跟强盗无差。 亏她之前傻傻地以为苏倩雪是站在她这边,帮她在苏言卿面前说好话,谁曾想对方只是把她当冤大头罢了。 更过分的是,竟然打着她的旗号在盛京横行霸道。 还赊帐?定远侯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掌柜拿来装好的翡翠头面,毕恭毕敬地递给陆思妤。 陆思妤用眼神示意阿念,后者立刻掏出银票,干脆利落地结了帐。 整整三百两,苏父三年的俸禄加起来都没这么多,陆思妤居然眼都不眨地说花就花。 苏倩雪眼热心更热,目光死死盯着那套头面,委屈道:「阿妤,这套我真的很喜欢……」 「你喜欢呀?」 「嗯。」苏倩雪诚实地点点头。 「喜欢你就买啊,君子不夺人所好,反正是你先看上的,把银子付了,这头面自然归你。」 陆思妤笑得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 「你——」 苏倩雪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原因无他,包括掌柜在内,铺子里帮忙的伙计和丫鬟,都低头偷笑,羞得她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她每个月就二两月钱,如何拿得出三百两银子? 走府里的帐倒是支得出,但她要是真挪用了,她爹不打断她的腿才怪。 陆思妤明明知道苏家的情况还这么说,根本就是存了心羞辱她! 「陆思妤,你别欺人太甚!」苏倩雪终于撕掉了和善的面具,「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不过是我哥不要的女人,我倒要看看退谁敢娶你!」 「不劳烦你担心,自然有人巴不得娶我——顾晏,你说对吧?」 莫名被提及,顾晏吓了一跳:「问、问我干嘛,那种事我、我才不清楚……」 陆思妤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失望地耷拉下嘴角。 按话本里写的,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大喊一声「我娶!」的吗? 胆小鬼胆小鬼! 顾晏这么胆小,她什么时候能听到他亲口承认喜欢自己呀? 唉,慢慢来吧。 谁让上辈子欠他的呢。 陆思妤认命地嘆了口气,继续收拾苏倩雪:「退一万步说,就算没人娶我,我父兄也能护我一世衣食无忧。倒是你——」 她语气一凛:「如今我和苏言卿退了婚,从此跟苏家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以后最好别借侯府的名头生事,若是让我抓到了,下场会很难看的。」 陆思妤敢说就敢做,这点苏倩雪比谁都清楚。 她咽了口唾沫,心生惧意:「谁谁谁谁稀罕你们定远侯府了,满门武夫,一点涵养都没有……」 「啪!!」 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打我?」 苏倩雪捂住红肿的左脸:「陆思妤你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陆思妤甩了甩髮麻的手,声音冰冷彻骨,「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家人的坏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你……」 愤怒、委屈、不甘,种种情绪一同涌上心头,苏倩雪红了眼眶,终于到达极限了。 她跺了跺脚,拔腿就往门外沖。 「诶,别急呀。」 陆思妤拦住她:「以前我送你的那些东西,记得还我啊。」 「你说什么?」苏倩雪瞪大了眼睛。 但陆思妤是认真的。 「金银首饰什么的一个都不能少,至于胭脂水粉和衣服这些,你用过的我就不要了,按市价的九成折合成银两吧……这样算我还亏了呢。」 「你……欺人太甚!」 苏倩雪大喊了一句,这次是真的哭了,边哭边跑出铺子,连行人异样的目光都不在意了。 「可以啊陆思妤。」 顾晏朝她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小姑娘看着好说话,其实只是不爱计较罢了。 你对她好她对你更好,你若触及她的逆鳞,就等着遭殃吧。 他清楚陆思妤的为人——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掏心掏肺,讨厌一个人则讨厌得彻彻底底。 过去他就是被陆思妤讨厌的那个人。 第19页 而现在—— 陆思妤会将他划进「喜欢」的阵营吗? * 苏言卿低垂着头,站在殿下,不敢直视主座上的男人。 「言卿,你真是太让孤失望了。」 男人身着玄色蟒袍,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撑着额头,左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郢国太子,顾恆。 「孤不是让你挑份礼给她赔罪、说些好话吗?还是清高的苏公子捨不得低下高贵的头颅?」 顾恆状似慵懒地抬了抬眼,目光却犀利无比。 「臣不敢。」 苏言卿拱手道:「原先臣也以为她是在耍脾气,过几日又会恢復往常缠人的模样,可是……」 他笑容苦涩:「这次她是认真的。」 「连个小姑娘都哄不好,将来如何成大事?」 顾恆斜睨了他一眼:「娶陆思妤为妻——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约定的前提吧?」 第10章 我替你兜 出了东宫,苏言卿没有走正路,而是绕了条小道晃晃悠悠地回苏府。 他和顾恆开始往来的契机是陆思妤。 彼时陆思妤天天嚷嚷着喜欢他,恨不得让全京城都知道,自然也传到顾恆的耳朵里。 苏言卿不胜其扰,顾恆却因此对他热络起来,几次交谈中都有拉拢他的意思。 老实说,苏言卿很心动。 苏家说好听点是百年望族,实则早就在走下坡路,到苏父这代只当了个五品小官,眼看升迁无望,举家都把希望寄托在苏言卿身上。 苏言卿也确实争气,他头脑聪明,又肯努力,在书院里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那个,夫子对他极为赞赏,十分看好他明年春闱杀进前三甲。 但也仅止于此了。 没有人脉替他引介,没有强有力的家族在背后支撑,任凭他再有真才实学,文章写得再好,也不会走多远——这世道就是如此现实。 更何况郢国崇武,文官想要出人头地、跻身权力中心更是难上加难。 顾恆在这个时候笼络他,对苏言卿而言是个极具诱惑力的选择。 太子顾恆……不出意外的话,那会是未来的皇帝。 若是得了他的青睐,位极人臣、重振苏家便指日可待。 所以苏言卿答应了。 但顾恆开出的条件是——要他同意和定远侯府的亲事,顺利将陆思妤娶进门。 苏言卿这才知道,顾恆看重的不是他本身,而是被陆思妤喜欢着的自己,顾恆真正想要的是通过他来牵制定远侯府,牵制和定远侯一家关系密切的夔王——顾晏。 可笑吗?确实可笑。 梦寐以求的机会竟是最讨厌的女人带给他的,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但苏言卿无法拒绝。 且不说拒绝了会不会被顾恆嫉恨,单是顾恆承诺登基后许他宰相之位,就足以让苏言卿答应站队他。 他想,要是能助力他的野心,娶陆思妤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娶来以后把她晾在后宅,等自己当了位高权重的宰相,就不用处处受定远侯府制约,到时寻个由头——比如陆思妤久婚不孕,那么想娶自己心爱的女人进门也只是时间问题。 苏言卿计划得好好的,全被陆思妤突如其来的退婚打乱了。 比陆思妤主动退婚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从最初的愤怒转变为如今的痛苦,不是因为和太子的约定有告吹的风险,而是因为陆思妤不再喜欢他这个事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上都在想着有关陆思妤的事,回过神来时,苏言卿已经走到了苏府门口,从门房口中得知定远侯果然如先前所说,将聘礼一件不差地退了回来。 这个消息让他再次认识到,自己和陆思妤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苏言卿嘆了口气,几不可闻。 摆了摆手示意门房回到岗位,跨过门槛正准备进府时,苏倩雪边哭边跑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苏言卿皱起眉,「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说不上有多喜欢。 苏倩雪市侩、贪利,明明出身书香门第,却总想挤进世家权贵的圈子里。苏言卿劝过几次她都不听,久而久之也就心寒了,平时只当她是空气。 「哥——你都不知道陆思妤有多过分!」 苏倩雪一看到苏言卿就跟他哭诉。 「你见到她了?」苏言卿眉心一跳,追问道,「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于是苏倩雪边抹眼泪边委屈地讲述在首饰铺里发生的事。 「不送就不送吧,那样羞辱人算什么事啊!」 苏倩雪声泪俱下地控诉陆思妤的过分之处,以为能博取兄长的同情,谁知苏言卿听完勃然大怒—— 「打着定远侯府的旗号赊帐,这种事亏你做得出来!」 「哥……」 「闭嘴!苏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苏言卿气得额冒青筋,苏倩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温润的兄长露出如此可怖的表情,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 「明天就把陆思妤送你的东西都还回去,该还多少还多少。」 金银珠宝能还,可是胭脂、衣裳那些,陆思妤可是要求换成现钱的,而她根本拿不出这么大笔的钱。 苏倩雪顿时急道:「我、我哪来那么多银子啊……」 第20页 「不够的地方就从你嫁妆里扣。」苏言卿一脸冷漠。 「什么?」苏倩雪当然不依,「那可是我将来在夫家立足的根本,哥,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可是苏言卿不为所动:「你惹出来的窟窿你自己补,要是不想动嫁妆,你也可以去秉明父亲,看他是会帮你出钱还是打断你的腿。」 苏父此人才学平庸,却最是好面子,若是知道她做出这种事,一定不会饶了她。 想像了父亲知道后自己的下场,苏倩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咬了咬牙,怨恨地瞪了一眼苏言卿,转头跑进了府里。 苏言卿目送她的背影,只觉得一阵疲惫。 他清楚苏倩雪仗着陆思妤喜欢他,占了人家不少便宜,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妹妹竟厚脸皮如斯—— 原本他就在陆思妤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苏倩雪又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陆思妤会怎么看他? 一定会更加瞧不起他吧…… 光是想想,苏言卿的心就堵得难受。 * 「你说让我陪你挑玉佩我才跟来的,可没说是来这种地方。」 离开首饰铺,顾晏被陆思妤拉着来到盛京最大的地下拍卖行。 「陆思妤,你大哥知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啊?」 「你不说我不说,我大哥又怎么会知道呢?」 陆思妤嘿嘿讪笑,讨好地对顾晏说:「据小道消息,今日拍卖的物品里有块玉镂雕荷纹佩,那可是出自名家之手呢。」 她的贴身玉佩之前当作定情信物和苏言卿交换了,退婚后虽然会还回来,但毕竟在苏言卿手上待了那么久,即使还回来陆思妤也不打算再戴了,所以才要重新买一块合乎心意的。 顾晏从鼻腔里重重哼了声,显然是不相信陆思妤的鬼话:「我看买玉是其次,想进拍卖行才是真。」 「嘻嘻,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又不会怎样,好不好嘛顾晏——」 陆思妤故技重施,撒起娇来,她知道顾晏最吃这招。 果然—— 「停停停,进去可以,你好好说话。」 顾晏认输似的抬手制止她的攻势:「不过我也有要求。」 「是什么?」 陆思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晏拉到一个面具摊前。 「诺,戴上。」 顾晏随便挑了个狐面扔进她怀里。 陆思妤手忙脚乱地接住,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戴这个?」 「黑市人多眼杂,戴着安全。」顾晏耐心跟她解释,「尤其是拍卖行,恶意竞价的情况屡见不鲜,若是不遮住容貌,事后很容易遭人报復。」 「那你怎么不戴?」 顾晏双手抱胸,得意洋洋道:「也不打听打听本王的厉害,哪个不怕死的敢报復我?」 「臭屁。」 陆思妤「切」了一声,老老实实把面具戴上:「戴好啦。」 顾晏定睛看去,不由得一愣—— 他选中的狐面是只遮上半张脸的款式,顶端还有两只小巧可爱的狐狸耳,使少女看上去更加活泼俏皮;面具的下沿沿着琼鼻的弧度隆起,勾勒出少女形状姣好的下颔;两个孔洞处露出她水汪汪的杏眼,睫毛一眨一眨,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 「怎么啦你?」 陆思妤见顾晏突然陷入沉默,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顾晏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们进去吧。」 一进入地下拍卖行,光线就暗了下来,只有台上烛火摇曳,衬托出神秘又蛊惑的氛围。 陆思妤环视了一圈,果真如顾晏所说,大部分客人都戴着面具。 顾晏领着她熟门熟路地上了二层雅间,下到引导的侍从,上到拍卖行的负责人,都对顾晏客客气气,看来这傢伙确实没吹牛。 陆思妤刚在位子上坐定,就忍不住探出头窥看台上的情况。 「当心点,别又摔了。」 顾晏把她不安分的脑袋按回来,塞了个木牌到她手里。 「待会儿看中哪个就举牌报价。」 陆思妤翻过来一看,上面用白浆写着数字七,结合顾晏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七,想来这应该是顾晏的专用号码牌。 一排身姿婀娜的侍女举着装有各式各样宝物的托盘,一个接一个走上台。 「目前展示的,就是今日竞拍的所有物品。」主持拍卖的司仪声音洪亮,即使在二楼也听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名侍女走上台,陆思妤一眼就看见托盘上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块玉镂雕荷纹佩,在橙红色的烛火映照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从周围人骤然加大的私语声可知,这块玉佩便是今日全场最贵重的宝贝了。 竞争对手一定很多吧…… 陆思妤握住牌子,又激动又紧张,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别担心,能拍到的。」 坐在她旁边的顾晏看出她的不安,低声说。 「我今天出门只带了一万两银票,刚买头面花了三百两,还剩九千七百两……」 陆思妤计算着,仍有些不自信。 在场不乏腰缠万贯的达官贵人,早知道多带些钱出门了。 顾晏却发出一声轻笑:「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陆思妤不懂他意指什么。 「尽管开价,我给你兜着。」顾晏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第21页 「有我在,总归不会让你想要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 第11章 以身相许 她自己手头有近万两,再加上顾晏的支持,拿下一枚玉佩应该不在话下。 陆思妤顿时有了底气,乖乖坐在位置上围观。 前面几场基本是些古玩字画,最高的成交价也没有超过两千两——看来今日的重头戏还是在玉镂雕荷纹佩上,所有人都蓄势待发,确保腰包足够充盈。 「接下来竞拍的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的玉镂雕荷纹佩,採用西域特产的月琅玉雕琢而成,色泽剔透,材质温润,长期佩戴有驻颜养人的功效——」 司仪一说出「驻颜养人」几个字,周围气氛立刻不一样了,所有人看向玉佩的眼神都变得犀利无比。 「起拍价五百两!」 司仪高声宣布竞拍开始,几乎是同一瞬间,客人们争先恐后地报价: 「八百两!」 「一千两!」 「一千三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 陆思妤听得心痒痒,握着木牌的手蠢蠢欲动。 顾晏却按住了她:「再等等。拍卖这种事急不得,对于一件很多人想要的商品,并且你手头拥有充足的银钱,宜採取高价止剎的方法,在后续涨幅趋于平稳时以大幅超出当前最高价的数目竞拍,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成功率会更大。」 陆思妤第一次竞拍,难免有些激进和心浮气躁,听了顾晏的话,她觉得确实是这个理。 于是佩服道:「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顾晏哼了一声:「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毕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嘛。」 陆思妤顿时被噎住。 这人真是……相貌一等一的好,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说谁笨蛋呢?难得我夸你,你就不能虚心接受吗?」 「你要不是笨蛋,怎么会喜欢上苏言卿那个蠢货?看不到真正在意你的人……」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但陆思妤还是耳尖地捕捉到了:「那你倒是说说,真正在意我的人——是、谁、呀?」 她身体前倾,一下子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感觉到顾晏的唿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好、好好说话,别凑这么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陆思妤执拗道。 「嗯?是谁呀顾晏?」 「……」 陆思妤将顾晏慌乱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是小小的得意:说漏嘴了吧?看你这次承不承认喜欢我! 「啊!」 顾晏突然大叫:「差不多了,可、可以喊价了。」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陆思妤失望地撇撇嘴,默默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来日方长,只要坚持不懈地明示加暗示,总有机会听到顾晏亲口承认喜欢她。 两人拌嘴的间隙,那边竞拍已经陷入胶着的状态,从一开始大几百两地加价,到一百两、一百两慢慢地上抬,目前的最高价是三千五百两。 看来这就是在场大部分人的极限了。 根据顾晏刚刚教她的,陆思妤现学现卖,高举起木牌大声喊道:「五千两!!」 听到这个数字,底下的客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哪里来的小财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口就是五千两白银,都能买下好几间繁华地段的铺子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二楼雅间的贵客。 能坐在雅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仅有钱还有权,小姑娘虽然戴着面具,但也能分辨得出年纪并不大,大概是世家的千金小姐过把瘾来了吧。 惹不起惹不起,就算有钱可以跟,也不敢跟权贵作对呀,谁知道面具下是哪家的小祖宗。 因此一时之间再没有人开出更高的价。 就在陆思妤以为玉佩能顺利到手时,斜对面的雅间传来一道女声—— 「五千五百两。」 进来以后,陆思妤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对面的情况。 一个戴着蝴蝶面的女子端坐在雕花扶手椅上,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丫鬟,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递茶的递茶,伺候得好不周到。 之前不出声,怎么偏偏在她报价之后跟? 陆思妤心里奇怪,但面上依旧从容:「六千两。」 「六千五百两。」 「七千两。」 「七千五百两。」 这是故意和她唱反调了啊。 可是自己对这个女人毫无印象,根本不记得在哪里得罪过她。 她朝对面投去探究的目光。 方乐怡接收到陆思妤的视线,勾起红唇,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她今日的目标也是那枚玉镂雕荷纹佩,可是到了会场,却遇到了更令她感兴趣的人——夔王,顾晏。 身为忠义伯府的嫡女,方乐怡心高气傲,年方十七亲事还没着落,全因她一颗心全系在顾晏身上。 只可惜妾有情郎无意。 且不说顾晏看起来没有要娶妻的意思,在宫宴上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对她熟视无睹、爱答不理。 她频频示好,就差没自荐枕席了,然而顾晏对她一直都是冷淡至极的态度。 今日在拍卖场意外碰见,方乐怡高兴不过须臾,就看到顾晏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女人。 第22页 这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 顾晏带着那女人上了专属雅间,两人时不时附耳交谈,举止亲密。 方乐怡所在的位置刚好在他们斜对面,将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顾晏和那女人说话时表情柔和,眼神认真,跟平常的他完全是判若两人。 该死! 方乐怡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从未听说顾晏身边有人啊,这女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穿着打扮身份应该不低,但也不排除是靠顾晏养着的可能。 如果是前者,她倒没那么担心。 忠义伯府世代袭爵,她母亲又是有封号的郡主,算起来她还是顾晏隔了几层亲缘的表妹,光是这点就抢占了先机。 盛京的贵女圈里没有人的地位能高过她——除了陆思妤。 但陆思妤喜欢苏言卿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足为惧。 可如果是后者…… 倘若那个女人真是顾晏金屋藏娇,那问题就棘手了。 在此之前,方乐怡自信地认为自己是夔王妃的最佳人选,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陌生女人,一下子让她乱了阵脚。 瞧顾晏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分明是把那女人放在心尖尖的位置。 所以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试探顾晏对那女人有几分真心,她才会故意抬槓,紧咬住那女人喊出的价格不放。 对面又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八千两!」 八千两已经是方乐怡今天带的全部银票了,大不了拍下后先赊帐,回去让她爹娘来付钱。 方乐怡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喊道:「九千两!」 她倒要看看,顾晏能为这个女人做到什么程度。 另一边,陆思妤也达到了荷包的极限。 她手头共有九千七百两,最多只能再跟一次。 尽管顾晏让她大胆拍,超过的部分他来承担,但陆思妤不确定顾晏的底线在哪,也不敢随意抬价。 何况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是她要买玉佩,哪有让顾晏出钱的道理? 「加价呀。」 顾晏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不必顾虑,我说了会替你兜底,你只管把喜欢的东西拍下来。」 「那……我继续加了?」陆思妤小心地咽了口唾沫,仍有些犹豫。 「加。」 既然顾晏如此支持,那就却之不恭了。 陆思妤摩拳擦掌,再次举起牌子—— 「一万两!」 原本方乐怡以为那女人准备收手了,谁知顾晏主动和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她就底气十足地接着竞价。 方乐怡气得打翻小桌上的茶盏,离她最近的侍女躲避不及,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疼得连连呻/吟。 「叫什么叫!闭嘴!」 方乐怡恶狠狠地朝她吼了一通,不解气似的又踹了她几脚,那个侍女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碍于暴怒的主子,硬是一声都不敢吭。 简单教训完侍女,方乐怡稍微宣洩出一点怒火,深吸口气—— 「一万五千两!」 「两万两。」 「两万五千两。」 「三万两。」 「……」 司仪的脸都要笑歪了,楼下的客人则禁不住地「嘶嘶」抽气:从五百两的涨额直接跃到五千两,未免太激烈了吧? 这两个姑娘究竟是何来头,家底能让她们这样挥霍? 「五万两!」 喊完之后,方乐怡紧张地观察对面的反应。 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多的钱了,再多的话,即使忠义伯夫妇再疼爱她,也不可能任她这般肆意挥霍。 她争红了眼,目的已经从试探顾晏转变为一定要胜过那女人的决心。 那个女人不是很想要玉佩吗,她就非要抢过来不可。 偏不要让那个狐狸精如愿! 金额来到五万两,陆思妤突然觉得没有继续争下去的必要了。 倒不是说定远侯府付不起这个钱,只是现在的价位已经远远超出她最初的预算,而且她也不可能真让顾晏花这冤枉钱。 顾晏见她停下,问道:「怎么不继续了?你不是挺喜欢那枚玉佩的吗?」 「我是挺喜欢的。」 陆思妤摇了摇头:「但一枚玉佩而已,不值得花这么大价钱……」 「谁说不值得了?」 顾晏轻挑眉峰:「你喜欢,它就值得。」 说罢夺过陆思妤手里的号牌,速战速决—— 「十万两。」 ?! 会场顿时炸开了,连台上的司仪都目瞪口呆。 哪有人这么蛮不讲理地加价的? 「十、十万两一次,还有客人要加吗?」 无人应答。 这玉佩顶多也就值个几千两,有谁疯了会用近二十倍的价钱买下? 方乐怡在听到顾晏的声音后就瘫软在座位上,别说加价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万万没想到,顾晏竟然真的会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十万两两次、十万两三次——成交!」 司仪用梆子用力敲了下铜锣,这场持久的拍卖终于宣告终结了。 直到拍卖场的人毕恭毕敬地将玉佩送到面前,陆思妤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顾、顾晏,你疯了不成?十万两买块玉诶……」 「小钱而已。」 第23页 比起陆思妤的诧异,顾晏要淡定得多。 陆思妤忍不住问:「顾晏,难道你其实很有钱的吗?」 「听你这语气好像觉得我是个穷光蛋啊?」 顾晏掐住她软乎乎的脸蛋,存了戏弄的心思:「那可是我的媳妇本,你说要怎么赔我?」 「……」 「那、那就……」 陆思妤也没多想,脱口而出:「以身相许?」 第12章 反客为主 以、身、相、许。 这四个字的冲击力太大,顾晏猝不及防,大脑瞬间炸成一锅浆煳。 「你……」 「我看话本都是这样写的!」 陆思妤压根没发现自己的无心之言对少年来说有怎样的影响力,欢快地接着说:「前几日刚看过一段,『少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许』——闯荡江湖的少年游侠和惨遭追杀的名门孤女,好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她讲得声情并茂,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想像出面具底下是怎样生动的表情。 顾晏看着手舞足蹈的少女,如释重负地唿出一口气,嘴角漾起无奈又宠溺的笑。 真是……他在期待个什么劲啊。 能像现在这样与她相处,就应该知足了,但他就是忍不住贪求更多。 可是那样会将她推得更远吧。 所以这样就好。 像这样陪在她身边……就好。 「那种话本子少看一点,本来就笨,再看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难怪会被苏言卿唬得团团转。」 他抬手用力揉乱少女的发:「还有,以后别说以身相许这种话,会让人误会的。」 「因为是你我才说的!」 陆思妤气唿唿地鼓起脸颊,豁出去似的喊道。 这个呆瓜,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怎么还看不出来呢? 误会你个大头鬼! 顾晏还没从她刚才那句话带来的余波中反应过来,就见陆思妤朝自己吐了吐舌头,率先朝出口跑去。 要不是他对自己有把握,都要怀疑陆思妤是不是知晓他的心思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撩拨,想看他面红耳赤的窘样。 可如果并非如此…… 阿妤,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撩拨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舌尖抵住上颚,顾晏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凝视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拔腿追了上去。 从地下拍卖场出来以后,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长街上灯火通明,酒肆里时不时传出醉汉的一两声吼叫。 陆思妤在门口等了一阵,才见顾晏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还以为你丢下我先回去了。」 顾晏笑容暧昧:「阿妤,你是特意在等我吗?」 陆思妤面上倏地一热,连忙提高音量来掩盖心慌:「哼,谁在等你了,少自作多情!」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抢占先机,怎么主导权却到了顾晏手里? 正想说点什么找回场子,余光瞥到对面瓦舍里走出一群嘻嘻哈哈的少年,为首那个赫然就是陆思齐。 「坏了。」 陆思妤暗叫不好,拉住顾晏的衣袖,顺势躲到他身后:「借我躲躲。」 但已经晚了。 「顾晏,你怎么在这里?」 陆思齐注意到杵在巷口的两人,撇下一帮狐朋狗友,大踏步上前。 「别让他发现是我。」 见自家二哥逐渐逼近,陆思妤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把脸埋在顾晏清瘦但坚实的背上,大气都不敢喘。 陆思齐惯是个爱打小报告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偷偷来了这种场所,回去肯定要大做文章,到时自己少不了大哥的一顿念叨。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体温,顾晏又是一阵僵硬。 被少女紧贴着的那块皮肤变得灼热,热意不断扩散,蔓延至全身。 「嗯?你后面怎么藏了个女人?」 陆思齐狐疑地歪了歪头,觉得那个娇小的身影怎么看怎么熟悉—— 「啊啊!这不是陆思妤嘛!」 「……你认错人了。」被认出来,陆思妤犹自嘴硬。 「错不了。」陆思齐笃定道,「这身高、这体型,还有耳垂上的小痣,除了我妹还能有谁?」 还是瞒不过…… 陆思妤认命地走出来,摘下狐面。 「我就知道是你。」陆思齐双手抱胸开始数落,「长本事了啊陆思妤,连地下拍卖场这种地方都敢来,我看大哥平日还是对你太仁慈了……等等!」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格外奇妙,像是看到什么惊悚的画面:「你、你俩为什么会在一起?」 这两人素来不对付,尤其陆思妤,看顾晏哪哪儿都不顺眼,怎么会同顾晏一道外出? 两人如此和谐地同框还是头一回见,不、说起来,昨晚用膳期间他们也没有起争执…… 他不在京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思齐不可置信道:「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顾晏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思妤一眼:「这个问题要问阿妤。」 阿妤?! 亲昵的称唿让陆思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你叫她什么?」 陆思妤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于是转移话题道:「没看错的话,刚刚你是从那里出来的吧?好哇,小小年纪就流连烟花柳巷,我要告诉大哥!」 第24页 「你别血口喷人啊!」 陆思齐急了,也没空管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赶忙替自己辩解:「我是被那群傢伙硬拉过去的,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是要去青楼……」 「啧啧啧,这一身酒气,你敢说没有醉倒温柔乡?我可不敢保证,还是要禀告大哥,让他来评评理……」 「别!祖宗,我的小祖宗!」 陆思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陆思渊,立马告怂向妹妹服软:「好妹妹,你也不忍心看二哥被罚吧?我发誓我就是单纯喝酒,绝对没有碰里面的女人一根手指,你能不能别跟大哥说?」 他露出讨好的笑,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思妤。 陆思妤憋笑憋得辛苦,但还是装模作样道:「既然你都发誓了,我就勉强相信你吧。不过——」 她趁机提出交换条件:「你也不能跟大哥说我来拍卖场的事。」 「没问题!」 陆思齐爽快地答应了。 两兄妹一拍即合,正准备串口供,旁边的顾晏突然重重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们看身后—— 陆思渊提着灯笼站在巷口,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哥……」 完了,大哥笑得越和善说明越生气,陆思齐吓得腿都软了,陆思妤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向顾晏投去求救的目光。 顾晏耸了耸肩,表示他也爱莫能助。 「快到宵禁了还没回家,母亲不放心让我出来看看,结果一个进了地下拍卖场,一个去了风月场所,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陆思渊语气温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错了哥,下次不敢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事陆思齐有经验,反正认错就对了,说不定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他哥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遗憾的是,陆思渊显然不吃他这一套:「身为兄长,不当个好榜样就算了,还教唆阿妤一起撒谎——回去跪祠堂吧。」 「怎么只罚我一个?陆思妤不也……」 陆思齐不服气地抗议,被陆思渊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堵了回去,气焰瞬间萎靡下来。 陆思妤见他挨罚,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大哥,你就饶了二哥这一回吧,他也是不知情就被拉过去的……」 「你先别急着替他说情。」 陆思渊转向妹妹,严厉地说:「地下拍卖场鱼龙混杂,这种地方你也敢来?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这不是有顾晏在嘛,我能有什么危险?」 陆思妤小声嘟囔,沖顾晏甜甜一笑:「对吧,顾晏?」 顾晏拿她没辙,于是笑着对陆思渊说:「思渊,是我带她来的,要罚要骂也别落了我啊。」 陆思渊怎么可能真的责备顾晏,苦笑着摇头:「殿下,小孩不能太过纵容,宠坏了可怎么办?」 说是这样说,但陆思渊自己对妹妹的宠爱从来都没有上限。 「宠坏了也没关系,我兜着。」 顾晏这么说,陆思齐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左看看顾晏右看看陆思妤,希望能从两人的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陆思渊若有所思,看向顾晏的眼神别有深意,嘱咐陆思齐道:「你先带阿妤回家吧,我和殿下有话说。」 「诶不是,什么情况啊?那我还跪不跪祠堂了?」 都这个时候了,陆思齐还抱有一丝侥倖,为自己的膝盖争取生机。 赶在大哥说出拒绝的话之前,陆思妤挽住二哥的胳膊,笑嘻嘻道:「走啦走啦,肚子饿死了。」 再待下去,二哥恐怕不止要跪一晚喽。 等弟弟和妹妹离开巷子,陆思渊才开口:「殿下,你对阿妤……」 仅看他的外表,肯定会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哪里想得到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是舞刀弄枪的呢? 定远侯倒是有意将他往文官的方向培养,但陆思渊坚持要走武将的路,担起嫡长子的责任,像陆氏先人一直做的那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守卫郢国百年安康。 然而此刻,他的身份不是侯府继承人,也不是年轻的将领,只是一个全心全意为妹妹着想的兄长。 「阿妤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天真无邪,对男女情爱一知半解,才会在苏言卿身上栽了跟头。如果殿下是存心戏弄……」 「我明白你在担忧什么。」 顾晏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但我是认真的。」 「如此,我这个做兄长的就放心了。殿下自幼跟随家父习武,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 陆思渊垂眸轻笑,手提灯笼里散发出朦胧的光,将他俊美的容颜氤氲得轮廓柔和。 「只是殿下这心思——藏得真深啊。」 第13章 选妃风波 进入腊月,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盛京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迎来了嘉宁二十七年的除夕。 按照郢国国制,这天晚上宫里会举办除夕宴,文武百官、王侯将相率家眷出席,与皇帝共庆新的一年。 虽说是晚宴,但正午之前就得进宫,因此陆思妤一大早就被许氏叫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任阿念为她梳妆打扮。 「今儿进宫后跟在我身边,可不能乱说话,知道了没?」 许氏一边帮她整理衣物一边叮咛。 第25页 「知道啦阿娘。」陆思妤打了个哈欠,「每年都是那些流程,早会背了。」 「今年不一样,前几天贵妃娘娘召我进宫,谈话间透露圣上要趁着这次宫宴给夔王殿下选妃呢。」 「选妃?」 听到这个重磅消息,陆思妤一下子清醒了。 「陛下要给顾晏选妃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殿下过了年就十九了,也到娶妻的年纪了。」许氏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似是不解她为何反应这么大。 陆思妤讷讷道:「可、可是也太突然了吧,之前都没听说……」 「圣上爱子心切,想来也是为了早日看到殿下成家立业吧。」 陆思妤怔怔地听着,心乱如麻。 因为亲眼看过上一世顾晏在她死后的癫狂模样,所以她笃定顾晏喜欢自己,完全没想到顾晏也有娶别人为妻的可能。 即使是顾晏,也很难拒绝圣上赐婚吧? * 数辆马车驶停在宫门前,从这里开始就只能步行。 其中一辆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首先是驾车的人。 寻常富贵人家的马夫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可驾驶这辆马车的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墨发高高束起,背靠车厢,一手抓缰绳一手搭在车轸上,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神情散漫,姿态慵懒,显然不是雇来的马夫,反而像是受不了拘在车厢里才主动驾车的。 只见那吊儿郎当的少年把车稳稳噹噹停在宫门口,冲车里招唿了声,一位比他稍年长些的青年便率先走下马车。 青年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往那一站就是幅隽永的山水画。 他伸出手,似乎要扶里面的人下车。 周围的人不禁心生好奇——这两位公子已经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不知接下来出现的会是怎样赛天仙的人物? 一只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搭在青年的掌心,仙女在万众瞩目下翩然登场。 肌肤胜雪,领如蝤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顾盼生辉,轻易就能夺了人的魂魄去。 众人吸了口气,深深折服于少女的美貌,猜测起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竟有这般仙人之姿? 抬头一看马车的标识——哦,原来是定远侯府! 那眼前三位俊男靓女,想必就是陆氏三兄妹了——长子陆思渊,次子陆思齐,么女陆思妤。 最后下车的许氏对儿女们引起的骚动见怪不怪,心中自豪的同时也不愿他们被过度关注,于是吩咐两个儿子:「你们先去面圣吧,我带阿妤去给娘娘们贺岁,一会儿宫宴上会合。」 * 中宫正殿。 张皇后端坐于主位,一面姿态优雅地品着香茗,一面听命妇们的恭维。 她年逾四十,膝下一儿一女,虽然花了大功夫保养,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眼角留下岁月的痕迹。 来得早的女眷已经在皇后下首坐定,年轻的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娇艷欲滴,看样子都是有备而来,为争夺夔王妃的位子卯足了劲。 方乐怡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圈众贵女,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一群自不量力的傢伙,居然敢肖想夔王妃的位子?论样貌、论才华、论家世,在座的有谁比得过她? 她拢了拢鬓髮,正欲挺直嵴背,让自己的气场更突出时,门口传来宦官独特的尖利嗓音—— 「定远侯夫人、小姐到————」 陆思妤今日穿了件轻粉色的曳地对襟长裙,外罩水红飞蝶氅衣,裙子在腰间以一白玉细带收束,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姿。 满室芳华在她进来的那刻黯然失色,连方乐怡都被比了下去。 即使不甘心,方乐怡也不得不承认,陆思妤确实是盛京贵女圈最美的那一个。 听闻日前陆思妤和苏言卿退了婚,今儿来势汹汹,不会也是奔着夔王妃的宝座吧? 这个想法刚浮上心头,方乐怡就立刻否定了自己。 不,不可能。 据她所知,顾晏和陆思妤素来不睦,以顾晏的脾性,娶谁也不会娶一个自己最讨厌的女人。 这么一想,她又放下心来,对陆思妤的警惕也减少了许多。 张皇后原本带笑的面孔,在见到许氏母女的瞬间变得异常冷淡:「我道是谁有这样大的排场,原来是侯夫人和陆小姐。」 许氏屈身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相较张皇后不加掩饰的嫌恶,坐在她旁边的五公主顾盼盼一见到陆思妤就露出欣喜的笑,但碍于母亲在场,马上又压下嘴角。 皇后的敌意是有原因的。 尚在闺阁时,张皇后就看许氏不顺眼。 年轻时在各种场合都被许氏压了一头,后来她进宫当了皇后,本以为能就此扳回一局,实际却并不是这样的。 身居高位,冷暖自知。 中宫之主表面风光,其中的艰辛和苦楚只有自己清楚。 嘉宁帝专宠崔贵妃,当初娶她为后不过是碍于大臣的逼迫,除了按规定每月来那么几回,其余时间从不曾主动踏进她的宫里。 久而久之,张皇后的心也冷了,只想守着一双儿女过活,待皇帝百年、太子登基,有的是手段磋磨失去倚仗的崔贵妃。 第26页 反观许氏,嫁给心仪之人不说,定远侯的后院干干净净,除了许氏再无旁人,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世间绝大多数的女人艷羡不已。 张皇后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输给了许氏。 加之许氏和崔贵妃交好,因此她对许氏母女更加不喜,当下见陆思妤将满屋子贵女都比了下去,仿佛回到了从前被许氏力压的日子——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张皇后冷笑道:「侯夫人年轻时风华绝代,养出的女儿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着实让本宫佩服。」 许氏哪里会听不出皇后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但此刻依旧佯装不知:「娘娘谬赞。」 张皇后最讨厌她这副样子,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也使不上。 「本宫听说陆小姐先前和苏参议家的公子退了婚,此事当真?」 「……娘娘的消息真灵通。」 既然为人母,自然有其软肋。 所以张皇后故意将陆思妤和苏言卿已经作废的婚事搬到檯面上来讲。 「退过一次婚的姑娘,往后再想找个如意郎君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侯夫人要费心了啊。」 这话说得难听。 言下之意就是说陆思妤是个没人要的二手货,试问哪个母亲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羞辱? 看着许氏有气不敢吱声的模样,张皇后心中升起阵阵快意,还想继续发难,一道娇媚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哟,今儿好生热闹,怎的也不叫上我?」 众人抬头望去—— 一个身穿艷红云烟衫的美妇裊裊娜娜地走进殿内。 敢无视戒律、擅闯皇后宫中,整个后宫也只有顾晏的生母崔贵妃了。 薄粉敷面,红唇烈烈,头戴一支金珠凤钗,明艷动人不可方物,尤其是那双上挑的凤眼,和顾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到她,才知道「岁月从不败美人」此言非虚,难怪能坐拥帝宠长达二十年。 崔贵妃像是没注意到张皇后愈来愈黑的脸色,走到许氏母女身边:「怎么傻站在殿中央?来人,还不给夫人和小姐赐座。」 「玥姨……贵妃娘娘。」 意识到这是在皇后面前,陆思妤话到嘴边马上改了口。 「哎呀,一段时日不见,阿妤又变漂亮了。」 崔贵妃把小姑娘拉到近前好一顿夸,又是摸头又是捏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对主座那位连个眼神都没给。 张皇后忍无可忍道:「贵妃,休得放肆!这里是本宫的寝殿,不是你的锦澜宫!」 该死的崔锦玥,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猖狂,根本是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真是反了天了! 听到皇后的呵斥,崔贵妃勾起红唇:「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地盘,怎么连把凳子都捨不得给?您就是这样待客的吗?定远侯浴血疆场,守卫国土,才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然而您却如此刁难他的妻女,怕是会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早该清楚这个女人有多么牙尖嘴利的,随随便便就给她扣了项动摇国之根基的罪名。 张皇后死死抠住杯沿,用力到精心呵护的指甲都发白:「来人,赐座。」 「不必了。」 把皇后气得不轻,崔贵妃自个儿却像没事人一样:「既然这里不欢迎她们,就请移步锦澜宫吧。刚好本宫许久未见侯夫人,想和她说些体己话。」 「你!!」 皇后这下是真的气得快昏了,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恐怕当场就要破口大骂。 「里头憋闷,我、我也出去透透气!」 顾盼盼不想触了母后的霉头,赶紧从座位上起身,在张皇后看不见的角度沖陆思妤吐了吐舌头。 不管是张皇后的故意刁难,还是崔贵妃及时救场,方乐怡都坐壁观上,当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然而当陆思妤从她身边经过时,腰间晃过的一抹月白吸引了她的注意:温润的色泽,镂空的荷花设计,赫然就是她失之交臂的那枚玉镂雕荷纹佩! 这个事实让方乐怡宛如当头棒喝,不敢置信地看向陆思妤—— 她就是顾晏那日带在身边的女人! 第14章 真相大白 「阿妤,刚才对不起。」 锦澜宫内,没了张皇后在跟前,顾盼盼终于能无所顾忌地和好姐妹说话:「我母后说得太过分了。」 顾盼盼是嘉宁帝的第五个女儿,和太子顾恆皆是张皇后所出。 但张皇后一门心思全花在顾恆身上,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儿缺少关心,所以比起生母和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她和崔贵妃母子关系更好,为此更遭张皇后厌弃。 当下顾盼盼挽着陆思妤的胳膊,对母亲拿陆思妤退婚一事发难感到十分愧疚,深怕她会因此和自己生了嫌隙。 「没事的,盼盼。」 陆思妤拍了拍顾盼盼的手,微笑道:「你母后是你母后,你是你,我不会怪你的。」 「我就知道阿妤最好了!」 顾盼盼将陆思妤搂得更紧:「许久未见,我想死你啦!」 崔贵妃看到两人亲亲热热的,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感慨地对许氏说:「瞧见她俩,我好像回到了咱们出嫁前,那时候多快乐呀。」 「玥姨现在不快乐吗?」陆思妤疑惑地问。 在外人眼里,崔贵妃性格张扬,又独得嘉宁帝宠爱,在宫里可以说是横着走,没有一个妃嫔能越过她去,连皇后都被她踩在脚底下——这样的贵妃,也会有烦恼吗? 第27页 听到陆思妤的问题,崔贵妃不禁苦笑:「他若真的爱我,皇子和公主也不会一个接一个出生了——帝王之爱也不过如此。」 说完她才意识到顾盼盼也在,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抱歉盼盼,本宫不是……」 「贵妃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对于崔贵妃的苦楚,顾盼盼十分理解。 即便尊贵如她的母后,也会在无数个深夜里唉声嘆气,等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说到底,这后宫的女人,有哪个能真正快乐呢? 张皇后如此,崔贵妃亦是如此。 察觉出气氛有些僵硬,陆思妤连忙打圆场:「对了玥姨,您刚才怎么会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宫里?」 提起这个,崔贵妃露出揶揄的笑:「某人陪陛下祭祖抽不开身,又怕你被欺负,所以提前跟我打了招唿,让我过去撑场子。」 「某人」肯定是顾晏无疑了。 「七皇兄向来最关心阿妤。」 顾盼盼也嗤嗤笑道:「我可是听说了,七皇兄送了那——么大一瓶冰肌玉颜膏给你,我求了母后好久才得来一点点呢。」 陆思妤哪里会听不出她话里调侃的意味,脸蛋瞬间红了:「你、你喜欢的话拿去便是,反正我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才不敢,那可是未来夔王妃御用的。」 「胡说什么呀……」 陆思妤脸皮薄,气恼地要去挠她痒痒,结果被顾盼盼灵巧地躲开。 「哈哈哈我又没指名道姓,你紧张什么?」 顾盼盼嬉笑着跑出殿外,陆思妤受不了崔贵妃暧昧的眼神,边嚷着「你站住」边追了上去。 崔贵妃和许氏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相视一笑:「这俩丫头,感情真好。」 * 两人跑到御花园又打闹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并排躺在草地上。 「阿妤,你真不喜欢苏言卿了啊?」 四下无人,顾盼盼终于问出耿耿于怀的问题。 「不喜欢。」 同样的问题已经被问过许多次,陆思妤几乎是脱口而出:「从前是我眼瞎,摔了一跤把脑袋摔清醒了,如今婚事作废,以后我不会和他产生任何交集了。」 「你能想清楚真是再好不过了。」 顾盼盼一直觉得苏言卿配不上陆思妤的喜欢,此刻见陆思妤态度坚定,于是替好姐妹松了口气:「苏言卿此人看似温润如玉,心却是冷的,不堪为良配——你值得更好的。」 类似的话阿念也说过,陆思妤愣了神,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顾晏的面孔。 「阿妤,考虑考虑我七皇兄怎么样?」 「什……什么?」 突然被这么问,陆思妤吓了一跳,还以为顾盼盼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好在顾盼盼没发现她的异样,兴沖沖地接着说:「你别看七皇兄那样,其实他比谁都在乎你。去年你过生辰,我不是送了你一盒顾渚紫笋嘛,那其实是七皇兄亲自下江南、赶在茶叶最新鲜的时候带回来的,就因为你说想喝江南的新茶……」 说到关键处,顾盼盼突然掩唇惊叫,一副说漏嘴的样子:「啊,七皇兄不让我告诉你的。」 陆思妤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事。 当时她就奇怪,明明没到藩国进贡的时候,顾盼盼怎么会有第一批次的新茶?还是不可多得的茶中之王顾渚紫笋。 原来是顾晏…… 她不过随口一说,顾晏就义无反顾地只身南下。 剎那间,她好像看到少年迎着风,策马扬鞭一路疾驰,只为将早春新茶及时送到她手中。 可是顾晏对个中艰辛只字未提。 她记得很清楚,去年生辰顾晏顶着一张憔悴的脸,不情不愿地来参加她的生辰宴,她还讥讽顾晏两手空空,一点诚意都没有,哪知他是歷经长途、风尘僕僕地刚赶回京? 胸口说不出的酸疼难受,陆思妤觉得自己不仅眼瞎心也瞎,否则怎么一次都没发现顾晏隐藏在恶言下的温柔呢? 「阿妤,你怎么了?」 顾盼盼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是玩笑开过头让她生气了:「我说这些不是强求你喜欢七皇兄,就是想让你知道七皇兄没你想像中的那么讨人厌……」 「我不讨厌。」 「什么?」顾盼盼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 阿妤不是一向都把顾晏视作死对头、总说他是个讨厌鬼吗? 陆思妤声音干涩:「是我没早一点发现他的好……」 若是早点发现顾晏的好,她是否就不会喜欢上苏言卿,前世的结局是否也会改变? 上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是否也是因为不忍心让顾晏的真情埋没在未知的时光里? 所幸为时不晚…… 这辈子,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发现顾晏的好,同时对顾晏加倍的好。 许是陆思妤的表情有些凝重,顾盼盼特意抬高音量,语调欢快:「走,我带你去看皇兄新得的八哥,会说话呢!」 「诶,等等……」 没有前缀的情况下,顾盼盼所喊的皇兄一般指的是她的亲哥哥顾恆。 前世下令诛灭陆氏全族的就是顾恆,虽不清楚真相为何,且此时的顾恆尚未登基,但陆思妤心里膈应,还没做好面见处死陆氏全族的仇人。 可是顾盼盼没等陆思妤拒绝,拉住她的手就往东宫跑。 第28页 陆思妤轻嘆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她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 况且想要规避前世满门抄斩的结局,太子顾恆是很好的一个突破口。 * 顾盼盼仗着是太子的亲妹妹,进了东宫也没人敢拦,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内殿。 「我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站在门口,陆思妤有些踌躇。 擅闯太子寝宫,而且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她怕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做文章。 顾盼盼满不在乎道:「没事没事,祭祖没那么快,皇兄这个点还和父皇在一起呢。」 陆思妤还在犹豫,殿内传来「来者何人」的古怪声响,把她吓了一跳。 「阿妤别怕,这就是我说的那只八哥。」 顾盼盼率先步入殿内,指着右手边金笼里的玄鸟对陆思妤说:「你瞧,它真的会说话。」 到底是抵不过对新鲜事物的好奇,陆思妤走近一看—— 那是只通体漆黑的鸟,羽毛油光水滑,形如冠状的额羽在金色的喙端延长耸立,两颗滴熘熘乱转的小眼珠被一圈白色的绒毛包围,正歪头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神飞乖,是我啊,我是盼盼。」 名叫神飞的八哥显然是对「盼盼」两个字起了反应,振翅高唿:「盼盼!盼盼!」 「真乖。」 顾盼盼又夸赞了一句,转头对陆思妤说:「皇兄把它教得可好了,什么话都会说——来,神飞,跟阿妤打个招唿。」 然而八哥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地叫着「盼盼」「盼盼」。 陆思妤被鸟儿的反应逗笑:「看来它比较喜欢你。」 「怪了,平常它很机灵的,是不是饿了啊……」 顾盼盼正想找点东西餵它,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唤您过去更衣。」 「应该是要给皇祖母贺辞岁礼了。」顾盼盼说,「我先过去,不然母后要生气了。」 「诶?那我呢?」 「你陪神飞玩,玩累了就回锦澜宫吧。」 顾盼盼抛下这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看样子是真的很急。 陆思妤和鸟儿大眼瞪小眼,无奈地嘆了口气。 这里毕竟是东宫,顾盼盼不在,她也不好多待,正准备离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宫人们的请安: 「太子殿下。」 顾恆回来了? 陆思妤心里没由来地掠过一丝慌乱,但转念一想没什么好怕的,大大方方地说是跟顾盼盼来的就行。 但没等她细想应对的话,就听到顾恆说—— 「你们都下去吧,孤和苏公子有要事相商。」 苏言卿也在? 两个都是现阶段她最不想见的人,况且解释起来也很麻烦,陆思妤脑子一热,直接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屏退左右,顾恆和苏言卿一前一后踏入殿内,连坐都来不及坐就进入正题: 「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顾恆的语气听起来很生气:「难道还要孤教你怎么哄女人吗?苏家高不成低不就的,你以为孤为什么会选择你?还不是因为陆思妤喜欢你!」 猝不及防从太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陆思妤的心跳骤然加快。 怎么回事?这两人在打什么算盘? 她屏住唿吸,在屏风后将身子缩成一团,继续听下去。 「臣无能……」 苏言卿的声音闷闷不乐,能想像出他的脸色定也十分难看:「可是如臣先前所言,她此番退婚是认真的,连聘礼都退了回来,实在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机会你就创造机会!」顾恆不耐烦地打断他,「陆氏一族出了名的专一,你把姿态放低点、主动一些,凭陆思妤过去对你的感情,自然会回心转意。」 「……」 苏言卿沉默下来,但顾恆自顾自往下说:「当初的约定是你娶陆思妤为妻,牵制住定远侯府,然后孤等时机成熟将其一举剷除,从而断了顾晏的臂膀。如果你搞不定陆思妤,那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听到这里,陆思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恆和苏言卿早有勾结,前世就是他们合伙陷害她的父兄,导致陆氏全族血溅盛京。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前世定远侯府的悲剧,原来苏言卿也有份! 