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妹不谈情》 第1页 [gl百合] 《我与师妹不谈情》作者:墨白琅【完结+番外】 商粲穿成了修仙门派的首席弟子,少年天才,意气风发,她过的顺风顺水,从没遇上过什么难事。就连她那人人都说性子冷清不好接近的漂亮师妹,也只会在看到她的时候扬起柔和的笑,温顺乖巧的唤她师姐。 她本以为将来也会一直如此,但到底天命难测。 多年之后,云端一袭白衣宛如谪仙,好看的眼睛却没了神采,向来冷静自持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一字一顿的对她说:「师姐,要么你留下,要么我随你去。」 已经变成魔修的商粲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商粲曾经最喜欢听云端喊她师姐,喊这一声她就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天上的星星都愿意去为她摘下来。 而如今时过境迁,再听这两个字,连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已过去,只余一点麻木的钝痛。 她倾心疼爱的师妹最想要的,商粲总是给不了她。 *玩世不恭稳中带皮师姐(攻)x清冷出尘寡言美人师妹(受) *非典型性仙侠,不分境界(武力值全由作者说了算的那种) *只相爱不相杀 *1v1(但大概非常后面才会确定关系)、he(但会有虐) *作者喜欢狗血,不喜勿喷 标籤: 仙侠 评分:9.7分 第一章 「听闻粲者到烟阳来了。」 正值午后,酒楼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饶是最不问世事的人也在听到这话时面色一变,纷纷将注意力转到说书的老先生身上。 「粲者?那个能驭天火的魔修粲者?」 「还能有哪个粲者!」 酒楼内一时间如炸了锅般众说纷纭,不少人面露怯色,有谨慎些的人没有轻信,质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粲者不好好在那妖族之地碧落黄泉呆着,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烟阳?」 「是、是啊。」被意有所指的「这种时候」四个字定住了心神,更多的人应和道,「这时来烟阳,岂非是自投罗网!」 「再不到十日,天外天就要在烟阳举办论道会了,眼下正是各仙门修士济济一堂之时,粲者怎么敢到这来?」 没等略显恐慌的气氛缓和一些,就见那老先生神色肃穆地摇了摇头,郑重道:「这并非空穴来风的传言,是昨日有人亲眼在烟阳郊外见过粲者,大概很快就会在城中传开了。」 「戴白玉假面,使不熄之火。」他说着捋了捋鬍鬚,长嘆道,「除了粲者之外,别无他人了。」 酒馆中静了一瞬,随即是压抑不住的私语声四处响起,对话大都是诸如「一定是为了论道会魁首的奖品道心莲子来的」、「来的正好,这么多年正道修士都没捉住她,这正是好机会」之类的谈论,嘈杂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这粲者……是男是女?长得好看吗?」 四周登时发出阵闹笑声,说书人也忍不住笑了,清清嗓子拾起了说书的老本行。 「这位客人有所不知,粲者神秘得很,别说长相了,连真名都无人知晓。」 「粲者寥寥几次出现都戴着白玉假面,至今无人能成功一窥她的真面目,有这个心思的都不知有多少人成了天火燃尽的一缕灰。」 「但从与她打过照面的人口述来看,粲者当是女子无疑。」 「七年前,碧落黄泉妖族内战,粲者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助碧落黄泉妖主挽韶镇压叛乱,无际的火流星从天而降,不像是场战争,倒像是场炫目烟火。但仅在一夜之间叛党就被她系数剿灭,天火燃了三天三夜不熄,映得只有黑夜的碧落黄泉处处大亮。」 「亲眼目睹她招来天火的人皆说,那人虽是魔修,但那无双风采,极尽绚烂,可称得上一句『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老先生。」 说书人刚说了个开端就突然被人插话打断,心中正生不满时,便看到出声之人缓步走到他身前,在案上放下一锭银子,轻轻推到他面前。 「讲这些无趣的做什么。」女子语尾懒懒拖着,有种玩世不恭的气度,「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讲些……不那么煞风景的。」 说书人对那银锭的分量暗暗心惊,知道在论道会前夕出现在烟阳的人物都极可能是仙门的大人物,下意识打量起眼前人来,一扫之下却觉得……颇为普通。 女子着一身月白长衫,腰间挂着个其貌不扬的锦囊。衣着打扮勉强算是考究,一张脸却平平无奇,是落在人群里就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长相。 只那双眼睛清清亮亮,漂亮至极,竟显得与平凡的长相有些格格不入。 心中这么想着,说书人也不敢做些怠慢举动,他呵呵一笑,客气地取过银锭,视线暗自扫过女子收回的手,清瘦却不显纤弱,肌骨匀称,白皙修长。 该是一双握剑的手。 他心下有了计较,拱手作谢后干脆地换了主题,重新朗声开口。 「如此好辰光,小老儿不该说魔修的事倒大伙儿胃口。」 「既然今日天高云淡,咱们就来说一说那位近两年声名鹊起的修士,便是那位出自仙山青屿,玉衡峰主望月座下首徒,手持一柄无忧剑,翩然若仙的——」 粲者凶名在外,绝不是出入酒楼的普通人能应对的。说书人本就只是想借这个话题引出粲者的故事,如今有人这么大手笔打赏要听别的,自然不会不从。 第2页 而台下的人尽管心有余悸,但想着眼下众多修士齐聚烟阳,上面又有大名鼎鼎的修仙门派天外天镇着,便很快随着新的话题将方才的忧虑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地听起说书来。 说书人技艺老道,几句话便说的引人入胜,正说到兴起时却看到方才的那女子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酒馆。 既然要走,那还白白花这银子做什么。他在心中嘀咕着修士心思真是难以揣摩,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 女子快步出了酒楼,在烟阳繁华热闹的街巷中百无聊赖地转了几个圈,最后随手在路边买了一袋子糖饼,边吃边走入间客栈,熟门熟路地来到天字号房门前,用力推开房门,声情并茂地嚷嚷道。 「不好了!听说昨天有人在烟阳郊外看到粲者了!」 「?!喊什么喊你有病啊——啊、啊?什么?」 房中正风情万种斜倚在床头拿着本书看得满脸堆笑的女子被她吓得一个激灵,书都脱了手落到床上,怒气沖沖正要发作时卡了壳,一张明艷妩媚的面容上显出困惑,愣愣看向门口。 「我说,昨天有人看见粲——」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 被她扯着脖子喊怕了,女子咬牙切齿翻下床来,一把把她扯进房里,探头出去左右看看后小心翼翼关上了门,然后才转身看向那已经自然地坐到桌前喝起茶来的人。 「……有人看见粲者了?昨天?」 「是啊。」那人嚼着糖饼喝着茶,含混不清地回道,然后语气一变绘声绘色地模仿起那说书人的语气来,「戴白玉假面,使不熄之火——真是假一赔十,童叟无欺。」 被鸠占鹊巢的女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环起双臂,艷丽的眉眼危险地眯了迷,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下那人腰间锦囊,扯开繫紧的袋口朝下用力抖了抖,顷刻间从里面掉出许多明显超出锦囊容量的东西来,噼里啪啦落在桌上。 女子不理会其他,捡起一件物事气势汹汹举到对方面前。 「你昨天背着我去郊外撒野了?」 「我们俩昨天可是一起在碧落黄泉收拾东西的,今天才到的烟阳,动动脑子吧挽韶。」 「噢。」挽韶呆呆应一声,随即大怒道,「那你昨天什么时候熘过来的?商粲你原来脚程这么快的吗!」 「……」 商粲眼带怜悯地看她一眼,嘆道。 「说真的,挽韶,我觉得你亲自去各个门派转一圈和大家聊聊天,所有人就都能明白碧落黄泉实质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她说着噼手把被挽韶举在眼前的白玉面具夺走,连带着桌上的东西一起囫囵塞回锦囊里,开诚布公道。 「我昨天根本不在烟阳。也不知道他们看见的是谁。」 「我要是有这种能神不知鬼不觉一夜间往返碧落黄泉和烟阳的本事,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伪造身份来参加这个天外天论道会?」 方才在酒楼被众人畏惧的魔修粲者商粲和碧落黄泉妖主挽韶对视一眼,齐齐皱起了脸。 「……也是。」挽韶可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颇认同地点点头,「那样你直接摸进天外天,把道心莲子抢走就好了——怎么赶上这时候有人冒充你啊?这要是被那些修仙的给杀了,可不能来讹我们碧落黄泉吧?」 「这就是你的感想吗,真不愧是碧落黄泉的妖主。」 「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是的。」 装作没看到挽韶那像是要扑过来掐死她似的视线,商粲看向窗外,稍作沉吟。 她们两个今天才从碧落黄泉到烟阳来,一顿饭还没吃上就听说了昨天有人在这冒充她……商粲皱了皱眉,觉得实在不像是简单的巧合。 只是眼下天外天论道会在即,她好不容易等到道心莲子现世,绝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因为去查这件事出什么岔子——这毕竟关乎着她的性命。 先等一等吧,如果那个模仿的人只是一时兴起,那她就乐得。 也许只是个被粲者这个听起来挺风光的名号吸引了的人也说不定? 商粲歪歪头,这样喜欢角色扮演的人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也有挺多,她记得尤其是在年纪小的学生里特别多见,大概是被统称为……中二病? 「你这张假脸能不能摘了?我看着闹心。」 商粲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挽韶说出了和刚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她顿了顿,疑惑道。 「为什么?」商粲瞥她一眼,又去袋子里摸糖饼,「我觉得这脸挺好的。走街上都没人看我。」 「行了行了,你赶紧摘下来我再给你画两笔。你现在这双眼睛看着跟你偷来的一样。」 挽韶老实不客气地把袋子抱到怀里来,一叠声催促着商粲,商粲只好慢吞吞地摸到下颌处,手一掀就揭下来轻飘飘一层面具,有些吃痛地咧了咧嘴。 「给你。」商粲揉了揉脸,把面具向挽韶递去,又指了指她怀里的糖饼袋子,摊开手往前伸了伸,「我没吃完。」 「我吃完了。」挽韶急急忙忙把手上的糖饼三口并作两口塞进嘴里,被噎的直翻白眼,然后手一伸把空袋子丢还给商粲,给自己倒着茶的同时还不忘嘲笑她,「你刚才出门不是去找酒楼吃东西了吗,怎么折腾半天就抱回来一袋子糖饼,烟阳的厨子做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第3页 商粲懒懒扫她一眼,在她手中的茶杯上多盯了片刻,手指轻动。正喝着茶的挽韶忽的惊唿一声伸出舌头:「好烫!」 「商粲你这人幼不幼稚!」 愤恨地嘟囔着不就吃你几个饼吗,挽韶放下里面茶水忽然变得滚烫的茶杯,伸手接过面具,兇狠地盯着商粲,盘算着该怎么改改这面具能不显得那么突兀,口中止不住地抱怨道。 「所以说眼睛长得太漂亮了也不好,连戴面具都只能戴你当粲者的时候那种全脸遮的严严实实的,不然总能看出哪里不对。」 嫌弃归嫌弃,但就事论事的挽韶大人从不吝啬对商粲长相的夸奖。只是夸了之后半天没听到对方感恩戴德的回应,这就让挽韶很不开心。她虎着脸看过去,却发现被她夸了好看的那双眼睛此时正爱答不理地垂着眼帘,并没在看她这边。 平日清亮的眸光此刻全被掩住,稍显上挑的眼角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长长眼睫轻轻颤动,平添几分慵懒的旖旎。 商粲生的端正,皮肤极白,本是清隽淡雅的长相,偏偏生了这么一双眼睛。 她全身上下只有这双眼睛最像魔修,轻佻又冶艷,看什么都似深情,只是被她轻轻扫过一眼,便会让人有种她眼中只有你的错觉。 「那是你没见过长得更漂亮的眼睛。」 商粲说的轻描淡写,也不知道忽然假模假式地谦虚个什么。挽韶轻哼一声,继续苦大仇深地瞪着手上的面具看。 「本来你出门的时候就一直戴着那个白玉面具了,也没人知道你面具下面长什么样,如果不是青屿也要派人参加论道会的话——」 ——商粲就不用再戴一层面具了。 想是这么想,挽韶还是没有说出来,话锋一转道:「算了算了,有备无患。」 她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面具,嚷嚷着要不然商粲你扮成个瞎子,商粲随口应着那不然你扮成个哑巴,其实思绪在听到青屿两个字时就已经不受控地混乱起来。 天外天论道会只许各门派五十岁以下的青年弟子参加,修仙之人寿数长,这个年纪算是仙门中坚的分水岭,本意是举办各个仙门交流实力的擂台赛。 而青屿有个人选最适合不过,年纪极轻就已经声名大噪,实力过人。只要她参加,论道会魁首几乎可说不做第二人选。 只是那人也最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 当年,每次青屿有什么人事繁多但又不得不去的场合时那人就总是拧着眉。而商粲就会偷偷牵着她熘出去,或是去瑶光峰偷摘瓜果,或是去御音木上听一曲琴。 只要一起钻去人少的地方,那个人清冷若玉的眉眼就会柔和下来,那双眼睛比她漂亮百倍,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商粲那时从没想到过,她有一天会因要去的地方人很多所以不会见到那个人,而感到庆幸。 作者有话说: 赶、赶在六月底把文开了! 可能有以前看过前七章的朋友,但就得麻烦重新读一下了,因为虽然人设和故事线变化不大,但故事开始的节点完全不一样了,前七章全都重写了(瘫 这篇会写一些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梗(可能狗血),如果各位也能喜欢就太好啦! 第二章 商粲是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 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说不幸吧,她在那边走在路上挺倒霉地被车撞了,但还能穿越到这边重活一世。说幸运吧,刚穿越过来一睁眼周围全是断壁残垣,方圆十里地就她一个活人,而她那不知为什么变小了的身体那时候可能连十岁都没有。 要不是没过几天就被路过的望月捡回了青屿,商粲可能在穿过来的第一个月就要再次去世。 她幸运的拥有绝佳的资质,能拜入青屿门下,修行之路顺风顺水,从没遇到过什么称得上难的事。再然后、再然后—— 商粲睁开眼睛,勐地坐起身来,额上全是冷汗。 她勐地捉过床头锦囊,伸手进去翻找着什么,却忽的停了下来。 手指微微用力,指尖触到的是温润微凉的玉质,安静贴在她的掌心。 不用取出来商粲也知道它的样子,除了最低限度的雕琢外毫无花哨,干净又通透的白玉面具,让人丝毫想不到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碧落黄泉魔修粲者的专属之物。 砰砰。 「餵——你怎么还没起床?到时候了——」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挽韶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商粲略闭了闭眼,轻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她重新系好锦囊翻身下床,应道:「来了。」 * 今日是论道会开始日,烟阳上上下下热闹非凡,商粲与挽韶走在街头,听着耳边各色商贩招唿的「云中君同款剑饰」或「青屿玉山君亲笔题字」之类的招唿,对这番繁华景象品头论足。 「难怪这论道会不限制只有修士才能入场观看,这天外天要是这么限制了,不得少赚好多钱?」 挽韶看着前些日子还是小吃摊的摊位上如今摆出的所谓符咒灵石,不禁啧啧称奇,商粲扫过一眼,笑道:「毕竟世人都崇尚修仙,既然修行是为了黎民苍生,那这种论道会就没有把苍生拒之门外的道理。」 「没看出来你打起官腔来还一套一套的,商——」挽韶硬生生把话吞回去,改口道,「——宫商。」 第4页 「你可再多念几遍记记清楚吧,徵羽。」 挽韶吃瘪,扁着嘴认了这个嘲讽,商粲——如今该叫她宫商——眯起眼睛,觉得这实在风险很大。 『要搞到那道心莲子,我们直接去抢是有点费劲,但我们完全可以靠正当手段混进论道会夺得魁首嘛。』 记忆里的挽韶一脸认真,语重心长地拍拍商粲的肩膀。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碧苍门的宫商,我就是碧苍门的徵羽了。』 说起来她们吃饭也是钻了天外天对论道会入场限制并不强的空子。作为修仙门派领军者之一的天外天对参与者要求十分宽容,向众多大小门派广发招待贴,除了年龄是硬性条件之外,其余的条件一概没有,参加的人选皆由门派内部决定。 而这个碧苍门就是收到了招待贴的小小一个门派。它开山立派的祖师爷还算有点本事,但随后就一代比一代势微。到如今,整个门派毫无名气不说,也不怎么和外界交往——自然也没人知道它其实早就被收编到了碧落黄泉门下。 于是碧落黄泉的妖主大手一挥搞来了两张招待贴,并很讲义气地陪着急需道心莲子的商粲冒了碧苍门两个弟子的名字来到了烟阳。 「听着宫商,我们都已经费这么大劲走到这一步了,这颗莲子必须是我们的。」 看来是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次挽韶喊得挺顺,但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能让她开玩笑的样子,商粲于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当然,来都来了。」 不顾身边挽韶愤慨的「你能不能提起点精神!」的训斥,商粲心不在焉地看向远方,远远已经能看到天外天的大门。 她寻道心莲子已经寻了九年了,但愿这里是最后一站。 * 一路顺遂地来到了天外天脚下,挽韶皱着眉看了看前方拥挤的人潮,禁不住低声骂道:「……这修士也来的太多了,当是来赶集的吗?」 「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来看热闹的普通人,剩下的修士里今天就要筛掉一半,也就算是来烟阳赶个集吧。」 听了商粲的话,挽韶再次贼眉鼠眼地扫视了一圈,果然发现修士和普通人大有区别,最直观的区分就是修士们个个打扮的油光水滑,整齐规矩。 修仙界尚白,挽韶冷眼看去,十个修士里少说得有七八个穿白衣的。 她腹诽着这样看起来根本全都长得差不多,又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吊儿郎当站在自己身边的商粲。 对方眼下戴着她改良过的面具,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平平无奇,但也只是勉强称得上清秀。只是商粲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袍,在一众浅色系修士里就显得分外扎眼。 挽韶看看她下摆上用正红锦丝勾勒出的花纹,心情复杂地感嘆道:「……你今天穿的真像个魔修。」 「过奖过奖。」 商粲打着哈哈,一路挤到报名处,从怀中掏出碧苍门的招待贴递给负责登记的天外天弟子,挽韶也快步跟上。 「二百四十七号……和二百四十八。」 从弟子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是不知道还有个碧苍门,但他很有修养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迷茫,向二人递上写着号码的腰牌,示意她们进入天外天。 「再有两个时辰就要结束入场了,到时会在论道会参与者中进行随机抽选的一对一比试,二位可以先以灵力注入腰牌问心。过了问心和比试两关的修士才算真正过关,能拿到论道会的参与资格。」 「还有,天外天有灵力结界,除了在擂台上之外是不允许私用法术的,请二位知悉。」 向他称谢后,二人熘熘达达进了天外天,也不跟着人潮往前走,只在门口转悠,对天外天看起来十分财大气粗的恢弘气派大加赞嘆。 「比我以前来这游学的时候更气派了,我们碧——碧苍门能不能也学着这么修一修?」 「哈哈,根本没有钱。」 插科打诨几句,挽韶很自觉地往外站了站,像是护法似的把商粲护在墙边,扬了扬下巴。 「行了,你去搞那个什么问心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确实,以徵羽你的年纪,就算去问心也只会被踢出来而已。」 眼看着挽韶额上青筋突起,商粲沖她笑笑,握住自己的那面腰牌,掌中金色灵气一闪而过,随即眼前一黑,神识如失重跌下高空般下沉。 所谓的「问心」是修仙界常用的一道仙术,激活仙术者将进入幻境,幻境千变万化,由心而生,能不藉助外力成功脱离幻境的就算是通过问心。 一般来说,问心的作用大多是为了磨砺弟子的道心,而眼下天外天设置的这道门槛十有八九会包括对年龄的考察,以免有年纪大的修士浑水摸鱼。 身为妖的挽韶年纪远超这个限制不说,单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掩盖起来的一身妖气进了问心就会无处遁形。故而她来这论道会实际上没有什么施展,只是来凑个热闹,顺带给商粲护护法罢了。 商粲倒是对问心并不陌生。 规模越大的仙门对弟子的道心磨砺越严格。而说起仙门来,修仙界公认的仙门领袖除了天外天外就是仙山青屿。二者一入世一出世,都是修仙界响噹噹的招牌,关系向来融洽,每年都会有互相交换弟子游学的行程。 青屿的问心颇为频繁,规定每当弟子修为有所进展时就要去瑶光峰问心。而天外天虽没有青屿问心的频率高,但天外天问心之严格、门槛之高,过不了关是常态。运气好的只是受些内伤,运气不好的甚至会修为倒退。 第5页 商粲当年来天外天游学的时候就在问心上吃了大苦头。不过那时她们使用的是位处天外天内山的湖泊「清涟」作为问心的媒介,想必如今面向论道会报名者的问心与那边并不相同,至少会简单许多。 摒去脑中纷繁的思绪,商粲很快就感到自己落了地,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似有柔和的光源摆在眼前,光亮隐隐透过紧闭的眼帘。 商粲缓了一缓,慢慢睁开双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唿吸。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空间,像是到处都在发着微光,细看却找不到光源。她的正前方突兀地摆着一面几乎有她两人高的巨大镜子,整个空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 商粲眸光闪了闪,缓缓走到镜前,神色淡淡地向镜中看去。 镜中人也向她看来,熟悉但略显稚气的面容,随意用根长长髮带束起头髮,一双漂亮眼睛瞬也不瞬,光华内敛,似是盛着山海星辰,稍一挑眉就带出几分少年意气。 商粲冷眼看着镜中人身上穿着的素白锦丝袍,上用闪着光的丝线依稀勾勒着云纹,衬得她身形修长挺拔。 她腰间随意挂着枚青玉牌,慢悠悠地转了个圈,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商粲」两个大字。 「……哈。」 商粲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毫无顾忌地伸出手去触到冰冷的镜面,从自己的眼角虚虚滑到腰间。 「还差一把剑,是不是?」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商粲就感受到腰间多了一份重量,明明低头看去什么都没有,镜中的自己却的的确确佩上了剑。剑柄上挂着不怎么精巧的红色流苏,无风自动地晃着,商粲伸手去捉,却只感受到它痒痒扫过掌心的触感。 周围的气息毫无徵兆地变了,镜中的景象忽的泛起一圈波纹,商粲抬头看去,看到镜面的边缘缓缓走入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 那女子乌黑长髮披着,随着她的走动懒懒从肩头流泻下来,穿着与商粲同样款式的白色云纹锦袍,但偏偏就是比商粲看起来更规矩,让人观之赏心悦目。只觉得她如美玉般清雅端方,翩翩然如天上谪仙。 新雪般冷冽清新的气息从身后席捲而来,商粲默不作声,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镜面,看着她慢慢走到自己身后不足一尺的位置,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一如记忆里的白皙若玉,绝美无俦,清清冷冷的墨色眸子里敛着一轮光,与镜中的商粲对上视线后轻轻勾起唇角。 美人如花隔云端。 商粲垂下眼帘,扫到身后人腰间佩剑,像是要刻意给她看似的,那剑柄上刻着的「无忧」格外清楚。 她轻嘆一声,闭上双眼,却挡不住随风传来的轻声唿唤。 「师姐。」 风……为什么会有风呢? 商粲朦胧地想着,不止是风,周围的空间似乎在迅速地变化着,原本毫无声息的空间渐渐变得丰满,拂过颈侧的是山间轻柔的风,混着清澈的鸟鸣和御音木的琴声,甚至还有几声背书的声音,隐隐约约是在念「不争炎凉」。 青屿弟子,不争炎凉。 她默默在心中跟着念了一遍,睁开眼睛,最后深深望了镜子一眼。 然后她伸手抚上镜子,像是在摸情人的脸一般轻柔,眼神温和又缱绻,下一秒却从掌心生出狰狞的火焰,彻底击碎了整面镜子。 在意识脱离问心之前,商粲仰起头,看着周围的空间渐渐破碎,低声嘆道。 「不像。」 睁开眼,眼前是天外天人头攒动的景象,商粲轻轻唿出一口浊气,刚要抬起头就被挽韶拽了一个趔趄。 「你也问太久了!要不是我怕打扰到你我早就拎着你跑了——先换个地方!」 「……怎么了?」 挽韶话中的焦急不同寻常,商粲蹙起眉,顺着她的力气走了两步,但天外天门口不知为何拥挤非常,只她们两个要逆着人流走,简直举步维艰。 「我&%#@——!」 挽韶气得直翻白眼,百忙之中咬着牙向仍是一头雾水的商粲压低声音说明情况,眼睛心虚地转来转去。 「……我们之前打探到的青屿参加人选可能有点问题……就是……」 「你能不能大点儿声——!」 周围的人声实在很嘈杂,商粲被夹在人群里根本听不清挽韶在说什么。她多少有点喜洁的毛病,一来二去心中就越发不耐起来,转着头向四周打量打量,盘算着用轻身功夫踩着这些人过去可不可行。 正当她聚精会神地想着那边那颗头看起来比较平坦应该适合踩的时候,背后天外天门口处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剑鸣,余音悠长,霎时间就让人群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这声音熟悉的要命。 商粲脑中勐地炸成一片空白,挽韶手上更急,趁着这个机会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天外天里拖。商粲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了起来,再无抵抗地被拖着跌跌撞撞地前进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男修士的肩膀上。商粲吃痛,下意识抬头望去,却看到对方完全没有在意她这边,只是继续伸着脖子往外看,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艷,喃喃说道 「……不愧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商粲唿吸一滞,腿上忽的没了力气,只能呆呆立在原地。 在一片修士窸窣的低语声中,是方才还在问心时听过一次的清冷声音如利箭般穿破人群而来。 第6页 「论道会,现在还能入场吗?」 「可、可以!时间刚刚好!」 天外天守门的弟子勐地回过神来,颤颤巍巍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招待贴,声音紧张的有些尖利。 「三百七十五号,青屿、云端!」 商粲喉头泛起腥甜,她眼疾手快抬起手,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费力咳出口中鲜血。 她没有回头,踉跄而逃。 作者有话说: 我会努力用一些漂亮诗词来形容我写不出来的美貌(卑微 我自己写的时候满脑子就只有「师姐师妹都特好看」这种朴素的想法,瘫 第三章 对天外天内的路半点不熟,挽韶拎着商粲硬着头皮随便拐进个大石后,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畩澕 没等她去关心关心刚才突然吐血的商粲,就听到倚在石上的对方抢先一步开了口,声音稍显嘶哑,语气沉沉。 「你、你问我也……」 只比她早知道个十分钟左右的挽韶心里也完全没有谱,惊慌地回想着在来之前打探到的青屿参与者名单,怎么想上面都绝没有云端两个字。 「本来青屿来的该是只有带队的楚铭一个人是认识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看了看面上一派莫名其妙的挽韶,商粲努力咽下喉头翻涌的血气,站直了身体。 「我要退出论道会。」 「哈、哈啊?!」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挽韶一下子被她吓得提高了嗓门,忙又压低了声音,手忙脚乱地拦在已经准备往外走的商粲面前。 「你说的什么胡话!事已至此,你就因为云端也参加——」 「我没法子跟她打。」 平素总是嬉皮笑脸的商粲一反常态,她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如阐述事实一般语气淡淡地说着,琉璃般的眸子坦率地看向挽韶。 「留下来也只是浪费时间,我拿不到魁首的。」 见她这副样子,原本乱了阵脚的挽韶忽的冷静了下来,定定望着商粲,泄气般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清楚,你不想对上她也是你自己的事,但是那道心莲子……」 挽韶面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放轻了声音。 「好歹认识这么多年,我不想看着你死,商粲。」 「你已经等不了下一个九年了。」 「……」 商粲抿紧了唇,想说几句俏皮话来岔开话题,挽韶却抢白似的再次启唇,眼中闪着不忍的光,却仍是执拗地开了口。 「——还有,她眼下应该已经把你忘干净了。」 「你对她所有的特殊对待……都只是你的自寻烦恼罢了。」 「……」 商粲没作声,扫了挽韶一眼,立刻被反瞪了回来。挽韶大概面无表情地绷了三秒钟左右,然后迅速垮成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 「大不了等你真的打擂台打到对上云端的时候,我想法子扮成你的样子替你去打嘛,祖宗诶!」 ……什么破主意,好一个有勇无谋的妖主。 商粲撇了撇嘴,方才因云端的突然出现而乱了的心在这一番对话后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生出几分犹豫。 挽韶本还想说些什么,空中却忽的响起悠长的钟声,十二响结束后传来洪亮的人声,响彻整个天外天。 「已经通过问心的道友可至山门处等待,尚未完成的道友请尽快,初次比试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始。」 肯定是完不成问心的挽韶恨恨地看了看自己那块牌子,然后警惕地盯住商粲,试探道:「……去不去?」 商粲摸出自己的牌子,看到原本朴实的木牌此时隐隐泛着青光,是她通过问心的证明。 她看了半晌,吐出长长一口气。 「先过去看看吧。」 * 是夜,商粲在天外天准备的卧房里躺的歪歪扭扭,愁眉苦脸地打了两个滚,然后下定决心坐起了身。 初比试没什么可提的,修士众多,实力难免良莠不齐,商粲就抽到了个实力低微的,甚至没等她盘算好要不要假输对手就已经被她一招打下了台。连她特意为不暴露她平时不用武器而装样子买的剑都没来得及出鞘。 然后她就顺顺利利地过了第一关拿到了论道会参赛资格——挽韶对此很开心。就连跟着被淘汰和还没完成比试的修士们一起去另一片住所时都是蹦跶着离开的,在一众仪态端庄的修士里格外显眼。 但商粲的心情就不是很美丽了。 她左思右想,总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妥。 只要想到云端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商粲这心里就烧的不行,坐立难安。 远也好,近也好,若即若离最是磨人。 她也不是想跑,她只是想来逛一逛天外天而已……找找道心莲子在哪什么的,没准能让她瞎猫碰到死耗子,直接把道心莲子顺走呢? 商粲这么说服着自己,猫着腰从卧房里熘了出来,施展轻身功夫无声无息地上了墙。 此时已近丑时,天外天一片寂静,除了巡夜的弟子手里提着的灯外,只余几盏昏黄的灯火,其余地方都黑漆漆的。 虽然以前来天外天游学过一段时间,但天外天大的要命,她那时的活动范围只在正山,眼下这一片给来客居住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 第7页 商粲像只大猫似的蹲在屋顶上,看准巡夜弟子错开视线的间隙更换位置。 她轻身功夫向来练的好,脚下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直到她把这片区域的地图摸得七七八八都没有惊动到旁人。 心中大概对这儿的地形有了数,商粲屏住唿吸,轻轻巧巧落了地,正准备前往正山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 「停下。」 平淡的两个字,落到商粲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这声音,今天是第三次听到。 在她已经迈开逃跑的脚步之后商粲才迟迟地意识到这绝不是个好主意,她正懊恼地打算止住沖势,身后已经传来了破空之声,商粲急急侧身,炫目的剑光划破漆黑夜色,伴随着悦耳的剑鸣略过她的耳际,急转向她折返而来。 商粲不想做无谓的缠斗,只在拧腰躲开追击时以掌心推开剑柄,那剑去势一滞,在空中迅捷无比地转了几转后直直落下,毫不客气地钉在她身前三尺处,如切豆腐般没入青石砖地半米有余,嗡鸣不止,带着剑柄上的红色流苏轻轻晃动。 这剑剑身极薄,像是笼着一团云雾般看不真切,缓缓吞吐着凛冽剑光,不需要去触碰也能感受到它的锋利异常。 商粲下意识垂目看去,目光缓缓扫过剑柄上那熟悉的两个字,胸中难以抑制地泛起细密的疼。 无忧。 「别动。」 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平淡淡殊无情感,常人听了怕是会觉得是在被问责,商粲却突然不合时宜的有些想笑。 云端从小就话少。 她把云端捡回青屿的时候云端才十三岁,那时的云端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表情变化很少,说话也惜字如金,加之长相清冷,常被人误解她不好相处。 商粲长她几岁,和云端的性子几乎是两个极端。她天生玩心大,性子又开朗,有和谁都能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本事。偏偏在自己唯一的师妹这却时常碰软钉子,这让当时的商粲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 但她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每天都锲而不捨地去招惹云端。结果逃了自己的课程不说还耽误云端修行,气得她们的师父望月拎着她噼头盖脸骂她一顿,又罚她去扫玉衡峰入口处御音木的叶子,扫完还要回去抄十遍心法才算完。 商粲苦着脸拄着扫帚,御音木其实已经很努力地为了减少她的工作量而忍着不掉叶子了,但这份体贴在风吹过来的时候也实在起不了多少作用,只能随风响一曲颇显忧伤的曲子向商粲表示歉意,商粲则嘆着气摸摸它的树干跟它说没关系。 于是她从天亮扫到天黑才算完,正把扫帚远远放到一边独自坐在树下休息时,销声匿迹了一整天的云端却忽然出现了。 『师姐。』 云端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径直递过来厚厚一沓纸,商粲懵懵地接过来粗粗一翻,上面是熟悉的清秀字迹,正是抄写完成的十遍心法。 『……师父也罚你了?』 听了她的问话,云端认真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只罚了你。』 ……好吧好吧,这也不能算师父偏心,毕竟云端的确只是被她单方面缠着罢了。 商粲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她这举动的意思,但看云端说完这话就不再继续,商粲又着急起来,干脆直接晃晃那沓纸向她问道。 『那你这是……?』 『给师姐抄的。』 答完之后云端就又不说话了,只睁着一双蒙蒙的墨色眼瞳面无表情地盯着商粲看,清秀玉颜上殊无波动。 商粲对她这样子算是习以为常了,但还有些不太习惯她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当下有些迟疑地沉吟起来。 ……这是关系变好了?还是云端只是看她可怜,所以想帮她一把的意思?那云端知不知道……她这半点不打算遮掩的笔迹,望月扫一眼就会露馅? 商粲正皱着眉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勐地察觉到她想了多久云端就盯着她看了多久。商粲有点错愕地朝她看过去,云端却在和她对上视线之后震了震,十分僵硬地错开了眼。 那大概是第一次,虽然云端面上表情毫无变化,但商粲确定地感受到了她是在紧张。 想着要等到云端先开口可能她会先老死当场,商粲干脆直接问道:『你在紧张吗?』 云端长长眼睫抖了抖,不自然地移回视线,纤细的手指悄悄扣紧了。 『有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着抬头看云端会看的比较清楚,商粲把她的动作看的明明白白。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云端还有这种小动作,忽然品出几分乐趣来。她在心中谴责着自己的恶趣味,但还是继续追问道:『为什么?』 『怕师姐生气。』 云端的语气依旧淡淡,商粲却不知为何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生气……?她能生云端什么气? 这个疑问浮现的同时,商粲脑中电光火石亮了起来,她寻求的答案昭然若揭,混着惊喜一起涌上心头。 商粲咧着嘴笑起来,把云端抄好的纸收入怀中,一伸手扯住云端的袖子,只稍稍用力,云端就听话地靠过来,然后顺着她的意思并排坐到她身侧。 原本穿的整齐端正的锦丝袍随着她的动作稍稍变乱了,商粲歪头看了看,伸手替她顺了顺领口,云端动也不动,整个过程都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商粲看。 第8页 『是怕我因为受了罚就不再去找你了?』 『嗯。』 坦率的令人心惊,云端几乎是在商粲问完的瞬间就点了头,倒让商粲愣了愣,随即对这问什么答什么的现状玩心大起,恶作剧般问道。 『原来端儿喜欢和师姐一起玩啊。』 『……』 这次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云端的回答,商粲暗道不好,怕是逗过头了,忙不迭地坐正了身子凑过去。 『对不起、我——』 『……嗯。』 「口无遮拦」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商粲就听到了一声细若蚊吶的回应。 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不太确定地看看云端,却从云端垂落的髮丝间看到了变得通红的耳尖。对方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匆匆忙忙侧过了身,想了想又转回来,补上一句。 『……喜欢的。』 不得了!云端连着说了两句话! 商粲现在还能回想起自己当时的震惊心情。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她渐渐能够理解云端的感情表达。就像现在,她说停下就真的只是想喊自己停下,说别动就只是想让自己别再乱跑。 云端没认出她来。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商粲想。自己现在还戴着挽韶做的面具,其实就算不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她们九年没见—— ——毕竟云端已经把她忘干净了。 商粲忽然就有种很想转过身去的冲动。 她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做了,尽管云端刚刚才说过让她别动,但商粲觉得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被无忧刺一剑,她现在就是、无论如何都想看看云端。 商粲缓缓转过脚跟。没有呵斥,没有剑芒,只有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女子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过来。 她身着素白锦丝袍,全身上下整齐端正,一尘不染。若不是那头如瀑的黑髮,倒像是个用雪捏出来的人那般剔透。如霜的月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衬得她整个人都皎皎若月,仿佛不该与这尘世有过多瓜葛。 她远比幻象中更生动,仿佛触手可及。 见到商粲转过来,云端稍眨了眨眼,绝色容颜上没有什么波动,商粲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像是耐心等着商粲开口似的。 从前也是这样,云端话少,那就靠她多说些话,总不会觉得无聊。她那时还会不放心云端一个人和其他人相处,生怕云端被人误解,于是总是和云端形影不离。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只是她的过度担心罢了。云端只是性子内敛,只要多相处一段时间,任谁都能领会到她的本性并不似传闻那般冷清,也不是非要她商粲跟在身边才行。 看,现在九年过去,没有她陪着,云端不也是好好的。 虽然还是话少,但她如今已经是名动修仙界的修士,人人都夸赞她的美貌,又无法忽视她的实力,纵使商粲身处碧落黄泉,偶尔也会听到有人语带尊敬地说起云中君。 商粲又有点想笑,扯了扯唇角,却又觉得笑不出来。 「方才是我吓了一跳。」 「不知是云中君,失礼了。」 云端一如既往,是她商粲变了。 作者有话说: 设定是成名的修士都会有个尊称,大致都是xx君,比如云端就会被尊称为「云中君」(取自《九歌·云中君》) 商粲本来也该有个这种尊称的,但现在就只能被喊「魔修粲者」(粲者取自《诗经·唐风·绸缪》) 第四章 听了商粲的话,云端轻轻颔首,接受了她的说法,抬手召回还插在地上的无忧。 「眼下已是宵禁时间,不要乱跑。」 似是没有问她出门做什么的打算,云端的声音如烟清冷,淡淡扫过商粲一眼。 如梦境般的画面出现龟裂,商粲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稍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她不是个会时常放纵自己沉浸在伤春悲秋心情中的人,只是见到云端难免动摇。痛感使方才山唿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感情潮水般退去,商粲在心里对自己说:好,伤感的时间结束了。 事已至此。 商粲没了夜探天外天的心情,眼下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毕竟面对这样——指把她当成陌生人——的云端对她的心理健康可没有半点好处。 话说回来,云端能训人了,真是比她当年长进了不少……但她说这话的时候不也是自己还在外面瞎熘达? 想归想,商粲是不可能把这话说出口的,只十分果断地认错告别。 「只是有些睡不着,打扰了云中君实在抱歉,那我这就回——」 「我临时被託付了在风雅居守夜的工作,因为我大概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毫无徵兆的,云端突然自顾自说起话来,商粲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似乎是在解释她现在身处此地的理由。 风雅居就是她们现在住的这片地方,通过论道会海选的修士都被安排在这里居住。不算上商粲的话,其余人里云端十有八九的确是修为最高的,她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炫耀的意思…… ……但也没人问她啊?为什么云端突然说起这个来? 脑中一时被「云端竟然会主动和人搭话」和「大晚上的竟然麻烦客人守夜这偌大一个天外天是没人了吗」的想法占据,商粲拿不准该用哪边的态度回应,又觉得哪边都不太对,只好含混地应道。 第9页 「……是吗。」 话说出口又觉得显得太过敷衍,商粲发觉她很难找准自己此刻该有的人设,迅速敛起纷乱的情感,囫囵一拱手:「云中君辛苦了。」 深谙说话之道的商粲心知对话要有来有回才能继续的下去,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客套一句后干脆地闭了嘴,想要尽快结束话题的心思溢于言表,就等着和云端拱手作别,然后把今夜这个莫名的突发事件翻过页去。 「嗯。不少前辈直接去了郊外。」 但云端显然完全没接收到商粲的这份心情,一反常态地开启了话题。 饶是商粲满心都只想快点跑路,却还是对她的话生出些疑虑,终于还是忍不住反问道:「……郊外?」 云端轻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回道。 「入夜时分,魔修粲者在郊外出现了。」 「……」 「不要出去。」云端墨玉般的眸子再次朝商粲看过来,碎星似的眸光微微颤动,最后补充道,「很危险。」 入夜之后就老老实实缩在天外天等着开饭的粲者本人默默站在她面前,感到心情十分复杂。 ……那个假粲者竟然还在搞事情,看来怕不是今晚就要被天外天的修士抓住了。 商粲倒是有心想亲自去看看情况,但想想要熘出去就得先想法子过了云端这一关——商粲默默放弃了这个念头,做出惊诧畏惧的样子来:「竟、竟有此事,那作恶多端的魔修——」 ……她为什么非得在云端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不可? 心念转到这,商粲一下子泄了气,堪堪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再次试图为这段对话做结。 「多谢云中君相告,那我这就先行一步回屋了。」 总算是看到云端点了头,商粲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就往来路走去。 但这口气只松了不到两息的时间就被迫又提了起来,商粲停下脚步,略带无奈地回头望去,果然看到那全没有隐藏行踪意思的人也跟着停在她身后三步处,一脸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 「……」 商粲扯出一个笑容,亲切地问道:「云中君也要回房间了吗?」 谁料云端坦荡地摇了摇头,否道:「没到时辰。」 大概是商粲面上「那你跟着我做什么」的意思表现的太过明显,云端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解释道:「第五个。」 「……什么?」 「今晚熘出来的人,你是第五个。」 「……」 商粲啼笑皆非,心中暗笑着这群修仙的也不太老实,难怪云端抓人抓的那么熟练。 她正想说些场面话表示她绝不会再犯,那边不放心似的直直盯着她看了半天的云端又主动开口道:「有人怀疑粲者是冲着道心莲子来的,在天外天有内应。」 说着云端便似是随手般舞了个剑花,眼神深深地扫过商粲,意有所指道:「所以不要乱跑。」 商粲——商粲还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笑了两声说些当然不会了的苍白话语,暗自决定明天再见到挽韶时千万和她打声招唿,别露了馅顶了锅当这冤大头。 只是眼下她似乎已经引起了云端的注意,对方大有不亲眼看着她回房就不走的架势。商粲难得有几分懊恼,早知道就再晚点儿出来了。 要知道,让她和云端聊这十分钟的天,可远比让她打个一整天的架要难受的多得多。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只有云端嫌弃她话多的份儿,到现在竟然也有她觉得和云端聊天难受的一天。 但是不管她再怎么聒噪也好,云端好像从来没嫌弃过她。别看云端长得一副清冷难亲的样子,其实这小孩儿脾气好的惊人,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做过不少肆意妄为的事,但云端从没对她生过气—— ……嗯?生过气吗?没生过吗? 总觉得有种模煳的「似乎能想起什么」的感觉,商粲被这种若有似无的印象困扰着,出神地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转身关上门扉,看着那抹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的白色身影慢慢被合拢的门扉掩盖。 在彻底合上门的时候,商粲突然想起来了。 生过气的,只有那么一次,云端生过她的气的。 * 翌日,天高气爽。 商粲却神情萎靡,看起来与这份好天气格格不入。 天外天的晨钟响的太早。她本来昨天晚上就睡得够晚了,谁知道卯时就听到那穿透力极强的钟声敲个不休,气得她咬牙切齿从床上爬起来,满心不情愿地跟着风雅居的其他修士一同回到了天外天演武广场的擂台前,找了个角落缩着放空。 即便是在青屿的时候她也从没起这么早过,更别提在碧落黄泉散养的这些年,没昏睡到日上三竿都算她醒得早。 商粲毫无形象地打出巨大一个哈欠,心中更坚定了要趁早想办法找到道心莲子在哪、然后再找机会偷走它的想法。 挽韶在她打出第六个哈欠的时候找到了她,灵敏地从人群的缝隙中穿梭过来站到她身侧,扫了商粲两眼,语气十分幸灾乐祸道:「你这是怎么了,是晚上去偷鸡了吗?」 「说得好,我今晚就去天外天的厨房试试偷个鸡出来。」商粲慢吞吞往旁边的石柱上一倚,恹恹道,「至少云端总不可能在那儿守夜。」 第10页 在挽韶震惊的视线中,商粲嘆着气将昨晚的事向她简单说了说。挽韶面上的神情从疑惑转到愤慨,又从愤慨转到恍然,翘着兰花指向商粲一指,眼中闪着欣慰的光。 「所以原来你已经看开了!亏我昨天那时还担心你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才把你拖走……咦,那你昨天吐的什么血?难道是最近上火了吗?」 「……」商粲很配合地干干一笑,「是啊是啊,那么徵羽君,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你对于粲者再现烟阳郊外这件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 挽韶如梦初醒般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气道:「哪儿来的傻子不知天高地厚,你等天外天今天放我出去的,我一定立刻杀去郊外亲手解决掉这件事还你清——咳。」 挽韶在商粲的瞪视下险险把最后的「白」字吞回去,讪讪地沖商粲笑了笑。没等她继续说些什么,不远处就突然插进一个声音来。 「轻举妄动不是良策。」 吓得挽韶一个激灵——竟然有人在旁边站着!她怎么连这都没发现!真是警惕心太低了! 好在她们方才没说什么会暴露身份的话……挽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起气来:怎么会有这么失礼的修士!不知道听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就算是个说话声音挺好听的女修士也不能原谅! 她转头就要向那个不知礼数的傢伙瞪眼发脾气,还没发作起来却被商粲冷不丁用力拽到了身后。挽韶正莫名其妙着,就见原本歪歪斜斜靠在柱子上的商粲站直了身子,声音谦逊又有礼。 「云中君说的是。」 云中君……云中君是谁来着?好像有点耳熟啊? 妖族极长的寿命让挽韶不太擅长记忆,她脑中一时卡了壳,当即好奇地从商粲肩膀探出头去,在看清对面的人长相后张着嘴就愣住了,呆了三秒钟后才惊唿道:「云端!」 话音未落就被商粲结结实实一肘击在腹部,挽韶哭丧着脸被笑眯眯的商粲扯到身边,听到她语气亲切但完全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叮嘱:「瞎喊什么,你和云中君很熟吗?」 你们修士真是讲究很多!这么讲礼貌的话你倒是让你师妹不要偷听啊! 挽韶恨恨咬牙,明明论资排辈她都能当云端的奶奶了,现在却要因为云端是青屿玉衡峰首徒而喊她的敬称……早知道她挑两个身份高点儿的人冒充!可恶! 「是、是我失礼了……云中君见谅……」 年纪不大辈分却高的云中君从刚才开始就盯着她看,呜唿——是说不要再这么看着她了!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可怕!好难懂!难道是正在心里骂她吗?! 「又见面了。」 「诶?」 没料到对方说收就收,眼神轻飘飘地略过她落到了商粲身上,挽韶发出个有点滑稽的语气词来,也求救似的转头看去。 商粲本来就没对她抱有什么能救场的期待,不去管挽韶,只忍着心中困惑向云端一拱手:「又扰到云中君了。」 她在和挽韶聊天时倒是注意到了忽然不声不响出现在附近的云端,但决定刻意当作没看到。没料到云端竟然会主动搭话……哎,在人际交往上有进步是好事,但眼下这种情况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她会和云端见面本就是预料外的事,虽然没到想要和云端交恶的地步,但商粲也绝不打算和云端打好关系。最好便是一个照面过后依然各走各的,像是两条相交线。 只是现在这样子……商粲心中稍提起了警惕,却见云端只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她的招唿,然后重新看向了前方不再动作,俨然一副对话已经结束了的样子。若不是她还在眨眼,倒真像是座冰肌玉骨的玉人像。 商粲腹中满腹的心思全都没落了空,自嘲地摸了摸鼻子。 ……看来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了,云端大约只是听到挽韶口吐狂言,出于好心劝诫一句罢了。 原本无人问津的角落在云端出现后就变得显眼起来,商粲一扫之下就看到三四个人正若无其事地朝这边打量着踱过来,估计是在打着和云中君套套近乎的念头。 这趟浑水她就不奉陪了。商粲向挽韶使个眼色,二人就在对云端的包围圈形成之前抢先摸了出来。刚刚走到稍远的地方站定,就看到一穿着天外天道袍的男子急急走到擂台中央。 「谁啊?」挽韶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疑惑道,「他的衣服好像和我之前见到的天外天弟子不太一样……」 「自然不一样。」商粲懒懒瞥去一眼又很快移开,漫不经心地答道,「天外天霜降君的首徒、如今的代掌门裴琛,衣着服饰当然与普通弟子不同。」 「你认识?那他厉害吗?」 「一般吧,不如我。」 ……总觉得这人语气不太对。 商粲固然是个很有几分傲骨的人,但少有像这样倨傲地直言不讳的时候。挽韶好奇起来,正想着要怎么从商粲嘴里打听出来个中情节,就见名为裴琛的男子向台下略施一礼,然后朗声开口道。 「昨日抽籤后尚未完成对战的道友今日按顺序依次上台——」 「但在此之前,天外天有急讯要告知各位。」 他扫过台下窃窃私语的修士们,眉宇间有忧心和犹豫闪过,但还是开了口。 「昨日入夜后,粲者再现烟阳郊外,伤修士三人。」 第11页 他提高了声音,被仙术加持过的洪亮人声压过了台下勐地爆发的惊唿声,果断地说道。 「我天外天已经出动人手去捉拿粲者,各位切勿轻举妄动。」 「粲者的目的极有可能是魁首奖品道心莲子,但天外天周围已设下结界,可保大家安全,各位不必担心,未能成功晋级的道友也可先留在天外天,免得在离开时被粲者钻了空子。」 「为安全考虑,请诸位道友在论道会期间尽量不要离开天外天,尤其是入夜后。」 「那魔修狡诈多端,凡事小心为上。」 大约是因为听到有结界保护而心安了不少,台下的气氛渐渐由惊惧不安转为了义愤填膺的口诛笔伐。年轻人们正气凛然地指责粲者的兇狠毒辣,忧心于被粲者所伤的道友伤势,好不热闹。 只商粲挽韶二人像是局外人般冷眼旁观,很快被人发现了她们的不合群,一名男修几步走上前,热心地向商粲搭话道:「道友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 似乎是误把她们的冷静当成了还没理解现状,商粲索性默认,有礼地点点头开口问道:「我二人居所偏远,不曾听过粲者名号,不知她是做了什么恶、竟让各位如此……」 「那魔修能驭天火!」没等她说完,那男修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天火!那范围之大、声势之盛,当年碧落黄泉的妖族叛党毫无还手之力,方圆十里,一夜之间就被烧成了一片荒野……当真骇人听闻!」 商粲眸光闪了闪,面上不动,声音却变的更轻柔了:「还有呢?」 「还、还有……」 那男修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一下子卡了壳,口中嘀嘀咕咕地说了些「她作恶多端」、「都烧成灰了谁知道她杀了多少人」之类的话,最后不耐起来,一挥手粗声粗气道。 「粲者是魔修!和碧落黄泉的那些妖同流合污,当然是我等修士公敌!」 「道友难道不这么认为?」他说着眯起了眼睛,眼中闪着不信任的光,稍后退了一步,「这种极度危险的魔修,我辈修士谁不想手刃此獠!」 商粲把他的动作冷眼看着眼里,心中没泛起什么波澜,只是侧了侧身,把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遮掩的挽韶遮住,目光不自觉地向稍远处望去,在扫到那素白衣角的瞬间便像烫到似的收回视线。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她对男修粲然一笑,完美无缺。 作者有话说: 插一句,师姐师妹的武力值都相当高,但由于作者不是很会写战斗,所以大概率会一笔带过,让她们打得更轻松一点( 第五章 和这件事比起来,之后两天都过得十分乏善可陈。 论道会的初选终于结束,商粲用这两天的时间完全摸清了风雅居的布局,又大概弄明白了巡夜的规律——果然是不巡厨房的。她同挽韶商讨一番,决定今晚去烟阳郊外一探。 比试再开,商粲很快又轻轻松松赢下了一场。她气定神闲地从台上下来时,挽韶不知从哪顺来的一把瓜子刚磕了五六个。 「……你不然还是放放水?」 挽韶不情不愿地把瓜子分她一半,一边磕一边劝道。 虽然眼下还是人数众多接近海选性质的比试,但商粲赢得太干脆利落,也招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我放水了啊。」她们身后就有人正在小声议论商粲刚才击倒对手的那一招看不出门路,商粲只当没听见,趁人不注意把瓜子皮揉到掌心烧了,眼皮都不抬一下,「我剑都没拔。」 「那你还不如□□呢。」 这简直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在放水」四个大字昭告天下了,挽韶觉得自己很是操碎了心,故作不虞地瞪她一眼,很快就演不下去了,眉开眼笑地一拍她肩膀。 「赢得漂亮!」刻意高声说完后又迅速压低了声音,磨着牙恨声道畩澕,「就该给这些空口白牙说大话的仙门子弟一点教训,教训!」 一听她就是还在为之前那男修的话怀恨在心,当事人商粲反而显得平静许多,吃完瓜子后拍拍手,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盒芝麻酥,认真嚼起来,对耳边挽韶的絮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不过你前面这么打就算了,等到了后面可不能还这样,多少要演演打个十招之类的,你看这么多场擂台谁也没像你刚才似的一招定胜负——」 「啊!」 正说着,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唿,是一方的剑脱了手,从擂台上高高飞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铿的一声摔落在地上。 「承让。」 无甚波澜的声音,挽韶耳朵一动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皎如谪仙般走下擂台的背影。而她的对手呆愣愣跌在擂台上,半天没回过神。 「喏。」 身边传来商粲的声音,见挽韶看来,她示意地向台上努了努下巴,神情看起来比刚才愉快了不少。 「这不也是一招定胜负吗?」 「……」 挽韶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只能一脸郁闷地陷入沉思。 ……这叫什么事?难道是青屿出来的人都这个德行吗? * 如果说挽韶这两天在看擂台的时候还有几分好心情——本来她这种没过关的选手很快就要被请出天外天了,现在被那假粲者一闹还能在天外天白吃白住还有擂台看,想想这待遇好像还挺不错。 第12页 但等到黄昏时分,出现在商粲面前的挽韶脸上就是完完全全的乌云密布了。 「天外天周围布了好几层新结界,其中一个的作用是防止妖族进入。」 「他娘的,他们做的时候肯定没考虑到,已经在结界里的妖要怎么办。」 在她一通愤怒的倾诉后,商粲可算听明白了:挽韶出不去了。 「……」 有吃有住有擂台看的神仙日子一下子变成了牢狱生活,商粲不知该对挽韶说些什么,单是要绷住笑意就耗费了不少力气,惹得挽韶大怒。 「那你自己去搞定那个混球!」挽韶当即撂挑子不干了,气哼哼地撸起袖子转身就走,「搞不定你就别回来了!大不了老娘替你打下一场!可恶,我晚上就把你这张脸再做一张出来……」 商粲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离开,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有所思地陷入沉吟。 其实这个事儿吧,你说它紧急,但对商粲来说也不算特别紧急。 是夜,商粲悄没声地落了地,又确定了一次身后没有人跟着后才继续前进。 毕竟天外天已经派人去找那个假粲者的麻烦了,她去插手反而容易让事态变得更复杂。而且反正粲者的名声已经臭成那样了,一个两个模仿犯也超不过这块穷凶极恶的招牌。 但是……怎么说呢,既然那个假冒的粲者伤了人,那对商粲来说性质就不一样了。 况且现在挽韶也间接因为那人被困在了天外天,一时半会可能还没有什么危险,但难免夜长梦多。天外天设的那几重结界又麻烦的很,尤其是本就有的灵力结界,让人除了在擂台上之外都用不出多少灵力,实在让人不安。 这世上人人都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日前那个男修也只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员罢了。妖与人泾渭分明,挽韶会陪着她来天外天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她绝不想让挽韶再多担半分的危险。 夜路走多了就容易遇到鬼,也是时候该去教教那假粲者这个道理了。 今夜的风雅居也有不少人在巡夜,但商粲全都轻松绕过,来到条极隐蔽的小道。 出了这小道后就是通往天外天正山的路,到时就没什么会被发现的危险了。 毕竟以前她来天外天游学的时候可没少偷偷摸摸往外跑,怕是一般的天外天弟子对自家门派的路都没她熟,看着天外天这些年是没做什么大翻新,商粲对这里的路还记得不少。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远远已经能看到道路尽头的拐角。 商粲的脚步却缓缓停下,苦涩地皱起了脸。 她看着安静立在道路尽头处的那道白衣人影,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连这种小地方都要巡逻的吗,不愧是云中君。」 对她这句毫不走心的夸奖不为所动,对她的出现也无半分惊讶。云端似是早知道她会来般淡淡抬眼看来,清丽面上忽然稍稍一怔。 「你是……出来做什么的?」 「偷鸡。」 商粲说着,诚实地把胳膊下夹着的那只鸡举起来,全方位展示给云端看。 「我今日和这位鸡兄一见如故,实在不忍它成为他人盘中餐,于是偷跑出来寻它。」 她张口就来,胡说八道:「眼下我正是要出去放生它,可千万不能再让它被天外天的厨娘逮到……不知云中君可否网开一面?」 「……」云端沉默片刻,墨玉般的眸中染上了几丝困惑,犹豫着开口道,「可是……它已经被拔了毛啊?」 商粲看看手中的——光熘熘一只白斩鸡,真是死的不能再透了,难怪连云端都煳弄不过去。 没办法,天外天的厨子手脚太快,等到商粲摸去厨房的时候现场只剩下这种被剥洗的亮晶晶光熘熘的鸡们了,连根鸡毛都找不到。她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摸走了一只,当然还是留下了银钱的,日后还能给自己改善一下天外天糟糕的伙食。 本来她偷鸡是想着万一她又被逮到了还能有点说辞,结果现在果然半点用处都没有。商粲对云端的疑问露出一脸「怎会如此」的沉痛表情,从锦囊里摸出个纸袋把手中的鸡好好地包了进去,然后连鸡带袋塞回锦囊里。 她望天沉吟了好半晌,最终泄气地一摊手。 「云中君就放我一马吧,好不好?」 其实心里已经打算放弃了,但不知怎的,嘴上却不自觉地拐了弯。 这话说得太顺,在说出口后商粲才勐地回过神来,稍有悔意。 这种话,在她以前还是云端师姐的时候,倒是常说。 * 商粲上辈子学习成绩就不错,穿到了这个世界后又是被师长们称赞为是除了传说中的无瑕仙体外的最高资质,导致青屿的修行课程显得过分简单,使她时常学着学着就觉得索然无味。 就算加上她之前活过的年纪,她在这地方也算是年纪轻轻,很是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所以时常……翘课。 青屿弟子个个都在老师口中听过对玉衡峰首徒商粲顽劣不堪的痛斥,偏偏在查课业或者实修时这人就会像没事人似的摸过来,交上来的功课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搞得讲师们都对她又爱又恨。 『我听说符法科的老师提出要在考核课程成绩的标准里加上一条出勤率……』在课程有需要时就去给商粲通风报信的天枢峰弟子楚铭朝好友看过去,以委婉的语气道,『你要小心点。』 第13页 这规矩一听就根本是只针对商粲一个人的,毕竟整个青屿也挑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翘课成性的弟子了。 『真加上了再说吧。』商粲聚精会神地擦着剑,眼都不抬一下,『我师父不会同意的。』 她能这么自在也是因为背后有座靠山。玉衡峰主望月对她採取十足的放任主义,每次被人找上门时就装模作样地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转头就关起门来翘着二郎腿跟商粲说:『管他的,学会了就行。』 于是这般,商粲在青屿的前几年都在十分自由地野蛮生长。 直到云端成了她的师妹。 『师姐。』 又来了。 商粲睁开一只眼,悄无声息地半侧过头,果然透过枝叶的缝隙远远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在不远处的树下仰着头,停留片刻后又走到下一棵树旁,就这么一棵一颗地认真寻过去。 小人儿年纪还小,身量也不算高,那身素白锦丝袍对她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宽大了,裹着她纤细的身子,面上神色淡淡,一本正经,反显得她竹骨玉质。 自之前老去骚扰云端被望月罚扫地抄书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商粲多少学乖了些,私心也觉得望月说的『你自己逃课可以,打扰人家就不对了』的话有几分道理,于是拿出了几分师姐样子,只掐着云端课余的时候去找她。 她本来觉得这简直是完美的状态,望月也默许了,课业讲师们也不再视她如拐走得意弟子的洪水勐兽,她自己也有了更多的个人时间——虽然她也没有那么多事要干,比如现在就只是躺在树上打算睡个午觉。 但商粲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云端师妹对这种状态好像不太满意。 与其说是不满,或许更该说是生出了种奇怪的使命感。 云端不知为何,开始频频来捉翘课的商粲回去上课了。 当然是在她自己上完课的前提下。所有人对此都乐见其成,不提她那位乐呵呵破例把能查看弟子随身玉牌位置的仙简借给了云端的不靠谱师父,就连之前一直向着她的好友楚铭,也只在云端向他询问商粲去向时犹豫了半分钟不到,就果断地投敌了。 只有商粲一个头两个大。碍于那点儿师姐的面子,她总觉得堂堂向师妹宣称她就是不想上课这件事很不对,于是被迫过上了和云端捉迷藏的日子,并时常把自己那块玉牌偷偷挂到云端身上去来混淆视听——顺便一提,她这个举动当然是不合门规的。 只是时间久了,连这个法子也没什么用了。商粲愁苦地看着云端一板一眼地在每棵树下喊师姐,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眼下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趁着云端还没摸到这棵树底下赶紧跑掉,而商粲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连隐匿声息的法术都掐好决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忽然停下了动作。 云端已经找了十几棵树,都一无所获,她也不恼,只安安静静往下一棵树走。 她素白衣袍顺着风翻飞,商粲却不由得想起,就算今天太阳挺好,但现在到底是在瑶光峰顶上,山风仍是带着寒意的凛冽。 云端身子本来就弱,吹着凉了怎么办? 商粲鬼使神差地伸手拨了拨眼前的枝叶。 这丝动静立刻引起了云端的注意,她循声望来,直直和隐在枝叶中的商粲对上了视线。 『哎呀,被发现了。』 商粲语气夸张地惊唿一声,也不下去,只垂着眼看云端走到树下,清亮的声音撒娇般拖着长音。 『端儿就放我一马吧,好不好?』 『不好。』 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商粲露出些遗憾神色,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伸手在袖中摸索了半晌,然后故作神秘地握着拳放到唇边,翻开手掌轻轻吹一口气。 不知品种的各色花瓣纷纷扬扬从她手中落下,簇簇落在毫无防备的云端身上,像是下了阵花瓣雨。 事出突然,云端却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淡然模样,让商粲有些遗憾,但还是耍着赖道:『我给端儿带了花呢,就放我这一次嘛。』 『不行,师姐该去上灵器修养课了。』 云端不为所动,铁石心肠地仰头看来。只是商粲看着她乌黑髮间缀着的几片粉红花瓣,就觉得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好吧好吧。』 她不知怎的转了念头,一翻身从树上跳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云端面前,故作恭敬地向云端一拱手。 『谨遵云端师妹的意思,在下这就去上课。』 『……』云端这次终于不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有点僵硬地转过了头,语气不太自在地低声唤道,『师姐。』 商粲莫名心情大好,笑嘻嘻背着手往外走,云端默默跟在她身边,身形清雅端正。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以为我藏得够好了。』 『我把我的玉牌放到师姐衣服内衬里了。』 『……好啊云端,你现在也有这种坏心眼了,这可不好。』 『跟师姐学的。』 『嗯,嘴巴也比之前厉害了不少。对了,这地方风大,吹冷了没有?师姐带你去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吧,端儿太瘦了,得多吃点——』 『青屿弟子服自带护身法术,不会冷。』 『啊、是哦,我忘了。』 记忆里的两道身影并肩而行,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没有边际的树林尽头。 第14页 商粲的心神重新回到眼下夜里的小道,心中暗嘆。 说什么「放我一马吧」,云端当年都不放她,现在当然更不会放了。 她想着都已经很自觉地开始准备往回走了,却见云端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抬手摸上了腰间剑柄。 惊得商粲一抖,心想着难不成是惹云端生气了吗,她刚才虽然是举着只鸡随口胡说了几句,但应该罪不至此吧…… 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无端摸剑柄的云中君真的就只是摸摸而已,只抚了几下剑柄就垂下手,然后轻轻启唇。 「好。」 「好的好的我这就回去——嗯?」 从善如流地转过身的商粲堪堪停住,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缓缓回过头,看到那位月下美人唇角微勾,微弱的笑意仿佛在空气中漾出波澜,那惊心动魄的美貌让这个平凡的小巷都显得清贵起来。 商粲听到云端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 「好,那就放你一马。」 作者有话说: 商粲:夜路走多了果然容易遇到鬼,真是见鬼了(不是) 第六章 已近子时,烟阳城内大多灯火已熄,仅有零星几处还亮着灯。 「糖饼摊子都收了。」商粲路过她刚来第一天买糖饼的那个摊子,十分遗憾地撇了撇嘴,「那家糖饼挺好吃的,我还想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再买点儿……云中君你饿不饿?」 「不饿。」 「这样啊。但云中君太瘦了,我觉得多吃点比较好。」 她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商粲转头望去,看到云端默默站在一旁,墨色眸子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这么多年不见,心思都难猜起来了。 她们二人眼下已出了天外天,正一同前往烟阳郊外。 直到现在,商粲也没弄明白云端刚才为什么会轻轻松松答应放她走,然后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着她出来了。行为太过自然,让她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云中君是要出去办事?』 『嗯。』 虽然云端姑且对她的询问给予了简单的肯定回应,但从现在的表现来看,这人分明就只是在跟着她而已。 连她故意拖延时间去找什么糖饼摊子都要跟着来,还很体贴地站在路旁等着她。 商粲觉得她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反正现在出都出来了,赶紧把要做的事做了才是正经的。 下定了决心,她也不磨蹭了,几步走到云端身边,往郊外方向看了看,开诚布公道。 「我们飞过去?」 见云端因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望过来,商粲也懒得再遮掩,扬了扬眉梢:「云中君知道我要去哪吧。」 「……」 云端没说话,商粲轻扫过她略微抿紧的唇线,瞭然地笑了,含笑的眼中藏着探询。 「……云中君跟过来,是对粲者有兴趣,还是——」她顿了顿,故作轻佻地靠近云端,声音温柔地像是情人的耳语,眼中笑意却消失不见,「对我有兴趣?」 话音刚落,商粲肩头就被坚硬的剑柄结结实实撞了一记,向后退开一步。 是云端手持无忧格开了她,清秀玉颜上殊无表情,整个人都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让人不敢细看。 「粲者之名,我听过许多次。」云端开口道,声音如削金断玉般清冷,「但从未交手。」 「天外天巡夜的人众多,不缺我一个。」 说完后云端便闭口不言,沉默地收回无忧,重新佩在腰间。 啊,这是在向她解释自己是对粲者感兴趣吧。 虽然那两个选项本质上毫无差别就是了,商粲这么想着,揉了揉吃痛的肩头,心下稍安。 随便云端什么理由都好,只要不是对她眼前这个人有兴趣就行。 「开个玩笑,冒犯到云中君了,失礼,失礼。」商粲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稍俯下身慢吞吞地行了个礼,再抬头就当无事发生过,「那我们御剑飞过去吧?」 云端点了点头,眨眼间无忧便剑光出鞘,随着云端落到剑上才缓缓敛回暴涨的剑光。 而商粲则费了好大力气才御起她腰间那把样式普通的铁剑,在空中立得摇摇晃晃,看起来十分危险,连云端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事没事,飞飞就好了。」 商粲打着哈哈,抢先歪歪扭扭向郊外飞去,云端轻松跟上,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似是在随时防备她掉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该落地的时候,商粲倒是平安无事跳了下来,她那把剑却不听使唤地向前冲去,直直刺入了树干中。她伤脑筋地嘆口气,走上前去把它□□,重新收回腰间。 「哎呀,真是让云中君见笑了,哈哈,哈哈。」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为自己糟糕的御剑技术向云端致歉,云端的视线在她腰间停留了半晌,忽的开口道:「你这柄剑,只是凡铁。」 当然就是凡铁,在去天外天之前随便在烟阳找了个摊子花了三两银子买的。 商粲想着就开始随口胡诌:「云中君有所不知,我这柄剑光华内敛,看着只是凡铁,但等到再过二十年便会剑胎初显,到时就是一柄绝世好剑。」 「这要真是凡铁,我怎么可能御的过来嘛,又要费大力气御物又要在上面站稳,我早就摔下去啦。」 第15页 云端眨了眨眼,又盯着她的「绝世好剑」仔细看了好半晌,似是犹豫着什么,但最终只是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说。 哎,早知道就先去想法子搞把灵剑,可累死她了。 商粲收了心思,环顾四周,眼下她们二人已经来到了烟阳郊外,不比城中的繁华热闹,郊外未经开发,仍是一片杂草树木丛生的野外之地。此时又是夜里,更显出几分诡谲来。 「云中君怕不怕黑?」 「不怕。」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商粲会时不时问些无关问题,云端平平答道,商粲瞭然地点点头,回道:「我还挺怕的。」 「……」 云端转头看她,商粲仿佛能从她澄澈的双眸中看出些疑惑来,心中暗笑,随即正色道。 「云中君觉得粲者怕不怕黑?」 「……传闻粲者擅御天火,大约是不怎么会怕黑的。」 云端很快察觉了商粲话中所指,口中仍是淡淡答着,手上却已经摸上了无忧剑柄,直直盯着幽深的林中。 「也是,黑了就点团火就可以了。」虽然没什么用,但样子还是要装,商粲有样学样地握住腰间那把破烂剑的剑柄,跟着朝林间瞥去,笑道,「不仅能照明,还能吓走某些……不知死活的修士。」 「可惜。」 她眸中映着漆黑树木间毫不收敛杀气靠近过来的几团白色火焰,声音甚至显得有些兴高采烈。 「踢到铁板了!傻子!」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锋利无匹的白色剑光便长驱而出,周围的气温仿佛一瞬间下降了,新雪般凛冽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分明正值春日,草木的叶片上却覆上了薄薄一层霜。 目力难及的一剑,那几团鬼火般的白色火焰在这样惊天的剑芒下只会黯然失色。 「……啧。」 「啧什么啧,粲者就这点儿水平?」 隐于鬼火后的人这才惊觉方才还站在云端身边的商粲没了踪影,迅捷地一扭身,还是没能快过商粲,右臂被她热刀切牛油般轻轻松松斩落在地。 一击得手,商粲却眉头大皱,尽管仍身处半空的落势中,却如凭空借了力般轻轻巧巧地二度扭转了身势,自下而上挥出第二剑。 那人影却如鬼魅般向后折去,以绝非人类能做到的扭曲姿势堪堪躲过了商粲的剑,然后迅速向后退去,速度极快,像是完全没受到伤势影响。 商粲自知若是落地再追会变成追逐战,难免不会惊动本就来郊外寻粲者的修士们,心念急转间,熟悉剑光破空而来,直直向那人影后背追去。 人影再次以诡谲身法躲避,无忧却似早预料到般轻灵地追击过去,嗡的一声刺进那人肩头,同时势头不止,径直将那人死死钉在了地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商粲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云端,对方却也正望着她。见她看来,云端向她点了点头,然后率先收回视线,向那正在不断挣扎的人影走去。 只是她没走两步就身形一滞,再快步上前时却为时已晚。 商粲看得清清楚楚,也跟着走到无忧剑前,神色凝重起来。 地上只余下一套缺了右臂袖子的夜行衣,旁边落着个白玉面具。 而那片刻前还穿着这夜行衣被钉在地上的人影,就在方才,如泡沫般于二人眼前消散在了空气中。 * 赶在天外天正经来抓粲者的修士们被战斗声响吸引过来之前,行为上各有不当之处的二人把东西收好后就离开了现场,远远遁出十里之外才停下。 方才的疑云还在商粲脑海盘旋,她和云端一路无话,眼下寻到片开阔地方停了下来,她率先开口道:「是幻象?」 「能让你我二人同时看到的幻象绝非一般法术,我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 「也是,那就只能是那个人有问题了。」 「粲者?」 「啊、对,粲者。」 下意识用了「那个人」作为称唿,商粲忙改了口,转移话题道:「我砍掉她右手的时候就觉得太轻了,一点手感都没有。」 「而且……」她歪了歪头,嫌弃道,「也太弱了。」 「……」云端默认了她这句评价,又补充道,「她会那么快现身大约是因为听到了你御剑的……动静。」 这话对云端来说可谓是难得的委婉说法。商粲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其实是在说因为她御剑御的太差劲动静太大,让假粲者觉得这肯定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所以才那么急吼吼地跑出来,谁知道碰上的是这么两个狠人。 商粲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不错,多亏有我。」 「……」 云端没说话,很配合地跟着点了点头。 商粲高兴起来,没能成功解决假粲者的些许担忧也暂时消散了。 她其实对方才云端抢先出手颇有些心惊胆战。 这大概是个老毛病,就算云端如今已经长成了人人盛赞仰慕的云中君,商粲却总觉得云端该离这种危险更远一点,至少在她也在场的时候该往她身后躲着些。 还好那粲者名不副实,实力很弱,否则若是让云端受了伤的话,那她真是—— 商粲想着就一阵后怕,觉得这事果然还是得靠自己琢磨,少拉着不知道那是个粲者冒牌货的云端冒险。 第16页 她于是摸了摸肚子,随口岔开话题。 「云中君喜不喜欢吃烤鸡?」 * 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商粲第一天在天外天见到云端的时候,可没想到没过几天会跟她一块儿跑到荒山野岭来做烤鸡。 被她从厨房顺出来的那只鸡可算是派上了用场——虽然没能在充当夜游藉口方面用上它,但它还挺好吃的。 烤鸡被分成一人一半,商粲大快朵颐,吃的很满足,而云端的吃相很斯文,商粲都快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她还在捧着鸡腿慢慢咬。 吃得快的商粲吃完了也没什么事干,洗干净手之后索性就撑着脸盯着云端看。 她看得太光明正大,云端根本没办法忽视她的视线,抬起水琉璃似的眼睛与她对视,开口道:「怎么?」 「我以为云中君不会答应在这地方做烤鸡呢。」 商粲收回视线,拿着个长木棒拨弄了几下火,让火势更旺些。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云端一本正经地点了头,然后拎着无忧寻来了一堆被噼的整整齐齐的柴火。 甚至于,云端在得知二人都没带取火符时犹豫了半晌,然后削尖了个小木棒,稍显笨拙地在另一块木头上磋磨起来。 商粲一头雾水地询问她在干嘛,云端扬起一张清冷若仙的脸,十分认真地答道她是在钻木取火。 ……等她钻出来她们两个怕是都已经被天外天当成失踪人口全城搜索了,商粲只好大声棒读着「哎呀我这找到一张取火符诶哈哈」,然后趁云端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用自己的天火引燃了木柴。 至于烤鸡的行为也是商粲一手包办,能看得出云端很有想帮忙的心,但又的确没有什么她能帮忙的东西,于是商粲就指使她去看着(被她召出来的只要她不允许就绝不会被普通的风吹灭的)火别灭了。 等商粲料理好鸡准备上火烤的时候云端仍在端端正正地盯着火看,眼睛瞬都不瞬,直到商粲走过来才如释重负地对她点点头,很有种不负所望完成重託的感觉。 整个过程里云端的配合度太高,让商粲都有点煳涂起来——难道是云端也饿了吗? 「不是你说的吗。」那边云端终于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鸡腿,定定看着她,「我太瘦了,多吃点比较好。」 「……是哦。」 这种随口一说的话她倒是记得挺清楚,商粲嘀咕着那不是回天外天再吃也一样吗,玩笑道:「没想到云中君能听进去,还是说其实云中君自己也有这种自觉吗?」 她不过随便抛个话题,云端却停下了动作,稍稍垂下眼。 「不是的。」 「我只是……总觉得以前好像、听过类似的话。但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话该听。」 难得听云端一次说这么多话,到说完这句后她便惊觉般陷入沉默。 商粲仍在拨弄着火,回应的语气悠闲似闲谈。 「敢对云中君说这种话的,想必也是个与我一般的胆大妄为之徒。」 「这样的人,说话大约都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忘了就忘了,也没什么。」 火堆噼啪一声响,商粲终于等到云端清冷的视线轻飘飘地移开了,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盯着将尽熄灭的火堆看了半晌,不动声色地让它重新燃起。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七章 翌日,天外天论道会这一批的擂台赛还没结束,每场都要在擂台上一对一的打,估摸着怎么着也要比上个三四天的时间。 昨儿是商粲和云端运气好,都排在了第一天,免去了许多等待的时间。 本来已经完成擂台赛的修士是不必非要来擂台继续观战的,但商粲还是来了,为的是能顺理成章地和挽韶会合,然后谈一谈昨天晚上的经歷。 「——大概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头绪吗?」 「嗯,消失不见了吗……」活得时间比较久,见多识广的挽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看到那人的脸了吗?」 「没有。」商粲摇摇头,「她一直戴着面具。」 「唔,那就有点儿难猜了。」 挽韶拧着眉,往商粲那边凑了凑,小声说道:「那十有八九不是个真人,大概只是套了层皮——但这样的法术就太多了,不说走歪路子的魔修,就连各个仙门都多少有点涉及,比如天外天有傀儡术,落玄宗有剪纸成兵之类的。就连你们青屿,不也有唤灵?」 「……」商粲嘆了口气,向后倚去,「那就是毫无线索了。」 「这分明是你给的信息太少!」挽韶立刻感觉到被冒犯了,柳眉倒竖,急着证明自己般向商粲一伸手,「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把那身衣服带回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先!」 「没有。」 商粲别过头去,仿佛突然对台上的对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在我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当时她和云端二人都在场,而不论是从她们两个(表面上)的武力还是名声地位上云端都远胜于她,这种重要证物自然是该由云端保管的。 「没准现在已经交到天外天掌门那了也说不定。」 她说的轻描淡写,挽韶面上天人交战一番,最终放弃似的往椅子上一瘫。 第17页 「行吧行吧,他们能想法子搞定这件事也行,还省得我费脑子了。」 「还有!」挽韶噌地一下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死盯着商粲看,「你怎么总遇上云端啊?没……出什么事吧?」 商粲没立刻答话,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茶,她也不喝,只捧在手中,轻轻转动着茶盅,低垂着眼,眸光微动。 没出事。 她和云端昨晚吃完烤鸡之后就回了天外天,一路都很顺遂,最后分别时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就各自离开,仿佛只是恰巧遇上的一次普通出行,值得说出来的事一点都没有。 但就是没出事才显得更奇怪。 她昨日的行为分明颇有蹊跷。第二次夜探天外天被云端逮到,出去后又直奔烟阳郊外的粲者去,还有她与假粲者交手的那两招,纵然她姑且存着要隐藏实力的心思没用灵力,但事后想来,一个御剑都御成那样的修士,竟能配合云中君的剑招,这本就足够令人生疑。 偏偏云端她什么都没问。 不论是商粲的目的,还是她的实力,云端从没过问过,仿佛顺理成章般接受了这些。 云端尽管寡言,心思却向来缜密细緻,这般对待一个差不多是陌生人的可疑修士……实在太不合情理。 商粲眼中微沉,开口轻声问道。 「……之前探听到的、她已经都忘了的事,能确定属实吗?」 「这种事我当然不会拿来开玩笑了!」 意识到商粲话里的意思,挽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紧皱眉头回想了一遍,然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会有错的。」 她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做贼似的低声说道:「是你师父亲手封的记忆,还在青屿上下严令禁止在她面前提起你——这都不用我碧落黄泉的探子多出色,凡是那时的青屿弟子,谁都知道这件事。畩澕」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反正青屿也来了不少修士,不然——」 「不必了。」 商粲闭了闭眼,将手中的茶慢慢饮下。 「……大概只是我多心了吧。」 毕竟云端昨天晚上也说过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她没必要说谎。 至于云端採取这种态度的原因…… 商粲撇了撇嘴,突然生出种无所谓的心绪来。 算了吧。 不管怎样,这样的云端总比铁面无私的云端对她来说要方便得多。既然是好事,那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反正她们的相处也只到这场论道会结束——或者说只到商粲夺得道心莲子那一刻为止。 除了手头上的假粲者事件,她再应该关注的只有两件事而已。一是夺得道心莲子,二是解除天外天的结界,让挽韶有办法出去。 其余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 商粲重新端正了心态,决定公事公办地做好眼前的事。 但她想要搞定假粲者的事的话,就绕不过云端这一关。毕竟那假粲者的衣服都让云端拿走了,商粲还惦记着那衣服上能不能找到点儿什么蛛丝马迹呢。 商粲想着事已至此不如坦荡一点,早搞定早完事,干脆直接去找云端问问。 反正她作为昨晚战斗的当事者之一,去问问后续也是顺理成章的,没错。 只是在这个念头生出来之时,商粲才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找云端。 ……是哦,这几次遇到云端都是她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了,现在可倒好,到了想找她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去哪找。 抱着「兴许云端也会来看擂台」的念头,商粲硬生生在擂台前坐了一上午,喝掉了天外天三壶半的云雾茶,连云端的人影都没瞅见。 眼瞅着已经日上三竿,天外天正午的钟声响起,商粲慢吞吞站起身来,伸了大大一个懒腰,顺便把在旁边凳子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挽韶叫醒。 「唿啊,这擂台也太没劲了。」挽韶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抱怨道,「要全都是这种水平的话,那我看你直接去抢奖品也没什么问题——啊,到吃饭时间了。」 她说着立刻打起了精神,高高兴兴向天外天食堂的方向走去,倒是没忘了回头招唿商粲。 「快走!白给的饭诶!」 「来了来了。」 难得没有什么心情去笑话挽韶堂堂碧落黄泉妖主竟然为能白吃几顿饭高兴成这样,商粲此时的心思仍在惦记着怎么找云端上面。 难不成要她晚上再偷偷熘出来试试?其实也不是不行,就算没碰到云端的话还能顺势去烟阳郊外再看看,没准还能找着什么线索呢。但是就怕没碰到云端又碰到了其他巡夜的人,她可不觉得其他人能像态度奇怪的云端那么好说话——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端着一份饭了。天外天的食堂挺宽敞,但此刻还是显得有点拥挤,毕竟除了天外天弟子外还多加了她们这批参加论道会的人,吃饭的队伍排得长,厅内的空位置看起来也已经寥寥无几了。 所幸商粲看到已经占好桌子的挽韶正对她用力挥着手,不愧是最喜欢吃饭的碧落黄泉妖主,各项准备都做的天衣无缝。 她端着餐盘在挽韶对面坐定,挑挑拣拣地吃着天外天的例餐,嫌弃地撇了撇嘴。和她之前来游学的时候比起来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好吃。 第18页 别说跟青屿比了,就连她昨天做的那只烤鸡都比这好吃不少,也不知道挽韶怎么能吃的那么香。 正感嘆着妖族味觉果然非同常人之时,食堂中突然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唿,很快噤了声。 不知是不是商粲的错觉,她邻桌的修士吃饭的动作变得斯文了不少。 商粲和挽韶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从众修士压低声音的私语中努力辨别出来几句有用的信息。 「那是玉山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果然是有匪君子……」 「青屿是不是风水比我们这好些?为什么人家就总是出这种……漂亮修士?」 「这、兴许是青屿的餐食和天外天的不太一样吧……」 嗯,原来天外天的弟子们也觉得这地方做的饭不好吃啊。 商粲忍不住想笑,忙绷住脸不去想这种没用的事。她有点茫然地转了转眼睛,向面色不太好看的挽韶发问道。 「……玉山君是谁?青屿原来还有这么一号人吗?是新来的?」 「……」 挽韶不知为何用一种看到什么匪夷所思事物的眼神看着她,半张的樱唇嗫嚅了两下,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你、你不知道玉山君?」 「我应该知道吗……?」 商粲懵懵懂懂地反问道,仔细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实在是没找到相关的记忆。 说到底,她除了对云端被称作云中君这件事很熟悉之外,对青屿其他人的封号根本就—— 「虚名罢了,道友不知自然正常。」 温润的男声忽的从对面传来,商粲周身一僵,莫名涌上股十分不好的预感。而面前已经抬起头的挽韶看起来神色颇为复杂,正在拼了老命地给她使眼色。 还没等商粲从那表达欲丰富的眼神里分析出什么信息来,身侧就忽然又走来一个人,她今日换了衣裳,不再是熟悉的那身素白锦丝袍,但仍是着白衣,依稀压着青竹纹样,腰间规规矩矩挂着青玉牌,腰身纤细笔直,束的一丝不苟。 熟悉的冷香隐隐传来,商粲喉头一梗,硬是空口咽下一大口饭,噎的她直皱眉。 「喝水。」 水杯被往她手边推了推,商粲没直接去拿,缓缓抬头看去。 端着餐盘的云端也正清清淡淡地看着她,冰雪雕琢般的容颜上无甚波澜,点点头算作招唿,然后又把水杯往商粲手边推推,重复道:「喝水。」 脑中一时有些混乱,商粲默默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这才听到云端满意地嗯了一声。 「除了这桌外,周围看起来都没有空位了,可否容我二人叨扰一下?」 那莫名其妙有点熟悉的男声再次响起,商粲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在呢,忙收回被云端的突然出现扰乱了的心神,心念急转间应着抬起头:「何谈叨扰,当然可以——」 「那太好了。」玉山君和气地点点头,放下餐盘,友好一笑,「在下青屿楚铭。」 「……」 眼前人温润如玉的面容渐渐与记忆中那个青屿任劳任怨帮她掩饰课程还给她抄作业的好友重合在一起,商粲险险收住她惊恐的语尾,等到青屿二人入座后也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惹得坐到她身边的云端看了她好几次。 原、原来楚铭的封号是玉山君吗!她可是第一次听说! ……也不一定,可能她在青屿的时候听说过,只是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商粲到现在终于明白挽韶的那一系列奇怪表现是什么意思了,她看向正眼观鼻鼻观心只顾扒饭的挽韶,大概明白了对方正向她表达「早干什么去了我都提醒过你了现在我爱莫能助」的信息。 真是自己给自己加难度。商粲默默嚼着饭,有点忧心自己吃完这顿饭会胃痛。 就算云端是已经不记得她了,楚铭他可没被封印记忆。 虽然她现在戴着面具……但还是要多加小心才行。 本来在之前碧落黄泉的探子打听到楚铭会来论道会的时候,商粲还打算着从头到尾绕着他走的。这可倒好,论道会第二场比试还没打完,她这就已经和云端楚铭两个人在同桌吃饭了。 商粲在心中深深嘆气,夹起一筷子炒蛋塞进嘴里。 呸,有蛋壳。 作者有话说: 各位可能也发现了,那就是这个天外天论道会的擂台赛并不会写的多仔细,就很不重要。 好想写商粲掉马哦(震声 第八章 商粲此时正在左右为难。 她很想赶紧吃完饭逃离食堂,但又有点担心现在走了之后再找云端又得费一番力气,她还想打听假粲者那衣服派没派上用场呢。 于是她吃饭吃的颇为煎熬,本就难吃的饭菜在这种心情佐料下雪上加霜,吃的她面容扭曲。 「听云端师妹说,道友和她有几分交情。」 得,不用犹豫了,看来是熘不了了。 商粲腹诽着这段时间她们哪有什么交情顶多就是分了只烤鸡,抬眼望去时却发觉楚铭眼中颇有深意,忽的领会了他的意思。 楚铭十有八九是知道了她和云端昨天跑出天外天去烟阳郊外的事了,这才会主动来接近她。 商粲正想着要装傻,就见楚铭温润面庞上显出抱歉神色,温声问道:「还未请教、道友如何称唿……?」 第19页 「……」 商粲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身侧的云端,发现对方此时也放下了筷子往她这看,目光格外专心。 ……好傢伙,楚铭不提这茬的话她都没意识到,跟云端见了这几次面,云端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过。 算了,这大概说明在云端眼里她不是需要记住名字的那种角色,算是个好事吧…… 商粲抛开顾虑,笑道:「在下碧苍门宫商,小卒而已,不足挂齿。」 她说完又朝埋头吃饭的挽韶一指:「这位是我师妹徵羽。」 「师、师妹?」 挽韶满脸震惊地从饭碗里抬起头,看起来非常不忿。商粲心道用宫商角徵羽命的名当然一听就是宫商在前徵羽在后,这有什么好不服的,于是笑眯眯应道:「对,师妹有话想说?是没吃饱吗?那师姐把饭让给你吃好不好呀?」 「……」挽韶忍气吞声,磨着后槽牙站起身来,嫣然一笑,「不用啦师姐,我吃完了先走了,师姐就和这两位……好好叙旧吧。」 「好好叙旧」四个字简直被她说的笑里藏刀,商粲眼睁睁看着挽韶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上走的顾盼生姿妩媚多情,落到商粲眼里只看出来一股幸灾乐祸的味儿。 碧落黄泉的妖主可真是半点儿亏都吃不得。商粲干笑两声,向楚铭致歉道:「我师妹她、不太懂礼数……」 「无妨,我该谢谢她为我行了方便。」楚铭仍是一副温和神色,声音却稍沉了下去,「既然现在只余我们三人,那我便开门见山地问了。」 「你昨晚同云端师妹在一起,对不对?」 「……」 虽然是这么个事儿,但这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商粲没作声,先瞥了云端一眼,白衣的女子却只是坐的端正,不仅没向她看过来,似乎还微微向反方向移开了视线。 ……这又是怎么了? 商粲拿不太准云端的态度,想想楚铭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装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是。我听到粲者的消息后心痒难耐,趁守夜的不注意偷跑出去了,云中君只是追着我出去想把我带回天外天而已。不巧真让我遇上了……咳,云中君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相助,玉山君不要误会。」 她话音刚落,楚铭稍扬起眉梢,还没来得及说话,清冷的女声就断然响了起来。 「不对。」 真是半点儿配合都打不了。 商粲心中暗嘆,转头对上云端含着疑惑的双眼,抢在她还想开口之前说道:「对对云中君说的是,我还隐瞒了我拿了厨房一只鸡的事实,我真是太羞愧了,无地自容,无地自容。」 「那只鸡是我们两个一起分着吃的。」 「是是是云中君说得对,我甚至还用给云中君分赃的方式来收买云中君,哎呀我这个人真是不像话。」 「……」 两个回合下来,云端似乎总算意识到了商粲在执意和她撇清关系,她定定看了商粲半晌,最终移开了视线,眉眼压的很低,让商粲看不清她的神情。 商粲心中忽的空了一拍,莫名觉得云端的心情似乎变低落了。 「原来是这样吗?」 楚铭的插话恰到好处,商粲从奇怪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转头对上他清俊的面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刚才柔和许多。 「可我上午才听了云端师妹说、是她放你出去,并主动和你一起前往烟阳郊外的啊?」 「…………」 ……这种违规的事情,云端竟然已经全都老实交代给楚铭了吗?而且说到底为什么会露馅露的这么快?难道云端和楚铭关系很好吗?啊? 这个念头一起就停不住,商粲很难控制住自己胸中那股古怪的心情,禁不住又瞥向云端,这次倒看得清楚,那人皎洁玉颜之上果然稍显低沉。 「玉牌位置离开天外天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但云端仍然开口解释道,眼神轻轻略过楚铭,落到商粲面上。 「……不能说吗?」 她蝶翼似的纤弱睫毛不知所措地轻颤着,清澈墨瞳里敛着一汪光,商粲不敢多看,扫视了一圈,逼退几道若有似无窥视着这边的视线,站起身来。 「没有,当然可以说。」 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商粲轻嘆口气,心道这谁能说得出「不能」两个字啊。 她本是觉得和这两个人搭上线在各种意义上都绝没有什么好事,故而想把昨天的事说的更界限分明些,如今既然云端已经都说出去了—— 她半放弃地转向楚铭,正色道。 「玉山君若是吃完了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楚铭笑的温煦,点点头道:「自然。」 * 「此次青屿来参加论道会的弟子中我年纪最长,故而得师长们託付了照看师弟师妹们的重託,将可查看弟子位置的仙简暂时交给了我。」 离开食堂后,三人缓步走在路上,楚铭体贴地向商粲解释着。 「我每日惯例入睡前会检查一遍仙简,昨日就看到云端师妹的位置……」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商粲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青屿弟子入门时会得到一个作为身份标识的青玉牌,严禁离身。内藏一道与主人神魂相连的保命法术,可从一次致命伤害中保住性命。 第20页 说是这么说,但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这块玉牌的作用都只是拿来做对应弟子的定位而已。 商粲当年就因为这玉牌吃过不少苦头。只是她胆子大,不想被看到的时候就把玉牌摘下来随便放在哪——这行为大概违反了三四条青屿门规。但云端向来行事端方规矩,就算是昨天破天荒地跟她一起从天外天熘了出去,也绝不可能去想把青玉牌摘下来防止露馅的这种事。 哎,这哪是要偷跑出去的态度,她看全天下怕是都选不出第二个比云端更不适合做坏事的人了。 商粲胡思乱想着跟在青屿二人身后,一路上总觉得如芒在背。她都懒得去看周围,只在心中啧啧两声。 青屿这两个人太扎眼。 云中君与玉山君的人望名气在修仙界都颇高,就算放在如今各派人才济济一堂的天外天里也是顶级的仙门名士。就算是名头稍逊一筹的玉山君,商粲在刚来烟阳闲逛的时候也看到了不少有关他的仿物——或者直接说周边。 「玉山」两个字大约是取的「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吧——商粲想着就险些没绷住唇角。那个楚铭自己可取不出这么自夸的封号,想必是被其他人擅自起的。要是她如今还是商粲身份的话,她非得就这个称号调侃他几句不可。 这么说起来,「云中君」这个封号也不是云端自己想出来的—— 商粲眨了眨眼,回想起多年前的某日,是她兴致勃勃地举着本书递到云端面前。 『听说等我们出山之后,出了名的修士都是要有些尊称的,大概就是……什么什么君那样子。』 『我之前就想说了,像师妹这样的美人,称『云中君』还挺适合的。』 『云中君就是云神——你看!』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驾兮帝服,聊遨游兮周章。』 她在回忆中缓缓念出来,颜色稍浅的瞳孔在透过窗棂的阳光映射下显出琉璃般的神采。 『师妹总有一天会灿如日月,名震九州的。』 『到时人家提起『云中君这称号是她师姐挑的』,那我也算沾了些光,哈哈!』 真是胡说八道,云中君又不是她创的,自己都是随手从《楚辞》里翻出来的,倒想着沾这份光。 商粲弯了弯唇角,余光不自觉地瞥向斜前方的云端。 一身素衣似雪,不染俗尘,腰身笔直挺拔,如云中白鹤。单是普通走在路上就已经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只是她整个人都透着股冬雪般的清寒,让人只敢远远望着,生怕扰了她。 良才美质至此,任最挑剔的人来了也说不出她半点不好。 商粲移开视线,想着自己当年倒是没说错,云端会灿如日月,名震九州,让这长空风月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她忽然就生出些欣慰来,偷偷觉得这次意外碰上云端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胸口却电光火石间传来剧痛,激的商粲险些闷哼出声。 商粲用力咬住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只觉得后背出了层粘腻的冷汗,像是带着森森寒意的提醒。 ——这样皑如山上雪的云端,曾经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折在她的手里。 「宫商道友,请坐吧。」 「啊、是。」 楚铭的声音传来,商粲急急回过神,坐了下来。 她们三人如今来到了一间凉亭里,位置很偏,商粲看看二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她方才的异状,这才略略安心下来。 「方才听宫商道友说是来自碧苍门?」 一开口却是和食堂的话题完全搭不上边的寒暄,商粲心中一跳,抬头对上楚铭含笑的双眼。 「是,没什么名气,让玉山君见笑了。」 「哪里,道友太过谦逊了。」楚铭笑笑,眼中闪过一丝探询,「道友身手如此了得,想必碧苍门中也是人才济济。」 来了。 商粲屏住唿吸,心中生出种复杂心绪。 果然,以她昨天的可疑行径,虽然云端没有多过问,但落到了楚铭耳朵里就绝对会让他起疑心。 好吧好吧,不就是盘问吗,不就是演戏吗,不就是岔开话题吗? 商粲稳住心神,装模作样地露出怯生生的笑容。 「我的身手很一般的,至少……肯定比不上那位粲者。」 作者有话说: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遨游兮周章。——《九歌·云中君》 下一章大概是周四更,没上榜之前更新会比较随意(跪 至于商粲……嗯,加油吧,你的福气在后头!(不是 感谢在2021-06-27 15:22:14~2021-06-29 00: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5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白、卫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行之、番茄肥牛拉面 56瓶;kabegong 46瓶;草草 37瓶;5句极乐汤 20瓶;书虫剪刀狗、奕轶 10瓶;唠唠叨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道友说笑了,那粲者修为之强实在罕见,本就非常人能比。」楚铭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语带试探道,「道友前阵子那场擂台赛,当真十分精彩。」 「我倒是觉得只是我运气好罢了,不过玉山君说我身手好,那大概就是真的吧。」 第21页 「自然。难得道友还兼备侠义之心,敢于孤身去寻粲者,还成功斩下粲者一臂。」 「惭愧惭愧,蛮勇罢了,至于斩下一臂——这都是云中君的神勇,我只是捡了个漏。」 商粲眼神十分纯良,找补道:「而且我觉得粲者可能状态不太好,好像有点弱。她要是能有传闻一半的实力,我一定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寒暄几句后,楚铭眼中的探询之意却分毫未消,仍在细细打量着商粲。商粲只能坚守住自己「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下高手」人设,笑的脸都要僵了,在心中暗骂自己不小心,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没错。」 是自坐下后就一直没开口的云端说了话,她向楚铭微微点头,补充道:「是有点弱。也没用过传闻中的天火。」 「是啊,如果这就是粲者的全部实力的话,未免有些……」商粲抓住机会扭转话题,面上显出困惑之色,转转眼睛向云端问道,「而且我也没听说过粲者会那样的金蝉脱壳术,不知云中君有没有从她留下的衣物里看出什么端倪?」 「没有。」 云端坦率地摇了摇头,直言道:「我没看出什么,交给了天外天去查,但还没传来消息。」 比起在那边话里有话套商粲口风的楚铭,这样问什么答什么的云端简直太可爱了。商粲故作沉吟地说着这样啊,偷偷扫一眼面色看起来不太贊同的楚铭,清清嗓子惋惜道。 「若是我当时瞅准时机掀了她的面具就好了——不然我再去一次试试?」 「万万不可。」楚铭断然道,沉下了声音,「粲者的事先交予天外天去处理,单独行动风险太大,没法子保证粲者再次出现时还会不会像昨晚那样好对付,道友切勿轻举妄动。」 「嗯嗯,多谢玉山君教导。」 商粲就等他这句话,道完谢后就利索地站起身来,向他一拱手后顺势往外指指。 「玉山君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 楚铭微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忙拱手还礼:「无事、耽误了道友的时间,实在抱歉。」 分明还有一肚子问题没问完,却不好意思直接拦人,楚铭可真是与从前一般的有礼貌。 只是她可没有要叙旧的打算,既然眼下已经知道了那衣物上毫无线索,那商粲就没有继续作陪的必要了。 商粲向二人行礼作别,然后转身离开,急急走到二人看不到的地方才放松了肩膀。 于公,她的确心里有鬼,多说多错,趁早脱身才是良策。 于私——在这两个人面前装样子,真是太累了。 商粲觉得心中有些疲惫,再加上假粲者的事毫无进展,更是让人心焦。她放缓了脚步,在踱回居所的路上默默思考着该如何是好。 云端她们只觉得粲者奇怪,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是个假货。这件事本是最好该让正派仙门这些人也知道的,但暂时又没有什么不露痕迹就能让他们自己意识到的办法——总不能她这个正牌货出去闹一通吧? 感觉可能是很有用,但危险性也未免太大了。她现在可不想在擂台外的地方和天外天的道士们打起来。 还有那个假粲者的目的,什么都没查清楚,包括她们昨日的行为会不会打草惊蛇,又会引生出什么样的后果——这些都是未知数。 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用的奇妙法术依然不明。这假粲者比她想像的要难搞得多。 商粲有些气闷,只觉得束手束脚无从下手。 谁让她如今身在天外天论道会里,又想拿奖品又不想被这论道会的条条框框束缚,哪有这种好事。 说到奖品,她现在连道心莲子被放在哪都还没开始找——哎,真是没一件做成了的事。 看来今天晚上还是得偷偷去天外天正山熘达熘达,至少得先把他们布结界的阵眼找着,先确保了退路再说—— 商粲正有些烦恼地想着自打来了天外天就没睡过好觉,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居所附近,她想想反正白天也没法去做刚刚想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如干脆回去睡一觉好了。 这几天别的事没做成,倒是光跟云端纠缠不休了。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讨厌她还是怎么的,偌大一个天外天,普通的两个人——比如她和挽韶,就算想见面也得找个半天。怎么她碰到云端的概率就那么高,经常一转身一抬眼就是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对,就像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个—— 商粲勐地停下脚步,艰涩地用力眨了好几次眼,才确定了自己看到的不是思之过甚而产生的幻觉。 那长身玉立在她房门前的白衣人影似有所感,转过身来,云端那张精緻面容就又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商粲面前。 商粲只觉得脑子一阵阵的发昏,她有点混乱地想着明明她离开那凉亭的时候云端还和楚铭一起坐在那没走呢,怎么她回房的时候就云端就跑到她前面来了,她、她刚才走的那么慢吗? 昏归昏,这么两个人面对面但一句话不说也太奇怪了。商粲勉强扯出个讪笑,抱着一丝希望谨慎地问道:「云中君是、路过?」 「不是。」 她那点儿希望被云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对方深邃若墨的双眸直直看过来,沉静又难以捉摸。 「在等你。」 第22页 「……」 商粲花费了大概五秒钟在脑中把自己从来到天外天到现在为止的一举一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只觉得可疑的地方太多根本挑不出哪件事最让云端在意,于是只好挑个最近的试探道:「那就是……云中君也有些关于昨晚的事要问我?」 看着云端再次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商粲心中刚安心一些,却见对方犹豫片刻,又慢慢点了点头。 「……到底是哪边?」 被云端的奇怪举动搞的连敬称都忘了说,商粲心情紧张地看着云端,脑中忽然冒出个荒诞念头——难不成是她做的烤鸡太好吃,所以让云端都念念不忘了? 不不不,比起这种不着调的猜想,更应该担心的是她那烤鸡做出来的味道和以前太像,激的云端想起什么来……不会吧不会吧?望月那封印记忆的手艺不会这么豆腐渣吧? 她被自己的猜想吓得慌张起来,而云端这时突然变戏法似的忽然掏出一个……油纸包,径直向她递过来。 「吃吗?」 ……吃?吃什么?这里面是吃的? 商粲满脸茫然,忽的嗅到有隐约的甜香从云端手中的油纸包里传来,她下意识动了动鼻子,总觉得有点熟悉。 「糖饼。」云端歪了歪头,白皙面容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吗?」 * 真是分开的时间太长了,现在连她都摸不清楚她师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商粲干干嚼着糖饼,因太过迷茫而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这糖饼甚至还是热的。 「……所以云中君上午、是出去买糖饼了?」 正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着,把手中朴实无华的糖饼硬生生吃出几分清贵之气的云端补充道:「不止,上午还被楚铭师兄问话了。」 这商粲当然知道,她不也才刚刚被楚铭盘问完吗。 商粲心情复杂地倒了杯茶,推到云端面前。 她们两人现下正在商粲的房间内,气氛融洽地吃着糖饼。 商粲实在是没能做出接过糖饼就赶人走的事来,犹豫了好半晌还是姑且问了句「云中君要不要进来坐坐」,谁知道云端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刻答应了,搅得商粲心中又是一阵惊涛骇浪。 她看着手中的糖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踌躇着问道。 「……为什么?」 感受到云端向她望过来,商粲低声道:「为什么要去买糖饼?」 她说着抬起头,迎上云端那清澈淡然的目光,仿佛没有被她的问题激起半分波澜。商粲忽然感到一阵心虚,咬着牙避开了。 「你到底……在意我什么地方?」 这话问的真是奇怪,照这个趋势,她下一句话应该是「我改还不行吗」。 莫名冒出这种无厘头的想法,商粲泄气般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正视眼前的事实。 云端对她不一样,这已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只是,云端对她不一样的原因……如果真的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回忆起了什么的话—— 商粲手上不自觉地稍稍用力,糖饼的馅心从饼边流出,粘稠的红糖流到她的手指上,恍惚间竟有种会被幻视成鲜血的错觉。 「——不知道。」 「……」 轻飘飘的回答却让她满腔的恐慌像打在了棉花上,商粲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云端再次淡淡开了口。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这么做。」 云端侧目向她看来,清秀面上风轻云淡,向她递来一方帕子:「不可以吗?」 「……不、什么?」 始料未及的随性,商粲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没去接云端的手帕,自己从怀中掏出帕子胡乱擦净了手上的红糖,脑中却仍是一团乱麻。 ……这算什么?心血来潮吗?云端她? 也就是说云端根本什么都没想起来,这只是她没有理由的亲近示好—— 真是糟糕,不管是哪一边,都非常要命。 商粲犹豫着,又看了云端一眼,对方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端端正正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啊,为什么她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场面里啊。 她忽然气血上涌,生出股混不吝的劲儿来,一直收敛着的眼中骤然间显出几分锋芒。 「可以,当然可以。」 商粲语气骤然轻佻起来,大喇喇俯身过去,伸手似触非触地抚过云端发尾。 「只是昨晚上云中君还只顾着推开我呢,怎么今儿就……改变主意了?」 云端身形微僵,却没移开,直直迎上商粲灼灼视线,低声道:「……昨日,你靠得比现在近。」 「这样啊。」 商粲低低一笑,忽的撤回安全距离,懒懒向后一倚,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重新看向云端。 「云中君是对我有所求吗?」 她此时全没了那副伪装出来的样子,反而透出股漫不经心的痞气来,虽然口中仍喊着「云中君」,语气却远不像之前那般正式。 云端却没有半分吃惊神色,只一如既往清清淡淡地看着她,好半晌之后忽然站了起来。 「没想好。」 她说着径直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扉,在离开之前回头深深看了商粲一眼,眸光微动。 「等我想好了,再来和你说。」 说完后也不等她畩澕回应,云端就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姑且还是规规矩矩地帮她合上了门。 第23页 独留屋里的商粲被她这番我行我素的行为气笑了,太阳穴都突突地疼起来。 自己表现的唐突又冒犯,云端不光没揍她,甚至连半个字都不问,只留下了莫名其妙的两句话,颇有种只是顺势找个下次再见面的藉口的感觉……这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果然是年纪长了心思也越发难猜,这到底是云端察觉到了些什么,还是云端莫名其妙看上她了——算了吧,不管怎么样都好! 商粲勐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屋中困兽似的闷头转了两圈,最终心烦意乱地一咬牙。 跑!今天晚上去把结界关了,明天她就跑! 作者有话说: 我仔细一想,这篇文的中心差不多就是「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吧(不是感谢在2021-06-29 00:15:50~2021-07-01 11:2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天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坂时臣 2个;林倾的翠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袄子 67瓶;天慕 40瓶;行舟 20瓶;木叶下君山上 15瓶;抄袭狗玄笺快爬 10瓶;fl红小果、酒醉 5瓶;风可渡 4瓶;仰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挽韶看看商粲青黑的眼圈,欲言又止。 ……自打来了天外天,这人眼下那圈黑就没消过。就算天外天的晨钟是响的很早,但她堂堂一个修士,至于因为早起就沦落成这副憔悴模样吗? 如果不是她知道商粲的确面临着一些心理压力,她是真的会怀疑商粲是不是在背着她和谁夜夜私会,才导致了这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我昨晚找到了阵眼。」商粲一开口就立刻打消了她的怀疑,挽韶震惊又惭愧地向商粲看去,对方正无精打采地半闭着眼,没注意到她变脸似的的表情变化,「昨天怕贸然解开惊动了人,今晚我们就把结界解了,然后离开这。」 「好——嗯?」挽韶应了一半又停下,张着嘴看向商粲,眼中又闪起警惕的光,「我们?我和你?那道心莲子呢?它跟我们一起走吗?」 「问得好,你不如去问问它吧。」 商粲一脸倦容,怏怏别过头。 「我努力找过了,就这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情况来看,我看这东西十有八九是放在天外天掌门的卧室枕头底下。你如果想去探个究竟我绝不拦你,但就不用拉上我一起了。」 「……就这么回去了,那我们不就只是出门玩了一趟而已吗!」 眼看着挽韶怒目圆睁,嗓门也要跟着拔高了,商粲干咳一声,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看,我就算留在这也不一定能拿到魁首——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说完,就算万一、真的让我拿到了魁首,那打败了云中君和玉山君的我可就要变成人群焦点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商粲向挽韶使着眼色示意她们两个的假背景都经不起细扒,然后话锋一转道:「而且,我今天虽然走了,但不代表我就拿不到道心莲子啊。」 「大不了从魁首手里抢来嘛,可比打那么长时间擂台省事多了,对不对!」 ……听着挺有道理,但放在这种情况下就真的可信度很低。 挽韶完全没被她煳弄过去,轻蔑一笑:「那如果是云端拿了魁首呢?」 商粲面色诚恳:「会抢的。」 「你的眼神在飘。你看着我再说话。」 「会抢的,会抢的。」 「怎么听都是在说谎!」 对挽韶的大吵大闹选择性的充耳不闻,商粲现在只觉得天下第一要事就是赶紧从云端身边逃走,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虽然不知道不详的预感从何而来,但她就是觉得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绝不会有好事发生。 不管是对她、或是对云端来说,都一样。 找寻结界阵眼比想像中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如今距和云端上次分别已是三天过去,得益于商粲走钢索般的小心谨慎,她这三日总算是没再碰见过云端。 这种如履薄冰的心态真是累人,商粲那晚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昏昏睡去几分钟又惊醒,噩梦里都是云端冷若冰霜的面容,和没有感情的声声质问。 【为什么?】 最平常不过的三个字,放在她们两个之间却是重重的复杂纠缠。商粲能想出这句问话可能的几个具体方向,却没一个是她能清楚答出来的。 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问问为什么,比如为什么她非得对她曾经最倾心疼爱的师妹避如洪水勐兽不可,再比如为什么—— 「出下一场的对战人选了,师姐。」 突如其来的唤声吓得商粲一个哆嗦,她没好气地瞪了若无其事的挽韶一眼,暂时中断思绪,跟着修士们去往擂台之上,排着队去领自己的签。 尽管她已经决定今天就要开熘,但在那之前还是要行动规矩些,省的引人疑心。 很快就轮到了她,商粲轻抚签筒,注入一丝灵气,那签筒便抖了几抖,顺畅地吐出一根签,落到她的掌心。 商粲一眼瞥去,登时变了脸色。 细长木籤上的小篆像是嘲讽似的,任她怎么看都不会变化。心中惊怒过头,反而让商粲笑了出来。 【三百七十五,青屿云端】 第24页 好啊,说这没有暗箱操作她才不相信呢……!这到底是谁在背后—— 商粲咬着牙走下擂台,只觉得头昏脑涨,却不知该去质问谁。 她努力不去想云端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咬牙切齿地想着她可不是得多问几个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自打来了这天外天,她和云端就像是两块磁石似的——她躲都躲不掉? * 「不想去。」 商粲像朵蘑菇似的蹲在地上,话说的瓮声瓮气。挽韶像尊门神似的抱着手,冷笑连连地立在她身边。 「师姐,马上就到你的擂台赛了,你还在这蹲着干什么?」 「在看蚂蚁搬家。还有你能不能别这么喊我了?」 「你喊我师妹的时候也没见你嘴软啊?」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商粲懒得理她,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蚂蚁搬运食物。 「有什么好看的?」挽韶不明所以,探了探头又缩回去,不耐烦道,「你再不过去,等会儿那个代掌门就会扯着脖子把你的名字喊遍天外天——连蚂蚁都丢不起这个人!」 有什么丢人的,反正到时候喊的也是假名字。 商粲没作声,慢吞吞地摸出块酥糖来,剥开包装放到了地上,大有要在这里观测蚂蚁吃糖到天黑的架势。 「你怎么浪费食物!」挽韶一下子生起气来,试图扯着商粲的袖子把她拽起来,「打一场有什么的!你这人——」 她说着卡了壳,好半晌之后才重新开口,声音不知为何十分弱气,仿佛矮了三分似的:「云、云中君。」 商粲一个激灵,如临大敌般跳了起来,但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她回过神来,神色怏怏地看向正在偷笑的挽韶,面无表情地环起双臂。 「哎呀,你看你这个人。」骗了人但毫无悔过之心的挽韶笑意盈盈,促狭地挤了挤眼睛,「你既然那么在意,就干脆一点嘛。」 「你们两个的事我没那么清楚,但是我觉得吧。」挽韶瞥了商粲两眼,耸耸肩道,「你最近不是挺高兴的吗。」 「……」 商粲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脑中却空空如也,无法反驳。 「任性一点又不会遭天谴。」 挽韶说的理直气壮,用力拍拍商粲肩膀,苦口婆心道:「你们修仙的就是顾虑太多,是会让自己高兴的事那就去做啊,亏你刚才还说会从魁首那抢道心莲子,现在连个擂台赛都不肯去打,我看你就是骗我的——」 她说着生起气来,商粲却没有心思再去应对她了。 如果问她最近开不开心——商粲扪心自问,确实有那么一点开心。 她很久、真的很久没见过云端了。 如果世事都像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那般,全是直白的欢喜便好了。 「……算了,去就去吧。」 商粲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晃晃悠悠地向擂台走去。 就当做是去补一句从没说出口过的「珍重」。 任性一点是不会遭天谴的。 但愿吧。 * 商粲走到擂台前的时候时间正好。 台下等着看云中君出手的修士们已经有些不耐,一叠声地催促着她快上擂台。 擂台上的当事人不声不响,只安静地看着她,白衣若雪,却自有种摄人的魄力。 「我以为你不来了。」 听不出是悲是喜,商粲轻轻笑了,应道:「不战而胜,不好吗?」 云端摇了摇头,右手慢慢抚上腰间无忧剑柄,墨色眼瞳直率地望着仍在擂台下站着的商粲。 「你很强。」 「不要留手。」 她们两个方才一来一往的对话已经引起了台下的窃窃私语,而如今云端这般直接的话语更是引得修士们对商粲频频侧目。 「云中君竟然会夸人很强……」 「我、我好像知道这个人,她上次擂台赛只出了一招就胜了,剑都没拔。」 商粲对这种掺着敬畏的探询视线并不陌生,一时间竟有种回到她还是青屿商粲时那风头无两、意气风发的日子的错觉。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鬼使神差地问道:「如果我留手了的话?」 「……」 云端歪了歪头,沉吟了好半晌,才有些踌躇地开口道。 「……你前些日子,吃了我的糖饼。」 好啊,说的倒像是她偷吃了云端的糖饼似的,好一个颠倒黑白的云中君。 商粲想着就忍不住想笑,她勾起唇角,随意摸上腰间佩剑,嘆道。 「那就没法子了,我做了那么罪大恶极的事,看来只好和云中君——」 话说一半,商粲忽的一阵恶寒,她脚尖急点时反手拔剑出鞘,转瞬间就冲到擂台外围,对着面前的修士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毫无花哨,却迅疾无比,周围无一人能反应过来。 那修士眼睁睁看着商粲提剑刺来,连惊唿都来不及,剑光已至,下意识闭上了眼。 「……啊、啊?」 剑刺入肉声传来,疼痛却迟迟未至。 那修士战战兢兢睁开眼,正赶上商粲拧着眉从她耳际抽回剑,削断了她几缕髮丝。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声音,夹杂着濒死的嘶哑悲鸣,终于反应过来的修士们齐齐望去,看到地上赫然倒着一匹形容古怪狰狞的兽,而它鲜红的眼睛,和逐渐浓重起来的气息,无不昭示着它的身份—— 第25页 「……妖、是妖!」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修士们慌乱起来,天外天代掌门裴琛快步走上前来,在看清妖物尸首后面色变了又变,急急对天外天弟子们说道:「去检查结界阵眼,怎会有妖物闯进来!」 弟子们都慌张应了,正准备前往阵眼处,却被已经离开了擂台的云端拦住去路。 「别去。」 这么说着,云端却没有看向他们,只深深望了商粲一眼,然后望向天外天山门方向,微蹙起了眉。 「迟了。」 自然是迟了。 商粲用力握住剑柄,转头看了看隐在人群中的挽韶,却看到她如周遭修士一般的面带茫然。 妖气以难以想像的速度飞快地厚重起来,修为稍弱些的修士已经开始感到难以唿吸。 这般威势,至少是有几百上千只妖兽将这里团团围住,并且已经接近到了无论何时出现都不奇怪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分明片刻之前还风平浪静,商粲没有察觉到任何妖气,这简直是仿佛所有的妖物只在刚刚那一剎那凭空出现在这里一般…… 正当众人慌乱之际,天外天的钟声突然响起,眼下分明还没到时辰,那钟声却嘲弄般连响了十几次,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没有感情的人声。 「——啧,听着。」 商粲勐地抬起头,骤然间将这人说话的语气与那日烟阳郊外的假粲者对上了号。 「我来拿道心莲子。」 「——奉碧落黄泉之命。」 那被商粲刺死的妖兽尸身抖了抖,猝然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没错,跑是跑不了的! 来都来了.jpg 感谢在2021-07-01 11:22:50~2021-07-02 04: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东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期 10瓶;同福客栈小郭 6瓶;无尽夜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扪心自问,碧落黄泉作为修仙界最大的妖族据地金字招牌,几百年来背过的黑锅也不少。 但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当着碧落黄泉当代妖主和二把手的面明目张胆泼脏水的,还真是第一次。 商粲神情古怪地动了动唇角,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挽韶,果然看到妖主大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看着是被气得不行,又没办法直接跳起来破口大骂,忍得头上都要冒白烟了。 毕竟,在天外天已被突然出现并自称来自碧落黄泉的妖群围攻上门的现在,她们两个货真价实的碧落黄泉潜入者要是暴露了身份,那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话虽如此,商粲也不打算就这么咽了这哑巴亏。这假粲者方才示威似的举动无非是为了暗示在场的人天外天晨钟已经落入了她的掌控范围内,但反过来,这也正好暴露了对方此时的位置。 商粲当下就想赶紧摸去晨钟处打那人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运转灵气时却感到周身一滞,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喂,裴琛。」 她拧着眉推开人群,大步走到正在急急对天外天弟子布下指令的代掌门面前,开口打断道。 「阻拦妖物进出的结界屁用没有,不许修士在擂台外运作灵力的结界倒是牢得很——」商粲越说越觉得荒谬,扫了一圈天外天弟子,「现在安排这些现在连御剑都御不起来的弟子去巡视守山,又有什么用?」 「我并非是让他们去巡视。」向来进退有度的天外天代掌门此时稍白了脸,犹豫片刻后咬着牙据实相告,「灵力结界确实未除,诸位在擂台上能用仙法是因为擂台由含有灵力的灵石所造,我是想安排弟子们去取更多的灵石来,以撑过一时三刻,等待内山师门长辈的救援。」 「我不瞒各位。」他声音出现一丝颤抖,坦诚道,「我方才已经发出过联繫,除出外寻粲者的师长未回外,居于天外天内山的前辈们已经有了回音。但如今妖物来势汹汹,不止此处,天外天已被全面攻入,师长们可能……不能立刻前来。」 「灵力结界阵眼就在晨钟之下。」裴琛说着沉了声音,正色道,「但以这妖气之汹涌,绝不是无法使用灵力的修士能正面剿灭的存在。诸位切勿轻举妄动,碧落黄泉妖物的目的并非我等,我们只要撑到天外天内山前辈打破结界前来救援就可以了。」 话音落下,修士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面上看出了惊恐与不安,耳畔隐隐有妖吼兽鸣传来,更让人惶惶无助。 聚于此处的都是仙门的年轻一代,纵然其中已有实力不凡之辈,但到底阅歷不足,加之此时无法顺利使用灵力,皆有力所不逮之感。 裴琛在天外天地位颇高,实力过人,说是代掌门,但在天外天掌门已经闭关约三十年的如今,称他一声掌门也不为过。如今从他口中听到形势严峻,小修士们个个神色紧张,忽然有人开始匆忙地向能使用灵力的擂台上走去,神色匆匆,脚步却快。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修士们或焦急或犹豫着向擂台靠近,不到片刻间那擂台上就站满了人。楚铭拧着眉,收起手中仙简,转身走到擂台前,朗声说着已与青屿取得联繫来安慰众人。只余寥寥几人还在台下站着没动。 「目的并非我等?」 第26页 静静听裴琛把话说完,商粲轻吐了口气,低声开口道。 「堂堂琨瑶君,难道察觉不到妖气直指这里吗?」 「……」 裴琛抿紧了唇,仔细打量了商粲一番,又扫过安静持剑立在她身侧的云端,面带愧意地低下头,用不会被擂台上的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道友见谅,为免引起恐慌,不得不这般说。」 「妖物使用妖力,不受灵力结界影响,只有我等修士作茧自缚……」裴琛自嘲地摇了摇头,「若是说出妖物针对我们而来,怕是会有道友会……难以冷静。」 「但天外天内山的前辈正在除妖救人的路上,这绝非谎话。」 裴琛说着,稍松了眉头,温声道:「裴琛定会竭尽全力护住这里,诸位道友都是人中之龙,玉山君与云中君更是——」 「这种时候惦记起人家来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商粲突兀打断,裴琛一愣,却见商粲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转向始终未开口的云端,对她往擂台上侧了侧头。 「你从擂台上下来做什么?我们还没打呢,还不快上去。」 自打她上次吃了云端的糖饼之后,商粲就再不復那副曾经装出来的有礼模样了。裴琛对她无所顾忌的语气听的微愣,暗想着竟有人对云中君这么说话,这可真是—— 「你又不上去,我自然要下来。」 作、作为打擂台的对手,云中君这话虽然没错…… 但总觉得好像意有所指。 裴琛心中一动,看向云端,对方仍是那副烟眉皓目的淡然模样,只是直直看着商粲。 商粲心中有些焦急,却无瑕再去回应她,毕竟—— 「吼——!」 属于妖兽的嘶吼声震天而起,众人此时才赫然发现擂台四周都已经被妖兽包围。妖兽在园林、草木、甚至角楼之上探出身来,个个形容古怪狰狞,如看着盘中餐一般看着聚成一团的修士们。 然后嘶吼着沖向擂台。 * 到底有多少。 商粲旋身斩落一只鸟妖,来不及抖去剑上的血,就借着落势斜斜刺入另一匹妖兽胸口。 已经杀了多少只她数也数不清,其实来的似乎大都是些修为低微的妖族,连人形都化不出,单个来看都好对付的很。 只是这数量多的惊人,修士们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稍有懈怠就容易被钻了空子。 裴琛带着天外天弟子守在擂台与内山的通路上,楚铭则带着青屿弟子在擂台外围结阵抗妖。擂台上的修士们虽有忙乱,但仍算稳固,有受了伤的修士就会被护到擂台中心,交予擅长医术的修士治疗。 商粲挡在外山门通往擂台的路上,迎着的是最勐烈的妖潮。虽然用不出多少灵力,但她剑招利落迅疾之极,独个儿就能为擂台上的修士分去不少负担。 而陪在她身侧的人,纵然是在与妖群争斗,招式身段却依然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那剑势凛冽清澈如雪意,是云端——云端。 可恶。 商粲咬紧了牙,压着心中不安又朝云端靠近两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云端仍是一身雪白衣裳,半点血迹都没沾上,看来还算游刃有余。 商粲自己选择不上擂台是因为擂台上挤挤挨挨站了几百号修士,空间太过侷促,而她的作战方式本就偏向无所顾忌的随心所欲,在擂台上反而束手束脚。 或许云端她也是有这重考量才会离开擂台,但…… ……但依商粲的本心来说,她就想让云端好好地呆在擂台上。最好是被重重的修士护在最中间,让一匹妖兽都近不了云端的身。 但云端就是像铁了心似的站在她身旁,怎么都不肯上擂台去。 商粲剑光急转,逼退一众妖物,来到云端身侧。 「云中君,行行好。」 她手上出招不停,一个照面就夺去几只妖兽性命,向云端搭话的语气却十足的轻松随意。 「我那个——那个师妹,你也见过的。」 「她现在在擂台上,我……不太放心她。」 商粲说着,偷偷瞟了眼云端清冷若仙的侧脸,斟酌着开口道:「云中君能不能……去擂台上帮我看看她?」 这当然是她百忙之中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藉口。 话里说的就是挽韶。那傢伙身为花妖,其实不受灵力结界限制,但因此却反而只能混在擂台上面,装作是得了灵力的样子才能不暴露她实际上是在用妖力。 花妖不擅作战,虽然挽韶的实力不足以清缴袭入天外天的这些妖物,但比起大部分修士来还是绰绰有余。云端如果上去了,挽韶也能帮着多看顾着她些,总比她现在这样在最前线呆着来得好。 商粲自觉自己和云端在天外天勉强得算是有几分交情,云端又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如果她直说让云端上擂台却没有用的话,那她找个说得过去的好藉口总行了吧? 商粲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又加码道:「就算我欠你个人情。」 话音落下,商粲却没能很快得到答覆。 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无忧剑光仍如流水般倾吐着,眼下虽无灵力,它却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持剑者面无表情,剑招清灵飘逸,直到清空了二人周身三尺内的妖物,她才终于转向商粲。 第27页 「宫商道友既然担心你师妹,」云端烟眉沉沉,薄唇轻轻抿着,眼神落到她身上,又很快移开,「不如自己去看吧。」 商粲心道其实我已经在看着了,只是我师妹不知道而已。 就算抛去她突然变生硬了的语气不提,云端此时的低气压也已经是连路人都能察觉的地步。商粲暗道不妙,云端看来很不喜欢挽韶——云端刚才是不是喊了她宫商?这好像还是云端第一次喊她这个名字吧?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云端就已经恢復了原状,仿佛方才的异状只是商粲的幻觉似的,云端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望了望远处,低声说道:「这么下去不行。」 「还是得去打开灵力结界。」 话题严肃起来,商粲斩落眼前妖物,朝着她看的方向望去,远远只看得黑压压一片,目力所及之处都看不到妖潮尽头,让人禁不住咋舌。 若不是这些妖物不知为什么会在被击杀后不到片刻就自行消失,只怕在二人脚下早就垒起厚厚一片妖尸了。 裴琛说只要撑得一时三刻,如今少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擂台上已经出现体力不支的修士,救援却还了无音讯…… 「那我去开。」 商粲沉声应道,转身欲走时却被云端伸手拦住,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一起。」 ……真是要命,从小到大,每次云端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说明这人心里已经决定了要做的事,任她再说什么都是软硬不吃。 商粲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却因对云端的了解而说不出劝解的话,甚至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怀念来。 眼下的情势又不容她多犹豫几刻,商粲只得像是要强行压下心头不安般用力握住剑柄,闷声道:「你如果能做到不乱出手,一直跟在我后面,就一起去。」 话音刚落,云端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应得这么爽快,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商粲闭了闭眼,挥去心头杂念,转向楚铭方向高声喊道:「玉山君撑一撑,我们去去就回!」 楚铭应声望来,立刻领会了商粲的意思,在犹豫半晌后重重点了点头,朗声应道:「道友切勿勉强!」 这话该多向云端说说,最好每天早中晚说个三遍,拿大喇叭在她耳边说到她听进去为止。 商粲心中暗暗嘟囔着,转身向云端使个眼色,二人齐齐后撤。 既然已经决定了去向,商粲便不再与妖兽缠斗,只将云端护在身后,施展轻身功夫不做留恋地退到擂台上,打算穿过擂台前往晨钟方向。 擂台上人头攒动,见二人来到擂台上,引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是云中君!」 「还好我们有云中君……」 「云中君可有受伤?我来给您医治!」 废的什么话,有说这种话的功夫不如自己心里记着今天给人家添了麻烦,然后回去多修炼修炼,还能给人家云中君减轻点儿社交负担。 商粲不自觉地冷下了脸,却不是为自己被忽视愤愤不平,只是总觉得有点不爽。 再说,受伤?云端要是受伤了那还得了,她刚才可是一心二用盯得死死的,云端身上根本—— 「……嘶、」 即使被众人簇拥上来也依然乖乖跟在她身后的人突然轻嘶一声,商粲一凛,急急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去,看到云端清绝玉颜上稍蹙起了眉,左手迟疑地覆上腰间位置。 商粲眼睁睁看着云端手下按着的素白衣袍缓缓透出氤氲的暗红色,像是在原本不染一尘的白衣上突然开出了一小朵血色的花。 她脑中瞬间炸成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地扯下自己腰间锦囊,胡乱摸索片刻后就没了耐性,咬紧不断颤抖的牙关把它丢到一旁,然后断然扯断了自己左手的袖子,将这临时纱布囫囵覆到云端腰间,带着云端向外走。 云端受伤了。 云端明明是不能、不能受伤的。 偏偏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商粲此时几乎是把云端揽在了怀里,动作强硬地撞开人群往外走,怀中的人毫无反抗,商粲压住燥乱的心情,默念了好几次疗伤的仙咒,才终于感受到手下压着的伤口在缓缓癒合。 也只是亡羊补牢。 素白衣裳已经染上的血迹难以除去,周遭的修士们还没弄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就被从云端鲜血中瀰漫起的某种沁人心脾的清甜气息所吸引,随之而来的是惊人浓郁的灵力波动。 众人齐齐怔住,妖兽却反应奇快。 原本杂乱无章各自为政的妖兽们纷纷转过头来,以数倍于方才的气势蜂拥而上。即使已经将自己的同伴踩在脚下也全不在意,展露獠牙,流着口涎,眼中是人性化的贪婪和饥渴,只盯着云端一个人。 「……无、无瑕仙体……」 被莫名的突发事态震住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出了声,声音怯怯,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修士们也终于重新反应过来,交织着各色情感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云端身上,商粲绷紧肩膀,将云端挡在身后,她空着的手已经下意识按上了腰间剑柄,听着人群中渐渐升起的私语声,眸色越来越沉。 「——传说中的天生仙材、就连浑身血肉都充满灵气,食之可使修为大增,宛如降世的修炼仙药,是被天地灵气所爱的无上资质……」 第28页 「……云中君竟然是……无瑕仙体?」 前有妖潮,后有人群,灵力结界未除,连个能带着云端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不管是暴露的场合还是时间,都再糟不过了。 商粲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用痛感驱散悄然涌上来的无力感。 罢了。 熟悉的清甜气息在她鼻尖挥之不去,嗅起来不像是寻常血液的味道,但其实也只是血,咽下时会粘稠地缠绕在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云端的温度触手可及,商粲却觉得心像是慢慢沉入了冰冷的湖底,被迫重新面对那湖水掩盖下的可怖记忆。 什么被天地灵气所爱的无上资质—— 对商粲来说,只余唏嘘罢了。 作者有话说: 啊,想尽快把天外天这块儿写过去,所以大概下一章就要离开天外天了! 她俩过去是发生过一些事,这个大概会花很多章节慢慢展开写出来……欢迎大家猜猜!猜对了的话等我写到的时候回来发红包嗷! 感谢在2021-07-02 04:57:26~2021-07-03 11: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裁天碎地怒炎启示录 22瓶;rin、衍 10瓶;37092404 5瓶;花海 2瓶;一个名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商粲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云端是无瑕仙体的。 无瑕仙体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资质太过特殊,二人的师父望月也是在查阅了诸多古籍后才确认下来。出于对云端的保护,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商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师妹资质好的惊人。 『说真的,你师妹真的好厉害。』在与楚铭聊天时也时常听到他对云端的夸赞,他上的课多,见过的弟子也比商粲多不少,『我从没见过学的那么快的人——你都要被比下去了。』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尽管是被拿来比较了,但商粲却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鼻子都要翘起来了,『别看我们玉衡人少,都厉害着呢。』 『更难得的是她还品学兼优,从不逃课,深受老师们的喜爱——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那时对此全无疑惑。毕竟望月是出了名的收徒条件苛刻,不然也不会当上峰主快二十年才收了商粲一个真传弟子,又时隔数年才梅开二度把商粲带回来的云端也收入门下,云端要是资质不好也入不瞭望月的眼。 商粲真正知道这件事是在云端入门两年后。 那时云端第一次下山游离,她实在不放心,就找了个藉口悄悄跟在当批游歷的青屿弟子后面,结果真就出了事。 队伍遭袭,云端被队中嫉恨她天资高的几个人使了坏,孤身被妖兽围攻,在那时受了伤。 商粲后来几乎是拼了命才把云端从妖潮里救出来,畩澕就算是她那时还对无瑕仙体一无所知,但也隐隐意识到了是云端的血诱的妖兽这般发疯。 她那时杀红了眼,又分出一半心神来磕磕绊绊地给云端使她不太熟练的疗伤仙咒,心里急的要命,在摆脱妖潮后就一心往青屿赶,只惦记着云端受了伤,自己仙咒又用的不好,得赶紧把云端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师姐、血——』 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青屿的山门,怀中的人却忽然颤声道,吓得商粲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紧张地低头看去。 啊,不是云端,是她自己受伤了,那就好。 体力不支来的很迟,商粲在青屿山门落下,勉力站稳,在看到急急赶来的望月时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从望月那里得知了云端的体质,当下又是惊嘆又是担忧:『那怎么成,给端儿搞一身——呃、刀枪不入的衣服之类的,行不行?』 『……哪有那么方便的东西,就算真有,这不是反而更让人惦记着来抢你师妹了吗?』 『可、可是……』商粲焦急地皱起眉,『这太危险了,不光是妖、就算是人——不如说人更难防,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对端儿起了异心的话……』 『那就揍他。』 望月说的言简意赅,拍了拍难得安分的大弟子肩膀,尽管避开了伤处,却依然让商粲好一阵龇牙咧嘴。 『怀璧其罪,端儿天生异质,就不得不努力变得很强才行。』 『你也是。』她说着站了起来,面上稍显欣慰,『本来我也觉得是时候该告诉你了,没想到你倒自己撞破了,想必是有缘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你也得变得很强才行,比端儿还要强。』 