夫妻三载,她以为苏言卿只是不爱自己,哪曾想到他居然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之一! 当前世的真相在眼前昭然若揭,陆思妤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可是愤怒的火焰却在心头燃烧,她不得不深唿一口气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口气,让顾恆捕捉到了—— 「什么人?」 顾恆眼神一凛,朝屏风的方向大踏步走来。 第15章 他都知道 顾恆那声警觉的厉喝,让陆思妤从愤怒中回过神来。 糟糕,要被发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思妤四下环顾,思考着逃脱的对策——好在她所处的位置靠窗,出身武将世家,翻个窗还是不成问题的,怕就怕被顾恆发现。 危急之下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努力将动静降低到最小,从敞开的窗口翻了出去。 第29页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再说。 顾恆快步上前,一把推开屏风—— 什么都没有,除了—— 地上躺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他俯下身拾起,原来是枚金镶嵌红耳坠。 「盼盼!盼盼!」 笼子里的八哥适时鸣叫,顾恆将耳坠拢于掌心,狐疑道:「盼盼来过?」 苏言卿看清他手里的物什,蓦地一惊:这坠子他见陆思妤戴过! 鬼使神差之下,他没有挑明真相,而是就着顾恆的话往下说:「许是公主贪玩,才把东西落在这儿了。」 仿佛要跟他唱反调,那只八哥在笼子里疯狂振翅,一声接着一声叫道:「阿妤!阿妤!」 苏言卿尴尬道:「……这鸟乱叫些什么呢。」 「神飞只会学舌,定是有人教才会这么喊。」 顾恆的脸上阴云密布,沖门口大声唿唤:「来人——」 马上就有几个宫女听令赶来,顾恆一一盘问:「刚才有谁来过?」 「回殿下,五公主带定远侯府的陆小姐来过,说是要看八哥……」 「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殿下回来之前。」稍年长些的宫女答道,「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公主就走了。」 「盼盼一个人走的吗?陆小姐呢?」顾恆继续逼问。 「这……」 几个宫娥面面相觑,一副拿不准的样子。 「公主走得太匆忙,没注意到陆小姐有没有一起……」 顾恆眯起眼睛,攥紧掌心的那枚耳坠。 「传孤的令,即刻封锁东宫,让禁军统领率人来查,就说是遭了刺客。」 一听到有刺客,宫女们惊慌失措,连忙跑出去通知禁军。 「殿下,是不是您多疑了?」 苏言卿忍不住说:「我了解阿妤,她不会做出听人墙角的事……」 「你了解她?」顾恆冷哼一声,「那你可曾想到过她会和你退婚?」 「……」 苏言卿顿时泄了气,只能暗中祈祷陆思妤千万别被找到。 * 大概是谈话内容机密的缘故,顾恆提前屏退左右,陆思妤逃出内殿,一路上幸运地没碰到半个人影。 她贴着围墙边缘行走,试图找个落脚物翻墙逃脱。 偏偏天不遂人愿,迎面走来一队禁军,要不是陆思妤及时闪身躲进假山群后,差点就被发现了。 看来顾恆的反应比她想像的更快。 借着巨石的掩护,陆思妤暂时避开了追捕,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到,必须尽快逃出去才行。 可是,该往哪里逃呢?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保不齐顾恆会在正门守株待兔;翻墙的话,现在又有士兵沿着墙根巡逻…… 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手腕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她还来不及惊叫,便听到熟悉的嗓音: 「嘘,是我。」 「顾晏?!」 陆思妤克制住喜悦,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时间解释了,待会儿再告诉你。」顾晏拉着她往假山深处走,「跟我来。」 钻入山洞,没走几步便到了底,可当顾晏按下石壁上的某处凸起,陆思妤才知道里头别有洞天。 伴随着簌簌石灰,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地道展现在两人眼前。 「走。」 手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自方才起就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即使身处黑咕隆咚的地下通道,也丝毫不觉得畏惧。 陆思妤回握住顾晏的手。 有顾晏在,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感受到小姑娘的依赖,顾晏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看似漫长的地道其实很短,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尽头,从光熘熘的墙壁来看,他们应该是在一口枯井里。 「这要怎么上去?」 陆思妤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出口竟以这种方式呈现,连个阶梯都没有。 顾晏但笑不语,揽住她的纤腰,脚在井壁稍一借力,便带着陆思妤凌空腾起—— 事发突然,陆思妤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直到到达地面也没松开。 「你还要抱多久?」 对上顾晏戏嚯的眼神,陆思妤才惊觉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顾晏收回手,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温度:「路上碰见盼盼,她说你一个人在东宫,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还想再调戏个一两句,可当他注意到陆思妤煞白煞白的小脸,话到嘴边转变为心疼:「吓到了?」 陆思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敢保证顾晏一定会相信她的话,毕竟顾恆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这里是哪?」 取而代之,她问了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 「毓秀宫,不过已经废弃了。」 顾晏看得出她在转移话题,但没有选择戳破。 「……」 陆思妤咬了咬唇,斟酌着开口:「顾晏,如果我接下来说的事情颠覆了你心中亲人的形象,你会相信我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 顾晏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总是给人轻佻之感的凤眸此刻前所未有的认真。 第30页 「阿妤,永远别低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他口吻轻松,但说得笃定,陆思妤顿时愣住了。 「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 顾晏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示意她回过神来。 于是陆思妤磕磕绊绊地,把在东宫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顾晏,末了紧张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但顾晏的反应十分平静:「原来是这样,难怪皇兄要派人追你。」 「你怎么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我早就知道啊。」 ?! 这下陆思妤更加错乱了:「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 顾晏的声音逐渐低沉,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因为父皇偏宠母妃和我,所以皇兄从小就提防我,连带着对定远侯府也心生忌惮,只是我没想到——他已经动了杀心。」 陆思妤愣愣地听着。 原来顾晏知道的远比她想像的多,连她不知道的事,顾晏也一清二楚。 也是,顾晏进东宫如入无人之境,甚至知道那样一条隐蔽密道的存在——若非早有怀疑,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她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不阻止我和苏言卿的婚事?」 早点说的话,她就不会嫁给苏言卿,不会让顾恆有机可乘,定远侯府也不会灭亡。 可是顾晏什么都不说。 不管是喜欢她也好,还是在背后默默为她做的那些事也好,顾晏从来都不肯说。 「你之前那么喜欢他……」 顾晏自嘲地笑了笑:「我说苏言卿别有所图、心怀不轨,你就会相信吗?」 「……」 关于这点,陆思妤无可反驳。 是啊,若不是经歷了前世的苦痛,看清苏言卿的为人,以她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容许喜欢的人遭到诋毁的——何况还是出自死对头口中,她更不会相信了。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居然埋怨起顾晏来了。 她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怪罪顾晏呢? 明明是自己识人不清,错把禽兽当君子,才导致前世举家覆灭的结局。 顾晏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过去的她却未必能信任顾晏。 她真是……差劲到了极点啊。 「本来我是想等你成亲后自请戍北的,若我不在京城,远离权力中心,皇兄应该能放心,也就不会对定远侯府出手,你也能和喜欢的人携手度过一辈子。但是——」 顾晏捧住她苍白的脸:「你突然说要跟我和好,开始亲近我,还和苏言卿退了婚……这让我怎么捨得走啊。」 「……」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得难受。 陆思妤万万没想到,前世顾晏远赴边疆竟是为了她。 她不禁哽咽:「顾晏……」 「阿妤,你最好别骗我。」 手掌覆在少女洁白如玉的脸颊上,顾晏轻声说。 「骗我的话,我会伤心的。」 「不骗你,顾晏。」陆思妤定定地说,「我不骗你。」 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晶莹的水光,盛满顾晏看不懂的情愫。 顾晏低头轻哂,捏了捏她的耳垂。 「耳坠,少了一只。」 「诶?」 陆思妤惊讶地伸手去摸,果然如顾晏所说,右耳空空如也。 「难道是掉在东宫了?」 万一顾恆顺着耳坠查到她身上来,事情可就真不妙了。 「没事,另一只也摘下来吧。」顾晏替她取下左耳的坠子,「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 同一时间,禁军将整座东宫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刺客」的影子。 看来陆思妤成功逃出去了。 苏言卿紧悬的心终于放下:「果然是殿下听错了吧,所有出口都被封锁,要真有人,不可能从禁军的包围中逃出去的,何况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或许吧。」 从顾恆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接受这个结果。 「关于陆思妤——」 顾恆把玩着红玉耳坠,脸上喜怒难辨。 「总之,孤会安排好一切,让陆思妤非你不可。如果你抓不住这次机会,那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第16章 两相对峙 暮色渐浓。 按照歷年的习俗,高台上燃起盏盏天灯,在除夕的夜晚向天神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陆思妤和顾晏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装束统一的宫女捧着一盘盘精緻的菜餚,鱼贯进入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挥动衣袖,扭动着曼妙的身姿;觥筹交错间夹杂着大臣及其家眷的欢声笑语,每个人都沉浸在一年一度盛宴的热闹氛围里。 入殿后,两人兵分两路。 陆思妤四处搜寻兄长他们的身影,顾晏则前去皇子公主的席位和顾盼盼串好说辞,以防顾恆追问之下暴露。 甫一落座,陆思齐就凑过来问她:「去哪儿疯玩了?怎么现在才来?」 「没什么……」 陆思妤心不在焉地应道,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面孔。 顾恆和苏言卿不在,是还在找她的下落吗? 「陆小姐——」 第31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思妤被这声招唿吓得打了个激灵,僵硬地转身,看见顾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苏言卿站在顾恆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殿下。」陆思妤低头行了一礼,努力调整唿吸。 顾恆问得随意,甚至露出了微笑:「听说陆小姐和盼盼先前去过东宫了?」 「是。公主说殿下养了只能吐人言的八哥,所以带臣女去见识一番。」 陆思妤拼命维持面上的平和,不让他看出破绽:「未经允许便踏足殿下寝宫,还请殿下责罚。」 「既然是盼盼带你去的,孤哪里有责怪你的道理。」 几句话下来,凭陆思渊的头脑,马上就察觉出太子别有深意,于是适时起身向顾恆问礼:「家妹年幼贪玩,有冲撞殿下的地方,臣在这替她赔个不是。」 陆氏满门忠烈,即使是嘉宁帝也要给几分薄面,更别提太子了。 因此顾恆没再继续深究。 「陆小侯爷言重了,左右不过是只学舌的玩物,能讨陆小姐欢心,是它的福分。」 看顾恆的表情似乎是不疑有他,陆思妤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顾恆下一句话又让她胆战心惊—— 「陆小姐今日打扮得如此好颜色,若是再配对耳坠就锦上添花了。」 「……」 是试探?还是认定她就是偷听的那个人? 陆思妤摸不准顾恆的真实意图,正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策,一道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说皇兄怎么久久不落座,原来是美色误人啊。」 顾晏信步而来,想是已经跟顾盼盼说好了。 「只是这傢伙空有美貌,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皇兄还是离远些好,免得被传染了蠢气。」 他的出现让陆思妤镇定下来,迅速找回状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笨蛋没资格说别人笨蛋!你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那个!」 「……」 顾恆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缝:「……陆小姐和七弟的关系还是这么耐人寻味。」 唿……应该是矇混过关了。 陆思妤后怕不已。 好在顾晏及时救场,否则她一定会露馅。 「别管这个笨蛋了,走啊皇兄,喝酒去。」 顾晏笑嘻嘻地没个正形,看向顾恆的眼神却是冰冷的。 他对龙椅不感兴趣。 可以的话,他也想相安无事,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然而顾恆偏要步步紧逼,从小到大在暗地里给他使了各种绊子。 五岁那年,他被人推进荷花池里。 当时顾恆也在场。 腥臭的湖水灌入口鼻,他在水里扑腾着,大声唿救,希望兄长能伸出援手——但顾恆没有。 顾恆只是站在岸边,冷眼旁观幼弟垂死挣扎。 他的眼神冰冷、淡漠,完全不似平日里爱护弟妹的皇兄。 后来他才知道,推他入湖的人就是顾恆,原因是父皇在考校课业时多夸了他一句。 看似平易近人的嫡兄,原来一直憎恨着他。 自那以后,顾晏学会了保护自己。 他用桀骜不驯做伪装,仗着父皇的宠爱无法无天,多年来远离朝政,只表现出对习武的热衷。 即便如此,顾恆的针对也没有停止。 针对他可以,但顾恆千不该万不该打陆思妤的主意。 如果避让和妥协无法保护心爱之人,那他会毫不犹豫拿起利剑,正面抗衡。 * 从陆思妤和顾晏一起进殿后,方乐怡的脸色就没有缓和过。 她死死盯住陆思妤腰间挂的那枚玉佩,目光怨愤到几乎要将玉佩灼穿。 方乐怡怎么也想不到,顾晏藏娇的「娇」竟然会是陆思妤。 亏自己还放松警惕,觉得陆思妤不足为惧,哪知她才是威胁最大的那个! 「那女人很讨厌吧?」 就在方乐怡气得想当场冲过去质问陆思妤时,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女声—— 苏倩雪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刚和我哥退婚,转头就勾搭上了夔王,不得不说陆思妤真是好手段。」 「哼,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方乐怡不屑地说。 瞧瞧苏倩雪穿的裙子,都不知是过时多久的布料了——一个没落家族的穷酸小姐,也配跟她说话? 遭人轻视,苏倩雪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但她立刻换了副谄媚的口吻:「方小姐聪慧过人,自然不需要我的提点。只是我和陆思妤相处的时间长,对她的了解比您更多。」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方小姐想不想给陆思妤一点颜色看看?」 「你什么意思?」方乐怡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 鱼儿上钩了。 苏倩雪俯下身,在方乐怡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你确定?」方乐怡不信任地问。 「我确定。」苏倩雪信誓旦旦道,「凭我对陆思妤的了解,她养尊处优惯了,吃不了苦受不了累,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只要您这么做,绝对能让她下不来台。」 光是想像了下那个高高在上的陆思妤当众出丑的模样,方乐怡就激动得血液沸腾。 「没想到你还挺派得上用场的。」 她施捨般地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好处少不了你。」 「多谢方小姐。」 第32页 苏倩雪低头恭维了一句,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恶毒。 那日在首饰铺里,陆思妤能让她遭人嘲笑,她就能让她在文武百官、世家权贵面前丢脸。 第17章 执剑起舞 「陛下驾到————」 方乐怡和苏倩雪悄悄计划的间隙,宦官拖长音调的阴柔嗓音乍然响起。 歌舞暂歇,所有人都停止交谈,跪伏于地高唿万岁。 「平身平身,值此辞旧迎新之际,众爱卿不必多礼,尽管敞开肚皮吃喝、放开手脚玩乐。」 在正中心的主位坐定后,嘉宁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年近半百的帝王虽然长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性格却是不拘小节,乐呵呵的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坐在右边的崔贵妃似乎在闹别扭,是以嘉宁帝拉住她的手轻声哄着,小心翼翼地赔笑。 「玥儿,你别生气,朕也是为了阿晏好。再加上母后那边催得急……」 「为他好?」 崔贵妃柳眉倒竖:「为他好就能不管阿晏的幸福,逼他娶不喜欢的女人?」 「朕、朕也没说要逼他啊……」嘉宁帝委屈道,「就是因为照顾他的感受,所以朕才召集了各家小姐,让阿晏挑个喜欢的嘛。」 一代帝王卑微如斯,臣子们却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唯独张皇后沉着脸,冷笑连连。 「总之先看看,要是阿晏一个都不喜欢,朕绝对不逼他。」 嘉宁帝讨好地说完后,崔贵妃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反对——她那个儿子,一颗心全系在阿妤身上,哪里还看得见别的女人?就算是嘉宁帝也逼不动他。 崔贵妃真正恼的是,这么多年了,在关于他们母子俩的事上,嘉宁帝一次又一次顺从太后,她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失望。 「咳咳。」 嘉宁帝虚咳两声,找回帝王的气场:「我朝人杰物灵,今日在座的也不乏花容月貌的豆蔻佳人——阿晏,你说是吧?」 他朝顾晏的方向看去,想徵求儿子的认同。 谁知顾晏一点都不给他面子:「父皇喜欢便自己收了充盈后宫,问我的意见作甚?」 「你——」 这个逆子!什么充盈后宫,让玥儿误会他怎么办? 嘉宁帝被顾晏气得心肝疼,偏偏又拿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没办法。 一个留着两撇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很有眼力见地站出来,给皇帝台阶下:「陛下,小女不才,想为诸位献上一曲。」 「哦?」 嘉宁帝定睛看去,原来是忠义伯,他身后的方乐怡起身行了一礼,余光不停地瞟向顾晏,神色娇羞。 不错不错,忠义伯家的闺女有才有貌,由她来开个好头再好不过。 于是嘉宁帝大手一挥—— 「准了!」 宫人搬来一架昂贵的古琴,方乐怡施施然在红木凳上坐下,纤纤素手在琴弦上翩飞,美妙的声响便从指尖流泻而出,迴旋萦绕在空旷的大殿。 弹得真好。 陆思妤双手托腮,侧耳倾听方乐怡的演奏。 不过比起弹琴的人,她更在意的是听琴者的感受—— 嘉宁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今日就是要挑选夔王妃的合适人选,那么顾晏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自觉地看向右前方,只见顾晏把玩着酒盏,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经歷过前世的结局,加上从顾盼盼那听到的过往,不知为何,陆思妤觉得顾晏不会喜欢上别人。 可是也只是她感觉罢了。 顾晏会不会拒绝嘉宁帝的逼婚,老实说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就在陆思妤惴惴不安时,一曲终了,满室鼓掌喝彩。 方乐怡沖四下点头致意,目光锁定在陆思妤身上—— 「光听曲难免乏味,听闻陆小姐能歌善舞,不知可否赏个脸与乐怡相伴呢?」 「啊?」陆思妤愣住了。 虽然同为盛京贵女圈中家世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但她和方乐怡并不熟。 方乐怡心高气傲,谁都瞧不上;而陆思妤过去一门心思全在苏言卿身上,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因此两人交谈寥寥,关系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没产生过任何矛盾。 那方乐怡此举是在闹哪般? 疑惑归疑惑,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陆思妤不得已从座位上起身,老老实实答道—— 「抱歉,我对舞蹈并不精通。」 果然如苏倩雪所说! 方乐怡心里一阵窃喜,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虽为世家女,但陆思妤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被父母兄弟娇惯着长大,最吃不得练舞弄琴的苦。 她可没打算轻易放过陆思妤:「陆小姐谦虚了,谁不知定远侯府三兄妹的美名,令兄武艺高强,想必陆小姐也有一技之长吧?」 「我……」 陆思妤皱了皱眉,这次明显感觉到方乐怡话里话外的恶意。 「本宫觉得方小姐的提议甚妙。」 直到刚才为止还板着一张脸的张皇后毫无徵兆地开了口:「本宫也很想欣赏陆小姐的舞姿呢。」 崔贵妃知道皇后这是在记恨白天的事,表面刁难陆思妤,其实是在打她的脸。正想出声帮陆思妤说话,就听见小姑娘大大方方地说—— 第33页 「恐怕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臣女一向惫懒,实在是不精舞蹈。」 此言既出,席间有人捂嘴窃笑,方乐怡和苏倩雪看在眼里,心里皆是一阵快意。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然而笑声还没扩散开,就听见陆思妤接着说:「寻常的舞我确实跳不来,舞剑的话倒是稍微拿得出手。要是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女愿意博众一乐。」 「你疯了?!」 方乐怡没想到陆思妤还留了这么一手:「不会跳就不会跳,什么舞剑,别开玩笑了!」 「大、大胆!」张皇后也回过神来,厉声呵斥,「岂有在陛下面前舞刀弄枪的道理?」 「有什么关系?」 顾晏虽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坐姿,但眼里燃起浓浓的兴趣。 「本王倒是觉得舞剑比跳舞弹琴那些有意思多了。」 张皇后狠狠剜了一眼和自己唱反调的少年:「夔王说的什么话!刀剑无眼,万一伤及陛下……」 「无妨无妨。」嘉宁帝出声打断她,「郢国以武立国,与其学大朝附庸风雅,不如坚守老祖宗的根基。虎父无犬女,朕也想一睹定远侯之女的风采啊。」 闻言,定远侯捋着鬍子哈哈大笑:「臣这几个孩子里,就属么女最是贪玩,习武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对定远侯来说,女儿想做的事就去做,他才无所谓丢不丢脸。 陆思渊和陆思齐可没父亲那么粗神经,担忧地望向妹妹——实在不行,他俩替阿妤上阵也可以。 「你们莫要小看陆家阿妤。」 在场所有人里,唯有顾晏相信陆思妤做得到。 「拿去。」 他解下随身携带的宝剑,扔给陆思妤。 两年前大朝派遣使者议和,谈话间竟掏出匕首欲行刺嘉宁帝,好在当时顾晏也在场,眼疾手快制住暴徒,才没有酿成悲剧。 这件事之后,嘉宁帝便特准顾晏持刀入殿,对七子的信任和宠爱可见一斑。 陆思妤接过顾晏的佩剑,在后者鼓励的目光下拔剑出鞘。 「方小姐,奏曲吧。」 顾晏的力挺让方乐怡更加肯定:那天拍卖场的女人绝对是陆思妤无疑。 不惜忤逆皇后也要帮她解围,顾晏果然喜欢陆思妤吗? 方乐怡不甘心地咬住下唇,重新坐回凳子上。 琴弦震动的瞬间,陆思妤嫣然一笑,纤白的手指缓缓握住剑柄,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表演。 起先的动作舒缓而有力,一招一式都和着拍子,紧接着速度加快,乐声被迫跟着她的节奏变得激烈、急促。 方乐怡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堪堪跟上陆思妤。 提出让陆思妤伴舞的人是她,结果却演变成自己给陆思妤伴奏,偏偏嘉宁帝兴致勃勃,自己要是敷衍了事,恐怕就与夔王妃的位子无缘了。 少女舒展着柔韧的身段,面庞蒸腾出蜜桃般的红,额上薄汗顺着脸颊滑落,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她的招式虽缺乏杀伤力,却极具观赏性,动作规整,俨然是一整套行云流水的陆家剑法。 一时间满室目光都追随着她的身影,如痴如醉、沉溺其中。 凌空刺出最后一击,陆思妤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还剑入鞘,向嘉宁帝拱手行了一礼—— 「臣女献丑了。」 「舞得好!」 嘉宁帝抚掌大笑:「如此赏心悦目的剑法朕还是头一回见,赏!该赏!」 那些跃跃欲试、想博得夔王关注的贵女们,在见过陆思妤的剑法后,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皆觉自己的才艺沦为平庸。 苏倩雪更是恨得牙痒痒。 本意是想让陆思妤当众丢脸,谁料事与愿违,让她出尽了风头——经此一遭,陆思妤在贵女圈的地位会更加稳固,而自己依旧是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 同样失魂落魄的不止苏倩雪一人。 苏言卿围观了全程,目睹陆思妤执剑起舞,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陆思妤毫无涵养,除了家世和美貌,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明媚、热烈、耀眼。 这才是定远侯府的嫡小姐,千娇万宠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 是他……是他蠢而不自知,错把明珠当沙砾。 然而,当他终于明白的时候,这朵娇花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第18章 要说了吗 宴会进行到后半,陆思妤已经无聊到了极点。 因方才那番表演,不少世家公子过来跟她搭话,虽然兄长们一一替她挡了回去,但还是架不住有几个特别难缠的。 「哥哥,我出去透透气。」 她从座位上起身,跟兄长打了声招唿。 知道她是受不了这些人的骚扰,所以陆思渊也没阻拦,只叮嘱了一句「别跑太远」。 出了大殿,沿着长长的廊道直行至转角处的望台。 陆思妤将双手搭上栏杆,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试图赶走心里头的憋闷。 她饮了几杯果酒,此刻被微凉的夜风一吹,脸上的燥意退去,酒劲却跟着上来了。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凭栏远眺,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思绪。 先是被皇后接连刁难,又遭到方乐怡莫名其妙的敌视,稀里煳涂表演了剑术,惹来一身腥。 第34页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东宫听到的那个阴谋。 想到这里,她的心骤然下沉。 陆氏满门忠烈,守护郢国边境太平数十年,堂堂一国储君却意图陷害这样的忠良! 太子顾恆心机深沉,对手是他的话,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会将定远侯府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但情况也不全然那么糟糕。 至少这一世她提前知晓了一切,既然清楚始作俑者的身份,便能做出相应的防备。 更重要的是—— 有顾晏陪在她身边。 「阿妤。」 一道男声打乱了她的思考,陆思妤回过头,对上苏言卿微醺的醉眼。 「你跟着我做什么?」 看到他的瞬间,血液登时翻涌。 「滚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借着定远侯府的势力平步青云,位高权重后却过河拆桥,为虎作伥,害得陆氏满门落得那样一个悽惨下场。 陆思妤不知道太子的计划苏言卿参与了多少,但毫无疑问他也是帮凶! 只要看到苏言卿,心脏便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前世濒死时的窒息感如逆流的潮水席捲而来,攫住她的灵魂疯狂撕扯,仿佛要将她拖入本该去往的阴曹地府。 月辉洒在少女姣好的面庞上,淡化了她脸颊的酡红,那双秋波盈盈的美目此刻盛满即将喷薄的怒火,看在苏言卿眼里却格外生动。 「阿妤……」 他再次唤道:「我们谈谈,好吗?」 语气卑微,几近恳求。 然而陆思妤态度冷漠,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作势要走。 「白天在屏风后面的人是你吧?」 只用了一句话,苏言卿就成功止住少女的脚步。 「你什么意思?」陆思妤顿时警觉。 「我知道今天在东宫偷听的人是你。」像是怕她误会,苏言卿语速飞快,「但是阿妤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太子……」 「所以呢?」 陆思妤冷笑着打断他:「你想拿这个威胁我?别开玩笑了苏言卿,包藏祸心的是你和顾恆,陆家上下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捅到陛下面前,我想陛下定能明辨是非。」 「不是的阿妤,你听我解释……」 苏言卿急道:「我承认以前是我糟蹋了你的心意,如今我想娶你,无关太子,也没有受任何人的逼迫,单纯是因为我喜欢你!太子对侯府忌惮不是一天两天了,光凭你一个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抗,但我可以帮你,我愿意从中周旋……」 「够了!!」 陆思妤忍无可忍:「我不知道你是吃错什么药了,但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我不喜欢你!」 苏言卿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嘶哑着声音问:「……你喜欢顾晏?」 「关你什么事?」 酒劲上来,再加上被苏言卿的厚颜无耻气到,陆思妤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越来越重。 「我不想和你废话,让开。」 她拔腿就要走,一刻都不想多待。 可是,苏言卿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阿妤,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陆思妤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尝试推了几下但没推开。 「你又发什么神经,都说了……」 她突然噤声。 越过苏言卿的肩头,她看到顾晏孑然站立在长廊尽头,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由于背光的缘故,陆思妤看不清顾晏的表情,也不等她看清,顾晏倏地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苏言卿的唇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他是故意的,知道顾晏在看,所以才硬逼她做出暧昧的举动! 「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卑鄙无耻!」 陆思妤挣开他的臂膀,用力推了他一把。 苏言卿跌坐在地,衣袍凌乱,却依旧笑得诡异,完全不似个端方雅正的公子。 「疯了……」 陆思妤连连后退,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狂人:「你真是疯了。」 「或许我真的疯了吧。」 目送少女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苏言卿喃喃自语。 从前被陆思妤奉若神明地追逐着,哪曾想自己也有苦苦哀求陆思妤的一天。 * 「顾晏!」 陆思妤提着裙摆,小跑着追赶前面那道漆黑的身影。 「顾晏,你站住!」 顾晏走得飞快,即使听到陆思妤的唿唤也不肯放慢速度,半点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陆思妤心一横,干脆朝前一扑—— 「嘶,好疼!」 听到她的痛唿,黑影果然停下。 顾晏深吸一口气,拳头松了又紧,到底狠不下心。 他利落地转身,走到少女面前单膝跪下,明明担心得要死,却还是冷着一张脸,硬邦邦地问:「摔哪儿了?」 「手疼。」 陆思妤可怜兮兮地把手掌伸给他看,白嫩的掌心被粗糙的石面磨破,渗出丝丝殷红的血迹。 「陆思妤。你是笨蛋吗?」 顾晏没好气地说:「很喜欢受伤是吧?」 他粗鲁地撕下一节衣袖,给陆思妤处理伤口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陆思妤乖乖任他包扎:「顾晏,你生气了吗?」 第35页 「我有什么好气的,你跟苏言卿重归于好,我应该恭喜你才是。」 应付完他那乱点鸳鸯谱的父皇,转头便不见陆思妤的人影,他藉口醒酒出来寻她,结果就看到了方才那幕。 少女依偎在青年怀里,月色皎洁,宫灯朦胧。 顾晏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思妤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他给出的是否定的回答。 他确实不气,他是害怕。 无所畏惧的盛京小霸王,在喜欢的人面前其实是个胆小鬼。 「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思妤不顾掌心的伤,反握住顾晏的手。 「我本来都要走了,谁知苏言卿突然发酒疯非礼我……我跟他说我不喜欢他,让他别再纠缠我,我、我还骂他来着!」 好不容易和顾晏稍微有点进展,怎么能因为误会让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她竭尽诚恳,怕顾晏不信,还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碰上苏言卿真的是偶然,他和顾恆联手坑害侯府,我恨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跟他重归于好?而且你不是说你相信我的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染上哭腔:「顾晏,我真的没有骗你。」 她不想和顾晏生了嫌隙,不想这辈子再错过良人。 「我没有不信你。」 顾晏揩去她眼角的泪,轻嘆道:「阿妤,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 陆思妤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那你刚才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 「我的错。」 顾晏将她葱白的手指拢进掌心,拼命克制住想亲吻她指尖的冲动。 误会解开,陆思妤放心的同时,娇气劲儿也上来了,得寸进尺地嘟囔着:「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要选王妃……」 她都看见了,宴会上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对顾晏暗送秋波! 小姑娘气唿唿的,脸颊鼓得跟河豚似的,顾晏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怎么?不想我娶王妃?」 「……」 不想肯定是不想的,但陆思妤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能沉默以对。 顾晏可没那么好煳弄,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想?嗯?」 「哎呀你烦不烦!」 陆思妤拍掉他做怪的手:「你爱娶就娶,才不关我的事!」 说完怄气地把头一扭,不再看他。 顾晏强忍住笑意,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扳回来:「选妃一事是皇祖母和父皇自作主张,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目前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 终究抵不过好奇,陆思妤疑惑地问:「你怎么拒绝的?」 嘉宁帝还好,太后可没那么好说话——那位严厉的老太太是个相当棘手的角色。 「我说——」 顾晏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我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二字让陆思妤心弦微动,她仰起头,期待地问:「谁、谁啊?」 要说了吗? 顾晏……终于要承认喜欢她了吗? 少年薄唇轻启,陆思妤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我干嘛告诉你?」 陆思妤:「……」 「顾晏你有毛病吧?吊人胃口算什么本事?爱说不说,本小姐才懒得知道!」 简直浪费她的感情! 总感觉被耍了,陆思妤狠狠锤了他一拳才解气。 看着少女张牙舞爪的模样,顾晏只是笑,凭她或掐或揍都不反抗。 还不到时候。 没有十足十的把握,顾晏不敢轻易言明自己的心意,若是吓到她,导致她从此疏远自己……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顾晏也不敢赌。 所以还不能说,再等等…… 等到她踏入自己精心编织的陷阱,等到她往后余生都离不开自己——才是说出那两个字的最佳时刻。 第19章 遭遇绑架 年初六,送穷鬼。 今天开市,即使待在屋内也能听见外头锣鼓喧天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陆思妤躺在藤木摇椅上,手捧话本,老半天也没翻动一页,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除夕宴已经过去整整六日了,顾恆却没有任何动静—— 越是未知,越是危险。 以顾恆的深沉心机不可能善罢甘休,背后一定还有什么阴谋在等着定远侯府,光是想想就让她寝食难安。 「阿妤!」 一道倩影飞奔入内,吓得陆思妤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盼盼?」她惊讶地看向来人,「今儿吹的什么风,皇后娘娘竟然肯放你出宫?」 「我求了母后好久呢。」 顾盼盼嘻嘻笑道:「听说今天开市,我们去街上逛逛呗。」 「可以是可以……」 顾盼盼难得出一次宫,陆思妤不忍扫她的兴:「但是我得先和我大哥说一声,你是不知道,我哥管我管得比我娘还严。」 一想到严厉的兄长,陆思妤就愁眉苦脸。 自从上次她伙同顾晏进了地下拍卖场,陆思渊就跟她约法三章——出门报备便是其中之一。 「我、我也去!」 听到陆思渊的名字,顾盼盼的情绪有些激动:「有我陪同的话,陆小侯爷也能放心了吧!」 * 缥缈的白烟自鎏金瑞炉的小孔里钻出,打着迴旋徐徐上升,衬托得室内一片祥和,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 第36页 陆思渊落下最后一子,堵住对手最后的退路。 「我输了。」 顾晏将手里把玩着的黑棋丢进棋笥,干脆地认输:「不行不行,根本赢不了你,阿妤的棋术真是你教的吗?。」 陆思渊棋风稳健,落子软绵却暗藏杀机,和陆思妤冲动的下法完全不同。 「阿妤聪慧机敏,只是被家里宠坏了,难免带点惰性,从来都不肯好好学的。」 提起妹妹,陆思渊摇头苦笑,眼神却温柔似水。 「是你棋艺高超,连我都甘拜下风。」顾晏笑着替陆思妤打抱不平。 「非我之能,而是殿下有心事。」 对弈的过程中陆思渊就感觉到了,顾晏心不在焉,落子也比平常浮躁。 「因为太子的事?」 关于陆思妤在东宫听到的密谋,陆思渊已经听顾晏说了。 外人看来定远侯府风光无限,怎会知这么多年他们如履薄冰,就怕哪天惹得皇帝不高兴,觉得陆氏功高盖主,从而招致灾祸。 「赤胆忠心,保家卫国」是陆氏广为世人所知的家风,「明哲保身」则是对内的家训,歷任家主严禁子孙牵涉进党争,不扶持不站队,到陆昇这代也恪守着老祖宗的规矩。 但凡事总有意外。 嘉宁帝主动把顾晏推向定远侯府,表面是让他学武,实则是给爱子准备一个坚强的后盾——有定远侯府撑腰,纵使将来太子登基,顾晏的处境也不会过于艰难。 可这么一来,也等同于把定远侯府摆在了未来帝王的对立面。 定远侯唯君命是从,即便明知有坑也心甘情愿跳进去,而陆思渊身为嫡长子,自然考虑得更多。 他凝视着顾晏,眸色平静:「如今殿下是怎么想的?退,还是进?」 父亲太天真了,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只会莽着一腔热血奔在最前线。 但陆思渊不是。 山河要守,小家也要护。顾晏的选择直接关系到定远侯府的存亡,容不得他马虎大意。 面对陆思渊无形中散发出压力的逼问,换做寻常人早就吓得浑身哆嗦了,顾晏却神色如常: 「思渊,我明白你的立场,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侯府陷入危险——我答应过阿妤的。」 没有什么比顾晏的保证更可靠了,陆思渊垂眸轻笑,敛去眼底的凌厉,沖顾晏拱手:「陆氏与殿下共进退。」 明确了目标,两人正想推翻残局重来一盘,敲门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书房的门被推开,露出陆思妤那颗圆圆的小脑袋。 「哥哥,我想和盼盼去逛街……」 话说一半,她发现顾晏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你、你也在啊……」 除夕夜的记忆翻江倒海般涌来,少年滚动的喉结、隐而不宣的心意,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那夜顾晏最后明明什么都没说,事后陆思妤回想起来却被当时暧昧的氛围搞得抓狂:什么人嘛,铺垫了那么多,还以为终于要承认喜欢她了……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瞎期待,感觉好蠢哦,她是什么绝世大笨蛋! 「公主殿下来了吗?」 还好陆思渊适时的提问将陆思妤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顾盼盼从陆思妤身后探出头,脸颊红扑扑的,不敢直视陆思渊的眼睛:「打、打扰了……」 「行啊顾盼盼,现在敢偷熘出宫了,不错不错,这才有点我妹妹的样子。」 「才不是偷熘,我经过母后同意的!」 怕给陆思渊留下不好的印象,顾盼盼连忙解释,同时向顾晏投去埋怨的眼神。 难怪阿妤总说七皇兄是讨厌鬼,这张嘴可真是太讨厌啦! 「既是公主相邀,阿妤你就去吧。」 少女的懵懂爱意未能传达给陆思渊,他只是叮嘱妹妹:「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见他态度疏离,恪守臣子的本分,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顾盼盼失望地耷拉下唇角。 「你们要去集市?需不需本王当护花使者啊?」 顾晏也是个粗心眼的,除了陆思妤,对其他姑娘的小心思丝毫不觉。 「女孩子逛街你凑什么热闹?」陆思妤狠狠瞪了过去,「盼盼,我们走,别理这个讨厌鬼!」 * 大年初六的集市果真是热闹非常,人山人海的,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小姐,当心点,别摔着了。」 阿念张开双臂,跟母鸡护小鸡似的护住陆思妤。 上次诗会上陆思妤意外坠楼,阿念就一直责怪自己没看好主子,所以打起全部精神,眼睛更是黏在陆思妤身上一刻不离。 「没事没事,阿念你太紧张啦,出来玩就是要放松点。」 陆思妤往她嘴里塞了块热乎乎的栗子糕:「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 主僕俩都对毫无抵抗力,吃到香喷喷的栗子糕,阿念心满意足,一下子就失去警惕。 「盼盼,你也吃呀。」 陆思妤注意到顾盼盼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顾盼盼摇了摇头,嗫嚅道:「陆小侯爷他……」 「我大哥?他怎么了吗?」 「他……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咬了咬牙,顾盼盼几乎是用吼的问出这句话。 第37页 陆思妤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没听说啊,我大哥长年在外征战,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哪有机会接触姑娘?」 「可是他那么优秀,一定有很多人爱慕他吧。」顾盼盼满面愁容,「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嘛……」 陆思妤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我大哥今年二十有一,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但看他那清心寡欲的模样,对男女情爱应该不感兴趣吧。我娘倒是急得很,拜託了好几个媒婆帮忙说亲,可我大哥都一一回绝了,说什么边境一日未平就不打算成家。」 「这样啊……」 顾盼盼显得更加失落了。 「等等!」 陆思妤嘶了一口气,盯住顾盼盼:「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大哥的婚事?难不成——你喜欢他?!」 「我、我……」 被人猜中心事,顾盼盼慌乱无比。 这个反应肯定是了。 陆思妤万万没想到,好姐妹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家大哥:「不是吧,你真的喜欢他啊?」 「……嗯。」 顾盼盼垂下头:「阿妤,你觉得我跟陆小侯爷有可能吗?」 陆思妤嘆了口气,有些犹豫该不该泼她的冷水:「盼盼,我大哥他是要袭爵的,不可能尚公主……」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实还是尽早让她认清为好。 「我明白。」 顾盼盼笑得无奈又凄凉。 她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喜欢上陆思渊。 「公主喜欢的若是二公子就好了。」阿念不无惋惜地说。 「对呀。」陆思妤眼睛一亮,「郢国禁止驸马参政,却没规定驸马不能参军。陆思齐那傢伙自由散漫惯了,一没袭爵的压力,二没当官的意愿,只要能继续带兵打仗,他无所谓娶妻还是入赘的,有女孩子肯喜欢那傢伙,我娘都要烧高香了。」 顾盼盼:「……」 你二哥知道你这么轻易就把他卖了吗? 不过托陆思妤的福,顾盼盼被成功逗笑,心里头的阴霾淡了不少。 「不说这个啦,我们去醉仙居吃饭吧,我馋死他们家的辣子鸡了。」 「走走走,今天就让你吃个够,我请客!」 陆思妤有意哄她开心,拍拍荷包,豪气十足地说。 就在两人手挽手朝醉仙居走去时,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一队凶神恶煞的蒙面人从屋顶跃下,沖陆思妤和顾盼盼径直而来。 「保护小姐和公主!」 护卫们刚拔出刀,伴随一声炸响,周围剎那间被浓浓的烟雾包裹住。 「小姐咳、咳咳咳……」阿念被刺鼻的烟味呛得直咳嗽,扯着疼痛的嗓子喊:「小姐,你在哪——」 青黑色的浓烟慢慢散去,影影绰绰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众多护卫举着刀面面相觑,顾盼盼吓得动弹不得,百姓们四处逃窜—— 唯独,不见陆思妤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5 11:46:11~2022-04-06 11:1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从前没有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掉入陷阱 硝烟散去,陆思妤却失去了踪影,阿念急得团团转:「小姐,你在哪!」 「发生什么事了?」 动静引来了巡逻的骑兵,打头阵那个看上去最年轻,但身手明显比其他人矫健。 是陆思齐。 「二公子,小姐不见了!」 阿念仿佛看到了救星,拉住他的下袍抽噎道:「小姐被、被掳走了……」 「什么?」陆思齐目眦欲裂,「看清贼人往哪个方向逃了吗?」 「没有……烟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见……」 「嘁。」 陆思齐掉转马头,命令部下:「你们几个留下来安抚百姓,记住不要泄露我妹妹失踪的消息,其他人跟我去找人。」 平常看似放荡不羁的一个人,办起正事意外的靠谱,甚至细心地封锁消息,把对妹妹的言语中伤降低到最小。 「等一下。」 临走前注意到吓得呆立原地、浑身哆嗦的顾盼盼,陆思齐皱了皱眉,又另外拨出几个士兵。 「你们几个先护送公主回府,稍后再跟上大队伍。」 * 阿念搀扶着顾盼盼回到侯府,刚好撞见陆思渊送顾晏出门。 「今天应该很热闹才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陆思渊朝她们身后望去,「阿妤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被他这么一问,顾盼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硬拉阿妤出去玩,她就不会……」 「什么意思?」 顾晏神色一凛,攥住顾盼盼的肩膀逼问:「她人呢?」 然而顾盼盼只是一味地哭,根本回答不上他的问题:「对不起七皇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阿念看不下去,替她答道:「有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带走了小姐,二公子已经率人去追了……」 话音未落,顾晏就如离弦之箭沖了出去,跨上绑在石柱上的黑色骏马,来不及解繁复的绳结,干脆拔出佩剑,一刀斩断。 「阿晏、等等……」 第38页 情急之下,陆思渊连敬称都抛之脑后,直唿顾晏名讳。 然而顾晏置若罔闻,满脑子只有陆思妤的安危,□□骏马抬起前蹄高声嘶鸣,载着他扬长而去。 陆思渊嘆了口气,转向顾盼盼道:「臣要去寻阿妤,无法作陪,还请公主见谅。您今天也受了惊吓,臣着人送您回宫……」 「我不回去。」 顾盼盼扯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阿妤是因为我才被抓走的,我要等她平安回来。」 陆思渊看着这个跟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到底捨不得说重话,柔声劝道:「公主听话,发生了这种事,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会担心您的,您先回宫,等找到阿妤,臣立刻通知您,好吗?」 青年温和的声音像一缕清风掠过胸腔,抚平了那颗惊慌失措的心。 手指慢慢松开滑顺的布料,顾盼盼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自己在这帮不上什么忙,还要陆思渊分心照顾,不如先回皇宫—— 而且,她有事想问顾恆。 * 陆思妤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扛在某人肩膀上。 眼睛被蒙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即使如此对方还是很谨慎地把她套进麻袋里。 事发突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晕过去,意识恢復时人已经在麻袋里了。 她不知道绑匪是谁,也不清楚对方有几个人,头朝下的姿势让她血液逆流至颅顶,噁心得想吐,根本没有余力思考其他。 「老大,到了。」 左前方传来一道油腻的男声,紧接着便听到木门嘎吱嘎吱打开的声音,扛着她的人停下脚步,把陆思妤粗鲁地扔在地上。 嵴背撞上坚硬的土块,陆思妤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套在身上的麻袋被人一把掀开,些许亮光透过布条渗透进来,刺痛了她习惯黑暗的双眼。 「仔细一看这小娘们真他/妈漂亮,瞧这皮肤嫩的。」刚才那个油腔滑调的人淫/笑着说,「大哥,不如我们……」 「女人不差这一个,收起你的心思。」 被叫做「大哥」的人警告他道:「那位可不好惹,我们只管拿钱办事,别节外生枝。」 短短的对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很大。 陆思妤总结出以下两点:一是绑匪受人指使,而且那个人身份还不低;二是他们的任务只是将她绑来,暂且不会伤害她。 认定没有生命危险,她便大着胆子问: 「你们是谁?抓我来有什么目的?谁指使你们的?」 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回答,但陆思妤还是问得气势汹汹。 目前她处于劣势,明显是被拿捏的一方,若是让对方觉得自己软弱可欺,只会更容易凉凉——输人不输阵,这是二哥教会她的道理。 「少废话,乖乖在这里待着!」 老大恶狠狠地放下这句话后,便招唿其他人离开,陆思妤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木门再度关闭的声音。 那群人走后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唿吸。 陆思妤又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他们真的走了,才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用膝盖去蹭蒙在眼睛上的布。 所幸绑得不紧,没几下布条就被她蹭掉了。 室内昏暗无比,陆思妤眯着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光线。 这是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说是屋子还抬举它了——感觉只是简单地用几根木头胡乱搭建一个棚子,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足有一指宽,寒风嗖嗖钻入,屋内竟比外头还冷。 陆思妤四下搜寻着有无可利用的工具,然而屋内空空如也,她笨拙地挪动着身躯,摸索半天才在旮旯角落里找到一块边角相对锋利的石头。 算了,有聊胜于无。 她捡起石头,开始一下一下地磨绑住手腕的粗麻绳。 也不知道磨了多久,绳子才被磨出一个断面,陆思妤又拉又扯,努力扩大那道口子,终于解除了手上的桎梏。 双手重获自由,她三下五除二地把绑住脚的绳子也解开,然后站起身,边揉着酸疼的手腕边透过缝隙打量外头。 屋外好像是片树林,没看到有人守着。 她试着推了推那扇简陋的木门,没想到竟然推开了! 许是觉得她解不开绳索,绑匪心颇大地没有上锁——不管怎么说,对她而言都是个逃脱的好机会。 陆思妤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左右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拔腿就跑。 她不敢走大道,冲进树林里一路狂奔。 发现她不见只是时间问题,绑匪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因此陆思妤调动两条沉重的腿,拼了命地往前跑。 黄昏的森林幽静可怖,树影拉得很长,飞禽已经归巢,又纷纷被脚步声惊扰,扑棱着翅膀盘旋于枝丫附近,哀啼着向闯入者发泄不满。 陆思妤跑啊跑,感觉把两辈子加起来的路都跑尽了。胸腔像燃烧着一团火,灼热得嗓子眼都发疼。 「老大,这边没人!」 「去那边找!」 身后蓦地响起男人的吼叫,听在陆思妤耳里宛若催命的魔咒。 那群人果然发现她不见了。 不能停下,逃跑被抓住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慌不择路,拐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谁知没走几步就被横亘的细线绊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咕噜噜顺着斜坡一路滚下去。 第39页 碎石硌得她背部、手臂、大腿……哪哪儿都疼,她试图抓住什么稳固身形,可坡道又斜又陡,翻滚的速度快得超乎想像。 坚硬的泥土地变换成平坦柔软的草坪,似乎起到了缓冲作用,但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下骤然一空,整个人连同草皮一起掉入深坑里。 嘶…… 好疼……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背部,火辣辣的,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皮肉。 这一跤摔得陆思妤眼冒金星、头脑发昏,她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竭尽全力用意识驱策身体,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她好像落入了猎户布置的陷阱。 坑很深,大概有一个半成年人叠起来的高度,值得庆幸的是底下没有捕兽夹或者木刺,否则她现在就不能手脚健全地站在这里了。 陆思妤伸手够了够顶端,又往上跳了几下,皆是徒劳无功。 坑底很窄,四壁光秃秃的,压根没有能借力的地方。 她泄气地坐回原地。 想起之前顾晏搂着她轻而易举地跃出枯井,陆思妤满心懊悔。 早知道会接二连三地遇上这种情况,就好好跟着爹爹学轻功了。 陆思妤身心俱疲,抱着双膝嘆气。 靠自己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兄长他们尽快找到自己——她是当街被掳走的,陆思齐如今领了骑兵营统领一职,得知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出动。 值得宽慰的是那群绑匪没有追上来,她只要待在这里安心等候,相信兄长定能顺着踪迹找到她的。 * 白衣青年从马背上跳下,奔到小屋近前,勐烈拍击门板: 「阿妤,你在里面吗?」 脆弱的木门摇摇欲坠,青年使劲一踹,毫不费力地就踹开了。 「阿妤别怕,我来救你……」 「了」字还没出口,苏言卿就发现事态和预想的完全不同,他稳住心神,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号弹,毫不犹豫地拉响—— 等了不到半刻钟,蒙面的黑衣人便齐刷刷现身。 「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人跑了都不知道?」 苏言卿沉声质问,脸色阴郁得可怕。 「怎、怎么会跑了?我明明绑得很紧啊……」 领头的那个不信邪,探头朝里张望:屋里空荡荡的,被割坏的绳索胡乱扔在地上,哪里还有陆思妤的影子? 「还有这门是怎么回事?连个锁都没有?」 按照事先的计划,陆思妤被掳走,而苏言卿会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前来救人—— 这便是顾恆给他制造的机会,让陆思妤重新对他死心塌地的机会。 「因为殿下说要给你创造方便救人的环境,我们就没锁。」 面对苏言卿的指责,领头人火气也上来了,他们出身绿林,干的都是烧杀抢掠的勾当,怎么甘愿被一介书生责难? 「我们都是按交代办事,说到底是苏公子你来晚了,才会救不到人!」 苏言卿按了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明白跟这群傢伙掰扯谁对谁错没有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陆思妤的下落。 「……行了,先把人找到再说,不然事后殿下怪罪,你们一个个的都难辞其咎。」 黑衣人们不情不愿地领了命令,四下散开去找寻陆思妤了。 目送他们离开,苏言卿又回头看了眼满室狼藉,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阿妤…… 顾恆只知道陆思妤曾经喜欢他,却不知道这份爱慕其实是苏言卿偷来的——从顾晏手中。 第21章 身中蛇毒 「报告统领!在山脚下发现了女子的衣物碎片,看质地还很新。」 顾晏抢在陆思齐之前夺过那块碎布,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道:「是她,今早出门时她穿的就是这身。」 「荒郊野岭的,阿妤会被带去哪里呢?」陆思齐面露痛苦,「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抓走了她……」 女子被掳走可能会有的下场不外乎那几种,陆思齐光是想想就痛不欲生。 顾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攥紧手中的碎布:「既然敢当街把人抓走,还是在阿妤带了护卫的情况下,目标明确、手段猖狂,说明对方知道阿妤的身份,若非背后有人撑腰,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大胆的行径?」 「殿下说得有道理,我们在这胡乱猜测也没用,当务之急是找到阿妤。」 先前与他二人会合的陆思渊点头贊同,吩咐部下:「去牵猎犬来。」 训练有素的猎犬嗅了嗅那片从陆思妤衣裙上剥离的布料,吠了几声,撒开腿跑向山林深处。 「有方向了,走!」 说完,顾晏率先纵马闯进林子里。 那狗儿身姿矫健,奔跑的速度甚至不逊色于骏马,一路遥遥领先,最后停在一间破旧的棚屋前,哈嗤哈嗤吐着舌头,兴奋地用前爪刨开土地,尾巴摇得又欢又快,邀功似的望向马背上的人。 顾晏翻身下马,走进棚屋。 门板已经被人损毁了,屋内除了几条散落的麻绳外空空如也。 「看来阿妤之前被关在这里。」陆思渊跟了上来,皱着眉环顾屋内的陈设。 「靠!晚了一步!」 陆思齐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抬起脚狠狠踹在变形的门板上。 他是三人中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妹妹下落不明,他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火急火燎来形容。 第40页 「难道是察觉到我们上山的动静,那帮混蛋带着她转移阵地了?」 「不。」 明明比谁都着急,但顾晏还是竭力保持冷静:「绳子是被磨破的,说明阿妤逃走了,从门口的脚印来看,歹徒应该追着她出去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陆思齐两眼一黑:「完、完蛋了,这要是重新被抓住,那伙人会不会恼羞成怒伤害她?」 「……」 顾晏的脸色愈发难看,拳头握得嘎吱作响,几乎要把指骨都捏碎。 天色越来越黑了,望着幽暗的森林,陆思渊满面愁容:「山顶风大,把气味都吹散了,猎犬基本闻不到什么。而且这片林子太大了,要抢在贼人之前找到阿妤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会找到她的。」 顾晏红着眼睛打断陆思渊。 「殿下!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外间突然喧闹起来,夹杂着几声「放开」的怒喝。 侍卫压着一个年轻人走近,青年月白色的衣袍上沾满泥渍和草根,头上的髮髻也歪了,整个人看上去既狼狈又悲惨。 「苏言卿!!」 陆思齐一看清楚那张脸就火冒三丈,大踏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这个王八蛋,是不是你干的好事?说!把我妹妹藏哪儿了?」 「不是我,我也是来救阿妤的……」 苏言卿一介书生,哪里敌得过身经百战的陆思齐,登时就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听你放屁!阿妤被拐后我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出事?还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 「是太子殿下……」 苏言卿强忍住不适,艰难说道。 「殿下从公主口中得知事件全貌,特地遣人随我前来寻找阿妤的下落,你们不信的话进林子里一看便知,太子殿下的亲兵就在里头……」 「你以为搬出太子我就会相信你吗?」 陆思齐还想发作,被陆思渊轻斥了一声:「阿齐,冷静点。」 眼下还不能和太子撕破脸,比起冲动的弟弟,陆思渊更明白孰轻孰重,纵使心里有了计较,表面功夫仍做得十分到位。 「承蒙太子殿下关心,还请苏公子代为转告,待找到阿妤,家父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陆思齐不满道:「哥,和他废话作甚,我们还是赶紧去找阿妤吧!」 苏言卿和陆氏兄弟对话的全程顾晏都一言不发,却在经过他身边时顿住脚步。 「你最好祈祷阿妤平安无事。」 顾晏的声音低沉沙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暴戾,宛如一尊从地狱走出的修罗。 「否则你的性命也好,顾恆的太子之位也罢,都别想要了。」 * 时值正月,正是最冷的时候,在深坑里待了好几个时辰,陆思妤瑟瑟发抖,四肢冻得都快没知觉了:早膳以后滴米未进,到了这个点早就是飢肠辘辘,难受得胃都开始痉挛。 她蜷缩起身子,裹紧身上的衣袍,小口小口地往掌心里哈气。 比起寒冷和飢饿,她更害怕的是当下的环境。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到晚上,树木的影子便形同鬼魅,给人一种比白天还要高大的错觉,遮蔽着夜空,杜绝每一颗闪烁的星。 四周静悄悄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似的,只有黑暗逼仄而来,一寸寸、一厘厘地往下压,好像要把她永远困在这狭窄的洞坑里。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感觉。 这让陆思妤不由得想起了幼时第一次参加宫宴,结果被误锁在柜子里的经歷。 当时她大约八、九岁吧,正是贪玩的年纪,对比侯府还要恢宏的皇宫充满好奇,便趁父母不注意偷熘出去,悄悄跟在宫女后面走进一间仓廪。 宫女把几个银盘放入红木柜子,马上又出去了。 陆思妤恶作剧心起,躲进柜子里掩上门,想趁宫女回来时吓她一跳。 可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宫女过了很久都没回来,陆思妤等啊等,不小心在柜子里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柜门被锁住,任她怎么使劲都推不开。 她害怕极了,又哭又叫,声音却传不出这独处一隅的仓廪。 哭累了她又昏睡过去,最后是被一个少年救出来—— 那个人,就是苏言卿。 也是由于这个契机,陆思妤才会开始当苏言卿的跟屁虫,随着年岁渐长,情窦初开,不仅没有被他的冷言冷语赶走,反而死心塌地地要嫁给他。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幼稚。 救个小姑娘对苏言卿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却困囿了她一辈子。 就因为将她带出那个漆黑、封闭的小柜子,往后余生她便非苏言卿不可了。 倘若当初能预见后来的事,那陆思妤宁愿当个知恩不报的小人,也绝不纠缠上苏言卿。 「嘶。」 短促又轻微的一声细响将陆思妤拉回现实,她抬起头,只这一眼便魂飞魄散—— 借着幽微的月光,陆思妤看见洞坑上悬挂着一条比鱼竿还长的竹叶青! 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红色的小眼珠和碧绿的鳞片反射出诡谲的光。 陆思妤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背部紧贴土壁,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毒蛇扭动着长长的身体一点、一点逼近。 「嘶!」 毒蛇弓起前端,勐地朝猎物扑去。 第41页 说时迟那时快,陆思妤举起手边的石块,毫不犹豫地砸向蛇的七寸。 可是这冷血动物比她更快,石头堪堪擦过蛇腹,惹恼了毒蛇,在陆思妤收回手之前快狠准地咬在她的虎口。 陆思妤吃痛,趁毒蛇咬住自己不放的机会踩住蛇尾,换了只手拿石头,这次准确无误地砸在七寸上。 一连砸了十几下,直到蛇真的一动不动了,陆思妤才扔开石头,把那滩死气沉沉的条状物踢到最角落,然后踉跄着坐回原地,胸部剧烈起伏,惊魂未定。 得赶紧把毒血吸出来…… 她稳下心神,含住虎口,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同时小心着不咽下去。 等到吸出的血液颜色变成正常的红,她才自衣袖撕下一截尚且算是干净的布料绑在伤口外圈,防止残留的毒素继续扩散。 做完这一切,陆思妤丧失了力气。 前几天刚下过雨,土壁黏腻噁心,向来爱干净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释重负地靠在垂直的土壁上,仰望被树影分割成碎块的夜空。 救援再不来,她真要死在这深坑里了。 只是不知道会冻死还是会毒发身亡…… 意识慢慢游离在大脑之外,视线也变得模煳起来。 这辈子不会比上辈子还短吧? 陆思妤浑浑噩噩地想。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想和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还没听到顾晏说出那两个字呢,她怎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顾晏…… 许是余毒发挥作用,她开始出现幻觉。 眼前朦朦胧胧的,好似覆盖着一层雾,那雾几经变形,最终幻化成顾晏的脸。 熟悉的、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 那双总是不可一世的凤眼染上焦急和惶恐,眼角猩红,逐渐和前世临死前看到的他重叠在一起。 幻视出的顾晏嘴唇一翕一合,好像在大喊着什么。 陆思妤睁大眼,努力辨认顾晏的口型,然而眼皮越来越沉重。 意识完全消散之前,她那被蛇毒麻木的听觉好像恢復了一瞬,她听到幻想出的顾晏说—— 「别怕,我带你出去。」 第22章 经年旧梦 顾晏抱着昏迷的少女离开陷阱,脸色黑得能挤出墨来。 「阿妤怎么样了?」 晚他一步赶来的陆思齐想接过妹妹,却被顾晏避开。 「不太好,她被蛇咬了。」 陆思齐大惊失色:「什么蛇?有毒没毒?」 说完又伸出手要抱回妹妹,但顾晏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陆思齐不满道:「喂,我才是阿妤的哥哥,男女授受不亲,快把她交给我。」 「没事的阿齐,殿下不是外人。」 别人不了解,陆思渊对顾晏的心思可是一清二楚。 「伤口不能耽误,先送阿妤回去吧。」 * 太医院最资深的孙太医半夜三更被官兵从床上拽起来,吓得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项上人头即将不保。 等被带进定远侯府,才知道是夔王指名请他给侯府嫡女诊治。 只是这个「请」也太粗暴了些,老太医气得吹鬍子瞪眼,一边打开药箱一边暗下决心:明日定要到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陆思渊忧心忡忡地问老太医:「怎么样孙太医,这蛇毒可能解?」 「哼,这世间还没有老朽解不了的毒,区区竹叶青算什么。」 孙太医捋了捋花白的鬍子,吩咐道:「打盆清水来。」 阿念很快把水端来了,孙太医命令她帮陆思妤清理创口,自己则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将刀刃部分放在烛火上炙烤,然后趁热在陆思妤被蛇咬伤的虎口处出划开一字型刀痕,把残留的毒血放出。 许氏看得心惊肉跳,垂泪道:「我的囡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为何总要遭罪!」 她如何也想不通:女儿出去时还生龙活虎的,回来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 「人找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定远侯安慰她,「多亏殿下发动了玄天卫一起搜寻,否则这会儿阿妤还不知道在哪呢。」 许氏瞪了他一眼:「你就会马后炮!阿妤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定远侯瞬间不敢吱声,老老实实挨妻子的骂。 今日下朝后,他就岭南剿匪的后续问题和嘉宁帝进行商议,直到晚上回来才得知女儿被拐。 周围的声音传不进顾晏耳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榻上的少女眉头紧锁,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顾晏红着眼睛看鲜血从陆思妤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心揪成一团,恨不能代她受过。 * 陆思妤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的身量比现在小很多,扎着两个花苞头,被母亲牵着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阿娘,这就是皇宫吗?」她仰起头询问母亲,「原来顾晏的家这么大哇。」 「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能直唿殿下名讳。」许氏无奈道。 私底下也就罢了,反正顾晏不在乎,但在皇宫里不得不谨言慎行。 陆思妤不服气地撇撇嘴:「可是顾晏都是连名带姓叫我,我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殿下是皇子……」 「皇子和我有什么不同?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第42页 许氏头疼地嘆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跟女儿解释身份尊卑这种深奥的道理。 「总之,等会儿可千万要听话,乖乖待在娘亲身边,知道了吗?」 「知道啦。」 陆思妤答得乖巧,心里却盘算着等会儿该去哪间宫殿探索。 进入正殿后陆思妤学着母亲的样子,行着不熟悉的礼,拜见了母亲口中的「贵人」,除了张皇后表现得很冷淡之外,嘉宁帝和崔贵妃都很喜欢她。 尤其是崔贵妃,不仅把她搂在怀里又亲又抱,还赏了她许多稀奇玩意,陆思妤不禁对这个和顾晏一样漂亮的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但接下来就十分无聊了。 大人的宴席陆思妤一点都不感兴趣,食物的味道也很一般,还没侯府小厨房做的好吃呢。 就在她东张西望、寻找着出去玩的机会时,脑门突然挨了一击。 陆思妤捂住额头,抬眼望去—— 始作俑者坐在她斜对面,抛完着几颗豆子,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果然是顾晏这个讨厌鬼! 这傢伙之前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本以为会收敛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嚣张,真是气死人啦!亏她还担心了好久! 陆思妤狠狠瞪了过去,不解气似的沖他比了好几个鬼脸,要不是娘亲还在一旁,她肯定要回击的。 虽然刚刚才夸过顾晏的长相,但现在看见那张贱兮兮的脸就火大,陆思妤别过头,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对面那个讨厌鬼。 「哎呀候夫人,你家阿妤都长这么大了啊。」 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走过来,自来熟地和许氏攀谈。 「啧啧,瞧这脸蛋,年纪小小就如此好看,将来还不知会长成怎样的花容月貌呢。」 许氏笑着回道:「严夫人谬赞,令爱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家阿妤要是有令爱一半勤奋就好喽。」 「……」 见母亲和严夫人聊得正火热,陆思妤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跟在上菜的宫女身后。 她个头矮,一时之间没人注意到她浑水摸鱼偷熘出去。 离开母亲的视线,陆思妤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撒开手脚,把附近的宫殿、花园跑了个遍,这里摸摸那里逛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玩得差不多尽兴,她想是时候该回去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得这里是哪,更别提原路返回了。 好在这时一个捧着银质托盘的宫女经过,步履匆匆,看样子很急。 陆思妤如见救星,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既然来的时候是跟着小姐姐出来,那回去的时候也跟着不就好了? ——她是这么想的。 那个宫女左拐右拐,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一间相对其他宫殿来说小得可怜的仓廪,把托盘放进角落的红木柜子里,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什么,然后连柜门都没关就着急忙慌地走了,看样子是还有别的任务在身。 和宫殿截然不同的小小仓廪引起了陆思妤的兴趣,她没有选择继续跟着宫女,而是在宫女离开后走入室内,好奇地打量这间稍显陈旧的屋子。 看着敞开的柜门,陆思妤眨巴眨巴大眼睛,心里冒出恶作剧的念头。 于是她把盘子搬到旁边空置的铜箱,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进柜子,从里面关上柜门。 柜子外观低矮,里面倒是十分宽敞,容纳一个八岁的小孩完全没问题。 陆思妤缩在柜子里,耐心地等待宫女回来——宫女姐姐打开门,发现里头不是盘子而是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想像着宫女会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陆思妤开心地弯起嘴角。 可是等到她眼皮都困得直打架了,宫女还是没来。 陆思妤揉了揉眼睛,决定先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就能看到宫女姐姐了。 她安然入睡,殊不知外头找她都快找疯了! 尽管是在狭小的柜子里,但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醒来后陆思妤餍足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憋闷,同时也等得无聊了,便伸手推柜门,打算离开这里。 可是——门打不开。 起初陆思妤以为是她力气太小,所以又使劲推了几下,可还是推不开。 在她睡着期间那个宫女回来过,估计忘了自己没关柜门的事,更不可能知道柜子里有个小女孩,所以顺手把门锁了。 这下可糟糕了。 门打不开意味着她被困住了,陆思妤用力拍打柜门,大声喊着「有人吗」「我在这里」,然而这间仓库所处的位置太过偏僻,任凭她声嘶力竭地唿喊,声音也根本传不出去。 陆思妤开始感到迟来的害怕。 柜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浓郁的暗色中好像蛰伏着一头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她吞吃入腹。 恐惧在黑暗中放大到极限,陆思妤忍不住哭出声来。 起初是号啕大哭,到后面哭累了,只剩下小声的抽泣。 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抵御内心的恐惧,不会被黑暗吸进去似的。 谁都好,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吧。 空气越来越稀薄,唿吸逐渐困难,陆思妤难受得胸口发闷,意识也变得模煳起来。 「陆思妤!陆思妤!你在里面吗?」 是谁……好耳熟的声音。 她拼命保持清醒,凑近门缝:「我在里面……帮帮我……」 第43页 听到小姑娘气若游丝的声音,门外的顾晏心急如焚—— 陆思妤的情况很差,必须尽快把她救出来,可贸然破坏柜子也有伤害到她的风险。 「你快点,里面好黑,我好害怕……」 小姑娘语带哭腔,刺激顾晏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最安稳的对策。 「别怕,你再坚持会儿,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顾晏狠了狠心,调头往外跑。 生于斯长于斯,他对皇宫的布局了如指掌,当下直奔事务司,也来不及解释,强硬地从库官那里抢来钥匙。 快点,再快点。 十一岁的少年奔跑在漫长而空旷的宫道上,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要快点把陆思妤救出来。 小腿传来阵阵剧痛,似乎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后脖颈和额头上冷汗涔涔,顾晏咬紧牙关,极力忽视来自伤腿的疼痛,可还是在拐过一个转角后跪倒在地。 站起来!站起来啊! 陆思妤还在等他……柜子那么黑那么窄,她一个人困在里头得有多无助、多害怕? 「殿下,您没事吧?」 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恰巧经过,虚扶住顾晏的胳膊,语气关切,脸上却是一副不想惹火上身、又无法坐视不理的表情。 「拿去……」 顾晏扶住膝盖微微喘气,把钥匙不由分说地塞进少年手里:「往前直走能看到一间仓库,有个小姑娘被锁在柜子里,拜託你,去救她出来……」 「可是殿下你真的没事吗?我帮你叫太医吧……」 「快去!」 顾晏大吼道:「她撑不了太久,你快点去啊!」 「我、我知道了……」 少年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虽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眼前的人是最受圣上宠爱的皇子,忤逆他没有好下场。 于是他攥紧钥匙,朝顾晏指的方向跑去。 宫道的尽头果然有间不起眼的仓库,他按顾晏所说的,用那把钥匙打开角落里的红木方柜,里面的小姑娘早已不省人事。 「喂,你醒醒!」 弄不好就是条幼小的生命。 他抱出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对棘手的现状手足无措。 或许是终于吸入新鲜的空气,小姑娘眼皮微动,恢復短暂的清明:「你……你是谁……」 「苏言卿,我不是坏人,是来救你的,你还能坚持吗?」 意识浮浮沉沉,再次陷入昏迷前,陆思妤只记住了「苏言卿」三个字。 第23章 原来是他 直到天将明的时候, 榻上的少女才悠悠转醒。 陆思妤茫然地盯着熟悉的帐幔,脑袋像生了锈的斧头般钝重,费了好大功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侯府了。 虎口隐隐作痛, 但已经没有刚被咬到时的麻木感了, 想来余毒已清,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到底是保住了。 「醒了?」 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陆思妤转动僵硬的脖子, 对上顾晏布满血丝的双眼。 「渴不渴?」 也不等她回答,顾晏便起身倒了杯水:「喝吧, 小心别呛着。」 陆思妤有很多话想说,怎奈嗓子眼干得快冒烟了,于是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的茶水。 「顾晏,你……守了我一夜吗?」 看着顾晏眼底的青黑, 她问了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 然而顾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牵起她的手反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就是手有点痛。」 顾晏松了口气,将她被绷带裹得厚厚实实的小手捧在掌心:「太医说会肿上一段时间, 这些天的饮食还是要以清热解毒的为主。」 戒荤戒腥比被蛇咬还令人难过,陆思妤耷拉下双肩, 整个人跟蔫了的白菜似的。 「囡囡, 你总算醒了。」 听到动静, 陆思妤条件反射地把手从顾晏掌中抽出, 一脸心虚, 不敢直视刚进门的母亲和兄长。 「你说你,怎么会笨到掉进抓野猪的陷阱里呢?」 陆思齐一进来就噼头盖脸地数落妹妹, 好像昨天急得跳脚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看你改名叫陆小猪算了!」 陆思妤这会儿刚醒, 虚弱得很, 但反击二哥的力气还是有的:「明明是陆大统领动作太慢,要是早点救我出来,我至于在那坑里冻好几个时辰吗?」 「我……」 陆思齐自知理亏,乖乖闭上了嘴。 「好了,阿妤刚醒,你就别闹她了。」 陆思渊向来是站在妹妹那一边的,考虑到陆思妤刚醒,这会儿心疼她都来不及,哪里捨得让她生气? 许氏吩咐阿念把药端进来,正要餵女儿服下,却被顾晏抢了先。 「师母,让我来吧。」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舀起一勺仔细吹凉后,才递到陆思妤唇边。 「阿晏,你、你……」 陆思齐被顾晏的举动惊掉下巴,「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昨天急着寻找陆思妤的下落所以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顾晏那暴戾的模样连他都觉得渗人。 顾晏懒得管目瞪口呆的陆思齐,把盛着药汁的汤匙往陆思妤嘴边又凑近了几分。 第44页 光是闻那味道陆思妤就想吐,她皱起鼻子,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但是今天这招不管用了,顾晏一点都不心软,举着汤匙的手未移动分毫,意思再明确不过:这药不喝也得喝。 「……」 撒娇失败,陆思妤干脆自己拿起药碗,赌气般的咕嘟咕嘟一口闷,苦意还没来得及在舌尖蔓延,嘴里就被塞进一颗甜滋滋的蜜饯。 「这才乖。」 顾晏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殿下守了你一宿,亲手给你餵药你还不领情。」 许氏笑骂:「要阿娘说的话,殿下可比你二哥靠谱多了。」 真是躺着也中招,陆思齐不满道:「……不是,我怎么就不靠谱了?」 「昨天是你当值,靠谱的话就不会让阿妤被掳走了。」许氏瞪了次子一眼,「我可听你大哥说了,最先找到阿妤的是殿下,你净在边上添乱了。」 陆思齐:「……」 到底谁是您亲儿子? 二哥犹在嘟嘟囔囔发着牢骚,陆思妤却捕捉到母亲话里的关键信息—— 是顾晏最先找到的她?所以昨天看到的果然不是幻觉吗? 别怕,我带你出去。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那时的声音是…… 胸口一阵悸动,梦境和现实逐渐重合,记忆的阀门被打开,当时在柜子里听到的声音是……顾晏吗? 陆思妤扶住发胀的脑袋,许氏见状连忙要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却被陆思妤制止了:「阿娘,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和顾晏说。」 「等等等——」 许氏还没发话,陆思齐倒先急了:「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他算是琢磨过来了,就顾晏那反常的态度,对陆思妤肯定别有居心!自家妹妹傻兮兮的,哪里是顾晏的对手?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陆思齐还想阻拦,却被许氏连拉带拽地拖出去了:「你妹妹是想和殿下好好说句谢谢呢,你就别掺和了。」 「娘,我的亲娘啊,咱家白菜都要被拱啦,你就一点都不着急?」陆思齐踢蹬着双腿,痛心疾首地看着妹妹的房门在眼前关上。 「阿齐,殿下和苏言卿不同。」 妹妹不在场,陆思渊有些话就敞开说了:「你了解殿下的为人,他是个可託付的。」 陆思渊明白,经歷了苏言卿的事,他们谁都不愿意再看到阿妤在感情问题上栽跟头,弟弟也是关心则乱,连相识多年的顾晏都防备起来了。 母亲巴不得撮合,长兄则顺其自然,他这个做二哥的还能说什么呢? 但陆思齐还是忿忿不平:好个顾晏,亏自己把他当成好兄弟,哪曾想到他居然一直觊觎着自己的妹妹? 这么多年来还装作和阿妤不对付的样子,可怕!这心思真是太可怕了! * 等屋里只剩下她和顾晏两个人时,陆思妤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想和我说什么?」 顾晏倒是气定神闲,重新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可别又说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话,这种惊吓一次就够了。」 明知他是故意作弄,陆思妤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我、我问你,以前我被锁柜子里那次,也是你救的我吗?」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记得住。」顾晏打了个哈欠,即使是他,彻夜未眠也会困的吧。 当时她以为是苏言卿救的自己,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听到的好像是顾晏的声音。 五指慢慢收拢,陆思妤将身上的锦被捏出道道褶皱。 「顾晏,是不是你?」 「……」 被她如此逼问,顾晏挠了挠头,十分罕见地露出难为情的模样:「啧,是我。」 提起往事,他想想都觉得丢脸——信誓旦旦地跟陆思妤说会把她救出来,结果跑到一半就跑不动了,真是有够逊的。 「当时腿伤没好,就把钥匙交给路过的一个小子了。不过你也是绝,居然能把自己锁在柜子里,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 「真的是你啊……」 陆思妤讷讷道。 原来第一个找到她的人真的是顾晏,那这些年来她对苏言卿的死缠烂打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她分明就是爱错了人。 第24章 杀心渐起 东宫。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顾恆气得七窍生烟:「是你说你对陆思妤有救命之恩,孤才会安排人绑走陆思妤,可是结果呢?你提前知道地点, 还能让顾晏抢先把人救走了, 枉费孤为你精心布置的这齣戏!」 苏言卿默默承受着他的怒火,一言不发, 完全不打算替自己辩驳。 哪里来的救命之恩,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昨天找到陆思妤的人不是他, 七年前拿到钥匙的也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抢占别人功劳的卑鄙小人而已。 彼时祖父去世已满三年,他结束三年孝期后第一次参加宫宴。 没了祖父,苏家肉眼可见地在走下坡路,从前玩得不错的几个同龄人都疏远了他, 看向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和鄙夷。 他心里郁闷, 便随便找了个藉口离席, 独自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散心,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皇宫的边缘。 第45页 会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纯属偶然, 撞见狼狈不堪的七皇子更是意外。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又怕嘉宁帝的心肝真出什么问题, 到时候怪罪下来苏家可承担不起。 于是他上前询问冷汗淋漓、满脸痛苦的顾晏, 却莫名其妙地被塞了把钥匙, 让他去救一个困在柜子里的小姑娘。 对方身份比自己尊贵, 再加上人命关天, 他不敢耽误,攥着钥匙赶去救人。 把人救出来之后他才认出:这是定远侯府那个倍受宠爱的嫡小姐——陆思妤。 十一二岁的少年多少都爱逞英雄, 尤其是在这样一朵娇花面前。 因此当甦醒后的陆思妤问是不是他救的自己, 苏言卿平生第一次撒了谎。 再后来, 陆思妤主动接近并各种示好,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苏言卿逐渐飘飘乎了。 能让定远侯府的掌上明珠死心塌地,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苏言卿一边享受着世家子弟艷羡的眼神,另一方面又自视清高,对陆思妤爱答不理。 众人皆以为像他这种光风霁月的公子最厌烦死缠烂打、一点都不矜持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因为陆思妤的喜欢,他内心其实是暗含得意和优越的。 可是偷来的东西终归不属于他。 正如七年前顾晏找到柜子里的小女孩一样,七年后他照样能救出陷阱里的陆思妤。 至于苏言卿自己—— 或许短暂地拥有过陆思妤热烈的喜欢,让她的目光只为自己而停留,但终究无法长久,到头来还是要还回去的。 「殿下,放弃陆思妤这条线吧。」 苏言卿声音苦涩:「臣……挽回不了她的心。」 「你以为孤闲到有功夫管一个小姑娘喜欢谁讨厌谁吗?」 顾恆冷笑:「陆思妤嫁鸡嫁狗都跟孤没关系,但唯独不能是顾晏!」 父皇眼里从来没有他这个嫡长子,不管他付出再多努力、表现得再优秀,父皇的目光都只集中在顾晏一个孩子身上。 而顾晏呢? 他被宠得无法无天,还未及冠便受封夔王,哪怕捅出再大的篓子父皇也捨不得罚他,顶多装模作样地口头呵斥一两句,以应付视崔贵妃为红颜祸水的几个老顽固。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母后不受宠,自己也不被父皇喜爱。 而朝臣又惯是一群看帝王脸色的墙头草,其中不乏有人结党营私,暗暗打着废嫡立幼的算盘——就连他的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 这让顾恆如何不恨? 他若不採取手段自保,单凭父皇对崔贵妃母子无条件的包容和宠爱,将来登上九五之尊的未必会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 定远侯府是嘉宁帝为顾晏准备的后盾,于顾恆而言却是时刻悬在头顶的一把尖刀,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因此他必须斩断顾晏和定远侯府进一步的联繫,绝不允许这把刀有刺向自己的机会。 「言卿,振作一点。」 顾恆把手搭在垂头丧气的苏言卿肩上,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陆思妤那种娇纵小姐半途而废也正常,这事确实怪不得你。」 「……」 「前段时间夔王以十万两白银拍下一枚玉佩,据坊间传闻是为了一个女子——你猜,那个女人是谁?」 苏言卿还是沉默,顾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是陆思妤。」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明白的,言卿。」 顾恆的语气稀疏平常,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陆氏女留不得了。」 苏言卿震惊地抬起头:「您、您要杀了她吗?」 「不杀难道等着看顾晏和她喜结连理吗?」 「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孤给过你机会了,是你没有好好把握住。」顾恆神情冷漠,「若不想累及苏家满门,苏公子最好管好嘴巴,配合孤的计划行事。」 「皇兄在计划什么?」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顾盼盼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盼盼,你怎么来了?」 顾恆为人喜怒无常、狡诈多疑,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倒存了几分柔情。 「孤和苏公子有事相商,你自己去偏殿玩会儿。」 「我也有话要和皇兄说。」顾盼盼仍杵在门口,不肯让步。 顾恆无奈地嘆了口气,打发似的沖苏言卿挥了挥手:「今天就先到这,你退下吧。」 「殿下……」 「出去!」 见太子动怒,苏言卿僵硬地行了一礼,起身告退。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渺小,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几乎要压垮他的嵴柱。 苏家满门性命和荣辱皆繫于他一人身上,他没有那个能力和胆量去阻止顾恆,甚至——还要成为顾恆的帮凶。 苏言卿走后,顾盼盼迫不及待地开了口:「皇兄,阿妤被掳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 顾盼盼欲言又止。 她邀请阿妤游街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皇兄状似无意地提起民间初六最是热闹,她才起了兴趣,央求母后放自己出宫一天。 第46页 母后本是不允的,也是皇兄帮忙说情才勉强同意——然后,阿妤就被贼人抓走了。 两件事之间很难说没有关联,她隐约察觉出这背后或许是皇兄的手笔。 「盼盼,你这是在怀疑皇兄吗?」 顾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孤只是见你整天闷在宫里,实在无聊得紧……」 「你不是怕我无聊,你分明是利用我诱出阿妤!」 顾盼盼大声喊道,眼底是浓浓的哀伤和失望。 「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和苏言卿商量着要如何取阿妤性命!我知道你一直你忌惮七皇兄、怕他抢了你的太子之位,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对阿妤下手!阿妤她……是无辜的啊!」 也不知哪一句话触怒了顾恆,他的脸色迅速沉下来:「父皇偏心也就罢了,连你都要站在顾晏那边吗?你以为孤这太子当得有多安稳?崔家本就是京中望族,顾晏又从小拜在定远侯门下,若真让他娶了陆思妤,岂不是哪天说反就能反?」 「七皇兄不是那样的人……」 「你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亲哥哥!」 顾恆气得掀翻待客的小桌,茶盏哐哐噹噹砸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破裂。 顾盼盼发出几声尖叫,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块飞溅的碎片划到脸—— 「皇兄说话就好好说话,动什么粗呀,看把盼盼吓的。」 顾晏伸出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夹住了碎片。 「七、七皇兄……」顾盼盼惊魂未定,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顾晏瞟了眼她被茶水溅湿的裙摆:「去处理下吧。」 「可是……」 顾盼盼不确定顾晏对阿妤被拐的真相知道多少,忧虑的视线在两位兄长之间来回逡巡。 「放心,我只是和皇兄简单聊几句。」 顾晏面无表情地说,在「简单」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下去吧,盼盼。」 顾恆暗自懊恼方才的冲动,但应对顾晏显然比关心妹妹来得重要。 一边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边是关系亲近的七皇兄,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顾盼盼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提着湿哒哒的裙子退下了。 「你如今进孤这东宫倒跟进王府后花园一样容易了。」顾恆皮笑肉不笑道,「竟是连通报都不曾。」 顾晏没接话,手指灵活地翻转刚刚拦下的茶杯碎片,玩着玩着,指尖突然寒光一闪,将碎瓷片朝顾恆径直射了过去。 顾恆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侧身躲避,可到底比不上顾晏常年习武的速度,脸颊被瓷片锋利的边缘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顾晏你……简直放肆!」他恼羞成怒,「你这是在谋害当朝储君!」 顾晏踩过满地狼藉,堆积的碎片在脚下嘎吱作响。 「我呢,无心夺嫡,对那个位子更是没有兴趣。」 他低垂着眼眸,盯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嫡兄,目光阴冷而暗藏锐利—— 「但倘若你再敢对她出手,我就无法保证你能继续当你的太子了。」 顾恆怒道:「你敢!」 眼神若能杀人,顾晏此刻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呵。」 顾晏根本不把他的怒火当一回事,冰冷的嗓音令人不寒而慄—— 「陆思妤是我的命,你说我敢不敢?」 第25章 今生姻缘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山道上, 晃晃悠悠的让陆思妤昏昏欲睡。 这是自绑架事件后她第一次出门。 才进入正月就遭此横祸,许氏忧心忡忡,坚持要带她去广济寺求个平安符, 让大师帮忙祛祛灾厄。 可临出门前腰伤突犯, 于是今天不用当值的陆思齐自告奋勇,提出由他护送妹妹上山。 只是…… 陆思妤掀起眼皮, 飞快地瞟了一眼对座的少年。 「喂,陆思齐。」她扯了扯二哥的衣袖, 示意他附耳过来,「顾晏怎么也跟来了?」 陆思齐习惯了骑马,这会儿关在封闭的车厢里头晕眼花,要不是不放心顾晏和妹妹独处一室,他才不愿遭这罪。 他努力抑制住喉咙深处涌上的冲动, 勉强应道:「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消息, 一大早就在门口守着……」 「因为我怕阿妤再出意外。」 原本闭目养神的顾晏突然睁开眼睛, 笑眯眯地看着兄妹俩。 「亲自跟着我比较放心。」 我呸! 陆思齐暗啐了一口。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顾晏这厮分明就是想藉机和他妹妹相处。 偏偏他这个缺心眼的妹妹, 听完顾晏的话还露出有些羞赧的笑,脸颊上漾开两个浅浅的酒窝——没看到顾晏眼神都变了吗?虎视眈眈的, 好像一头随时会扑过来的饿狼, 把天真懵懂、对危险浑然不觉的小羊羔叼回窝里去。 不行,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也不怪乎陆思齐防顾晏跟防狼一样, 他俩年纪相仿, 从小就在定远侯的指导下习武,一起爬过树打过鸟, 关系好得跟穿同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似的——可这个好、兄、弟!竟然觊觎他妹妹! 我跟你称兄道弟, 你却想当我妹夫? 陆思齐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若他知道妹妹对顾晏也存了那种心思, 怕不是要哭晕过去。 第47页 * 广济寺建立在京郊的山腰上,寺里的觉丹大师修行多年,是个闻名天下的得道高僧。 因此,尽管道路不便,但寺里香客络绎不绝,他们中大多都是去祈求觉丹大师指点迷津的。 山路到这里断绝,前方是绵延的大理石阶梯——从这里开始就只能依靠步行。 车还没停稳,陆思齐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冲进旁边的竹林里哇哇大吐。 陆思妤担忧地探出头想查看二哥的情况,视线却被高大的身形阻隔住了。 顾晏朝她伸出手,看样子是要牵她下车。 「让他吐会儿,我们先上去吧,晚了就见不到觉丹大师了。」 母亲的嘱託言犹在耳,陆思妤稍作踌躇,把手搭在顾晏的掌心。 可是下了车,顾晏仍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思妤疑惑地抬起头。 「台阶很高,你一个人不好走。」 他说得义正辞严,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陆思妤很想说广济寺她来过很多回了,每次都是自己一步一台阶爬上去的,话到嘴边注意到顾晏微红的耳廓,心里登时转过弯来,不由得笑出了声。 为掩盖心虚,顾晏故意兇巴巴地说:「笑、笑什么,我是怕你又摔出个好歹……」 「好好好。」 陆思妤忍住笑:「那就拜託殿下牵紧我啦。」 她对顾晏向来都是直唿其名,像这般眉眼弯弯、语气软软地喊他殿下还是头一遭。 胸腔剧烈地鼓动着,只这一眼心脏便软得一塌煳涂。 顾晏别开脸,不敢再直视她:「咳……走吧。」 女孩子皮肤薄,小小的手被顾晏攥住,陆思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薄茧——有些粗糙,有些痒,热意沿着手腕、胳膊向上蔓延,烫得耳朵都微微发颤。 他就这么牵着她一级一级往上,步伐稳健,身姿挺拔。 有那么一瞬间,陆思妤希望这段台阶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前世诸多遗憾无法弥补和挽回,至少这辈子——想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到了。」 听到顾晏低哑的声音,陆思妤回过神来。 广济寺朱红的门扉大敞,佛祖以海纳百川的胸怀接纳四方的旅人。 跨过山门的高槛,东西两侧的钟楼和鼓楼遥遥相对,途径水面空无一物的莲池,两人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天王殿。 母亲交代过广济寺的弥勒保佑平安最是灵验,陆思妤接过顾晏点燃的三支香,举至头顶虔诚地祈祷。 比起自己,她更希望家人能平安顺遂,尤其是父亲和两位兄长长年在外征战,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如果佛祖真的慈悲,就请庇佑她的父兄每次都能大获全胜、平安归来吧! 「心诚则灵,佛祖一定能听到施主的愿望的。」 殿内突然响起道苍老的声音,一语道破陆思妤心中所求,她差点以为是那尊笑眯眯的佛像显灵了呢。 一位老和尚慢悠悠地走进殿内,沖他们微笑致意。 老者穿着古旧的袈裟,慈眉善目,气度非凡,尤其是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深邃而清明,仿佛一切秘密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觉丹大师。」 陆思妤慌忙回礼。 「施主不必多礼。」觉丹笑容和蔼,如果忽略那身袈裟和光秃秃的脑袋,任谁看都只会觉得他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老翁。 这觉丹和尚本是一居无定所的行脚僧,几年前为了修行才在郢国的广济寺安顿下来。 传闻他知天命、通神谕,许多人不惜跋涉千里来求他算卦解惑,但不管对方以金钱诱之也好,以权势威之也罢,觉丹始终我行我素,只挑合眼缘的人送上一番箴言。 顾晏不信鬼神,对觉丹的出现既不意外也不欣喜,简单地点了下头算是招唿。 陆思妤本来对神神怪怪的东西也是将信将疑,但既然她能重活一世,就证明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是言语和常识解释得通的。 信一信也无妨。 这么想着,她恭恭敬敬地对觉丹说:「久闻您的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听说大师精通卜卦之术,这段时间信女常感灾祸将近,心有不安,惶恐度日,不知能否请大师指点迷津?」 前世顾恆登基后没几年就对定远侯府出手了,她想问觉丹的便是这已知灾祸的破解之道。 可是觉丹的回答令她十分失望。 「天机不可泄露。」觉丹抚摸着花白的鬍子呵呵笑道,「万事万物自有其发展的规律,何去何从皆是上天註定,施主不必忧虑,顺其自然便好。」 天註定…… 闻言,陆思妤心里咯噔了一下。 意思是避无可避吗? 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再走一遍同样的路? 不、怎么可能有如此荒谬的事! 「大师此言差矣。」 许是察觉她的慌乱,一直默默不语的顾晏出声道:「事在人为,哪能因天意放弃争斗?今有大朝频繁骚扰我朝边境,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如果照您所说一切皆是天註定,那些被敌军铁蹄践踏的弱者难道也是活该吗?」 「……」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金身佛像在上,顾晏的一席话却比任何神明的保佑都有力。 第48页 陆思妤顿时松了口气,因觉丹高深莫测的言论而惊慌失措的一颗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论点被人毫不留情地驳斥,觉丹也不生气,仍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 他交替看着陆思妤和顾晏,笑容意味深长。 「前世缘,今生聚——红鸾星动,是姻缘劫啊!」 「什么?」顾晏挑眉,搞不懂这老和尚这又是在闹哪出。 陆思妤却听得胆战心惊——觉丹莫不是看穿她两世为人了? 不等她追问个清楚,觉丹已经背着双手、念念有词地离开了。 「这个老和尚,净会装神弄鬼。」 顾晏嫌弃地目送觉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听听就得了,你别太当一回事。」 「可是他说到姻缘了诶。」 陆思妤喃喃自语:「劫数……是指我和苏言卿退婚的事吗?」 乍然从她嘴里听到讨厌的名字,顾晏凤眸微眯,曲起手指轻叩在她的额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吗?」 「我哪有!」陆思妤捂住额头,不服气地瞪住他,「觉丹大师还说你红鸾星动呢,肯定是指你最近犯桃花啦!」 「我哪来的桃花。」 顾晏无辜地眨了眨眼。 「明明就有!除夕夜的莺莺燕燕难道不是?」 她鼓起腮帮子,显然是在芥蒂除夕宴上的事。 那晚方乐怡无缘无故叫她起来舞剑,导致她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 真是想想就气。 「平常奚落我都来不及,那天怎么鼓掌鼓得那么起劲?我看你就是想让我替你挡桃花!」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熘熘的,气唿唿的模样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生动。 顾晏忍不住笑了,笑声愉悦而充满磁性。 「你还笑!笑那么开心,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见她真的恼了,顾晏止住笑意:「桃花开得再漂亮也没用。」 他伸手捏了捏少女精緻小巧的耳垂—— 「因为世间最美的花就在我眼前啊。」 陆思妤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脸颊又开始发烫:「什、什么意思……」 可是顾晏语气暧昧,并不打算展开说明:「笨,自己想。」 第26章 一碗元宵 正月十五, 春节的最后一天。 陆思妤今日起得比平常都早,也没要阿念帮忙更衣,自己收拾利索了就往膳房跑。 她对各自忙碌的丫鬟婆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灶台, 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忙活的妇人。 「哎呀!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淘气。」 许氏被她吓了一跳, 手里的面团都挤压得变了形:「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陆思妤把下巴搁在母亲的肩窝上撒娇:「因为想吃阿娘做的汤圆了嘛。」 每年元宵节许氏都会亲自下厨,为家人包一锅汤圆, 以求接下来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算上前世,陆思妤已经有两三年没吃过许氏亲手包的汤圆了,在苏家后院苟延残喘的那些日子里,她不知有多怀念在侯府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女儿舔着嘴角,像只闻到腥味的小馋猫, 许氏不禁被逗笑:「喜欢的话阿娘多包点, 准让你吃个够!」 「阿娘真好, 那我也来帮忙!」 陆思妤跃跃欲试。 「——你笨手笨脚的,确定不是帮倒忙?」 听到这打击人自信心的话, 陆思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某个讨厌鬼。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空在那说风凉话,不如来把面皮擀了, 想吃白食门都没有!」 「殿下这是刚从宫里出来?」 许氏擦了擦手, 招唿顾晏道。 「是啊, 刚请完安。」 顾晏矮身走进膳房, 矜贵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母妃惦记着您包的汤圆, 听说我要来羡慕得很呢。」 「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御厨。」许氏抿嘴笑道。 「宫里的厨子只会玩花样,做出来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论味道还是师母您包的汤圆最好吃, 从小到大我就好这一口。」 「既然你们都喜欢, 那我多做几种口味。」许氏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你们没尝过桂花香馅裹胡桃吧?刚好秋天的桂花蜜还有剩,我这就去拿。」 说完乐呵呵地走了,看架势是准备把独家秘方都搬出来。 陆思妤发愣的当儿,顾晏已经挽起袖子,露出线条坚硬、肌肉结实的小臂。 「傻站着干嘛?不是不让我吃白食吗?」 「你、你会包?」 「不会。」顾晏说得理直气壮,「你教我啊。」 「可以是可以……」陆思妤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过我也不太熟练。」 何止是不熟练,她压根儿就没正经学过,虽然看许氏包过许多次,但自己只会纸上谈兵,从未上手实践。 但怎么着也比顾晏这个看都没看过的新手好! 这么想着,她顿时有了底气:「那你可要看仔细了,我只教一遍啊。」 她将面团揉成长条状,切成几小块,手把手开始教学。 「首先呢,把面团压扁,放一勺馅,然后搓成球……」 顾晏学得很认真,手指灵活地舞动着,包得又快又好。 第49页 陆思妤看了看他包的,再对比下自己手里惨不忍睹、皮破馅也露的糰子,神情复杂:「……你真的是第一次包?」 「唔……大概是我天赋异禀吧。」 顾晏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成品,转头瞧见她手中那颗造型一言难尽的汤圆,嘴角一咧:「这包的什么,好丑。」 「嫌丑你别吃!」陆思妤被他毫不留情的评价气到,「只是卖相差了点,味道还是有保证的!」 她不服气地拿过另一块面团,正想再接再厉包个好的,却见旁边的顾晏净了手,长指一伸钳住她的下巴。 「做、做什么……」 她顿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动,脸上沾到面粉了。」 顾晏神情如常,不带半分遐思,陆思妤暗松口气,总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敏感了。 「擦干净点啊,不许趁机往我脸上抹面粉。」 「……那是你会做的事吧。」 少女仰着脸任他擦拭,羽睫轻颤,杏眸泛着水光,天真懵懂、毫不设防的模样让顾晏喉头一紧。 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摩挲,好像在抚摸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般,动作温柔而缱绻。 「还没好吗?」 陆思妤被他弄得有些痒,于是催促道。 「还没,这里也沾到了。」 顾晏嗓音暗哑,手指游移到白皙的额间,依次描摹过她的眉眼。 从前不敢奢望的,如今近在咫尺,任君採撷。 他连唿吸都放缓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了这旖旎梦境。 「桂花蜜拿来……啦。」 许氏捧着一个瓷罐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这姿势令谁看都会觉得暧昧,陆思妤像受了惊的兔子般后退好几步,和顾晏拉开距离。 「阿、阿娘,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你爹把桂花蜜拿去调药酒也不说一声,害我找了老半天。」 许氏目光揶揄,看得陆思妤浑身不自在。 「咳咳,那啥,既然拿来了就快点包吧,不然面团要硬了。」 有了许氏加入,进度便快了许多。 当一锅热气腾腾的元宵摆上圆桌时,定远侯父子三人也刚好结束晨练。 「殿下今年来得真早。」 自从顾晏拜定远侯为师,基本每年都是在侯府过的元宵,所以陆思渊看到他一点都不意外。 「来这么早怎么不去练武场啊?」陆思齐边擦汗边说,「咱俩好久没切磋了。」 许氏笑着代顾晏回答:「殿下方才帮忙包元宵呢。」 「包元宵?你?」 陆思齐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晏,完全想像不出他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因为某人不让我吃白食啊。」 顾晏眼里含笑,陆思妤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二哥闹起来可没完,赶紧出声打断:「好啦好啦,别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再不吃就凉了。」 掀开锅盖,屋子里甜香四溢,勾得陆思齐食指大动—— 「今年是什么馅儿的?」 「什么都有。」陆思妤握着勺子,仔细地将那些表面坑坑洼洼的「歪瓜裂枣」挑出来,全部盛进陆思齐的碗里—— 尽管在顾晏面前夸下海口,但她自己都看不下去自己包的玩意,索性全给二哥,反正他有得吃就行,向来不在意食物好看与否。 陆思齐接过自己的那碗,拿起瓢羹正准备大快朵颐,一只手突然横了过来—— 顾晏拦住他:「阿齐,咱俩换一碗呗,你那碗看起来比较好吃。」 「啊?」陆思齐迷惑不解,「不都长得差不多嘛,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顾晏一板一眼道,大有不跟他换就誓不罢休之势:「你那碗有我爱吃的馅。」 「行行行,跟你换跟你换。」 纳闷归纳闷,陆思齐还是妥协了:「你什么时候也在乎这一口吃食了……」 「多谢。」 顾晏毫不客气地接过强换来的元宵,舀起一颗轻轻吹了吹,送进嘴里。 「好吃。」 他笑眯眯地看向陆思妤,后者立刻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都是随机包的,说什么有他爱吃的馅…… 陆思妤暗自腹诽,嘴角却因他那句「好吃」忍不住翘起。 许氏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喟嘆道:「唉,元宵节就是要团团圆圆的才好,一想到最近边境又不太平,我这心啊……」 定远侯放下碗筷,宽慰她:「放心,大朝暂时没有发兵的迹象,我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征的。」 「说起这事——」 陆思渊习惯了军营里的粗茶淡饭,才吃一碗便腻得不行,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 「东夷不日将派遣使者过来,殿下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陆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避讳的话题,因此其他人静静地听着,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尤其陆思妤,因为有前世的经歷,所以听得更是仔细。 「据说送了位公主来和亲,是想跟我们合作对付大朝吧。」 顾晏云淡风轻地说。 「噗。」 陆思齐差点喷饭:「咱们郢国何时沦落到靠联姻抗敌了?区区南蛮,单凭我陆家军便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莫要轻狂。」 第50页 陆思渊呵斥道:「战场上风云变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像你这般急功冒进是会吃亏的。」 「可不管怎么说也用不着联姻啊。」陆思齐不服气地嘟囔,「两年前我们能战胜他们,如今照样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陆思渊嘆了口气,和冲动的弟弟说不通。 「陛下是个什么态度?」 「他啊——」 顾晏把瓢羹往空了的碗里一丢:「挺心动的。」 「我想也是。」陆思渊点了点头。 两国联姻能起到震慑第三方的作用,效果好的话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保边境太平,即使真的开战,胜算也比只靠一国之力来得大。 嘉宁帝身为帝王,会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不知我哪位倒霉的哥哥会摊上这事。」 顾晏食指轻叩桌沿,说得事不关己。 「万一是你呢?」 陆思齐幸灾乐祸地说:「太后这阵子不是催你娶亲催得紧吗?指不定陛下顺水推舟,干脆让你娶了那劳什子公主呢?」 「才、才不会呢!」 陆思妤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我就是提出个假设,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陆思齐很不理解地问。 陆思妤站起来就后悔了,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觉得……以顾晏的性子,由不得陛下做主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当事人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阿妤说得没错。」 顾晏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毕竟我有喜欢的人了嘛。」 第27章 灯火阑珊 用过元宵和午膳, 陆思齐对错过晨间的切磋耿耿于怀,硬拉着顾晏去练武场比试。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难分高下,最后躺倒在廊下大喘粗气。 「果然实战是最容易提升的, 你去岭南走了一遭, 身手突飞勐进啊。」 顾晏背靠在廊柱上,曲起一条腿。 即使刚经歷完一场汗流浃背的打斗, 他的仪容依旧规整,连髮丝都没乱几根。 「你也不赖。」 陆思齐咧嘴笑道:「还以为你在京中会疏于练习, 没想到打起来还是那么要命,如今和你过招是愈发吃力了,也就我大哥能跟你一较高下。」 「若非我父皇不允我离京,你们也不会在岭南耽搁那么久,让师母和阿妤平白多担心。」 提起这个, 顾晏神色郁郁, 显然对嘉宁帝的约束积怨颇深。 「你可是陛下和贵妃娘娘唯一的孩子, 刀剑无眼,就凭陛下对你的宝贝劲儿, 肯放你上战场才怪。」 陆思齐不是不理解顾晏的心情。 但凡习武之人,都怀有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 然而顾晏身为金尊玉贵的王爷, 这份抱负很难得到实施。 「哼, 他哪里是宝贝我, 他宝贝的只有我母妃。在我母妃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会在我面前充老子。」 提起父亲,顾晏面露鄙夷:「口口声声说爱我母妃, 可是连最基本的专一都做不到——扛不住皇祖母和那帮大臣的压力, 嫔妃一个接一个地纳, 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他也配说爱?」 「阿晏。」 陆思齐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 「那你呢?你做得到忠贞不渝吗?你对阿妤的感情是一时兴起,还是……爱?」 他说得直白,顾晏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阿妤生性纯良,从小到大除了在苏言卿身上栽跟头,就没吃过别的苦头。我们希望她幸福,所以由着她追求喜欢的人,可结果你也看到了——苏言卿那混蛋根本是在作践她的心意!」 陆思齐定定地看着顾晏:「作为阿妤的哥哥,我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二次伤害,如果你只是玩玩,觉得她天真可欺,那不管你是王爷还是皇子,我都会揍死你的。」 「呵。」 顾晏低头轻哂。 陆思齐板起脸:「你笑什么,我说认真的,要是你真敢玩弄阿妤的感情,我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没,我只是感嘆亲兄弟果然是亲兄弟,同样的话思渊也跟我说过。」 「大哥早说过了?」陆思齐惊讶道。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默许我的出格行为?」 「难怪……」 陆思齐愕然:「我说他怎么一反常态地放任外男和阿妤举止亲密,原来早就把好关了……」 「喂喂,有一点要澄清——我不是外男。」 顾晏不满道:「相处这么多年,我对阿妤的了解还胜过你们兄弟呢。」 「胡扯!我们仨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会比我们更懂她?」 「本来就是……」 「陆思齐!别坐在那里唠嗑了,赶紧收拾下准备出门啦。」 陆思妤小跑着过来,打断了两人无聊的纷争。 「快点快点,晚了就看不到烟花了。」 「这是要去游花灯?」 顾晏觑见她手里提的兔子灯:「哪来的?」 陆思妤将灯笼提得更高,得意洋洋地展示给他们看:「大哥给我扎的,好看吧?」 「大哥一手惟妙惟肖的丹青,全浪费在给你整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上了……」 「陆思齐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切,我才不稀罕呢。」 陆思齐戳了戳她的脑门:「再连名带姓叫我,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第51页 「别人家的哥哥都是主动带妹妹逛灯会,怎么到你这要妹妹上赶着巴结你呢。」陆思妤撅起嘴,气唿唿地瞪着他,「要不是大哥今晚要巡城,我才不求你呢。」 「你二哥我也是很忙的好吗……」 「我带你去啊。」 顾晏笑意吟吟地说。 「你?」 脑袋一时没转过弯,陆思妤傻傻应道:「可你又不是我哥哥。」 「……」 难得见顾晏吃瘪,陆思齐笑得前仰后合,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妹妹,行!二哥今儿心情好,就勉为其难陪你走这一遭!」 * 结果还是跟来了。 顾晏臭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跟在那对没心没肺的兄妹俩身后。 华灯初上,灯影憧憧。 橙红的光芒映照在少女姣好的面庞上,笑容比两侧明亮的灯光还要耀眼。 顾晏看着看着,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觉得自己很幼稚。 能像现在这样站在她身旁,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诶、这不是阿齐嘛!」 临街酒馆的二楼有几个少年探出身子,沖陆思齐大力招手。 「阿齐,上来喝酒啊!」 「就是就是,灯会有什么好逛的。」 「去去去,小爷还带着妹妹呢,没空陪你们。」 想他死就直说——要是让大哥知道他丢下妹妹跑去喝酒,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哟,看不出来陆二少还是个妹管严啊!」 那几个公子哥见状起闹得更厉害,陆思齐脸色一黑,正想清清嗓子给这些傢伙点颜色看看,顾晏却拦住了他。 「你去吧阿齐,思渊那边我帮你说。」 顾晏装出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好像真的在替他着想。 陆思齐咬牙切齿,对他的真实意图心知肚明——不就是想支走他,好跟他妹妹独处嘛! 「我才不……」 他刚要拒绝,那些个狐朋狗友不知何时下了楼,架着他的胳膊就往酒馆里走。 「夔王殿下都发话了,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走走走,今晚不醉不归!」 「诶诶诶、你们等等……」 陆思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顾晏长腿朝前一迈,毫不愧疚地填补了少女身边的空缺。 「你教唆他作甚。」 陆思妤无奈扶额:「二哥贪杯,喝酒从来都不知道节制,这一进去肯定又醉得一塌煳涂。」 「有他在太碍事了。」 顾晏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逛。」 夜晚的盛京别有一番风味,两人迎着微凉的晚风行至护城河畔,五颜六色的河灯漂浮在水面,萤光点点,如天上星辰坠落其中。 「要放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顾晏已经走到岸边的小摊前,丢给卖灯的老媪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要了盏做工最精緻的荷花灯。 「公子……这我找不开呀。」 老阿婆大概是一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大数目的钱,战战兢兢地捧在皱巴巴的手上,好像掌心里坐着尊菩萨。 「那便不用找了。」 「哎哟,多谢公子!」老阿婆眉开眼笑,见顾晏出手大方,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 「这河灯要配合那边的许愿树才灵验,我还剩了些福纸,公子和夫人若不嫌弃便拿去吧。」 显然,她是看到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误会了。 「我们不是……」 陆思妤小脸一红,下意识地想抽出手澄清,不料顾晏却握得更紧。 「好,我们放完河灯就去挂福纸。」 他一副被取悦到了的表情,接过河灯和笔墨,牵着陆思妤往河边走。 「你、你干嘛不解释啊……」陆思妤埋怨道。 「嗯?解释什么?」 他笑得狡黠,似乎就等着陆思妤说出他想听的那几个字。 「……没什么!」 陆思妤又羞又恼,这次真的甩开他的手,发起大小姐脾气:「别磨蹭啦,我要放河灯!」 顾晏压下嘴角,纵容地说了声好。 看着顾晏认真点灯的模样,陆思妤有些怔然。 那是成亲后的第一年吧,她整日关在后院里无所事事、郁郁寡欢,好不容易赶上元宵节休沐,她便央求苏言卿带她出来逛灯会—— 然而苏言卿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冷着脸拒绝了。 我今晚约了薛大人谈事,没空陪你——苏言卿是这么说的。 后来蒋欣欣登堂入室,「无意」中透露那个晚上苏言卿其实是跟她在一起。 苏言卿哪里是约了朝臣,分明是跟佳人有约。 可笑陆思妤还深信不疑,以为他真的是公务在身。 而今,顾晏陪着她。 前世所嫁非人,错付一生,她怨过、也恨过,怎知良人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 只是……她不曾看见罢了。 「顾晏,你说愿望太重的话,这灯是不是承受不住?」 属于自己的那盏荷花灯顺着水流而下,陆思妤蹲在岸边,双手托腮,讷讷地问。 这辈子她有太多心愿,如果每个都要实现,会不会太贪心了呢? 「不会。」 顾晏说得很笃定:「有我在,你还怕有实现不了的愿望?」 第52页 「……说得也是。」陆思妤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土,「我们去挂福条吧,双重保障!」 堤岸上耸立着京城内最老的槐树,树底下有张平滑的大理石桌,前来祈愿的人都是在这里写下一个个心愿的。 陆思妤将红色的福纸在桌上铺开,提笔小心地写下「家人平安康健」,待墨迹风干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几个字——「顾晏长命百岁」。 她是想起前世顾晏自戕于她的棺前了。 「写的什么?」 顾晏借着身高优势,凑过头想窥看。 陆思妤急忙捂住自己的纸:「不能看不能看,看了就不灵验了。」 「迷信。」顾晏嫌弃道。 陆思妤白了他一眼:「你不迷信,那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啊?」 「我的愿望干嘛要告诉你?」 「……小气!」 陆思妤索性不理他,抬头寻找合适的枝丫,可是低处的树枝早就密密麻麻挂满了红布条,连个缝隙都没有。 「咱们挂最上面吧,挂得越高越容易实现。」她向顾晏提议,「你轻功好,帮我挂上去呗。」 「想让我帮忙啊?」 顾晏一脸坏笑——「叫声哥哥来听听。」 敢情他还在记仇呢。 「我、我才不,都说你不是我哥哥了……」 陆思妤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话愚蠢,这会儿有些心虚地别开脸。 「我拜在你家门下学武,又比你大三岁,怎么不算你哥哥了?」 「……」 陆思妤抿唇不语,想靠沉默煳弄过去,然而顾晏完全没有打算放过她。 「阿妤,会一起逛灯会的男女不仅仅有兄妹,还有另一种关系。」 他俯下身,清醇的龙涎香瞬间包围了陆思妤。 「你知道……是什么吗?」 灼热的唿吸喷洒在她的脸上、颈间,陆思妤只觉皮肤的温度节节攀升,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不、不知道!你赶快挂!」 她推拒着顾晏的胸膛,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少女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再逗下去真要生气了。 顾晏忍住笑,见好就收。 「拿来吧,我帮你挂。」 「不许偷看啊。」害羞的同时陆思妤也不忘警告他。 顾晏拿着各自的红布条,脚尖轻蹬在树干上,一口气跃到了最顶端,展开陆思妤的那条布带——嗯,他可没偷看,他是光明正大地看。 看到末尾「顾晏长命百岁」的一行小字,他脸上的笑意更甚,抬手将两人的布条系在最高的那根枝丫上。 属于他的那条红布带迎风飞扬,上面用飘逸洒脱的字迹写着—— 「愿阿妤此生平安喜乐,年年岁岁顺遂无忧。」 第28章 东夷来使 仰视着头顶那块红木金漆的御赐牌匾, 顾盼盼有些望而却步。 发生了那种事,她实在没有脸见陆思妤。 「怎么不进去?」 正准备打道回府时,一道温润的嗓音叫住了她。 陆思渊刚从宫里出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袭紫色暗纹朝服, 衬托得气质更加沉稳。 他老远就看见一小姑娘在自家门外徘徊不前,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模样, 苦恼得连声嘆气。 「陆、陆小侯爷……」 顾盼盼眼神躲闪,心里还在为阿妤被拐的事愧疚, 生怕陆思渊会因为重要的妹妹差点出事而厌恶自己,这会儿看见他慌乱得不得了。 陆思渊看穿她的顾虑,把语气放得更缓:「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殿下无需自责。」 「你不怪我吗?」 顾盼盼小心翼翼地问。 「臣怎么会怪罪殿下呢?那件事您并没有任何过错,定远侯府也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听了他的话, 顾盼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平安落地。 「请进来吧。」 解开小姑娘的心结, 陆思渊微笑道:「阿妤成天抱怨无聊,看到您想必会很开心的。」 青年温柔的话语让顾盼盼仿佛脚踩在云端上, 浑身轻飘飘的。 她很想大声告诉他,她喜欢他,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陆思渊一定会用同样温柔的声音, 委婉地拒绝她吧。 他只是将她当作不谙世事的公主殿下, 一举一动都合乎臣子的身份, 不曾逾矩半分。 如果自己贸然说喜欢他, 往后他对自己只会更加疏离吧。 顾盼盼突然明白了,七皇兄那样喜欢阿妤却从不开口言明心意的理由——什么都不说还能正常相处, 若是说了, 只怕连靠近都成困难。 单相思的苦, 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她默默跟在陆思渊身后,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 走进小院,只见陆思妤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旁边放着一盘剥好的枇杷,金黄多汁的果肉看得人口舌生津。 「盼盼?!」 诚如陆思渊所言,陆思妤看到她果真又惊又喜,从摇椅上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起身迎接她。 「正月过后咱俩就没见过面,可想死我啦!」 陆思妤丝毫没有因绑架事件心生芥蒂,对她的态度和往常别无二致。 顾盼盼终于完全放下心——阿妤是她唯一的朋友,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失去。 「你们聊,我还有点事。」 第53页 小姑娘的场合陆思渊说不上话,临走前不忘叮嘱妹妹:「乖一些,别再带殿下做危险的事。」 「知道啦。」 陆思妤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待唠叨的兄长离去,她拉着顾盼盼在长廊上坐下:「我之前托顾晏送的糖人你可有收到?」 「收到啦,画得那么好看,我都捨不得吃了。」 尽管东西不值几个钱,但顾盼盼知道,陆思妤是想通过这些民间小物件聊以慰藉每逢佳节她都不能出宫的郁闷。 「对了阿妤,你知道东夷派使臣来了吗?」 话题转变突然,陆思妤虽不清楚顾盼盼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听顾晏提起过,据说要送位公主来和亲?」 「你知道啊?那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我为什么要急?公主总不会是要跟我和亲吧?」陆思妤疑惑不已。 「哎呀阿妤,现在可不是悠哉的时候。」 说这话的顾盼盼看上去倒是急得火烧屁股了。 「东夷那边指名要让七皇兄娶他们的公主!」 「什、什么?」 陆思妤愣住了:「你是说东夷公主和亲的对象是顾晏?」 「对呀!七皇兄奉父皇的命令,这会儿正要带那位公主熟悉盛京的风土人情呢!」 * 「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陆思妤扯了扯不合身的男装,总觉得哪哪儿都别扭。 这衣服是她二哥压箱底的,这几年陆思齐的个头跟竹子抽条似的疯长,很多衣服刚做出来就穿不下,但对于骨架纤细的陆思妤而言还是过大了。 「不会不会,谁看都会觉得你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顾盼盼上下打量着她,露出满意的笑。 「咱俩打扮成年轻夫妇出街,肯定不会被认出来!」 虽然同样的招数顾恆大概率不会用第二次,但有了上回的教训,顾盼盼绝不容许陆思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任何闪失,所以才精心做了这幅伪装。 「大哥还叫我别带坏你,明明你才是鬼点子最多的那个。」陆思妤佩服道。 「你难道对那位东夷的公主一点都不好奇?」 顾盼盼说:「这条街是从皇宫出来的必经之路,我们提前在这蹲点,准能遇到七皇兄他们。」 突然,她神色一凛,拉着陆思妤躲到旁边小摊的布帘后:「他们来了。」 顾晏领着一女子从皇宫的方向走来,那女子身穿华丽的外族衣裙,五官立体浓艷,相对中原女子来说多了份张扬热烈的美。 陆思妤和顾盼盼假装挑选商品,眼睛却斜睨着顾晏那边的动静。 两人站得很开,中间的空隙都能再站两三个人了,看上去皆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不是在赏玩盛京风光,而是在完成一件心不甘情不愿的任务。 「感觉七皇兄很不乐意啊。」顾盼盼嘀咕道,「那个公主也不像喜欢他的样子,为什么点名要嫁给他呢?」 陆思妤不知道答案。 她忘记了掩饰身份,直勾勾地盯着越走越近的两人,精神恍惚。 「阿妤、阿妤……」 回过神来时,顾盼盼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想什么呢?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陆思妤摇摇头:「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那就好,他们快走了,我们赶紧跟上去吧……」 「你们是谁?」 黑影自上方投落,陆思妤和顾盼盼僵硬地转过身——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站在她们身后,个子很高,头髮微卷,浅褐色的双眸如鹰目般锐利,正满脸警惕地看着她们。 少年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质问:「你们两个、为什么、跟着我们?」 「你误会了。」 陆思妤慌忙解释:「我们只是恰巧路过……」 顾盼盼应和道:「对对对,我夫君陪我出来添些首饰,我们绝对没有跟踪,对公主更是毫无恶意。」 「……」 陆思妤努力控制住扶额的冲动。 盼盼啊盼盼,你这跟老实交代有什么区别? 少年听到顾盼盼的话,态度陡然转变,直接上手揪住她们的前襟,一手一个提熘着,将她们抓到顾晏和公主面前。 顾盼盼哪里被这样对待过,踢蹬着双腿大声抗议:「诶、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快放开我们!」 「殿下,发现两个可疑的人!」 少年不为所动,只管履行护卫的职责。 「桑游,这两位是?」 公主开口询问,声音清脆如银铃,十分好听。 「他们是、夫妻,但、鬼鬼祟祟的,一直在、观察你们。」 「哦?夫妻啊。」 顾晏勾起一个堪称和善的笑,顾盼盼马上就怂了。 「七、七皇兄……」 跟踪被抓个正着,陆思妤羞得双颊发烫,垂下脑袋不敢跟他对视。 「皇兄,你赶紧叫这个野蛮人松手呀,我快喘不过气了!」 两个小姑娘被人攥住衣领提起,脚都碰不着地,看上去好不可怜。 于是顾晏对少年说:「桑游小兄弟是吧,请你放开她们吧,这位是我五皇妹,至于这位小公子嘛——」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思妤一眼,后者立刻心虚地别过脸。 第54页 「是我师弟。」 听到他对自己的介绍,陆思妤忿忿不平地抬起头瞪他。 呸,谁是你师弟了!又趁机占她便宜! 名叫桑游的少年丝毫不买顾晏的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裸的敌意。 「桑游,不得无礼。」 公主见状轻声呵斥:「既然是夔王殿下的妹妹和师弟,就快点将他们放了。」 桑游这才肯松手。 「弟妹年幼不懂事,让公主见笑了。」 顾晏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什么感情:「舟车劳顿,公主想必也乏了,不如今日就先到这吧。」 「也好。」 来自东夷的公主点点头,同意了顾晏的提议。 「桑游,我们回去吧。」 「我跟他们一道回宫!」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七皇兄笑得这么渗人,顾盼盼只想熘之大吉。 「等一下盼盼,那我呢?」 陆思妤没想到她居然抛下自己要走。 「阿妤,你……和七皇兄继续逛吧。」 顾盼盼向她投去自求多福的眼神,不讲义气地先跑了。 「诶……」 这算个什么事啊,陆思妤欲哭无泪,目光依旧不敢和顾晏交接。 「我、我也先回去了,出来没跟大哥说。」 她作势要走,可是顾晏揪住她的后领,轻轻一带就将她拉至暧昧的距离。 「就你这小身板,想当谁的夫君?」 少女穿着略宽的男装,显得整个人更瘦小了,让人心生爱怜的同时又忍不住想欺负。 「为什么跟着我,嗯?」 面对他的质问,陆思妤顾左右而言他:「刚才那位公主可真漂亮,是和中原人完全不同的长相呢——她叫什么名字?」 「……桑娜,全名太长我记不住。」 「名字也和中原人不一样诶,东夷这个国家还真是奇怪……」 「我说——」 顾晏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啊?」 陆思妤愣了一下,反问:「我应该说什么吗?」 她呆呆地望着顾晏,大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顾晏顿时有些泄气。 即便得知他有可能娶别的女人为妻,陆思妤也无所谓吗? 她哪怕表现出一点点的在意也好啊! 「……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这个笨蛋。」 顾晏语气微恼:「走吧,送你回家。」 第29章 桑娜相邀 惊蛰过后, 天气渐渐转暖,连日的雨水令人心情郁郁,浑身都提不起劲。 相比无精打采的主人, 院子的景象倒是截然相反, 树叶吸足了水分,经歷雨水洗刷后显现出更浓稠的绿, 原本单调的枝丫一夜之间开满了红的粉的白的花,热情簇拥着翩然而至的春。 陆思妤单手托腮, 盯着盆栽上的蜗牛发呆。 小东西附在枝干上一动不动,她伸手去碰那长长的触角,指尖刚感受到潮湿的黏腻,还未来得及泛起鸡皮疙瘩,就见这小东西如惊弓之鸟般迅速缩回了壳里。 胆小、畏缩, 简直就是她此刻状态的真实写照。 那日顾晏送她回来的路上不发一言, 似乎是在生闷气, 又像在闹别扭。 陆思妤回想起来只觉莫名其妙和委屈。 他自己将喜欢藏着掖着,怎么反倒怪她什么都不说? 她主动发起攻势, 也不排斥他的靠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 还要她说什么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 她凭什么认定顾晏一定喜欢她呢? 牵手走过古寺漫长的石阶, 侯府后厨里他指尖抚过脸颊的温度, 还有元夜月下若即若离的暧昧…… 她和顾晏之间似乎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只要顾晏挑明,她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她在等, 他不言。 现如今两人陷入一种拉扯的状态, 互相撩拨着对方的心, 却未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久而久之,陆思妤开始怀疑自己—— 顾晏真的喜欢她吗?会不会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呢?前世在冰棺里看到的顾晏的狂态,其实只是死后魂魄的幻视吧? 她也曾考虑干脆豁出去,跟顾晏问个清楚,可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就像这只蜗牛一样——顾晏稍微靠近就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跳,哪里还有勇气质问这种令人羞耻的问题呢? 万一答案是否定,顾晏以后会怎么看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啦!」 陆思妤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瞪着那只重新探出头、缓缓向上蠕动的蜗牛,好像在瞪不争气的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蜗牛?」 顾盼盼风一样地冲进来,把瘫软的陆思妤拽起。 「你最近出宫是不是有点频繁了啊?」 陆思妤傲娇地哼了一声,还在记先前被抛下的仇:「怂恿我跟踪顾晏,结果留我一个人面对,回来还被大哥训了一顿,有你这么卖队友的吗?」 顾盼盼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母后忙着给皇兄选太子妃,最近都没功夫管我……扯远了扯远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及时打住话头,开始说明来意:「东夷那边催着要答覆,开出的条件是只要七皇兄迎娶桑娜公主,东夷就愿意在大朝打过来时发兵支援我们,感觉父皇点头同意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呢!你怎么还这么悠哉?」 第55页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陆思妤抬手制止越来越激动的顾盼盼,正想说点什么缓和她的情绪,下一刻阿念就带着更令人震撼的消息进来了。 「小姐,外头有个自称桑游的异族人,说他主子邀您一聚。」 「桑游?那个野蛮人?」 顾盼盼发出一声倒了嗓的惊叫:「桑娜公主要见你?是想示威?还是要宣示主权?她该不会逼你远离七皇兄吧……」 「好啦好啦,人家初来乍到,怎么可能对我产生敌意。」陆思妤安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去会会她不就得了。」 * 鬈髮少年大踏步走在前头带路,态度僵硬而冷漠,丝毫不管两个小姑娘跟不跟得上他的脚步。 「喂,你就不能走慢点啊?」 陆思妤还好,顾盼盼从小养在深宫里,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桑游不理会她,仍自顾自地往前走。 「呃……桑公子是吧?」 有了上次的经验,陆思妤和这个不好相处的少年说话胆战心惊的,唯恐对方一个不高兴就动粗:「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桑游。」 「啊?」 「我叫、桑游。」少年又强调了一遍,似乎很珍惜这个名字。 「哦哦……」陆思妤总算反应过来,他这是针对自己称唿他为「桑公子」的反驳。 「那请问桑游……你家公主找我何事?」 但桑游自报家门后就闷头赶路,弄得陆思妤十分尴尬,继续问也不是,保持沉默也不是。 跟着他穿越层层人海,最后停在盛京最大的饭馆——醉仙居门前。 「到了。」 桑游硬邦邦地说,率先走上二楼,陆思妤和顾盼盼面面相觑,无奈地紧随其后。 少年扣响雅间的门扉,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请进」。 「殿下,我把她们带来了。」 和面对陆思妤她们时截然不同,桑游一看到桑娜,态度立马软了下来,跪伏在她身边,一双浅色眸子亮晶晶的,湿漉漉的语气跟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如果他有尾巴,现在肯定摇得很欢快吧。 「辛苦了,你在门外侯着吧。」 桑娜奖励似的摸了摸他捲曲的黑髮,桑游眯着眼睛十分受用,听话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替她们掩上门。 「请坐。」 桑娜抬手示意她们坐下:「很抱歉突然把你们找来。」 顾盼盼警惕地问:「你、你找我们什么事?」 桑娜忽略她的问题,用不带任何恶意的眼神打量着陆思妤,赞嘆道:「陆小姐穿裙子的样子果真如我想像中的一般好看。」 突然被夸,陆思妤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那日她女扮男装,谈话间也没有透露姓名,这位东夷的公主是如何追到定远侯府去的? 「如此清秀纤瘦、嗓音娇软的小公子我还从未见过,想来不是小公子,应该是小娘子才对。」 桑娜的汉语十分流利,不太能听出东夷的口音。 「加之夔王说你是他师弟,根据我得到的情报稍作联想,不难猜出你便是侯府嫡女——陆思妤。」 还真是一次彻头彻尾失败的伪装。 陆思妤不禁苦笑。 「那天之后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所以才派桑游请你们过来,那孩子对生人向来牴触,下手没个轻重,有惊吓到二位的地方我代他赔个不是。」 「公主言重了。」 虽然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特意把人叫出来的事,但陆思妤还是暂且顺着她的话走。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的联姻对象是夔王。」 桑娜支着下巴,兴致盎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可是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是谁吗?」 「……」 少女讷讷说不出话的模样让桑娜笑得更愉悦了:「他喜欢的人是你吧?」 第30章 心有所属 突然被这么问, 陆思妤毫无防备。 「……公主何出此言?」 「看夔王的眼睛就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 顾盼盼忍不住插嘴:「你既然知道七皇兄喜欢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还执意要嫁给他?」 「因为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桑娜说。 「合作?」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按理和亲的人选是轮不到我头上的, 是我主动代替原定的三皇妹,跟父皇说我愿意来郢国和亲。」 「为什么?」顾盼盼惊讶地问。 同样是公主, 在顾盼盼的认知里和亲应该是所有皇室女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怎么会有人主动承担呢? 然而桑娜神色不改, 很平静地叙述着:「你们也知道,近年来大朝不断扩张版图,大有称霸天下之意,东夷一介边陲小国根本无法与其抗衡。但若是与贵国合作,即便是大朝也不敢轻易来犯吧。」 「可为什么是顾晏?」 陆思妤忍不住问。 桑娜勾起嫣红的唇:「郢国皇帝的几个儿子里, 太子心机深沉, 实非相伴一生的良人;其他几位又趋于平庸, 难以入本公主的眼——选来选去,只有夔王是最佳人选。」 「即使七皇兄爱的不是你, 你也无所谓吗?你真的甘愿为了国家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吗?万一你将来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怎么办?」 第56页 听了顾盼盼的话,一直掌握对话主导权的桑娜嘴角一僵, 声音苦涩:「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 她朝门口的方向投去悲伤的一瞥, 陆思妤见状, 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喜欢的人是桑游吗?」 「哎呀, 被你发现了。」 桑娜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语气却有些哀戚:「桑游是,十年前我捡到快要冻死的他, 赐他皇姓, 以『游』为名。」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珍惜自己的名字——陆思妤暗想。 「谁能想到当时小小的、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 如今竟长得比我还高了。」 桑娜垂下眼睑:「虽说名义上是护卫,但我大他五岁,一直以来都把他当弟弟照顾,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寂寥:「那孩子将我视作救命恩人仰慕,我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若是知晓,会怎么看我呢?」 她嘆了口气,继续说:「你们问我嫁给素不相识的人、将来遇见真心喜欢的怎么办,其实我就是想藉此扼杀这份喜欢,又刚好能为东夷的太平做点贡献……」 「不对!这样不对!」 顾盼盼突然大喊出声,陆思妤和桑娜被吓了一跳。 「因为害怕对方的反应而不敢说出口,等到真的错过就追悔莫及了!」顾盼盼情绪激动,「他是你亲手救下的护卫,你对他有恩,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你,至少……至少你不会失去他……」 而顾盼盼不一样。 陆思渊身为有权有势的侯府嫡子,又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并非她一个小公主所能掌控的。 尽管她大可央求父皇赐婚,但她清楚——那样做只会招来陆思渊的失望和厌恶。 顾盼盼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陆思妤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替她难过。 可是顾盼盼很快又打起精神,她直视愕然的桑娜,认真道:「我不敢保证你言明心意就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什么都不说的话,一定不会幸福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大胆地说出口呢?」 「不会失去……他吗。」 桑娜喃喃自语。 「不会的。」陆思妤也鼓励她,「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可那孩子对我只是依赖和仰慕,那种感情并非喜欢……」 「我觉得未必。」 陆思妤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桑游今年多大了?」 桑娜一脸莫名,但还是如实回答:「十五……怎么了吗?」 「比我还小一岁呢……」 陆思妤若有所思。 「公主方才说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桑游看到你时眼睛都亮了,而且他对顾晏、乃至对郢国都抱有很大的敌意,定是因为他不希望你和亲,可是碍于护卫的身份又不敢提出抗议——再加上年龄小,可能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对你的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变为男女间的喜欢了吧。」 桑娜愣愣地听着,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屋外。 即使隔着厚厚的门扉,她也能想像出少年挺直嵴背、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的模样。 「或许你们说得对。」桑娜眼底的哀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希望的火焰。 「不试试的话,谁也不知道结果怎样——陆小姐,你放心,我会修书回东夷,让父皇放弃和亲这条路,不会让你和夔王为难的。」 「我、我没什么为难的……」 陆思妤小声辩解,但桑娜完全没在听,振作起来的她又变回那个爽朗的公主,她搂着两个小姑娘的肩膀,意气风发地说—— 「没想到本公主竟然还不如你们两个小丫头豁达,真是丢脸丢大发了,不行,我得找回场子来——桑游,让小二上酒!」 * 与此同时,皇宫。 东夷的使臣唾沫星子横飞,不知疲惫地动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列举两国联姻的好处,嘉宁帝被叨叨得头疼都犯了,瞟了眼坐在底下无动于衷的儿子—— 「那个……吾儿怎么看?可愿和桑娜公主喜结良缘?」 东夷使臣见嘉宁帝把决定权交给顾晏,便转移目标继续喋喋不休:「夔王殿下和我们公主年纪相仿、姿容般配,实乃一对璧人,公主私下对您夸赞有加,表示非您不嫁……」 「抱歉啊,本王恐怕要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顾晏懒洋洋地应道:「实不相瞒,本王早已心有所属。」 「噗!!!」 好不容易落得轻松的嘉宁帝,听闻此言差点喷出来不及咽下的茶水。 他连忙抬起袖子掩住口鼻,但东夷使臣显然没工夫注意帝王的失态,正绞尽脑汁试图说服顾晏。 「没、没关系,殿下若是有喜欢的人,尽可抬进府里做侧妃,我们公主心胸宽阔、温柔贤惠,不会在乎这些的……」 「可是本王在乎啊。」 顾晏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本王容不得喜欢的人受委屈,若是娶了她便断然不可能再娶别人。」 使臣顿时尴尬住了,但仍不死心道:「大朝兵力强盛,单凭一个国家的力量恐难以战胜,唯有两国联姻、合力对抗,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东夷怎样我不清楚。」 顾晏颇有些自负地说:「但郢国的情况是——本王不靠联姻也能将敌人打退。」 第57页 「……」 使臣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嘉宁帝虚咳两声,打算将此事翻篇。 「咳咳、吾儿骁勇善战,更有定远侯父子三人坐镇,即便大朝真的打过来,我朝江山也不会动摇半分。依朕看,和亲一事还是就此作废吧——来人,送使者回驿馆休息。」 东夷使臣带着颓丧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去了。 嘉宁帝待人真的走后,迫不及待地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心有所属了?」 「很早之前。」顾晏又恢復吊儿郎当的坐姿,「都怪你态度模稜两可,一直不明确拒绝东夷,真是……浪费我好几天时间。」 嘉宁帝嘿嘿笑了,假装没听见他的抱怨:「让朕猜猜,你那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心上人——是定远侯家的闺女吧?而且你还是单相思?」 「……」 「别用那种表情看朕,你那点小心思,做父母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难得能在某件事上拿捏住这个素来叛逆的儿子,嘉宁帝笑得更开怀了:「怎么样,需不需要朕赐婚,助你早日抱得佳人归?」 「不劳父皇费心。」 顾晏重重哼了声,目光却放得很柔和:「慢慢来吧,我不想逼她。」 没想到素来不服管教的幼子还是个痴情种。 嘉宁帝暗自称奇:果然是他和玥儿亲生的。 他正心满意足地想着,便听见顾晏说: 「你有空也多关心关心顾恆吧,省得他一天到晚觉得我惦记他的皇位。」 自从撕破脸后,他干脆连皇兄都不愿叫了。 「……他又找你麻烦了?」 提起性格阴沉的嫡子,嘉宁帝的头又开始痛了。 他虽不喜张皇后,但也给了他们母子应有的体面,顾恆七岁时就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却始终对幼弟抱有忌惮。 顾晏冷笑:「找我麻烦不要紧,他要是敢伤害母妃和阿妤,那就别怪我不顾手足情义。」 「朕会留意他的。」 嘉宁帝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阿晏,你说朕是不是很没用?」 「是挺没用的。」 「……」 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嘉宁帝被噎住了,好半天才讪讪道:「总之,只要朕在位一日,就绝不会让你和你母妃受到伤害,你尽管大胆去追求喜欢的姑娘,其他事由朕来解决。」 他已经伤透玥儿的心,违背少年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不能让他们的儿子再重蹈覆辙。 第31章 酒后真言 解决了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联姻之事, 顾晏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想起陆思妤近似无动于衷的态度,苦涩再次涌上胸口。 适才嘉宁帝说要赐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心动的——把人娶回家, 牢牢攥在手心里, 这样他就不会总是患得患失、担心陆思妤喜欢上旁人了。 可到底捨不得逼她。 他步步为营,要的不是陆思妤迫于君命成为夔王妃, 而是心甘情愿为他披上嫁衣。 只是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顾晏轻嘆口气,打算绕道去侯府——几天不见陆思妤, 心里实在是想念得紧。 谁知才刚迈出宫门就被人叫住。 「喂,你。」 桑游杵在红色的宫墙下,似乎等候多时,看向顾晏的眼神依旧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敌意。 「有什么事吗?」 顾晏懒得应付闹脾气的小孩。 「你那个女扮男装的、朋友,喝醉了, 殿下让你、去接。」 讨厌归讨厌, 但桑游还是认真传达公主交代的话语。 女扮男装?阿妤?她怎么会跑去和桑娜喝酒? 顾晏眉头一皱:「带路。」 * 顾晏踏进雅间的时候, 陆思妤和顾盼盼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顾盼盼还好,喝醉了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而陆思妤抱着酒罈还想再喝,被他眼疾手快地夺下了。 「怎么喝成这样?」 顾晏一边按住试图抢回酒罈的小姑娘, 一边转过头质问桑娜。 「和朋友拉近距离的最佳方式就是喝酒嘛。」 桑娜满脸通红, 看上去也喝了不少, 但神智还是清晰的:「你们中原的姑娘酒量真差, 才喝几个来回就不行了, 还不如我家桑游呢。」 她慵懒地招了招手,少年立刻单膝跪在她身旁, 温顺得像只毫无攻击力的小羊。 「殿下, 您喝醉了, 我送您回驿馆休息吧。」 桑游仰视着她,目光虔诚,眼前的女子似乎是他不敢亵渎的神明。 桑娜也回望着他,嘴里的话却是对顾晏说的。 「我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要和亲了。」 此言既出,跪在裙边的少年愕然,桑娜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于是语速愈发快了。 「之前是我意气用事,给殿下带来诸多不便实在抱歉。您放心,回东夷后我会和父皇说清始末,不会影响两国关系的。」 「无妨。」 顾晏本来也打算赶紧摆脱这事:「本王已经拒绝贵国使臣了,如今双方能达成一致自是再好不过。」 桑娜点点头,跌跌撞撞地站起,脚步虚浮,桑游见状连忙伸手扶她。 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少年,桑娜看着在顾晏禁锢下扑腾的少女,坏心眼地说道:「陆小姐花容月貌,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更别提男人了——夔王殿下可要加把劲啊。」 第58页 说完潇洒地挥了挥手,在桑游的搀扶下大笑着走出雅间。 那对奇怪的主僕离开后,顾晏着醉仙居备了马车,让贴身侍卫护送熟睡的顾盼盼回府,然后才开始头疼要如何应对醉酒的陆思妤。 小姑娘被他按住脑袋,仍不死心地去够被抢走的酒罈,屡次失败后脾气也上来了,口齿不清地嚷嚷:「你……快还给我!」 「醉成这样了还喝。」 顾晏俯下身和她平视:「喂,还认得我是谁吗?」 陆思妤瞪着迷离的醉眼,努力辨认眼前之人的相貌。 「知道!你……是顾晏、嗝、那个讨厌鬼!」 顾晏不禁被气笑:「喝醉了就翻脸不认人,我什么时候又变成讨厌鬼了,嗯?」 「就是讨厌鬼!抢我的酒还凶我,讨厌鬼、大坏蛋!」 「……」 只是语气稍微重了点,怎么变成他在凶她了? 郁闷归郁闷,顾晏也知道和醉鬼讲道理是没用的,他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说:「听话,不能再喝了,我们回家。」 他捏了捏少女的脸颊肉,只觉那处肌肤滚烫,想来着实醉得不轻,得赶紧带回去醒酒才行。 谁知陆思妤嘴角一撇,眉尾也随之耷拉下来,眼里氤氲起晶莹的泪花。 「讨厌,你真讨厌,抢我的酒就算了,还掐我!」 「……」 这人真是,不仅棋品差,酒品也好不到哪里去。 偏生顾晏最见不得她掉眼泪,耐心地哄道:「这罈子里没酒了,你别哭,我让人再送一坛来,好不好?」 听到有酒喝,小醉鬼果然安分下来,吸了吸鼻子,顺从地点头。 顾晏松了口气,走出门外,候在雅间外廊的小二立刻殷勤地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拿碗解酒汤来。」 小二毕恭毕敬地应下,正要下楼,又被顾晏从后面叫住了—— 「多放点蜜。」 醉仙居不愧是盛京数一数二的大饭馆,对客人有求必应,很快便把解酒汤送来,还细心地准备了一条浸过热水的脸帕。 顾晏端过那碗蜜水,亲自舀了一勺餵到少女嘴边:「酒来了,喝吧。」 陆思妤乖乖张嘴咽下,虽然觉得这「酒」和刚才喝的不太一样,但甜甜的味道令她十分喜欢,也不用顾晏督促,一口接一口地饮着。 一碗蜜水下肚,她满足地舔了舔嘴角,嫣红的小舌滑过唇畔,又调皮地收回,看得顾晏喉头一紧。 「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至此。 陆思妤还是摇头。 刚才还闹腾不休的小姑娘这会儿乖得出奇,仰着小脸沖顾晏露出软乎乎的笑,面若桃花,眼含秋水,就连眼角都在烈酒的作用下显现出诱人的绯红。 顾晏只觉嗓子渴得厉害,明明滴酒未沾,脑子竟晕乎起来了。 「顾晏,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啊?」 陆思妤眨巴着湿漉漉的杏眸,粉唇一翕一合,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了一句。 「那天回来的路上你都不理我……」 她瘪了瘪嘴,眼眶眼看着又红了,可怜兮兮的模样宛如一只遭人抛弃的小兽。 顾晏的心都缩紧了:「没有生气。」 他哪里是生她的气,分明是在跟自己怄气,本以为陆思妤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情绪,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想着这事。 「那你就是讨厌我了!」 少女泫然欲泣,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怎么会讨厌呢? 恰恰相反,他爱她爱得快要发狂了。 年幼无知,想着让她多注意自己,便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跟她作对,等到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对他嫌恶到了骨子里。 陆思妤和苏言卿定亲的那晚,他在侯府墙头枯坐了一宿,注视着少女闺房彻夜未熄的灯火,光凭想像也能描绘出她小心翼翼收起婚书、生怕折了损了的模样。 他想——讨厌总比疏离来得好,至少这样能在她的人生中留下重重一笔,抹不去、擦不除,即使她嫁为人妇,每每回忆过去都能记得有顾晏这么个讨厌的人存在。 就算如此,也还是会心痛的。 但陆思妤给了他希望。 所以顾晏再度嘆气,动作轻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泪—— 「阿妤,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真的吗?」陆思妤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看上去好不委屈。 「真的,我不骗你。」 听到顾晏信誓旦旦的保证,少女终于破涕而笑:「我就知道!」 「嗯?知道什么?」 「知道你喜欢我呀!」 「……」顾晏唿吸一顿。 陆思妤扬起下巴,颇有些骄傲地说:「我都知道的哦,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偷偷喜欢我了。」 良久,顾晏才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她,内心却擂鼓不止。 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什么时候竟被她看破了去? 他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慌乱,强装镇定:「这么聪明?怎么知道的?」 「哼哼,不告诉你。」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把头一扭,看样子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这是秘密!」 「那……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做?」 顾晏的视线始终锁定在陆思妤身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惶恐和忐忑,仿佛等待的不是答案,而是一道迟来的生死判决。 第59页 「……」 陆思妤犹犹豫豫地把头转回来,咬着嘴唇不说话。 「告诉我,阿妤。」顾晏哑着嗓子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 陆思妤眸光闪烁,最后眼睛一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鼓起勇气轻轻扯住顾晏的衣袖,语带娇怯—— 「顾晏,我想嫁给你。」 浑身血液倒流沖至颅顶,因少女娇声娇气的一句话,顾晏耳边嗡鸣不断,心脏胀得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 「阿妤……」他声音颤抖,「别跟我开玩笑了。」 我会信以为真的。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虚幻到他以为如坠梦境,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得好。 「你又不相信我!」 陆思妤这下是真恼了,她虽然喝醉了,但还记得顾晏曾对她和好的提议将信将疑,以为她是存了捉弄的心思。 她伸手拽住顾晏的前襟,小指稍微一勾,少年便毫无防备地被她拉到近前。 然后—— 她在顾晏的脸上印下浅浅的、轻轻的一个吻。 「现在呢?」 陆思妤满意地看着顾晏的耳根迅速蹿红:「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第32章 唯你而已 夜幕低垂, 顾晏背着熟睡的少女走出醉仙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万家灯火掩映长街, 风光旖旎宛若繁华幻景。 他避开嘈杂的人群, 特意绕了点远路,挑了条安静的小巷朝侯府走去。 季春的夜晚带着湿润的凉意, 出门前他将外袍披在少女身上,自己仅穿着一袭单薄的春衣。 但他完全不觉得冷, 甚至可以说是燥热。 尤其是残留在右脸的柔软触感,灼热得皮肤几乎要燃烧起来。 雅间里发生的事情还歷歷在目,少女轻拽住他的衣袖,小声却坚定地说出口的那句话,在他心里掀起惊天巨浪。 害怕、厌恶、藉机嘲讽、避他唯恐不及……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陆思妤知道他心意后的反应, 却唯独没想到她会说——顾晏, 我想嫁给你。 少女仰着精緻的小脸, 水光涟涟的眸、娇艷欲滴的唇,还有那被酒气蒸腾成绯色的香腮, 无一不撩动着他绷紧的心弦,令人迷醉。 回想着那幅画面, 顾晏只觉燥意更甚, 于是做了个深唿吸试图驱赶这份热, 却因胸腔的起伏惊扰到了背上的人儿。 陆思妤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 在他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小巧的下颔搁在他的肩窝,于睡梦中自动寻找热源, 脸朝他裸露的脖子又凑近了几分。 少女清浅而香甜的唿吸带点微醺的酒气, 规律地扫过他的脖颈、耳根, 酥麻的痒意如电流般滑过全身,引得灵魂都在战慄。 在她面前,再好的定力也是白费。 顾晏苦笑,暗骂自己没出息,收拢手臂将她护得更紧。 背上的人轻如鸿毛,对常年习武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负担;可同时又很沉重,以至于他需要竭尽一生去肩负与守候。 寂静的巷子里没有灯火,借着幽微的月光才能依稀辨清清前方的路。 若可以,他希望这条路就这么延伸下去,永远都不要迎来尽头——即便到这种时候,他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只要出了这条深邃的小巷,美梦也该结束了。 思绪如交缠在一起的丝线,错综复杂,难以理清。脚下的速度却完全不受影响,步履依旧稳健如风,不消片刻便出了巷子,对面就是巍峨屹立在黑夜中的定远侯府。 顾晏先前差人给侯府递了消息,因此陆思渊正提着灯笼等在门口。 陆思渊从顾晏背上抱过不省人事的妹妹,无奈嘆息:「还真不能对她掉以轻心,稍不留神就熘了出去,竟醉成这副模样。」 「我就不进去了。」顾晏道。 「让丫鬟多注意点,万一她夜里醒来想吐,得有人帮忙照顾着。还有,厨房今晚别断火,解酒汤要一直在灶台上温着,记得加多点蜜……」 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好像怎么也交代不完,饶是沉稳如陆思渊也不禁觉得好笑。 「这是在侯府,殿下还担心我们照顾不好阿妤吗?」 被他如此调侃,顾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也是。」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见他一脸傻乐的模样,陆思渊挑了挑眉,「我看您似乎很开心。」 「这么明显吗?」 顾晏凝视着少女甜美的睡颜,表情比灯笼里的朦胧火光还要柔和。 「是很开心啊。因为——有一个从很久之前就许下的心愿,好像……终于要实现了。」 * 头疼。 这是陆思妤睁开眼睛的第一感受。 脑袋宛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至骨髓深处——早知醒来会这么难受,就不和桑娜拼酒了。 「阿念……给我倒杯水……」 她连动都懒得动,只想瘫在床上当条咸鱼。 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以及倒水的动静,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着茶杯递到她嘴边—— 「是我餵你,还是你自己起来喝?」 听到熟悉的温润嗓音,陆思妤浑身一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蹭地坐起来。 「早、早啊……哥哥。」 「巳时三刻,不早了。」陆思渊面无表情地在床缘坐下,把手中的青瓷杯又朝她递近了几分。 第60页 「不是说口渴吗?喝吧。」 陆思妤哆哆嗦嗦地接过,紧张得差点把杯子打翻。 看这架势,是要兴师问罪了。 经验丰富的二哥常用的招数是千错万错低头认错,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她索性心一横—— 「哥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可是陆思渊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动:「都敢在外和不相熟的人拼酒,醉得路都走不动,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陆思妤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这不是桑娜公主相邀,我不好推拒嘛,搞不好可是会影响两国邦交的呢……」 对付处于气头上的大哥,她比陆思齐那个倒霉蛋有优势多了——只要稍微撒个娇,大哥就捨不得说她什么了。 陆思渊轻嘆,修长的手指贴上少女光洁的额头。 「头可还疼?」 这是不打算继续责备了,陆思妤趁机诉委屈:「疼,晕乎乎的,想吐。」 「你啊,咎由自取。」 嘴上这么说,陆思渊还是帮她按揉起穴位,力道不轻也不重,陆思妤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昨日你和殿下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嗯?没有呀,就很普通地喝酒。」陆思妤以为兄长指的是桑娜,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不是那位公主,我是说阿晏。」 陆思渊状似无意地问:「昨日殿下背你回来时,我感觉他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具体是哪方面的不对劲、好的还是坏的、高兴还是难过,他故意没有点明,等着看妹妹的反应。 「顾晏?