『然后尽可能地护着她,别让她受伤.』 『就算万一暴露了被人觊觎上,你们也能一起狠狠抽他的脸。』 商粲那时想着后面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发生比较好。她对人心不算很信任,只觉得这哪揍得完,所以在心中暗下决心,还是要护着云端不让她再受伤才行。 没有用,全都没有用。 望着眼前修士们渐渐古怪起来的神色,更外围是不计其数虎视眈眈的妖兽在疯狂涌来,商粲抿紧了唇,握住腰间剑柄,那柄凡铁禁不住她的力量,剑柄上被按出几个清晰可见的指印。 怎么会受伤呢,她在台下的时候明明一直看着云端,怎么会让云端受伤呢。 第29页 商粲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自当年那事之后,她自己练了几千遍几万遍疗伤仙咒。 但真到了要用上的时候,还不是念了好几次才念对。 妖潮汹涌而来,修士们这才从无瑕仙体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纷纷重新回归战线抗妖,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但人人都能感受到,擂台上的气氛不一样了。 商粲懒得去理他们怀着什么鬼胎,事到如今,去晨钟处解开灵力结界这件事算是告吹了,她也不再想去管这些人的死活,只面无表情地护着云端往擂台中间走,一直不作声的云端却停下了脚步,对回过头来的商粲摇了摇头。 「……不成的。」 她说话时的神情很平静,似是对自己这份惊世又危险的体质暴露并没有什么忐忑之情,若不是腰间还染着片触目惊心的红,商粲完全看不出她与平时相比有什么反常之处。 不成的?是什么不成? 是说不开结界是不成的,还是说只躲着是不成的,又或是说商粲想让这些修士打头阵应对冲着她来的妖潮是不成的——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商粲此刻想听的话。 「商、啊,宫商、师姐?」 挽韶不知何时悄没声地摸到了她身侧,生疏地唤着她,商粲想自己的脸色此刻定然很不好看,否则挽韶也不会是这么一副谨慎小心的表情。 她大概是目睹了事情发生后有点担心,故而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商粲转头看了看她,女人明艷的面上带着关切和探询,商粲在心中轻嘆一声。 等下该向挽韶好好道个歉的,毕竟她已经决定了要做件很对不起碧落黄泉的事。 就算是现在,也仍有若有似无的目光向她们投来,那已经不是之前投向云中君的单纯尊敬仰慕的目光,而是审视的、好奇的,甚至是像是在观察一个珍奇的物品一样、缓缓舔舐而上的贪婪目光。 让商粲厌恶透了。 「你先下去。」 商粲转头对挽韶说了一句,然后不由分说地握住云端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擂台中间走去。 云端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微微蹙眉:「等……」 「借我一用。」 腰间的佩剑经过她方才的怒气已经在剑鞘中断裂成几段,不堪再用。商粲不客气地从云端腰间摸上无忧剑柄,锵锒一声拔剑出鞘,云雾般的剑光登时倾吐而出。 二人此时已经来到擂台正中央,似是被这份剑光刺激了,有急不可耐的妖兽从空中朝着云端飞扑而下。 霎时间,众人只看到擂台之上光芒大盛,如瀑般的的白色剑光长驱而出,将那妖兽整个席捲进去,剑光过后,连残骸都没有留下。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商粲眉眼间升起一股戾气,声音却意外地温和,与她的形容、口中的话都毫不相配。 她正握无忧,朝着擂台中央沉肩刺下,温声道。 「都滚下去。」 擂台之上静了一瞬间,随即以无忧为中心,勐地横向爆发出极强的灵力冲击。除了商粲和云端之外,擂台上的其余人全部都受到了波及,毫无反应时间地被从擂台上震了下去,瞬间台上便只空荡荡地剩下她们两个人。 台下一时哎呦声四起,怨声载道,商粲却只当没听见,抬眼望向没了遮蔽物便更喜出望外地朝二人扑来的妖兽们。 她轻巧地拔出无忧,却反手重新插回了云端腰间的剑鞘。 好吧,如果刚才不成的话,那现在她就做点儿成的事吧。 商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妖潮,缓缓闭上了双眼。 识海微动,推生波澜,然后是水面翻腾,隐在其下的事物终于又浮现出来。灼灼逼人,熠熠生辉。 是一团金色的火焰。 「落。」 商粲轻声念道。 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就于顷刻之间灼热起来,然后是无数明亮的金色携着毁天灭地的炽热从天际破空落下,重重坠地,那片光景透过她仍闭着的眼帘,明明白白地映在她眼前。 耳际同时传来了妖物的惨嚎和修士的惊唿,鼻尖嗅到的是火焰灼烧过后的气味。是生命在流失的气息,强大又无情。 「……天火。」 从她身后传来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商粲长长眼睫颤了颤,无声地勾一勾唇角,又落下。 她睁开双眼,从天际落下的火流星已经停止,折磨她们许久的灵力结界已在那修罗般的力量下被撞开,眼前是在火焰中挣扎着的妖潮,红莲般的火焰在四周起舞,映的半边天空都红起来,让太阳都显得失色。伴随着穿破云层的刺耳嚎叫,往日仙门此刻竟宛若阿鼻地狱。 商粲面色如常地眨了眨眼,火焰便听话地变小然后消失了,独留灼烧过后的妖物尸体和一地焦黑。 不过瞬息,妖潮已被天火灭去大半。 她左右扫了一眼,她控制的不错,没有伤到妖潮以外的修士,只是天外天地貌难免受损,原本山清水秀的仙门洞府此时看起来颇有点悽惨。 「走了。」 商粲说着往台下斜斜瞥去一眼,挽韶嘆着气从一众还没能从方才的雷霆一击中反应过来的修士中走出来上了擂台,表情十分复杂,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沉默地站到了商粲身边。 第30页 ……回碧落黄泉之后再好好向挽韶道歉吧,来这一趟真是太亏了,什么都没捞着不说,还惹了一身脏。 到现在连跑路都搞的这么兴师动众的,也不知道跑不跑得了。 还没转过身,商粲就已经听到了无忧出鞘的声音,她轻嘆一声,缓缓转过脚跟。 没有呵斥,没有剑芒,只有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女子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过来——手里握着剑。 这场景真是熟悉的要命,只是如今立场不同往日,再开口时又是陌生。 「云中君不想放我走呀。」 商粲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云端却如临大敌般绷紧了手臂。 「粲者。」 清冷的声音中难得掺了些犹豫,云端直直望着她,眼中是商粲都看不分明的复杂情感。 「……你是粲者。」 「是我。」 没有多费口舌,商粲干脆地点头应了,歪了歪头。 「但是如果我说——这些日子以来在烟阳搞事、和带了这么多妖兽来攻打天外天的那个粲者是假的,你会信吗?」 「……」 似是回想起了二人前往烟阳郊外的那个夜晚,云端眸光微动,绷紧的肩膀稍稍松了。 电光火石之间,云端的面前就勐地升起火焰,她泠然提剑挥去,那火焰就轻飘飘地系数散开,应是只做个障眼法,毫无杀伤力。 而商粲和挽韶却已经借着这个时机御风而起,火焰在商粲的背后组成金色的火翼,她从半空中遥遥望来一眼,无声地动了动唇。 【珍重】 随即商粲就不再回头,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 云端静了一瞬,冷着脸御剑追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玉山君楚铭。 余下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竟不知是该先为劫后余生庆幸还是该先去奔走相告: 「碧落黄泉袭击天外天,粲者现身,证据确凿!」 作者有话说: 离开天外天了,真不错 想想这章也算掉了一层马,是说我们商粲竟然披着两层皮,真就是「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x 也挺好,至少商粲不用听挽韶喊她师姐了!小商开心! 感谢在2021-07-03 11:38:14~2021-07-04 10:4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飞机的舒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eer 20瓶;胡不归 12瓶;化十、dlsstwsh 10瓶;50663012 5瓶;我也很无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离开天外天后,商粲与挽韶飞出几十里,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挽韶先开了口,她长嘆口气,放慢了速度转头问道:「你身体如何?」 商粲默默点头:「挺好。」 「我信了你的邪。」挽韶压根不信,干脆停了下来,「你看你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还跟我说什么挺好,你先把药吃了。」 在这方面挽韶才是权威,商粲于是很听话地向腰间摸去,没料到却摸了个空。 她徒劳地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最终收回手,硬着头皮迎上挽韶兴师问罪的视线,慢吞吞说道。 「……锦囊丢了。」 「商粲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丢了?」 自知理亏,商粲跟着停了下来,老老实实站在怒髮冲冠的挽韶面前挨训。 「你闲着没事丢它干嘛?啊?别跟我说是不小心,现在可好,药也没了、锦囊也没了,连袖子都断了一截!你气死我算了!」 挽韶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说一边暴躁地翻着自己身上的备用药,结果没说两句忽然瞥见她们来时的方向骤然在天际划过一道雪白剑光,吓得她神飞天外。 「追、追兵——」 话没说完,那道剑光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宛若霜雪天降,白衣翩然的女子落到她们前方不远处,安静转过身来。 挽韶暗暗叫苦,也没了骂商粲的心思,退后两步把自己刚翻出来的药瓶偷偷塞到商粲手里,大气都不敢喘地盯着云端看。 ……祖宗诶,商粲这个师妹怎么这么能追,难道她们跑的很慢吗? 她想着又觉得心情怏怏起来。看来是难逃一战了,明明她们两个都没做什么坏事——还没做什么坏事。 哎,算她们碧落黄泉倒霉,等她回去了,非得把那个冒名的鬼东西找出来抽她一顿不可。 这可倒好,商粲的道心莲子没搞到不说,做了出手替那些仙门修士清妖兽这种好事,还要被她师妹追上来打架—— 「你受伤了?」 ……嗯?这到底是不是来打架的? 挽韶又迷茫起来,追着云端的视线一同看向商粲。 商粲看看手上刚被挽韶塞过来的药瓶,随手把它放到怀中,避而不答:「云中君是来拦我们的吗?」 「……」 那清丽绝伦的身影没有动,只是安静望着商粲,似是在耐心等待商粲先回答她的问题。 商粲不说话,云端也不说话,这可苦了站在一旁的挽韶。 不知道为什么,碧落黄泉妖主现在总觉得浑身别扭,莫名有种自己是个局外人的感觉。 ……就算她现在拔腿就跑,是不是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正这么盘算着,忽然后方就又落下霹雳般一道剑光,剑鸣声尖利,显出主人心情并不平稳。 第31页 吓得挽韶又是一跳,忙转过身去,又看到个熟人。 是青屿的玉山君楚铭也追了上来。 修仙界提起玉山君,向来都是夸奖他性子温煦文雅,待人处事从无失礼之处,挽韶此时却看的清楚,他一张温润如玉面容上满是躁动不安,失魂落魄。 「…………粲者。」 他甚至没有去向先到一步的云端打招唿,而是直直走向商粲,声音干涩,似是难以发声。 「我……有私事想同你说。」直到现在,楚铭似乎才注意到云端和挽韶的存在,他极快地扫过二人,稍稍稳住了声音,却仍是死死盯着商粲,「可否借步一谈?」 作为对刚暴露了身份的魔修粲者的说话态度,真是太过不合常理了。 商粲的目光投向空中,空空没有落点,最终闭上双眼,缓缓颔首。 「好。」 * 情势越发荒诞了。 商粲默默跟在楚铭身后,来到了距方才所在地不远处的一片幽静林中。 云端和挽韶就留在那里,挽韶是已经明白了事情现状,但碍于云端在场,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干着急地眼睁睁看着商粲跟楚铭走了。 当时在场的大概只有云端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但她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抱着剑走到一旁,淡淡说了句「一刻钟」后就不再开口。 这意思大约是给他们一刻钟的交谈时间,至于超过了这个时间会发生什么……商粲觉得还是不要超过比较好。 倒也还挺善解人意的。商粲胡思乱想着,知道不去刨根问底,真是个很体贴的好孩子。 「宫商道友。」 冷不丁的,一直沉默着的楚铭突然开了口,一字一顿。 「我该这么称唿你,还是该喊你粲者?」他转过身,忽然对商粲惨然一笑,「你真是……很会演,是不是?」 「玉山君谬赞。」商粲温声回道,「叫我粲者就好了,那个假名,我自己也不太适应。」 楚铭面上肌肉抽动两下,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般握紧了拳,最终还是破堤般溃然开口,声音颤抖着,声声泣血般悽然。 「你到现在还在跟我演什么……!」 「难道你要说你看不出来我已经认出你了吗、商粲!!」 不,她当然看出来了。 可就算是早有察觉,但真到了被他喊出名字的这一瞬间,商粲还是感到脑中空白了一瞬,如同被铺天盖地的巨浪兜头浇下的那种溺水感,让她有种窒息的错觉。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是哪里暴露了呢。她根本就很不会演。 还好云端不在这里。 脑中念头纷杂,商粲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嘆息。 「说话啊、商粲,你看着我!」 楚铭松开了手中的剑,不顾它锵锒一声滚落在地,几步冲上前来,在揪住商粲衣襟前一刻迟疑了,最终只是死死握住拳。 「你到底、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粲者……会变成碧落黄泉的粲者……!」 商粲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样子,目眦欲裂,眼中泛着刺目的红。 「你既然还活着、那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 他终于落下泪来,分不出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还是难以置信的震痛,声音像是拼了命挤出来的一般哽着。 「都说你死了、我们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我也就以为你死了、商粲……」 「望月师叔怕云端忧思太重,让云端把你忘了,然后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敢再提起。」 「……你既然还活着、那到底——」 楚铭似是终于看清了商粲的脸,他几乎可说是咬牙切齿地向商粲脖颈处伸出手,想要将她这张面具掀掉。 而商粲却突然发难,将毫无防备的楚铭重重摔倒在地。 她退开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楚铭。 「玉山君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商粲面色冷淡,眼中一片清明,「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我是粲者。」 商粲语气冷冷,强调般的重复道。 「碧落黄泉的粲者。」 她说完就没有再继续停留的意思,转身欲走。被她摔倒在地上的楚铭沉默不语,好半晌后才有了动静,语气空空,如呓语般飘忽不定。 「这世上知道云端是无瑕仙体的人能有几个。」 「就连我,也是在带队来参加天外天论道会前夕、无意间听到望月师叔和掌门就此事商谈,然后才知道的。」 「我被三令五申不能外泄,被告知除了我青屿仙门长辈外,就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他呆呆望着枝叶缝隙中的天空,梦呓般说道。 「碧落黄泉的粲者,为什么不趁机掳走云端借她修行,而是在她受伤的第一时间去护着她,去给她疗伤?」 「我不是傻子,商粲。」 久久没有回应,久到楚铭以为商粲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淡漠到不近人情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道以前有多少人知道无瑕仙体这件事,但如今,不出一日,全修仙界就都会知道了。」 「玉山君有空在这里说胡话,不如趁早把云中君带回青屿,好好护起来。」 「免得像碧落黄泉的粲者这般的小人,改变心意。」 第32页 说完后就再无后话,楚铭听到沙沙远去的脚步声,他却像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全没有爬起来的想法。 「演技真差啊……商粲。」 他天资不高,却因稳重的性格被师长看重,从来都克己復礼。这也让同龄人难免对他下意识保持距离,只有商粲待他毫无两样。 他只有商粲这一个朋友。 楚铭时常觉得商粲心性资质都远胜于他,若是她想的话,成为青屿下任掌门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师长却总在提起她时惋惜道:『那孩子凡心太重,道心不强。』 他小心地说给商粲听,对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嘻嘻哈哈地随手丢给他一块糖。 『说的挺对。』 『我就觉得这样挺好,有酒,有月亮,有朋友,还有我师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道心的话——嗯,我想让我师妹过的更轻松些。你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 他愣愣回想着,抬手覆在眼上,遮住刺眼的日光。 「……商粲,你看看她,她现在过的轻松吗。」 楚铭真宁愿他自己是个傻子。 * 商粲从林间走出,阳光炫目,她眯起眼睛走回树下,从怀中摸出药瓶,倒出两颗药丸吞下。 「……」 前方有人缓缓走来,没有要掩饰脚步声的意思,停在她身前三尺处。 商粲没抬头,收回药瓶,淡淡道。 「一刻钟到了吗?」 「超了。」 清冷女声一本正经,商粲忍不住笑了笑,抬起了头。 「那可真是对不住,让云中君久等了。」 云端轻嗯一声,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商粲面前。 「你掉的。」 是锦囊。商粲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伸手取回重新别到腰间,随口问道:「云中君翻过了吗?」 「没有。」 这么老实,商粲抬眼看过去,对上云端平静坦然的双眼,然后收回视线,不动声色道:「其实翻了也无妨。」 自从和云端在天外天见面以来,她似乎总是做事出人意料。 就比如现在,她全不过问没有和商粲一同出来的楚铭,见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还锦囊, 很难想明白云端的行为动机和逻辑,商粲索性就不再去想,懒懒站直了身子。 「云中君应该不是来专程还东西的吧?」 「如果是来捉我回去的话……」商粲看了看天色,嘆道,「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早点开始的话,我们中赢的那个应该还能赶上准时吃晚饭。」 云端也跟着抬头看了看,点点头认真应道:「碧落黄泉的晚饭好吃吗?」 「反正比天外天的好——你问这个做什么?」 商粲迷茫地望去,忽然扫到云端腰间空空,不见了那柄总是一丝不苟别在腰间的名剑无忧,以及——商粲眉心一跳,以及还没处理过的血迹。 大约是察觉到了商粲的目光,云端适时地开口解答了她的疑惑。 「因为我也要去碧落黄泉。」 在商粲诧异的目光下,云端抬起手,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她藕似的腕,纤细白皙,腕间隐隐透出淡青色的脉络,仿佛吹弹可破。 而那纤细腕上赫然正束着一簇交缠着的藤蔓,商粲很快察觉到其中流转的妖力是挽韶的手笔,是束缚灵力的术式。 「我被与你同行的那位擒住了。」 云端语气淡淡,一本正经地说着让商粲疯狂怀疑自己耳朵的话语。 「现下已经是……碧落黄泉的俘虏了。」 作者有话说: 认出来的和没认出来的,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哈 还有、咳,控制字数大失败所以明后天不更等我周四看看上的什么榜再更嗷(跪感谢在2021-07-04 10:43:24~2021-07-05 09: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454368 4瓶;花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我是被迫的。」 躲得老远的挽韶在远远看到商粲的身影时就一熘烟跑了回来,哭丧着脸,当头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怎么放心把我和云中君单独放在一起!我好歹是个妖啊!这对我来说也太危险了——咦,云中君换了衣服吗?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商粲有点无语地把伸着脖子往她身后看的挽韶推回去,头疼地皱起眉:「……对你来说很危险?」 把人和妖放在一起,竟然是妖在极力嚷嚷着危险,这商粲还是第一次见到,纳闷道:「你不去惹她,她还能无端拔剑把你砍了不成?」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难道看起来像是会惹她的样子吗!」挽韶顿时愤愤不平起来,「我当然不会,但她腰上还沾着血呢!」 「那玩意儿对我们妖族来说跟什么迷魂药似的,你刚烧了一批妖兽你还不清楚吗!」 所以她这不是在林子里催着云端把衣服换了吗。 商粲太阳穴又有些疼起来,稍回过头看了云端一眼,对方正事不关己地站在她身后,仿佛二人讨论的事情全然与她无关一样。 ……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明知道自己的血像猫薄荷似的会引诱妖物,自己也不惦记着赶紧把沾血的衣服换了,就这样直愣愣从天外天一路追了过来。要不是商粲开了口,也不知道云端什么时候能想起这件事来。 第33页 『可是我现在没有其他衣服了。』人人都夸端方雅正的云中君如是说,「我的行李都在天外天,没有带过来——不然把沾了血的地方先撕掉?」 为了避免发生让云端在这个民风相对比较保守的时代露着腰在街上走这种事态,商粲不得不从自己的衣服里挑挑拣拣选出一身没穿过几次的天青色衣裙借给了她,至于云端原本的那身素白锦丝袍—— 『我没地方放。不然扔了吧?』 人人称赞心思缜密的云中君如是说,完全没有考虑到丢弃沾着血的衣服会引来妖兽争夺的问题。于是粲者只好忍气吞声地把衣服收进了锦囊里,真是好人做到底。 「然后呢?你们刚才到底怎么了??」商粲揉揉太阳穴,嘆着气催促挽韶,「她的剑呢?还有她手腕上——」 「在那放着呢,我可没动!碰都没碰!」 挽韶忙不迭地向身后大树旁指去,那柄无忧果然正可怜兮兮地靠在树干上。 从那规规矩矩的摆放方式来看,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战斗中被敌人夺走的,倒像是主人自己主动解下来放到一旁的。 说起这事来挽韶就要叫撞天屈。 商粲和楚铭走后,她本来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到了离云端远远的地方,缩的跟个鹌鹑一样,安分守己的只盼着商粲赶紧回来。 结果没过两分钟,挽韶灵敏的鼻子就闻到了无瑕仙体的血味儿飘过来,她心下打鼓,一转头就看到云端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她五步之内,吓得她差点儿蹿上树。 「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真的是云中君在钓鱼执法!」挽韶说的声泪俱下,就差抱着商粲大腿赌咒发誓了,「我承认我有被她的血吸引到一瞬间,但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立刻!」 「我才不相信我神志不清的时候那随手一藤蔓能把这位、这位云!中!君!的剑抽掉呢!」 在挽韶看来,那怎么看都是云中君自己干脆利落地放开了无忧,然后很配合地让满脸懵逼的挽韶禁锢了她的灵力,然后云端就对她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进了树林里。 比起说她们是刚打了一架,不如说像是完成了个神秘的交接仪式。 商粲看看干嚎冤枉的挽韶,又看看身后似乎并不打算对挽韶这番言论发表任何看法的云端,只觉得这世道真是挺离奇。 她默默走到树下拿起无忧,回来递还给云端,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用一种「干什么」的疑问眼神看过来。 哎,想问「干什么」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拿着,然后回青屿去。」 商粲心中五味杂陈,对眼前匪夷所思的事态发展难以理解,见云端不太配合,干脆自己替她把剑别到了腰间,然后一把拽过她的手腕把挽韶的术式解开了。 「我不管云中君是在想些什么。」商粲后退两步,「掳走无瑕仙体云中君,碧落黄泉可担不起这种罪名。」 云端盯了她半晌,似是不太理解地皱起眉:「你对无瑕仙体不感兴趣吗?」 「……」 这话从云埠中说出来,不知为何总让商粲觉得很微妙。她一时失笑,反问道:「云中君想让我感兴趣?」 「是。」 令人难以置信的,云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右手似是无意般摸上无忧剑柄。 「那样的话,我就有筹码。」 「不带我回碧落黄泉的话,那你跟我回青屿也可以。」 大概是商粲面上那种见了鬼一样的神情太明显,云端顿了顿,又很认真地加上一句:「青屿的饭也比天外天好吃。」 这她能不知道吗,或者说哪儿的饭不比天外天好吃——这个问题不重要! 身侧方才还在喊冤的挽韶一架停了下来,面上表情风云变幻,非常接近撞破姦情的那种神情。 商粲头疼的不行,拎着挽韶的领子丢到一边,向云端走近两步,好笑道:「云中君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还是说,是我在天外天的伪装太好,让云中君现在还没适应我的真实身份?」 商粲说着伸出手,在掌心召出一团静静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她本意是让云端认清现实,谁料对方瞥了一眼,说出的话却让她始料未及:「所以那天晚上烤鸡的时候,你说你带了取火符其实是骗我的,是用这个火烤了鸡,对不对?」 「……」 商粲还没说什么,被拎到一旁的挽韶就又不屈不挠地转过头看向她,满脸都是「你竟然用天火烤鸡」的揶揄,很快又被商粲推了回去。 「……云中君到底想做什么?」 真是软硬不吃,商粲败下阵来,只好开诚布公地问道。 云端垂下眼帘,天青色的衣裙让她显得比平日着白衣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更柔和些,但仍是美的脱俗。 她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商粲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像。」 她话出口后才觉得糟,果然看到云端直直望来,话语中反添一分笃定:「我还没说是谁,粲者为什么就这么肯定不像?」 商粲心中一乱,但又觉得云端态度虽然古怪,却并不像是已经认出她的样子,故而带着一丝侥倖问道,「是谁?」 「……」 云端抿紧了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清亮的墨色眼瞳细细打量着商粲,眼中像是晕着雾霭,少见地显出些迷茫来。 第34页 「……我不记得了。」 她声音轻轻,商粲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却沉的要命,像是要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商粲也搞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想早点结束掉这个话题,于是故作随意道:「那想必也不是多重要的故人,不记得就算了吧。」 这时,她又远远看到楚铭稍显落魄的身影向这边走来。不想事情变得更复杂,商粲心烦意乱间直接旋身后退拉开了距离,温声道。 「我无意与云中君结仇,但也不是云中君该想要结交的人。」 「不管云中君信不信,碧落黄泉刚背了一口黑锅,我等须得尽快回去处理事宜,没有功夫再陪你们青屿的修士浪费时间了。」 「若是他日在攻上碧落黄泉的修士中畩澕再见到二位,粲者再来好好招待。」 她说完就不再停留,拽着堪堪反应过来的挽韶御风而去,这次速度更甚之前,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 楚铭快步跑到商粲方才所在处,空落落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放弃般地低下头去。 「……云端师妹、你和她……?」 他问的谨慎,却诧异地看到云端身上换了套从没见过的衣服。 而云端正不错眼地望着天际,许久才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放下去,然后转过身去。 她低声开口,声音虽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莫名让人想起隐着暗流的水面。说出的话也没头没脑,让楚铭不禁陷入了困惑。 「我信。」 * 半日跋涉,商粲和挽韶终于回到了碧落黄泉。 碧落黄泉身处妖界,与修仙界的连接口隐在崇山之间,唯有受碧落黄泉妖主许可者方可寻到。 挽韶打开入口,商粲跟在她身后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待来到城内后终于能够把脸上的面具撕下来了。 不用戴面具的日子可真是久违了,商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腿上突然一沉。 「是阿粲回来啦!」 清脆的童声欣喜地响起,商粲跟着笑了起来,俯身把抱住自己腿的孩童举了起来。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乱跑?当心你娘又打你屁股。」 「才不会呢!我是帮我娘出来跑腿的!阿娘才不会打我屁股!」 「是吗是吗,真了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她哈哈笑着把气鼓鼓的孩童放下来,身侧早被围了一圈,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都面带惊喜,笑意盈盈。 「粲者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吃过饭了没?」 「是啊,我记得妖主大人说至少要离开一个多月,现在才过了几天……」 「想必是粲者神勇无双,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事办妥了!」 周围纷纷发出贊同之声,商粲听的心虚,苦笑连连。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挽韶就探出头来,一边扯着她往前走一边佯装怒道:「怎么都只看见了粲者,都没人看见我这个妖主也回来了的吗!」 周围哄得一下笑起来,纷纷笑着向挽韶致歉,街上的商贩们热情地招唿着二人,向她们怀中塞来各式琳琅的商品和小吃,孩童们嬉笑着追跑打闹,整条街上都迴响着他们的欢唿声。 「粲者回来了!妖主回来了!」 这里就是修士们避之不及,传闻中恶妖横行、以武为尊的碧落黄泉。 但眼前分明是如烟阳一致无二、甚至更加繁华的市井街道。 只是走在街上的行人个个形容有异,彰显着属于妖族的身份。就连商粲刚刚抱起过的那个孩童,也有着额上还没长成的双角,和红绿色的异色双瞳。 未至酉时,方才在外面还是天色大亮,碧落黄泉的天空却是一片漆黑。 这里没有白昼,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街道上点起的盏盏灯火,在这无际的黑暗里撑起一片光来。 这里是碧落黄泉。 商粲与挽韶暂时作别,独身回到自己的居所洗了把脸,突然觉得心安。 是她如今的容身之所。 作者有话说: 前路漫漫(两个都是(嘆气 感谢在2021-07-05 09:54:40~2021-07-07 23:2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才不是捲毛哼~ 2个;doneload、apo、侥了我吧、绿豆桂花糕、axy、开飞机的舒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蒲生、mor、黑夜、听夜、阿宅兔 10瓶;衍、apo、炎之顾玉 5瓶;侥了我吧 4瓶;云彩朵朵、iswear 3瓶;同福客栈小郭 2瓶;裁天碎地怒炎启示录、燕幽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要操心的事有一箩筐。 没有太多放松的时间,商粲囫囵整顿完后就去碧落黄泉妖主殿找挽韶,走到门口就看到对方正被几个妖族长者团团围住,个个都吹鬍子瞪眼睛的。被围在中间的挽韶耷拉着一张脸,面对长者们的言语炮火讷讷称是。 商粲耐心在门外站着,等到长者们都离开后才探出头,走到蔫头耷脑趴在桌上的挽韶身边。 「……对不住,害你被骂了。」 「没事,反正我这次自作主张硬是要出去本来就是会被骂的。」 挽韶哼哼唧唧地坐直了,颇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 「简单来说,黑锅我们是已经背上了。」 第35页 「根据刚才老爷子们的说法,天外天遭碧落黄泉袭击一事已经传开了,包括你的出手——」她说着突然愤愤不平起来,「明明没你放火的话天外天非得死点儿人不可,这传闻里倒是半句都不提。」 「最可气的还不是这个!你难以置信。就算你已经清场清成那样了,天外天那帮没用的竟然——」 挽韶说着恼怒起来,一拍桌子站起身。 「——竟然还是让那群假冒碧落黄泉名义的傢伙把道心莲子抢走了!」 「……」 商粲一时哑然,下意识反问道:「……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吗!是那个什么代掌门裴琛亲口说的!」 挽韶气哼哼地重新坐下,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早知道道心莲子这么好抢,我们就应该先下手为强抢了再走,可恶!」 比起挽韶,商粲表现的要更冷静些。她很快从荒谬感中脱出身来,稍蹙起眉。 「……有点奇怪。」 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当时妖兽来袭直冲擂台,现在想来大约就是因为那时道心莲子就在裴琛身上随身携带。 商粲虽然曾经说过裴琛不如她,但他能当上天外天代掌门,也自有一番本事。在她打破灵力结界后,单凭那群徒有数量不成气候的妖兽,怎么想都应当不可能从恢復灵力的裴琛手中夺走道心莲子。 是在她们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 商粲眸光渐冷,思绪重新回到那时的擂台上。 当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又很快引起了场面的混乱,让她难以着手去查,但商粲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是谁伤了云端? 商粲自负在擂台下与云端并肩作战时绝没看漏她一眼,在云端提出要去打开结界时她都还是好端端的,就算是在妖潮里战了将近一个时辰,云端那身素白衣衫却没沾上一丝血迹,宛若那片修罗地狱中最初的一片雪。 要说商粲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的时候——只有一刻,只有那么一刻。 是在回到擂台上之后。 她那时想当然地放松了警惕,以为妖潮被挡在擂台上的修士之外,就可以寻得片刻喘息。 偏偏云端就是在那时受伤了。 商粲脑中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她仓皇转过身时看到的景象,仿佛时间都变慢了,她眼睁睁看着暗红色的血迹慢慢渗透云端一尘不染的白衣。 她仍能感受到仿佛身体中的血液都骤然变得冰冷的错觉。 商粲用力闭了闭眼,挥去恶寒。 假冒碧落黄泉和她的名头,让裴琛丢了道心莲子,在擂台上伤了云端。 她声音微沉,低声道。 「那些仙门修士里……有内鬼。」 * 虽然是有了这么一个推测,但在完全没有证据的当下,这个推测对碧落黄泉其实毫无帮助。 结束了和挽韶的商讨,商粲拖着脚步回到了她黑漆漆的居所,也不去点灯,径直重重倒在了床上。 迟来的疲惫和隐痛传遍四肢百骸,商粲想撑起身子,却没能成功,只勉强撑着开始变得混沌的脑子去思考方才和挽韶交谈的事。 ——碧落黄泉该如何是好? 只有她们两人真真切切地知道攻上天外天的妖潮不是碧落黄泉的手笔,但偏偏她们两个的确乔装改扮混进了天外天,商粲更是出了手,在众多修士面前暴露了身份,正和那几日假粲者的行踪对上了线。 天外天遭袭,再加上现在道心莲子还被夺走了,怎么想这笔帐都会被修士们不由分说地算到碧落黄泉头上。 商粲对此心怀愧疚。 她知道是她的出手直接导致了这个结果。如果当时她没有召出天火,那么碧落黄泉或许还有些争辩的余地,而不会像现在这般,落得修士口中的「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碧落黄泉的居民都待她极好。她不过是在数年前碧落黄泉发生叛乱时为还恩情出手相助,就被妖族们记到如今,视若亲族般相待。就算是她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危及碧落黄泉的现在,挽韶和长者们也绝口不提她的错处。 商粲绝不想给碧落黄泉带来什么麻烦,但是…… 但是商粲却清楚地知道,就算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恐怕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明明要考虑的事堆积如山,就算除去碧落黄泉的事,商粲自己也还应该去考虑被楚铭认出身份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以及云端因为模煳的印象而对她生出的莫名执着——不论哪一件,都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但商粲放弃了继续想下去,她自嘲地想着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后放纵自己的精神沉入一片黑暗。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商粲突然迷迷煳煳地冒出个念头。 腰上……没留下疤就好了。 * 一日过去,商粲终于偷得片刻喘息。 挽韶这个妖主上任时间不算很长,在处理事宜上还需要与妖族长者们商讨。商粲作为一个外来人,是不会参与这种会议的讨论的。但身为挽韶的好友、碧落黄泉在外的金字招牌,她姑且会出席每个会议,当个称职的背景板直到结束。 今天的会议主题自然就是背黑锅的事,众妖针对该不该忍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第36页 主张忍一时的妖表示这事很难解释清楚,只要出了面,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和仙门起正面冲突,不如仗着碧落黄泉入口隐秘无人得知这一点忍过一时,反正碧落黄泉名声本来就不算好。 而主张不能忍的妖则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他们不要求修士们为粲者出手相助知恩图报,但以怨报德就未免太过分了,非得好好跟他们掰扯掰扯、然后再把那批冒充的妖揪出来打一顿才行! 两派一时陷入僵持,最终敲定了方向的是挽韶,一袭红裙张扬艷丽的女人笑的如三春桃花,红唇中却不假思索地吐出粗暴的字眼。 「忍个锤子。」 于是一锤定音。现下应该是无缝衔接地开始了下一场会议,内容主题是「如何把整件事合理地解释清楚并让人相信(武力威胁除外)」。 而商粲在不久前被挽韶以「武力威胁都除外了你还在这待着做什么」的名头赶了出来。心知挽韶此举是出于想给她匀出点儿休息时间的好心,商粲欣然接受,随便找了家摊子坐下,一边吃着面一边思考用「我要是有那个想法的话那天外天的代掌门早就已经死了」的说法能不能说服那些仙门修士。 不好不好,刚刚才说了不能用武力威胁,这说法活像是在挑衅。 正想的出神,空中突然飞来只夜鸦,扑稜稜落到商粲桌前,慌慌张张地张开鸟喙,口吐人言道。 「粲、粲者大人!不好了!守门的弟兄们在入口处看到了修士身影!」 听声音像是名仍在变声期的少年,语气难掩焦急。商粲筷子一顿,蹙眉道:「确定了是冲着碧落黄泉来的吗?」 「是的!」夜鸦原地蹦了蹦,急急道,「若是寻常的路过修士,我也不会来打扰粲者,只是那人明显在入口处徘徊不去,虽然还没有其他动作,但怎么看都至少是知道那地方有蹊跷!」 「妖主大人已经前去城门处了,然后让我来找粲者,说是——」它的鸟脸上显出人性化的表情,惟妙惟肖地学着挽韶的语气说道,「『再不来看人就要走啦』!」 「……」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被人发现了碧落黄泉入口应该有的危急语气。 商粲欲言又止,刚升起来的一点危机感顿时荡然无存。 「不、不然粲者先把饭吃完吧?」夜鸦学完舌之后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忙向商粲剩下的那半碗面挥挥翅膀,「反正我看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听闻饮食不规律会导致肠胃生病呢。」 哎,这夜鸦刚飞来时的紧张跟假的一样,前言和后语越发的不搭边了。 商粲腹诽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上樑不正下樑歪」吗,但还是将银钱放到桌上站起了身,轻声嘆道。 「先带路吧,我回来再吃也不迟。」 夜鸦立刻振奋起来,欢欣鼓舞地飞在前方带路,生怕其他人听不见似的喳喳喊着:「这边!粲者往这边走!」 这哪像是带她去看(疑似)入侵者的,活脱脱像是个碧落黄泉的小导游。 商粲心里纳闷,趁着路上的空闲向他打听:「来了几个人?你看清他们的样子了吗?」 少年的声音立刻活泼地响起,兴高采烈道:「就一个!穿了身白色衣裳,长得、长得——」 他说着突然词穷了,有点着急地挥了挥翅膀,绞尽脑汁才想出个形容词来。 「特别好看!」 夜鸦说完才发现粲者大人不知为何没有跟上来,当下又着急忙慌地飞回去,一叠声地打补丁:「粲者也很好看!特别好看!但是那个人就、和粲者大人你是不一样的类型——」 殊不知它越说商粲就越是心慌。 她只感觉一颗心都七上八下地吊了起来,踌躇着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半放弃般一咬牙。 ……是或不是,总要亲眼去看一看的。 这么想着,商粲脚下速度比刚才快了几倍都不止,就差直接召出天火聚成翅膀飞到城门口了。就连以速度着称的夜鸦都险些跟不上她,到了目的地之后就摊开翅膀趴在城墙上大喘气。 「来的挺快哈。」 商粲刚来到入口处,就看到挽韶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搭话的语气十分促狭,怎么看都不像是隐秘入口暴露后的妖主该有的样子。 她当下心中就确定了八分,再顾不上挽韶那边,径直走到窥探外界的圆镜处向内看去。 镜内是最平凡不过的荒山野岭,草木都生的稀疏。 商粲听挽韶说起过,当年开闢妖界和修仙界通路的大妖千挑万选才选出了这么个普普通通其貌不扬的地方,就是为了保证不太会有不知情的修士闲着没事摸到这边来。 但眼下那山野中却多了个人影,长身玉立,如霜雪风华,腰间佩剑系的一丝不苟,剑柄上的红色流苏随风轻晃着,在她一身素白长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 这山间分明什么都没有,她却似是毫不在意,面上没有半分急躁之情。就那样安静立在山间,清雅无俦的侧脸神色浅淡,整个人看起来真真如冰雕雪塑,不染一丁点儿的凡尘俗息。 也不知道她到底站了多久。她看起来就莫名让人觉得她是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等得到固然好,等不到也就罢了。 再普通的山野也会因她的出现而显得不凡。 第37页 商粲定定望了那熟悉的人影半晌,突然取下腰间锦囊,伸手取出一套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素白锦丝袍,衣衫腰间还染着一片红。 她不顾如临大敌般跳到一旁抱怨着「无瑕仙体的血味儿都飘过来了你离我远点儿」的挽韶,轻轻掀开了这件被它主人叠好后就没再动过的衣服。 掀开表层,在商粲眼前出现的赫然是被衣衫遮挡住的一枚青玉牌,上面以洗鍊的刀工刻着云纹,和端端正正的「云端」二字。 商粲忽的笑了,重新再看向镜中人,她不自觉地舒展了眉头,开口时是隐隐带着宠溺的无奈。 「算你聪明。」 作者有话说: 下线是不可能下线的,我们云端追的可紧了呢(认真 感谢在2021-07-07 23:20:53~2021-07-08 23: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年 2个;临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网友 33瓶;流枫、奕轶、黑夜 10瓶;花海 6瓶;临安 2瓶;燕幽篁、zzzyyyy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挽韶其实对商粲和云端的过往并不很清楚。 她当初只赶上了把奄奄一息的商粲捡回碧落黄泉,对于商粲为什么会沦落到那般境地则一无所知。 就算是在她努力帮商粲养好了伤之后也没能得到答案。商粲绝口不提,挽韶也就识趣地不去问。 只是从商粲后来的行为里总能看出些端倪。 就算加入了碧落黄泉,商粲也并没有彻底的否定她的全部过往。恰恰相反,对于她加入碧落黄泉前的事情、甚至对于青屿,她都不会刻意避开相关的话题,有时还会拿来打趣。 只是她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和云端有关的消息,也不再与挽韶提起。 挽韶在商粲还是青屿玉衡峰首徒的时候就同她认识了,故而能更清晰地意识到她最直观的变化在哪。 往日这人满口都是她师妹,恨不得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如今却只是避而不谈,像是缄默地守着块一触就痛的疤。 久而久之,挽韶多少也能意识到,在商粲重伤的那一天,她和云端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事情。 在去天外天之前,她们之间最近一次聊起云端还是在商粲刚刚加入碧落黄泉没多久的时候。那时碧落黄泉的探子打听到了些青屿的消息,挽韶斟酌再三,觉得这消息始终和商粲有关,故而硬着头皮来到她的居所,踌躇着开口道。 『听闻青屿已经认定你死了,玉衡峰主封印了……你师妹对你的记忆,并严禁其他人在你师妹面前提起你。』 彼时商粲正在院子里聚精会神地照料着她不知从哪搞来的西瓜苗,只是很敷衍地点了点头,眼都不抬一下。 『挺好。』 挽韶满腔的疑问都觉得问不出口,她不想干出在好友伤口上撒盐的举动,于是强行转移话题道:『你这西瓜种的怎么样?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碧落黄泉种西瓜呢。这连太阳都没有,总不能靠你拿火烤吧?』 『不怎么样。』商粲嘆着气站起身来,拍净双手后转过身,声音平静,『也没什么办法,看命吧。』 那批西瓜最后也没能长出来,商粲也不恼,只一茬一茬地种,种死了就换新的,到如今已是九年过去。 也该种出一个来了吧,挽韶想。 她本来在会议中突然得到通报说外面突然来了个修士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急赶到地方后看到是云端,她立刻就放了心,乐呵呵地招手派夜鸦赶紧去把商粲喊过来。 虽然不知道商粲和云端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她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毕竟她在天外天的时候看到了不少东西,这二人对彼此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不同。 尤其是商粲,既然心里其实惦记的要命,这些年来又何必要躲得那般严防死守,简直是浪费辰光。 从来做事都只为自己开心的挽韶很不能理解,她瞥向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拿出云端衣物后就一副为难模样的好友,滴熘熘转了转眼睛。 碧落黄泉妖主屏气凝神,悄没声地在商粲身后召出几条粗壮藤蔓,趁着商粲不注意直接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然后从城门扔了出去。 嗯,舒服了。 挽韶笑的见牙不见眼,在周围一票手下的惊唿声中悠然自得地看起外面的状况来。 * 一时被云端藏玉牌在衣服里的行为分去了心神而被挽韶偷袭得逞,商粲只来得及在被藤蔓捲起时手忙脚乱地掏出白玉面具戴上,然后就到了外界。 她姑且像只大猫似的在空中翻过了身子,在落地时保持住了平衡,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但在云端清清冷冷的双眼看过来时,商粲却还是觉得她方才的动作大约都没能逃过这双眼睛。 她决定暂时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将云端留在衣袍中的青玉牌取出来向云端晃了晃,然后一抬手丢了过去。 「云中君好计策。」 云端接住玉牌,重新挂到腰间,也不做解释,只淡淡道:「是粲者太不设防了。」 自然就是没设防才让云端钻了空子。真是一招鲜吃遍天,从小到大要找她的时候靠的都是云端这块玉牌,简直屡试不爽。 商粲摇头失笑。她这两天事情多,没顾得上处理云端的衣服,谁知道云端在那衣服里还留了这么个心眼。 第38页 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用。衣服不好直接扔过去,商粲默默走过去将衣服递给云端,故意问道:「这次有没有地方放?」 她话中的揶揄之意十分明显,云端却像没听懂似的看向她,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没有。」 「你的衣裳我也没带来,还不了你。」 「……」 商粲梗了一下,莫名道:「那倒不算什么事……你这衣服是、还打算放我这?」 「也不是,只是我真的没有地方放。」云端神色不变,又认真加上一句,「现在衣服里绝没有其他东西了,不放心的话粲者可以翻一翻。」 「……」 废话,都已经找到这个地方来还和她见了面了,衣服里有没有东西还重要吗。 话题跑的远出天际,商粲不想再继续偏下去让城门里那帮傢伙看热闹,于是重新将衣服收回锦囊,率先开口问道。 「云中君是来做什么的?总不会只是想来见我一面的吧?」 云端沉默半晌,不答反问:「粲者为什么会出来?」 「难道就不怕我是冲着碧落黄泉而来,只等着有人露面就杀进去吗?」 ……其实她是被不知道发什么疯的挽韶扔出来的——这话商粲当然不能说。 她看着云端,轻轻笑了笑。 「那云中君是为此而来的吗?」 「……」 云端与她对视半晌,最终安静摇了摇头,清冷的声音稍沉了下去。 「天外天已经联合了众仙门,打算前来找碧落黄泉……讨个说法。」 幸好有白玉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商粲想。 她僵了半晌才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几分压抑着的焦躁。 「……既然如此,你无论如何都不该在他们之前到这里来的。」 云端眸光微动,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质问我,为什么碧落黄泉的位置会外泄。」 商粲难掩心中复杂心绪,沉沉摇了摇头。 不要说她本就知道云端不会这么做。退一万步说,如果是云端将碧落黄泉的位置告知了天外天,那这人今日又何必冒着这般风险来这里找她传递消息呢。 所谓的「讨个说法」,这大约只是云端将天外天的目的更委婉化了。天外天既然还联合了其他仙门,那其用意一定是更加有力度的、或者说更杀气腾腾的。 仙门这次行动颇快,连碧落黄泉安插在修仙界的探子们都还没有传来消息。云端想必是作为被联合的一方听说了相关事宜,然后就立刻来到了这里,等着将这事告诉她。 商粲还以为,云端不会相信碧落黄泉与那日的事无关。 她知道云端是被妖物导致的家破人亡,故而向来对妖并无好感,只是出于天性善良而没有对妖族全体生出过分的偏见。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一视同仁的。 这本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商粲心中时常以她为荣。 但商粲怎么都没能想到,云端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做出这样……近似背叛仙门的行为。 「我以为云中君是个聪明人。」 商粲心中焦虑,言辞都显得有些尖刻起来:「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于你——或者于我也罢,都没有半分好处,你到底为何——」 「为何?」 向来守礼的云端破天荒没有等商粲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墨色眸中光华流转,似有夜潮暗涌。 「不错,是该问一句为何的。」 「为何我相信粲者,来同你说些对你有用的消息,你反而会不开心?」 她原本清亮的眸子此时像是蒙上了层雾似的,却莫名让商粲不敢多看。 商粲别过了头,只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岭,听到云端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 「硬要说什么『没有好处』的话,顶多是『云中君』的虚名会被指指点点几句罢了,我既然来此,便是不在意,而粲者——」 「——粲者倒像比我自己、还要更在意我几分。」 「的确该问的,是我该问这句……为何。」 云端平静声音中泛起微澜,深山幽谷中山风猎猎,她宽大衣袍临风飞舞,似是要卷着她单薄身躯迎风而去一般,她却迎着风向商粲走近两步,然后克制地停了下来。 没办法从商粲遮住脸的白玉面具上读出任何情绪,这让云端清丽的面上稍稍显出种类似无措的神情。 「……粲者为何这般待我,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吗?」 * 这般? 商粲的思绪忍不住缠绕在这两个字上,延伸出去思考云端说的是哪般。 是说她们一同夜游至郊外烤鸡,或是指她天外天擂台上出手破壁,还是说如今她在听到消息之后,不先考虑碧落黄泉,反而先去替云端担心? 仔细想想,其实从天外天遇到云端到如今其实也只过去了十余日,回顾起来却总莫名觉得时间长的惊人。 云端问她为何。 身为碧落黄泉的粲者,做出这些举动,的确是应该被问一句为何的吧。 商粲向来最擅长岔开话题。就算是那日已经被楚铭认了出来,她也能厚着脸皮一口咬死,甚至出了手来让楚铭意识到眼前的她已经不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而如今,面对着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稍稍低了眉梢的云端,商粲却只觉得词穷, 第39页 就算是隔着白玉面具,她也连一秒钟都不敢再去碰上云端的眼神。 为何吗。 哪有什么为何。 商粲借着面具遮掩闭上眼睛,轻声道。 「就当是我对云中君……一见如故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点煞风景,但我回看一遍突然发现,云端这章可能说了这十几章以来最多的话,真不错。 感谢在2021-07-08 23:27:15~2021-07-09 23:2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begong 19瓶;海鲜酱要涂得均匀一点 10瓶;远坂时臣 7瓶;时光荏苒、33153679 2瓶;35670713、燕幽篁、裁天碎地怒炎启示录、穆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商粲声音微哑,不同于往日的清亮。 她这份异常很容易被察觉,云端稍沉下肩膀,慢慢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肯说。」 纵然云端面上仍是淡然模样,商粲却仿佛看出了几分黯然。 她目光空空落在天际,半晌后忽的向云端走了过去。 「我说了,只是云中君不相信罢了。」 商粲说着,脚步不止,在云端瞬也不瞬的注视下走到她身前,突然伸出手,肆无忌惮地轻轻在云端肩头一推。 「别动,云中君。」比想像中更顺利地触到了云端的肩膀,商粲忍住胸口苦闷,温声道,「我不想对你出手。」 云端眼中含着困惑,却全无反抗地顺着她的力气向后退了两步。见状,商粲沉默地向后跃去,堪堪退到碧落黄泉入口,反手触到入口的结界处,掌心聚起的灵力亮起微弱的金光。 她没有回头,再次抬头望向天际,云端此时也似有所感,与她望向同一方向。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商粲轻声问道,声音稍显歉疚。 「夜鸦它们想必是看了你许久才敢确定你是知道这地方是碧落黄泉入口的,如果我更早来这里看看就好了。」 天际逐渐传来阵阵破开疾风的剑鸣声,云端目光一凛,立刻转向商粲,想要踏出步子时却发现脚下被细细的火龙缠绕阻住,单单只是在阻止她走向商粲,没有传来半分灼热之感,不细看的话倒像是她踏雪似的白靴上的图案。 「……粲者、你——」 「该先带你去吃些东西的。」 商粲低低的声音被越来越大的御剑声盖过,她看着天际处的数个小黑点渐渐接近,显出清晰的人形,好整以暇地弯了弯眉梢。 第一个修士御剑落地时,商粲对碧落黄泉结界的加固刚好完成,防住外面的人闯进去,也能阻止里面的妖冲出来。 「这可真是,来了不少人。」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来自各个仙门的修士们,至少来了百余人。 不愧是仙门天外天的号召,简直整个修仙界都要给它面子。 毕竟天外天不仅最具盛名,实力也强,传闻那位已经闭关了三十年的掌门是如今修仙界距离登仙最近之人。更难得的是天外天对众仙门也慷慨,每年都接纳其他仙门弟子来游学不说,还会自制灵器赠予其中的佼佼者。天外天最擅炼器,制出的东西绝非凡品。 云端现下用着的无忧也是出自天外天之手,青屿可说也欠了天外天不少人情,想必面对它的邀约也难以推辞。 商粲粗略扫过去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了不少前些日子还在天外天见过的身影,禁不住觉得有些滑稽。 「是粲者!」 修士们显然没有做好落地就会看到商粲的准备,率先落下的几人相继发出惊唿,其中有个人反应尤为激烈,立刻驱动数张符咒向商粲飞来,只是全部都在途中就猝然燃成了飞灰,没有畩澕一张到达懒懒站着的商粲身边。 「你这、魔修……!」 商粲瞥过一眼,那咬牙切齿的人不算很陌生,正是那日在擂台下向她和挽韶科普「魔修粲者极度危险」的男修。 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忍住,温声向他搭话道:「我得罪过你吗?」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那男修也不避让,气沉丹田大吼道,「自从你身为修士却加入碧落黄泉那日开始,你得罪的就是整个修仙界了!」 「这样啊。」真是十分情理之中的回答,商粲理解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没得罪过。」 「没事,我觉得你挺好的,至少你会真的出手,不像那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会叫的狗不咬人?」 男修的脸唰地涨成了猪肝色,商粲不再理他,转而不动声色地看向云端的方向。 她在云端脚下设的禁制还没有收回,也没有被后来的修士们发现,云端此时正被许多修士围在中间,招唿声赞嘆声混成一团,说的大致都是诸如「云中君来的真快,胆识过人」、「竟孤身对抗粲者,真是我等修士楷模」之类的话,倒把她这个危险人物晾在了一边。 而处在人群中心的云端既不回应他们,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自始至终直直望着商粲方向,一言不发。 「粲者既然已经现身,那便省去许多事端。」 似曾相识的清朗声音响起,天外天的裴琛从人群中走出,谨慎地停在距商粲十米左右的位置,一拱手朗声开口道。 第40页 商粲顺水推舟地把视线转向他,避开那道穿过重重人墙也要执着地看着她的目光,却总觉得那视线如有实质般,盯得她半边身子都渐渐变麻了。 云端从小就是这样。 她同商粲亲近,却并不代表她会无条件地认同商粲的全部想法和举动。于是每当她感到不贊同又劝不动商粲时,她就会这样不作声地看着商粲,那双漂亮眼睛清清亮亮,分明不发一言,魄力却远胜于多少句的苦口婆心,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让商粲败下阵来。 望月笑话商粲遇到了克星,商粲总不服气,在心里暗暗想着,得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对着那样的云端还无动于衷啊。 没想到,她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商粲忍不住笑了,在白玉面具的遮掩下更加肆无忌惮。她笑的太过,让正斟酌着字眼同她交涉的裴琛都察觉到了异常,疑惑道:「粲者笑什么?」 「啊,对不住。」商粲这才止住笑意,颇抱歉地挥了挥手,「我只是觉得,现在这番景象……还挺好笑的。」 她这话轻易地被误解了,在修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裴琛勉力拦住群情激昂的修士们,蹙起眉头沉声开口。 「粲者慎言,若不是碧落黄泉先攻上我天外天,又夺走道心莲子,我等又怎会齐聚于此?」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商粲干脆决定将错就错,嘆了口气。 「我先确认一下。」 「道心莲子……是真的丢了?」 裴琛面色一僵,露出几分自责,蹙眉应道:「不错,虽然不知是何时被窃,但在裴琛注意到的时候,道心莲子已经没了。」 「……」 如果不是知道事到如今再骂这帮人没用不仅无济于事还只会让事态变糟,商粲真想立刻开腔骂一顿狠的。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禁不住又笑了出来,这次只笑了几声便止。 「碧落黄泉的名头被不知道哪来的宵小冒名顶替了也就罢了。」商粲语气温和,话语中却带出几分讽意,「连论道会的奖品都被冒名者夺走了。」 「你们这些仙门名士济济一堂,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事有蹊跷,所有人都只想着终于捉到了个把柄,然后急急忙忙地跑来找麻烦——这难道还不好笑吗?」 尖锐的话语点燃了修士们的怒气,一位身穿天外天道服的年长修士站了出来,指着商粲怒斥道:「无耻魔修,事到如今还在胡言乱语,妄图颠倒黑白吗!」 「黄长老说的是!碧落黄泉袭击天外天之事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大家莫听这魔修花言巧语!当心她使什么伎俩!」 这位黄长老商粲是见过的,是天外天负责规制弟子礼节的长老,为人最为古板。她去天外天游学的时候就没少和他打交道,从最开始犯三次事就要被他逮到一次到后来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她的轻身功夫能练到现在这么好,这也有黄长老的一份功劳。 这人作为礼节长老其实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只是放到眼下的情形中就实在很难指望能说服他。商粲自知多说无益,轻嘆一声,做好了发生争斗的准备。 「……如粲者所说,那些自称来自碧落黄泉的妖物我暂且不提。」 出乎意料的,半晌没作声的裴琛突然转了口风,双眉紧蹙,向商粲发问道。 「但事发当时粲者正乔装改扮混在我天外天论道会中,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探询地向商粲看来,像是等待着她的辩解。他身后的修士们稍有不满,纷纷嚷嚷着「琨瑶君不可轻信魔修」,裴琛只缓缓摇头,眉宇间尽是忧色。 这让商粲颇感意外。不得了,这位行事端方一板一眼的天外天代掌门竟然是在场唯一能听进去她话的人,真是不可以固有印象视人—— 「论道会的筛选条件中,并没有『不许魔修参加』这一条。」 并非商粲作答,是清冷的声音从修士中响起,如断冰切雪,让听到的人都齐齐一凛。 商粲一震,手上急急掐诀,发现禁制已被解开,再想加上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一一击退。 她一颗心微妙地悬在半空,带着复杂的心绪向那边望去。 人群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云端款款上前,冰雪颜色,恍若谪仙,只是眉眼稍稍压着,极难得的显出了几分不快。 周围修士被她出尘气场所慑,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各自面面相觑张口结舌,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虽、虽然的确没有,但这种事本就该是不成文的规定……」 「云中君何出此言?难道是信了粲者的鬼话吗?」 「不错!走上歪路的魔修,也妄图混在正道修士里,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这种修道之心都不专一的人,又怎么会有正常参加论道会的想法,想必是存着里应外合打天外天一个措手不及的心思!」 「措手不及?」商粲对他们张口就来的猜测不禁失笑,好意提醒道,「如果我真存着这种心思,你觉得你如今还有命站在这说这种鬼话吗?」 那修士一梗,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你那日分明召来了天火,毁坏天外天多处,只是我等身手矫健,才没被那天火伤到——」 第41页 言语间完全没把天火击杀众多妖兽的事算在内,只怒气沖沖地数着商粲对天外天造成的破坏,并将无人在天火下受伤归功于修士们自己,末了还语带鄙夷地说道:「那天火声势浩大,想必难以控制,粲者是没存着想除去修士的心思,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音刚落,他眉梢与唇边忽的一热,「哧」的一声轻响后又消了下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周围的人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的脸看,修士迟迟地察觉到不对,忙抬手摸上方才发热处。 「好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 合着慢条斯理的鼓掌声,商粲温和的声音远远传来,那修士在脸上摸索半晌,脸色倏的变得极为难看。 「天火确实威力惊人,难以操纵,想必阁下这样的人的确是很难做到的。」 话语内容含着讽意,语气却像是一等一的真挚有礼。商粲和气地点点头,在腰间锦囊里摸索半晌,一抬手向那修士扔去一面小镜子。 「不巧,偏偏我是个能控制得住天火的人。阁下不妨看看,如今你左右两边脸是哪边更顺眼些?」 修士没伸手去接,那枚精緻小镜却似长了眼般自行飘到他面前,在镜中映出他惊惶的脸来。 左脸没了半边眉毛,右脸没了半边鬍子,看起来格外滑稽。 「你、你……」 他声音颤抖,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方才的气焰已经系数消去,连其他修士也没能替他去斥商粲两句。 召天火烧去那人的半边眉毛和鬍子,又全没伤及皮肤,这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商粲此番出手太过轻松,简直仿佛探囊取物般。 商粲此举不但证明了她对天火绝对的控制,也顺便展现了他们如今相隔的距离完全仍在她的攻击范围内。 一时之间竟无人再做声,商粲哼笑一声,有点无聊地召回镜子收起来,总结道:「我的确乔装改扮去天外天参加了论道会,因为我想要那道心莲子,这个我认。」 「但那几日在烟阳郊外作乱的所谓『粲者』并不是我,至于是谁,我自己还想问呢。」 「至于后续的什么碧落黄泉攻上天外天——」 「那更是全然的无稽之谈。想要道心莲子只是我的私事,与碧落黄泉本就全无关系。我出手是因为看不下去赝品的所作所为,目标是那些妖物。没伤到人是因为我不打算伤,不是我不能伤。」 「是我做的事我自然会认,但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她说完,懒懒翻开手,在掌心倏地燃起一团金色火焰。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不顾修士们如临大敌般警惕起来的气氛,商粲温声道,掌心火焰温顺地摇曳着,「打还是不打,你们给个准话吧。」 最好快一点。商粲想。 身后她封住碧落黄泉出入口的灵力结界已经暴动到难以抑制的地步了,从她封住后就没有消停过。 商粲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大概能想像出来在结界另一头的挽韶正在多么气急败坏地痛骂她。 好在那些修士离得挺远,又被她的一席话吸引了注意力,没人想起来要打碧落黄泉的主意,都正神色各异地偷偷瞄着他人,等待着领头人物们发表意见。 在场的修士都是应天外天号召而来,至多也只有仙山青屿可能不受天外天的桎梏。毕竟二者一出世一入世,是众多仙门中声名最高的两个,平日里的地位算是平起平坐。 老一辈的修士已经渐渐不再过问俗事,如今在场修士的中心人物当属天外天代掌门裴琛,只是他此时却久久沉默不语,修士们就只好想着跟随青屿的名士,怎知—— 「她说的是实话。」几乎是在商粲刚刚说完之后,云端就不假思索地应了。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彻底离开了修士人群,「论道会第二日夜里,我曾与她同往烟阳郊外,和那个假粲者交过手。」 她盯着商粲看了半晌,终于肯移开视线,看向一旁面色复杂的裴琛,沉声道:「这也是我……亲眼所见。」 与裴琛方才对商粲的质问相似,云端也在「亲眼所见」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商粲面上不显,心中却长长一声嘆息,泛起隐隐的酸楚。 还是这样。 她们两人从来都把彼此放的比自己更前,这有时会使她们在行事上产生冲突,就如现在这般。 以前她能理所当然地笑斥云端不听话,说自己生气了,要云端保证下次再不能这么做才行,而每次云端都乖乖地应了,然后再有有什么事却仍是老样子,结果到了现在都没能让云端真正改掉。 明明已经把她忘了,这一套倒还记得清清楚楚,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 作者有话说: 发现我写不来大场面(憔悴 虽然我也很喜欢「她逃她追」的时期,但不愧是已经写了十几章,好想快进到她们俩这样那样你侬我侬哦……! 感谢在2021-07-09 23:23:11~2021-07-11 11:1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口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674471、一只蒸蛋、小郎中、九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宅兔 20瓶;dndndn、导航仪 10瓶;花海 9瓶;临安 6瓶;隔壁的路人甲、33153679 2瓶;卓尔同学、穆阳、燕幽篁、且放白鹿青崖间、yc1、welln 1瓶; 第4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如云中君所说。」 修士中跟着响起稍显低沉的男声,商粲转头望去,看到是楚铭走了出来。 距上次分别不过几日,他看起来却似憔悴了许多。楚铭没有看向她这边,只是走到裴琛身前,郑重说道:「在……粲者没暴露身份前,我曾与她说过几句话。」 「以粲者的身手,如果她那时真的心怀杀意,我应当已经死了十次不止。」 他垂下眼帘,犹豫着看向云端,又隐忍地收回视线,转身向修士们一拱手。 「我与云中君意见相仿,我相信粲者并没说谎,真正攻上天外天、夺走道心莲子的恐怕另有其人。」 青屿这一代的两个领军人物竟然在这种意见上达成了共识,修士们显得有些混乱,在一阵无措的交头接耳中逐渐分成两派,一派开始保持沉默,等待着这场集合的发起者天外天方表露态度,另一方则仍表现的更加难以认同,只是碍于二人的名声而踌躇不前。 楚铭说完后,对裴琛稍一点头便回到了青屿弟子队列中。 尽管只是代表个人的发言,但云中君和玉山君相继站到同一战线,几乎可以默认这就是青屿的态度。 场上原本还显得剑拔弩张的风向瞬间变了,而商粲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任由事态发展,在心中记下欠了楚铭一个人情。 如今的事态变得模煳起来。商粲心知这后续发展大半都系在裴琛的态度上,她也不急,只像玩闹般操纵着掌中火焰化成数条细小火龙,灵活地绕着手指穿梭,远远看上去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只是在场的人大多都在论道会时见识过天火毁灭级的威力,于是难以用平常心去欣赏这份指间烟火般的绚丽。只有云端敢坦荡地盯着看,偶尔会敏锐地碰上商粲投去的视线。 云端向来聪明,商粲知道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别再靠近了】 她露的这手正是方才止住云端脚步的术式。 楚铭方才也为她说话,但只是一击即退,说完后就回到了修士人群中。而云端,这人自毫无顾忌地插了话走到最前方之后,就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还不算太糟。商粲乐观地想,幸好云端没有继续靠近过来的打算。 虽然云端当众为碧落黄泉的粲者说了话,但楚铭既然也掺了一脚,那至少旁人不会说是云端一个人的执意为之——哈,她现在可真是不像话,搞得挨了她的人都不得不要被其他人指指点点…… 商粲心中生出自嘲的情绪,而沉吟许久的裴琛终于神色肃穆地抬起头,开口道。 「……粲者方才所言,可有证据吗?」 云端当即转过头去,裴琛抢在云端开口前提高了声音道:「更加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说服在场的众人,说服天外天,足够让人相信粲者出现在天外天与那些妖兽的进攻只是过分巧合的两件事——」 「非是裴琛不信。」他仍然表现的礼数周全,紧蹙的眉头显出为难神色,「只是……空口无凭,实在难以服众。」 是啊,当然,事情理应是这么发展的。 商粲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看着条小小火龙温顺地缠绕上她的手腕,稍显灼人的温度传来,她却没有挥散。 事情已经发展到天外天兴师动众带着人上门讨公道的地步,真被她几句话说服干脆利落地掉头就走才是稀奇事,向她索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也是理所当然。 「我明白。」商粲点了点头,惋惜道,「可惜我没有。」 可是怎么办呢,她偏偏就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最初的时候商粲并不把假粲者的出现当回事儿,毕竟这个世界慕强的氛围很重,仙门修士的模仿者比比皆是,她作为现下修仙界最有名气的魔修,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模仿者,但都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就销声匿迹了。再加上她遇到了云端,就暂时没能分出心神去考虑这件事。 时至如今,商粲觉得眼下的事态她自己可能要背一半的责任,但不管她实际上有多少责任,既然她选择了直面来讨说法的修士们,她就决定好了要背上全部。 也不过是要打一架罢了,这事她还挺擅长的。 商粲定住心神,将没收到主人的操控而使运行轨迹变得杂乱起来的火龙挥散,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 挽韶那边似乎也同步领会了外面的事态,将商粲身后的结界撞得哐哐响,这下终于被修士们察觉到了端倪,纷纷警惕地向后退开两步。 气氛重新变得紧绷起来,有些修士已经悄悄摆好了架势,尽管裴琛面上还存着犹豫,但看起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楚铭脸色沉沉,环视了一圈周围,不自觉地紧绷起肩膀,却仍咬着牙对投来徵询视线的青屿弟子断然摇了摇头。 一触即发,只等一声号令。 「……要证据的话。」 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无所顾忌地打破了这份气氛。 云端对众人瞬间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只顶着商粲警示的眼神又向前走了几步,在脚下火龙再次显现时扬手拔出无忧,云雾般的剑光一闪,破开商粲试图阻住她的禁制。 她就这么径直走到了商粲身边,转过身望向愣住的修士们,最后看向裴琛。 第43页 「去找就是了。」 云端声音淡淡,却像是有种不可思议的说服力,继续说道:「此事本就疑点颇多,算不得板上钉钉。」 「如果说我所见的事做不成证据,那么在妖潮攻擂那日,论道会的诸位全部有目共睹,是粲者出手破开灵力结界,斩杀妖兽数千只,未伤一人。」 「若是那些妖兽当真来自碧落黄泉,那粲者的行为又对她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道心莲子是在粲者离去后才发现遗失——」云端顿了顿,冷声道,「自妖潮攻来,到粲者离开天外天,这段时间粲者都同我在一处,何来的时间去琨瑶君身上偷走道心莲子?」 云端本就是少话的人,如此几句说下来已经足够惹人惊讶。商粲暗暗咬牙,不禁有些懊悔该更认真地拦住她,心中却又有个角落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被商粲慌忙抹去。 当日在场的修士们面上纷纷显出古怪复杂的神情,不可避免地想起云端暴露无瑕仙体时的事情,而云端似是猜到了他们想法一般,再次开口道。 「粲者或许是魔修,那日我受伤之时,她却是唯一想着要护我的人。」 语尾稍稍沉了下去,云端缓缓扫过众修士,被她缥缈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一震,纷纷生出被看透了的错觉。 「距我体质暴露不过两日。」她声音平静,说出的内容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我独自出行时已被偷袭五次,没有一个是妖族。」 她这话已颇为含蓄,但已足够让人听明白是仙门修士偷袭了她。 人群中登时炸开了锅,而最激烈的反应来自云端身后。 「你怎么、你受伤没有?」 商粲立刻慌了神,哪还记得什么场合,慌忙伸手捉住云端手腕,确认她脉搏平稳后才稍稍放心,胸中后知后觉地泛起后怕。 「……是谁?」 她语气危险地沉了下去,升腾起来的怒气太过灼人,让商粲都没有意识到她还没松开云端的手腕。 云端也不做提醒,任由商粲牵着。她眸中的清冷不知何时淡去了几分,忽的微微勾起唇角。 「方才不是还不让我过来的吗?」 商粲哑然,既对云端记起了仇感到啼笑皆非,又被她如月下美人般乍现的倾城颜色所慑,一时竟没能回应。 而云端的心情却似好了不少,夜泉般的双眼轻轻扫过她,重新落到修士那边,声音再次沉了下去。 「比起听说的,我更相信我亲眼所见的。」 「在此时并不该与粲者起争端。」云端看向裴琛,眉心微蹙,「若是说粲者拿不出实质证据证明碧落黄泉没有袭击天外天的话,那除了那日从入侵者口中听到的话之外,天外天难道就拿得出实质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话音落下,修士中除去如天外天黄长老那般的顽固派仍在愤慨嚷着一定是碧落黄泉无疑之外,大多数人都沉默了下去,大约是仍沉浸在云端被修士所袭的震惊中。 好半晌后,裴琛轻嘆一声,拱手应道:「云中君是说、应该先去查清此事?」 云端微微颔首,恢復了之前惜字如金的状态:「理应如此。」 「那云中君的意思……」 裴琛看向沉默立在云端身后的商粲,对方似乎正把注意力全放在云端身上,他的目光在商粲握住云端手腕处停了半晌,眉宇间忽的闪过一丝恍然。 「……是让粲者去查?」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大了不少,连正聚精会神偷偷审视着云端有没有受什么外伤的商粲都被惊动了,她皱着眉抬起头,在脑中转了一圈才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平心而论,其实这个主意不坏,反正就算是为了那被夺走的道心莲子她也是打算要去寻那假粲者的晦气的,刚好顺点儿那假粲者的「遗物」回来给天外天当成证据。 只是她觉得可以的事,在修士那边就一定不是很能接受。果然很快就从黄长老那边传来了不贊同的喝声:「这怎么成!今日放走了这魔修,岂不是正给她逃脱的时间!到时她伪造个什么证据来应付我们,又该如何分辨!」 裴琛面露难色,但还没等他开口,云端就抢先说道。 「无需担心。」 她烟眉淡淡,面对众人质疑的视线仍毫无异色,不动声色地反手握住了商粲的手。商粲这才惊觉自己这段时间竟然一直捉着云端的手腕,一时大糗,身子都僵了半边。 没想明白她这举动的意思,商粲正踌躇着要不要甩开云端的手,就听到对方又开了口,声音竟忽然变得柔和。 「我与她一同去。」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明天就入v了!撒花! 感谢各位的支持,她俩终于要单独相处了!开心! 感谢在2021-07-11 11:11:58~2021-07-11 23: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蒸蛋、金智秀我脑婆、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道轮迴 24瓶;50026921 10瓶;风起爱意散 6瓶;临安 5瓶;33153679、葡题不问先知 2瓶;时光荏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虽然脑中还没完全转过来云端刚才说了什么怪话, 但商粲很快意识到了,云端在修士里的名声地位应该比她想像的还要高。 第44页 这主要就体现在,在云端说了这么句任性妄为惊世骇俗的话之后, 修士们竟然都纷纷沉默了下去, 没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她。 「但、但是……」只有黄长老还坚持己见,忧心忡忡地劝诫道, 「云中君毕竟体质特殊, 与粲者同行实在太过危险了……」 「不会。」 但这合理的担心立刻就被云端驳回了,她摇了摇头,语气重新恢復淡然:「她不会伤我的。」 过于确信的语气让商粲回过了神。她急忙从云端手中抽回了手,亡羊补牢似的退开两步。 云端也不强求她,只侧头看来,目光盈盈, 像是望着水面的鹿。 「……我确实不屑于做这种宵小之事。」 「但这事可不止有这个问题。」商粲顿了顿, 失笑道, 「怎么就没人想到,该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吗?」 这只能怪云端那股自顾自推进对话的气场太过强大, 搞得商粲在场上的位置都变得微妙起来——这归根结底是她和天外天之间的事, 怎么现在倒像是变成了云端和天外天的事似的? 修士们此时也迟迟地想起还有个危险人物在边上, 纷纷如梦初醒般地朝商粲看来。只是此时对面战意已消去不少,看过来的人群里至少有七成是带着「那你说嘛」的茫然表情,全无之前的剑拔弩张。 这届年轻修士真是个个都缺乏紧张感, 商粲又气又想笑,还没想好怎么说, 就听到身侧的云端开了口。 「是该问的。」云端说完, 坦率地对上商粲的视线, 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你愿意吗?」 「……」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商粲皱起了脸,有些犹豫。 其实就现状看来,她同意云端的提议是最划算的选择。既能避免在这里和这群修士累死累活地打一架,也能光明正大地去找那个假粲者的麻烦。 这个提议里只有一点让她心生犹豫——就是云端要与她同行。 压下心头疑云,商粲不答反问:「云中君很闲吗?」 「对。」明明是含着委婉拒绝之意的试探,云端却像没理解到似的不假思索地点了头,确定道,「很闲。」 「……这样啊。」 放弃了从她这里入手,商粲避开她的视线,又向裴琛招了招手。 「如果一定要有个修士跟我同行你们才放心的话、能不能换个人?比如说琨瑶君来行不行?」 她这话一出就激起了众怒,修士们纷纷怒斥道「怎么还挑起来了!」、「当是在逛街买东西吗!」,商粲混当做没听见,也不往云端那边看,只盼着裴琛有点眼力见,却还是见他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裴琛无法与粲者同行,实在是……事务繁忙。」他说着还很抱歉地拱手行了个礼,「思来想去,若粲者愿意的话,云中君已是最佳人选。」 话里的意思就是说他不闲,让闲的人去比较好。 商粲在面具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黄长老都知道云端体质特殊,和(传闻里)很危险的魔修粲者同行不安全,他一个天外天代掌门,自己家出的事不想想办法安排好,倒打算让云端来干活,什么道理! 她此刻已经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本就是云端自己提出的建议,心中愤愤不平,正努力想着还有没有法子避免和云端同行时,她身后的结界就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吓的商粲往边上一跳。 而身后空无一物的空中忽的裂开个口子,从里面囫囵蹦出个红衣女子来。 费了好大力气才破开商粲在碧落黄泉出入口设下的结界,挽韶落地后借着沖势气沖沖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揪住愣在当场的商粲衣领。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她气到一半突然想起如今的状况,只得暂时放下找商粲算帐的想法,带着满腔怒火杀气腾腾地看向修士,被她视线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一缩。 「打不打架!什么时候打!」 商粲看到她说着就又凶神恶煞地向自己看过来,活像是头在入场前跃跃欲试并起了杀心的斗牛。 她看看挽韶,又看看如临大敌般噤若寒蝉的修士们,最后视线落在云端身上停了几秒,终于放弃般地嘆了口气。 「……打什么打,回去了。」 * 从结果上来看还是挺好的。 商粲看着渐渐离去的修士们,对甚至会老实行礼道别的裴琛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在心中自我安慰。 至少这次兵不血刃地暂时解决了问题,至于这之后的事—— ……哎,算了,大不了她熬熬夜多花点儿时间在找假粲者上面,反正这事闹的声势这么大,应该也不会很难查。 大概顶多也就花个一周时间吧——嗯,只用和云端相处一周而已,比她之前在天外天呆的时间还短呢。 这么想着,商粲有点别扭的心情终于勉强好了一点,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她出来之前没吃完的那半碗面肯定坨了,正打算回去时,却看到了似乎是早站在她身后等着的楚铭。 「……」 商粲看他一眼,并不打算开口搭话,自顾自向碧落黄泉迈开脚步。 「……我刚才和云端师妹谈过了,她执意要和你同去。」 「我回去会和望月师叔说,但看这样子,就算是望月师叔亲自来大概也没法说服她。」 第45页 身后响起的话语让商粲脚步一滞,很快又听到楚铭低声补充道:「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的事,你不必担心。」 商粲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楚铭。 「玉山君。」她语气温和,像是最平常的寒暄般,「心魔易生,切勿偏执。」 「……」 楚铭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低下头,面上仍带着些不甘神色。 说已说完,商粲不再停留,重新走向出入口处,在进入碧落黄泉前听到楚铭随风送来的低语。 「云端师妹是真的被封了记忆,你如果不想让她想起来的话……就好自为之吧。」 商粲脚下不停,回到碧落黄泉城门处,出入口在她身后严丝合缝地关上,守着城门的妖族们纷纷向她行礼执意,商粲沉默地一一回应,然后向城中走去。 好自为之。 她伸手取下白玉面具,稍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说起来容易,但到了真做起来的时候,怎样才能保持在这个范畴里……这对商粲来说实在是个很难的课题。 暂时抛去这些念头,商粲大步流星地走回城中。 她打算先回居所处畩澕收拾一下,毕竟从明天开始就要和云端一起去找那假粲者了,得提前把需要的东西收拾齐全才行。 城中的妖族大都并不知道方才在入口处发生的事,街道上仍是一派热闹忙碌的景象,见她出现都纷纷向她打招唿。 「粲者大人!」 在众多招唿声中,属夜鸦的嗓门最洪亮,商粲应声望去,看到是之前喊她去城门的那名夜鸦正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最终轻巧地落到她面前,变化为一名少年模样,只是左手臂仍是乌鸦翅膀,没能全部化成人形。 「妖主大人听闻您出去的时候还没吃完饭,让我等您回来之后再喊您去把饭吃完呢。」 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学着挽韶的口吻道:「『不然她肯定干脆不吃了,这个人就是脑子不太好!』」 「啊,这当然只是妖主大人的玩笑话。」他学完之后立刻补充道,恭敬地展开左边翅膀向商粲示意,「粲者大人请,饮食不规律会导致肠胃生病呢。」 「……」 这话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看来这名夜鸦少年真的很重视养生。 既然被逮到了,商粲只好打消了直接回家的念头,跟着夜鸦向之前那个摊位走去。 毕竟她在修士们前来时自作主张给碧落黄泉设了结界,没让挽韶她们出来,估计挽韶也正在那等着找她兴师问罪呢,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商粲想着给挽韶点个牛肉面加鸡腿也就差不多够她消气了,越走却越感觉不对劲。 此时街上不知为何人格外多,前方甚至还拥挤起来。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般纷纷驻足,堵得路上水泄不通。 这里是碧落黄泉的主城,虽然不算顶顶豪华,但比起大城烟阳也丝毫不差。至少商粲在这边住了九年,只在中间有一次象妖家族迁徙导致主街被踩塌了时发生过这种堵塞事故。 这次又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有青熊之类的妖族在搬家吗? 商粲犯着嘀咕灵巧地穿过人群,待终于来到人群最堵塞的地方时,她才勐地意识到。 ……这堵的地方,不就是她的目的地吗? 她心中忽觉不妙,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名带路的夜鸦少年就突然变回了原形飞到上空,张开鸟喙咋咋唿唿嚷道:「让一让让一让,先让粲者大人进去!」 商粲喉头一梗,面前的妖们非常迅速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纷纷七嘴八舌地向她致歉,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阿粲!」 人群之中有清脆的童音响起,是那日她刚回到碧落黄泉时第一个向她打招唿的长角小孩。他此时正骑在父亲脖子上,忙不迭地向商粲挥舞着小手。 「阿粲的客人好漂亮!和阿粲一样漂亮!」 ……客人? 商粲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顺着那孩子急切指着的方向看去。 妖群都围在那家路边摊位旁稍远处,以某桌为中心空出一个大圈,挽韶正大喇喇坐在一方,一个劲儿地向她招着手,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而在桌子另一方同样坐着个人,顷刻间吸引了商粲的目光。 那人一袭白衣若雪,周身被摊边的灯蒙上层隐约的光晕,让她褪去几分平日的清冷,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 像是终年黑夜的碧落黄泉突然生出了一轮月亮,她这般皎洁无瑕。 那如山间细雪般的女子缓缓抬眼,长长眼睫上像是盛着月华,轻易在空气中漾起涟漪。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本该已经随青屿众人一同离开的云端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薄唇开合间就在商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急忙背过身去,掏出白玉面具按到脸上,视野变得暗下来,商粲脑中的一片空白却迟迟没能消去。 「我已经看到了。」 那清淡声音又勾魂蚀骨般地远远穿透空气附上来,语气平平,似是没有因方才的插曲产生什么触动。 「还躲什么。」 商粲手一抖,面具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 碧落黄泉少有客人。 这里是妖界,与修仙界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如今的碧落黄泉更是在七年前清缴叛乱后重建起来的新·碧落黄泉,自身都还在磕磕绊绊地成长中,自然也不太会有什么来拜访的客人,更别提是像云端这样的修士。 第46页 这世上人与妖种族与立场不同,互相敌视是十分正常的情况。只怕自有了碧落黄泉以来就没有这种妖主和修士相安无事地坐在碧落黄泉的面摊上吃饭的情况,也难怪现在街上堵成这样。 就算已经露了脸,但商粲还是不想破罐破摔,姑且重新戴上了白玉面具,板着脸带着挽韶和云端离开了街上,来到挽韶的妖主殿。 「是这样。」没等商粲问,挽韶就自觉地交代了,「你看、云中君好歹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直接让人家走也太不近人情了,不得请人吃个饭啥的吗?」 「……」 说的还挺理直气壮,这只花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商粲头疼起来,又觉得事到如今由她向挽韶提起「放修士进碧落黄泉是被严令禁止的」这件事实在很荒谬,于是堪堪忍下,闷闷道:「那你倒是先和我说一声。」 「嗯?难道你给出入口下结界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好吧好吧,她们两个各打八十大板还不行吗。 商粲不想和她翻旧帐,看看挽韶格外扬眉吐气的神情,干脆地别过了脸,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云端。 「……这里都是妖族,没怎么见过修士,方才可能有些失礼——」 「你别胡扯,他们那是没见过修士才围过来的吗?」挽韶哼笑一声,斩钉截铁道,「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看云中君长得漂亮。」 商粲不知该对对挽韶这内容非常无关紧要的补充做出什么反应,云端却认真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我听到有人——有妖在说,我和阿粲一样漂亮。」 只是无心的复述,但「阿粲」两个字还是激的商粲一个激灵,感觉后背都僵了半边。 ……她实在很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不管是让她社交辞令似的夸云端漂亮还是被云端把话题拐到她的脸上来,商粲都不太乐意。 「天色不早了。」她于是半强硬地转移了话题,看向云端,「云中君再不回去的话,青屿该担心了。」 「现在才未时,你不要看碧落黄泉整天黑漆漆的就忽悠云中君。」 「明日就要出发了,云中君还是早点回去整理行囊比较好。」 对挽韶完全不给面子的拆台行为只当没看到,商粲态度温文有礼,变着法儿的劝云端回去。 随即她又想起一事,补充道:「虽然碧落黄泉的妖族算是性情温和,但居于修仙界的妖族并不都是这样。不然我还是送云中君一程,以免路上有不长眼的妖……或人,拦了云中君的路。」 「你要是有那么在意袭击云中君的那几个修士是谁的话,那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 ……聒噪。挽韶今天真的很聒噪。 商粲默默瞪去一眼,对方不仅没收敛,反而用十分浮夸的表演做出一副「我有一个天才的想法」的样子。 「确实,就像商——咳,粲者说的那样。」 她险险改了口,装作没看到商粲那像要掐住她脖子似的视线,继续说道。 「云中君体质特殊,独行的确有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让人知道云中君是在从我碧落黄泉离开的途中受了伤,那我又要平白背一口黑锅了。」 挽韶说着,施施然走到云端面前,嫣然一笑。 「反正云中君明天也是要和粲者会合一起出发的,那不如……今天就留在碧落黄泉住一晚吧?」 *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商粲冷着脸走在街上,只想撬开挽韶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留在碧落黄泉住一晚」——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说云端独自离开危险,难道云端会觉得住在遍地都是妖族的碧落黄泉就很安全了吗! 再说了,先不提挽韶说的什么云端在离开碧落黄泉后受了伤的假想,单是被人知道了云端来过碧落黄泉,这就已经是件很不得了的事了! 人言可畏,就算只是普通留宿,谁知道落到有心人嘴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端今天在众修士面前护了她,就算那勉强能用「云中君冷静理智,顾全大局」的说法来解释过去,但商粲仍觉得危险。 她可半点都不想云端和那种「与妖勾结」的流言扯上什么关系。 但她却没法发脾气,因为—— 「让一让、让一让!给粲者大人和云中君让出条路来!」 夜鸦少年的声音在街上迴荡,围上来的妖们再次挤挤挨挨地分出条路,颇有种夹道欢迎的感觉。 「看来『人』在这里的确很少见。」 云端倒没露出什么厌恶不适的表情,对眼前场景只简单发表了一下看法,中肯的像是什么研究人员在做实地考察。 商粲没脾气地点点头,回道:「如果不适应的话,不然我还是送云中君回青屿吧?」 「不必麻烦。」 拒绝之后就没了下文,也完全没有要独自回青屿的动向,云端只是跟在商粲身后亦步亦趋,乖得不行。 ——因为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口同意了,哪轮得到她来发脾气? 云端留宿的事就这么在妖主殿当场拍定了,商粲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和理由提出异议,立刻被挽韶趁着她陷入困惑的当口安上了让云端借宿的任务。 ……这花妖等会儿绝对会被碧落黄泉的长老们拎着骂一顿的,绝对。没骂的话她就去找长老们告状。 第47页 「还是说,」商粲正闷闷想着,云端的声音忽然响起,「粲者那里……不方便我借宿?」 要说方不方便的话,她的确在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很方便。 但纵观整个碧落黄泉,商粲最放心让云端呆的地方就是她自己的居所了——心中这么想着,商粲看看云端,总觉得她想问的好像不仅仅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端移开视线,补充道:「若是粲者已有道侣的话,那就不便打扰了。」 「……道侣?」 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是有恋人的人吗? 还没谈过恋爱的商粲愣了愣,随即失笑道:「我可没有那样的对象。」 「这样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云端淡然点头,「那就要打扰粲者了。」 「……」 糟糕,刚才是不是应该顺势谎称有道侣才对? 商粲有些后悔,但也已经于事无补,只好领着云端回到自己居所,把她带到客房。 「地方不大,但我三不五时会打扫一下,应该还算干净,屋里的东西都可以随便用。」 她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你今晚真的要住在这?」 云端转过头来,墨色眼眸中映着点点昏黄烛火,仍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粲者若不想我留下,那直说就好。」 话说到这里,商粲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毕竟她的担忧见不得光。 她抿了抿唇,干脆自暴自弃地扯过一张凳子坐下,端着架子道。 「你可以留下,但要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云端点头,也在屋中桌旁坐下,淡淡道:「你说。」 「修士个个都视妖族为洪水勐兽,你为什么会答应今天留在碧落黄泉?」 「我要留宿的不是碧落黄泉,是粲者的居所。」云端表情沉稳,一本正经地说着,「既然我已经担了监督粲者不做伪证的责任,自然该从现在就开始。」 「……你这责任根本就是你自己揽过来的,也不用这么上心吧。说到这里、你又是为什么要在那些修士面前替我们碧落黄泉说话?」 「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在刻意替碧落黄泉说话。」 云端说着轻轻扬起眉,投来的目光似有种能看穿人心的力量。 「就算硬要用这种说法的话,也该说我是在……为粲者说话。」 「……」 商粲被她几句话堵得不行,梗了好半晌才试探问道:「是因为你说的……我像你的一个故人,所以你才这么做的?」 云端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眸中像是蒙着层烟霭般变得朦胧,轻声答道:「或许是吧。」 在这种问题上纠缠根本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商粲断然放弃了追问,起身欲走,站到一半又想起件事,重新坐了下来。 「还有一个问题。」 她神色认真起来,眸色稍暗,清朗声线都变得冷硬起来。 「……之前袭击过你的那些人,现在何处?」 就算理智上知道这个问题其实不该问——这和她粲者有什么关系?但商粲还是一直耿耿于怀,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口。 她在意的不行。 就算理智上能想像到在无瑕仙体暴露后一定会有诸如此类的小人行径发生,但在亲耳听到云端说出来时,商粲生出的怒气还是远胜于她的预期。 「……」 云端没有立刻回答,瞬也不瞬地看了她半晌,看得商粲心里发毛。 就在她想着果然这个问题还是太奇怪了吗的时候,云端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商粲下意识向后仰去,却被椅背所拦,没能拉开多少距离。 「粲者想知道也可以。」 出乎意料的,云端没有立刻拒绝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给出了模稜两可的态度,然后缓缓抬手,纤细手指轻轻触到了商粲面上的白玉面具。 「你摘下来,我就告诉你。」 「——」 商粲勐地站起,凳子被她动作带的向后倒在地上,她却无暇去管。 「……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她匆匆撂下这句话,然后离开了客房。 怎么说呢,她的背影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客房里只剩下云端一个人,她也不去追,只静静看着商粲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院子,然后扶起被商粲带倒的凳子,坐了下去。 「一张脸而已。」云端轻声说道,垂下眼帘,喃喃自语,「怎么就那么怕我看?」 * 商粲夺门而逃,连家都不敢回。 现在时辰还早,她只能硬着头皮到处熘达消磨时间,在看到挽韶被长老们因放云端进来而被狠狠骂了一顿时心下稍快,但很快就恢復了愁苦。 ……就算云端已经看到过她的脸,并且没想起什么来,但随便以本貌在云端面前晃悠可绝对称不上是在「好自为之」。 毕竟在她穿过来之前看的电视剧里,那些失忆的人都会在看到熟悉的脸后回想起什么来,就算当下没有,以后也会有,危险指数高的要命。 啊,这也得怪到挽韶头上,如果不是这傢伙自作主张地把云端带进了碧落黄泉还不告诉她,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连面具都不戴就出现在云端面前! 商粲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迁怒,无精打采地嘆了口气。 第48页 ……折腾半天,她那午饭也没能好好吃上,都有点饿了。 肚子可不管她是不是在犯愁,该饿就是会饿。商粲挑了家饭馆,刚想坐下时突然想到,云端也还没吃晚饭呢。 她才初来乍到,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商粲皱了皱眉,走到柜檯前,向招待客人的小二搭话道。 「我要点些吃的带走。」 小二大约是只猴妖,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就从后厨取来商粲点的菜品打包好递给了她,笑的格外促狭。 「粲者大人今天、怎么点了两份啊?」 「……明知故问。」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云端带回了自己家,这事大概已经传遍整个碧落黄泉了——在喜欢八卦这方面,妖和人完全没什么两样。 商粲嘟囔着应道,不再耽误,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嗯……等会儿要是一起吃饭的话,那她不就不得不摘面具了吗……这该怎么办呢…… 她心里又犯起愁来,又担忧起将来与云端同行的日子怕不是天天都要操心这个问题,但脚下倒是很诚实地加快了脚步,很快回到了居所。 尽管现下的时辰吃晚饭还有点早,但反正碧落黄泉只有黑夜,现在吃也不显得很突兀。 刚才还是要怪她自己心性不稳。商粲难得懊恼起来,被戳中痛处就不管不顾的跑了,真是小孩子心性。于情于理,她都本该多关照关照云端才对。 商粲觉得自己心里真是矛盾的要命,烦闷地摇了摇头,走到云端门前敲敲门。 「我买了些吃的回来,要吃吗?」 门中没有传来回应,但很快被人打开了。 门扉后显出云端的身影,只是身上外袍不知为何已经除去,仅着雪白中衣,总是佩在腰间的无忧也不见踪影。 「……云中君这是、要睡了?」 商粲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云端深深看她一眼,让开房门。 「左右无事可做。」云端也不避讳,披着长长墨发走到桌旁,倒了两杯茶,「我以为粲者不回来了。」 「……」虽然知道云端绝没有那个意思,但商粲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控诉了的负心汉。她气场莫名矮了三分,走到桌旁把打包的食物放下,讷讷道,「我就是……去买了点吃的。」 看着云端没什么反应,商粲顿了半晌,又加上一句:「饮食不规律会导致肠胃生病——我听别人是这么说的。」 真是现学现卖。 云端无甚波澜地点点头,接过商粲递来的饭菜,称谢后就老实吃了起来。商粲坐立不安了好一阵,最终心一横把面具摘了下来,头都不敢抬地吃起饭来。 ……哎,她可没法子在这种理亏的情况下还说出想自己回房吃这种话来。 还好半晌过去云端那边也没什么反应,商粲这才心下稍安,二人一起默默无言地吃了顿饭。 虽然因紧张过度而没吃出什么滋味来,但好歹是平安的吃完了。商粲暗松了口气,整理好桌上残羹站起身来,本着痛改前非的心思向云端搭话道:「现在就睡还有点早,云中君可有什么事想做、或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云端想了想,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有。」 「我想沐浴。」 是哦,云端最喜洁,从小到大都是每天都要沐浴的。 浴室,商粲一边任劳任怨地召出火焰烧着水,一边感嘆着云端这习惯真是保持了挺久。 云端一头乌髮长能及腰,每次洗完都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干。之前她还在青屿的时候都是她负责每天晚上给云端擦头髮,也不知道她走后这事归谁管了。 商粲想的走神,险些忘了她还在烧水,回过神后忙不迭地收了火焰,转向云端。 「云中君请吧。」 换洗衣物云端自己备了,商粲暗道她这次出门可算是长了点儿心眼,不跟之前似的受了伤连衣服都没得换。 云端轻嗯一声,走到浴池边,竟毫不避讳地开始解衣,吓得商粲倒吸一口凉气,十分正人君子地扭过头,撂下一句「有事再喊我」就匆匆忙忙打算离开。 「我有事。」 ……步子都没迈开就被喊停了,商粲面上皱成一团,迟疑地回过头。 云端此时连中衣都除了,身上只披着入寝时会穿的轻薄寝衣。她正挽起衣袖伸手入水,纤纤指尖轻触了触水面,转头向商粲看过来,精緻面容在蒸腾水汽中显得格外剔透。 「太烫了。」 「哦、哦。」 想必是她刚才走神的时候烧的太过,商粲忙又去取来些凉水加了进去,这次亲自试了温度正好。 而整个过程里,云端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纱衣,一言不发地立在她边上。 那纱的质地颇为轻薄,商粲眼神稍一定住似乎就能看到纱衣下隐约透出的白皙颜色,不禁让她胸闷气短,不敢细看。 ……怎么说,她们当了那些年的师姐妹,关系又好,说是从来没见过是不可能的。但云端向来性子内敛,那样的机会寥寥无几。 如今也不知是这人没察觉还是怎么回事……在不知底细的魔修粲者面前,这样子实在是过于不设防了。 商粲不太好意思盯着多看,眼神乱飘,不经意间扫过云端腰腹位置,目光忽然一顿。 隔着纱衣看不真切,但很明显能看出,云端腰间有块位置颜色稍深,看起来形状范围还颇为规整,像是个印记。但模模煳煳的,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图案。 第49页 奇怪,是胎记吗? 商粲疑惑起来,努力回想了一番自己以前有没有看到过云端腰上有这么个痕迹,但怎么想都没有印象。 「可以了。多谢。」 没等她想明白,那边云端已经自顾自试好了水温,向她称了谢。商粲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好点点头退出了浴室。 她不禁在意起来,直到回到了自己房间也仍在想这件事。 胎记……还是伤痕? 单是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就让商粲心头一紧,禁不住蹙起了眉。 说起来,之前天外天擂台上云端也是伤在腰上,那出手的人还没找到——不过那次伤口不大,位置也和她方才看到的不一样,应当不会是那时留了疤……应该不是。 商粲没什么底气地拧起眉,暗道自己的疗伤仙咒不会使得那么差劲吧。 算了,没法子再去确认的事,想再多也只是徒增忧愁罢了。 她有点烦闷,懒懒往床上一倒,无声嘆了口气。 如果她还是云端的师姐的话,那在刚才她瞥到一眼的时候,就早老实不客气地问出来了。 可惜如今…… 商粲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扯过一旁的枕头,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 商粲再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房中的蜡烛已经燃尽,商粲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因睡姿太别扭而浑身酸痛。 大约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让她不自觉地累了吧。商粲暗嘆自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轻挥手召出团火照亮,起身在房中翻找着新的蜡烛。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碧落黄泉只有黑夜,没法通过天色来判断时辰。妖族似乎都有着准确的生物钟,而商粲就没有那么便利的功能,只能连蒙带猜。 此时窗外一片静谧,想必还是深夜。不过她眼下睡意已消,身体又酸痛,大约还是睡了几个时辰的。 商粲正想着反正也不困了不然干脆起来修炼修炼,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正慢慢接近这里。 「谁?」 她周身登时紧绷起来,沉声问道,门外却毫无回应。 那人没有丝毫要隐瞒自己行踪的意思,只是拖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到门前。 门扉轻轻晃了晃,商粲刚恍然想起自己睡过去之前没锁门,就眼看着房门被人推开了。 雪白寝衣,长长墨发懒懒流泻在肩头,不施粉黛却依然清丽无双,是云端。 商粲刚生出的警惕登时熄了下去,失笑道:「云中君别吓我啊,刚才怎么也不应我一声?」 「……」 云端依然没出声,只安静走了进来,动作不知为何显得有点迟缓。 「……云中君?」 她的异常太过明显,让商粲的心又提了起来。商粲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云端却毫无回应,只是像找到了目标似的慢慢向商粲走过去。 窗外夜色如墨,只有商粲召出的火团在屋中飘飘忽忽地飞着,让商粲得以在云端靠近时看清她的样子。 她精緻的侧脸被火光映上一圈柔和的光晕,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眼帘低垂着,往日清澈泠然的眸子此时却似是有几分失神,被她垂下的眼睫掩去。 商粲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状况,下意识轻吸了口气。 她不再出声唤云端,清秀面上显出几分复杂,却仍默许了云端的接近。 直到对方直直走到她身前,商粲昳丽的眼尾轻颤,终于还是伸手握住云端的手腕,牵着她往自己的方向带过来。 这人乖得很,轻轻一牵就顺着商粲的力气靠了过去,毫无抵抗地靠进她的怀里。 熟悉的冷香满怀,商粲略有些失神,手却轻车熟路的自觉落到了熟悉的地方,一边轻柔抚上云端顺滑的发,一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 失魂症。 或者用她原来世界的话来说……就是梦游。 云端这病症本该在商粲离开青屿之前就已经痊癒了的,那数年间她明明都没再犯过。 商粲心中惊疑不定,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揽紧了云端的腰。 ……为什么,云端现在又开始梦游了? 作者有话说: 万、万更让人感觉身体被掏空…… 但终于写到了这个我很想写的情节!让商粲睡不着觉!(不是 感谢在2021-07-11 23:11:18~2021-07-13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nad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可爱的小龙倩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飞机的舒克、小郎中、化十、一只蒸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喋喋以喋以喋喋、唠唠叨叨、浮云 10瓶;临安 7瓶;孜然有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云端自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商粲首次发现这件事是在云端加入青屿后大约一个月的时候, 那天也只是她恰巧睡得晚,突然听到了隔壁云端的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不放心,于是也开门去看看情况, 这才发现了云端的夜游症状, 也不知道在那天之前还有没有发生过。 这事把商粲吓得不轻,当天晚上就把梦游的云端拦在屋里, 看着她重新躺到床上睡过去了还不安心, 商粲干脆守着门一夜没睡,在天色将明时才偷偷离开,去找望月想办法。 第50页 于是望月借着检查修为的藉口把云端找来给她做了个身体检查,最后也只得出了可能是尚未从家中剧变走出来导致的忧思太重这种模稜两可的结论。 『……不然跟端儿说一声吧?至少每晚把门锁上,会安全一点——』 『别说。』 商粲断然否决瞭望月的提议,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懒懒道。 『端儿那个性子, 我怕她知道之后会因为不想给人添麻烦而干脆熬着不睡。』 『她年纪小, 可还在长身体呢。』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商粲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只自己在那段时间的入夜后一直绷着根弦, 对隔壁的动静格外关注。 云端向来作息规律,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一般在亥时初就会入寝。经过商粲长时间的盯梢,她发现云端梦游的高发时段是在子时左右,过了这个时段就不会再梦游。 于是她就每天都等到子时过去。如果听到了动静就去云端房里拦她, 确定她睡着了之后再回屋。 这梢一盯就是一年多。在云端连续半年没有再犯时,商粲才敢稍稍放松警惕, 后面也的确没再出现过梦游的情况。 只是那段时间她熬夜熬得凶, 导致转天也起不来, 养成了不太好的作息习惯, 自然也多翘了不少课——不过她平时就劣迹斑斑,倒也没引起众人的怀疑。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云端本该早已痊癒了的失魂症竟会再犯。 商粲心中疑虑重重,同时泛起的是阵阵后怕。 她这院门不算很严实,还好云端这次梦游是走到了她这里来,如果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游荡到了碧落黄泉的街上,被什么妖族看到了的话—— 商粲胸口一紧,揽在云端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了收。 就算不提无瑕仙体的特异,只看云端的容貌,这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脑中尽是些古怪念头,商粲紧蹙着眉,强迫自己将心神专心放到怀里的睡美人身上。 像以往的时光里她每次深夜听到隔壁的动静后就闯进云端房里之后的举动一样,商粲轻柔地抚着云端的长髮。 如同哄小孩子睡觉一样的方式,但对云端却非常有效。怀里的人很乖巧,似是有些昏沉地将头靠到了商粲的肩膀上。 当年,只要商粲这么抱着云端安抚上一时半刻,兴许是人的体温会令人感到安心,云端会很快温顺下来,听话地睡去。 「……」 身体紧紧相贴,鼻息之间都是云端身上的冷香。中衣单薄,属于云端的温度从相贴的地方隐隐传来,竟让商粲感到灼热。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刚刚开始梦游就找过来了。万一她已经在外面转悠了好半天可怎么办,春寒料峭,夜里还很冷,别把她吹伤了。 一别这么多年,这是她们重逢后最亲密的举动,商粲纵然还有些无措,心中却不知为何已经放松下来。 大概是这样的云端不会称她粲者,不会试探她的虚实,不会让她……感到为难吧。 「……云端。」被莫名的情感驱使着,商粲轻声开口,「你——」 你为什么又开始梦游了? 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有……想起些什么来吧? 想说的话有一箩筐,却只能趁着云端没有意识的时候才敢问出口。 商粲忽然觉得荒谬,轻嘆一声,不再言语。怀里的人却突然动了动,从她肩上抬起头。 「怎么了?」 这可和以前不一样。当年梦游的云端乖得很,只要被抱住就会老老实实的,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商粲颇感意外地挑起眉,紧张地看向云端。 那谪仙似的绝美容颜上无甚变化,仍低低垂着眼睫,向来整理的一丝不苟的黑髮此时有几缕顺着耳侧落在颊边,与她平时的冷淡疏离不同,添了几分稚气。 云端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牵住商粲的手,缓缓走到床边。 「……?」 商粲不敢惊扰了她,顺着她的意思坐到床上,不明就里地抬头看去。 云端在她身前站定,稍稍低着头,长长眼睫抖了几抖,缓缓抬眼,眸色沉沉的墨色眸子里就落进点点光亮,霎时间畩澕流光溢彩,掩去了她略显空洞的视线,漂亮极了。 她盯着商粲看了半晌,忽的抬起手,轻轻触到商粲眼角。 指尖微凉,云端似触非触地在商粲面上摩挲起来。 商粲被她摸得痒,也不敢躲,只好脾气地任由她摸着,心念微动间驱动灵力无声地关上了房门,阻住房外吹来的冷风。 她也不知道云端此时脑中在想着些什么,对方只是摸得格外认真,从眼睛到嘴唇,全都被云端细细摸过一遍,最后连脖颈都不放过。 云端手指轻轻按在商粲咽喉处,激的商粲一抖,到底没忍住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好痒啊。在做什么?」 出口的声音稍有些哑,商粲不知为何心跳的这般快,她强自镇住,却看到被她止住动作的云端稍稍垂下了头,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 商粲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松开了阻止云端动作的手。而被放开了的人像得了什么信号似的,行为变本加厉,一手撑在商粲的肩膀上,手上用力,似是想将她推倒下去。 ……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51页 商粲无可奈何,顺着她的力气倒下去,想看看这人到底想干些什么事。 没想到,得逞后的云端似乎心满意足了,自顾自的上了床,蜷着蹭到了她怀里。 「……等、」 这叫什么事?所以云端是想和她一起睡? 从前挺喜欢被师妹依赖的商粲心里五味杂陈——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不能干这种事。等明天云端醒了要是看见眼前是这么个情况,那她商粲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 她犹豫着是不是先等云端睡熟了之后再把人抱回到客房去,谁知怀里的人不怎么安分,抬起手臂来想揽她的脖颈,吓得商粲匆忙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就算是以前,她也没见过云端这么黏人的样子。 眼看着云端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商粲一头雾水,眼神正无助地乱瞟时突然扫过云端的腰间,一下子直直定住了。 云端躺下时的动作让衣衫稍有些凌乱,商粲得以从那寝衣的缝隙间瞥到一丝雪似的白皙肌肤,但吸引了她视线的不是这个。 那寝衣散乱的位置刚刚好,再掀开一点点,就能看到云端腰上那块不知名的痕迹是什么模样了。 「……」 商粲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块,心中天人交战。 ……只要伸手轻轻一掀就能看到了。 看云端这副样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反抗,甚至转天醒过来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她如果想看的话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时机好到简直像是故意的。 但、但是,这样做还是太糟糕了吧?对一个梦游中的人做出这种事的话,她将来一定会遭天谴的吧? 「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和「作为一个人的基本道德感」在商粲脑中疯狂交战,最终还是道德感占了上风。 下定了决心,商粲很正人君子地咬着牙转过头去,那被她从臂弯中逃掉后就一直没动静的人忽的动了动,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商粲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床边挪了挪。 在商粲屏气凝神的警惕注视下,坐起来的云端默默捉住自己的寝衣下摆,然后慢慢掀了起来。 ……掀了起来。 商粲大惊失色。 她这行为太出乎意料,让商粲甚至没反应过来该去阻止就眼睁睁看着她撩起了寝衣,若无其事地将自己一直惦记着的那块印记露了出来。 「——、这是?」 心中惊慌尚未退去,商粲却先被眼前出现的印记吸引了注意力,她愣愣盯着云端白皙腹部上的突兀印记,脑中满是茫然疑虑。 那绝不是胎记或者伤疤那么简单的东西。 尽管古朴的纹路让人很难明白它具体的含义,但只看一眼商粲就能确信——那是一块完整的、有意义的印记,就像是某种图腾。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纹身这种东西的话,商粲大约会把它当成是个纹身的图案。 ……这又是怎么回事?云端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印记? 又是梦游復发,又是添了块不知名的神秘印记,她不在的这些年、云端到底…… 商粲心中乱成一团,那自顾自掀起衣服的人却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情,似乎是保持着掀衣服的动作让人觉得累了,云端轻巧的松了手,让寝衣重新落下。 但商粲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云端捉住了手,然后被她默不作声地带着摸上那印记的位置—— 「——?!等、等一下……」 似是误会了商粲的推拒,云端定定看了她半晌,干脆带着她的手从寝衣下伸了进去。 「?!」 细腻如软玉的肌肤触感从手中传来,商粲浑身登时僵成一块铁板,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说中的「软玉温香」吗,她悟了。 商粲满脑子都是「原来女孩子的肚子是这种手感的吗」这种完全不符合她身份的无用想法,甚至想摸摸自己的肚子对比一下,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这种滑稽的冲动。 不知道该不该说幸好,云端没有要带着她继续往上的意思,只让她摸到那印记处就停了手,然后就猫儿似的温顺靠进她怀里,不再动作。 商粲手指尖都不敢动一下,觉得自己探进云端衣下的那只手放着不动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不知是她的温度还是云端的温度,总之和云端肌肤接触的掌心烫的要命,几乎让她直冒汗。 她就这么僵着身子像尊佛似的坐了好半天,直到脖颈间传来规律的唿吸声,商粲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睡着了。」 难以置信,做出一系列惊人举动的云端竟然就这么安心地睡过去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被她摆弄一通的商粲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商粲哭笑不得,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卸了力气。 赶紧把云端抱回客房吧。 她这么想着,试图从云端腹部抽回手,但许是太过僵直,收回来的时候没控制好动作,轻轻蹭过云端腰间,惹得怀里人轻哼一声。 吓得商粲又僵了好一阵,她犹豫再三,最终干脆一咬牙重新战战兢兢地抚上云端腰际,沿着她记忆中云端受伤的位置轻轻摩挲了好几次,确认所触之处皆是细腻光滑的肌肤、没摸到任何类似伤疤的凹凸面后,才轻手轻脚的抽出手来。 天道保佑,整个过程中,云端除了最开始轻哼了一声之外,完全没有其他要清醒过来的举动。 第52页 商粲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像是那种拆弹成功后的心情。 至于那个未知的印记,那也像是直接画在云端身上似的,没让她摸到任何异常。 尽管商粲心中很是不安,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好时候。 她轻柔地将云端抱起来走出房门,将人好好带到客房放到了床上,然后再整理好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房。 房外仍是一成不变的漆黑夜色,商粲在云端门外出神地站了半晌,最终放弃般地轻嘆一声。 算了,还是在这里守一晚吧。 作者有话说: 商粲,从此以后都因为担心云端会梦游而很难睡个好觉,惨(那你们一起睡不就得了(x 这一章写的超开心!希望大家也看得开心! 感谢在2021-07-13 12:00:00~2021-07-13 23:5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nad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六道轮迴、流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才不是捲毛哼~ 2个;被压师尊保护协会、一只蒸蛋、50026921、小郎中、採桑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声鹤唳 36瓶;酒见林 21瓶;花海 15瓶;司君子、apo、一样、陌上人如鱼 10瓶;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5瓶;翼 3瓶;孜然有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商粲从夜鸦少年翅下接过装着包子的油纸袋时, 她身后客房的门刚好打开。 「早上好啊。」商粲揽过纸袋回头望去,「作为第一次在碧落黄泉过夜的人来说,云中君真是醒的够早的。」 毕竟碧落黄泉是不会天亮的, 还没习惯的时候总会有种还没到早上的错觉。商粲刚来的时候就时常睡过头。 而眼下才辰时刚过, 刚巧是青屿的早课开始前一刻钟,看起来云端完全没受到这光景的影响。 也没受到昨晚梦游的影响。商粲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 没在云端面上看出任何身体不适的迹象, 稍稍放下了心。 「是吗。」 云端这时已经穿戴整齐,白衣青玉,端方雅正,淡淡应着走出客房。 「那粲者初来碧落黄泉的时候,是什么时辰醒的?」 「过了太久不太记得了,但总不会比午时早。」 商粲耸耸肩, 正要将银钱递给替她去买了早餐的夜鸦, 却发现对方不知为何看起来扭扭捏捏的。 「……怎么了?你翅膀上的羽毛都要被你搓掉了。」 「啊、失礼了……」 夜鸦忙端正了站姿, 偷偷瞥一眼云端又很快收回,似是顾虑着什么一般凑到商粲耳边。 「我听他们说、云中君是粲者大人……抢回来的媳妇儿, 是真的吗?」 「……」 这地方到底是碧落黄泉还是山贼窝啊。 商粲面上皱成一团, 难得词穷。 「……幸好你还知道这话要小声说。」商粲嘆着气笑骂一句, 在他脑门屈指轻弹,「不然你这颗脑袋,可早在你话都没说完的时候就被云中君收下了。」 夜鸦被她吓唬一番, 不敢再多说什么,吐吐舌头就化作鸟形展翅飞走了。 「好了, 云中君洗漱完了的话就来吃早餐吧。」 商粲说着, 抱着包子不客气地往客房内走去, 边走边说:「云中君应该不讨厌吃肉包吧?放心, 碧落黄泉的肉包里也是普通的猪肉。」 「不讨厌。」 云端一板一眼地应着让开房门,跟在商粲身后走回屋内。 商粲将肉包取出递给云端,两个人和和气气地一起吃起包子来,真是个气氛十分融洽的清晨。 如果不是商粲仍存着点儿一宿没睡的昏沉感,她几乎就要把昨晚发生的事当成是一场梦了。 昨晚,云端梦游,闯进了她的房间里。就算后来她成功把云端抱回了客房,但商粲也再无睡意,干脆重操旧业守了一晚。 虽然云端以前梦游时也不曾一晚连起两次过,但这阔别许久的再犯还是让商粲颇为忧心,连去买个早餐的功夫都不放心让云端独处,只好拜託夜鸦帮忙。 现在云端已醒,看起来也无大碍,商粲慢悠悠嚼着包子,状似无意地试探道:「云中君昨晚睡得好吗?」 云端想必向来是个严格遵循青屿「食不言」规矩的好孩子,在听到商粲的搭话后皱了皱眉,但还是选择在间隙回应道:「不错。」 啊,这人看起来什么都没意识到,不然绝对说不出这句「不错」来。 看她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商粲知道从云端这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话锋一转道:「我看云中君昨晚睡觉的时候没锁门。」 「在碧落黄泉这种陌生地方,云中君还是要谨慎些才行。」 比起劝诫来似乎更像是在威胁。 商粲想着那还挺符合她现在这个魔修身份的,决定不做解释,任由云端自己去想。 「似乎的确忘了。」 结果云端全没有什么警惕模样,只是回想一番后就坦率地承认道,清澈目光轻轻落到商粲面上。 「粲者怎么知道我没锁房门?」 「……嗯……」 该关注的是这个地方吗——好吧好吧,可能突然被这么不知所谓地劝说一番,是会有这种疑惑的吧。 第53页 商粲默默思考一番,一双漂亮眼睛慵懒地眯起来,一本正经道。 「或许是因为、我昨晚来夜袭云中君了吧。」 「……」 大概没料到商粲会突然说出这么失礼的事,云端稍稍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復成原本的清冷淡然。 「……这样啊。」 她语气颇为平静,水琉璃般的眸子没染上任何厌恶情绪,淡淡道:「那看来我与粲者同行时、还是不要锁门比较好,好给粲者行个方便。」 「那就不必了,我对夜袭过一次的人就没有兴趣了,云中君该锁门就锁,不要顾虑我。」 商粲继续从善如流地胡说八道,知道云端是没相信她说的话,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心中盘算着晚点儿要再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还得想办法把云端梦游的事传递到望月那儿去才行……这说不好得拜託楚铭,又得欠人家一个人情。 而云端也在这时吃完了,她坐姿端正如修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刚才,我听到了。」 「嗯?听到了什么?」 脑中还惦记着云端梦游的事,商粲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而云端指了指房门处,面不改色道。 「听到说我是你抢回来的媳妇。」 「……」 商粲一时语塞。 ……这种话从云端嘴里说出来真是太奇怪了,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胡话,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商粲甚至都觉得有点愧疚起来。 她干咳一声,道:「云中君耳朵真灵啊。」 既然那时候就听到了为什么现在才翻出来说?难不成是想等夜鸦走了之后直接跟她这个罪魁祸首算帐吗? 商粲觉得挺冤枉,努力解释道:「这儿的妖族还不知道我与天外天那件事情的始末,只是看见云中君就妄加猜测罢了。」 也不知道这个传言的范围大不大,又是从哪儿来的——虽然完全没有证据,但商粲实在觉得挽韶很可疑。 毕竟那傢伙一直很迷修仙界那些情节狗血的话本子,对她们两个的态度又积极到让人头疼的地步,指不定就是从她那说了几句模稜两可的话让别人误会了——说到底,这种毫无根据的花边消息也能相信,碧落黄泉的妖们是不是太过清闲了? 「妄加猜测吗?」 不知为何,云端对商粲的回应露出了副有点疑惑的表情,随即又自顾自点头道:「也是,毕竟粲者会对夜袭过的对象失去兴趣。」 ……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听到,商粲想。不然她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名声算是要坐实了。 云端竟然会和她开玩笑……她们现在的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事到如今可能已经晚了,但商粲很不情愿的意识到,她们两人之间似乎陷入了种非常微妙的关系。 商粲姑且是在外凶名最盛的魔修粲者,但她自己却迟迟没办法狠下心来在云端面前扮好这个人设。而云端可能也是因着那所谓「与故人相似」的理由而对她态度并不一般,结果就造成了眼下这种竟然还能互开开玩笑的关系。 事已至此,商粲昨晚没睡的时候也想了不少,不管云端在想些什么——商粲只要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就够了。 反正她们的同行关系也只会持续到假粲者的事解决为止。 商粲觉得这应当不是一段很长的旅途,那么—— ……或许先保持这样子也无妨。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 挥去脑中纷繁的思绪,商粲轻轻笑了,起身推开房门,转向云端对门外歪歪头。 「好吧,那我就对你再保持一段时间的兴趣。」 「该收拾收拾东西出门了,媳妇儿。」 * 天色晦暗,碧落黄泉无论何时都是华灯初上。 二人信步走在街头,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惹眼的要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粲者以外的人……」 「我听说过云中君的名字!但是没想到她竟然长得这么、这么好看!」 「长得好看怎么了,现在还不是跟着我们粲者来了碧落黄泉!再说粲者也长得漂亮——嗯?粲者怎么、怎么变了个样子?」 没错,商粲现在又戴上了之前在天外天时用的那张假面,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如果不是衣着举止全无隐瞒,只怕众妖都要被她这张脸唬过去。 她戴上假面时甚至没避着云端。云端在一旁冷眼看着,问道:『为什么要戴?』 『因为我害羞。』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商粲渐渐明白了应对如今的云端的最好方法就是认真地胡说八道。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信息泄露和云端的进一步追问,非常有效。 商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街上传来的热切讨论,有点忧心地看了看云端。 「……云中君可别对这些胡话生气,如果实在忍不住要生气就沖我来吧。就算云中君一气之下不想再同我一起去追查假粲者,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必担心,我没有生气,也不会让粲者自己去查这件事。」云端应着,语气真诚,「让粲者失望了。」 「还行吧,意料之中。」 如果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云端的话,她这些日子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商粲撇撇嘴,有点惋惜地嘆道。 第54页 「在我喊『媳妇儿』都没能把你惹火的时候,我就已经能猜到这些传言也只是不痛不痒了。」 她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切入正题道:「我们出发之前先去找一趟挽韶吧,看看她这两天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挽韶?」云端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次,「就是昨天那位妖主殿的……是你的师妹吗?」 「当然不是。」 商粲惊得眼睛都睁大几分,用力摆摆手道:「那当然是我们两个为了混进天外天说的谎话,云中君怎么连这话也信?」 「……」云端沉默地点点头,确认道,「所以她不是你师妹。」 「……不是。」 出于她现在隐瞒着身份的状态,商粲实在听到「师妹」两个字心里就发虚,加重语气斩钉截铁应道,迅速转移了话题。 「碧落黄泉耳目众多,以天外天遭袭那天的场面来看,应该能打听到不少后续的消息。」 「再不济,就算一点消息都没有,挽韶也该能帮上点儿忙。」商粲耸耸肩,「毕竟活的时日久,见识也会比较多。」 云端眉头微皱,道:「我看她长相还很年轻。」 「可不能用外貌去推断妖族的年纪。」商粲说着指了指街边一个被母亲牵着手走了过去的孩童,低声道,「我来碧落黄泉都快十年了,那个小傢伙就没变过样子。」 听了后,云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低垂。 「所以,你是快十年前到这里来的。」 「……」 商粲回过神来,暗悔自己刚才太过放松。 她正想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就听云端轻声问道:「你说挽韶是你师妹是骗人的,挽韶也不叫徵羽,那你也不叫宫商,对不对?」 「那你的本名叫什么?」她抬眼向商粲看来,眼中敛着街边的灯火微光,「在来碧落黄泉之前,你在做什么?在哪里?」 「你的身手很好,修为也高,无论在哪都应当是个有名的人物,为什么——」 「够了。」 算不上是一句呵斥,说这话的人语气温和,神色如常,连脚步都没有停下,如随口闲聊般制止了云端的话。 察觉到身后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商粲轻嘆一声回过头去,扬起友好的笑容。 「是云中君越界了。」 看云端的表情,大约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些问题不妥。但她却仍是一副不肯退让的样子,直直看着商粲,眼里像是撑着一片冷冷夜色。 商粲胸口闷意再起,她勉强忍住,漫不经心般笑道:「云中君只顾着问我,但这种事也讲究个礼尚往来,我也有些好奇的事想问云中君,比如——」 「比如……你腰上的那个图案,是什么?」 她说的语气轻松,云端面色一凛,静了半晌才略带迟疑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都说了,我昨晚去夜袭你了。」 商粲挑了挑眉,道:「难道云中君还不相信吗?」 「……」 二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商粲本就只是想打断云端的询问,没指望这么随口一问就能问出图案的事来,于是毫无留恋地轻轻松松转过了身,说道:「看吧,既然云中君也不答我的问题,那我们还是别傻站着了,先——」 「我不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端突兀打断了。背后传来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件事。 「我不记得关于那个图案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它就只是某一天突然出现了。」 「没人知道这图案的含义,所幸这些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变。」 「至于它出现的时间……」 云端的声音忽的变轻了,似是含着一声轻嘆。 「可巧,也是大约十年之前。」 作者有话说: 为商小姐点播一首《十年》(不是 我们商粲差不多习惯怎么对待云端了,她其实是个嘴上很跳的那种人设,但这二十章里硬是被云端压的没怎么体现出来……(都怪我笔力不够,可恶 感谢在2021-07-13 23:53:38~2021-07-14 23: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5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针姬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道看什么 2个;小郎中、远坂时臣、一只蒸蛋、才不是捲毛哼~、犬大人、糯米、化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道看什么 58瓶;故园无此声 50瓶;梅招财 44瓶;dadadxy 39瓶;sincesilence 20瓶;六道轮迴、犬大人、花海、mar_韶光 10瓶;金智秀我脑婆 5瓶;aturee 4瓶;33153679、时光荏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虽然知道在云端面前隐藏身份这件事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但商粲也没想到,她们甚至还没出发,她就已经被云端这么直截了当地盯上了。 之前在天外天的时候还只是含蓄的试探来着, 商粲想。现在可倒好, 话里话外简直就只差云端直接问她一句:粲者以前跟我是什么关系? 这能怪谁,怪她的演技实在太差, 还是怪云端明明没了记忆竟然还是这么敏感? 第55页 商粲余光扫了眼身旁人的白色衣角, 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气。 自打云端说出她那身上那纹路出现的时间后,她们两个就没再进行过什么有效对话。 不知道该不该说万幸,云端对那两个时间点的过分巧合併没有深究,说完之后就自顾自往妖主殿走去,倒是商粲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忙跟上。 商粲是真的不知道那纹路的事。 ……真是奇怪了,她本以为自己这段关系里唯一一个对发生的事记得清楚的人, 没想到事到如今竟然还出现了连她都不知道的事, 这到底—— 「餵,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身前突然劲风袭来,商粲下意识侧身, 躲过了兇狠朝她抽过来的一条——藤蔓。 她抬头看向满脸不爽的挽韶, 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 你刚才不是在说……我打破结界之后,没过多久剩下的妖物就逃往四面八方了吗。」 「那是你们刚来的时候我说的话,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你给我去那边罚站。」 挽韶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往墙角一指, 商粲耸耸肩, 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 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示意她继续说。 「……哎, 总之。」经此一番,挽韶看起来心情变差了许多,恨恨瞪了商粲一眼后又重新捡回话头,「就是那些剩下的妖物都行踪不明。」 「不是吧妖主大人。」 商粲忍不住插话道:「那么多呢,全都行踪不明?」 她话中满是「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打听」的质疑,气得挽韶又召出条小藤蔓敲她的头,怒道:「说了不明就是不明!」 「那些妖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听到的传闻里十条有九条都说它们像是凭空消失了……这难道能怪我吗!」 「嗯……」 商粲皱起眉,回想起那日擂台下她斩杀的妖物尸体全部自行消失了的状况,一时陷入沉吟。 「我们和那假粲者交手的时候也是这样。」 自打进了妖主殿后就一直没说过话的云端开了口,看了站在墙角的商粲一眼,道:「那人也凭空消失了。」 云端话音刚落,商粲就忽的感到那不依不饶敲打着她额头的藤蔓也突然凭空消失了。她心想着挽韶这手还挺应景,抬头望去时却见挽韶面色变得古怪起来,深深看了看云端,又看看她,眼中满是看透世事的瞭然,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商粲莫名直觉此时问她的话这人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于是继续话题道:「那就只能实地去走一圈问问了——或者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姑且算有一个吧。」 说到正题,挽韶也端正了脸色,眉宇间却显得有些犹豫。她拿出张天外天的周边地图,在一处敲了敲。 「这里是传出传闻最多的地方,似乎很多人都见到了大批妖物逃到这里,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挽韶将地图递给商粲,蹙眉道:「这地方我也让夜鸦它们去看过了,就是座普通的山,翻遍了也只有零星几只小妖,跟那天袭击天外天的还不是一批。」 商粲扫了眼地图,应道:「所以你的建议是让我——我们,先去这里看看?」 「有个目的地总比没头苍蝇似的找要好上一些,只是我总觉得……」挽韶环起双臂,犹豫半晌后说道,「……传出的传闻太多太刻意,反而像是有诈。」 商粲瞭然地挑起眉,还没开口,就见挽韶放松了表情,饶有兴致地对她一抬下巴。 「就算是有诈,人家既然这么盛情地准备了老半天,那你不然还是去看看吧。」 「至于云中君——」她很快地瞥了一眼云端,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表情,「云中君当然可以自己行动哈,我只差使我们碧落黄泉的人。」 「碧落黄泉破天荒和修士合作一回,可不能让云中君身处险境。」她说着又转向商粲,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听到没?」 ……废的什么话,这还用得着她说吗。 商粲懒得理她,无奈地想着要是挽韶这样就能说服云端自由行动不跟着她的话就好了,然后果然听到云端淡淡道:「无妨,我会与粲者同行。」 听吧,这人本来就油盐不进,更何况她们俩现在的关系还越来越微妙了,当然不会就这么接受——等一下,难道这才是挽韶的目的吗?这傢伙还学会了以退为进这么高级的战术吗? 商粲心中啼笑皆非,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们再准备准备就上路吧。」 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转向挽韶道:「对了对了,听闻妖主大人有事想找我来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向挽韶使眼色,挽韶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接收到了她的意思,也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对对对,我有一点……呃、私事?想找找你……?」 ……演技真是差的要死,连个戏都接不上。 商粲正腹诽着挽韶不靠谱,就见云端那边很自觉地点了点头,声音清冷:「我先出去,在外面等粲者。」 说完后她就利落地转身走出了妖主殿。商粲余光看着她身影完全消失后,才如临大敌般勐地转向挽韶。 「快,给我纸笔,我有事想问你。」 挽韶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取来,茫然地看着商粲皱着眉在纸上画出个图案来。 第56页 「……这是什么,你新研究的符咒吗?」 「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这种纹路的符咒……」 听到她一无所知的语气,商粲登时泄了气,笔下姑且画完了,将纸递给挽韶。 