原来是他送我回来的啊……」 陆思妤完全不记得喝醉之后的事:「那我就不清楚了,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喝醉,第二天醒来肯定断片。那个傢伙喜怒无常的,根本摸不准他的情绪,可能哪个不长眼的惹他生气了吧……」 「或许吧。」 陆思渊看着没心没肺、自顾自猜测着的妹妹,心里不禁对顾晏生出几分同情—— 这世上能影响他情绪的,只有你一个啊。 第33章 意外落水(三合一) 翌日是安国公世子的生辰, 定远侯府也在受邀之列。 按理说一个小辈的生辰是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大肆操办的,但这安国公世子陈卓不同。 他母亲是当朝长公主、嘉宁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光是身份就比寻常公子哥高出许多。 长公主以御夫之术闻名盛京, 安国公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 即使婚后公主久久不孕也不曾往府里抬半个侍妾——而陈卓便是他们年近四十才得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夫妻俩老来得子,自然是当个宝贝似的宠着护着, 对独子向来有求必应,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是以每年生辰都会为陈卓大办宴席,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让自家孩子前去赴宴,算是给安国公和长公主一个面子。 定远侯府也不例外。 陈卓和陆思齐交好,陆思妤跟他玩得也不错,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髮小,去给他的生辰宴捧捧场倒也无妨。 而陆思渊因年长他们几岁, 又是那样一个清冷的性子, 几个人从小就憷他。 他知道自己在场这群孩子会放不开, 索性不凑这个热闹,只在弟弟和妹妹出门前细心叮嘱道—— 「切莫贪杯, 照顾好阿妤,别只顾着自己逍遥而把她撇在一旁。」 「每次都是我带这个小拖油瓶, 玩都不能玩尽兴了……」陆思齐小声咕哝, 但还是被陆思妤耳尖地听到了。 「陆思齐你说谁拖油瓶?要不是陈卓邀请, 本小姐还不稀罕去呢, 而且我是代替大哥监督你, 省得你捅出什么娄子来。」 「喂喂,可不兴血口喷人啊, 每次都是那群傢伙惹的祸, 我也是受害者好吗?」 「去年喝醉打破长公主心爱的花瓶的不是你?」 「我……」 眼看两人争着争着就要吵起来, 陆思渊连忙伸手制止:「好啦好啦,再不出发就迟了。」 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扭过头,观脸上神情,皆表现出「看在大哥的份上我才不跟你计较」之意。 * 一路上两人都闹着别扭,分别坐在车厢角落,谁也不理谁。 当马车抵达安国公府,陆思齐仗着人高腿长率先跳下车,却不打算直接进府,而是站在原地鼻孔朝天,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胳膊——尽管还在怄气,但他并没有忘记身为兄长的责任。 陆思妤傲娇地哼了一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借力走下马车。 兄妹俩一前一后踏入国公府的大门,在管事的引领下步往举行宴会的正厅。 国公府家大业大,亭台楼阁、廊桥水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若不是和某人一起出行,陆思妤还有心情稍作欣赏。 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二哥和大哥就相差那么大? 她偷偷瞪了眼走在前方的陆思齐,也因此注意到——少年目不斜视地前行,只留给她一个硬邦邦的背影,看上去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样子;但步伐却压得又小又慢,明显是怕她追不上自己。 陆思妤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仅存的那点火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二哥虽不比大哥温柔,内里却是个细心体贴的,嘴上老是嫌弃她,实际中时刻关怀着她这个妹妹。 第61页 总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二哥,和他闹脾气作甚?上天垂怜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应该更加珍惜身边的人才是。 于是她快步上前,主动牵住了陆思齐的手。 「二哥,我们不吵架了,和好吧。」 陆思齐被她的举动吓到:「你吃错药了?」 「……」陆思妤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额上暴跳的青筋,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和你顶嘴。」 从来都是要人哄的妹妹居然也有哄人的时候,陆思齐震惊的同时也感觉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脸:「咳咳,我、我也有不对,不该说你是拖油瓶,确实过分了些……」 「你也知道过分啊?哪有哥哥说妹妹是拖油瓶的,道歉!」 陆思齐:「……」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觉得他妹妹会服软哄人。 兄妹俩边拌嘴边来到正厅,一进门,就有一个十八、九岁,长着双吊梢眼的少年起身相迎。 「你们可真慢,菜都快凉了。」 此人便是国公府世子、长公主的心肝宝贝——陈卓。 陈卓揽过陆思齐的肩,哥俩好地说:「你回京以来咱们还没好好聚过,怎的,当上大统领就瞧不起我这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了?」 「滚滚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管得有多严,而且我一天到晚待在骑兵营,哪来的功夫跟你喝酒?」 都是认识多年的玩伴,陆思齐跟他说话没什么好顾忌的。 「别急着拉我,先把我妹安顿下来。」 陈卓这才转向陆思妤,语气轻浮:「一段时日不见,妤妹妹又变漂亮了。」 陆思妤夸张地拱了拱手,回击道:「一段时日不见,你还是这么油腔滑调的。」 「哈哈哈哈哈,小爷我别的不会,就这张嘴最能说会道!」 把讽刺当夸赞,这般理解力也是没谁了。 陆思妤翻了个白眼,早已习惯他的厚脸皮。 陈卓笑着扬了扬手,示意丫鬟带陆思妤就座。 在场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因此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只简单分成男女各一边,连道屏风都没竖。 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一圈,不期然地对上末席一位白衣青年的视线,陆思妤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她叫住陈卓,低声问:「你怎么还请了苏言卿?」 陈卓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忘记你跟他退婚了——要不我让他滚?」 「不必了。」陆思妤只觉晦气,「来都来了,现在赶他走肯定会引起骚动,就这样吧。」 陆思齐也注意到角落里的苏言卿,皱起浓眉:「你甭理他,当他不存在就行。」 「知道。」 陆思妤应了声,便跟随丫鬟走向自己的座位。 苏言卿将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尽收眼底,郁结于胸,在外向来克制的他破天荒地拿起酒壶自斟自饮, 旁边的几个青年是他书院里的同窗,学业和相貌样样不如他,还常被夫子拿来和他做比较,难得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纷纷取笑道: 「言卿,原来陆思妤是真不喜欢你了啊?」 「我听说你们退婚还不相信呢。」 「诶、你之前烦她烦得不行,真退婚了怎么这么颓丧?」 「你也别太难过,那种天之骄女的喜欢坚持不了多久的,要嫁也是嫁那帮二世祖,和我们这些没有祖上荫蔽、全靠自己的读书人终究不是一路……」 嘴上说的是宽慰的话,语气却夹杂毫不掩饰的恶意,这群所谓的同窗好友等着看他笑话等很久了吧。 苏言卿心里更加烦躁,没理他们,烈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哟,已经开始了?」 少年身着金丝蟒绣玄袍,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随着他迈入门槛的动作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 鼻樑高挺,飞眉入鬓,一双深邃的丹凤眼似能勾人魂魄,眼尾微微上挑,为俊美的脸庞平添几分妖气。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气质出众、贵气天成,偏生笑容又带点玩世不恭,就连一众混不吝的纨绔子弟见了他都要乖乖低头。 「表兄——」 顾晏大驾光临,陈卓赶紧放下酒盏,忙不迭上前迎接:「你、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欢迎?」 顾晏扬起眉毛,陈卓立马就怂了。 作为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他在这盛京里可以说是横着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大自己一岁的表兄。 幼时和几个发小玩打仗游戏,他和陆思妤分到一组,下手没个轻重,把小姑娘推搡在地,被顾晏追着打了好几条街——现在想来屁股还隐隐作痛。 陈卓打了个哆嗦,一脸讨好地赔着笑:「哪能呢,你肯纡尊降贵来给我撑场子,我这面上也有光不是……上座请,上座请!」 能让长公主的宝贝疙瘩如此卑躬屈膝,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顾晏嫌弃地哼了声,在上首那桌的主位坐下,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女客的席位—— 只见陆思妤和旁边的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着,兴味索然,方才看到他来也只是简单招了下手,再没有多余的表示。 什么意思?撩完就装不熟? 明明早看穿了他的心思,还说要嫁给他,甚至都做出那般亲密的举动了——现在这个态度,是忘了,还是单纯在逗他玩呢? 第62页 真是……有够折磨人的。 舌尖抵住上颚,他努力克制住想上前问个清楚的冲动。 「表兄,你看什么呢?」 陈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许是终于聊到什么感兴趣的事,陆思妤莞尔一笑,露出可爱的梨涡,娇艷动人的美貌将满室贵女的风华都盖了过去。 「要说这盛京第一美人,果然还是非妤妹妹莫属啊。」 陈卓啧啧称赞。 「要我说苏言卿就是眼睛被鸟屎煳了。」 他已经喝了不少,胆子也跟着大起来,大着舌头说:「我若能娶妤妹妹回家,做梦都会笑醒喽!」 此言一出,顾晏和陆思齐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恐怖的视线,偏偏陈卓浑然不觉,说到兴头上越发口无遮拦—— 「我是说真的啊。我娘天天催我娶妻,但看过妤妹妹这般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儿,哪里还看得上其他庸脂俗粉?如今妤妹妹和苏言卿那蠢货退了婚,我的机会不就来了嘛!诶、阿齐,不如明日我就上你家提亲怎么样?」 「我去你大爷的!」 陆思齐怒骂:「就你那三天两头往青楼跑的德性,还想娶我妹妹?」 「你少冤枉人!」 陈卓不服气道:「我可洁身自好了,每次去都是听曲儿,从来没碰过那些女人。要是我娶了妤妹妹,肯定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邻座的人实在承受不住越来越压抑的气氛,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闭嘴。 「呵。」 坐在他旁边的顾晏发出很轻的一声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一样,若不是因为离得近压根儿听不见。 陈卓瞬间清醒了,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如当头淋下一头冷水,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几乎要将血液都冻住。 他战战兢兢地扭过头—— 「表、表兄……哥……我的亲哥……」他紧张得舌头都打结。 完犊子,忘了他表哥还在这里。 「你说你想娶谁?」 陆思妤生得玉雪可爱,自幼便有很多小男孩喜欢跟在她身后献殷勤,但那些人无一不遭到顾晏「友好的」问候。 陈卓咽了口唾沫:「哥……我、我开玩笑呢。」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没挨揍就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飘了。」顾晏的笑容不带一丁点温度,「回头让姑姑禁你十天足,好好在家修身养性,省得整天肖想不该想的人。」 陈卓哭丧着脸:「别呀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还不如揍他一顿呢——他生性活泼好动,一天不出去就浑身痒痒,禁足不是要他命嘛。 「有意见?那多加十天。」 「不不不,没意见!我都听您的!」 顾晏无视垂头丧气的表弟,目光越过宾客停留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桑娜说得没错,有太多人惦记阿妤了。 他的眸光愈发深沉,心底有某种妄念在疯长—— 想将阿妤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用细细的金鍊子锁起来,让阿妤只对他一个人笑。 这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倘若从未拥有也就算了,如今的所有靠近和暧昧,只会让他忍不住想贪求更多。 而另一边,陆思妤对顾晏复杂的心境一无所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介意我坐这吗?」 陆思妤抬起头,对上方乐怡皮笑肉不笑的脸。 「介意,旁边已经有人了。」 方乐怡:「……」 上次除夕夜莫名其妙被她针对,陆思妤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也并非完全不记仇,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拒绝了。 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绝,方乐怡的嘴角一阵抽搐,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她朝边上投去一记眼刀,那个少女十分惶恐地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 陆思妤对她的霸道很是反感,但本人完全没有抢占别人座位的自觉,心安理得地坐下。 「陆小姐这枚玉佩颇为眼熟呢。」 她的目光紧锁那枚玉镂雕荷纹佩,好像要把它盯出个洞来:「拍到手花了很大一笔银子吧?」 该说她是快言快语还是没脑子,短短一句话就暴露出不少信息。 陆思妤摩挲着玉佩的穗子,漫不经心道:「原来那天和我竞拍的是你啊——承让了。」 明明没什么交集,却在除夕宴上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结合方乐怡主动献曲力争夔王妃的位子来看,恐怕她对自己的针对不仅仅因为错失喜欢的玉佩,更多是因为顾晏吧。 想到这里,陆思妤瞪了一眼酒席间的少年。 还说没有招桃花,桃花都舞到她面前来了! 遭人拆穿,方乐怡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看着陆思妤面前一滴未少的酒盏说:「先前是我唐突了,我自罚一杯。」 说完她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为表诚意还将空空如也的杯底展示给陆思妤看。 但陆思妤依旧无动于衷,没有要喝的意思。 「陆小姐不喝吗?」 「不喝,家兄交代过今日不能醉酒。」 陆思渊的叮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不想再经歷宿醉的痛苦了——前日被桑娜灌了许多黄汤下肚,以至于她现在看到酒就想吐。 第63页 「不会醉的。」方乐怡极力劝道,表现出迫切想让她喝下这杯酒的意图:「这是果酒,味甜不烈,很适合女子饮用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思妤心下起疑,当然更不可能喝了。 她拍了拍手,候在一旁的丫鬟立马躬身上前。 「给我换杯清茶来。」 尽管这是在安国公府,还有皇亲国戚坐镇,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酒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果酒被撤下去,方乐怡的脸迅速冷了下来:「看来陆小姐是不愿给我一份薄面了。」 「你这话好没道理。」陆思妤嗤笑,「谁说你道歉我就一定要原谅了?」 「你!!」 这时丫鬟刚好把茶水端上来,打断了方乐怡唿之欲出的怒火。 「陆小姐,您的茶——啊!」 那丫鬟不知为何手抖得厉害,到了近前脚步一个踉跄,茶水全洒在陆思妤的裙子上了。 「哎呀,多好的裙子,就这样糟蹋了。」方乐怡幸灾乐祸地笑道,体会到扳回一局的痛快。 「奴婢罪该万死!还请陆小姐责罚!」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丫鬟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给陆思妤磕头。 「……算了,你起来吧。」 陆思妤看着畏缩成一团的丫鬟,心中不忍责备,只无奈地嘆了口气。 「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陈卓皱着眉走来。 「奴、奴婢不小心打翻茶水,弄脏了陆小姐的裙子……」 「笨手笨脚的。」陈卓呵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有何用?」 「奴婢罪该万死。」 「行了,你别怪她,她也不是故意的。」陆思妤不喜欢刁难人,对下人一向宽容。 听到她求情,陈卓立马换上谄媚的笑:「让妤妹妹受惊了,家里的小丫头不懂事,回头我让母亲好好管教——愣着干嘛,还不快带陆小姐换身干净的衣裳?」 「是。」 丫鬟点头如捣蒜,对陆思妤说:「陆小姐,请随我来。」 方乐怡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诡谲。 处理好陆思妤这边的事,陈卓跑回男宾的席位,邀功似的对陆思齐和顾晏说:「怎么样?我就说我靠谱吧,一点委屈都没让妤妹妹受。」 顾晏凉凉地瞟了他一眼,陈卓立马安静下来,闭嘴不说话了。 * 提着湿哒哒的裙摆跟在丫鬟身后,陆思妤心下无奈。 最近运气是真的背,只要出门准没好事。 「陆小姐,到了。」 丫鬟停在迴廊尽头的厢房门口,对陆思妤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先在里面等一会儿,奴婢去拿套干净的衣裙来。」 「去吧,不用拿太繁复的,简单利落的就行。」 陆思妤嘱咐了一句,然后踏入屋内。 安国公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虽是供客人使用的再普通不过的一间厢房,但也极尽奢华之能事,从寝具到矮榻一应俱全;窗外就是安国公差人特意打造的荷花池,只是现在还未到荷花绽放的季节,水面上只漂浮着绿油油的荷叶。 博山炉里的香料静静燃烧着,味道和世家常用的那几种稍有不同。 陆思妤皱了皱鼻子,觉得这香味闻久了有些憋闷,于是将格子窗开得更大了些,然后边欣赏墙上的一幅山水画边等丫鬟送衣裳来。 然而她才站了会儿便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没有饮酒,脑袋却不知怎的有些昏沉,身上也产生一股莫名的燥热。 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陆思妤没有多想,以为是那个丫鬟回来了。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刚才那个丫鬟。 「怎么是你?」 陆思妤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阿妤,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苏言卿顺手掩上房门,听到陆思妤的问题反而比她更莫名其妙。 他本来独自喝着闷酒,突然接到丫鬟传话,说陆思妤有事找他。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来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猜测——阿妤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否则以她这段时间避她如蛇蝎的态度,怎么会主动找他? 陆思妤眉头皱得更紧,太阳穴更是突突的疼:「……你莫不是犯了癔症,我没找你。」 「可是那个丫鬟说你在这间屋子等我,还说你有话要告诉我……」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不想看见你,快滚!」 燥意越来越甚,脑袋也愈来愈沉,陆思妤身形一晃,还好及时扶住桌子,否则差点要栽到地上去了。 苏言卿此时终于注意到少女的不对劲,担忧地问:「阿妤,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作势要扶她,却被陆思妤一把推开。 「那、那香有问题……」 陆思妤痛苦地喘息着,伸手摸索着茶壶,试图浇灭正在燃烧的香料。 可是茶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都倒不出——对方既然存心陷害,又怎么可能给她一线生机? 经她这么一说,苏言卿也嗅出点异样来。 与此同时,下腹升腾起一团无名火—— 「恐怕是催情的香料。」他艰难开口道。 第64页 因为喝了很多酒,加速药效的发挥,才进来一会儿他的症状就比陆思妤还要明显。 「你快滚……」 听到「催情」两个字,陆思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有人设了局要毁她清白 ——出于谨慎让丫鬟换酒为茶水,没想到还有个更大的在这等她呢。 「阿妤,你……不难受吗?」 苏言卿的眼睛渐渐失去焦点,看样子已经被媚/药夺了神智,说出口的话也含有几分蛊惑的意味:「让我来帮你吧……」 「滚!我让你滚!」 陆思妤拔下头上的玉簪,用尖锐的那头直指苏言卿。 可是苏言卿毫不畏惧,反而大步上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别过来!」 她大叫,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簪子,在苏言卿靠近时勐地刺向他的胸膛—— 「扑哧。」 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 苏言卿闷哼一声,还是没有要退步的意思,反而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直视陆思妤。 「再刺深点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沙哑并带有悲痛之意:「如果伤害我能让你解气,你就动手吧……阿妤,我后悔了,从前我不该那样对你,你能不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陆思妤没想到他竟疯魔到不顾自己的性命,于是将簪子调转个头,抵上自己的脖颈—— 因为害怕,手抖得跟筛糠一样,簪子划破雪白的玉颈,鲜血马上顺着脖子流下来,也因为这点刺痛,她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 「我让你滚听得懂吗?滚出去!」 见她以性命相威胁,苏言卿吓得连声安抚:「好、好,我这就出去,你别激动,把簪子放下,别伤害自己好吗?」 他到底没胆子真做出什么,慢慢朝门口退去,同时注意着陆思妤的动向。 陆思妤瞪视着他,不动分毫,维持着自戕的姿势。 伸手拉门,门却纹丝不动,苏言卿又试着推了推,还是打不开,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门被锁住了。」 「你说什么?」陆思妤不信。 「真的,我没骗你。」苏言卿苦笑,用力晃了晃门,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卡在两个门环之间、随着震动左右撞击的声音。 到底是谁铁了心要陷害她,手段竟恶毒如斯? 陆思妤绝望至极,唿吸也越发紊乱,热流在体内横冲直撞,叫嚣着要吞没她的理智。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纷纷杳杳的脚步声,其中一人道—— 「陆小姐换个衣裳怎么这么久啊?该不会晕在里面了吧?」 是方乐怡。 原来是这个女人! 她疯了不成?光天白日之下,居然敢在安国公府使用这种手段陷害于她! 脚步声逐渐逼近,陆思妤拼命思考对策。 就算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事,被人发现她和苏言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是说不清的—— 好不容易退了婚,和苏家脱了干系,她怎么可能再度委身苏言卿? 绝不! 她快步退至敞开的格子窗边,心一横眼一闭,纵身跳入荷花池。 「阿妤!!」 苏言卿想都没想到,她宁愿跳湖都不愿和他扯上关系,心痛如刀绞,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若是救陆思妤上岸,被人撞见他们有了肌肤之亲,那…… 他掐着嗓子大喊「陆小姐落水啦」,而后紧跟着陆思妤跳进湖里—— 门口的方乐怡带着一众贵女,本打算上演一出「捉姦在床」的好戏,不料听到这声叫喊,意识到事态并未朝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抢在女客们之前跑到厢房门口,借袖子遮掩快速抽掉横亘于门环间的金属棍,用力推开房门—— 屋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翻倒的博山炉正徐徐冒着白烟。 方乐怡神情一变,掩住口鼻,踉跄着退出厢房。 贵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吗?」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落水了?是陆小姐?」 「啊?那可不得了,得赶紧叫人来啊!」 「……」 落水的是定远侯府嫡女,那可是金尊玉贵的娇小姐,小厮几乎是用爬的进了正厅,向主子报告这一消息: 「不、不好了,定远侯府的陆小姐掉进莲花池了!」 「你说什么?」 陆思齐拍案而起,拔腿就要冲出门外,但顾晏比他更快也更具判断力—— 安国公尤其喜爱摆弄园林山水,这池子沿迴廊而开,刚好嵌在正厅和偏房中间,因此顾晏奔向与门相对的格窗,踩着窗台跳进湖内—— 湖水是流动的,正厅所在的位置比偏房高,陆思妤若是落水,应该会漂到这一带才对。 陆思齐关心则乱没了分寸,反应过来后也想跳下去救人,却被陈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大腿:「阿齐,怎么办啊,在我的生辰宴上出了这档子事,你说表兄他会不会扒了我的皮?」 「你撒手,我要救我妹妹!」 「我不!妤妹妹有表兄救就够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救我吧呜呜呜……」 * 跳进莲池之后,浑噩的大脑因冷彻的池水清醒了几分。 依她娘亲的要求,陆思妤在避暑的庄子里专门学过凫水,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状况:适才身后有阵很大的水花,估计是苏言卿也跳下来了——被谁救都不能被他救,重活一世,她绝对要避开嫁给他的命运。 第65页 她手脚并用拼命向前游,企图寻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上岸。 但药效的威力不容小觑,游了一阵子她开始乏累,四肢的力量渐渐流失,胸腔里的空气也越来越不够用…… 保住了清白,却要葬身于水底吗? 意识越来越朦胧,她快游不动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朝上方伸出手,努力想浮上去换气,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下沉,周边植物的根茎仿佛活了般,缠绕在她的手腕、脚踝,似乎要将她困囿在这暗流中,成为它们的养料。 惨白的日光自荷叶的缝隙星星点点透入,陆思妤勉力撑开眼皮,看见一个模煳的人影向自己游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认对方是不是苏言卿,与其和他纠缠下去,还不如死在这湖底呢。 那人游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她身边,大掌搂住她的纤腰,然后—— 一抹温热覆上了她的唇。 久违的空气挤入唇齿间,陆思妤的视线获得瞬间的清明—— 是顾晏。 少年高束的马尾散开,与她的青丝交缠在一块。 荡漾的水波柔和了他面庞的轮廓,两人目光对上之际,害怕、惶恐、慌乱、疲累……所有这些负面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唇上清晰的柔软触意…… 顾晏抱着昏厥的少女上岸时,陆思齐也赶到现场,他脱下外衣裹住瑟瑟发抖的妹妹,一边用高大的身形挡住那些蠢蠢欲动、想一窥美人玲珑身段的世家子弟。 陆思妤的唿吸沉重而紊乱,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顾晏心下起疑,探了探她的脉搏——果然比寻常时候跳得更快。 他见多识广,又自幼长在深宫,对后宫嫔妃争宠惑君所使用的各种手段可谓十分了解,光是从表面的症状便可判断出陆思妤定是中了催情散一类的媚/毒。 「怎么了。?」 陆思齐看他脸色阴沉,紧张起来:「难道阿妤还受了其他伤?」 「是催情散。」 顾晏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冰冷的目光扫过从偏房绕道而来的众贵女,为首的方乐怡立刻心虚地垂下头。 「哪个王八蛋下的手?」陆思齐虎目圆睁,恨不得把毒害妹妹的混帐揪出来当场打死才好。 「陈卓。」 听到顾晏的唿唤,陈卓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在呢哥……有、有什么吩咐……」 「去请府医。还有,把这件事报告给姑姑。」 「好的!我这就去!」 没被表兄的怒火波及,陈卓如临大赦,立正站好、干劲十足地去办表兄交代的事。 「等一下。」 顾晏喊住他:「拿我的令牌,去宫里请孙太医。」 对付这种催情的毒药,还是宫里的太医更有经验。 「啊!水里还有人!」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所有人都朝池子望去—— 苏言卿挣扎着爬上岸,被水呛得止不住咳嗽,湿透的白袍上晕开骯脏的血污,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冠早已不成形,甚至还粘了根水草在上面,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又是你!」 陆思齐快步走过去,一把薅住他的前襟,也不管他因牵扯到伤口而频频抽气,将他从地上扯起来:「这次你还要说与你无关?品行高洁的苏言卿苏大公子竟然也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陆思齐宛如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暴露出在战场上的凶暴本色,也不等苏言卿解释,直接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他清俊的脸上。 苏言卿被他打翻在地,右脸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抹去唇角的血,冷笑道:「陆公子有功夫在这冤枉好人,不如去把真兇找出来。」 「你还想狡辩……」 「阿齐,别跟无关紧要的人废话了。」 顾晏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看向苏言卿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落水狗。 「这是在安国公府,相信长公主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 闻言,人群中的方乐怡又瑟缩了一下,总感觉顾晏话里有话,似乎早就知道她是幕后黑手。 第34章 幕后主使 第二次了。 孙太医骂骂咧咧地提着药箱, 跟在陈卓后面。 他本来在给张皇后请平安脉,结果陈卓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地请他去国公府为陆思妤看病, 还说是奉夔王殿下的命令—— 张皇后的脸当场就黑了。 可陈卓是长公主和安国公老两口的命根子, 手里还持有嘉宁帝特赐顾晏的能调动一般官员的令牌,即便是张皇后也不能开口说个「不」字。 但如此一来肯定会得罪皇后娘娘, 搞不好以后在深宫中会被穿小鞋。 孙太医苦不堪言,在心里把顾晏骂了个狗血淋头。 「哎呀孙太医, 您快点!」 陈卓回头,看见老太医落后自己好大一截,急得直跺脚。 「若是耽搁了妤妹妹的病情,表兄肯定饶不了我!」 「快不了。」孙太医没好气地说,「我一把老骨头, 比不得你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不行也得行, 妤妹妹要是有个万一, 你我都承受不起表兄的怒火。」 陈卓索性拽住老太医的袖子,不顾他「哎哟哎哟」的叫唤, 拉着他跑动起来。 第66页 等到了陆思妤所在的厢房,孙太医命都快跑没了。 「表兄, 我把孙太医带来了!」 陈卓领着太医进门, 自己则一个劲步冲到小桌旁, 提起茶壶咕嘟嘟往嘴里倒,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顾晏本来守在床前, 见到孙太医便让出道来:「是催情散,我已封住她的穴道防止毒性扩散, 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医者仁心但也有脾性。 孙太医跑得双腿直打颤, 连唿吸都来不及顺就要干活, 抖着花白的鬍子忿声道:「太医院一天要负责诊治多少贵人,区区催情散就要劳动宫里御医,王爷未免太劳师动众了些!」 换做别人这样和他说话早就被眼神杀回去了,但顾晏心里牵挂着陆思妤的安危,也不跟老太医计较,反而好声安抚:「您的医术天下第一,普通医师哪里比得过您?」 孙太医哼了一声,打开药箱开始救人。 榻上的少女眉头紧锁,面色潮红,嫣红的小嘴张合着,唿吸急促。 孙太医拔开白瓷瓶的软塞,给她餵了颗药丸,然后展开针包开始施针—— 「你轻点。」 银针扎入细嫩的皮肉,少女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柳眉蹙得更紧,看得顾晏心都揪起来了:「她怕疼,就没有温和点的解法吗?」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孙太医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催情散药性勐烈,若是不靠施针逼出余毒,对身子的亏损是极大的。」 「可恶!」 陆思齐用力捶打了下桌面,震得茶壶茶杯叮噹作响:「到底是谁下此狠手?阿晏,你确定不是苏言卿?」 「那孬种没有这胆子。」顾晏冷冷道。 他想起方乐怡做贼心虚的样子,内心已有大致的答案。 刚结束手上动作的孙太医也补充说:「陆小姐中的这味催情散市面上很少见,只在皇宫和世家后宅里流通,姑且不论别的,至少以苏府现在的地位恐怕很难弄到手。」 他神色复杂地瞧了眼昏迷的陆思妤,小声嘀咕:「才解了蛇毒,又中了催情散的毒害,这孩子也真够多灾多难的……」 闻言,顾晏的左手在袖中收拢成拳—— 有他在场,却还是让陆思妤受到伤害。 太子也好方乐怡也罢,目的都是他……阿妤分明是为他所累……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幕后黑手。 这么想着,他转向完成任务、坐在椅子上大喘气的陈卓,正想问长公主怎么还没到,一位身着华服、体态丰腴的妇人满脸怒容的推门而入。 她虽年近半百,但保养有方,皮肤光滑紧緻,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没有几条。 「阿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乱作一团?你今年又给我捅出什么篓子了?」 陈卓委屈道:「冤枉啊娘,这次真不关我事……」 长公主还想继续质问这个素来不让她省心的儿子,余光瞥见陆思妤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顿时大惊:「陆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晏言简意赅地说清原委,长公主越听脸色越黑。 「姑母,此事必须严查。」顾晏神情严肃,「今日是阿卓的生辰宴,若是处理不当,对国公府的影响也不好。」 「查!必须查!」 长公主是个泼辣的,平常吼安国公吼出个大嗓门来:「岂有此理!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等腌臜事儿,真是反了天了!」 她对陆思齐郑重承诺:「二公子放心,此事既然是在国公府发生的,本宫绝不会姑息包藏祸心之人,一定还陆小姐一个公道。」 定远侯就是郢国百姓心中的守护神,连嘉宁帝都要仰仗他们父子三人。 如今他的女儿在自家府邸里差点遭人毒手,她必须给人一个交代。 「多谢公主。」 陆思齐回了一礼:「只是还请公主低调处理,莫要将消息外传,否则于我妹妹名节不利。」 「二公子不必忧虑,本宫心里有数。」 说是这样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么多人撞见顾晏将陆思妤从池子里捞出来,只怕出了这安国公府,风言风语便满天飞了。 ——还好救下阿妤的是顾晏而非苏言卿。 陆思齐暗自庆幸。 「别拉我,本小姐自己会走!」 外头突然喧闹起来,是府兵奉长公主之命带来了事件的关系人。 只有方乐怡是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府兵架着来的,明显是拒不配合才落此下场。 苏言卿换了套干净的衣衫站在一旁,重新整理好了仪容,但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浅色的衣袍被风一吹,飘然欲倒如阴间鬼魂。 他的眼神不住地往室内瞟,想查探陆思妤的状况,然而最后走出的顾晏掩上门扉,毫不留情地隔绝了他的视线。 想起顾晏和陆思妤在水下拥吻的画面,苏言卿只觉得胸口上的伤更疼了—— 他和陆思妤定亲以来,别说亲吻了,连牵手都不曾有过,而顾晏如今和陆思妤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能…… 陆思妤力道不大,簪子只是浅浅刺入他的皮肉,但疼痛一点一点往心口钻入,令他几欲疯魔。 「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那厢方乐怡还在死命挣扎着,髮钗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头髮乱七八糟地散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第67页 「放肆!」 长公主怒喝:「忠义伯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在本宫面前大唿小叫、形同泼妇,成何体统?」 透过垂落在额前的髮丝,方乐怡看清面前的人是长公主,吓得腿都软了,但嘴上犹自狡辩着:「公、公主,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何率领一大群人赶去西厢房?若不是提早知道有事发生,怎么可能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 「因为陆小姐迟迟没有回来,我是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方乐怡嗫嚅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顾晏冷哼,抬了抬手,府兵立刻心领神会,将一个小眼睛、塌鼻樑的少女押了上来——正是打翻茶水、带陆思妤去更衣的那个丫鬟。 看到她的瞬间,方乐怡强装镇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她投去警告的眼神,岂料这一切都被顾晏看在眼里。 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奴婢知罪,是我、都是奴婢一个人干的,还望王爷和长公主饶命!」 「饶命?」 长公主不愧是皇室之人,眉毛高扬,不怒自威:「毒害定远侯之女,你以为你还有活路吗?就算本宫肯饶你,陆小侯、陆二公子他们肯饶你吗?」 丫鬟闻言,把头磕得更响,痛哭流涕的样子仿佛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都怕成这样了,她还是坚持说是她一人所为。 陆思齐急道:「你一个小丫鬟,且不说怎么弄到那种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毒,哪里来的胆子陷害侯府嫡女?说没有人指使谁相信?快点从实招来……」 「陷害侯府嫡女的罪名可不小,指不定就会殃及亲人,你可想清楚了?」 顾晏蹲下身和丫鬟对视,眸子黑如曜石,又似望不到底的无尽深渊。 那丫鬟总觉得被他看穿了真相,所有阴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你招了,本王还能保你家人一命,若是隐瞒——」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说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慄。 区区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哪里抵挡得住这般逼问,当即泣不成声,老老实实地招了—— 「是……是方小姐指使奴婢干的!」 方乐怡勃然大怒,不顾仪态地大吼出声:「你这个贱婢,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她想上前狠狠掌掴这个出卖自己的下等人,却忘了自己还被府兵束缚着,才跨出一步就被压制住,两只胳膊扯得生疼。 「奴婢没有撒谎!」 那丫鬟咬了咬牙,在顾晏平静的目光下叙述出真相:「方小姐以奴婢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命令奴婢在陆小姐的杯子里下药,可、可是陆小姐没喝,奴婢原本还暗松口气,为陆小姐逃过一劫而高兴,谁知……」 谁知陆思妤还是中招了。 「你胡说!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方乐怡惊恐地摇头否认,但见顾晏起身,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明明是笑着,说出口的话却现实而残忍—— 「姑母,忠义伯教女无方,该当何罪?」 长公主深知侄儿的脾性,发起狠来连她这个做长辈的都犯憷:「这……还是要交由陛下定夺,本宫不敢妄议。」 「姑母说得有道理。」 顾晏点了点头,一副深表认同的样子,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方乐怡差点当场晕厥—— 「父皇深明大义,想必定会公正处理——比如给忠义伯府削个爵,再让方小姐去庄子上养养性,如此才能服众吧?」 「顾晏,你怎么敢?!!」 「本王有什么不敢的?」顾晏收起笑,目光冷然而决绝。 方乐怡后悔了,后悔对顾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论喜欢她并没有多喜欢顾晏,只是觉得自己要嫁就嫁世间最好的男子——顾晏身为最受宠的王爷,长相又那般俊美,据父亲猜测,圣上甚至有把皇位传给顾晏的意思。 所以她才如此执着于夔王妃的位置。 可是她忘了一点。 眼前的少年天横贵胄,连嘉宁帝都管不得他,他要是存心报復,那忠义伯府哪里还有逃生的余地? 「顾晏、不、夔王殿下,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故意的,你放过我、放过我们家吧!」 「让我放过你?」 方乐怡苦苦哀求,顾晏却无动于衷,只冷冷道—— 「你、乃至你背后的人,可曾放过陆思妤?」 第35章 对我负责 顾晏的一席话让方乐怡如坠冰窟,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局面,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不甘心地喊:「陆思妤不是没事吗?她又没真的被……呃啊!!」 话音未落脖颈就被人狠狠扼住,对方力气之大令她产生喉管都要爆裂的错觉。 顾晏掐住她的脖子, 目光阴冷。 「再多说一个字, 你就不单单是去庄子那么简单了。」 其他宾客只知陆思妤落水,若是让方乐怡在此说出催情散的事, 即便最后她没有得手,舆论也能把陆思妤压死。 「还、还有一个……丫鬟……」 方乐怡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地说着:「是她……都是她……」 有个满脸麻子的丫鬟借斟酒的机会给她递了蜡丸, 里头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简要说明了整个计划的步骤,要她配合行事。 第68页 她本来还在因陆思妤没饮下毒酒而烦躁,谁知有人顺水推舟,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 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想来, 自己完全被利用了。 那个递纸条的丫鬟出事后便销声匿迹, 而自己则被当做主谋遭到顾晏报復,连设局之人的真面目都不知道——好手段, 好谋略! 偏偏她还没有任何可以自证清白的凭据,只能替幕后主使背了这口黑锅! 「把她带下去。」 顾晏松开手, 方乐怡便像失去灵魂的布偶般瘫软在地。 「阿晏, 她说的那些……」 陆思齐介意着方乐怡刚才的话, 但顾晏摇了摇头, 压低声音道:「此地人多眼杂, 不宜把事情闹大,你先回侯府把事情告诉思渊, 剩下的我来处理。」 「可是阿妤她……」 「放心, 阿妤有我照顾, 等她醒了我就送她回去。」 * 厢房里,陆思妤悠悠转醒。 「嚯,小姑娘醒啦?」 孙太医又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脉象平稳后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收拾药箱。 临出门,他不忘对顾晏抱怨:「王爷下次请我帮忙记得换种正常的方式!」 不是半夜三更把人从床上拽起,就是打断他给贵人看诊,再多来几次,他这把老骨头是真受不住。 「本王倒是希望以后不会再有劳动您的机会。」 顾晏抱歉地笑笑:「让太医奔波劳碌实在是过意不去,回头一定厚礼奉上。」 老太医得他几句诚心诚意的道谢,这才捋着花白的山羊鬍、傲气十足地走了。 屋内只余陆思妤和顾晏两人。 「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顾晏在床沿坐下,伸手要去触碰她被白布缠绕的脖颈,可是陆思妤把头一偏,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嗯?躲我?」 顾晏挑了挑眉:「我可是救了你诶,你怎么反倒避我如蛇蝎?」 「谁谁谁谁让你在水下……」 想起嘴唇相贴时的那刻,陆思妤忍不住面红耳赤,目光左闪右躲,就是不肯集中在顾晏身上。 「那种事是哪种事?」 「……明知故问。」 顾晏笑了,声音低沉好似夏日午后的一记闷雷。 「哦,你指那个啊——」 他故意拉长语调:「可是不渡气给你的话,你撑不到上岸的。」 「……」 陆思妤索性将脸埋进锦被里,不想面对他。 他们现在到底算个什么关系呢?曾经的死对头?青梅竹马的玩伴? 虽然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了,但顾晏始终没有承认过喜欢,老实说陆思妤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意了。 一开始确实是信心满满的。 她以为自己两世为人就掌握了先机,但人心又岂是那么容易看穿的呢? 比如那个丫鬟——谁会知道她战战兢兢、惊慌失措的表象下包藏着那样的祸心呢? 旁边的人好久都没有说话,久到陆思妤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偷偷掀起被角察看时,不期然撞上他深邃的眸。 「阿妤。」 这次顾晏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抚上她白皙的颈。 血早就止住了,厚实的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衬托得她的脖颈更加纤细。 若不是她负隅顽抗,只怕早就被苏言卿…… 「伤口,还疼吗?」 他轻轻摩挲着伤口边缘,疼倒是不疼,就是痒得让人心都发颤。 「抱歉,要是我早点注意到异样就好了。」 「……不怪你。」 陆思妤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再次避开他的触碰:「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能未卜先知,而且你每次都能及时救下我呀。」 她拉过被子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水光盈盈的杏眸,顾晏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耳根突然变得滚烫。 他单手握拳虚掩住唇,清了清嗓子,迟疑道: 「那个……阿妤。」 「嗯?」陆思妤眨了眨眼睛,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陆思妤:??? 像是怕她拒绝,顾晏语速飞快地接着说:「你之前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算上八年前那次,我已经救你三次了,嫁给我……不过分吧?」 句尾的语气带点不确定和忐忑,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却还是故作镇静地问:「如何?答不答应?当了夔王妃你不会吃亏的,有我罩着你,放眼整个盛京还有谁敢欺负你……」 「我不愿。」 陆思妤坐起身,低垂着头,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哀乐。 顾晏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他鼓起此生全部的勇气,才大着胆子问出口——可是少女仅仅用了三个字就将他打入深渊。 「为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在陆思妤面前表露心迹——多年来拼命压制、隐藏、掩埋的,不敢说出口的心意。 可是陆思妤说她不愿。 他声音嘶哑,眼尾渐渐染上猩红,因挫败和恐慌口不择言,情绪也激动起来:「因为苏言卿吗?救你上岸的人是我而非苏言卿,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你又是为什么想要娶我?」 陆思妤勐地抬头,一双大眼睛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泪。 第69页 她攥紧质地丝滑的锦被,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 「如果是因为把我从荷花池里救出来、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你才想对我负责的话,那大可不必!我不在乎世人的议论,你也不用拿夔王妃的位子赔我!」 她等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长时间,为的不就是听到顾晏亲口承认喜欢自己、这一世不再与他相错过吗? 可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不是因为喜欢,而是顾及她的名节和声誉才决定娶她—— 顾晏听到她的控诉,眼睛蓦地一亮,重新燃起希望:「你觉得……我想娶你是为了对你负责?」 她拒绝得这么果断,难道不是因为苏言卿,也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他求娶的理由吗? 「不然呢?」 陆思妤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不是为了负责是为了什么?你若是因为喜欢我才想娶我,我、我就……」 「你就如何?」 顾晏抓住她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对视,循循善诱道—— 「若是我喜欢你,你当如何?」 面前是目光灼灼的少年,背后则是冷硬的床板,陆思妤退无可退,垂下眼睫,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 「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双肩的桎梏又紧了几分。 顾晏唿吸一顿,落于尘埃的那颗心又鼓譟起来,目光凝滞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 「一、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说得对。」 良久,他才轻笑出声:「确实是要负责的。」 果然如此! 陆思妤失望至极,赌气道:「我不用你负责……」 「谁说是我对你负责了?」 顾晏眉峰一挑,重新掌握主导权的他恢復一惯的游刃有余,笑容肆意,眼底尽是势在必得。 「阿妤,应该是你对我负责才是。」 ??? 这是个什么展开? 陆思妤一头雾水:「什么叫我应该对你负责?虽然你救了我,但也不能就此讹上我吧?」 「你真忘了?」 顾晏露出受伤的表情:「那天在醉仙居的雅间里,你说的那些话,还有对我做的那些事……」 「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陆思妤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对自己的酒品确实没什么信心:「就算真说了什么,那也是酒后胡言乱语,对、做不得数的!」 「说要嫁给我也是不做数的吗?」 ?! 「我我我我说过这种话?你不会在诳我吧?」 陆思妤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喝醉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何时诳过你?」 顾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样子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人,你不仅说要嫁给我,还亲了我——这里。」 他用指尖覆上自己的唇,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胡说!我亲的明明是你的脸!」 完蛋。 脱口而出之后陆思妤就后悔了。 顾晏收敛起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你这不是记得一清二楚嘛。」 陆思妤:「……」 有人步步紧逼,她要是还记不起来就怪了。 「既然你都胜券在握了,干嘛还要再问我一次?」 明明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了…… 真是丢脸丢大发,陆思妤懊恼不已,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醉酒那天扯着人家的衣袖嚷嚷着想嫁他,方才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愿」,顾晏肯定觉得她是个心口不一的女人吧。 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活像只蔫了吧唧的小鹌鹑,顾晏心生爱怜,伸手揉乱她的发—— 「阿妤。」 他的语气格外认真,陆思妤还是头一回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话。 「你猜得没错,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陆思妤的心脏砰砰直跳,激烈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经歷了两辈子,她终于听到顾晏亲口承认这份炽烈却克制的感情。 「所以——」 少年眼神温柔,引人沦陷。 「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吧。」 第36章 赐婚圣旨 安国公世子的生辰宴结束后, 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忠义伯府不知怎的和定远侯府起了龃龉,定远侯在朝堂之上怒斥忠义伯教女无方,以陆小侯为首的一众官员接连向圣上递出摺子, 力数忠义伯这几年的罪状, 包括但不限于中饱私囊、私铸官银——难怪忠义伯府富得流油,原来私底下都干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圣上大怒, 当即下令削除忠义伯的爵位,褫夺郡主封号, 将其全族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入京。 这一切的起因,据说是忠义伯之女谋害陆思妤未遂,才导致了忠义伯府的灭亡——整个盛京谁人不晓陆思妤是定远侯的掌上明珠,更别提上头还有两个护妹如狂的哥哥, 那方小姐可真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百年望族一朝倾颓, 经此一出京城众世家人人自危, 纷纷嘱咐儿女低调行事,切莫招惹了陆家的那位小祖宗。 至于另一件大事嘛…… * 「你让朕拟什么?」 第70页 嘉宁帝正在批奏章的手一颤, 硃笔差点滚落桌台。 「赐婚圣旨。」 顾晏耐心地重复道,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陆家的小姑娘同意了?」 嘉宁帝瞪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问。 前些天他还在嘲笑儿子单相思, 怎料顾晏这么快就把人搞定了, 一大早进宫来让他拟赐婚圣旨。 「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 你不会强迫人家了吧?」 顾晏:「……」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毕竟是有求于他父皇, 冷静,要冷静。 「我没有逼她, 她是心甘情愿答应我的。」 想起当时的场景, 顾晏的眉眼都变得柔和。 难得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嘉宁帝哼了一声,将堆积如山的奏章搁置一旁,转而开始拟写赐婚圣旨。 不再年轻的帝王褪去威严,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这是他和玥儿的孩子,什么时候还在蹒跚学步,张开双臂向他走来,咿呀着「父皇,抱」,转眼间竟也到娶妻的年纪了。 他内心感慨万千,面上却表现得极其敷衍,写完后也不管墨迹干没干,随便一卷就朝儿子扔了过去。 「带陈公公去宣旨吧,别让你的心上人等急了。」 顾晏接过圣旨,牢牢攥在手中,十分罕见地沖他父皇行了个大礼——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 「阿妤,该你了。」 直到兄长出声提醒,陆思妤才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着急忙慌地观察起棋局,脑袋里却空空如也,完全思考不出对策。 「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陆思渊嘆了口气:「短短一刻钟你已经看外面十几次了。」 「肯定又是无聊,想出去玩了呗。」陆思齐横躺在地,打着哈欠代替妹妹答道。 「她呀,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吃多少次亏都不会长记性的。」 