「你再仔细看看,对这种纹路有没有印象?」 「比如在哪看到过类似的、什么印象都行。」 听到她语气正经,挽韶也紧张起来,颇为认真地盯着那图案看了好半晌,眉毛都打出个结来,最终还是放弃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样啊。」 商粲心中一沉,垂下眼帘。 她画的当然就是昨晚在云端腰间看到的那个纹路。 她本想着那纹路看起来形式古朴,自己没辨出是什么来,兴许挽韶这边会知道也说不定。 但这个盘算也落了空。商粲心中烦闷,拿回纸后揉在掌心烧掉。挽韶看她神色凝重,小心问道:「怎么了?你是在哪看到这纹路的?」 「……」 商粲犹豫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忽的压低了声音。 「……当年,你给我的那药……」 「药?」 挽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道:「你是说那个——半成品?它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弄丢了吗?」 「你不会现在翻出来然后吃了吧?」挽韶一下子面色精彩起来,紧张道,「你也知道,那东西是我母亲死后我才拿到的,除了它只对修士有效之外什么都不知道,连具体效用都没整明白。虽然能肯定不是什么毒药,但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吃了会不会拉肚子啊——」 「……没有。」 商粲捏了捏眉心,否定道。 「我是说……药,能治失魂症的那种,你能不能做?」 * 不想让云端等太久,商粲很快从妖主殿中走了出来。 那风姿绰约的白衣身影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妖主殿门旁,守门的两个妖族站姿都显得僵硬许多,见到商粲出来,纷纷松了口气畩澕般向她打招唿。 商粲向他们笑笑,走到云端身侧,玩笑道:「云中君在这儿,我看他们站岗都站的更有精神了。」 「是吗。」 云端转身扫过那两个神情慌张的可怜妖族,最后看向商粲,道:「那我可以常来吗?」 「……」 商粲抿了抿唇,笑道:「这还是不要比较好吧。」 二人对视半晌,齐齐错开视线。 「那我们的目的地就先暂定是刚才那个地方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商粲自然地岔开话题道,「云中君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云端应着,态度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碧落黄泉妖主说的没错,就算有诈,那也说明那地方一定有线索,该去看看。」 这大约就是艺高人胆大吧,商粲想。毕竟一般人在意识到有诈的时候应该只会想绕着走。 「但我有其他问题想问。」 不顾商粲突然变得不自在的脸色,云端问道:「粲者和妖主……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啊,这个啊。」 虽然还是个和私人信息有关的问题,但好歹比之前好上不少。商粲勉勉强强想着这大概是一般修士看到她和挽韶的相处之后也会有的疑问,斟酌了一番后回道:「毕竟认识了挺长时间的。」 的确已经认识很久了。 不光是她来碧落黄泉的这九年多,在商粲仍是青屿弟子的时候,她就和挽韶相识了。 和挽韶的初次见面该是她下山游歷时,那时她们组完成了目标,正准备整顿过后就回青屿,作为领队的商粲确认着队内状况,突然眉头一皱。 『姜师姐。』她嬉皮笑脸地转向一个高个女子, 『怎么换了薰香呀,我觉得昨儿的茉莉花香挺好闻的。』 那女子一怔,随即笑道:『觉得太甜了,就换成这个了。』 『是吗。』 商粲笑眯眯点点头,然后反手就是一剑刺过去。 她没下死手,女子狼狈躲开,面上惊疑道:『师妹这是做什么?』 『你倒问起来了。』商粲失笑,随手挽了个剑花,『你扮的这个人不仅从来不薰香——并且她姓苏,不姓姜。』 这人当然就是挽韶假扮的,她那时才当上碧落黄泉妖主没多久,内部还很混乱,时常被主战派的长老们催促着和修仙界开战。她不堪其扰,本打算跟着商粲这队人混进青屿去看看好交差,谁知一出马就被商粲发现了马脚。 挽韶那时候就没打过她,但商粲并没有伤害挽韶,只问出了真的苏师姐的所在处后就收了剑,懒懒挥挥手。 『既然你没伤人,那今天就算了吧,我们还急着回青屿呢。』 说完后商粲就离开了,全没把挽韶放在眼里。 但这次初见给挽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还隔三差五的来找商粲,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商粲这才知道自己那日放过的是碧落黄泉的妖主,当下不禁对挽韶刮目相看。 『……别那么看着我,我当上妖主纯粹是因为我妈以前是妖主,然后她死了。』 挽韶哼唧着喝酒,愁眉苦脸地嘆道。 『她是被修士杀死的,那个修士在杀她之前一直都是……或者说装成是她的好朋友——哎,我还以为修士都是那种和妖水火不容的性子,没料到还能遇到你这么个奇葩。』 第57页 商粲也喜欢酒,但云端鼻子向来灵的要命,哪怕她只喝了一丁点儿都会很快被闻出来。不想让酒气熏到云端,故而商粲喝的很克制,笑道:『就当是你在夸我吧。』 『啊但是,你可别去招惹我师妹,她不喜欢妖的。话先说在前面,你们两个如果起了冲突的话,我肯定是要帮我师妹的,对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闲着没事去招惹你天天提的那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师妹做什么,真是的。』 当时有和挽韶说过这话真是太好了。不然如果她那时候介绍挽韶和云端认识了,那现在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商粲想着由衷感谢起当初的自己来,偷偷瞥了一眼云端,复杂心绪又涌上心头。 ……哎,其实她在云端眼里也已经足够可疑的了,可能不差这一桩。 作者有话说: 这本和上一本在写的时候感觉到的最大区别,大概就是这本到现在还不能写云端的心理活动(人家林倾这时候都已经快把进度条拉满了(x 就、慢热,我和大家一块儿着急 感谢在2021-07-14 23:27:52~2021-07-16 00: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nad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蒸蛋、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在评论里找河s、小郎中 2个;才不是捲毛哼~、远坂时臣、真傻的小宝贝、无敌鱼酱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肥猪 37瓶;不上进的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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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伤了云端的人,不仅要拥有很强的实力,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云端的体质秘密。 商粲绝不相信云端受伤只是个单纯的意外。 那人至少要知道云端受伤后会诱来妖物,并且不愿意让她们两个去打开灵力结界,所以才会选择在那时出手,借妖物和修士们拦住她们二人—— 但现在能想到满足这种条件的人……根本就没有。 如日前楚铭所说,云端的无瑕仙体本就是机密性极高的情报。原本除去商粲外,就只有她们的师父望月和青屿峰主以上的长辈们才知道,而这些人又没一个在那时来了天外天。 思考走进了死胡同,商粲不想在仅有宽泛的怀疑时去做些什么——总不能她直接去一个个找当天在擂台上的修士们麻烦吧?倒还真挺像是魔修会做的事的。 她在心中牢牢记住这件事,决定暂时放下,话锋一转道:「还有……这个问题你如果不能答的话那就不说。」 「我想知道、碧落黄泉的入口到底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自打碧落黄泉建立以来都过了不知道几百上千年了,这入口都守得好好的,偏偏在碧落黄泉背了这种黑锅的时候一下子就露馅了。这让商粲实在很难不往阴谋论那边去想。 第58页 「……具体的信息来源我也不清楚。」云端话语间似也有些疑惑,「我只是从天外天那里接到了一同攻上碧落黄泉的邀请,但并没提过他们是怎么找到碧落黄泉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找琨瑶君问一问——」 「不必了。」商粲拒绝的飞快,「这哪是说问就能问的,而且我看就算问那个闷葫芦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再白惹了一身腥。」 要问也该她自己去问才对,可不能再给云端添麻烦了。商粲想着,起身道:「其他的问题后面再聊吧,云中君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毕竟让云端在碧落黄泉待的时间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保不齐看似老老实实撤退了的天外天那边实际上正在入口处虎视眈眈地盯梢呢,早点离开肯定不会有错。 信息交换暂时告一段落,二人动身离开了碧落黄泉,重新回到了入口外的荒山处。 不太想惊动碧落黄泉的妖族们,商粲尽可能地离开得悄无声息,离开城里的时候被几个妖族撞见,她也只说是和云中君出去玩,去去就回。 这次挽韶可没法子再像之前那样陪着她出门了。毕竟修士们已经找上了门,单是碧落黄泉入口暴露这件事就让她有一箩筐的会要开,气得她简直要咬手帕。 『用得上的东西什么的我都尽可能准备好了,要是不够的话你可千万别硬撑,就算没空回来拿也至少要去找碧落黄泉的探子替你回来报信。』 她像个老母亲似的喋喋不休,把商粲那能装下一头大象的锦囊都塞得半满,末了感慨地拍拍商粲肩膀。 『当然、如果你和云中君有什么进展的话,也别忘了和我分享分享——』 商粲掉头就走。 ……怎么说呢,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实在很让人火大。 商粲一边腹诽着一边咔嚓咔嚓嚼着在城门口被小孩子们送的芝麻糖,把纸袋往云端那边倾了倾:「吃不吃?甜的。」 云端沉默半晌,很给面子地拈出一块来吃下,道:「粲者很受小孩子喜欢。」 「算是吧,不过我看他们只是把我当同龄人而已,都没大没小的。」商粲仔细想想,又改口道,「也不算是错。毕竟他们虽然看起来还小,但实际年纪可能比我还大呢。」 云端唇边露出浅浅一丝笑意,御剑落在无忧剑身上,看向商粲道:「这次粲者打算怎么走?御凡铁想必很辛苦。」 「……」回想起曾经夜里那次体验,商粲唏嘘道,「是真的很辛苦。」 这次商粲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次那摇摇欲坠的感觉了,于是毫不避讳地凝起火焰双翼,一路跟在云端身后,顺利地来到了烟阳。 二人脚程很快,只走了半日,现下天还没黑。但商粲在心中估摸了一番,还是提议道:「我们今天不然先去跟裴琛那边说一声动向什么的,然后找个地方住下,先不急着今天就去我们要找的那座山里吧。」 云端道:「听你的。」 真是好说话。 于是二人没再继续前进,一同走进了烟阳。城中仍是商粲日前见过的那派欣欣向荣的热闹街景,只是随着她二人的出现而突然变得骚动起来。 「云、是云中君啊!」 「喂,别挤我!」 「是真人……不愧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呜唿。」 ——实在是云端太有名了。 商粲默默看向云端,对方面上没什么波动,仿佛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 她却知道云端以往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更别提像这样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商粲想着要习惯这样的日子大概是件很辛苦的事,语气中几乎带上了些同情:「……真厉害啊。」 听出了她话中含着的笑意,云端瞥向她,轻声开口道。 「粲者如果把白玉面具拿出来戴上,想必也会有一番盛况。」 她才不干这种自报家门的傻事呢,戴着假面的商粲无所畏惧,自告奋勇地走到云端身前,清了清嗓子。 「都别挤都别挤,云中君有事要过去呢,别耽误了云中君的大事!」 商粲学着之前碧落黄泉夜鸦的模样,有样学样地干起了开路的工作。 行人们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看她身后的云中君完全没有要制止她的样子,也就都听话地三三两两地走到路边,不再阻塞道路。 商粲觉得狐假虎威的活儿干起来还挺开心,一路上都走的高高兴兴,像个护卫似的挡在云端前面。 她在路过一间摊子时停了下来,示意云端稍等一下,很快买了东西走回来。 「先戴上吧。」商粲小心地将垂着纱帘的斗笠戴到云端头上,笑道,「云中君长得太好看了,委屈你先藏一会儿。」 在周遭围观人群几声含着惋惜的嘆气声中,云端清冷出尘的绝色容颜被模煳地隐在了纱帘下。 云端没有躲开,只听话地站在原地,任由商粲替自己戴上斗笠又整理好。 暗嘆着美人果然是美人,就算遮上了脸也反而添了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商粲直到整理完毕后才迟迟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过于熟稔了,她面色不动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后退两步,道:「好了,多少能自在些。」 话音落下,云端却没有回应。隔着纱帘让商粲看不清楚云端面上的神色,只感受得到那双墨玉似的漂亮眼睛现在应当是在看着她。 第59页 直到她开始感到不自在的时候,云端终于抬手正了正斗笠,轻声道:「多谢。」 心中一轻,商粲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大方地摆摆手:「小事,毕竟我是云中君的……」 她转了转眼睛,道:「云中君的手下嘛。」 对自己灵机一动突然想到的临时身份十分满意,见云端沉默不语,商粲只当她是默认了,重新带着路向天外天走去,一路上「尽职尽责」地应对着冲着云端来的行人们。 「不行不行,云中君不签名的,白纸更不能签了!」 「你说你想把这块灵玉送给云中君?那可不行,云中君高风亮节——什么?好吧,糖饼可以收。那我这个芝麻糖送给你吃。」 「这又是什么,书?我看看——《琨瑶君与云中君的二三事》……喂!这是哪个傢伙胡编乱造写出来的话本!你把作者的名字告诉我、我要去告这人造谣!」 真是片刻都放松不得,商粲兢兢业业干着活,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天外天门口,只觉得后颈都要渗出汗了。 要不是怕她那标志性的火焰双翼吓到烟阳的百姓,她们本打算直接飞到这里来的——哎,也怪她低估了云端的人气,下次她们俩再要进城还是先想想办法躲过这一遭吧。 商粲想着,正打算掏出手帕擦擦汗,就突然从旁伸来只手,捏着一方素白帕子轻轻触到她的颈侧。 隐隐的冷香如细网般缠绕上来,商粲身子一僵,却没能躲开,顺着那纤细白皙的腕缓缓向上看去,对上云端隐在纱帘后的缥缈目光。 「……干什么?」 「替你擦汗。」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在陈述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关心手下,不应该吗?」 手下——商粲反应过来了,忙抬手从云端手中夺走帕子,自己囫囵擦了几下收回怀中。 「我洗干净之后再还你,还有……刚才那样子如果让人看到了,可绝不会有人觉得云中君是在关心手下。」 「是吗。」云端歪了歪头,不懂就问,「第一次有手下,我还不太懂,那他们会把刚才的样子当成是什么?」 这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应该是云端对她的距离感越来越接近以前了,不得了! 商粲心中警铃大作,在想着怎么回答云端时脑中突然闪过个念头,鬼使神差说出了口。 「……应该会被称作、粲者和云中君的二三事吧。」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两个人一起行动了!撒花! 顺便一提,她们俩一起行动的事暴露之后,《粲者和云中君的二三事》可能真的很快就要在修仙界出版了,主要内容大概是「霸道魔修爱上我」这样子吧(确信 感谢在2021-07-16 00:37:56~2021-07-17 11: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 2个;470868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就是123 58瓶;六道轮迴、必有迴响、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10瓶;yuu 8瓶;棠。、远坂时臣、37092404 5瓶;江茯 3瓶;瘾君子 2瓶;47086810、你也想看向日葵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话不多说, 二人一同走进了天外天。 到了这里就不再像街上那样有诸多顾忌,云端将斗笠摘下,二人在天外天接引弟子殷勤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厅, 暂时休息等待裴琛前来。 「……真小气啊。」 商粲看看云端那边被茶和点心堆得满满的桌子, 再看看自己手边光秃秃一张红木桌,禁不住嘆了口气。 「感谢他没把我这张椅子也搬走, 不然我就只能坐在桌上了。」 青屿云中君与碧落黄泉粲者要同行查探天外天遭袭一事应该已经在修士间传开了——当然, 传到修士耳朵里的版本大概是「云中君要监督魔修粲者」这样子。于是尽管戴着假面的商粲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任哪个知道这消息的人看到她在云端身边都会意识到她的身份,然后就导致她得到了这种非常不公平的待遇。 真是每次到天外天来都没点儿好事,这破地方简直和她八字不合。 正想着,商粲就见云端将自己的茶盏端过来放到了她面前,说道:「你喝吧。」 商粲浮夸地向后一仰:「这可不成, 喝了云中君的茶的话, 我肯定是会被门口那个正盯着我们看的弟子赶出天外天去的。」 自以为没被发现地躲在门口偷偷往里看的看门弟子一惊, 恨恨缩回了头。 「你喝你的。」商粲说着把茶盏推回去,大喇喇往椅背上一靠, 「我就吃点儿刚才你的崇拜者们塞过来的糖饼吧。你要不要?虽然没有之前我们一起吃的那家甜, 但也还凑合——」 「让二位久等了。」 糖饼还没吃到嘴里, 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裴琛温润的声音,商粲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转头看去。 「代掌门应该比我这种闲人忙的多——啊, 忘了我现在也算是被收编要干活的人了,那我们应该一样忙吧。」 裴琛对她话中的讽意没什么反应, 只略带歉意地笑着向她拱手行礼:「粲者莫怪。」 他甚至在瞥到商粲空空的桌上时皱起了眉, 唤来门口的弟子说了几句, 弟子就不情不愿地给商粲也上了杯茶, 反而让商粲感到警惕起来。 第60页 「……你这是做什么,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商粲也不去碰那茶盏,还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开几步。 「事到如今,我到这来是为了洗我自己的清白,可没有要和天外天打好关系的意思。」 「粲者别误会。」裴琛摇摇头,「魔修虽然一向名声不好,但我个人对魔修是没有什么偏见的。」 「同是修士,尽管魔修的修行方式更似妖族,战斗方式也与我等不同,但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裴琛觉得也无妨。」 「就算传闻魔修会都性情古怪,出手兇狠,喜好争斗。但从粲者日前行事来看,实在不像是那样的人。」 他说着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云端,声音温煦:「想来云中君也是这么想的。」 商粲心中警报嗡嗡响,几步挡到云端身前隔开她与裴琛,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但我和云中君今天来是和你说一声我们的打算的,琨瑶君是个大忙人,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吧。」 就算被商粲打断了对话,裴琛也仍是一副八方不动的稳重模样,正色示意商粲继续说。 商粲回头看看云端,见她没有想开口的意思,于是自己把她们俩想去那座传出逃窜妖物消息最多的山里看看这事大致说了一下,裴琛会意地点点头,沉吟道。 「那处确实可疑,天外天弟子也去查探过好几次了,都没有收穫。」 「但云中君与粲者修为高深,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他看了看已经满脸都写着「是吗那我们可以走了吗」的商粲,犹豫半晌,向云端搭话道:「云中君可否……借步一谈?」 还没等云端有什么反应,商粲倒是先待不住了,故作体贴地问道:「你们有话说的话,不然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这样的话,她脚底下却跟生了根似的半步不动,全不像是打算要避让的样子。 「不必。」 云端应道,看向裴琛:「琨瑶君有话要说?」 看到二人这番举动,裴琛微愣,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笑道:「没什么,本来是想问问云中君与粲者相处可好,需不需要天外天帮忙的。」 「现下看来,是裴琛多虑了。」他抬手行了个稍深的礼,道,「二位一切小心,若有裴琛帮得上的地方,尽管来天外天寻我便是。」 * 离开了天外天,此时天色已暗了下去,正值黄昏。 云端又戴上了斗笠,和商粲缓步走在街头。 「你好像不太喜欢琨瑶君。」 难得是云端挑起了话头,商粲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可是碧落黄泉的人,难道我该喜欢这个前几天还带着人找上门、差点跟我打了一架的天外天代掌门吗?」 听到云端那边淡淡应着「有理」,商粲心中悄悄舒了口气。 ……怎么说呢,虽然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但平心而论,裴琛今天的表现其实还可以,在一众把魔修与妖族同列、当成洪水勐兽的修士里已是难能可贵的态度。 虽然在她最后离开前找裴琛询问他是从哪知道碧落黄泉位置时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带着歉意彬彬有礼地行了个拱手礼,说着「裴琛不能说,粲者见谅」这种文绉绉的社交辞令——但这也在情理之中,保护线人的安全在什么组织里都该算是个优良品质。 但是很不巧,由于在进天外天之前看到了那本《琨瑶君和云中君的二三事》,商粲今天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总之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真是不能好了,她果然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裴琛这傢伙。 她自觉理亏,忙寻了个新话题:「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寻个客栈住下吧,顺便吃个饭。」 本来裴琛提议过让她们在天外天暂住,但商粲想想她要是真住下了可能会让许多天外天弟子彻夜难眠,出于好心拒绝了他的提议,绝不是因为不想云端离他太近。 二人走进间客栈,商粲自觉担任了去和掌柜交流的任务,走到柜檯前说道:「要两间上房,周遭清静些的。」 好在是没有发生那种「本店只剩一间房了」的固定戏码,商粲顺利订到了房,摸出锭银子递给掌柜,又道:「等会儿送两份饭到房里,然后稍晚一些还需要准备沐浴的热水,有劳了。」 「得嘞。」掌柜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殷勤地往楼上一扬手,「您二位往这边走!」 今天已经没有其他要事要做了,商粲过的挺悠闲,吃吃喝喝然后还洗了个澡。她倒也没闲着,又摸出挽韶给的那张地图来仔细看了看。 那山离烟阳很近,飞过去的话大约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商粲之前提出今天先不过去是考虑到二人赶了半天的路,状态不算是最好,还是应该谨慎为上。 但她眼下看着看着突然心中一动,看了看时辰,半是犹豫半是跃跃欲试。 正思考时,商粲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门打开了,然后很快自己这边就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商粲坐在桌旁,有点茫然地看着云端走进房间后反手关上了门,突然有点心虚。 「云中君……找我有事?」 眼前的云端明显也是洗漱过后的样子,尽管衣着整齐,但她长发未系,只带着湿气披在肩头,给她添了几分慵懒风姿。 第61页 「没什么要紧事。」 云端走到商粲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地图,眸光微动。 「只是怕粲者等不住了,夜里独自跑过去。」 「……」 商粲喉头一梗,手上利落地收好地图,笑道:「怎么会呢,我当然是会等到明天再跟云中君一起过去的,哈哈。」 哈个锤子,云端难道是会读心术吗。 她这念头才冒出来两分钟不到,甚至还没决定下来,竟然就被云端当场点破了——难不成是她刚才在想的时候说出声被隔壁听见了?没有吧? 深深被云端的敏锐震慑到了,商粲十分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计划,只当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念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同云端打着哈哈。 但云端似乎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就算商粲再三保证了她不会背着云端单独行动,云端也点头应了,但这人就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很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看起来像是打算长坐。 商粲也拿她没办法,刚好她方才心里还想起一桩事,索性趁此机会开口问道:「云中君的唤灵使的怎么样?」 唤灵是青屿的法术,在修仙界小有名气。其效用就是以灵气凝出暂时的灵体,可自行活动一段时间,或者依主人心意协助作战。 云端想了想,应道:「还可以。」 云端说的「还可以」那实际上大概就是相当不错的意思。商粲很有几分自豪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假粲者和妖物都会在受伤后凭空消失,云中君觉得与你们青屿的唤灵相似吗?」 她自己其实知道,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走个过场。唤灵确实能凝出灵体随心行动,灵体会在受到一定程度上的伤害后自行消失,或许是能做到那日她们看到的假粲者那种感觉的,但要做出像袭击天外天的妖物那种声势就不太可能。 毕竟就算是让商粲现在唤灵,估计也只有把握凝出十几个可操控的,再多就只是徒有其表没有作战能力的累赘罢了。而那日的妖物有数千头之多,不可能有修士拥有这么骇人的灵力,更别提那铺天盖地的妖气,唤灵可做不出来。 果然,云端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唤灵,做不到那种程度的。」 说着,她似乎是想用实际行动来让商粲理解这一点,从房里翻出叠白纸,拿过一张来动作灵巧地折了几折。 「……」 商粲撑着头看着,虽然已经看出了云端是在折什么东西,但她却只能明知故问道。 「这是什么?」 云端折的很熟练,很快就折好了。她将成品端正放到桌上,墨玉似的瞳孔里敛着微光,轻声道:「是纸鹤。」 桌上赫然是只千纸鹤。商粲故作惊讶地点了点头:「云中君的手真巧啊。」 是挺巧的,当年她教给云端的时候,云端一遍就学会了。 看来封印记忆这件事实在不是很靠谱,商粲想。 不过想想也是,她和云端相识的时间占了云端一半的年纪,哪能封的那么干净呢。 她不敢再细想,重新将注意力移到眼下,道:「摺纸鹤是要做什么?送给我吗?」 云端不语,抬手轻轻触到纸鹤头部,有淡淡白光自她指尖亮起,一闪即逝。 而那原本端正立在桌上的纸鹤却忽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在二人眼前尝试性地动了动它的纸翅膀,倏地扑稜稜从桌上飞了起来,不徐不慢地在屋里绕着圈飞。 商粲目光追着它,这场景熟悉又刺眼,却让她移不开眼睛。 那纸鹤在屋里盘旋几圈,忽然累了似的朝她撞过来,她慌忙伸手去接,它就翩翩然落到商粲掌心。 「灵力用尽了吗?」 无论是云端还是纸鹤都没有回应她的疑问,商粲把它捧到眼前,像是对待易碎品似的小心碰了碰它的翅膀。 刚安静了一会儿的纸鹤在她触碰之时突然又活动起来,它扑闪着翅膀向商粲的脸飞去。商粲下意识后仰,那纸鹤就跟着凑过去,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脸颊,最终轻轻落到商粲肩头,不再动弹。 这次看来才是真的用尽了灵力,商粲把它从肩头取下,确认它已经变回了一只普通的纸鹤。 「这是让灵气附在有形之物上的唤灵。也有让灵气化形的用法,但更多的是用这一种。」 「粲者应该能感受到,这和那假粲者用的该是不同的。」 整个过程中畩澕都保持着安静的云端开口道,垂眸看着商粲手心的纸鹤。 「送给你了。」 商粲一怔,煳里煳涂地点头应道:「……好,多谢。」 暂时对那假粲者的手段没有头绪,云端做完这事后似是没了留意,又交谈几句后就离开了商粲的房间。 商粲听着隔壁关上房门的声音,不自觉地重新看向掌中纸鹤。 折的很精巧,比云端当年折的还要好上许多,一眼就能看出摺纸人的一丝不苟。 唤灵分为让灵体自行活动和听从主人指令两种活动方式。 这只刚才直往她身上挨的小纸鹤……用的是哪种? 作者有话说: 封印记忆这东西要是靠谱的话,商粲这二十多章也不能过成这样(。 我车设定的时候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感觉这要真的靠谱起来,那云端要忘的东西可太多了,怕不是进青屿之后的记忆全都无了 第62页 商粲你这个人、你欠债了你知道吗(指指点点感谢在2021-07-17 11:05:52~2021-07-18 11:1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3个;红糖 2个;小郎中、小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道轮迴 10瓶;夏 9瓶;墨鱼 7瓶;yuu 5瓶;孜然有味、红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商粲睡得不太好。 翌日清晨, 商粲被大亮的天色唤醒,昏昏沉沉地洗漱一番,打开房门时却看到云端正好整以暇地在门口站着。 「没睡好吗?」云端也不解释她为什么会在商粲门口站着, 看着商粲面色, 稍蹙起了眉,「面色不太好。」 「……是吗?云中君真是好关心我。」 商粲随口嘟囔着, 让开房门让云端进来,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与其说是昨天睡得不太好——不如说是自从遇到云端之后她就没再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 在天外天的时候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云端的担惊受怕,在碧落黄泉的时候又得知了云端梦游復发,昨天晚上还被云端赠送的纸鹤激起了一点往日回忆,真是一直都对商粲的心理健康很不友好。 她本来就辗转反侧,又怕云端今晚还会梦游,一整晚都提着心, 侧着耳朵听隔壁有没有动静, 比她以往在青屿时只等到子时过还要变本加厉。 虽然昨天找挽韶要了治梦游的药, 但这病症在这个世界似乎也很难用药物根治,挽韶已经算是世上排的上号的药物精通, 但想了好半天也只拿出一堆瓶瓶罐罐, 深沉道:『睡前吃点儿这个, 应该能睡得比较香。』 根本就是安眠药。商粲觉得这还是不要让云端吃比较好。 于是这般,商粲在天色微明时才囫囵睡去,毕竟她昨日也熬了个通宵, 今天实在是有点熬不动了。 ……哎,今天可是要去干正事的, 她晚上真应该把自己打晕过去好好休息休息才对。 心里虽然有点后悔, 但商粲面上不显, 只打起精神倒了两杯茶, 笑嘻嘻向云端说道:「因为我昨天晚上心里惦记着云中君呢,本来还想再去夜袭一次来着。」 云端接过她推来的茶盏,眸色浅淡地看她一眼,道:「哦?结果如何?」 「没什么结果。」 商粲小口喝着浓茶,耸了耸肩膀。 「云中君不是锁门了吗。」 是的,商粲还真不是在随口胡说,她昨晚的确没放下心,去云端门口转悠了一圈,还壮着胆子推了推门。 真不错,云端这次可算知道要锁门了。 她这才放下心来,挺高兴地回屋睡觉去了。 云端垂下眼帘,唇角微勾,道:「难怪我似乎听到门口有动静。」 「早知道是粲者来了,我该起身迎接的。」 商粲心道这都能被云端听到难道她的轻身功夫现在变得这么差劲了吗,就听云端又淡淡补充道:「但我以为如果是粲者的话是会破门而入的,故而没理,粲者见谅。」 她在云端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商粲默,半晌才道,「我没钱赔给店家。」 大早上就在互相胡说八道,这气氛真是又诡异又和谐。 感觉清醒的差不多了,商粲懒懒撑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茶杯,率先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用过早餐之后吧。」 看商粲面色好转许多,云端站起身来,道:「听闻这间客栈的馄饨不错。」 也不知道是从哪听闻的。商粲坐在客栈大堂中,看看对面正襟危坐的云端,心中不由怀疑这人难不成是早起去打听了一番吗,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下面来吃早餐了。 她本来惦记着云端露面怕是又会引起骚动,故而提议仍是在房里吃,云端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去下面吃。』 那还能怎么办,云端都这么说了,商粲当然只有陪着的份儿。 然后果不其然,眼下云端没戴斗笠,大堂中的众人都自以为克制着视线朝她们这桌瞟,实际上投来的目光都能被商粲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知道云端那边的感觉只会更甚于她,商粲生出一股烦躁,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筷子篓中取过一根,只简简单单地捏在手中,那木质的筷子就倏忽烧成了一撮灰。 她随意拍了拍手,又掏出帕子把桌上的灰擦过一遍,眼都不抬地开口道。 「看够了没有?」 商粲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温和,却让偷偷瞄着这边的人心生寒意,纷纷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 估摸着过不了几天,云中君身边跟着的是粲者这件事就要传遍修仙界了吧。 到时候可能就没什么人敢这么盯着她们看了吧。商粲轻哼一声,把桌子擦干净后觉得烦躁稍减。 「啊,对不住。」她转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二,带着歉意道,「坏了你们家一根筷子,帮我记在帐上吧,我会赔偿的。」 「没、没有,是小店给客人添麻烦了。」 小二的态度十分诚惶诚恐,小心道:「一根筷子而已,客人不必在意。您、您想吃些什么吗?」 想着等会儿还是多留点儿银子放在桌上吧,商粲看看云端,开口道:「听说你们这馄饨不错,我们要两份。」 第63页 小二忙不迭地应着离开了,商粲这才抬头看向一直安静注视着她的云端,道:「云中君也是,对不住了,恐怕会连累你的名声。」 云端默默摇了摇头,道:「为何致歉,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商粲睁着眼睛说瞎话:「嗯?为什么呀?我只是想烧筷子而已,是云中君看的高兴所以要谢我吗?」 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看了她半晌,也不在这个话题上与她纠缠,只低声开口道。 「我以往出青屿的时候,都不曾在人多的地方久待。」 「至于如昨日那般堂堂在街上走,那更是自从我成为『云中君』之后就再没有过的事。同行的人也都说这样更好,免生事端。」 「但我昨日……很开心。」 云端稍稍垂下眼帘,长长眼睫微微颤动。 「所以我今日也想做些以往做不了的事,只是……」她顿了顿,道,「似乎给你添麻烦了。」 ……是这么回事啊,这简直像是她原来的世界里的明星的心情。 但根本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商粲挑起眉,嘆道:「真是挺累的。」 肉眼可见云端身躯一僵,商粲心道不好她这话似乎容易让人误会,忙补充道:「我是说云中君自己。」 「又不是云中君自己想要出名的,难道长得漂亮实力又强是云中君的错吗。」商粲理直气壮道,「再说了,云中君上街怎么了,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要我说,不用想这么多也没关系。」 商粲故意稍微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世上大多人都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人,云中君既然不喜欢被人过分追捧,那直说或者表现出来便是,状况自然会好很多的。」 「明明云中君没做错什么,为什么非得躲着藏着不可?」商粲愤愤不平,「真是挺累的。」 她们青屿讲究「不争炎凉」,商粲不用想都知道处事态度最为出世的青屿对于这种名声缠身导致的状况大概都会推崇躲避退让,凡事以修道为先,其余都是琐事。 就连她们那不算很循规蹈矩的师父望月也是个神出鬼没深居简出的主儿,更别提其他循规蹈矩的青屿修士了。 青屿可能只出了商粲这么一个异类,她太「入世」了。 要她说,保持距离才会让人更受追捧——要是整天都在街上晃,那人家看也看的熟了,反而不会再那么狂热地追过来了。 而云端和她不同,云端大概算是青屿最循规蹈矩的那一批修士,只是眼下看起来似乎还存着些「入世」的心思,难怪会过的这么束手束脚。 商粲在心中感嘆着这可能是她以前三不五时会带着云端偷跑下山的过错,忽然听云端说道:「表现出来,就是像阿粲方才那样吗?」 「没错没错,就是像我刚才那——你喊我什么?」 吓得差点把茶杯打翻了,商粲瞪大眼睛抬头看去,对上云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 「刚才还说自己只是想烧筷子,阿粲果然是在替我出手。」 「……不、我那时候就是想烧筷子——」 左支右绌,商粲难得窘迫起来,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 「先不说这个,云中君刚才对我的称唿、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有吗。」云端眼中似含着几分疑问,「那日城中,我听到有人这么喊你的。」 「城里是有人这么喊我,但是——」 「我不能这么喊吗?」 那双漂亮眼睛又瞬也不瞬地看了过来,清澈目光似有些黯淡。 这未免有点狡猾了吧。 商粲心中正警铃大作时,就听到云端轻描淡写说出了更加狡猾的话。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总要对你有个称唿。」 「既然不能喊阿粲,那或者告诉我你的本名,或者——」云端话语一顿,淡淡道,「或者我们暂时以师姐妹相称?」 「……」 商粲与她对视半晌,默默低下了头。 「……就喊我阿粲吧,挺好的。」 * 总在吃瘪,商粲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吃瘪。 「阿粲,馄饨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阿粲要吃我的吗?」 「……我们两个点的都是馄饨,这家店又只做猪肉芥菜馅儿,吃你的和吃我自己的有什么区别?」 一顿馄饨也就吃了一刻钟的时间,商粲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月,如坐针毡。 自从得了她的「准许」——那种状况下难道她还有别的选择吗——之后,云端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一反常态的话多起来,全然不顾现在是在吃饭中,也把青屿的「食不言」规矩抛在脑后,句句不离「阿粲」,听的商粲冷汗直流。 ……但还是比让云端喊她师姐好一点,商粲鼓着腮帮子嚼的苦大仇深。虽然也就好那么一点点吧。 算了,看在云端似乎很开心的份上,她就忍忍吧。 商粲决定接受在云端面前总是吃瘪的命运,对称唿这件事放弃了继续做无谓的挣扎。 但经此一遭,她方才烧筷子时在大堂众人心中留下的威慑力登时锐减,在云端声声的唿唤中,商粲清晰地感受到又有不少人偷偷摸摸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次反而是冲着她来的人居多。 商粲被云端喊得头昏脑涨,实在懒得搭理他们,自暴自弃地想着这帮人不看云端也算是种进步吧,忽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云端。 第64页 「你改了称唿,那我呢?还是喊你云中君吗?」 她本意是在想「阿粲」这种暱称听起来实在过于亲昵,但如果她能也改改称唿,比如说喊云端「老大」之类的,那阿粲听起来就只像是那种帮派里的领袖在喊自己的马仔了。 谁知云端听了后眨眨眼,毫无遮掩之意地指正道。 「你也不是一直喊我云中君的。」 「之前,你还喊过我媳妇儿呢。」 整个客栈大堂都随着她这句话立刻安静了下来,小二手中的抹布落到地上的声音在这份寂静里都十分清晰。 商粲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咬着牙指指门外:「该出发了,云。中。君。」 作者有话说: 客栈众人:以为是老虎,原来是小猫嘿 商粲:本来只想当个马仔,结果上位了嘿 这周周二、周四不更新嗷,工作忙起来了(瘫 感谢在2021-07-18 11:16:55~2021-07-18 18: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远坂时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孜然有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rgi 5瓶;红糖、josie、孜然有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好了, 等到明天会在烟阳流传起来的传言风向商粲都能想像出来了。 商粲心情复杂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不紧不慢的云端。 这可倒好,碧落黄泉的妖族以为云中君是粲者抓回来的媳妇儿, 修仙界的人们也要开始以为粲者对云中君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了——她不会被修士们组团杀过来找上门打架吧? 商粲想想就觉得头疼起来, 而云端似乎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会引出多少浮想联翩,而是仍在执着于方才那个话题。 「阿粲, 你可能不知道, 云中君只是一个称号,我本名叫云端。」 「……我知道。」 这谁能不知道啊?哪怕她不是商粲,但只要在这修仙界随便逮一个人来,谁能不知道云中君本名叫云端啊? 而云端在听到她的肯定回答后似是放心许多,轻轻点头道:「你不必一直喊我云中君的,按你喜欢的方式就好。」 商粲心道她过去都喜欢喊端儿, 这现在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喊了。 「好吧, 那就……随我喜欢。」 她嘆着气妥协了, 听到云端轻嗯一声应了,似乎满意了, 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她改变对云端的称唿也没什么用。云端要那么喊她是为了在众人面前隐瞒(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暴露的)她的身份, 而对于云端这种有名人, 商粲无论喊「云端」还是「云中君」,都对云端的惹眼程度毫无影响。 可能喊媳妇儿会让惹眼程度变得更高吧。 商粲默默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不管。 很是有点破罐破摔地把这事抛在脑后, 商粲与云端一同来到了目的地的那座山脚下。 「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山。」 这附近没什么人烟,商粲在山脚下走了几个来回, 暂时没看出什么端倪。 应是许久无人问津了, 正是春发的季节, 山上的草木生的很茂盛, 山中自有一股清凉之气,比烟阳城中要更凉爽些。 商粲仔细看了好半晌,忍不住蹙眉道:「挽韶的消息真的没错吗?」 她说着指向郁郁葱葱的草木,疑惑道:「这些草根本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就算那些妖物死后会消失,但死之前可还是实体。如果真的是逃进了这座山,那多少应该留下些印记的。」 云端也跟着点了点头,道:「我也没有感受到值得在意的气息。这山中应该……没什么妖物。」 二人一时齐齐陷入沉吟,云端又道:「但不止碧落黄泉的妖主,琨瑶君也说过,这山确实可疑。」 商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然周身一凛,勐地抬起头。 「不对,这地方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这本来就是最有问题的地方。」 她目光严峻,云端很快瞭然地挑起眉,道:「不错。」 「根据碧落黄泉和天外天的说法,这地方至少已经有两组队伍来查探过了。」 商粲说着,垂眸看向野蛮生长郁郁葱葱的杂草:「那么这座山脚下,就算没有那些妖物的痕迹,也至少该有查探者来过的痕迹。」 「偏偏这里什么都没有……这才最不对劲。」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没从对方脸上看出半分惧色。 商粲甚至笑了笑,语气轻松:「那我们进去看看?」 「嗯。」云端应道,「最好不要大规模地动用天火。」 「好好好,不烧山。」 这对话半点不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前奏,倒像是去踏青前的闲聊。说完,二人便一同向山中走去。 山间难行,商粲看看前面几乎快没过她小腿的杂草,又看看云端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衫,自发自觉地走到了前面,去给云端开一条路,口中嘟囔道。 「你觉得我们干脆直接飞到山顶再说行不行?」 「这里若是有线索,想必也不会是在山顶那么明显的地方。阿粲如果觉得山路难走的话,那不然换我在前面——」 第65页 「怎么可能,这点儿草能难倒我粲者大人吗!」商粲转过头,故作傲慢地仰起下巴,「我这人就是喜欢走在第一个,麻烦云中君就迁就迁就我,跟在我后面吧。」 见状,云端抿了抿唇,只默不作声地从腰间解下无忧递给商粲,示意道:「给。」 明白了云端的意思,商粲惊得眨了好几下眼睛,匪夷所思道:「……不是吧云中君,你这武器也能给我用的吗?」 「我好歹是碧落黄泉的魔修,怎么看跟你都是两条道上的人,你是不是太相信我了一点?」 「还有——」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无忧,语气震惊,「无忧——你就打算让我拿它……割草?」 「嗯。」云端应得十分坦荡,把手又往前递了递,「现在你用更合适。」 她补充道:「我走在后面,不方便开路。」 ……是这个问题吗?难道不是天外天好不容易做出来赠予青屿的仙器灵剑、现在竟然要被拿来割草这件事到底合不合理的问题吗? 要知道,天外天的灵剑向来是可遇不可求,这柄无忧当年也是让去天外天游学的修士们趋之若鹜,也算是费了力气才能拿到它,现在竟然…… 商粲神色古怪地看看云端,最终还是妥协地接过无忧,拔出剑老老实实地开起路来。 无忧剑芒极利,轻轻松松就能斩落一片草木,让二人的前进得以变得顺利了许多。 只是无忧剑身周围那云雾似的剑光微微吞吐着,商粲看着就、总感觉它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传说天外天制的剑根据使用者的不同可能生出剑灵,商粲衷心希望无忧还没有到这种境界,否则让剑灵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被用来割草——万一要是个刚烈点儿的剑灵,这情况怕不是当场就要羞愤地让无忧断成三截。 至于青屿的云中君随随便便就把随身佩剑交给碧落黄泉的粲者,手无寸铁且毫无防备地跟在对方身后这件事——商粲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也是大喇喇的把空门大开的后背朝着云端的,于是决定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走了大约一刻后,商粲仍没有任何发现,只好寄希望于云端,暂时停下了脚步。 然而云端也微微摇了摇头,道:「没——」 话还没说完,云端就突然噤了声,商粲也登时绷紧了身体,不动声色地靠到云端身边,将无忧塞回她的手里。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不是指没有人说话的那种安静,而是指在云端方才开口的时候,整座山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声,树叶沙沙声,虫鸣,鸟叫。 所有的声音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再不响起。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商粲心中想着,并无惧怕之意,只有对于设局之人这么没有耐性的感谢。 这可比让她们在山里上上下下走了两个时辰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要好多了,节省了好多时间呢。 商粲挺高兴地想着,结果屏气凝神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其他动静,仿佛只是打算试探她们的反应而已。 她默默嘆了口气,垮下脸,很有几分失望地嘆道:「干什么啊,要打不打的,能不能拿个准主意啊?」 寂静的山中只迴响着商粲的声音,云端唇边微微漾起弧度,似是被她逗笑了,轻声道:「阿粲很着急吗?」 「是啊。」商粲面上带着几分委屈,诉苦道,「这地方有蚊子,咬了我好几下了。」 在这番只能称得上是「闲谈」的对话过后立刻有了动静,大约是那隐在后面的人被她们这副毫无紧张感的样子激怒了吧。 商粲想着,耳朵一动转过头去,从她注视着的方向传来了像是什么生物踏在地上的声音,大约是脚下踩的小树枝断裂了,噼啪一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低吼声,和迎面砸来般的浓厚妖气。 「又是老伎俩啊。」 商粲嘀咕着,转向声音离得最近的那边,已经隐约能从树木间看到狰狞妖兽的身形。 「……上次我就想说了,为什么这批妖族都这么丑?」 她话里有点嫌弃,转向云端道:「你也看到了,我们碧落黄泉的妖族都很好看的,至少都能修成人形。」 「就算是显回原形也不会这么难看,这些傢伙也长得太随便了——」 被嫌弃了长相的妖物怒吼一声,朝商粲扑了过去。商粲脚尖轻点,挑起地上一颗石子,那石子带着迅疾的唿啸声直冲那妖物腹部,如利箭般轻而易举穿透了它的身体,妖物连哀嚎声都没发出来,就重重落到了地上。 周遭的妖吼一顿,似是犹豫起来,徘徊着不敢上前。 商粲早站到了一旁,看着地上妖物的身形慢慢消失,皱着的眉就没放松过。 「……确实,与碧落黄泉的妖族长相不太一样。」 云端淡淡道:「听说妖族化形都很早,甚至有些妖族天生就是人形,只是并不会与人族完全相同,多多少少都会有部分差异。」 「没错。」商粲应道,「比如挽韶虽然是花妖,但她生下来就是人形,也没办法变成朵花。只是她手脚指甲部分是花瓣,去天外天的时候还费了好大劲遮掩了一下呢。」 「以妖族的审美来说,妖总是习惯以人形露面的,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现原形。」 第66页 商粲说着,捡了根树枝过来戳戳那已变得半透明的妖物身躯,手上传来了戳到实体的触感,却让她眉头大皱。 这手感不像是戳到了肉身,倒像是—— 没等商粲进一步思考下去,地上的妖物就倏忽消失了,而周遭的妖物也如得了什么号令似的,怒吼着一拥而上。 无忧剑鸣声起,霜雪似的剑意凛然,在本就凉爽的山间又掀起一阵凉意。 那些妖物实力低微,再加上数量也远不如那日天外天擂台上,在云端占据绝对优势的剑招下,商粲几乎不需要出手,只凝神护着云端,心中不断琢磨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心念急转间突然出手,轻巧地翻到一只看起来像是狮子又像是狼的妖兽背上,抓住它头顶鬃毛,用力将它按到地上。 「阿粲?」 没有一击致命,甚至没伤到妖物。商粲手下妖兽不断挣扎,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和惨叫,让正在应敌的云端频频看来,商粲向云端示意道不必担心,随手抓过把草塞到妖物嘴里,让它喊不出声。 「这东西有古怪。」 商粲不再把它称作妖物,而是称作「这东西」,手上用力按了按它的头。 「之前都是直接杀了,没这么亲手碰过。」 「现在摸了才知道,这简直就像是在摸……水气球?」 不知道什么是水气球的云端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商粲想了想,道:「就是……用一层皮,包着什么东西。」 她越说,手下的「妖物」挣扎就越是厉害,商粲笑道:「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看来,不戳破你们这层皮的话里面的东西就没法逃?」 商粲说着从锦囊里掏出捆绳子来,作势要绑:「抓一个完整的回去看看吧,扔给裴琛他们——」 话音未落,那「妖物」突然停下了挣扎,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颤抖。商粲眼疾手快带着云端退开十米开外,刚刚站稳,它就「轰」的一声爆了开来。 这一下子炸的声势浩大,尽管很快就消散了,但商粲还是捕捉到了爆炸瞬间汹涌上来的阴冷气息。 绝不属于妖族,但却似曾相识。 商粲唿吸一滞,禁不住脱口而出。 「是鬼族!」 周遭的妖物——披着妖物皮的鬼族纷纷更加兇恶地朝她扑来,已经找到答案的商粲不愿恋战,空空打了个响指,扑来的妖兽就系数被点点火星缠上,顷刻间就化为火球燃烧殆尽。 她答应过云端不会用大规模的天火,故而控制的十分精准,让火星在落地前就全部消去。 已将敌人系数剿灭,商粲正打算同云端说说她的发现,背后却突然一阵恶寒。 云端面色一沉,凛然剑光擦过商粲耳际长驱而出,随即传来一声闷哼。 商粲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模煳人影,人影周身都像是被黑色雾气包裹住,让她看不清面目。 而这人影已被云端方才那一剑几乎斩落头颅,仅剩一点皮肉连着脖颈,眼看着是活不了了。 但不知为何,商粲身上的恶寒之感却无半分消退,她眉头紧蹙,屏气凝神地护着云端向后退了退。 「……」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本应已经倒在地上死去的人影似是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慢慢把头颅扶正了。 被这骇人一幕所慑,商粲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弹指间唤出赤色火龙自人影双脚缠绕而上,瞬间将对方双腿绞断。 但仍未能起效,那失去双腿的人似毫无知觉般用手撑着翻到半空,就那么静静飘在空中。 那人突然干涩地笑了几声,然后忽的提高了声音,带着怨毒的恶意嘶声喊道。 「是你、是你!这火,真的是你!」 「——是你,商粲!」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走剧情的一天 也差不多要开始写写以前的事儿了,嘆气 感谢在2021-07-18 18:34:21~2021-07-20 23:3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笙笙、犬大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上吃什么好呢 50瓶;summer 30瓶;墨112358 27瓶;笙笙 20瓶;渡九、不上进的法师、我好睏qaq、没啥想法、37092404 10瓶;六道轮迴 8瓶;枫桥、桜琛、yuu、风可渡 5瓶;江茯 4瓶;47086810、时光荏苒、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那声音嘶哑, 与当日天外天遭袭时假冒粲者之名宣称来抢夺道心莲子的声音一致,只是此时不再是那样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声线,而是像被恨意浸透了, 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寻仇恶鬼一般的怨恨之声。 商粲被这声音所慑,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人喊她……商粲? 商粲心神剧颤,不敢去看云端的反应, 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反覆确认着自己的确戴着假面。但她心中却知道这只是徒劳,并非是脸泄露了她的身份。 是在她用了天火之后,这个人才突然出现,然后唤她商粲。 ……不该出现这种状况的。 因为青屿的商粲……是不会用天火的。 曾经「商粲」的作战方式是最为正统的青屿剑技,从来都没跟火沾上过半点儿干系。她开始着力使用天火是在来到碧落黄泉之后,而能够凭藉她用了天火这件事反认出她是商粲的人—— 第67页 商粲脑中剧痛, 眼前的景象都泛起白来, 脑中不受控地闪过诸多画面。 无尽的火流星从天而降、坍塌的楼阁、无数哀嚎声与皮肉烧焦的声音混在一起、阴森的鬼气不敌火舌, 一燎即散。 站在她面前、方才还一脸倨傲不善的女人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喉咙里滚出不成音的嘶吼, 举起被烧至焦黑的手臂向她伸过来。 『商粲、商粲……!!』 商粲记得她看到这副景象的时候也才刚刚回过神, 甚至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 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面前那人伸过来的手臂被烧的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落到地上。 『啊……啊、』 商粲惊骇难言, 迟迟发觉自己浑身热的像是要炸开,血液如同在身体里沸腾的冒着泡一样, 唿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 周身是远超高温的滚烫, 商粲脑中渐渐化成一片混沌, 却突然在这如阿鼻地狱般的几重声响中, 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微弱的声音。 『……师姐。』 往日清冷淡然的声音此刻已掩不住虚弱和轻咳,商粲惊醒过来,急忙向那声音方向转过身去。 商粲不知道有多怕回过头时会看到与方才那被火焰灼烧的人影一样的情景。但还好,那白衣翩然的身影仍是好好地站在那的,任周围的火舌再怎么猖狂地燎着,也没有触到她哪怕一片衣摆。 但是、但是—— 那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大片大片地染着鲜红颜色,泛着妖异的红,扎眼的要命,衬得那人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如纸。 但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却仍是清亮的,温和的,甚至含着笑意般,目光柔软地投向那个乱了方寸、张皇失措的商粲。 『师姐、你——』 「——阿粲、你怎么样?」 稍带急切的唿唤将商粲从梦魇般的场景中唤回,她恍然发现自己正背靠着棵树坐在地上,面前是云端靠近过来的皎皎畩澕玉颜,向来端正稳重的面上是少见的焦急与担忧。 看来她刚才是突然失去了意识,正被云端看护着。 商粲眨了眨眼,察觉到那黑色人影已不知所踪,大约是在她方才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云端赶走了吧。 「……我没事,只是头晕了一下。」 睁眼时看到的云端面容让幻境与现实的界限一时变得模煳,脑袋疼的像是要裂开,商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向后仰头靠在树干上,轻喘着用力闭了闭眼睛,吃力地摸上腰间锦囊。 云端却不客气地从她握都握不紧的手里拿过锦囊,问道:「要什么?」 「药。」商粲也不拦她,轻声道,「黑色瓶身的那瓶。」 很快,药丸就被送到了她唇边,商粲皱了皱眉,稍侧开头抬手去接:「我自己来——」 面前的人却并不听她的,冷声打断道:「别逞强。」 商粲无法,只得就着云端的手吃下药丸,凝神调息片刻后向旁吐出一口黑血,胸口烦闷稍减,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可以了,多谢云中君——」 她此时才迟迟地发现,云端与她的距离近的过分。商粲觉得她甚至能从云端眼中看到属于自己的清晰倒影,惊得她又是向后一躲,整个人都牢牢贴在树干上。 云端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对商粲的话也只当没听到。她自己仔仔细细端详了商粲一番,又在商粲额间颈侧一一摸了摸,商粲下意识要闪躲,被她冷着脸说了句「别动」之后就莫名真的没敢再动,老老实实任她摆弄了一番。 云端最后摸着商粲脉门听了好半晌,然后才稍稍放松了脸色,重新恢復了以往的淡然模样。 她将一精緻小瓶递给商粲,话语依然简单却不容置喙:「把这个吃了。」 商粲接过来,先打开盖子闻了闻,从扑鼻的清香就能辨出一定是来头不小的灵药。 她动作一顿看向云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此时的地位比云端矮了三分,小心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药、不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 好的,云端连话都不跟她说了,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让商粲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力。 ……糟糕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就算在这个状况下回想从前还会让她的头隐隐作痛,但不受控地想起从前的商粲一下子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十分顺从地把药吃了。 翻涌的气血已平息大半,商粲站起身来,左右环视一番,耳边的风声等声音已经恢復了正常,再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云端道:「方才你突然失去意识,那个人想偷袭你,被我挡住了,但我没能留住她。」 「对不住,是我拖了后腿。」 当然就是因为要照看昏迷的她云端才没能追上去,商粲诚心诚意地低头致谢,道:「多谢相救,这个恩我记下了。」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今天我们可以回去了,以后也不用再到这里来了。」 将话题拖回正轨,商粲侧头看了看那黑色人影出现的地方,眸色沉了下去,低声道。 「……我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 云端安静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那你会告诉我吗?」 第68页 「还是说,你会像刚才一样,即使直接在我眼前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都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商粲?」 商粲一颤,云端却根本没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问完之后就自顾自转身走开,单薄的白色背影透着股冷意的倔强。 ……这种待遇她以前也受过一次。 商粲有点无措地跟上去,像是做错了事似的不敢说话。 也就是……云端生她气的那次。 * 诸事不顺。 商粲头疼地倒在床上,瞪着房间顶发呆。 要处理的事都麻烦的要命。 比如虽然能想到那个黑色人影的真实身份,但对她的行事目的却毫无所知,甚至、这人本该已经死在那场天火下了,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还与已经在修仙界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鬼族为伍? 再比如,那人就直接在云端面前喊出了她的名字,虽然云端还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这怎么想都会引发大问题——万一云端上了心,回去专心查查「商粲」这个名字,那她看云端那本来就不太牢靠的记忆封印也差不多该正式下岗了。 哪桩都不是小事,但是和这两件事比起来,更重要的是—— 商粲长长嘆了口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更重要的是,打她们离开山里回到客栈后,到现在两个时辰过去,云端什么都没和她说,只回到自己屋里锁了门,然后就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商粲啊商粲,你可真有本事啊,又把云端惹生气了。 她有点懊恼地闷哼一声,丧气地坐起身来。 云端会生气是非常罕见的事,商粲也只「有幸」见过一次,那次就是像这样,不声不响的。 虽然行为举止依然体贴,对于她的搭话也会正常回,明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平时一致无二,但就是能让商粲感受到云端那显得疏离的低气压。 上次生气的时候她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师姐妹,什么事都能摊开来说。云端性子又软,只要好好认了错,她就绝不会抓着旧帐不肯放。 可是现在—— 云端为什么生气呢,商粲想。 是因为看出来了商粲有事瞒着她,还是因为商粲一睁眼就说瞎话煳弄她,还是说、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吗? 都有可能。都有可能。 只是这些东西,归根结底都是一个问题,总是要归到她对云端再也说不出口的那些……从前。 怎么办呢。 商粲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一杯冷茶,慢慢喝下去。伴着难言的苦涩又在脑中闪回那被火焰包围的一天,和云端那身像是绽开红梅般的血色白衣。 ……再、逃一次吗? 「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商粲的心绪,她连忙收拾起自己的动摇勐地站起身。她动作太急,迈开步子的时候腰间在桌子边缘狠狠磕了一下,商粲也顾不上管,三两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那在她脑海中徘徊了许久的人就生动地立在她的门前,晕霭的冷香隐隐传来,商粲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刚才是什么动静?」云端声音清冷,面容沉静,视线从上扫到下,「是磕到了吗?」 「啊、没有,没事的。」 商粲不知怎的紧张起来,连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忙让开门口位置,侷促地站在一边。 云端却没有走进来,仍立在门口安静看着商粲,精緻眉眼稍稍敛起来,压的很低。 她声音如烟缥缈,似含着声轻嘆,开口道:「我再问一次。」 「刚才,是磕到哪里了吗?」 商粲愣愣看着她,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感到腰际泛起隐隐的疼痛。 她下意识摸上那块位置,讷讷道:「嗯……就是、磕了一下桌子。」 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商粲却感觉云端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走进房间关上了门,然后径直走到商粲身前,轻易突破了人与人相处的安全距离,让商粲又不自觉地想向后仰去。 但她直觉那样会让云端不开心,于是努力克制住了,只迟疑地垂眸看去,轻声道:「……云端?」 身前的人轻嗯一声,抬起来的双眼清清亮亮,像是含着一抹光。 「你昏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她声音比平时更轻柔,距离近到几乎吐息相交的地步,让商粲一下子麻了半边身子。 商粲还没来得及分出心神去想云端话中的信息量,那细软的白皙手指就慢慢覆到商粲放在腰间的手上,似是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轻易夺走了商粲的注意力。她稍稍瑟缩一下,却很快被云端捉住,然后欺身上前。 「……你分明有事,在我问起来的时候却只会同我说没事。」 这种时候,她本该为自己辩护几句的,至少要说些「我真的没事」之类的话,打着马虎眼把这个偏到危险区域的话题带过去。 但商粲却没能发出声音,她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然后在看到那双深邃墨瞳中稍稍掩着的失落时忘掉脑中所有的辩解。 「如果我像刚才那样多问一次、你就会告诉我的话,那要我问几次都可以。」 云端轻轻嘆息,似有倦意。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瞒着的事情告诉我呢,阿粲?」 第69页 作者有话说: (与正文无关,仅供娱乐)【假如商粲会梦游】 商粲(刚睁眼):为什么云端在我怀里?! 云端:是阿粲昨天晚上突然跑过来硬要抱着我的。 商粲:……啊? 云端:还说了些梦话,好像在喊……端儿。 商粲:…………啊、啊? (大概会由于商粲她没醒的时候会比醒的时候坦率许多而飞快地修成正果) 感谢在2021-07-20 23:39:46~2021-07-22 23: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r_韶光 4个;黄金水泥胡辣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kkuro 100瓶;余夜星痕 37瓶;治崎、蓝色的眼泪 20瓶;大土豆子炖白菜、江茯 10瓶;朴实无华 7瓶;暗耀 6瓶;。。。 5瓶;孜然有味 4瓶;josie、我好睏qaq、47747449、勖、知北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现在想来, 不论是生气的原因还是表现,云端都和以前一致无二。 商粲对云端第一次生气的情况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那是当年云端首次下山游歷后的事。那次因队内几个青屿弟子的陷害,云端被妖潮所袭, 还受了伤。万幸商粲那时候不放心她偷偷跟在了队伍后面, 她才能从妖潮里救出云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商粲那次成功救出人并不是件很轻松的事。由于无瑕仙体的血液影响, 让本就汹涌的妖潮更加兇恶。而那时的商粲年纪还很轻, 也才刚刚从天外天游学回来不久,远没有现在身手这么好。 用望月的话说,她能从那种规模的妖潮里把云端捞出来,还两个人都活着逃回了青屿简直该算是个奇蹟。这里可能主要是在说商粲,毕竟她当时实在受了非常重的伤,有几处说是致命伤都不为过。但好在她身体结实, 到底还是让她熬了过去。 不太有在鬼门关兜了一圈的实感, 商粲自己其实觉得身体状况挺好, 但望月严禁她进修炼场,还收了她的剑。每天都只压着她在房里好好养伤, 又给她灌些苦汤药, 喝的商粲每天愁眉不展, 唉声嘆气。 幸好云端伤势不重,时常过来陪她,这也是养伤时最让商粲开心的时候。 只是云端的伤好了之后就要重新回到课程了。于是云端也就只能在课余时间来陪陪她, 其他时候商粲只能做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在玉衡峰上遛弯, 目光稍微在剑上多停留一会儿都会有外门弟子飞速跑着去找望月告状:『望月峰主!商粲她又不想好好休养了!』 那段时间着实给商粲郁闷的不轻。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听话的性子, 终于有一天闲的太发慌, 趁着大伙儿午休的功夫悄悄离开了玉衡峰, 准备去天枢峰逛逛,没准还能碰到去那儿上课的云端。 虽然是偷偷跑了出来,但商粲还是很惜命的。她知道自己身上受了不少伤身体破破烂烂的,于是也不打算多生事端,御剑也御的很小心,轻飘飘落到天枢峰一古树枝丫上,这是弟子们下课后的必经之路,她干脆就守株待兔地等着云端下课。 『餵、你那边怎么样?没被找麻烦吧?』 『没有,你就放心吧。反正也没有证据,光凭云端的一面之词,玉衡峰是没办法找上门来说她是我们害的——』 哦呀,兔还没等到,倒是先等着两个……乌龟。 商粲不动声色地朝声音方向看去,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弟子身影,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他们二人像做贼似的找了个隐蔽角落,全没注意到隔壁大树上还有个人,窸窸窣窣地交谈着。商粲天生五感敏锐,竖着耳朵听了个七七八八,很快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是吗是吗,这两个人、就是害云端被困在妖潮里的傢伙吗。 她伤势没好被看得紧,还没腾出机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商粲闭了闭眼,漫不经心地从旁折下根树枝,然后翻身而下。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动静,把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正要发怒,看到商粲的面容后登时白了脸。转身就跑。 商粲脚尖轻点,勾起地上石子踢过去,砸在那人膝弯处,他哎呦一声跌倒在地,只觉得膝盖以下都痛的发麻。 没等他站起身来,就听到身后同伴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是一根树枝擦着他的耳朵直插下来,分明只是钝钝木质,却如削金断玉的利器般直插入地面三寸。 『跑什么跑?』 传来的声音温煦如春风,背后人的动作却半点不温柔。玉衡峰首徒轻轻巧巧单膝抵在他背上,却让他感到如千斤坠般难以动弹。 商粲手上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头髮迫使他抬起头,这个动作让他感到身体都要被折断了一般,痛的他眼泪直流。 『这就哭了?』 商粲面上笑的温文有礼,笑意却不及眼底,向来含笑多情的昳丽眼睛此刻像是看着什么垃圾似的,淡漠的令人心惊。 『我可还什么都没干呢。』 她话语中不加修士的危险意味太浓,弟子惊骇过度,尖着嗓子大叫道:『青屿不许私斗!你这样、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你很懂青屿门规啊?真是吓死我了。』 第70页 商粲露出刻意的惊讶表情,然后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用力把他的头按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但仔细想想,我都违反了那么多门规了,也不差这一条吧。』 『把你们刚才说的事再好好从头说一遍。包括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参与,全都说清楚了。』 她俯下身去,在痛的不断颤抖的弟子耳边轻声开口,语气温柔似水。 『不然……可就真有你哭的了。』 * 『玉衡峰商粲,持械私斗,伤弟子五人,其中二人重伤——反了,反了!』 玉衡峰主殿,大嗓门的守纪长老吹鬍子瞪眼地喊着,背后是三个鼻青脸肿的青屿弟子,都瑟缩着不敢说话,身边站着他们的师父,都纷纷怒视着前方的人。 『没持械。』众人视线中心的商粲认真纠正道,『我只折了根树枝,硬要给我加罪名的话,也应该说是破坏公共景观。』 『那就罪加一等!』守纪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你说你是用树枝——怎么可能!只用树枝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 『怎么不能?』 商粲懒懒扫过一眼,那几个弟子纷纷躲避她的眼神,往自己师父身后躲。 『不然你从他们里面挑个人,我现场再给你演示一遍?』 『商粲、你这——!』 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目无风纪的青屿弟子,守纪长老都觉得词穷,干脆不再与她纠缠,转向商粲身后一直没说话的望月。 『望月峰主,你也看到了,商粲她不仅伤了人,现在又是这个态度!』 望月眉头紧蹙,看看那一众来兴师问罪的人,沉声问道:『我徒弟为什么打你们?』 那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敢看商粲,各个唯唯诺诺道。 『我、我们也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这该问那个打了人的,哪有问我们的道理……』 商粲冷笑连连,这种脑筋倒是转得快,知道她没有证据,就统一口径说是她毫无理由地出手伤人—— 『真是群只敢躲在靠山背后嚷嚷的废物。』 『你、你又……』 见她不仅不认错,态度还这么猖狂,对面的人纷纷对商粲怒目而视,而商粲哪管他们怎么想,只觉得自己还是下手太轻,自顾自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吓得那几人连连拖着跛脚往他们师长身后躲。 望月见状,轻嘆一声,转向商粲。 『……为什么打人?』 商粲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后答道:『因为他们做了坏事。』 『什么坏事?』 『……』商粲摇了摇头,坦荡地迎上望月的目光,『我没有证据。』 潜台词是『不想说,说了也没用』。望月看着她,神情复杂,最终还是无奈地长长嘆了口气,在她眉间轻弹一记。 『商粲,我罚你在玉衡峰顶禁足三月面壁思过,你可服气?』 『服。』 玉衡峰顶苦寒,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觉得难捱,更何况商粲本就重伤未愈。 这刑罚不轻,商粲却眼都不眨一下的应了,然后重新看向下方众人。 『没有其他事的话,也该走了吧,还不走、是等着我给你们准备晚饭吗?』 她全不是受了罚的沮丧模样,态度仍然倨傲。几人敢怒不敢言,牵动了脸上伤势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想到商粲要在那地方待三个月,搞不好人都要去半条命,当下心中稍快,纷纷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外走去。 『记着,出去之后嘴巴放严实,然后从此以后都离玉衡峰远一点。』 商粲懒洋洋的声音如跗骨之俎般从他们身后传来,透着股冷意。 『毕竟下次……我应该就能佩剑出门了。』 那几名弟子齐齐一颤,如逃命般争先恐后地跑出了玉衡峰。 * 望月那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就算她自己心里再相信商粲不会无缘无故出手打人,但既然拿不出证据来,她作为玉衡峰主,也只能拿出让众人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商粲在出手的时候就想到这点了,本来就是秉着「受罚也要揍他们一顿」的心思出手的,所以对这刑罚也没有什么抵抗心思,老老实实地搬到峰顶住了下来。 而云端得知这件事是转过天来的事了。 商粲正苦哈哈地缩在峰顶的小屋里感嘆着这地方真是够冷的,小屋的门就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屋内迅速冲进股凉气,让她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一抖。 『什、什么——啊,是端儿啊。』 看到是云端后她才放下心来,忙把云端牵进屋来关上门,皱着眉握住云端冰凉的手。 『这地方太冷了,你还是别过来比较好。』商粲专心给她取着暖,絮絮叨叨道,『等过了三个月我就能下去了,很快的。』 『……』 云端任她握着,清秀面上却显出复杂神色,终于开口问道。 『……师姐为什么、会受罚到这里来?』 『嗯?师父没跟你说吗?』商粲抬起头,『我把几个看不顺眼的人打了一顿。』 『说了。』云端不避不让,墨色眸子直直看着商粲,『但她说她也不知道师姐为什么会那么做。所以我来问师姐了。』 『……』商粲与她对视半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语气轻松道,『就是看那些人不顺眼嘛,这种事很难说出个所以然的,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我们八字不合——』 第71页 她话还没说完,云端就从她手中把手抽了出来,清冷眼中汹涌着繁复感情,最终还是紧紧抿住唇,没有接商粲的话。 她默不作声地取出伤药,简洁道:『上药。』 像是一门心思只惦记着上药的事似的,不管商粲后面去扯什么奇怪话题,云端都只是浅淡应着。其实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莫名让商粲不敢再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老老实实地脱了衣服让云端给她上药。 她揍人的时候牵动了身上伤势,许多本已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来,尽管昨天已经找医师重新包扎过一次,但从为她治疗的医师苦口婆心斥责了她一盏茶的时间来看,想来她背后看起来应是有几分悽惨的。 商粲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任由云端给她上药后重新包扎好。整个过程里二人都十分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云端在触到她的身体时,微凉的指尖有些颤抖。 好容易上完了药,云端淡淡道别后就转头离开了,商粲慌慌张张囫囵套上衣服跳起来就想追出去,但被她一眼瞪住,只好手忙脚乱地把外衫穿好再出门。但云端走的飞快,等她追出去的时候都已经走出好远了,任商粲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商粲是个被关禁闭的,又不能追下去,只能在两个守门的外门弟子挟制下眼巴巴地看着云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心里一阵阵的发虚。 她那时是第一次见云端这样子,但本能察觉到不妙。然后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就又出了事。 『……』 商粲张口结舌地看着门口二人身影,小心问道:『……师父,这是……?』 望月看起来都憔悴了许多,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把云端牵到身前,嘆道。 『你师妹也要在这地方住几天了——哎,具体的事你问她自己,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她念叨着关上了门,只留一脸惊恐的商粲和默不作声的云端单独相处。 『我昨天也去把那五个人打了一顿。』 不等商粲发问,云端就淡淡开了口,只是内容吓得商粲双目圆睁,从床上一跃而起。 『什、你也、哈??』 商粲一时难以理解她刚才听到的内容,却见云端似是心情大好般勾了勾唇角,缓步走到她身前。 『师姐今天换过药没有?』 开口却只是我行我素的换了话题,云端不顾商粲震惊的目光,自顾自抚上商粲肩膀位置,看到眼前人隐隐吃痛地皱起眉,瞭然地收回手。 『还没有的话,我来帮师姐换药吧。』 她毫不避让地抬头直视着商粲目光,长长黑髮缱绻垂在耳侧,一双墨瞳像是深潭般看不出她心绪,只直率地映着商粲无措的面容。 『毕竟就算师姐瞒着我……伤、却是骗不了人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回忆的戏份,诸君,我爱回忆杀(明天就回忆完了大家不要着急 这两个人其实也没咋变(武力值除外 云端先不提,至少商粲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怕老婆(不是 感谢在2021-07-22 23:28:38~2021-07-24 11:3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nnad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00962 2个;4262283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o-doo-doo、apo、我的妈呀 20瓶;六道轮迴 19瓶;kabegong 17瓶;kira水母、余夜星痕 10瓶;懒猫、49287108 5瓶;江离 4瓶;46000962 2瓶;josie、47086810、4774744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商粲可能足足愣了有五秒钟, 才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是什么状况。 云端依然安静看着她,神色淡淡,却自有种不肯让步的倔强感。 说真的, 商粲其实觉得云端很像是在说气话故意激她。但回想起方才望月说的话, 商粲心中仍是不安,忙捉住云端的手问道:『端儿是、生气了?』 云端垂下眼帘, 没有挣脱开来, 但也没有回应。 『你生我的气,我同你赔不是,但你现在到底是——』商粲一时语塞,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师父说你也要在这待几天?』 『我刚才说了,我也去打了人。师姐不相信吗?』 语气沉稳, 云端轻轻从商粲手中挣出来, 走到商粲床头, 从桌上拿起药瓶道:『师姐把外衫脱了吧,该上药了。』 脱什么外衫, 顾左右而言他这招学的倒是很快。 先不提在昨天被商粲打了之后那五人有没有加强警惕——单说那几个人既然已经被她打成那样了、云端就不可能再去对那些人下手。 商粲对这方面是不拘的, 她向来秉持着有仇必报的恩怨分明态度, 才不会去管自己是不是在恃强凌弱——照这么说起来,她在对那几个普通弟子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彻头彻尾的「恃强凌弱」了,但商粲也没什么反省之心, 谁让他们比她弱还招惹她的? 但云端不一样,云端是个彻头彻尾的好孩子, 是最符合外人对青屿印象中的雅正修士。她心思纯良, 就算是被陷害了也只会想着堂堂正正地应对回去, 怎么想都做不出对已经负伤的人出手的事来。 商粲轻嘆一声, 径直走到云端身前,从她手上拿回药瓶,不轻不重地放回到桌上。 第72页 『到底怎么了?』 她声音很轻,语气柔软,慢慢抬手捉住云端的指尖,动作轻的像是在捕一只蝶。 『端儿都不和我说实话了。』 见云端稍稍别开了视线,但没有挣脱她的手的意思,商粲就轻轻松松地把云端的手重新握到手里,语气里似是蒙上了层委屈,昳丽如三月桃花的清亮双眸也适时黯淡下去。 『端儿不乖。』 被商粲握住的手明显僵了一僵,感受到身前的人轻吸了口气的同时商粲就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没让云端成功转身走掉。 怀里的人柔软纤细,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是从背后揽住她的姿势,商粲看不到云端此时的表情,却听到她开口时的声音难得的不再平稳。 『明明是、师姐先……』 商粲向来稳重端正的师妹声音稍稍颤着,紧紧绷住肩膀,却被商粲不由分说地揽在怀里。她做过几次不成气候的挣扎,动作却绵软无力,被商粲轻松止住。 『是师姐先、瞒着我的。』 不知是不是被商粲气的,云端声音闷闷,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轻轻低下头,从散落的黑髮间露出她白皙的后颈,有种易碎的脆弱感。 『是师姐先瞒着我的。』云端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别过头去,不让探头过来的商粲看到她面上神情,『现在却来……说我不乖。』 『是啊,我好坏啊。』 商粲坦荡地点了点头,鬼使神差地用鼻尖蹭了蹭云端后颈,惊得怀里人一颤。 『恶人先告状这种事我干的可熟啦。』 那片白皙肌肤几乎是瞬间就变红了,商粲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松了手。云端急急忙忙地离她远了些,下意识抬手想触碰后颈,抬到一半却顿住了,只轻咬着唇别过头去。 『所以端儿是因为我瞒着你才生气的是不是?』商粲从善如流地弯腰侧过头去,硬是要和视线躲闪的云端对视,『是师姐不好,端儿别生气了。』 『当师姐的,总是想耍耍帅嘛。』 云端躲到哪,商粲就跟着把头凑到哪,一本正经地求饶道:『去报个仇还被关了禁闭,说出来很逊的,所以才没跟端儿说的。』 『……师姐又不说真话。』 沉默半晌的云端终于开口道,投来的目光稍有些气恼,商粲却笑道:『终于肯看我了?』 『……』 『好嘛,跟端儿说,都说都说,端儿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保证半句假话都不说。』 眼看着云端又有想移开视线的趋势,商粲忙保证道:『只要端儿不生我的气,什么都好说。』 『……』 云端垂下眼帘,长长眼睫微颤,好半晌才犹豫着放松了肩膀。商粲高兴起来,开开心心欺上前去。 『不生气啦?』 『……要看师姐等下怎么说。』 『好好好没问题,我肯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在那之前,端儿到底是为什么会到这来?也该告诉我了吧?』 『我昨天去找师父说我也想到这里来,师父同意了。』 『……说的这么简单、你到底找师父说了多久?不然她怎么会同意?』 『……』 云端不语,商粲也拿她没办法,一边翻出衣服往她身上披,一边从善如流地认错:『是我不好,不该把这事瞒着你,我以后都不敢了。』 出乎商粲意料的,云端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要师姐能好好的。』她的声音很轻,似是含着嘆息,『比起这个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 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云端这句话的,商粲有些想不起来了。 但她清楚的记得这事最后有个很好的结局。到底是看到自己两个弟子都做出了这样莫名的举动,察觉异常的望月不顾众人反对强行严查了整件事,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总之最终让那几人交代了他们曾因嫉恨而对云端暗中使坏的事实。商粲也得以免去了那三个月的禁闭,和云端一起离开了峰顶。 真是皆大欢喜,商粲想,那都是託了云端的福。 事到如今,她再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当时不该嘴硬。就算威胁了那几个人不许多说,但她打了人这种事一打听便知。云端一旦知道了那被她打了的阵容,那她出手的理由自然一下子就会露馅。说了那么个明显又容易拆穿的谎,平白惹得云端生了场气。 也不知道再过个十几年,她回想起现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商粲静静看了云端半晌,轻缓地眨了眨眼。 「我昏过去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吗?」 「嗯。」云端低低应道,「喊了很多遍。」 「喊的是什么?」 「……」 云端沉默半晌,道:「云端。」 商粲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淡然地点点头畩澕,轻笑道:「看来我真是好喜欢云中君啊,吓着你了?」 她语气轻松,云端没有回应,只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垂下眼去。 「那个人喊你商粲。」就算商粲的逃避态度这么明显,云端也仍执拗地追问着,「这是你的本名对不对?你和那人认识吗?」 「认识,是仇人。」 商粲应得很爽快,嘆道:「这仇要是算起来也有好多年了,毕竟我这么作恶多端,有一两个仇人也不奇怪吧。」 第73页 「至于名字……」商粲顿了顿,笑道,「比起那人的身份和扮成妖族的鬼族,云中君最先想问的竟然是我的名字吗。」 「看来云中君也好喜欢我呀,是不是?」 她的态度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用力握紧了,圆滑的指甲都深深扎入掌心。 自从和云端重逢以来,每当商粲觉得她可以就这么和云端不明不白地相处下去时,就总会有新的问题出现,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处境变得更糟。 ……看起来任性还是会遭天谴的。商粲想,这次说不定真的该跑路了,事已至此,她还能演到何时呢。 感觉自己的立场如履薄冰般摇摇欲坠,商粲几乎已经在计划着一场逃离,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云端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云端声音平静,仿佛方才的对话都没发生过似的,「那就听阿粲的,我想问问阿粲关于鬼族的事。」 「……」 预期落空,商粲本该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却有种莫名的怅然若失感。 但这与云端刨根问底比起来无疑是非常好的结果。她很快打起精神,正色道:「如我之前所说,那些攻擂的『妖物』根本就不是妖族,只是披着层假皮的鬼族罢了。」 「难怪它们数量那么多,像是杀都杀不完似的。」商粲皱起眉,沉声道,「毕竟鬼族没有实体,那层妖物假皮更像是对它们的一种禁锢,只要外壳被破坏,鬼族就会从破裂处逃出,只要再穿上一身新皮,就又是个妖物模样。」 「而那背后的操纵者——也就是我那个仇人。」 商粲随手比划了两下,示意道:「她真正做的事就是拼出了很多伪作妖兽的皮囊——个个都丑的要命——然后联合鬼族一起闹事。」 「只是她和鬼族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天外天的……这事还需要再查。」 「鬼族……」 云端蹙起眉,轻声念着,商粲很快接过话头。 「对,就是那个在百年前就已经在修仙界销声匿迹了的鬼族。」 「幽冥鬼界与修仙界仅存的几个连接口也在这百年间被一个个封印了,修仙界许久都没有听说过鬼族的消息,想来是已经大功告成了——本该是这样的。」 云端眸光闪了闪,看向商粲:「听阿粲的语气,是对调查的着手点已经有想法了?」 「确实。」商粲点点头,道,「云中君可知道、这百年间与鬼族纠缠不休的是哪一家仙门吗?」 「……」 云端唿吸稍稍一滞,低声应道:「……是天外天。」 「嗯。」 商粲缓缓点头,道:「该说算是理所当然吗——我的那个仇人,还真就是个来自天外天的修士。」 * 深夜,商粲静静躺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点灯,直接翻身下床走到门前,然后轻轻推开门扉。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轻声说着,商粲从房中走出两步,拦在走廊中间,定定看着从隔壁悄无声息打开的房门中缓缓走出来的云端。 她稍低着头,动作很慢,许是被商粲的声音吸引了,云端抬头向她看来一眼,眸色沉沉,如暗夜深潭。 梦游时的双眼会略失神采,此刻的云端却与不久前与商粲交谈完鬼族后就径直离开她房间的云端面上神情有几分相似。 商粲不再说话,只向云端伸出手,再次梦游的云端就十分配合地握住她的手,温顺地跟着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只是这手牵上容易,再想让她松开就很难。商粲站在她床边,看着被云端握得紧紧的手,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我本来在想,今晚要不要干脆直接跑掉的。」 大约是被这像是说出什么都会被立刻吞噬的静谧夜色蛊惑了,商粲低声道,蹲下身去,抬头看向云端神情平淡的精緻面容。 难得有这种能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机会,商粲认认真真看着,忽的有些失神。 「但我又放不下心……不。」 她自嘲地笑了,摇摇头纠正道:「只是我自己不想走而已。」 商粲低下头去,稍用力握紧了云端的手,祈祷般轻声呢喃道。 「怎么办呢,云端。」 「我该怎么办呢。」 商粲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在同云端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像是稍不注意就会消散在空气中似的,轻的难以察觉。 「……我也是、只想要你能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事儿吧,就是各人角度不同,看到的答案也不一样。 对云端来说,她当然是觉得商粲把一切都告诉她才算好。但对商粲来说,她能想到最好的状态就是她们保持现状,不谈过去,也不想将来。 这主要是这两边的信息不对等,不要骂商粲(是我还没写到,但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对不住(跪 感谢在2021-07-24 11:32:37~2021-07-24 20:0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闻冰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说话 45瓶;加冰乌龙茶 10瓶;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目送着碧落黄泉派来和她定期联络的夜鸦从窗口飞走, 商粲听到隔壁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第74页 她没有等,直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招唿道:「睡得好吗?」 「不好。」云端摇头应着, 似有些疲惫地垂下眉目, 「好像做了个很坏的梦。」 「是吗,那可真是太糟了。」 商粲应着走到桌边, 笑道:「先把饭吃了、然后再打起精神来吧。」 二人今天没有去大堂吃饭, 只叫小二将早餐送到了商粲屋里。餐桌上的氛围不算很僵持,二人的行为举止都与往日无异,商粲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发生变化了。 像是没什么胃口,云端吃的很少,只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也不说话, 就只是安静坐着。 商粲手上顿了顿, 也跟着停下来, 向云端看去。 「云端。」 被她突然喊到了名字,云端周身一凛, 似有所感般抬起头, 迎上商粲的视线。 「你或许对我有很在意的地方。」 第一次自己提出这个话题, 商粲声音温和,显出几分郑重。 「我承认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 「但我也……只会承认到这里而已了。」 迎着云端微凝的目光,商粲抿了抿唇, 轻声道:「毕竟我大概是个很固执的人。」 「我只是想和你说……我希望你不要再挂心。」 「不管我们以前有过什么关系,」商粲垂下视线, 稍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也只是碧落黄泉的魔修和仙山青屿的云中君、有暂时的合作关系罢了。」 「……」 话音落下,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粥都要冷了。商粲想。 她看着云端碗中剩下的大半碗粥,悄悄勾了勾手指,不动声色地让那碗粥再热起来。 「……所以、」 许久,商粲才听到云端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压抑着什么感情。 「所以你……从以前开始就认识我,对不对?」 商粲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桌沿上一个小小的凹陷处,漫不经心地笑了:「这天底下、哪有人不认识云中君啊?」 「……商粲。」 哎呀,又被喊全名了。 商粲轻嘆一声,忽的抬手握住云端纤细的腕,面上浮着的笑意寂寂褪去。 「昨儿已经生过我的气了。」她语气中含着嘆息,看向云端时眼睛亮亮的,看得人心中一颤,「今天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见云端仍是一张清冷面庞,商粲故作可怜兮兮地耷拉下眉眼。 「事情总是要循序渐进的。」 她语气更软,为自己辩护道:「比起一开始来,我已经算是进步很多啦,就当是看在我有进步的份上——」 商粲说着,把云端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笑的很无害。 「就先把粥喝完吧?」 「……」 云端扫了一眼粥碗,又重新看向商粲,她烟眉沉沉,一双皓目交织着复杂感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般垂下眼帘,低声道:「你这人……」 「我这人不怎么样。」商粲从善如流地接着话,自己也重新拿起调羹,「不值得被惦记着的。」 云端不接她这茬,只问道:「你昨天为什么会突然昏倒,身上是有伤病吗?」 「……」没料到她这时候突然问起这个,商粲愣了愣,含煳道,「……也不算,就是老毛病了,平时不犯的。」 「以前受伤留了点病根,不太好治。」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商粲没有随便矢口否认,只是用调羹胡乱在粥里翻着。 「但只要尽量不去胡思乱想,其实对我没什么影响的。」她声音温和,语气平淡,「你看,我跟你认识的这段时间里、也只有昨天犯了一次,而且吃了药就好了,你别担心。」 大约是她交代的态度的确比昨天好上不少,云端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抿唇不语。 又是一阵沉默过去,云端才重新开了口,声音清冷:「你方才、既然说是循序渐进,那总要有个结果。」 「……是啊,总要有个结果。」 意识到她话中之意,商粲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喝着粥。 「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顺利地把假粲者那件事解决了,然后——」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抬眼看向云端,笑道:「后面的事就到那时候再说吧。」 「为了能有个结果,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先把昨天那人揪出来,这个没错吧?」 见云端蹙眉不语,摆出正论的商粲乘胜追击,又指了指她面前的碗:「但现在,我的人生第一大事就是想看着你把早饭好好吃完。」 大概是对商粲的胡说八道也没有什么办法,云端抿了抿唇,乖乖地把粥喝完了,末了把空碗向商粲那边推了推,换来商粲的满意点头。 「好了,那我们也该商量商量正事了。」 多少有点强硬地转移了话题,商粲把桌子收拾干净,正色道:「我昨天晚上想了想,虽然我大概能猜到那个死不了的人的身份,但也没什么好办法能直接去找她。」 「但我们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鬼族的事更值得在意,也更好追查。」 半是认真半是私心想把因刚才的话题而变得有点诡异的气氛盖过去,商粲语速很快,一股脑的把她大半个晚上没睡整理好的信息说出来。 「所以这事转了一圈,结果还是落回到天外天头上了。」商粲撇了撇嘴,「毕竟天外天的那帮道士大概是天底下最懂鬼族的了,听说之前天外天还放出话来说幽冥鬼界和修仙界所有的连接口都已经封上了——这话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第75页 她说完,面上忽然显得有点踌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是幽冥鬼界没封上的入口,但是……」 商粲为难地想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嘆道:「……但是那地方我不想去。」 「无妨。那就不去。」 出乎她的意料,云端没有追问,而是干脆地接受了这件事,随后说出的话更是惊得商粲站起了身。 「去我知道的那个入口就好。」 「……什么?」 商粲一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而如闲聊般说出惊人发言的云端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也知道一个地方,我能确认那里是幽冥鬼界的入口。」 「……」 商粲张口结舌,心中很是觉得有几分荒诞地想着这入口难道像是路边的石子一样到处都是吗,她正腹诽着天外天到底有没有在真的在干活,就听云端又补充道:「但要到了晚上才有办法过去,白天不行。」 「嗯、为什么?」 「需要的带路人白天没空。」 对商粲的疑问回的言简意赅,云端并没有想进一步说明这个「带路人」身份的意思,只抬头望向商粲,轻缓地眨了眨眼。 「我们白天只能先等等了。」 仍沉浸在对云端竟然知道幽冥鬼界入口一事的震惊中,商粲还没想清楚白天是不是就要干等着,就听她继续说道。 「那如果阿粲白天没有其他事的话、能不能陪陪我?」 「我是没什么事……」 下意识就应了,商粲顿了顿,想着难得听到云端发出一次邀请,于是问道:「你想去做什么?」 比起刚进门那时来,云端此时的心情显然好上不少,清秀无俦的面上甚至闪过淡淡一丝笑意,晃人心神。 「我想去……逛逛烟阳。」 * 烟阳街头,人声鼎沸。 当然了。商粲想,毕竟正是大家出来逛街的时候嘛。 是的,说走就走。距离刚才云端发起邀请还不到一刻钟,她们两个现在已经慢悠悠地走在烟阳的街上散起步来了。 从云端的表现来看,她显然没有过几次这样的经歷。虽然面上仍是一派清冷端正模样,但她的眼神总是会被路边的新奇玩意儿吸引过去,有时还会定定地看上好一会儿才会惊觉般收回来。 商粲对这地方倒还算挺熟悉的,见她这副样子就干脆停下了脚步,拽着云端的袖子走到她方才盯着的摊位边上,示意道:「想看就看嘛。」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可得把在意的东西都看一遍才算是够本。」商粲以过来人的经验论侃侃而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如果现在不好好看看的话,等晚上躺到床上可能都还在后悔呢。」 看着云端懵懂点头,商粲满意嗯了一声,莫名有种把好学生带坏了的奇怪成就感。 她们来到的是个卖武器的小摊,只是与寻常武器店不同,摊位上的武器均十分光鲜亮丽,在外表上下了十成功夫,着实引人注目。但商粲只粗粗扫过一眼,就竟然看见了两三把模样眼熟的兵器。 她默默退开一步,抬头看了看摊位两侧的长长标语,上面赫然写着「仙门名士武器一应俱全,凡铁精制小店童叟无欺」。 「……」商粲心下瞭然,感嘆道,「是卖周边的。」 「周边……是什么?」 正被各式武器吸引着注意力的云端没有漏过她的自言自语,转头向她看来,商粲摆摆手道:「就是一种收藏价值大于实际价值的物品种类——哦呀,这不是无忧吗?」 她说着眼前一亮,指了指被放在摊位中心的那把剑,剑身雪亮,剑柄上垂着长长红色流苏,与云端腰间的无忧剑外形上极为相似。 「是、是无忧……」 摊位老闆显然没料到会有正主光临他摊位的这么一天,紧张的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应答的期间还时不时瞥一眼商粲,商粲还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有,他就噫的一声惊吓地收回了目光。 商粲挑了挑眉,也不多说什么,只饶有兴趣地凑过去看了看,对云端笑道:「还挺像的呢,是不是?」 「嗯。」云端解下正牌无忧,放在旁边比了比,「除了剑颚上该有一道裂纹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很像。」 「这个就没办法了,毕竟老闆是要拿来卖的,总不能敲出个一模一样的裂纹来。」 商粲很体贴地说道,云端点头应了,又仔细看了一圈。 「天火……是做不了周边的吧。」 「那当然了。」商粲哭笑不得,「我又不用武器,你让老闆做个天火出来……这也太难为人了。」 「……嗯。」 云端面上很是有几分遗憾,但很快又恢復正常,突然把无忧向商粲递过来。 「你想要的话,无忧可以给你。」 她眼神清澈,半点不像在开玩笑。商粲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向一旁跳去,失笑道:「你说什么呢。」 「你快好好收着吧,别吓老闆了。」 看着眼前的老闆已经被她们俩这番对话吓得面色都白了几分,商粲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想了想又从他摊位上拿起那柄仿制的无忧,递过去一锭银子。 「……这个我买了,你可别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第76页 老闆哪敢接银子,只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商粲无法,只好硬是把银子放到案上,然后抱着假无忧走到一旁。本想在旁边等云端看完,但云端却立刻毫无留恋地跟了上来。 「怎么了?」商粲沖她摆摆手,「你多看一会儿也没关系的,我就在旁边歇会儿。」 「……」 云端摇了摇头,迟疑道:「是……暴露了?」 「嗯、也没什么暴露不暴露的……」 商粲耸了耸肩,看看周围时不时向她投来纷繁视线的行人们,示意道:「迟早的事儿,估计他们现在应该都已经知道跟在云中君旁边的是粲者了吧。」 本来她就知道这事会很快传开,眼下云端又没做什么伪装,她的身份简直一目了然。 虽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死心了,但商粲还是在心里嘆了口气。 ……至少,希望明天不会传出来「云中君把佩剑无忧送给粲者做定情信物」这种传言吧。 作者有话说: 转天的烟阳传言:粲者和云中君用同款的剑! 《粲者和云中君的二三事》又要有新东西可写了 再有、在我这段时间忙过去之前周二周四应该都不会更了,每周先保五再说争七吧(瘫 感谢在2021-07-24 20:05:29~2021-07-25 22:2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犬大人、夺宝小慕、小郎中、小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色 5瓶;江离、小p 3瓶;隔壁的路人甲 2瓶;47086810、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离开了摊位, 二人走在街上,依然沐浴着各方视线。 不如说变得更加惹眼了。 商粲这么想着,不太自在地把那把假无忧往身后收了收, 有点后悔。 方才应该随便挑个别的才对, 买什么都好过买无忧,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大喇喇和云端佩着同款剑在街上走的地步。 「有形无神。」云端似乎也觉得不该买, 但她与商粲的角度不同, 「这柄剑不值那些银子。」 「……这种武器周边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看云端一副真心为她亏了而忧心的样子,商粲啼笑皆非,道:「无忧可是炼器大家天外天做出来的灵剑,要是能在这种普通的路边摊位上就能买到和它一样形神具备的剑,那才叫奇怪呢。」 话音刚落,云端就忽的停下脚步, 轻挑起眉向她看来。 「阿粲怎么知道、无忧是天外天做出来的?」 「……」 真是片刻都松懈不得。 商粲面上不变, 兵来将挡道:「毕竟云中君和天外天都很有名, 这事应该知道的人不少吧。」 「你看,天外天的名剑千金难得, 产量又低, 很受剑客们的推崇, 我听说还有个什么名剑榜,无忧至少排在前三名——」 她絮絮叨叨打了一箩筐补丁,又突然觉得说太多会显得心虚, 忙住了嘴总结道:「这柄剑本来就很出名,我知道也不奇怪。」 云端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冷不丁问道:「那阿粲知道一柄同出自天外天、名叫『非望』的剑吗?」 「——」 商粲周身一僵, 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没听说过。」 * 云端没有多做纠缠,剑的话题很快告一段落。 烟阳街上熙熙攘攘,许是粲者身份暴露后让人心悸、又许是她日前在客栈替云端说的那席话让听见的人传了出去,总之她们这次出行没受到像初到烟阳时那种夹道欢迎的待遇,除了会被多看几眼之外,其他都还算顺利。 商粲感嘆着果然烟阳是个大城市,居民也很见过世面,至少没尖叫着躲开她,真是很让人欣慰。而一旁的云端也对眼前情况很满意的样子,道:「和阿粲一起出来,果然会方便很多。」 「什么啊,云中君是在拿我当什么挡箭牌在用吗?」 商粲不禁失笑,看到云端似是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了般,面色严肃地想说些什么,忙抢在她之前说道:「用吧用吧,随你喜欢。」 「这街上不知多少人对我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呢,要算起来也该是我得了便宜。」 不知为什么,商粲在云端身边总会绷不住正经的态度。距离刚才的失言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她的语气就又变得散漫起来,还带着几分轻佻,对云端一挑眉:「算是双赢吧,毕竟我也觉得我还挺好用的。」 「……」云端愣了愣,轻轻一笑,日光给她精緻的侧脸与深邃若墨的眼眸镀上一层暖色,「那就拜託阿粲了。」 「行吧,报酬我已经收到了。」 与美人同行自是赏心悦目,商粲在头等席看的挺高兴。她到此时才彻底放下对鬼族和假粲者那摊子破事的挂心,全身心投入到带云端好好逛烟阳的行程里。 「云中君以前都没出来逛过吗?」 她从街边摊位买来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一边剥一边问道:「就算之前因为太出名了不能像这样在街上走,但应该还是来过几次的吧——吃不吃?」 「来过的……多谢。」云端接过她递来的栗子,轻声称谢,「我还没下山时曾来天外天游学过,那时就到过烟阳,但忙于修炼,也没有机会出来玩——栗子壳给我吧,我拿去丢掉。」 第77页 「没有壳了,你看。」 商粲摊开空空双手,又拿起一颗带壳的栗子,松松一握,再张开手时就只剩下一颗冒着热气的栗子果实,壳早不见了踪影。 「天火很方便的。」 就算曾经亲眼见识过她用天火烤鸡热粥的事迹,云端还是不禁多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阿粲经常、这么用天火吗?」 「是啊。」商粲老实答道,「这可比我打架的时候用它的次数多多了——毕竟也没那么多架给我打,好用为什么不用?」 云端沉默半晌,道:「天火是在阿粲加入碧落黄泉之后才学会的吗?」 「这就是商业机密了。」商粲立刻严正地摆出了无可奉告的态度,但很快就软化下去,无所谓地耸耸肩,「也没什么,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坠入魔道的修士会失去道心,同时会觉醒强大的力量,即为魔修——」 她慢悠悠地说着修士们口口相传的话,眼睛却已经生了根似的钉在路边卖酥酪的摊位上。 「我的力量就是这个天火了,听说还挺罕见的。」 商粲漫不经心地把剥好的栗子全塞到云端手里,道:「也挺帅气的,我很满意——要不要吃酥酪?我记得那家味道还不错。」 话题转的太快,云端下意识接住一纸包的栗子,愣愣抬起头,对上商粲跃跃欲试的明亮双眼。 她看了半晌,突然浅浅笑了,如春日里层叠开放的轻软桃花。 「吃。但酥酪可就不能用天火了。」 「知道知道,那你等我一会儿,可别乱跑啊。」 看她今天常笑,商粲心里也高兴,转身就奔那家酥酪摊位去了。 云端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商粲的背影。商粲今日穿了套红色窄袖劲装,上面压着金线,她本就个子高,眼下腰身收的妥帖,越发显得她整个人挺拔修长,自有种顾盼多情的风流神採在。 她安静看了半晌,从手中纸包里拈起一颗栗子放进嘴里,还有些烫,绵密的甜漫上舌尖。 「……魔修、粲者……」 云端低低念着,手上稍用力,捏皱了纸袋。 * 说是带着云端逛烟阳,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带着人一路把路边摊位吃了个遍。 商粲舌尖滚了滚口中的糖球,难得有些赧然地看向云端。 「……中午、还要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吗?」 对方面上果然露出了些犹豫神色,看了看手上许多还没吃完的零散吃食,又稍显为难地看看商粲。 「阿粲如果想的话,那就——」 「不不不、我不想,你别光想着迁就我。」 忙打断了云端的话,商粲轻嘆口气,带着歉意摆了摆手。 「是我不好,带你吃了太多零碎东西了。」 商粲此时才迟迟地察觉自己今天的兴致也很高涨。她一路上都恍然未觉,只如数家珍的给云端介绍烟阳的各种吃食。而云端又实在配合得过分,在商粲问到吃不吃的时候就从没给出过否定答案,导致她更加得意忘形变本加厉,最终让两个人都沦落到了这种负担很重的状态。 她在心中深深自省,云端看起来倒是不以为意,问道:「阿粲对烟阳很熟悉吗?」 「也不算很熟悉吧……但肯定比你熟。」 毕竟从前来天外天游学的时候可没少往外跑。商粲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拐了个弯道:「因为『粲者』没露过脸,谁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所以我上街也不会引起什么骚动,没人认识我的。」 云端眸光闪了闪,意有所指道:「用这张脸?」 「……」商粲顿了顿,点点头,「用这张脸。」 毕竟就算没人知道她是粲者,但如果用原来的脸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可有人会知道她是商粲啊。 ……哎,真是瞒了一重又一重,想想还挺累的。 「这样啊,我还以为阿粲平时不怎么出碧落黄泉。」云端会意地点点头,道,「原来还是会到城里来的。」 「……是啊。但不会常到烟阳来就是了。」 不知道是不是商粲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云端套出话来了。 现在再补上不常来那句好像也显得很苍白。商粲咔嚓一声把变小的糖球咬碎了,愁苦地嚼着咽了下去。 商粲正想着换个话题,她就突然看到天边飞来只圆滚滚的鸟儿,直朝着她们俩飞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扑稜稜落到云端肩上。 要不是它飞到近处时被商粲认了出来,商粲险些就要出手把它拦下了。二人齐齐向那鸟望去,见它虽是一副鸟样,但姿态神情都相当端正,看起来格外的温文尔雅,在二人的注视下优雅地张开了鸟喙。 「云端师妹,我路经天外天,听闻你与粲者也在烟阳,故发来消息,可否见面一叙?」 「啊,果然是楚……是玉山君啊。」 从鸟嘴里吐出了属于楚铭的声音,商粲瞭然地挑了挑眉。 这是青屿修士常用唤灵召出的传声符鸟。也不知怎么回事,楚铭召出来的符鸟一直都格外胖,十分有辨识度。商粲还在青屿的时候就没少见到它,现在倒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感。 那鸟说完地址后向商粲沉稳地点点头,然后很不见外地又扑稜稜飞到她的肩膀上。分明该是只传给云端的消息,这鸟却半点想避开她的意思都没有。 第78页 ……真是物似主人形,这鸟该不会也认得她吧。 商粲觉得挺有可能,看向同样对她毫无戒备的云端,心中不免升起股奇怪的挫败感。 ……也就仗着云端有记忆封印才能煳弄煳弄人家,她自己这层伪装的皮简直根本没什么用。 她默默收起沮丧心情,向云端说道:「既然玉山君今天恰巧来了,那你就过去吧?」 云端眉头一皱:「你不同我一起去吗?」 「……这就不太好了吧。」 虽然心中多少意料到了云端会这么说,但在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嘆这人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商粲干干一笑,妥协折中道。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过去,然后在门口等你,就不进去和玉山君聊天了。」 她委婉地表示着青屿修士们的交流带上她实在不太好,并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自己偷偷跑掉的。」 怕云端不放心,商粲又转转眼睛加上一句:「我还等着云中君晚上找好帮手带我去幽冥鬼界的入口查查呢。」 她话一出口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这所谓的帮手、不会就是楚铭吧? 不然怎么这么巧,偏偏这时候楚铭就来了,赶得倒挺是时候。 越想越觉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商粲不免紧张起来,感觉头都在隐隐作痛。 和已经认出她身份的楚铭、还有正在怀疑她身份的云端一起行动? 哇,饶了她吧。还嫌她掉马掉的不够快吗。 商粲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不少,看看肩头沉甸甸若无其事梳理着羽毛的胖符鸟,觉得它简直一屁股压的她喘不过气。 闷头胡思乱想太影响心情了,商粲索性决定直接找云端问问,开口道:「玉山君……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白天没空的帮手吗?」 「……」云端似是愣了愣,但很快摇头道,「不是。」 太好了!勉强维持住了现在的难度水准!只用和正在怀疑她身份的云端一起行动啦! ……这么一说就感觉心情还是很复杂。 商粲秉着古怪的心绪皱起了脸,开口时欣慰中掺进了几分惆怅:「原来他真的只是路过来找云中君啊,我还以为……」 云端看向她,半晌后才移开视线,淡淡道:「也未必是来找我的。」 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云端便似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唇,低声道:「那我们走吧。」 随后她就自顾自转身迈开了步子,留下的商粲仍是一头雾水。 ……或许是她的错觉,但畩澕她总觉得云端的心情、好像变差了。 作者有话说: 隐瞒身份的难度等级:地狱难度or修罗难度? 商粲:…… 众所周知,游戏难度一般不会影响游戏结局( 感谢在2021-07-25 22:23:24~2021-07-27 23:3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昙花一现 3个;薄和闪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下五度. 43瓶;薄和闪光、==、由 20瓶;17746901 15瓶;簟殷 14瓶;江离 7瓶;桜琛、在评论里找河s 5瓶;昙花一现 3瓶;47747449 2瓶;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楚铭约在一处茶楼, 据符鸟所说他已经在那等着了,云端与商粲很快到了目的地。 商粲停在茶楼门口,感嘆道:「还是玉山君机灵, 没挑个饭馆。」 要让云端吃东西的话肯定不太行, 喝点儿茶倒是没关系——这人本来就小猫似的胃,向来吃的不多, 再加上这一路上的琳琅吃食, 怕是肚子里已经都被那些零嘴儿塞满了。 「云中君刚好去喝喝茶,消化消化。」 她说着转向云端,作势挥挥手:「我就在这等着,顶多只会绕着茶楼熘达两圈,我保证你一出来就能立刻见到我。」 云端还没说话,那只胖符鸟倒是抢先理解了商粲的话, 稳重地点点头, 重新展翅飞到了云端肩膀上。商粲有点担忧地看了它一眼, 真心实意地担心云端瘦削的肩膀会被它压出印子来。 「……那好吧。」尽管投来的目光中仍有几分犹豫,但云端最终还是应了, 「那阿粲稍微等我一下, 我很快就出来。」 商粲想说「不用着急也没关系」, 但云端说完之后就转身向茶楼内走去,与店主交谈两句就上了楼,步伐比平时稍快, 看起来很像是在赶时间。 ……看来云端真是很怕她跑掉,明明她这次真的没有那个打算。 在和云端同行后难得获得了个人活动时间, 商粲在茶楼外的露天位置坐下, 叫了壶茶, 也惬意地休息起来。 没跟在云端身边时, 她的伪装就还是很有效用的。至少街上的行人不再像之前那样屡屡投来目光,似乎只当她是个普通茶客。商粲乐得清闲,有点恶作剧心理地摸了摸锦囊里好久没派上过用场的白玉面具,想着现在把它掏出来的话可能会引起大骚动吧,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今天天气不错,日光和煦,商粲稍眯起眼睛,很快被温暖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也不能怪她松懈,从云端在碧落黄泉初次梦游时算起,她已经连着三天没睡过好觉了。 在碧落黄泉时日夜不分,还不太觉得,但一旦晒着太阳就很容易勾起人的困意。商粲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从锦囊里摸出药瓶,就着茶水吃了几颗药,苦的她皱起脸,忙往嘴里塞糖球吃。 第79页 「我也想扮云中君!」 嗯? 茶楼外的街角处传来声清脆童音,商粲耳朵一动,被关键词吸引了注意力。她转头看去,看到一群孩童正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手上各自拿着树枝一类的长条形东西,似乎正在玩耍。 「不行不行,云中君要穿白色衣服才对!」 商粲好奇心起,刚摸过去就听到里面像是领头的高个子女孩老气横秋地说道,激的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呀,有人偷听!」 几个孩子如惊弓之鸟般唿啦一下往墙角跑去,那领头的孩子挡在几人最前面,稚嫩的小脸满是警惕,还有点不服气。 「你、你干什么偷听我们说话,还有、你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好像挺有意思的。」 商粲立刻道了歉,蹲下身来平视着那孩子,把纸袋里的糖球递过去以示友好。 「你们在干什么呀,在玩游戏吗?」 她上供的糖球很快赢得了孩子们的欢心,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挤作一团,商粲格外融洽地混在里面。 「是啊,我们在玩扮修士的游戏。」 那女孩儿挺起胸膛,很自豪地指了指腰间的树枝:「这就是我们的剑!」 「哦——好厉害。」 商粲很配合地鼓了鼓掌,女孩子高兴起来,扯着几个孩子给她介绍。 「你看、这是琨瑶君!」 被扯过来的孩子梳了个道士样的髮髻,有模有样地学着裴琛那样子行了个周全的拱手礼,商粲忙向他回了个礼。 「这是玉山君!」 这次被扯过来的是个穿着白衣裳的男孩子,神态倒是很端正,但怀里却抱着只不太老实的老母鸡。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不让老母鸡乱动上,没能分出心神来和商粲打招唿。 商粲看看那只鸡,又回想起方才还停留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圆滚滚符鸟,费了好大力气才绷住唇角,赞嘆道:「真是好像。」 得到了称赞让孩子们的兴致更加高涨了,那女孩一连为商粲介绍了几个人,高兴的脸都涨红了,然后又指向一个面上不知为何戴着个纸制面具的小孩,兴高采烈道:「还有还有,这是粲者!」 「粲——什么?」 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商粲大吃一惊,定睛向那小孩看去,对方对她哼哼冷笑两声,掏出一块火石—— 「——啊好了好了,火就不用点了,我知道了,是粲者、粲者。」 商粲慌忙拦下「粲者」作势欲点火的动作,一叠声地承认了她的身份。 ……所以脸上的纸面具是在模仿她那个白玉面具啊,她刚才半点儿都没看出来。 而且——怎么回事?她给小孩子们留下的印象是那种会「哼哼」冷笑的人吗? 不不不,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她这个魔修为什么会被小孩子们在游戏里扮演啊,「粲者」不应该是大人们拿来止小儿夜啼的良药才对吗。 商粲心中有点复杂,旁敲侧击地问道:「粲、粲者不是魔修吗,你们不会不想扮她吗……?」 「以前是觉得有点怕……」 为首的孩子回忆着皱起眉,但很快又明朗起来:「但是粲者前阵子来过一次天外天,听说那时候她帮了天外天的忙、救了很多人,最近有不少人都说她应该不是坏人。」 「而且而且、她放了一场好大的烟火!」 小孩子到底童心未泯,她眼睛都放起光来,用力展开双臂向商粲展示着「好大」的概念,兴高采烈道:「我那天在街上玩的时候看到了,真的好漂亮!」 「……」 商粲一时哑然,想来是天外天封锁了消息,让城外的居民都不知道那天的具体情况。眼前的孩童也是,她不明白那烟火一样的火流星蕴藏着多么强大可怖的力量,她只觉得漂亮。 自己在修仙界的风评好像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变好了一些。 商粲有点困惑,她自己可没工夫去干这事,想来风评比她还差的碧落黄泉也没这个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帮她的忙。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件坏事。 商粲的心情乍然好了起来,她愉悦地弯起眉眼,笑的很灿烂。 「那真是太好了,粲者。」 她说笑着转向那扮演着粲者的小孩子,那七八岁的孩童端着架子冷哼一声,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嗯,刚才我媳妇儿说的没错。」 「…………」 商粲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愕然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眨了眨眼,迟疑地看向那被喊了媳妇却还面色如常的领头小女孩。 啊,是白色的衣服。 商粲默默打量了一番,姑且开口问道:「你、你扮的是……?」 「云中君啊。」 女孩子十分骄傲地环起双臂,刻意做出冷淡神色。 「不明显吗?」 「……」 再一次,商粲陷入沉默。 ——她的形象已经完全变得奇怪起来了!是说昨天早上才在客栈发生的事现在已经都传到小孩子这里了吗!传谣言的速度真快啊烟阳人! 她脑中如滚动弹幕般疯狂弹出上述的话,一时不知道是该痛心疾首还是该泰然处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所以她的形象改善说不好也有云端一份功劳……?毕竟云中君的形象太正面,似乎比粲者的反面形象要更胜一筹,所以当大家得知粲者管云中君喊媳妇儿的时候,想到的不是云中君变坏了,而是粲者或许变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80页 商粲深吸一口气,让当机的大脑重新启动,准备从小孩子开始解除这个影响恶劣的误会:「你们听我说,其实——」 「啊,但是我觉得粲者和云中君不太相配。」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小孩子打断了。 商粲梗在当场,眉头皱了又皱。 「……能请教一下您这是为什么吗?」 这该死的胜负欲,可恶! 「因为。」小女孩根本不明白面前的商粲心中有怎样的纠葛,只是一派天真烂漫地说道,「粲者没有云中君好看。」 「确实。」 商粲立刻不假思索地肯定道,又一个激灵恢復了正常,忍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道:「但、但是云中君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谁都没有云中君好看的,这不能怪粲者。」 「嗯——」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听着,但还是很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但是听说粲者长得很普通啊,就算比不上云中君,但至少也要长得再好看一点才能和云中君在一起吧。」 「……咕、」 商粲默默捂住胸口,总觉得在某些无形的角度被直率的童言刺伤了。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商粲,现在市面上流传的「粲者长相」是你现在戴的这张面具啊,不是你的真实长相! 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商粲好容易把沮丧压了下去,但想要把面具摘下来给小孩子们看看的冲动又在蠢蠢欲动——怎么可能!几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呢!丢不丢人! 简直就是在自己跟自己吵架。 明明什么都没干但已经有点累了,商粲憔悴地揉了揉脸,看向面前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们。 「你们听我说,我这有独家消息。」 轻易被「独家」两个听上去很厉害的字眼吸引了注意力,孩童们纷纷全神贯注起来,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好的,就是现在,商粲!快把粲者拿云中君当媳妇儿这个误会解除掉!要消除传言就应该从小孩子里开始! 商粲深吸一口气,看着孩子们闪闪发光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 「……其、其实粲者应该长得还……可以。」 啊,她可真是个无药可救且没有大人样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商粲,因被小孩子说长相和云端不相配而决定不再戴面具(x 感谢在2021-07-27 23:34:38~2021-07-29 22:3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a_bucket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清新 50瓶;.北林 20瓶;临安 5瓶;妗见. 3瓶;叶明昭 2瓶;门内角落、卫苍、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云端从茶楼里出来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了正蹲在孩子堆里的商粲。 场面十分热烈,处在中心的两个孩子似乎正在有模有样的「激烈交战」,一方的女孩子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商粲刚从那周边武器摊上购入不久的假无忧。而商粲本人则正在戴着纸面具的孩童身后蹲着, 猫着腰放出小小的烟火。 云端在茶楼门口看了半晌, 见商粲和孩子们都还是兴致高涨的时候,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轻声问道:「……在做什么?」 「啊, 你出来啦。」商粲仰起头,眼里像是盛着日光一般清清亮亮,笑的很灿烂,「我们在玩扮修士的游戏呢。」 被她满溢的热切感染了,云端无声地勾起唇角,声音也更轻柔了几分:「那你在扮谁?」 「粲者的手下。」 在云端微愣的目光中, 商粲笑嘻嘻站起身来, 在她眼前摊开掌心, 给云端看从她手中升起绽开的迷你烟火。 「你看,现在正是粲者和云中君交战的重要时刻, 我在给粲者当特效组呢。好看吗?」 「……」 她刻意让掌心烟火变着花样和颜色, 云端定定看了半晌, 轻声道:「好看。」 「但我……不想和你交战。」 看到云端淡然若玉的眉眼稍稍敛了起来,商粲心中倏的一软,温声道:「不打不打, 我可打不过云中——」 「是云中君啊!!」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清脆的童声打断了,那声音里又是惊喜又是诧异的, 听得商粲一下没绷住笑出了声。 是了, 光顾着云端, 都把正在交战的小云中君和小粲者给忘了。商粲笑吟吟地转过头去, 故作惊讶道:「哎呀,云中君竟然突然出现啦!」 「阿粲声音太大了!」那女孩子一下子着急起来,拽着商粲的袖子往后拖,恨铁不成钢地给她加急教育,「听说云中君最不喜欢吵闹了,可别把她吓跑了!」 听起来像是在捉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心道云端的确很有那种会稀有度很高的氛围,商粲心中偷笑,表面上倒是很配合地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绝不惊扰云中君。」 她说着看向云端,面色十分诚恳:「没吓到云中君吧?」 「……」莫名被抛来了戏的云端看看她,很配合地接道,「没有。」 云中君是没被吓到,女孩子倒似乎终于理解了现状,有点害羞起来。她躲在商粲身后,手上牢牢捉着商粲的袖子,偷偷探出头来看了云端一眼,又在云端朝她看来时急忙缩了回去。 第81页 「……阿粲、阿粲。」 女孩子显然在云端面前有些紧张,拽着商粲的袖子让她弯下腰来,偷偷摸摸地跟她说悄悄话。 「云中君好漂亮啊!你刚才还和她说话了,你和云中君认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嗯……她的确很漂亮……」 最后一个问题着实有点难以回答,商粲不禁感到词穷,慢吞吞地说着,脑中一时难以选出个恰当的形容词来。 硬要说的话,最符合她们现在状况的形容应该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但这么没头没尾的,说了小孩子也听不明白吧? 「云端师妹、这是怎么了——」 商粲正犯难地想着,就听到云端身后突然传来了楚铭的声音。她应声抬头看去,看见楚铭正面带疑惑地向几人走过来,本就因云端的出现而动盪的孩子群内立刻又轰的一下炸了锅。 「是玉山君!」 「玉山君和云中君在一起!他们在谈、谈情说爱吗!」 「你胡说八道!云中君明明和粲者才是一对!」 「可、可是,现在粲者不在啊?」 「啊!玉山君想趁粲者不在就偷偷约云中君!玉山君是坏人!」 被孩子们怒涛般的剧情推动搅得有点晕,商粲看看明显还没有理解眼前的现状但已经被扣上了坏人帽子的楚铭,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 不能指望楚铭和云端这两个人来应对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还是得靠商粲来收拾这局面,她笑够了之后故意严肃了脸色,向孩子们摆摆手:「错了错了。」 「这样可不对,都不听听玉山君和云中君的话,就直接把人家说成是坏人、那可不行。」 孩子们仰头看看商粲,深以为然,胆子大些的孩子于是向楚铭问道:「玉山君,你是在和云中君幽会吗?」 「?!当然不是了!」 楚铭吓得声音都变尖细了,频频摆手,不知为何看着商粲急急忙忙解释道:「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云端师妹,商——咳,有人陪她一起来的,不是要单独见面!」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扮楚铭的那个孩子大概是看到本尊后太过激动,突然一下子让抱着的母鸡挣脱了出去。 事发突然,当下几个孩子连带着楚铭都着急忙慌地对鸡围追堵截,商粲眼疾手快地把云端拽了过来,躲开了那只咯咯大叫着的母鸡的冲撞。 她对突然变得忙乱的现场看的有趣,正蠢蠢欲动地想着要不要去帮个忙,那个年长的女孩子就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有点羞怯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云端。 「云、云中君……」大约是被云端清冷气场所慑,她看起来稍显胆怯,但还是小声问道,「云中君和阿粲、是什么关系呀?」 ……她倒真是挺执着的,半点儿都没被楚铭和逃跑的母鸡吸引注意力。 商粲的心思一下子回到了这边,她和云端对视一眼,勐地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人家的手呢,忙将手松开,有点侷促地收回袖子里,打哈哈道:「我跟云中君也就是——认识,对,就是那种……」 她本来就没找到合适的词,现在更是支支吾吾起来。云端大约是看她卡了壳,沉吟片刻后认认真真接道。 「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 得,刚被她在心里否了的话人家云端说的面不改色,她可真是多虑了。 商粲心绪莫名有些复杂,而身后的小女孩显然如她所想并没能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有点迷煳地皱起了脸:「暂时的合作……那是关系不好的意思吗?」 确实,这话听起来就很有种成年人之间白纸黑字的交易关系的感觉。 商粲决定把回答的主导权交给引出这个话题的云端,默不作声地望着天。 而云端看向她,又瞥了一眼那边兵荒马乱的捉鸡场景,静静摇了摇头。 「不。」 「就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这话说的突兀,商粲没听太明白,探询地看向云端,对方坦然地接住她的目光,直视着她继续说道。 「至少……」云端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的飘忽,「我和阿粲的关系,会比玉山君、要更好一点。」 * 那边好容易捉到了鸡,商粲看着楚铭青屿门服的雪白下摆处鲜明的两个鸡爪形状的泥印子,实在没绷住,躲在云端身后笑的不行。 「该走了。」对楚铭投来的略显哀怨的视线恍若未觉,云端淡淡道,若无其事地向旁边稍挪一步,把商粲挡的更严实了,「在方才的骚动引来人之前,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确实。」商粲笑的差不多了,从云端身后探出头来,故作体贴道,「玉山君还得去换身衣服呢。」 「……你看起来挺高兴啊。」 楚铭嘟囔着,有点郁闷地摸了摸鼻子,但在转向小孩子们时很快恢復了端方雅正的模样,即使面对的是孩童也依然礼数周到。 「打扰了,我们这就先离开了。」 孩子们纷纷拖着长音发出些不太乐意的声调,商粲笑嘻嘻沖她们摆摆手:「要走啦,下次见面记得告诉我粲者和云中君是谁赢了,到时候再继续给你们放烟花吧。」 尽管有些不舍,但孩子们还是很通情达理地向她挥手作别,为首的小女孩把商粲借给她的假无忧递还回来,商粲歪了歪头,还是接了过来 第82页 虽然有想过要不要就干脆把这把剑送给这些孩子,但想想把一比一复制的武器当送给孩子的礼物实在很没有常识,并且商粲自己心里好像也有点不太乐意——真是复杂的心理活动。 商粲感嘆着这把周边怕是要砸在她手里了,重新把剑别到腰上。 ……楚铭的视线好刺人。看什么看,没见过买周边的吗。 就算是行事向来我行我素的商粲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默默向他瞪回去一眼,对方却完全没被她恐吓住,只轮流看看云端看看她,面上情感复杂的能演出四十集连续剧。 决定不去搭理他,商粲直接无视了楚铭,转向云端道:「走吧?我们是继续逛烟阳、还是先去吃点儿东西?」 「都好,听你的。」 「好,那就去天外天蹭饭吧,杀进裴琛屋里把他的饭吃光。」 「天外天的饭不好吃。」 「……是这点比较重要吗?我觉得应该先严厉地阻止我比较好吧?」 二人说着话越走越远,楚铭愣了一会儿才跟上去,急急道:「等、等等我——」 「什么啊,玉山君还在啊。云中君要去吃饭了,玉山君还没聊够吗?」 「……不,至少帮帮忙找个地方让我能先把衣服换了……」 几个孩童站在街边,目送着态度差异明显的三人一起走远了。直到三人拐了弯在她们的视野里消失,那年纪最大的女孩子才恋恋不捨地收回视线,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气。 「云中君果然还是和阿粲——和粲者比较相配。」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诶——我觉得玉山君比较帅……」 「那是你忙着捉鸡,没听到云中君说话!她说了、她和粲者的关系更好!表情还特别、特别的——」女孩子一时卡了壳,最终斩钉截铁道,「——特别的不一样。」 孩子们纷纷抱怨道你这么说我们哪知道是什么不一样啊,唯独戴着纸面具扮粲者的那个孩子懵懵懂懂地眨着眼,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阿粲是……粲者?真的?」 「哎呀,这你怎么都没看出来!」 其余的孩子都着急起来,七嘴八舌地给她补课,最终还是为首的女孩子总结道。 「差不多在云中君出现的时候阿粲就已经暴露了吧。」 「是啊,在之前还自己说粲者长得还可以。」 「还说粲者和云中君很相配。」 要是商粲在场的话,她可能会用尽全身力气来解释她绝没说过后面这句话,但眼下在场的孩子们都纷纷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全都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但她们在其他的地方还是有一些不同意见的,比如—— 「看来是阿粲在云中君……」 「才不是呢!我看是两情相悦!」 「不不、你们不要忘了还有玉山君——」 「叉出去叉出去!别人的单推不能参与我们这个话题啦!」 作者有话说: 我们商粲隐瞒身份的技能真是差的不行,嘆气 在开新副本之前让我写一写小日常,可能有朋友已经在着急了但应该快了( 感谢在2021-07-29 22:34:59~2021-07-30 21: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离 2个;4230054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衍 46瓶;boundin 24瓶;27485254 17瓶;wz 10瓶;六道轮迴 8瓶;流年 7瓶;26480670、在评论里找河s 5瓶;江离 4瓶;卓尔同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不知道身后的孩子们间正在发生一场派系争斗, 商粲不太情愿地把楚铭带回了她们居住的那家客栈。 「不是我说。」她皱着脸嘟囔道,「堂堂玉山君、怎么还能让只老母鸡踩了一脚啊?」 「那、那只鸡很难捉的!我又不能伤到它,所以就……」 楚铭竭力为自己辩解着, 但商粲反而觉得他这举动十分可疑, 有点警惕地离他远了些。 「楚铭师兄就去我的房间整理衣物吧。」云端的态度倒没什么变化,任由商粲把她当成遮蔽物来使用, 向楚铭说道, 「我和阿粲在大堂等就好。」 「这——」 他面色显出些为难来,不知怎的小心翼翼地看向商粲,目光似是试探似是求助。 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的楚铭似乎不再像之前那两次和她见面时那么苦大仇深了。他的状态放松许多,面对商粲时的行为举止也更似从前,让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商粲下意识对他露出了类似于「你瞅啥」的嫌弃表情。 ……不好不好, 平常心、平常心。 幸好商粲及时反应过来, 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我是冷酷无情的魔修粲者」后板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好歹与楚铭相识多年, 商粲还是很快意会到了他目光中的意思:他一个大男人,去云端的房间换衣服、这不太好吧? 啧, 何止是不太好, 这事就不能这么干。 虽然云端似乎不是很介意的样子, 但商粲想想就有点待不住了,几步走到客栈帐台前,敲了敲桌子。 「还有没有空房间?」 见老闆忙不迭地点着头, 商粲满意地指了指楚铭,说道:「那快给玉山君开一间, 越豪华越好, 我们玉山君可不差钱。」 第83页 「还有、」她笑眯眯地向老闆凑近了些, 压低声音道, 「离我们那两间越远越好,最好能直接隔开,中间隔着好几堵墙完全都没有通路的那种。」 见煳里煳涂地在这里开了间房的楚铭被老闆带着上楼了,商粲这才稍稍放松了肩膀,轻唿了口气。 「累了吗?」 她自以为动作已经做得很隐蔽了,但似乎还是被云端看到了。云端声音似有些沉,唇线稍稍抿紧了。 「……好像每次见到楚铭师兄时、你都会很紧张。」 心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其实你要是不在场的话我可能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商粲默默移开视线,面不改色道:「是啊是啊,我生怕玉山君看我这个魔修不顺眼,冲上来和我喊打喊杀呢。」 「……」云端沉默了半晌,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是不是、让你们单独相处一下比较好?」 ……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尽管刚才心里的确想着是因为云端在场自己才会怕已经认出她身份的楚铭无意间泄露出什么信息,但眼下真的听到云端说出这种话来,商粲着实是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她。 「为什么?」 她面上莫名其妙的神情一定很明显,云端抬眼看了半晌,坦白道:「方才在茶楼时,楚铭师兄说想和阿粲聊聊。」 还说什么聊聊,楚铭想聊的事她简直用头髮丝都能想出来。商粲毫不掩饰地大大嘆了口气,指导道:「那你就应该跟他说『没什么好聊的,阿粲肯定不愿意』。」 「既然云中君是我的负责人——这个说法总觉得我像是条被云中君牵着的恶犬一样,但是算了——那就负起责任来、可千万别让你以外的修士接近我,我会过敏的。」 商粲严正地在胸口比了个叉,义正辞严道:「不行啊云中君,看在我还是个恶名远扬的魔修的份上,就当是为了我和玉山君的安全、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造成这个局面的可不是云端,而是那个莫名其妙跟过来换衣服的楚铭——商粲想着就郁闷起来,最终斩钉截铁道。 「不管玉山君是在打什么算盘,云端你都拦着他点儿——」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商粲默默磨了磨牙,转过身去干干笑道,「玉山君衣服换的挺快啊。」 已经换完衣服的楚铭站在她身后,表情很是有点沮丧。 「一会儿就行,就和我聊聊吧,商、呃,粲——不是。」他很快发觉了这里既不能喊商粲也不能喊粲者,在商粲冰冷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试探道,「阿、阿粲?」 「……云中君你快看啊!