许氏正好给儿女们端果盘过来,闻言瞪了他一眼:「你妹妹刚出了那样的事,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挨了母亲的骂,陆思齐乖乖闭嘴,抓过一瓣香瓜忿忿不平地啃了一大口。 「且委屈阿妤几日,待这阵子的风头过去,哥哥带你去京郊的庄子里摘桑葚。」 忠义伯府之事尚未平息,此刻出门难免遭人议论,陆思渊心疼妹妹,自然不捨得她陷入舆论的涡流。 「嗯。」 陆思妤点头,不好意思告诉兄长自己并非因为贪玩走神,而是在想其他的事。 「你们就宠她吧,迟早宠坏!等嫁了人,我看谁愿意惯着她这臭脾气。」 陆思齐边啃香瓜边翻着白眼。 「嫁」这个字眼让陆思妤起了反应,她努力维持面上的平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那天顾晏问她愿不愿意当夔王妃,她讷讷了好半天,最后回了句「好」。 当时顾晏眼底燃起的光芒至今仍在她脑海里闪耀着,璀璨夺目远胜过天上星辰。 只是……没跟家里人商量就把自己许了出去,陆思妤多少有些心虚,不知道父母、兄长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她的鲁莽。 「小、小姐!大事不好了!」 阿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差点一头撞在柱子上。 「何事如此惊慌?」许氏皱了皱眉,觉得女儿的贴身丫鬟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宫宫宫里的陈总管来了,让让让让……让小姐出去接旨!」 「接旨?」 许氏脸色一凛。 普通圣旨的话定远侯府没少接,但陛下给一介小姑娘下了圣旨,除了赐婚以外她想不出别的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陛下要将阿妤赐给哪位世家公子、亦或者是哪位皇子? 「靠!不是吧,那傢伙动作这么快?」 陆思齐把瓜皮狠狠掷在地上,抹了把嘴就朝门外冲去。 「先出去接旨再说。」陆思渊安抚着母亲。 他虽然也震惊,但这事本就在预料之中,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余光瞥见妹妹毫不意外的样子,想来私底下已经和那人互通了心意。 陆思妤跟在母亲和兄长后面慢吞吞地挪动步子,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他们解释才好时,却见顾晏长身玉立,站在庭院中央沖她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一切交给他来办。 至于他旁边正在和父亲说话的宦官陆思妤也认得——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嘉宁帝的贴身心腹陈公公。 定远侯纳闷地摸着后脑勺:「陈总管,陛下怎么会突然降旨给小女呢……」 「侯爷无需忧虑,是天大的喜事啊!」陈公公的嘴角朝两边咧开,脸上挤出深深的褶子。 「啊,陆小姐来了,那老奴就准备宣读了。」 他咳了两声,掐着嗓子开始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七子顾晏文武并重,行孝有嘉,今年将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为配。闻定远侯之女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温良敦厚,吾儿心甚悦之,故钦定为夔王之正妃,择吉日大婚……」 陆思妤愣愣地听着,对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感到有些不真实。 她真的要嫁给顾晏了吗? 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是否意味着定远侯府也能避免前世的结局呢? 「陆小姐,接旨吧。」 直到陈公公出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慌忙跪下接旨:「臣女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71页 陆思妤迟疑的一瞬,顾晏紧张得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她临时反悔又不愿嫁给自己了,此刻见她确确实实地接过圣旨,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陈总管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眯眯地说:「老奴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如今殿下和陆小姐能喜结良缘,实乃天大的喜事啊!」 定远侯犹自震惊着,还是许氏机灵,一边命阿念给陈公公包了个大大的红封,一边拿胳膊肘捅丈夫的腰窝,用眼神示意他移步前厅招待陈公公。 大人们走后,陆思齐第一个冲上前质问顾晏:「好你个顾晏,亏我还在庆幸救下阿妤的是你而非苏言卿,结果你倒好,直接讹上我们家了?」 「阿齐,注意分寸。」 陆思渊嘴上训斥着弟弟,但也不禁苦笑道:「殿下未免太心急了些……」 「我是很急啊。」 面对兄弟俩的指责,顾晏十分爽快地承认了。 「毕竟占了人家便宜,总该负起责任吧?」 他特意模煳了动作发出者,但陆思妤知道他指的是那日发生在醉仙居雅间里的事,脸登时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陆思齐不清楚当中的弯弯绕绕,咬牙切齿道:「居然趁人之危,卑鄙!无耻!」 他将拳头捏得嘎吱作响,陆思渊明白这是劝不住了,于是吩咐阿念:「先带小姐进屋。」 这种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要让阿妤看见为好。 「可是……」 陆思妤目露担忧之色,唯恐二哥下手没个轻重,真把顾晏打出个好歹来。 「有我看着,打不死的。」陆思渊表现得格外冷酷,完全不似平常那般好说话。 呵护了那么多年的妹妹被人轻而易举地哄走——别说弟弟了,即便是他都觉得手痒痒,想往顾晏那张俊美的脸上招唿一拳。 连脾气向来温和的大哥都默许了,看来顾晏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陆思妤频频回头,但见顾晏神态轻松,甚至还有闲工夫沖她挥手,看样子对眼下的局面早有预料。 她稍稍放下心来,在阿念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院子。 * 「小姐,您真要嫁给夔王殿下呀?」 阿念替她把圣旨小心地收好,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陛下赐婚,岂有拒绝的道理?」 陆思妤接过阿念递来的茶,却没有喝,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吹散热气。 「况且……」 她有些羞赧地笑了:「你别看顾晏那样,他对我很好的。」 阿念呆呆地望着她的笑脸,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姐,您其实也很喜欢殿下的吧?」 陆思妤猝不及防:「有、有吗……」 「奴婢愚笨,也不懂情爱,但小姐您提起殿下的时候满眼都是欢喜呢,和看苏公子时完全不一样。」 阿念很认真地分析道。 「以奴婢的见解,过去您对苏公子的感情并不是喜欢,只是单纯的追逐而已,可是您对殿下不一样,嗯……具体哪里不同奴婢也说不清楚,可就是能明显感觉出不一样。」 「……」 陆思妤低头凝视杯中的茶叶,有些恍惚。 仗着顾晏喜欢她这个先决条件,她才敢在关系确定前肆无忌惮地撩拨人。 可是自己呢?自己喜不喜欢顾晏? 她捂住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跃。 嘴上可以否认,心却不会骗人——因他的言语、靠近乃至拥吻,每逢这些时刻,心脏的悸动都是真的。 「你说得没错。」 眼眸微敛,陆思妤在水汽即将消散时轻声道。 「我是喜欢他的。」 第37章 她的回应 顾晏站在门口, 因少女那句「我是喜欢他的」顿住了身形。 他无意听人墙角,只是习武之人耳力超常,刚走进院里就听见了主僕俩的对话。 此前从未奢望过这份感情能得到回应, 阿妤肯嫁给他、不排斥他的喜欢, 就足够令他欣喜若狂了。 他想过陆思妤愿意嫁给自己的理由:或是圣命难为,或是想报他的救命之恩, 又或许真的傻兮兮地要对他负责……他考虑过许多种可能,唯独不敢去想最直接的那个—— 陆思妤也喜欢他。 宛如置身蜜罐之中, 连周身空气都变得甜腻,他逐渐沉溺于少女那句小声但坚定的喜欢,心潮汹涌而澎湃。 他按住微热的眼眶,竭力克制住益发膨胀的冲动。 不能吓到阿妤…… 「参、参见殿下!」 小厮抱着扫帚正准备洒扫庭院,没想到门口竟然杵了尊大佛, 慌忙躬身行礼。 动静传到屋里, 陆思妤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刚刚不小心袒露了心声, 怪难为情的,顾晏他……应该没听到吧? 「刚到。」 待顾晏走近, 陆思妤才注意到他脸上挂了彩,尤其是嘴角的一抹殷红, 在白皙的脸颊上格外显眼。 「阿念, 去拿药箱。」 向来英姿飒爽的夔王殿下难得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阿念不敢多看, 低头应是, 将药箱取来后便很有眼力见地退出去了。 「二哥也真是的,下手没个轻重。」 陆思妤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抱怨:「你也是, 怎么不知道躲一躲?」 顾晏虽未曾亲临战场, 但武功并不逊色于陆思齐, 平常切磋的时候两人旗鼓相当,很难伤到对方。 第72页 可是顾晏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进来,明显是连防都不防、生生抗下陆思齐的拳头了。 「最宝贵的妹妹被我拐走,阿齐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顾晏倒是满不在乎:「挨他一顿揍换娶你进门,值。」 「还有心思开玩笑!」 陆思妤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放得很轻:「疼不疼?」 「我不疼,但是有人心疼了——嘶!」 顾晏话音未落,少女按在他伤口处的手指勐地加大力度。 刺痛感伴随着酥麻扩散开,他却依然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回味着唇角的柔软触意,遗憾少女的纤纤玉指只短暂停留了一会儿。 「疼死你活该!」 陆思妤麻利地收拾好药瓶,正准备喊阿念打盆水来净手时,手腕突然一紧,而后一阵天旋地转,猝不及防被拽入少年的怀抱。 「你你你你做什么!」 她又羞又恼,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顾晏抱得更紧。 「阿妤。」 顾晏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 「你愿意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 少年的语气带点委屈,好像在埋怨她为什么现在才看见自己;又饱含庆幸,为她终于归属于自己而感到放心。 陆思妤愣住了。 几次下来,她能察觉出顾晏对这段感情始终患得患失,归根结底,还是她以前表现出的厌恶太明显了。 她轻轻回抱住他:「赐婚圣旨都下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本来是有点怕的,现在嘛……不担心了。」 方才在门口听到的话仿佛一颗定心丸,把他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驱散,只想快点、再快一点,早日将心爱的姑娘迎娶进门。 「重死啦,快起开!」 小姑娘到底脸皮薄,才抱一会儿就嫌弃地推拒他的脑袋,唯恐父母或是兄长闯入撞见这一幕。 顾晏顺从地把头抬起,大掌却仍笼罩在她双肩之上。 「阿妤,你觉得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没等少女回答,顾晏就接着道:「我和父皇说尽快为好,可是钦天监非要选什么良辰吉日,给出的几个日子里,最早都要立秋之后了。」 陆思妤被他郁闷的模样逗笑:「你别为难人家,这已经很快了呀。」 「哪里快了,还要半年呢。」 顾晏嘆了口气,手指忍不住摩挲着她圆润的肩头。 手下的骨骼纤细脆弱,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描绘出那优美的线条和轮廓。 他无端联想到幼时养过的一只金丝雀——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折断她的翅膀,困在手心里永远都飞不出。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今天就把人带回夔王府。 * 站在金殿门口,苏言卿有些踟蹰。 「既然来了就滚进来!」 从声音判断,里头那位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左右自己也有话要问他,苏言卿迟疑片刻,还是认命地踏入殿内。 「当了几天缩头乌龟,今日终于捨得来见孤了?」 苏言卿装作没听见他的嘲讽,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犹豫着开口:「安国公世子生辰宴上的事……是殿下做的吗?」 「是又如何?」顾恆神色阴郁,「孤做什么难道还要跟你报备吗?」 「殿下怎么能……」 尽管早有预料,苏言卿还是一阵胆寒:「女子名节最是重要,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设计那种陷阱,岂不是要毁了阿妤的名声?这让她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现在装烂好人给谁看!」 顾恆随手抓起桌上的青玉笔枕,用力朝苏言卿掷去。 苏言卿不敢躲避,被砸了个正着,两道鲜血自髮际渗出,顺着额头一路淌下,有几滴甚至流进了眼睛里,但碍于盛怒的顾恆,他连抬手擦拭的勇气都没有。 「要不是你这孬种不敢下手,顾晏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和陆思妤定了亲!」 「殿下您说什么?」苏言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还不知道吧?」 顾恆冷笑:「顾晏一大早进宫面圣,向父皇求了一纸赐婚诏书,这会儿恐怕正带着陈总管在去陆家宣旨的路上呢。」 阿妤她……要嫁给顾晏了吗? 不知道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这个消息令人过于震惊,苏言卿眼前一黑,身形摇摇欲坠。 太阳穴隐隐作痛,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灌入脑海——有浑身是血的陆思妤,有大着肚子的蒋欣欣,还有他自己……这些碎片零零散散,他想抓,却抓不住;想驱赶,却又挥之不去。 「但凡你争点气、把握住机会,也不会演变成如今这局面!」 顾恆没注意到他的异样,阴沉着一张脸:「事已至此,想要破坏这桩婚事的话,只能让陆思妤消失了。」 「殿下!」 苏言卿惊恐道:「非要如此吗?」 「孤不可能放任事态发展下去。」顾恆捏着玉扳指,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 「经歷了催情散一事,陆思渊他们肯定会加大防备的力度……你那应该还有些陆思妤的旧物吧?找个藉口将她约出来,剩下的孤会安排好。」 他十分冷漠地看了苏言卿一眼:「要么陆思妤死,要么苏家亡,苏公子——选一个吧。」 第73页 第38章 桑葚微甜 婚期最终还是定在了立秋之后。 听闻顾晏跑到钦天监大闹了一番想把婚期提前, 偏偏那位监正大人是个犟脾气,对卜算的结果深信不疑,任凭顾晏软磨硬泡就是不肯松口, 最后还是嘉宁帝出面, 在几个吉祥的日子里挑了八月廿六这一天。 圣上赐婚虽免去了中间一些繁琐的步骤,但该有的礼还是要有。 既然婚期做不了主, 顾晏在其他事情上就格外上心。 郢国地处中原偏北,这个时节大雁刚从南方飞回, 飞往更北的地域。顾晏在雁群北飞的路径蹲守了许多天,亲自打下一对活雁作为纳采礼。 不仅如此,下给陆家的聘礼也十分丰厚,远远超出迎娶王妃的规格。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箱接一箱、源源不断地抬进侯府,短短两条街的距离竟然搬了一整天还没搬完, 负责统计的管事头都大了。 陆思妤甚至怀疑顾晏该不会把王府的库房都搬空了吧? 「离成亲还远着呢, 他现在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真是的……」 陆思妤坐在梳妆檯前任母亲替自己挽发,铜镜里的她柳眉微蹙, 嘴角却不自觉地朝两边扬起。 「说明殿下对你上心呀。」 用翠钗固定好最后一缕头髮,许氏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女儿——小姑娘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夔王妃这个身份虽然重了些, 但有咱们侯府撑腰, 宫里还有贵妃娘娘帮衬, 而且殿下待你如此真诚——阿娘这心啊, 也就放下了。」 刚听到圣上降下赐婚圣旨的时候, 她紧张得手脚冰凉,唯恐圣上将女儿指给哪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或是许给某位皇子为妃。 是以得知赐婚对象是顾晏的时候, 许氏着实松了口气。 顾晏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 身份地位自不必说,人品和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在侯府拜师学艺的这些年里从未端过皇室的架子,对他们夫妇更是尊敬有加…… 最重要的是,顾晏对阿妤很好,没有比他更让许氏放心的人选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顾晏明年及冠,按规矩应该前往封地就藩,阿妤作为夔王妃届时肯定要跟着去的。 想到这里,许氏轻嘆道:「殿下的封地远在通衢三郡,富庶归富庶,可路途遥遥,往后一年也不知道能见几次面。」 她越想越感伤——连生两个男孩后才得来阿妤这么个心肝女儿,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半点苦都捨不得她吃,一转眼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陆思妤连忙安慰道:「阿娘别为没发生的事烦忧,陛下和玥姨爱子心切,想来会多留顾晏几年,不会那么早让他就藩的。」 还有一点她没告诉母亲。 如果前世在冰棺里看到的画面属实,那顾晏回京之后应该是登基为帝了,根本无需考虑就藩的问题。 但这一世…… 她的行为改变了前世的轨迹,父兄安在,顾晏也没有远赴塞北,那结局想必也会有所不同。 「说得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操心。」许氏又整理了下她的束腰,「快去吧,别让你哥哥他们等急了。」 陆思妤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出发啦!天黑之前回来!」 前些天大哥答应带她去庄子上摘桑葚,好不容易风波平息,今日终于得以兑现。 许氏朝她雀跃不已的背影喊:「桑葚性凉,莫要贪嘴啊——」 出了院子,两位兄长果然等她许久了。 「你和阿娘磨蹭什么呢,我和大哥在这等老半天了。」 陆思齐牵着一匹小白马,嘴上抱怨连天。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只懒虫居然不乘车,改骑马了?」 「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女,骑个马怎么了?」 陆思妤接过缰绳,朝兄长身后张望,却没见到最想见的那个人。 「顾晏呢?不是说要来?」 「殿下有事耽搁了,让我们先行。」陆思渊递给她一顶帷帽,「春寒料峭,戴上吧。」 催情散的事虽然以方乐怡为主谋告终,但他们对背后真正的黑手心知肚明——经此一出,太子算是和定远侯府直接撕破了脸,加之顾晏和阿妤定亲,保不齐会刺激他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举动。 陆思妤没有细想,接过帷帽乖乖戴上:「那我们先走吧!」 出城门,过七里桥,避开大道走林间的兽径。 陆思妤很久没有骑马了,此刻左手握缰绳、右手扬长鞭驱策着身下的马儿,酣畅淋漓地驰骋在偌大的林子里,竟让她生出几分快意江湖的错觉。 陆思渊知她是在京中憋久了,也不阻拦,保持着视线所及的距离,和弟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近百回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京郊的庄子。 「徐伯,好久不见!」 陆思妤利落地翻身下马,提前接到消息、早早候在门口的老管家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又不能真的责备主子,话到嘴边变成委婉的劝诫: 「哎呦小姐,您这……骑术真好。但乡野不比城内,道路难走得很,下次还是乘马车来吧……」 陆思妤只听见了前半句,自豪道:「是吧!我虽然懈怠惯了,但这骑术一点没落下!」 徐伯:「……」 策马疾驰蒸腾出一身香汗,陆思妤扯下帷帽,不料用力过勐,导致纱布被髮钗勾住了。 第74页 阿念不在身边,总不好麻烦老人家帮忙吧,而她自己又没那个耐心去解,正在犹豫是连髮钗一起扯下还是喊人拿剪子来时,一只大掌盖住了她的手背。 「别动。」 这声音……是顾晏? 「你不是说要晚点吗……嘶!」 陆思妤下意识地想转过去看他,却忘了帷帽还没摘下,扯得头皮生疼。 「都说让你别动了。」 顾晏站在她身后,微热的唿吸喷洒在陆思妤颈间,烫得那处皮肤也跟着热起来。 少年耐着性子帮她解纠缠在一起的髮丝和布巾——明明是舞刀弄枪的手,做这种细活儿却得心应手,不消片刻便解除了陆思妤的窘境。 「哥哥说你有事耽搁了,怎么反倒来得比我们早?」 帷帽一解,陆思妤飞快跳开,捂着微微发烫的后颈不好意思地问。 「我……」 顾晏刚要回答,一记马鞭狠狠抽在他面前的泥地上,飞扬起的尘土呛得他接连咳嗽。 看他咳得难受,陆思妤一阵心疼,瞪向始作俑者: 「陆思齐!你又发什么神经?」 「谁让你俩没事杵在门口,挡了小爷的道!」 陆思齐斜眼睨了顾晏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装?方才那一鞭他分明能闪开,而且第一时间闭气,却在陆思妤目露担忧时装作被尘土呛到,简直不要脸! 陆思齐气得直磨牙。 因为还在记恨顾晏自作主张求来赐婚圣旨,所以他故意告诉顾晏错误的时间,谁知这厮竟然一大早就来守株待兔了。 最后赶到的陆思渊制止他继续发作:「好了阿齐,那天闹得还不够吗?」 「那天」指的是圣旨下达那天。 但见顾晏嘴角淤青未褪,眼睛也有点红,原本一个天之骄子被欺负得惨兮兮的,而自家大哥气定神闲地背手而立,明明那天还是一副纵容默许的态度,现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搞得他才是那个手拆鸳鸯的恶人。 陆思齐心中郁闷,还想再阴阳个几句,却听见顾晏说—— 「二哥教训得是,我不该挡路。」 哼,还算识相,想娶我妹妹可没那么容易……等等、顾晏叫他什么? 陆思齐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晏刚刚好像叫了个不得了的称唿。 「你、你叫我什么?」 「二哥呀。」顾晏笑眯眯道,「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现在先熟悉下称唿。」 「谁谁谁谁谁跟你是一家人!」 表面犹自嘴硬,心里却因顾晏的一声「二哥」飘飘然,如果陆思齐有尾巴的话,这会儿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拜託,那可是顾晏诶。 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盛京小霸王,居然叫他哥? 平常虽然称兄道弟的,但陆思齐因为小顾晏一岁,总觉得对方没把自己当同龄人——顾晏管他大哥叫「思渊」,对他则是叫「阿齐」,单从这称唿就能看出顾晏心里还是觉得他是个弟弟。 而今顾晏心甘情愿地低头叫他「二哥」,陆思齐能不意外、能不震惊吗?感觉自己瞬间长了辈分! 「咳、咳咳……」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二哥就不跟你计较。」 说罢也学着陆思渊的模样,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率先走进院子里,好像真把自己当顾晏哥哥了。 陆思妤一阵无语。 她二哥果然是随父亲了吧?傻里傻气的,哪里有她和大哥的半点聪明劲儿? 「殿下可真会拿捏人的心思。」 素来暴脾气的弟弟如此轻易地被摆平,陆思渊摇头苦笑,也是没想到顾晏为了阿妤这么能屈能伸,一声「二哥」张嘴就来。 「都进去吧,阿妤盼桑葚盼了好几天了。」 这处庄园是许氏名下的嫁妆,兄妹三人过去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直到陆思渊领了官职、陆思齐也能上战场后,才渐渐减少了来的次数——仔细想想,距离上次来玩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 陆思妤引领顾晏熟门熟路地行走在桑树林间,对枝叶下紫红色的硕果垂涎欲滴。 她和陆思齐打了赌,兵分两路比谁摘的桑葚多。陆思齐本来是只想吃不想动的,被她三言两语激起了胜负欲,提着个和他高大身躯格格不入的小竹筐气唿唿地从另一头摘起了。 正是桑葚成熟的好时节,每一颗果实都饱满多汁,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压得细嫩的枝条直往下垂。 顾晏眼底含笑,望着兴高采烈地穿梭在林间的小姑娘,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 少女用月色的襻膊固定住衣袖,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透过叶缝洒下的碎光跳跃在那萤白上,对他而言比满树桑葚更加诱人。 「你快帮忙啊,我可不想输给陆思齐。」 陆思妤抬头,却见顾晏仍站在原地不动,有些急道:「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要是让陆思齐赢了,他肯定会提出很过分的要求的!上次就让我帮他洗臭袜子!」 「放心,不会让你输的。」 顾晏矮身钻进树丛中,动作飞快而熟稔,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採摘。 有顾晏的帮忙,两人很快就收穫了满满一箩筐,圆嘟嘟的果实在筐里滚来滚去,馋得陆思妤口舌生津,目光黏在上面一动不动,又怕数量减少而输了赌约。 第75页 顾晏看出她的心思,不禁失笑:「已经有这么多了,只吃一点的话不会影响的。」 「真的吗?」 小姑娘明明馋得不行还惦记着比试,娇憨的模样让顾晏的心都软了:「真的,不骗你。」 「那就吃一点,只吃一点点!」 有了顾晏的保证,陆思妤到底败给了诱惑,拉起他的手往最近的小溪跑,挑了几颗个头最大的桑葚放进溪水里简单沖洗了下,就迫不及待地扔进嘴里。 甘甜的果肉带点恰到好处的涩意,她心满意足眯起眼睛的同时,也不忘身边的顾晏。 「给,你也尝尝。」 陆思妤捏起一颗洗好的桑葚,大大方方地递到顾晏唇边。 葱白的指尖上残留着桑葚的汁水,未着口脂的粉唇也被染得通红,宛如一朵待君採撷的茱萸。 顾晏喉头滚动,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水下的那个吻—— 柔软、娇嫩,与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别无二致……不、应该是胜过数倍。 「吃呀,很甜的。」 陆思妤见他呆住,以为他是怕酸,于是捏着那颗桑葚又凑近了几分。 顾晏捉住她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咬下她手中的果实,粗砺的舌尖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指腹,陆思妤顿时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般,迅速缩回了手。 这人吃东西就吃东西,舔她作甚?属狗的吗? 「阿妤,我还想吃。」 顾晏嗓音暗哑,双眸镀上一层危险的光芒。 「真、真是的,你怎么比我还贪嘴。」 陆思妤无奈,但还是将掌心剩余的一颗桑葚给他:「最后一个了啊,再吃的话真要输了。」 「不是这个。」 陆思妤纳闷,还没来得及问出「那是什么」,手腕就被攥着往他怀里带,紧接着一抹熟悉的温热堵上嘴唇,铺天盖地都是顾晏的气息。 桑葚的甜味还残留在唇齿间,混杂着少女本身的淡淡奶香,比最浓烈的酒都要让他迷醉。 直到少女呜咽着推拒他的胸膛,顾晏才恋恋不捨地将人放开。 「你疯啦?」 陆思妤的脸红得快要滴血:「要是让我哥他们看见了怎么办?」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被她哥——尤其是大哥那个正人君子看到了,不打断她的腿才怪。 「放心,他们要打也是打我。」 像是读懂她的心声,顾晏轻笑,倾身上前和她额头相抵。 「再亲一下,嗯?」 少年笑容邪肆,又生得一双天生勾人的丹凤眼,陆思妤差点就沦陷了。 「不……不行!」 她义正辞严地拒绝——她才不是那么容易被美色/诱惑的人! 「逗你玩的,瞧你紧张成什么样。」 顾晏笑着倒在她脖颈间,搂在她纤腰上的手逐渐收紧。 「阿妤,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可爱得……引人犯罪。 第39章 暗箭难防 采完桑葚已近酉时, 天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众人回到屋内,陆思渊亲手烹茶, 打算等这阵雨过去再打道回府。 陆思齐挠着下巴上的鼓包, 一脸郁闷。 他是招蚊虫的体质,在桑林里才呆了一会儿就浑身是包, 于是把摘桑葚的任务交给陆思渊,自己跑进屋里纳凉, 等着坐享其成了。 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肯定是边采边吃,最后能剩下就不错了。而顾晏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愿意做这种娘们唧唧的事? 单凭大哥一个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但陆思齐显然忽略了两点:他大哥一向纵容妹妹,下棋都能让她, 又怎么会在这点小事上扫她的兴? 还有就是——顾晏在陆思妤面前从来都没有原则和底线可言, 居然真的肯纡尊降贵帮小姑娘采果子, 回到屋里时神情荡漾,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输了的人要答应赢的一方一个条件, 陆思齐正苦恼着妹妹这次又会想出什么鬼点子整自己时,突然注意到她又红又肿的嘴唇。 「你的嘴怎么了?」 「啊、啊?」 陆思妤做贼心虚地捂住嘴, 绞尽脑汁想着合适的藉口:「跟、跟你一样……也被、被……蚊子叮了。」 她狠狠瞪向满脸无辜的顾晏——都怪他! 「嚯, 还是头一次见蚊子叮人嘴的, 快让哥哥瞧瞧。」 陆思齐作势要掰开她的手, 却被陆思渊出声打断: 「茶好了。」 陆思渊虽是武将, 但烹茶煮酒的手艺丝毫不输那些文人墨客,屋内茶香四溢, 勾得兄妹俩忘记了打闹, 乖乖就座等着自己的那杯。 顾晏坐在蒲团上等了半晌, 却见陆思渊没有要请自己喝的意思,纳闷道:「思渊,没有我的份吗?」 「山野粗茶,怕殿下喝不惯。」 陆思渊朝他投去凉凉的一瞥,眼底针对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顾晏知晓他聪敏过人,想必早就看穿了一切,于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喝水,喝水就行。」 说罢伸手要去拿搁在一旁的长颈细口壶,但陆思渊的动作比他更快,抢先一步将壶调转了个方向,移到自己这边。 「等会儿过第二遍茶用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渴着吧。 顾晏:「……」 陆思妤看他吃瘪,忍笑忍得辛苦,双肩剧烈地抖动,再抬起头来时对上顾晏哀怨的目光,她用力哼了声——活该!谁让他趁机偷亲! 第76页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行人在天将黑未黑之际赶回城内,途中陆思渊和陆思齐顺道去军营里处理点事务,最后只剩顾晏一个人送陆思妤回府。 「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陆思妤跳下马背,毫不留恋地转身要走,怎料顾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又将她拉了回来。 「说我是蚊子?」 他钳住少女的下颔,指腹重重按压在微微肿起的唇瓣上,目露危险的光芒。 陆思妤只觉耳根又开始发烫,但仍嘴硬道:「哼,你就是!而且还是只急色的蚊子!」 她沖顾晏吐了吐舌头,本意是想表示抗议和不满,不料少年看见那一小段一闪而过的粉嫩,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你你你你干嘛?」陆思妤顿时怂了。 「还能干嘛,蚊子当然是要多吸点血喽——」 「我、我警告你不许胡来啊,这可是在我家门口!」陆思妤挣开他的桎梏,两只小手将嘴巴捂得紧紧的,警惕地看着他。 她用最笨拙的方式保护自己,殊不知这般娇俏的姿态更引人心猿意马。 「跟你开玩笑的,进去吧。」 少女防备至此,顾晏不忍心再逗她,伸手揉乱她的发:「但有一点我要纠正:我可不是个急色的人,能让我急的只有……」 「行啦行啦,我进去了,改明见!」 陆思妤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小跑着上了台阶,仓皇逃跑的样子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顾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扉后,垂眸轻笑: 「明日见,阿妤。」 想见她的心情不止明日,还有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可以的话他无时无刻都想见到她。 * 直到跑进自己的卧房,陆思妤的心脏还紧张得砰砰直跳。 顾晏如今是越发直接了,以前藏着掖着不肯吐露心意,现在倒好,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居然当街说那么肉麻的情话,他怎么好意思! 「小姐,你回来啦?」 阿念端着新缝制的衣裙进来,见到她吃了一惊:「那个,有件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陆思妤甚少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狐疑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 阿念咬咬牙,硬着头皮说:「苏公子送了封信来。」 小姐如今最厌恶的人就是苏言卿,她本不想提起让小姐徒增不快,只是这封信的由来实在古怪。 「信?」 陆思妤果然不悦,皱起眉:「怎么送进来的?我不是嘱咐门房不管是苏言卿本人还是他的东西,一律不许放进府的吗?」 「信是包在石头上扔进院里的……」 阿念解释道。 今日小姐随两位公子出门,特意准她告一天假,但她本来就是被生身父母卖到定远侯府的,那个家不回去也罢,所以闲在屋里无事可做,干脆去整理外头的花圃。 可当她走到院墙下,像是算准了时机,一个重物「咚」地砸在她脚边,把她吓得魂儿都差点飞了。 捡起来一看——一张写满字的宣纸胡乱裹在石头上,展开后,上面的内容吓得她六神无主,又不敢告诉夫人和老爷,只好等陆思妤回来再交由她定夺。 陆思妤直觉不对劲:「写了什么?拿来我看看。」 阿念慌忙应是,放下手中的托盘,跑向角落的梳妆檯,打开妆奁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颤抖着双手递给陆思妤。 陆思妤只粗略扫了一眼,就气得将纸揉作一团,用力扔在地上。 「这个卑鄙小人!」 苏言卿在信上说考虑到陆思妤已经和夔王定亲,自己留着过去陆思妤赠予他的物品不合适,所以打算交还这些旧物。 如果只有这个原因陆思妤才懒得搭理他,左右不过一些死物,谅苏言卿也不敢凭这些东西翻出什么花样,大不了派人去拿就是了,根本无需她亲自出马。 可偏偏苏言卿在信的末尾补充了一句—— 「太子已决定对侯府动手,详情见面告知。」 阿念担忧地问:「小姐,你要去吗?」 「去,我倒要看看他在打什么算盘。」 陆思妤紧抿双唇,脸色十分难看。 苏言卿以这个理由相要挟,就是笃定她一定会赴约,事关定远侯府的存亡,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当然,也不排除苏言卿在诈她,然而前世的悲剧歷歷在目,即便明知有可能是骗局,她也不敢冒这个风险——万一苏言卿真的知道什么内幕呢? 「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告诉公子和老爷他们比较好?」 陆思妤摇头:「先不要说。」 兄长他们若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让她去见苏言卿的,这样一来就会错过唯一探清顾恆计划的机会,让定远侯府处于被动的状态。 「明日哥哥他们都要当值,你随我一起去,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她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 翌日,西街的榕树下。 「阿妤,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自上次安国公府的风波后,苏言卿久违地见到魂牵梦萦的少女,神情却不知怎的有些复杂。尤其是看见她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府兵时,笑容变得格外苦涩。 陆思妤冷哼:「你用那个理由钓我出来,就是算准了我会赴约,何必再惺惺作态?」 第77页 「……」 苏言卿的眼神一瞬间流露出悲伤:「阿妤,你还在怪我吗?之前的事我毫不知情,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行了,我没空听你澄清。」陆思妤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信上说的话可属实?那个人真的打算动手了?」 「站着不好说话,我们去那边的茶摊吧。」 陆思妤看了眼他指的方向。 那是个简陋的茶棚,但地处闹市,来往行人不绝如缕。 于是她爽快地答应:「行,走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苏言卿敢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且她今日带了这么多的护卫,就算真打起来也没在怕的。 「等等……」 苏言卿叫住她,下意识地不想她过去。 那是顾恆为杀她布下的陷阱,过去了,就意味着陷入死局。 「你到底想怎样?」 陆思妤是真的火了,这人不会真的在耍她玩吧? 「……没什么。」 苏言卿内心纠结万分,想到顾恆冰冷无情的威胁,还是咬着牙狠下心来:「走吧……」 在狭小的摊棚下落座后,年迈的茶摊摊主为他们端来两碗热茶和粗糙的糕点,陆思妤看也不看,单刀直入地问:「你信上说的怎么回事?太……他准备怎么对付我们家?」 然而苏言卿答非所问:「阿妤,还没来得及祝你定亲。」 他端起茶碗,语气苦涩:「以茶代酒,聊表祝贺。」 说完也不管陆思妤接不接受他的祝福,将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 他东扯西拉的,就是不进入正题,陆思妤越来越不耐烦了:「我不想听你废话,赶紧说正事!」 「你别急……」 对面酒馆二楼寒光一闪,苏言卿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顾恆安排的弩/箭手已经就位—— 陆思妤背对大街而坐,整个后背一览无余,再过片刻、不,只消须臾,那支箭就会毫不留情地贯穿少女的身体,夺走她的性命。 「喂,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走了……」 陆思妤拍案而起,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利箭撕裂空气的声音—— 第40章 记忆復甦 「扑哧。」 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 挥洒在斑痕累累的茶桌上、对面之人苍白的脸上,最开始的激烈过后,无声滴落于地, 融进尘埃。 四下先是死一般的静寂, 然后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紧接着人群骚动起来, 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 「那边有人中箭了!」 「救命!杀人了!」 苏言卿的胸口上正中一支短箭,力道之大差点要整根没入他的胸膛。 他口吐黑红色的血沫, 捂住胸口痛苦地跪倒在地,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支零破碎: 「阿妤……快跑……太子要杀你……」 陆思妤这才从眼前令人震惊的状况中反应过来,意识到中了埋伏。 她没空思考苏言卿为什么在千钧一髮之际推开自己并以身挡箭,因为第二支、第三支箭已经相继射出,直奔自己而来! 带出来的府兵毫无用处, 虽然个个手持短刀, 可敌人占据高位, 使用的还是杀伤力极强的弩,且目标明确, 要的就是陆思妤的性命。他们除了大喊「保护小姐」外,也只能拿刀背堪堪挡住攻击。 阿念吓得尖声惊叫, 但还是勇敢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还是陆思妤反应快, 一把掀翻面前的茶桌, 拉着这傻姑娘躲到桌子后面去, 同时对护卫们大喊:「上二楼!记得活捉他!」 府兵们听令, 分出三、五个人冲进酒馆,而那个弩.箭手见状不再恋战, 身影一晃便消失在窗口。 攻势停止, 陆思妤正想松口气, 原本龟缩在角落里的茶摊主目露凶光,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陆思妤径直刺来! 这茶棚在西街少说也开十年了,陆思妤对摊主依稀有点印象,怎么都想像不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会突然化身夺命的刺客——顾恆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事发突然,府兵们在前头抵挡随时都有可能射出的利箭,哪曾料到相对安全的后方变故横生,听到动静,想调头迎敌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匕首的尖端就要刺向陆思妤的脖颈—— 「铿!」 硬.物击弹在刀刃上的脆响。 来人翻身下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跃上前来,挥剑斩断老翁持刀的手。 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血液飞溅,那截沟壑纵生的右手掉落在地,宛如一根了无生气的枯枝。 老翁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声音震天动地,很难想像那样一具干瘪瘦弱的身躯居然能爆发出那样大的能量。 顾晏冷着脸,甩掉刃上的零星血珠,还剑入鞘。 陆思妤还没见过他如此暴戾的一面,他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整个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他就这样踩着满地鲜血向陆思妤走来,对疼得满地打滚的老翁视而不见,踏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陆思妤身边,单膝蹲下,挑起她的下巴。 「受伤了吗?」 他的语气也是冷的。 「没、没有。」陆思妤摇了摇头,心里对这样的顾晏感到几分畏惧。 「为什么来见他?」 第78页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苏言卿。 「这么多次了你还是无条件相信他吗?若我晚来一步,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少女惊魂未定,小脸煞白煞白的,顾晏不想吓到她,可想到方才那把匕首只离她的咽喉一厘,心里后怕不已,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到底让他担心了,陆思妤老实认错。 随着低头的动作,染了鲜红的白袍撞入视线,她这才想起来苏言卿中了箭。 「对了,他怎么办?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这箭上不会有毒吧?得赶紧让大夫诊治才行……」 钳制住下颔的力度紧了几分,脸被顾晏扭了回来,被迫和他对视。 「你在关心他?」 顾晏的眼神暗含怒气,仿佛只要陆思妤敢回答「是」就要吃人一样。 「不、不是……」陆思妤慌忙解释,「他替我挡了一箭,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而且她还指望苏言卿透露太子的计划呢…… 但是顾晏不为所动,目光幽幽地盯着她:「因为他替你挡箭,所以你心软了?」 「你说什么呢!」 饶是陆思妤再体谅他患得患失的敏感心思,这下子也有些生气了:「这和我心不心疼有什么关系?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 少女的脸气得通红,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顾晏沉默片刻,终究妥协—— 他挫败地垂下双肩,扬了扬手,立马有几个影卫凭空出现,将半死不活的苏言卿带下去了。 「放心,他死不了,我会请孙太医帮忙治疗的。」 他不会让苏言卿死的——苏言卿没有资格为阿妤而死,想以这种方式永远留在阿妤心中更是不可能。 少年语气沮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凌厉的双眉朝两边耷拉下去,活像一只遭人抛弃的小狗、不,是大型犬才对。 陆思妤不禁心软,主动去牵他的手,放缓口气:「太子准备对侯府动手了,我是出来套情报的,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中了陷阱。」 这话是真的,顾恆的丧心病狂远超出想像,连当街派杀手杀她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弄清他准备如何对付定远侯府刻不容缓。 「我不想他死也不是因为关心他。」 见顾晏还是神色郁郁,陆思妤把声音放得更轻柔:「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临阵倒戈救我,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吧?如果他因为这一箭而死,那岂不是变成我害的了?」 听完她的解释,顾晏脸色稍霁,但还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喜欢你呗。」 「可我又不喜欢他。」少女嫣然一笑,「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似乎没预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当面诉说情意,顾晏瞳孔微缩,心里的躁郁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咳……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顾晏,陆思妤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刚想和他商量后续事宜,因断手之痛而翻滚不止的老翁停止呻.吟,身子一阵抽搐,口中吐出白的黑的不明液体,用仅剩的左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眼睛直愣愣地往上翻。 顾晏下意识地捂住少女的眼睛。 陆思妤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死了。」顾晏表现得十分淡漠,「咬碎牙齿里的毒药——死士的常见手法。」 「那可怎么办?」 陆思妤顾不上害怕,拉下他遮住自己视线的手:「没有活口,陛下会相信……」 「你不用操心这些。」 方才失去理智,情绪稳定下来后,顾晏注意到少女颈间有几点殷红——想想也知道是苏言卿的血。 他皱起眉,抬起袖子想擦,又觉得布料粗糙,于是转而用指腹抹去她脖子上的血痕,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赌气,动作谈不上多温柔,白嫩的肌肤经他不加收敛力气的擦拭,泛起引人遐想的红。 这时,追击弩.箭手的府兵回来復命: 「属下无能,把人跟丢了。」 「怎么办,这下子一个人证都没有了。」陆思妤沮丧地说。 「他既然敢当街行兇,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顾晏冷哼道:「即便把证据都呈到父皇面前,也轻易动他不得。」 张皇后出身将门,和定远侯府这种绵延三代的后起之秀不同,张家是伴随太.祖打下江山的开.国.元.勛,京城武将世家对其马首是瞻,在军中更是一唿百应,威望极高。 而皇后的兄长张峻仗着国舅的身份,这些年没少在盛京为非作歹,但嘉宁帝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的就是他掌管的那八万禁军。 为了制衡张家,先帝和嘉宁帝才会给予定远侯府十足的荣宠,以期震慑日益嚣张的张氏一族。 人数虽然不敌,但陆家军长年征战,在兵力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加之戍边将士唯定远侯马首是瞻,是以张峻虽有反意,但只要定远侯府在一日,他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国舅爷。 而且…… 如今大朝蠢蠢欲动,两国交战在即,他父皇断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废太子,导致朝中动盪、民心不稳的。 但凡顾恆不那么偏执,他的储君之位怎么看都是固若金汤、无人能动摇的。 顾晏眸色微沉——因为他和阿妤的婚事,让顾恆进一步加深对他的忌惮了吗? 第79页 * 这边风波未平,那厢苏府也是鸡飞狗跳。 苏父和苏母见独子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吓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正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时,后脚宫里的孙太医提着药箱骂骂咧咧地进了府,麻利地给苏言卿取箭、止血外加解毒、包扎。 老俩口千恩万谢,还以为苏家重新得了圣心,然而孙太医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因为他救了定远侯府的那位小姐,哪里用得着老夫出马。」 苏父和苏母皆大为震惊,不明白两家退亲都有一段时日了,儿子怎么又和陆思妤扯上了关系? 「我就说那臭丫头是个麻烦精,你非要同意她和言卿的婚事,结果呢!婚事黄了就算了,看她把儿子害成什么样!」 待孙太医走后,苏母愤愤不平地抱怨。 「你怪我?」苏父气得吹鬍子瞪眼,「当初是谁一个劲儿催我答应,巴不得攀上定远侯府的高枝。」 「我那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考虑!就凭你们苏家现今的境遇,能指望将来为言卿的仕途助多少力?」 「你……」 苏言卿昏迷不醒,对于父母在他床前的争吵一概不知。 他的意识浮浮沉沉,好像从身体剥离出去,然后又落回「他」的身体里。 这个「他」似乎比当下的他年长几岁,气质也成熟了许多,但确实是他本人没错。 和如今失去太子信任、遭到陆思妤厌恶的苏言卿不同,这个「他」顺利迎娶陆思妤进门。 婚后生活平淡无奇,他虽和陆思妤相敬如宾,可内心对陆思妤的逼婚一直耿耿于怀,并且因为定远侯府的关系,在她面前始终觉得抬不起头,所以包括新婚夜在内,从不曾踏足她的房内。 即使不甘心,他还是在定远侯府的支持下平步青云,短短三载就入主内阁,成为新帝的肱股之臣。 苏言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高兴,就见场景陡然变换,他频繁进出于深巷的一处小院,在里头和蒋欣欣享受着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 没过多久,蒋欣欣怀孕,他答应给她一个名分,于是自作主张将她抬进门为妾——也是从那一天起,陆思妤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冷了,眸子里的爱意也淡了。 起先陆思妤闹过,但他不予理会,心中对她更加厌烦——世家贵女便是如此小肚鸡肠、喜欢拈酸吃醋吗?连一个妾室都不能容忍,如何堪任他的正妻? 因此,陆思妤称病时他依旧无动于衷,只当她是硬的不行来软的,用苦肉计博取他的同情罢了。 再然后,已经登基为帝的顾恆终于决定对远在边疆的定远侯父子出手,斩断夔王最得力的臂膀。 他周旋其中出谋划策,最终导致十万大军葬身雪狼谷,陆家父子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新帝下令屠戮陆氏满门,而他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保住陆思妤的性命。 他本以为陆思妤从今往后能收敛傲气,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他愿意为她的余生负责,留给她正妻的体面。 可是没有机会了。 得知父兄丧生、家族灭亡的消息,已经病入膏肓的陆思妤在他面前吐血身亡,他在失去她的那刻,才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原来不是温柔小意的蒋欣欣。 他真正爱的——是那个追在自己身后,霸道娇纵,却也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第41章 再回苏府 正如顾晏所说, 西街当众行兇一事随着两名刺客一死一逃宣告不了了之。 证据全无的情况下很难指认是太子所为,但顾晏从皇后的胞兄张峻身上下手,搜集他的各种罪状, 在御前出乎预料地参了他一笔。 宛如往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一颗石子, 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 不理朝政的夔王都出面了,以崔相为首的一众官员纷纷上书, 力陈国舅爷这些年在盛京是如何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其中有几条罪名单拎出来就是砍头的死罪, 若不是张家作为开.国.元.勛有丹青铁券傍身,张峻恐怕会当场被打入天牢侯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嘉宁帝以此为契机收回张峻手中的兵权,不顾张皇后的苦苦哀求,将张峻发配塞北。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个个都是人精, 嘉宁帝虽没有波及皇后母子,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用行动在告诫太子。 若非边境动乱, 说不定嘉宁帝会直接废黜太子、改立最受宠的夔王为储君了。 是以朝中暗流涌动,原先保持中立的臣子也开始倾向顾晏, 而太子一派人人自危,生怕顾恆哪天倒台, 他们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朝堂的深水淌不到民间, 关于西街刺杀未遂事件, 街坊流传的说法是敌国为报復定远侯, 意图刺杀其掌上明珠, 结果苏言卿英雄救美替陆小姐挡了一箭。 「我呸!他算哪门子的英雄!」 陆思齐狠狠啐了一口:「明明就是他诱阿妤步入陷阱的,最后良心发现就想装好人啦?」 他骂完苏言卿, 又用食指连戳了好几下妹妹的额头:「那么明显的坑还上赶着跳进去, 你是不是傻?」 没有和家人商量就单刀赴会, 这事确实是陆思妤理亏,她抿了抿唇,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二哥。 旁边的许氏看到她被戳疼又不敢言的样子,于心不忍,拦下儿子继续作怪的手:「你讲道理就讲道理,和阿妤动手作甚。」 第80页 「我也没用多大劲儿啊……」 陆思齐讪讪地把手放下:「真娇气。」 许氏将女儿拉到近前,轻揉她微微发红的额心:「你二哥说得对,下次遇到这种事先和家里打声招唿,千万别自己一个人解决了。」 「阿娘。」 陆思妤哽咽道:「我就是怕……」 拿定远侯府的存亡冒险,她不敢,也不愿。 「怕什么,天塌下来都有你爹和哥哥顶着,哪里需要你一个小姑娘操心这些?」 「我也是这家中的一员,替爹爹和哥哥分担是应该的……」 陆思妤想让母亲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话未说完,就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 「不、不好了!」 阿念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苏、苏大人跟他夫人来了……」 「他们来干嘛?」 跟苏家有关的一切事物陆思齐都厌恶至极:「赶紧让他们滚,侯府不欢迎苏家的人!」 「唉、不是这样的,二公子。」 阿念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状况:「他们求小姐去探望苏公子,还说小姐不去的话,苏、苏公子就要死了……」 「要死了?」陆思妤皱起眉,「不应该呀,孙太医妙手回春,没有他治不好的伤,而且顾晏也说苏言卿脱离生命危险了。」 陆思齐冷哼:「死了也是活该。」 「总之先出去看看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思渊开口,目光沉着而冷静。 * 定远侯府的大门前,苏家的老俩口手搀着手,颤颤巍巍地站在台阶下,面对两个凶神恶煞、手持棍棒的府兵瑟瑟发抖,十足十的弱者做派。 一见到陆思妤,夫妻俩像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地跪下,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苏大人和尊夫人这是何意?」 许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挡在女儿身前:「有话请起来说……」 看着前世的公婆跪在自己面前,陆思妤心里只觉得讽刺。 上辈子嫁进苏家,苏父端着读书人的架子自命清高,看不起出身将门的她;而苏母跟苏倩雪一个德行,整天惦记着怎么把她丰厚的嫁妆占为己有。 「求陆小姐垂怜,就去看眼言卿吧!」 前世对自己处处刁难的妇人,此刻鬓髮乱作一团,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言卿那孩子过去或许有对不住陆小姐的地方,但请陆小姐看在他为您挡下一箭的份儿上,就去看看他吧!」 苏父也沉痛地说:「犬子牵挂陆小姐安危,不亲眼看到您安然无恙就不肯服药,他有幸救了您一命,我们不敢以贵府的恩人自居,只求您去看他一眼,满足痴儿的心愿……」 许氏脸色一变。 这话说得,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定远侯府知恩不图报,是把恩人父母拒之门外的卑鄙之徒呢。 她正想开口拒绝,陆思妤却抢先道:「我去。」 「你去做什么?!」 陆思齐又气又恼,敢情刚才的话都白跟她说了。 他压低声音:「谁知道这家人又安了什么心思,别去。」 「看一眼就走,不会有事的。」陆思妤坚持道,「虽然不知道苏言卿在搞什么名堂,但总不能真的让他因我而死。」 要问她是否因苏言卿救了自己而心存感激——那确实没有。 前世诸多苦痛都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他如今不过是中了一箭,凭什么要对他心软呢? 况且他父母闹到了侯府门前…… 周围的看客窃窃私语,即便听不见具体内容,陆思妤也能猜出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誉,却无法坐视定远侯府陷入非议——定远侯府的声名和荣光是她父兄浴血沙场挣来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其毁于一旦。 因此她对着苏父、苏母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去的,二位请起来吧。苏家书香门第,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在说「书香门第」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果然见苏父和苏母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可是……」 陆思齐还想阻拦,却被陆思渊出声打断。 「我陪阿妤去吧。」 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瞟了眼台阶下的那对夫妻:「苏公子捨命救了阿妤,我们确实应该登门慰问。」 许氏嘆道:「也好,省得阿妤平白落人口舌,有你陪同我也比较放心。」 * 再次站在苏家庭院里的时候,陆思妤有些恍惚。 曾经被困宥在这座府邸的日子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又仿若发生在昨天。 她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家应该是厌恶、害怕、憎恨的,可真正进来以后,内心平静得不可思议。 那些情绪都没必要了——她想。 她已经重新来过一次,拥有了全然不同的人生,苏家再也无法困住她了。 「走吧。」 陆思渊轻声唤她。 她「嗯」了一声,挽住兄长的胳膊,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来到苏言卿院门口时,和端着一盆血水的蒋欣欣擦肩而过,陆思妤也表现得十分淡漠。 反观蒋欣欣——她可没陆思妤那么淡定从容了,看见对方的瞬间,手里的盆差点端不住。 第81页 苏言卿昏迷不醒的这几日里,口中反覆喊着同一个名字—— 他喊:阿妤。 蒋欣欣在旁边照顾,将这一声声悽怆的唿唤尽收耳里,心里除了不甘还是不甘。 她背井离乡上京投靠苏家,用尽各种手段、费尽各种心思讨好苏母,才哄得她同意自己留下,给苏言卿做个妾室。 而面对苏言卿时她更是温柔体贴到了极致,扮成他喜欢的女人的模样。好不容易看他逐渐上钩,结果陆思妤一退亲,苏言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从此再也看不上她这个出身边陲小城的乡巴佬。 功亏一篑,这叫她如何甘心? 盆里的血水倒映出她扭曲的面庞,她心烦意乱,抬起头—— 恰巧陆思渊从面前经过,蒋欣欣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艷神色。 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俊美非常,气质竟比苏言卿还要出众。 再看他和陆思妤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她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陆思妤的亲哥哥——年少有为的陆小侯。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 陆思妤如今已经是夔王未过门的王妃,还拥有令人艷羡的家世、疼爱她的哥哥,为什么还要跟她抢苏言卿? 这是她在盛京立足的唯一稻草啊! 嫉妒和怨恨在胸腔翻涌,她这么擅长隐忍的一个人,此刻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我劝你还是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为好。」 苏倩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幽幽地说。 自从忠义伯府被褫夺爵位、贬出京城后,苏倩雪就安分了许多。 想起方乐怡的下场,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你要是敢动陆思妤,别说定远侯府,夔王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方乐怡那样高高在上的贵女都沦落到那种下场,更何况她一介五品官员之女呢?蒋欣欣如今寄居她家门下,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苏府,苏倩雪即便心里瞧不上她,也不能放任她做出有害自己家的事来。 蒋欣欣勉强笑了一下:「小雪你突然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心思。」 「没有最好。」 苏倩雪冷冰冰地说:「我哥现在一门心思全在陆思妤身上,你想给他当妾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我劝你还是赶紧回洛城,寻户普通人家嫁了吧——京城不适合你这种人待。」 「……」 * 踏入苏言卿的院子,陆思渊在外间停下脚步:「去和他做个了断吧,哥哥在外头等你。」 哥哥果然看穿她的意图了,所以才主动要陪同。 陆思妤点点头,依着前世的记忆走到里间,榻上的人听到动静,挣扎着爬了起来。 「阿妤。」 苏言卿面无血色,看到她来,双眸瞬间亮起,如同死灰復燃—— 「你终于来了。」 第42章 分离在即 屋子里瀰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 苏言卿仅着单衣,脸色惨白,眼底的乌青衬托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阿妤, 你来了。」 他的语气变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 带点微不可觉的讨好。 陆思妤瞥了眼床头原封不动的药碗,皱起眉:「你让我来我也来了, 现在可以服药了吧?」 闻言,苏言卿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阿妤, 你是在担心我吗?」 「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背负一条人命。」 「……」 苏言卿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胸口的伤又揪疼起来。 昏迷的这几天里,他的脑海里灌入一大波熟悉而陌生的记忆:和陆思妤拜堂成亲、官场之中如鱼得水、偏僻小院娇养外室……最后是陆思妤口吐鲜血,惨死在他眼前的画面。 他回想起了前世的种种。 仿佛做了场浮生大梦, 可同时他又清楚那些片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否则无法解释陆思妤骤然转变的态度—— 曾经追在他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的少女, 一反常态地坚持要退亲,除了陆思妤也拥有前世的记忆外, 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阿妤,对不起。太子拿苏家相威胁,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协助他的咳咳、咳咳咳……」 苏言卿剧烈咳嗽, 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还好……还好你没事。」 眼前的青年虚弱万分, 却激不起陆思妤的同情。 她语气平淡, 未见一丝一毫的动容, 像是例行公事般地发问:「那你临时倒戈救了我,就不怕顾恆报復?」 「我后悔了。」 苏言卿被她的冷漠伤到, 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因为我后悔了, 阿妤。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我、我自惭身世,觉得配不上你,所以才总是对你爱答不理……」 「我没兴趣听这些。」陆思妤不耐烦地打断他,「而且我应该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 「可你曾经也说过喜欢我的啊!」 苏言卿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倾身上前攥住陆思妤的袖子。 「那些难道都不做数了吗?你亲手为我绣的荷包、准备的饭食……我们、我们是一起拜过堂的夫妻啊!」 「什么夫妻,你发什么神经?」 陆思妤想甩开他的手,然而苏言卿却攥得更紧。 「我想起来了阿妤,我全都想起来了!」 苏言卿语速飞快,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重:「上辈子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你离开后我才明白我真正爱的人是你,你也是的,对不对?」 第82页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活像一只乞怜的哈巴狗。 陆思妤的心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她怎么都料不到苏言卿会恢復前世的记忆,一时之间呆立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苏言卿抓住她这一瞬的怔愣,以为她到底放不下自己—— 「阿妤,再给我一次机会,这辈子我会对你好的。」 「苏言卿。」 仅用了三个字,就将苏言卿逐渐燃起希望的心拽回深渊。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厚脸皮呢?」 时值温暖的春日,陆思妤的声音却仍似冰封霜冻。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害死我亲人的罪魁祸首?」 「阿妤……」 苏言卿双肩颤抖,手指也不自觉地松开她的衣袖。 「你说你想起来了,那应该也没忘记上辈子你是怎么对我的吧?」陆思妤冷笑,「将大着肚子的外室领进府,踩着我父兄的尸骨节节高升,甚至最后还要逼死我——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她每说一个字,苏言卿就感觉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刀。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原谅你?」 「阿妤,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哆嗦着嘴唇,风度尽失。 陆思妤依旧无动于衷。 「一报还一报。」 她说。 「但你觉得这一箭,抵得过陆氏全族几百条的人命吗?」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落在苏言卿心头却有如千钧之重。 还奢望什么呢? 在陆思妤眼里,自己就是害死她父兄的刽子手啊。 苏言卿发出一声不知是呜咽还是悲鸣的古怪声音,犹如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徒然地耷拉下肩膀。 「阿妤,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确实是被太子逼迫的。」 他声音沙哑难听,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太子以南方三郡为交换条件,和大朝暗中达成协议,构陷侯爷通敌叛国——这就是前世的真相。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最想听到的情报到手,陆思妤毫不犹豫地转身。 「前世的恩怨就到此为止,你把顾恆的计划告诉我,公平起见,我会让哥哥他们保住苏家的。只是——」 她稍作停顿。 「过去会追着你不放,是因为我误以为你才是第一个发现困在柜子里的我,实际上并不是,最先找到我的人是顾晏,两辈子都真心待我的人也是他。」 苏言卿原本形同枯木地倚在床头,听到这话眼皮剧烈一跳。 她……都知道了? 「所以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了。」 说完,陆思妤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满是中药味的屋子,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苏言卿望着那道倩影消失在门后,不甘地攥紧身上的锦被,将布料抓出一道道褶皱。 * 「谈好了?」 见妹妹从里屋出来,陆思渊也跟着站起身。 「如何?他可死心了?需不需要我再敲打他一番?」 「不用了,我把话都说开,他以后应该不会再骚扰我了。」 陆思妤摇摇头:「我们回家吧,哥哥。」 这个家,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走出苏府的大门,陆思妤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苏言卿最后的那席话。 顾恆居然和大朝勾结……甚至不惜割让领土…… 她思考着该怎么把未发生的事告诉父亲他们,一个不留神,撞上兄长坚实的后背。 「哥哥,怎么停下了?」 她捂住鼻尖,疑惑地从兄长身后探出脑袋。 这一眼,便看到直挺挺站在苏府门口、表情哀怨的顾晏。 陆思渊轻笑:「看来有人担惊受怕了许久呢。」 「你怎么来了?」陆思妤提起裙摆,小跑下台阶。 「等你。」 顾晏声音闷闷的,听上去不大高兴。 听说陆思妤去了苏府,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又没有勇气进去——虽然阿妤亲口承认喜欢他,他对此也不再怀疑,可万一苏言卿那厮用苦肉计博取同情怎么办?阿妤会不会对他心软? 是以他只能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门口,死死盯着苏府的大门,几乎要把牌匾盯出个洞来。 「也用不着特意等我吧,外面日头这么晒,你在这傻站了多久?」 顾晏不自在地撇过头,小声嘟囔:「还不是怕你被拐跑了……」 陆思妤无奈——以前嘴巴又毒脾气又差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爱撒娇闹别扭?就差没把「哄我」两字写脸上了。 「有哥哥陪着呢,你还不放心?」她轻轻扯了下顾晏的袖子,「走吧,我们回家。」 少女清澈的双眸倒影出自己的轮廓,似乎再也装不下其他。 原本就没真生气,顾晏被她温软的目光触动,正要牵起她的手,陆思渊步下台阶,面不改色地插进两人中间。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顾晏:「……」 看他一脸郁闷的模样,陆思妤不禁莞尔,一手拉住哥哥的衣袖一手挽住顾晏的胳膊: 「走啦走啦,回家!」 * 三人回到侯府时,和从宫里归来的定远侯撞了个正着。 只见他神情凝重,一张国字脸绷得紧紧的,眉头皱成个「川」字。 第83页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陆思渊敏锐地察觉出事情不对。 「阿渊,阿妤,你们回来了。」 见到儿女,定远侯脸色稍缓:「殿下也在。」 顾晏点点头以示问候:「师父,可是边境又起骚动了?」 「这次不是单纯的骚乱。」定远侯嘆了口气,「方才接到前线秘报,大朝已经正式发兵,很快就要渡过北河了。边境的兵力撑不了多久,陛下命我整顿军队,即刻启程前往支援。」 第43章 等我回来 连同顾晏在内, 一大家子人围坐正厅,气氛沉重。 许氏忧心忡忡道:「安生日子才过了多久,边境战火又起, 这……」 定远侯安慰她道:「虽然大朝此次动作突然, 但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两年前能打退他们, 两年后亦是如此。」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们每次出征, 我这心啊,没有一刻是放下的。」 「我们哪次不是得胜归来,娘,你尽管放宽心,等着迎接捷报吧!」 陆思齐摩拳擦掌, 眼里燃起好斗的光:「这次定要叫那群南蛮有去无回, 让大朝的狗皇帝不敢再犯。」 陆思妤沉默不语, 心里却在飞速思考着。 根据前世的记忆,大朝发兵应该是在四年后、也就是顾恆登基的第三年, 怎么会提早这么多呢? 莫非……因为她重生了,所以事物的轨迹也跟着改变了? 本以为失去母族的支撑, 顾恆元气大伤,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作, 谁知他竟然把计划提前, 这个时候就和大朝达成协议, 在雪狼谷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父兄往里跳。 想到这里, 她对陆思齐说:「二哥, 还是谨慎些得好, 必要时以退为进,切不可贸然进攻、中了敌人的奸计。」 她只有在说正事时才会叫陆思齐一声哥。 「我陆家人何曾畏缩过?」 陆思齐不屑地哼了声,转头注意到妹妹小脸苍白,看上去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他语气顿时软下来,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你二哥我看起来像有勇无谋的莽夫吗?以退为进的策略,我懂。」 陆思渊眉头紧蹙:「如今郢国兵力强盛,大朝分明知道这点却来势汹汹,一定有什么获胜的把握……」 「没、没错!」 陆思妤抓住这个机会,斟词酌句把顾恆的计划说了出来:「其实……苏言卿告诉我,太子暗中和大朝达成协议,许诺割让南方三郡,要、要陷害咱们家通敌叛国!」 「怎么可能?」 定远侯第一个跳出来否定:「阿妤慎言!就算忌惮侯府,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怎么会和敌国相勾结?苏家那小子怕不是在胡言乱语,你莫要盲目听信。」 他向来耿直忠勇,太子在他眼里是君,是将来要效忠的对象,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未来天子会和敌人串通起来构陷忠良。 「是真的!」 见父亲不信,陆思妤急了:「太子对咱们家忌惮已久,我之前在东宫亲耳听到他和苏言卿谋划如何对付侯府,上次西街的弩.箭手也是他安排的!」 「什么?」 定远侯错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太子殿下为何要对你动手……」 西街的真相只有顾晏和陆思渊他们知道,对外只说是普通刺客,定远侯一直都认为是仇家找上门寻仇,不曾往深了去想。 「不止是西街的刺客。」 陆思渊冷声打破父亲最后的天真:「早先阿妤被掳,还有催情散一事,背后都是太子的手笔,一直没告诉父亲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而且凭陆思渊对父亲的了解,说了他八成也不会信。 但今非昔比,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已经悬在侯府上空,为了家人安危,他不能让父亲再抱有幻想了。 「催情散不是忠义伯家的女儿……」定远侯犹自为太子辩解,气势却逐渐弱了下来。 「爹,你醒醒吧!」 陆思齐忍不住吼了一句。 「方乐怡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还有,你以为陛下为什么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西街的事过后把张峻发配到岭南?就是因为陛下知道背后都是太子在搞鬼!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你怎么就拒不承认呢?」 放在平时,陆思齐敢这样跟长辈顶嘴,早就被兄长呵斥了。 但陆思渊今日没有阻拦弟弟,他用沉默表明态度,逼着父亲做出决断。 「怎么会这样……」 定远侯喃喃道:「没道理的啊……」 「师父,思渊说得没错。」 顾晏终于开口:「顾恆跟苏言卿关系匪浅,此前想通过阿妤牵制定远侯府,但他大概没想到——阿妤最后选择了我吧。」 他的视线落在陆思妤身上,目光一瞬间变得很柔和。 「这一次我也去。」 「你要上前线?」陆思齐吃惊地看向顾晏,「陛下同意了吗?」 「我会向父皇请缨的。」顾晏态度坚决,「若只是在盛京当个闲散王爷,那习武多年有什么意义?况且有皇室领兵出征,也能提升士气吧。」 「哈哈哈哈哈好!」 定远侯将太子的阴谋抛之脑后,豪迈地笑了:「好男儿就当如此!殿下能有此志向,臣也算是不负陛下所託了。」 陆思妤:「……」 第84页 心大成这样,她爹到底是怎么混到如今这个地位的? 「爹爹,总之你们此番远征一定要多加小心。」 陆思妤再三叮嘱:「尤其是经过雪狼谷的时候——如果苏言卿所言不虚,那敌人会在那里设下埋伏。」 定远侯捋着鬍子哈哈大笑:「阿妤不必担心,爹爹用兵打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呢。」 就是这样才担心啊。 陆思妤无奈扶额,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兄长身上:「哥哥……」 她才开口,陆思渊就已经明白她的忧虑。 「放心吧阿妤,不管苏言卿的话是真是假,我们都会留个心眼,随机应变的。」 「就是就是。」陆思齐也说,「你就乖乖在家等哥哥们大胜而归吧!」 被二哥乐观的情绪感染,陆思妤稍微松了口气。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这辈子提前知晓了顾恆的计划,父兄或多或少都提高了警惕,而且…… 她抬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晏在桌底下牵住了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忐忑的心一下子归于平静,陆思妤也回握住他的手。 前世顾晏远在塞北,但这一回他主动要求随军——对太子而言也是很大的一个变数吧。 所以一定没事的。 * 此番征战时间紧迫,接到线报后定远侯火速整顿军队,分别的时刻近在眼前。 是夜,陆思妤正准备就寝时,纸窗上突然响起敲击声。 她大概能猜出外面是谁,来不及穿上鞋袜,赤足跑到窗边。 顾晏坐在墙头,手里抛玩着几颗石子。 见陆思妤出现在窗边,他从高墙一跃而下。 少女只着单薄的寝衣,顺滑的布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顾晏脸上蓦地一热,暗自庆幸是在夜里,否则又要让她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窘样。 「也不知道多披件衣服……」 他脱下外袍,将少女结结实实地包裹住。 陆思妤打了个喷嚏,没有推拒他的好意:「明天就要出发了,怎么还不睡?」 「想到要和你分开,睡不着。」 顾晏说得理直气壮。 「既然主动请缨,就别拘泥于这些小事啦。」 陆思妤失笑:「不养精蓄锐怎么行?快回去睡吧。」 「才不是小事。」顾晏不满地反驳。 「带你去个地方。」 「诶?等、等等……」 不等陆思妤反应,顾晏长臂一伸,箍住她的纤腰,带她跃上了屋顶。 月色皎洁,为黑暗中的一切事物都镀上一层圣洁的银辉。直到看到那轮圆如玉盘的明月,陆思妤才想起今日是十五。 明明是象徵团圆的满月,却要和家人、和顾晏分别了…… 瓦片凸起的边缘硌得脚底难受,陆思妤忍不住嘶了声,顾晏这才注意到她赤着脚。 少女洁白的脚背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浑圆的脚趾蜷缩着,被微凉的夜风冻出诱人的红。 顾晏的唿吸逐渐变得粗重。 「怎么不穿鞋?」 他将少女打横抱起,就着这样的姿势坐下来,让少女的裸足刚好可以钻进披风里取暖。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敲窗……」 这个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陆思妤羞赧不已,但到底没提出抗议,由着他乱来。 「嗯,怪我。」 顾晏愉悦地笑了,自胸腔传出的震动震得陆思妤耳朵发麻。 「这次离京,得有好几月见不到你了。」 鼻尖抵上少女的乌髮,顾晏心满意足地嗅着那沁人的芬芳。 「阿妤,你会想我吗?」 陆思妤本来想嘴硬地说「不想」,但顾晏的声音带点不易察觉的寂寥,于是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变: 「……那自然会想的。」 少女的嗓音又软又甜,明明是毫无杀伤力的一句话,却直击顾晏的心脏。 他再也克制不住,扣住陆思妤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前两次都来得兇狠,陆思妤被迫仰着脸,任凭他攻城略地、予取予求,她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襟,仿佛溺水者抓住救命的浮木。 绵长的一个吻结束,她俯在顾晏的胸口微微喘气,声音不知何时染上几分哽咽:「顾晏,一定要平安回来。」 「会的。」 顾晏轻声但坚定地承诺,又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此去兇险,谁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未知在等候。 但他答应过阿妤——只要有他在,就绝对不会让定远侯府出事。 从屋顶下来后,顾晏将少女安全地送回卧房,临走前飞快地啄了下她的唇。 「你!!」 陆思妤捂住被亲的地方,又羞又恼:「还有完没完……」 还没说完,怀里被塞进一块玉制的令牌。 「这是什么?」 「见令如见人,拿着这个,你可以随意调动我的影卫。」 关于顾晏身边的那支影卫,陆思妤略有耳闻——那是嘉宁帝特意从自己的禁卫军中抽调出的精锐,用以保护顾晏的安危。 「战场上风云变幻,你比我更需要他们。」 手里的令牌顿时变得烫手,陆思妤连忙要还给他,但顾晏抓住她的手,强硬地让她收下。 第85页 「拿着。」 他严肃地说:「这段时间顾恆状似安分,但难保不会再做出什么。我和思渊他们都不在京城,把影卫留下来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好吧。」 光是应付敌人就够疲累了,怎能让顾晏为自己操心? 于是陆思妤不再推辞,收下了令牌。 「那……我走啦。」 顾晏捏了捏她精緻小巧的耳垂,依依不捨道。 「阿妤,等我回来娶你。」 第44章 变故横生 「小姐, 庄子上送来新摘的樱桃,您尝尝。」 阿念将果盘放在矮桌上,殷勤地说。 自从王爷他们出征后, 已经很久没见陆思妤笑了, 就连出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阿念总是换着法子逗她开心, 但战争一天未结束,陆思妤就一天无法轻松。 「啊, 好。」 陆思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食慾,但不忍拂她的好意,于是合上书页,拈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如何?」阿念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嗯,很甜。」 陆思妤又拿起一颗餵她:「你也吃。」 阿念嘴里塞了东西, 脸颊撑得圆鼓鼓的, 见陆思妤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含煳不清地说:「和大朝开战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收到的都是好消息呀——侯爷他们屡战屡胜, 不仅阻止了敌人的进攻,还收復了之前的失地, 可小姐为什么还是这么担心呢?」 「战场上风云变幻,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啊。」 陆思妤躺倒在藤椅上, 放任身子后仰, 眺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 进入盛夏,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前方捷报频传, 陆氏父子本就骁勇善战、用兵如神, 再加上个顾晏更是所向披靡, 将大朝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一路驱赶至北河一带,想必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 整个盛京都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下,提前迎接胜利的到来。 但是……心里这股不安是怎么回事呢? 陆思妤蹙起眉。 尽管极力告诉自己要相信顾晏、相信哥哥他们,但随着战争逐渐接近尾声,内心的恐惧也跟着不断放大——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被梦魇着,醒来时冷汗涔涔,靠攥紧顾晏送她的雕荷纹佩才重归安定。 「阿妤。」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许氏走了进来。 「怎么了阿娘?」 她回过神,注意到母亲换了外出的装束:「今日要出门吗?」 「嗯,我要去广济寺一趟。」 许氏压低嗓音:「陛下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见好,因此觉丹大师召开七日佛法大会为陛下祛灾除厄,贵妃娘娘人在宫里出不来,特意托我替陛下祈福。」 嘉宁帝身体不适的消息陆思妤早先从顾盼盼那里听说了,只是没想到竟病到这个程度。 「连孙太医都治不好吗?」 许氏摇头:「好像查不出什么病症,但身子就是一天天亏损下去……」 因为怕影响势头正勐的前线郢军,皇帝龙体抱恙的消息并没有外传,只有朝臣和各大世家知道——就连此次佛法大会打的也是「天佑郢国」的旗号。 「那我陪你去吧。」 陆思妤不假思索道:「娘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没事的,我约了承恩伯府的夫人,不是一个人。」 许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连续七天的素食你肯定受不住,娘自己去就好,你呀,就留下来看家吧。」 「也是……」 侯府确实不能没人,陆思妤最终还是同意留下,但也不忘叮嘱母亲:「那你要多带些护卫,山路难行,一定要多加小心。」 「知道啦。」许氏不禁莞尔,「你这孩子,如今竟操心起长辈来了。」 陆思妤弯起嘴角,笑得勉强。 父兄都不在京城,顾恆要是这个时候对侯府出手,仅靠她们母女的话是很难撑住的。 * 夜上三更,皇宫。 干清宫里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陈总管候在殿外,不住地嘆气。 都说病来如山倒,嘉宁帝正当壮年,平常从未出过什么毛病,谁知小小的风寒拖延至今,直接把身子搞垮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相比忧心忡忡的陈总管,嘉宁帝本人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崔贵妃刚给他餵完药,嘉宁帝见爱妃眼底青黑,显然是没有休息好,心疼道:「玥儿,你回锦澜宫歇息吧,这里有宫女照顾咳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又咳了起来,崔贵妃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能安心睡下?」 素来高贵明艷的崔贵妃红了眼眶:「好好的怎么病成这样了呢?」 「许是年纪大了吧。」 缓过来的嘉宁帝苦笑:「今年原想放权给太子,谁知他屡教不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阿晏和陆家的姑娘出手,朕在尚且如此,朕若是不在了……」 「呸呸呸!」 崔贵妃恼怒地捶打了下他的肩,美目圆睁:「说这种话是存心让我难受吗?你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要如何在这深宫中生存?」 「朕开玩笑的。」 嘉宁帝连忙安抚:「朕还要跟你一起看阿晏成家立业呢,怎么捨得丢下你们母子?玥儿莫哭,朕身为真龙天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第86页 崔贵妃破涕为笑:「等阿晏回来,也差不多到婚期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阿晏都要成亲了……」 嘉宁帝的感慨被外头的骚动打断—— 「太、太子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陛下已经就寝了……」 「滚开。」 「怎么回事?」 嘉宁帝厉声喝问,但见顾恆推开一脸为难的陈总管,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放肆!未经允许擅闯朕的寝宫,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那儿臣也来问问——父皇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儿子?」 今夜的顾恆一改往日在嘉宁帝面前的谨小慎微,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腰间的佩剑更是让嘉宁帝眼皮子一跳。 他直觉不对,大声唤道:「来人!」 但无人回应。 除了陈总管以外,其他侍奉的宫女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本该在外护卫的侍卫也了无声息。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崔贵妃从一开始的慌张中恢復过来,冷声发问:「莫非要造反不成?」 顾恆不回答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容憔悴的父亲。 「父皇,你昨天下了道密诏吧?」 他阴测测地笑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把传位诏书改成顾晏的名字了?」 「你、你在说什么……」 嘉宁帝心中一惊。 他确实改了诏书,决定把皇位传给顾晏。 嫡子的种种行为都让他寒心,如此偏执阴鸷的一个人实非明君。 而且顾恆如此痛恨崔贵妃母子,若是登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所以嘉宁帝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修改传位诏书——但顾恆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看穿他的疑问,顾恆幽幽道:「父皇大概不知道吧,代笔的李太傅是我的人啊。」 「你、你……」 怒火攻心,嘉宁帝「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陛下!」 崔贵妃和陈总管同时惊叫,尤其是崔贵妃,她不顾仪态地扑到床前:「陛下,怎么会……」 「贵妃何必惊讶,父皇会变成这样,不都是你亲手造成的吗?」 听到顾恆的话,崔贵妃迅速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空了的药碗——那碗药! 「来、来人啊!宣太医!」 陈总管手脚并用地爬出寝宫,然而刚踏出门槛,他就愣住了—— 殿外的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流成河。而另外一群身穿甲冑的禁军手持武器,不声不响地包围了寝宫。 反、反了……这是要反了…… 陈总管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你们是不是以为,收回我舅舅的兵权、把他发配到岭南,就能折断本宫的臂膀了?你们以为那十万禁军这么多年都是听谁的令啊。」 顾恆的语气不无嘲讽:「废嫡立幼的事,亏父皇做得出来——也不问问拥护我外祖的众武将世家同不同意。」 「顾恆!你疯了吗!你这是在逼宫!」 崔贵妃大概猜出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冲上前和顾恆对峙:「弒父弒君,你还配为人吗?」 然而顾恆拔出剑,指向她的咽喉:「有空质疑本宫,还不如担心担心你的儿子吧。」 「你、你要对阿晏做什么?」 「没什么。」 顾恆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愉悦地笑了。 「夔王既然和定远侯府那么亲密,那合谋造反也是有可能的吧?」 「咳咳……逆、逆子……」 嘉宁帝捂住胸口,口中不断翻涌出血沫:「我就不该给你机会……」 他虽不喜张皇后,但顾恆是他的亲生骨肉,若非如此,早在顾恆第一次陷害阿晏时他就该废太子了。 「机会?哈哈哈哈哈……」 宛如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顾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渗出来了。 他双肩颤抖,过了好久才止住笑声,眼神里充满怨恨: 「你知道这二十几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没有哪刻不是活在胆战心惊里,生怕有一天坐不稳东宫的位置。从小到大,我努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就希望能博你开心,让你多看我一眼——可你呢?」 顾恆将长剑的尖端又逼近崔贵妃的脖颈几分。 「你眼里只有这个贱.人和她的儿子,对母后不闻不问,当我和盼盼名义上的父亲,你真正深爱的孩子只有顾晏一人!」 他越说越激动,神色癫狂,理智尽失。 「阿恆……」 看见儿子这幅模样,嘉宁帝心痛不已。 「是我对不起你……」 身为帝王,他反抗不了母亲的意思,也无法保护心爱之人,还让亲生骨肉痛苦如斯——再没有比他更失败的父亲了。 嘉宁帝又呕出一大口血,崔贵妃早已泪流满面,意识到这个相伴二十余年的男人即将离自己而去。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畅想儿子的未来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恆,你恨我是应该的,但阿晏和玥儿又有什么错呢?」 嘉宁帝几乎是耗尽全身的力气在说话。 「你真那么想要皇位的话,父皇给你,但你能不能答应父皇,不要为难阿晏和玥儿……」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这个好父皇还在为崔贵妃母子考虑。 第87页 顾恆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时间差不多了。」 他垂下拿剑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父皇,一路顺风。」 第45章 两地牵挂 陆思妤是被钟声惊醒的。 那是从皇城方向传来的钟声, 一声比一声沉闷,上一击的回声还未消散,下一声紧接着响起, 重重叠叠在盛京的夜晚里盘旋环绕, 宛如千万只厉鬼在哭嚎。 整整四十五下。 陆思妤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国丧敲钟,钟鸣四十五声代表天子驾崩。 「小、小姐……」 睡在外间的阿念也听到了, 她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中途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差点摔倒。 「怎么会这样,陛下他……」 前线胜利在即,郢国正值壮年的帝王说没就没了——任谁都想像不到事态会急转直下,变成这副模样。 「莫慌。」 陆思妤手脚冰凉,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立刻让人送口信到广济寺, 告诉阿娘绝对不能下山。」 嘉宁帝殁得太突然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背后是顾恆在搞鬼——恐怕用不了多久, 他就要对侯府出手了。 陆思妤目光微沉。 广济寺作为千年古剎,即便是天子也不得随意干涉, 这个时候待在山上是最安全的。 至于定远侯府…… 她摸索出枕下的令牌,牢牢攥在手心。 靠府兵和顾晏给她的影卫, 她一定要尽全力守住定远侯府, 等父兄们归来。 * 宫里宫外全挂起了白幡, 昔日的红墙金瓦也被衬托得萧瑟不堪。 张皇后身着孝衣跪在灵堂前, 旁边是眼睛都哭肿了的顾盼盼。 她今日仅用素粉扑面, 看上去比平常老了许多,但眼底却未见悲伤之意, 反而有种苦尽甘来、翻身做主的快感。 最后那碗毒药是她准备的。 买通太医和宫女, 将救命的良药换成夺命的毒, 然后由不知情的崔贵妃亲手餵嘉宁帝喝下。 张皇后冷漠地看了眼摆在正中的金棺。 他不是最爱崔锦玥那个贱.人了吗?那她成全他们了呀。 让他们天人永隔,感受下她这二十多年的苦痛。 想到崔锦玥现在被软禁在锦澜宫里,为亲手毒害了心爱之人而痛不欲生,张皇后简直畅快得要维持不住表情,全凭意志力在强压着嘴角的弧度。 然而—— 亲生女儿在旁边啼哭不止,破坏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哭什么哭。」 张皇后厌恶地说:「你舅舅被发配岭南都没见你哭,现在哭成这样作甚?」 顾盼盼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向来端庄的母后会说出这种话来。 「母后,你怎么能这样说?那、那是我的父皇啊……」 「你把他当父亲,他最爱的不还是他那个宝贝儿子?」 张皇后恨铁不成钢:「你父皇死了,我们母子三人都解脱了啊!等你皇兄登基,你就是郢国的嫡长公主,往后余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好哭的?」 「母后,你太过分了!」 「怎么回事?」 顾恆一进来就撞见母亲和妹妹在争吵。 「恆儿来了。」 面对儿子,张皇后换了亲切的口吻:「要处理的事情是不是很多?忙坏了吧?」 「还好,方才派人去岭南接舅舅了,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赶上登基大典。」 顾恆视线往下移,看到妹妹还跪在地上,皱起眉:「不用跪了,回你宫里歇息吧。」 「连皇兄也……」 顾盼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母亲和兄长,宛如在看一对陌生人。 她心里升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父皇突然驾崩,是不是你们……」 「盼盼。」 顾恆加重了语气:「回你宫里,不要让皇兄说第三次。」 「七皇兄在外征战,你们却将内部搅得天翻地覆,真是疯了!」 一想到父皇可能是母后和皇兄害死的,顾盼盼几乎要崩溃了,她大声哭喊,然后边抹眼泪边冲出了灵堂。 「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亲生的?」 张皇后气急败坏。 从以前起就亲近她最讨厌的崔贵妃和顾晏,是要和她这个亲生母亲对着干吗? 「真是个小白眼狼!」 「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顾恆盯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淡淡道:「过去我们对盼盼的关注太少了,如今大业将成,孤会加倍补回来,她会慢慢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说起这个,顾晏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张皇后问:「大朝会按约定行事吗?」 「母后放心,南方三郡皆是富饶之地,大朝不会不心动的。」 「可开战以来我们从未败过,定远侯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顾晏识破陷阱,率陆家军直接杀上京……」 张皇后还是有些担心。 「就算他能活下来,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可都在盛京呢。」 顾恆冷笑道。 「崔贵妃已经在我们手中,接下来只要拿捏住陆思妤,定远侯父子和顾晏是不敢反的。」 * 利落地斩下敌人的首级,陆思齐擦了擦脸上的血—— 稍远处的陆思渊暴喝:「阿齐!小心!」 第88页 一个兵卒从视线死角窜出,手里的尖矛眼看就要刺向陆思齐。 然而顾晏速度更快,听到陆思渊的提醒后立刻调转马头,一剑封喉。 「谢了,阿晏。」 陆思齐爽朗一笑:「把后背交给你,我都能放开手脚打了。」 「那也别一个劲儿地勐冲啊。」 赶过来和他们会合的陆思渊责怪道:「殿下也不能时刻关注着你。」 「我可以。」顾晏自信地说,「我答应过阿妤,要保证咱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回去。」 回想起少女的音容笑貌,顾晏凌厉的眉眼有一瞬间松动,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走吧,这一片已经扫清了,只要拿下鄢城就是我们胜利了。」 进入营帐,定远侯卸下盔甲,正埋首案前仔细研究行军的路线。 陆思齐接过部下递来的水袋,拔开塞子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末了擦了擦嘴:「爹,最后的一些虾兵蟹将已经清理干净了,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直接打进鄢城?」 「别急。」 陆思渊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给他看:「雪狼谷是进鄢城的必经之路,敌人很有可能在此设陷,一旦中招……」 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定远侯点头贊同:「阿渊说得对,确实不能莽撞。」 陆思齐咂嘴:「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吧,敌人又不会主动出来。」 「我有一个想法……」 顾晏正要说出自己的计划,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名驿卒跌跌撞撞地沖了进来。 「报、报!」 定远侯起身相迎:「是陛下下达什么指示了吗?」 「不……不是……」 那名驿卒哭丧着脸:「陛下……驾崩了!」 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会?!」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定远侯,他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这个事实。 「你再说一遍,谁?」 顾晏箭步上前攥住他胸前的软甲,声音暴戾:「我父皇在盛京好好的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是想用假消息动摇军心吗?」 「殿下,冷静!」 他的眼神像要吃人一般可怕,陆思渊和陆思齐同时拽住他的胳膊,才勉强把他拉开。 胸前的桎梏消失,驿卒腿脚一软跪坐在地。 「殿、殿下,是真的……六月十八那天夜里,殿下突发恶疾,不治身亡,如、如今已经入了皇陵……」 六月十八,也就是半个月前。 顾晏呆愣原地。 父皇他……去世了?那个会操心他的将来、经常被他气得头疼的父皇……再也见不到了吗? 他身形一晃,幸亏有陆氏兄弟扶着才没有倒下。 「殿下!」 「我没事。」 顾晏嘶哑着嗓音,问那名驿卒:「京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母妃呢?」 「现下是太子殿下把持朝政,贵妃娘娘因打击过大而神智癫狂,据说出手伤了好几个宫女,被、被太子殿下勒令在锦澜宫疗养……」 「神智癫狂?疗养?」 顾晏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母妃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神智癫狂?还出手伤人? 「是软禁吧,何必说那么好听。」 驿卒惶恐地低下头,不敢答话。 「殿下,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眼下更重要的是……」 「思渊,我明白。」 顾晏抬手制止了陆思渊的话,目光落在地图上,勾起一个嗜血的笑。 「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了,再回去收拾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恆。 陆思渊松了口气。 他本来还怕顾晏会因嘉宁帝的死乱了分寸,如今看来是没必要的担心。 「陛下的驾崩太过蹊跷,如今盛京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他恐怕迟早要对侯府下手……」 母亲和妹妹都在京城里,两个弱女子,哪里会是顾恆的对手? 陆思齐啐了一口:「如果苏言卿的话属实,一旦我们进了雪狼谷,通敌叛国的罪名马上就会传回京城,届时顾恆那王八蛋就有了理由,肯定会抓了阿娘和阿妤相要挟!」 他口无遮拦,不仅直唿顾恆名讳,还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但军中半数人马都是由陆家军构成的,剩下的一半长年镇守边境,也是唯定远侯是从,根本不用担心被听见了会怎样。 「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顾晏冷冷道。 宫中有他的亲信,必要时能从密道及时带走崔贵妃,因此他更担心的是陆思妤的安危—— 当初虽然把影卫留给了阿妤,但仅靠一支队伍如何与顾恆相抗?原以为有父皇在,顾恆绝不敢对阿妤出手,但他没想到的是,顾恆居然敢直接谋害父皇。 顾晏握紧拳头,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乱。 阿妤,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46章 阶下之囚 七月初十, 立秋。 李太傅进言「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稳定朝纲、安抚民心,太子顾恆即位, 改年号为荣徽, 于登基大典当日大赦天下,举国譁然。 听到这个消息时, 陆思妤嗤笑:「孝期未满,他还真是心急。」 阿念满面愁容:「听闻五公主大病, 贵妃娘娘也被软禁在锦澜宫里,如今这盛京里半个可以倚仗的人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侯爷他们尽快回来了。」 第89页 「快了吧,已经是秋天了。」 距离原定的婚期不足半月,临行前顾晏曾答应过她, 一定会在那之前赶回来——陆思妤对此深信不疑。 「阿娘那边可还正常?」 事发后许氏一直滞留于广济寺, 因为怕顾恆暗中派人盯梢, 这段时间母女俩的通信都是依靠顾晏的影卫进行的。 「小姐放心,一切正常。寺里有觉丹大师坐镇, 他可是闻名四海的得道高僧,太子……陛下不敢乱来的。」 想起顾恆已经荣登大宝, 阿念别扭地改了口。 「就是夫人担忧您一个人, 多次跟影卫说想下山……」 「绝对不行。」 陆思妤坚决地说:「现在下山就是羊入虎口, 我一个人遇险总比两个人都遇险强。」 「呸呸呸, 小姐说什么呢。」阿念急了, 「什么险不险的……文武百官都看着,陛下就算是看在他们的份儿也不会对侯府动手的, 小姐肯定会平安无事。」 「但愿吧。」陆思妤苦笑。 顾恆现在是皇帝, 拥有最高话语权, 只要他想,随便寻个由头都能对付她。 「诶、你们干什么!」 主僕俩的对话被前院传来的巨响打断,陆思妤慌然起身,冲出院外。 一群带甲士兵破门而入,正和定远侯府的府兵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怎么回事?」 老管家流着冷汗,走近回答陆思妤:「小姐,这群人突然闯进来……」 陆思妤厉声道:「你们凭什么擅闯前线将领的府邸,眼里可还有王法了?」 「王法?」 禁军的领头人是前不久刚从岭南回来的张峻,看到陆思妤,他狞笑道:「陛下就是王法!」 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痰,露出脏污的黄牙。 「陆小姐大概还不清楚吧?定远侯和夔王临阵倒戈,在雪狼谷一战中故意诱导我军步入敌人陷阱,导致十万大军被坑杀谷底——本将军今儿正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捉拿通敌叛国之徒的家眷啊!」 「什么?!」 雪狼谷……十万大军……通敌叛国…… 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陆思妤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窖,唿吸似乎也跟着停止。 「不可能!我父兄和夔王自五月南下以来,收復六座城池,退大朝军队千里之外,陛下怎能乱扣罪名!」 「就凭他是陛下。」 张骏记恨着先前顾晏参他的那一笔,对定远侯父子也恨得牙痒痒——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他怎么会被发配到岭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还平白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更有甚者落井下石,对他冷嘲热讽。 如今亲外甥登基为帝,他重新掌管了兵权,腰板挺得比以前还要直。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像你父兄那等卑鄙无耻的卖国贼,就应该碎尸万段、斩首示众……」 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裂,陆思妤夺过离她最近的府兵的尖刀,毫不犹豫地砍向张峻。 将门虎女自有血性,张峻小人得志的样子令她作呕,她就是不明白,陆家护佑郢国山河数十载,张峻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孬种,有什么资格羞辱她的父兄? 这一刀又快又狠,张峻躲闪不及,被陆思妤砍在肩膀上,顿时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臭、臭丫头……」 他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对禁军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人全给我抓起来!」 禁军都是真刀真枪的练家子,但侯府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顾晏的影卫,双方人马打在一块,一时之间竟难捨难分。 但府里的侍卫在数量上根本不占据优势,管家知道撑不了多久,对阿念吼道:「快!带小姐先走!」 「不行,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陆思妤立即反驳。 张峻都被她伤成那样了,下的命令不是「杀光」而是「抓起来」,说明顾恆吩咐过要留活口——若是她跑了,府里这几百号人才是真的没有活路。 「敢跑一个试试!」 张峻看穿管家的意图,对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薅住阿念的头髮,拔出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不想出人命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 「小姐,别管我,你快逃……」 阿念明明吓得腿直打哆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还是操心着陆思妤的安危。 王爷留下的影卫个个武功高强,虽无法和这么多禁军相抗衡,但带小姐一个人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思妤咬了咬唇。 她又怎能真的弃他们于不顾? 这座府邸是生她养她的家,阿念、管家、洒扫庭院的小厮、膳房的厨娘……她走了,顾恆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都住手。」 陆思妤制停了还在抵抗的府兵和影卫。 「我跟你们走。」 「臭丫头,还算识相。」 张峻抬了抬下巴,副将便松开阿念,转而拽着陆思妤的头髮将她拖到近前。 为报方才那刀的仇,张峻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狠狠掴上陆思妤的脸颊。 「小姐!!」 阿念和管家同时大喊,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下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受伤。 第90页 习武之人力道遒劲,陆思妤被打得脑袋侧偏,口腔里瀰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敢弄伤老子,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了!」 张峻不解气似的呸了口。 要不是顾恆说必须留活口来威胁顾晏,他早就把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给宰了。 「带走!」 脑袋被人用力按住,胳膊也被扯得生疼,意识混沌中,陆思妤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坚持下去,顾晏和兄长他们定能逃出生天、赶回来营救她的。 * 张峻走进御书房復命时,顾恆正在看一封皱巴巴的信。 「阿恆,已经将陆思妤关进天牢了。」 他捂着疼痛的肩膀,龇牙咧嘴道:「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满门抄斩,反正顾晏和定远侯是不可能活着走出雪狼谷的。」 「舅舅你自己看。」 顾恆的脸上阴云密布,随手把信纸扔在案上。 「这……怎么可能?!」 张峻阅毕大惊:「进雪狼谷的是身穿郢军甲冑的俘虏,顾晏他们走的是水路?而且已经夺回鄢城、彻底击败大朝了?」 「信是半个月前寄出的,从时间推算,顾晏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顾恆攥紧了拳头。 「果然和朕预想得差不多,有陆家父子在他身边,顾晏没那么容易死的。」 「那怎么办?」张峻紧张道,「难道就等着他们挥师北上、直攻京城?陆家军骁勇善战,禁军恐怕不是对手……」 「哼,朕那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心眼是死的。」 所以,一切尽在掌握中。 顾恆冷笑。 「朕就不信他能不管陆思妤的死活。」 第47章 逃出生天 陆思妤蜷缩在牢房的一角, 裹着层薄被瑟瑟发抖。 牢房里阴冷、骯脏,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她刚踏进来时胃中翻涌, 差点当场吐出来, 但待久了也不得不习惯,五感逐渐变得麻木。 顾恆还真看得起她, 把她安排在重刑犯的单独牢房里,牢门是玄铁打造, 密不透风,仅在靠顶端的地方留了个活动拉格以供饭菜进出;门外的看守十二时辰轮换,盯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监牢里,她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 不知道自被关进来之后过了多少天, 也不清楚外头局势如何、崔贵妃和阿念她们可还安全……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父兄和顾晏肯定成功从雪狼谷脱身了,否则顾恆不会留她至今。 既然让她活着, 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用来威胁顾晏的价值。 她不甘心地咬牙,痛恨自己的弱小。 到头来还是沦为顾恆用以压制父兄和顾晏的筹码啊…… 「参见公主!」 守在过道的侍卫纷纷行礼, 陆思妤看不见外头的情形, 但这声音却极为耳熟。 是……盼盼? 「牢房重地, 还请公主止步。」 「本宫无非是想给陆小姐送些吃食, 耽误不了多久的。」 「可是陛下有令, 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天牢……」 「放肆!你们敢拦本宫?」 待下素来亲厚的顾盼盼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陆思妤讶异于她的变化, 心里却清楚她肯定不是来送吃食那么简单。 面对顾盼盼释放的压力, 守卫为难道:「不是末将想拦公主, 实在是因为陛下吩咐过……」 「放心,本宫已经提前知会皇兄了,皇兄怪罪不到你们头上的。」 「那……公主可有陛下的手谕?」 闻言,顾盼盼的声音更加严厉:「你是在怀疑本宫说谎吗?」 「末将不敢!」 值班的守卫冷汗直流,着实拿这小祖宗没办法。 眼前这位是新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新帝还是太子时便对她万分包容,若是得罪了…… 左右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公主总不可能把人带出去吧?领头的守卫心一横,让开了道: 「公主,请。」 「还算识相。」顾盼盼哼了声,在一位宫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看到铁门上挂的重锁,她刚放下的眉头又皱起,旁边的宫女得了她的眼色,立刻呵斥:「还不赶紧把门打开,这食盒这么大,要如何从窗口递入?」 「是、是。」 守卫忙不迭照办,掏出钥匙开了锁,但人仍杵在门口,监视着顾盼盼的一举一动。 顾盼盼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道:「陆小姐是本宫旧友,虽是戴罪之身,但本宫和她说些体己话也是可以的吧?你们先退下。」 