玉山君他乱喊什么呢!」 商粲不假思索地捉住云端的袖子,委委屈屈地指着楚铭控诉道,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楚铭干了多过分的事呢。 咕、明明是同样的名字,为什么从不同的人嘴里喊出来感觉会那么不一样呢…… 被云端喊的时候就像是心上被软绵绵地碰了一下似的,又轻又痒—— 「阿粲——」 对对,就像这样。 「——阿粲她既然不愿意的话,」商粲这才意识到云端是在和楚铭说话,她如梦初醒地向云端看去,对方面上没什么表情,墨瞳沉沉,「楚铭师兄就不要勉强她了吧。」 「……」 神情十分复杂,楚铭在她们俩之间看来看去,最终破釜沉舟般深吸一口气。 「不和我聊的话,」人人夸赞端方雅正的玉山君环起双臂,断然道,「我今天就跟在你们俩身边,把阿粲这两个字喊到你们听不下去为止。」 * 来到了楚铭的房间,商粲吊儿郎当地倚在门上,一点想往里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不得不说。」一路上磨磨蹭蹭地跟着楚铭走到这里,商粲语气里很是有点嫌弃,「玉山君选择的手段也太幼稚了。」 「有用就行。」楚铭不以为然道,语气很认真,「对什么人就该用什么手段。」 商粲掉头就走。 当然还是被楚铭拦下了,他无奈地嘆道:「……我们先好好聊聊成不成?商粲你别老想着找云端师妹告我的黑状。」 商粲一梗,还没开口就被楚铭抢白道:「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跟我装模作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该承认身份就承认吧,我又不会说出去。」 「……」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明明看到她就是一副哀怨模样,怎么现在跟突然转了性似的。 尽管商粲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但面对一反常态的楚铭,她自己也觉得再装下去也没什么用,于是默默扭过头嘟囔道:「……行吧。」 「我话先说在前面,」下定决心放弃伪装后,商粲首先严正声明道,「如果你是想问我以前的事或者想劝我回去的话,那就都不必说了。」 「……」 「太好了,看来谈话结束了。」 看着楚铭苦瓜似的脸色,商粲自顾自地鼓了鼓掌,转过身就打算离开,结果第二次被楚铭拦了下来,她没好畩澕气地对楚铭怒目而视,对方投降般地举起双手。 「好吧好吧,那今天我就不提那些、先问另一件事。」 楚铭顿了顿,长长嘆了口气。 「……对云端师妹、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84页 商粲动作一滞,稍稍垂下了视线。 「之前你时常躲着她,我可以理解。」楚铭声音沉了下去,「但现在……」 「商粲,你和她走的越来越近了,你自己应该有所察觉的。」 废的什么话。商粲漫不经心地想着。可不就是越来越近了,现在烟阳城里甚至还流传着她们的绯闻呢。 她略带自嘲地勾起唇角,听到楚铭继续说道:「现在这样子……是你希望的吗?」 「……」商粲沉默半晌,低低道,「非我所望。」 「那你在想些什么?」向来温文的楚铭难得这般不留余地地追问,他眉头紧蹙,犹豫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道,「……你想让云端师妹、恢復关于你的记忆吗?」 「不。」 商粲否定的很快,声音如断冰切雪般干脆利落。 「她就这样子挺好,最好一辈子都别想起我来。」她低声说着,露出寂寂的笑容,「但是吧,能被她当成是粲者记住,好像比我想像中的要更让人高兴一些。」 楚铭沉默地凝视了她许久,最终还是轻嘆一声,移开了视线。 「好吧,换你了。」 迎着商粲疑惑的视线,他耸了耸肩道:「你也是有事想找我的吧?不然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种蠢理由就跟我过来。」 「……这么几年不见,你好像比我记忆里聪明了不少。」 「是吗,你倒是比我记忆里的商粲笨了不少。」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商粲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转向正题道,「我记得青屿每年都有对弟子的体质检测、还有和天外天合作的问心吧?」 「是有。」楚铭有点意外地扬起了眉,「你以前好多次都嫌麻烦直接翘掉,怎么现在想起问这个来了?」 心道她问这事还能是为了谁,商粲不想把云端梦游的事挑明,于是含混道:「等我们这边的事了了,你记得盯着云端去好好看看。」 「她身上有伤。」商粲张口就来,胡说八道,「也可能是中了毒——对对,就说碧落黄泉的魔修给她下了药,让瑶光峰的医师们仔细给她检查检查,那药可不得了,没准还能让她生出心病,让天外天想办法给她问心的时候放仔细些,查出来该疗养就好好养养。」 楚铭显然没太听懂她的意思,但还是习惯性地稀里煳涂点头应了,老老实实道:「我记着了,那你们的事什么时候了?」 「我觉得用不了几天了——你话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什么叫「你们的事」,商粲翻了翻眼睛,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楚铭多做纠缠,于是干脆闭了嘴,对楚铭嘟嘟囔囔的解释不作回应。 她安静半晌后,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 「非望呢?」 「——」 楚铭周身一凛,面上慢慢显出几分沉重的痛楚来。 「……我不知道。」 他语气中是隐忍的失落,掩在衣袖下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你已经身死的消息传出来后,我那段时间都有点浑浑噩噩,等我再注意到的时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商粲腰间佩着的那柄剑,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就已经只剩下无忧了。」 「是吗。」 商粲闭了闭眼,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轻易放弃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她重新睁开眼时目光很平和,有种不可思议的温吞,「好像有人在替粲者说好话,这是你干的吗?」 「……也不全是吧。」突然被提到这件事,楚铭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本来你就是真的帮了天外天的忙,而且你以前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曾经那些找上门反被你打回来的只能算他们活该——」 在楚铭口中听到这样情感偏向明显的话是很罕见的,商粲轻声笑了出来,心中的疑虑与怅然都被她囫囵掩盖起来。 「虽然就算风评变好了,我也不会回青屿去……」 她说着,转身推开了门,在走出房间前对楚铭随意摆了摆手。 「但还是多谢你了。」 说完后商粲就毫不留恋地径直离开了,背影单薄笔直,很快消失在楚铭的视线里。 总是看她戴着面具,现在忽然看到商粲的背影,楚铭就恍然间泛起许多回忆。 这个人的背影向来都是这样的,桀骜不驯,我行我素,有种天塌下来也压不弯她的嵴樑的轻狂气在。 除了这人变得更瘦了之外都没怎么变,仿佛只要他唤一声商粲,她就会神色如常地回过头,在青屿的青石路上漫不经心地向他看来一眼。 「……不行啊。」 楚铭喃喃自语着,用力握紧了拳。 「还是不行啊……」他声音中难掩苦涩,混着一声嘆息,「……云端师妹。」 * 脚下健步如飞,商粲很快重新回到客栈大堂,果然看到那青竹般的白衣身影仍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不是说了,让你先回屋去坐会儿吗?」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揪紧的心中突然放松了下来,尾音上扬地凑了过去,对上云端波澜不惊的目光。 「忘了。」云端烟眉沉沉,淡然道,「这里的茶好喝。」 商粲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桌上那满满一杯茶,眼见的已经没在冒热气了。 她看了半晌,突然拿起茶杯来一饮而尽。茶水微凉,怕是被倒出来之后就没被主人想起来过。 第85页 微微的苦涩萦绕在舌尖,商粲抿了抿唇,她嗜甜,向来不喜欢苦味,此刻却似乎能从这半冷不冷的茶里品出一丝回甘。 虽然并不相干,但商粲此时冷不丁地想起了方才与楚铭的交谈。 『现在这样子……是你希望的吗?』 她说,非我所望。 ——非我所望吗? 商粲轻轻摩挲着白瓷茶杯的边缘,像是仔细端详着它的纹理一般出了神,半晌过去才轻声道。 「……嗯,这茶是挺好喝的。」 糟糕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好像总是在期盼着、非她所望之事。 作者有话说: 好了,准备去主线了,严阵以待 感谢在2021-07-30 21:58:22~2021-07-31 23:1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坂时臣、小p、子书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书君 40瓶;在评论里找河s、apo 10瓶;临明、无尽夜幕 8瓶;不知名路人、fl红小果、桜琛 5瓶;数字批的爱情、夏修、小p 2瓶;josie、470868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经此一番, 商粲几人也没有了继续在烟阳闲逛的心情,索性在客栈大堂找了个角落一起聊起天来。 「所以你来烟阳是来做什么的?」在对楚铭默认自己的身份后,商粲在他面前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慷慨地分给他一块儿桃酥, 「听你的鸟说你只是路过,但既然现在房都开好了, 不睡一晚再走总感觉有点亏。」 「我在调查一些事, 本来真的只是路过烟阳,谁知道在琨瑶君那听说了你们也在,所以——」 「所以就故意让鸡踩了你一脚?」 「……」 面对商粲的质问,楚铭默默无言地嚼着桃酥,怎么看都显得有点心虚。 真是多亏了那只鸡,要是没有它的话, 搞不好玉山君就会在她面前上演一出平地摔跤之类的戏码, 然后用他蹩脚的演技强行跟着她们俩一块儿回来吧。 看透一切的商粲翻了个白眼, 听到楚铭底气不足地转移话题道:「我、我听云端师妹说,你们昨日遇到鬼族了?」 商粲看向云端, 对方沉静地点了点头, 道:「我都和楚铭师兄说过了。」 「这事真是、牵扯的越来越多了。」 话题拐回正道后, 楚铭面色就变得沉稳许多,眉头紧蹙。 「我现在还在调查云端师妹在天外天擂台上被伤的事,」他见商粲在听到这话时眼神登时变得冷了起来, 急急补充道,「虽然还没查出什么头绪, 但至少排除了不少人, 也顺便解决了些对无瑕仙体抱有贪念的傢伙, 还算顺利。」 「……劳你费心了。」 商粲面色稍霁, 诚心地向楚铭略一低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碧落黄泉有关这件事的所知信息和你共享——但同样的,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很有价值的情报就是了。」 她本来就是个有点记仇的性子,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夜鸦来联繫她时也会向她汇报一下调查的进展,但那天擂台上到底人多手杂,排查的进度很慢,商粲急也急不来。 本来还想说她们同行时要是有那种不长眼的人打无瑕仙体的主意她还能揍一顿出出气,顺便起点杀鸡儆猴的作用什么的,结果这几天都没有这样的人出现。现在听来大概是都被青屿解决掉了,商粲频频点头,真情实感地对楚铭投去感谢的目光。 「无妨。」楚铭干干一笑,对她勐使眼色,「护着云端师妹,这本就是青屿的……咳,分内之事。」 他在「分内之事」四个字上加重了音,商粲疑惑地看他一眼,突然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劳你费心了」这种鬼话呢?人云端还没说话呢,又关她一个魔修什么事? 真是又自动把自己放到云端师姐的位置上了。商粲心中懊恼,云端倒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完全没觉得她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淡然道:「之前是我没有防备,那人再想出手也不会还像上次那么容易的,不必担心。」 商粲心道就算我现在也在每天都盯着你那也不能不担心,和楚铭交换了一个不贊同的眼神,但都默契的没有开口反驳,顺势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说起来,」商粲道,「云中君说晚上要带我去幽冥鬼界的入口呢,玉山君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之前在茶楼听说了。」 楚铭点头道:「到底是那个传闻中的幽冥鬼界,就算只是先去入口查看,但我听着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那时忘了问。」他说着转向云端,疑惑道,「云端师妹说的入口是在什么地方,这个现在能先告诉我们吗?」 「可以。」 云端瞥向窗外已经转向昏黄的天色,薄唇轻启。 「在天外天。」 * 夜幕四合,街上行人早已系数归家,只余零星几盏如豆灯火在漆黑夜色里亮的扎眼。 商粲三人正蹲在天外天的外墙上。 「……为什么要这样?」 心中满是疑问,但又不敢太大声说话,楚铭一头雾水地看向身旁两个人:「要进天外天的话、我们直接和门口的弟子说一声不就好了?」 第86页 商粲点点头,开口时却换了重点:「云端、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个巡逻松懈的地方的?好像还挺熟的样子。」 在到了时辰之后,云端就带着他们俩径直向这里走来,商粲和楚铭还没反应过来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要做什么,就赫然见她轻车熟路地翻身上了墙,表情十分淡然,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做翻人家门派墙头这种违规的事。 「这事在天外天也算秘辛,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来过。」云端简短道,听了听左右动静,轻声道,「走吧。」 说完她就动作轻巧地开始向前移动,商粲和楚铭满腹疑问,但都碍于现在隐秘行动的需要而没能问出口,老实地跟在了云端身后。 对于在天外天有幽冥鬼界的入口这件事,云端似乎在十分肯定的同时也格外谨慎,在客栈时就没多说什么,只说「实际见到就知道了」。 商粲知道云端这样绝不是在故意卖关子,想必是考虑到客栈人多耳杂,总有隔墙有耳的风险。她信任云端,故而愿意对这样模煳的说辞也毫不怀疑地相信并跟上来。只是现在她倒对另一件事更在意,也就是她那个没能得到云端正面答覆的问题——为什么云端对这里的路这么熟? 就连商粲这个在来天外天游学时隔三差五就往外熘的傢伙都不知道这边还有这么个守备松懈的地方,而云端从来都是品学兼优的端方修士,她往外偷跑的时候也没带上过云端几次,这人本不该有机会知道这种没用的情报的。 但就现在看来,这条路云端显然已经走的很熟了,绝不是第一次走。 充满违和感的现象让商粲心中疑虑重重,还有些隐隐的忐忑,这份奇怪的心情在她们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后达到了最高峰。 庭院深深,院内的水池中隐约可见许多宽大荷叶,想来到了夏季就会开出满池莲花。四周一片静谧,仅有院内主屋窗中透出几缕昏黄的光。 「……莲花在天外天最受推崇,传闻代掌门琨瑶君的居所旁莲花长势最好,故被誉为是天道都中意的天外天下一任掌门。」 楚铭喃喃道,将投向莲池的目光收回来,小心地看向面色不太好的商粲:「这么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 「……」 什么名不虚传,是说莲花长得好跟当掌门有什么关系?不是只能说明裴琛很适合当个花匠吗? 商粲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泰然自若地走到院内房门前的白衣身影,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 并没感受到身后的古怪气氛,云端径直抬手敲了三下门,门内很快有了动静,穿戴整齐的裴琛打开门探出头来。 「云中君——」他一开始并没看到商粲和楚铭二人,在楚铭非常刻意地咳嗽了两声后才向她们看来,面露惊讶之色,「粲者和玉山君也来了?」 商粲眸光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唇。 照这个情况看来,云端说的「帮手」想必就是这位天外天代掌门了。 想想也很合理,天外天内存在幽冥鬼界的入口这种完全没有消息的事,除去那位已经闭关许久的掌门外、最有可能知道此事的就是裴琛了。 至于云端说的什么「帮手白天没空」,那也是很理所当然的,毕竟代掌门事务很繁忙。而且如果他想要隐瞒这件事的话,那大白天的就与她们一起行动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有要事寻你。」云端低声道,「阿粲和楚铭师兄都是可信之人,你不必担心她们对外泄露什么。」 「……好。」犹豫半晌,裴琛最终还是点了头,让出房门,向后面二人招唿道,「先进来再说吧。」 楚铭愣愣应了一声就迈开了脚步,走了两步才发现原本在他身边的商粲没有跟上来,忙站住身转头看去。 「粲者……?」 正低着头的商粲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语气温文有礼:「失礼了,刚才有点走神。」 她说着就快步跟上楚铭,二人一前一后地向门前走去。 今晚的进展挺顺利的,已经找到了看起来很可靠的帮手、离解决谜题又进了一步—— 但商粲现在的心情却绝称不上好。 几乎是在听到云端和裴琛对话的同时,她的心情就迅速地恶化了下去。这份不虞的心情进而牵动起今晚所有的疑虑,山唿海啸般向她席捲而来。 潜入天外天,躲开守卫,来到裴琛的院子里。 在云端的带领下,她们这一系列的行为都如入无人之境般行云流水、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是……来过很多次了吗? 在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商粲就感到胸口升起一股让人不快的心绪,盘桓不去,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 事情还没解决,倒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快点分清孰轻孰重吧。 商粲用力攥紧了拳,用疼痛感让自己回过神来,向裴琛微微点头作为问候,然后走进了他的居所。 不知是不是错觉,商粲一路上似乎都能感受到云端那若有似无的视线,但她只是擎着柔和的笑容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云端身边,没有看过去。 * 以云端为主,几人将昨日在山中发生的事系数告知了裴琛。 「——如此,有鬼族再现,我们想先去幽冥鬼界的入口查探一番。」 云端总结道,楚铭看看商粲那边好像完全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忍不住自己插嘴道:「所以天外天这里真的有一个还没有被封印的鬼界入口?」 第87页 「……」裴琛沉吟许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不错。」 楚铭勐地站起了身,面上满是震惊与愤怒:「琨瑶君可知道、方才这话就相当于承认了天外天这些年来都在欺瞒整个修仙界吗?」 「并非天外天的错,」裴琛平静说道,双眼漆黑如墨,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潭,「现在、是我在欺瞒。」 「你——」 愤慨的情绪被险险遏制住,楚铭只发出声嘆息,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琨瑶君该先把这件事说明白。」 「事已至此,裴琛不会再多狡辩什么。」 他低声说着,站起了身。 「天外天这处入口是幽冥鬼界与修仙界相连的最大洞口,前人无力完全封上,故而使大神通将它的位置移动到了天外天,暂且借修士正气加以看守。并作为掌门才能知道的秘密代代相传,只待有朝一日有能力将那入口封印时再做打算。」 「这入口本该被掌门封印,但掌门意外受伤、不得不去闭关,就将这事交付给了我……」 裴琛说着顿了顿,声音微颤:「但我因私心……延误了封印的事。」 「私心?」 自进了房内后第一次,商粲出声问道,却见裴琛重重摇了摇头,断然道:「粲者恕我、不能再就这事多讲了,但裴琛可以保证,我的私事决计与眼下的事毫无关系。」 商粲不动声色地挑起了眉,仍直直看着他,视线稍带着寒意,全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眼看着房中氛围一时陷入僵持,楚铭正有些犯难地踌躇着该说些什么来打圆场,忽的听到云端清冷的声音响起。 「眼下的当务之急,该是去查看幽冥鬼界的入口是否有什么人闯入的痕迹。」 楚铭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侧目过去,却见云端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商粲,而对方静静垂下了视线,似是突然对自己衣袖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似的,只眼都不抬地温声道:「云中君说得对。」 室中紧绷的气氛得以缓解,裴琛俊秀的脸上泛起种病态的苍白,抓住机会沉声开口道。 「那么、诸位就随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云端和裴琛的关系,大概该算是「同志」……? 怎么说呢、看裴琛的名字大家应该也能大概明白他的定位……(来自起名废的嘆气 感谢在2021-07-31 23:15:34~2021-08-01 23:5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江离、繁星瀚海、娄台倒影入池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32瓶;由 20瓶;余夜星痕、三羊 15瓶;江离 9瓶;白日做梦、叶明昭、闻冰语、冥钰 5瓶;一舟 4瓶;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在裴琛的带领下, 一行人从隐蔽的道路行进着,一路上都没碰到人影,最终目的地是一处幽静竹林, 周围完全没有看守。 「这里?」 一路上的话都很少, 商粲打量了一圈周围,冷不丁发问道。 「我记得这里应该离你们的清涟湖很近吧?把幽冥鬼界的入口放在这种时常有人去的地方, 难道就不怕有弟子误入吗?」 「粲者不必担心。」 似是对她话中流露出对天外天地形的熟稔有些奇怪, 裴琛目光微凝,但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谦逊有礼地回道:「这入口每月都会更换位置,并非时时都在这里。」 「之前也曾有过安排人手在入口周围巡逻的时候,但后来掌门觉得那样反而会引人注意,故而就索性不再安排。」 「藏木于林。」他向商粲解释道, 「况且这处虽说是幽冥鬼界的入口, 但也只有掌门才会知道进入的方法。不得要领的人甚至都很难发现这入口, 诸位请放心。」 守着个定时炸弹还敢这样子放着不管,天外天倒真是挺放心的。商粲轻哼一声, 又问道:「既然每个月都会换位置的话, 那上个月论道会的时候, 这入口在什么地方?」 「记得是在……厨房附近。」 难怪天外天做的饭那么难吃——不是,难怪那段时间厨房周围都没什么巡夜的人。商粲想,原来那是裴琛有意为之的吗。 见她没有继续问的意思, 裴琛稍稍躬身道:「几位先退后些。」 此时应是子夜时分,月上中天, 裴琛抬头看了看月色, 从袖中摸出张用硃砂画着繁密符文的符咒, 以剑指竖在胸前。 他闭上双眼, 嘴唇微动,似是在无声地念着什么,商粲很快感受到竹林中的温度在渐渐降低,有幽深的冷意自脚底升起。她心念微动间在指尖生出几团明火,缓缓绕着她们三人打转,驱走不少寒意。 楚铭看的稀奇,向商粲问道:「天火还能拿来取暖的吗?我现在要是碰到它会怎么样?」 心道这种时候该关注这问题吗,商粲默默翻了翻眼睛,随口回道:「会被烧成灰吧。」 「……那你这火也太危险了吧,它转圈转的离我好近。」 「因为玉山君和天火关系不太好,不然我送你一团火,你和它培养培养感情,兴许以后它就不烧你了。」 「啊?还有这种功能的吗?」 第88页 对她的胡诌半信半疑,楚铭狐疑地向她看去,商粲满脸诚恳地点了点头,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见旁边一直安静立着的云端抬起眼,突然向正在她面前空中飘飘忽忽的一团火伸出了手。 商粲被她吓了一跳,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那看起来很悠闲自在的火团突然向后弹了一下,但还是快不过云中君的手,被她轻而易举握到了手中。 「挺暖和的。」不声不响做出了像是小孩子玩火一样的幼稚举动,云端看着正在掌心有点无措地跳动着的火舌,低声道,「没有被烧成灰。」 ……在摸到了之后才说这种话,这小祖宗真是完全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紧急把火焰温度一压再压的商粲松了口气,嘆道:「那就是云中君和天火的感情已经够好了吧。」 她身边已经回过味儿来的楚铭嘀咕着你就是在骗我,云端没去理,清冷视线落到商粲身上。 「那这团火也能送给我吗?」 「……拿去拿去,反正都已经在云中君手里了。」 随着商粲略带无奈的声音落下,那团圆滚滚的火焰慢慢化为细长的线型,温顺地缠绕到云端的腕上便不再动弹。像是条由火焰绕成的手鍊,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就在楚铭开始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的时候,那边无声使了半天术式的裴琛终于有了动静,他勐地睁开了眼睛,轻声喝道:「分阴阳!」 周遭浮躁不安的气氛瞬间沉了下去,分明景致未变,商粲却能感受到像是突然沉入水底般的不适感。 她冷眼看去,在裴琛身前五米处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内里漆黑如墨的圆形洞穴,似是正有无貌之物躲在那黑暗中蠢蠢欲动般,令人多看几眼就心生烦闷。 「这就是……幽冥鬼界的入口……」 错愕地看着那其貌不扬的洞穴,楚铭低声喃喃道,却看到裴琛摇了摇头。 「入口确在此处,但眼下只是将其范围展示了出来,真正的入口尚未打开。」 那术式想必很消耗体力,裴琛面色看起来疲惫许多,但仍向几人解释道:「眼下不是能打开入口的时候,还请见谅。」 「现在打不打开都无所谓。」 商粲看了几眼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反而在洞穴四周仔细看了半晌,问道:「查清楚有没有人在之前偷偷打开入口放出了鬼族才是最重要的——琨瑶君看不看得出来?」 「……」裴琛凝神绕着洞穴走过几圈,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里?」 捕捉到了他话中不明晰的地方,商粲看向裴琛,冷声道:「这里——是指这片竹林、还是指这个入口?」 裴琛目光微动,犹豫了半晌后才轻嘆一声,坦然道:「是指这片竹林。但若是要问这入口位置不在这里时是否有人涉足过、裴琛眼下难以很快确认。」 别说商粲,连脾气好的楚铭听了这话都着起急来,急急道:「本就是上月出的事,如今能确定这个月无人来过又有何用?琨瑶君此话实在、实在——」 「实在半点用都没有。」 他是努力想找个更温和的说辞,但商粲显然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直接道:「琨瑶君总不能说是事到如今才想起查不了上个月这桩事来吧?我这人夜里有时候也会睡得晚,但要是被人故意耽误了入寝的时间、我是会生气的。」 她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开始危险地沉了下去,裴琛面色严肃,解释道:「裴琛自是不会毫无办法地把诸位带到这里来,平白耽误诸位的时间。」 「眼下的确很难确认。」他又重复了一遍,但很快补充道,「但三日之后就会有法子。」 「……」 商粲有时候真是很讨厌他说话文绉绉慢悠悠的坏习惯,她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眼下更是烦躁,言简意赅道:「说。」 「鬼界难封,内里鬼族兇勐、对修仙界虎视眈眈,故天外天历代知情者每月都会——」裴琛微妙地顿了顿,「都会进幽冥鬼界确认一番,而暂时封印也需要进行些在鬼界内才能实施的操作。」 「可开启幽冥鬼界的时机为每月灵气最为充沛之时。尽管依时节不同可能有所误差,但本月可开幽冥鬼界的时机、大致就是三日之后月上中天之时了。」 他话说的平淡,商粲却越听越不对劲,紧紧蹙起眉头。 「……你不会是想说、」她语气有些荒谬,「要前往幽冥鬼界……才能查到之前有没有人去过那里吧?」 「不错。」 在商粲见了鬼似的目光下,裴琛严肃地点了点头。 「据裴琛所知,修仙界如今仅存这一个入口连着幽冥鬼界。」 「若当真有鬼族在修仙界出没,那它们必然是从这里逃逸出去的,进入鬼界后总该有迹可循。」 「裴琛会负责将此事彻查到底。」 裴琛声音沉稳,看看面色不虞的商粲,又缓缓看向沉默不语的云端。 「但若诸位有需要的话,届时、我可以带诸位……同去幽冥鬼界。」 * 「一派胡言。」 客栈,商粲冷着脸把茶盏放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 「去幽冥鬼界……那种有去无回的鬼地方被他说的像是去逛菜市场似的,这人绝对是在胡说八道。」 第89页 「没错。」楚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虽然我没有实际经歷过,但根据卷宗来看,鬼族十分兇恶,兼为无形之体、极难对付。这么多年来还没听说有人敢去闯幽冥鬼界的——我看书上一般称这种行为叫找死。」 商粲指尖不规律地无意识轻敲着桌子,略带烦躁道:「就算裴琛说的是真的,要查鬼族这条线就必须要进鬼界才行,那大不了我就换个方向,反正也不止这一条线索——」 「但那未免会捨近求远。」 商粲后续的话在喉头梗住,她抿紧了唇线,慢慢向身旁看去。 「去一次幽冥鬼界兴许就能捉到那假粲者的踪迹——」云端淡淡道,眼中似是欲语还休,「……阿粲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 ……真是让人烦躁。 商粲直直看着云端,感觉胸口像是翻涌着莫名的苦闷,让人喘不上气。 「行啊。」 僵持半晌,商粲突然松了口,她语气轻松,像是含着笑意。 「那我跟琨瑶君走一趟,云中畩澕独傢整理君就在外面等我们行不行?」 「……」 云端不语,只安静看着她。 那双眼睛清清亮亮,让商粲看到她眼中的自己慢慢撑不住那伪作出来的笑意,坍塌成一副烦躁表情。 「……无瑕仙体、」商粲下意识握紧了拳,轻声说道,「去鬼界?」 「云中君心里也应该清楚,这里面有多大的风险。」 商粲眉眼沉沉,任谁都能看出她此时的不虞,云端却不避不让地看了半晌,静静摇了摇头:「我有自保之力。」 ……自保之力。 商粲出神地想着这四个字,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稍纵即逝。 她当然知道云端有自保之力,举世闻名的云中君,天资之高全天下都难寻敌手,惊才绝艷堪称修仙界新生代第一人。这样的一个人或许是不该被人担心的。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云中君曾向人解释自己是有自保之力的,那这怕是会成为修仙界流传很广的一个笑话。 但不管云端多强,商粲都不想让云端去危险的地方。 商粲沉默许久,最终妥协地闭了闭眼。 这或许只是她自己强加给云端的任性罢了。 云端下了决心的事,她还是云端师姐的时候、就从来都是没办法的。 商粲忽的向她靠了过去,伸出手去捉住了云端的一缕墨发,轻轻缠绕在指尖。 「……我不知道你是冲着什么去的,但我也不想问了。」商粲声音很低,出神地看着柔顺的髮丝渐渐从指间落下,「就听你的吧。」 不管是云端为什么会知道只有天外天掌门才知道的畩澕幽冥鬼界入口一事也好、她又是为什么像是经常来找裴琛似的也好,商粲突然都觉得意兴阑珊。 真是难看死了,像是在赌气似的。 商粲品味着心里这股奇特的感受,干脆地收了手站起身。 「我要回碧落黄泉一趟,」商粲目光空空落在半空中,温声道,「我们就三日后再见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传火!(不是 阿粲一万个担心说不出来,多少有点别扭(但还是要听媳妇儿的 感谢在2021-08-01 23:54:58~2021-08-04 01: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昃49520817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l 44瓶;嘎 43瓶;桐高 28瓶;27485254、赤狼 20瓶;夺宝小慕 19瓶;笙笙 15瓶;aaaa4纸 10瓶;影中仙、云里雾里的猫 5瓶;53366915 3瓶;47747449、沧笙踏歌 2瓶;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楚铭立在书架旁, 不贊同地嘟囔着。 「云端师妹可没同意你回碧落黄泉。」 「我现在也没回碧落黄泉啊。」 商粲正席地而坐,周围整整齐齐叠着几摞书,露出的几本书书封上都包含着「鬼族」相关的字样。她手上拿着一本看的聚精会神, 回应楚铭时眼也不抬:「我们现在不是在天外天吗。」 「云端师妹也没同意你到天外天来。」 「……」商粲忍无可忍, 啪的一声合上书,抬头看向楚铭, 「难道我非得得到云端的同意才能到这来吗?还是说我看起来很像会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吗?」 楚铭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没有说话,但投来的眼神十分微妙。 商粲总觉得他是在无声的表达「你难道不就是这样子吗」的意思,越看越觉得火大,于是面无表情地召出天火把楚铭的髮带给烧断了。 没搭理捂着头髮嚷嚷着你这人欺软怕硬的楚铭,商粲正准备接着看书,就听到又一道温和男声忧心忡忡地响起。 「万卷阁禁止使用明火, 粲者想烧玉山君的髮带倒是无妨, 可千万别伤了卷宗。」 「……我觉得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烧, 琨瑶君觉得呢?」 「是这个理。但粲者如果忍不住的话,我也得考虑她的感受、好尽一份地主之谊。」 「你们天外天的地主之谊为什么要牺牲我的髮带……?」 「餵。」 一唱一和的没个安宁, 商粲又好气又好笑, 默默磨了磨后槽牙冷着脸抬起头。 第90页 「你们两个要是实在没事可干的话、就去把天外天大门扫干净行不行?」 「万万不可。」裴琛面色严肃, 「天外天每片区域的环境维护都有相应的人负责,怎么好让客人做这种事。」 「……琨瑶君,她的意思是在说我们俩烦着她了, 让我们离她远点,不是真的在建议我们去扫大门。」 「这样啊, 是裴琛失礼了。」 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连楚铭都看不过眼出口提醒, 更别说本来就心气不顺的商粲, 她真是被裴琛的一板一眼烦的没办法, 干脆放下书直接说道:「琨瑶君是怕我偷偷做坏事,所以才在这里盯着我的吗?」 「也不全是。」 裴琛诚实地应道:「一方面是非天外天之人的确需要在本门弟子陪同下方可进万卷阁,另一方面……」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感嘆道:「粲者来了快两个时辰了,我也得替一直在外面守着的云中君多催催粲者才行。」 「……她也来了?」 商粲一愣,下意识看向楚铭:「我昨天应该是跟她说了、要暂时分开行动,三日后再见的吧?」 「确实。」楚铭点点头,中肯地说道,「但云端师妹没答应。」 「……」 商粲无话可说,三下五除二挑出几本书抱在怀里站起身来,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走去:「琨瑶君这书先借我看看啊。」 「等、等一下,万卷阁的书不能外借——」 他这话还没说完,商粲就已经快步走出了门。裴琛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书消失在视线里,只好带着失落的神情隐忍地收回了伸出的手。 「别担心。」楚铭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至少云端师妹会记得让她把书还给你的。」 * 硬要说的话,商粲现在的行动确实没有得到云端的同意。 昨晚她提出要回碧落黄泉之后,云端的表现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吧,我觉得大家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被商粲委婉的拒绝后,云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微蹙着眉看她,表情不算很丰富的脸上难得能那么明显地看出不贊同的神色来。商粲心知不能多看,于是连哄带骗地说道:『你看、要去幽冥鬼界那种完全陌生的地方,云中君肯定也要做做准备的吧?』 『我也是,我得去准备——准备秘密兵器。』商粲张口就来,满脸严肃,『可不能被人打扰,不然就会失效并且出问题。』 大概是她这话说的没留什么余地,云端没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静静看了她半晌,然后低低垂下眉眼。 商粲决定把这视为一种默认,转天一大早就出了客栈。 只是在回碧落黄泉之前,她先来到了天外天,找到正在晨练的裴琛就一头扎进了天外天放藏书的万卷阁里。 毕竟天外天是和鬼族打交道最多的仙门,一定会留下不少研究鬼族和幽冥鬼界的卷宗。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商粲没怎么和鬼族打过交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三日后要去幽冥鬼界,那旁边就有这么个知识的宝库,真是不用白不用。 带着这样的想法,商粲非常认真地阅读起有关鬼族的资料来。途中被神出鬼没的楚铭逮到了,她也不以为意。 但听到云端也来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果然是昨天晚上多少有点强硬了吗…… 自知理亏的商粲皱了皱鼻子,走不多时就看到了正在天外天的清涟湖畔安静立着的那修长人影。 饶是她不太喜欢这个以天外天问心媒介而扬名的湖,商粲也不得不承认,湖光美人相辉映,实在是副足以入画的好景色。 商粲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出神地看了半晌,那正背对着的人似有所感,向她转过身来,一双秋水似的明眸清冷如烟。 「……云中君好兴致啊,景色好看吗?」 虽然明目张胆地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商粲面上仍是一派自然,缓步向云端走去。 云端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片刻后才回道:「好看。」 「是吗。」商粲走到她身边远眺了一番,眼下还未到夏日,湖面上还看不到莲花的踪迹,她禁不住可惜道,「这地方夏天的时候还算有点意思,满湖都是莲花,还能摘不少莲蓬吃。」 「阿粲摘过?」 「对对,我去年夏天也来天外天偷鸡来着,顺手摘了点儿莲蓬。」 随口胡诌了几句把这个话题带过,商粲笑道:「云中君知不知道、幽冥鬼界也是有水的。」 「那里有一条很大的河,被称作忘川。」 把刚刚从书上看到的东西拿出来现学现卖,商粲侃侃而谈:「听闻那忘川水能映出人的内心。河上常年有摆渡船,身死成鬼之人在刚入鬼界时就会来到忘川河畔,如果心中无甚牵挂,那就能看到对岸,摆渡人会接引他到对岸去,重入轮迴。」 「而如果心中牵绊过多,那就只能看到一片汪洋,怎么也看不到忘川的尽头。」 商粲说着耸了耸肩:「要是这样的状态持续太久的话,那就会逐渐心神错乱,变得野蛮弒杀,成为我们口中的鬼族。」 云端静静听她说完,低声道:「这么看来、死后仍心存牵绊的人应该数量不少。」 「可不是吗。」商粲嘆道,「难怪鬼族都对修仙界那么执着,大概是想着要重回人世了结心愿吧。」 第91页 二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并肩静静看着清涟湖波澜不惊的水面。 半晌后,云端才低低地打破了沉默:「阿粲是……来天外天看了有关鬼族的卷宗吗?」 「嗯。」 没什么瞒着她的必要,商粲老实点头,反问道:「云中君是追着我来的吗?」 「……」云端轻轻抿了抿唇,稍有些躲闪地移开了视线,「……是楚铭师兄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楚铭,合着是在帮云端盯梢呢? 商粲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又听到云端低声继续道:「我自己……其实早上也知道阿粲出门了的。」 「但我那时不敢贸然跟上你。」云端低垂着眉眼,声音轻而缥缈,「我担心我跟的太紧,惹阿粲不高兴。」 「……」 好吧。 商粲在心里举起白旗,认命地嘆了口气,默默改变了她原本这三天里的计划。 「算了算了,想跟着我就跟着吧。」 她故作洒脱地环起双臂,很快又补充解释道:「反正我本来也就是打算为进幽冥鬼界做点儿准备,我们一起的话还省事儿了,省的我们回头还得再交流一遍自己知道的信息。」 从身旁传来的视线强烈到商粲都没办法当没注意到,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争气,决定在嘴上讨回点儿阵仗,于是略带戏嚯地扬起眉向云端看去。 「说起来,」商粲含笑的双眼轻佻地眨了眨,语气也带了几分调笑。「云中君就这么怕我跑了呀?」 白衣翩然的绝色女子静静看了她半晌,突然垂眸轻笑,如初绽的清丽睡莲。 「……是啊,我怕的不行。」 * 碧落黄泉。 商粲熟门熟路地带着云端回到了碧落黄泉入口处,刚穿过结界就感觉眼前一黑,城门处不知为何半盏灯都没有。 她心中一下子紧张起来,忙翻掌召出天火照明,结果在天火刚起的时候就听到四面八方都勐地响起了巨大的鞭炮声,吓得她手上一个哆嗦,把自己的衣服燎了个洞。 城门的灯迅速地亮了起来,商粲咬着牙抬头看去,看到挽韶一马当先地叉着腰站在城门口,身后少说跟了几百号的妖,乌泱泱挤满了一条街。 「……来打架的?」 这场景实在很有震撼力,商粲下意识喃喃道,被她护在身后的云端犹豫了半晌,拽了拽她的衣摆,轻声道:「是来欢迎阿粲的吧。」 「没错!」 挽韶非常浮夸地张开了双臂,高声道:「虽然把来欢迎她的我们当成是来打架的粲者很没有良心——但粲者带着云中君回来了!大家欢迎!」 于是这般,商粲忍气吞声地带着云端在众妖的热烈夹道欢迎中快速穿梭过去,一路上都恍惚地觉得自己像是个在走红毯的明星,还带家属。 她耳朵又灵,本来在听到周边窃窃私语的什么「又把云中君带回来了」、「传言是真的呀」的话时商粲心中就有十分不祥的预感,走在她们身边的挽韶又笑的像个不怀好意的招财猫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商粲本想赶紧带着云端回家,脱离这种过节似的气氛,但挽韶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一路跟着满脸不情愿的商粲回到了她的居所,在云端去客房的时候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了。」 她满脸都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本想无视她的商粲被她盯烦了,只好嘆着气敷衍问道:「听说了什么?」 挽韶高高兴兴一指客房的门:「听说你和云中君已经结成道侣啦!」 「再怎么说这传言也太离谱了吧!」 还没过去几天,流言竟然就已经升级到这种地步了……这都是她那天心血来潮口花花喊了云端一声媳妇儿的错吗……! 尽管心中十分懊恼,但眼下还不是该自我反省的时候。商粲没好气地看向挽韶,斥道:「别人也就算了,你好歹是——是碧落黄泉的妖主,这种完全没有依据的流言蜚语怎么能真的听了就信啊。」 她本想说「你好歹知道我们的关系」,但顾忌着云端可能会听到而改了口。而挽韶对她的斥责只一副清风拂山岗的八方不动模样,以一种看破真相般的高深莫测语气说道:「那你为什么又把人家带回来了?」 「……」 商粲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幽幽开口道。 「大概就是、下着大雨,你在赶路,但突然出现了一只被雨淋的透湿的白兔子,想过来挨挨你又怕蹭湿你的衣服,然后就乖乖趴在外面挨雨淋。」 「你就说吧。」商粲不太自然地别过了头,「……这种情况下,就算我再急着赶路,不也得先停下来、把她照顾好吗?」 作者有话说: 商粲,吃软不吃硬 云端,只要是商粲的话,软硬都吃(?) 感谢在2021-08-04 01:58:15~2021-08-05 23:4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云羡 60瓶;六道轮迴 40瓶;门内角落 10瓶;盯——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休息整顿后, 商粲等人来到了挽韶的妖主殿。 第92页 「对了。」正准备走上台阶的挽韶突然停下了脚步,压低声音向商粲说道,「你之前传信过来说的那个地方、我已经让夜鸦它们去查过几次了, 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还是那副寸草不生的样子。」 「……嗯。」 商粲点点头,稍蹙起了眉。 她本来要那三天单独行动的时间就是想独自去那地方查探一番, 在知道了假粲者的身份后那里就显得格外可疑, 并且——如果商粲的记忆没有错的话,裴琛所说的「幽冥鬼界在修仙界仅剩下天外天那个入口」这话十有八九是有误的。 但既然她现在狠不下心丢开云端,那地方又很不适合算是当事人之一的云端和她一起去,商粲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暂时拜託了碧落黄泉,只是眼下也没有什么收穫。 也没关系。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 不管有几个入口, 通往的总都是同一个幽冥鬼界, 先让她下去看看再说吧。 正想着,她身旁的云端看了看似是在交头接耳的商粲与挽韶, 很贴心地转过身作势要走开几步, 被商粲出声叫住:「没事的, 我们已经说完了。」 本还想展开展开这个话题的挽韶被商粲递来的眼神一眼瞪住,默默闭了嘴,走到妖主的座位上坐好。 「大概的情况我倒是都听粲者说了。」她也不隐瞒碧落黄泉和商粲一直都有通信的事, 「但这人说话只说结论,现在难得逮着人了, 能不能再跟我从头说一遍?」 ……把她昏过去的那段说出来的话之后实在是很麻烦, 看看明显正在组织着语言打算老实从头说一遍的云端, 商粲抢先简短道:「攻擂的妖物是鬼族假扮的, 然后我们准备去幽冥鬼界了。」 「这不还是在说结论吗!」 挽韶怒道:「说到底去那里是要做什么的?你们都正面对上过鬼族了、那不是已经能确定天外天没看好门了吗!」 「话是这么说。」商粲无辜地歪了歪头,「但裴琛他又没亲眼看见鬼族在外面熘达,我们口说无凭嘛。」 「……他们修仙界的人怎么总是讲究要证据的?」 无视了完全不讲究证据的妖主大人的嘟囔,商粲补充道:「而且下去看看也好,能更清楚地知道到底有多少鬼族出来了,以及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在什么地方做了私放鬼族的事。能知道多一点信息总不是件坏事。」 在妖主殿的时候,云端向来是非必要时不会多说话,此时看来是很贊同商粲的意见,在她身边频频点头,面上本还有点不太理解的挽韶看看商粲看看她,表情渐渐缓和,随即又露出些疑惑神情,向商粲追问道。 「我记得你不是……已经基本确定那人是谁了吗?」 商粲梗了一下,下意识瞥了云端一眼,含混答道:「……也不算是很确定吧。」 呸,她确定的很。 只是那锁定目标的方式实在很难和其他人说出口。她总不能和其他人说:那人在看到我用天火之后喊我商粲诶,那就只有那个谁谁谁了——好傢伙,在揭穿假粲者的身份之前,反而是商粲自己的老底会被翻个精光。 她之前不想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现在也不想在云端面前又提起那个被她刻意忽略的已经暴露了的名字,于是对挽韶勐使眼色。而冰雪聪明的妖主大人一点就通,递来会意的眼神,严肃道:「那你不然说给我听听?没准我能帮你确认呢!」 确认个锤子确认,这妖别不是个傻的吧? 商粲非常含蓄地在心中怒斥了挽韶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这次回碧落黄泉主要就是想来找你打听点儿鬼族相关的信息,」 「毕竟你活得比我久不少,」商粲诚恳地点点头,「你之前应该赶上过鬼族还在和修士们争斗不休的那段时期吧?」 「……你这话里是不是有在拐着弯说我年纪大?」 「绝无此事。」 在商粲义正辞严的保证下,挽韶半信半疑地撇了撇嘴,皱着眉回忆道:「倒是的确赶上过……」 「……」 虽然面上仍是一副淡淡神色,但商粲还是从云端稍稍瞪大的眼中感受到了她的吃惊情绪,一下子就没能绷住情绪,只好装作咳嗽的样子用袖子遮住自己勾起的唇角。 鬼族兴风作浪的时候距今至少已有百年……哎呀,妖族的寿命可真是长的惊人。 「要说我对鬼族的印象的话——」正值青年的挽韶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它们可真是怪不讨人喜欢的。」 「废话,难道我们是要去和鬼族交朋友的吗。」商粲忍不住开口道,「你回想点儿其他有用的东西,比如鬼族的习性之类的。」 「虽然我在天外天的藏书里看了不少,但感觉还是需要找真正和鬼族打过交道的你再问一遍,就当是查漏补缺了。」 被当成研究鬼族的媒介的挽韶还挺高兴的,啧啧几声道:「你又去翻天外天的书了啊?表面上可看不出来你这人是个爱读书的,到哪都先扎进人家放书的地方——你都查到些什么了?」 「无实体,部分具有附身在实物上的能力,大多性情凶暴残忍,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畏光,只是不喜欢而已。」 商粲回忆着一一说道,旁边云端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鬼族也有修为之分,修为高些的可保留原本的智能和交流能力,修为低的就只能发出些不成调的嘶吼,就像我和阿粲之前遇到的那些。」 第93页 「是的。」商粲嘆了口气,「那些保留智能的傢伙相当于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决定了不放弃执念、从而成为了鬼族……想想就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别担心,这种鬼族很少的。」挽韶安慰道,「而且据我所知,居住在幽冥鬼界的鬼族攻击性都不会像在修仙界时那么强——大概是没看到现世就不会刺激到他们吧。」 「虽然我没有实际去过幽冥鬼界,但你们如果下去之后需要帮助的话、我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挽韶邀功似的挺起胸膛:「尽管那地方名字叫幽冥鬼界,但那里不止光住着鬼族,还有不少妖也在那住着。」 「那里应该住着彼岸花一族的妖——如果硬要掰扯掰扯关系,那支大概算是我大舅妈那边的亲戚。」 「那不是和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吗……」 「不不不,天下所有的花妖都是有血缘关系的。」认真地否定了商粲茫然的话语,挽韶严肃地说道,「你们完全可以去找她们报我的名字,一定会受到宾至如归的待遇。」 直到把挽韶所知的信息全都敲打出来离开妖主殿后,商粲仍在对她这话耿耿于怀。 「……宾至如归……」 商粲神色十分复杂,念着这四个字就有点嫌弃地皱起了脸。 「……去鬼界那样的地方,还是不要有这种待遇比较好吧。」 饶是对什么都看得很淡的云端也忍不住低声接道,商粲重重地点点头表示贊同。 「不过,天下所有的花妖都有血缘关系……」云端眨了眨眼,墨玉似的眼中闪着新奇的光,「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总觉得听起来花妖们的生态环境不太健康」 对商粲刻薄的评价暂且不理,云端又问道:「挽韶她是什么花?」 ……这就触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商粲一下子犯起难来。她从来对这事都不太在意,挽韶没提起过,她就也没问起过。 她沉吟了半晌,若有所思地低声开口道。 「……大概是莲花吧。」 * 回到商粲的居所,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分开,双双来到客房关起门来开总结会。 「好,总结一下挽韶刚才的话,我们现在能对防备鬼族做的最好的准备——」商粲顿了顿,「就是吃好睡好。」 云端默默点头道:「是这样。」 听起来虽然很不靠谱,但见多识广的妖主大人如是说:『你们之前碰到的鬼族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卒,真正有点本事的都不会像它们那样搞个实体用爪子抓人。』 挽韶面色严峻,说道:『鬼族最擅长的是以幻境作为武器,攻击人心里最薄弱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中就会使人深陷泥潭。』 『最难搞的是这还很难防。』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这方面吃过亏,挽韶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心事越重、越有执念的人越容易中招,鬼族可不会跟人讲武德的。』 『所以还挺危险的。』 她这话明面上是在对她们两个说,实际上眼睛却只盯着商粲一个人看,加重语气强调道:『在去之前至少得先保证能睡个好觉,松一松弦吧。』 一直没怎么休息好的情况似乎暴露给了精通医术的妖主大人,商粲默默移开了视线,嘆着气应了。 「还有。」 云端的声音再次响起,略带凝重道:「如果真的被挽韶说中了,阿粲的天火会受影响的话……」 她语气中隐隐透出担忧,商粲转转眼睛,心中反而没觉得问题很大。 如云端所说,挽韶还提出了一个猜想。 『你的天火,我觉得在幽冥鬼界那个地方可能会受影响。』 她这话一出就让台下二人齐齐一愣,挽韶忙摆摆手道:『只是我的推测,毕竟粲者这份本事我也没听说过第二个人有……』 『但当年确实有过这样的传闻。』挽韶回忆道,『在幽冥鬼界生不起火——之类的。』 『当然,天火和一般的火也完全不一样,兴许只是我多虑了而已。』 尽管挽韶再三表示那只是她的推测,但云端看来把这事记得很牢,并且已经开始在考虑最坏的结果了。 「就算真的受了影响也没什么。」 当事人商粲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很没有紧张感地拿着个苹果在吃。她本想分给云端一半,被正处在忧心情绪中的云端拒绝了,商粲就自己慢条斯理地嚼着苹果,脸颊一鼓一鼓的。 「我又不是只会用天火,大不了就拿别的去打架嘛。」她说着把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无忧周边放到桌上,示意地指了指它,「用这个就够了。」 看到云端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商粲忙又添上一句:「而且我们也不一定需要打架吧?只是要去调查调查而已,会尽量避免争端的吧。」 「……」 云端面上忧色不减,沉默半晌后轻声道:「我会护着你的。」 「行啊。」 商粲听着就笑了,故作殷勤地给云端倒了杯茶。 「那我这两天可一定把云中君伺候好了——毕竟要雇云中君这样的保镖应该很贵的吧,我又是个很贫穷的魔修,只能用劳动力回报你了。」 她的举动让云端泛起一丝笑意,又很快隐去,静静摇了摇头。 「我不要报酬。」 云端把商粲倒的那杯茶举到唇边,缓缓喝下,眸光微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遥远的记忆。 第94页 「我只要阿粲能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商粲现在就像是戏台上的老将军(不是 终于到了要去新副本的时候了!我想写感情戏的心在蠢蠢欲动!感谢在2021-08-05 23:41:05~2021-08-07 10: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vi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着的淑女、devil 10瓶;辞 3瓶;侑的围巾 2瓶;裁天碎地怒炎启示录、沧笙踏歌、jo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也许是心理作用, 商粲这两天睡得不错。 云端那边也没再出现夜游的状况,商粲心里安心许多,在补充了一批药品之类的物资后就准备与云端一同在与裴琛约定的日子前往天外天。 挽韶本来实在放心不下, 打算偷偷摸摸跟着商粲一起去, 结果在城门处就被妖族长老抓个正着。于是她只好放弃了这一行程,眼泪汪汪地递给商粲一个竹哨。 「遇到麻烦的时候就吹这个!」挽韶十分操心, 语重心长道, 「比如遇到鬼打墙了、迷路了、被石头绊倒了——」 「……我又不是出去春游的三岁小孩。」 嘴上嫌弃着,商粲还是老实把它收进了锦囊里——在挽韶强烈的抗议声中改成挂到了脖子上,这才得以在挽韶一叠声的「千万要小心啊」的话语声中成功离开了碧落黄泉。 「挽韶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御剑途中,听到身侧的云端不无担忧的低声开口,商粲不自在地捋了捋耳侧的垂髮,嘆道:「大概是她看过太多次我那种破破烂烂的惨状、所以这次不想再看了吧——能看到烟阳了。」 听出她话中避而不谈的意思, 云端也就不再追问。 接近子夜时分, 二人来到了天外天那鬼界入口处。 「二位来的准时。」 裴琛已在那里等着了, 向她们两个拱手招唿道,而楚铭也正在一旁站着, 见到她们后轻轻舒了口气。 「全须全尾的, 好像精神还比之前好了点。」他走上前来, 绕着她们二人——主要是商粲——仔仔细细看了一圈,露出点儿哀怨表情,「你们到底跑哪去了, 怎么也不带上我?」 「……客满了,对不住。」 商粲应着别过头去, 心道来了个云中君已经很受不住了, 要是再让玉山君也去碧落黄泉走一圈——碧落黄泉到底是和修士不对付的妖族根据地、还是可以体验异族风情的农家乐? 「算了。」好在楚铭本质上算是个很大度的人, 他很快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 正色道,「我这两天想了想,不然我也跟你们一起下去吧,多个人多份力。」 「不要啊玉山君,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商粲一下子皱起了脸,委婉地拒绝道,「四个人……目标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她说着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云端,试图寻求支持,却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获得了支援。 「粲者说得对,若是一下子进去太多人,恐会惊扰到鬼界居民。」 地面上的幽冥鬼界入口已经显现,漆黑洞口内滚动着不祥的气息,裴琛向商粲点点头,又转向楚铭:「但眼下的确有一事需要玉山君帮忙。」 「这入口一开,便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就会自行封闭,只有等到下个月时才能再次打开。」 他说着取出六张符咒,将其中三张交给楚铭,严肃道:「此去不知会耗费多少时间,裴琛想拜託玉山君暂在此守候,若时辰将近时我等还没出来,就以灵力引燃符咒,并至在入口边上。」 他又将手中的两张符咒分别递交给商粲和云端,说道:「二位且将这符咒贴身携带,玉山君在外引燃符咒时,我等身上的符咒会强行将我们带离幽冥鬼界,切记要好好保管。」 听起来是很贵重的脱身道具,商粲也不多客气,利落地接过依稀用古文字写着自己名字的符咒贴身放置,对裴琛点头称谢道:「琨瑶君有心了。」 「虽然我希望不要出现这种情况,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让我们在里面误了时辰……」商粲重重拍了拍楚铭的肩膀,嘆道,「那可就都要拜託玉山君了。你不然趁现在先去睡会儿吧?」 「……这哪还是睡觉的时候。」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铭也不再坚持要跟她们一起下去了,哭笑不得地回道:「一日而已,我还是等得住的。」 「我们会尽快行事。」云端道,「暂且辛苦楚铭师兄在此等候了。」 「无妨,倒是云端师妹可千万要小心。」楚铭面色显出忧色,「万万不可……在里面受伤。」 他说着话又看向商粲,商粲无声地递给他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眼神。裴琛在一旁耐心等他们交谈完毕,看看月色沉声道:「几位,到时辰了。」 于是商粲等人纷纷严肃了脸色退开几步,见裴琛又照前几日夜里那样使了相同的术式,只是在他那声「分阴阳」的声音落下后,原本微风阵阵的竹林里突然霎时间静了下来,只有地面上那黑漆漆的洞口无声地裂了开来,像是畩澕大地的伤痕。 商粲和云端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瞭然,这异状与她们在山里遇到鬼族时的情状别无二致。 第95页 「随我来吧。」 裴琛目光沉着,低声说着,第一个走进了那洞口,眨眼间就被那黑暗吞没了进去。 看他那样子像是进去过很多次了,不然要走进这种一团混沌里感觉还是需要做做心理建设的。商粲在心里猜测着他到底去了多少次,准备跟在他后面向洞口走去,却被捉住了手。 「……我们一起吧。」 云端轻声说道,手上悄悄握紧了商粲的手,商粲能感受到她的手有点冷,下意识地回握过去。 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果然还是会觉得不安的吧。 商粲心里软了软,看到她送给云端的那条团天火还好好地扮成手鍊样子挂在云端腕上,就无声地让它散出温煦的温度来,对云端温和一笑。 「那就走吧。」 她牵着云端的手,一起投入黑暗之中。 * 坠落的过程意外的很轻松。 商粲本以为一进来就会有鬼哭狼嚎之类的声音围上来,但耳畔一直很安静,很快就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实地上。 商粲睁开眼睛,眼前是腐朽般的暗红色。 「……」 「不要着急,很快就会习惯了。」 熟悉的男声传来,商粲用力眨了眨眼睛向声音方向看去,看到了先她们一步来到这里的裴琛,和她面前的景象。 最初的印象是暗红色。 所处的地方怎么看都找不到半个光源,但商粲却能清楚的看到事物。只是不管是哪里都充斥着一成不变的红色,像是光源被蒙上了一层红色薄纱似的,又升腾起暗红色的雾气,让整个世界都被笼罩上这样的色彩。 暗红色的土地,红色的树干,深红色的树叶和草地。看多了总有种眼睛已经坏掉的错觉,商粲很快感受到胸口的烦闷感,不得不闭上眼睛暂时缓一缓。 「阿粲?」 清冷的声音如清泉漱石般传过来,然后是微凉的柔软手掌探上她的额头,又一点点小心地摸上她的眼睑,伸手遮在她眼前。 「不要着急,休息一下再睁眼吧。」 云端身上隐隐的冷香像是最好的镇静剂,商粲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速度放松下来,只是仍贪恋云端带来的这份舒适黑暗,多停了两息才抬手握住云端的手腕,柔声道:「我没事了。」 对方似乎仍不太放心,迟疑了片刻才慢慢放下手。商粲睁开眼睛,这次是云端的皎洁玉颜映入眼帘,即使是在这种糟糕的背景下仍让人赏心悦目。 她向眼中仍隐含着担忧的云端投去安慰的视线,重新又扫了一遍眼前的场景,尽管再次确认了这地方的品味差的令人作呕,但身体没有异状。 刚才那大概就是幽冥鬼界给修士的见面礼吧,商粲感嘆道,像是个吓你一跳的恶俗玩具似的。 「你没事吗?」 她转向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云端,对方向她点点头:「还好。」 一旁的裴琛也面色如常,关怀道:「这里对每个人的影响因人而异,想必粲者是那种受影响比较强烈的人。」 这也太出师不利了,这地方跟她的相性好像差到不行。 商粲有点沮丧地看看他们二人,裴琛身上那身天外天道袍在这里显得有些黯淡下去,而云端的白衣也难免显得像是沁着红,商粲定定看了半晌,用力皱起了眉。 「……下来还不到三分钟,」她嘆着气喃喃道,「我就已经开始讨厌这个地方了。」 * 「我们现在要先前往酆都,也就是鬼界的主都城。」 停留片刻后,裴琛向二人交代起行程来。 「先寻到这里的管理者,就能要到鬼族名录,进而得知有多少鬼族已经逃离幽冥鬼界了。」 这些相关事项他之前也和商粲她们说过一次,如今他确认了二人没有异议后便指了指一个方向:「顺着这条路走,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了。」 除去那铺天盖地的暗红色之外,她们眼前的景象其实十分普通。目所能及的是许多草木,尽管草木形状与外界稍有不同,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看起来像是正处在荒芜的郊外,只是色调奇怪了一点。 商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勉强从雾气里辨出来远处有隐约的城池影子,她不怎么抱希望地问道:「能御剑吗?」 「最好还是不要。」果然,裴琛苦笑着摇头道,「这里本质上还是不欢迎人的,我方才给你们的符咒有抑制生气的功效,我们可以暂时扮成新鬼。但鬼又不会御剑,所以我们还是尽量少做些会引起鬼族注意的事比较好。」 「好吧。」 商粲只好接受了要用双腿赶路的事实,忽然想起件事,翻手在掌心召出个小火团,火舌吞吐间它周围的红色雾气都消失无踪。 「嗯——」 她歪着头仔细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云端走到她身边,稍稍凑近了她。 「天火、可以用吗?」 「……嗯。」 商粲耳朵被她温热的气息扑的发痒,不自在地歪了歪头,说道:「你看,很正常地点起来了。」 她指了指正温吞地燃着的小火团,云端的视线盯着它看了半晌,疑惑道:「颜色、是不是有点暗?」 不错,商粲也有这种感觉。原本赤金色的火焰似乎有些微妙的黯淡下去,像是被这地方侵染上了不祥的色彩一样。 第96页 「……也有可能是这里的色调就是这样的缘故吧。」商粲沉吟着摸摸下巴,「先放着看看吧,至少现在还能用。」 云端沉默半晌后轻嗯一声,像是要护着她似的站到了商粲斜前方。 晕霭的香气稍稍远去,商粲摸了摸鼻子,没有做声。 ……火焰的颜色不对劲、灵力的消耗好像也不太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没费什么力气就召出了这个火团,但商粲总觉得……似乎耗费了比平时更多的灵力。 只有一次的样本很难说明什么,还是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吧。 ……哎,希望不会真的恶化到要让云端护着她的地步。 商粲稍一抬手,那火团就从她掌心飞起,飘飘忽忽地落在她的肩头,像是盏小灯。 她看看似是有些忧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裴琛,抢先道:「大不了就说这是我衣服上自带的装饰行不行?让我留团火看看情况吧,万一回头看它真用不了了、我也好能及时知道这件事。」 「……好、好吧……」裴琛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好像也的确有听说过在鬼界有鬼族会带鬼火,但那是白色的……我们这能不能煳弄过去啊……」 商粲仔仔细细运行了一遍灵力,没在自身体里发现任何异常。她重新看了看肩头静静燃着的小小火苗,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在额发的遮掩下沉了眸色。 ……如果是她多心了的话就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战力设定的时候阿粲大概设定就是个玻璃大炮——也就是攻高防低血薄。 然后整个人就特别适合战损(不是(还没到那时候呢 感谢在2021-08-07 10:42:46~2021-08-08 11:1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云羡 20瓶;门内角落 10瓶;ethereal 5瓶;夏修 4瓶;侑的围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去酆都的路程比看上去的要长, 三人走在路上,一时无话。 路上没看到半个活物——或者该说是有意识能移动的傢伙,毕竟这里是鬼界, 活物大概才是最稀少的东西。 被自己脑中的念头冷到了, 商粲百无聊赖地皱了皱鼻子,实在觉得这地方和她想像里的很有落差。 「没想到这里是这副样子吗?」 大概是看出了她面上的情绪, 裴琛笑道:「这入口位置很偏, 暂时看不到鬼族踪迹也是正常。如果入口直接开在酆都城里的话、那我们落地后的情景可能会比较符合粲者的想像吧。」 「那还是算了吧。」商粲嘆道,「在我的想像里可是都做好了最差落地就要打架的准备了。」 故而眼下这段风平浪静的路途实在让她有种鼓足力气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为了驱散这份心情,商粲向裴琛搭话道:「琨瑶君好像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来过很多次了吗?」 「……不错。」 裴琛顿了顿,点头道:「每月都会来。」 商粲眉头一跳,想和云端交换一下视线, 对方却似不知在想些什么似的低垂着视线, 她就只转了转眼睛, 发问道:「每个月?频率还挺高的呢。」 裴琛眸光微妙地闪了闪,应道:「职责所在罢了。」 商粲冷眼扫过他无意识地攥紧的拳, 心中暗嘆这位天外天代掌门可真是不怎么会说谎。 大概是跟他之前说过的那件作为没有及时封印这个入口的原因的私事有关吧。商粲想,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这种一本正经的人做出这样违背掌门吩咐的违逆行为来。 「好像看到什么了。」 一直没说话的云端突然出声道, 另外二人忙抬眼看去,果然在红色雾气中看到了几处影子。 想必是不愿在刚才的话题上多做纠葛,裴琛立刻接住话头, 压低声音道:「前面就是酆都的护城河,也就是忘川了。」 「是忘川啊——」听到了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名词, 商粲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很快又皱起了眉, 低声问道, 「……那我现在看到的那几个、类似人影的就是……?」 云端也学着她放轻了声音,回道:「是鬼。」 无瑕仙体对非人之物的气息最为敏感,商粲当下就紧张起来,但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鬼」,而非「鬼族」,于是探询地看向云端,得到了对方点头的确认回应。 「大概是还没有变为鬼族的新死之人,」她轻声说道,「鬼气很弱,远没有我们遇到过的鬼族那么阴冷。」 「不错,我们现在就是要扮成这样的新鬼。」 裴琛说着走到前方,对二人示意道:「新鬼都要去忘川边上看一遭才行,我们也过去吧。」 对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商粲回忆着卷宗里的内容,新鬼到了鬼界之后都要先去忘川看看有没有去对岸的资格,要是没办法看到对岸重入轮迴的话再做后续的打算。 她有点出神地想着怕不是那种一下来就能看到忘川对岸的人才是少数派,老实跟在了裴琛身后,在向忘川走去之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身捉住了云端的手。 「先牵着我。」商粲正色道,「要见到真傢伙了,万一你被哪个鼻子灵的闻出来是无瑕仙体,那我们两个也好一块儿跑掉。」 第97页 「……」 云端懵懵地眨了眨眼,轻轻笑了,清丽的眉眼弯起来,含笑道:「那琨瑶君怎么办?」 「他……」商粲皱着眉想了想,到底没把喉头的「他自己看着办」几个无情的字说出来,只干干道,「我不太想牵着他。」 被嫌弃了的裴琛身子一僵,默默回过头来,低声宽慰道:「二位放心,只要有那符咒在,云中君就不会暴露的。」 「是吗,那就好。」 暂时放了心,商粲牵着云端跟上去,面色如常地向裴琛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这次反而是裴琛被落在了后面,他顿了顿,目光落到前方二人交握的双手上,微微抿紧了唇线,似有几分黯然。 * 忘川边,新鬼云集。 商粲一边做出自然的样子路过个面色灰白的男子,一边看着前面三五成群的鬼们心生嘆息。 之前离得远还没发现,走近了才知道这河边的鬼真不少。大部分都在忘川河畔伸着脖子往对岸看,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失魂落魄。 ……还好这些鬼在幽冥鬼界似乎不像在修仙界那样没有实体,目睹了两个像喝醉了似的鬼撞到一起半天没站起来的商粲暗自庆幸,不然以这个鬼口密度,他们三个大活人怕是一不小心就要在路过那只鬼的时候跟人家来个对穿。 「又来了新人啊。」 正艰难地前行着,突然响起了个明显是在向他们搭话的声音,商粲屏住唿吸,努力将自己的脸色调整成刚才路过的男子那副颓丧模样,然后才缓缓转过身。 「你是?」 出乎她的意料,眼前的鬼并不像大部分鬼那样面色很差,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岁数,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若不是他面色与活人比起来太过苍白,简直可说与常人无异。 「别那么警惕。」男子摆了摆手,「我只是看你们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所以来搭个话——不过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毕竟刚死掉嘛,肯定是不开心的。」 「……」 震惊,这鬼好像很能聊,并且很不会聊天。 饶是三人中口舌最流利的商粲也愣了愣才堪堪接上话:「你、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刚到这来的?」 「是啊,要算起来,我的辈分可比你们长多了。」 也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男子神气地叉着腰挺起胸膛:「我至少在这徘徊了十年了!」 「……」 商粲第二次陷入沉默,看向云端,彼此眼中都含着忧虑,大致意思该是一样的:十年过去、这鬼不会是要变成鬼族了吧? 好在他的下一句话就消去了她的忧虑,男子大喇喇补充道:「但我现在已经能看到忘川的对岸了,只等那边的摆渡人划到岸边带上我,我就能离开这去对岸进轮迴了。」 「……这样啊。」 商粲悄悄松了口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忘川——顺便一提,她是根本看不到岸在哪——果然看到宽广到无边无际的河面上正有个竹筏在向岸边划来,于是感慨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放下执念了,恭喜你。」 「多谢多谢。」 那男子笑着拱手应了她的恭喜,感嘆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看到对岸吧?」 商粲老实地摇了摇头,男子理解地嗯嗯两声,看了看她身旁的裴琛和云端二人,对云端多看了两眼。就在商粲已经生出警惕的时候,他又很自来熟地悄悄靠近她说道:「那位姑娘真漂亮啊,我看你们牵着手,是认识的人吗?」 「……这很重要吗?」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当了鬼还在惦记着漂亮姑娘的吗……商粲没好气地答道,看到完全没意识到她这份心情的粗神经男子颇认同地点点头道:「确实不太重要了,毕竟我们都死了。」 商粲觉得跟这鬼说话简直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忍无可忍地转过身,突然听到男子嘆了口气,轻声道:「我的……我未过门的妻子、也很漂亮。」 他语气突然变了,是一种怀念又温柔的口吻,商粲鬼使神差停下了脚步,重新看向他。 「我死在去迎亲的路上。」以那样的口吻,他平静地讲述起他的死因,还带着些玩笑语气,「真的是好倒霉啊,刚出门没多久就被匪徒劫了,似乎是我父亲做生意得罪了人,所以就拿我来报復他。」 「我那时候也很想活的,毕竟我就要和我喜欢的人成亲了,我们还没拜堂呢。」 说到这里,男子还是带出了几分怅然语气:「可惜没能如愿。」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好难过,这条忘川我怎么看也看不到头,我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又没有做过坏事。」 「但是很快我就不在意这个了,因为……」男子顿了顿,「后来有我家那片地方的新人下来的时候,跟我说、我未过门的妻子终日闭门不出,外面的人都说她是克夫的命。」 「我就好生气,明明是那些匪徒不好、为什么要怪到她头上?」 他说的这些大概已是多年前的事,但如今说起来仍是义愤填膺:「我没能按我的承诺娶她为妻,这与她半点干系都没有,她只是……」 男子沉默了片刻,低声续道:「只是因我而平白受了那么多非议。」 「……」 第98页 商粲静静听完,开口问道:「所以你就在这徘徊了十年?」 「嗯。」男子坦然地点了头,「真是很难熬,和我同期的好多人都变了样子,说那样就能重新回到人世去了——但我总觉得不对。」 「我如果变成那副样子,」他看向远方,喃喃道,「她看到也一定不会开心的吧。」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商粲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男子却突然自顾自地换回了明快的语气。 「但是但是,」他又高兴了起来,苍白的面上都放出些光彩,「就在昨天、有人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她有了新的婚约,男方人对她很好,家中条件也不错。」 「我很难说清我听到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男子沉吟着歪了歪头,「简单来说的话就是——『真好啊』。」 「然后,我现在看忘川就真的能看到对岸了。」 他说着看向忘川,商粲似乎能在他眼中看到那无边际的河水对岸,她转身看去就又是一片汪洋,只是那戴着斗笠的船夫已经撑着竹筏到了岸边,有几个鬼稀稀落落地向竹筏走去。 「那我也该走了。」 男子擎着轻松的笑容指了指竹筏,商粲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他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急急走到她身边。 「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是、这十年真的很辛苦,我从来没见过比我在这待的时间还长的鬼。」 「但是、如果我那时候放弃了继续等,直接变成鬼族的话……那我也就再也听不到这个好消息了。」 「所以,」他感慨地拍了拍商粲的肩膀,「你愿意听我说话,应该是个好人,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竹筏那边传来了尖利的哨声,大约是在催促。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忙向她挥挥手就转身向竹筏跑去,这次没有再回头。 商粲三人目送着那竹筏消失在视野里,裴琛喃喃道:「好像是个很单纯的人。」 「嗯。」云端淡淡道,「看来这里的鬼也知道变成鬼族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很难守住本心罢了。」 「……」 只有商粲没有说话,她愣愣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忘川,似有疲惫地闭了闭眼,慢慢走上前去。 「……还真是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岸啊。」 她自言自语着,另外两人也很快跟了上来,云端道:「毕竟我们不一样,这也是正常的。」 裴琛也安慰着她不要太受那男子的故事影响,商粲心不在焉地应着,又回想起男子的话。 『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她轻嘆了口气。 「……我们的状况可不太一样。」 她喃喃着低下头,却赫然发现水面上映出的不是她眼下戴着的面具面容,而是真真切切属于商粲的脸。 水面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戏嚯地看着她,突然弯了起来。 下一秒,一直毫无波澜的忘川水勐地掀起滔天巨浪,将商粲整个人都捲入了忘川中。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加油吧商粲(认真 感谢在2021-08-08 11:14:36~2021-08-08 18:4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独自疯魔 20瓶;devil 9瓶;江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落水了, 但是没有感到很痛苦。 巨浪掀起来的那一瞬间,商粲是想着要躲开的。 但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像是被麻痹了一样无法按照心思动作,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忘川水将自己吞没。 她被平地惊雷般的浪头卷进忘川, 然后缓缓下沉。 神志意外的还很冷静,商粲尝试着动了动手脚, 发现已经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但却仍是无济于事。 商粲会水,但不知是不是这忘川的异常,无论她怎么挥舞手脚也无法让自己浮起来,想要调动灵力也觉得力不从心,只是缓缓却不容置疑地下沉着。 ……真是处处有危机,她今天是不是运气不太好? 不知怎的还能分心去想这种事, 商粲意识到她的视力似乎在被渐渐剥夺, 不管往哪里看都是混沌一片, 让人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在往上还是往下。 肩头很烫,商粲勐地想起那里放着一团火, 她想去调动它, 但就连火焰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最终倏地消失无踪。 也对。商粲无奈地想着,水里是生不起火的啊。 视野慢慢陷入黑暗,在连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都变得不清楚的时候, 商粲似乎在黑暗的水底看到了一抹白色闪过,然后是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姐。」 真糟糕。 商粲半闭着眼睛, 漫不经心地看向那熟悉的白衣乌髮, 心中禁不住生出荒谬的情绪来。 ……怎么办呢, 掉到了忘川里, 现在好像又被幻觉缠上了。 云端现在一定……很担心吧。 她定定看了半晌,向那个模煳的人影伸出了手。 * 「噗哈!」 商粲从水中勐地探出头来,立刻被人捉着腕带上了岸。 她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没有力气,不成样子地瘫在地上,用力捂住胸口,忍了半晌后终于还是呕了几次,把呛了的水吐出来,中间还夹杂着暗红色的鲜血,在地上氤氲开来。 第99页 「师姐、你怎么样?」 有人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心。 商粲脑中嗡嗡作响,总觉得像是隔着层纱在思考一样,重重的念头中难以捉住重点,很容易让人变得焦躁。 「在清涟湖上问心的时候、师姐从荷叶上翻下去了。」熟悉的声音继续说道,「很多人都是这样,师姐已经算坚持的久的了,我尽可能快的把师姐带上来了——怎么样?还是难受吗?」 清涟湖,问心。 商粲心中一动,勐地抬起头。 眼前是云端含着忧色的清澈眼眸,她墨发湿漉漉地垂在耳侧,稍有些狼狈,但她却没有去理,只专注地盯着商粲看,绝色面容上是毫无虚假的关心。 ……但眼前人的身量样貌、似乎都比商粲印象中的要更……年幼一些。 商粲愣愣看了半晌,突然转过头去,瞬间被眼前扑面而来的湖光天色慑住了心神。 身后是巨大的湖泊,湖上荷叶莲花丛生,微风拂来,美不胜收。 只是眼下湖面一些巨大荷叶上仍端坐着些紧闭双眼的少年修士,个个都多少有些面容扭曲。而湖里则上上下下扑腾着更多同龄修士,看起来是都和她刚才一样在问心时从荷叶上掉了下去。 ……是这样吗?她是从荷叶上落水、然后被云端捞了起来? 商粲懵懂想着,隐隐作痛的脑中缓缓理解着眼前的一切,却很快被针刺般的痛感打断了思考,轻喘着低下头去。 「太惨了商粲,这可是第二次了。」 身旁突然传来了带着调侃的熟悉男声,然后有条干爽的布被放到了她头上,暂时遮住了她的视野。 商粲愣愣地扯下干布抬头看去,看到了年轻的楚铭。 「你和天外天是不是八字不合啊?」大概是把商粲的异常当做是刚刚落水的后遗症,他回头看了看商粲方才吐出的血水,面色一凛,「在青屿问心的时候可没出过这种事……我们还是快点去医庐看看吧。」 「天外天……」 商粲喃喃重复着,手上忽的一轻,是干布被人接了过去,然后轻柔地擦起她面上的水来。 「天外天问心本就严苛,师姐不必多想。」云端动作很轻,柔声道,「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了,然后我和师姐一起去医庐取些药吧。」 「……嗯,好。」 商粲定定看着她清丽无暇的面容,心中那份暧昧不明的不安定感渐渐消去。 是啊,她是青屿玉衡峰的大弟子,现在正在天外天游学,刚刚在问心时失利,从荷叶上摔了下来。 但也没关系,反正每次天外天问心都是有一大半人过不去的,也算正常。 现在应该先收拾一下自己,然后去医庐找医师看看自己怎么会吐血。 至于其他的事…… 商粲垂下眼帘,任由云端擦拭着她的头髮。 ……就之后再想吧。 * 「什么啊,你们都通过问心了吗。」 从医庐出来,商粲手上拎着沉沉几个药包,不太开心地嘟囔着。 「是啊。」楚铭向错过了精彩瞬间的好友补充道,「尤其是云端师妹,我听说她进入问心不到十分钟就睁开眼了。是在场所有人里第一个通过问心的呢。」 听了他的话,商粲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兴高采烈地看向身边面色淡淡身姿笔挺的云端:「好厉害!端儿真棒!」 方才被楚铭夸奖时还能面不改色的云端稍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唇,轻低下头:「大概是我的问心比较简单。」 「此言差矣。天外天问心可没有简不简单之分。」商粲认真纠正道,「所有人都是以那个清涟湖作为问心的媒介,虽然听说问心的内容是因人而异的,但想必难度也不会差到哪去。」 「是啊是啊,不然商粲也不能问了两次都没通过。」 「……楚铭师兄、是想和我切磋一下了吗?」 看到商粲擎起完美无缺的温和笑容向自己看来,楚铭立刻缩了缩脖子退开两步,干笑道:「不了吧,商粲师妹你现在可是受伤了,依我看还是不要动武比较好。」 「没这回事,我觉得我身体状况好得很,甚至可以让你一只手。」 「师姐别乱来。」还是云端出口制止了商粲的挑衅,烟眉皓目下隐着忧色,「方才都吐血了,若是在问心中伤了根本就不好了。」 「我觉得我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弱吧……」商粲的嚣张气焰渐消,掂掂手里的药包,唉声嘆气道,「而且我觉得那个医修明显没看出来我为什么吐血、所以才会给我开了这么多奇怪的补药——能不能不吃?」 「不行。回去我给师姐煎药。」 「……这就不用麻烦你了吧?我自己来就行,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不行。」 「……好的。」 大概是看在商粲的态度很诚恳的份上,云端至少还是松了口:「喝完药之后,我会给师姐准备些甜的东西的。」 商粲于是又高兴了起来,但一转头就看到了身侧楚铭面上一派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当下皱起了眉问道:「干什么?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楚铭顿了顿,「刚才好像很清楚的明白了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商粲立刻把这话归在对她挑衅的范围内,面无表情地捲起袖子来,但卷到一半就听到云端开口道:「师姐还记得在问心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吗?」 第100页 「嗯……」 暂时放弃了找楚铭算帐的念头,商粲仔细回想着沉吟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弃地摇了摇头。 「……不太想得起来了,印象里只记得黑漆漆的、好像在飘着,身上也很难受。」 「然后——」她紧皱眉头,「好像听到有人说了什么……」 脑中突然闪过针扎般的疼痛,商粲轻嘶一声摸上太阳穴,身边两个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纷纷停下了脚步。 「师姐?」云端立刻代替她抚上太阳穴,轻轻揉动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 「嗯,不要太过勉强。」 楚铭郑重地点着头,指摘道:「毕竟问心意为对内心的质问,是很纤细的、关乎个人本质的术式,在脱离问心后记忆变得模煳是正常现象,不必多在意。」 「……行吧。」 尽管内心还是有点难以释怀,但商粲还是嘟囔着应了,暂时按下不管。 「话说回来,我这可是第二次在天外天问心了。」 她长嘆一声,语气中多少带着挫败感。 「……为什么就我每次都通不过啊,至少让我过一次也好啊。」 「知足吧。」楚铭含笑揭穿道,「你上一次来游学的时候虽然没通过问心,但还不是成了第一名,还把天外天那年最好的灵剑拿走了。」 楚铭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露出几分笑意:「……那时候、天外天的几个弟子可气得鼻子都歪了,还嚷嚷着不公平什么的。」 「不公平?」商粲挺无辜地耸了耸肩,「但是她们确实在最终的擂台赛上没打过我啊。」 「是啊。」楚铭怀念地眯起眼睛,「你打的漂亮,就连最看你不顺眼的黄长老那时候也没说什么不好,只嘟囔着说了些『良禽择木而栖,灵剑择主也是应当』之类的话,也只有那几个人不服而已。」 「师姐一直很厉害。」 商粲还没说什么,倒是云端先淡然地点了点头,语气中似有些遗憾:「我当时……要是也能跟来看看就好了。」 「没办法啊,你那时候还没到能出门游学的时候呢。」商粲安慰地拍了拍云端的头,温声道,「这次你来游学我不是陪你来了吗,楚铭说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错。」楚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云端师妹不用太在意之前的商粲,毕竟她到现在也没什么变化。」 「……」 简直是仗着云端在场商粲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商粲冷眼看着楚铭侃侃而谈道:「她那时候第一次在天外天问心,生生在荷叶上坐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等着她一个人,结果最后还是掉到水里了。」 「而且这傢伙上岸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腿坐麻了』……」楚铭回忆着感慨道,「实在很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荷叶上坐着睡着了。」畩澕 「……楚铭师兄知道适可而止这个词吗?」 眼看着商粲又扬起了温煦的笑容,楚铭忙敛了神色,正想转移话题,就见云端看向了商粲。 「那师姐那时候是睡着了吗?」 「我不太记得了。有可能是吧。」 这人真是区别待遇。楚铭习以为常地在心中嘆了口气,觉得如果是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话不仅得不到回答不说,大概率还会被商粲爱答不理地瞪一眼。 「话说回来,」他很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以今年这批新进游学弟子的素质来看,云端师妹夺魁几乎能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你别给她这么大压力。」 结果话说出来就被商粲瞪了一眼,严肃道:「尽力而为就行了,最后的擂台赛是要用开了刃的兵器的,到时候刀剑无眼,端儿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我们端儿是最优秀的,就算没当上第一名、我把我的剑送给端儿就是了。」 楚铭正在心中感慨着这位师姐的教育方式真是保护周道又非常溺爱,就见云端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没关系,我会赢的。」 「在不受伤的前提下。」 见她目光清澈毫无动摇,商粲笑道:「嗯,我知道端儿很强的。」 「但也不用太在意,只是个游学的小比拼而已。」 商粲清秀的面上含着笑意,昳丽的眉眼弯起来,解下腰间佩剑递到云端手里。 「大不了,师姐把无忧送给你。」 作者有话说: 写一些真真假假的幻境真让人开心 是啦,无忧是商粲的剑,意不意外! 感谢在2021-08-08 18:40:18~2021-08-10 23:3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肥牛拉面 121瓶;六道轮迴 54瓶;== 40瓶;糯米、hxwtc、出云羡、一久 20瓶;门内角落 15瓶;临安 12瓶;胡不归、27485254 10瓶;叶明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商粲很强。 这是任谁都无法否定的事实。她眼下还未过十八岁生辰, 没有正式下山在修仙界中抛头露面,但见过她的人都会对她另眼相待,甚至有人认为她拥有登仙之质, 未来不可限量。 只是商粲给外界留下的印象实在不是个很正统的青屿修士, 也常有人说她是仗着天资出众而无法无天。故而她的名声向来毁誉参半,在天外天就要更加微妙一些, 毕竟—— 第101页 「……你知道吗, 我昨儿听到天外天的讲师在拿你当反面例子给弟子们讲课呢。」 走在天外天的楼阁间,楚铭嘆道:「『青屿商粲道心不坚,故而才会问心失败』——之类的。」 「老生常谈的事儿了,我上次来游学的时候就被说过一轮。」商粲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怎么天外天总是喜欢拿我说事?真是换汤不换药。」 楚铭同情地看她一眼,道:「大概是的确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没通过问心但居然还很强的人吧。」 「……哎。我也是第一次见。」 商粲长嘆一声, 自己心里也没个答案。 在修仙界流传的说法中, 修士最主要的是修心, 道心越坚定则修为越高。而问心向来作为考察弟子道心的术式,道心坚定的人是不可能无法通过的。 故而两次挑战天外天的问心都以失败告终、但却很强的商粲就难免会被人投以奇怪的视线。 「说到底, 」商粲嘆道, 「道心这东西我根本就不太明白。」 「啊?这不是青屿入门之后教给弟子的第一课吗?」 楚铭目瞪口呆, 紧急给商粲补课道:「通俗一点说——就是你修道的理由。」 「虽然因人而异,但踏入修仙之途总是会有个原因的吧。比如想要成仙、想要长寿、或者想要保护什么人——」 他掰着手指数了几个,又摊开手道:「不过这个概念确实模煳, 并且会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一般来说要修行到一定境界才能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本心。认识的越清楚、修行也就会越顺利。」 商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你的道心是什么?」 「最开始是想学御剑吧。」楚铭回忆着往事, 「小的时候出门玩, 然后看到有修士从天上嗖的一下飞过去, 我一下子就被那身姿击中了心, 就觉得『哇好帅哦』,再然后就拜託家里放我来青屿了。」 「……真是朴素的道心啊。」 商粲干干回道,回想着自己踏入修行的理由,默默皱起了脸。 哪有什么理由。她当时自己独自一个人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年纪还变小了,如果没被望月捡回青屿修行的话只有死路一条,这她难道还有选择余地吗? 觉得这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商粲肯定道:「那我的道心大概就是想活下来吧。」 「好沉重。」 商粲反唇相讥着你懂什么这才是终极的道心,前方有一小队天外天的弟子路过,跟在为首像是长辈模样的冷峻女子身后的修士看到了她,谦逊地远远向她行了一礼,商粲同样礼数周正地回了礼,对方略一点头后就离开了。 「……那是天外天的……裴琛吗?」 楚铭伸着脖子看了看,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商粲方才还礼时还端正稳重的面上早换成了一副不快神色,看起来心情变差了不少。 「是他。」商粲低低压着眉眼,嘆道,「听说是那位霜降君门下的第一弟子,天外天的新秀,前途不可限量呢。」 「啊!」 楚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掌:「是前几天望月师叔传信来说、天外天提出想要让他和云端师妹结成道侣的那个!」 「……是他。」 他话说出来才觉得后悔,忙抬手捂住了嘴。果然转头就看到商粲的脸色差了不止一点,正皱着眉闷声道:「也不知道天外天在想些什么,端儿还那么小。」 「就是就是。」楚铭连忙贊同道,「也太没有常识了!这种事至少也该让他们两个自己决定——」 「……天外天来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哎呀,商粲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楚铭默默闭了嘴,决定先不要多说话了。 这是几天前的事了。天外天似乎是直接派使者去了青屿,多亏望月传了信过来,否则商粲她们怕是都还被蒙在鼓里。 商粲和云端在收到传信的当天就回了青屿一趟,而回来之后商粲就一直都很牴触提起这件事,故而楚铭也是一知半解的,只知道「天外天想让一个叫裴琛的弟子和云端师妹结成道侣」,结果就导致了现在的说多错多。 「说什么『现在他们年纪尚轻,不急着定下来,可以慢慢相处』——」 商粲有点烦躁地摇了摇头:「怎么看都是盯上了端儿的天资出众,紧急搞了个方案来抢人。」 ……好像在涉及到云端的时候,这个人总是会衍生出很多阴谋论呢。 在心中感嘆着难得看到这样的商粲,楚铭小心问:「然、然后呢?」 「什么然后?」但还是被商粲瞪了一眼,她冷声回道,「当然是拒绝了。」 「也是。」 如果这事成了的话,那刚才商粲看到裴琛的时候大概会直接掉头就走也说不定。 莫名冒出这样的念头,楚铭又好奇道:「是因为年纪的问题吗?」 他没说出寻常人家的女儿在云端的年纪先订个婚也是很正常的这种话来刺激商粲,毕竟对方的心情已经差不多要跌倒谷底了。而商粲在听到他这个问题后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她语气有点郁闷,「她们正式谈这件事的时候没让我在场。」 「……这样啊。」 ……怎么说呢,楚铭觉得自己也能理解望月师叔的这个安排,毕竟以商粲这个「云端天下第一」的性子,万一她在旁边听着听着生起气来,把人家使者赶出青屿这件事她还是能做得出来的。 第102页 但这话他就只打算在心里想想了,为了让好友的心情好转起来,楚铭忙转移了话题:「云端师妹现在是不是快下课了?我们去接她吧?」 「嗯,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商粲的心情立刻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她决定把刚才见到裴琛而想起的这些不愉快回忆都抛到脑后去,又听到楚铭说道:「云端师妹这几天都表现的很出色,天外天的讲师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当然了。商粲心中高兴,稍稍挺起了胸膛。那可是我们端儿。 从她问心失败之后已经过去几天,中间发生过不少事,但总体来说还是风平浪静的,过着很安逸的生活。 她这次来天外天是以带队的身份来的,不需要参加课程,就连管弟子纪律的黄长老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她昨天偷偷熘去烟阳抱了一堆吃的回来时选择了无视——可能是他也知道天外天的伙食真的太差了吧。 没什么可挑剔的,感觉过着这样的生活、时间都要变快了。 商粲愣了愣,突然停下了脚步。 楚铭本来还在与她夸奖着云端多么多么优秀,此时也停了下来,面带疑色地转身问道:「怎么了?」 商粲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怅然若失地愣了半晌,忽的没头没尾地问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楚铭一愣,疑惑道,「七月十六啊,你怎么了?」 「……」 商粲沉默半晌,随即笑道:「那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的生辰了。」 「什么啊。」楚铭面色有些无奈,见她重新迈开脚步就跟了上去,「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你就想说这个?」 「什么叫就想说这个,这不重要吗?」 「重要重要,我记着呢,你今年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什么,我现在已经无欲无求了。」 「境界太高了吧……」 说笑间,商粲抬头看向天空,被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晃了眼睛。 ……好像、来天外天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艷阳高照的天气。 * 永远顺遂的世界是存在的吗。 「该喝药了。」 果然是不存在的。 商粲愁眉苦脸地看着被放到面前的药碗,碗里那黑漆漆的汤药让她看着就望而却步,更别提那股离着老远就直往她鼻子里钻的奇怪味道。 她犹豫了好半天,最终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 「……喝了十几天药了,我觉得我肯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行。」 长着张倾国倾城的漂亮脸蛋,那双薄唇里说出的话在商粲听来却格外薄情:「既然已经喝了十几天,那总不能到现在半途而废。」 「药要凉了。」云端坐到商粲身边,催促道,「师姐快些喝了吧。」 见商粲还是有些踌躇,云端长长眼睫动了动,似有些失落地垂了下去,轻声道:「……煎了好久呢。」 好,胜负已定。 商粲心一横,闭着眼睛一仰头咕咚咚喝完了整碗汤药,苦的她直吐舌头。云端适时地推来一杯茶,又拈起颗蜜饯餵到商粲嘴里。 「唔。」商粲用舌尖推着蜜饯在嘴里滚过一遍,这才有点余裕开口说话,「还是好苦啊。」 「很快就好了,师姐缓一缓。」 云端柔声说着收拾起喝完药的碗,正要站起身来时被商粲眼疾手快抢走了碗,三两步就走到了门口。 「我来收拾吧,你歇会儿。」 心道她这个做师姐的总得干干活,商粲急急忙忙赶在云端之前去把药碗药渣之类的都收拾干净了,整个过程里都有种在报仇雪恨的感觉。 ……也不知道天外天的医师是给她开了些什么药,怎么那么难喝。 收拾完后,商粲神清气爽地回到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坐到云端身边求饶。 「明天是不是可以不喝了?」商粲趴到桌子上看着她,「真的好难喝啊。」 云端似是受不住她这样直白的讨好视线,略显不自在地别过了头,摇头道:「只剩一剂了,明天喝完就好了。」 商粲一下子泄了气,但还是试图争取道:「但是、我记得明天就是你们最终擂台的日子吧?」 「等打完了擂台,端儿肯定很累的。」她义正辞严道,「怎么能让已经很累了的端儿替我熬药呢!」 云端扬了扬唇角,回道:「无妨。」 「有妨有妨、我觉得特别有妨!」 在商粲一顿苦口婆心加耍无赖的招数下,云端最终还是略带无奈地暂时松了口:「那就等我明天擂台赛后再看情况吧,应该会很早结束的。」 心道云端在这种方面倒是很像她,不会多做谦虚,商粲挺高兴地点了点头,又提醒道:「小心些,可不能受伤。」 见云端点头应了,商粲放下心来,又想起件事,问道:「我听说今年魁首能拿到的那柄灵剑已经有名字了,好像是叫——」 「非望。」云端淡淡接道,「是这个名字。」 「……奇怪的名字。」 商粲嘟囔着,疑惑道:「我记得之前每一次都是决出胜者后天外天的铸剑师才会给剑取名的,为什么这次——啊,难道是已经默认端儿会赢了吗?那为什么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很奇怪吗?」云端似是并不在意,默默喝了口茶,轻声道,「我倒觉得还好。」 第103页 「嗯——好吧,端儿喜欢就好。」 很干脆地改变了自己的意见,商粲懒懒应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师姐困了吗?」 「……好像有一点。」 这些日子好像都会困得很早,商粲揉了揉眉心,云端则体贴地起身道别:「那师姐就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 「……嗯,晚安。」 其实心里是还想和云端多待一段时间的,比如和她聊聊今天碰到了裴琛的事——算了,这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商粲在心中嘆了口气,暗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像不太对,看来回青屿之后还是要去找医师看看才行,把云端送出了房间。 在关上门之前,商粲抬头看了看夜色,今夜月明星稀,夜幕深蓝。 看起来,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了。 她按下心头隐约的躁动,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两章是在幻境里,但基本上都是商粲真实的记忆。 我是想说总之她们两个当年就是老夫老妻啦(暴言感谢在2021-08-10 23:38:50~2021-08-12 23: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袁大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瓶;请叫我3+2君 10瓶;碎冰冰、试作 7瓶;妗见.、一舟、沧笙踏歌 5瓶;496883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胜者, 青屿云端!」 擂台上的终战毫无争议地决出了胜负,云端归剑入鞘,向对手略施一礼, 转身向台下看来。 台下的修士们纷纷鼓着掌为她庆贺, 不少人正对方才的战斗津津乐道,议论声与掌声混在一起, 让商粲觉得吵闹的有些头疼。 但这该是一份可以被容许的吵闹。商粲这么想着, 鼓掌也不甘示弱地鼓的最大声。 「赢得很干脆。」她如是说着,话中带着些倨傲,「对面完全不是端儿的对手。」 一旁同样正鼓着掌的楚铭扫她一眼,啧啧道:「你现在倒开始说这种话了?刚才云端师妹的对手出最后一招的时候,我可看见你手都放在无忧的剑柄上了。」 「……只是条件反射,我又没把剑□□。」 「谢天谢地你这条件反射没让你当场拔剑冲上台, 不然你回去就要被望月师叔吊在玉衡峰顶了。」 懒得理会楚铭调侃的话语, 看到云端漂亮的赢得了这一届天外天游学的魁首, 商粲心中高兴,含笑迎上云端从台上投来的视线, 嘴唇无声地开合说着:端儿真棒。 云端显然看懂了她的唇语, 唇角漾出浅浅一丝笑意, 稍纵即逝,但已足够让台下的年轻男修士们纷纷望而失神。 「难怪近些日子常听人说起『美人如花隔云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商粲还没做出什么反应, 耳边忽的传来了不算完全陌生的女声,语调温和, 但商粲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并不像表层那般只含着夸赞之意, 表情不禁一下子垮了下去。 「……天外天代掌门这么个大忙人, 原来也听说过我师妹的名声吗, 我就替她多谢你的夸奖了。」 她懒洋洋地随口应了两句,转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已站着了个身量高挑的女子,一身繁复道袍,面容柔和,令人望之可亲,周身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客气了。」女子温文一笑,「令师妹才貌具备,不愧是青屿至宝。望月真人能收得这样的徒弟,还要劳烦商粲道友代秦意向她道一声恭喜。」 「……」 话里话外绵里藏针,感觉被内涵了的商粲怏怏地翻了翻眼睛,嘆道:「秦意,你这人能不能有话好好说?这样不难受吗?」 「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让商粲道友误会了吗?」秦意收回视线向商粲看来,目光温和,却让商粲莫名有种像是被阴冷窥视着的不适感,「若是如此,那绝非我的本意。秦意只是想来祝贺青屿再次拔得头筹——真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仙门。」 眼看着商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一直观察着局势的楚铭立刻接道:「多谢代掌门,只是这第一仙门之称、青屿实在受不起……」 「不必谦虚。」 秦意笑意盈盈,目光若无其事地落在商粲腰间的无忧上,笑道:「能从天外天连续拿走两把灵剑,自是青屿弟子出类拔萃的证明。」 「只是……」她语气一变,稍有些为难道,「听闻商粲道友今年也没能通过问心,这实在让人疑惑……」 「……不就是上次我来游学的时候你在擂台上输给我了吗?」商粲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冷哼道,「技不如人就该认,输给我就值得你耿耿于怀这么几年?现在在云端身上挑不出毛病来,是不是让你特别难受?」 她话说的尖刻,秦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又露出和煦的微笑:「商粲道友说笑了。听闻这位云端师妹在修心一途上也颇有建树,兼之容貌如此出众,想必将来在修仙界必有一番作为。」 跟这人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听着秦意话里若有若无的对云端容貌的强调,又见她视线颇有深意地扫过周边目不转睛的男修士们,商粲本就从昨晚疼到现在的头更是疼的厉害起来。 第104页 「是啊,这世道还挺不不公平的。」她语气懒懒散散,干脆地从秦意身上移开了视线,「你现在也只能靠比云端——或者说比我长两倍还多的年纪辈分去评价她了,毕竟你样样都比不上她。」 「……」 秦意一直擎着笑的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大约是出于现天外天代掌门的身份,她对于商粲的话语没有正面回应,只说了几句诸如「道友说笑了」之类的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而商粲再没了想搭理她的心思,只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云端。 在云端从天外天长老手中接过灵剑非望的时候,秦意大概总算是觉得自讨没趣了,温声道:「我还有事要忙,失陪了。」 说完她就最后深深看了商粲一眼,转身离开了。 「……呿,谁也没要她来陪啊。」 商粲厌恶地撇了撇嘴,在商粲看都不看秦意一眼时一直负责和秦意交流场面话的楚铭苦笑两声,道:「怕是又与这位秦意代掌门结仇了。」 「这可是她找上门来挑衅的。」商粲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烦闷道,「人人都夸她稳重大方仙风道骨,我看她是口蜜腹剑八面玲珑。现在在我面前连演都不演了——我到底哪儿惹到她了?」 楚铭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注意他们这边,于是悄声道:「看来上次在天外天的擂台上输给你的事真的让她打击很大——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有些人对你没通过问心但拿了第一很有意见的事吗?」 「虽然她明面上没表态,」楚铭压低了声音,「但这些人的中心十有八九就是她。」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烦也烦死了,她自己要和我打的,关我什么事?」 商粲皱起眉,嘆道:「天外天竟然选这种人当代掌门……我看她刚才说的、青屿是第一仙门这句话也没说错。」 「……虽然我也觉得你说的挺对的,但是算我拜託你了,你这话至少不要在天外天的地盘上说。」 商粲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事上。 但她头疼的症状却一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擂台周围没有遮蔽物,略显灼人的日光直直晒着她,让商粲额角泛出细密的汗珠来。 ……是因为见到了讨厌的人吗,商粲想。头很痛,身体好像也很烫。 她又忆起方才秦意离开前最后投来的一眼,隐在那副可亲容貌后的、阴冷窥伺的视线。 商粲忽的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天上艷阳。 「……今天、」她声音很轻,喃喃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楚铭一愣,半晌后才道,「七月十六啊,你怎么了?」 「……」 商粲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在楚铭担忧的询问声中,云端下了擂台,径直走到商粲身前,探询地看着她。 「怎么了?师姐心情不好吗?」 「没有。」商粲重低下头,定定看了云端半晌,忽的笑了,柔声道,「端儿打的真好。」 「你现在也是有专用佩剑的人了,感觉怎么样?」 云端垂眸摸上腰间佩剑,剑柄上是隽秀的「非望」二字,与商粲佩剑上的「无忧」看起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还好。」云端低声道,「听闻是不如师姐的无忧锋利的,但是……」 「那要和我换吗?」 见云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顾一旁楚铭震惊地嘟囔着佩剑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换就换,商粲干脆利落地解下无忧向云端递过去,面上满是坦荡,似是只等云端点头就和她换剑。 但她看到云端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非望它……」云端声音淡淡,目光缥缈地向她看过来,似有万语千言,「……比较适合我。」 * 不是说非望不好——但就这个名字就起的不如无忧,商粲想。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解意,但总不如无忧听着好。云端心事重,最该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顺遂无忧才最好。 但云端这时候没和她换,对、没和她换…… 商粲勐地睁开了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正趴在桌上,于是缓缓抬起了头,发现正身处于自己在天外天的住所房内。 脑袋疼的要命。商粲皱起眉,感觉像是记忆出现了断层,根本无法回忆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房间里,最后能回忆起的还是在擂台下和云端对话的事。 「师姐醒了?」 身侧冷不丁传来的清冷声音让她周身一凛,商粲不动声色地轻咬住舌尖,转头看去。 云端正坐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墨玉似的眼睛深邃若夜。 二人目光交汇,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是云端打破了沉默,她垂下目光,将桌上的药碗向商粲面前推了推,温声道:「既然醒了,就快把药喝了吧,最后一剂了。」 「……」 这个药碗刚才有在桌上放着吗? 商粲跟着低头看去,感觉脑中都像是被灌入了这浑浊的药汤一般,难以展开清晰的思考。 「……这药、」她轻声开口,声音沉稳,「到底是什么?」 「是治师姐身体的补药。」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商粲仔细听着云端的话语,眸光略微黯淡了下去。 「云端,」 第105页 商粲轻声唤着对上云端的视线,看到她因突然被喊了全名而有些意外地瞪大了双眼,稍稍抿紧了唇,如临大敌地正了面色,等着自己的后半句话,心中突然就像被撞了一下,闷的发堵。 「……你今天拿了第一,该奖你些什么的。」商粲忽的笑了,温声道,「你想要什么?说说看,什么都可以。」 「……」 大约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云端懵懂地眨了眨眼,下意识重复道:「什么……都可以?」 「嗯。」商粲欣然点头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 「……」 云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她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稍长的额发掩着她的眼睛,让商粲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是耐心等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几分钟,商粲终于听到云端开了口。 「我……」 向来清冷的声音此时却微微颤抖着,云端抬起头来,精緻无俦的脸上是一眼既穿的犹豫和不安,随后化为泛着孤勇的决绝。 带着某种像是用琉璃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一般摇摇欲坠的希冀,云端慢慢向商粲靠近过来。 商粲没有避让,静静抬起眼,扫过她从耳际垂落的髮丝,低低压着的清秀眉眼,和稍抿紧了的淡樱色薄唇。 鼻尖嗅到的是和记忆里一致无二的淡淡冷香,身前的人倾身过来,近到商粲能清楚地看到她不安颤动着的眼睫,几缕髮丝落在她白瓷般的细腻脖颈上,然后又滑下去,无端地勾的人心痒。 就在商粲的目光跟着垂落的髮丝落下去的时候,她听到云端颤声开了口。 「我喜欢师姐。」 「我想要……师姐也一样的喜欢我。」 随即是微凉的手掌贴上商粲的脸颊,商粲顺着她的力气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面孔渐渐靠过来,踌躇的,小心的,试探的。 商粲垂下了眼帘。 下一刻,屋内响起巨大的磕碰声,桌椅被掀翻,桌上的药碗砰的落到地上碎裂开来,浑浊的药汤横流一地。 商粲把云端抵在墙边,面无表情地单手捂住她的嘴。 「你想餵我吃什么?」 她轻声问着,被按在墙边的人口不能言,只一双漂亮眼睛透出错愕神色,随即黯然地沉下去,缓缓摇头。 「……你到底、」 难以抑制的焦躁涌上心头,商粲用力咬紧了牙关,手上却到底没有继续加大力气。 「你是根据我的记忆造出来的吗?」商粲自嘲地笑了一声,「倒是很像。」 「但刚才不对。」 她的声音沉沉,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那时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才不是这样回我的。」 分明刚才掀翻桌椅时发出了那么巨大的声响,屋外却半点动静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她所在的这一间屋子,只有她们两个人。 「会让人心想事成的幻境,永远顺遂的世界,」商粲低声说道,「这就是鬼族迷惑人的手段吗。」 她渐渐回忆起忘川冰冷的水,幽冥鬼界那暗红色的世界,和挽韶曾经语重心长的叮嘱:那里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 「……是啊。好危险。」 商粲轻轻笑了,笑容中却似含着几分苦涩。 「用云端的脸做这样的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最后深深看了一遍面前人熟悉的眉眼,然后缓缓俯下身去,嘴唇轻贴上了自己的手背。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破碎成灰。 作者有话说: 我好了,但没完全好 等不在幻境里商粲也能这么勇的时候我才算真的好了(然后十年过去了(x 感谢在2021-08-12 23:56:49~2021-08-14 11:3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道轮迴 36瓶;绫 30瓶;z 20瓶;神鸦 18瓶;r、远也、枫桥、我好柔弱啊、流年 10瓶;52542001 6瓶;叶明昭 5瓶;画天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周围的世界和身前的人系数破碎成无数灰尘, 随后像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经歷过了漫长的时间,商粲终于恢復了意识。 脑中刚刚开始清醒的时候就察觉到有极其阴冷的鬼气向着面门袭来,商粲下意识屏住唿吸, 迅疾地翻身躲到一旁。 她这时才睁开眼睛。 商粲发现自己正立足于地面上, 眼前看到的是属于幽冥鬼界的暗红世界——此时看到竟然还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但眼下绝不是能为脱出幻境而放下心的时候。 在她刚刚躲开的地方,有两个轮廓稍显模煳的人形, 不祥的气息和狰狞的面容, 无不彰显着他们鬼族的身份。 「……刚才的幻境就是你们做的好事吗?」 商粲并不想急着出手,毕竟她刚刚醒来,脑中还有些混沌,没想通的事有一箩筐。但眼前的鬼族全然没有要和她好好交谈的意思,见到手的猎物突然醒转躲开,两只鬼族的面目都变得更加兇恶, 不由分说地向她袭来。 商粲轻啧一声, 下意识想召出天火应敌, 但在动用灵气的瞬间就感到体内传来让她眼前一黑的剧痛,随即是莫名的寒气顺着她的经脉汹涌而来, 商粲猝不及防, 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第106页 活人的血气更激发了鬼族的凶性, 商粲勉强避开两只鬼族的攻击,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僵硬,体内的状况差的不可思议。 她没工夫去想自己为什么会重伤至此, 心思急转间摸上腰间位置,却一把摸了个空。 商粲低头望去, 腰间原本佩着的剑和锦囊都已经不见了踪畩澕迹。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商粲连苦笑的心思都没了, 当下干脆地换了架势, 握紧了拳。 用不了灵力, 也没有剑,在这样的情况下孤身奋战,真是最糟糕不过了。 「但就凭你们两只鬼族,」她喃喃道,胸口徘徊不去的郁卒化成满溢而出的轻狂戾气,「还要不了我的命。」 * 片刻过后,商粲轻吐出口浊气,缓缓擦去唇边血迹。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两名鬼族已倒在地上,人形的身体逐渐溃散,化作一团黑气消散了。 此番不同于在修仙界时和鬼族的交锋。那时它们都伪装成了妖物的模样,而眼下却是用着原本的人形——大约就是他们生前的模样吧。 商粲冷眼看着鬼族的消散,回想起方才穿透对方身体的触感,喉头禁不住又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堪堪忍住。 ……像是在杀人一样,让人不适。但全身上下没一个舒服的地方,想想也不差这一处。 尽管刚刚才解除了眼前的危机,商粲却没有多少停留和休整的时间。她与鬼族方才的争斗声不小,此时已经能远远听到些语焉不详的活动声音,想必是有其他鬼族被吸引了过来。 商粲对所处的地方半点都不熟悉,不远处可以看到忘川,但已经不是她落水时的地方。无论如何,停留绝不是好选择,商粲只好硬着头皮顺着忘川往前走去。 她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在确认没有再听到窸窣的声响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寻了块大石在后面盘腿坐下。 周围不算安全,但她需要时间来整理现状。 她在进入酆都前,被莫名其妙的浪掀入忘川,然后又陷入鬼族的幻境,从幻境中脱出之后却发现自己在岸上。 衣服和头髮都还是湿的。商粲摸了摸自己还在淌着水的衣摆,只觉得触手寒凉。 但眼下又没有衣服可以换,而且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很冷,至少胸口守着团热气—— 商粲心头一动,伸手入怀。 「……这已经湿透了啊。」 先触到的是一张湿漉漉的符咒,商粲小心地把它取出来,面色十分复杂。 是裴琛之前给她的那枚用来脱身和隐匿气息的符咒,当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要贴身携带,于是商粲就揣在了怀中暗兜里,让它得以没跟着锦囊一块儿丢失,只是—— 虽然不知道这符咒湿了还能不能用……商粲默默摸了摸它上面已经化成一团的硃砂,在心中嘆了口气。不愧是连原本写着的她的名字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这东西估计已经完全失效了吧。 这么重要的符咒连个防水都不做的吗。商粲有点郁闷的想着,但很快又释怀了:谁能想到它会被浸到忘川水里去呢,那玩意儿和一般的水可不一样。 事到如今再去想这些也是无谓。商粲本以为守着心口热气的是这东西,现在看来是与它无关。她心中疑惑,想不起来自己还揣了什么东西,但怀中的确不知为何沉甸甸的,于是又探入衣襟口袋里摸了摸。 触手是温热的玉石触感。 商粲心头一紧,慌忙将摸到的东西取了出来。 再熟悉不过的通透青玉牌,曾妥帖地佩在某个人的腰间。 只是那原本通体完整的剔透玉石此时隐隐出现了裂痕,连带着其上的「云端」二字也斜斜裂开。 「——」 商粲脑中一时空白,无论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块青玉牌是怎么到了自己的怀里。她这处口袋贴着身体,就算是云端也不可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一块有大半个手掌大的玉牌偷偷放进来—— ……除非是她自己收进来的。 商粲愣愣看着玉牌,心思一动,轻触到玉牌边缘,稍稍放着热量的青玉牌震了震,忽的变成了一只纸鹤。 那纸鹤端正小巧,只是一道长长裂痕贯穿全体,它稍稍动了动翅膀,随后便没了声息,重新变回了玉牌模样。 商粲脑中电光火石间回想起某个晚上,在烟阳的客栈里。 云端那时折了只纸鹤,向她展示唤灵的用法。 『这是让灵气附在有形之物上的唤灵。也有让灵气化形的用法,但更多的是用这一种。』 白衣翩然的女子垂眸看着落在她掌心的纸鹤,轻声说道:『送给你了。』 「……唤灵、化形。」 商粲脑中嗡嗡作响,喉头哽的发慌,她心烦意乱地握住玉牌,又捨不得再多用力,慌慌张张地松了力气。 ……她想不起云端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把唤灵和化形分开又结合在一起用,把自己保命用的玉牌伪装成纸鹤的样子骗过她。 甚至在商粲在被忘川捲入之前,她都还记得云端在腰间好好地挂着这么一块青玉牌——大概是假的吧。 全是为了大费周章的瞒过她。 事到如今,她能从忘川中脱身,醒来后身处忘川岸边的理由已经昭然若揭了。 是云端的玉牌救了她一命。玉牌上彰显着法术已然失效的裂痕就是最好的佐证。 第107页 本该是与玉牌主人神魂相连的法术,为什么云端的玉牌术式会在商粲的身上也能发动,商粲陷入混乱的脑中迟迟得不出答案,只是很快意识到,云端至少一定已经知道法术已发动过这件事了。 「……」 商粲懊恼地咬住下唇,小心将玉牌重新收入怀中。 其他的先不论,她得快点和云端会合才行。 商粲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身体内部像是传来了力不从心的悲鸣,她恼怒地咬紧了牙关,用力站直了身体。 既然被救下了一条命——她好想快点见到云端。 * 这算是近些日子来第一次和云端分开行动,商粲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是恭维也称不上好,倒是没受什么外伤,但内部就全然破破烂烂的,并且连药都没得吃。 最要命的还是她此时还失去了伪装的手段。 商粲尽力隐匿着身形气息,远远绕过几个鬼族。 在裴琛的符咒失了效的情况下,她只好尽可能的避免战斗,一路上都走的相当提心弔胆。 但不知是不是她这一身泡了忘川水的衣服的关系,商粲走的还算顺利,除了刚睁眼时的状况外,还没有被其他鬼族袭击过。 ……顺便一提,这衣服完全没有要干的意思,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水,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难受的要命。 她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水鬼。商粲有点郁闷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么下去会不会感冒——鬼族应该是不会感冒的吧?她如果打了个喷嚏会不会直接露馅? 真是路途太单调了,都开始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商粲停下脚步,在心中长嘆一声。 不太妙,完全没有能走到认识的地方的预感。 简单来说,她现在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兴许能看到酆都。 她猜想云端和裴琛在她落入忘川后不管做出了什么反应,但最终大约都是会去酆都的。毕竟她们来幽冥鬼界还有任务——虽然她现在任务还没开始,自己倒先陷入了困境就是了。 商粲愁苦地皱起了脸,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理想化,但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路,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云端没有在她落水后做出什么傻事来,能老老实实跟着大概会更理性的裴琛去酆都。 但找酆都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虽然不知道幽冥鬼界有多大,但从她现在目力所及之处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儿酆都的影子来说,这地方肯定离她落水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好像有点麻烦。 许久没经歷过这种连灵力都用不了的状况了。压在身上的问题太多,难得让商粲生出些为难来。 她左右看了看,现在她正身处一片空旷的原野中,周围完全没看到半个鬼影,只能看到些稀疏的草木花朵。 商粲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握住了胸前的竹哨,踌躇地放到唇边。 ……原本想着这东西不知道会发出多大的动静而不想用,但从眼下的状况来看,好像也没有比它更好的选择了。 她又回想起离开碧落黄泉时挽韶的话:『遇到麻烦的时候就吹这个!比如遇到鬼打墙了、迷路了、被石头绊倒了——』 当时觉得挽韶的话好笑,但谁能想到她真的会在幽冥鬼界迷路呢…… 还好听挽韶的话把竹哨挂在了脖子上才没丢,要是吹了之后有用的话,她回去可得请挽韶好好吃顿饭。 商粲放弃地嘆了口气,含住竹哨用力一吹。 出乎她的意料,竹哨没发出半点声音。 ……不会是被忘川的水泡坏了吧?商粲有点忧心地看看竹哨,又试探性地拍了拍重新吹了一次,仍然没发出半点声响。 「咔啦。」 就在她开始想放弃的时候,商粲突然捕捉到了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像是什么被强行撑开的闷闷迸裂声。 她回头看去,却看到是路边某株深红色的艷丽花朵正绷直了花枝,无风自动地颤抖着,脚下的土地都被它扯得裂了开来。 商粲警觉地向后退开两步,那花就忽然砰的一声从土里脱身而出,迸出耀眼的红光,逼得商粲稍眯起了眼睛,随即听到双脚落地的声音。 「……吵也吵死了!是谁在用花妖的方言骂我!」 身前传来了能听懂的喝骂声,是属于女子的声音,即使是在嚷嚷着却依然让人觉得是气哼哼的娇蛮。 商粲定睛看去,眼前的花赫然变成了个着红裙的女子,眉眼艷丽,腰肢细软,只是面上一派义愤填膺,看起来被气得不行。 啊,她大概知道这人……这妖是谁了。 商粲看着她那有三分熟悉的眉眼,斟酌着开口道:「……你是、彼岸花的妖吗?」 「嗯?你都不认识我怎么还骂我!」 女子大怒,气唿唿道:「就是你刚才骂我老不死的吧!还用花妖才听得懂的语言——明明会说那种语言的花妖都很老!都很老!」 「……」 商粲沉默,向她露出一个讪讪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写最后那段的时候莫名其妙幻视了孙悟空从五行山下出来的那段…… 商粲暂时要单独行动了,时间限定在在云端把鬼界凿穿之前(不是 感谢在2021-08-14 11:37:49~2021-08-14 18: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8页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你是说, 你认识挽韶,这竹哨是她给你的?」 姑且安抚住了暴怒的彼岸花妖,商粲和她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下竹哨骂妖事件的原委, 花妖环着双臂, 很不开心地噘着嘴。 「那只花妖……」她话中很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眼睛直直盯着挂在商粲脖颈间的竹哨看, 「是派你来找茬的吗!」 「不是的。」 为了避免在这里和她打起来的结局, 商粲立刻否定了,默默在心中记了挽韶一笔帐。 眼前的妖看起来气哼哼的,但姑且还是个能交流的对象。商粲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了一圈,暂时没在对方身上发现什么敌意。 ……怎么办呢,在这里全盘说出的话会不会太轻率了? 她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就见花妖耷拉着脸气道:「你想什么呢, 有话就说啊, 再不说我就走了。」 ……脾气比她想像的好像要好上一些, 至少说的不是「再不说我就揍你了」之类的话。 商粲想了想,说道:「我是挽韶的朋友, 她知道我有事要来这幽冥鬼界, 所以给了我这个竹哨, 让我在遇到麻烦的时候吹一吹。」 花妖姣好的面上立刻皱成一团,恶狠狠道:「那女的怎么这样!把我骂出来还要指望我帮忙!」 「……是啊是啊,她怎么这样。」 尽管心里大概能猜到挽韶此举大约是为了保证能把这彼岸花妖钓出来, 但商粲还是很识时务地点着头,应和着义愤填膺的花妖。 「然后你!」花妖怒气沖沖地看向商粲, 沖她一指,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啊!闻起来一身忘川的味儿, 你知道你这一路走来滴下来的水能让多少花花草草枯死吗!」 啊, 好像是个好妖。 在这种状况下还惦记着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商粲不禁对眼前的妖肃然起敬,于是老实点头回道:「我确实是刚从忘川里出来的。」 于是商粲就半真半假地把从来到幽冥鬼界之后的事都说了一遍,只暂时隐去了来这里的目的和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提,最终含煳道:「——然后我现在想去酆都,但没能找到路。」 「……」 花妖用一种十分悲悯的眼神看着她,说道:「按你这个无头苍蝇似的走法,估计再走个一个月也找不着酆都。」 商粲默默无话,花妖听完了倒像是来了兴致,转了转眼睛问道:「也就是说,你是修士?」 「……算是吧。」 左右现在也扮不成新鬼了,商粲嘆着气承认了,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眼睛一亮,随即正色摆起了谱。 「帮你是可以帮。」花妖的装腔作势十分刻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但是我为什么要干这种麻烦事?对我又没有好处。」 商粲瞭然地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 「嗯,你懂我的意思我就放心了,看来你比挽韶那个傻子要聪明不少!」 曼珠沙华般的明艷女子高兴起来,指了指商粲来时的方向。 「酆都在那边呢,我们边走边说吧。」她向商粲弯起眼睛,尽管显而易见的别有所图,但那副与她外表不太相符的天真烂漫却仍能夺人眼球,「你喊我鸢歌就可以啦!」 * 「天外天霜降君的拂尘?」 走在路上,商粲颇意外地挑起眉,疑惑道:「你要这个做什么?你是霜降君的……呃、爱慕者吗?」 「什么爱慕者!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 这三个字像是踩中了鸢歌的什么痛脚,唬的她立刻柳眉倒竖大声指正,整个妖看起来都心虚的不行。 商粲心下瞭然,出于体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追问下去,转移话题道:「想要我出去之后帮你找到这个作为你给我帮忙的报酬……也不是不能试试吧。」 「真的吗?!」 鸢歌面上登时亮了起来,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走路都高高兴兴地小跳了几步,随后才想起要保持形象,迅速停了下来,干咳两声。 「我就是想找个拂尘拿着玩,对,拿着玩。」她说完之后又刻意强调了一遍,「仅此而已。」 「……」 心道这妖说谎的功力未免太差了,难道这是花妖一脉祖传的缺点吗,商粲稍蹙着眉回忆了一番,道:「我和霜降君见过几次,但没什么深交。听闻她修为高深,但为人行事我行我素,难以捉摸。并且好像是在几年前就失去了踪迹,生死不明……」 「她死了。」鸢歌的声音轻快地接上,商粲意外地向她看去,见她眼中没有半点沉重,理直气壮道,「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抢活着的人的东西呢。」 「……是吗,我知道了。」 尽管不知道鸢歌和霜降君有什么样的渊源,但商粲也没有深究的打算,只默默点头应了。反正这趟可能会多有要依仗鸢歌的地方,给她报酬也是应当。刚好霜降君还是裴琛的师父—— 商粲抿了抿唇,决定之后还是先不要把「霜降君已死」这个未明真假的消息告诉裴琛。 「说起来,」心满意足的鸢歌态度都变得亲切许多,向商粲搭话道,「你怎么会掉进忘川的呀?我在鬼界这里住了好久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倒霉的人。」 第109页 「……」 商粲忍气吞声,闷闷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河肯定有古怪。」 「那当然,天上地下估计都找不出比忘川更古怪的河了。」 鸢歌肯定地点点头,感嘆道:「不过你还挺厉害的。距我听说忘川忽生异变把人卷进河里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你竟然还活蹦乱跳的——」 「你说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了,是商粲愣在了原地,面上难以置信的惊色还未褪去,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已经过去多久了?」 「三天。」 见她这副神色,鸢歌也正了脸色,十分严肃地点点头:「没想到吧?所以说你是真的挺厉害的,啊当然也有可能是忘川的问题,说到底那条河到底淹不淹得死人啊,以前也没有谁掉进去过……」 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回应鸢歌的碎碎念,商粲太阳穴又跳着疼了起来,脑中缓慢地消化着这个信息。 ……在进入幽冥鬼界之前,裴琛曾经这么说过。 『这入口一开便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就会自行封闭,只有等到下个月时才能再次打开。』 幽冥鬼界的时间流动与修仙界并无分别,也就是说…… 商粲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没去理会正嘟囔着「你怎么了?」的鸢歌,略带茫然地看着一望无际的暗红色世界。 ……看来,她要留在这里的时间可能会比想像中要长的多。 * 事到如今,商粲心中已经不再抱着短时间内能与云端会合的希望了。 或者说她现在更希望不要会合——毕竟她错过了入口开放的时间而被留在幽冥鬼界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真遇到了云端,那也就是说云端也要在这里留一个月。 ……想想就让人放心不下,希望裴琛已经说服云端一起离开这里了。 商粲这样衷心地祈祷着,随后才开始担忧起自己的事情来。 在幽冥鬼界住一个月…… 在实力受损的厉害的现在,商粲心里实在没有多少底气。 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雪上加霜不说,单说要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她心里就忐忑的不行——那道心莲子可还丢着呢,虽然那东西壳很硬一般人打不开,但要是真让其他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弄开了…… 商粲苦闷地皱起了脸,半点儿都不愿意去想这样的可能性。 「你没事吧?」 她的情绪低沉到连鸢歌都开始担心了,漂亮花妖看看她的脸色,中肯地评价道:「你看着好像鬼啊。」 「……」 商粲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姑且因地制宜地把这当做是一句夸奖。 「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怪怪的。」鸢歌忧心忡忡道,「不会是之前脑子里进了水,现在才开始犯病了吧?还去不去酆都了?」 「……要去的。」 这妖嘴巴真是毒的很,商粲撇了撇嘴,嘆道:「能帮我找个住处就更好了,你还想要霜降君的什么东西?我出去都帮你找。」 「什、什么霜降君的东西,我都说了我只是想要个拂尘玩玩——你说的是真的吗?」 口嫌体直的花妖兴高采烈,一下子对商粲的态度都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尽职尽责地带起路来。 途中路过不少鬼族,也有对气味奇怪的商粲生出兴趣的,但鸢歌像条看门恶犬似的跟鬼族对着龇牙咧嘴,最终都是对方败下阵来恨恨离开。 「最近这些鬼族真是不像话,感觉都蠢蠢欲动的,尤其这几天,打架打的特别厉害。」鸢歌不爽地瞪着远去的鬼族背影,转头又殷勤地问道,「要不要换身衣服啊?湿衣服穿着一定很难受吧……唔。」 她抬头看了看比她高了快一个头的商粲,显然有些犯起难来。 「……但我的衣服你可能穿不下。」鸢歌皱着眉想了想,最终下定决心般地点了点头,「这样吧。」 「我有个去处,既能让你有个住处,也能保证你的安全,还有衣服换。」 说的听起来都挺好,但鸢歌的神色却不同于方才的轻松,而是如临大敌地瞪大了眼睛,恐吓道。 「我自己也老住在那,我会带你过去的,但你可千万记着——在那里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提我们两个的交易!」 交易……是说要帮鸢歌找霜降君的东西的事吧。 商粲一头雾水,老实地点点头:「……可以,我不提。」 「很好。」鸢歌满意地放松了脸色,向着已经远远能看到轮廓的城池指了指,解释道,「马上就到了,我们要直接去酆都的鬼王居所。」 「……鬼王?」 商粲稍瞪大了眼睛,看到鸢歌不知为何一脸自豪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幽冥鬼界最大的头头!我跟她可是关系匪浅!」 「哦、哦。多谢你。」 尽管对这怒涛般的展开还有点没跟上节奏,但商粲还是欣然应允了。反正她本来的目的就是去酆都找鬼王要鬼族名录,以确定有多少鬼族逃离了幽冥鬼界。有鸢歌直接带她过去的话还省了她不少力气。 商粲这么想着,在鸢歌的带领下一路通畅地进了酆都,来到了城中的鬼王居所前,顺利的不可思议。 「……总觉得酆都比我想像中的要普通很多。」 站在与天外天的建筑风格莫名有几分想像的鬼王居前,商粲小声嘟囔着,身旁的鸢歌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说道:「难不成你以为这里都是那种话都说不清楚的没脑子鬼族吗,那真是烦也烦死了。」 第110页 她说着就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敲都没敲一下就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口中大声嚷嚷着:「阿霜,我来了——」 阿霜? 商粲心头一动,几步走上前去,越过鸢歌看到了一名宽袍大袖,衣着随意的女子。 女子头髮也只是随意披在肩上,容貌端正,年纪应该稍长她一些,整个人身上都流露出种漫不经心的奇妙气氛。似是正百无聊赖地在院中闲坐,女子此时才抬头向她们看来。 「鸢歌?你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女子的声音懒懒拖着长腔,又将视线投向商粲,狭长凤目微眯。 「……哎呀,这不是商粲吗?你不会是死了吧?」 「……」 商粲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面上的面具可能已经不在了,但眼下显然不是该去想这事的时候。 「……霜降君。」 商粲目光微凝,惊道:「霜降君是……幽冥鬼界的鬼王?」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的人物都出场的差不多了,好耶 写着写着感觉我写的花妖们都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 感谢在2021-08-14 18:45:06~2021-08-15 17:2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20瓶;天慕、陌上人如鱼 10瓶;墨鱼 6瓶;今天也是想去交交的一 5瓶;52542001 4瓶;aaaa4纸、7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在南霜的带领下, 商粲进到了鬼王居的屋内——装潢风格与天外天更像了。 理所当然。商粲想。毕竟这地方的主人曾经就是天外天的修士。 她想着就忍不住又看向南霜,对方正背对着她准备着茶水点心一类的东西。商粲又看向正坐在身侧快活地哼着小曲的鸢歌,被她用一种「绝对什么都不能说」的威吓眼神瞪着警告了一番。 ……是是是, 她绝对不会把鸢歌偷偷收集南霜生前物品的事说给南霜听的。 难怪鸢歌之前能那么肯定地说霜降君已经死了, 这人家直接都已经当上了鬼王,当然是死的不能再透了。 「喝点儿茶吧, 你脸色不太好。」 商粲正胡思乱想间, 那边南霜已经备好了茶水,为她倒上一杯:「这是我最近喜欢的茶叶,味道还可以。」 「啊。」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莫名让人感觉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商粲,「放心吧,这不是忘川水。」 「……」 这玩笑开得真是不怎么好笑, 但身边鸢歌笑的挺开心。商粲配合地勉强动了动唇角, 受了她的好意拿起茶杯微抿一口, 微烫的茶水入喉,给带着寒意的身体带来些慰藉。 「霜降君——」商粲本想单刀直入地问云端她们的事, 但又觉得太失礼, 话到嘴边堪堪拐了个弯, 「来这里多久了?」 「不太记得了。」 这位以随性着称的天外天修士歪了歪头,想都没想地回道:「大概总有个几年了吧?但我也不太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感觉这种事记不记得也没什么差别。」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一般人是不太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我知道我知道!」鸢歌高高举起了手,「我和阿霜认识七年多了!」 「是吗?」南霜点点头, 「看来你记性比我好。」 「谁的记性都比阿霜好吧。」 鸢歌一边大嚼着点心一边含混说道:「那时候刚听说了鬼界要换头头, 还是个天外天的修士, 可给我吓坏啦。我心想难不成幽冥鬼界以后就要过上像天外天那样清规戒律一大叠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了吗, 这成何体统!然后就跑来看看。」 针对天外天清规戒律一大叠的说法贊同地点了点头,商粲道:「然后呢?」 「然后发现阿霜完全不像那些牛鼻子道士。就跟她要好起来了。」 「……」 心中有些担忧霜降君会被这样的称唿冒犯到,商粲转头看去,却见南霜面色毫无波澜,甚至贊同地嗯了一声。 「我还比他们会教人。换了其他人当鬼王的话,鸢歌现在绝对还不会用『成何体统』这么难的词。」 ……话里听起来还有点自豪,看来这一鬼一妖的确关系匪浅。 对这位生前没有太多交流的前辈有了简单的认识,商粲想着传言果不欺她,终于决定切入正题。 开始的话题有点不太好开口,商粲沉吟半晌,斟酌着问道:「裴琛……琨瑶君他、知道霜降君在这里吗?」 「阿琛啊,他当然知道。」 南霜喝着茶,随意道:「他每个月都会来我这看我呢,前两天刚来过一次。」 来不及对她话中的「每个月」做出反应,商粲勐地站起了身:「前两天来过?只有他自己?」 「这么说起来……」南霜手上一顿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商粲的脸,「他带着你师妹呢。」 听到云端那时仍在和裴琛同行,商粲稍松了口气,想着至少去掉了云端那时当场就跟着她跳进忘川的可能性,又听南霜饶有兴致地说道:「但他们两个和我说的是丢了个叫粲者的魔修……可半句话都没提你商粲啊?」 「……」 商粲默默重新坐下,含煳道:「这事说来话长……那后来呢?他们两个去哪了?」 第111页 「嗯——应该已经离开幽冥鬼界了吧。」 南霜很随意地放弃了追问,说道:「他们找我要了鬼族名录,看完之后就走了。看你这样子也知道他们没能找到你。」 「毕竟这地方和天外天的那个入口一次只能开十二个时辰,估摸着是早就已经离开了吧。」她说着看向商粲,「真是挺倒霉的啊商粲,或者喊你粲者比较好吗?」 「……按你喜欢的方式喊就可以。」 这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淡,半点都看不出是在同情她的意思。商粲看着似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南霜,嘆着气承认了。 「你们两个认识就再好不过了。」鸢歌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吃点心,完全没在注意她们的对话,此时见对话告一段落才囫囵拍去手上的点心渣子,插话道,「那能不能先让这个、你叫商粲?的人族在阿霜这里暂住一下啊,我也一起。」 商粲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还没和鸢歌交换姓名,忙向她点点头,听到南霜轻松答道:「可以啊。」 她说着站起身来,向商粲说道:「我这里很安全,其他鬼族都进不来,你不必担心,先住着就是。」 「至于报酬,」南霜慵懒地一挑眉,「就以后再说吧。」 * 「衣服还合身吗?」 客房,商粲向从门口慢悠悠走进来的南霜点头致谢:「还好,多谢霜降君。」 「不必客气。」南霜随意挥了挥手,在客房桌旁坐下,「倒真是很久没人喊这个称唿了。」 「那这里的居民一般都怎么称唿你的?」 「鬼王大人吧。」南霜摸摸下巴,「只有鸢歌会喊我阿霜,不然你也学着她这么喊吧?」 「……不了,我觉得还是喊霜降君比较顺口。」 商粲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莫名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喊了阿霜的话,鸢歌大概会和她生气。 「关于你被忘川捲走的那件事,我这两天其实也在查。」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南霜切入正题道:「但确实没什么收穫,也没找到人。我其实都已经觉得掉到忘川里的倒霉鬼肯定是死了,结果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活人,恭喜你。」 「……嗯,其实已经死了一次了。」 商粲按了按腰间被妥帖收好的青玉牌,眸光稍黯,很快振作道:「霜降君说裴琛他们日前来过,看了鬼族名录——我也能借来一看吗?」 「好啊。」 鬼王大人答应的十分干脆,说道:「我等会儿拿给你,但我话先说在前面,那东西除了长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如果你要查的事和阿琛一样的话,」她终于稍稍正了面色,说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上个月的鬼族名录、的确比再之前少去了约三千七百余个鬼族。」 「三千……」 被比预想还要多的数字所惊,商粲稍皱起了眉,又听到南霜补充道:「这些鬼族具体的逃窜时间已经不可考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不是渡过了忘川,也不是从天外天的那个出口逃跑的。」 「更多的事我还在查。但说实话,」她说着又露出了些麻烦神色,「幽冥鬼界地域宽广,我这些年也没翻畩澕出其他出口来,现在短时间内可能也不会有太好的成果。」 「但如果你想要查是谁把鬼族带走的话,我倒是有个觉得可疑的对象,那傢伙不在鬼族名录上,但隔三差五会在鬼界出现一次,我正在追查,就是比较难逮。」 南霜说完,声音重新变得慵懒起来,单手撑着头看向商粲:「不过就算你再怎么在意,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还是不建议你外出的。」 「……」商粲沉默半晌,最终放弃地嘆了口气,「能看出来我的状况不太好?」 「嗯。」南霜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先在我这里把伤养好吧,我会给你寻些药来的。」 「听你刚才说是在落入忘川的时候同时遇到了幻境,能在那种情况下全须全尾的脱出,已经算是你厉害了。」 她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晃着杯中的茶水,向商粲示意道。 「那最后的一剂药……如果你把它喝掉了的话,可能就真的要永远被困在那个幻境里了。」 「幸好你是个警觉的,」南霜轻嘆道,「你是怎么意识到那是幻境的?」 「……」 商粲微微蹙眉,低声道:「最开始的时候记忆确实很模煳,想不起幻境之外的事。」 「但后来幻境里出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被商粲暂时按捺下去,继续说道:「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发现这是幻境了。」 「是吗。」南霜轻啜一口茶水,淡淡道,「不愧是商粲。」 「其实我还挺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变成魔修的,」南霜抬眼看向商粲,话锋一转,「我记得在我活着的时候你还是青屿的少年天才——但看你的样子问你也不会说,所以算了吧。」 「……多谢。」 真该感谢霜降君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商粲闷闷道谢,又略带疑惑地皱起眉。 「霜降君……离世那么早吗?」 「大概是吧,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南霜语气毫无波澜,面色平平地喝着茶。 「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一直把生前的记忆记得很清楚的,我大概属于忘得很快的那边。」 第112页 「这样啊。」商粲讪讪地点头应道,「我之前在忘川边上遇到一个快要去轮迴的鬼,他好像就记得很清楚……」 「啊,他啊。」南霜恍然地看向商粲,「他没出什么问题吧?成功地上船了?」 商粲没明白她这问题的意思,懵懵地点了点头,见南霜露出丝笑意,嘆道:「那就好,没白骗他。」 「——」商粲周身一滞,缓缓重复道,「……骗他?」 「嗯。」 南霜把喝空的茶碗放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砰声。 「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已经觅得佳偶——那是我找人骗他的,为了让他能抛去执念重入轮迴。」 商粲脑中空白一片,回想起那个男子面上欣喜的微笑,稍稍握紧了拳,低声道:「……那实际上呢?」 「那个姑娘生了重病。」南霜平静地垂下眼睑,「在她也到这里来和那个人相见并双双变成兇恶的鬼族之前,我觉得还是这样做比较好。」 「……」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商粲却没能开口做出回应。 似是看出了她面上的复杂感情,南霜轻嘆道:「你觉得我不该说谎吗?」 「所谓的执念会生出恶果。谎言或许不光彩,但比血淋淋的真要更让人喜欢。」 「我不想让难控制的鬼族变多,所以说了谎,仅此而已。」南霜的目光空空投向半空中,缥缈无依,「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罪恶感。如果说个谎就能达到想要的结局的话,我觉得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说着向商粲看来,懒懒眯着的双眼莫名有种摄人心魄的穿透力。 「商粲你还真是个好孩子啊——很累吧?」 商粲对这意有所指的话沉默半晌,不答反问道:「霜降君既然没有渡过忘川,还成了鬼王……那就是说、你也是有执念的吗?」 面对商粲的询问,南霜抬起头思索了半晌,露出一丝笑意。 「应该是有的吧。」 「应该?」 「嗯。」南霜对商粲的疑问欣然应道,「但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 「……」 商粲一时哑然,南霜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向她轻轻笑了笑。 「像我这样的鬼族也是有的,毕竟执念这种东西又没有实体。」 她像是觉得已经说完了话,自顾自地向门口走去,临出门之前又轻飘飘地抛来一句话。 「你现在看起来一副死掉之后就绝对会在忘川边上站到海枯石烂的样子。」 「所以可千万别死啊,商粲。」 商粲愣愣看着门扉关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很懂,自己看起来就那么衰吗。 她放弃地轻嘆口气,怔怔垂下视线,在心情复杂的同时忽的冒出个念头来。 啊,在听到这件事之后,就算她以后在忘川河畔听说了什么足以解除执念的好消息,那她大概也不会相信了吧。 作者有话说: 商粲死掉的话可能会变成疑心鬼(不是 哎呀,看到了各位朋友对我的生日祝福,感谢感谢,新的一岁也会好好写文哒! 感谢在2021-08-15 17:20:07~2021-08-18 00: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流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星见弥生、昙花一现、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begong 108瓶;==、我独自疯魔 20瓶;31569625 18瓶;六道轮迴 16瓶;一颗赛艇、笙笙 10瓶;47236946、叶明昭、炳着 5瓶;画天 3瓶;ethereal 2瓶;uazy、ash、昙花一现、香菜爱芹菜、josie、凤凰花又开、裁天碎地怒炎启示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不同的世界。 一旦习惯了这边食物的味道, 可能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 商粲从噩梦中惊醒,粘腻的汗水从额上流下,她从床上翻身坐起, 从锦囊里取出药瓶, 囫囵倒出两颗药丸吞下。 现在已经是她在鬼王居所暂住的第五天。 她的锦囊在住下第二天的时候被找到了,鸢歌高高兴兴把锦囊交还给她, 自豪道:「是我们彼岸花妖的族人找到的哦!你快看看东西少没少!」 商粲大致看了一遍, 锦囊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想必只是在她掉入忘川时被水整个卷掉了。她重新系上锦囊,由衷感谢道:「多谢你了,日后就算你想要霜降君用过的手帕什么的,我也会想法子帮你找来的。」 「我才不会想要那种东西呢?!」 于是这般,商粲得以靠自己的药来修养伤势, 暂时免去了食用幽冥鬼界的药物可能带来的隐患。 之前幻境中的遭遇还让她心有余悸, 即使眼下身处在安全的地方, 商粲仍不免会更加小心。 总的来说,这里的确如南霜所说十分安全。 商粲在这五天里从没见过南霜和鸢歌以外的人, 似乎偌大的一个鬼王居只有她们两个居住——而鸢歌还只是暂住而已。 「我不怎么喜欢人多。」 鬼王居的主人如是说, 懒散地倚在院中靠椅上, 目光从手中书本上移开,看向商粲。 「而且我都是鬼了,也弄不脏这里什么地方, 不太需要经常打扫。」 第113页 ……这人看的倒是挺开。 这五天里,商粲除了自己潜心养伤之外, 出来的时候会和南霜或鸢歌聊聊天。而南霜总是隔三差五的消失不见找不到人, 能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只是在各个地方坐着躺着, 从没见过她处理公务的样子。 和她比起来, 每天抱着鬼族名录和其他的相关卷宗研究个没完的商粲倒更有鬼王的样子。 面对商粲发出的疑问,南霜沉吟了半晌后,回答道:「我不在的时候都是出门处理公务去了。」 她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这地方也没什么文职工作,需要鬼王去管的都是类似于谁和谁打起来了这样的事。」 「虽然自己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挺强的。」南霜喝着茶,面上完全不像她话里那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当初我也是因为强才成了鬼王,这地方可不管你活着的时候是天外天的修士还是什么的,拳头才是硬道理。」 「也多亏了这工作不用整天对着卷宗,」南霜看看商粲怀中抱着的书本,感嘆道,「不然以我这种容易厌倦的性子,怕是早就放弃这份工作去轮迴了吧。」 ……去轮迴听起来难道不该是件好事吗? 心中这么想着,商粲注意到南霜这次泡的茶已经和她初来的那天喝的茶不一样了,不禁在心中对南霜「容易厌倦」的自我评价重重打了个勾。 而商粲对于南霜还有一重惦记了很久的疑问,只是由于太过私人而有些难以启齿。终于,在第七次从鬼界的卷宗上看到了属于裴琛的字迹后,商粲还是鼓起勇气向南霜问出了口:「……霜降君和裴琛……只是师徒关系吗?」 「嗯。」 南霜坦荡地点了头,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尴尬神色:「阿琛是我唯一的徒弟,收他为弟子的时候我还挺年轻的,觉得反正也没收过徒,收个试试也挺好,没准很有意思呢。」 ……真是新颖的收徒理由。商粲默默抿了抿唇,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收过徒了。」 真不知道该说裴琛幸运还是不幸。 商粲一时语塞,又听到南霜若无其事地说道:「他在我死后也经常来看望我,基本都是帮我做做工作什么的,是个好孩子。」 「说起来,他前两天和你那个云端师妹一起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那是他第一次带人来见我呢。」南霜似有所思地沉吟道,「早几年我们天外天不是有想过撮合他们俩吗,那时候没成,难道说现在——」 「绝无此事。」 商粲立刻正色义正辞严道:「至少从我看来,云端对琨瑶君绝没有其他想法,霜降君切勿误会。」 「是吗,那还挺遗憾的。」 话是这么说,但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遗憾神色,南霜就像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般,重新看起了书。 而和这位思绪天马行空的霜降君比起来,鸢歌就要接地气的多。 「那男的绝对是对阿霜有意思。」 只是聊天时无意间带出了裴琛,商粲就眼睁睁看着正在整理房间的彼岸花妖面色一秒钟变得乌云密布,一张漂亮脸庞恶狠狠地鼓了起来。 「……你、你和他认识吗?」 「不认识。」 在商粲小心的询问下,她又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嘟囔道:「他每次来都是和阿霜单独相处的。」 「说是要叙叙旧,可恶,哪有那么多旧要叙……」花妖磨着后槽牙,语气听起来愤懑又委屈,「从我和阿霜认识开始,他就每个月都来——阿霜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男的怎么还是这么纠缠不休!」 「……」 联想起鸢歌曾说过的她和南霜结识的时间,似乎和裴琛当上天外天代掌门的时间对的上号。商粲莫名有种撞破了什么大秘密的紧张感,试图解释道:「琨瑶君是霜降君的徒弟嘛,时常来看她也是人之常情——」 「情什么xxx个大头鬼。」 鸢歌兇狠地拄着扫帚,勐一扭头看向被她的粗鄙之言梗的没说出话的商粲,断言道:「就说了那男的对阿霜肯定不是师徒之情啦!在我们彼岸花妖面前、那种小情小爱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呢!」 说起来民间好像的确有彼岸花象徵着可望不可即的爱情之类的传说……商粲忙晃了晃头把无关的想法驱掉,话都说的有点结巴:「那、那霜降君呢?」 「她当然没那个意思啦!」这话一出就像踩到了鸢歌的尾巴似的,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阿霜对他就是普通的路过会打招唿的关系而已!全都是那个男的死缠烂打!就像是那种死皮赖脸缠着人的远方亲戚一样,丢人、现眼、自作多情!」 ……这话里充斥的个人情感实在太过强烈,让人不得不怀疑发言人的立场有失偏颇。商粲不禁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被冠上了「丢人现眼自作多情」头衔的裴琛生出了一丝同情。 「嗯……他前两天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吗?」 「看他干什么。」鸢歌没好气地回答道,手上的扫帚挥的灰尘满屋飞,「我可半点都不想看到他那张脸。」 那就是没看到了。商粲有点遗憾,本来还想确认一下云端和裴琛的去向来着。她看了看面色不善的鸢歌,还是安慰道:「没事的,霜降君也说了,他每次来也只是处理处理公务……」 第114页 「……」 鸢歌撇着嘴扫了扫地,最终把扫帚一扔拉着商粲在桌边坐下,十分认真地对她说道:「商粲,等你回到修仙界之后,你一定要叮嘱那个男的好好养生啊。」 「……啊?」 商粲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严肃地继续说道:「也让他好好修炼,最好至少能活到五百岁。」 「……」 商粲悟了,这是不想让裴琛来幽冥鬼界的意思。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鸢歌,迫于对方认真的视线而勉强点了点头,应道:「……嗯……我会转告他的?」 「在他去世或者我先一步死掉的时候……」眼前的鸢歌到底是对自己有恩,商粲自觉自己接了个奇怪的活儿,嘆道,「我会在忘川那吹这个哨子把你喊出来告诉你的。」 「不要再吹它了啊?!上次我听到之后可是赶了十里路准备来揍你的,下次再听到你吹我可就真的要动手了哦?!」 * ……怎么说呢。 失去睡意的商粲坐在床上,回忆着这几天得知的信息,有点尴尬地抿了抿唇。 她出去之后搞不好会被裴琛灭口也说不定。 ……毕竟从现在的情况和鸢歌的(有失偏颇但也有可信之处的)证词来看,裴琛当初在天外天的幽冥鬼界入口旁说的「因有私心而没有封印入口」的那个「私心」……这怎么想都是在说南霜。 大概是想着封印了入口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南霜了吧。商粲默默想着,好像也可以理解。 难怪裴琛不肯说,毕竟他和南霜是师徒关系,修仙界对这还是相当看重的,至少是比师兄弟或者师姐妹之类的要情节严重很多…… 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后半截想法吓了一跳,商粲忙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长长嘆了口气。 ……裴琛的消息打听到不少,但关于云端的就没听到什么有用的。 鸢歌那天没来,完全没看到那两人,而见到了面的南霜在沉吟半晌后也只给出了这样的信息:『你师妹看起来面色很差,全程只说了两句话。』 『『她还活着』和『我要去寻她』。』 南霜说着一摊手:『说完就走了,阿琛也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感觉她大概就是来给我带个话,让我能帮忙找找你的。』 『你们师姐妹的关系还是那么好啊,真不错。』 没心思去纠正南霜的错误理解,商粲心中满是忧虑。 ……也不知道云端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好好休息吃饭什么的。 她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要多想这些无益的东西陷入低沉情绪里。 往好的方向想,她这五天不仅得知了许多鬼族相关的信息,身体的修养也还算顺利,至少—— 商粲手指轻弹,桌上的灯就倏地亮了起来,赤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着,在室中撑起一片光。 「……不算差。」 她轻声嘟囔着,手掌摊开又握紧。 受损的经脉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能够重新开始使用灵力,曾经那股无名的寒气也没有再出现过。 尽管天火的威力仍不如从前,但商粲觉得这大概是挽韶提起过的火焰与幽冥鬼界的相性问题,估计她一时半会儿是克服不了这个问题了。 但也没关系,只要能用就够了。 商粲做了个深唿吸,让浮躁的心境平静下来。 她可不想真的在这里待满一个月,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就算暂时想不到脱身方法,但她的心思最终还是落到南霜说的那个可疑对象的身上,心中稍稍提起了警惕。 不管怎么想,她突然落入忘川这事都一定有蹊跷,而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她的那位仇人就正在幽冥鬼界的某处,等着伺机算计她。 商粲眸光稍稍沉下去,下定了决心。 夜将明,今天就和南霜说一声,出门去调查一番吧。 作者有话说: 我挺喜欢鸢歌的,写起来很快乐 云端下线的第(……)天,想她(大概快出来了 感谢在2021-08-18 00:03:03~2021-08-20 00:1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嘎 2个;陈鑫鑫、才不是捲毛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栗筽 70瓶;米哦拍死你 50瓶;嘎、土豆 20瓶;倾家荡产站百合 14瓶;devil、泊舟行、苏格 10瓶;31601925 7瓶;侑的围巾 4瓶;52542001 2瓶;归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感觉一直在被盯着看。」 走在幽冥鬼界暗红色的道路上, 商粲只觉得如芒在背,有点不自在地嘟囔道,旁边鸢歌一本正经地嗯嗯点着头。 「确实, 我也感觉到了很热情的目光。感觉像是那种看着在路上熘达的鸡腿的恶犬会有的眼神。」 「垂涎欲滴啊。」 走在前方的南霜轻笑一声, 回头向商粲说道:「幽冥鬼界不常有活人来,你多担待担待。」 商粲皱着眉头扫视一圈, 把那些如跗骨之俎般带着恶意的视线逼退, 嘆着气回道:「如果不是我正和霜降君走在一起的话,估计已经被袭击了吧。」 「对你来说,解决他们应该很轻松吧。」南霜眉头一挑,「我在这反而是在保护他们的性命才对。」 第115页 商粲之前就有所意识,不知道为什么,南霜似乎对她的战力有着非常高的评价, 她只好苦笑两声, 道:「能不打还是好的。」 「是啊, 而且你还刚从忘川出来没多久。」步伐悠闲的像是出门郊游,鸢歌皱了皱鼻子道, 「到现在身上还一股奇怪的味道, 闻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人, 也不知道这些鬼族在看个什么劲儿。」 「……」 虽然心里知道鸢歌是在说忘川河水的气味,但生性好洁的商粲还是难免忧虑起来,不动声色地闻了自己好几次, 没闻出来什么异味才放下了心。 「快到了。」 南霜拖着步子,慢悠悠地指了指前方众多新鬼聚集着的忘川河畔, 正是商粲之前掉下去的地方:「那里就是上一次传来可疑人物现身消息的地方, 也就是一周前。」 时间点和她落水的时候相差无几, 可疑指数直接就拉满了。 商粲想着就提高了警惕, 跟在毫无紧张感的鬼王和鸢歌——这花妖怎么看都有种狐假虎威的架势在——一起走到了忘川河畔。 故地重游,原本与她同行的人此时大约已经重返人世,只余她在幽冥鬼界游荡。明明上次到这里来还只是几天前的事情,商粲却莫名觉得已经时隔许久。 此番与南霜同行,商粲感觉比之前偷偷摸摸扮成新鬼的时候不知道方便了多少。所到之处鬼们都非常自觉地给领头的南霜让出道路来,并纷纷投来……惊惧的目光。 ……说起来,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也是,她原本还担心她什么伪装都没做会引来鬼族袭击,但一路上尽管都被虎视眈眈,但没有一只鬼族敢拦她们的路。投来的视线在垂涎的觊觎中掺杂着渗入骨子里的畏惧。 商粲看看面色如常的南霜,悄悄向鸢歌搭话道:「……霜降君她很兇吗?」 「啊?」鸢歌满脸的莫名其妙,「凶?阿霜?」 看来是没这回事。商粲眨了眨眼,迷茫道:「那为什么……感觉鬼们都很怕她?」 「这不正常吗?」鸢歌理直气壮道,「你换位思考一下,你当修士的时候、难道看到你们掌门不会觉得紧张吗?」 「……」 商粲仔细想了想,正想答不会紧张时就听鸢歌老气横秋地嘆了口气,以一种「年轻鬼见识短浅」的语气说道:「估计是因为阿霜很强,打了几个刺头之后就出名了,所以这些鬼都怕挨打吧。」 「毕竟阿霜空着手就能轻轻松松解决一打最凶的鬼族。」鸢歌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中,笑的有点傻,「她打起架来的时候一副很厌世的样子,还挺好看的,虽然基本都是三两招就结束战斗了……」 商粲看看她一副神飞天外的样子,刻意咳嗽了两声把花妖的意识唤回来。鸢歌如梦初醒地眨眨眼,有点恼羞成怒地强行总结道:「总、总之阿霜的名声很响。」 「从幽冥鬼界变成这副暗红色的模样以来——也就是从她当上鬼王之后,她在这地方就一直凶名远扬,所以你跟在她身边很安全的,绝不会有鬼族敢在她面前找麻烦。」 「……嗯?」听到了预料外的信息,商粲意外地睁大了眼,「这里是在霜降君当了鬼王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这种略显陈旧的恶趣味色调,一开始到这里时还引起了商粲强烈的不适,尽管到了现在她就算是很不情愿也已经被迫适应了许多,但她还是时常有种自己的眼睛已经出了问题的错觉。 原来鬼王还有能这样大幅度改变幽冥鬼界的能力吗……那为什么看起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霜降君会想把这里变成这个样子呢……? 商粲想着,下意识向南霜看去,而正在和某个妇人样的鬼交谈的南霜似有所感,转头向她看来,示意问道:「怎么了?」 「……不,也没什么。」 到底没有直接问出口,商粲犹豫了半晌,答道:「只是在想……霜降君在这里待久了、是不是也会怀念修仙界之类的……」 「餵。」 南霜还没说话,那边鸢歌已经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走到商粲面前对她怒目而视:「阿霜在这待的好好的,你乱说什么呢!」 ……真是像护食一样把人护的死死的,是有多怕霜降君跑了啊。 商粲会意,忙向她做抱歉状,还好花妖一族向来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鸢歌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商粲,只是口中仍心情复杂地嘀咕着。 「……没办法啊,阿霜都已经死透了,但凡她还有一口气也好啊,我们就能去修仙界住了,就用我们花妖一族的秘技让她苟住……」 「这样啊,花妖真是有本事的一族呢。」 略显敷衍地把心情不爽的鸢歌安抚过去,商粲重新看向南霜,对方似乎对她们两个方才的交流并不感兴趣,见她望来就略一点头,然后将怯生生缩在身边的那名妇人往前推了推。 「这是曾经看到了我说的那名可疑人物的鬼。」南霜淡淡道,「你把之前跟我说的话也同她们说说吧。」 那名妇人紧张地绞着衣角,语速又急又快:「就是前些日子,我一如既往地在忘川边上看水,突然就感觉有个生面孔——我在这里也待了好久了,厉害的傢伙基本都见过,但完全没有见过她,并且她那个氛围也绝不可能是新鬼。」 「那人看着就不寻常,其他人在忘川边上都愁眉苦脸的,她就像是没事人似的哼着歌在岸边走,手上还拿着把剑,看了一会儿就把它扔到了一边,那剑一下子就化成灰了。」 第116页 妇人指了指不远处,说道:「大概就是在那,她一边说着『假的』一边笑,我们这一片的鬼都看见她了,但也奇怪的很,谁都没看见她最后去哪了,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 商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地上看到了几处隐约的黑色阴影,像是烧焦的痕迹。 想必那把无忧的仿制剑已经被毁了。 她心下稍沉,眼前的状况与预期大致上完全相同,也不知该不该开心。 妇人的话说完后就离开了,商粲正沉吟着,就见南霜从袖中摸索半晌,取出张墨迹未干的画捲来。 「这次看到她的鬼不少,我这些日子一直试图从众鬼的口中拼出那人的模样来,今日才得以完成。」 她说着面上显出些高深莫测来,将画卷递到商粲面前,示意商粲打开看看,意味深长道:「是鸢歌画的,成品应该……画的很像。」 商粲接过画卷,顾不上去理旁边自豪地挺起胸膛等着接受夸奖的鸢歌,不假思索地展开了画卷。 是个身着天外天道袍的女子,面容柔和带笑,极具亲和力,鸢歌画工不差,从画上就能生动的看出几分道学大家的仙风道骨来,进而联想起那人令人厌恶的惺惺作态。 商粲定定看了半晌,从喉咙里低低挤出两个字。 「……秦意。」 「不错。」 南霜静静点头,语气中似有几分疑虑。 「你可知秦意师侄为何会在这里?」 见商粲抬头看来,南霜示意道:「我下来之前她也还活着,但我到这里来之后,她可没有来过。」 商粲原本就沉着的心又添了几分惊骇,她稍稍瞪大了眼睛,口中的话将吐未吐,看到南霜肯定地向她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无论如何,我眼下说的话绝没有欺瞒你,你若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回去随便翻阅卷宗。」 南霜淡淡说着,郑重道:「——鬼界名录上哪里都没有我们认识的秦意这个人,她没有死。」 * 南霜说的是真的。 商粲翻遍了名录,最终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秦意不在鬼界的名录上。 她脑中回想起不久前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笑里藏刀的天外天代掌门,又慢慢想起曾经树林里那个面容模煳的黑色人影,肢体断裂也毫无所觉,满腔的恶意如有实质般直冲她而来。 「……」 除了她以外,大概任谁看到这样的两个人、都想不到这会是同一个人。 商粲沉默半晌,又重新看向放在一旁的那张画像。 ……是在幽冥鬼界就能復原出原本的样子吗?还是说在修仙界其实也可以,那时候只是为了让她想起曾经犯下的大错呢。 ——那个地狱般的火场,火流星不受控地从天而降,焦黑的人形在她面前挣扎嘶吼,不甘地伸来手臂,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指尖迟迟地传来痛感,商粲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死死用力按着桌子,在红木的桌面上生生按出了几个指印来。 她如梦初醒地收回手掌,怔怔看着泛着白的指尖。 事情其实和她预料的差不多。商粲在树林里被喊出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假粲者的身份,她尚不明白为什么秦意会假扮粲者的身份去夺取道心莲子,只以为秦意已经变为鬼族,正试图向她寻仇。 毕竟她明明已经眼睁睁地看到秦意死了。 她从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事到如今却产生了矛盾——是她的眼睛、还是鬼界卷宗出了问题?会有两方的结论能够并存的情况吗? 商粲看了半晌,用力握紧了手掌。 说来可笑——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最适合和她一起分析现状的人竟然是云端。 商粲露出一丝苦笑,云端曾见过天外天的秦意几次,又亲眼见过在森林里与鬼族为伍的秦意,甚至在那日、秦意死去的那时候—— 她胸口勐地泛起剧烈的疼痛,被商粲用力压住,堪堪吞下已经涌到喉间的腥甜。 她不敢再想,只默默想着至少现在知道了秦意近期的确在幽冥鬼界出现过,还拿了她的剑。看来她被卷进忘川也和秦意脱不了干系。 既然她侥倖逃得性命,想必秦意也不会善罢甘休。她要做的事到底还是一样的,找到秦意,并问出她能自由出入鬼界的方法。 不管名录上有没有秦意的名字,商粲心知有件事是绝不会改变的事实。 是她亲手杀了秦意,然后—— 商粲握紧的拳微微用力,逐渐演化成不受控的神经质轻颤。 ——然后,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火里,她还杀了云端。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章没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20 00:14:03~2021-08-21 10:4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喵 35瓶;41269744、衍 20瓶;期 10瓶;52542001 8瓶;夏修 5瓶;侑的围巾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翌日, 商粲从房中出来,意外地看到南霜和鸢歌都在院中。 这算是件挺稀奇的事,南霜本身是个神出鬼没的人, 而声称是暂住在鬼王居的鸢歌实际上又像是这里的管家似的, 每天都勤勤恳恳忙忙碌碌,把整个府邸上上下下捯饬的很利索, 就连商粲的饭食都是她准备的——真可说是妖不可貌相, 这花妖竟然是个相当靠谱的妖。 第117页 于是商粲很少看到这两人同时出现,或者说……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一般都会在南霜的房里待着。 眼下南霜一如既往地懒散躺在她惯用的长椅上,一手支着头看书,而一旁的鸢畩澕歌则站在铺着画纸的案前严阵以待,以一种认真到有些犀利的眼神仔细盯着南霜看,好半晌才皱着眉在纸上落下几笔。 被她这股如临大敌的气场所慑, 商粲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走到她身后轻声道:「……在画霜降君吗?」 「嘘!别吵我!」 立刻被一点就炸的花妖赶走了。商粲在被撵走之前瞥见了她身前案上尚未完成的画作, 虽还只有雏形,但也已经能看出几分南霜的神韵了。 「就随她去吧, 别和她搭话就好, 不然她怕是要咬人的。」 南霜抬起眼, 向商粲招招手让她走过去,对那边不满地嚷嚷着挡到人了的鸢歌安抚地抬了抬手,转向商粲说道:「鸢歌大约是昨日的画像被夸奖了之后来了兴致吧——你脸色有点差啊, 昨天没休息好吗?」 「……还好。」 商粲含煳应道,但从南霜的眼神来看就没能瞒过她。对方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冷不丁问道:「你和秦意师侄有过节?」 心道何止是有过节这么简单的说法, 商粲勉强点了点头, 嘆道:「有仇。」 「是她想至你于死地的那种仇?」 「彼此彼此吧。」 「……」大约是意外于她的坦诚, 南霜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也是,你看起来的确是秦意师侄会讨厌的那种人。」 商粲满是迷茫,对面的人却重新低下头去不再看她,啪的一声把手上的书合上了,懒懒开口。 「少年天才,恃才傲物,天不怕地不怕,万事随心所欲,不在意的人与事就全不挂在心上。」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大约是看出了商粲面上几分不服,南霜低低笑了,道,「就算是现在,你对着曾经身为天外天修士,秦意长辈的我——也会这般毫无顾忌地坦白和她有不共戴天的仇。」 「你就不怕我会替她出手教训你吗?」 她话语淡淡,辨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商粲一愣,应道:「我以为霜降君……不太在意这些呢。」 「是不太在意。」 答得干脆利落,南霜又自顾自地翻开书,方才那有几分尖刻的态度像是幻象一般消散,重新回到了兴致缺缺的状态,慢慢说道:「其实我和秦意师侄也不太熟。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是不会为了她向你出手的。」 一时没能明白这位前辈此番对话的意图,商粲正犹疑间就听到南霜换了话题道:「我已经把那张画像分发到鬼界各个地方了,想必只要她再露脸,就一定会有消息传来。」 商粲只好默默点头,心中忧虑却没减去半分,回道:「听闻鬼界往日也曾有过不明人士出没的消息传来,那时从没有人见过那『不明人士』的真容。」 「那十有八九也是秦意,那么,」她沉声道,「秦意为什么事到如今突然在那么多鬼面前露脸了?」 「……」南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懒懒翻过一页,「大概就是陷阱吧。」 这话被她说的太漫不经心,让商粲一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而南霜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微微勾起了唇角,眼都不抬地说道:「但就算真的是陷阱,难道你就会不去追查了吗?」 「……」 难得在话语上吃了瘪,商粲默默闭口不言,南霜轻笑一声,终于又重新抬起头。 「但是今天——」她说着示意地看向正气哼哼地抱着臂等待她们交谈完的鸢歌,向商粲说道,「如你所见,鸢歌要画我,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别看南霜平时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但眼下对鸢歌这种一时心血来潮的举动却配合极了。商粲想着就感到有些微妙起来,默默在心中做好了自己一个人也要出门调查的准备,却见对方忽然向鸢歌说道:「鸢歌,能不能帮我拿张符纸来?」 被使唤了的花妖不太情愿地走进屋里,很快拿着符纸和蘸着硃砂的笔出来了。南霜接过笔,在符纸上行云流水般地一通书写,符纸倏忽金光一闪,随即平静下来。 「给,」她将笔迹未干的符咒递给商粲,「要出门的话就带在身上,最好贴身带着。」 商粲定睛看去,虽然看不太懂上面天书般的文字,但能隐隐感觉到和曾经裴琛给她隐匿身份的符咒大致上是同一类东西。 「那符咒还是我教给他的,我当然也会画。」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南霜淡淡道:「虽然我死了挺长时间,也忘了不少东西,但这符咒应该还是好用的,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说罢,南霜便示意商粲可以离开了,自己在早等得不耐烦了的鸢歌一叠声的催促下重新摆好了看书的姿势。 见她已经没有想再交谈的意思,商粲低声道了谢,收好符咒。临出门前又去鸢歌那看了看,姑且对她交代了一下:「我先出门了。」 「去吧去吧。」鸢歌聚精会神,有点暴躁地把笔下的画纸撇到一旁,重新开始画,「我今天非得给阿霜画出张顶好的画像不可,就不陪你去了。」 商粲看看被她放弃的那张画,怎么看都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忍不住问道:「我觉得这张已经画的很好了——」 第118页 「还不够好。」鸢歌停下了笔,面上难得十分严肃地看向她,认真道,「还不够把阿霜拴住。」 「……栓、拴住?」 看着目瞪口呆的商粲,鸢歌严肃点头道:「是啊,你应该也听阿霜说过了,她是个把执念忘了但还是留到了现在的鬼族。」 「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她不知不觉之中完成了执念怎么办!防不胜防!」鸢歌忧心忡忡地嘆了口气,有点丧气地垂下肩膀,「所以我一直想说得制造点让她想留在幽冥鬼界的新执念才行,但一直都没成功过……」 「不过昨天她夸了我的画画的好!」她很快振作起来,像燃起了使命感一般挺起胸膛,「那我今天必须再试试这个方案行不行得通才行!」 「……」 尽管花妖的话语显得格外天真,但商粲却并不觉得可笑,心中倏地被她眼里的赤诚触动了。 商粲轻轻笑了,欣然道:「那你加油吧,你画的挺好,一定可以留住霜降君的。」 「噢!借你吉言!」 燃起雄雄斗志的花妖重新伏案笔走龙蛇起来,商粲深深看了眼似乎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的南霜,在心中嘀咕着能这么纵容鸢歌画她,感觉鸢歌已经成功了一半了,然后挺高兴地走出了院门。 她没注意到,南霜在她转身过头就抬起了眼,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在拐角消失。 南霜安静看了半晌,重新看向手中的书本,似是无意地轻轻念着:「……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 真是被深爱着啊。 出了鬼王居,商粲仍在感嘆于鸢歌对南霜的执着——借南霜的话来说,这花妖现在看起来一副死掉之后就绝对会在忘川边上站到海枯石烂的样子。 但和鸢歌溢于言表的热切相比,南霜的态度就要清淡许多。尽管没有拒绝鸢歌的暂住和她擅自对鬼王居的打扫等等,但也没见南霜对鸢歌有什么主动的举动,基本都只是在鸢歌的行动下进行被动的配合,从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很难看出什么情绪变化。 ……也不知道裴琛知不知道鸢歌的存在。 心中忽的跳出这么个有点促狭的念头来,商粲忙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事情上来。 南霜给她的符咒很管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沾染了鬼王的气息,之前裴琛的符咒只是让她在鬼界不会引来注目,南霜的符咒则直接让鬼族们个个都对她警惕的要命,隔着老远就看到鬼们急急忙忙地绕路跑了,让商粲还有点不适应。 这让她的行动方便了不少。一路上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昨天来过的目击到秦意的忘川河畔,也就是她落水的地方。 尽管上次和南霜她们一起来的时候忘川没对她显出什么异状,但这次商粲是独自前来,故而也警惕许多。 毕竟这次可没有能保命的玉牌救她性命了,商粲默默与忘川保持着距离,小心地沿着鬼们口中秦意的行走路线慢慢前进着。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在忘川河畔聚集着的新鬼们似是因为惧怕她而都消失了踪迹,只有在忘川上摆渡的船夫还在河面上兢兢业业地撑着竹筏。 商粲估摸着已经走到了传闻中秦意突然消失的地方,正想着后续该如何调查时,余光就突然瞥到河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端倪。 那树干上突兀地贴着一张符咒,黄纸硃砂,是天外天的样式。 ……这东西、之前有吗? 这位置太过明显,而让商粲心中生疑。她怎么想都觉得昨日时还没见过这符咒,就如同故意留下的破绽,又像是一张特地传来的鸿门宴邀请函。 商粲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地召出天火,缓步向那棵树走去—— 「师姐!」 「——」 商粲勐地停下了脚步。 熟悉的清冷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中带着焦灼,真切的不可思议。 她缓缓转动脚跟,那让她魂牵梦绕的人影就俏生生地立在她身后,白衣乌髮,在这暗红色的世界里竟显得有些突兀。 「那符咒不能碰。」 云端几步抢上前来,捉住商粲的手腕,试图拽着她向远离树的方向走去,口中急切道:「那是秦意的陷阱,如果碰到的话,就会——」 「——会怎么样?」 她一拽之下却没有拽动,面上带着焦急转头看向商粲,却在顷刻间被商粲捉住手臂反剪到身后。 商粲毫不留情地将人制住,尽管看到手底人的面上露出吃痛的表情,她的力道仍丝毫不弱,胸口微微起伏,怒极反笑。 「……是因为我进过一次幻境,就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就凭你、」商粲咬着牙,面上满是嫌恶的神色,「也配装成她的样子?」 「……」 「云端」眉宇间的隐忍吃痛神色渐渐隐去,进而转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扭头向商粲看来。 「认出来的真快啊,看来你真是很喜欢她,是不是?」 带着绝不会在云端脸上出现的轻蔑神色,她似有挑衅地笑了起来,眸中突然泛起种诡异的青蓝色。 「怎么办呢。」 「云端」突然以人类绝不可能的角度向商粲扭过头,像是要吻上来般凑到商粲面前,青蓝色的眸子冰冰冷冷,是戏嚯的恶意。 第119页 「——再杀我一次吗?这次……你还能拿什么来救我?」 「——!」 商粲下意识催动了天火,手下的人却倏忽消失了,脚下的土地突然晃动起来,商粲很快意识到是整个世界在晃动,她抬起头,看到周围的环境都在渐渐蜕变,忘川河畔迅速构筑起亭台楼阁,暗红色的天色褪去,显出稍显阴沉的天幕,似有雷雨将至。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的声音,辨不出男女,嘶哑嘲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商粲的脑中剧烈地疼起来,她看向越来越熟悉的周围,难以遏制地捂住太阳穴,在剧痛中听到那声音再次响起。 「是你和我都最讨厌的……七月十七日。」 「再过一次吧,商粲。」 作者有话说: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苦昼短》 李贺 关于上章末尾……反正现在云端活得挺好(指身体上),前面的谜团也是准备开始解了,这篇文也是时候要进下半场了 今天也是想云端的一天,真师妹啥时候能出场啊,呜呜 感谢在2021-08-21 10:42:19~2021-08-22 10:5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孜然有味、珞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660487 47瓶;桐高 40瓶;u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七月十七日, 天气阴,隐隐雷鸣,暴雨将至。 是在商粲每个午夜的噩梦里都会出场的熟悉景象。 带着潮意的风擦过她的耳际, 商粲能真切地嗅到属于那一天的气息。四周都静悄悄的, 只有风在悽厉的唿啸。 她头痛的毛病已有将近十年,如今突然被拽到真切到不可思议的噩梦现场, 让商粲一时遏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轻喘, 额上疼的发烫,渗出细密的汗,把鬓髮黏在额角。 商粲在风中摇摇欲坠,那个刺耳的声音已经不知道消失了多久,她咬着牙用力按在太阳穴上,努力使自己从情绪中脱离出来, 冷静地去思考。 她着了秦意的道。 或许是从她看到那张符咒开始, 又或许是秦意扮成云端时向她投来的诡异一眼——商粲闭上双眼, 恼怒于自己的毫无所觉。 周遭的景象已经彻底蜕变为熟悉的景象,商粲勉强做着深唿吸睁开了眼, 慢慢看向一旁那间平平无奇的楼阁。 它还很完整, 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似乎又被拖入了一场幻境, 只是和之前不同,她现在还保持着自己的心智,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中, 更像是个旁观者, 甚至除了剧烈的头痛这种老毛病以外, 她的灵力等等暂时还完全没有受到限制。 商粲抿紧了唇, 沉声道:「秦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呵。」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 语带讥讽道,「想杀了你啊,很难看出来吗?」 「那就来啊。」 商粲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笑容,声音忽的变得温和:「来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现在这样子藏头露尾的,你又能成什么事?」 「……」 那声音轻笑了几声,语气愉悦道:「或许是成不了什么事。」 「但是商粲,」声音突然变回了商粲记忆里秦意的声音,像是从极近的地方传来,笑意盈盈,「只要能看到你这副表情,我就已经开心的不得了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商粲周遭的景象忽的扭曲了,像是闪过白色噪点,她眼前一花,勐地意识到自己这次出现在了某个昏暗的房间里——是楼阁的内部。 秦意就在她的面前,眼下这人已经褪去了在天外天身为代掌门时的温文表象,向来笑容可掬的面上此刻只有满是快意的冷笑,眼底隐隐透着狂热的情感。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她愉悦地说着,突然向商粲伸出了手。商粲下意识闪避开来,并立刻发动了反击,谁知却扑了个空。 像是穿过空气一样,她整个人都径直穿过了秦意的身体。 商粲心中一惊,堪堪止住去势,转过头时发现这个秦意似乎对她的行为乃至她这个人都毫无所觉,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好整以暇地弯下腰,捉住了正躺在地上的人的衣领,用力将她拽了起来。 「……动用了十几个人才抓到我。」 对商粲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纵然身陷囹圄仍带着讥讽的鄙夷,甚至还含着笑,显得轻狂又傲慢。 「秦意,你害不害臊啊?」 商粲唿吸一滞,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被秦意捉住的那人的脸。 面容清隽端正,有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只是此时眼含轻慢,毫不掩饰对身前人的厌恶。 ——是她自己,是十年前的商粲。 * 「别白费口舌了。」 秦意冷笑一声松开了手,将商粲重重摔到地上,讥道:「捆住你的绳子都是特制的,会抑制修士的灵力,你是挣不开的。」 手脚都被捆的严严实实,商粲颇有几分狼狈地侧身躺在地上,散乱的额发遮住半边眉眼,眸光却依然亮的摄人。 「真不愧是天外天的代掌门。」她语气十分真诚,似是很佩服道,「就为了捉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修士,竟然下了这么大的工夫——我要是真的挣脱出来了,你是不是会很没面子?」 第120页 秦意擎着笑看了她半晌,突然狠狠一脚踢在商粲的肚子上。 她脚下绝没留力,商粲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稍稍蜷起了身体,那双昳丽的眼睛依然瞬也不瞬地看着秦意,含着戏嚯的冷意。 「好不容易把我绑来了,就只是想做这种事吗?」 商粲的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全然听不出刚刚受了那样的待遇,彬彬有礼道:「是不是从当年我在擂台上赢了你开始就在想这一天了啊?那可真是要恭喜代掌门、终于得偿所愿了。」 「你现在也就剩下这张嘴还能动了,是不是?」 秦意的表情似乎畅快许多,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商粲身前,蹲下身来微笑着看向商粲。 「真是不小心啊,商粲。只是听到你那师妹出了事这种模稜两可的消息,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秦意说着,伸手抚上商粲的脸,被对方带着嫌恶的表情躲开,于是毫不留情地钳住商粲的下巴,迫使她扭过头来与她对视。 「会被这么简单的陷阱欺骗,轻而易举地被我捉到——」她看着商粲冷意森森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看来我还是太高估你了。」 「不错。」商粲表情淡漠,语气却温文有礼,「在耍阴谋诡计这方面我向来是比不过你的,是代掌门太谦虚了。」 二人对视着,齐齐一笑,气氛却随着这一笑而越发的剑拔弩张了。 「你好像也变弱了很多。」 像是抚摸着情人的面颊般,秦意轻柔地抚着商粲的侧脸,语气柔和:「捉你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没出手呢,这是怎么了?是对你那个师妹……关心则乱吗?」 商粲眸光微动,笑道:「这就不劳代掌门挂心了吧?」 秦意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一扬手站起身来,转身走到屋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原本正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剧情发展的商粲啧了一声,忙起身站到了房间角落。 这场景属实有些荒诞了。 商粲头痛的要命,没好气地瞪了秦意一眼,又看了看正躺在地上暗中尝试了上百次挣脱绳索也没能成功的年轻商粲,在心中暗骂着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真秦意。 从刚才开始,她就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她没办法从房间里出去,也影响不到房间里的任何事物,就算召出天火来也什么都烧不着。她就像是被关在了另一个次元一样,只能隔着屏幕去看她曾经的记忆。 她尝试了很多办法脱身,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面前的对话与过往别无二致地推进着,商粲越来越焦躁,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在这里待的每一分钟都在导致她的身体恶化,因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后面会发生什么。 当年的那个七月十七日,她原本只是因烦闷而偷偷下了山,下山后却被天外天的修士告知云端遇险。她那些日子听不得云端的名字,来不及多加思考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于是落入了秦意的陷阱被擒。 商粲那段时间的状态一直很低迷。 商粲记得很清楚,自她和云端从天外天游学回来后,她的身体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尤其是在看到云端的时候状况更差。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燥热,像是有沸腾的岩浆在血管里游走,渴求着一些清凉的慰藉。 她那时不明白自己的异变,即使去找了医师也没能看出任何端倪。商粲恐惧于未知的变化,又下意识地感到这是不能对人开口的事,于是独自强行按捺着,有意识地远离云端。 只是到底还是没什么用,她终究会在听到云端名字的时候就乱了方寸。 商粲被强行拖到这段回忆中,她侧目看向年轻的自己,秦意不是在说大话,绑住她的绳子的确难缠极了,无法动用灵力的她只能一次次用自己的力量去尝试挣脱,手腕上已经被细韧的绳子磨出几道血痕,但年轻的商粲恍若未觉,只是执拗地继续动着手。 她的眼睛很亮,依然撑着一片不屈的光。 她尚还不知道片刻之后会发生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饶有兴味地看着商粲的举动,秦意慢悠悠地开了口,嘆道:「要怪就怪你锋芒太露吧,商粲。」 「我要天外天能稳坐修仙界第一仙门的位子,那你就留不得。」她眼中似有狂气,垂眸道,「你该感到荣幸,商粲,你是第一个。」 「一切都是为了天外天。」像是要说服谁似的,秦意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一切都是为了天外天。」 「……疯子。」 饶是商粲此时也变了脸色,咬牙道:「就为了这种事……什么叫我是第一个?你还想把其他人怎么样?」 秦意笑而不语,忽的岔开话题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忘了和你说。」 「我派人去和你说的、你那师妹遇险的事,」她愉悦地弯起眉眼,「不算是在骗你。」 「……」 商粲的动作一滞,慢慢抬头向秦意看去,她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的神色,直直看向在秦意指间晃动的那块青玉牌。 「听闻你们青屿的随身玉牌有定位的功效,」秦意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商粲」二字,似笑非笑道,「你说……你师妹接到消息后,会不会像你那样立刻过来呢?」 「应该是会的吧。」不等商粲出声,秦意就自顾自地答道,忽的握紧了手中的玉牌,眸色沉沉,「不然的话……可就辜负了你这一片深情了,是不是?」 第121页 她的话音落下。屋中静了半晌。 「……你想对云端做什么。」 商粲声音低低的,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弓。 「想杀了她啊,」秦意漫不经心地把玉牌的流苏绕在指尖,「很难看出来吗?」 「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打算杀了你。」 秦意说着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余光也从商粲身上移开。 「你这样的表情……我还没有看够。」 「……」 商粲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冷冷道:「云端会带着人一起来的,你现在逃跑兴许还来得及。」 「她不会的。」秦意扬眉一笑,转身看向门口的位置,「……因为我跟她说了,带人来的话,你就会死。」 站在房间角落的商粲已经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知道年轻的自己也已经听到了,因为她时至今日仍能想起那时突然爆发出来的恐慌情绪。 下一秒,随着雪亮的剑光一闪,房间门裂成两半轰然倒下,那个白衣执剑的身影缓步走入,月华般的容颜皎洁清丽,整个人安静的像水一般,又像是静静燃着的火。 「我来寻我师姐。」 云端开口说道,声音如断冰切雪般冷硬决绝。 「把她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写一点回忆 回忆里的云端都出场了,真正的云端还会远吗!(握拳 感谢在2021-08-22 10:55:14~2021-08-22 18:3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500524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虫剪刀狗 56瓶;我独自疯魔 30瓶;devil 20瓶;@ 17瓶;3009427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云端向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和商粲不一样, 她向来不会因冲动而做一些毫无考虑的事情。 商粲那时总觉得她应该是有后手的,比如把她已经把到这里来的事情告诉瞭望月或者其他人,其实青屿已经来了很多人在外面守着, 很快就会冲进来救人—— 「我没告诉其他人。」 但这个设想很快就被云端亲口打破了。她说着视线从秦意身上移开, 落到正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的商粲身上,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 被秦意刻意挡住了视线。 云端抿紧了唇, 面色沉沉道:「……你想要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端儿、」腕上的细绳已经深深勒进肉里,粘稠的血顺着腕上伤口淌到指尖滴下,商粲却像毫无所觉般挣扎着颤声道,「还问她做什么!怎么能顺了她的意思、别做傻事!」 「……」云端沉默了半晌,手上用力握紧了非望的剑柄, 缥缈的目光稍稍沉了下去, 低声道, 「……我不会冒任何可能会伤到师姐的风险。」 「云端!」 商粲几乎没有像这般动了真火去喊云端全名的时候,她心中惊骇和懊恼混成一团, 像是在体内燃起了一把烈火般, 烧的她心神剧颤。 但云端却没有回应她, 只有秦意刻意地笑出了声,在安静的室内响的刺耳。 「倒是关系好。」她语气森森,目光似蛇般阴冷地舐过云端全身, 笑道,「你应该知道, 我既然让你们两个看到了我的脸、就是没打算放你们离开这里的意思吧?」 「我当然知道。」 云端目光凛然, 握剑的手上慢慢调整到了出招的姿势, 冷声道:「我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到这里来的。」 ……别这样。 商粲再也看不下去, 从房间的角落走到云端身前,看她墨玉般深邃的眼睛,紧紧抿着的薄唇,清浅的眉眼稍稍敛着,显出几分决绝,与忘川河畔那个秦意假扮的云端宛如云泥之别。 她想伸手去揉开云端眉头的结,想去夺走云端手中的剑,却全都只能触到一片虚无。 别这样。 血液忽的像是流速变快了般开始沸腾,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商粲痛苦地喘息着弯下了腰,用力揪紧自己的前襟,脑中渐渐被暴戾的想法充斥,只能苦苦守住灵台的一丝清明。 秦意再怎么样也是天外天的代掌门,是有实力的。就算云端天赋异禀,但她到底年纪还轻,再加上这地方又有秦意的十几个手下……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被秦意所擒的话,如果不是她现在只能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到的话—— 她知道。她知道当年的自己在想的是这些事情。 恍惚中,商粲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顿时如轰鸣般在她脑中炸开。 在一片耳鸣般的嘈杂中,商粲却清晰地听到了绳子断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那个原本痛苦地委顿在地上喘息的自己,在此刻睁开了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商粲自己都不清楚。 周遭的景色与人都在霎时间混成一团白光,商粲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秦意在耍什么手段,而是在她自己的记忆中本就是这样。 她在体内的热度达到最盛时失去了意识,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周遭的景色慢慢清晰起来,最先听到的是重物从天而降砸到地面上的声音。 第122页 然后是楼阁坍塌的声音,属于人类的哀嚎声与皮肉烧焦的声音,鼻尖嗅到了烧灼的气味,掺杂着不知来自何处的阴森鬼气,似是不敌火焰,转瞬即散。 忍耐着在体内翻腾般的剧痛,商粲想要站直身体,却忽的俯身干呕,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她将要重返地狱。 商粲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看到了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着的女人,原本穿的规整的天外天道袍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秦意的喉咙里滚出不成音的嘶吼,举起被烧至焦黑的手臂向她伸过来。 「商粲、商粲……!!」 然后她伸来的手臂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落到地上。 「啊……啊、」 商粲冷眼看着,然后听到身后传来了惊骇难言的颤抖声音,她无声地笑了,颓然地转过身。 年轻的商粲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她刚刚才清醒过来,完全没能理解现状,面上茫然与惊惧混成一团,惶恐不安地打量着四处的剧变,天空中的火流星仍在不断落下,每一个都能砸出一片火浪,让一些哀嚎声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是谁做的,云端在哪儿? 她那时候脑子里应该只有这三个念头吧。 真是不太像样。商粲默默看着曾经的自己,意外地感到心中平静了许多,在唇边勾起一丝苦笑。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于是已经抢先看向那个方位,看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师姐。」 虚弱却柔和的声音。 商粲看向云端,看向云端那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突兀透出的大片鲜红,看向云端柔软温和的眼睛。 云端。 她听到了哀嚎和尖叫,周遭有不知数量的生命正在她引起的这场如同神罚般的天火中消亡,但她都无意去看。 商粲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在痛苦,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云端,从头到脚一寸寸看过去,像是要将这个景象刻在眼底,刻进她身体里的每一根骨。 平生第一次,她不喜欢云端穿白衣。 直到尝到了血气,商粲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嘴唇。身体里的经脉灵气不知不觉中都翻涌搅成一团混沌,只是吸气都能带来痛楚。 迟迟地意识到这里是秦意的幻境,商粲不敢再多看,将视线投向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然后和她一起、看向她正握在手中的……染了血的长剑。 那剑柄上的无忧两个字都被深红色的血迹侵染,显出几分妖异之色。 年轻的商粲手上忽的失了力气,无忧重重坠地,剑身上未干的鲜血星星点点地渗入土中。 她颤抖地看向自己手上沾染着的鲜血,目眦欲裂,口不能言。 「为什么、我……」 商粲倍觉干涩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字,突然大梦初醒般地踉跄着走到云端身边,声音抖得不行,几乎带上哭腔:「端儿、你怎么样,先疗伤、对,我们、我们回青屿,去找医师——畩澕」 「师姐。」云端轻声念着,握住了商粲试图施疗伤咒的手掌,轻轻笑了,「你回来了。」 商粲哪里都热的发烫,尤其是被云端触碰到的地方。她浑身都痛的像是要炸开,却已经无暇去想自己的状况,只是混乱地应着:「回来了、我回来了,师姐这就给你疗伤,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她说的语无伦次,云端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清浅,却微微摇了摇头。 商粲一愣,还没能理解云端摇头的意思,就忽的被她倾身扑进了怀里。 原本在云端手上握着的非望锵锒一声落到地上,商粲感受到云端的手臂缓缓揽上了她的背,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嵌到她的骨血里一般,云端紧紧地抱着她。 「真好。」 云端的声音从她的肩窝里闷闷传来,似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 「我其实、一直……」 声音消散在唇间,揽在商粲背后的手忽的失了力气。 她整个人都像断了线般偎进商粲的怀里,商粲下意识揽住她的腰,感觉她轻极了,像是一捧正在融化的新雪。 逐渐在指间流失。 天空忽的炸响一声雷鸣,暴雨已至。 * 七月十七日的雨淋不到如今的商粲,她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愣愣抱着云端的自己。 火流星未停,在天际和雨一起落下,雨水没办法浇熄天火,反而被它瞬间蒸腾。就算是这般的瓢泼大雨,以她们二人为中心的这片地面也依然没有半点潮湿,只有若有似无的雾气升起,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惹人生厌的声音忽的在商粲身后响起,秦意悠然自得地走到她身边,笑道:「开心吗?」 「……」 商粲没有回应,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秦意的存在似的,只出神地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她看着年轻的商粲终于回过了神,拼了命地对云端用着疗伤的仙咒,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云端半倚在她的怀里,衣衫上的血迹范围仍在不断扩大。 一滴雨落到了云端的脸上,年轻的商粲一震,忙为她擦去,然后抬眼看向天际,赤金色的眼中燃着不熄的戾气。 商粲也跟着一起抬头看过去,天际落下的火流星骤然间变得更加多而暴戾,将阴沉的天色都映的大亮,这一片区域都再无半滴雨水能落进来,也再无除她们以外的活物气息,周遭只余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雷声滚滚。 第123页 七月十七日,雨。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的这一天,如果永远都不会来就好了。 商粲轻轻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 「怎么了?」 秦意显然并没有什么给她独处空间的善心,用略带讥讽的挑衅语气笑道:「不想再多看了吗?明明好戏还在后面呢。」 「你是不是不记得过程中是怎么回事了?」秦意笑意不及眼底,温声道,「你突然发疯,招来天火,你师妹去拦你,结果为你所伤。」 「然后你又自顾自地醒转过来——」 她笑了笑:「你可能没注意到,但我这时候可还没死呢。我全都看到了,包括你在这之后……对你师妹做的事情。」 「说起来,你那药到底是从哪来的?也真是挺可笑的,自己亲手杀了人,又那么着急忙慌地救人——」 「秦意。」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一直沉默着的商粲突然开了口,声音很平静。 「没关系。」 商粲睁开眼,转头看向秦意,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稍稍弯起了唇角。 「我这次会确实地让你死去的。」 她向来缱绻多情的双眼此时沉沉无光,墨潭般的眼底忽的闪过一抹璀璨的赤金色。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之前幻境中的「七月十六日」不是她们游学时候的真实时间,只是商粲不想到七月十七日的心情太强烈才会让幻境里的时间强行改到了那个时间点,毕竟是心想事成的幻境嘛 实际上这段应该发生在云端拿了非望之后的半年左右,虽然好像不太重要但还是想说一下( 但我猜各位的关注点应该也不在这里就是了(咳 感谢在2021-08-22 18:36:03~2021-08-25 00: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052408、todayis_饼干、萤火意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鲜鱼汤 50瓶;六道轮迴 34瓶;粲 28瓶;42616709、。。。 20瓶;笙笙、官辞 18瓶;夏修 10瓶;52542001 6瓶;墨上水泽 5瓶;今朝十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商粲话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让秦意面色一僵, 半晌过后才重新扬起笑来,语带安抚道:「别那么急嘛。」 「这么久不见,」她刻意缓缓自下而上扫过商粲全身, 「我们不该先叙叙旧吗?我这些年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见商粲面带厌恶地皱起了眉, 秦意也不恼,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你看, 我那时候带着的十几个人, 」她信手指了指正在火中坍塌的楼阁,「全都在那时候死在你手里了。」 她语气轻松,不像是在说仇恨,倒像是在闲聊。 「……」商粲抿了抿唇,沉声道,「但你没死。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真难听啊。」秦意稍皱了皱眉, 很快大度地摆了摆手, 「但是算了, 我现在心情挺好的。」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商粲看到它倏忽消失又出现, 「大概算是……半鬼吧。」 「……不可能。」 商粲顿了半晌, 断然否认道:「这个世上的种族是没有『半』这个概念的,种族之间没办法混合——」 「是啊,一般来说是这样。」 「不管是人、鬼还是妖, 都只有纯种的傢伙。」 秦意笑吟吟点头应了,突然面无表情续道:「但我现在这个样子, 却又没死, 你说我还能是什么?」 「……」 商粲一时无话, 秦意的言辞更加尖刻:「自从当年那日被你烧透了以后, 我就是这个鬼样子——你现在倒来问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又该去问谁?」 随着秦意的话音落下,周遭的景象像烟雾般缓缓消散,仅留下她们两个处在一片混沌的空间里。 大约是被商粲无言蹙眉的样子取悦了,秦意气势汹汹的态度又忽的缓和了,笑道:「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哪都只能躲躲藏藏。」 「然后、你成了魔修粲者——呵,真是挺好笑的。」 秦意低声笑了笑,话中蕴着一丝凉意:「早知道你会去参加天外天论道会,我那时就该……」 商粲一凛,追问道:「道心莲子是不是在你手里?」 「是啊。」秦意也不遮掩,坦然点头道,「传闻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道心莲子——它兴许也会对我这副样子有什么用呢,我是这么想的。」 「你也想要吗?」 她说着又细细看了商粲几眼,瞭然地点点头:「也是,就你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再不想办法的话,估计是活不了几个月了吧。」 商粲不屑地冷哼一声,并不理睬她,只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秦意既然敢这么直接地承认道心莲子在她手上的事,想必现在一定没将它带在身上。这人现在不知怎么的似乎很有谈兴的样子,或许该再从她嘴里套套话。 还有云端,秦意如果是从她们来到幽冥鬼界的时候就已经潜伏在侧的话,那云端她有没有—— 商粲正想着,突然感到胸口剧痛难当,有相互纠缠冲突着的寒气和热气顺着经脉席捲而上,如争斗般在体内大肆破坏,她喉头一热,勐地吐出口鲜血。 第124页 「……」 身体的异状突如其来,商粲勉力抑制住体内的暴动,而秦意束手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太不讲礼数了,商粲。」 她面上慢慢冷了下去,没头没尾地开口道。 「——你落入忘川那天,是在落水之后进了我的幻境。」 「不管你相不相信也好,你被忘川捲走不是我做的手脚,我只是趁机行动而已。你在落水时看到的幻境里的『秦意』就是由我亲自去扮演的。」 「但我好像扮的不太好。」秦意勾了勾唇,眼中竟似有几分柔情,「你能破了幻境,大概就是因为我被你看出了端倪吧。」 「也没关系,我不后悔,毕竟能再见到那时候的你是很稀罕的事情。」 商粲听的一阵恶寒,面上露骨地显出嫌恶。她体内冷热交替,让她颇为难受。好在此刻剧痛已经过去,身体的状况似是又有好转的趋势,商粲抓住眼下秦意不知为什么突然讲起这些事的时间,暗自调息。 「而且……虽然最后没能成功,但你确实喝了幻境里的药。」 秦意自顾自说着,看向商粲,微微一笑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你身上种下了一重未启动的术式,只做个后手用。」 「……」 心中的警戒感瞬间升至最高,商粲抬眼看向秦意,看到她面上忽的隐去了笑容,面无表情道。 「本来一直没想好该怎么使用它比较好,但在把你带到这里来之后就突然有决定了。」 「——现在,在你身体里有一重……只要你想到你师妹、就会让你的经脉受伤的术式。」 「——」 秦意这话放在这个情景中实在显得荒谬,商粲理解的速度慢了半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迟迟地意识到秦意在说什么鬼话。 只要自己想到云端的话—— 在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血气就立刻不讲道理地翻涌起来。商粲胸口如遭重击,抑制不住的鲜血自唇角流下。 在疼痛和不适中,她却像是被自己的这副荒唐景象逗笑了,低低笑了几声。 「笑什么?」 商粲的笑似是让秦意的心情更加恶劣了。秦意冷声道,突然欺身上前,伸手去拭商粲唇边的鲜血,被商粲毫不客气地捏住手腕,顷刻间就烧掉她半条手臂。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痛唿,只是像感觉不到似的歪了歪头,身子微微一动,就将手臂连带衣物都重新生出,慢慢活动着手腕。 「诚然。」尽管没再试图动作,但秦意仍直直看着商粲,像是自言自语般缥缈地说着,「我设下这重术式的时候,是想着要削弱你的,好方便我取你的性命。」 「但是、但是商粲。」 她深深看着商粲,从对方漠然的双眼看到染了血的唇,又缓缓移到这人被自己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的前襟,缓缓勾起唇角,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但是挺奇怪的,我现在、好像不太开心。」 那可真是太好了。 商粲才没心思去管秦意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她抬手用力抹去唇边血迹,没拭干净的深红色在唇边拖出长长血迹,衬得她常年苍白的脸色倒有了几分艷丽的气色。 只要想到云端就会受伤……真是不讲理。 逐渐习惯了细密的疼痛,商粲直起身来看向秦意,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秦意皱着眉,眸光渐渐沉下去,「还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就去想她,商粲你、是不是太失礼了?」 商粲不禁失笑,道:「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到这个幻境里,让她重新看一遍这段伤痕一样刻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 她脑子里当然会全都是云端。 商粲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成功的陷阱。就算是已经点明陷阱主旨的现在,她也完全没有办法在心中隔绝云端这个名字。 云端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有没有被秦意袭击? ——在那个七月十七日,她被无忧所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这个问题商粲恍恍惚惚想了十年,她自知再没机会问出口,所以只能作为一道锥心刻骨的罪责,日夜不敢忘。 灼烧般的疼痛渐渐化为如影随形的苦楚,商粲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胸口,唇舌之间满是腥甜。 她恍然间突然觉得,无论身上有没有被下这道术式,对她来说好像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 一直看着她的秦意沉默了半晌,突然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刻意地鼓了鼓掌。 再抬头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復了最开始时那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语气中满是浮夸:「对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来着——」 「你师妹的血、好喝吗?」 瞬息之间,秦意面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踉跄着退了两步。 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花哨的架势,商粲只是纯粹地挥动了拳头,然后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再度追击,又将猝不及防的秦意拦腰踢开几步远。 「……急什么。」 冷不丁挨了两下,秦意在商粲再次面无表情地挥来拳时堪堪避开,闪身离她远了几步,冷笑道:「就这么听不得这个问题吗?」 商粲似是半点都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一个响指召出数条手臂长的火龙,咆哮着向秦意冲过去,自己则向天空伸出手,幻境的天空再次扭曲,有明亮的赤金色从中隐隐显出。 第125页 秦意旋身躲开火龙追击,抬头看了看天上异象,忽的笑了。 「看来你是想立刻置我于死地啊。」 她话语中辨不出是什么情绪,重新看向眸色沉沉的商粲,示意地指了指对方的胸前。 「……在这种状况下强行动用灵气,可是会很疼的。」 商粲没有回应,只冷冷地看着秦意,全然不管喉间不受控地涌上来的腥甜和自己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在偏头吐出鲜血后在背后破茧般生出了夺目而炽热的火焰双翼。 她缓缓振翅飞到半空,头顶的天空从未停止轰鸣震动,连带着整个世界都颤动起来,像是将天际生生撕开了一样,那抹赤金色越来越亮,渐渐照亮整个世界,映的她半空中的身影恍若神祇。 秦意看不清她面上晦暗难明的表情,却还是笑了,低声道。 「……你是在为我惦记她的血、还是在为我提起你喝过她的血……而生气?」 「……」 商粲依然没有回应秦意。秦意觉得她身体里的那道术式理应已经将她身体里的经脉破坏的差不多了,但商粲面上却完全不显,只静静立在半空,那双漂亮眼睛只余漠然。 她伸向天空的那条手臂慢慢放下,然后指向秦意。 世界安静了一瞬,然后有近乎恐怖的气息直直扑面而来。秦意感受到自己的幻境骤然崩塌,熟悉的火流星自天际而来,携着毁天灭地的热度,一如曾经那般向自己飞驰而来。 这个人这次是认真的想杀她。 秦意忘了闪躲,她抬头看向半空中那个因逆光而模煳了脸孔的人影,很难理解自己胸口涌动的是什么感情,却莫名生出种狂喜。 强大,炙热,无可匹敌——是在商粲的躯壳中潜藏着的未知戾气。 她被巨大的杀意席捲,手上不自觉地颤抖着,却放松了力气。 杀了她吧,杀了她吧,这样的话—— 电光火石间,秦意突然面色一变,尖声道:「什么人?!」 没有人回应,而她周遭被商粲击碎的幻境再一次泛起波纹,如雾气般渐渐散去。 这次眼前出现的是她原本身处的幽冥鬼界的景色,暗红色的天幕,一望无际的忘川。 有个宽袍大袖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她身前,出神地抬头看着飞速落下的火流星,像是要触摸般缓缓抬起了手。 她只是这样不起眼的一抬手,那沖在最前的火团就突然去势一滞,在僵持片刻后就在半空中勐地炸开来,像是个巨大的烟火。 「离我远一点。」 南霜缓缓说道,瞬也不瞬地看着空中的商粲,说话的对象却不是她。 「——秦意,我说过很多次了吧,不要在我之前对商粲出手。」 南霜向来懒散的眼眸此刻却亮的摄人,她带着某种非同一般的狂热,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商粲。 「该我了,商粲。」 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她对着商粲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 「这样的你……我已经等了快十年了。」 作者有话说: 啊,前阵子加班加的昏天黑地,终于有点空回来写写文了(瘫 虽然很对不住追更的各位,但是我也不确定我后面还会不会接着像上周那么忙……这篇文可能等完结之后再来看会有更好的阅读体验(肯定会完结的这个大家放心! 感谢在2021-08-25 00:56:16~2021-08-31 23: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临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孜然有味、莫徵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袄子 80瓶;bonomia 70瓶;七五 30瓶;一一、三羊、一久 20瓶;珞遥、在评论里找河s 14瓶;gfhchj、临明、示范户、临安、辰、andt、2.water、江孜、无尽夜幕、云兰途 10瓶;祈珂 6瓶;阿酒、萧寂夜 5瓶;52260309 4瓶;lltzahd、作者大大快更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秦意回过神来, 带着怒气喝道:「南霜!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南霜头也不回,只死死看着不发一言的商粲,挥袖驱散向她咆哮冲来的一条火龙, 她面上动了动, 像是在此番动作中吃了些亏。但眼中却越发地亮了起来。 「这话我倒想问问你。」她终于看向秦意,笑道, 「我当初就和你说过吧, 我会帮你,但你要出手的时候、至少我得在场。」 秦意喉头动了动,冷笑一声:「何必拘泥。你若是想,那等我和商粲交战之后再现身岂不是更方便?」 「復仇……」 低低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南霜似笑非笑地瞥了秦意一眼,重新看向似乎还在理解现状而没有动作的商粲, 懒懒道:「我和你可不一样, 我不是想做这种事才费尽心思走到这步的。」 * 很热。 商粲用力咬紧牙关, 在脑中像是要吞噬一切的灼热中坚守住灵台清明,挥手止了天际仍在源源不断落下的天火, 火球炸裂时绽出的光映的幽冥鬼界犹如白昼。 杀意。她动了货真价实的杀意, 故而放出了心中尘封许久的火焰, 如今强行关上大门,也不知撑不撑得住一时半刻。 看来这些年她也算有些长进。商粲苦中作乐地想到,至少这次没有瞬间被这熟悉而绝望的冲动抹掉理智。 第126页 这份热度与多年前的那场剧变中一致, 商粲刚刚才在幻境中被迫重温了当时的痛楚,谁知自己片刻之后就如同旧日重现般坠入旋涡。 所幸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一无所知的她。商粲在碧落黄泉的日子并没白过。 『虽然不知道你那天到底做了什么, 但应该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吧。』 该是她初到碧落黄泉的时候。挽韶放下手中的古卷, 嘆道:『你的状况实在很古怪, 我暂时没什么能从根本上帮到你的法子, 要自由地控制这股力量也是件大难事……』 『但现在姑且也算有个权宜之计,就是——』 ——把曾经那段痛苦的记忆刻在心里,连带着那份不想重蹈覆辙的悔恨,拿它来当做遏制恶念的限制器。 真是要命。 商粲在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于是体内的术式便一刻不停地破坏着她的经脉,她却反而能借着这样的痛楚保持清醒。 于是她得以清醒地看到了南霜的出现和倒戈,明明是预料之外的事,商粲却并不觉得多震惊,反而有种释怀的瞭然。 『至于报酬……』 记忆里的鬼王表情漫不经心,声音却有几分认真。 『就以后再说吧。』 那时可以把这话理解为是霜降君出手帮忙的场面话,但到了此刻则清晰无比——南霜对她有所图谋。 只是仍存着疑点。若南霜和秦意是同伙,那么在商粲住在鬼王居的这段时间里,南霜分明有许多的机会向她出手。比如她刚刚被鸢歌带到鬼王居的时候,她灵气受阻,虚弱的惊人,以南霜方才一抬手就能止住天火去势的实力,要在那时取她的命大约不算是什么难事。 那么,南霜她到底…… 「想不通吗?」 商粲正在思索间,下方的南霜似乎和秦意谈妥了什么,秦意恨恨地转身走上了停在忘川岸边的竹筏,在摆渡人的护送下缓缓驶入河中。商粲正打算追上去,就见南霜像是踏着空中无形的阶梯般信步走到了她面前,每走一步都在脚下生出金色的莲花纹样,美轮美奂,自有种庄严之美。 「吓到我了。」南霜面色熠熠生辉,比之平时不知生动了多少,「你看起来竟然还有理智……是在这些年里把术式改进了吗?」 「……这不是什么术式。」 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嘶哑,商粲直直看着她,见她满不在意地一挥手,嘆道:「无所谓。」 「你有没有理智都好,只要你现在……不会比你当年弱就好。」 商粲沉默半晌,忽的睁大了眼睛,欲言又止地看向南霜,对方笑了笑,语气轻缓地开口道:「商粲,你还记得当年、就是你变成这副样子的时候,你杀了多少人吗?」 「……」商粲愣愣看着她,低声回道,「……十七人,其中三人没能查明身份。」 「你还回头去调查过这些?」南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倒是个上心的。」 「我也猜想你一定是不知道的,毕竟我当时并未露面,只是带着事不关己的心情在看热闹。」 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般,南霜平平道:「我就是那三个人之一。」 「商粲,我在那天葬身在了你的天火下。」 心中最糟糕的预想成了真,商粲喉头一梗,她堪堪忍住上涌的血气,耳中似乎开始响起持续不断的低声嗡鸣,扰的她不知所措。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喃喃道,「所以霜降君才会……」 「我可不是来报仇的,你别随便想当然。」 未尽的话语却被南霜断然否定了,商粲迟疑地看向南霜,对方也正静静地看着她,若不是那周身唿之欲出的战斗欲望,商粲几乎要生出南霜与平日无异的错觉。 「我承认,在你到鬼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与秦意联手了。」 南霜坦然承认,又淡淡道:「但我除了在这方面欺瞒于你之外,从未做过加害你的事情。」 「……」 商粲一愣,听到她紧接着道:「不如说我是真心地在帮你,调养身体也好,提供居所躲避鬼族和秦意袭击也好,我都没有做过半点手脚。」 「甚至于,你刚刚来到鬼王居时我给你泡的茶……」南霜挑了挑眉,笑道,「你真是个没什么戒心的人——好在我只是用了秘药,治了你因忘川水而生的伤。要是换成秦意,恐怕你早就着了道了。」 「你……」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商粲愕然地看着南霜,蹙眉道:「……为什么?」 南霜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 「商粲。我对你并无怨恨。」她淡淡道,「当年我在外游歷,无意中撞见了你被秦意的人袭击擒住的状况,故而跟了上去。」 「但你别误会,我跟上去不是想帮你,只是被勾起了兴致,想看看天外天要对你做些什么事罢了。」 「在外不显,但天外天内部其实荣誉感极强,利己思想深重。我也不例外。」南霜轻笑一声,「我那时并不觉得她们袭击你有错,也不打算出手相助,从你被秦意绑住到你师妹过来的时候我都在冷眼旁观,到最后被天火波及也不算冤。」 「我认这是我自己的错,不怪你。」 她说着勾起了唇角,笑着嘆了口气。 「但是、我死了之后又发现……我好像不太甘心。」 第127页 「或许你也有听说过,我这个人相当自我。」南霜有些无奈地一摊手,「我也算有点自觉。我只会对我有兴趣的人或事分外执着,但在达成之后又很快会腻。就连修道也是,一开始还算有趣,到后面我越来越强,反而觉得越来越无趣。」 「直到那天。」 她的声音变轻了,带着几分梦呓般的恍惚,抬头看向天火炸裂后仍存着的片刻余晖。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那样无可匹敌的力量,美的惊人。」 商粲印象中的霜降君难以捉摸,向来兴致不高,甚至可说是有几分厌世。尽管与南霜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商粲仍能感受到,她这副样子是非常罕见的。 她不知该作何表现,心中却不可思议地相信了南霜的话语,迟疑道:「……那霜降君、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听到她的问话,南霜勐地看向她,双眼都兴奋的发亮。 「我不甘心。」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我不甘心我当时……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毫无作为的葬身火海。」 南霜的外表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商粲却感到她内里像是静静酝酿着喷薄的岩浆一般,看到她缓缓向自己伸出了手,是克制的狂喜。 「抱歉了,商粲,你真是运气不太好,碰到了我和秦意这种人。」 她语气中带着真挚的歉意,却全无要退开的意思。 「——我想再看一遍。」 南霜忽的笑了,是货真价实的愉悦。 「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变强,终于让我等到机会重新见到你,重新诱使你变成这个状态……」 「接下来我会全力攻击你,我绝不会留手,我劝你拿出全力来应对我,毕竟我今非昔比,你不认真一点的话,可就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这就是我化身鬼族的执念,商粲。」 她柔声道:「不管是谁胜谁负也好,让我看到更多、更多的力量吧。」 * 商粲没想到自己能亲身体验到鸢歌曾经说过的「阿霜很强」这句话。 她侧身躲过南霜的攻击,对方屈指成爪反手袭向她的面门,速度快的惊人,商粲只能堪堪躲开,面上被犀利的拳风带出一道伤。 「怎么,只想着躲可是不行的啊?」 听到挑衅般的言论,商粲想要与她拉开距离,但意图立刻被南霜识破了。南霜如跗骨之俎般欺身而上,商粲抬手挡下她的踢击,只觉得手臂都被过大的力气震得发麻,又一次被迫捲入近身战。 曾经在修仙界听说过霜降君的武器是拂尘。想必是在幽冥鬼界这些年学了很多东西,眼前南霜的攻击招式没有半点天外天修士的影子,只有招招致命的狠厉。偏偏她脚下的轻身功夫还是用着天外天以飘逸着称的步生莲,让商粲很是难缠。 商粲不算是不擅长近身,但到底还是更擅长以灵气驱动术式制敌。而眼下,但是应对南霜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就已经需要全神贯注,让她没法子再去分心驱动需要专心抑制胸口的暴戾才能使用的天火。 她绝不能让自己的抑制力脱缰,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你在忍什么?」 几番交手后,南霜却越发焦躁起来,喝道:「出手啊,你不想死在这里吧?你的天火呢?用啊,用啊!」 「……!」 商粲咬紧牙关,旋身挣出南霜攻势,退开三丈外,而南霜这次没有立即追击上来,只是慢慢走了过来,略带神经质地笑了。 「……你知道吗,你之前在树上看到的符咒、是我布下的。」 「那道符咒让我能知道这附近发生的事,所以我才能那么快赶来。」 「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别让我失望,商粲。」 她话音刚落,商粲已经借着这个喘息的机会在身后空中唿出了数十团火球,随着她的手势直直向南霜冲去。而她自己则在手中唿出柄火焰制成的长剑,扬剑逼退冲上前来的南霜。 天火燎着了南霜的袖子,她迅疾地将整片袖子撕下丢到一旁,看着它在空中化为灰烬落下,眼中闪着不熄的战意。 商粲稍稍退后,轻喘着按了按胸口,她的身体状况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绝称不上好,但她此时脑中却无端地生出个念头来。 她想着就问了,脱口而出道:「鸢歌她……知道你这些事吗?」 「——」 谁知她这句话却像是击中了南霜的痛处一般,南霜那原本擎着狂气笑容的面上忽的变得面无表情,冷冷看向商粲。 「——管好你自己吧,商粲,别说多余的话。」 南霜说完后就脚下轻点,竟是全然不顾向她追击而来的火球,只向着商粲冲上前来。 商粲持剑相迎,感到对方的攻势比之刚才更加凶暴,尽管是赤手空拳,但南霜对于火焰造就的剑身却眼都不眨的以拳憾剑,甚至还笑道:「有时间问这种事,不如多想想你该怎么才能从这里活下去——对了,我刚才也说过了,你坠入忘川可不是我捣的鬼。」 「当然也不是秦意。这事对我和秦意来说都是一场意外,我还不得不多花了些时间治疗你,为了让你能以更好的状态来和我打这一场……」 南霜手下不停,终于在商粲的一声闷哼中震断了火焰长剑,她看着商粲稍稍败退,活动了一下已经被灼烧的不成样子的双手,冷冷笑了。 第128页 「是不是还有第三波人想要你的性命……你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 「……」 商粲低低喘息了片刻,重新站直了身子。 尽管南霜已是鬼族,但天火绝不是对她没有作用,正相反,天火对鬼族应该是更畩澕具克制的。就算商粲此时五内俱焚,体内经脉乱作一团,使出的天火威力大不如前,但南霜手上被天火造就的伤势仍然非同小可。 只是这人就像不要命一样,明明背后也吃了好几个火球的直击,她却仍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攻击。 商粲没遇到过这种对手。眼看着南霜再次向她袭来,商粲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抬手去接招。 「嗡——!」 突然之间,有利器破空之声传来。 商粲看到南霜骤然间面色大变,翻身躲开,她下意识也退开两步,下一秒就看到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直直钉在方才南霜所在的地方,嗡鸣不止,云雾般的剑光凛然吞吐着,剑柄上的红色流苏轻轻晃动。 事发突然,南霜反而比商粲反应更快。她焦躁地啧了一声,便冲上前来想抢先握住剑柄。 但南霜手上却在她触到剑柄的瞬间炸开耀眼白光,像是被什么力量勐地撞上一般,南霜整个人都被远远弹开。 南霜狼狈地止住去势,握住颤抖不已的右腕,恨声道:「好一柄灵剑,生出了除主人之外谁都碰不得的剑灵吗!」 商粲愣愣听着,慢慢看向剑柄上熟悉的无忧二字。 她勐地抬起头,看向无忧袭来的方向,看到原本那处空间竟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般,内里赫然透出了与这里相似却又不同的幽冥鬼界的样子。 而很快,商粲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从裂口中走出,着一袭皎洁白衣,烟眉皓目,清冷绝尘,像是商粲不可言说的梦。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加班回来了,鞠躬(但下周估计还得加 大好的周末,我们的云端终于出场了!鼓掌! 是说我下周可能还会忙一周,应该过了下周就能恢復正常作息了……吧(瘫感谢在2021-08-31 23:56:00~2021-09-04 21:3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幵所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啧啧啧 18瓶;友人帐 15瓶;萤火意志、珞遥 10瓶;爱吃小胡的肘子、30094279、冥钰 5瓶;rin 2瓶;噼里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比起重逢的喜悦和对南霜话语的理解, 最先涌上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在云端清丽的容颜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起,商粲就感到体内像是在被刀绞动般尖锐地痛起来。在争斗中因无暇分心而显得不温不火的痛感顿时变得无比难耐,让她低喘着捂住胸口, 忍了又忍仍是没能遏制住, 勐地俯下身去吐出几口鲜血。 「阿粲!」 她听到云端的低唿,明明是她最喜欢的声音, 此刻却像是最烈的毒一般从耳朵渗入脑中。商粲因力不从心而生出燥意, 胸口那股盘桓不去的戾气又开始因她的迅速虚弱而蠢蠢欲动起来。 ……真是糟透了,自己怎么整个人都破破烂烂的。 与凶暴的戾气共存,商粲感到自己心中又生出一股新的情感,贪婪,渴慕,无比急切地想要触到云端。 在这种状况下见云端, 不是一定会害她担心的吗。 商粲脑中模模煳煳地想着, 眼前突然伸来只白皙手掌, 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小心拭去她唇边的鲜血。 熟悉的冷香传来, 商粲顺着对方力气抬起头, 终于将云端的面容真切地收入眼中。 「阿粲、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眼前的其他事情通通被商粲抛到一边, 胸口灼热的痛苦也好,一旁虎视眈眈的强敌也好,她定定看着云端带着焦虑的精緻脸庞, 几次张了张嘴,却都没能发出声音。最终话到嘴边只得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话显然并不是云端现在想听到的。她本就轻蹙着的眉头锁的更紧, 干脆不再继续询问商粲的状况, 只稍稍抿紧了唇, 取出身上药瓶来冷着脸直接往商粲嘴里塞药丸。 商粲老实地张口吃了几个, 到底是被入口即化的药丸苦的皱起了眉,只得抬手握住云端的腕,哑声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鬼界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秦意她——」 「噤声。」 云端打断了她的话,挣脱开来,将手中药瓶塞到商粲手里,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道:「把药吃完。」 ……又来了,明明她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就是总觉得在云端面前抬不起头来。 商粲犹豫着接过药瓶,云端面色稍霁,转身拔起无忧,挡在商粲身前,远远看向立在一旁的南霜。 「……」 从抢剑失败后就一直没有动作的南霜随意立着,原本有些烦躁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兴致缺缺地扫过云端一眼,视线在云端手中的剑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能用这把剑。」她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越过云端看向她身后吃了药站起身的商粲,竟毫无紧张感地笑了出来,「倒是件稀奇事。」 商粲心中咯噔一声,脑中从与云端重逢的喜悦中渐渐恢復理智,迟迟地回忆起南霜之前的话。 第129页 『生出了除主人之外谁都碰不得的剑灵』…… 她心中隐隐慌乱起来,看向那柄安安静静被云端握在手中的无忧,尽管此时剑光内敛,却仍掩不住它的如霜风华。 无忧在她手里的时候还是普普通通的一柄武器,是上好的灵剑,但并不拘主人是谁。想必是在到云端手里之后才生出了剑灵认了主,性子看起来相当高傲,其他人都触碰不得—— ——其他人都碰不得? 「……」 商粲唿吸一滞,指尖忽的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下意识看向云端,又逃避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即使再怎么不愿承认,商粲仍能在脑中回想起许多与之相悖的情景。或许是该找云端问一问,但现在—— 「粲者——咦,南……」 正当她踌躇时,忽的听到从云端出现的空间扭曲处传来了满是讶异的熟悉男声。 商粲循声望去,看到是同样数日不见的裴琛从裂缝处探出身来,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南霜的方向。大约是注意到了她投来的视线,堪堪改口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和粲者交手?」 南霜眼都不抬一下,全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而商粲的心思被裴琛的出现所吸引,皱着眉直接向他问道:「你们两个这些日子都没出去吗?」 裴琛不错眼地看着南霜,反应都慢了半拍,低声喃喃应道:「……不错。」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没了下文,面上慢慢变为掺杂着难以置信与失魂落魄的复杂神情,这对于这位稳重自持的天外天代掌门来说很是少见。但商粲没什么去体谅理解他的心情的余裕,疑虑重重地抿紧了唇,想要继续追问,却忽的从身前传来了声音。 「只是一直在寻你。」 似乎是判断南霜此时并没有方才那样旺盛的攻击欲望,云端稍稍向商粲侧过头,墨色眼底晦暗难明。 「我们得到的说辞是你了无音讯,极有可能已经葬身在忘川里了。」 云端淡淡说着,手上用力握紧了无忧的剑柄,白皙瘦削的手上隐隐显出淡青色的脉络,清冷声音里似蕴藏着强烈的感情般。 「所以你听到的是她说我们已经离开了?」云端低低敛着眉眼,低声道,「看来阿粲相信了。」 她的表现太过明显,让商粲可以轻易地看出她此时心情极为不快,于是怎么都没能把嘴边那句「确实算是信了」这句话说出口,只像心虚般躲闪开视线,转而向南霜怒目而视。 而被商粲瞪了的南霜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转向云端搭话道:「她信是无可厚非,倒是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疑心,想来心里藏了不少事。」 「……」 「事到如今,也不妨把这些事都跟你们说清楚。」 见云端不理,南霜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在刚才的争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长袍,坦白道:「我也是鬼族,又从一开始就没存着什么好心思。从你们踏入我的鬼王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了我的幻境了。」 商粲心中一紧,转头看了看那交叠着的空间,回道:「你把我们分别放到了两个幻境里?」 「嗯。」南霜坦然地点了点头,「每个幻境都是鬼界的完全復刻,还得每天在两个幻境里来回穿梭各自露露脸,可真是耗费了我一番力气,好在我是鬼王。」 商粲忆起曾经听到过的「鬼王拥有可在相当程度上改变鬼界的力量」,又听得南霜带着疲意嘆道:「话先说在前面,我没有想害他们两个人的心思。」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的目的完全只是和使出全力的你——和天火做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而已。」她话中似是隐隐有些不满,皱着眉道,「所以我也只是想阻止你们会合,除了把你们隔开之外什么都没做。不如说我可能是最希望他们尽快离开鬼界的人。」 「早知道现在我的对决会被他们打断……」 南霜顿了半晌,慢慢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容:「之前果然应该不要那么嫌麻烦,直接把他们杀了就好了。」 被她话语中的杀意所慑,商粲和云端顿时周身紧绷着警惕起来。独独裴琛像是还没能完全理解现状,他无措地摇着头,直直看着南霜,目光中竟似有哀求:「你在、你在说什么,南霜、你到底怎么了……」 大约是对方才听到对方亲口说出的话语感到震惊,裴琛此番连在商粲二人面前掩饰都做不到,口中也只直唿南霜的名字,不再以师父相称,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商粲几乎看的有些于心不忍起来,但南霜却完全不为所动,不耐烦道:「你们行行好吧,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来打扰我?一定要我分心先解决你们吗?」 她话中的杀意越来越认真,商粲一凛,下意识想踏上前去,却被云端抢先拦住。 云端默默挡在商粲身前,执剑的手逐渐转为蓄势的架势,直视着南霜,开口道:「她身上的伤,是你做的吗。」 「我?」南霜哼笑一声,有意向云端摊开被天火烧的不成样子的手掌,意有所指道,「现在伤她最重的……应该是你吧。」 看到云端身姿因她的话而稍稍一僵,南霜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缓缓向二人走近几步。 「对了,你来了也好……」 她语气恍然,眼中重新迸发出看到猎物般的欣喜,毫无顾忌地继续靠近着。 第130页 「是该跟你打一架的,省的她总是像刚才那样畏首畏尾。」 「我还头疼怎么让她抛掉顾忌,这下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南霜的话语跳脱,商粲脑中却勐地炸开般嗡的一声,她电光火石间已下意识向南霜疾驰而去,掌心化出比方才规模大了两倍的火焰长剑,在地上倏地划出一道漆黑焦痕,向南霜用力刺出。 这一剑来的兇勐,但南霜似是早有准备,尽管没能完全接下,但商粲的剑招仍被她奇快无比的反应卸去大半力气,只削下了她肩头的一大片皮肉,并未伤及筋骨。 战斗重开,二人的立场却似调换了一般,换成了商粲在不要命般狂风骤雨似的攻击着,而南霜却左支右绌,只能顾得上防守。只是她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反而显出喜出望外的神情,在二人交手的间隙间轻声笑道:「没错、就是这样……!」 「不想让我碰她吧?不想再让她置身险境吧?」南霜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全部变为黑色,形容狰狞,嘶声道,「那就更加、更加认真地动手,用你的力量、让我再看一遍吧,商粲!」 原本像是被压制了的南霜不知从何处又爆发出一股气力,勐地挣出了商粲的攻势,使着步生莲款款落到忘川边上。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她擎着狂气的笑容,背对着忘川河缓缓抬起双手。 「我原本还不知道这忘川里的端倪,但是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你会被忘川卷下去。」 她背后的忘川河随着她的动作忽地响起沉闷的汩汩声,本想上前追击的商粲骤然停下,当机立断地重新向天空伸出手,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绮丽金色迅速重新聚集起来,在天际逐渐成形,显出在修仙界凶名远扬的天火模样来。 「阿粲、等一下,你的伤……」 脑中嗡嗡作响,云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商粲头痛欲裂,勉力睁大了眼睛,用变模煳了的视野努力地捕捉到云端焦急的面庞。 商粲沉默了半晌,伸手握住了云端的手。 「……不要怕。」她低低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下一秒,从南霜背后腾空而起的忘川河水与天际迅疾落下的火流星撞在一起,难以交融的水火相触的瞬间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响,在众人身侧激出大量雾蒙蒙的水汽来。 忘川河水像是无穷无尽,商粲不知道这场对抗持续了多久,只是拼了命地不停召出能与之匹敌的天火。直到她的视野都被水雾所蒙蔽,这让她又有了种误入幻境的错觉,只有手中握着的触感是真实的。 「……真厉害啊。」 从比想像中更近的距离传来了南霜的声音,商粲一惊,抬起头却没能在水雾中看到南霜的身影,耳边却又传来对方的一声轻笑:「别看了,我是在给你传声。」 她的声音明显比之前虚弱许多,但却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满足感,抛去了许多执念,倒更像是商粲原本记忆里的那个南霜。 「我接下来说的话想必你师妹一定不想让你知道,但就当是感谢你让我看到了那么美的力量吧,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忘川。」 她语气淡淡,似有几分感慨:「忘川河底有件东西。」 「我原本以为那东西没有用,只是主人太过失望伤心而弃掉罢了。」 「但是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南霜顿了顿,道,「你仔细往前看,往忘川河底看。」 商粲此时正处在种十分混沌的状况中,她剧痛的脑中忽的获得了一线清明,下意识按南霜的话努力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突然不可思议地清晰起来,像是水雾都听从谁的差遣而给她让出了一道缝隙,让商粲得以从缝隙中看到南霜口中说的那样东西。 忘川河水似是都被她烧干了,商粲远远看到目力能及的地方是干涸的河底,视线前方是一柄斜斜插在河底的长剑。 片刻之前还模模煳煳的视野此刻清晰至极,商粲愣愣看着那把长剑,它不知在忘川河底藏了多久,直至现在才重见天日。剑上一尘不染,长久的浸泡也无损它的泠然,反而像是添了几分洗鍊。剑柄上的刻字并没在水流的沖刷中变得模煳,仍是那与无忧剑柄上一脉相承的隽秀字迹。 是「非望」二字。 「……无忧的剑灵傲气,主攻忠心护主。」 南霜悠悠道:「这柄非望的剑灵……想必自诞生起,就只知道要寻你吧。」 作者有话说: 哇,我真的是不会写打戏(瘫 但终于写到这里了!我心心念念的感情戏不远了!(握拳 感谢在2021-09-04 21:36:03~2021-09-08 00:4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r_韶光、袁大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官辞 50瓶;久居孤独成 40瓶;可爱的她 30瓶;水星访客、== 20瓶;32938993 8瓶;30094279、影中仙、hhhhhhhh 5瓶;暗耀 3瓶;噼里啪啦、沧笙踏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南霜掀起忘川水向岸上袭来的时候, 云端是想出手反击的,但商粲一直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完全没有想放她走的意思。 第131页 于是云端只好在比天外天擂台上更加声势浩大的天火落下时尽力张开了屏障护住二人, 并尽可能地以自己的灵力抚顺商粲体内胡乱冲撞着经脉的灵力——这本该是相当难的行为, 毕竟修士在清醒状态下是很难放心地让他人的灵气进入毫无防备的体内的,但云端却感到自己做的很顺利。 周围水火相撞的轰鸣声终于止住, 云端暂时停下了输送灵气的动作。眼前一直未散的浓重雾气让她连商粲的样子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煳煳的人影。 明明手中就握着这个人的手,云端却仍忽的感到不安起来,手中不由得稍稍用力拽了拽。 出乎她意料的,手上牵着的人像是也正有此打算似的,顺势借着她的力气靠了过来。 比她略高的商粲莽莽撞撞地靠到她的身前,忽的抬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云端睁大了眼。 她被抱得很紧, 身体相贴, 仿佛一转头鼻尖就会蹭到商粲的耳侧。商粲的身体并不很坚实, 或者该说算是单薄,但却不知是因商粲的力气太大还是怎么的, 云端只觉得无法动弹。 云端有点愣愣地垂下眼, 不知道此刻听到的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商粲的。 「……云端。」 突兀地抱住她的人开了口, 声音很低,过近的距离激的云端稍稍一颤,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捏住了商粲腰侧的衣衫。 云端几乎可说是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商粲的下一句话, 但对方却在唤了她一声之后久久没了下文。耳侧听到的是商粲有些混乱的唿吸声,云端感受到对方此时的心情似乎很不平静, 连带着她的心也高高提了起来。 「……」 过了一段像是很短但又很长的时间, 云端终于听到商粲轻轻嘆了口气, 再开口时声音似有些力不从心的迟钝。 「……我可能要先睡一下, 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云端就感受到靠在她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变沉了。全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商粲就断线般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云端慌忙用力揽住商粲的腰,后知后觉地在她身上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 就算是有商粲在失去意识前的那句交代,云端脑中却仍然嗡的变为一片空白,她伸手去摸药瓶,却意识到药早在刚刚与商粲重逢就交到对方手里了。她心中一下子乱了方寸,竟下意识横剑划向自己的手腕。 「这是在做什么蠢事?」 身后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云端从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堪堪停住剑锋,转身指向来人。 「……简直像是变脸似的,刚才她昏过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冰冰冷冷的表情。」 水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南霜从河畔慢慢走来。尽管她全身上下看起来都狼狈不堪,露在外面的身体部分都有着大面积的烧伤和部分肢体残缺,甚至会忽闪着不时变得透明,但似乎至少还保留着能说话的力气。 「我听秦意说过你的体质。」她原本端正的面上因烧伤而显得可怖许多,似乎是皱起了眉,奇道,「你刚才那剑是冲着自己的手去的吧?如果你在幽冥鬼界这种地方流血的话……那简直就是在自杀。」 「退后。」 云端冷声道,她全无和南霜交谈的意愿,手中的无忧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般剑光大盛。南霜只好止了脚步,又慢吞吞后退几步,示意地摊开双手道:「你不需要这么警惕我的。如你所见,我已经被天火重伤——说实话,我现在还能站在这说话已经很让我意外了,大概是她刚才出手的时候……的确受了很重的伤。」 南霜说着,指了指被云端揽在怀里的商粲,温吞地笑了笑:「但她现在只是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就当是为了她的安全也好,你可别做傻事。」 「……」 刚刚才评价她像是变脸的人自己才真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云端审视地看着在方才的战斗中还兇悍狂气如勐兽的女人,与此时面前这个面色释然温和的傢伙判若两人。 「不然还是先去我的鬼王居那里歇一歇吧,我看她也需要个地方好好养伤——」 南霜说着忽的停了下来,似有所感地转头看了看忘川,水位似乎因为方才的激战下降许多,只堪堪覆住河底。她看着河中稍稍蹙起了眉,轻声喃喃道:「……还是好宽广啊。」 尽管对方此刻不知为何表现出了非常友善的态度,但云端却只觉得完全无法相信南霜。她垂眸看了看怀中的商粲,这人向来清澈的眉眼被散乱的髮丝遮住,只看得到小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和染着干涸的不祥暗红色血迹的唇。 云端手上一紧,不作声地向南霜举起了剑。 她的动作并无隐瞒,南霜瞭然地看在眼里,却也并无什么想要躲避求饶的意图,只是接受了般静静站在河畔,等待着云端的下一步动作。 「等、等一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一直呆立在旁的裴琛终于回过了神,他慌慌张张地跑到二人中间张开双手,大约是被方才的争斗所波及,他向来一丝不苟的形容此时有些狼狈,连带着沉稳的面色都显得惊惶无措。 「南霜、我师父她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的……云中君、你先把剑放下——」 「我不在乎缘由。」云端的动作分毫不动,剑尖依然直指着前方,淡淡道,「让开。」 第132页 被她毫无商榷余地的态度所惊,裴琛一愣,而云端在这电光火石间已经出剑,剑势如虹般向前刺去。 她这一剑并未手下留情,速度快的惊人,刚刚经过灼烧而显得闷热的周遭忽的迎来一阵泠泠冰寒之气,伴着凌厉的剑光直冲着裴琛而去。本是不能正面接下的一剑,他下意识想躲开,却突然硬生生停下了脚下的步法,勉强取出武器硬接了这一剑,整个人都被击退了几步。 裴琛惊魂未定地抚上胸口下三分处,有血迹缓缓自他的道袍中渗出。并不是他接招接的多好,只是对方出招时并无杀人之心,否则此时受伤的就会是更正的位置。 是云中君动了真架势的一剑。 裴琛没料到她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出手,也没料到他会在仅仅一招的交手中就受了伤,他愕然地抬起头,却看到对方冷若冰霜的绝美容颜殊无波动,静静看他一眼,但没有继续出招。 「要事在身,来日再战。」 留下句言简意赅的话,云端收了架势,半搂着失去意识的商粲头也不回地御剑而去,在空中划出条绚丽的剑光,所过之处均惊起一片鬼界居民的骚动。 「……云中君……」 裴琛喃喃唤道,心中五味杂陈。他默默转过身,南霜仍面色淡淡地立在他身后,似乎全无趁刚才他与云端交手时逃走的意思。饶是裴琛心中乱作一团也禁不住心生安慰,温声道:「南霜,你没事吧?」 「你跳出来做什么?」 这是裴琛今天见到她之后得到的第一句回应,却远称不上友好。南霜拧着眉转过头去,轻声嘆道:「我本来都想好了,死在她师妹手上也可以。毕竟我这次的确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你、你在说什么……」裴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做把我们困在幻境里这种事、又为什么会和粲者大打出手——啊、一定是被什么人矇骗了吧?」 他的语速越来越急促,比起是在和南霜对话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南霜不置可否地无言看着忘川,裴琛心中情绪激盪却无处安放,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唿。 「阿霜!你怎么、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裴琛循声望去,看到是曾经见过寥寥数面的花妖急匆匆地向他们跑来。他心中咯噔一下,默默想道:这花妖唤她阿霜? 「是受了些伤。」身后却迅速传来了回应,声音淡淡,裴琛却似乎品出一丝温柔,「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那花妖几步跑到南霜身前,想要抬手去摸她的伤口却又不忍下手,只虚虚地在几处骇人伤口上悬了半晌便放下,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声音都带着哭腔:「快,我们回去养伤了!」 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花妖此刻身处的位置正插在裴琛和南霜之间。裴琛被迫后退了两步,他抬头看向她们轻声细语的样子,突然觉得刺眼。 「……就是你吧。」 他梦呓般说道,勐地上前捉住那花妖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取出了几张符咒,看都不看地就想往面色惊惶的艷丽女子头上拍下。 「你敢!」 身侧传来一声怒喝,他持着符咒的手被紧紧捉住,然后被用力掀到一旁,狠狠击飞出去。 裴琛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他仓皇地抬起头,看到明显含着怒意的南霜立在花妖身前,冷冷看着他,眼中再找不到曾经在天外天时的温和笑意。 「……」裴琛愣愣看了半晌,哑声开口道,「你是被她矇骗了吧,南霜,她是、她是妖,一定不做好事的,你不要轻信她——」 「裴琛。」 南霜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我现在是鬼族。」 「……」 这是南霜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手上牵着仍惊魂未定的花妖,慢慢走远了。 裴琛本想追上去问个究竟的,但却不知为何没能动起来,像生根了般呆呆立在忘川河畔,这河一如既往宽广的无边无际,让人望之心悸。 就像是他与南霜的距离一般。也许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他一直不肯去看。 他突然回想起方才带着商粲离开的云端,思绪又倒回到刚刚来到幽冥鬼界时,那二人交握的双手,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羡慕。 裴琛忽的笑了,有几分黯然。 * 走在回鬼王居的路上,身侧的鸢歌一刻都不停地叽叽喳喳,从伤势问到缘由,南霜只负责耐心听着,偶尔在间隙里插一两句话。 「为什么要和商粲打架啊?」鸢歌神情复杂地皱起了脸,「我觉得她人还不错来着——没想到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居然这么能打,能把阿霜打成这样……」 「因为各种缘由吧,主要是我的私心。」 南霜此刻有种奇异的畅快感,神清气爽地点了点头:「她确实很能打,刚才的那场天火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壮景……」 「还说什么壮景!你都被烧成这样了!」 鸢歌立刻生起气来,嘟嘟姑姑地数落起她来:「我就是在家里看到外面突然好亮才跑出来的,你不知道天上突然下起火来吓得多少鬼族没了主意,立地看开了执念去忘川边上排队去了,现在的鬼族真是——」 「……」 沉吟了半晌,南霜突然开口问道:「对了,我的脸都烧成这样了,要是变不回去了的话怎么办?」 第133页 「嗯?」鸢歌用种茫然的眼神看过来,呆呆道,「……也还好,刚好我今天早上画了你的画像,至少还能记住你原来长什么样子。」 南霜禁不住笑了出来,她轻摇了摇头,含笑看向满脸莫名其妙的鸢歌,眼神温和淡然。 「是挺好的。」 她像是理解了什么般释怀地垂下眼帘,温声道:「那你就努力记住我、留住我吧,鸢歌。」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裴琛这个角色的心事其实本质上和云端是差不多的,所以我之前会说她们是「同志」的关系。我不讨厌这个角色,只是他比较倒霉,遇人不淑(不是 南霜的设定就是那种会很快喜新厌旧的性格,成了鬼族之后更无所顾忌了。对天火也是那种「才看了一眼就死了我太难受了」的执着,现在了却心愿之后还看不到忘川对岸姑且是因为有鸢歌在吊着,应该不会太快腻……吧。 至于商粲和云端这边,差不多后面几章章应该就会把话说开了,毕竟打完架之后必有长谈(严肃 感谢在2021-09-08 00:41:16~2021-09-11 11:3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郎中、孜然有味、阿肥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岑青 310瓶;手机用户xxx 60瓶;官辞 59瓶;apo 50瓶;嘎 46瓶;临安 33瓶;馒头头君 30瓶;六道轮迴 28瓶;aaaa4纸 20瓶;夏修 16瓶;42616709、流光碎影、暗耀、54914927 10瓶;辰、34971651 6瓶;神明大人的猫 5瓶;424543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商粲努力了三次才睁开了眼。 身体无比沉重, 眼睛也很痛,视野中模煳一片,她恍惚间有种自己可能要失明了的可怕错觉, 所幸眼前很快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的景象很陌生, 商粲稍稍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在某间卧房里。屋内的装饰格外华丽, 能看出屋子的主人大概是个性情张扬开朗的人。明明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花朵, 屋内却若有若无地飘着股馥郁花香。 商粲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眼前这副色彩饱和度过高的景象,身体也终于迟迟地恢復了些知觉,她稍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赫然发现云端正静静坐在床边,正闭着眼靠在床头支柱畩澕上,清冷的眉眼微微蹙紧。 好像是睡着了。 确认了这个事实后, 商粲连唿吸都变轻了, 没发出一丝声音地轻手轻脚坐起了身。 云端在她身边, 至少说明这里是安全的。商粲稍稍定了心,看了看云端在梦中也显得不安的面容, 一时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喊醒她。 尽管此时有无数的疑问想要问问云端, 理应先唤醒她问个究竟的。视野仍有些暧昧的模煳不清, 商粲稍稍凑近了她,却忽的发现云端眼下似乎有圈青黑色,这让商粲心头一紧, 不禁踌躇起来。 「吱呀——」 就在此时,紧闭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喇喇地推开了, 连接不畅的门轴发出些微声响, 惊得商粲下意识伸手就要召出天火攻过去, 在看清来人的脸后才堪堪停住手上的捏决, 顺势竖起跟手指抵到唇前,警告地作势「嘘」了一声。 而从门口走进来的鸢歌愣愣盯着她看了半晌,惊喜交加,大声喊道:「你终于醒了啊!」 交流大失败。商粲隐忍地放下了手,转过头去,与云端含着些迷濛的眼睛四目相对。 * 「你昏过去之后的事就说来话长了……啊,你先把这碗药喝了。」 看着商粲面上抗拒与怀疑并存的神情,鸢歌瞪着眼把药碗往她面前一放,凶道:「真的只是药!我要害你还用等到现在吗!」 「……」 这话倒也有道理,商粲看了看端正坐在她身旁的云端,看到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于是默默拿起药碗,皱着脸小口喝掉了。 「嗯。」鸢歌满意地点点头,「总之就是你受伤受的挺重,然后就到我这里来休养了。」 「这根本就称不上说来话长。」 「很好,看起来你恢復的很不错嘛。」 没好气地向结论莫名很乐观的鸢歌翻了翻眼睛,商粲心知这位花妖在之前的事件里十有八九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但还是提起了些警惕心,问道:「南霜呢?」 「在鬼王居养伤呢。」 预想之外的回应,商粲一愣,脑中回想起南霜曾说过的与自己全力交战就是她的执念之类的话,心中默默想到这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其实本来也想把你带到鬼王居去养伤的,毕竟那里还是比我这地方条件要更好些,但是……」 鸢歌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云端,对方正默不作声地倒了杯茶递到商粲手边,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视般随意向她看来一眼,惊得她立刻缩起了脖子。 「……但、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还是决定安置在我这了。」 「各种各样的原因……」 商粲神情复杂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似有所感地看向云端,对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般稍稍冷了面色,点头道:「要去的话,得先除了那个鬼族才行。」 「不、不行,阿霜她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 难得见鸢歌这副中气不足的样子,商粲见她眼神躲闪声音弱弱,大概能想到她这些日子应该过得很是心虚气短担惊受怕,故而在看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才会那么开心吧。 第134页 「……真要算起来的话,她其实也没伤到我多少。」 摸了摸自己身上被包扎的很妥帖的几处外伤,商粲中肯地说道:「至于我的内伤……那都不是她做的,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能全都怪到她头上。」 「是谁?」 云端声音清冷,眼中深邃一片,重复道:「还有谁伤了你?现在在哪?」 「……」莫名有些不敢直视云端的眼睛,商粲装作思考的样子移开了视线,嘆道,「这还是得去问南霜。她现在状况怎么样?能说话吗?」 「能。」云端手指一动,似乎是想去摸腰侧的剑,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面上重新恢復了淡然,温声道,「但要等你伤势再好些,我们再一起去找她。」 「……嗯。」 其实觉得自己已经能下地自由活动了,但商粲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而一直坐立不安的鸢歌终于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站起身来,还殷勤地收走了商粲喝完的药碗,道:「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席话越说脸越红,最后终于没能按捺住,忽的凑近商粲压低声音道:「我话先说在前面、从你昏过去之后人家已经守了你快五天没好好合过眼了,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得让人家先休息休息才行!」 商粲一头雾水,迷茫道:「我、我想做什么?」 「你难道想让我直接说出口吗!」鸢歌大怒,一边脸红一边对她生气,「刚才打扰到你了是我不好!但是我现在想想,人家好不容易睡个觉,你也不要打扰人家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打扰云端睡觉的人明明就是鸢歌才对,怎么这傢伙现在还来倒打一耙。 在商粲迷惑的目光中,鸢歌急急忙忙地端着空碗转身走开,在离开前又小声给商粲补上了句惊世骇俗的话。 「床、床借给你们随便用!但可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 「奇——」 商粲目瞪口呆,一句「奇怪的事是什么」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鸢歌逃跑似的离开了房间,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刚刚醒来的时候视力没有完全恢復,好像在鸢歌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凑近云端的脸仔细打量。 「……」 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鸢歌方才的奇怪言行,商粲觉得自己的脸勐地发起热来,明明她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却莫名不太敢直视身边的云端。 但还有比这无端的窘迫更加重要的事需要操心,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商粲定了定心,转向云端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也没有很久。」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商粲先问起的是这个问题,云端一愣,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就在刚才……还睡了一会儿。」 商粲现在可不吃这一套,恢復了正常的视力能很明显地看出云端又清减了。算下来不过十数日未见,她原本就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白袍的衬托下竟显得更瘦了一圈,让商粲眉头紧皱,沉声道:「那你上次睡在床上是什么时候?」 「……」 没有回应,云端踌躇着垂下眼帘,稍有些无措地蜷起手指。 尽管有满腹的问题该问,商粲此时却只想把这些计划都向后延期,她牵着云端站起身,径直走到床边,按着云端的肩膀迫她坐下。 「睡吧。」商粲手上稍稍用力,把看起来不太情愿的云端放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尽管乖乖地顺着她的力气躺下了,但云端面上仍有些不认同,她瞬也不瞬地看着商粲,道:「阿粲才是,你伤势刚好一点,你才更应该休息。」 「我可是都睡了五天了。」商粲摇了摇头,开玩笑道,「不然我们一起休息?」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正有些懊恼地想改口时,就见云端稍稍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道:「可以吗?」 「……」 脑中忽的联想起鸢歌的大误会,商粲突然之间感到口干舌燥,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的:「……我、我现在不困,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说的什么话,竟然还留了一线。商粲懊恼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暗恨自己刚醒过来状态都不太对,没注意到云端稍有些失落的神情。 「……我睡不着。」 云端的声音很轻,商粲眉头一挑,正想着她那么长时间没休息怎么可能睡不着,就听她低低继续道:「自从阿粲不在之后,我一直睡不着。」 「……」 商粲原本想回应的话就卡在喉咙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终还是顺应本心,坐到了她醒来时云端坐的位置,温声安慰道:「我现在不是就在这呢吗,云中君还是睡不着吗?」 云端抬起眼,定定看着商粲。许是视角的原因,商粲总觉得此刻的她不像平日那般清冷出尘,而是多了几分楚楚动人,令人不敢细看。 「阿粲这次不会再离开了吗?」就连话语中都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的执拗,云端轻声道,「哪里都不会去吗?」 商粲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轻轻牵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去,果然看到侧躺在床上的云端不太老实,像是自以为没被发现似的拽住了她的衣角,小心地缠绕在指尖。 心里像是被羽绒枕头砸了一下般又轻又痒,商粲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将视线移到一边。 第135页 「……至少在你醒来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出于某种欲盖弥彰的窘迫心理,商粲又补上一句,「就当是报答你这几天都守着我。」 「……」 床上其实已经有点睡眼惺忪了的美人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但还是露出了些许安心的神情。 就算怎么看她都很有睡意,但云端却还是强撑着,又向商粲抛出个话题来:「我想听阿粲说说、我们分开之后的事。」 身体本能地对「分开之后」这四个字反应过度的僵了僵,商粲很快意识到云端是在说幽冥鬼界的事,她脑中回想起坠入忘川后的幻境,以及那日战后惊鸿一瞥看到埋藏在忘川河底的那柄非望,稍稍抿紧了唇。 但商粲决定把这个话题暂时搁置,毕竟那大约是个很长的话题,而她自己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去理清这些信息,以及想想该怎么向云端开口。 她垂眸看了看云端,从怀中取出那块生了裂痕的青玉牌,轻轻放在云端的床头。 「抱歉,被我弄坏了。」 商粲轻声道,云端静静摇了摇头,伸手取过玉牌,她抚过裂纹,面上是深深的后怕。 不想提起个中兇险惹她担心,商粲笑了笑,道:「你那天在客栈做唤灵的时候就想好了是不是?都知道先斩后奏了,把玉牌伪作纸鹤的样子送给我,亏你想得出来。」 云端也跟着笑了,再开口时声音很轻,是商粲不仔细听就会错过的音量,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道。 「……如果我也能变成纸鹤就好了。」 屋内安静下来,商粲静静靠在床边注视着云端,直到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好起来了好起来了,运转起来了(指我的更文速度(x 途中确实想让她们一起睡来着,但我掐着手忍住了,这可是人家鸢歌的床!(不是 咳,下次一定 感谢在2021-09-11 11:33:47~2021-09-11 22:4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下五度. 50瓶;傻狗不傻 20瓶;眠北 10瓶;夏夜星河、一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幽冥鬼界, 鬼王居门口。 重新站在曾经借住过的宅邸前,商粲不禁感嘆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上次从这道门走出去之后度过了非常漫长的一天,希望今天不会再重蹈覆辙。 不过今天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和伙伴都与往日不同, 想必结果也该大相迳庭。 商粲看了看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的云端, 姑且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听到从门中传来道毫无紧张感的熟悉声音:「请进。」 二人推开门并肩而入, 看到要找的人正斜斜坐在院中躺椅上, 一如既往随意地套着宽袍大袖,姿态也漫不经心,只是面上烧伤的疤痕狰狞,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稀客。」南霜合上书卷,懒懒向二人看来,「要喝茶吗?普通的那种。」 「……不必了。」 尽管其实没在她这里喝到什么毒药, 但曾被隐瞒过的商粲心有余悸, 拒绝了南霜的提议。她仔细看了看南霜的脸, 迟疑道:「你这脸……怎么回事?」 「哎呀,怎么你倒来问我了。」南霜面上显出刻意的惊讶, 「不就是你的天火烧的吗。」 商粲摆摆手, 疑惑道:「我是说, 就算天火那时的确伤了你,但你一个鬼族,应该总有办法在表面上让自己恢復原状的吧?」 「或许有吧。」 看起来兴致缺缺, 南霜耸了耸肩,随意答道:「但我现在很弱, 不是很想把灵力耗费在这种事上。」 「毕竟最近是关键时刻。」她说着, 示意地指了指门外, 商粲隐约感受到了些不善的敌意, 「自从我受伤之后,可有不少鬼族对这地方虎视眈眈的,想着对我取而代之呢。」 「所以就算你看不惯也好,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余力去修我的脸,抱歉了。」南霜没什么诚意地低头致歉,又补上一句,「光昨天就打了三场。」 「不瞒你说,你们今天来可能还算帮了我个忙。只要有你们在这,外面那些鬼族就不敢找上门来了。」 见对方一副堂堂地拿她们做护佑的样子,商粲哭笑不得,一转头看到云端已经在默默摩挲无忧的剑柄,忙开诚布公地进了正题。 「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关于秦意的事。」 见南霜瞭然地点点头,商粲追问道:「秦意现在在哪?」 「不知道。」 回答的非常干脆利落,南霜无辜地摊开双手:「可能还在鬼界潜伏着,也可能已经离开了。对不住,我这两天也没有精力去顾及她——我说的是实话,你能不能让你身边那位云中君先把剑收起来?」 简直像是在逼供时分别唱黑脸和白脸的角色。商粲看向云端,对方自打进了鬼王居之后就显而易见的心情非常差,时刻都毫不隐瞒自己对南霜的敌意。见商粲望来,云端沉默半晌,开口道:「她曾经骗过我们一次了,很难保证不会骗第二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懂。」 被杀意直指的南霜像是没有半分自觉般感慨道:「但你当时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的确没想到之后商粲竟然也会过来。我那时候可是真心地在担心她已经死了,都已经在认真考虑她死之后还能不能用天火这件事了。所以在后来看到她的时候完全没有准备,只能紧急把她放到另一个空间里去。」 第136页 「我后来的确也有点于心不忍。尽管是为了我自己的执念,但看着你每天都出去找商粲,每天都无功而返,却不知道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的样子,我实在——」 无忧剑应声出鞘,但商粲比云端更快,天火转瞬之间在南霜的脖颈间束成一个紧贴着皮肤的火环,只要商粲一个眼神就能迅速绞断南霜的头颅。 商粲面上神情并不像她出手这般狠厉,甚至还状似心平气和地勾起了唇,语气温文有礼:「南霜,你很想死吗?」 「……」南霜新奇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火环,看着瞬间被烧的焦黑的指尖,低低笑道,「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但我真的说了实话。」 她抬起头来,眼中半是戏嚯半是认真:「我本来就和秦意的目的并不一致,我只是想利用她让你来到幽冥鬼界罢了。故而在我达成目的之后,我跟她之间基本上就已经开始各走各的路了。」 商粲皱起眉,问道:「但那天……我记得她是在和你说了话之后才离开的吧。」 「嗯,但我那时候只是在单纯地威胁她而已。」南霜回忆着皱起脸,「『捣乱的话就先杀了你』之类的。」 「虽然身为长辈说这种话不太好,但秦意的修为一直很低微,只能靠其他的手段补上点儿。」她看起来全无罪恶感地说着,补充道,「以前和现在都是。」 「……」 完全没有有用的情报,商粲稍有些泄气,又听到南霜慢悠悠道:「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急,只要等着就好了。毕竟只要你和秦意都还在这个世上,那不管你多不愿意,她总是会来找你的。」 「就像是——」她顿了顿,忽的对云端绽出一个刻意的笑容,「就像是这位云中君一样,不是吗?」 「够了,南霜。」 商粲没好气地踢了脚她的躺椅,看着南霜一下子没坐稳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嘆道:「既然都已经弱成这样了,就别总是挑衅行不行?」 「……有道理,那我忍忍。」 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南霜饶有兴致地盯着云端看了半晌,又不怕死地搭话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想了好长时间了。」 「我的幻境是哪里出了破绽?」她看着面色冷淡的云端,又看着面前二人靠得很近的距离,笑道,「总不能是爱的力量吧?」 「……」 这个人根本没长记性,商粲无奈地扶额,只觉得还好出门前以商谈内容机密为原因拒绝了那位花妖想要跟她们一起来的请求,不然现在场面真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商粲心中姑且惦记着幽冥鬼界还是需要有个鬼王守着的,并且自认这次的因是来自于她当年的失控取了南霜性命,故而有心帮南霜一把。于是她此时不禁忧心地往云端身侧悄悄靠近了一步,只想着等云端按捺不住想出手的时候尽量拦下来。 只是这次她的忧心似乎落了空,云端并没露出什么受到冒犯的表情,只是与南霜静静对视了半晌,然后抬起了手。 提着心的商粲正准备出手拦住,却看到云端将宽大的袖子稍稍捋下,露出截雪白皓腕,上面赫然有一条纤细的赤金色链子,定睛看去就能看出竟是一线还在静静燃烧着的火焰。 「这是……」 商粲瞪大了眼,回想起初到天外天鬼界入口的那个夜里——她将一团天火赠给了云端。 「在阿粲放出天火的时候,它有所感应。」云端淡淡道,重新将手收回袖中,珍惜地摸了摸手腕,「所以我才知道了,阿粲就在那边。」 「也是多亏了它,」云端的声音忽的低了下去,轻声道,「让我一直能知道阿粲还……没有死。」 最后三个字说的无比艰难,大约是打从心底里不愿去触碰那个字眼,云端隽秀的眉轻轻蹙起,看的商粲心中一痛,禁不住刻意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琨瑶君在这里吗?」 「不在。」 原本还听得连连点头的南霜立刻失了兴致,重新坐回到躺椅上,懒懒拿起书卷道:「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可能已经离开鬼界了吧。」 商粲一愣,疑道:「……他只知道天外天那一个出口,现在又还没到一个月,打都打不开,他能怎么出去?」 「谁知道呢。」南霜敷衍地摆了摆手,「总之他没来过我这,要找他的话可以去找其他鬼族问问看。」 「他的事我是帮不上忙了,秦意那边我知道的也没多少。啊,但我知道她出入鬼界的那个连接口在哪,先告诉你们吧。」 她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从屋内取来纸笔,给二人画了张详细标好了位置的地图,递给商粲,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忙想要我帮的话,我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听出了她话中所指的意思,商粲接过地图,含混地答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 离开了鬼王居,二人走在回鸢歌住所的路上,云端显得放松许多,问道:「还有要找她帮的忙吗?」 商粲看着地图的目光一凝,默默捲起地图,看了看不远处平静的忘川,水位已经涨到了与初来时差不多的样子。 「……还不好说。」 她摇摇头,笑道:「没事的,你要是很讨厌她的话,下次再有事找她的时候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第137页 「不要。」 提议被立刻否决了,云端不贊同地皱起眉,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道:「虽然听你说了伤你的不是她,但我还是……」 「我知道的,害你担心了。」商粲温声安慰着,突然想起件事,「那和她关系……嗯、关系挺好的鸢歌呢?我记得她说你之前是因为不想住在鬼王居,但又要找个安全地方给我养伤,不得已才接受了鸢歌的帮忙吧?」 「还好。」云端垂下眼帘,道,「鸢歌没有伤你。」 这话中真是爱憎分明。商粲作势轻咳一声,笑道:「现在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得尽快找到琨瑶君,然后一起离开这里,眼前不是再花时间拘泥于不明去向的秦意那边的时候了——不然玉山君那边怕是快要疯了。」 「琨瑶君那日最后曾去同他说过的。」云端回忆着,轻嘆道,「只是我那时候没有余力去关注其他事情,并不知道他是怎么让楚铭师兄同意我们留在幽冥鬼界寻你的。」 云端显然也清楚自己那时的举动有些冲动无谋,但面上却并无半分悔意。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不解风情的翻旧帐,商粲只是心绪复杂地看着她,嘆道:「那琨瑶君给他的那三道能把人强制传送出去的符咒呢?他用了吗?」 「不知道。」云端摇了摇头,语出惊人,「我在确定那日找不到你之后,就把我的符咒丢了。」 「……」 商粲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地想要说些「下次万万不可再做这种事」之类的劝诫,话到嘴边却总觉得说不出口,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我本以为琨瑶君会拦着我,没想到他只是看着我丢了符咒,然后把自己的也丢了。」 云端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轻嘆了口气,低声道:「现在想来,他那时的心绪大约与我全然不同吧。」 商粲立刻理解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沉默地抿紧了唇。 裴琛那时想必也是为她着急的,但她和裴琛的交情远没有能让他留在幽冥鬼界一个月来寻生机渺茫的她这样的深厚,让他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一定另有其他。 商粲回想起方才鬼王居中漠不关心的南霜,不禁默然。 那云端留下来的原因呢? 她悄悄用余光看向云端,对方一袭素白衣衫皎洁若月,衬着周身干净幽冷的气息,在昏暗的鬼界显得相当惹眼。 商粲没能亲眼看到那时的云端,只能猜想她那时大约是乱了方寸,只剩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一腔执拗。 只是猜想着就让人难受起来。商粲觉得胸口闷闷的发堵,轻吸了口气,如闲聊般开口问道:「云端,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明显感到身边的人一僵,但传来的声音却仍是风轻云淡的平稳,完全听不出半点异样。 「为什么这么问?」 「……」 商粲闭了闭眼,没有回应。 