「可是……」 「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见公主真的发火,守卫不敢多待,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盼盼,你来见我不要紧吗?」 陆思妤压低嗓音问。 「不要紧,皇兄此刻焦头烂额的,没有闲工夫管我。」 没了外人,顾盼盼卸下凶蛮的伪装,在好友身边蹲下。 陆思妤穿的还是进来之前的那身衣裙,经歷了这么多天,饶是再好的布料也变得灰扑扑的;脸颊微肿,上头还残留着被张峻掌掴的痕迹,嘴唇苍白干裂,头髮也凌乱不堪。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高门贵女何曾受过这般委屈,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顾盼盼鼻子一酸,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 第91页 「别哭呀盼盼。」 反倒是陆思妤先安慰她:「先前被困在府里,一直没能和宫里联繫上,你还好吗?」 「我是皇兄的妹妹,能有什么事?你才是……这段时间受苦了。」 「贵妃娘娘呢?顾恆没有为难她吧?外面情况如何?」 她忧心如焚,有许多问题急切等待顾盼盼回答。 「贵妃已经被七皇兄安排在宫里的人救出去了,现在留在锦澜宫里装疯卖傻的女人是宫女假扮的,真正的贵妃被秘密安顿在崔相府里。」 顾盼盼抹了抹眼泪:「七皇兄和陆小侯他们都平安从战场上回来了,现如今驻扎城外,随时都能攻陷京城。」 「顾晏回来了?!」 陆思妤惊喜道。 即便自己还身陷囹圄,但听到这个消息,事发后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定。 「对!所以阿妤你快逃吧!」 说到这里,顾盼盼突然一把抓住陆思妤的手,目光坚定:「皇兄他疯了,不仅谋害父皇,还要诬陷七皇兄和定远侯通敌叛国,眼下盛京被围,皇兄定会以你为质,逼七皇兄就范的。」 「逃?」 陆思妤愣了片刻,旋即露出苦笑:「且不说天牢守卫森严,就算真的出去了,这宫里到处都是顾恆的眼线,我又能走多远呢?」 「我有办法!」 顾盼盼招唿旁边的宫女,后者会意后打开食盒,里头装的根本不是什么菜餚,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器具和两张人.皮.面.具。 「这是……」 那名宫女沖陆思妤眨了眨眼:「陆小姐别怕,我是夔王殿下的人。」 顾盼盼补充道:「她是易容的高手,你俩交换身份后,就能顺利走出这座监牢。」 在此之前,她虽然想营救陆思妤,奈何自己空有公主的身份,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哪来的本事从皇兄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 好在顾晏的亲信主动找上门,要她协助陆思妤脱困——顾盼盼这才知道,七皇兄看似远离朝堂、与世无争,其实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机不可失,既然顾晏安排好了一切,陆思妤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她点点头,迅速和宫女交换了衣裙,然后贴上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 「动作要快,我来天牢的事估计已经传到皇兄耳中了。」 以顾恆的谨小慎微,肯定会亲自来确认一番,届时互换身份的把戏很容易就会被他戳穿。 「那她呢?」 陆思妤担忧地看了眼自己的替身:「她代替我留在监牢,万一被顾恆发现,恼羞成怒下要了她的命怎么办?」 「陆小姐放心。」宫女抢在顾盼盼之前回答道,「婢子口里含着假死的药,一旦被看穿会立马咬碎,待尸体被运出后自有办法逃脱。」 还有一点她没有告诉陆思妤——他们这些做死士的,早就有替主子豁出性命的打算,只是殿下仁慈,甚至为渺小如蝼蚁的他们也准备了退路。 听她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了,陆思妤终于放心,提起食盒跟在顾盼盼身后走出这间阴暗的牢房。 经过门口的守卫时,对方果然不疑有他,见里头那个「陆思妤」还在,不做任何阻拦就放她们出去了。 两人面不改色地出了天牢,不知是不是兵临城下的原因,偌大的皇宫比以前还要萧瑟,一路上连宫人都见不着几个——自古皇室兄弟相争都伴随着流血和牺牲,想来是人人自危、都躲到哪里避难去了。 顾盼盼没有带陆思妤去自己的寝宫,而是七拐八拐绕到废弃已久的毓秀宫。 陆思妤认得这里。 当初顾晏带她从假山的密道逃出东宫时,最后的出口就是毓秀宫的枯井。 点燃藏在地砖下的信号弹后,顾盼盼拉着陆思妤小跑进偏殿。 应该是提前被告知了路径,她将偏殿书架上的几本书调换顺序之后,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展现在两人面前。 「阿妤,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握住陆思妤的手,眼眶再次发红。 「出了这暗道就是宫外了,七皇兄的人会在那里接应你。」 「盼盼……」 陆思妤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曾经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短短几个月就成长得如此坚强,陆思妤难以想像她要经歷多大的心理斗争,才会选择站在她母后和皇兄的对立面。 顾盼盼明白,自己此举无疑是背叛了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可她实在不想看皇兄继续错下去了。 明明可以一帆风顺登上皇位的,但出于对嘉宁帝的不信任以及对顾晏的忌惮,顾恆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没了阿妤这枚筹码,皇兄是不是就能认清事实、迷途知返呢? 「盼盼!」 正在这时,殿门被人破开,顾恆率领禁军站在门口,面庞扭曲成可怖的模样。 看到兄长的剎那,顾盼盼有那么一瞬后悔了。 毒杀生父、联合外敌构陷忠良,这些行为罪不可赦,若是败了,顾恆的结局可想而知。 到底是骨肉至亲的兄妹,况且皇兄虽然偏执,但对自己一向疼爱。 可是他犯错了。 犯了错,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父皇的性命、折损在敌人包围圈中的士兵的性命、还有被捲入这场纷争的那些无辜的人…… 第92页 顾盼盼咬了咬牙,狠心将陆思妤推进暗道。 「快走!」 「站住!」 顾恆目眦欲裂,冲上前想要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暗道的门在眼前缓缓合拢,书架恢復成原先的形状。这种机关设计特殊,一边关闭之后,只有等另一边开启才能再次復原,虽然可以加以破坏,但等墙破开后,陆思妤早就逃出生天了。 唯一能掣肘顾晏的棋子就这样消失在眼前,顾恆气得七窍生烟,反手甩了顾盼盼一记耳光。 「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这一下力道极重,顾盼盼跌坐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皇兄,你收手吧!」 她捂着脸颊,声嘶力竭地对兄长说:「把七皇兄视作对手也好,怀疑父皇早有废嫡立幼的心思也罢,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如果不是你这么多疑……」 「闭嘴!」 顾恆怒吼:「朕不过是想守住朕的东西,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来抢呢?啊?」 他揪起妹妹的前襟厉声质问:「你放走了陆思妤,下一刻顾晏就会攻入城内,你可曾考虑过朕和母后?母后说得没错,你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因为你,朕的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了!」 到了这个时刻,他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顾盼盼心死如灰,脸颊上的泪渍早已干涸。 发完火后,顾恆松开她,从禁军手里夺过弓箭,目光阴鸷。 「朕岂能如了顾晏的意。」 第48章 登基为帝 狭长的通道里漆黑一片, 脚步声在逼仄的里异常响亮,陆思妤拔足狂奔,半刻也不敢停留。 必须赶在顾恆在皇城外布下防控之前出去, 只要她成功逃脱, 顾晏和兄长他们就没了后顾之忧,无需担心被顾恆掣肘。 终于, 在双脚疲劳值达到上限时,她跑到了密道的尽头, 在光熘熘的墙壁上稍一摸索,便找到一处质感粗糙的砖块。 陆思妤用力按下,伴随着簌簌掉落的石灰和粉尘,暗门开启了。 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射进来的日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已经没有时间等她适应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 果然和顾盼盼说的一样, 这条密道直通宫外, 出口就位于皇城西北角的窄巷。 「什么人!」 宫门前的禁军听到动静,警觉地朝这边奔来。 遭了。 前有埋伏, 后有追兵,更何况退路已经被封, 现在回去就是前功尽弃。 是进还是退, 陆思妤只犹豫了一瞬便踏出暗道。 不管了, 先跑再说!就这样冲出去, 大街上的人潮应该能帮她抵挡片刻。 然而她才迈没几步, 后领就被一只手提起,紧接着整个人被带着往后。 「退后。」 从头盔里传出的声音听上去又闷又沉, 但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年龄并不大。 陆思妤扶住宫墙稳住身形, 定睛细看, 拉住她的人挡在她和禁军之间,头戴狻猊兜鍪,身上的黄金甲泛着冷光,手持一柄红缨枪,将她放至安全的区域后,从容不迫地迎击敌人。 是顾晏派来接应她的吧,看样子武功不错,一群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难不成这位是将领级别的人物? 陆思妤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因上空传来的怒吼提起来。 「拦住他们!」 顾恆登上城楼,脸色阴沉地下了命令。 与此同时宫门敞开,更多的士兵从里面涌出,见此情景,陆思妤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 寡不敌众,对方人数这么多,饶是眼前这位小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没法带着她杀出重围吧? 但她的忧虑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震天动地的吶喊和马蹄声纷杳而至,大军兵临城下,高高竖起的鲜红旗帜在风中翻腾,上面绘制的图形陆思妤再熟悉不过—— 是陆家军!而领头的年轻将领正是定远侯和陆思渊。 兄长他们一定是接收到顾盼盼发出的信号,所以才率军进京的。 「爹爹!哥哥!」 暌违数月,中间经歷种种惊心动魄的陷境,此刻看到亲人,陆思妤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她兴奋地朝他们挥手,也不管隔着层层人海,父兄能不能看见。 「赶上了啊。」 见援军到来,救下陆思妤的那位小将军耸了耸肩,摘下头盔。 陆思妤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顾、顾晏?」 不知是不是穿盔甲的缘故,少年气质冷冽,眼睛下端的一抹血痕衬托得五官更加凌厉,和陆思妤所认识的那个人大相迳庭。 但当他转过头时,望向陆思妤的眼神又是和这身盔甲格格不入的温柔。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在婚期之前平安回来了。」 顾晏敞开双臂,陆思妤再也忍不住泪意,提起裙摆奔向他的怀抱,即使坚硬的盔甲硌得慌也不松手。 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害怕和恐慌,都因见到他而得以消散。 「别怕,我回来了。」 少女娇小的身躯抖得厉害,顾晏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用粗砺的指尖揩去她眼角的泪。 「笨蛋!」 陆思妤抬起脸,红着眼睛瞪他:「单枪匹马闯进来,你还要不要命了?」 第93页 要是陆家军晚来一步…… 「关乎你的事,我怎么放心交给旁人。」 少女的脸上原本带点婴儿肥,如今却瘦成了尖下巴,脸还没有他的手掌大,顾晏心疼不已,只恨自己没能再早点赶回来。 简单想像一下,就能知道她这段时间都遭了多少罪。 顾晏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直射向城楼上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皇兄。」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弒父得来的皇位,你坐得可还舒坦?」 此言既出,上一刻还对顾晏和陆思妤兵刃相向的禁军顿时骚动起来。 「夔王不仅要造反,如今还要诬陷朕不成?」 顾恆死死抠住墙砖,眼神怨毒。 「还愣着做什么?拿下他们!」 禁军们面面相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拿到了!」 就在禁军们犹疑不前时,陆思齐驾马而来,径直闯进包围圈内。 陆思妤眼睛一亮:「二哥!」 听到妹妹的唿唤,陆思齐很想冲过去确认她的状态,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神色一凛,从怀中掏出一个捲轴,单手抖开:「此乃先帝密诏!继承人是皇七子顾晏,上面那个才是真正的反贼!」 进京之后他和父兄兵分两路,定远侯和陆思渊率军前往支援顾晏,陆思齐则到崔相府邸,从崔贵妃手中拿到这纸诏书。 城楼上的顾恆攥紧拳头,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李太傅代笔的那份遗诏已经被他销毁了,但千算万算,没想到他那个好父皇还留了这么一手。 底下的禁军在见到诏书的一刻纷纷扔了武器,跪在顾晏面前。 顾恆自知大势已去,却仍不肯放弃。 怎么可能让顾晏如意…… 「自古江山和美人不能两全,七皇弟两样都要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他举起弓箭,准头直指陆思妤。 「皇兄来帮你做个决断吧。」 顾晏冷笑,弃了红缨枪,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毫不费力地格挡开沖陆思妤而来的利箭。 先前他人不在盛京也就罢了,如今他就站在陆思妤身边,顾恆居然还想伤陆思妤?当他是死的吗? 一箭落空,顾恆不甘心地又放了第二箭、第三箭……但皆被顾晏面不改色地挡掉了。 「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啊!」 他越来越癫狂,到后面基本上是在胡射一通。 「朕是嫡子!是皇帝!凭什么要把属于朕的东西让给你?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父皇眼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孩子!」 「皇兄!收手吧!」 顾盼盼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被兄长的狂态刺痛了双眸。 陆思妤立刻做出反应:「盼盼,别靠近他!」 但已经晚了。 「都是你,要不是朕怎么会输?」 顾恆薅过顾盼盼的发,将最后一支箭抵上她的脖颈:「不过换你也行。」 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前襟。顾盼盼万万没想到,亲哥哥有一天会想要她的命。 她呜咽道:「皇兄……」 「别这么叫我!你不是和你七皇兄更亲近吗?朕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保你的命投降……」 然而顾恆的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一支速度更快、力道更强劲的箭矢射穿了他的喉咙,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想说什么,但嘴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 「皇兄!」 城墙之下,顾晏保持着持弓的姿势,冷冷地注视着顾恆的躯体滑落下去,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 一报还一报。 父皇的性命,就用始作俑者的命来还。 城楼上那位眼看就要咽气,底下这位才是真的祖宗,禁军齐刷刷磕头行礼,高唿万岁。 「阿妤!」 这场闹剧终于终结,陆思齐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双手轻搭在妹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顾恆那混帐有没有对你用刑?受伤了没?」 「我没事。」陆思妤又哭又笑,「二哥你呢?在战场上可有伤到?」 「你二哥武功高强,有谁能伤到我?」 「那都是因为殿下和我在帮你收拾烂摊子。」 禁军的包围圈一散,陆思渊和定远侯也过来和他们会合。 「否则就你那横冲直撞的打法,有几条命都不够的。」 「大哥!爹爹!」 亲人安在,陆思妤热泪盈眶。 「阿妤受苦了。」 定远侯目露慈爱的神色:「爹爹已经派人去广济寺接你阿娘了,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陆思妤哽咽道:「要是我能坚守住侯府就好了。」 「不怪你。」陆思渊语气温和,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阿妤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是就是,要怪也是怪顾恆诡计多端。」陆思齐也附和道,「再说我们殿下神通广大,人在千里之外都能操控京城的人和事,居然在皇宫里布下这么多耳目——哦,不对。」 他突然改口,正儿八经地沖顾晏行了一礼。 「现在应该称唿『陛下』了。」 第94页 闻言,顾晏不禁苦笑。 「得了吧,少拿我打趣,要不是形势所逼我才不想当劳什子皇帝,以后有的是头疼的时候呢。」 * 江山在短短数月内几经易主,但不管怎么说,动盪的时局终于安定下来,郢国百姓纷纷松了口气。 底下是轻松了,上面可是堆积了一堆麻烦事。 不仅要收拾顾恆遗留的残局,西南夺回的那几座城池也要好好善后,顾晏甚至来不及举行登基大典便黄袍加身,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处理政务。 算起来……自从宫变那天以后,陆思妤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想什么呢,怎么愁眉苦脸的。」 许氏推门而入,看见女儿坐在窗边一脸烦躁,不禁莞尔:「是思念陛下了吗?」 「嗯?」 因为还不习惯顾晏当皇帝这个事实,陆思妤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母亲在说谁。 「我、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屋子里太闷了……」 许氏看穿她在嘴硬,却没有选择戳破,坐下来后说:「再过十天就是原定的婚期了,毕竟刚发生那样的事,我和太后商量着是不是把婚期延后得好,但陛下却不同意呢。」 「哦,他大概是不喜欢打破约定吧。」 陆思妤单手托腮,对即将嫁给顾晏这件事还是没什么实感。 「是嘛……」 这下轮到许氏满脸忧愁了:「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娘倒不担心什么,可是如今他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陆思妤歪了歪头,不解道:「有什么区别吗?不管是王爷还是皇帝,顾晏就是顾晏呀。」 「是这样没错……」许氏嘆气道,「但古来帝王哪个不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就算陛下对你用情至深,可也难保将来他不会变心……」 男人一旦拥有权力,心就容易飘了——许氏担忧的正是这点。 「顾晏不会的。」 陆思妤信誓旦旦地说。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嘉宁帝那么宠爱崔贵妃,嫔妃还不是一个接一个地纳,而崔贵妃表面上坐拥帝爱,内心的苦涩又有谁知? 「阿娘,我明白你的忧虑,但是顾晏不会的。」 陆思妤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他。」 前世顾晏最后也当上皇帝了,却选择自戕于她的冰棺前,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顾晏绝不会变心。 「不说这个了,我去宫里找盼盼。」 许氏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又嘆了口气。 阿妤这么相信顾晏,万一顾晏负她,届时她要如何承受得住呢? 第49章 此刻温存 再见到顾盼盼, 她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如纸,但精神已经比前几天好上许多了。 张皇后在得知顾晏率军进京时于寝宫自缢而亡,顾恆也为自己的偏执和疯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下子失去两位至亲之人, 偏偏这结局还是顾盼盼间接造就的, 陆思妤不难想像出她的内心有多么煎熬。 「阿妤,你来啦。」 看见陆思妤进来, 顾盼盼弯起嘴角,明明痛苦不堪却还要强作笑颜, 这让陆思妤更加心疼。 「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 「算了吧,最近夜里天气转凉,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看的。」 顾盼盼拉着陆思妤坐下:「还是跟你说说话比较开心。」 「我听说你自请去广济寺为国祈福, 这是怎么回事?」 陆思妤蹙起眉:「难道你要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吗?你还这么年轻……」 「阿妤, 我知道你担心我, 但我是自愿的。」 顾盼盼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皇兄和母后都不在了, 这宫里我待着也没甚意思,况且我并非打算困在寺里一辈子, 明年觉丹大师便要下山修行, 我想跟着他云游四海, 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她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嚮往和期待, 这还是继顾恆死后陆思妤第一次看她流露出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盼盼远比她想像中的要坚强。 「你离开以后, 我们就很难见到面了吧。」陆思妤有些感伤地说。 「我会给你写信的!」 顾盼盼承诺道:「每个月一封!而且也不是从此都不回来了,说不定哪天郢国和大朝又开战了, 我作为公主可是身负着和亲的使命。」 「瞎说什么呢。」陆思妤伸手去挠她痒痒, 「你可是顾晏的妹妹, 他就是御驾亲征也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顾盼盼嬉笑着躲开陆思妤的攻势:「不说我啦,你和七皇兄不日便要大婚,怎么样?紧张吗?」 「嗯……还好。」陆思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老实说,我没什么实感……」 「当皇后可辛苦了呢,要管理整个后宫,还要应付一帮争风吃醋的嫔妃。」 顾盼盼想起母后在世时每天都是郁郁寡欢,眼神不禁黯淡下去。 陆思妤愣了片刻:「盼盼,你也觉得顾晏以后会纳妃吗?」 「嗯?这是在所难免的吧。」 定远侯和许氏伉俪情深,所以陆思妤认为一夫一妻是理所当然的;而顾盼盼生长于深宫之中,「帝王会主动或被动地充盈后宫」这个观点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思维定式。 「我倒不是怀疑七皇兄对你的感情啦。」 第95页 看出陆思妤有些郁闷,顾盼盼连忙解释。 「但没办法,古来帝王莫不如此,即使皇兄不愿意纳妃,底下那帮老臣也会一个劲儿地逼迫他娶各大世家的贵女来巩固皇位、绵延子嗣。不过阿妤你也不用太担心,以皇兄的个性肯定不会碰那些女人的,后宫充其量就是个摆设,而且崔贵妃、哦不对,太后娘娘也站在你这边……」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陆思妤确实没考虑到她说的那点。 顾晏刚刚登基,一切尚且不稳,此时正是需要各大世家助力的时候…… 不容陆思妤细想,宫女进来通报说陛下身边的总管大人来了,紧接着一脸福相的陈公公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陆小姐,奴才有礼了。」 顾盼盼笑道:「陈公公如今可是皇兄身边的大红人,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你,怎么有空光临本宫这儿?」 「哎哟哎哟,公主折煞老奴了。」 陈公公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其实是陛下听闻陆小姐进宫,想见您一面,这才派老奴过来。」 「哼。」 陆思妤撇了撇嘴:「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好几天没看到他人影,好容易有见面的机会居然还是自己找上门的。 陈公公呵呵赔着笑,冷汗直流。 敢这么和新帝说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眼前这位祖宗了吧。 「那就麻烦陆小姐随老奴走一趟吧。」 * 跟着陈总管走在熟悉的宫道上,陆思妤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说起来,这还是顾晏登基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呢,尽管在阿娘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了「不管是王爷还是皇帝,顾晏就是顾晏」这种话,实际上陆思妤对于顾晏身份转变后的态度和立场还是有那么一丝犹疑的。 「陛下,陆小姐到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间隙,已经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前。 陈总管和顾晏通报了一声,待陆思妤进去后细心地掩上房门。 桌案后的少年身着明黄色龙袍,往日高高竖起的马尾此刻也用玉冠固定于头顶,也么说呢……总感觉他沉稳了不少,气质也明显不一样了。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陆思妤时,紧绷着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 「阿妤,你来啦。」 陆思妤心中那一丁点对未知的恐惧,也随着他这一声唿唤烟消雾散。 她傲娇地哼了声,不情不愿地走近桌案。 「当了皇帝果然不一样,如今见你一面还要等人通传。」 「都怪那帮老顽固不肯放人,还推了一堆事情给我,不然我肯定天天出去找你。」 顾晏的声音里染上几许委屈:「阿妤,我好想你啊。」 「……也才几天而已,你别太夸张了。」 陆思妤别过脸,耳朵却不自觉地熟透了。 「想你跟时间长短才没关系。」 顾晏牵起少女的手,拇指不安分地在她白嫩的掌心里摩挲。 「好、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掌心传来的痒意刺激得她大脑发麻,她下意识地想抽出手,不料顾晏转而拉住她的胳膊轻轻一带,陆思妤便毫无防备地跌坐在他怀中。 「餵、你干嘛!」 「别动。」 顾晏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醉在少女甘甜的芬芳。 「让我抱一会儿。」 陆思妤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仔细看的话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黑,想来是连日劳碌,都没能好好歇息吧。 心一下子就软了,她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任凭他抱着。 「怎么这么僵硬?」 顾晏忍不住笑了:「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一个拥抱就害羞成这样?」 这下陆思妤是真的恼了,作势要起来,腰肢却被顾晏的大掌牢牢固定住。 只听见顾晏嘶了一声,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都说让你别动了。」 「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我们还没成亲呢……」 陆思妤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出嫁在即,许氏把该懂的知识都教给了她,她自然知道身下坚硬的触感代表着什么。 「意思是成亲了以后可以乱来吗?」 顾晏执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一双丹凤眼里流光溢彩,隐约带着点引诱的意味。 陆思妤错开视线,转移话题道:「对、对了,婚期是不是延后比较好?」 「为什么要延后?」 顾晏捏了捏她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难不成你后悔了吗?」 「我没后悔。」陆思妤打掉他作怪的手。「按原定时间来的话不是太赶了吗?所以才想要不要把婚期往后挪一挪……」 「不要。」 顾晏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多等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按理说都等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点时间,但他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想早点把小姑娘娶回家,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放下心来,不用整日提心弔胆地怕她离自己而去。 「阿妤,你难道不想早点嫁给我吗?」 少年目露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陆思妤还能说什么呢? 她揉了揉顾晏的头髮,像在安抚一只得不到主人关怀而闹别扭的小狗。 第96页 「我也想的。」 顾晏露齿一笑,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又来!」 陆思妤捂住脸,被亲的那处肌肤逐渐升温,变得滚烫。 「不可以亲吗?」 顾晏抵住她的额头:「分离了小半年,我们都没好好叙过旧呢。」 的确,自从重逢后两人连温存的机会都没有,但眼下顾晏所说的「叙旧」完全不是普通的叙旧,再加上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无形之中蛊惑着、撩拨着人的心弦。 但陆思妤自认还是心志坚定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亲。」 闻言,顾晏喜滋滋地又凑了上来,但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但我只给对我专一的人亲。」 顾晏无辜地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道:「我很专一呀,专一又深情,天底下再找不出比我更优秀的男人了。」 「……哪怕以你如今的身份也能说出这种话吗?」 还是问出口了。 陆思妤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胆小了,是对顾晏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呢? 「那个……就是说……」 说都说了,现在再改口未免显得自己更心虚了,于是她硬着头皮把话题继续下去。 「皇帝避免不了纳妃的吧?后宫那么大,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噗。」 顾晏毫无徵兆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在说正事呢!」陆思妤气恼地锤了下他的肩膀,「不许笑!」 简直丢脸死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顾晏居然还笑她! 「好好好,我不笑。」 顾晏拼命忍住笑意:「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陆思妤扬了扬眉毛,用自认兇狠的眼神瞪住他:「高兴什么?高兴你可以坐拥三千佳丽?」 「不是,是高兴你会为我吃醋。」 「少自恋了,谁会为你吃醋,只是我定远侯府的姑娘从不跟人分享丈夫,哪怕你是皇帝也不例外!」 陆思妤逞强道:「你爱纳几个妃子就纳几个,大不了我不嫁你了,天涯何处无芳草,盛京有的是想娶本小姐的人,何愁找不到对我一心一意的……啊!」 话未说完,顾晏就惩罚似的咬在她的脖颈上。 「顾晏你属狗的吗!」 陆思妤捂住被咬的地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疼死人了! 「你想嫁给谁?」 顾晏抚上她纤细的脖颈,食指在自己制造出的那圈牙印上打转。 「阿妤,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陆思妤憋住泪,报復性地咬了回去,顾晏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凉气。 「哼,要是你哪天有了别人,我随时都会跑路!」 「不会有别人。」 顾晏捉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我不会纳妃,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语气却极为坚定,一字一句落在陆思妤的心上,激起一阵涟漪。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就算那些老臣逼你,你也不会吗?」 「你觉得他们逼得了我吗?」 顾晏嗤笑道:「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自负!轻狂!」 陆思妤骂道,破涕为笑。 她其实早就知道答案的,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克制不住猜测,非要听他亲口承诺才得以真正安心。 「所以——」 顾晏故意拖长了音调:「看在我这么专一的份上,可以向陆小姐讨个奖赏吗?」 敢情他还记着方才差一点就得手的吻呢。 受不了,这人脑子里怎么净想这种没羞没臊的事! 陆思妤气唿唿又哼了声,到底敌不过他期待的眼神,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他的前襟,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就这样?」 顾晏摸了摸唇角,不可思议道。 陆思妤不耐烦了:「不然你还想怎样?本小姐愿意亲你就不错了,你可别想得寸进尺唔……」 后面的话被少年以唇封缄,暌违数月的这一吻起于浅尝,却并未辄止,而是逐渐加大攻势,陆思妤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掠夺,小手无助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直到陆思妤快唿吸不过来了,顾晏才肯放过她。 他微微喘气,声音益发暗哑,见少女脸颊酡红、迷迷瞪瞪的杏眸泛着晶莹的水光,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下腹不禁又紧了几分。 「阿妤,快点嫁给我吧。」 他努力按压住那股子邪火,贴上少女精緻小巧的鼻尖。 「这一天我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第50章 封后大典(大结局) 八月初五, 宜嫁娶。 天将明的时候,整座京城已经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街道两侧的人家纷纷来到屋外, 围观这场浩大的盛典。 自四月底大朝发兵以来, 中间经歷了战乱、皇帝驾崩、宫变……净是些让人提心弔胆的坏事,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甚至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准备跑路。 所幸危机并没有持续太久,夔王顾晏亲率军队收復边境失地, 势如破竹,将大朝直接逼退至北河,一举夺得战争的胜利——此前据传夔王和定远侯通敌叛国,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谣言而已,又或者……是先太子顾恆的蓄意栽赃也说不定。 第97页 不管怎么说, 随着夔王登基, 这段时间的混乱终于宣告终结, 尤其是今日帝后大婚,更是尘埃落定后郢国迎来的第一件喜事, 因此每家每户都翘首以盼,等着御驾亲临定远侯府。 要说起当下盛京最如日中天的家族, 莫过于陆氏了。 两个儿子能文能武, 都是人中龙凤、同辈中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新帝和陆家本就交情匪浅, 不仅自幼拜在侯府门下习武, 而且从西南边境到盛京这遥遥千里的路程也多亏了陆氏父子从旁护佑, 如今侯府唯一的女儿又即将成为郢国的皇后——这般泼天的富贵,试问哪个家族不眼馋? 羡慕归羡慕, 大部分家族也只能暗自懊恼没有早点巴结顾晏, 平白让定远侯府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也有少数坐不住的。 尤其是昔日和太子往来密切的家族, 在顾恆倒台后可谓是从云端跌落谷底,明面上个个老实巴交的,背地里依旧小动作不断,拿陆思妤和苏言卿曾经的那段婚约说事,又说陆思妤曾追逐苏言卿追得满城皆知,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她不配为一国之后,娶这样的女人只会令皇室蒙羞。 流言蜚语的威力不容小觑,一时间,众人对这位即将上位的小皇后议论纷纷,大多是些诋毁中伤的话。 但顾晏却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这些人的脸。 按理封后大典当天,皇后应该乘坐马车进宫,皇帝只需在宫里等待才对,但年轻的帝王非要像寻常人家那样亲自驾马来迎接新娘,足以见他对陆家小姐的重视。 不仅如此,听说新帝还是王爷的时候,给陆家下的聘礼就已经丰厚得令人咂舌,婚前这几日从皇宫运到定远侯府的赏赐也是络绎不绝,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把整个国库都搬空了。 当初嘉宁帝有多么宠爱崔贵妃是有目共睹的,顾晏此举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众人暗自猜测——这陆家的小姐今后怕不是要宠冠后宫喽。 外头锣鼓喧天,对比之下苏府萧瑟得宛如刚举行完一场葬礼。 右手没由来地一抖,墨汁顺势滴溅在纸上,苏言卿不悦地皱起眉,将纸揉作一团丢到地上。 这是今天第几张了呢?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就算再怎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练字,烦躁感也始终挥之不去,他索性掷了笔,缓步走至窗前。 本想看点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谁料才将视线投向远方,他就愣住了。 从书房的后窗向外望去,能清晰地看见青石板路尽头的一座小院——那是前世陆思妤的居所。 原来从这里看得到的啊。 这一迟来的发现让苏言卿内心更加苦涩,他想像着陆思妤在心灰意冷之际被赶到最偏僻的一隅,在简陋的屋子里度过所剩无几的生命—— 而给予陆思妤最后一击的人偏偏是他自己。 已经癒合的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捂住胸口,五指牢牢攥紧了那处的衣料。 那样一朵高贵绚烂的人间富贵花,曾经只为他一人盛放。 少女的笑颜、温柔和炽烈的爱意,曾经都是属于他的东西啊!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懂得珍惜呢?为什么他不能早陆思妤一步回来呢?若是比她早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演变为今天的局面? 不、应该说…… 为什么要让他想起前世的记忆? 想不起来的话,他顶多会失落上一阵,何至于痛苦如斯? 那是他前世过门的妻子,如今却要另嫁他人。 而且嫁的还不是一般人。 陆思妤要嫁的,是位于最顶端的那个男人,过了今天,她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那才是最匹配得上她的身份。 苏言卿有些怔然地想:尽管中途走了岔路,误打误撞地来到他身边,但陆思妤最终还是要走向她应该去往的高处的。 或许……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她。 再见面时,他也只是跪伏于她裙摆之下的芸芸众生而已吧。 * 许氏熟练地替女儿挽好最后一缕头髮,然后扶住她的肩膀,俯下身说:「好了。」 陆思妤望着铜镜里那张妆容艷丽的脸,一时之间竟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昨晚给你的那本册子可认真看了?」许氏凑近女儿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头一次难免有些疼,陛下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可得看仔细了,否则只会遭更多的罪。」 「我知道了啦,阿娘你别说了!」 陆思妤捂住发烫的耳朵,恨没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想起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以及要和顾晏做那种事,她简直羞愤欲死。 「这些都是每个女子都会经歷的事,没什么好害羞的。」 见女儿脸上的红晕连□□都遮不住,许氏有些好笑道。 「今日之后你就不是小姑娘了,后宫之事繁多,有不懂的地方要多向太妃请教。」 说着说着她眼眶微红:「在家里有我们宠着你,但在宫里就不一样了,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恨不得把你从那个位置拉下来,然后让他们的女儿顶上去,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知道了吗?」 「阿娘……」陆思妤哽咽道,「我捨不得你,捨不得哥哥和爹爹,我不想离开你们。」 「说什么傻话呢。」 第98页 许氏颳了刮她的鼻子:「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只要你想,娘随时都可以进宫看你。」 「可是那不一样。」 陆思妤嘴角向下一撇,泫然欲泣。 「傻孩子。」许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人总是要长大的,娘和你爹爹也会老去,无法照顾你一辈子,所以才要将你託付给陛下那样值得託付的人呀。」 「不是还有我和大哥在嘛!」 陆思齐风风火火地闯入,一开口便惊世骇俗。 「当皇后也没什么好的,你要是不愿的话干脆别嫁了,反正我和大哥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二哥……」 陆思妤泪眼汪汪,因二哥这番肺腑之言感动不已。 她就知道二哥平常虽然老爱欺负她,但关键时刻总是想着她、为她好的。 「这种混话你也敢说!」 许氏呵斥道:「你妹妹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可别害她哭花了。」 陆思齐挠了挠后脑勺:「我没想惹她哭的啊……」 他咧了咧嘴想哄妹妹开心,却突然发出一声痛唿。 陆思妤这才注意到他的嘴角有伤,脸颊好像也肿了一点。 「二哥,你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能摔成这样?」陆思妤挑了挑眉,明显不信他的鬼话,「你是又跟谁打架了吧?而且还打输了。」 「我怎么会输!」 激将法果然有用,陆思齐立马就招了。 「还不是为了跟大哥争夺由谁来送嫁!」 他就这一个妹妹,成亲又是人生中头等的大事,作为兄长他当然要亲自背她出府,好告诉宫里宫外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阿妤身后有他、有整个定远侯府在撑腰! 「哦——」 陆思妤故意拖长了语调,笑眯眯地问:「那最后决出胜负了吗?」 「咳咳……」陆思齐心虚地咳了两声,「打了个平手,所以由我背你到中庭,剩下的路大哥来背。」 陆思妤还想再逗他一两句,却被急匆匆跑进来的阿念打断了。 「夫人,小姐,宫里的人来催了。」 许氏为女儿披上红盖头:「好啦,吉时已到,快把眼泪收起来。」 陆思妤的视线顿时被一片红色笼罩。 「诺,上来吧。」 陆思齐在她身前蹲下。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爬上兄长的背,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兄长的背是如此宽阔,令人安心。 「扶好了。」 确定她趴稳后,陆思齐背着她轻松站起,习惯性地向前迈出一大步后勐地停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陆思妤看不见路,奇怪地问。 「没什么。」他别扭地说道,刻意将步伐压得又小又缓。 何止陆思妤捨不得离开家,他也捨不得妹妹嫁人,哪怕她要嫁的那个人是自己知根知底、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阿妤。」 他轻轻把妹妹往上颠了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二哥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要是在宫里受了委屈,或者是顾晏负你,你就回家来,二哥养你一辈子。」 陆思妤身子一僵,没想到素来不拘小节的二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喉咙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嗯,我知道的。」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语调轻快,「二哥你放心,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份,哪里会被别人欺负了去?况且顾晏不会负我的。」 「哼,谅他也不敢。」 陆思齐冷笑道:「要是他敢三心二意纳别的女人为妃,我就打断他的腿!」 「他现在可是皇帝诶,你这算不算以下犯上?」 「皇帝怎么了?背叛你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打不误!」 「……」 兄妹俩嘻嘻哈哈的间隙,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中庭,陆思渊双手背负,像截松柏般等在那里。 因为是事先说好的,饶是心里再不乐意,陆思齐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妹妹,退到一旁。 陆思妤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发现长兄笑容和煦地望着自己时又迅速放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脑袋,一如过去十几年里每次闯祸后乖乖认错的模样。 她似乎听见哥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 「上来吧,阿妤。」 大哥的体格没有二哥那么健壮,但毕竟也习武多年,他的手臂同样结实有力,清淡的松香萦绕在陆思妤鼻尖,抚平了她内心仅剩的那一点紧张情绪。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后,两人都默默无语,陆思妤忍不住问:「大哥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阿娘、二哥、甚至是憨直的爹爹昨晚也跟她促膝长谈,这个家中最严谨的大哥怎么反而不发一言呢? 「阿妤想哥哥交代什么?」 陆思渊声音温和,平静如冬日的湖水。 「告诫你在宫中谨言慎行?还是认真履行好皇后的职责?阿妤想听的是这些吗?」 「……不想听。」 陆思妤顿时泄了气,把下巴搁在兄长的肩窝。 都说皇后尊容,是多少世家贵女梦寐以求的位置,但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她是要嫁给顾晏做他的妻子,而不是领了皇后的头衔进宫做任务的。 第99页 「阿妤不想听,那哥哥当然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陆思渊背着妹妹,步履从容。 「非要说些什么的话,哥哥只希望阿妤在宫里也要像在家里一样快乐,最重要的是。 他稍微顿了顿:「做你自己便好。」 兄长的话到此戛然而止,陆思妤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用因为世间和他人的要求而压抑、改变自己,做最真实的自己,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即便有人为难也不要紧,万事有哥哥为你撑腰。 她搂紧哥哥的脖子,眼泪无声地落在他肩膀上的衣料,洇开一层深色的水渍。 陆思渊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劝阻,只是收紧手臂背着她继续前行。 两位使臣早已等在正门前,陆思妤从兄长的背上下来,正要跪下听读册文,却被一只手扶住了胳膊。 「不用跪。」 是顾晏的声音。 他居然亲自来接她了吗? 陆思妤十分吃惊,但此刻众目睽睽下不能再像方才那样随意掀起盖头,她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旁边的使臣为难地说:「可是陛下,这不合规矩……」 哪有皇后站着接受册文的?简直闻所未闻。 但顾晏牵着陆思妤的手,淡淡道:「朕是来娶妻,不是来赏赐什么的,为何要跪?」 然后他换了副温柔的口吻对陆思妤说:「阿妤,你跟我是平等的,所以不用跪,以后也不用。」 别说平等了,能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陆思妤就算爬到自己头上逞威风他也乐在其中。 陆思妤悄悄捏了下他的手心。 礼还未成呢,这就默认自己是他的妻子了? 皇帝都发话了,使臣无可奈何,只好对着挺直嵴背站立的陆思妤干巴巴地宣读册文。 凤舆在外等候多时,临上轿时,许氏忍不住扑在定远侯怀里低声呜咽,而定远侯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陆思齐更夸张——在战场上受再严重的伤都没哭的少年,此刻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一边流泪一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妹妹听见自己的哭声,同时不忘瞪住其他人,眼里赤.裸.裸写着「不许把这事说出去毁了小爷一世英名」的警告。 这种时刻最沉稳的还是当属陆思渊。 他上前一步,把妹妹的另外一只手也交付到顾晏的掌心。 「今后阿妤就拜託陛下了。」 顾晏郑重地点点头,坚定的目光中暗含无声的承诺。 陆思妤从宫女手中接过象徵「平安如意」的金质双喜如意和苹果,钻进轿撵。 顾晏待她坐定后翻身上马,向仍伫立在门口的陆氏一家点头致意,然后扬起长鞭,亲自护送他的新娘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因窥见帝颜兴奋不已,同时也为新帝对皇后的重视程度啧啧称奇。 从午门进入皇宫后,等待陆思妤的是一长串繁冗复杂的流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真正实行起来还是累得要命。 先是马不停蹄地被人带去更换礼服,然后便是接受凤印、百官上表称贺、谒先祖庙……繁文缛节累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好在每个环节都有顾晏陪同,虽然累,但也不至于晕头转向、手忙脚乱。 等到所有步骤都完成后,进洞房时夜已深沉,本以为应该结束了吧,谁知尚食在寝宫里摆好了馔食,引导他们行祭祀礼、食三饭,以敬造神灵和列祖列宗,为这段姻缘祈个祥瑞。 待这一切结束后,女官还欲伺候帝后行合卺礼,顾晏却说:「行了,你们退下吧。」 「但是娘娘冕服未褪,这合卺礼也……」 「朕来就行。」 顾晏态度坚决,女官们不敢忤逆,低着头退下了。 偌大的寝殿只余他们二人,陆思妤后知后觉地又开始紧张,心脏也逐渐加速。 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双颊不可抑制地升温,她正庆幸顾晏看不见自己的羞态时,下一刻顾晏就用喜秤挑开红缎盖头。 少女红唇微启,面若桃花,眨着水汪汪的杏眸仰头看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视线。 顾晏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指尖也微微发颤,在战场上拿得了重刀重剑的手差点连一桿喜秤都拿不稳。 即使装得再游刃有余,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的紧张并不亚于陆思妤。 「那个……」 他不自在地掩唇虚咳:「凤冠很重吧,我帮你拿下来。」 「啊、嗯……好。」 经他这么一说,陆思妤才觉得脖子酸得快失去知觉了,于是支吾着同意了他的提议。 顾晏伸手取下沉重的凤冠和令人眼花缭乱、叫不上名的其他饰品,动作放得极其缓慢轻柔,小心着不扯痛她。 末了又叫来热水和脸帕,亲手替她擦除脸上的妆容。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很舒服,一天的疲劳在此刻得到消解,尤其是顾晏还十分体贴地帮她按揉酸疼的脖颈和肩膀。 陆思妤眯起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新任帝王的服务,与此同时困意席捲而来,她的眼皮愈发沉重,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是真的累了吧。 顾晏看着睡眼迷濛的小姑娘,心脏软得一塌煳涂,放在平时他一定捨不得叫醒她,会将她安顿在榻上并且细心地掖好被角,但眼下—— 第100页 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呢。 「阿妤……」 柔软的触意贴上脖颈时,陆思妤打了个激灵,意识瞬间被拉了回来。 「你你你你……」 她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这就要睡了吗?」 顾晏轻吻她的指尖,目露委屈。 「合卺酒也还没喝呢。」 被他这么一闹哪里还睡得着啊!困意什么的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陆思妤蹭地站起,结果脚下一个趔趄,被自己的裙子绊倒,顾晏手疾眼快地捞住她,却没有就此放手,而是从后面又贴了上来,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阿妤……」 他的嗓音低沉而缱绻,气息吹拂在耳根,热意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 陆思妤脸红得快要滴血,挣开他的束缚。 「我、我要沐浴!」 然后也不管顾晏还杵在原地,跑到外殿唤宫女进来帮自己除去层层叠叠繁复的婚服。 哪里会不知道她这是藉口逃避呢? 顾晏看了看空落落的掌心,垂眸轻笑。 不急,夜还很漫长,他要——徐徐图之。 * 泡在宽敞的浴桶里,周围水汽氤氲,将室内的一应摆设都笼罩在白雾之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然而恰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陆思妤才抓住了一丝真实,高高悬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定,生出迟来的实感来。 她将目光投向虚空,看着裊裊上升的水汽,思绪有些恍惚—— 家人安在,侯府荣光依旧,自己也成为了顾晏的妻,从此将与他携手度过往后的人生——如今看来,前世的种种宛如一场梦境,那些悲伤和苦痛似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又好像才发生在昨天。 她突然觉得很庆幸。 庆幸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改写了家人和自己的死亡结局,让她……发现顾晏的好,如愿以偿地亲耳听到他埋藏在玩世不恭表象下的深沉爱意。 那个老是跟她作对、凡事都要唱反调的少年,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喜欢她了,甚至不惜以冰棺收殓她的尸身也要和她在一起…… 想到这里,陆思妤不免觉得一阵心酸和难过。 为什么自己没能早一点发现顾晏的好呢? 上辈子她和苏言卿成亲后顾晏自请戍北,在北方终年不化的冰雪里,顾晏是持着怎样的心境呢? 「阿妤,你洗好了吗?」 屏风上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哦?」 「好、好了!你别进来!」 怕他真的闯进来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陆思妤手忙脚乱地擦干身体,换上宫女整齐叠好放在一旁的大红色寝衣。 仔细拢好衣襟后,才深吸一口气,扭扭捏捏地走出屏风。 顾晏也换上了红色的寝衣,看到少女赤足走出,面颊被水汽蒸腾成诱人的粉红,肌肤吹弹可破,玲珑有致的身段在丝质寝衣的勾勒下显得更加曼妙,腰肢盈盈,顾晏怀疑自己一只手就握得过来。 他喉头一紧,顿觉口干舌燥。 于是扬了扬手里的玉嵌金镂雕凤形双螭杯:「咳……总之先饮合卺酒吧……」 陆思妤小声「嗯」了下,始终垂着脑袋,不敢和他的视线交接。 两人交互饮了酒,然后就各自一边拘谨地坐于床沿,清楚地感觉到气温渐渐向上攀升,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晏五指在大腿上收拢成拳,暗自唾骂自己踟蹰不敢上前——明明已经在心里预演过上千上百遍了,关键时刻却又丧失了勇气。 「顾晏。」 身旁的少女突然坐近了几分,并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其实我做过一个噩梦,是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在那个噩梦的最后是你救了我,所以……谢谢你。」 思来想去,陆思妤还是决定把这些话说出口。 「还有……对不起。我一直很后悔没能早点明白你的心意,要是早一点发现的话,你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 顾晏静静地听她说着,良久,才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揽过少女的肩,五指从她的指根滑过,然后让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紧。 烛火摇曳中,他双眸璀璨,眼里只盛满了少女的一人。 「只要最后你在我身边,中间等多久我都甘之如饴。」 ——所以阿妤,你无需跟我说抱歉。 陆思妤微微愣住,心脏因顾晏这一句话而擂鼓不止。 这个傻子…… 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哪个男人比他更爱自己了吧。 她主动环上顾晏的脖子,在他唇角印下轻柔一吻,然后迎来少年更加兇勐激烈的回应。 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意识浮浮沉沉之中,陆思妤难耐地把脸埋到软枕间,却在偏过头的剎那瞥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青丝——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