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云端,而云端也理应有问题要问她才对。 比如云端腰上那柄无忧,云端到底知不知道它已经生出剑灵的事,明明是除了主人之外谁都碰不得的灵剑,商粲已经用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没有生出任何异样。 而云端每一次都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呢,就算是云端之前也不知道剑灵的存在,但在之前与南霜的那一战里也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为什么到了现在还…… 不知怎的,商粲突然觉得她此刻像是在和云端在独木桥的中端彼此相望,桥下是万丈深渊,她们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不论是谁踏出一步都会让二人的世界和距离发生剧变,故而都踌躇不前。 就像是在擂台上僵持了太久而心力交瘁的对手,都只等着对方给自己致命一击似的。 谁都破绽百出。 一路沉默,商粲在路途的最后才开了口,语气很温和:「只是闲聊罢了。」 作者有话说: 就,事情发展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有个说法了(指指点点 等商粲拿到证物就a上去(x 感谢在2021-09-11 22:43:30~2021-09-12 19: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孜然有味、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90瓶;奕轶 60瓶;12036212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找到裴琛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商粲和云端在某处偏远的位置找到一个小山洞, 二人察觉到有活动过的气息,走进去时看到了正在盘腿打坐的裴琛。 商粲本以为裴琛正在修行,不便强行打扰他, 刚打算安静在洞口等一会儿时就见他睁开了眼, 朝她看来。 「……是你们啊,来找我的吗。」裴琛对她一笑, 点头致歉道, 「劳你们费心了。」 声音听起来状况不错,不像受了伤的样子。但商粲却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失去了容身之处的鸟儿般,眼底空空荡荡。 商粲并不清楚他和南霜之间的过往,也不知道那日她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他这副样子总归是和南霜脱不了干系的。她并不太擅长安慰别人, 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应该是知情的云端, 却见云端只瞥了裴琛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淡淡道:「出去吧。」 说完后她就转身出了山洞,完全是一副没打算关心裴琛的样子。 第138页 ……虽然云端的确也很不擅长安慰人, 但这态度也不太寻常。商粲错愕地眨了眨眼, 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该跟着云端一起走出去。而裴琛那边倒没什么生气的反应, 只苦笑了一声,慢慢站起了身。 他起身后更能看出他面上颓败的气色,商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虽然她现在遭遇的大部分麻烦都是天外天的人带来的, 但至少这位天外天代掌门到现在都没做过什么危害她的事——倒不如说在裴琛面前可能是她比较理亏,毕竟裴琛大概还不知道南霜是死在她手里这件事。 估计是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很差, 裴琛没有强撑说没事, 摇了摇头道:「小小心事罢了, 不必挂怀。」 他抬眼看向商粲, 苦笑着换了话题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还戴着这面具?」 「……」 商粲有点别扭地摸了摸自己面上的白玉面具,心中也清楚自己这不过是粗浅的亡羊补牢。 毕竟她那日在忘川河畔与南霜交战时可没戴什么面具。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被裴琛认出来了。 看出了她的顾忌,裴琛沉默半晌后舒缓了眉眼,他此时又有几分像是商粲记忆里的那个进退有度的琨瑶君了,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面色一凛,抬手触了下自己的咽喉处,然后启唇道。 「——我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商粲了。」 「!」 话音似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商粲立刻意识到这是曾经南霜也施展过的传音。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现在二人面对面还要用这样的秘术,又被裴琛说的话所惊,讶然地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却见他含笑摇了摇头。 「我想、现在这话应该是可以说的。」他嘴唇翕动,想来此时洞外的云端是听不到他的话语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该去找谁问清楚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想法了,我就不多费唇舌了。」 他面上似有些落寞,喃喃道:「……我一直、很羡慕你们。」 「……」 话中的「你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商粲感到心跳骤然快了起来,她努力抑制着自己想看向洞口的心情,干涩地转移了话题:「你和南霜……?」 看着裴琛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商粲暗道她好像踩了个了不得的大雷,忙摆摆手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 「无妨。」许是经过几天时间后已经有所缓解,尽管声音还有些颤抖,但裴琛仍自嘲般说道,「……到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曾是我的师长,也是我迟迟没有封印天外天鬼界入口的私心。」 「当年她失去音讯的时候,我本以为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外出游歷,但谁知道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的目光稍有些涣散,没有落点地看向半空中,轻声道:「直到我接任了天外天代掌门,第一次下鬼界的时候……我看到了她。」 「个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清楚,但她那时已经是幽冥鬼界的鬼王。」裴琛自嘲地笑了笑,「……我立刻意识到,我从今以后都只有到这个地方来才能见到她了。」 「我不是个称职的代掌门,甚至不是个称职的……弟子。」 裴琛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他像是陷入了回忆般怔忪起来。商粲却回想起南霜事不关己的态度,犹豫半晌后还是踌躇着问道:「你们以前、真的……」 「……」 裴琛喉头动了动,面上忽的显出有点神经质的紧绷神情,颤声道:「是真的,我们、南霜她和我在一起过的,她爱过、爱过我的……」 商粲垂下视线,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应。待裴琛脱力般深唿吸着冷静下来后才低声道:「走吧,云端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她转身向外走去,裴琛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原本背着站在洞口旁的云端也侧过身看向商粲,清冷面容似冰雪消融般柔和下来,眼中盛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裴琛莫名感觉喉咙有点堵,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曾经有过被迫向青屿提出与云端结为道侣的请求的时候,那时是因为他和南霜的亲密初露端倪,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来而做的权宜之计,至少南霜是这么说的。 他那时年纪轻,并没什么主见,于是听从了师长兼心上人的建议来到青屿,在那时第一次结识了云端。他惴惴不安的和云端一同走进屋中,准备和彼此的师长共商此事,心中想着方才门外的那位名气很大的商粲道友不知为何畩澕看起来似乎对他很不友善,果然如传闻中是个桀骜的性子。 与云端结为道侣的提议并非他的本意,他心中难免难过,但也只是低眉顺目地等着决定。 『恕云端不能答应此事。』 出人意料的,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云端却突然开口打断了长辈们的谈话,让裴琛惊得一抖。他不知道她单薄的身量里是哪来的勇气,余光却看到座上那位云端的师长不怒反笑,笑嘻嘻地追问道:『为什么?也不是要你们立刻定下来,只是先相处着,我觉得也是可以考虑考虑。』 『……』 室中一时陷入沉默,裴琛大气也不敢出,却鼓起勇气偷偷朝身侧的云端看过去。 只见她长长眼睫稍稍垂下掩着眼中情绪,白鹤般优雅的身姿笔挺,似正在微微颤抖着,再开口时竟透出几分决绝。 第139页 『因为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 离开幽冥鬼界前,南霜和鸢歌都来送她们。 「……没这个必要,赶紧回去吧。」 三个人里至少有两个不想见到南霜,商粲只好接下了这份应付她们的工作,频频不安地看向后面离得老远的两个人,口中不住催促着南霜离开。 「你之前找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南霜佯装不喜地皱起眉,「好歹算是那么多年的老相识了,来送送你都不成吗。谁知道下次再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不过嘛,以你这个身体状况,没准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你了?」 「……谢谢你的祝福。」 商粲干干应道,没想明白她们怎么就算得上是多年相识了。但她之前的确是找南霜帮了个大忙,现在也不好真的直接赶人走,只好嘆着气摆摆手道:「前提是我下来的时候你还是鬼王。就你现在这个修为,我看很难坚持到那时候。」 「没关系!我会帮阿霜的忙的!」 可靠的花妖干劲十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突然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模模煳煳道:「你之前答应我要找的东西、可别忘了。」 「东西——啊。」 商粲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在鸢歌着急的挤眉弄眼下想起来大概是曾经说过要找的「霜降君的拂尘」,禁不住笑道:「知道了,找到的话就有机会拿下来给你。」 「那倒不必。」鸢歌摇了摇头,严肃道,「你直接毁了就行。」 「……」没跟上花妖的脑迴路,商粲迷茫问道,「为什么?」 见她实在不上道,鸢歌看了看无辜立在一旁的南霜,恨铁不成钢地把商粲拽到一旁,低声道:「当然是为了让她没有在意的东西啊!」 「什么……?」 鸢歌更着急起来,气哼哼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阿霜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不知不觉中把执念完成了去投胎了也太防不胜防了!所以就要防患于未然!」 「……也就是说、」商粲终于理解了一些,迟疑道,「抢先把可能是她执念的东西毁掉?」 「嗯。」 鸢歌姣好的面上满是认真,道:「这样就能让她一直留在我身边了。」 「……」 莫名对这没有怀着任何恶意的话语感到一阵寒意,商粲不知该如何回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鸢歌立刻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称赞她是个好朋友——她的确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倒是跟南霜挺相配的。 商粲心中无端冒出这么个念头来,又立刻觉得失礼而抹掉。正当她面色古怪地摇着头时,鸢歌突然又扯了扯她的衣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你和云端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商粲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也不知为何,鸢歌就是听不进她对二人关系的解释,一门心思认定她和云端关系不纯——这点倒是和挽韶很像,真不愧是全族上下都有血缘关系的花妖一族。 「你这人怎么这样!」听了她的回答,鸢歌不知为何立刻生起气来,「快点负起责任来啊!人家身上都有你的气味了!」 「什、你说的什么话!」这话吓得商粲脸都热起来,急忙打断了花妖的胡言乱语,「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 「天下的负心汉都是这么说的。」 自诩看过许多悲恋的彼岸花妖嗤之以鼻,恨恨道:「我的鼻子是不会有错的!」 「……」 她说的太过信誓旦旦,让当事人商粲都有点迟疑起来,暂时放低了姿态,迷茫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气味?」 「嗯……」鸢歌皱着眉想了许久,苦于词彙量的限制而难以形容,最终暴躁地一挥手简洁道,「像是火焰的气味。」 * 直到三人离开了幽冥鬼界,商粲还在对鸢歌的话耿耿于怀。 她皱着眉在自己身上嗅了又嗅,怎么也没闻出来所谓「火焰的气味」。一旁的云端看着她的动作,懵懵道:「怎么了?不是刚沐浴过吗?」 「……嗯,没什么。」 商粲定定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扭过了头。 就算是很在意……但直接去闻云端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尽管莫名有种如果她开口请求的话十有八九云端会答应的预感,但商粲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只当是那花妖在胡说八道。 她们三人从南霜给出的出口离开了鬼界,回到修仙界时正值深夜。那地方离天外天不远,裴琛便将她们两个安置到了天外天的客房里暂住——自然是给了两间。只是眼下二人正都身处商粲的房间,并没有人提出有什么不对。 在幽冥鬼界时总是因为时间场合的问题而时时欲言又止。但她们还是都意识到了,对方知道了什么,并有事瞒着自己。 就算身处前进后退都无法脱身的独木桥上,也总要做出些改变来,至少比僵持在原地要好上一点。 开始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商粲想要倒杯茶,一低头就看到云端茶杯中的茶水仍是满满一杯,但已经失去了热气,显然主人并没有心思去喝它。 ……心照不宣,最是难熬。 决定暂时放下所有瞻前顾后和患得患失,商粲率先站起了身,她走到床边,将那柄好不容易重回修仙界的长剑从锦囊中取出。 第140页 剑身极薄,澄澈无暇,取出的瞬间就隐隐释放出冰寒之气,只一眼就能看出是柄极好的灵剑,任谁都想不到它会在鬼界的忘川河底静静等待了许多年。 她走到桌旁,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将那两个字展示给云端看。 「……」 云端静静看着,眼睫轻颤,没有出声。 「我就直接问了。」 商粲直直看着她,声音有些干涩。 「这柄非望,你认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没有话说,下次再说。 感谢在2021-09-12 19:49:02~2021-09-14 23:1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oma、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40瓶;加冰乌龙茶 30瓶;42814541 24瓶;bck-l 20瓶;吾 14瓶;54914927 10瓶;真傻的小宝贝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谁都没有说话。 商粲觉得她扣在桌沿的手指都变得僵硬起来,她对这阵沉默的意义似懂非懂,心中是非比寻常的惴惴不安, 让她不愿意再次追问, 只静静等待云端的回应。 「……这柄剑,阿粲是从何处得到的?」 但云端开口时却没有回答她, 只抛来了另一个问题, 商粲看不出她墨色眼眸中蕴着的是怎样的情绪,沉默半晌后如实相告:「是从忘川里取出来的。」 「……」 面前人的脸色似乎随着商粲的回应更白了一分,云端怔怔望着桌上的非望,伸手摸上它的剑柄,纤细手指竟似有几分颤抖。 「那日、你被忘川捲走……」云端的声音很轻,罕见地有些无措, 「是它的错?」 商粲心中一紧, 脑中回想起那日请南霜帮忙时的情景。 『要捞剑?好啊。』 面对她的请求, 南霜意外很爽快地应了,施施然跟她一起出了门。 『……你早就知道非望在忘川河底吗。』 面对的是知道她身份的人, 商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在途中直接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也是, 我猜你也不知道这事。』南霜闲庭信步般带着路,奇道,『你难道就没问过你师妹为什么一直在用无忧吗?』 『……』 『抱歉, 看起来是有隐情。』 见她面色沉沉,南霜从善如流地道了歉, 耸了耸肩道:『但我当年也只是凑巧看到而已。箇中缘由就完全不清楚了。』 『大概是在我到鬼界来后一年多的时候, 我那时当上鬼王没多久, 突然有一天听说有活人到鬼界来了——我那时还以为是裴琛, 但那其实就是你师妹。』 『裴琛每次下来都很谨慎,很少和其他鬼族打交道,但她可不一样。』南霜回忆着,似觉有趣般笑了笑,『她到处乱跑,简直是根本没把这里当回事。』 『那之后,她隔三差五就会下来一趟,每次都要把鬼界翻个遍。她那时还来翻过鬼族的名册,但似乎是没有什么收穫。』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忘川边上,南霜看向眉头紧蹙的商粲,轻嘆道:『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能看得出来,她是在找人。』 『……』 商粲默默无言,喉头堵的发慌。南霜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似有深意地瞥她一眼,继续说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至于你说的那把剑——』 南霜缓步走到忘川边上,还贴心地让商粲记得离远些,然后抬起了手。忘川平稳的水流一滞,轰然地分成两半,突兀地在水面中开出条缝隙来。 她要找的剑就在那里。 商粲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那原本安静插在水底的长剑突然抖了抖,被南霜所控制住的忘川河水竟也随之震颤几下,惊得南霜忙喝道:『你先退后!』 商粲不得不远远退开,看着南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剑取出,交到她手上。 『那天,你师妹又是无功而返。』南霜看着她接过非望,那剑发出一阵小小的嗡鸣后就不再动弹,『我看到她在忘川边上站了很久,也许是她没能拿稳,也许是她故意的,总之她的非望掉进了忘川。』 『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生出剑灵还是它在忘川河底的这些日子渐渐生出了执念已经不得而知,只是……剑到底是死物,不知变通。』 面上有些感慨,南霜意有所指地嘆道:『但剑似主人形。』 ——她被忘川捲走,是非望的错吗。 商粲脑内空空,想说的话系数梗在喉头。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心中却有个角落已经意识到了昭然若揭的答案。 「……」 事到如今。 她看着云端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的单薄肩头,是无法掩饰住的恐慌,带出几分一直被藏得极好的痛苦。 ……事到如今。 商粲闭了闭眼睛。 「不是它的错。」 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干涩,商粲下意识握紧了拳,轻声说道:「它只是在找我,对吧。」 被她的话惊得一颤,云端勐地抬起头看向她,面上显出几分迟疑和惶恐,颤声道:「……你……」 商粲看不得云端这样子,像是纤细易碎的琉璃般在高处摇摇欲坠,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她破坏殆尽般的紧绷。 第141页 从她拿到非望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该在何时何地和云端谈一谈。可笑的是,时至今日,她才恍然间发现某些东西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好了,云端。」 商粲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努力抑制住她声音的颤抖,不想让云端察觉。 「……你究竟记得多少?」 云端剧烈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商粲却没有给她留出退路,不管她看向哪里都直直接住她的目光,接住她全部的无措,惊惶和胆怯,直到云端败下阵来,她轻轻垂下眼帘,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全都记得。」 「……除了师姐消失的那一天发生的事之外,」云端静静开了口,似是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我全都记得。」 商粲轻嗯一声,点头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的?」 「从最初开始。」 云端重新抬眼看向商粲,清亮的墨色眸子像是敛着一轮灼灼的光般亮的惊人。她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攥紧了拳,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直视着商粲一字一顿地说道:「从那晚在天外天遇到你开始,我就认出你来了。」 「……」商粲轻缓地眨了眨眼,低声笑了,「这样啊。」 她恍惚间想起那日初遇时的情景,她在躲开追击时碰了无忧的剑柄。 「你早就知道无忧有剑灵,是不是?」 像是闲聊般,商粲温声问道,云端怔怔看着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难怪……」 重逢后云端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商粲喃喃道:「我听说师父封了你的记忆……」 「……的确施了术。」云端面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其实并没有生效。」 商粲睁大了眼睛,突然笑了,道:「那你一直以来是演出来骗师父她们的?」 云端不错眼地看着商粲,轻咬着唇嗯了一声:「……是演出来的。」 她的态度谨慎而小心,一瞬不瞬地看着商粲,似乎生怕错过商粲一点点的情绪变化。 在听到云端坦白她几乎全部都记得时,商粲发现自己要比想像中的更加平静。但在看到云端对她这样如履薄冰的态度时,心中却突然涌上股难言的酸涩。 商粲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云端周身一僵,稍有些瑟缩般地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因为师姐好像不想让我想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落到地面前就会破碎掉的泡泡般,内里藏着的是失而復得的喜悦和层层叠叠让人透不过气的浓重后怕,「如果师姐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商粲已经领会到了云端的意思。 ——我忘了也无妨。 明明是全然只包含着眷恋和迁就的话语,商粲却感到心中有绵密的痛感不断袭来,并逐渐演变成尖锐难忍的剧痛。这痛感太过真实,令她下意识抚上了胸口位置。涔涔的冷汗自额上落下,商粲用力揪紧了衣衫,小口喘息着,抑制住体内阵阵的恶寒。 云端察觉到她的异状,抛去了侷促和不安急急上前扶她,颤声道:「师姐、你怎么……是旧伤又犯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单是一个称唿罢了,就像是柄蜜糖制成的利刃般扎进她的心里,融化的粘稠糖浆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是带着痛意的甜,让身体都战慄起来。 好高兴,好痛苦,想触碰,想离开,都是、都是—— 「——都是我不好。」 商粲勐地站起身来,她面色苍白如纸,身体紧紧绷着,用力握紧的拳不时诱出几次神经质的颤抖。 「云端,云端、我……」 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将吐未吐的话全部化作余烬犹温的哽咽。商粲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只是深深看着因担心而同样起身向她靠近过来的云端。 心中像是在被撕扯着一般不知所措。似乎有一半的自己因刚才听到的话而感到喜悦,而另一半的自己则为那份卑劣的喜悦而感到痛苦。 在听到云端说不记得出事的那天时,商粲竟觉得松了口气,云端不记得自己曾被她所伤,那真是……真是糟糕透顶。 矛盾的想法在脑中次第炸开,商粲看着云端,觉得这是自她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能这样不需要掩饰地看着云端,她慢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我做不成你的师姐了,我没办法跟你回去的。 不论哪句都是实话,但又不论哪句都说不出口。 诚如云端所说,商粲曾经是有过她们就像这样以云中君和粲者的身份相处下去也不错,至少不用再去考虑她们曾经那些纠葛的过往,还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但那也不过是她的幻想,是她强加到云端身上的愿望。商粲不敢去想云端在那晚认出她后的心绪,也不敢去想过去的每个日日夜夜里云端是用怎样的心情同她相处的,内疚像是藤蔓一样缠绕住她,让商粲手足无措。 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大错事,但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现在又该如何去解。 看吧,她又让云端难过了。 长久的沉默,商粲看到云端清亮的双眼稍稍黯淡下去,有点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你没有不好,是我、是我瞒着你,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好?我们——」 第142页 字字句句都是云端捧来的真心,商粲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模模煳煳地想着,和以前一样是什么样呢,这样好吗,能到几时呢? 她还要耽误云端到几时呢? 谁是牢笼,谁是雀鸟,到底是谁困住了谁。 商粲以往总觉得是她独自被困在了十年前的那场雨里,时至今日才恍然发现,被困住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早知如此绊人心。 商粲突然抬起只手,像是想触碰云端般向前伸去,但很快就惊觉般一缩,向后退开两步。 云端一愣,急急跟上去,想去捉商粲的手,却被她略显慌乱地躲开了。 面前人投来的目光太灼人,商粲下意识移开视线,慢慢推至门边。她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温和的笑。 「……我想自己出去逛逛,想一想这些事。」 商粲看到云端的眼中立刻蓄起了不安,这同样让她感到痛苦,但此刻却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抚道:「我保证我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我保证。」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郑重,终于抬起头去直视着云端的眼睛,语气倏地柔软起来,「端儿信我这次,好不好?」 商粲承认她做了件很狡猾的事,但她面对云端向来都是擅长用这种手段的。她看着云端失措地眨了眨眼,迟疑了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从垂下的髮丝间露出的耳廓都有些发红。 直到商粲离开天外天,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烟阳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过半个时辰,她脑中仍在不安分地不时晃过那一抹红。她的手掌冰凉,脸却在发着烫,过多的情绪郁结在一起,让商粲觉得手足无措,在夜风中深深吐出口气来。 云端什么都记得,明明是最糟糕不过的状况,商粲却发现自己压抑不住心中某个隐秘角落里溢出来的欣喜。 她想要暂时离天外天、离云端的所在之地远一点,脚步却莫名变得缓慢,只是徒劳不安地在街头游荡。 商粲抬头看了看今晚的夜色,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漆黑,倒是很适合藏起她的纷乱心情。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作者有话说: 尾句出自《千秋岁·数声鶗鴂》。 不知道有多少人猜出来云端啥都记得这件事了哈哈,是啦这人只是在用装傻做障眼法而已,所以之前的大部分举动基本都是有意识的在咳咳( 云端的行动准则还是很单纯的,她就只是想和商粲在一起而已。而商粲现在这个纠结的态度里大概有一半原因还没写出来(呜呜我好慢),但不管怎样终于解决了一个问题……后面的容我慢慢来…… 总之很快就要甜了!我说真的(认真 感谢在2021-09-14 23:14:06~2021-09-16 22:2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孜然有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灯月 30瓶;moonbyul 20瓶;兰斯抖m、陌上人如鱼 10瓶;妗见. 5瓶;rin、4956515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就是这样, 告诉挽韶我已经平安回到修仙界了,如果没什么突发事项的话会尽快抽空回碧落黄泉一趟的,让她别担心。」 离开天外天后意外和来自碧落黄泉的夜鸦取得了联繫, 年轻的妖族一惊一乍地用翅膀抱着商粲的手臂哭哭啼啼, 让商粲硬生生从满腔愁绪中挣出来一些,从他那了解到了自她失去音讯后碧落黄泉方非常焦躁。 「我知道了。」夜鸦挥翅抹抹自己鸟脸上激动的眼泪, 问道, 「粲者大人现在不能跟我们回去吗?」 「……」商粲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不能。我这两天都有很要紧的事。」 夜鸦扁着嘴讷讷称是,一步三回头地准备飞走。 「等一下——」 突然又被出声叫住了,夜鸦一喜,忙回过头去道:「粲者大人改变主意了吗?」 「……不, 没什么事, 你走吧。」 明明面上显出些若有所思的踌躇来, 但对方还是轻嘆着向他挥了挥手,让夜鸦立刻沮丧起来。他又刻意磨磨蹭蹭地待了好一会儿, 但商粲自顾自拧着眉发起呆来, 再也没有要喊住他的意思了。见状, 夜鸦只好振翅离开,很快振奋心情把心思放到了将粲者平安归来的好消息带回碧落黄泉上,勤勤恳恳地飞走了。 商粲恍然不觉, 揉了揉眉心,却揉不散眉头萦绕的忧思。 她本想着是不是该把云端的事同挽韶说一说, 但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这毕竟是她和云端之间的事, 总归是要由她做出决断的。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大约是她纠结太过, 她现在很想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但她又想从挽韶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建议呢。 在夜鸦离开后又变回了独自一人, 商粲在寂静的夜色中默默走着,四周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街道上迴响着。 如果挽韶知道了的话,多半会提出「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不就好了」之类的不负责提议吧。 如果事情真的能这么解决的话也好。她回到云端身边,甚至回到青屿,挽韶会慷慨地放她离开碧落黄泉,或许粲者是商粲的消息会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但这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她只要能和云端在一起,就足够开心了—— 第143页 但总有些难以忽视的问题横亘在这条路中间,比如她曾经尝过的血腥,比如她日渐破败的身体,都在争先恐后地告诉她:此路不通。 商粲寂寂地笑了笑,她停下脚步,笑意没停留多久就渐渐隐去。 「……秦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她有些疲惫地开口道,寂静的街道上很快突兀传来一声哼笑声,从她前方巷口空无一物的阴影处施施然幻化出个人形来,缓缓走到道路中间。今夜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商粲召出团火来,映亮对面那人含着嘲讽笑意的面庞。 「之前被南霜那女人横插一脚,暂时搁置了我们的事,我可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 秦意似是随意活动着手腕,商粲却立刻感受到周围迅速变得阴冷下去,森森鬼气不断聚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现在没什么时间浪费在你这里。」 烦躁情绪涌上心头,商粲稍有些不耐烦地踏前一步,身后骤然展开巨大的火焰双翼,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看向秦意:「要打就去城外。」 谁知秦意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退后了一步,轻声笑道:「怎么,跟你师妹分道扬镳了?」 「……」 商粲面色一沉,抬眼便要出手,却听得秦意长长嘆了口气,冷笑道。 「商粲啊商粲,早知道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当年分给她半条命……又是何必呢?」 * 商粲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而云端同样一整晚都没能合眼。 她在商粲房中枯坐,茶水早已冰凉,她却毫无所觉地端起茶杯,机械地沾湿自己难以遏制住颤抖的干涩唇瓣。 窗外已经破晓,朦胧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云端愣愣看着窗外,心中的惶恐不安一刻不停地越发无法忽视。 不如说她一整晚都过的坐立不安。尽管在鬼界时就隐约猜到商粲可能已经察觉了端倪,但当真的被问到时还是难免慌了手脚。她曾那么多次模拟过当自己隐瞒的事情败露时该如何应对,最终却仍然只能全部坦白,将一切她所知的真相都告知商粲。 或许是罪恶感在作祟。云端想,毕竟这些日子她都是怀着这样说不出口的心事跟在商粲身边,在商粲面前做出淡然自若的模样来,其实心底早就化成一团乱麻,或是一池温水。 她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师姐,她的……阿粲。 云端勐地站起身来,快步出了门。 时间还很早,她在天外天遇到几个出来晨练的弟子,对方纷纷诚惶诚恐地向她打招唿,云端脚下不停,只轻轻颔首。她在心中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但却完全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看不到商粲生出的焦躁比想像中更甚,无论做多少次深唿吸都于事无补。云端快步出了天外天,待她走到烟阳街头时才骤然停住脚,惶惶然地左右环顾一圈。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商粲。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就淹没了她。云端稍稍屏住唿吸,在袖中用力攥紧了自己的那枚青玉牌。本就生出裂缝的玉牌禁不起她的力气,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玉石破碎的尖锐边角扎进了她的掌心,并不算多痛,却让她喉间忽的泛起一阵酸涩。 昨天晚上,她该把这块玉牌再想办法放到商粲身上的,或者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好,跟踪商粲、或是死缠烂打同她一起出门,都好过她现在这般无所适从,提心弔胆—— 得而復失这四个字怎么想都未免太过残忍了。 云端呆呆站在街口,出众的容貌让她吸引了许多视线,她却恍然未觉,只一次次绞尽脑汁地想着商粲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直到忽然有温热的火舌舔上她的掌心。 「……!」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是腕上的天火突然自行活动起来。没有意识的天火没法理解云端此时的心情,只旁若无人地从她腕上温吞地伸长了姿态,缓缓蔓延至她方才被玉石扎伤了的掌心,在她的伤口附近盘桓了半晌,那道伤便悄无声息地结了痂,连血迹都被打扫干净了。 云端怔怔抬起手,看到功成身退的天火正在老实地慢慢褪去。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这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火不知何时被附上了疗伤的仙咒,想必是在赠予她前被它的主人动了手脚。 云端眼睫轻颤,稍有些失神。腕上这份若即若离的热度,总觉得很像是那个人这些日子来的作风。 突然间,她腕上天火褪去的动向勐地一滞,随即赤金色大涨,不受控地变得灼热起来,只堪堪勉强保持在不会伤到云端的范围内,稍显难耐地吞吐着火星。 它这样子似曾相识。 云端心中一动,勐地向火焰倾向的方向抬头看去,赫然看到远远的天际边绽开了赤金色的花火。 * 是烟阳郊外。 云端御剑落下,在扑鼻而来的焦煳气息中蹙起了眉头。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復她记忆里的样子,曾经和商粲一同来过的地方如今仅剩一片焦土。 距离它变成这样似乎并没过去多久,造就此景的罪魁祸首还零星地在某几处尚未燃尽的树干上静静燃着,云端知道那与她腕上的天火本出同源。 云端静静扫视过一圈,目能所及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废墟,没看到半个人影。所幸也没在其中看到什么残骸。 第144页 她紧紧抿住嘴唇,御剑飞过这片焦土。 但天火蔓延的范围远超云端的想像,她已御剑飞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尽管她为了寻商粲的踪迹而飞的不快,但至少也已经飞出了好几里的距离,周围仍没看到任何活物,只有一片天火肆虐过后的死寂。 时间过去越久,云端心中就越发沉重。她没有闲暇去想商粲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召出这样规模的天火,单是对商粲的担忧和寻不到商粲的无措就足够占据她的整个心神。 载着她的无忧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思已乱,忽的发出长长一声剑鸣,竟不受控地转了方向。 云端一惊,沉下心神去遏制它,谁料它此时却不听话起来,只嗡鸣几声便继续执拗地向前方飞去。尽管飞行方向不再受云端的控制,但载人倒是载的四平八稳。 自她将非望投入忘川之后,云端便一直用着无忧,从来没见过它这般自行运转的样子。她下意识摸上腰间的非望,在重新御剑前突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无忧,没有继续动作。 最终来到的地方很眼熟。 之前的肆意妄为像是假的一样,无忧温顺地贴近地面让云端走下去,随后便老实地收了剑芒不再动弹。云端收回无忧,轻轻唿出一口气。 此地距离烟阳郊外十里开外,曾经有两个人在躲避天外天修士时来这里做过烤鸡。 这里似乎并没受到天火的波及,仍是云端记忆里的那副模样。心头的跳动渐渐变快,云端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拨开比之前更加茂盛了的枝叶,走向那个地方。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那个她找了许久的人。 商粲就在那里,她背靠着树干安安静静地坐着,身上没什么异状,只是双眼不知为何缠上了条白布,将那双向来多畩澕情的眼睛遮的严严实实。 比之她们刚刚重逢的时候,商粲的头髮已经有些长了,此时正懒懒披在肩头,发尾沾到了地面也毫不在意。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清晨日光在她的衣袍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斑,为她平日里就显得苍白的皮肤添上些白玉般的莹润光泽。 云端本觉得商粲是个适合在人群簇拥中开怀笑着的人,现在却突然觉得她同样适合安静山谷里的温煦日光。 她没有意识到云端的到来,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眼前的白布,确认似地动了动指尖,沿着眼睛的轮廓摸过一遍后才重又放下,似是有些疲惫般松了口气。 「……」 找不到她的时候心急如焚,待终于找到时却又莫名有种近乡情怯的胆怯。云端想开口唤她,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唿她才好,于是便犹豫着慢慢向商粲走去。 这次终于被察觉了,商粲耳朵一动,向她的方向抬起头来。 「云端?」她的声音温和清朗,「你怎么来了?」 「……来寻你。」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受什么伤,让云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腹中。 商粲半张脸都被布条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轮廓清秀的下半。看不到她的眼睛让云端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绪,禁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去,克制住自己想去掀开布条确认商粲情况的心情,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受了些伤。」语气中并没什么负面的情绪,商粲温声解释道,「是秦意,运气不好,出门之后又碰到她了。」 「你别担心,不是什么重伤,过一阵子就好了。只是暂时不能见光罢了。」 大约是察觉到了云端在听到她受伤后突然变乱的唿吸,商粲忙又多补充了几句,苦笑道:「她应当伤的比我重很多,只是她逃命的功夫堪称一流,我没能留住她。」 「……而且,我兴许有点做过头了。」 商粲稍显懊恼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好像烧了很多地方……抱歉。我那时神志……不算很清楚。」 「我本想早点回去的,但视线受阻比想像中还要麻烦些……」她说着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向云端靠近过来,「天已经亮了吗?我又害你担心了是不是?是我不好,我……」 她显然的确完全看不到周围,也并没有完全掌握失去视力后的行动方式。她靠的过近了。 无数个日夜都在追寻的端正面容近在眼前,云端心跳倏地乱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唿吸,生怕让商粲意识到此刻的距离。 「……你没有不好。」即使心中怀着这样说不出口的心思,云端仍轻声对商粲的话做出了回应,声音轻柔又坚定,「你很好。」 「……」商粲安静了片刻,她似乎在布条背后眨了眨眼,然后毫无所觉地又靠近了些,犹豫着开口道,「……你不要担心。我说过会回去的,不会自己熘走的。」 不合时宜的热度从脖颈一路向上,云端不得不仓促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开口道:「以后都不走了吗?」 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云端稍有些无措地看向商粲,低声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什么失言?」 出乎意料的,商粲平和地开了口,她唇边浅浅勾起一丝安抚的笑意,轻嘆道:「你不用这么怕也没关系的。」 「我昨天想了很多,」她略低下头,自嘲道,「其实还没有想的很明白,但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 云端微愣,问道:「……什么事?」 第145页 猝不及防的,面前的人突然抬起了手,大约是在触碰到云端身体的同时才惊觉二人的距离有多近,商粲稍显困惑地顿了顿,但仍有些笨拙地向云端张开了手。 「认出我之后的这些日子,端儿想必很难受吧。」商粲露出浅淡的笑意,低声道,「我昨天晚上就该这么做的。」 「我想、我至少应该以青屿商粲的身份抱抱你……」她说着突然卡住了,语气稍显困窘道,「当然,你可能也不一定想要——」 话音未落,商粲就感到身前的人用力扑到了她的怀里,她下意识圈紧了手臂,惊觉自己方才和云端的距离似乎格外的近。 但她很快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事,怀里的人明显在颤抖着,稍用力揽紧了她的后背,像是想要更用力又不敢似的一点点动作着,紧贴着的身体能感受到云端急促的唿吸。 「……我找到你了。」云端比之平常更加缥缈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梦似的,「是不是?」 「……」 商粲看不到,脑中却已经能想出云端此刻的样子,那双眼睛该是像琉璃般脆弱又绮丽,整个人都像是从梦境中的云上走下来的谪仙般,带着某种虚幻的、破碎的美。 她寂寂地笑了,轻声道:「是啊,你找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没什么好说的,就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吧(x 感谢在2021-09-16 22:29:05~2021-09-17 22: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yoma、孜然有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vy、小郎中、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肥牛拉面 30瓶;moonbyul 15瓶;门前 6瓶;iv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云端从破晓时出门寻商粲, 到现在已是天光大亮。 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到天外天的时候。毕竟她们眼下完全是不辞而别,连带着商粲昨晚遇到秦意并交了手的事都应该和裴琛说一说才对。 商粲站起身来,因灵力耗损过度而造成的脱力感仍没有完全消去,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站直了身体。 「阿粲先不要用灵力了。」 但身侧立刻伸来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云端的声音郑重, 携着担忧道:「御剑也是, 先与我同行吧。」 并不意外云端能看出自己的异状,商粲点了点头,任由她牵着自己上了灵剑,手上不客气地圈紧了云端的腰,在手放上去时似乎感到脚下的剑稍稍抖了两下。 「无忧不好用吗?」 原主人商粲讶异道,很快恍然地挑起眉, 轻嘆道:「它有时是不太听话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副老样子。」 「……」 云端沉默地轻嗯一声, 载着人的无忧倒是应声发出了清亮的剑鸣,像是不服气似的响了好几次。 在遮住眼睛的情况下御剑对商粲来说是很新奇的事, 视觉被剥夺让她其他的五感更加敏锐, 她感受到温煦的风抚过面庞, 鼻息之间都是来自云端的清浅冷香,让她的心情不知不觉中平和下来。 商粲无意识地往前靠了靠,轻声问道:「为什么改用无忧了?」 从最初见面时就存在心里的问题终于能够问出口, 商粲感受到云端的肩膀僵了僵,随即是有些不安的声音低低传来:「……因为把非望留在鬼界了。」 不能说是答非所问, 但也算是在避重就轻。商粲眉头一皱, 追问道:「是你自己把非望丢进忘川的吗?」 「……」 在长久的沉默后, 商粲才听到云端轻轻嗯了一声。她心中的猜想逐渐成型, 压的心头闷闷作痛。商粲决定不再继续问下去,云端却自行继续说道:「我那时怎么也寻不到你,又是庆幸你可能还活着,又害怕是在我没来的时候错过了。」 此时说起来不过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云端的语气也并不多沉重,却还是让商粲心头一酸。她不想让云端察觉她此刻的情绪,刻意笑道:「所以就把非望留下,让它替你找我?」 云端似乎也轻轻笑了,却否定道:「不是的。」 「我那时想,也许是非望的名字不好。」云端语气浅淡,商粲感受到怀中人似乎悄悄向后靠了靠,声音透过贴紧的身体传来,显得有点闷,「想着兴许就是因为拿着柄叫非望的剑,所以我才一直找不到你也说不定。」 「……什么话。」商粲轻声道,「怎么还迷信起来了。」 云端无声地笑了笑,侧过头看她:「不知怎么的,那时候这个想法就是特别强烈。」 「你之前不是也说过非望的名字不好吗?就在我刚刚拿到非望的那时候。」 「一定是因为我心存非分之望,故而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吧。」云端的声音很轻,混着风声落入商粲的耳畔,「所以我把它丢进了忘川。回到青屿之后就以佩剑遗失为由用起了无忧。」 此前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淡淡,云端此时却突然声音一沉,蕴着浓重的后怕:「我那时冲动,没想到它会生出那样的剑灵,把你卷进忘川……」 隔着白布都能想像出她面上的悔意,商粲下意识用鼻尖蹭了蹭云端的头髮,笑道:「什么忘川?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该谢谢它才是,让我做了一场——」 第146页 商粲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落入忘川后的那场繁复幻境,脑中不受控地想起幻境的最后,云端在小屋里向她贴近过来的景象。 那时的云端是假的,身前的云端却是真真切切在她怀里的。商粲喉头一梗,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有点心虚地讷讷道:「……做了一场瑰梦。」 察觉到云端侧了侧头,大约是用带着探询的目光看了过来,商粲却只能硬着头皮当没注意到。她此时由衷觉得蒙着眼睛的白布非常有用,能帮助她光明正大地做出一副看不见的样子。 她们的关系已经够纠缠的了,实在不需要她再来搅浑这池水。 天可怜见,商粲默默想着,希望她遇到的那个幻境永远都不会被云端知道具体内容。 * 大概是顾及她的身体,商粲感到云端飞的比平时更慢些。等她们两个重新回到天外天已是晌午,刚走到门口就被像看到救星似的守门弟子着急忙慌地上前行礼搭话道:「云中君终于回来了,出大事了!」 自动被忽略了的商粲心中一跳,果然听到对方用紧张激昂的声音道:「那粲者又出来作祟了!用天火烧了烟阳郊外!」 「……」 当事人商粲在白布下默默翻了翻眼睛,走上前去义正辞严道:「那还不快带云中君去见琨瑶君!」 「啊、是!请跟我来!」 守门弟子立刻被她唬住了,忙不迭地为「作祟」的粲者带起路来。狐假虎威成功的商粲有点开心,听到身后的云端也轻笑一声,随即走上前来轻声道:「我想先去请天外天的医师看看你的眼睛。」 这边则是对这件事最为上心。商粲心头一热,但还是摇了摇头,示意道:「不急。人家刚要给我们带路呢,还是先快跟上他去找琨瑶君吧。」 「……但是、」 听到云端语气仍有些担忧,商粲向她的方向转过头去,语气轻松道:「同你说实话,我这眼睛不是医师能医好的,只能等它自行痊癒。」 更何况是天外天的医师。商粲想着当年的事就有些心有余悸,总觉得这地方的医师一个个都不靠谱,嘆道:「也算是旧疾了,这些年都没什么法子,但也不算什么大病……总之不必担心,先去跟琨瑶君解释清楚才是正事。」 「……」 云端沉默半晌,轻嗯一声。商粲感到她似乎在踌躇着什么,正想开口问问时就感到身侧一动,自己的手突然被她牵住了。 「为免磕碰。」云端的声音很淡然,就事论事般说道,「要牵着阿粲。」 牵过来的手柔软微凉,感觉触觉变得十分灵敏的商粲不敢乱动,老实点头道:「多谢你。」 惦念着商粲看不见,云端带路走的很慢。商粲几乎都能感受到周围的天外天弟子纷纷投来的视线,她苦于没办法一一瞪回去而只能面无表情地受着。前方带路的弟子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道:「不、不然我来照顾这位姑娘吧?先带她去厢房休息?」 「不必。」商粲还没说话,云端就开口回道,「我来。」 商粲暗道难怪云中君在修仙界的名声总与清冷端方高不可攀之类的词相关联,她这般不苟言笑,说话又言简意赅,不了解她的人难免会觉得她冷淡疏离。 果不其然,带路的弟子哑了声不敢再提,商粲捏了捏云端的手,向弟子笑道:「我与粲者那事相关,也得同云中君一起去见琨瑶君才行。只是我伤了眼睛,走得可能慢些,劳你费心了。」 「哪里、道友不必如此客气。」弟子忙有礼地回道,商粲感到对方似乎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随即又自告奋勇道,「若是道友不嫌弃的话,不然我来背你——」 「不必。」 甚至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云端就出声打断了他,语气听起来比之前更冷淡了些,道:「男女授受不亲。」 这下那弟子完全不敢再说话了,只讷讷称是。 调节云中君和他人对话气氛的计划宣告失败,商粲在心中默默向那名有点可怜的好心弟子致歉,突然起了玩心,握紧云端的手举起来示意地晃了晃。 「真是多亏了我们都是女子。」她调侃道,「不然我也不能被云中君牵着了,还平白惹人羡慕,是不是?」 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来缓解身边人似乎有点低沉下去的心情,话音落下却好半晌没听到回应。商粲心道难不成是让云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吗,正打算打个圆场时,就听到云端轻声开了口。 「是啊。」云端声音低低,「多亏我们都是女子。」 玩笑话回的一本正经,商粲一愣,倒是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了,只好调转话题悄声道:「你说要是天外天的弟子知道了我是粲者可怎么办?传出去说云中君牵着粲者,那可是大大不妙——不过这么想来,可能在我的身份暴露后这传闻也会变成云中君捉拿粲者交给琨瑶君之类的……」 听她小声嘟囔着,云端终于轻轻笑了,淡然道:「什么样的传闻都无妨。」 要在传闻里变成被缉拿归案的魔修的商粲感觉差别还是挺大的,又听到云端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就算阿粲的身份被他们知道了,传闻大概也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子。」 「毕竟说到云中君和粲者……」云端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稍有些不自在,「传闻也不差牵手这一条。」 第147页 「……」 是哦。商粲默默别过了头。 真是在鬼界待久了都快把修仙界的事情忘了,商粲冷不丁一下子差点没想起来。她们在进鬼界前的传闻就已经十分扑朔迷离了,就算现在再把「粲者眼睛上蒙着白布条被云中君牵着」这条讲出来都十分不明所以的传闻传出去,估计在烟阳也只会变成流传着「震惊!粲者与云中君街头亲密并行,布条是受伤还是玩耍!」之类的说法吧。 被自己脑中不着调的东西逗笑了,惹得云端向她看了好几眼,商粲没办法把这些奇怪的东西说出来,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并牵着云端加快了脚步。 二人来到了会客厅,早已等待多时的裴琛松了口气,急急上前道:「你们回来了,我一早起来见你们两个都不见踪影,又听到巡城弟子回报说烟阳郊外被天火所焚——咦,粲者这是……?」 他语气讶异,看来是注意到了她双眼蒙着白布,商粲嘆道:「昨天晚上出门碰上了秦意,又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 裴琛语气恍然大悟道:「啊……啊,是这样,裴琛方才还没注意到……难怪云中君同粲者牵着手。」 「……」 什么跟什么,合着这人刚才根本没看到白布条,只是看到了云端和她牵着手而已吗? 商粲一时语塞,又听到裴琛疑惑道:「粲者昨晚出门了?没有同云中君……秉烛夜谈吗?」 「……」 原来重点还能偏到这种地方来,商粲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说: 烟阳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变得奇怪起来了(x 烟阳群众(还有我):云中君和粲者也差不多该腻歪腻歪你侬我侬了吧!(震声) 感谢在2021-09-17 22:02:36~2021-09-19 11:5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羽轻鸿、小郎中、弗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冰乌龙茶 20瓶;一一 19瓶;官辞 18瓶;暗耀、27485254 10瓶;30094279、xanxus. 5瓶;夏修、落羽轻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将部分情节隐去不提, 商粲将昨晚与秦意交战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致歉道:「我那时出手的确失了分寸,烧了烟阳郊外许多地方, 是我不好。」 她话音刚落, 旁边云端就紧接着补充道:「秦意是冲着夺人性命而来,阿粲能想到将她引去郊外再动手已是考虑周全, 不应再被责怪了。」 「……不错。」 裴琛贊同地点了点头, 话中并无谴责意味,只是嘆道:「虽不知秦意师叔与你到底有何过往,但她在纠缠粲者之前就假扮粲者闯入论道会抢夺道心莲子,这行径实在已经是走火入魔的情状……」 只要不是和南霜相关的事情,这位天外天代掌门还是非常讲道理的。但商粲总觉得他话中欲言又止,时不时能感受到他向自己看来。 ……估计是还在对她昨晚为什么出门这件事耿耿于怀吧, 商粲决定只当做没注意到。 「二位不必担心。」好在裴琛很快正了色, 开口道, 「此事就由我来处理,不会让天外天对粲者出手的。至于秦意师叔那边, 我也会尽可能地安排弟子去寻找。」 他说着顿了顿, 稍有些犯难道:「只是……她到底是曾经的天外天代掌门, 私放鬼族假扮粲者的事也只有我等知晓,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实在无法服众。恐怕我也只能在私下动作……」 「没关系。」商粲嘆道, 「我猜她现在大概需要养一段时间的伤,等她养好之后, 总归是要再出来找我麻烦的。」 言外之意是「不刻意去找她也没关系」。裴琛苦笑道:「似是如此。望粲者多加小心。」 商粲同样苦笑着点头回应, 心中暗道裴琛应当已经能猜到她和秦意之间有仇, 但却不知为何并不细问, 反倒让她生出些愧疚来。 尽管她首次失控使用天火那日声势相当浩大,但出手擒她的秦意等人都是在做见不得光的暗中行动,天外天想必并不知晓,故而在事情发生后并未将失踪的几人与数十里外的莫名火灾扯上关系。 同理,南霜亦是如此。 她平时本就神出鬼没,消失了几个月再出来也是常事,最终导致她唯一的弟子连她是何时何地丢了性命也不知晓,就直接在鬼界见到了已经死去的她。 就算南霜如今显然已经不再如裴琛所说那般爱着他,但商粲仍能感受到,裴琛仍没能完全放下,只是闭口不提罢了。 将来如果暴露了南霜是死在她手里这件事的话,也不知裴琛那时会怎么做。 关于要不要将此事告知裴琛,商粲其实犹豫过许多次,但怎么想都觉得词穷。她自认不是什么善人,当日之事是她失控为之,商粲自觉自己并不无辜,但南霜自己却不以为然,在她犹豫着提出告知裴琛时一口否掉。 『你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吗?』南霜投来的目光里满是疑惑,奇道,『别是突然愧疚起来了吧?』 『我自己都认了是我的问题,你何必想这么多。』她毫不在意地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告诉他做什么,你说了的话难免要全盘托出,连带着我当时为什么在现场的原因也得交代。』 女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嘆道:『他不会信的。』 第148页 这个理由奇异地说服了商粲,她知道多年的执念会扭曲原本的记忆,弒神比造神简单的多,但引发的后果却是不可预料的。 重新将注意力挪回当下,她抹去此番多余的思绪,听到裴琛温声问道:「二位之后可有打算吗?若不嫌弃的话,可先在天外天暂住,粲者的身体看起来也需要再好好检查休养……」 「……不必了。」 受到罪恶感的谴责而对接受他的好意稍有些愧疚,商粲摇了摇头道:「我这身份实在不便在天外天久留,还是先告辞了。」 「嗯。」云端轻嗯一声,似是顺理成章般说道,「我与她一起。」 裴琛笑了笑,欣然道:「自然。」 他说完又转向商粲,轻声道:「事到如今,粲者若是有心的话……还是趁早与妖族断了联繫吧。」 商粲一愣,听到裴琛的声音沉了沉,道:「与人死后化成的鬼族更加不同,妖族到底本就非我族类……不该有太多纠葛。」 「即便粲者已经是魔修,但总是同属修士,若要回头的话也并非不可能。」他之前低沉的语气稍上扬了些,诚恳道,「望粲者好好考虑,重回正道。若有需要的话,裴琛定当全力相助。」 「……」 他的话语中满是出自真心的劝诫,商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只动了动嘴唇,便陷入沉默。 但身侧的云端很快打破了这份难堪的沉默,开口道:「我们不便久留,就不再叨扰琨瑶君了。」 话音刚落,商粲就被她牵着向外走去,听到裴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是有些失落般轻声道:「祝二位……不再分离。」 * 走出天外天,商粲总觉得脚下有些沉重,像是肩上扛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似的,压的她有些闷。 「阿粲?」 不知道她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商粲听到云端的声音似乎有些担忧,稍稍靠近过来道:「你不必为琨瑶君那些话挂心的。」 商粲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敢开口问云端指的是哪些话,是要她离开碧落黄泉的劝诫,还是最后那句语焉不详的祝语呢。 琨瑶君洋洋洒洒一席话,只有最后那句最没头没尾,她却偏偏只想把那句话挂在心上。 突然之间,商粲感到身前忽的有劲风袭来,云端反应奇快,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旋身出手,商粲听到踉跄退开几步的脚步声和一声闷哼——听起来有点耳熟。 果不其然,出了手的云端身形一滞,讶然道:「楚铭师兄?」 「……是我。」 简直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见到人之后情绪激动沖的太快了的楚铭捂着被云端看都没看就毫不留情击中的腹部,欲哭无泪道:「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吗?」 * 「玉山君这是说的什么话。」 身处熟悉的茶楼中,商粲煞有其事地向楚铭点点头:「我们在幽冥鬼界时也一直很惦念你。」 这可不算是说谎,毕竟她那时候一直惦记着楚铭有没有按时燃起符咒把云端叫回修仙界,当然是在从云端处得知她丢掉符咒的事之前。 「哼。」总被人称赞稳重的玉山君很不稳重地冷哼一声,恨恨道,「如果真的惦念我,怎么会竟然还是琨瑶君告知我你们回来了的事?」 「……」 商粲一时语塞,默默转向云端的方向,身侧的人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将倒好了茶的茶杯推到商粲手里,轻声问道:「能自己喝吗?」 话中未尽之意吓得商粲连连点头,云端于是收了手,转向楚铭道:「我忘了联繫师兄,是我不对。」 ……忘了。 商粲十分震惊,手上茶杯都晃了两晃,好险没洒出茶水来让云端看见。云端向来行事周到,放在往日会出这种纰漏是不可能的,但想想她们自鬼界归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自觉要对云端的异状负全责的商粲决定闭口不言。 浑然不觉面前二人关系发生剧变的楚铭余怒未消,语气还有些委屈:「我都提心弔胆好多天了!而且云端师妹玉牌的保命仙术还触发过了——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准备去全都告诉望月师叔了!」 「你这话的意思应该是指你还没去说吧?那可真是太好了。」 短短两句话惹得商粲也提心弔胆起来,得到对方生着气的一声哼后才松了口气。又听楚铭气道:「还有琨瑶君也是,他那晚自己上来过一次,但根本什么都没和我说!」 商粲是听云端说过裴琛曾去找楚铭说明状况,但并不清楚具体说了些什么。眼下楚铭嘟嘟囔囔生着闷气,道:「他上来之后先是说要去做些准备,然后就离开了好长时间才回来,只在最后匆匆要下去的时候才跟我说了一句『我等可能需要多在鬼界待些日子,玉山君切勿担心』,然后就自己下去了!我连追都追不及!」 他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般又生起气来:「烧符也没有用!我之后去打听才知道,他所谓的去做准备根本就是跟天外天的弟子们交代他要闭关一个月!真是岂有此理!」 「……」 商粲一时哑然,心道裴琛为了不让楚铭也跟上来真是做得挺绝,讪笑道:「没错没错,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两个也是!岂有此理!」 很快就被楚铭的怒气波及了,他一拍桌子道:「看在我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掩盖云中君失踪的事上,能不能有好心人和我说说鬼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 第149页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又是困惑又是担忧:「你的眼睛是怎么了?而且看着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商粲下意识摸了摸覆在双眼上的白布,嘆道:「……说来话长。」 * 将下鬼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致说了说,商粲只觉得口干舌燥,想着自己好像一整天都在给人说故事。 但这事又实在很难指望云端,云端本人倒是很有意愿想替商粲说明来龙去脉以减轻她的负担,但奈何云端实在不是擅长讲故事的人选,加之整件事中又有诸多需要隐瞒的东西,最终成品就只剩一句:「阿粲被忘川捲走了,我和琨瑶君在寻她的时候被霜降君所骗,故而耽搁了时间。」 「……」 即使看不见,商粲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楚铭向她投来了欲言又止的目光,于是暗嘆一声主动接过了解释的工作。 话毕,楚铭沉默半晌,开口时最先说的话是:「……你的仇家也太多了吧?」 商粲默,一时无话可说。 「还有,你说的秦意……」他说的吞吞吐吐,试探道,「……就是那个秦意?」 「……还能有哪个秦意。」 商粲点了点头,听到楚铭一下子倒吸一口冷气,如临大敌地凑近她,悄声道:「你、你在云端师妹面前说这个,没关系吗?」 心道事到如今这能有什么关系,商粲想着突然反应过来,楚铭大约是还在担心她的身份暴露,毕竟云端是知道秦意这个人的,进而有可能会增加她暴露的可能性—— 但事到如今已经换了天了,商粲心中生出些感慨,下意识往云端的方向靠了靠,说道:「没关系。」 想着将现状告知楚铭也没什么关系,商粲徵询地转向云端,轻声问道:「可以告诉他吗?」 商粲问出口就感觉不对劲,总觉得眼下的场景突然有种像是要向友人宣布婚讯一样的氛围。但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出更好的说辞,就听到云端轻嗯一声,接过话头道。 「……没关系的。」 「楚铭师兄。」云端说着迳自转向楚铭,如释重负般柔声道,「师姐已经知道我认出她的事了。」 「……」 嗯? 周围沉默了半晌,勐地响起楚铭因混乱而变得语焉不详的惊唿,大致意思大约是「真的假的商粲你这人竟然能发现你怎么不跟我说」,但商粲已经没有心思去搭理他,只是因刚才的违和感而心生疑虑。 ……奇怪,按理来说,要告诉楚铭的话也应该从云端没有失去记忆开始说吧,为什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楚铭就一副迅速理解了现状的样子呢。 在楚铭呜呜嗷嗷的咋唿声中,商粲呆滞地抬起头,而云端却不知为何一副习惯了的样子,重新为她空了的茶杯倒满茶,温声道:「先等楚铭师兄冷静下来吧,他上次就曾这样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嗯? 作者有话说: 全世界只有商粲不知道.jpg 感谢在2021-09-19 11:59:55~2021-09-20 10: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9 20瓶;lingxiu0921 10瓶;仰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茶楼隐蔽处, 终于冷静下来的楚铭被商粲拎出来单独谈话。 「……我确实之前就知道云端师妹没失忆的事了。」楚铭声音怯怯,「就是之前我来的那次,也是在这个茶楼里, 云端师妹就是那时候告诉我的。」 商粲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原来在自己兴高采烈的蹲在茶楼外面和小孩子们玩扮演修士的游戏时, 茶楼里面的云端在坦白这么惊人的大事吗……简直衬得她像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早知道当时就该跟上来偷听的,可恶。 商粲有些懊恼地皱起了眉, 那边正在努力察言观色的楚铭一凛, 忙说道:「你别生气,云端师妹当时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商粲眉头皱的更深,语畩澕气危险地沉了下去,「你对她做了什么?」 本是想为云端辩解,结果一下子引火烧身,楚铭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讷讷道:「我那时不知情, 只以为云端师妹是潜意识里想跟着你, 觉得这么下去一定不会有好事……」 他顿了顿,放弃似的长嘆一口气:「我就拿师长来压她, 让她不要再继续与你同行, 要做所谓『看管粲者』的行为的话交给我就好。但她坚持不愿, 又说不出缘由,最后只好同我说了实情。」 「……」 商粲眉间稍展,将绷紧的身体倚到墙上, 低声道:「然后你就应了她吗。」 「自然。」楚铭没有半点犹豫,坦然道, 「她既然全都记得, 那就是她自己出于清醒状况下做出的选择, 我再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拦她也是无用——云端师妹的性子,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 清楚的很,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这性子用到了她身上,真是让人一阵阵的没脾气。商粲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件事,眉头一挑道:「所以你那天找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根本就全都是在试探我?」 楚铭一时哑然,半晌后才艰难地应道:「……是有这么回事。」 第150页 「……好啊,楚铭。」商粲一笑,灿然道,「这些年进步很大啊?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是我自己的主意,」话都说清楚了,楚铭也就无所顾忌起来,「那天你也看到了,是我执意想找你聊天,云端师妹防我像是在防恶犬一样,我猜她那时也一定很不想让我和你单独谈话,毕竟刚刚才把她没失忆的事告诉了我——唔,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可靠吗……」 这倒是,商粲忆起那日云端的表现,确实对她和楚铭的单独相处充满了不安的警惕,整个人都像是张绷紧了的弓,直到她若无其事地回来时才稍稍放松下去。 「然后呢?」商粲继续问道,「你那时候试探出什么结果来了?」 楚铭嘟囔着「这你自己不清楚吗」,以一种沧桑的口吻唏嘘道:「试探出了你根本不打算和云端师妹相认。」 「……」商粲抿了抿唇,轻声道,「再然后呢,你和她说了?」 「我可不会做这种坏事。」楚铭忙不迭地否认道,语气又低沉下去,「……云端师妹那时候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何必再去给她添堵呢。」 他忆起曾经在这个茶楼看到的云端,性子清冷的师妹面色稍有些苍白,肩膀绷得很紧,似陷入了不安的情绪中,但双眼却毫不相让地直视着他,墨色眼眸撑着不屈的夜,缓缓开口将她隐藏着的秘密告知于他。 楚铭那时满是震惊,他那时心中确实闪过了是否要将抹去记忆的法术并未生效的事告诉望月师叔的念头,但看着面前的云端,他就只是怔怔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其余所有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云端垂下眼帘,声音似有些失神地颤抖着,却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只想陪在她身边。』 「……」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楚铭看向身侧陷入沉默的商粲,轻声道:「商粲,你的眼睛可要好好休养,快点好起来吧。」 见对方略带疑惑地侧头看来,大约是并不理解话题为什么跳跃到那边去,楚铭却只是含笑不语。 其实想来多多少少有些端倪。当他们都还在青屿的时候,他那时就知道云端和商粲感情深厚,但向来只当做是对师姐的同门情谊,不疑有他。 但直到那日,他真切地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云端。 是缥缈的云中君从云端跌落,她不再出尘,不能免俗,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楚铭看了看好友眼前覆着的白布,稍有些惋惜。 任谁看到了那样的云端,都能立刻明白她的心思吧。 * 「……玉牌竟然都碎成这样了。」 楚铭拨弄着桌上那四分五裂的玉石,颇有些悽惨地抬起头:「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掉进忘川为什么会让玉牌碎掉?难不成是撞到礁石之类的东西了吗?」 「……就当是这样吧。」 商粲默默点点头,眼都不眨地替云端说瞎话,听到楚铭嘟嘟囔囔着「忘川里面竟然还有礁石,真是岂有此理」,随后窸窣一阵,似是小心将碎裂的玉牌重新收了起来。 「我得带回去向师长们交代一下,」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嘆道,「其实这种大事本来该是由本人回去说才对的,但我看云端师妹现在可能走不开……还是我做个好人跑一趟吧。」 他话中的暗示意味太浓,惹得商粲不自在地挺直了嵴背,据理力争道:「也不算走不开,云端回去一趟也没什么,我现在又不会趁她回去就乱跑。」 但她的话没有得到重视,身侧的云端像没听到似的向楚铭道了谢:「那就多谢楚铭师兄了。」 商粲吃瘪地闭口不言,听到楚铭几声不怀好意的闷笑声,不动声色地把他要喝的茶变得滚烫了。 与楚铭暂别后,二人又来到了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栈,打算今晚先在此暂住。 客栈老闆显然对云中君记忆深刻,见云端走进来后便立刻丢下手头工作,眉开眼笑地上前搭话道:「云中君来了!真是许久未曾听闻云中君的消息了,还有人担心您是被那粲者暗算了,但我就说云中君修为高深,怎么会不是粲者的对手!」 当事人粲者一脸严肃地点着头,深以为然地开口应和道:「说得对说得对,粲者怎么打得过云中君呢,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 「没错!」客栈老闆这才注意到云端身边还带着个人,笑道,「不瞒您说,那粲者与云中君同行的时候也是住在我这的,其实真人看着倒是不像传闻里那么凶神恶煞,我觉得也不像是会去暗算云中君的样子——」 「哎呀是吗,这话可不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眼看着老闆似有要和商粲展开长篇大论的架势,云端适时打断道:「我们要两间上房。」 客栈老闆迟迟地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犯难地沖云端笑了笑,道:「不巧,小店今日就剩一间房了,您看……?」 * 得,固定戏码在这等着她呢。 商粲跟着云端走进房中,认命地嘆了口气。 其实去找其他客栈也不是不行,但商粲却鬼使神差地点头要了这间房,直到听到云端关上门的声音时才后知后觉地有了些实感:她们两个今天要睡在同一间房里了。 也不是没一起睡过,而且就算她们订到了两间房,今晚大概率也是要……裴琛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商粲默默回想着,对,秉烛夜谈,大概率是要秉烛夜谈的。 第151页 在脑子里罗里吧嗦堆砌起一堆理由来,商粲莫名还是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定下房间的主意是她提的,但旁边的云端半点异议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带着她上了楼,商粲上楼的时候都能听到楼下大堂一群人倒吸气的声音。 但她现在可没心思去管会不会传出暧昧的流言来了,她怀着心思让二人独处一室,是有正经事想干的。 商粲突然欺上前去,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刚刚关上门扉后转过身来的云端的手腕,连带着将云端整个人都扣在门上,发出轻轻吱呀一声。 整个过程都轻而易举,云端没做出半点反抗,乖乖地被她制住了,安静靠在门上。 「……这可不就是让粲者暗算成功了?」商粲轻声笑道,「云中君怎么半点防人之心也没有。」 身前的人依然没有动作,低声道:「有的。我往日总防着你看出我记得你。」 「……」 商粲顿了顿,笑道:「那现在都已经暴露了,就什么都不用防了?」 「嗯。」云端声音低低,吐出的气息吹过商粲的髮丝,让她感到丝痒意,「我现在对阿粲……再不必有防人之心了。」 现在看不见兴许是好事,商粲想。如果让她看到云端是带着怎样的神情说出这种话来,她一定会为自己此刻蠢动的卑劣心思而感到羞愧的无地自容。 方才突然出手擒住云端是因为在大堂与客栈老闆的对话引得她起了玩心,如今商粲却莫名感觉她的举动陷自己于某种渐渐粘稠起来的气氛中。她此时本该轻松地开着玩笑放开云端才对的,但不知为何,商粲没能这么做。 「……怎么瘦成这样。」 平日里衣袍宽大不显,如今她手中捉着云端的手腕,单手就轻轻松松环住了,还有许多结余。这让商粲稍蹙起眉,下意识握紧了些,道:「防着我的那些日子里,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云端沉默半晌后才开口,轻声道,「吃了的。只是吃的少。」 商粲稍低下头,又听到云端继续说道:「但现在阿粲在,我便能多吃些。」 听着像是个不太高明的挽留。商粲轻轻笑了,道:「那我可真是责任重大。」 感到云端的身体随着她的话稍稍放松下来,商粲心头一颤,终于切入正题,嘆道:「裴琛知道,楚铭也知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她故作愁眉苦脸地撇了撇嘴:「你还有没有其他事在瞒着我?我觉得你现在就算跟我说挽韶也早就知道了我也不会惊讶的。」 她这样子成功唬到了云端,身前的人似有些着急般动了动,立刻回道:「没有了的。」 「告诉楚铭师兄是为了说服他让我留下,告诉琨瑶君是因为……」 云端停顿片刻,低声道:「……是因为我想去鬼界。」 「我那时在修仙界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收穫。」她说着语气幽幽沉下去,「时间长了,我有时就会想,兴许你真的已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商粲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低低嗯了一声。 商粲感受到云端似乎在微微颤抖着,心中禁不住泛起疼意,没被她捉住的另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抚上她的嵴背,商粲默不作声,任由云端揪紧她的衣衫。 「所幸琨瑶君那时也存着定时去鬼界的念头,于是帮了我一把。」云端的声音离得比最初更近,商粲猜想她们的距离大约已经过近了,却没能移开,「……我那时好羡慕他,他知道去哪里能见到他想见的人,我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想见的人半点踪迹。」 终于,商粲感到肩头一沉,是云端靠进她的肩窝,声音怅然地闷闷传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云端喃喃念着,如释重负地轻嘆一声,「如果我能更早想到去碧落黄泉寻你,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好不容易放个假决定今天也更一更,各位中秋节快乐! 感谢在2021-09-20 10:48:01~2021-09-21 11:4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ashramni 5瓶;hhhhhhhh、u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商粲不知何时松开了对云端的禁锢, 犹豫着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但却久久没有开口。 只因她心知肚明,就算云端早早地来碧落黄泉寻她, 她也绝对会想尽办法避而不见, 结果只是让云端多增烦忧罢了。 毕竟在她戴着身为粲者的假面过活的那些日子里,商粲就是照着这样的准则活着的。 但这话此时说出来难免太过不解风情, 商粲闭了闭眼, 转移话题道:「所以我们之前见到鬼族的时候,你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找裴琛帮忙?」 「嗯。」云端应道,「……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师父会与你有仇,险些酿成大错。」 「什么大错不大错的,这都是我的因果而已。」 听出了云端仍心有余悸, 商粲放柔了声音, 重新回到话题中, 笑道:「难怪我之前觉得你去找裴琛的时候特别熟,我当时还疑惑了好一阵子呢。」 「……」 原本温顺靠在她肩头的云端沉默半晌, 突然抬起头来, 低声问道:「疑惑?」 商粲一愣, 莫名磕磕绊绊道:「就是想着、烟阳城里传的那些……小道消息……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第152页 她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听到身前的人淡淡回道:「烟阳城中小道消息甚多, 阿粲都听了哪些?」 ……没想明白云端怎么突然对她这话追问甚详,商粲不知为何心虚起来, 讷讷道:「……也没听什么, 我也不是很爱听那些。硬要说的话, 倒是云中君和粲者的小道消息听的还更多点儿。」 她这句意图活跃气氛的话又是空荡荡落到地上也没人回应, 商粲心中犯难地打着鼓,暗道看不到云端的表情实在很影响她的判断,忙补充道:「当、当然,我知道那都是在胡说八道罢了,我以后再也不听了。」 她口中兀自还说着什么「去找裴琛那时我只是不敢问你故而才胡思乱想,下次再不会这样了」的解释,身前的人却轻嘆一声,从她怀中脱出身去,反手牵住她的手引她到桌旁坐下。 「我与琨瑶君并无特殊的情谊。」坐定后,云端认认真真地向她说道,「他准我入幽冥鬼界,我很感谢他。但他那时同样也需要有力的帮手来安定鬼界,是说定了的各取所需。」 商粲讷讷称是。她其实心里当然对这事很清楚,毕竟云端除了和裴琛神秘的合作关系外,对裴琛没流露出半点儿与旁人不同的态度来。退一万步说,要真有这种心思的话,早在当年来天外天游学的时候他们俩就该成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只是听起来云端解释的十分认真,商粲觉得她事到如今说这些的话总有种马后炮的嫌疑,于是干脆老实地认了错:「是我不好,不该去听流言的。」 ……现在想想,她对裴琛的不喜也是自他与云端结成道侣未遂开始的,她这是不是有点太小心眼儿了? 心中多少有些犯起嘀咕来,商粲正想着,就听到云端突然不冷不热地回道:「说到流言,我以前也听到过粲者与碧落黄泉的妖主有私情的传闻。」 商粲手上一抖,惊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颤声道:「这、这是哪来的流言!简直已经是在造谣了!我和挽韶……」 她一时啼笑皆非,想要努力为自己的清白解释一番,却听得对面轻声开了口。 「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还是几年前,说是妖主为了粲者大肆收集各方药材,」云端的声音似有些落寞,低声道,「我那时同别人说我从没见过粲者,他们都说是粲者惧怕云中君的威名,故而出碧落黄泉时都躲着云中君。」 「现在想来,我当时如果不是听过便算了的话……」她沉默半晌,喃喃道,「你那时是不是……就已经在有意识地躲着我了?」 「……」气氛忽的变得严肃起来,商粲也不多辩解,点头道,「是。」 「……为什么?」 云端的话语中含着忐忑,商粲想起她不记得最重要的那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暗嘆自己总不能说因为失手杀过云端一次而没脸见她,于是思索半晌,说道:「因为……我之前听说你都忘了,然后就觉得这样也挺好,所有人都觉得商粲死了,就当是我已经草草了却了一生。」 「毕竟我那时已经是碧落黄泉的粲者,」商粲低头笑了笑,「就算我跳出来说我还没死,想必青屿这样重礼纪的仙门也会想法子来清理门户的吧。」 云端沉默半晌,商粲看不到她面上是什么样的神情,只能听到她再开口时的声音似有些低哑:「你离开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与我有关吗?」 心道那关系还挺大的,商粲耸了耸肩,懒懒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知什么时候走火入魔了,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故而不受控地引发了天火。秦意和南霜也都是在那场火里和我结仇的。」 她思索半晌,还是继续说道:「你那时……也受了伤,好在青屿的救援来得很快。」 「我那时全身上下都狼狈的不行,自知没法子再回青屿,就跑了。」商粲语气平淡,甚至笑了笑,「然后就被挽韶救回去了——我该多谢她的。」 话音落下,屋中一时陷入沉默。这份沉默让看不到云端神情的商粲有些难耐,刻意用明快的声音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子,真要说起来也挺简单的。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耐心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了云端稍显颤抖的声音:「……阿粲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 「……」 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商粲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到云端紧接着问道。 「在碧落黄泉过得好吗?身体又如何?如今还有走火入魔的症状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接踵而来,商粲感到些难以招架,想要去安抚似乎陷入不明情绪的云端,却突然感受到面上一凉,是柔软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庞。 「在我们初遇秦意的森林里,你那时犯了旧疾,是不是也和走火入魔有关?」云端纤细指尖似触非触地滑过她的侧脸,体贴地替她将一缕散发归至耳后,最终小心地落到商粲覆着双眼的白布上,「……还有你的眼睛,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你为什么会走火入魔,如今还没调查清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查、兴许能找到恢復的办法。」 云端轻柔地抚过她眼前白布,商粲几乎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隔着布条透过来,眷恋地贴上她紧闭的双眼。 「……我方才说的不对,我还有事情瞒着你。」 她声音低低,很难辨出其中蕴着怎样的情感,轻声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我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 第153页 「你不想去查走火入魔也可以,你想回碧落黄泉也可以,想四处游歷也可以。」云端的声音缥缈如烟,似有些失神,「……只是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 商粲沉默半晌,忽的抬手捉住抚上她面颊的那只手,轻轻嘆了口气。 「我可什么地方都去不了,毕竟我现在还完全看不见。」 被她捉住的手指轻轻一颤,商粲安抚地轻轻滑过,笑着调侃道:「我现在离了云中君可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了,你这话倒该我来说——云中君可不能抛下我。」 她的话显然扰乱了云端的情绪,对面的人身体前倾过来,犹疑却坚定地应道:「当然不会,我会做阿粲的眼睛的。」 简单的语句却让商粲耳朵一热,像是萦绕着几分暧昧般,她下意识笑道:「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句情话。」 这句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话立刻让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奇怪起来,商粲在心中懊恼地暗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神态自若地自然松开云端的手。 「天色是不是也不早了?」 她示意地朝大约是窗户的地方转过头,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 「睡吧。」商粲轻声道,话中似是意有所指,「在我眼睛好起来之前……云中君都可以放心。」 * 深夜。 商粲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任谁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都会觉得她是在酣然入睡,而不会想到这人正在十分清醒地发着呆 奇怪。商粲想。这客栈的床是这么窄的吗? 窄到她和云端两个人平躺上去就几乎已经是极限了,肩膀挨着肩膀。激的商粲只能一个劲儿的腹诽着这客栈该翻修了,面上却只能一派云淡风轻地招唿道:「晚安。」 安个锤子,她可一点都不安。 身侧隐隐传来的温度和香气随时提醒着她云端就躺在她身边的事实。之前还想着反正也不是没一起睡过的商粲面无表情地在心中画了个叉,觉得在这种朦朦胧胧知道自己心里有鬼的状况下还做这种事简直是在自虐。 她心里那些暗流涌动的情绪自己多少有些意识,在秦意做出的那个所谓心想事成的幻境里更是明晃晃地往她脸上砸,惹得她几乎有些恼羞成怒。 这算什么事。商粲默默想着,一般的师姐喜欢自己师妹应该不是那种会想要师妹向自己告白的那种喜欢吧?让师父知道了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她好像有点心思不纯,可真是要命,字面意思上的那种要命。 商粲很快开始觉得现状对她的精神很不好,她多少有些感谢面上这条白布,让她至少能免受一转头就看到云端的脸这种困难考验。 她屏气凝神地听了好一会儿,觉得云端听起来的确是睡熟了,于是开始考虑着要先下床去倒杯茶喝之类的事,结果她刚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身边的人就突然直起了身,然后一翻身跨坐到了她身上。 「?!」 事发突然,商粲完全没有预料,反应一下子慢了半拍,只堪堪抬手扶住对方像是没坐稳般摇摇晃晃向她俯身下来的肩膀。 「我什么都没干!」 莫名心虚地抢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商粲感觉自己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感,懊恼地闭上了嘴。 但跨坐到她身上的云端却没了动静,也没再发出半点声息,更不论回应她了。只是安安静静的任她扶着。 商粲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她迟疑地松开手,结果云端又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前倒,慌得她忙重新扶住。她心中有了些计较,想先把云端从自己身上挪下去,谁知这时对方却有了反应,默不作声地捉住了她的手,兀自带着圈到自己的腰后。 什么破姿势! 商粲一下子惊得汗都要出来了,想抽回手还被云端按得死紧,只好试探性地轻唤一声:「……云端?」 「……」 云端默不作声,一门心思地跨坐在她身上。 商粲心情一时十分复杂,弄明白了现状。 不知道该不该为云端是无意识的这件事而松口气——这大约是云端的旧疾,也就是夜游症,再次復发了。 作者有话说: 师父如果知道一定很生气(x 虽迟但到,夜游,我最喜欢写云端夜游(搓手 感谢在2021-09-21 11:46:32~2021-09-21 22: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明咩咩、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po 50瓶;海底月是天上月、白云黑土 20瓶;49105764 15瓶;coco、作者大大快更新!!、30094279 10瓶;爱吃小胡的肘子、今天也是想去交交的一、叶明昭 5瓶;官辞 4瓶;业平 3瓶;hhhhhhhh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一言以蔽之, 商粲现在一动都不敢动。 距离上次见到云端夜游好像已经过去了月余,但现在想来,其中大半时间她都没能和云端在一起, 这不禁让商粲担忧起来:云端在鬼界的时候不会也犯过这个病症吧? 她这份担忧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 但看云端似乎还是对自己会夜游毫不知情的样子,并且没受什么伤, 多半是在鬼界没犯过, 还算让人安心——唉。 第154页 腰腹上传来的温度完全让商粲安不下心。 不管她再怎么去胡思乱想扯开自己的注意力,但跨坐在她身上的云端却一直真切地彰显着存在感。倒是一点儿都不沉,该算是一份令人舒心的重量,让商粲禁不住又开始担忧起云端是不是太轻了来。 商粲感受到身上的小祖宗又默不作声地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贴紧了,传来一阵衣衫窸窣声,听得她头皮发麻。 指尖触到的是质地柔滑的轻薄寝衣——薄的她心惊肉跳。云端什么时候换上这件衣服的?是不是太透了一点?这天气还没有暖和到这种地步吧? 但商粲此刻只能在当机边缘的脑内刷过一片惊恐的悲鸣, 手上却完全做不出有效的反抗来。说到底, 她现在被云端结结实实压在身上, 手也被人捉着不讲道理地环在后腰,就连眼睛还看不见——虽然这跟云端没什么关系。她简直无计可施, 束手无策。 ……她怎么连眼睛都看不见! 商粲不合时宜地生出些懊恼来, 尽管知道自己能看到的话大约也只会让心情变得更加云波诡谲, 但眼前一片漆黑地处在这种状况下总让人觉得有点不甘心。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商粲,现在可不是该想这种事的时候。 本就没有睡意的商粲眼下被这一出搅得无比清醒, 接连做了几次深唿吸,迫使自己跳动频率很不正常的心脏稍稍平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商粲发现了, 她和云端现在的姿势真的非常奇怪。 隐隐传来的体温带着难言的暧昧, 云端的腿若即若离地贴着她身体两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似乎有想要继续贴近过来的趋势。 不得了。商粲僵着身子不敢动,这姿势她只在穿越前看的电视剧里看过。 她只觉得热气顺着脖颈往上,沖的她头昏脑涨。商粲默默想着自己这不是完全受制于人了吗,她总不能靠蛮力去把云端掀开吧?柳下惠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商粲心中有点悲凉地自嘲道,偏偏是和她同睡一榻的时候,云端又夜游了。 这事真是不出则已,一出就是这副样子。之前也是,在碧落黄泉的那次夜游也格外难缠,平日里淡然出尘的云端在夜游时似乎会一反常态地索求些紧密的身体接触。 现在的对象是商粲——她实在没想清楚该不该把这当做一件好事,但至少想清楚了另一边,也就是如果对象不是她的话……那对她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以前在青屿的时候可不这样。商粲愁苦地皱起眉,难道是因为引发夜游的忧思不同,故而表现也不同吗? 提及这件事,商粲就只能自认理亏。她眼下多少能理解之前云端为何夜游的病症会復发,心中隐隐泛起愧疚。 倘若换成是她,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发现云端不见了,师父也对云端避而不谈,表现出的样子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似的。 她会很快发现自己也该表现成那个样子才对,于是本能地开始隐瞒。她心中存着诸多疑问,惶惶然中发现自己少了一天的记忆,分明在那日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为何如今会发生这种剧变,她连该去找谁问都不知道。 一段时间过去,连她自己有时都会开始怀疑,那些所谓的记忆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但周围存着的所有痕迹都彰显着那人真切地存在过,那人曾经从不离身的佩剑就放在那里,师父说那是无主之物,让她不要在意。 只是想着就让商粲感到透不过气,而云端却在这样的状况下真切地度过了十年。 云端孤独地寻了她那么久,终于寻到之后又因她的逃避而选择沉默,只默不作声地陪在她身边。 桩桩件件,她哪还需要问云端为什么会夜游。 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商粲安静了半晌,轻轻嘆了口气。 「……我现在就在这里啊。」 怕惊扰到云端,商粲的声音很轻,手上慢慢反握住云端的手,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对方温顺地接受了她,柔软纤细的手指与她交缠在一起。 「你怎么还是这么担心的样子。」 成功把手从云端的腰上挪开了,商粲小小地松了口气,笑道:「这个姿势算什么?怕我跑了吗?」 想来是她之前想要下床喝水的动作惊到了本就不算安定的云端,故而诱发了现在的状况吧。 商粲想着,尽可能轻柔地捏了捏云端的手,轻声道:「我不跑,先——先放开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云端默不作声,纹丝不动,并把手抽了出来,老实不客气地放到了商粲的腰腹上。 「……」 商粲一筹莫展,禁不住开始认真思考如果她刚才直说「先从我身上下去」的话会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很快就摇着头把这种荒谬的想法从脑中挥去,又提起精神诱哄道:「总不能这么待一晚上吧?我们都得好好休息才行,而且你这样子、腿应该会麻吧?」 口中絮絮叨叨用各种理由劝着,但说实话,商粲根本不清楚夜游中的人听不听得到她说话,虽然云端在以往夜游时还算老实听话,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她说的话起了作用,没准是夜游的云端自己就想那么做呢。 脑中全都是胡思乱想,没抱什么希望的商粲却突然感受到身侧的腿动了动,稍稍放松下去。 「……这样啊,看来真的会腿麻。」 第155页 哭笑不得地说道,商粲抓住这个机会奋力把自己往上抽了抽,尽管云端很快恢復了警惕收紧了腿,但她好歹挣出一点,从束手无策的平躺变成了堪堪半倚在床头。 这个变动对她重获自由有没有帮助不好说,二人姿势的糟糕系数好像有增无减就是了。 狠狠唾弃了在云端夜游的时候还在费心思去想这种有的没的事的自己,商粲决定把心思全放在先把云端挪开这件事上。 好在她现在的姿势不像方才那么难着力,商粲觉得事到如今不得不动用一些蛮力,于是喃喃说着「抱歉了」伸出手去,刚要动作就卡了壳。 ……这应该碰哪里比较好?握着云端的腰像捉猫一样把她拎起来吗?还是推着云端的肩膀让她向后倒? 前者根本不可行,云端可不是那种四肢短短的小动物。至于后者——光是想像就能知道成品的糟糕程度比现在还要更厉害,而且还是由她主动出手的。 这万畩澕万不可!商粲立刻把心中的两个方案都否决了,一时感觉无从下手。 ……天可怜见,堂堂碧落黄泉二把手的魔修粲者被青屿谪仙云中君骑在身上而束手就擒这种事,讲出去怕是都不会有人信。 商粲感到些许悲凉,觉得无论如何都得先採取行动才行,不然再僵持下去云端醒了可怎么办,她可不想直面那种令人窒息的场景。她于是心一横,手上颤颤巍巍地朝云端伸去。 总之先提起来一点再说吧。感觉自己像是在闭着眼摸石头过河的商粲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犹犹豫豫地触到了云端。眼下摸到的大约是小腹位置,手上透来的体温有些发烫,商粲不禁担忧起云端是不是着了凉来,稍稍用力揽住她的腰,想往旁边使力让她倒过去。 「……嗯、」 一直安安静静的云端突然轻哼一声,吓得商粲立马停了动作。 她心里砰砰跳的厉害,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什么亵渎的事情,当下也顾不上去想云端是不是清醒过来了,手都忘了收就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就是、就是想让你躺下,啊、我是说躺在我隔壁的那种,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而对面却没了声音,在静谧的屋中只有似是不太规律的唿吸声响着,商粲感到云端的唿吸由快变慢,又由慢变快,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总觉得好像听出了点哭腔。 商粲一下子就提起心来,当下也顾不上二人的姿势和是不是她的错觉之类的问题,忙不迭地支起身子,摸索着伸手去摸云端的脸,口中慌慌张张道:「怎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我又惹你不开心了?」 「……」 云端依然不发一言,着急的商粲只能自己去确认。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半强硬地分开云端的腿坐起了身,动作慌乱之下没找对地方,先触到了云端的脖颈,惹得手下的人又是一抖,唬的她慌忙顺着向上摸去,一路滑过细腻如温玉的肌肤,触上云端的眼角。 没触到湿意,只碰到了轻轻颤动着的长长眼睫。 商粲一愣,不放心地将云端整张脸摸过一遍,确认对方没有哭才放下心来,轻嘆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嘶!」 猝不及防的,身前的人侧了侧头,忽地咬住了她的指尖。 「等、云端——」 指尖传来的湿润触感登时就让商粲当了机,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磕磕绊绊地喊云端的名字,手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蒙着眼睛会让触感更敏锐,商粲真切地感受到云端的牙齿缓缓磨过她的食指,并没有很用力,然后是一闪而过的柔滑触感扫过指尖—— 「?!」 商粲脑中嗡的一声炸开,比炸了满天的天火还要更炫目。 她整个人都完全僵住了,完全不记得云端是什么时候宽宏大量地放过了她的手,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时云端已经自顾自地从她腿上离开了,重新规规矩矩躺到了她的身侧,并发出了均匀的唿吸声。 「……」 商粲呆呆举着手,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欲言又止。 夜色正好,心火暗烧。 作者有话说: 问:什么东西最不能碰? 商粲:……云端的腰。 感谢在2021-09-21 22:32:04~2021-09-23 22:3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学习了吗 28瓶;suede 20瓶;保佑柚子、aaaa4纸 10瓶;落雨清云 9瓶;久居孤独成 7瓶;鲸已落海 3瓶;微微怡笑是真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清晨, 云端慢慢睁开了眼睛。 头脑中还被朦胧的睏倦缠绕着,她懵懂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去, 却赫然看到自己身侧空无一人, 仅在手中拽着件外衫,是昨日商粲入睡时穿在身上的衣裳。 云端骤然清醒过来, 勐地坐起了身, 感到身侧的床榻上温度都所剩无几,连带着她心中都变得一片冰冷。 「醒了?」 就在她泛起巨大的恐慌之时,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窗边传来,语尾懒懒地拖长了,昨晚与她同塌而眠的人慢悠悠从被床帏遮住的窗边走过来,衣着整齐, 只是头髮没有束起, 随意披在肩膀上, 安然笑道:「这倒还是和以前一样,起的早。」 第156页 「……」 云端愣愣盯着商粲看了好半晌, 待到商粲面上露出些疑惑时才如梦初醒般的松开不知何时用力握紧了的手, 将手中被她揪皱了的外衫悄悄揽到怀中, 不动声色地说道:「阿粲才是,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那当然是因为她一宿都没睡着。 默默腹诽着,商粲面上不显, 只一本正经地应道:「心血来潮罢了。」 不像云端那样能在夜游后无忧无虑地倒头便睡,被她无辜波及的商粲可是倒了大霉。商粲本就觉得和云端睡在一起让人紧张, 那时又被这毫无知觉的人莫名其妙搅和一通, 最后连该怎么反应都没想好, 始作俑者就已经香甜睡去了。 这可倒好, 商粲是彻底睡不着了。她别别扭扭地在云端身边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大气都不敢出的现状忍无可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翻了下来——这次没有惊动云端,也没有被再次骑到身上。 只是云端不知何时拽住了她的外衫,商粲只好金蝉脱壳般把它留在床上才得以脱身,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不是只穿了一件衣裳。 姑且算是松了口气,商粲带着复杂的心情在屋中枯坐等天亮,其间尝试过几次静下心来修炼,但到最后都会因心猿意马而出了神。她恨不得把清心咒念个一百零八遍,暗恨自己心里有鬼,翻来覆去地默念了许多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期间还有来自碧落黄泉的信使在窗外徘徊不去,商粲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挽韶在催她回去,全没心思回应,三两下把夜鸦赶走了,重新关上窗户默默嘆气。度过了一个不知该说长还是短的夜晚。 心里有鬼。商粲想,这可不能让云端知道。 就算在修士中同性结为道侣并不是件罕见的事,但她和云端到底是师姐妹——曾经是师姐妹。如今的关系更是连该怎么形容都说不出,魔修粲者与青屿云中君,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怎么看都不般配。 不能让云端知道,那点儿心思,反正也没什么,她的意思是—— ……没有必要,事到如今,没有必要。 她是红尘里的庸人,也不必再去把云上的仙人扯下来。毕竟那人已经纡尊降贵的降落到她身旁,她大约该算是云端修士生涯中的唯一污点吧,商粲愧疚的同时又感到隐秘的满足。 商粲其实自知她在刻意迴避去考虑云端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一旦开始思考的话就会忍不住往乐观的方向去考虑,这并不是件好事,商粲想。多少误会都是从「我以为」开始的。 她曾经想当一个师姐,现在又想当一个魔修,但似乎都没能成功。 并不打算理清她们之间乱麻般的关系,商粲察觉到云端似乎反常的沉默,她猜测着兴许是刚刚起床的后遗症,故而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问道:「还没睡醒吗?再睡一会儿也可以的。」 「……没关系,已经醒了。」 云端的回答来的很快,但还是隐约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商粲不明就里地向她的方向看过去,沉吟半晌后突然开口道:「你没睡好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昨天晚上还咬我来着。」 「……什么?」 她的话显然把云端吓了一跳,对面传来的声音中含着讶异和茫然,商粲几乎能想像出云端面上不知所措的神情来。发现自己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去问云端关于夜游的事情,商粲暗嘆着身份暴露也还是有好事的,重复道:「我是说,你咬我了,这事你知道吗?」 「……」 云端沉默了许久,才踌躇着艰难吐出几个字:「咬了……哪里?」 「哪里?」立刻察觉到了不合理,商粲眉头一挑,老实不客气道,「你第一反应不该是『我没有』吗?为什么最先问的是咬了哪里?」 为了避免云端搬出「因为我相信阿粲」之类的会让她哑口无言的理由,商粲又直截了当地追击道:「怎么,你知道你夜里可能会做一些……不受控制的事吗?」 这话问的有点奇怪。商粲说出口就皱起了脸,重新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夜游。」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好半晌才轻嗯一声,道:「我多少有些察觉到了。」 商粲的心登时提起来一点,追问道:「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好几年之前了。」云端声音淡淡,「最早应该是在阿粲离开之后没多久的时候,我那时晚上睡得不好,一次好不容易睡着了,再睁眼时却发现我在阿粲的房间里,手上还拿着无忧。」 「在那之前,师父从没把无忧拿出来过,我也不知道她放在哪。」 云端轻嘆道:「我找了它好多次都没找到,最后却是在夜游时翻了出来。师父后来见了无忧也没说什么,想必是担心说多错多吧。」 没想到有这么一段往事,商粲愣了半晌,问道:「那师父、那她知道你夜游的事吗?」 「大约是不知道的,我没同她说过。。」云端低声道,「我往日……对此事并不上心。」 心中隐隐能明白云端往日里上心的是什么事,商粲不知自己此时算是怎样的心情,勉强笑道:「……怎么能不上心,这样子很危险的,是个大事。」 她向来流利的口舌此时却显得磕磕绊绊,努力斟酌着用词:「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夜游的时候很没有防备的,真要是被什么图谋不轨的人遇上了,怕是一牵就跟着走了也说不定……」 第157页 云端似乎被她逗笑了,低声问道:「那我昨晚也很没有防备吗?」 「……」被她这么一问,商粲下意识又回想起昨晚的云端,觉得用「很没有防备」来形容都嫌轻,于是斩钉截铁地答道,「不错。」 大约是她答得太确定,云端沉默了半晌,迟疑道:「……我做了什么?」 你骑在我身上按着我不让我动。 ……这话如果说出来也太不对劲了,商粲乖觉地把它吞回腹中,深沉道:「就是……不好好睡觉。」 「还咬我。」她心中多少还在耿耿于怀,补充道,「咬完就睡了,睡得还挺香的。」 可怜被咬的她就像是被打了什么激素似的一晚上睡不着,商粲想着就深恨自己没出息。她看不到云端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面的人似乎对「咬了她」之类的字眼很敏感,听到她的话就唿吸一滞,传来些许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想必是云端紧张之下攥紧了衣裳。 商粲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云端才刚刚醒来,甚至还没起床。身上应当还是穿着昨日摸到的那件轻薄寝衣——不对不对,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吗! 她一边用力摇了摇头一边暗自反省,觉得这个说话的场所实在不是很合适,正打算先开口放云端去更衣洗漱之后再来共讨她夜游的事,就听到云端犹豫着开了口。 「……我没有咬什么……冒犯到阿粲的地方吧?」 冒犯到她的地方? 商粲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呆滞半晌后突然惊醒,为脑中那不成形的画面慌了神。 「冒、冒犯……」她很难掩饰住自己的动摇,索性打着哈哈想要一笑带过,「比如咬了我的嘴唇之类的吗,哈哈。」 她下一句就想说「怎么可能嘛」,谁知云端反应奇快,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伸手触到了她的唇角,但立刻就像被烫到似的慌慌张张地收回了手。 像是被自己下意识做出的举动惊到了,云端声音都掩不住细微的颤抖,语速很快地说道:「……我没有,阿粲的嘴唇、看起来没被咬过。」 ……这是个什么形容! 商粲十分震惊,根本不明白云端话中的「没被咬过」是什么样子,就算是嘴唇,那也不能被咬一口就会留下痕迹到第二天还不消吧,哪有那么激烈的、激烈的—— 大脑被无端的想像刺激的不堪重负,总觉得自己头顶上都要嗡嗡冒出热气来的商粲勐地站起了身,侷促而生硬地开口道:「……该去洗漱了!」 * 食不知味。 商粲默默喝着粥,连它是甜的还是咸的都没尝出来,只是囫囵往嘴里塞。 「嘶、」 结果一不小心烫了自己舌头。 她懊恼地半吐出舌尖吸着气,旁边的云端立刻递来微凉的茶水,并探身过来担忧道:「严重吗?我看看——」 商粲立刻向后拉远了距离,咕咚咚喝干一杯水,摇头如拨浪鼓:「不严重不严重,一点儿事都没有。」 尽管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云端还是听话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但她顺势拿走了商粲的粥碗,顺理成章般地舀起一勺轻轻吹起气来。 ……光听动静就能听出她要干什么。 理亏的商粲干着急,比往日更加灵敏的耳朵听到了客栈大堂中四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那不会是、不会是要餵那人喝粥吧?」 「云中君……云中君竟然会端着粥碗……」 「那人什么来头?竟然敢撬我们粲者的墙角、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云中君、云中君那可是执剑的手,怎么能端粥碗……」 「你有完没完?云中君就不能喝粥了吗??」 说的没错!云中君就不能喝粥了吗! 商粲义愤填膺地想着,很快又像个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但云中君最好是不要在客栈大堂端着粥碗餵她喝粥。 因想要尽量避免和云端独处而选择了在大堂用餐似乎是个很错误的选择,沐浴在众多视线中,商粲真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先是昨晚被云端咬了手指,再是早上不知怎么的把话题带到了嘴唇上,然后是现在,她自己傻乎乎地烫到了舌头—— 商粲在心中发出愁苦的低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真是要命了,能不能赶紧把事件的重心从嘴上移开啊? 作者有话说: 纯糖! 我们商粲不是怂!她只是还没见过世面(咳 感谢在2021-09-23 22:39:47~2021-09-25 11:3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一、mab不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b不会 30瓶;k1元、arashramni、笙笙 10瓶;卡面来打 8瓶;叶明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到底还是没让云端餵她喝粥, 商粲努力说服了云端,把粥碗夺回自己手中,这次喝的很谨慎。 云端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商粲感到她那边长时间没有发出吃饭的动静, 忍不住抬头催促道:「怎么不吃?在盯着我看吗?」 「……我只是在想,」云端语气有些困惑, 「烫到舌头该怎么上药。」 「多谢你但是不必了。」 商粲迅速答道, 手一抖把调羹碰到了陶瓷碗壁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第158页 真是不像话,总感觉她现在听云端说什么都会有些很不可描述的想像冒出来,商粲做了个深唿吸,努力心平气和地宽慰道:「也没有烫的很严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好了, 不必这么在意。」 她不太自在地轻咬了咬还有些刺痛的舌尖, 道:「我只是眼睛看不见, 又不是手断了,喝粥这种小事还是能自己做的。」 「但阿粲刚刚才烫到了。」 「……那是我一时不小心, 我相信就算是九重天上的仙人也一定有过喝粥被烫到的经歷, 不是什么稀罕事。」 大概是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云端轻嗯一声,终于收回了专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随即低声道:「但烫到也会很疼。阿粲已经受过很多伤了。」 自打去过鬼界之后身体就一直破破烂烂的商粲一时词穷, 对这指摘完全没有可辩解的余地,只能含混地应道:「也没有受很多伤, 大部分都已经好了……也不算很疼。」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只有碗壁与调羹的碰撞声不时响起。 明明云端的夜游也还没讨论清楚后续该怎么治, 现在却是商粲先感觉到理亏了,她这个魔修真是当的半点威风都没有,在云中君面前完全抬不起头。 商粲心中有些悲凉——是说云端夜游的时候她也没能拥有什么还手之力,这地位的差距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云端已经率先用完了早餐,安静放下调羹问道:「阿粲今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回去一趟?」 想必是顾忌着现在是在客栈大堂这样的开放场所,云端并没说出具体地名,但商粲心知她指的是碧落黄泉,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道:「不了。」 「……先等我的眼睛好了再说吧。」商粲略皱起眉,嘆道,「现在回去不太方便,而且怕不是还要听挽韶唠叨。」 「在我的眼睛好之前,我就得仰仗云中君了。」商粲说着向云端望去,面上笑意深深,「你有想去的地方的话可得带上我,不然我就没处可去了,还看不见,指不定走在路上都会被马车撞。」 她说着突然顿了顿,补充上一句:「……不过、你如果要回青屿的话,那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云端沉默半晌,低声道:「无妨,我不回青屿。」 又是一阵安静,商粲暗恼自己把氛围搞的这么沉重,刻意清清嗓子笑道:「那云中君想去哪儿?是想去惩奸除恶还是想去游山玩水?不嫌弃的话我都可以奉陪,只是我现在眼睛看不见,可能会是个累赘就是了。」 商粲摸摸自己面上的白布,她趁着昨晚云端熟睡的时候刚刚自己换过一次,不过几日就已经习惯了许多,嘆道:「而且我这人仇家好像还不少,兴许走在路上就能碰到一两个,是要给云中君添麻烦的——」 她话音刚落,突然感到坐在不远处的一人勐地站起了身,直直走向她们桌,并老实不客气地将她身侧的空椅子拖开坐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而更让人在意的是云端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动作,也没有出声阻止。商粲心中疑惑,鼻间忽的嗅到一股隐约的香气,该是属于花妖,但比鸢歌的要更加清甜些,并没那般馥郁。 「……真是好兴致啊。」 在她身侧落座的人缓缓开口,一把妩媚声线却把话说得咬牙切齿,像是从牙缝里往外挤似的。 「没处可去?想去惩奸除恶还是去游山玩水?」 来人冷哼一声:「忙也忙死了!我看云中君就应该第一个把你惩除掉!你这人良心大大的坏!」 「……」 这声音熟悉的让人头都要变大了,商粲颇有些无奈地扶着额,深深嘆了口气。 「……长老们竟然能放你出来?」 「不行吗!」挽韶恼怒地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对商粲说道,「我当然得来顺了粲者大人的意,向你好好——唠。叨。唠。叨。」 * 重新回到了房内,商粲坐在桌旁,默默想着这可不就是遇上了仇家吗,她甚至还没出客栈呢。 那边挽韶已经打量完一遍屋子,用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秘密般的夸张语气凑到商粲耳边说道:「你们、你和云中君,现在都睡一张床啦?」 「……」 这花妖怎么刚来就只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 被她话语又勾起些昨晚的记忆,商粲烦躁地挥着手把她赶走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了避免挽韶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再在云端面前说出些什么有的没的,商粲率先开口问道,「我前天晚上大半夜才跟夜鸦联繫上,妖族那些长老们能那么快就放你出来?」 「当然不能了,那些老顽固……」 混没个妖主样子的挽韶忿忿地嘟囔几句,理直气壮道:「但他们也拦不住我硬要往外跑啊。」 「……这样啊。」 商粲心情十分复杂,现在想来昨晚在窗外频频游走的夜鸦大约是来向她通风报信说挽韶出逃的事情的,但却被当时心神不宁的她轰走了,真是很对不住他。 她在心中默默向夜鸦致歉,开诚布公地对挽韶说道:「如果你是来把我带回碧落黄泉的话,那可不行。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是云中君的俘虏了。」 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云端突然被提及,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商粲就施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将双手示意地放到她的肩膀上,一本正经道:「我们总得讲点儿江湖规矩,你要带我走就必须得打过云中君才行。」 第159页 「……」 对面的挽韶一时哑然,而手下的云端犹豫片刻,随即开口应和道:「不错,得打过我才行。」 真是很配合。商粲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殷勤地捶起云端的肩膀来,一副十足的手下模样。惹得云端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转过头来,似有嗔意地小声唤她:「……阿粲。」 「可以了够了,谢谢你们。」 似乎是看不下去眼前这场戏了,挽韶开口喊了停,还附上句不明所以的道谢,然后重新恢復了原本语气,深深嘆道:「那我可是完全打不过。」 狐假虎威的商粲假惺惺地宽慰她:「是啊是啊,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我看你还是早点回碧落黄泉吧,长老们肯定在四处找你呢,回去越晚越倒霉啊。」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没理会她的话,挽韶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随即又补上一句:「现在粲者不来就我,我只好来救粲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在后半句的那个「救」字上稍稍加重了音,让商粲心头稍稍一凛,只沉默着没有说话,耸了耸肩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嘆道:「你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收到了那个彼岸花妖的信,真是稀罕,原来她还会写字呢。」 语气中颇多嫌弃,挽韶烦躁地哼了一声,咬着牙道:「足足写了十页纸,骂了我三页,五页半在夸一个叫阿霜的人,剩下一页半里装了你们在鬼界发生的事和希望我去鬼界和她打一架的邀请——看得我脑子都要炸了。」 「……」商粲一时语塞,试探问道,「说起来,你上次给我的那个竹哨,我吹了之后鸢歌她到底听到的是什么?」 「那东西啊……」 挽韶努力回忆了一番,感嘆道:「大概是我年轻时录入的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吧。」 商粲默默在白布下翻了个白眼,暗自庆幸在鬼界的是还算好说话的鸢歌,如果挽韶和鸢歌的位置对调,她估计在她吹响那竹哨的时候就会被暴怒的挽韶不由分说先打一顿,肯定没那么容易和平解决。 但眼下从结果上来说,那竹哨还是帮了她大忙的,故而商粲决定不再拿这件事来诟病挽韶考虑不周,只默默点头道:「那她最后那一页半里是怎么说的?不然给我也看看?」 「嗯?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怎么看?」 挽韶说着不客气地向商粲面上的白布伸出手去,被意识到的商粲迅速躲过,再想伸手时又被云端默不作声地出手挡住,恼的她憋屈地沖躲在云端身后的商粲低声凶道:「你眼睛出的什么问题倒是给我看看,还能有人比我更会医你这身零碎毛病吗——啊。」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自己停了,语气恍然道:「——是那个病症又犯了?」 商粲不自觉地别过头去,点头应道:「嗯,老毛病罢了。」 「那个病症?」 她们二人暂时达成了心照不宣,而这次是云端开口问道:「挽韶也知道吗?具体是什么样的问题?」 「啊……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十年来兢兢业业负责治商粲一身病症的挂名医师挽韶义正辞严道:「就是在灵力使用过度的时候可能会犯,症状就是不能见光,只能把眼睛遮起来,倒是没什么其他的不良影响,云中君可以放心。」 她说的和商粲之前的解释差不多,云端似是放下了心,轻嗯一声,又追问道:「那大约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这个嘛……」 察觉到挽韶的语气似有些困惑,没办法和她进行有效交流的商粲干着急,刚想说些什么来帮她解解围,就听到挽韶灵光乍现般高声说道:「有我在,肯定能好的快些!」 「云中君就放心吧!」挽韶砰砰拍着自己的胸膛,听着怪疼的,「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挽韶当然会对这玩意儿负责到底,不把她的眼睛医好绝不回碧落黄泉!」 「……你这根本就是在拿云端当藉口!」 被称作「这玩意儿」的商粲大惊,拍案而起:「堂堂碧落黄泉的妖主,没事跟着云中君算是怎么回事!该回去就快点回去!」 挽韶理都不理她,转头就向云端告状:「云中君你看啊!这人绝对心里有鬼,不想让我给她医呢!」 被「心里有鬼」这四个字勐地一刺,商粲再开口时不免弱了三分:「你、你胡说——」 「阿粲。」 啊,输了。 商粲心神不宁地闭了嘴,听到云端语气隐隐含着不安,轻声道:「……为何这么不愿挽韶留下医你?她说你心里有鬼……」 她这边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听挽韶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地笑了。 「换个说法也可以。」挽韶语气有几分揶揄,嘆道,「我看她是心里有人。」 作者有话说: 挽韶的定位逐渐变成担忧孩子把到手的媳妇儿放跑了的操心老母亲(不是 至于烫到舌头该怎么上药,现在不知道,以后总有办法的(咳 感谢在2021-09-25 11:30:52~2021-09-25 18: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独自疯魔、可爱的她 10瓶;冥钰 5瓶;4774744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商粲有时候真是很想把挽韶那张嘴给封上。 第160页 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花妖现在开始肆无忌惮地满嘴跑火车了——说的都是什么话! ……偏偏她还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否定回去。 商粲觉得不能再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于是面不改色地应道:「我心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觉得你吵闹。」 挽韶嗤之以鼻:「哈?那你为什么和云中君睡一张床?」 这茬果然还没过去!商粲忍气吞声, 据理力争道:「因为这客栈只剩一间房了!」 「是吗是吗。」挽韶听起来半点儿都不信, 哼笑道,「那换个客栈不行吗?这么大个烟阳, 还能少了张床不成?」 「……」 无可辩驳的正论, 商粲被堵得语塞,一咬牙破罐破摔道:「我乐意!」 「行行行,你乐意最好。」 挽韶语气莫名挺高兴,乐呵呵地转向云端道:「云中君可得小心了,粲者对你图谋不轨呢。」 「我才没——」 没敢给云端说话的机会,商粲忍无可忍, 斥道,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碧落黄泉的妖主除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没别的事可以干了吗!」 「有啊, 我刚才不就说了。」对她的恼羞成怒不为所动,挽韶语气突然正经起来, 「我是来救粲者的。」 商粲一顿, 听到挽韶语气沉沉, 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恼意:「你离开那么久,身上带的药怕是早就吃完了吧?为什么还不回碧落黄泉?能有什么要紧事,比你的——」 挽韶的话没有说完, 但商粲猜到后半句大概是「比你的命还重要」。她在这事上确实理亏,知道是她行事不周惹得好友担心, 于是败下阵来, 放弃地嘆了口气。 「其实还好, 鸢歌和南霜——就是她信里那位阿霜, 她们两位在疗伤上帮了我许多,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她话说的没什么底气,犹豫着向云端的方向别过头去,最终下定决心开了口:「我的确有要紧事,我和——我和云端相认了。」 云端也配合着她点了点头,稍稍向挽韶低头致歉道:「往日多有隐瞒……阿粲这些年劳你费心了,多谢你。」 「……」 挽韶沉默许久,试探地干干回道:「……怎么个相认法?」 ……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继楚铭之后第二次,她们到底要给多少人交代这事才行? 在心中默默祈祷这是最后一次,商粲自暴自弃地说道:「就是全盘相认的那种相认法!她根本就没失忆!」 大概是被她的话震住了,挽韶久久没能发出声音,商粲几乎能感受到花妖震惊的视线在她和云端之间来回打量,最终用一种像是压抑着激动心情的语气悄声开口道。 「……所以你们就睡到一起了?」 「跟这个没关系!」 商粲气得头昏,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赶紧把这茬揭过去!」 * 总体来说,挽韶接受的速度比楚铭还要更快些,尽管最初的反应很古怪,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以一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语气高深莫测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鬼,当初可是你跟我说云端都忘了的。」 「啊?这难道能怪我吗?」挽韶的气焰不熄反升,提高了嗓门道,「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你自己不也是!最早遇到人家的时候也没见你发表什么高见畩澕!」 「我有!」商粲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口不择言道,「我明明最开始就说了要走!」 「……」 对面忽的陷入了沉默,商粲正义愤填膺间,身侧传来的清冷声音就迅速让她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阿粲方才说的事,我想听你再详细些说说。」 商粲默默闭上了嘴,心中泛起对自己祸从口出的悔意。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商粲仿佛能感受到挽韶投来的悲悯视线,磨磨蹭蹭地硬着头皮低声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那时候就是……」 话到嘴边却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云端善解人意地淡淡接上:「就是想躲着我离我远一点?」 「……」商粲沉默半晌,稍低下了头,轻声嘆道,「这话也没什么错,我那时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室中的气氛一时又沉闷起来,挽韶很快觉得不对劲,急忙用力一拍商粲后背,笑道:「但这人没得逞,多亏了我!」 这一巴掌拍的商粲往前一倾,郁闷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应和道:「……行吧行吧,多亏了你。」 「嗯,真不错,出门一趟还能听到点儿喜讯。」 挽韶笑眯眯地又拍了她几下,语气感慨万分:「云中君也别太怪她,虽然身处碧落黄泉,但她不像我们妖族,总是喜欢有事往心里搁的,要辛苦你多担待些——」 「……你是我妈吗。」 一席话活像是在对孩子的交往对象交付事情,商粲忍无可忍地把她的手从背上甩下去,重新将话题拐回正途:「所以?你暂时不打算回碧落黄泉吗?」 「不打算。」偷熘出来的妖主应的毫不犹豫,「我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咳,我是说,你的身体还得好好看看,我今天还没进城的时候就听说了粲者大发魔威把烟阳郊外烧了,你那又是怎么回事?伤还没好全就动手可是休养的大忌。」 决定对挽韶冒出来的那点儿私心轻轻放过,商粲暂时放弃了把她赶回去的念头,嘆着气道:「这个之后再说。那你今天要住在哪?这客栈可没房间了,不然我们再去找过一间——」 第161页 「啊,这倒不用。」 挽韶打断了商粲的话,语气十分纯良。 「我早上来的时候订到了房间,刚好就在你们隔壁——所以说真的,你们是不是碰到了黑心店家,就只是想要你们两个睡在一起的那种?」 * 「我觉得挽韶说的有道理。」 挽韶已经回到了隔壁的房间休息,商粲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听着云端在身后轻轻带上门,忿忿道:「怎么到我们这就天天只剩一间房,挽韶订的时候就是刚好有房间空出来?论道会早过了,现在烟阳又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他这家客栈凭什么这么多客人?」 刚刚从楼下上来,带回了「老闆说还是没有多余的房间」消息的云端迟疑片刻,模稜两可地猜测道:「……或许这里名气很大也说不定。」 「这地方有什么会名气很大的要素,粥也不算很好喝——」 商粲说着突然卡了壳,勐地想起一个可能性,默默改了口:「……但的确,这里兴许名气不小。」 ……毕竟她每次和云端要住客栈的时候都是住在这里,传出去的话总是会有几个不怕粲者的云中君粉丝慕名而来的吧,像早上在大堂那会儿,端着粥碗的云中君可不常见。 心中被这个奇妙的理由说服了,商粲决定相信客栈老闆,泄气道:「云端,我们下次不然换一家住吧?」 云端愣了愣,温声应道:「好,听你的。」 但商粲其实话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了,她嘴上说得快,但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下次」是指什么时候,又到底会不会真的到来。 她暂时将这些消极的想法抛到脑后,刻意开朗笑道:「说起来,早上让挽韶打断了,还没问出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但估计挽韶是打算跟着我们一起的,当然,前提是你不介意的话——」商粲说着突然心中一动,急急道,「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可别都往心里去,她口无遮拦惯了,说的话得掰开一半扔掉才行。」 「我不介意。」云端淡淡道,「她是来医你的,我自然很欢迎,毕竟阿粲不很注意自己的身体。」 「……」 看来云端对她以往的劣迹仍在耿耿于怀,没什么信誉的商粲摸了摸鼻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回道:「云中君昨儿还夜游呢,自己明明也和我差不了多少,五十步也来笑百步?」 这回是云端默默无言了,商粲高兴了些,若有所思道:「刚好挽韶现在也来了,之后得问问她有没有法子给你也治一治,除了她之前说的喝安眠药的那种疗法之外的治本办法——」 她本想着云端似乎除此之外没什么需要医师治疗的问题,脑中却突然想起件事来,登时正色转向了云端。 「对了,昨晚你夜游的时候,我有件事挺在意的。」 似是对「昨晚的夜游」这个话题还有些紧张,商粲听到云端稍有些侷促地嗯了一声,于是接着开口道:「我昨晚碰了你的腰,然后你的反应不太对劲。」 「……」 身前的人唿吸一滞,商粲不明就里,疑惑道:「就是很奇怪,我还以为你是哭了,但后来才发现不是那样——怎么回事?你腰上哪里受伤了吗?」 话音落下,云端却久久没有回话,好半晌才低声道:「……没有,没受伤。」 商粲却觉得她语气中似有些欲盖弥彰的遮掩,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不客气地拽住她的手,再次问道:「真的?」 「真的。」这次回答来的很快,云端的语速都似比平时快上几分,语气又轻又软,「……真的没受伤。」 那昨晚是怎么回事?像怕人碰似的。 商粲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总不能是怕痒吧,她以往在青屿的时候也碰过云端的腰,那时候云端可没那么大反应。 她心中警惕起来,总觉得云端像是心里有事,一时有些慌了阵脚,缓缓低头逼近云端,不安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 云端不答,商粲就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分说地将她牵到身前,蹙眉道:「没受伤的话,就让我看看。」 她说完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眼睛看不到,故而改口道:「我是说让我摸摸——咕、这说的什么话……」 天道在上,她可绝没怀着什么龌龊心思,只是这话说出来听着就像是带着几分图谋不轨的心思似的,商粲想了又想也没能想出更好的说辞,索性放弃了措辞,直接上了手。 她摸索着将手放到云端的腰间,果然感到身前的人立刻乱了唿吸。商粲心中越发笃定事有蹊跷,手上小心翼翼探到昨晚记忆中的那个位置碰了碰,随即立刻意识到云端现在衣着齐整,隔着衣裳根本摸不出有没有受伤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沉吟了半晌,犹豫着摸上了云端系的一丝不苟的腰带。 「……」 事到如今,她明明的确是在真心地担心着云端,但商粲却突然觉得这样做好像有点不妥。她僵了半晌,莫名有种骑虎难下的为难感,踌躇着问道:「……那我就、解开了?」 她想着只要云端表现出一点抗拒她就立马收手,解人家衣服还是有点太过分了,大不了去找正在隔壁休息的那个耳聪目明的挽韶来替她看看——是啊!这不是才是最正常的解法吗! 商粲如醍醐灌顶,正准备收回手,却听得身前几乎是被她半扣在怀里的人轻轻吸了口气,发出细若蚊吶的声音。 第162页 「……嗯。」 啊,她同意了。 只一声就快让商粲的脑子都不会转了,她脑中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个回应,手上动作却比脑子快得多,轻轻巧巧地就把人家腰带解开了。 「……」 云端似有些紧张般绷紧了身体,没有发出声音。原本束的妥帖的白衣倏地散开,柔滑的布料从商粲的手上缓缓蹭过,凭空带起一阵痒意。 商粲只感觉脑子里都乱成一团浆煳,鬼使神差地伸手探进了云端的衣衫。 身前人的唿吸很快乱了起来,与昨晚很相似,只是到底还是存着不同,云端此刻是清醒的。 她的唿吸声似乎就在耳边,商粲模煳地想着这距离好像太近了,手上试探性地触上她的腰间。 云端周身一颤,隐忍地攥紧了商粲的衣衫。 「怎么了?」商粲不敢用力,稍稍侧过头去,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这里——」 电光火石间,商粲突然想起曾经云端在碧落黄泉的那次夜游,她那时似乎在云端腰上看到了一个图案,不明的古朴纹饰,像是守护一般静静覆在云端的腰腹上,就是她现在碰到的这个位置。 她没能继续回忆下去,因为身前的人突然动了动身体,像是失去力气般稍稍前倾靠到她的怀里。 「……阿粲……」 耳边传来的声音不復平稳,带着无措的颤慄,唇齿间唿出的气息让商粲的耳廓都变得滚烫。 「我好像、有点奇怪……」 是从未在云埠中听到过的语气。 商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她只觉得她自己也要变得奇怪了,她着了魔似的侧过头,她们离得太近了,她只是稍稍一动,鼻尖就蹭过了云端的耳侧,激出怀中人一声细碎的呜咽。 她像是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稍稍低下头靠近过去,在云端白皙细腻的颈间嗅到了熟悉的清冷香气,和火焰的气息。 突然间,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挽韶的声音大喇喇传来:「餵商粲,说起来我早上都没吃东西呢,你好歹尽一尽地主之谊——」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很快又传来了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我什么都……」 她声音越说越小,话都没说完就慌慌张张地带上了门,又发出不小的一声关门声来,然后像是逃命般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间,商粲清清楚楚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巨大磕碰声,想必是慌不择路的妖主大人把什么东西撞翻了。 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手还在云端衣服里没抽出来,商粲头疼欲裂,下定了要换客栈的决心。 ……就换个隔音好的,并在门口放个写着「花妖不得入内」的牌子吧。 作者有话说: 论锁门的重要性(严肃 真不错,我觉得我最近挺甜! 感谢在2021-09-25 18:34:07~2021-09-26 22:5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夺宝小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沉晚吟时 20瓶;奕轶、xdedxh.、随草堂渡川 10瓶;756号小愿望、30094279 5瓶;业平 2瓶;u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挽韶坐在屋里闭目养神。 只是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实在有点吵。 「……喂,挽韶, 开门。」 毫不客气的砰砰敲——或者该说是砸门的声音不绝于耳, 其中时不时掺杂着属于她的至交好友商粲的声音,只是语气不像以往那般漫不经心, 听起来好像咬牙切齿的。 「……」 挽韶缩了缩脖子, 下定决心老僧入定一般地捂住了耳朵。 一番动静之后,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挽韶暗自松了口气,想着这人可算是不打算来追杀她了,结果刚松懈下来就嗅到了一股烧焦的气息,吓得她浑身一凛, 急忙回过头去。 但为时已晚, 商粲冷着脸破门而入, 而她原本栓的好好的的门栓已经化成了地面上的那一小撮灰。 「聋了?」商粲似笑非笑地环着双臂,口中说出的话非常刻薄, 挽韶甚至觉得她面上蒙着的白布条都能看出几分怒气来, 「还是哑了?半天不应门, 刚才不是还能说话来着吗?」 「……」躲躲闪闪站在墙角的挽韶一时语塞,生硬地岔开话题道,「你、你干嘛烧人家客栈的门……这可不对……」 「你早来给我开门我还会烧?这门你赔。」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她这次偷偷熘出来可没带多少钱, 提到钱财就觉得心痛,挽韶下意识怒道, 又立刻被商粲威胁性地嗯一声压了回去, 忍气吞声道:「……我赔就我赔。毕竟我打扰了你和云中君, 就当是赔礼道歉。」 「……」 话题终于来到这边, 商粲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深深地嘆了口气。 「……你先听我说,刚才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是吗?」挽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但很快变成恍然的释怀,「我刚才回来之后想着可能你只是在看看云中君受的伤之类的——那果然不是我想的这样嘛!所以你们两个就是有一腿!」 「没那回事。是我说错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被这花妖不按常理出牌的脑子搞的没脾气,商粲努力挤出一点耐心来,同她解释道:「我刚才的确就是在检查云端有没有受伤,你别误会,也别在云端面前乱说话。」 第163页 挽韶沉默半晌,语气复杂地喃喃道:「检查……」 ……好好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不正经。 商粲感觉颇为心累,于是将昨晚云端夜游的异常表现连带着她腰上的图案印记都同挽韶从头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就是这样,我和她清清白白。」 挽韶暗道你们两个还能叫清清白白那这世上就不存在你侬我侬这个词了,但嘴上还是不能这么说,转头看了看商粲房间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那云中君现在怎么样了?」 商粲白皙端正的面上飞快染上一丝绯色,故作镇定地别过头去,应道:「在休息。」 「……」 挽韶欲言又止,还没说话就见商粲慌慌张张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她昨晚夜游之后需要休息,和刚才的事没关系——挽韶你是不是在笑?」 哎呀不好,这人明明看不见,但怎么还是这么敏锐。挽韶忙收起面上格外松弛的笑容,煞有其事地绷起脸,摇头道:「没有啊,我在思考云中君夜游的症状。」 这个话题一出,商粲果然就没有心思再找她麻烦了,立刻顺着追问道:「有头绪吗?她夜游稍有些频繁了,我担心时日长了会对她身体有影响。也不知是不是与我重逢后心中压抑导致的夜游次数增多,若是这病症继续加重下去,我怕将来——」 「停,停,你先冷静一点。」看着眼前人眉头紧蹙,大有要洋洋洒洒说一长串的架势,挽韶不得不出口打断道,「你先容我想想——你们两个不是清清白白吗?你这么惦记人家干什么?」 「……这有什么干系,清清白白就不能惦记了吗。」商粲默默别过了头,面不改色道,「你要是夜游了,我也这么惦记你。」 挽韶忍无可忍,反唇相讥道:「你这人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要是也有夜游的病症,怕是连我被路过的仇家捉回去煲了汤你都还在床上睡得正香。」 「怎么会。」商粲严肃地否定道,「我现在闭着眼睛呢。」 她算是发现了,只要是牵涉到云端的时候,这人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就简直是炉火纯青。挽韶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不想和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傢伙瞎扯,正色道:「之后让我给云中君好好看看吧,听你方才说的,她这夜游次数的确不寻常。还有她腰上的那个印记——我能看看吗?」 被小心翼翼问到的商粲佯装莫名地挑起眉,道:「那你该去问云端,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挽韶心道我看你很能做云中君的主,还没说出来就听她语气一变,似有心事般沉了下去:「……其实、我大概对那印记有了些头绪,只是还没能佐证……你帮忙看看也好。」 商粲明显话中有话,但又有些模稜两可。见她没有详说的打算,挽韶干脆地耸耸肩应了下来——反正她肯定也是要治商粲的,治一个治两个都是治,等这两个人结成道侣的那天她非得去当个证婚人不可。 似是稍稍放了心,商粲眉间舒展开来沖她点点头,挽韶故意长长嘆了口气,控诉道:「一个两个都是伤病员,我来这里简直就是给您二位打工的。」 「我要是不来——」挽韶说着突然敛了笑意,语气添了几分认真,「……你可怎么办啊。」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商粲沉默半晌,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挽韶哼笑一声,从行囊里掏出几个药瓶塞到她怀里,道:「刚好,既然你现在来了就先把你欠的药吃了吧,趁着云中君不在的时候。别让她太担心。」 搬出云端来压商粲显然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这位吃药困难户难得一句多余的抱怨都没有,只是皱了皱眉就老老实实地将大把药丸吞下,苦的她皱着一张脸咕咚咚灌茶水。 挽韶满意地点点头,仗着商粲看不到趁机伸手去摸她的脉。商粲无奈,任她安静听了半晌,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挽韶的声音听起来情绪很差,商粲几乎能想像出她耷拉着脸的样子,「你这齣去也就一个月不到,怎么能嚯嚯成这样,真是让你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雪上加霜。」 「嘘。」 知道她还能有心思数落人就还没到最差的地步,商粲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警告地竖起手指,悄声道:「这地方隔音差得很,别让云端听见。」 谁知挽韶听了沉默半晌,然后担忧地问道:「这地方隔音不好?那你们晚上如果——嗯、有活动的话,动静可千万小点儿,别回头我不小心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还要被你灭口。」 「……」 这花妖真是正经超不过三句话。 解释完误会也吃了药,商粲可不打算再继续和挽韶纠缠下去了,当即默默翻了翻眼睛就打算转身回房,但难得占到上风的挽韶却喋喋不休起来:「想想其实我自己堵住耳朵也可以,你们也不用太顾虑我——但还是要节制些。毕竟你身体还没太好,可别因为打不过云中君而屈居人下了,我可是相信你的。」 对她前面那些胡言乱语全当做没听到,商粲莫名其妙地回过头,迟疑道:「……相信我什么?」 挽韶神秘一笑,没做出应答,而是闲谈般说起另一个似是与之全然无关的话题:「你和云中君同行的事本来在修仙界传的沸沸扬扬,结果两个人突然销声匿迹了这么长时间,世人又不知道有裴琛在和你们同行,故而只能凭空猜测你们的去向。」 第164页 她说着刻意停顿下来,尽管商粲心中只有不祥的预感,但在她这番沉默的刻意催促下只好开口问道:「……然后得出了什么猜测?」 「私奔啊。」 挽韶说的高高兴兴:「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但你和云中君连话本都出了好几个版本了。流言满天飞,『粲者x云中君』派和『云中君x粲者』派吵的不可开交!」 「甚至还有人私下开了赌局。」挽韶志得意满,鼓励地拍了拍面上一片茫然的商粲肩膀,「我的小金库可全都押在这上面了!」 「……」商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鬼使神差问道,「……所以你押的是哪边?」 「我当然是粲者x云中君派了!」可靠的挽韶啪啪拍拍自己的胸膛,又补充道,「我还押了赔率最高的项!就等着你让我赚钱呢!」 觉得听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让自己心中已经满是虚无,商粲干干一笑,姑且问道:「赔率最高的是什么?」 挽韶眉开眼笑,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是你们两个将来会有四个孩子!」 * 重新回到自己房内,商粲在桌边正襟危坐,默默无言。 坐在她身旁的云端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犹豫着开口问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挽韶在隔壁说……」 「她在说疯话。」商粲面不改色道,「她就是有这么个毛病,每天必须要说三次疯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 这番解释似乎没能完全说服云端,她沉默半晌,还是轻声问道,「……她刚才说的是阿粲和谁会有四个孩子?」 ……这客栈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墙壁加加厚?这不是都被隔壁的人听的一清二楚吗? 商粲只觉得如坐针毡,在心中愤愤不平地怒斥了不靠谱的挽韶和这过薄的墙壁一通,想着这问题怎么答都很奇怪,索性艰难地老实应道:「……和你。」 话音落下,云端发出声短促的吸气声后便没了动静,看不到她表情的商粲无从分辨她对这话的反应,于是无所适从地急急转移了话题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刚才突然就说没力气了,我本来还想喊挽韶来帮你看看的……」 但后来实在是被这花妖气得不轻,夺门而逃的商粲于是暂时打消了把挽韶喊来的念头,决定先自己回去看看云端的状况——谁知道挽韶在云端面前会不会继续说出些口无遮拦的浑话来? 之前,在被挽韶误打误撞搅散了那时莫名升腾起的暧昧气氛后,商粲就忙不迭地收了手,但云端的气息却没能立刻平稳下来,只能软绵绵地倚在她身上,虚弱地轻声致歉道:『……我好像有点没力气。』 商粲那时实在很担心她的心脏会因跳动过快而爆炸掉,于是硬着头皮迅速将云端抱到床上放下,一刻都不敢再停留,迅速用去找挽韶的藉口逃出了房间。 真是太危险了。商粲心有余悸,她差一点就要顺着气氛对云端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来了。这种利用云端对她的信任的行为……未免太差劲了。 「好很多了。」云端应道,语气听起来确实恢復了正常,「方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商粲努力摒去旖念,蹙眉道:「我想了想,肯定是和你腰上那个印记有关系的——这之后可能还是要找挽韶来看看,我心里也不太有谱。」 ……奇怪,当初云端在碧落黄泉夜游的时候她也碰过那印记——还是云端亲手带着她去摸的。但那时可完全没有过这般大的反应,别是又出了什么新的异变吧。 商粲心中犯愁,小声嘟囔着实在不行找楚铭帮帮忙也好,却看不到坐在她身侧的云端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眸色深深,手上无声地摸上方才被商粲触碰过的颈间,白玉似的面上烧起一抹飞红。 作者有话说: 挽韶:可把我聪明坏了,叉会儿腰 商粲:(难怪碧落黄泉天天没钱) 云端:好的,在哪儿赌? 商粲:……? 【註:不会生。妖主大人拿钱打水漂。】 感谢在2021-09-26 22:53:17~2021-09-29 00:3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冰乌龙茶 2个;小郎中、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翼 66瓶;白洛吢、盛槿侑琇、@、官辞、47581511 10瓶;阿酒 5瓶;业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章 尽管挽韶说的话都相当不牢靠, 但要论起医术来应该还是很靠谱的。 心满意足地用过饭后,挽韶沉着地为云端号过脉,思索许久后凝重开口:「……是忧思过度导致的夜游吧, 大概。」 「说了句完全没用的话。」 商粲毫不留情地噼手把她搭在云端腕上的手掀下去, 嘆道:「好歹语气确定一点也好啊,你这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 「我、我也没办法啊!」挽韶委屈地叫屈道, 「夜游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找到病因的, 归根结底总是心里有事,号脉只能号出她的身体状况——这倒是挺好的,脉象很平稳,比你可健康多了。」 得到了没什么参考价值的诊断结果,商粲连连嘆气,还是云端开口打圆场道:「我以往也私下找过医师, 大多也都是这样的结果……阿粲别急。」 第165页 听她说完, 商粲还没回应, 那边挽韶大约是因为被和其他医师相提并论而激起了些胜负欲,又嚷嚷道:「先不说夜游……这不是还有云中君那印记呢吗!能不能给我看看?最好还能摸摸。」 「……」 这话听起来莫名刺耳。 商粲皱了皱眉, 若无其事地插到二人中间, 问道:「你鼻子灵不灵?」 「啊?」挽韶一头雾水, 懵懵道,「还行吧,能闻出来刚才吃饭的时候上的那道鱼烧煳了。」 那不是一般人都能闻出来吗。 商粲默默嘆口气, 应道:「那你觉得我们的气味如何?同为花妖,人家鸢歌可是能闻出来点儿蹊跷。」 「?你说我不如她??」 挽韶大怒, 凑近商粲一顿闻, 搞得她十分不自在, 最终斩钉截铁道:「你和云中君身上是一个味儿, 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都已经睡到一起了!」 真是张嘴就没有好话,商粲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到一边去,为这插曲解释道:「云端腰上那个印记……大约是跟我有关系的。」 应是自己心中也有猜想,云端并无太多意外情绪,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印记就是在阿粲离开之后才出现的,而且……」 她声音稍低下去,语气有些不自然:「它……我自己碰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但被阿粲碰到的时候……很奇怪。」 句尾的「很奇怪」三个字实在能勾起很多浮想联翩,商粲努力将脑中浮现出的回忆压下去,转移话题道:「师父——望月她知道这事吗?」 「知道。」云端点头应道,「师父为它查过许多典籍,但都没有收穫。阿粲知道这是什么吗?」 商粲在脑中勾勒出那印记的模样,沉吟半晌后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的印记,但想必是与我当年救——给你疗伤时餵你吃的药有关系。」 「药?」 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挽韶惊唿一声,插嘴道:「你说的难不成是——不会吧商粲,难不成是我给你的那个、我娘练出来的,药效不明的药丸吗?」 心道但凡你在碧落黄泉的书库里多翻翻都不会说它药效不明,商粲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是那个。」 在大惊失色的挽韶开口之前,商粲又抢先补充道:「但我那时确定它是能救人疗伤的药,所以才用了。」 挽韶瞠目结舌,在沉默许久后才幽幽嘆道:「看来你那时真是……病急乱投医。」 「然后呢?」挽韶体贴地揭过了这段往事,问道,「给云中君吃药,和你们两个身上气息很相似有什么关系?」 「……」商粲沉默半晌,道,「那药是混着我的灵力才生效的,想必是潜移默化地让云端和我产生了联繫吧。」 【你说你当年分给她半条命……又是何必呢?】 脑中下意识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夜里,秦意那带着几分讽意的话语,商粲闭了闭眼,将话题扯开。 「总之,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但现在已经快十年过去,看起来这印记大约不会对云端的身体有什么不良影响——至少现在还不会。」 「我觉得该先找个地方好好休养,让我仔细观察一阵子。」 适时接过话头,挽韶发言道:「毕竟是我娘练出来的药,没道理我搞不清楚药效。我之前那是没仔细去查,现在有了个样本——咳,我是说吃过药的人,怎么也能让我看出点儿东西来。」 「还有你。」挽韶说着气势汹汹地转向商粲,兇恶道,「出门一趟就把自己搞的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你那个叫秦意的仇家什么时候还会再找上门——你最该安静休养!在没有我的批准前都不许用灵力了!」 商粲自知理亏,从善如流地耸了耸肩算作答应,问道:「总不能一直在客栈里休养吧,难不成要一起回碧落黄泉?」 「……我一旦回去可就要挨骂了,能不能换个地方。」 尽管心中很是觉得挽韶这份逃避半点儿用都没有,但打算仰仗她给云端调理身体的商粲还是认真考虑起她的提议来。 只是商粲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她有过的落脚点只有青屿和碧落黄泉两个地方,眼下都去不成,一时让她犯起难来。 「我有个提议。」 正思索间,云端突然开了口,二人齐刷刷向她转过头去,听到她若有所思道。 「要不要……去云城?」 * 云城与烟阳相隔不过百里,三人脚程都挺快,天黑之前就到了地方。 被挽韶勒令不能动用灵力的商粲从云端的剑上跳下来,尽管眼前依然看不见事物,却莫名有种氛围与烟阳不同的感觉,仿佛擦过耳际的风都显得湿润些,带着雾蒙蒙的南城水气。 「我还是头一次来云城呢。」挽韶兴致勃勃地走上前来,语气新奇道,「没想到云中君在进青屿之前家在云城——是哦,云城里云是大姓,我早该想到的。说起来、商粲你呢?你是哪儿的人?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心道说出来怕是只会被当做胡言乱语,商粲随口应道:「别惦记我,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家。」 显然没听信她的说辞,挽韶嘟囔着这人又胡说八道,很快振奋起精神,满怀希冀道:「云城有什么好吃的吗?是不是能比烟阳好点儿?」 云端沉吟半晌,犹豫道:「我这些年回云城的次数不多,但感觉似乎……畩澕和烟阳相差无几。」 第166页 听到挽韶应着这样啊的声调立即失望的低了八度,商粲勾了勾唇角,笑道:「但云城的栗子糕很好吃。烟阳可吃不到。」 挽韶又高兴起来,刚要快快乐乐地应一声好,就突然反应过来,疑惑道:「嗯?你也来过云城吗?」 沉默半晌,商粲轻声笑了,伸手捉住云端的手腕,抬起来晃了晃。 「自然来过。我就是在这里找到云端,把她带回青屿的。」 严格论起来可能有些偏差,毕竟她真正找到云端的地方是在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处山林里,并非是在城内。 她那时年纪还很轻,不过十六岁年纪,穿来这个世界只过了四年,商粲还是青屿的天之骄子。 * 那时商粲正接了个寻药的小任务,故而与几个同门下山游歷。在山中寻药时突然接到了楚铭的传音,说云城遭妖潮袭击,需赶去帮忙。 妖潮大多是指妖物们生态繁衍时才会有的休憩地变更,本是早几个月就会有徵兆的事,这么突发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青屿的师长们已经在紧急调动人手前去帮忙,她所在的地方离云城近,能抢先一步与楚铭等人会合来到云城。 但当她们到达时,云城已是妖潮过后的景象。城中妖气汹涌,处处狼藉,却不知为何并没嗅到半点血腥气。像是只是路过,却没伤人。 商粲等人正不明所以,城中闭门不出躲避着妖潮的居民们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与她说明了个中始末。 『你是说……』商粲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你们的城主是个散修,在妖潮袭来之时抢先发现并令众人闭门不出,然后自己带着些人手骑马将妖潮从城东门引走了?』 男子点头如捣蒜,商粲沉吟半晌,与楚铭无声地对视一眼,抢先往后跃出几丈远,袖子堪堪从楚铭伸来捉她的手里滑出去。 『商粲!』楚铭气急的抬高声音,『你别胡来,那城主能引走妖潮,身上肯定有吸引妖物的东西,搞不好妖潮就是因他而来也说不定——这不是我们能去管的事情!老实等师长们来了再做打算!』 商粲混不吝地一笑,腰间长剑嗡的出鞘浮在半空,她稳稳的跳了上去,倏忽间御剑离开,快的几乎化成了一道白光,瞬间就消失在远方。只余下一只纸鹤施施然飞到楚铭面前,对面色极差的楚铭好整以暇的发出商粲混着风声的轻佻声音。 『我去看看,不必追来,要是等师父来了之后我还没回来,再来寻我也不迟。』 她那时很是有些轻狂的傲气在,又天生有种「千金难买我乐意」的执拗,楚铭说的话她都懂,妖潮追着城主离去必有其原因,城主既然也是修士,那没准还有什么后手,自己贸然追过去可能会陷入危险。但她只是想着,既然都听到了消息,那总得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些忙。 但到底是晚了。商粲一路上见到许多尸身,有人的也有妖兽的,死状悽惨难言,血气沖天,她沉重地御剑飞过,在心中暗暗致歉道之后会回来好生安葬他们。 最终行至一处山林,商粲停在山外,看到许多妖物脚印向山里去了,更多的则在这里戛然而止。 她冷眼看向面前的景象,以山林最靠外的一棵树为界限,外面躺了满地的妖兽尸体,恶臭的血气熏天,没有一只活物。而有个人影正背靠着那棵树坐在地上,是个中年男子,他紧紧闭着双眼,脸上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清俊。商粲低下头,看到他一身青衫的下半部分几乎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商粲喉咙发紧,蹲下身小心的向他鼻下伸出手去,男子却突然勐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钳住,苍白面上泛起病态的红,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她,有种慑人的狂热光彩,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一场迴光返照。 『……你是青屿的人?』 男子低低地开口问道,声音嘶哑的几乎只剩气声。商粲心知他已然无救,此时可能是要交代些什么,便默默点了点头,将腰间刻着她名字作为青屿门人象徵的玉牌拿给他看。 他盯着玉牌看了半晌,捉着商粲手臂的手更加用力,一张清俊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我的女儿……我让她逃进了山林里。』 『救、救救她,她跑不过妖的……救救……』 『求、你——』 商粲被他握的吃痛,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来,就看到中年人的脸色迅速的灰败下去,再也不动了。 她心中怦怦直跳,缓缓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这次没有任何动静。 只是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眼睛也直直的看着她,眼中似有悽然。 商粲沉默半晌,小心地掰开他的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她慢慢站起身,竟像脚麻了似的踉跄了一下。 商粲穿来这个世界不过四年,纵然已经下山游歷过几次,但还没经歷过什么真正称得上危险的事,与妖□□手也不多,只零星见过几次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的死亡,是云端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整点儿回忆 这段在我之前最开始发文的时候发过,但后来锁文大改都改掉了,下一章应该是讲云端初遇那段可能也有曾经锁掉的内容,如果有看过了的同学介意勿买哈 感谢在2021-09-29 00:37:41~2021-10-02 11:1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7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清新、白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清新 52瓶;乌可まる 40瓶;能鸽善鹉大鲶鱼 20瓶;无尽夜幕 17瓶;鹿 12瓶;54544873、图南司北、我好柔弱啊 10瓶;白易 9瓶;鹤鹤 6瓶;arashramni、雾wu 5瓶;756号小愿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那时并没太多时间让她消化眼前的死亡, 商粲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反覆三次后便凛然拔剑向山林内疾驰而去。 这次她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山林中很快传来骚动声, 商粲不为所动, 只一路嗅着妖气向直觉最不妙的地方奔去。 说实话,她一开始真的只是打算来看看。 能救人就救, 救不了就算了, 商粲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听说了就得尽点儿人事,何况那城主救了全城的百姓,也该有人为他尽一份力。 但商粲清清楚楚知道她的修为在年轻一代里可能还够看,但绝不可能正面硬抗妖潮。她与楚铭说的那些话并非哄骗于他,她原本的打算是伺机救人顺便看看妖潮动向,半点儿想和妖潮正面冲突的意思也没有。 而即使是现在直接冲进不知有多少妖兽的山林的同时, 商粲心里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了件傻事。她看不出云城城主的修为, 说明对方一定比自己修为更高深, 连前辈面对妖潮都落得那样的下场,自己贸然冲进来几乎无异于是在找死。 但是。 山林中饱含威胁的低吼声掺杂着笑声, 声音离商粲越来越近, 商粲被越发浓重的妖气激的嵴背僵直, 她额上有汗流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却熠熠生辉,竟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云城城主受的伤足以让他当场毙命, 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等到有人来,他心中挂念颇深, 可惜连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完。 商粲长剑一挥, 刺啦一声噼开扑来的蜂妖, 被腥臭的妖血溅了一身。 说云城城主倒霉也好, 说商粲倒霉也好,他拼命等来的救援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而他已经没有力气等下一个人了,只能不顾一切的把挂念託付给她。 脚下的草叶突然活动起来勾破了她的袍子要绞住她的双腿,商粲腾空翻起,并起剑指,草叶凭空着火熊熊燃烧,从火中传来悽惨尖利的惨叫。 这挂念危险极了。甚至商粲都不知道他的女儿是否还活着,她这一趟冒险极有可能只是无谓,但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託付,她在心里答应了他。 最强大的妖气近在眼前,商粲浑然不顾从嵴背升起的恶寒和身后穷追不捨的众多妖物,脚下疾点一跃而起。 穿过茂盛的枝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头雪白的狼妖。它周身无半分杂色,听到身后风声耳朵一动扭头看来,属于兽类的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冷冷讥讽和不屑。 它还什么都没做,兇恶的妖气就几乎把商粲掀飞出去。毫无依靠的落下的商粲在它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狼妖傲慢的没有扑上去,只等着商粲落下的瞬间将她咬杀。 商粲却还分出了多余的心思去看它身后。 那里站着个女孩子,左手手臂受了伤,她右手按着伤处,下意识抬眼向商粲看来。 清清冷冷的一双眼睛,本应是极好看的,可此时却没了神采,像是只受了伤的麋鹿。 那是她与云端的初见。 商粲似乎嗅到一股清甜气息,如雷鸣般的心脏不可思议的平稳了下去,她用力握紧剑柄,一个唿吸后剑身突然震动长鸣,白光吞吐,恍惚间竟像有星辰附在她的剑上。 她墨色眸子里明明灭灭的映着光,毫无犹豫的对着狼妖当头斩下,声势浩大,像是斩开天幕的一剑。 * 商粲那时到底年纪太轻。那狼妖在妖中不算是实力巅峰,但要杀商粲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她还护着个人。 她自知不敌,只仗着她的轻身功夫在狼妖手下保命,连女孩子的名字都来不及问,将自己腰间的玉牌囫囵扯下塞进对方手里,急急道:『我等下会缠住它们,你拿着玉牌能跑多远跑多远,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你的,不要怕。』 云端比商粲还要小个三岁,那时却已能看出是个极难得的美人胚子,眉眼精緻无俦,若不是白皙的皮肤因着刚才的动作现出几分红来,简直像是个玉雕出来的娃娃。她墨玉似的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商粲,用力摇了摇头。 现在想来也是令人失笑,还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商粲竟然就已经准备好要为她赴死了。 好在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差的地步,是望月与楚铭等人及时赶到,从狼口下救下了她们二人。 商粲身上狼狈,却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心来,却突然感到身后的女孩软软倒在她背上。 事情来得突然,商粲一惊,眼明手快的接住了她,发现她正伏在自己怀里咬着唇颤抖,像是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这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更是不好,墨玉般的眸子都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水雾,被冷汗沾湿了的黑髮粘在她的脖颈,让她显得脆弱又无助。 望月快步走上前来,仔细查探一番后凝重道:『大约是那狼妖的爪上有毒,须得尽快医治才行。』 商粲不敢耽搁,忙将云端交给望月。她心里其实挺想跟过去,但眼下的残局还需要收拾,她寻药的任务也还没完成,还得留下一段时间才行。望月见她除去形容狼狈外没什么大碍才稍稍安心,不放心地留下几瓶丹药,交代了几句后便带着云端暂时离去了。 第168页 望月走后,商粲站在原地伸着脖子对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楚铭觉得她活像是只鼹鼠,好笑的拍拍她肩膀。 『别看了,人都没影了。』 商粲默默瞪他一眼,袖着手向迴路走去。楚铭连忙跟上,这次死活不肯让商粲离开他的可控范围,紧紧跟在她身后半步,一路上都不肯消停,义正言辞地絮絮叨叨,从『你这人真是太胡来了』说到『不是说只是去看看吗?怎么看到妖堆儿里去了?』,商粲愁眉苦脸地嗯嗯啊啊应着,只恨自己战斗之后体力亏空没办法跑的再快些。 好容易挨到出了山林,她方向一转,来到云城城主尸体前。二人神情肃穆的双手合十,为他默念了一段往生经。 商粲沉默地探过身去背起城主,男子的尸身已经有些僵硬,好在她修为在身,也不觉得多么沉重。楚铭看看她神情,收回了想要去帮忙的手。 二人回到云城,又带着其他弟子往返几趟将城外尸身一一带回,死相悽惨无法挪动的则只能就地葬下,取身上饰物回去给众人辨认。百姓家属无不泪水涟涟,青屿众人施以安慰,并帮着在城外埋葬了尸体。 『妖潮过境,实在是天灾。』了事后返回云城的归途上,楚铭唏嘘道,『眼下这位云城城主家中多人已逝,仅留下他女儿……这可如何是好?』 『……』商粲沉默半晌,心中分外的不是滋味儿,鬼使神差道,『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留在青屿。』 『啊,说得有理,我方才也在想来着。』楚铭瞭然地点点头,面上若有所思,『她方才受了伤,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实在……灵力充沛。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体质,想必定然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方才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商粲倒是没注意到这回事,皱起眉道:『是吗?我只觉得她身上有股清甜的味道,闻着很舒心。』 楚铭一时哑然,难以启齿般吞吞吐吐问道:『……你这人、干嘛没事闻人家气味?』 『你别胡思乱想行不行!我只是在护着她的时候不小心闻到的!』 商粲不知为何羞恼起来,好在楚铭与她结识时日已久,也不去深究,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道:『你说,那云端如果去了青屿,她会去哪一峰?』 『哪一峰?』他随口一问,商粲却反应颇大,用一种『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看着他,『当然是我玉衡峰。』 『你这话是不是太自信了。』楚铭啧啧几声,『虽然是望月师叔带她回去的,但望月师叔到底在峰主里年纪最轻,眼界又太高,肯收的真传弟子到现在只有你一个,全青屿属你们玉衡峰人丁最单薄,真争起来,望月师叔未必争得过。』 他说的其实还算中肯。望月虽然不肯与商粲明说,但商粲推测她大约是二百余岁的年纪,已是对常人来说难以想像的年纪,放在修仙者眼中却还是个年轻人。这人十几年前还只是玉衡峰下的首席弟子,若不是上任玉衡峰主在与魔宫妖人的争斗中不幸逝世,也轮不到望月来坐这个位置。 望月天资甚高,只是她心气儿也高,对收徒要求颇为苛刻,天资长相才情缺一不可。是以十几年来她门下也只得了商粲这一个徒弟,让商粲轻轻松松当了个首席弟子。 虽然还有外门弟子在,不至于让偌大的玉衡峰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居住那么悽惨,但说起来到底会让人觉得玉衡峰门庭衰败实力不济。望月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其他想收的徒弟,只是频频失利,被其他峰主截了胡。 『老头们抢肯定是要抢的。』商粲倒没什么紧张感,懒懒拖着声音回他,『但是抢的人多了,主动权就都交到云端手里了。那可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她与云端说起来不过相处了十几分钟,却莫名有种水到渠成的笃定感。 楚铭扬起眉毛:『你就这么确定云端会选玉衡?她若是有心想潜心修行,资源和实力更强的那方明显更有优势——嗯?你的玉牌呢?是不是掉在林子里了?』 这人真是说话跳脱的很,商粲一边腹诽着楚铭一边漫不经心的去摸自己腰间,结果真就摸了个空,一惊之下才想起来自己那时为了保护云端把玉牌给了她,转了转眼睛应道:『我给云端了,刚才忘了拿回来。』 『给——什么?你把随身玉牌给别人了?』守规矩的楚铭把眼睛瞪得熘圆,颤巍巍的抬手指着她,『商粲你不要告诉我你刚才在和狼妖打架的时候就已经没带着玉牌了!』 商粲不自在地别过头,应道:『是啊。』 『胡闹!』楚铭气得一蹦三丈高,泛起一阵后怕,『那狼妖修为高强,就算是你知道望月师叔很快会来,也不能、不能把这种保命的东西给别人,你不要命了?!』 『……我既然受人之託,那总得把事办稳妥点儿。』商粲自知理亏,底气不足地小声嘟囔着,『我要是受了伤可能还有救,她那小身板,可不能出什么问题。』 「你——」 『所以说,你看云端都拿了刻着我名字的玉牌了,就已经算是我们玉衡峰的人了。』 商粲理不直气也壮,对着气得俊脸通红的楚铭粲然一笑。 她眼睛明亮,细碎的映着透过浮云洒下的日光。 『别肖想了,她只会是我的师妹。』 * 眼前一片漆黑,回忆里却是彩色的。商粲笑了笑,轻唿出口浊气。 第169页 「怎么了?」 云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似是带着些担忧:「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商粲转向她的方向,露出安抚的笑容,「只是想起了些往事,觉得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怎么变。」 作者有话说: ——而我却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商粲说的也不对,毕竟云端可不只是她的师妹( 感谢在2021-10-02 11:11:50~2021-10-03 11: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544873 50瓶;大土豆子炖白菜 10瓶;盛槿侑琇、r 4瓶;rin、5226030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三人在云端的带领下来到了她的家宅前, 商粲听到耳边传来挽韶的感嘆:「云中君家里有这么大个院子!一看就是名门之后!」 当年商粲回云城收拾残局时也曾来过这里,记忆中是古色古香的端庄装饰,院子也修理的规整, 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的认真端方性子, 的确与云端十分相衬。尽管此时看不到,但商粲还是生出几分旧地重游的感慨, 云端牵着她往里走, 回道:「祖宅罢了,称不上什么名门。」 挽韶不知道云端家中曾经出过的事,商粲怕她说多了激起云端的伤心事,正要开口岔开话题,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妇人的惊唿:「小神仙!」 商粲站定脚跟,心下瞭然, 这想必是在喊云端。毕竟云中君的名声在修仙界都声名远扬, 在她的出生地云城自然更是受人敬仰。 但来人紧接着就热情地向云端打招唿道:「云端回来了啊, 真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话中十分熟稔, 并没什么对修士的敬畏之情, 倒像是对邻家女儿的关切。商粲正有些不明所以地想着那为什么方才还喊云端小神仙, 就感到妇人急匆匆地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惊得她一僵。 「小神仙可算又来云城了!」妇人眉开眼笑, 话语中有几分感慨,「当年您在云城遭妖潮的时候出手帮忙, 我那儿子的尸身还是您帮着找回来的……」 商粲一愣之下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是当年云城妖潮遇难者的家属。她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形, 当下有些僵硬地致歉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没能救下他,实在很抱歉……」 「您说的什么话!」妇人关切地拍拍她的手,「要是没有您的话,我连儿子死在哪都不知道,更何况您还救了云端,我一直想多谢您这些年在青屿对云端的照顾,现在可让我找到时机了!」 「……」 商粲微愣,下意识转向云端的方向,对方也适时开了口,声音不太自然道:「王婶,我们这段时间都打算在我家暂住,阿粲才刚到,先让她歇歇吧。」 「好好好。」被称作王婶的妇人这才放开商粲,离开前又热切地招唿道,「难得你带朋友回来住,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王婶啊,别客气!」 直到妇人离开之后商粲也没能回过神来,她沉默半晌,稍稍迟疑地开口道:「……这些年、你……」 像是在斟酌着措辞,云端的语气似含着些不知所措:「我这些年回来的次数少,都是托住在附近的王婶照料这里,她、我往日回来有时会同她聊到你,只是并没……提起过你离开青屿的事……」 近十年来头一次被不明真相的人重新当做青屿的商粲去对待,商粲莫名感到无措,脑中思绪稍有些乱,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旁边一直很有眼力见没出声的挽韶突然问道:「聊起商粲?都聊了些什么呀?」 她语气是毫不遮掩的促狭,听着就是刻意而为,一下子把商粲那点儿无措撵的无影无踪。商粲没好气地在她肩上拍了一记,笑骂道:「刚才听了还不知道吗,肯定是夸我。怎么,还非要听云中君给你说一遍不可吗?」 「不用不用,让云中君在你耳边重新说一遍就行。」挽韶笑眯眯地打着哈哈,又疑惑道,「云城以前遭过妖潮吗?这可真是挺倒霉的,毕竟妖潮这种东西防不胜防,虽然都是些灵智初萌的小妖,但光凭那数量就够踩死人了……」 脑中回想起曾经在城外见到的悽惨死状,商粲不欲再提,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 听出了她想中断话题的示意,挽韶机灵地提高了声音道:「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老在门口站着也挺奇怪的。」 在云端的点头应允下,挽韶像是只撒着欢儿的恶犬一样高高兴兴进了门,商粲在后面不紧不慢走着,听到云端小声提醒着这里有门槛,于是听话地亦步亦趋进了院子。 事到如今,当年那场妖潮是纯粹的意外还是被云端的道心通明引来的已经不可考,商粲希望所有人都不往后面那个可能性去想,但以云端的聪明,想必在被查出体质后就已经默默思考过这个方向,故而她也只能尽可能地让云端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妖潮上,轻笑道:「你说,王婶有没有听说过粲者的名字?」 云端声音没什么波澜,应道:「想必是听说过的。碧落黄泉的粲者之名,在哪里都很响亮。」 与其说是「响亮」不如说是「让人闻风丧胆」,商粲想着自嘲道:「那她如果知道了她刚才欢迎的『小神仙』就是粲者……一定会吓到她的吧,我还是把白玉面具和天火都藏藏好比较好。」 第170页 她说完后,云端突然停下了脚步,向着不明就里的她转过头来。 「也没什么干系。」 云端语气淡淡,蕴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你是粲者,也是『小神仙』,是在妖潮里救下我的人,是玉衡峰首徒,是我的……师姐。」 「在我看来,」她声音稍稍低下去,低声道,「都没有冲突。」 * 自重逢后,不常听到云端喊她师姐。 商粲喝着茶,漫不经心地想着。 只在她那日表明身份后喊过几声,后来就再也没喊过。大约是察觉到了她对于这个身份的躲闪吧,真是让云端费心了。 只是总听她阿粲阿粲的喊惯了,这个商粲曾经也很抗拒的称唿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如今再听到云端喊她师姐,就突然有种从空中落到实地上的下坠感。 我是她的师姐。商粲脑中纠结,不自觉地懊恼起来。但我却总是想些奇怪的事。 「这里打扫的好干净啊!」 不知好友正在自省的挽韶高高兴兴坐到她身边,打报告般同她说道:「哪儿都井井有条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甚至还有食材存着呢!看来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王婶真是个好人!」 这傢伙倒是无忧无虑的,真是有点羡慕她。商粲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应道:「当年云城主为人宽厚,城中百姓自然也都感激他。但这么多年过去还如此上心确实难得,我们来日该登门向她致谢才是。」 「噢!」挽韶爽快地应了一声,好歹知道没去问云端家中的状况,左右看了看,问道,「云中君家里看着房间挺多的,今晚……怎么安排?」 她话中分明意有所指,刚刚还在自我反省的商粲现在可听不得这种话,没好气地回道:「既然都说了不缺房间,那自然是一人一间,还是说你不想住?」 「怎么会怎么会,」挽韶从善如流的服了软,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但这地方到底是云中君的家,还是要看云中君怎么安排嘛,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后又十分刻意地嘆了口气,道:「可怜我们商粲眼睛还看不见,独自呆着实在很让人担心啊。眼下又换了个没那么熟悉的环境,万一在房间里磕了碰了的……」 话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但言外之意昭然若揭,就差直接把「不然让云中君和商粲住一起好照看她吧」说出口了。 商粲气得扶额,只觉得这花妖成天只想着看乐子,有事没事都要做些奇怪举动来寻她的不痛快,转向云端开口反驳道:「你别听她胡说,我虽然看不到,但好歹是个修士,个人生活起居还是能应付的,不需要多挂心的。」 而云端那边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松了口道:「那我就……住在阿粲隔壁,阿粲有事就喊我。」 听这人语气就知道她多少还是受到了挽韶那番话的影响,但好在还存着些理智,没有真的打算继续二人共寝一室。商粲稍松了口气,满口答应道:「放心吧。」 放心吧,她肯定一声都不会喊的。 云端随即又给挽韶安排了房间,「阴谋」没能得逞似乎让挽韶很是惋惜,但到底是来这里做客的,她还是老实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提出什么异议,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上:「说起来,现在天都黑了,我们晚上吃点儿什么?」 ……这花妖怎么总惦记着吃饭,难道是碧落黄泉的饭不好吃吗——确实不怎么好吃。 商粲回忆了一番碧落黄泉的饭菜,觉得姑且能比天外天强点儿,但有限。她想着撇了撇嘴,嘆道:「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但这话不知为何招来了挽韶的激烈抗议,花妖哼了一声,开始挑挑拣拣地指责她:「商粲你这人就是不持家,我们可是要在云城待上一段时间的,像你这样天天去外面吃那还得了,钱都不够花的!」 听出了几分端倪,商粲恍然地挑起眉,道:「之前给烟阳那间客栈赔门钱赔了多少?」 「……贵死了。」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儿了下去,妖主大人破罐破摔地嚷嚷道,「我没钱啦!」 真是怪悽惨的。 商粲一边感嘆着这实在很有损碧落黄泉的形象,一边体贴地安慰道:「我手上多少还有点银两,可以先用日收三分利的方式借给你,要不要?」 「黑心!」 被她的话气得够呛,挽韶愤怒地斥责商粲心眼儿坏,商粲气定神闲八方不动,告诫她再说这么多话会饿的更快。一旁的云端适时地开口救场,委婉道:「无妨,既然到了云城,诸事都交给我就好。」 「不好!」但挽韶似是自尊心被商粲刺痛了,断然拒绝了云端的援手,「我不能做个吃白食的!至少、至少不能天天下馆子!太费钱了!」 拒绝了,但没完全拒绝。商粲默默偷笑,面上义正辞严道:「那你想怎么办?你刚才说家里有食材,那你去做饭?」 挽韶的气焰顿时萎了半边,嘟嘟囔囔道:「……我不会。」 「噢。」早料到了的商粲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我倒是会。但你总不能让一个眼睛都看不见的人去做饭吧,这可太黑心了。」 挽韶泄气地伏到桌上,突然灵光一闪道:「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找王婶致谢吧!顺便蹭个饭。」 ……亏她能想出这种厚脸皮的办法来。 第171页 商粲无言地翻了翻眼睛,正打算适时结束对挽韶总说怪话的小小报復时,就意外地听到云端开了口。 「那就我来吧。」 身侧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是云端站起了身,声音似有几分紧张道:「我来做饭。」 作者有话说: 想让她们先安安静静过点儿舒服日子 烟阳的cp粉大概都很羡慕挽韶( 感谢在2021-10-03 11:11:25~2021-10-04 11:0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544873 40瓶;u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坐立不安。 云端已经离开一阵子了, 商粲只觉得心中越来越焦躁,频频向门外看。 偏偏身边有个无忧无虑的挽韶,这妖刚刚从厨房回来, 不住地向她抒发惊嘆之词:「云中君竟然真的会做饭诶,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确实,商粲无论如何都很难在脑中勾勒出云端下厨的样子, 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她穿的什么?」尽管其实不是很想流露出对云端的在意, 但商粲还是在莫名的情绪促使下慢吞吞向挽韶问道,「不会还是那身白衣裳吧?别弄脏了,你倒是去帮帮她。」 「噢,你说的有理。」挽韶如梦初醒地站起身来,但又立刻犯起难来,「但云中君刚刚才把我赶回来。说是『你去陪陪阿粲吧, 我这里不要紧』之类的——说起来, 云中君的手艺怎么样啊?」 「……」 心道她要是知道的话还会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吗, 商粲顿了顿,干干应道:「不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做饭这件事, 更别提吃了。」 「……」挽韶张口结舌, 好半畩澕天才结结巴巴地蹦出句话来,「……也就是说,我在你之前看到了云中君下厨的样子?我、我可不是故意的, 你可别为此报復我。」 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对花妖这清奇的脑迴路无计可施,商粲咬着牙耐心回道:「放心, 我就算将来要报復你也绝不是因为这件事……好看吗?」 「好看。」 诚实的挽韶答得毫不犹豫, 让商粲一阵无言。但她很快又陷入务实的烦恼中, 愁苦地压低了声音:「……我们今晚、应该是能吃上饭的吧?」 商粲心里也没底, 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我话先说在前面。」 「不管她端出什么来,」商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你都只能说好吃。」 * 「好吃!」 饭桌上迴荡着花妖的声音,但不是出于对商粲吩咐的听从,而是货真价实的称赞。 「不得了,商粲!」挽韶咋咋唿唿地把一筷子豆腐颤巍巍夹到商粲碗里,卖力推荐道,「云中君这手艺可太好了!你快吃吃云中君的豆腐!」 「……」 她这话说的就让人没法动筷。 商粲一时感觉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云端默不作声地把豆腐从她碗里夹走了,又重新夹来块鱼腹肉,向挽韶解释道:「阿粲不怎么喜欢吃豆腐。」 「噢,商粲你也太不好养活了,挑食可长不高。」 「你要我长得多高才满意啊。」 嘟囔着「有饭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吗」,商粲小心地吃下鱼肉,稍愣了愣。 「……怎么样?」 身侧传来云端有些紧张的声音,似是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商粲看。商粲忙将嘴里的饭咽下去,转向她笑道:「很好吃。」 并非恭维话,尝到的鱼肉嫩滑多汁,确实做得好,绝非临阵磨枪能达到的水准。更让商粲在意的是,这味道还有点熟悉。 「像是青屿的味道。」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对面的挽韶已经疑惑起来,而云端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点头回道:「是在青屿学的。」 「了不起。」挽韶放下碗筷,真心实意地鼓了鼓掌,嘆道,「我往日听闻你们修士崇尚辟谷境界,我那时就嗤之以鼻。辟谷有什么好的,那么多好吃的饭食都吃不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现在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云中君这种修士楷模还在修炼之余去学做饭呢!」 心中多少猜到云端去学厨的契机多半和挽韶说的这些不相干,商粲只是沉默地吃完饭,低声向云端致谢道:「多谢你。」 云端的手艺大约是在青屿的食堂学的。 青屿的食堂名为「食不言」,顾名思义,是要弟子们在用餐时恪守礼节的意思。青屿的食堂味道着实相当不错,但与天外天这种弟子较多且颇为入世的仙门不同,青屿弟子数量少,加之远离俗世,门中风气大都如挽韶方才所说,崇尚辟谷境界,故而日常到了饭点也只有零星几个人去食堂吃饭。 但商粲不同,她本就是穿过来的,对青屿修士们避之如洪水勐兽的口腹之慾重视的不得了,餐餐不落地往食堂跑,久而久之甚至与食堂掌厨的师傅也交好起来。那是个面噁心善的老爷子,总喊她商丫头,笑骂她又来蹭宵夜吃。 待到云端入门后,商粲自然不会落下她唯一的师妹。她总觉得云端太过瘦弱了,一门心思地想把云端养胖点儿,故而去吃饭时总是带着云端。云端食量小,但每次都乖乖地陪着她把饭吃完,老爷子有时都看不过眼,说商粲老逼人家吃饭,云端就文文静静地摇摇头,说师姐是在陪我吃饭,我很开心。 第172页 在她还在青屿的那些日子里,除去某些下山游歷的时候,她总是和云端一起用餐的。 如今快十年过去,商粲只以为她再也吃不到青屿的饭菜了,乍然之间尝到熟悉的味道,竟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青屿人人都只当她死了,而云端被望月忍痛封印记忆,把她给忘了。么当云端突然去食不言提出要学厨的时候,那位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呢,如今云端手艺与他学的八分相像,这绝非一日之功,在整个过程里,最多的是沉默、还是唏嘘呢。 商粲其实也不知道她这声道谢是为了什么,但她总觉得是该说一声的,或是为了今日的饭菜致谢,或是为了过往每一顿没能陪云端一起吃的饭。 而云端不知有没有领会到商粲这份复杂心绪,她只是静静收了商粲的碗筷,温声道:「你喜欢吃的话,我以后就一直做给你。」 * 吃饱喝足后,挽韶的新鲜劲儿还没消,硬是拖着商粲和云端到院中的凉亭里小坐,美其名曰看看月亮。 「看什么月亮,我连你都看不见。」 商粲完全不给面子,凉凉道:「妖主大人好兴致啊,要看月亮还要人作陪,真是好大的官威。」 「官威就官威吧。」吃饱了就无所畏惧,挽韶懒懒答道,「你好歹名义上算是我的手下,陪陪我怎么了?至于云中君——人家那能是来陪我的吗?是来陪谁的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 商粲吃瘪,不想理她,索性转向云端道:「要是不想待的话可以先回房的,现在夜里风还有点冷,别吹伤了。」 云端还没答,就听挽韶幽幽道:「修士还能让夜风吹伤了?」 商粲顿,扬起温和的笑意,笑道:「那不然妖主大人在外面待个一晚,来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是否会被夜风吹伤了吧?」 「少待一会儿无妨,但还是不要太过。」眼看着二人又要呛起声来,云端淡淡插话道,「等下回房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吧。」 「还是云中君会说话,商粲你学着点儿!」 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妖主大人高高兴兴地喝着茶赏着在碧落黄泉看不到的月亮,突然一个激灵,如临大敌地转向商粲。 「热水澡!」 「……干什么。」 她这一声几乎破音,商粲莫名其妙,讽道:「你这脑子跳的也太快了,赏月赏不到十分钟就想着回去泡澡了?」 「哎呀,不是!」 挽韶听起来十分激动,像是做贼般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总感觉幸灾乐祸的。 「你眼睛又看不见,怎么洗啊?」 「……」 商粲手上一抖,险些把杯中的茶水洒出来。 挽韶这突如其来的冷枪实在让她没有防备,商粲一时没什么主意,只能强自冷静道:「洗澡而已,又用不到眼睛。」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挽韶此时占到了上风,不知为何得意洋洋道,「你万一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脚下打了滑,那可是非一般的危险!你也不想落得『粲者溺死在浴桶里』这种悽惨的下场吧?」 ……这说出来也未免太丢人了。 商粲哑口无言,心中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强词夺理。但她清楚挽韶这些话背后藏着怎样的用意,那可是万万不能被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妖得逞的,于是绞尽脑汁想着怎样说服对方。 她本想说她今日就不洗了,但想想昨日在客栈就只是简单擦了头脸,今天再不洗着实有些难受,故而踌躇起来。但这片刻踌躇就让挽韶占到了先机,欢欣鼓舞地转向云端道:「不然云中君给商粲帮帮忙吧!」 「不用!」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说辞,商粲慌忙放下茶杯,不顾稍有些大的碰撞声,连连拒绝道:「我自己可以的,不用麻烦云端,我——」 「诶,别客气嘛。」 云端还没说话,挽韶倒是先替她劝起商粲来:「我也知道你应该……咳,有些怕羞,但你仔细想想,大家都是女子,你有的云中君也有,断断不会占你便宜。我们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啊!」 一席话说的语重心长,如果不是她频频忍不住笑意的话,怕是真会被不知情的人误以为是全然的好意。 商粲只觉得面上都发起热来,生怕云端出于好心真的把这差事应了下来,那可真是会要命的——主要是对她自己而言,被云端看着洗澡的心理压力大到光想像就让商粲感到唿吸困难。 「等、等一下,这是云端的房子,她又才刚做完饭,不能老这么辛苦她,我是说……」 她心中把挽韶骂了百八十遍,又实在不敢让云端说话,在感觉走入穷途末路之时突然灵光乍现,勐地站起了身。 「——你说得有理,我看不见,是有些危险。」 商粲语气突然变得平稳许多,挽韶在心中暗暗握拳,面上却一派笑眯眯地应道:「嗯嗯,那等会儿就让云中君——」 「但我眼下本就已经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总是麻烦云端,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席话说的气定神闲,挽韶却突然品出点儿不对劲来,这份疑神疑鬼还没能想出问题所在,就听到商粲继续说道:「看你如今在这里赏月,想必等会儿也是无事可做,不如就来帮帮我吧。」 「……」 挽韶一时几乎忘了怎么说话,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颤声道:「……什么?」 第173页 「我是说,」方才还一副慌张样子的商粲此时却显得十足游刃有余,对她露出春风般的和煦笑容,「就请妖主大人来帮我洗澡吧。」 挽韶失语,第一反应不是去回应商粲,而是向商粲身旁的云端看去。看到那自话题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持默认态度的清丽女子为商粲加茶的手上顿了顿,让茶水都从杯中满溢了出来。 她抿紧了唇,将茶壶无声地放到一旁。精緻的面上倒没显出什么波澜,只低垂着眉眼没有抬头,让挽韶硬是从她轻轻颤动的长长眼睫里看出了几丝不快。 完蛋了。 挽韶向一无所知的商粲投去怨怼的目光,在心中暗暗叫苦。 ……我明天,可能得去睡桥洞了吧。 作者有话说: 挽韶,气急攻心,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感谢在2021-10-04 11:01:27~2021-10-06 11:3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弗谖、54544873、咩巴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卹 40瓶;54869505 14瓶;番茄肥牛拉面、言雨、5454487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我明天可能会死。」 屋中的浴桶已经摆好, 蒸腾的水汽为屋中增添几分湿润的热意,暖融融的让人很能放松下来。 只是身后挽韶六神无主的喃喃声实在很让人无法忽视,商粲不动声色地收起笑意, 向她转过身去。 「不, 或者说我可能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就会死。」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笃定,在半放弃的颓丧之中还掺着点儿忿忿, 「我肯定是打不过云中君的——但是竟然要死在商粲你这傢伙的陷害里, 我就算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留下字证说是你害我……」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越说越奇怪了,商粲疑惑地拧起眉,奇道:「云端没事要你的命做什么?又没什么用处。」 「你这人——」挽韶语气顿时变得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你眉毛下面那俩窟窿眼什么时候能派上点儿用场?算我求求你了,用用脑子吧!」 突然被挽韶噼头盖脸一顿训, 商粲莫名其妙, 只觉得被挽韶指责没用脑子实在是很大的侮辱, 于是抗议道:「干什么,妖主大人不想服侍人就来人身攻击吗?刚才不还是你提出来的, 说我看不见, 一个人洗澡很危险什么的。」 她说着饶有兴味地挑起眉, 刻意学着挽韶的语气重复道:「你仔细想想,大家都是女子,我有的你也有, 应该断断不会占我便宜——对吧?」 「我看是你在占我便宜!」 挽韶气得直咬牙,提高了嗓门嚷嚷道:「我可不想看!我半点都不想看你洗澡!」 讲的像是商粲想被她看似的。 「哎呀, 这可真是, 」商粲故作伤脑筋地扶额, 嘆道, 「妖主大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之前还说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怎么差事落到自己头上就只想着往外摘呢?」 「因为你的安全根本就——」 挽韶嚷到一半堪堪忍住,气急败坏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洗个澡还能出问题不成!」 商粲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头推开,好整以暇地笑道:「那还不是看妖主大人惦记着,为了让您放心,我才做出点儿这样的牺牲来嘛。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以前给我治伤的时候不是应该都看的差不多了吗。」 「你放的什么厥词!」一句话把挽韶吓得说话都破音了,她捏着一把尖细嗓子,不知为何惊恐地提高了声音,像是故意的似的,「没看过!谁疗伤的时候没事把衣服全脱了啊!我可没干过这种事!顶多只看到过肚子……绝对没再往上了!」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商粲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样啊,毕竟我那时候大多都是昏着的,我可不太清楚,见谅见谅。」 商粲说着就打算结束这场闹剧,自顾自地转身走到浴桶边摸上自己的腰带,听到身后的挽韶发出一种像是要断气了般的□□声,好笑道:「不想占我便宜的话就往墙角站站,面壁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会落得这般田地吧,或者直接出去也好,我可不打算拦你,只要你能找到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 挽韶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往一旁走去,最开始时还忧愁地嘟嘟囔囔着「就算真的没看但只要我还待在这间房里不是就完全说不清楚吗,呜唿」之类的话,但没过一阵子就没了声息。商粲也不打算再调侃她,稍稍顿了顿,挺不自在地宽衣解带起来。 虽然挽韶嚷嚷的像是个宁死不屈的良家妇女,但明明最大的受害者是她才对。她难道就对这种状况很满意吗,还不是因为被挽韶逼上了梁山,在云端和挽韶之间实在没有第二个选择,才被迫选了这个权宜之计。 曾经能光明正大的做好云端师姐的那个商粲已经不见了,现在只剩下滋生出难以言表的心思的她而已。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商粲抬手摘下眼前白布,小心触了触自己的眼睑,无声地嘆了口气。 在她脱下第一件外衫的时候,商粲听到门扉那边忽的响了一声,像是被人打开后又关上了。 想必是挽韶终于还是忍受不了这种氛围,故而落荒而逃了吧。商粲心中松了口气,故作不知地试探唤道:「挽韶?怎么了,我好像听到门口有动静啊。」 第174页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后没有半点回应,屋中静静的,像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的气息。 哎,希望那花妖出去之后能躲好点儿,别让云端发现了她落跑的事情,不然追问起来又是一番难事——不过这可能也是个机会?毕竟她之后在这里暂住的期间总是要时常沐浴的,总不能每次都来这么一出,对她的精神健康没有半点好处。 电光火石间下定决心要把逃跑的花妖卖掉,并以今天的经歷来向云端展示她一个人也能好好照顾自己,商粲挺高兴地除了衣衫,将自己泡进水里。 水温稍高,热水漫上来的时候激起一阵舒适温和的刺痛。商粲轻唿出口气,姿势别扭地摸了摸自己后背靠上的位置,猜测那里可能有一大块淤青。 大约是在和秦意那傢伙战斗时留下的,商粲皱起眉来,那人阴魂不散,话也说的不明不白,但偏偏知道她最不想被提起的往事,并以此为乐——这么做对秦意有什么好处?秦意到底想要什么? 脑中回想起前夜时自己抑制不住失控之前那人的嘴脸,说不出秦意面上神情是愉悦还是嫌恶,只是惹人生厌。 她眼下可没有心思去考虑敌人的目的。商粲收回手,疲惫地向后靠了靠。秦意日前应是在她手下受了很重的伤,至少近些日子都得安分些,总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这里,把她隐瞒下来的那些旧事告诉给……告诉给云端吧。 只是想着就感到一阵心悸,商粲揉了揉突突疼起来的太阳穴,暂时挥去这些语焉不详的担忧,伸手去取皂角。 但她摸了个空,摸索着的手突然被人接住了。 在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屋里被人捉住了手实在是件很惊悚的事,商粲惊得一缩,险些将浴桶都被她的动作带翻,好险被人扶住,熟悉的清冷声音从一旁传来。 「……阿粲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 商粲脑中嗡的一声陷入空白,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用力从云端手中抽出手来,若无其事地将整个人都努力往水里埋,尽可能语气自然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挽韶呢?」 「我方才在院子里,见她偷偷从这房里出来了。」云端语气平淡,波澜不惊道,「我担心阿粲没人照看,便来看看。」 好啊,好一个净给人帮倒忙的妖主! 跑就跑了,倒是别被人看见啊,这不是被人逮个正着吗!商粲气得脑子疼,满心都惦记着等她出去要好好收拾挽韶一顿,但只能暂时按捺下怒气,绞尽脑汁对面前的危机做出反应,干干笑道:「……那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吓我一跳。」 「……」 云端沉默半晌,轻声开口道:「我进来的时候、阿粲正在宽衣,所以就……没能说话。」 商粲真恨不得一头撞晕在浴桶上。 这算什么事,这叫什么事?她强忍着想夺门而逃的冲动,在浴桶里缩成一团,只觉得水温都莫名其妙高了好几度,周身都烫的惊人,头也变得晕晕乎乎的。 但可不能晕在这里!商粲一凛,皱着脸在心中这条警示下重重画了一道——她现在要是真的晕了,那可就要沦落到被云端从浴桶里捞出来带回房里的下场了! 并且在眼睛好转之前都再也别想着自己泡澡了,就跟现在一样。商粲心中十分悲凉,只觉得自己千般算计都是空,也不知道之前费那么大力气是为了什么,就只为了能有个收拾挽韶的机会吗。 「……云端。」直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商粲哑声开口,声音格外郑重,「我……不太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看着,你能不能、先放我一个人洗?」 天道在上,现在这场景简直是一场刑罚,完全就是在针对她心中那点儿卑劣心思。 本来放在往日,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云端总是会听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云端沉默了半晌,身形未动,突然问道:「挽韶在的话,便可以吗?」 不得了,云端闹起别扭来了! 多少年难得见一次向来守礼听话的云端会闹别扭,商粲硬是在这种紧要关头生出点儿「竟然看不到」的不甘来,嘴上真心实意地胡说八道:「不行不行,她当然不行,所以她这不是走了吗。」 「……」 似是并没有被商粲说服,云端依然站在原地,又问道:「往日在青屿的时候,我们也曾一起入浴过,为什么现在就不许了?」 心道我现在的心思可不比那时候单纯,撬开脑子的话那些污浊的想法怕是能搅浑一池的水都不止,商粲面上不动声色,搬出年长者的架子干干道:「那时年纪小,怎么能和现在相比。」 而且这也不是一回事儿啊,一起洗和帮人洗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吗?那时候可是一块儿脱衣服,现在可就她一个人脱了! 商粲越想越觉得云端这个针对点不太对劲,试图用设身处地的方法让云端理解她的心情,语重心长道:「我现在本来就凡事在仰仗你,是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人——你先听我说完。连这种日常小事都要劳烦你,我心里可不太好受……就当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但她这番话似乎戳中了云端的在意点,对方不退反进,急急道:「我从未把阿粲当做是麻烦过。」 「我知道、我知道,」商粲下意识往离她远的方向缩了缩,讪讪道,「但你想一想,假如我们易地而处,换做现在是你伤了眼睛,是不是也不好意思让我帮你洗澡的?」 第175页 心知云端总是吃软不吃硬的,商粲不顾心中已经尖叫的像个开水壶,好声好气地说着,试图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谁知话音落下却好半天没听到答覆,待商粲疑惑地抬起头时,才终于听到一声细若蚊吶的回应。 「……肯的。」 什么? 云端的声音太小,商粲只模模煳煳听清了两个字,正不明所以间就听到云端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肯的。」 云端的声音很轻,像是与温热的水汽交织而变得朦胧般,轻飘飘地落到商粲的耳朵里。 「我喜欢阿粲……多关照我一些。」 作者有话说: 商粲:无助 开工快乐啊各位友友(x 感谢在2021-10-06 11:34:12~2021-10-08 11:1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白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的她 22瓶;奕轶、azzo 10瓶;白易 4瓶;柯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五章 这话简直把她的出路都堵得死死的。 商粲想不出来该怎么接, 在心中感嘆着果然坦荡的人就是不一样,对自己感到些许悲凉。 好在云端在说出这话后似乎也没有指望她回应的意思,很快恢復了正常语气, 将皂角递到她手里, 然后不太死心地问道:「真的不需要我留在这里帮忙吗?无论如何都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行。」心道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云端上赶着帮她的忙还被她拒绝了,她可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傢伙, 商粲咬着牙回道, 「我自己可以的,不用担心我。」 「……」 似是还有些不太放心,但云端还是听话地收了手,退开两步,低声道:「那我在门外等着,阿粲有事就喊我。」 虽然知道自己就算摔了跤也绝不可能喊云端进来, 商粲还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心中终于长舒了口气。 但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来, 毫无防备的商粲就突然感到云端轻轻触到了她肩下蝴蝶骨处,指尖微凉, 激起一阵刺痛和不自觉的颤抖。 来的突然, 一下子吓得商粲往前一倾, 浴桶里的水都让她手忙脚乱之间扑腾出去不少,开口时语气都很难维持稳重,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 「……阿粲这里有淤青。」 云端声音淡淡, 一触即退,语气颇为认真道:「等出去之后要上药才行。」 行行行, 现在只要云端能出去就没什么不行的, 反正只是找挽韶上个药而已。商粲只听个大概就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赢得云端满意的轻嗯一声, 然后就向门边走去了。 直到听到门口的确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一直屏气凝神的商粲才如蒙大赦地瘫软下去,默默擦去额上不知是水汽还是汗水的水渍,由衷觉得方才那关比让她去和秦意南霜她们打一架还要难的多。 好在云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让她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劫,顶多只是在最后被—— 商粲不自在地绷紧了身体,犹豫着反手碰了碰方才被云端碰到过的地方。 ……想来应该是已经在痊癒中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泛起痒来呢。 * 一场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澡终于洗完,商粲磨磨蹭蹭地离开了沐浴间,只觉得好像完全没起到什么放松的作用,不如说心灵上变得更加疲惫了。 「阿粲。」 那让她变得疲惫的罪魁祸首正老实地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后便迎上来,不放心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才缓和了语气道:「还好。可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完全没有。」 商粲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眼下虽然看不见,但好歹是个修士,我的——我的心眼很明亮,至少足以让我独自洗澡。」 显然并不理解她随口胡诌出来的心眼是什么东西,但云端还是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手上自然地牵过商粲道:「时辰不早了,先去给你背后的伤上药吧。」 「好——」商粲随意应着,突然顿住了,如梦初醒般地朝云端抬起头,压着心中不好的预感试探问道,「挽韶呢?上药这种活儿……不得她来做吗?」 没等她多恐慌一会儿,云端就很自然地说出了商粲此时最不想听的话。 「——自我见到她从这里熘出来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不祥的预感应验的飞快,云端语气很淡然,像是在说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般又开口道:「无妨,好在阿粲背后只是淤青,我这里还有些治跌打的药酒,我来帮阿粲上药便是。」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非得要她度个九九八十一难不可吗! 商粲心中愤怒地斥责着这花妖自打来了之后就完全没好事,根本就只是在一个劲儿的掉链子,面上忍着半点不显,义正辞严道:「不成不成,这是挽韶的分内活儿,她这人有个怪毛病,就喜欢给人上药,错过一次机会她就浑身难受,我们还是去找她吧。」 噢我的老天爷,我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啊。 悲嘆自己事到如今为了躲避和云端亲密接触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也顾不上挽韶在她嘴里已经多了多少个怪癖,商粲硬着头皮迈开步子,向云端讷讷道:「去她屋里看看吧,我看她十有八九就在里面瘫着呢,肯定也没什么事干……」 第176页 就算她话里话外全是漏洞,但云端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跟上了她,道:「……挽韶的房间在这边,我来带路吧。」 说完云端便牵上了商粲的手,行至一间屋前停下,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又给摇摇欲坠的商粲加了一层压力:「我看里面……好像没有点灯。」 「……不会吧。」 商粲一时惊疑不定,一方面有点担心挽韶这种时候不在屋里能跑哪去别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一方面又不太死心地想着难不成是已经睡了,后者惹得她心头的火一下子窜起来,心道她自己被挽韶「赏月」时的一时兴起折腾了一整晚,这花妖竟然自己在这浑然不觉的睡大觉,故而干脆一抬手直接推开了门,发出哐的一声响。 「喂,挽韶,你别是睡了吧?」 但她刻意提高了的声音空荡荡地落到地上也没能得到回应,商粲察觉不妙,果然听到云端言简意赅道:「她不在房里。」 「……」 商粲心里一万个莫名其妙,磨了磨后槽牙,转向云端道:「……那不然我们还是去寻寻她吧?都这个时辰了,她不在屋里实在有些蹊跷,别是走丢了或者被贼人掳走了之类的……」 就算这话里百分之八十只是藉口,但好歹还是有百分之二十是出自商粲真心的担忧,毕竟挽韶虽然行事跳脱,但关键时候还是识大体的,不会在刚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做出在夜里一声不吭独自出门的行径—— 「似乎不必担心。」 似是注意到了什么,云端从她身侧走进屋中,沉吟半晌后开口道:「她留了张字条,说是要……要出门去吃栗子糕,吃完了就回来。」 「……」 好的。 真亏这花妖干得出来啊!商粲那点儿担忧被自己砸的渣都不剩,满心只剩下对挽韶的气结——这叫什么事!欺负她跑不了吗! 但事到如今,再去惦记找挽韶帮忙显然半点用都没有,商粲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是好,就听那边全无担忧的云端放下字条,重新拐回正题道:「等挽韶吃完栗子糕……怕是时辰晚了,不然还是、我来给阿粲上药吧?」 ……还能怎么办,她现在难道还能说不行吗。 上药这种事到底给帮她洗澡不一样,是件放在师姐妹之间也十分正常的事情,商粲生无可恋地犯着嘀咕,再执意拒绝下去反而才会显得自己心里有鬼吧? 「……好吧。」 面对云端的好意,商粲最终还是妥协了,她暗嘆一声,按捺着心中忐忑道:「那就……麻烦你了。」 * 停下,停下,别想那些奇怪的东西,商粲,你可以的。 默默在心中对自己三令五申,商粲努力神态自若地除了衣衫露出背部,攥紧了胸前衣袍趴到床上去,整个人僵硬的不像是要被上药,而是要被开刀。 ……奇了怪了,之前在青屿的时候明明也让云端帮她上过很多次药了,怎么那时候就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 真是长成了不像话的大人。商粲心中悲嘆,人家云端可只是在好心想帮你上药而已,你可不要多想。 「可能会有点疼。」 云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商粲感到她在身侧坐了下来,床板轻轻吱呀一声。 「我会尽量轻一点,但到底是在碰伤处,痛的话就和我说。」 「……好的。」 太丢人了! 商粲羞耻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难得庆幸自己现在看不见,不用面对这个难捱的场景。 是说「痛的话就和我说」这种话……真的很容易让人想歪啊!这应该不是她的问题吧——她在原来的世界是不是看奇怪的东西看太多了? 发觉云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都能激起她的浮想联翩,商粲强忍住想拍自己脑门让里面不要胡思乱想的冲动,决定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装死。 身后的云端可对她这丰富的心理活动完全不知情,商粲很快嗅到了药酒的味道,云端在认真搓热双手后,小心地覆了下来。 「…畩澕…」 商粲默默收紧了抱着枕头的手,只觉得有种束手束脚的憋屈感。 云端一声不吭,认真地替她上着药,商粲知道要治淤青是要加上些力道适中的按摩的,她往日在青屿时就不安分,身上时常不知何时就磕青一块儿,那时不少时候就是云端安安静静地帮她上药,就像现在这样。 曾经的回忆驱散了些杂念,商粲稍稍放松下来,不知是云端手暖了起来还是药酒的功效,她总感觉背上发着烫,为转移注意力索性打破沉默道:「怎么样?我背上淤青很严重吗?」 「……还好。」云端迟了一会儿才回道,「看着很吓人,但其实已是在痊癒中,上了药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恢復了。」 「是吗,那就好。」原本因心里有鬼而大气都不敢喘的商粲可算是堪堪找回了自我,僵住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与云端闲谈道,「你可比挽韶手轻多了,那花妖手上根本没个轻重,上个药跟要我的命似的,简直像是要让我再受一次伤——嘶!」 话没说完就感觉背上一阵刺痛,原本轻柔的按摩手法突然加重了力道,激的商粲倒吸一口气,但身后的手很快缓和下去,半晌后传来云端的致歉的:「……一时没小心,对不住。」 「没、没关系……」商粲忍着痛,笑道,「是我不好,跟你说话惹得你分心了,不怪你。」 第177页 「……」 她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却慢慢停下了手,商粲正奇怪时,就听云端低声问道:「这些年,阿粲经常受伤吗?」 商粲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伤痕累累的十年,在直觉的预警下果断说瞎话道:「没有啊,顶多只有个磕磕碰碰的。」 云端不答,只轻轻将手触到商粲因紧张而绷紧的蝴蝶骨上,指尖炙热温软,无端地激起商粲的一阵痒意。 「不管怎么样,」云端轻声开口道,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然,「虽然阿粲之前总避而不谈,但不管你对将来是怎么想的都好。」 「既然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她话语中有种如释重负的安定,低声说道:「那将来不管怎么样都好,如果阿粲再有受伤的时候,我总是要在你身边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阿粲只是没见过世面!怂攻也是攻(确信 身份对调一下的话商粲可能会原地当机,拼了老命也要把挽韶找回来(x 感谢在2021-10-08 11:18:34~2021-10-08 21:4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b不会、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b不会 40瓶;吾泊 10瓶;雾w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是夜, 商粲辗转难眠。 云端给她上完药后就离开了,尽管在出门前多次叮嘱说自己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帮忙,但到底还是规矩地留商粲一个人独处了。 在昨晚完全没能入眠的前提下, 商粲此时分明是应该睡得很香的, 但她却偏偏还是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直到现在似乎都还能隐隐约约嗅到属于云端的香气, 无端地惹人心浮气躁。 上药时云端那不容置疑的陈述语气还萦绕在耳际, 她说,将来不管怎么样都好,我总是要在你身边的。 这不是件好事,商粲想,我该想到的。 将来,这个词带着遥远的暧昧不明, 但云端是个向来心思缜密的人, 却能这样简单却确信地与她说了将来。 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承诺, 商粲却不敢多听。 商粲自认自己多少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肆意,只把眼下当做是顶顶重要的第一位。自和云端身份相认以来, 商粲便总是刻意迴避着关于「将来」的话题, 就算云端提起时也只是打着哈哈含混带过。以云端的聪明, 显然也发觉了她对这个话题的避而不谈,故而也不再提起。 商粲很难去想和将来有关的任何事情,毕竟粲者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商粲是个没有将来的人,她觉得云端一定是想要「商粲」的, 但就是在今日, 那人才同她说过, 她的身份对自己来说全无冲突,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只要她在就好的真切。 怎么办才好呢。 她对云端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就算除去这份感情,商粲依然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寻给云端,天上的月亮都想去为她摘下来,云端是她唯一的师妹,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倾心挂念的人。 商粲疲惫地闭上眼睛。 ……但事到如今,她手上攥着的,能够交给云端的东西,却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 翌日,清晨。 洗漱完毕的商粲慢悠悠从屋中走出,行至厅中时已经嗅到了饭菜香气。 「可算醒了?你可真能睡啊。」 昨夜不知所踪的挽韶像个没事儿人一般隔着老远就开始嚷嚷,不满道:「人家云中君都把早饭做好了,我们就等你来呢!」 商粲听着这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慢条斯理地坐下,擎起温润的笑容应道:「原来您还有胃口吃早饭啊?我还以为云城的栗子糕就足够把您的肚子填满了呢。好吃吗?」 「……」 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人突然哑了,半晌后才不太自然地回道:「好、好吃……」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商粲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又追问道,「是吃的城东还是城西那家?我觉得城西那家比较好。」 挽韶的反应不知为何十分迟疑,吞吞吐吐道:「是、是吗,我就是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也没注意是哪家……」 「先不说这个!」随后她便很强硬地打断了话题,问道,「你背后的伤怎么样了?昨儿云中君给你上了药之后是不是好些了?」 「是好些了……」 商粲随意点了点头,电光火石间突然感觉不太对劲,皱起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昨天云端给我上药了?你不是出门了吗?」 「——」 对面突然没了声息,商粲正觉得奇怪时,就听到云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早上同挽韶说了,让她之后再好好看看你的伤势。」 她说着走到桌旁,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商粲面前,温声道:「先吃饭吧,之后再劳烦挽韶。」 商粲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思来想去还是先对云端道了声:「早。又劳烦你早起了,实在有些辛苦,下次我们出去吃也好。」 「不必。」云端说着坐到她身侧,轻声道,「我本就习惯早起,不麻烦的。」 她既然这么说,商粲也就不再坚持,一边喝粥一边问道:「今天有什么打算吗?妖主大人昨晚栗子糕吃够了没,没吃够的话今天再出去吃点儿?」 第178页 似乎是没料到这迴旋镖还能扎回来,挽韶被粥呛得咳嗽连连,唯唯诺诺道:「够了、够了,我以后肯定不——我是说,没有特殊需要的话,肯定不去吃了。」 这花妖话说到一半还突然拐了个弯,像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似的,商粲奇道:「特殊需要是指什么?」 挽韶踌躇了好半晌,最终迟疑道:「就是……我想吃栗子糕想的不得了的时候……?」 不知为何是个疑问句,挽韶的语气听着都发飘,商粲莫名其妙,又听得她再次强硬地拐回话题道:「今日总之要先好好看看你的伤,我这次出门仓促,带的药材不多,本来就是惦记着到烟阳再买的,眼下到了云城也是一样,先看看你的状况再说——只是不知道这里药材全不全。」 「那倒不必担心。」云端温声道,「云城周遭药材丰富,应是不会缺什么东西的。我家中也有些药材储蓄,需要的话尽量拿去用便是。」 商粲也跟着点点头,刚想说些她当年在云城不远处的山里採过药的往事,就赫然听到挽韶嘟囔道:「……那你们这有没有道心莲子?」 「……那大约是没有的,毕竟道心莲子不算是一味药材,更像是天材地宝……」 云端声音有些为难,很快疑惑道:「说起来,我记得阿粲去参加天外天论道会就是为了道心莲子,是有什么要用上它的地方吗——怎么了?挽韶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什么。」 商粲不动声色地收回狠狠踩在挽韶鞋面上的脚,笑道:「可能是栗子糕吃多了撑的吧。」 「你也知道道心莲子传的神奇,故而我在听说论道会奖品是它时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罢了,说不准能涨涨修为。」她若无其事地放下调羹,摇摇头道,「我记得云城这里盛产治疗创口的药物,不知道有没有对修士灵力紊乱之类问题的特效药?」 「应是有的。」不疑有他,云端思索着答道,「待我先在家中寻寻吧,时日久了,我也记不太清。」 商粲笑着应下,慢慢把粥喝完,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 「……你刚才突然问什么道心莲子,那东西又不像白菜哪儿都能有,问起它来做什么。」 回到屋中,方才在云端面前还一副温和模样的商粲立刻拧起眉来,面无表情地转向挽韶,眼前白布都显出几分无情:「平白惹云端担心。」 跟来打算给她看看伤势的挽韶只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自打来了这个家就受尽欺负。 「我……我那就是一时嘴快……」 挽韶弱弱应道,不太服气地小声嘟囔道:「……怎么连这都不能告诉云中君的吗?你连身份都被她知道了,还怕她知道你要找道心莲子治伤?」 「当然不行。」她觉得十分合情合理的要求被商粲果断拒绝了,对方斩钉截铁道,「既然已经快要从秦意那里抢回道心莲子了,就没必要再提这事。」 商粲说着顿了顿,面上渐渐显出些温和神情来,低声道:「云端心思重,若是让她知道了,少不得又是几晚难得安眠。」 天道在上,她们两个能不能赶紧结成道侣啊。 仗着商粲看不到,挽韶虔诚地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又拜。 「说起来,你这两天怎么回事?」 大约是从对云端的担心情绪中脱出了身,商粲很快又变回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大喇喇往桌旁一坐,一拍桌子道:「你熘得倒痛快——你知道我昨天晚上都经歷了些什么吗!」 商粲说着面上就红一阵白一阵的,神情十分精彩。挽韶讷讷无言,认命地把到了嘴边的那句「知道」咽回了腹中。 ……哎,恐怕商粲本人都没她知道的清楚。 当然,商粲和云端单独相处时发生的事挽韶是完全不知道的,但至于昨晚的事情原委—— 挽韶默默抹了把脸,她可能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简单来说,她昨晚根本没出门。 更别提留字条说去吃什么栗子糕——就算她平时行事很不着调,但也不至于突然做出这种事来!整得像多少年没吃过栗子糕一样!太丢人了! 但是没关系,挽韶心甘情愿承受这样的罪名,并认错态度良好地面对商粲连连称是,诚恳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毕竟她只是个从犯,至于主犯…… 挽韶的心思默默飘到应该正在认真为商粲翻找妖物的那人身上,清清冷冷翩然若仙的云中君,与她昨晚老老实实在沐浴间墙角蹲着时看到的那个、紧张的同手同脚,但还是绷着脸推开门走进来的人,真是很难想到是同一个人。 总而言之,从商粲洗澡的时候开始,这人就根本没意识到她周围是怎样的云波诡谲。 挽韶昨晚本来认命地打算在沐浴间面壁等商粲洗完澡,结果刚走到墙角就听到门口吱扭一声,吓得她一个激灵转过头去,正好与犹豫着推开门的云端四目相对。 她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眼间领会了云端的欲语还休,并做出了她至今想起还拍案叫绝的举动——她飞快地窜到门边熘了出去,然后把云端一把推进屋里,并顺手带上了门。 天吶。挽韶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今天撮合了一对有情人! 她心情非常好,哼着小调回到了自己房中,高高兴兴地倚到床头翘着二郎腿看起话本来,但还是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商粲那傻子,别等会儿又把人赶出来了吧? 第179页 怀着这样的担忧,挽韶粗枝大叶地囫囵看了半本书,内容一点儿没进脑子,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并最终停在自己门口。 这是干什么,商粲洗完澡了找她有事?任劳任怨的妖主大人动了动耳朵,刚想直起身来问问,就听到云端的声音闷闷传来:『我看里面……好像没有点灯。』 「……」 挽韶一声「商粲」瞬间卡在喉咙里,她默默转头看了看自己嫌不够亮而点起了三盏的灯盏,云里雾里地屏住了唿吸。 即使是在商粲气哼哼地夺门而入的时候她也很努力地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挽韶拼命用眼神向云端示意,试图得到点儿信息,而云中君莫名眼神躲闪,对她投来抱歉的一眼,说出的话倒是半点不见心虚:『她不在房里。』 ……行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云中君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暗流涌动的挽韶配合地装起死来,今天天王老子来了她挽韶也不在房里。 她装死装的非常尽职尽责,只差点在云端说她留字条出门吃栗子糕时险些破了功,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看着云中君那一脸为难模样就知道这孩子没怎么说过谎,这种情急的状况下能找出这么个藉口已经很不错了,但商粲应该不能信吧,少不得她还是给云中君打打掩护—— 看了看商粲全盘相信了的气急反应,挽韶不禁感到些许悲凉,多少觉得自己得反省反省。 等到二人离开她房间五分钟后,一直维持着原状的挽韶才敢稍稍松了口气,回想起云端向她投来的怀着歉意的眼神,心中十分平静,甚至还想笑,衷心为这位醋了都不敢直说的云中君祈祷她和商粲进展顺利。 回到现在,看着全然被蒙在鼓里的商粲,挽韶心中多少有点着急,但又知道这种事外人急不来,故而只能维持住面上的和平,在心中老气横秋地长长嘆气。 哎,她真是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作者有话说: 挽韶:可恶,栗子糕到底啥味儿啊 感谢在2021-10-08 21:47:29~2021-10-09 21: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huimi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 10瓶;xia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经脉紊乱, 灵气亏空……」 为商粲诊断完毕,挽韶没好气地往椅背上一靠,咄咄逼人地指指点点道:「就你现在这个身体, 甚至还不如我们碧落黄泉那棵活了快一千年的老树妖。」 「那我当然不能跟人家比了, 我可活不了一千年。」 完全没有被批评了的自觉,商粲无辜地放下袖子, 像是事不关己般问道:「你这个说法听起来甚至让我感觉问题不大……很难医吗?」 挽韶皱着眉思索半晌, 最终幽幽嘆道:「……也没难到哪去,毕竟你以前就已经够难搞的了。」 话中多少有点半放弃了的感觉,商粲装作整理面上白布的样子掩住笑意,心知这些年实在很经常让这位好友头疼,故而难得好声好气地致歉道:「那就又要劳你费心了,对不住对不住。」 「行了行了,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 不喜欢讲虚礼的妖主大人胡乱挥了挥手, 不太高兴地追问道:「你先跟我说, 之前在烟阳的时候,你到底为什么用了那么多灵力, 把人家郊外那块地方烧成那样?」 抢在商粲开口之前, 她又急急补上几句:「我是听说了是你碰上秦意之后迫不得已, 但你可别再拿这套说辞来矇混我。」 「云中君可能会无条件地相信你,但我可不会。」自诩人间清醒的妖主大人说着警惕地环起双臂,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商粲, 「你自己也清楚你的身体经不起太大的折腾,这些年来也都很小心。在鬼界的时候我算是你无可奈何, 但你碰到秦意的时候可是在烟阳。」 「烟阳那地方到处都是天外天的人, 你要是心里不想动手的话, 明明多的是办法让你脱身。」 挽韶声音一凛, 恶狠狠道:「你快老老实实交代,敢拿『没想出来办法』这种粗糙的理由来煳弄我你就死定了商粲。」 后路都被她堵得死死的,商粲心中感嘆这些年妖主大人可算是进步很大,已经不是以前那种用简单的理由就能说服的妖了。 思考了半晌,商粲最终坦白嘆道:「……我动手时,确实是自己动了杀心。」 挽韶全无意外之情,长长嗯了一声催促她继续往下说,看到好友苦笑了一下,开口时却是似乎与眼前不太相干的话题:「你还记得昨日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曾提起说云城遭过一次妖潮吗?」 「记得啊。」挽韶不明所以地回想着说道,「就是让你和云中君相遇的那场妖潮吧,怎么现在突然说起这个来?」 商粲稍侧过头,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无声地敲着桌面,似乎是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在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才低声开了口。 「大约是我运气不好,这种常人一辈子都难见一次的妖潮,我遇到过两次。」 被她这副秘密的模样也搞的紧张起来,挽韶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惊道:「那你也太倒霉了,我之前就觉得你这人运气差的不行,原来一直都是这样吗?」 第180页 「……」 尽管商粲的双眼被白布遮住看不见,但挽韶莫名确信这人刚刚在白布下翻了个白眼,面上倒是堪堪忍住了,道:「第一次就是在云城,但那次我其实……也不算是与妖潮有正面冲突,只是在最后看到了一点余威罢了。」 「第二次就不一样了。」她稍顿了顿,声音中蕴上了些悠远的怅然,「那是云端首次下山游歷的事,我放心不下她,故而偷偷跟在了她那队人后面,怕她出什么意外。」 心道这人明明从那时开始就已经那么着紧云中君了,怎么偏偏到现在还不肯直面心意,干着急的挽韶默不作声,也不去管商粲这席话与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干系,只老实地等她继续说下去,随即听商粲低声道:「结果还真就出了意外,她们遇到了妖潮。」 挽韶实在是个很称职的听众,十分配合地惊唿一声:「哎呀,那云中君的运气也不太好,别是跟你一块儿待的时间太长了被传染了吧?」 好好一个略显沉重的氛围被她搅得连渣都不剩,商粲实在绷不住一张脸,笑骂道:「没错,我这人可危险的很,跟我走得近的一个也别想跑,你可得先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挽韶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一挺胸膛,「我可不怕这个!老树妖给我算过命,夸我命数里别的都平平无奇,只有运气特别好呢!」 「这也不太像是在夸你。」 为挽韶的乐观所惊嘆,商粲把那段惊险连连的故事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总之,那次我是真切地在妖潮里走了一遭,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但好歹最后还是让我活了下来,云端也没受什么伤。」 「噢噢,真不错,这英雄救美的路子真是让你走出名堂来了。」 挽韶适时地鼓起掌来,鼓了几下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疑惑道:「所以?这跟你对秦意动了杀心有什么关系?」 对面人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唿出口浊气,开口道:「我知道鬼族擅用幻境,但我没想到幻境是那么方便的东西——秦意在与我争斗时使了幻境,把这段过往重现了一遍。」 「连带着我都完全不记得的细节也復现的事无巨细,」商粲反感地拧起眉,「我不知道是所有鬼族都像她那么有能耐还是怎么样,但秦意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在展示幻境,不如说是在拨弄人的记忆,去翻一些血淋淋的疤。」 「那实在是非常、非常……」商粲说着,声音幽幽地沉下去,情绪不明道,「非常让人不快的感觉。」 她说的含煳,挽韶其实并不很清楚秦意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但却能从好友面色上看出她对秦意毫不遮掩的厌恶。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追问,就听到商粲重新恢復了明朗的语气,随意道:「我那时很快意识到,秦意似乎能看穿我的记忆——这个念头一起我就坐不住了,出手也就没了分寸。」 「毕竟我脑子里……」商粲顿了顿,笑道,「好像还有挺多不能说出来的东西。」 即使是无忧无虑的挽韶也在个人角度上同意商粲的意见,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单是想到会被一个能看穿内心的鬼族针对就让挽韶感到一阵恶寒,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好像可以理解。」 「是吧。虽然还是没能除掉她,但至少这个月她都不会再出来搞事情了。」 大约是觉得把沉重的话题说完了,商粲又恢復了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懒敲了敲桌子,严正声明道:「刚才这些话还是别告诉云端了,注意着点儿。」 挽韶云里雾里,没想明白刚才的话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干脆直接问道:「为什么?这妖潮云中君也经歷过,这听起来只是秦意不做人而已,云中君又不会找你麻烦。」 「我又不是怕她找我麻烦。」商粲好笑地摇了摇头,道,「没事儿同她提起妖潮做什么,两次妖潮可都没给她留下什么好记忆,她那次妖潮之后还同我生气了呢。」 挽韶惊,没想到云中君竟然也会生气,好奇道:「因为什么?你受伤太重了?」 商粲摆摆手,严肃道:「因为我把和人打架的理由瞒着她。」 「……」 ……那不是和现在你正在做的事一模一样吗? 心中冒出这么个疑问,挽韶觉得眼前这人肯定是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循循善诱地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坦白从宽吧,没准人家云中君特别想听呢。」 见商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着起急来的挽韶正准备再苦口婆心地念她几句,就忽的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慌忙闭了嘴向商粲看去。对方显然也听到了,下意识抬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领。 门扉被轻轻敲响了,云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找到了些成药,可以进去吗?」 没等挽韶回应,商粲就抢先站了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轻笑道:「这不是你自己家吗,怎么来的这么拘谨?」 门口抱着些瓶瓶罐罐的云端眨了眨眼,向来平静的面色在见到商粲的时候都显得柔和了几分,说道:「怕挽韶正在给你看伤,惊扰到你们。」 她说着跟商粲走进屋来,将怀中药瓶放到桌上,温声道:「不必特意来给我开门的,你眼睛还看不到,还是少活动些比较好。」 第181页 桌旁耳聪目明四肢齐全的挽韶一下子坐不住了,忙举起手来为自己辩解道:「可不是我偷懒没去给你开门!实在是商粲动作太快,我都没反应过来!」 话音落下,对面二人齐齐一顿,商粲横眉冷目地扫过来,嫌弃道:「我看你现在反应挺快的啊?」 挽韶讪讪一笑,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将注意力投到云端带来的药上,一个个看过去看的眼睛都放光,口中嚷嚷着:「这药还挺好的,这瓶也不错,我看商粲你现在就能直接吃了,反正就你这个破破烂烂的身体,甭管什么药都能派上点儿用场……」 「……人家可都说医者仁心啊,刚才这种冰冷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商粲下意识往远离挽韶的地方挪了挪,颇有些委屈地嘟囔着,身侧传来云端含着笑的声音道:「……想不到这么久过去,阿粲还是不喜欢吃药。」 「哪有人喜欢吃药的?」 商粲理直气壮地反问过去,又补充道:「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啊。」 她一直不喜欢吃药。 最初的时候只是讨厌药味、商粲嗜甜,故而更反感吃完药后留在喉咙里褪不去的那份苦涩,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幼稚,像是小孩子似的,故而每次都硬撑着吃完,只在云端把药端来的时候故作委屈地向她讨糖吃。 再后来是她在天外天二度问心不过,落水后被天外天的医师开了一堆药,她在落入忘川后的幻境里也重见过这一幕。商粲自觉就是在吃了那些药之后身体才产生了异状,于是从此都对药更加排斥,后来都是因对挽韶存着信任而拧着眉吃下去。 但时过境迁,过往那些残存的疑点本已经不再可考,商粲却突然在与秦意不期而遇的那个夜里得知了一些难言的过去,从不为人知的记忆里拾起碎片。就像挽韶说的,她似乎运气总是不太好,解开谜底的时机都来的这么晚,这么不是时候。 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从那场妖潮开始—— 她在秦意的幻境里看到了。 那时妖潮来势汹汹,她带着云端逃到一处山洞里暂时躲避,却因伤势太重而暂时失去了意识。 商粲不知道她看到的后面发生的事是不是真实的过去,或许说是秦意的杜撰才更合逻辑,毕竟她记得她那时确实昏了过去,脑中只有清醒过来后强撑着身体不可思议地带着云端逃出生天的记忆。 但当商粲亲眼看着面色苍白的云端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在腕上划出长而深的创口,并颤抖着贴到商粲唇边,努力让她吞下自己涌出的鲜血时。商粲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她勐地发觉这似乎就是事实了,眼前残酷而莫名瑰丽的景象很快便让她不敢再继续看,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唿吸的痛感,灵力不受控地升腾起来,幻境受不住她的力量而碎裂崩塌,她在脱出的最后将伤痕累累的两个人深深印在眼底,意识消去的最后连带着干涩的喉中似乎都泛起某种腥甜。 如果放在当年,商粲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会带着惊诧和心疼去寻云端问个清楚,但到了现在,商粲却没办法再去向云端开口问。这件事过去太久了,久到诸事剧变,久到这个行为的后果已经完全浮出了水面。 商粲隐在白布后的双眼黯了黯,唇边扬起微弱的苦笑。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09 21:25:54~2021-10-10 23:2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守约 5瓶;追男团看百合有冲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八章 挽韶是个勤勤恳恳的医师。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尽管这么多年来她其实认真医过的也只有商粲一个人, 顶多还替碧落黄泉那棵老树妖看过脱髮的问题,最后断定是因为秋天到了。 这么些年过去,挽韶对自己的成果挺满意, 现在的商粲和当年她把这灰扑扑血淋淋的人捡回来的时候比可是大相迳庭, 全须全尾的不说,连个子都长高了点儿。 平心而论, 商粲算是个还不错的病人, 这人对于她的治疗一般来说还是很配合的,秉持着「能治就治治」的态度任由她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药方。顶多是在吃药的时候稍微有点费劲,有时磨蹭的让挽韶恨不得撬开她的嘴给她灌下去。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挽韶偷偷——有什么好偷偷的,反正那傢伙遮着眼睛呢——堂而皇之地看着在云端的轻声细语下乖乖吃了药丸的商粲,只觉得扬眉吐气,坏毛病总算有人能治了! 事不宜迟, 好容易有人能降商粲, 挽韶决定趁热打铁多给她整点儿药吃, 凛然站起身来,道:「左右今日无事, 不然我们先去云城的药铺里看看, 我也好把握一下要怎么给商粲调理身体, 顺便去买——顺便逛逛云城。」 她句末险些把「顺便去买点儿栗子糕吃」说出来,话到嘴边才堪堪想起自己理应「在昨晚已经出门吃过了」。她说完后又在心中默念道,大不了等会儿偷偷去买点儿, 反正商粲看不见——哇,这还挺方便的。 挽韶一时有点鬼迷心窍, 但很快严正地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有适合的药材的话, 还是得尽快把商粲这经脉紊乱导致的眼睛问题治好才行, 总得让这人先把那遮着眼的白布摘下来好好看看。 第182页 也该让商粲看看她这两天每天都看的是什么场景。挽韶皱了皱鼻子, 看向浑然不觉的随口答应着的商粲和站在她身侧的云中君,一看就发觉商粲身后的人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商粲看,看的专注极了,对挽韶投来的戏嚯目光都浑然不觉。 啧啧,仗着商粲看不到而肆意妄为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 说是要去逛逛云城,商粲当然没什么意见,只是眼下对她来说不管是到了什么地方其实都与坐在家中无异,总归是看不到什么街边风景的,心中也难免有些惋惜。 自那年云城妖潮事件过后,她来云城的次数不多畩澕,待离开青屿后则更不敢来云端的故里,生怕撞上故人泄露行踪。难得她现在终于能有机会和云端并肩走在云城的街道上,商粲其实挺想看看云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但偏偏现在眼睛又是这个样子。 商粲无声地嘆了口气,也不知该不该怪天道不作美,也许就如挽韶所说,她好像总是分外倒霉些。 那边挽韶似乎还在兴致勃勃地做着出门的准备,商粲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等着,突然感到身侧不声不响地走来个人,在她身边坐下。还没开口,走动间带起的风里嗅到的隐约冷香便暴露了来者的身份。 「你倒很快,」商粲轻笑道,「也是,你从之前就是这样,也不怎么爱打扮,一说出门拿起剑就走。我以前还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结果后来遇到了挽韶——那可真是,如你所见。」 她说着示意地向挽韶的房间方向歪了歪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猜还得有个……一盏茶的时间吧。」 「……」云端沉默半晌,似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我今日、也有些犹豫。」 「嗯?」这放在云端身上可是大新闻,商粲愣了愣,奇道,「犹豫什么?衣裳还是首饰?」 她心中感嘆,只觉得云端终于也到了这个年纪,正想摆出点年长者的架势来指导她一番,谁知面前人很快全部否认道:「都不是。是剑。」 商粲一时哑然,同时又奇妙地感到这个回答放在云端身上实在很正常。她有些忍俊不禁,为免惹到面皮薄的云端而忍得很辛苦,但到底还是露出了几丝笑意,忙掩饰般地干咳两声,瞭然道:「是说……无忧和非望的事吗?」 「……嗯。」 云端低低应道:「自天外天遇到你之后,我便时常想着想把无忧归还给你。现如今非望已经被你寻回,我本是该改佩非望的,只是……」 她稍顿了顿,半晌后才继续开口,声音很轻:「……是我不好。但我仍是觉得……有些抗拒。」 因何而抗拒非望云端没有细说,但商粲多少能猜到,总还是与在鬼界时她被忘川卷下去的事脱不了干系的。 尽管那次确实危险,但仔细想想也怪不了谁,非望剑灵初生就被留在忘川,总不能去怪它,自然也不该去怪云端,要是没有云端的玉牌的话,怕是商粲已经死在忘川水底了。真要论起来的话——或许该说商粲自己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商粲自己是不太在意的,日前也为云端宽心而说过好几次,但眼下看来云端仍对此事记挂在心,连带着对非望都产生了牴触心理。 这样下去可不好,商粲想着,好容易把非望捞上来,可别平白折了把好剑,还一直解不开云端的心结。 她想了想,忽而笑道:「那不然把非望给我吧。」 「把非望……?」云端语气惊讶,愣愣道,「那无忧呢?」 「无忧就你接着用嘛。」 商粲无所谓地摊开手,道:「反正它是在你用过之后才生出剑灵的,说是归你所有也没什么问题,你就好生留着吧,不必再想什么将它归还于我的事了。」 大约没有料想到她会提出这个提议,云端沉默着踌躇了半晌,似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无忧理应是阿粲的……」 「什么理应不理应的。」知道云端自小重礼,商粲索性道,「那我既然转送给了你,无忧不就是你的了吗。」 为免让云端再说出什么推辞的话来,商粲干脆俯身向前,手上不客气地向云端腰间佩剑摸去,问道:「你现在佩的是哪柄?」 没待云端回答,她就先一步摸上了剑柄,触到的瞬间便感到指尖一凉,有隐约的寒气自剑柄传来,顷刻间便似触非触般向商粲袭来。想要继续向上又不敢似的囿于她的手腕之下,温吞又眷恋地缠绕在她的指间和掌心。 「……啊,是非望啊。」 陌生而奇妙的感觉,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小心翼翼。商粲安抚地握了握剑柄,又摸到剑鞘与云端腰上相扣的地方,抬头示意道:「那我就……拿走了?」 云端不知怎的,整个过程中都像是僵住了般一动不动,直到商粲问起才周身一颤,似是稍稍别过了头后才轻声应道:「……嗯,那就、把非望给阿粲。」 得了她的应允,商粲轻轻巧巧把非望从她腰间取下,笑道:「那现在非望可就是我的了,后悔也来不及啦。」 云端似也平和许多,只是还存着些顾虑,低声道:「但阿粲还是要小心些,纵然非望剑灵现下已经趋于平和,但到底……本性不会轻易改变。要用的话,还需多磨合磨合。」 话里话外都是忧心忡忡,商粲有意想让她放下这桩心事,故意为非望鸣起不平来,将它抱到胸前道:「磨合是要磨合的,我日夜将它放在身边,它再不用心心念念寻我在什么地方,总不会再出事。你快夸夸它,不然它不开心了怎么办。」 第183页 面对着笑嘻嘻抱着剑的商粲,云端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开了口,话中似含着声嘆息般对非望轻声说道:「……这些年都多谢你了,祝贺你如愿以偿。」 听着可不太像夸非望的话,但听起来有几分释然。故商粲决定不再追究,心满意足地将非望佩到自己腰间,随即听到阵急促的脚步声,挽韶喜气洋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走吧走吧,我准备好啦!」 花妖高高兴兴跑到商粲身侧,对自己今天出门的这一身行头十分满意,并做好了听商粲念她几句「打扮这么半天是在易容吗」之类话的准备,没料到这人却似乎心情颇好,不禁没骂她,反而笑着说出了让她始料未及的话:「今天挺快啊,你再等一等。」 嗯?等待的经验不是很丰富的花妖愣了愣,下意识问道:「等什么?」 她话音落下,原本坐在商粲身边的云端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带着歉意向她略一低头后便快步向屋中走去,脚步看起来都比往日快了几分。挽韶正云里雾里间,便听到商粲应道:「等云端去把无忧拿上。」 挽韶这才注意到商粲向来空落落的腰上赫然多了柄剑,看着很眼生,剑柄上依稀是「非望」两个字。她稀奇地咦了一声,伸手就想去□□看看,口中问道:「你怎么突然用上剑了?说起来,你那柄无忧是要送给云中君用了?那你这剑又是哪——好冰!」 但在挽韶触到剑柄的一瞬间就嗷的一声收回了手,用力揉搓着在一瞬间就被冻的发红的指尖,眼泪汪汪地对那柄不声不响的剑怒目而视,呜呜嗷嗷道:「你、你这什么剑!简直是块儿冰疙瘩!你还佩腰上、你不冷吗?」 饶是她反应这么大,商粲却像是半点都没感受到那块冷铁的寒气似的,懵懵地歪歪头,手上小心地将剑拔了出来——挽韶盯得死死的,她那手上一点儿事都没有,面不改色的像是左手摸右手似的——疑惑道:「是有一点寒气,但非望本身就是寒铁所制,有这种特性也无可厚非,还没到会冻到人的地步吧……你这么怕冷的吗?」 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挽韶气得七窍生烟,气哼哼问道:「你胡说八道!这剑分明冰的要命——这到底哪来的!」 商粲无辜地拿着剑晃了晃,道:「本来是云端的佩剑,现在归我了。」 「……」 挽韶一时没能说出话,她气焰全消,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你是说、你自己的无忧现在给云中君了,而云中君原来的佩剑——叫非望是吧,现在被送给你了?」 「不是送给我。」商粲很诚实地纠正道,「是我讨来的。」 但挽韶已经听不进去商粲的话了,她此时心中充满了安详和平静,就连商粲手上那柄刚才还面目可憎的冰疙瘩都显得亲切起来,她仿佛能看到剑身上闪动着的四个大字:定情信物。 什么啊,是云中君的剑啊。挽韶认命地握住被冻红了的手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自然是……除了商粲,谁都不给碰的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0 23:29:07~2021-10-15 00: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嘎 84瓶;文行之 30瓶;能鸽善鹉大鲶鱼 20瓶;辰 15瓶;余夜星痕、爱凑热闹 10瓶;渡 5瓶;27361456 2瓶;微微怡笑是真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待得一切收拾妥当, 三人一同走出云府。 「云城向来多雨。今日倒是好天气。」 云端淡淡说着,商粲能感受到温润的风自耳际吹过,有和煦的日光落在身上, 带来比过往更加热切的暖意。是夏日将至。 她突然间意识到她们之前在鬼界已经待过了暮春的时间, 轻笑道:「毕竟是云中君回家,想必老天爷也要给几分面子。」 尽管已经与云端认了身份, 但商粲仍会时不时地唤她云中君, 语气中带着几分轻佻,与身为粲者时别无二致。云端也不管她,只默不作声地牵住商粲的手。 这本是因商粲看不见而做出了体贴行为,虽然商粲眼睛出了问题的时间不长,但她却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出门时被云端牵着,故而也只是老实地牵住了。只是此刻身侧还有个初来乍到的挽韶, 商粲登时就听到这妖倒吸一口气, 惹得她也不自然起来, 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 「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花妖用夸张的语气唿道, 手上装模作样地扶住商粲的手肘又很快放开, 劝诫道:「你可得好好跟着云中君走啊, 难得人家牵着你呢。」 被她促狭的语气激的耳根发热,原本觉得此番状况下与云端牵手也无可厚非的商粲一下子感到手中烫起来。她下意识松了松手上握紧的力度,咬牙道:「……既然这么关心我的话, 那不如换你来背着我吧,就别劳烦云端了。」 她这话一出挽韶就老大不乐意, 笑骂道:「你是伤了眼睛又不是折了腿, 还要人背你丢不丢人!」 商粲心道那你就别对云端牵着我发表什么看法啊, 还没说出什么回应就感到云端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 停下脚步道:「要我背你吗?」 「……不必。」 本就只是与挽韶的玩笑话,却让云端当了真,商粲忙用力摇了摇头,讪讪道:「牵着我就好。」 第184页 云端轻应了一声,再迈开步子时速度就慢了许多,商粲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听到身旁的挽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听起来心情好的不行。 蒙着眼走在街上还只是第二次,这对商粲来说是相当新奇的体验。视野受阻让听力变得灵敏,现下晨光正好,正是街上热闹起来的时候,她听到街道两边陆续传来些熟稔的招唿声,都是冲着云端来的。 这是件稀罕事。虽然云端在烟阳上街时也会引起些骚动,但鲜少有人敢冲上来向云端打招唿。而云城则不一样,商粲听到不少人在亲热地喊着云端的名字,而不是「云中君」,连带着的是几声热络的攀谈,并没有多少对修仙界高不可攀的云上谪仙的距离感。 商粲侧耳听了半晌,稍稍侧向挽韶那边,压低声音问道:「周围是什么样子?」 挽韶从善如流地充当了一次她的眼睛,描述道:「看起来不少人都和云中君相识,现在和云中君交谈的是旁边那家茶叶店的老闆,周围还围着好几个人在跟她打招唿,看起来年纪都比云中君大些,大约是她父辈的年纪。这街上店铺挺多,我看到前面五十米左右好像有家栗子糕,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好吃的那家?」 不太理解这妖对栗子糕的执着,商粲只当没听到最后一句话,会意地点点头道:「想必是云端父亲的相识,自然是该认识云端的。」 「就像昨天那位王婶一样嘛,我知道。」 挽韶十分理解云端的受欢迎,但又等的有些无聊起来,于是拽拽商粲的袖口,试探道:「不然我们两个先去旁边看看?感觉云中君还得寒暄一会儿。」 她这话里听起来就是在惦记栗子糕,商粲心中无奈,刚想开口就感到手上一紧,整个人被猝不及防地往云端那边带了过去。 商粲稍踉跄了一步,堪堪在撞到云端身上之前止住了去势。她疑惑地抬起头,听到云端稍有些慌乱的声音:「没事吧?我、我方才不小心……」 看来是云端下意识拽了她一把,商粲倒不以为意,笑道:「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云端低低嗯了一声,但周遭原本热络的对话声却没再重新响起。商粲直觉不对劲,忙招唿道:「不必在意我这边,我跟挽韶先去那边逛逛,等下再回来找你。」 「……」 她的话语却没得到云端的回应,反倒是对面传来了方才与云端交谈的中年男声,迟疑道:「这位是……?」 不知为何,商粲总觉得有好几双视线正落在她与云端交握的手上。她不太自然动了动手,没能脱出云端握的四平八稳的掌心。 想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婶那样能认出她这个「小神仙」的。此情此景,商粲脑中飞快转了几转,最终温和有礼地低头执意道:「只是与云中君相识,要在云城暂住治一治眼疾,劳她费心了。」 她莫名有些紧张,总有种怕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被人发现的担忧。而对面的人不疑有他,很快爽朗笑道:「您说笑了,云端从未带朋友回来过,怎么会只是相识,想必一定是至交好友吧?」 ……很难讲,她甚至前两天才和云端表明真实身份,而且哪有她这种怀着那样心思的至交好友? 商粲有点犯难,看身旁的云端不知为何一声不吭,似乎没有想回应的意思,于是在仔细斟酌一番后谨慎道:「……若是论相识时日的话,也算称得上是至交。」 身后的挽韶不知道为什么偷偷伸手过来狠狠掐了她一把,商粲忍着痛对面前人露出笑容,有种见长辈时的侷促。 面前的长辈们没意识到她的异状,只纷纷笑着与她寒暄几句,商粲硬着头皮一一应下,随后听一人说道:「若是要治眼疾的话该来我家看看,我们医馆对治眼疾可是得心应手。」 商粲心中一跳,还没开口拒绝,就听许久未曾开口的云端淡淡道:「阿粲并非一般眼疾,我们只打算去药铺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药物,就不叨扰医馆了。」 「哎呀。」那人听起来颇有些惋惜,但很快又笑起来,「药铺也就在我那医馆边上,那我们就一块儿过去吧,别耽误了你们!」 周围人纷纷称是,开始前往药铺。云端显然是云城的红人,除去那名医馆老闆外,还有不少人都干脆陪同着一块儿过去了。商粲从始至终被云端牵着手,没法脱出这个圈子,只能在被搭话时讷讷应上几句,颇有种在原世界时过年见亲戚的氛围。 而云端那边比她更热闹许多,商粲不太擅长与长辈交流,但云端似乎习以为常,尽管仍是寡言,但回应间更加有礼,应对得当。 「前些日子听闻你与那个粲者同行,可给我担心坏了……」 商粲在与人寒暄间突然听到了这么句话,于是默默分出了一半心神去听云端那边的对话,听到有人忧心忡忡道:「听说那粲者兇恶极了,这如何能让你去和她相处?没有受欺负吧?」 「诶,云端可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修士了,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受欺负。」另一个人反驳道,「但上个月你与粲者都了无音讯,也的确让人担心……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说着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仿佛难以启齿般说道:「我听到了一些……十分不可信的传闻……」 「……」 在旁边侧耳偷听的商粲周身一凛,突然意识到了这人口中说的传闻是什么,下意识回头向悠闲跟在身后的挽韶瞪去。 第185页 『世人又不知道有裴琛在和你们同行,故而只能凭空猜测你们的去向。』 记忆中的挽韶兴高采烈,揭晓答案道:『说你们是私奔了。』 这不靠谱传言的范围这么广的吗! 商粲惊恐地皱起了脸,听到毫不知情的云端疑惑道:「什么传闻?」 这话可不能问! 但事到如今,她要是突然去制止云端发问也实在太刻意了,商粲心中捶胸顿足,只能寄希望于是她的误解,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那人的回答。 「就是……嗯……」 但从这人慾言又止的态度来看显然不是她多想,但好在他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那副言论,犹豫了片刻后就只尴尬一笑,道:「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胡说八道。」 云端与商粲齐齐沉默,商粲多少能猜到云端是为何沉默,毕竟所谓的「胡说八道」她们两个在烟阳已经听过不少。 就算没说出口但也已经和直说没什么两样了,商粲心中百感交集,决定当做她没听到这段对话。恰在此时,带路的医馆老闆唿道:「到了到了,快进来看看吧,这里药材应该都挺全的。」 这声音简直是救她于尴尬间的救星,商粲忙不迭地点点头,跟着一块儿进了药铺。 因她眼睛看不见,故而被引着先在一旁坐下了,云端犹豫了片刻,温声道:「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先去看看药材。」 待商粲点了头后她才松开了手。许是交握的时间过长,商粲感觉掌心都生出些发烫的薄汗,分开时涌入的空气带来些许凉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云端松开的动作很慢,指尖在最后似是无意地拂过她的掌心,激起一点痒意。 商粲正襟危坐,听着周遭还未消下去的喧嚣,悄悄握紧了手。 * 「方才老李头说的传闻,我其实也听到过一点儿。」 医馆老闆笑嘻嘻地走到云端身边,压低声音道:「传闻传的沸沸扬扬呢,说你和那粲者有私情。」 正在点着药材的云端手上一顿,稍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帘,身侧的人没发觉,兀自笑道:「哎,这种传言我是不信的。」 「不过你现在也是个大人了,想想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 在云城城主生前就与他是好友,把云端当自己半个女儿的医馆老闆想想又忧心起来——总觉得以云端的条件,很难想像出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于是试探地问道:「……咳,我多嘴问一句……眼下可有心仪的人吗?」 知道云端自小就性子清冷,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医馆老闆问的时候本没抱着什么希望,谁知却赫然看到云端周身一僵,面上虽仍是不动声色,但莹白如玉的耳廓却渐渐泛起些红来。 老闆心中咯噔一下,又惊又喜地瞪大了眼睛,果然看到云端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她一声惊唿险些脱口而出,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慨,但很快又听到云端轻声道:「但她还不知道。」 云端语气中似有些落寞,医馆老闆心中一紧,忙开口劝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以我们云端的条件,只要让他知道了,那肯定是能成的!」 怎么可能有人能拒绝云端呢!医馆老闆心中忿忿,嘀咕起不知是哪个臭小子惹得云端伤怀看。很快看到云端眸光微动,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般慢慢握紧了左手。 「……借你吉言。」 她语气如烟缥缈,含着几分羞涩。 「我打算……近些日子,就让她知道。」 作者有话说: 医馆老闆:也不知道是谁。总不能真是粲者吧?还是说是云端提过的师姐?还是她刚才一直牵着的那个姑娘? 云端:都是。 加班所以更新晚了对不住……顺便带来一点坏消息,因为十月份要赶版本,这个月大概会变成随缘更(应该也不会隔很久(可能跟现在差不了多少(跪 感谢在2021-10-15 00:37:39~2021-10-16 15: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久居孤独成 10瓶;追男团看百合有冲突 5瓶;某江爸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章 她们在药铺待的时间挺长, 挽韶大约是对云城的药材储备还算满意,坐在那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的药方,嘱咐药铺准备好每日的分量。而出于云端的面子, 药铺的老闆相当热情, 自告奋勇揽下了每日给她们送药材的活计。 好容易出了药铺,原本坐在一旁完全帮不上忙的病号商粲长长吐出口浊气, 引得挽韶发笑:「像是只被人一顿揉搓之后终于脱出重围的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话也没错, 疲于应对云端的长辈们的商粲懒得理她。 而云城人的热情并没有随着她们今天买药的任务完成而消退。云端本是有心想带商粲和挽韶在云城逛逛,但走到哪都能遇到些熟人,故而大半时间倒用在了与人交谈上。 这主要是云城人与商粲的交谈。云端本就话少,自打商粲加入谈话后就更少开口,只是一声不吭地紧紧握着商粲的手,半点想放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见她这样子, 商粲也实在说不出要留她独自应对的话来, 只好做出副谦逊有礼的好青年样子一一接下话头, 时不时会腹诽几句旁边无所事事的挽韶过的倒是挺省心。 第186页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三人随便找了家饭馆, 商粲好容易讨得片刻喘息, 谁知吃完饭一出门, 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唿,王婶大着嗓门热情招向她打招唿:「小神仙也来吃饭啊?」 得了,这下子整条街都知道商粲是曾经在云城妖潮下救了云端的青屿弟子了。 云城人当下就更加热情了, 众人热热闹闹地涌上前来,完全没给商粲等人拒绝的机会, 就七嘴八舌地将晚上的设宴招待敲定了下来。商粲哭笑不得, 想向云端求助, 对方却只轻描淡写地点头应了:「也好, 阿粲在宴上总得多吃些。」 ……哎,明明她这些日子已经吃的不少了,但她师妹好像还是觉得不够。 「这你就不懂了吧。」挽韶感慨地搭上她的肩,用一种看透真相的语气说道,「除非你立刻胖个几斤并且眼睛好起来一年半载也不受伤,不然云中君总是会觉得你吃得少的。」 商粲默不作声,并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抖了下去。 * 是夜,酒楼。 酒过三巡,场上氛围十分热烈,虽然商粲看不见,但从周围的喧嚣声来判断,来的人绝不少。 固然这宴席名义上是为她而设,但想必大半的人还是冲着云端来的。毕竟这人向来不喜欢喧譁的场所,能邀到云中君出席可是件罕事。故而云端被人们团团围住,想来是难以脱身。 商粲皮相周正,又会说话,加之双眼被白布遮住,看着文文弱弱的,天然就容易博得老一辈人的怜惜疼爱。云城人很快与她熟络起来,向她搭话的也不比云端那边少上多少,只是话题大多还是绕着云端转:「听闻云端前些日子参加的那个天外天论道会出了事嘞,小姑娘你有没有去呀?」 心道何止是去了,所谓出事都大半得归到我头上,商粲不动声色地笑笑,答道:「去了的。云中君修为高深,并未吃什么亏。」 只是为人所伤那事还没查出什么端倪,商粲也不打算在这里说出来惹人担心。果然听到身侧的人松了口气,嘆道:「修仙还是容易遇到危险,云端和你看起来都瘦瘦弱弱的,怎么经得起那些妖魔鬼怪的袭击呢。」 话语中颇为忧心,大约是只全然将她们二人如表面上这般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了。知晓这是来自长辈的担忧,商粲难得体会到一次,稍愣了愣才应道:「……不必太过担心,我会护着她……」 「那怎么成,你看你的眼睛都这样了,得先看顾好自己才行啊。」中年女子长嘆一声,忽然转了语气,促狭道,「说起来,小姑娘可曾婚配吗?我家有个小子,跟你年纪应该差不多,要是还没有的话,不然大娘给你们介绍介绍——」 什么和什么! 商粲惊得一抖,万万没想到会在云城收到这种邀请,当即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还……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祝您儿子早日觅得良配……」 但面前人显然还是不太死心,商粲对这种话题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说了几句话后就藉口去洗脸离开了酒席。 她偷偷摸到了酒楼外,让清凉的晚风拂过发烫的面颊。她方才也不算说谎,她的确不胜酒力,喝不了几杯。现下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商粲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但至少要赶在云端发现她不见了之前。 结果她刚出来没两分钟,就听到挽韶惊讶的声音传来:「你、你怎么在这?倒是上去喝酒啊。」 这声音里好像还有几分心虚,商粲注意到她说话时有点口齿不清,疑惑地挑眉问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吃什么呢?」 挽韶不动声色地把刚刚偷熘出去买来的栗子糕咽下肚,字正腔圆道:「什么都没吃啊,你听错了吧。」 商粲半信半疑,但也不打算追根究底,懒懒摆了摆手道:「我是觉得不能再喝了,就出来吹吹风。」 「哦,其实我也是。」挽韶从善如流地顺着说道,「难得云中君肯放你出来,刚好我跟你说说正事。」 她前面那句话说的太自然,商粲眉头一皱,没好气道:「什么叫肯放我出来,说的像是她拴着我一样……什么正事?」 心道这一整天都没见云中君松过几次手,要是有条件的话怕不是她真的会拴住你,挽韶摒去这些杂念,正色道:「我已经遣夜鸦它们去查秦意的下落了,也在云城设了几处暗卫,安全上多少能有些保障。」 「嗯。」 商粲点点头,应道:「劳你费心了——你偷偷熘出来还动碧落黄泉的手下,这不会被长老们逮到吗?」 「……别提这些了,反正要逮我的话我也躲不过。」 挽韶憔悴地抹了抹脸,又换了话题道:「我还听夜鸦说了,天外天代掌门裴琛今日早些时候宣称论道会遭袭一事与碧落黄泉无关——他倒真是个好人。虽然拿不出什么实质性证据,但他既然出面说了,此事的风评想必很快就会有变动。」 商粲抿紧了唇,心中又浮起些愧疚来,低声道:「……那我欠他一份人情。」 「不说这个,」挽韶可不是来和她说礼节的,兴高采烈补充道,「碧落黄泉袭击天外天的污衊要解决了,夺走道心莲子的人也知道是谁了——这抢回来不就是很快的事儿了吗?就连粲者的名声都因为你这些日子和云中君一起行动而得到了诸多正面效应,现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第187页 察觉到她有话没说完,商粲歪过头去,果然听到挽韶压低声音靠近过来,小声问道:「……等把道心莲子抢回来医好你的身体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和云中君……?」 这花妖最后一句话尾音拖得长长,商粲有点恼这样就听懂了她话外之意的自己,顿了顿,抬手将挽韶的头推开了,口中嫌弃道:「净胡说八道。」 「怎么能叫胡说八道!」挽韶立刻不乐意了,据理力争道,「你看,云城这里的人不是都挺喜欢你们俩的吗,我看给你们两个的饭碗里盛的饭都比别人多——不如之后就干脆来这里住下吧,房子都不用买了。」 真是满口跑火车,什么都敢说。商粲迅速抹去脑中因她这番话而生出的景象,向后靠到墙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衣衫,让她发热的身体冷下来不少,她笑道:「这是怎么了?碧落黄泉要把我赶出去了吗?」 话音刚落脸上就被挽韶重重的掐住了,看不见的商粲猝不及防,忙抬手去拍挽韶,但对方不依不饶,简直是跟她扭打成一团,好半天才气唿唿地放开了手。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挽韶累的够呛,喘着气骂她,「你别成天的跟我打岔,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你就跟我说,等找回道心莲子之后,你到底什么打算?」 「……」 商粲默默揉了揉自己被掐的生疼的脸颊,暗嘆着花妖好像手下一点儿都没留情,淡淡道:「没什么打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为什么啊!」 被她话中不加掩饰的决绝激怒了,挽韶堪堪压住自己提高了的声音,咬牙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说什么呢!你好容易跟你师妹相认了,她也没怪你,这两天、你们以后就过着这样在云城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好啊,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 商粲唿吸顿了顿,慢慢收回手,环在胸前。 许是因为这里是云端的故乡,连带着对她也更温和些。她许久没受到过这样的欢迎,粲者做久了,倒习惯了到哪都人人喊打的魔修日子。 云城是个好地方,有种江南水乡的温润,也难怪能生出云端这样雪一样剔透的人来。 如果没有那一场妖潮的变故,云端该是在这样的城里长大,被众人热切的爱簇拥着,然后像她刚才那样、被隔壁的大娘问起亲事,最终度过幸福平安的一生吧。 「发什么呆呢!」 她的沉默被挽韶界定成是拒不配合,难得认真的花妖沉下声畩澕音来,罕见地有几分真实的火气:「商粲,你不要事到如今还跟我说——你真的只把她当成是你师妹吗?」 不然呢,她只有云端一个师妹啊。 想要打哈哈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商粲却觉得喉舌像是黏住了一样无法开口。她禁不住去顺着刚才的思绪继续想下去,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妖潮——或者说,如果云端不是无瑕仙体的话。 她就应当不会再有师妹,然后作为玉衡峰的独苗度过少年天才的一生吧。 再也不会和云端相遇,两个人的轨迹都不再相交,顶多只会在某日,商粲途经云城,走在路上和那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感嘆一声,江南水乡果然多出美人。 早知如此绊人心。 事到如今,她做下许多错事,总要把这些错先填补干净,才能去提这些情爱私心—— 至于她对云端是怎么想的,甚至于云端对她…… 商粲沉默半晌,突然抬起了头,轻声唤道。 「云端?」 「……」 自门口隐蔽处慢慢走出个人来,白衣胜雪,绝色的容颜一半隐在夜色里,面上仍是那副淡然模样,挽韶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只能惊恐地看着她走到商粲身前。 「怎么出来了,」商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了,从倚靠着的墙边站直了身子,「上面的人应该都想要和你说说话呢。」 「没在席上看到你。」 云端应道,声音波澜不惊:「就出来寻你。」 「是吗。」商粲笑了笑,随手拍了拍衣衫下摆,笑道,「那就回去吧。」 没有等待回应,商粲自顾自地走进了酒楼,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6 15:42:24~2021-10-17 18: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云黑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方- 20瓶;出云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一章 云城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商粲有时会莫名生出这样的感嘆。毕竟这里民风淳朴, 人人都挺热情,饭也好吃,连风都似乎比烟阳温和几分。 她在云城的日子说起来实在乏善可陈, 不像是过去那些年里每日过的生活般充斥着惊心动魄的争斗和在刀尖上起舞般的沉重心事, 仿佛眼前的白布隔绝了许多俗世烦忧,商粲将道心莲子和秦意那摊子事都暂时抛下, 只过着随性的日子, 每日不过无所事事地在云端家里闲坐,最大的烦心事不过只是每天三次的苦汤药。 她眼睛看不见,也少去许多可消磨时间的方式。但云端到底总是待她细心,几乎时时刻刻都贴身相陪,商粲劝也劝不动,只好顺势转了口风, 把不算很乐意的妖主大人也强行留了下来。 第188页 只是商粲每次勒令挽韶读书给她听时, 十次有九次这活计最后都要着落到云端头上。商粲在云端清冷的声音里静静靠着座椅靠背,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曾经青屿玉衡峰上御音木清脆的琴声。 偷得浮生半日闲。 期间楚铭来过一次,同往常一般的絮絮叨叨, 说了一箩筐的零碎话, 最终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不然就回青屿吧。」 商粲没理他, 她早就出了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暗自猜测这些日子她似乎被云端饲养的胖了些。 楚铭耐不住性子, 索性揭去可有可无的伪装,开诚布公地劝她:「纵使你是粲者, 但只要你想的话, 也不过是像你之前从商粲变成粲者时那样换个身份而已。就算你不想, 我们也总有法子把你那什么魔修的身份洗干净, 顶多只会是要你以后不要再用天火——」 他口中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左不过就是劝她回青屿,商粲久违地再次头疼起来,她拧着眉胡乱揉了揉太阳穴,心不在焉地应道:「我心里有数。」 想必是看出了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楚铭再不甘心也只好收了声,又转向另一个他在意许久的话题,担忧道:「你的眼睛怎么还没好?」 商粲动作顿了顿,指尖下意识下滑摸到面上白布,听得楚铭忧心忡忡道:「俗话说久病成疾,云城虽然药材丰富,但想必还是不如青屿这种仙门大户,不如还是先回青屿找瑶光峰的医修们给你看看……」 话没说两句就绕了回来,没等商粲嘆着气开口,楚铭就堪堪自己止住了话头,讪讪一笑,又续道:「云端师妹的玉牌也修好了,但望月师叔不许我替她拿,非要她亲自回去才给她——想来也是,最近这些日子里,修仙界全无云中君的消息,总是会惹人担心的。」 他这话没来由的惹人心悸,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商粲还有点出神,她坐在院子的凉亭中,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好像来云城已经有些日子了?」 「二十三天。也不算很久。」 近些日子里听的习惯了的声音响起,距离似乎比商粲自以为的要近上一些。她愣愣抬起头,鼻间能嗅到身边人雪般清冽的隐约冷香。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愣神,那人走到她身前俯下身来,抬手自然地带起她面上一缕不听话的垂到眼前的碎发归到耳后,开口时声音都是蕴着温和的关怀:「乏了的话,我们就回屋休息吧。」 微凉的指尖似触非触地滑过耳廓,商粲的唿吸一下子丢了一拍。明明心中警铃大作,高声唿喊着要时刻记着保持距离,身体却像是已经迟钝了下来,半浮半沉地浸在温柔乡里,在那人伸手过来的时候没有半点想扭头避开的意思。 不知道是在哪听说的传闻,形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 商粲怔怔愣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嗯,想睡了。」 纤细柔软的手指缠绕上她的指间,商粲稍稍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温顺地顺着云端的力道站起了身。 这二十三天,云端一次都没再夜游过。 * 云端对她从不设防,但商粲却自觉总是仗着这点去欺瞒云端。 「……大晚上的给你喝酒,我怕事情败露了我真的会没地方住。」 挽韶挺犯愁地嘟囔着,手上犹豫了半天才将酒罈递给商粲,对方低头嗅了嗅酒气,再抬头时表情似乎不太满意:「闻着不是什么好酒。」 「就你这身子骨还想喝好酒?好酒难道不醉人的吗?」挽韶沖商粲一瞪眼,又想起这人看不见,索性伸手去夺,「不喝还我!」 她伸出的手被商粲轻巧躲过,这人毫不讲究的抬手就着坛口喝了一口,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病态苍白的肤色登时就泛起淡淡的红来,笑道:「算了,看在你没什么银子的份上,我凑合凑合喝这个也行。」 被商粲噎的一梗,挽韶悻悻收回手,自己也开了坛酒,边喝边问道:「所以?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把我喊出来说想喝酒,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天可怜见,保持着良好作息习惯的妖主大人本来都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了,突然感觉到身边有气息,一睁眼就看到这人鬼似的站在她床榻边上,开口就是讨酒喝——真是欠了她的。 「……」 商粲没作声,又喝了几口酒后才懒懒应道:「没什么,就是馋酒喝了。」 真是人菜瘾还大! 对这人那点儿酒量多少心里有数,挽韶一时气结,但却能奇妙地理解商粲半夜偷偷找她要酒喝的行为——毕竟云端对商粲不是一般的着紧,别说酒了,茶泡的浓一点儿都觉得不行,这种不靠谱行迳自然只能背着云端才能干。 挽韶心中有几分对好友未来生活自由度的担忧,带着怜悯与商粲悄无声息地碰了个杯,喝了几口后话也多起来,只是仍压着声音:「让云中君发现了怎么办?你有什么说辞吗?」 「没什么说辞。」商粲手上不自在地抚着酒罈的边缘,她今夜似乎喝的很急,酒罈子已经被她喝空了一半,说话时句尾都变得稍稍慵懒地拖着长音,「……我本来早就同她说去睡了的,眼下可不就是又骗了她一次。」 挽韶愤愤不平,翘起兰花指正义地指责商粲:「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怎么能又骗云中君。」 「……」商粲沉默半晌,又咕咚灌下一大口酒,低声笑道,「是啊,我这人有没有良心啊。」 第189页 迟钝如挽韶也意识到了好友今夜的情绪实在不算正常,她放下手中酒罈,转过头仔细盯着商粲看了半晌,这才发现这人喝酒喝得越来越凶,分明拎着酒罈的手都已经带上几分不自觉的颤抖,却还是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吓得挽韶也顾不上会不会惊动云端,噼手夺下了商粲的酒罈。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挽韶火气蹭蹭往上冒,看着蔫头耷脑的商粲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气道:「日子过的好好的,你突然摆出这么副借酒浇愁的架势来做什么!」 商粲的酒量没多好,她喝的又急,看起来早有了几分天旋地转的晕眩,她愣了一会儿才迟缓地转向挽韶的方向,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也不是借酒浇愁,就是想说、我这些日子都没喝……」 她口齿倒还算清晰,只是话语间没什么章法,说了两句就停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继续道:「习惯了的东西,好像戒掉很难,捡起来倒很容易。」 挽韶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前言不搭后语地在深夜抒发什么晦涩理论,正要继续训她几句,就见明显已经喝醉了的商粲忽的站起了身,吓了挽韶一跳。 「……我要回去睡觉了。」 商粲说着,自顾自迈开了脚步,她身形有些不稳,却在挽韶伸手去扶时执拗地甩开了她的手,只低声喃喃道:「我不能……不能再喝了。」 喝完之后倒是知道后悔了。 挽韶忍气吞声地翻着白眼,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和醉鬼加伤患计较,正打算任劳任怨地把醉鬼护送回房间睡觉时,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房门边上正站着个白衣人影,正直直向她们这边看过来。 挽韶一声惊唿卡在脖子里,眼睁睁看着毫不知情的商粲拖着步子路过云端,迷迷煳煳地摸索着回了房。期间云端的目光一直像是生了根似的扎在商粲身上,直到她关上了房门都久久没有收回来。 这场景单拎出来实在是很深情,如果旁边没有心虚的不敢抬头的挽韶的话。 妖主大人此时只觉得心虚气短,十分羡慕喝的快醉的也快的商粲,眼看着云端终于渐渐收回了投向商粲的视线,挽韶觉得坦白从宽,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她——商粲她可能是馋酒了,就、自从去参加天外天论道会之后就没什么机会喝……」 云端沉默半晌,轻声问道:「她以往常喝吗?」 「……是挺经常的。」在权衡一番后决定全部交代,挽韶毅然决然地卖了好友,「她在碧落黄泉的时候就喜欢喝,但酒量一直不怎么样,好在酒品还算可以,喝完了只知道睡觉。」 在浓重的夜色下,花妖出众的视力也能看到云端神色复杂地垂下了视线,忙又为好友添了几句话找补道:「但、但也只有她刚到碧落黄泉的时候喝的频率比较高——毕竟我们那还挺冷的,她可能是在御寒——后来慢慢就好很多了,就只偶尔喝一喝。」 她说着突然觉得商粲方才的样子和商粲刚到碧落黄泉的样子挺像,就仿佛也不是一定要喝,只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只能靠这些杯中物来度过一些漫长的时间。 挽韶记得她把商粲捡回来的时候,那人分明眼中一片死寂,想活下去的意志却强烈的不可思议,生生熬过了那般严重的伤势。但在伤势好转过来之后,商粲又像是仿佛只是吊着一条命就够了般活着,动用灵力的架势像是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若不是她在听到道心莲子的消息时会稍稍亮起眼睛来,挽韶甚至会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生志。 突然陷入些回忆中,挽韶有些怔忪,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看到云端仍静静站在商粲房门边,一袭干净白衣在月色下如烟般泛起几分朦胧,衬得她整个人都剔透起来。只是她眉眼低垂,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心事,却总让人感到似有几分落寞。 挽韶又回想起那日云城设宴,她猜想云端一定从头到尾听了全程,但这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商粲回了席上,随后也只是一如既往的相处,仿佛无事发生般。 她从不吝于表露出她对商粲的在意,举手投足落到挽韶眼里处处都是深情,挽韶不知道商粲这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只恨自己不能撬开那个榆木脑袋看个究竟,但挽韶至少知道一件事——就算是在商粲最死气沉沉的那些日子里,商粲也会因听到云端的名字而变了眼神。 长久的沉默过后,挽韶突然打破了寂静,道:「她现在肯定喝醉了。」 云端应声看向她,眼中含着几分疑惑,挽韶却只是继续重复着她刚刚说过的事:「估计已经倒头睡下了,毕竟她酒品还行。」 「商粲今天喝了不少,一个没注意就把一罈子酒都快喝空了。」 挽韶说着示意地指了指从商粲手里夺下的酒罈,道:「一般她喝了这么多酒的时候……转天醒来,都一定不记得前天晚上发生过什么。」 她顿了顿,迎着云端微愣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无论现在谁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有记忆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从加班地狱里暂时脱身了(但下周可能还要加,虚弱 这两天会抓紧时间看看能不能多更更……愁,想跟商粲一块儿喝酒(不是 感谢在2021-10-17 18:40:24~2021-10-25 01:3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90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方-、小郎中、夺宝小慕、少年行、白易、萱赢_9647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sie 34瓶;此辞为楚、海底月是天上月 20瓶;因果、流年(开学住宿)、鳖、四郁、久居孤独成 10瓶;少年行 9瓶;落羽轻鸿 3瓶;小熊饼干 2瓶;浮尸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妖族对情感的表达向来不拘小节。 作为妖主的挽韶自然也不例外。纵然她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出口的经验, 但她此刻坦坦荡荡,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把好友打包卖掉。 既然都纠缠不清半辈子了,那总得有个人主动迈出一步吧? 看看面前只度过了短短二十几年人生的云端, 自觉算是大长辈的挽韶不动声色地在「半辈子」的描述上加重了一笔。 但看起来面前向来冰雪聪明的云中君并没能完全领会她方才话里的意思——又或是心里其实理解了只是很是有些难以置信——挽韶看到云端稍瞪大了眼睛, 面上神情变了又变,好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她喝醉了之后会什么都不记得?」 挽韶一个激灵, 莫名紧张地急急解释道:「只是之前某次她喝醉了之后把她自己种的西瓜拔了, 然后转天醒了就翻脸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我才发现她喝醉了不记事——只是偶然!偶然!我在她喝醉之后可什么都没对她做过!」 见云端慢慢敛去了面上那几分冷色,挽韶才暗自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逃过了一劫。 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再给云端细緻地讲述一下她的想法,毕竟她是觉得商粲那人就算是清醒也绝不会拒绝云端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道:「我觉得生米煮成熟——」 「……可以了。」 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云端制止了, 挽韶挺可惜地看向她, 总觉得云中君白若细瓷的面上似乎添了几分红。 似是注意到了挽韶探寻的视线, 云端不太自然地侧过头,将目光落在商粲的房门上, 在原地僵了许久, 终于小心地向前走到房门前。 挽韶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云端迟疑着伸出手触到门扉, 对方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转身向她轻声道:「……我只是去照看一下阿粲。」 好啊,这就叫欲盖弥彰, 此地无银三百两。 挽韶十分理解云中君的脸皮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挥着手示意云端赶紧进去。在她欣慰的目光注视下, 云端终于推开门走进了商粲的房间, 挽韶瞪着眼直直看着房门被无声地关上, 长长出了口气。 嗯, 如果商粲明天问起来的话——那就说是云中君自己主动的吧。 自觉做了件大好事,挽韶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 商粲房内。 手上的动作很轻,云端注意着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分明没发出半点声音,她却总觉得安静的室内吵得不行。 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尽管心中并不像挽韶方才所说的那般存着些不明的心思,原本真的只是因担忧商粲醉过头而来看看她的云端直到现在才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侷促来。 该先敲敲门的。云端稍有些懊恼地想着,如果阿粲还没睡着的话怎么办? 真是奇怪,明明骗人说睡了还出门喝酒的人是商粲,偏偏现在忐忑的人是她。 云端保持着关上门扉的动作僵了一会儿,身后的寂静一直没有被打破,她缓缓做了个深唿吸,转身走到床边。 那个人在床上熟睡着。 商粲正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大约是进屋后就径直一头栽在了床上,她身上的衣衫都还没换去,领口处的凌乱显出几分她曾努力过但又放弃了的迹象。她看起来睡得很沉,唿吸声细碎轻软,面上覆着的白布不知何时被她蹭歪了,露出半边精緻的眉眼,此时正紧紧闭着,眉间微微敛着,似是在睡梦中都在忧愁着什么。 云端在商粲床边呆呆立了半晌,她这些日子时常担心商粲的眼睛,挽韶与商粲都只说这病症不能见光,故而她已有许多时日没见过商粲摘下白布的样子。如今在这时终于再次窥见,云端心中忽的一轻,莫名有种想去摸一摸的冲动。 她这么想着,于是侷促地伸出手去,最终却只虚虚停在商粲面前,踌躇了半晌,没有触碰到就重又收了回来。 云端在过往的日日夜夜里不知描绘过多少次商粲的眉眼,却总在真实地看到她时难以自持。商粲有双很漂亮的眼睛,自带一种风流韵味,邪气又多情,万般心思都蕴在她闪烁的眸光里。云端向来喜欢看她的眼睛,但商粲却并不擅长与云端对视,每每只要多看几眼,这人就总是藏不住心事般不自在地扭过头。 但近些日子却不同,商粲眼前的白布像是隔绝了某些情绪的表露,云端很难再从她面上看出什么心思。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余天,商粲分明是在正常地与她相处,但云端却渐渐开始感到焦躁,仿佛眼前的人是由烟由雾组成的,看不清也捉不住,在某个大风四起的日子里就会散去。 那天,那天在酒楼的时候。 云端突然想起那一日,她唿吸一滞,手上下意识不安地握紧了。 如果那时商粲没有遮住眼睛的话,那该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向她看过来的? 第191页 惊诧的,疑惑的,温和的,还是……嫌恶的。 这人那时表现的太过平常了,云端不知道隐在一旁偷听的自己是怎么被商粲发现的,她被唤到名字时脑中只余一片空白,走出来时甚至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些决绝回应的心理准备,但商粲却只是绝口不提,一如既往地对她笑一笑。 如果她的心思明显的连挽韶都能看出来的话,那么身处其中的商粲……想必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大约是夜色容易激起人的心事,云端慢慢蹲下身来,愣愣看着商粲睡梦中仍不安稳的面容,心中止不住地涌上阵阵苦涩。 到底是人性贪婪,过往遍寻无果的那些年里,云端只想着商粲还活着就好了,与她重逢之后又想着能与她相认就好了,事到如今,所求之事一一实现,她那份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心存非望,想要这个人眼里心里都装着她。 那些将吐未吐的爱语余烬犹温,全梗在喉咙里。明明每一天每一眼都在变得越来越渴求,却怕吓走了商粲而一声不吭。云端心知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刚刚提起一点想要向商粲坦白的勇气,转瞬间就被不小心听到的那场谈话击的粉碎。 如果商粲已经明了她的心思,却只决定当做不知道的话,那—— 那这份心思也就没有要说出来的意义了。 至少商粲确实偏爱她,云端想。即使可能只是因为她是商粲唯一的师妹也好,她总归是能在商粲这里有些特殊的地位。 只是想理智地为自己做些心理安慰,但心中却似乎莫名反抗性地生出几分不甘。云端轻吸了口气,一直盯在商粲面上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下动了动,最终落到商粲的唇上。 商粲的唇色向来偏淡,但许是因为睡前喝了酒,云端总觉得看起来像是抹了胭脂般添了几分颜色。那双薄唇轻轻抿着,显得太过……无防备。 今晚是——商粲不会记住的夜晚。 被脑中突然间涌上来的念头震的口干舌燥,云端像是被烫到似的移开了视线,脑中却反反覆覆重播着这句话,像是有未知的另一个自己正在毫无顾忌地发出颇具诱惑力的邀请:她不会知道的。 着了魔般的,云端向商粲俯身过去。 心上人的脸就更加近距离地映入她的眼中,云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吵得吓人,不论怎么深唿吸都无济于事。她甚至开始担心心跳声会吵醒商粲,所幸商粲仍在毫无所觉地睡着,她睡着时显得年纪很小,几缕乌黑髮丝散乱在脖颈与面上,云端下意识伸手为她小心撩开,商粲全无动静,只安静地闭着眼睛,想必是醉的狠了。 不知她在做什么梦。云端看着商粲眉间敛着的结,想要替她揉开又怕惊醒她,只能暗自猜测她的梦里大约并不安稳。 今夜……哪怕只有今夜。 胸口被难以言喻的感情充斥着,云端只觉得脑中都昏沉起来,她想不起任何清规礼法,眼中就只映着心上人毫无防备的睡颜,在说不出口的卑劣心思下慢慢向商粲靠近过去。 「……」 但比吻落下更快的是眼泪。 云端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眼前就变得模煳起来,商粲端正的面容在她难以抑制的泪水中逐渐煳成一团,她不敢哭出声,浑身都不受控地颤抖的厉害,眼泪失控般地落下来,落在白布上,落在商粲的眼睛上。 云端慌忙退开,想要伸手替商粲抹掉,却看到那滴泪已经从商粲昳丽的眼尾缓缓流了下去,看起来有种像是商粲正在哭泣的错觉。 但这也只是错觉罢了。在这里的只有沉睡的商粲和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她,想要借着心上人醉酒去偷偷讨一个吻还失败的云中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流泪,这无端的眼泪却只是越流越多,落满她的掌心,连着衣袖都被洇湿一块。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想要满足却不满足于「师妹」的身份,怕商粲现在醒过来却又隐隐想让她现在醒过来,或许就能借着这泪水理直气壮地偎进她的怀里,求得一个朝思暮想的怀抱和她温和而无措的一晚轻哄。 「……阿粲……」 在无声落泪的间隙里她不自觉地呢喃出心上人的名字,云端说不出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避免喊商粲师姐的,仿佛唤这个名字就能更进一步。云端自认是个贪心的人,她想要师姐是她一个人的师姐,阿粲也是她一个人的阿粲。 自多年前的那场妖潮开始,她似乎就只是一直跟在商粲的身后执拗的亦步亦趋罢了。 云端突然想起曾经经歷过的第二次妖潮,那时仍是商粲拼死护她,在商粲伤重失去意识的时候,云端一边寄所有希望于自己那带来了许多麻烦的所谓无瑕仙体,一边恍惚地想着:如果就这样和师姐死在一起的话,那也可以。 她心甘情愿将血餵到商粲口中,手上用力地揽紧商粲的身体,像是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 「……阿粲,我其实、一直——」 如果那时吻了她的话就好了。 云端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空荡荡悬在半空,她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只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小心地站起了身,将散在一边的薄被为商粲盖上,最后默默在床边站了半晌,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将一室寂静重新关到漆黑的屋里。 第192页 屋中的时间像是在云端离开的那一刻就静止了,然后是漫长的像永无止境一般的安静。 夜色沉沉,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人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手缓缓拉正了歪到一旁的白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25 01:35:02~2021-10-27 01:0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沉晚吟时 50瓶;官辞 6瓶;arashramn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翌日, 商粲从房中走出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 昨晚睡得神清气爽的挽韶早早地就起了床,正百无聊赖地在院中闲坐,见商粲推门走出来便眼睛一亮, 意有所指地招唿道:「呦, 可算醒了啊,昨晚睡得如何啊?」 商粲的样貌倒是比挽韶想像的要更加整齐, 她已经换掉了昨晚回房时的衣服, 时常懒懒披在肩头的头髮也重新梳理过,看不太出来是个前一晚还酩酊大醉过的人——大约是被云中君好好照顾过了吧? 挽韶脑中电光一闪,心下登时瞭然,眼带揶揄地看着商粲慢慢走过来。她今天少见的穿了身白衣,腰腹处收的妥帖,衬得她本就修长的身形更加挺拔如青竹, 若是只看背影, 倒与云端有几分相似。 这似乎是个好兆头, 挽韶想。毕竟这人以往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白衣,箇中缘由怎么想都与云中君偏好白色有关系, 如今终于主动穿上一次, 想必是想开了些什么事。 她想着就兴高采烈起来, 殷勤地拉着商粲的袖子引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商粲坐定,先喝了几杯茶才缓缓答道:「托你的福, 睡得不怎么样。」 ……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挽韶心里咯噔一下警觉起来,刚惊诧地想着难道商粲昨晚没醉死过去吗, 就听到商粲又嘆道:「你昨晚给我喝的那劣质酒, 害我梦里都头疼, 做了一夜噩梦。」 原来只是在说酒的事, 挽韶松了口气,怒道:「不要要求这么多!我一个给你治病的能允许你喝酒就不错了!再不满意我就找云中君告状去!」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感到有点心虚,毕竟拿着件已经暴露的事去威胁人实在很没底气,于是决定探探商粲的口风,干咳两声道:「说到云中君——她现下正忙着下厨呢——你说她昨晚……会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 商粲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慢条斯理地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昨晚只顾着喝酒来着。」 ……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实在很让人不爽,挽韶默默磨了磨后槽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看不见看不见,你这眼睛到底还能不能行?这次怎么时间这么长?什么时候能好?」 挽韶这话问的也很是忧愁,毕竟就算是常年医治商粲这个病秧子的挽韶对她这不知缘由的病症也无从下手,只能等待她自愈。挽韶已经做好了听到商粲再次没好气地回一句「我怎么知道」的心理准备,谁知这人却沉默了半晌,然后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大概快了。」商粲声音淡淡,「兴许今日可能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自信,但商粲看起来不像是在哄骗她,挽韶登时大喜,摩拳擦掌道:「那可太好了,等你眼睛好了之后,我们可得好好给你庆祝一番——或者你想和云中君二人世界也可以,我不介意避避嫌的哈。」 她语气揶揄,放在往日时商粲是会嫌弃地怼回来的,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商粲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面上笑意温和,欣然应允了她:「行啊,但还是一起吧,我想吃城里最贵的酒楼,到时候就劳烦妖主大人请客了。」 这简直是在敲竹槓,但心情大好的挽韶决定不和这人一般见识,慷慨地挥了挥手,道:「行行行,请就请,看在你今天好像挺开窍的份上——要我说,云中君亲手做的菜不比什么酒楼都强,你这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越说越跑偏了,商粲也不恼,只站在原地耐心听她说完,随后颔首道:「……多谢你。」 这话多少有点没头没尾,挽韶疑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大约是在提前谢她的请客吧,于是豪气地哼了一声道:「真是喝完酒就心气顺了啊,平时不见你这么有礼貌,现在倒跟我客气起来了。」 商粲不答,又笑了笑,抬手向厨房的方向指了指,道:「我去那边看看。」 挽韶喜上眉梢,点头畩澕如捣蒜:「好好好,去去去,云中君可辛苦吶,你多去陪陪她。」 早上一连几次的揶揄玩笑都没收到商粲的抵抗反击,挽韶看着莫名脾气变好了的好友慢慢走远的背影,一时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这人的心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倒是云中君早上看着有些憔悴了,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是让商粲过去看看对症下药吧。 不管怎么说,商粲这样的变化,总归该是件好事。 * 云端正在厨房发呆。 虽然与挽韶说是来准备膳食,但这更像是她想要独处的一个藉口,云端此时实在很难集中精神去做饭,脑中反反覆覆的都是些负面情绪。 早上碰到挽韶的时候,对方似乎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甚至小心地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云端当时矢口否认,心中却默默想着她的确是病了,只是任她找来医术再精湛的医师都无能为力罢了。 第193页 分明能治她这场心病的良药就安静睡在隔壁,她却没办法得救。 门口处突然传来了动静,云端迅速从这些伤感情绪中挣脱出来,控制住表情后才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以为来帮忙的挽韶,刚刚还在心中盘桓不去的人就生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场美梦。 她今日穿了白衣,像是曾经在青屿时那样。云端知道她本就生得好,遮去那双眼睛后更是温润如芝兰玉树的端正清秀,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朗朗如日月入怀。 云端恍惚了一瞬才醒过神来,略带慌乱地开口道:「阿粲?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只是想来看看。」商粲声音温和,道,「打扰到你了?」 「没有。」云端答得很快,生怕眼前的人误会她,下意识向商粲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蹙起眉,「你自己过来的吗?路上有没有磕碰到?」 「怎么会。」 像是被她的过保护逗笑了,商粲笑道:「到底已经在这住了二十多天了,布局我也都摸得差不多,就算看不见,也不至于从院子走到厨房还会磕碰。」 云端也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就算知道商粲是修为高强的修士,她也总是改不了替商粲担心的习惯。 这习惯时日已久,想必以后也很难再改掉了吧。 「在做饭吗?」 商粲的声音打断了云端的心绪,她多少有些心虚,为磨蹭半天只做好了一道菜的自己感到懊恼,口中却只能低低嗯了一声。商粲会意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后才结束了这顾左右而言他的话题,单刀直入道:「你昨晚……是不是来过我房里?」 云端脑中登时嗡的一声,唿吸都变得破碎,难言的心事似乎暴露了的恐慌迅速席捲了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好在商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状,很快解释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身上盖了被子,想着那肯定不能是挽韶的手笔,所以就来问问你……」 动盪的心绪这才重新安稳下去,云端稳住不安的心跳,强作镇定道:「……嗯,是我去盖的。」 「……」 商粲稍稍屏住了唿吸,片刻后才低声开口道:「是我不好。」 即使意识到商粲是在为昨晚瞒着她偷偷喝酒而道歉,云端还是止不住心头一酸,看着面前的人自知做错了事般低下头,因长时间没得到回应而侷促地抿紧了唇,她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风轻云淡地揭过去是件很简单的事,只是喝酒而已,连负责调理商粲身体的挽韶都没说不行,她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但云端却莫名觉得商粲这句致歉像是在与这些日子相对照着,她分辨不出这句模稜两可的话里的真意,只觉得喉咙像是黏连住般难以发声。 长久的沉默里,是商粲最先有了动作,蒙着双眼的人试探着慢慢走到云端身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指尖若即若离地碰到了云端的腰,让她唿吸一滞。 「是我不好。」 商粲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很轻,耐心又轻柔,整个人都缓缓向云端靠近过去,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开口道:「抱一下好不好?对不起。」 这话来的突然,有几分前言不搭后语的语无伦次,云端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却没能发出一个拒绝的音节,旋即就被商粲小心的、一点点拥进怀里。 脑中还都是混乱,云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突然得到了一个拥抱,身体和心灵却早早的悉数缴械投了降。属于商粲的体温和气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云端觉得自己浑身僵硬的不得了,像是难以唿吸般不自觉地攥紧了商粲的衣衫,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渐渐软化下去。 「……对不起。」 那个人亲密地把头埋进了她的脖颈,呢喃间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拂过云端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慄。她猜想自己的耳朵现在一定红的彻底,突然暗自庆幸起商粲现在看不见,却又觉得有几分可惜。 商粲似乎将云端的沉默当做是还没有原谅自己的反应,反反覆覆地在她耳边歉疚地小声道着歉,头也不安分地轻轻蹭着,云端很快感觉被商粲触碰到的地方都泛起难以言喻的痒来,她抬手搭上商粲的肩膀,心中想着得推开她才行,手上却迟迟没能发力。 分明只是在饮鸩止渴而已,她分明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只是商粲表达歉意的方式,干干净净不包含一丝欲望,只有她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难以启齿地想着或许继续沉默下去就能让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 她分明知道只是无谓。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欣喜。 云端觉得酸涩又涌上心头,终于还是赶在再次落泪前强撑着平稳的声线开了口,轻声道:「……没事的,我没有生你的气。」 「嗯。」商粲应了,但还是又闷闷说了一次,「……对不起。」 这次是为什么呢,是为知道她会最大限度的纵容她而内疚吗,商粲是心思很多的性子,要是能看到她的眼睛就好了。 用胡思乱想盖去心头的酸涩,云端压抑着拍了拍商粲的背,声音泄漏出几分颤抖:「我要做饭了,还要抱吗?」 「……」 面对她用尽全部理智才说出的话,商粲沉默了半晌,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 云端心中一跳,听到商粲的声音低低,难以辨别出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第194页 「我梦到……房间里下了一场雨。醒来之后就很想抱抱你。」 云端说不出话来,她脱力般收紧了原本松松揽在商粲背上的手,像是捉住此生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如果有能让时间静止的术式的话,她想她不介意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然后那场淅淅沥沥的雨停下来,她和商粲再也不会分离。 * 挽韶等到日头都变得毒起来时才看到云端和商粲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云端只闷不做声的将饭菜摆上桌,她一边老老实实地去帮忙,一边看着袖手坐在一旁的商粲犯嘀咕。 ……怎么回事,这人明明去和云中君单独相处了那么久,为什么看起来心情反而变差了许多? 说是心情差,或许更贴切的形容该是变得更严肃了。尽管大半张脸都被白布遮住,但与商粲相识多年的挽韶还是能从这人抿紧的唇线和不自觉无声敲着桌子的小动作里看出来,商粲现在状态不太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顿饭。饭桌上除去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外安静极了,挽韶大气也不敢出,偷偷抬眼看看云端那边,发现那边看起来也十分的心不在焉,一口饭机械地嚼了几十下也没咽下去,眼见的是食不知味。 作为唯一不知道刚才在厨房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挽韶很是有几分迷茫,好容易艰难地吃完了整顿饭,偷偷摸摸凑到商粲耳边问道:「……你欺负云中君了?」 「……」 商粲沉默半晌,答非所问道:「你困不困?」 挽韶莫名其妙,无意间注意到商粲的肩膀绷的很紧,是某种不安的体现。 说来奇怪,像是被言灵缠身般,原本昨晚睡得很好的挽韶竟真的在商粲这句话后感到了几分困意,她迷茫地用力闭了闭眼睛,却感到困意越来越盛,难以自控地涌上来。 睡意来的兇勐,她没来得及在脑中理出个所以然,就茫然地唔了一声,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挽韶?」 带着疑惑的轻唤声来自桌子对面,云端疑惑地蹙紧眉头看向突然睡去的挽韶,刚要站起身去看看状况,起身时腿却不受控地软了一下,重又坐回到座椅上。 她迟迟地意识到不对劲,第一反应就是被不知何处来的敌人下了药,于是惊骇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商粲的方向—— 商粲没有动静。她面上神情淡淡,坐的端端正正。 云端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想起早上反常来到厨房的商粲,想起突如其来的拥抱,想起商粲执拗地念了不知多少遍的对不起,歉疚像是要从句子里渗出来一样,连圈在她腰间的双手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她那时以为是自己在抖。她沉溺于那个拥抱,看不到商粲在她背后做了什么,在菜里放了什么。 「……阿粲、」 愈演愈烈的睡意袭上来,云端被心头的恐慌压的喘不过气,她咬着牙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却很快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腿一软就要向前栽倒,她等待着能让她清醒片刻的疼痛的到来,却落入一个干净怀抱。 不久前这个怀抱还那么温暖旖旎,现在云端却只感到了刻骨的苦涩。 她下意识摸向一旁的桌上,想要去寻些尖锐的利器,划出伤口来强迫自己清醒,但伸出的手也被抱住她的人轻而易举地捉住,重又揽到胸前。 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云端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保持清醒变得越来越困难,她头一次这么痛苦地唿唤心上人的名字,带着不解和难安的祈求:「阿粲……」 「……」 那个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在云端终于合上眼睛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流下,被那人小心地拭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意识模煳的最后,她似乎感到有冰凉柔软的东西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像是风一样,只停留了片刻便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没有话说。感谢在2021-10-27 01:04:41~2021-10-27 23:4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簟殷、江沉晚吟时 20瓶;没啥想法、42814541、陌上人如鱼、卡面来打 10瓶;46273024、27485254 5瓶;真傻的小宝贝、萤火意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四章 天气很好, 日光热烈。 商粲慢慢走出院门,重新回头确认了一遍结界,整座宅子已经被她用灵力围的密不透风, 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是格外坚固的守护。 化成人形的小妖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看着商粲的举动,是挽韶提起过在云城安排了暗中护卫她们的那些碧落黄泉的妖。其中一个诚惶诚恐地走到商粲身前, 小声试探问道:「粲者大人, 您这是……?」 商粲没说话,在确认结界完全没问题后才向发声的方向转过头,平静道:「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好好守着这里。」 她声音淡淡,没什么情绪起伏,小妖却不知为何感觉粲者大人比之平时要显得更加冷淡些, 心中有种不知名的本能畏惧升起来, 但还是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问道:「那、那妖主大人她……不陪您一起去吗?」 「……」商粲稍沉默了半晌, 道,「挽韶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喝了太多酒, 想必要睡上一阵子。」 她似乎没有想久留的意思, 说着就转过了身,口中淡淡解释着:「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我自己去就可以。只是要劳烦你们在她们醒来之前暂且警惕些。我设了结界,有触动的话我会有感应, 不要乱动。」 第195页 小妖不敢忤逆她, 一一点头应了, 眼巴巴看着商粲干脆离开的背影, 心中多少为粲者的反常感到有点忐忑。而商粲似有所感,突然停了下来。 她似乎犹豫了半晌,才低低开口道:「云端——我是说云中君、她吃得少,大约是会醒的比挽韶早的。」 「她要是问起来的话,你们就说我——」 商粲说着突然戛然而止,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垂下头,似是低低笑了笑,道:「你们就直说不知道吧。别怕,她人很好,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完之后她便再无停留之意,也不等小妖的回应,迳自向云城城门走去。 但商粲着实在云城待的时间有些长了,街上不少人都认识她。一路上光招唿声就应了好几次,毕竟商粲每次出门时身边总是有云端相陪,现下突然见她独自出门,难免要应对几句关切的寒暄,商粲也不恼,只耐心地一一应回去。 「嗯,没事的,我认识路。」 「她——她在家里呢,」话刚刚说出口就惊觉般蹙起了眉头,商粲抿了抿唇,重新勾起温和的笑意,「我只是出门逛逛,这种小事,也不必总是劳烦她陪我,她也很累的,我会过意不去。」 「今日……怕是不行了。下次吧,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再去您那叨扰。」 商粲有礼地低了低头算作致意,然后挣出寒暄走出云城城门。刚刚与她交谈过的王婶实在觉得有点放心不下——这孩子看着是眼睛还没好,往城外跑真不会出什么事吗?但等她再回头想喊住商粲的时候,那隽秀单薄的白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天气很好,日光热烈,商粲独自离开了云城。 * 碧落黄泉。 在挽韶的指示下一直忙着搜寻秦意行踪的夜鸦正苦于久久没有收穫,突然听到城门处传来了一阵喧嚣,他警觉地抬起头,刚刚升起的警惕心在听到妖们欣喜的唿声时才消散下去。 「——是粲者,粲者回来了!」 夜鸦噌的一下站起了身,仗着种族优势化身鸦鸟飞过妖群头顶,少年对粲者怀着热切的尊敬,抢先落在那在妖群簇拥下慢慢走进城来的人身侧,兴高采烈道:「粲者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他心中莫名有种酸涩的如释重负,距离粲者上次回碧落黄泉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自从粲者去了天外天的论道会之后,她似乎就一点点的变了,但夜鸦其实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商粲过往在碧落黄泉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他总觉得她像是时刻都绷着根弦一般,说话时的笑意都不及眼底。那位云中君的出现仿佛改变了什么,让强大却疏离的粲者慢慢生动起来,眼神都变得温和。 只是他有时还是会偷偷想着,如果粲者跟云中君走了然后再也不回来了的话,那他一定会哭的。但他又想了想,那样的话,至少粲者不能再在与修士争斗后只轻描淡写地说句没事,然后就带着满身不知属于谁的血迹一声不吭地钻进房间,那好像也是件挺好的事。 就算是心中做好了把粲者送出碧落黄泉的准备,但再看到她回来还是会觉得高兴。夜鸦想着突然察觉到些奇怪,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云中君——和妖主大人呢?她们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商粲的回应很流畅,但过于流程,却莫名让夜鸦觉得像是提前备好的腹稿:「挽韶不打算这么早回来,我也只是回来取个东西,取到后就要去赴约,至于——」 她顿了顿,流畅的语气出现了些裂痕,似乎在白布的覆盖下皱起了眉,她含煳道:「……这是碧落黄泉,云中君又不是这里的人。」 这话说的没错,但夜鸦却察觉到一丝异样,他不明就里地看向商粲的脸,只看到她稍绷紧了的下颌,面上大半神情都被白布隐去,夜鸦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问道:「您的眼睛……我听闻是在与秦意那场争斗里受了伤,还没能好起来吗?」 「……」 本只是句简单的关心,商粲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挤在她周围的妖族们猝不及防,也停下来看向她,夜鸦注意到商粲似是无声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缓地唿出来。 「也不是。」商粲说着,平静地伸手摸上脑后白布的结,「现在已经可以摘了。」 那捲白布被妥帖地绕了几个圈,商粲慢条斯理地扯开结将它一点点散开来,夜鸦不知为何随着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紧张,他屏着唿吸看着蒙住商粲双眼的最后一圈白布落下,商粲正闭着眼,长长眼睫颤动两下,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夜鸦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一眼。 商粲在碧落黄泉有时也是不戴面具的,他早知道粲者有双惊心动魄的漂亮眼睛,但她没这个自觉,并且向来看人时的习惯都是坦然地与人直视,不会主动避开视线,故而夜鸦每每有机会与商粲说话时都只敢眼神乱飘,若是不小心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专注眼神就要梗住,组织好的语言都被打乱。 但现在,那双眼睛、粲者的眼睛—— 「吓到你了?」 是商粲的声音把夜鸦从一片空白中拉了出来,他看到商粲对他笑了笑,抬手稍稍摸了摸眼睑,想必是因的确许久没有见过光了而一时有些不习惯。周围的妖群也把他看到的景象映在眼里,他身后正在窃窃私语,逐渐演变成小小的欢唿声。 第196页 「没、没有……」夜鸦回过神来,难掩心中的震惊,结结巴巴应道,「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 商粲歪了歪头,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左边的翅膀——他修为还浅,化成人形时就是这样,左臂仍是鸦翼,在姿态各异的妖族里也算人形化的很不精巧的,故而没办法在凡人的街道上行走。 「都差不多。」商粲一触即退,对他轻缓地眨了眨眼,「很可怕?」 「怎么会!」夜鸦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拼命否定道,「不可怕的,很好看!只要您的眼睛没受伤的话,那其他事都……」 他想说「其他事都不重要」,却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商粲也不为难他,只笑了笑就重新迈开了脚步。 街道上的妖族们像是过节般喜气洋洋,夜鸦也渐渐消化了方才看到的景象,情绪不自觉地就要跟着高涨起来。 但街上的气氛越是热烈,他就越能感受到身旁商粲的平静。这份平静遏止住了他的喜悦,他小心地看向一旁,商粲端正容颜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像是全碧落黄泉的光都落在她的眼里,夺目极了,整个人都如其名般粲然生辉。 他想要向商粲搭话问问她此时的情绪为什么是这样,但心中却莫名感到些畏惧,只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看,匆匆低下头去,将那份光景存在心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粲者取下白布的那刻起——这个人似乎就在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疏离。 比过往的粲者更甚,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疏离正在将商粲包裹起来,与妖们的喜悦格格不入,她只是平静。 妖们陪她走到她的居所前就有分寸地止了步,看着商粲的背影,夜鸦迟迟地想起个问题,不自觉地嘟囔道:「……云中君知不知道啊。」 在看到商粲脚步一顿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忙抬手捂住了嘴。 但商粲并没有停下来斥他口无遮拦,她只是一顿便恢復了正常,无声地进屋关上了门,动作快的像是只不过被绊了一下。 * 屋内的空气不算好闻,周遭的摆设上也已经积了些灰尘。 毕竟这屋子的主人已经许久没回来过了,商粲又不喜其他人进她的房间,连挽韶想帮她打扫都会被拒绝。即使如此,商粲也没有想开窗通风或是打扫房间的打算,反正只是回来拿些东西,很快就要走了,也没那个必要。 她走到墙边,熟练地打开隐在书架旁的暗格,取出个半大盒子来。打开盒盖的时候,属于药材的气味冲出来,混在屋中陈旧的空气里,让商粲皱了皱鼻子,很快合上盖子,将整个盒子都塞进她被施了术式的置物锦囊里。 系好锦囊之后,商粲又犹豫了片刻,然后又重新打开锦囊取出盒子,再调转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向外倾倒一空,确认再无其他东西之后才重新将盒子放了进去。 被倒出来的东西在桌上杂乱地堆着,其中不乏许多眼熟事物,商粲静静看了半晌,最终只默不作声地繫紧了锦囊,重新妥帖佩在腰上。在做这个动作时又不小心触到了腰间的非望,商粲愣了愣,在非望清凉的剑柄上不自觉地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把它解下来。 还是需要一柄武器的。商粲想。 她反覆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好像这样就能让她的行为不再那么欲盖弥彰。 但商粲很快发现这样的行为只是无谓,她突兀地想起进门前夜鸦的自言自语:『云中君知不知道啊。』 知不知道什么呢。商粲想,是说她眼睛根本没受伤,只是编了个藉口来遮住这双眼睛的事,还是说她分明在云城过着安稳的日子,却突然不声不响地给云端甚至挽韶下了药跑出来的原因。 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云端都不知道。 这么想想,自己还真是挺混蛋的。 商粲想着就自嘲地笑了笑,她看到桌上散乱的杂物里有面小梳妆镜,像是与它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商粲静静将它拿起来,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然后垂眸向镜中看去。 映在镜中的人也向她看来,容貌端正精緻,只是皮肤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许是缠白布的时间有些久了,眼尾处被压起淡淡的红,整个人都显得有种弱态。 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璀璨生辉。 如果这双眼睛真的受伤了该多好。商粲想。甚至是真的瞎了也好,总好过她与秦意争斗后一直这个样子变不回去。镜子里那双陌生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像是时刻提醒着她长久以来难以启齿的身份,和她不惜说这样苍白的谎也要偷来二十多天平稳的卑劣心思—— 啪。 商粲用力将镜子扣在桌面上,转身向外走去。 总想这些事又有什么用的,她还不能瞎,她现在有约要赴,早在月前就定下的约定,要为一切做结。 她也不能在碧落黄泉久留,毕竟挽韶醒来之后一定会先发动碧落黄泉的妖找她。她那个结界做的很坚固,要破开也得费一番力气,现在还没传来任何动静,想必是两个人都还没醒。 碧落黄泉温度很低,商粲突然想到,该给云端多盖一条被子的。 作者有话说: 小虐怡情(心虚 he(大声 感谢在2021-10-27 23:44:16~2021-10-30 19:1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97页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镍 38瓶;抓紧时间睡觉 30瓶;陈鑫鑫、盛槿侑琇、moonbyul 10瓶;46273024 5瓶;白易 4瓶;uzy 2瓶;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踏上焦黑地面时, 商粲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周遭的景色熟悉又陌生,原本记忆里的景象已经变得模煳,只余下沖天的火焰, 故而在时隔多年重新看到这片只能用死寂来形容的景象时, 商粲心中比预想的更加平静,只是默默无言。 「来的真早啊。」 有预料外的声音从不远处戏嚯传来, 商粲停下了脚步, 没有抬头。 「怎么是御剑来的,我还以为是哪个修士路过呢。」 令人不快的声音没有被她的冷淡所影响,反而更加靠近了过来,商粲低垂着眼,手上有意无意地搭上了腰间剑柄,顿时间冰寒之气四溢。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 终于停在几步之外, 仿佛对商粲的敌意毫无所觉般笑意盈盈道:「是想要省着力气来杀我吗?」 商粲没有回答, 静静地抬起眼,看到那张擎着虚假笑意的脸上骤然间出现惊诧的裂痕, 凉凉勾起唇角。 「这话该我说。」商粲声音淡淡, 「离约好的日子还有好几天,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很急着死在我手上吗,秦意?」 「……」 她的语气很平静, 甚至听不出什么讽意,像是只在普通聊天一般。秦意却无暇去在意, 只惊疑不定地瞪大了双眼, 好半晌才从喉咙中滚出一声笑来, 随即越笑越夸张, 连带着绷不住般肩膀都抖动起来。 「……我当年那会儿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似乎终于笑够了,秦意擦去笑出的眼泪,道,「原来你有……这样一双眼睛,平时真是藏得很好啊?」 商粲不语,她从秦意开始笑的时候开始就显得很平静,面上毫无波澜,像一池无波的寂静湖水。但秦意就是看不得她这样子,变本加厉地去撩拨她:「我倒真是没想到——你怎么做到的?不管是青屿还是天外天都该设有结界,像你这种……」 她顿了顿,眼神毫无遮掩地在商粲面上转了转,笑道:「——非人之物,也能混进仙门,这么多年都没被察觉的吗?」 但秦意的挑衅并没收到什么成效,商粲连一个眼神都不打算多投给她,只安静站在那里,惹眼的雪白衣袍随风猎猎而响,腰间的剑也熟悉的扎眼,让秦意突然就失了继续强撑这个话题的兴致。 「我反正没什么事干。」秦意面上的笑意稍稍褪去,故作无奈地嘆道,「你们碧落黄泉的妖满世界在找我——还有天外天那边也是,烦也烦死了,还不如早早到这里来等你。」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她语气意有所指,眼睛却没在笑,「毕竟……你不是和你师妹在云城待的挺舒服的吗?」 一直没有动静的商粲这时才终于唿吸一滞,开口时已经恢復了正常,避而不答道:「道心莲子呢?」 知道今天自己不管问出多少个问题眼前这人都不打算听,秦意心中生出些恼恨,笑道:「你着什么急,既然当初和你说好了,我当然不会骗你。」 商粲带着讽意扯了扯唇角,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她与秦意在烟阳的夜里不为人知地约下的局。 她那时被汹涌的灵力和杀意激的无法自控,秦意几乎已经要死在她手上,但在最后一刻时,她还是被秦意惊恐尖细的唿声唤回了些理智。 『道心莲子还在我手上!你不想要了吗!』 理智一旦回笼,那些负面的东西就系数潮水般退去,接替的是涌上四肢百骸的无力感。商粲自知已经没有气力再撑着杀掉秦意,只能咬着牙撑住破碎的身体,在秦意提出今日之约时点了头,她看着秦意仓皇逃走,自己也默默转身离开,不知方向地走了许久,才终于脱力般倒在树下。 没错,她还需要道心莲子,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终于—— 眼睛不知为何痛的要命,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商粲颤抖着抬手抚上眼睑,只觉得手心里烫的惊人,像是在碰一团火。再放下手时她看到掌心有些许血迹,她用旁边落在地上的树叶囫囵擦去,颤慄着等到灼热的胀痛缓缓消解,然后从袖子上扯下布条,用力缠在自己的眼睛上。 即使她多年来始终对自己的身体只是一知半解,但在那时,商粲却清晰地意识到了,就算在外表上看着仍是完整的模样,但她体内某个制约的部分大概已经在刚才的暴动里彻底坏掉了。 她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就坐在那里直到云端找到她。视野里一片黑暗,商粲不知道是因为布条还是因为她的眼睛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但她却只打算把所有这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事情都抛在脑后,毕竟她也没剩多少时间。 任性一次也不会遭天谴,要遭也该等她任性完。 只是好梦也有期限,现在她醒了。 「阿粲。」 过于突然的称唿猝不及防地将商粲从情绪中震出,她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却只看到秦意挂着虚假笑意的嘴脸。 「我想你应该也快等不住了,」她像是没注意到商粲越来越沉的脸色,自顾自说道,「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这地方——你应该也知道——有个连着幽冥鬼界的入口。本来已经被封上了,但当年你那番闹腾强行破了封,我猜测我就是因此误打误撞成了这副半人半鬼的样子。」 第198页 「这些天里,我又把这个入口封上了。」 秦意语气轻松,道:「并且封的很坚固,和修仙界其他的鬼界入口封印相连接,让它就像是阵法中心那样——我毕竟也曾经是天外天的代掌门,可比现在的裴琛要懂得多了。」 商粲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稍蹙起了眉,却见秦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温声道。 「我顺便把道心莲子放在了封印里。」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秦意温声细语道,「你要拿到道心莲子就得打开那个封印,但现在全修仙界与鬼界的通路牵一髮而动全身,只要你动了这个,那所有的结界就都会失效。」 「曾经修士前辈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封起来的通路啊……」秦意语气似有惋惜,面上却笑得颇为开畩澕怀,「你说……等你取到道心莲子后,会有多少人因你这个举动而死呢——阿粲?」 话音落下,秦意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在商粲面上看到惊诧的神色,她很快撑不住面上的笑意,讽道:「我记得你在青屿时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啊,怎么,现在是改了性子吗——」 一句话还没说完,秦意突然感到有炽热的火舌向她面门袭来,她千钧一髮之际慌忙避开,再慢上一点就要被烧个对穿——那火舌是冲着她的嘴去的。 脑中那份灼热的记忆被唤醒,秦意僵硬地转着脖子看过去,脸上扭曲着的表情不知是畏惧还是狂喜,她深深地将那个人望进眼里。 「说完了吗。」 商粲轻声说道,那双眼睛冰冰凉凉,让秦意看不出半分情绪。 但她只觉得商粲眼中的光在变得越来越盛,让她只感到像是在望着一轮太阳,炽热又无情,强大又淡漠。 她不自觉地颤慄起来,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却看到那个有着神祇般眼瞳的人稍稍垂下了眼帘,自言自语般低声续道。 「……那个称唿,不是给你喊的。」 啊,多可恨啊。 秦意握紧了拳,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自始至终,哪怕离开青屿,哪怕转了心性,这个人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 云端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了。 身体还很迟钝,脑中却泛着刺痛迅速清醒过来,她勐地翻身坐起,发现她此时正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被角都被收的妥帖,旁边的桌上放着壶茶水和空杯,云端记得她早上出门时桌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不难想到是谁所为。 云端撑着身体下了床,脚下还有些无力,但她没有停留,直直冲出了门。 纵然发生的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但云端还是带着丝微弱的希望在屋中找了许久,各个角落,院前树后,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商粲从哪里施施然走出来,笑着对她说是不是被我吓到了,只是开个玩笑。 但这份希望终究是在看到仍在熟睡的挽韶后破灭了,云端终于确认了商粲已经不在这里的事实。她来不及去整理乱糟糟的思绪,只快步向外走去,却在出院门时受了阻——她对这份阻力再了解不过了,是商粲的灵力。 袖中的手被攥紧到指节青白,云端反覆地做着深唿吸,却无论如何停息不下来因恐慌而变得剧烈的心跳。 「……云、云中君?」 因疼痛而变得混沌的脑中被唤起一线清明,云端抬起头,看到形容陌生的人在门外小心地向她搭了话,她会意地扫过那人耳后的鳞片,很快意识到这是名来自碧落黄泉的妖族。 她浑身一凛,脱口问道:「阿粲——粲者去了哪里,你们看到她了吗?」 小妖面露难色,讷讷道:「看倒是看到了……但粲者大人没告诉我们她要去哪里,还跟我们说,如果云中君问起来的话……就直说不知道。」 所有的猜想都被这句话证实,从别人口中听到商粲以自我意识清醒地离开了这里比云端想像中的还要更痛苦,她的指尖转瞬间就变得冰冷,脑中反反覆覆只迴荡着一句话。 她又离开我了。 只是冒出这样的念头都感到痛彻心扉。 是她所求太多,然后获得了一个隐秘的拒绝吗。想要留住商粲的过程就像是用尽全力去抱水,到现在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水从怀抱中熘走,只留下冰冷而空荡的怀抱,和湿漉漉的心。 「那个……」小妖不安的声音打断了云端逐渐陷入沉郁的思绪,他颤声道,「妖主大人她……还没醒吗?」 云端心中一跳,忽的抬起了头。 挽韶……对,挽韶也中了招,甚至比她更甚。 如果商粲只是为了逃离她的话,那为什么…… 被负面情绪纠缠的思绪渐渐挣脱出来,云端一遍遍想着,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的阿粲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她,她对此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但眼下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思考这个无解的问题,胸口很闷,喉咙很酸涩,但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她要在商粲的面前才能落下泪来。 云端静静闭了闭眼,回屋取出无忧,再走到门口时脚步已经比最开始稳了许多。 「站远一点。」 她轻声向小妖说道,小妖忙不迭地点着头退开老远,刚刚站定就听到院门传来清亮的剑鸣声,随之传来的是裂帛般的巨响。 小妖被这声响吓得软了脚,他战战兢兢地靠在角落里,看到云中君单手持剑从院门中走出,清冷面上殊无表情,只是唇色似有些白,一袭白衣被不知何处吹来的狂风卷的猎猎,像是要携着她整个单薄身子飞到天际。 第199页 她此时看起来又像是传闻里那个风华绝代清冷出尘的云中君了,小妖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她,却看到以锋利无匹的剑势斩开粲者结界的云中君忽然寂寂地笑了,嘴唇嗫嚅着开合道。 「也不过是……」 耳朵因方才的巨响而有些耳鸣,小妖没能听清她说的后几个字,只愣愣看着她唇形,正疑惑间,就见云中君向他转过头来,对他说:「等挽韶醒过来,你就和她说我去找阿粲了。」 他刚一点头,就见那谪仙一样的女子御剑而起,转瞬间就消失在天际。 小妖重又回到门前,在台阶上呆呆坐了许久,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意识道了云中君那句话是在说什么。 她白色身影透着莫名的萧瑟和落寞,眼中似有雾气缭绕,精緻面容上擎着淡淡一丝苍白笑意。 『也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罢了。』 作者有话说: 熟悉的「她追她逃」……但这次真的逃不了多久,应该很快就能追到了(真诚 感谢在2021-10-30 19:16:25~2021-10-31 19:3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叅宿 29瓶;boundin 20瓶;盛槿侑琇、守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商粲的身体向来很差。 长久以来, 她都不得不吃下大量的药来勉强维持住身体的正常运转,她那么怕苦的一个人,日久年深竟然也渐渐习惯起来。她其实也一点都不喜欢与人交手, 又疼又苦——或者该说是在成为粲者之后开始不喜欢的。毕竟那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的以命相搏, 仿佛她所谓「魔修」的名声就是原罪,诱的多少修士都想借除掉她来名声大噪。 她手上并不干净, 沾了一些修士的血, 更多的大概是自己吐出来的流出来的血。她本就破破烂烂摇摇欲坠,又非得撑着口气活在这世间,不得不撑出一点体面样子来,堪堪借白玉面具掩去向来苍白的面色。 但现在她却感觉好极了。 不论是身体还是其他什么,商粲召来天火的术式越发的得心应手,只要一个眼神就有细密的火流星自天际落下, 用狂暴无匹的气势追逐着想将秦意吞噬殆尽。眼睛有些灼热的胀痛, 像是含着正在静静燃烧的火, 但除此之外,商粲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看着眼前只能狼狈逃窜的秦意, 心情也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她猜想她眼下在每次使用灵力时正在确实地失去什么, 但她却并不打算再去在意了。 这并不是场势均力敌的战斗,秦意甚至没有任何后手,没有陷阱, 没有伏兵,她就只是独自面对着商粲, 在不熄的天火中艰难偷生, 全然是一边倒的碾压局面, 秦意倒在天火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商粲不明白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早早来到这里似乎真的只是把道心莲子放进了鬼界的结界里而已,然后等待着商粲过来——她甚至仿佛已经做好了会死在商粲手里的准备。 秦意似乎只是想要看到商粲痛苦的样子而已,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倒是个恪守本心的人。 那商粲当然不能让她如愿。 多年前已被燃烧殆尽的土地迎来第二次灭顶之灾,天火毫不留情地盪尽了目能所及的每一寸土地,秦意终于没能避开,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商粲沉默站在不远处,她自己周围几米倒是干干净净的,与面前仍冒着热气的焦土大相迳庭。她稍动了动手指,让蓄势待发的下一波天火止在半空,在心中考虑着现在是不是要直接给秦意致命一击。 「……粲、商粲……」 秦意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大约是被天火伤到了声带,她的声音含混而难以辨认,却还是能听出她古怪地笑了两声,嘶声道:「结界……你还没破开、是不是?」 商粲没作声,抬眼向不远处看去,她在使用天火时没有故意避开什么地方,只是一门心思地追着秦意打罢了。但眼下看来,那处灵力轨迹复杂的结界似乎的确仍勉强维持着,没被刚刚那阵狂轰滥炸直接毁掉。 没听到她的回应,肢体残缺而已经没有灵力再生的半鬼含混嘟囔了一声,艰难地微微抬起头,已经失去视力的眼睛执拗地向她的方向望过来,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商粲听不清楚,本打算不去管,秦意却不知为何说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被她听了个大概。 「莲子……你……自己……的话……」 「我就、把结界……」 秦意就只反反覆覆地念着这两句话,商粲听不太明白,安静站了半晌,然后缓缓迈开脚步向她走去。 大约是听到了商粲的脚步声,秦意随着商粲的步伐颤抖起来,很难从半鬼如今的面容上看出她的心情,商粲也没那个想法,她走到秦意身前,居高临下地看向半鬼。 「秦意。」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激起地上的人一阵急促的唿吸,商粲召来天火,凝成针状,停在秦意的眉心前。 「如果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的话,」商粲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词句却无半点情感,「那就是我当年没能直接取了你的性命吧。」 「虽然并非我的本意,但让你只能用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苟活在世上多年,也算是我的错。」 第200页 商粲每说一句,半鬼就瑟缩一分,她的听力不可思议的还在运转,秦意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在生命流逝的最后努力地想将每个字都听进耳里,突然之间听到了天火破空落下的声响。 她本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阵天火下了,但直到听到了天火落地的轰然声,身上也没有传来熟悉的灼热感。 秦意已经看不见了,难以确认发生了什么的她有些疑惑,却勐地感受到了阴冷的气息从不远处传来,最开始只是几缕,随即越来越盛,若不是天火的威势仍在,怕是这整片地方都会被这气息吞没。 ——是鬼气。 秦意瞬间意识到了刚才的天火是冲着什么去的——她布下的结界已经被那阵天火硬生生撞开了,修仙界与鬼界的通路重连,而身前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片刻后才重新走回来,不徐不慢,像是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激起任何波澜。 「你把道心莲子打开了?」 商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语气一如方才的淡然:「还挺有本事的。」 秦意脑中空荡荡一片,这个人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商粲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情。明明是她亲手设下的机关,一切也都如她当初所愿,而她对眼前的状况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事到如今,就算我们两不相欠了吧。」 她在最后听到商粲的话语,语气淡漠的像是对一棵树,一株草,一颗石头。 「别再见了。」 扑的一声闷响,尖细但灼热的东西穿过头颅,半鬼再次死在天火之下。 * 云端到的时候已是尘埃落定。 她感受得到刺骨的寒意,无瑕仙体对灵气的变化本就比一般人更为敏感,她知道发生了某些非常不妙的事,但她却没有时间和心思去在意,只直直地朝着目的地跑去。 周遭的土地千疮百孔,一片焦黑,处处都表现出被天火肆无忌惮地□□过的迹象,当初的烟阳郊外比起这里简直不值一提。战后的气息尚未消散,云端握紧了无忧,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在记忆中失去商粲的地方,云端找到了商粲。 那人正背对着云端,独自站在鬼气最盛之地,似乎只是普通地站着发呆而已,她的背影显得很单薄,重重的鬼气在她身侧逡巡不去,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拉进鬼界一般。她安静站了半晌,突然抬手用袖子遮住了嘴,云端看到她肩膀无声地耸动了几下,再放下手时,雪白的衣袖上赫然开出了暗红色的花。 云端心头一空,她顾不上什么开场白,只三两步冲上前去挥散那些鬼气,颤声道:「你受伤了?」 「……」 背对着她的人似是愣了愣,没有很快转过身来,开口时声音却意外的平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饶是心中对她的伤势挂念的不得了,云端仍耐下性子来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在非望上施了术式,能找到它的位置。」 身前传来一声轻笑,语气温和道:「这么多年过去,到最后也还是这个法子。」 云端听不得最后这两个字,明明已经找到了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却不知为何没能减少半分。云端抿紧了唇,稍踏前半步,正要去牵她的手,那人却像有所觉般转过了身来。 云端望见两轮落日。 剎那间有这样的错觉,云端晃了晃神才清醒过来,面前的人面容端正,苍白隽秀,毫无疑问就是商粲,只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不再是如墨玉般澄澈的温润,而是如落日熔金般璀璨夺目的赤金色,灼灼耀眼,生添出几分夺目的矜贵和不近人情的泠然,让人不敢多看。 云端只觉得被晃了眼,久久没能说出话来,脑中纷繁念头只勉强凝出一段话来,她曾经还与商粲讨论过。 『有些妖族天生就是人形。』 『只是并不会与人完全相同,多多少少都会有部分差异。』 人……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甚至于魔修,只要是修仙界的人……全都是黑髮黑眼。 云端脑中一片嗡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有双漆黑眼瞳的商粲此时会生出一双黄金瞳,她脑中多少有些这或许只是个玩笑的想法,商粲却轻启薄唇,用平淡的语气打破了这个预期。 「是真的。」没有半点身份暴露的慌乱,商粲定定看着她,声音很轻,「我是个……半妖。」 云端唿吸一滞,听到她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半妖这种东西……但事实的确如此。挽韶也知道这件事。」 「我可能是这世上的独一个,最开始没觉醒的时候连青屿都发现不了端倪,只当我是个人。」 商粲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他人事般淡淡说道:「只是后来觉醒了,那就也没什么法子,得赶在被除掉之前逃走才行。」 过往的某些记忆仿佛和商粲的话接上了,两次游学都没能通过的天外天问心,论道会灵力被禁时仍能使出的天火,还有前些日子那「畏光」的眼疾—— 被突如其来的揭露惊到的云端忽的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问道:「……所以你前些日子都蒙着眼,是因为眼睛变成了金色,不想让我看见吗?」 「……」 似乎没料到她第一个问题问的是这个,商粲歪了歪头,点头承认道:「是。我之前太乱用灵力的话也会出现这种问题,本以为过个几天就会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直都没能消下去。」 第201页 「半妖比妖方便很多,我的妖气本就不显,也就这双眼睛容易暴露。」商粲微微勾了勾唇角又很快隐去笑意,「本来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的,但你总能找到我。」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云端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她蹙起眉,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觉得我会因为你是半妖而对你怎么样吗?」 这话里已经是明晃晃的对商粲身份并不在意的表示了,云端拧着眉,毫不相让地与商粲对视,终于看到对方平静的面上泛起丝无奈的笑意。 「……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怎么样,」商粲的声音很轻,轻到云端几乎听不见的地步,「所以才要瞒着你。」 云端不明白她的意思,刚要开口问时,她却突然被商粲握住手腕,一把带到了身前,几乎撞进对方的怀里。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我向你坦白的意思。」 不顾云端变得慌乱的气息,商粲对这变得亲密的距离毫无解释,自顾自地抬手撩起她披在肩上的墨色长髮,懒懒看着柔顺的髮丝从指间流泻下去,像是鞠了一捧水。 「我是个半妖,十年之前完全觉醒,然后从这里逃走……」她顿了顿,「并在那时伤了你。」 「就算是只流着一半的妖血,我也仍然对你……很垂涎。」 商粲声音低低,云端突然惊醒过来,勐地挣出她的怀抱,那人刚刚才若无其事拂过她肩膀向上探去的手定在半空,将的确准备向她脖颈袭去的证据摆在明面上,那双鎏金似的眼睛平静地向她看过来。 「这就对了。」商粲的语气轻缓,似含着声嘆息,「下次醒过来的时候,记得对半妖多些戒心,无瑕仙体。」 作者有话说: 飞快地追到了,真不错 等这段剧情走完再说点儿啥吧,秦意是真的退场了,但我对她也没啥想说的,就这样吧( 感谢在2021-10-31 19:31:13~2021-11-03 00: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渡、守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oppy 34瓶;盛槿侑琇 10瓶;元气少女郭德纲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七章 云端以前从未想过会迎来与商粲交战的一天。 但向她席捲而来的天火却不由得她不接受, 云端旋身避开,无忧剑光一闪斩断火焰,她从被斩开的缝隙间看到商粲平静的面容, 双眸灿灿, 却丝毫看不出那人的心绪。 商粲态度的转变和出手都来的突然,仿佛只是因无聊而率性而为般。而云端却毫无战意, 迎得束手束脚, 而随着时间流逝,她更是赫然发现,身体开始渐渐变得迟钝起来,灵力也有些不听使唤。 从商粲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她都想不明白。云端心乱如麻,想要一个对话的机会,面前人却默不作声的全盘否决, 只用细密的天火去纠缠她。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 她腕上那条细细的火链没有被主人收回, 也没有作怪,只是安静地伏在她细白的腕上, 随着商粲的攻势时明时灭。 云端突然感到难言的疲惫, 剑尖一抖, 与要迎上的天火擦了过去,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等待着受击,周遭的火焰却倏忽间停滞在半空中。 心中的希冀重又燃了起来, 云端抬眼向商粲看去,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稍低着头, 没有看向她, 像是在发呆般垂着视线。 「你醒得早, 但药力还没全消。」 姿势不变, 商粲淡淡开口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妄动灵力,惹得药效行遍全身。」 「……」 云端有些无措地握紧了无忧剑柄,她拿不准商粲的意图,却还是私心将这句话归为关切,于是稍带急切地开口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算不上。」 回应意外来的干脆又利落,商粲摇了摇头,终于抬眼看向她,视线漫不经心:「我只是想说,你打不过我的。」 云端喉头哽的难受,好半晌才轻声回道:「……我没打算和你打。」 「是吗。」不知这话里是哪处惹得商粲发笑,云端看到她唇边勾起浅浅一丝笑意,懒懒道,「那你不打算带我走了吗?」 话语中明晃晃的蕴着「谁打赢了就能带另一个人走」的潜台词,云端心中纠缠难言,商粲的莫测让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商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带她走的呢。是因为她是云端,还是只因为她是无瑕仙体? 但云端只要看着商粲的眼睛就知道,就算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也只会得到那个让她心如刀割的答案罢了。 那双眼睛太平静了,让人觉得空旷又辽远,像是在看着星空,却没办法伸手捉住。 商粲的眼睛里没有波澜,没有情绪,更没有……她梦寐以求的爱意。 像是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周遭一地狼藉。 怎么办呢,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云端只觉得脑中空荡荡的,视野都泛起白来,没有了天火持续的攻势,周围的温度迅速地降了下去,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透骨的寒凉,像是有绵密的冰碴凝在血液里,让她觉得周身僵硬又沉重。 她稍动了动手指,无忧忽的从她手中落下,静静跌落到焦黑的土地上,像柄凡铁般了无生气。 第202页 「……师姐。」 重新捡起这两个字来比想像中更困难,久违的第一次唿喊总是艰难,云端只觉得喉咙都泛起铁锈的味道,她没有勇气去看商粲,只感受得到自己的嘴唇不像话地颤抖着,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提高一点音量,重新唤了一次:「师姐。」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吐出话语时比想像中更加痛苦,云端缺氧般深深吸着气,却还是感到窒息。过于快速的唿吸频率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抽噎,那些语焉不详的贪求,那些午夜梦回的妄念,几乎横亘了她大半的人生,但她可以不要——可以不要。 「我不会再做什么了,也没有什么所求,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我只要、只要……」 向来清冷自持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干涩,云端轻声道:「……师姐,我只要你留下,或者我随你走。」 「都可以……都可以。」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云端悲哀地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能拿来留住商粲的筹码。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算公平,只要商粲皱一皱眉,她就能亲手斩断她那些持续多年的非望,还在担心商粲会为此感到满意吗。 「……」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云端辨别不出她是在出神还是在思索,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 「……行啊。」 像是过了很久,云端终于听到商粲轻声回了话,那双熔金似的双眸浅淡地向她看过来,然后慢慢走到她身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商粲说着,手上慢条斯理地钳住了云端的下巴,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那就跟我走吧。」 云端温顺地顺着她的力气动作,失神地看着商粲的脸,似乎是看的太久而让这人不耐烦起来,那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缓缓开合,吐出不近人情的字句:「闭上眼,然后睡一觉。」 放弃了去思考商粲的用意,云端只是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感受到身前的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地将她虚虚揽进怀里。 不知是不是体内仍残存的药效作怪,云端觉得自己真的涌上了些睡意,她小心地动了动,偷偷将头更加紧密地埋进商粲的怀里,在商粲的衣襟上嗅到清苦的药味。 在青屿时,这人身上是玉衡独有的焚香气息,再重逢之后,身上却总是萦绕着挥不去的药味,偶尔还会夹杂着血气。但只要是商粲的气息,就都足以让云端感到心安。 只要是商粲就好,她已经别无所求。 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获得一个怀抱,云端没有抵抗这股睡意,在商粲怀中沉沉睡去。 * 商粲没什么地方可去。 她这些年的活动范围看着挺广,但只是在为寻道心莲子而四处奔走,往往都是风尘僕僕的一击即退,实际能称得上落脚点的地方只有一个碧落黄泉罢了。 但现在显然是不能回去的,商粲想,毕竟挽韶应该也已经醒了,现在大约正在大发脾气吧。 就连客栈可能也不会欢迎她。就算她自己能用面具煳弄一下,但大名鼎鼎的云中君太过惹眼,怕是走在路上就会被人认出来。 商粲低头看了看正软软躺在她怀中沉睡着的云端,很快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手上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 ……更何况她刚刚才将鬼界与修仙界的通路打通了,想必很快这世间就要迎来大乱了吧。 而她这场仗打的太过声势浩大,招式又具有相当的标志性,被猜出是罪魁祸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商粲理智上知道自己这番行为一定会造成相当程度的后果,但感性上却并提不起几分关心。自己心里的某个部位可能确实地病变了,商粲想,即使能明白会有无辜的人为此受害,她此刻却只想着至少让修士们晚一点找过来,能让她过两天清净日子。 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好像无处可去。 真是有点悽惨,商粲想。她对落脚点的要求也没多高,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够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 她怔怔站了半晌,突然想起个地方来。 商粲在夜色沉沉时到达了目的地。 没有灯火的山上一片漆黑,只有商粲这双眼睛灼灼如焰火。她将云端稳稳抱在胸前,小心地踩着茂盛的野草向前走去,最终来到一处狭窄的洞口前。 这洞口生的隐蔽,被植被遮挡,不易察觉。但商粲却知道,这处狭窄的缝隙后面的空间意外的挺大,能轻松容下两个人,甚至还有块能拿来当床用的大石头。 她没有迟疑,轻巧地穿过洞口,洞中栖息着的夜行生物们被惊扰,纷纷没命似的往外逃去,商粲也不去理,耐心待洞中的窸窣声消失后才走进深处,在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时还是禁不住脚下一顿。 ——当年,她该是就躺在那块石头上,头下枕着云端的腿,身上的伤已经重到了让她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但她心中却只记挂着洞外逡巡不去的妖潮。 * 多少费了番力气,商粲勉强将洞内收拾了一番,生起了火。 有了火光,夜里的凉意也褪去几分,商粲坐在火堆旁发呆,盯着火看了一会儿,视线很快不自觉地向旁边飘去。 云端仍在睡着,躺在被铺了层厚厚草蓆的石床上,很明显能看出布置的手法有些笨拙。 第203页 早知道在离开碧落黄泉的时候该把被子也带走。商粲闷闷地想着,她实在是很不擅长做手工。 商粲尽可能地在其他地方下了心思,比如怕石上太过阴冷而小心调节着用了天火,将冰冷的石头化为散发着热量的石床——毕竟云端身体也不算好,刚才抱起她的时候只觉得轻的惊人,让商粲生怕风会将她卷跑了,飞行的速度都硬生生降了三成。 心知云端短时间内不会再醒来,商粲终于能如释重负地看看她。 沉睡的人看起来比往日褪去了几分清冷,她鸦羽似的眼睫似是濡湿了,正微微颤动着,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 未免太听话了些。商粲想,都跟她说了自己是半妖了,怎么还想着要靠过来。 商粲心中情绪纠结,她拿不准自己该不该高兴,毕竟这该算是件好事——她本来就是需要云端的。就算云端没提出要跟她走,她大约也会真的用武力把人掳走吧。 商粲不安地动了动鼻子,稍稍向远离云端的方向退了些。 眼睛变成这样的时候,她的感官要比平时敏锐得多——尤其是对云端。 云端闻起来太甜了。 商粲自觉自己没什么自制力,她烦躁地拧起眉,第不知道多少次恼恨这次的半妖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復原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揉着眉心深深地嘆了口气,沉默地将手搭上腰间非望的剑柄。 ……本来是想着需要一柄武器才带出来的,但打秦意的时候根本没拔剑,倒是现在这种时候才想起它来。 商粲飞快地扫过云端一眼,反手拔剑而出,剑锋凛冽,带来冰霜似的寒意。商粲眸光沉沉,安静用力划下,温热的鲜血涌出,很快沾染了素白的剑身,滴落在地。 她轻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抖落剑上鲜血,归剑入鞘。 掌心传来阵阵激烈的刺痛,被主人毫不留情自己割开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她的衣袖很快缀满潮湿血迹,看起来颇为可怖,商粲却只是安静看了半晌,然后毫不在意般将袒露着伤口的手伸入锦囊中,用力握住她今日的战利品。 道心莲子微微发着热,妥帖地贴在她掌心的伤口处。不知秦意用什么样的办法除去了那层坚硬外壳,此时的道心莲子摸起来真的就像是棵莲子,光滑坚硬,硌的她感到阵阵剧痛。 商粲抿紧了唇,唇色都微微发起白来,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云端身边蹲了下来,轻声嘟囔道。 「……好疼啊。」 但她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后才皱着眉放松了用力握紧的手,看到自己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匪夷所思的,她原本血迹斑斑的掌心此刻却干净了大半,道心莲子看起来倒是饱满了几分。 商粲屏住唿吸,向云端看去,稍有些歉疚地牵过她的手。 「就一点点。」 她低声致歉道,伸手触在云端的指腹处,动用灵力迫出一滴鲜血,然后极快畩澕地将它拭去,抹在道心莲子上面。 掌中的灵力一瞬间暴涨,随后又慢慢内敛回去,想必算是成了。商粲想,总算是搞成了药引,没白活这十年。 她怔怔盯着道心莲子看了半晌,它其貌不扬,小的可怜,却让她心头生出大石落地般的安然。 商粲将道心莲子重又小心收回锦囊中,带着狰狞的伤口老实坐回火堆旁,不敢再靠近云端半步。 疼痛让她保持理智,也驱散她的睡意,商粲不禁会回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她那时欠了云端一条命,还傻到最近才从秦意的幻境里知道了真相。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她这人真是差劲的很,明明是救命之恩,她却只干些以怨报德的事情,已经数不清惹云端伤心难过了多少次了。 哎,现在亡羊补牢,多少也算是有点用处吧。 商粲呆呆盯着跳跃的火光,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通,她想。 她既然是欠了云端一条命,那当年只还了半条,当然是不够的。 作者有话说: 悲报,这周加班加的我要死了,只能抽空写点儿,还不太甜( 喜报,下周可能就能忙过这阵了……! 感谢在2021-11-03 00:28:31~2021-11-06 01:3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泊、55641277 20瓶;余夜星痕、官辞 15瓶;图南司北 12瓶;盛槿侑琇、不是舔狗 10瓶;465700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八章 商粲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半妖。 她本就只是个穿越者, 穿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莫名其妙发现自己站在荒野上,身躯看起来只是个年幼的小孩,而她对这具身体过往的经歷记忆一无所知。 而在之后她很快被望月捡回青屿, 连青屿这种进出结界森严的仙门都没能辨识出她的真身, 更别提商粲自己。她就只把修行进展的迅速归功于天赋异禀,全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就连在她首次暴走的那日, 商粲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那时心如死灰, 身受重伤,却命大的没能死成,被闻讯赶来的挽韶救了回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救醒。 『商粲……』眼前模煳不清,只听得到挽韶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迟疑,刚刚醒来的商粲稍动了动头, 听到她犹豫着说出匪夷所思的字句, 『……你好像是……半妖。』 第204页 商粲脑中一阵阵刺痛, 双眼尤其痛的要命,她却强撑着支起了身, 跌跌撞撞扑到桌上铜镜前, 用力睁大了双眼, 第一次看到了自己那双赤金色的眼眸。 她怔怔盯着镜中看了许久,最终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再次昏死过去。 青屿容不下半妖。 她再也回不去了。 尽管她那次妖化很快就停止了, 重新恢復原样,任挽韶怎么努力也再在她身上看不出半分妖气, 但商粲还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有时会想, 天道为什么要和她开这么个玩笑, 既然她是半妖的话, 那又为什么还要让毫无所觉的她以人的姿态拜入青屿,最终还想要以妖血觉醒的她亲手伤了云端的性命来做一场仓促结尾——所幸没能让这个剧本成真。 商粲承认她确实萌生过已经了无生趣的念头。 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天地中的异类,就能很清晰地意识到过往的那些日子都只能永远留在回忆里积灰了。重新获得的新身份沉重的让商粲难以背负,在深夜难以入眠的时候有时会突然想到,或许她作为商粲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那现在又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苟延残喘呢。 但天道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商粲偶然在碧落黄泉的书库里发现了暗格,里面是上任妖主的私人手记。 说是手记,但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关于药方和制药的心得体会,商粲对药学不太精通,只感嘆着花妖一族果然在这方面造诣颇深,草草翻到最后时却忽的愣住了。那页只有寥寥几行字,她却反反覆覆看了两个时辰,走出书库时有种视线泛起白来的晕眩感,脚下脱力般绊了一下,她踉跄地撑在墙面上稳住身形,手上无意识地在坚硬的墙壁上按出了深深的指印。 事到如今,她终于知道了那药的真实药效。 她是从挽韶手里得到那颗药丸的。她本就和挽韶私交甚笃,两人又总是互不相让的,某次她在和挽韶行酒令的时候运气好,赢得顺风顺水,一输再输的妖主大人喝的脸红脖子粗,最终颤颤巍巍从身上拿出个精緻小药瓶,塞到商粲手里。 『这是我……我娘练的药。』挽韶大着舌头,含煳说道,『很珍贵的……要不是我发现它只会对人族起作用,我是不会……不会给你的。』 商粲半信半疑地揭开瓶塞闻了闻,只闻到股淡淡药香,于是疑惑道:『是干什么用的药?』 『不知道。』 喝的醉醺醺的花妖往桌上一趴,恹恹道:『……这是我娘的遗物,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就离世了。』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坏东西,』她摆了摆手,『我研究了一下,这药的药引是道心莲子,想也知道肯定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好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娘一个妖要做这种……只对人有效的药……』 挽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化为一声鼾声,商粲啼笑皆非,只好随手将不知药效的药丸收入囊中,转头去对付人事不省的醉鬼了。 她本来早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在焦黑一片的废墟里,云端在她怀里失去意识,白衣上慢慢盛开出暗红色的花。 商粲那瞬间几乎忘记唿吸,她手上抖得不行,取出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物,全部用在云端当胸的伤口上,但根本无济于事,药粉撒上去就被涌出的鲜血沖走,商粲徒劳地用手去堵,却只能感受到云端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这伤口分明来自于她的剑,而商粲悲哀的发现,她竟然会觉得云端的血闻起来很甜。 周遭大雨倾盆,合着鲜血在她们周围铺开薄薄的暗红色。商粲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空白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煳,有温热的液体自眼眶流出,商粲下意识伸手去抹,却摸到一手鲜红,是她的眼睛开始流血了,却莫名感觉不到疼痛。 走投无路般,商粲鬼使神差地摸到了那瓶药。 现在想来,或许该说是命运,她本对这药几乎一无所知,却在手上鲜血沾染上药丸时感受到了灵气涌动,最终选择把它餵给云端。 她小心餵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云端那时已经不太能自行吞咽,商粲知道她没什么时间能浪费,于是含着药丸俯下身去。 云端的唇瓣柔软又冰凉,她撬开云端的唇齿,尝到属于无瑕仙体的清甜血味。 身体几乎是在瞬间开始暴动,商粲体内像炸开般疼痛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云端的血味有点熟悉,只是拼命克制着疼痛产生的颤抖,一门心思地完成这个毫无旖念的吻。 直到确认云端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商粲才如蒙大赦般退回来,却没料到服下药的云端似有痛苦地皱起了眉,她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见云端忽的重又贴了上来,原本只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厮磨,力道却越来越大,最终咬破了她的唇角。 商粲不知所措地任云端作为,忽的注意到云端在下意识舔舐着她唇上的伤口,眉宇间的痛苦似也减轻了几分。 是血。 商粲骤然间意识到了云端这个行为的意义,她没能仔细去想个中蹊跷,只是急急退开,然后空手握住无忧剑刃再用力将剑抽出,将伤口附到云端唇边。 血流光了也没关系。商粲想,只要云端能醒过来。 事实证明,她的行为确实是有意义的,随着汲取的血液增多,云端的唿吸渐渐平稳下来。确认云端脱离了生命危险后,商粲松开攥紧到有些僵硬的手,她这才分出几分余力,注意到头顶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漆黑厚重的乌云,那云比寻常雨云显得更加不祥,内里隐隐能看到深紫色的电光。 第205页 商粲在书里见过这种异象,是孕育中的天雷。 或是大妖出世引来天道清肃,又或是有人逆天而行招来刑罚,商粲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天雷是哪种来歷,又觉得可能是二者兼备。她摇摇晃晃站起身,身体不知为何像是失去了许多生命力般沉重许多,她无暇去管,只急着将云端抱到一处淋不到雨的废墟檐下,勉强动用灵力反覆设了守护结界,然后赶在天雷尚未落下前仓皇离去。 她没能跑出很远就迎来了第一道雷霆。彼时她用来传信的纸鹤才刚刚取出来,就被直直落在她肩头的天雷顷刻间揉成飞灰,商粲心神剧震,身体上的巨大痛楚比起神魂受到的损伤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她险险维持住意识,脚下不停地奔向离云端更远的地方。 在第四道天雷落下之前,商粲终于重新折出个纸鹤来,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折过最丑的纸鹤,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她撑着一口气使了唤灵的术式,急急将云端的所在地说了一遍,对自己的事只字未提,然后用尽灵力护着纸鹤脱出天雷范围,望着它向青屿方向飞去。 商粲那时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她索性不再逃,也确实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她就静静站在原地,想着自己的身体果然有些不一样了,若还是人族的□□凡胎的话,怕是连一道天雷都撑不过去吧。 第六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商粲单膝跪在了地上。第七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商粲蜷缩起来。第八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商粲想着快点结束就好了。 天雷一道比一道勐烈,像是上天铁了心要把她除掉似的,第九道天雷更是声势浩大,雷声犹如愤怒龙鸣,威力无匹的紫电从天而降,是能让她从这个世上灰飞烟灭的恐怖威势,商粲本该死在那道雷电下。 但是她没有。青屿弟子的随身玉牌临危而动,挺身挡在了天雷下,然后化为齑粉。 商粲没有动,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只能努力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半空中落下的粉尘,天空中的雷云渐渐散去,大约是天道发够了脾气,雨也渐渐停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也挺好,商粲想。 就算做商粲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商粲闭上眼睛,万籁俱寂。 她在刺痛中惊醒过来。 周遭漆黑一片,想来仍在夜里。早些时候生起的火堆不知何时熄了许多,商粲忙调动起天火,让洞内重新明亮起来。 她似乎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方才梦里的情景还在脑中逡巡不去,商粲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却被掌心传来的锐痛感刺激的倒吸了口冷气,这才想起她刚刚伤过自己。 梦中那曾经的伤口与现实中的伤口相重叠,商粲怔怔望着自己的掌心,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愣愣看了半晌,慢慢取下腰间锦囊,从里面取出页泛黄的纸张,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 【命数虽难测,仍可分之,然同生同死】 商粲眸光微动,无声地嘆了口气。 该说是她运气好。挽韶都没找到的母亲遗物却被她无意中发现了,并得知了她对云端做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那确实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灵药,。它以血为媒介,让她成功地把命分了一半给云端,得以让云端活了下来。 但这并不是件一劳永逸的事,商粲的命从此和云端绑在了一起,她们同生同死,只要商粲出了事,那么云端也不能独活。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商粲很难说清自己知道这件事时的心情,她只觉得荒诞而庆幸,她从未像那一刻那般庆幸她没有死在那场天雷里,从未那般庆幸她还活着。 她身上还繫着云端的生,像是二人相隔千山万水,身上却被远远连着根摇摇晃晃的细线,云端对此毫无所知,她却在知道的那一刻开始陷入恐慌。 她的身体被天雷伤了大半,落下了许多难以根治的病根,往后半生怕是都要和苦药相伴。这样如纸鸢般飘荡的虚弱生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能活到何时,如何能让云端和她系在一起? 所幸还是有办法的。 能给一半,自然还能再给一半。 商粲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把手记中写着药方的最后一页撕下后才将手记交给挽韶,她知道自己此举不恰当,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让挽韶知道了这件事的话,挽韶决计不会放她去这么做的,于是商粲决定隐瞒,只让挽韶以为她寻道心莲子是为了治病。 她对好友怀着许多愧疚,她能活到今日脱不开挽韶的帮助和救治,商粲在这些年尽力帮碧落黄泉做了许多事,但怎么想都抵不过这份恩情,再加上如今挽韶回到碧落黄泉后应当就会看到她那封冷酷无情的诀别信,想必怕是要气疯了。 她这潦草半生欠下许多帐,到最后也难以清还,化成一笔煳涂帐,只能匆匆囫囵一剪子剪掉。 商粲自知自己算是个肆意妄为之人,她才不想要什么同生同死,她只想让云端活得好好的,活得安安稳稳,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过上长久而安宁的一生。 她这样自作主张,云端一定是会生她的气的,就像当初那样。 但也没关系,商粲想。 云端恨她,或许总好过云端爱她。 作者有话说: 她们的初吻带着血的味道。 第206页 ↑说起来当时写这篇文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场景,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细写,毕竟当时的商粲确实没有那么多余力去在意这件事了,而云端甚至不知道这件事。 玉牌在设定里是只挡会让人当场毙命的那种攻击——真写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东西说实话还挺鸡肋的( 感谢在2021-11-06 01:32:22~2021-11-07 16:3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灯月 40瓶;落 21瓶;好好学习啦 15瓶;作者君,快上我、弗谖、流年(开学住宿)、一一 10瓶;笙笙 5瓶;门内角落 4瓶;lss 3瓶;萤火意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九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昨日的这个时候, 商粲还在云城,蒙起赤金色的眼睛,做出副单纯无害的病弱模样, 过着与世无争的平稳日子。 今日她却只能在隐蔽昏暗的洞窟中醒来, 出去寻回清水,然后小心地餵仍在沉睡中的云端喝下。 商粲知道她没什么时间, 一是修仙界十有八九已经大乱, 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搜寻她这个放出恶鬼们的罪魁祸首。二是她不放心云端的身体,纵然她选的是性状温和的药物,但若是睡的时间太长了,还是难免会引起些不适的吧。 所幸她这些年寻遍天下,除去道心莲子外,那药方上其他的药物早被她寻齐了, 如今只需要照方制药罢了。商粲这些年偷偷地在药理方面钻研过, 如今操作起来也算驾轻就熟, 手上已经止住血的伤口重又被主人无情挤压破开,鲜血滴入药罐中, 绽出淡红色的雾气来。 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来凝成药丸, 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或许是天道也想早早结束这一切吧, 商粲想,她多活了这些年,如今终于能走向自我毁灭, 想必当年没杀成她的天道一定很开心。 横亘十年,商粲终于得到了这枚药, 捧在手中的时候竟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能够换命的无名药丸, 这里有两个只余半条命的人, 谁吃了它, 就能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完整的命理。 商粲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是不知为何很想笑。时至今日,挽韶母亲制出这种药的理由已经不可考,但如果没有这药的话,想必现在洞里的两个人就都会在当年那场异变里死去——她当然会与云端同死,商粲对此从未有过犹豫。 现在能活一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商粲悄声走到石床边,将云端半抱进怀里,稍屏住了唿吸。 也不知道在去了鬼界之后,她有没有机会向这位花妖前辈当面道谢。 商粲无声地勾起唇角,然后小心将药丸餵到云埠中,看着对方吃了下去。 在看到云端喉咙滑动的那一刻,商粲心中悬挂着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她觉得轻松极了,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稍稍纵容自己低头埋进云端的发间,偷偷地嗅着怀中人特有的清冷香气,趁着她还没有醒过来。 在感受到云端稍稍绷紧了肩膀后商粲就立刻抬起了头,果然看到云端如当年一般略显痛苦地蹙起了眉,商粲对这异状已经不再陌生了,她轻描淡写地割裂自己的伤口,将淌着血的掌心附到云端唇边—— 云端唿吸急促,忽然向反方向别过了头。 她分明还没清醒过来,眉宇间的痛色也仍清楚地存在着,但她的抗拒却又是明显而坚决的,像是本能的行为一般。 商粲一愣,眼睁睁看着掌心滴落的鲜血落在云端的白衣上,她略带无措地伸手去擦,却只蹭的越来越糟。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小心地靠了过去,试探着将鲜血擦在云端唇边,果然看到云端眉间痛色稍减。 商粲放下心来,重又将血餵过去,但云端却紧闭着唇齿不肯开口。她不知道怀中人是否有意识,却还是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轻声在云端耳边开口道:「……没事的。」 「云端……端儿,没事的。」 她声音轻缓,仿佛带着种让人放下戒备的力量,柔声哄着:「很快就好了。」 长久的僵持终于被撼动了,确实地感受到了体内的生命力在流失,商粲反而松了口气,她没敢多看云端,只是眼神乱瞟,下意识略过云端的腰间,她骤然停下,愣愣盯了半晌。 那处印记想必已经消失了,商粲想,至少也该是快要消失了。 在云端于碧落黄泉夜游时,她看到那印记时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等到第二次再看到时,她被迫带着摸了一次,于是察觉到了些微妙的异样——云端似乎在夜游时本能地想要她触碰这里。 她对分命这事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怎么想这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印记都只能和这一件事有干系。甚至对于云端的夜游復发,商粲也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系,毕竟夜游又称离魂症,用三魂七魄来量化人的性命的话,云端确实是不完整的。 如果今日过后,云端的夜游也能治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那印记的意义是什么,商粲想。或许是在彰显她妖族那一半血的种族身份吧,但连挽韶都没见过那样的图腾。 关于她究竟是什么妖,挽韶怎么也没能查个究竟。商粲不能像寻常妖那样化出原形,半妖化时也只有一双赤金色的眼睛。觉醒的天火能力倒是独特,但实在独特太过,就连妖族最年长的长老也说从未见过这样的能力,商粲也只能作罢。 第207页 装成魔修露面是挽韶的主意。一来魔修的术式大都千奇百怪,能堪堪解释她这一手前无古人的天火,二来可以在碧落黄泉里也掩饰掉她半妖的身份——毕竟是从未出现过的半妖,若是暴露给有心人,怕是转头就会迎来一群想将她捉走当成收藏品的疯子们。 想来也是挺倒霉的,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却一穿就穿到了整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半妖身上。她果然从来都运气不太好。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待到外面天色微微亮起的时候,商粲重新将云端放平,不错眼地看她在石床上静静沉睡着,只是唇边血色嫣然,难得显出几分艷色。 商粲静静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犹豫着伸手略略掀开了她腰间的衣裳。 白皙细腻的腰腹之上,那原本笔触古朴圆润的图腾纹路,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 * 唤灵纸鹤飞出后不久,商粲就远远听到天际传来了御剑破空之声。 楚铭来的这么快吗? 她疑惑地挑起眉,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御剑声不止一道,数量多的她数不过来,声音刺耳,不难听出其中含着主人的怒气和杀意。 好像是行踪败露了,商粲想,比想像中的还要更快一些。 她倒没有多慌张,毕竟这一天她知道迟早会来,来的早了一些也无妨,只是稍稍打乱了她的计划而已。 商粲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云端一眼。云端就在那里睡着,姿容沉静,如雪风华,原本紧蹙着的眉宇已经舒展开来,她睡得很平和,长长眼睫上盛着曦光,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这世上谁都不忍去打扰她。 这可能就是最后一眼了,商粲想,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但是该做什么呢,该去抱抱云端吗,该留一只纸鹤吗,该向她说些什么吗。 好像做什么都可以,又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商粲不知该怎么去描述心中这份矛盾感,最终只是默默垂下眼帘。 她转身,缓缓走出洞穴,没有回头。 * 走到天际下的时候商粲才发觉自己似乎很虚弱,像是许久没见过太阳的人一般,抬起头看向天空的时候竟感到种刺目的晕眩。 她晃了晃头,确认自己设下的隐蔽结界正在生效,于是独自离开。 商粲像是踏青般在山中淡然走着,直到带着警示意味的灵力传来,她停下脚步,看到一枚符咒忽的落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眼,对着眼前的人轻缓地笑了笑,但被白玉面具遮挡,他大约是没看到的。 「……好久不见,你是来找我的吗?」 映入眼帘的是裴琛震惊的面容,他失了曾经稳重的神态,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和被欺骗的怒意,肩膀剧烈起伏着,低低开口道:「……你的眼睛……你、你真的是半妖?」 捕捉到他话中的字眼,商粲不解地挑起眉,问道:「『真的』?你在这之前就已经听谁跟你说了这件事吗?」 「……」 按理来说本该是不可能的事,毕竟知道她半妖身份的除了她就只有挽韶,但裴琛却沉默了,他原本称得上俊秀的面容渐渐扭曲起来,甚至生出几分令人惊异的怨毒。 「……确实有所耳闻。」好半晌后,裴琛才缓缓开口道,声音透出股咬牙切齿的恨意来,「我原本只当是无稽之谈,没料到她竟然说的是真的……」 「那她告诉我的另一件事,想必也是……」 商粲远远看着他眼中危险的寒意,手上下意识搭上了腰间的剑柄—— 商粲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把非望带了出来。她原本没这个想法,只打算把非望和无忧都留在云端那里,左右她拿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都留给云端,总还有个用武之地。 转瞬之间,眼前的形式就变了。比裴琛稍迟一步的修士们纷纷御剑落下,很快在裴琛身后站成一片,个个都对商粲怒目而视,但那些目光中又掺着些陌生的情绪,或许是对于她这双赤金色眼眸的不适应,商粲总觉得看到了几分畏惧。 「代掌门、就是她——」 「她那双眼睛……她不是人!」 「粲者、粲者竟然是妖族……难怪会在碧落黄泉……」 但从他们惊唿的内容来听,她是半妖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传开。商粲心中更生出几分疑惑,却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问裴琛,她试探性地看向裴琛,却只撞见一双死水般的眼睛。 裴琛面无表情,他似是收拾好了情绪,缓步踏上前来,抬手示意身后的修士们暂时安静,众人登时会意地噤了声。 「粲者。」 他沉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商粲却提高了十二分警惕,听到他问道:「日前,鬼门大破,众鬼重返人间,造成死伤惨重。」 「天外天已查明始发地,那处已成废墟,处处焦土,分明是天火的手笔。」裴琛顿了顿,「你可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吗?」 这听起来像是在给她个辩解的机会,商粲却能感受到,裴琛只是在走个过场,装装样子罢了。 也好,反正她也没打算辩解。商粲没怎么犹豫便干脆地点了头,声音温和:「确实是我。」 她的态度在修士中引起轩然大波,商粲静静听着那些破口大骂,看到裴琛阴惨惨地笑了笑,重又抬手制止了修士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商粲,高声唿道:「粲者已经认罪!」 第208页 「今日之事,于裴琛是仇上加仇」他难耐地抿紧了唇,恨声道,「我日前得到消息——我天外天霜降君和上任代掌门秦意,全都是死在此獠手中,裴琛今日……定要讨个公道!」 迟来的恨意比天高比海深,商粲骤然间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她突然觉得好笑,于是低低地笑了出来。 她总是想不明白秦意到底想做些什么,也不打算再去想。商粲承认她确实做了这些事,她也不怕人说,毕竟她自己也承认她做的不算什么好事。她不打算否认,但她也不打算就这么低头认输。就算是性命已经全都给了云端,她离油尽灯枯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她还想着要给自己留个全尸,不管是谁,想要她的首级就得自己有这个本事来取。 商粲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分明已经是坦然的心态,却又生出几分反骨来。裴琛身后跃跃欲试的修士群里没有青屿的人,商粲扫了一眼就失去兴趣,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重又松开。 天外天的人认识这柄剑,她不能用。 总觉得有点累了。 战事一触即发前,商粲从裴琛被仇恨浸透的眼上移开视线,看了看天际,在刺目的日光下眯起眼睛。 今天是这种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还有挺多东西要讲(指前面挖的坑还没说清楚 但准备先把这个坎儿过了 确实有虐,但没有虐哪儿来的甜!(胡言乱语 是he啦,不用担心 感谢在2021-11-07 16:34:28~2021-11-07 23: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阿池呀~、渡、奕轶、白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姜饼干 50瓶;故园无此声 49瓶;颜书 20瓶;bonomia、奕轶 19瓶;白易 15瓶;盛槿侑琇 10瓶;rin、017老婆、是阿池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章 万千鬼族倾巢而出, 一夜之间修仙界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楚铭稍显狼狈地抹去额上细汗,他这几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 自从鬼族不知从何处袭来后, 他就一直带着青屿弟子四处救援,尽可能地不让无辜百姓受害。 不止青屿弟子, 各大仙门都在对这突如其来的灾变做出反应。作为年轻弟子中的领军人物, 楚铭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又听到旁边同样刚刚经歷过一场恶战的同门忧心忡忡道:「……云中君怎么还没有消息,这些鬼族来势汹汹,怕是要对她不利的。」 楚铭一愣,将举到唇边的水壶放下, 不由得出了神。 全青屿也只有他知道云端和商粲在云城, 他有心想放这两个人好好休息一阵子, 故而没有上报。但事到如今,战事一触即发, 楚铭时时在空隙中担忧起她们两个来。 她们现在还在云城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商粲的眼睛还没好, 就算她有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但好在她和云端师妹在一起,云端师妹一定是不会让她陷入危险的,只是无瑕仙体本就受人垂涎, 希望不要被有心人趁乱钻了空子—— 楚铭想着就焦虑起来,当下就起了想先去和那二人会合的心思。但不知为何, 今日他似乎格外繁忙, 坐不到一会儿就又听到有青屿门人急急传来北方村落遭袭的消息, 他只好再次持剑而起, 向那边赶过去。 路途中,楚铭打量着周遭的修士,疑惑地轻嗯一声,向旁边的人问道:「……怎么感觉人少了许多,好像除了我们青屿之外都没几个人了?」 「确是如此……」年轻弟子忐忑地扫过几眼人群,压低声音道,「天外天的代掌门今日一早就急匆匆地带着不少人走了,说是有要事去做,但偏偏就是没带我们的人去,也不告诉我们是要去做什么……我觉得有些蹊跷。」 楚铭心中一跳,生出几分愤懑的同时又感到些不明所以的不安,他莫名感到焦躁,正想要进一步打听天外天去向的时候,余光突然扫到一点素净白色正翩翩然自天际向他飞来。 他立刻转过头去,愣愣盯了半晌,大喜道:「是纸鹤!」 年轻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玉山君几步迎了上去,面上擎着惊喜交加的笑容,伸手小心接住那只纸鹤,只略一打量就笑的眯起了眼睛。 是商粲的手笔。 云端折的纸鹤向来更加工整,折线都一板一眼的,折几十个都像是同一个似的。而创始人商粲却没那么讲究,这个翅膀长,那个嘴巴瘪的,每个看着都不太一样。 他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机会收到商粲的唤灵纸鹤,不由得生出几分伤怀的感慨。想到自己还在后辈面前,楚铭忙勉强收拾好心情,轻触纸鹤听取商粲的传畩澕声。 「……」 纸鹤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楚铭不明就里地看了看纸鹤,正疑心是商粲在耍他的时候,就忽的听到了那个人平静的声音响起。 「……青屿东南方向,五十里外,御剑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有座孤山。」 话题开始的十分突兀,楚铭一愣,听到商粲淡淡道:「就是曾经被妖潮袭过的那一座,你应该多少有些印象。」 啊,是云端下山游歷时险些遇难的地方。楚铭恍然地挑起眉,心中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只能说出主人录制好的字句的纸鹤却不明他的心思,继续一板一眼道:「从山脚小路上去,顺着走,直到看见一颗被火烧过的树为止,再之后就顺着火灰走,我施了术式,不会散开。」 第209页 她无甚波澜的声音突然停住了,顿了片刻才重新响起,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楚铭的错觉,商粲的声音冷静到近乎不近人情。 「云端在那里,把她带回青屿吧。」 楚铭脑中轰的一声,还没能完全领会商粲话中的意思,就听到那人的声音又沉寂下去,他急躁地捉住纸鹤,瞪大了眼睛又不敢多用力,好半晌才听到声若有似无的轻声嘆息。 「……本来觉得该跟你说点什么,但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人温和地说着,楚铭几乎能想像出她说这话时的模样,若无其事的简直要惹人生厌—— 「我曾经在玉衡峰的御音木下埋了一坛酒。」 商粲说的云淡风轻,像是随口闲谈般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喝。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话音落下,纸鹤最后动了动翅膀,随后灵气散去,再无生气。 「——」 楚铭捧着纸鹤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要用力握紧又捨不得,只死死地咬住了牙,额上都显出些青筋。 他身侧的年轻弟子被他这副模样所慑,唤灵纸鹤的传声只传给了楚铭一个人,弟子不明就里,迟疑了片刻才壮着胆子想上前搭话,楚铭却先他一步动作起来,急急转身离开。弟子一愣,忙小跑几步跟上,磕磕绊绊道:「玉、玉山君,我们不是要去那边的村落吗——」 「你们先过去。」楚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看到他握着剑柄的手都因用力泛起白来,「我要去找人。」 「找人?」弟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道,「什么人?需要我们帮忙吗?」 「……」 楚铭步伐稍顿,俊秀面上慢慢显出种咬牙切齿的悲怆。 「……帮不上忙的。」 年轻弟子看到向来稳重的玉山君失魂落魄地笑了,抬手捂住眼睛,哑声道:「……此行怕是……什么都带不回来了。」 * 遮天蔽地的火焰。 建起的屏障在无尽的火流星前如纸般脆弱,火焰凝成的巨手轻而易举将人抛到一边,周围充斥着灼烧的气味,温度高到让髮丝都蜷曲燃起,每唿吸一次都感受到火烧火燎的刺痛。 修士们疲于应战,偶然夺得一丝喘息抬头看去,那造成这副阿鼻地狱般场景的罪魁祸首正立在半空中,背后火翼耀眼夺目,像是天际上的第二个太阳。 所有向她而去的攻势都被轻松挡掉,莽撞飞去妄图贴身交战的修士也被火翼重重扇到地上,完全看不出那戴着白玉面具的人面上是否有什么波澜,修士们只能艰难地望到她那双赤金色的眼睛,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平静的让人难以置信,像是在看着些在她掌心起舞的渺小生灵,无悲无喜,却让人遍体生寒。 所有亲眼见证过这场一边倒的战役的人都忘不了这一幕,他们在此后余生里长久的心有余悸,被问起时三番五次地说着从没见过那么强大的妖物。但却始终没人敢承认,比起形容可怖的妖魔,那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来降下惩罚的神祇。 像是厌倦了眼前的景象,修士们看到粲者低了低头,随即从上空传来低低的倦怠声音。 「滚。」 霎时间,狂风乍起,不曾熄灭的天火迎着风势越烧越烈,已有修士被吓破了胆,急急御剑离开。只余下天外天的人不敢擅自动作,在狂风中扯着嗓子喊道:「代、代掌门!如何是好!」 喊话的语气明显已经失了战意,四周登时响起几声应和,是修士们都被压倒性的战力差吓住了。 失了斗志之后,人再多也只是一盘散沙。站在最前的裴琛眸色微冷,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没有说出任何回应,只是抬袖遮住狂风带来的飞沙走石,重又抬头死死看向商粲的方向。 但他却没能看到人影,商粲已经不在那里了。 * 她真不喜欢打架。商粲想,又疼又苦的。 她这话若是说出来让方才与她交过手的修士听见了,想必是要被骂的。毕竟粲者刚刚才大发魔威,以一己之力全面压制了百十来号修士,打的众人毫无还手之力,嚣张的不得了,事到如今却来说什么不喜欢打架,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有商粲自己知道她有多不想动手。她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原是打算找个干净地方好好睡过去的,谁知裴琛带着人来的这么快,她只好勉强打起精神应对一番。 毕竟云端还在山上,并且还没恢復意识。若是让这些修士发现了昏睡中的无瑕仙体—— 商粲信不过他们,尤其是裴琛。之前还是谦谦君子的他已经有了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交手过程中裴琛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杀招,商粲自觉没什么好辩解的,但看到他状似疯魔的样子,商粲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中却莫名泛起些不安的涟漪。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几乎拆了半座山的商粲对裴琛手下留情了,并选了个时机远远遁走——她也确乎没有什么气力了。 后知后觉的,商粲感到全身上下都像散了架般泛起难耐的刺痛,她细细吸了口气,下意识去摸药却摸了个空。她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状况,禁不住笑自己打架打的煳涂了。 说到底,在连仅剩的一半命理都系数给了云端的现在,她还能活动还能思考本就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甚至刚才还能有法子调动那般堪称恐怖的灵力,商粲自己也有点纳闷。但作为那药的最初实验者,商粲也没有其他人能参照,只能猜测着想必是因为云端还没醒过来,药效发挥还需要一定时间。 第210页 也不知道楚铭收到她的纸鹤了没有,商粲想,她刚才出手的时候算是很注意了,希望没有影响到她留下的火灰路标,不然怕是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找到云端的。 她此时已经离开了云端所在的那座山,来到了相隔不远的另一座山头上,不然她总觉得还是会有被修士或者楚铭发现的风险。商粲也没什么目的地,事情走到这一步,商粲从头到尾都表现出反常的平静,她意识得到自己心性上的变化,她想这或许与她那一半妖血有关,当这双眼睛变成这样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像是莫名生出种没什么能入她眼的傲气来,只是冷静地做出决断,然后等着终焉到来。 周遭不知为何很喧嚣,商粲听到周围传来激烈的兽鸣鸟啸,原本安静的荒山里突然变得慌乱而嘈杂,山中的精怪野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纷纷向外飞驰而去,商粲不明就里地定住脚,正打算强提灵力应对这突发状况,却发现那些妖兽悲鸣着远远逃去,没一个敢到她这边来。 情状奇异,但商粲也已经不打算再去探个究竟,她只感到乐得清静,慢吞吞在山顶寻了块大石,背靠着石头坐下。 商粲缓缓将白玉面具摘下,放到一边。她清秀眉眼稍敛着,远远看着山下缥缈的城镇光景,就这么怔怔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了不和谐的脚步声,走的很慢,却不容置疑地一步步走向商粲。 看来是不得清静了。 商粲垂下眼帘,轻轻嘆了口气,开口道:「代掌门脚程很快啊。」 裴琛眸色沉沉,慢慢从林中走出,开口时声音沉郁:「想要取你的性命为南霜报仇,自然一刻都等不了。」 「……」 他话说的没留半点转圜的余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杀死他心爱之人的妖物,但不知为何,在一阵莫名的沉默过后,裴琛却看到商粲轻轻笑了起来。 「那你怕是取不走了。」 商粲的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在对着扬言要杀她的人说话,她的眼神也是,悠长又柔软,像是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她欣然说道:「因为我的性命,已经全部交给云端了。」 作者有话说: 没啥想说的,但姑且还是给商粲说两句话。 她骨子里是个非常我行我素且固执的人,这不算是什么好品质,她做的是她觉得她最该做的事,她给云端的是她觉得她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根本上来说就是缺少一些直球敲醒她(将来会有的 感谢在2021-11-07 23:56:55~2021-11-09 23:3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饭米、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854586 24瓶;兰斯抖m、夏修 20瓶;休烛、盛槿侑琇 10瓶;爱吃小胡的肘子、35072078 5瓶;不言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一章 不知商粲的话哪里刺痛了裴琛, 他面上骤然间显出暴怒的神情来,喝道:「你还敢提起云中君!」 商粲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好声好气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提?」 「你骗了她!」再不復往日温润模样, 裴琛怒吼道, 「你是妖、根本不是人!你骗了她!」 「……」 猝不及防地被他直接的话语击中软肋,商粲身形一僵, 稍稍垂下视线, 没有回应他。 「说什么性命给了她这种胡言乱语……」见她这副样子,裴琛更是愤懑喝道,「妖族……她寻了你那么多年,难道是想寻回一个妖吗!」 他话中蕴着来源不明的强烈情感,商粲并不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却不可避免的在他的话语中沉下眉眼。 她想说她没有胡言乱语, 是真的把性命给了云端, 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幼稚的念头, 和裴琛说这些做什么呢,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说出来都显得空虚, 远不像云端寻她的这十年那般实打实得有分量。 不管裴琛说的话中不中听, 至少他似乎是在为云端鸣不平。这就足够让商粲不去驳他,只是轻飘飘问道:「你到这里来,就只是想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显然是被她这番无谓的态度激怒了, 裴琛气极反笑,冷声问道:「……日前, 失踪多年的前代掌门秦意突然深夜来访, 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告诉了我。我本来不信, 但没过几日就又莫名收到鬼族传信……说你是半妖, 眼下我已经亲眼看到了。」 「真是可笑,事到如今,我终于知道南霜为何会在鬼界向你出手了。」 他动了动唇,勾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商粲,当年……是你杀了南霜,是不是?」 心中知晓秦意的话里必然隐去了当年的大半事情不去提,但商粲抬眸扫过裴琛的脸,一瞥之下就发现那并不是在等待她解释的表情。 商粲垂下眼帘,干脆地点了点头:「是我。」 「……」 裴琛沉默了半晌,突然嘶声笑了出来,笑声古怪难言,渐渐地听起来更像是在哭泣。 「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他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她那么好、我们那时很亲密……我和她本该、本该一直在一起的……」 商粲没有回应,只是沉默不语,裴琛肩膀无声地耸动几下,忽的瞪来杀气腾腾的一眼,哑声道:「……如果不是你的话,她就不会变成鬼族,就不会、就不会……」 第211页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商粲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强烈的不甘和软弱的怯懦。她发出无声的嘆息,看向那被仇恨和愤怒浸染透了的人,默默在心中为他补全未尽的话语。 ——就不会那样对我。 平心而论,她其实不讨厌裴琛。尽管年少时曾因他贸贸然向云端提出结为道侣的请求而对他颇有微词,但在天外天再见后,这位代掌门并没多为难她,甚至还帮过她的忙。再之后,她知道了这些年里裴琛都算是和云端同病相怜,而裴琛那段时日过的不好,刚在南霜那受了拒绝,却还是能为她和云端的相认送上一句祝福。 他那时说,祝二位不再分离。 商粲相信,至少那时,裴琛是在真心的祝福她们。 故而事到如今,商粲也对变了样的裴琛生不出什么怨怼来。她知道人总是会触底反弹的,想要为难以接受的现实找到一个归因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她此刻显然就是裴琛找到的绝妙的因,他会这样对她也算是人之常情。 商粲觉得裴琛自己可能也是知道这个说法站不住脚的,他只是想要去这么相信罢了。也没关系,商粲想,反正她的确理亏,她确实隐瞒了这件事情,即使是南霜授意她不要说出口也一样。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裴琛,毕竟他现在大约也听不进去这些话,说了也只是白费口舌。 她淡淡抬眼看去,本想说些什么其他的,视线却停在裴琛手中紧握着的那柄拂尘上,然后稍有些惊讶地开口道:「霜降君的拂尘……原来在你手里吗,难怪一直没寻到消息。」 裴琛手上一动,颇为紧张地将拂尘竖到胸前,道:「……什么消息,你打听她的武器下落做什么?」 商粲也不隐瞒,道:「我答应过一个委託,要把它毁掉。」 她看到裴琛登时慌张起来,甚至稍向后退了两步。他下意识将拂尘握紧了些,开口时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你、你休想,这是她……这是她留给我的东西……」 那副样子显得可怜又瑟缩,饶是商粲都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她不知道该不该跟裴琛说一些昭然若揭的事情,比如这拂尘只是南霜遗漏下来的而非留给他的,比如提出这个委託的花妖与南霜之间微妙的关系,比如南霜十有八九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但这确实有些残忍了,想想也不该由她来说。商粲想。既然鬼界通路已经打开,想必裴琛不久后就会再见到南霜和鸢歌的吧。 能想像到那不会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但商粲不打算提前做个吃力不讨好的好人去点醒执迷其中的裴琛,她也确实没有这个心情和气力了。 「放心吧,我没打算硬抢,而且我也抢不动。」商粲淡淡道,「我应该快死了。」 裴琛一愣,突然注意到商粲一直在石旁席地而坐,没有起身,他原本只将这当做是对他的轻视,直到听到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他才勐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你要是不追来的话就好了,哪怕晚些也好啊。」 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谈,商粲突然感觉有些冷了,轻嘆道:「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熘走找到这么个僻静地方来呢。」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让裴琛很快把她的话归在谎言那类,嗤之以鼻道:「是想要让我放松戒心吗?如果粲者方才没搅出那么大声势的话,或许我还有可能会相信吧。」 「声势大点儿怎么了,」对他的冷嘲热讽,商粲也不恼,反而轻轻笑起来,「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商粲说着向裴琛看去,清润的眼中没什么情绪,开口道:「既然我刚才出手的时候你都在现场看的清清楚楚了,那还说什么我想要让你放松戒心之类的话——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她眼神淡然,像是在说着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话。裴琛喉头一梗,顷刻间生出被看低了的愤懑来,他的情绪本就在理智的边缘僵持,眼下不假思索地翻手掐诀,数张符咒腾空而起,向商粲倏地飞去。 他此番出手只用了三分力,不过只是试探。裴琛死死地盯着商粲看,果不其然看到那些符咒在飞到她面门前时被突然出现的火焰屏障拦下,在嘶的一声轻响后化作飞灰。 果然是在骗他,这妖族口中没一句真话。裴琛心中笃定,更加警惕起来,那片火焰慢慢散去,重又露出后面商粲眼都没抬一下的隽秀面容。 距离裴琛上次见到她已有月余,他到现在才第一次能这样仔细地打量她。他发觉商粲似乎比之前见面时显得更加苍白了些,不知是神态还是什么地方,明明面上挂着一双鎏金似的赤金色眼眸,她整个人却仍在灿然日光下显出种病态的透明感。 在这样寂寂的苍白中,从商粲面上无声无息流下的那道鲜红就显得格外显眼。 大约是对裴琛惊愕的目光似有所感,商粲迟缓地眨了眨眼,慢慢抬起手摸上自己脸侧的血迹,指尖一顿,随后才缓缓上移,在眼下摸到一处细锐的伤口。 她愣了半晌才放下手,望着指尖殷红鲜血,默默不语。 看到她这番行为,裴琛突然意识到了,商粲似乎没能完全挡下他那波符咒。 方才还如神祇般叱咤风云的粲者似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弱下去,裴琛不知道这是不是商粲的计谋,谨慎地决定再观察观察,不要急着出手。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像是想从中汲取些故人的鼓舞,但无论他怎么费尽心思去打量商粲,她却只是毫无所觉般坐在那里,甚至没向这个正在觊觎她性命的人投去一个眼神。 第212页 裴琛看到商粲的眼神没有落点地投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动了动,他刚提起些警惕,就见商粲只是若有所思般地慢慢抚上胸口,面上忽的露出清浅的笑来。 「……她好像醒了。」 * 楚铭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多时。 他分出一些心神,听到还在林中没有离开的修士们用惧怕的口吻说着有关商粲的事,拳头握了又松,最终还是认命地依商粲的传音找到了那棵树,顺着火灰来到隐蔽的山洞前。洞前原本设着术式缜密到吓人的结界,楚铭原本束手无策,但被他放在口袋里的纸鹤重又活转过来,自顾自地飞出去,在触到结界的时候白光一闪,随即便与结界一同消失了。 楚铭连在心里骂商粲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只是麻木地迈开步子向里走去。原本以为只是昏暗的洞窟,却没料到里面意外的干燥温暖,甚至还亮着微弱的光,楚铭愣愣扫过在洞中几处妥善燃着的火,在意识到是谁的手笔之后,心中又很快传来尖锐的痛楚。 整座山几乎都被某个傢伙搞塌了一半,偏偏这半边毫无损伤,楚铭知道他恐怕是所有修士里唯一知道粲者此番行为缘由的人,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商粲的私心这般昭然若揭,却总要做些与之相悖的事。 他不明白,于是恨恨地想着,至少云端师妹总是有办法的,到时候让她好好教训商粲。 楚铭想着脚步都急切了几分,终于走到山洞最深处时,他一抬眼就看到粗犷石床上有个白衣人影,出乎他意料的,正清醒地坐在那里。那人背对着他,背影清冷瘦削,长长墨发垂至腰际,正是云端。楚铭心下稍定,开口唤道:「云端师妹。」 但不知为何,他的唤声空荡荡落到了地上也没能迎来回应,云端像是对他进来的动静毫无所觉般只安静坐在那里,直到楚铭走到她身后也没有任何动作。 楚铭重又提起心来,他莫名不敢贸然去碰云端,于是慢慢靠近过去,很快发现她正紧紧绷着肩膀,隐隐传来的唿吸声都显得无措而慌乱。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几步转到云端正面去,却见她仍是一眼都没瞧过来,只是低着头,目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他顺着云端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那条天火手鍊消失的尾巴,明亮的火线转瞬间消散的无声无息,只留下几缕青烟,很快化在空中。 云端脑中空空荡荡,她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急急抬头向周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却只能看到团团火焰在悄无声息地黯淡然后熄灭。她翻身站起,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却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火焰在她面前消散。 洞口外明媚的日光照不进来,失去了天火的山洞迅速暗下去,粘稠的黑暗将云端包裹进去,她只觉得浑身都冷的要命,脑中还没来得及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忠实地做出了反应,仿佛某种语焉不详的痛苦寒意正从鞋底慢腾腾地爬上来,吞噬了小腿,然后蔓延到全身。 云端如遭重击般捂住胸口,颤抖着落下一滴泪来。 * 几十里外的地方,商粲与她一般无二地用力按住胸口,整洁的白衣被她揉的发皱,沾上几抹她指尖未干的鲜血,却没办法驱散骨子里生出的尖锐疼痛。 最后的天火在指间转瞬即逝,商粲深深吸了口气,却仍有种像是缺氧般的窒息感,她猜想这就是生命流逝的感觉,清晰而无从逃避。 没有过多的思考,她看向愣在一旁的裴琛,对方显然没能跟上事态的突然变化,正在那边犹豫着什么,商粲闭了闭眼,低声开口道:「……你能不能跟她说,我是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裴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迟疑道:「什、什么?」 下半身已经渐渐麻木到难以移动的地步,商粲抿紧了唇,趁着手还有知觉的时候艰难摸到非望剑柄,用力抽剑出鞘。 裴琛登时警惕地退后一步,却见商粲只是默不作声地反手握了剑,放到自己颈边,非望剑气凛冽,只稍一挨便划破了她苍白皮肤,缓缓淌下血来。 「算不上是什么谢礼,」分明在做着这样诡谲的事,商粲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给我自己一个痛快,也顺便替你报个仇。」 裴琛迟迟地反应过来商粲话中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商粲提及的那个「她」怎么想都只能是云端。他被眼前的妖族做出的举动所慑,心中满是难以置信,反而驱散了几分仇恨。 但他是不信满口谎言的妖族会有什么好心的,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话都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你、你有什么目的?什么不知所踪……你就是想让她永远记着你是不是!你都要死了,还不肯放过云中君——」 「……」 商粲没有回应,她本想说如果能让云端忘了她的话更好,但在云端只拿了她半条命时就连她们师父都没能消除掉关于她的记忆,想来在如今整个都给了云端之后更是难以实现,但这话太长,她已经没那么多力气去一一解释,于是只轻轻笑了笑。 反正裴琛这话也不算错,她是想让云端忘了她,但她也想让云端记着她。 或许是人在死前总会格外诚实,商粲坦然面对自己那些晦暗不明的心思,她想,或许她此刻脑中所谓的「怕云端知道她的死讯后会做出过激行为」的担忧只是自我意识过度,她只是在找个合理的藉口,来掩饰她想要让云端记住她的不堪私心。 第213页 事已至此,商粲想要不为人知地离开的安排已经被裴琛打乱了,她不知道裴琛能有什么理由帮她说这个谎,想想自己都走到最后了却还是这么狼狈,即使已经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了,商粲还是莫名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喉咙低低的颤动着,很快又添上一道新的伤口,带来些许刺痛。 商粲一点都不喜欢疼痛,她其实娇气的很,在青屿时也是,受了点儿小伤也要喊几声疼,偏偏真受了重伤的时候却一声不吭,疼的嘴唇发白也仍笑嘻嘻地去蹭云端的肩膀,讨好地说着端儿别担心啦,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不行。 商粲闭了闭眼,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想起云端来的。 这会让她连带着想起很多不必要的东西,比如她怕疼,她也怕死。 这世上,谁是真心的想要奔向死亡呢,谁能够面对血淋淋的痛而毫无芥蒂地拥抱它呢,行路至此,商粲辨不出什么对错,不过是她比起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来,更想要让云端平安度过一世罢了。 意识在逐渐变得模煳,商粲知道她不能再拖了,渐渐泛白的视线里慢慢看不清裴琛的轮廓,余光里瞥到她握着的剑柄上无悲无喜的那两个字,非望。 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若不是手边没有其他东西,她也不想用非望来做出自戕这种事,这毕竟是云端的剑,谁能料到这种时候是非望要担起这种任务,像是冥冥之中有天道在隐晦地提示她:你因心存非望而丧命。 商粲被自己的想像逗笑了,她的反骨又蠢蠢欲动起来。当年她还嫌非望的名字不好听,商粲想,但其实仔细想想,她自己那柄剑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去。 说什么无忧,她根本担不起这两个字,或许是她做的不好吧。 商粲恍惚中眨了眨眼,想起几句话来。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裴琛突然看到入定般陷入沉默的商粲动了动,她像是很艰难地动了动唇角,然后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什么。 他一愣,下意识想要去向商粲确认他听到的话,只是刚踏出一步,就看到那人平静而决绝地握住了剑柄,向里送去。 裴琛不知何时屏住了唿吸,他呆呆停在原地,四周很安静,只有唿啸的风声似泣音般在山顶盘旋不去。裴琛只觉得脑中空荡荡一片,却一个劲儿震耳欲聋地回放着他刚刚听到的话语,商粲的声音太轻了,他几乎不确定那句话是不是他的幻想,但他确实看到了商粲清润的眉眼泛起的温柔,似乎确实听到了她温和的声音—— 『我没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爱她。』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或许有人已经发现了,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情节(。 看在这章字数很多的份上,希望各位稍安勿躁,让我先虐过这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 感谢在2021-11-09 23:37:27~2021-11-12 00:4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iimfine 3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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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没接,她只是直直看着楚铭,眼眸漆黑如墨。楚铭不敢直视她,话说到一半就讷讷着戛然而止,他举着水囊的手都变的僵硬,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能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商粲只是用纸鹤唤灵喊他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商粲的下落吗? 楚铭不敢说。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人是听不得畩澕这种话的。云端神情体态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偏偏让人觉得她像是在高处边缘摇摇欲坠的冰晶,只一阵微风就能让她坠落下去,脆弱而虚幻地化作一缕雾气。 而商粲又是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楚铭不知道这是不是商粲为了防止他生出罪恶感的一些体贴,不管怎样,他此时只是默默无言,用沉默给出个模稜两可的答案来。 「火、那边的山头起火了!」 但二人间的沉默没能持续多久就被远远传来的惊唿声打破了,楚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白影一闪,是云端的速度快的惊人,几息之间已经迫到那发声的修士身边,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修士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愣,看清来人后才放下心来,结结巴巴道:「是、是云中君啊,我是说,听闻附近有座山突然烧起来了,火势很大,有点像是粲者的天火——」 云端极快地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能看到些升腾的烟雾,她没有半分犹豫,腰间剑光一闪,没等修士将话说完,无忧就已经腾空而起,转瞬间就脱出了楚铭的视野范围,在天际化成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刚刚走过来的楚铭措手不及,急急御剑跟上。但云端似乎身体状况很好,御剑速度更是惊人,任他怎么努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远。所幸那座山离的并不远,楚铭赶到的时候,整座山都已经被赤金色的火焰包围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它就像是在修仙界升起的巨大篝火般,映的半边天空都红起来。 他看到先他一步到达的云端正怔怔站在山脚下抬起头向上望着,她如烟般清冷的面容上存着些罕见的懵懂,像是还没能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似的,云端缓慢却坚决地向在她身前不到三尺处燃着的火迈开步子—— 楚铭硬生生御剑撞到云端和天火之间,滚滚的热浪自他身后袭来,他的衣袍下摆被无意间引燃了,楚铭咬着牙抽剑割下那片衣摆,看着它被天火瞬间燃成飞灰,带着止不住的后怕向云端吼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破音了,云端面上却无甚波澜,只是简单应道:「想去找她。」 「……那也不该到这里来找!」楚铭咬着牙死死挡在云端身前,急急道,「这座山已经毁了,天火还在烧、她不会还留在这里的——」 二人僵持间,已有些闻讯而来的修士降落在周围,纷纷被眼前景象所惊,瞠目结舌,讷讷无言。而云端恍若未觉,只一门心思地盯着山上看,精緻的眉眼危险地敛了起来,楚铭甚至仿佛能感受到她将吐未吐的剑气正蓄势待发。正当他想着拼了命也要拦下眼前绝不算正常的云端时,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墨色眼眸慢慢聚焦在他身后,眼中透出几分惊诧的困惑。 楚铭心头一凛,随即就听到人群中传来天外天弟子撕心裂肺的欢欣唿声:「是琨瑶君、琨瑶君平安回来了!」 他忙回头望去,果然看到裴琛从火海中缓步走了出来,天火不知为何给他让开了路,像是并没有想要伤他的心思般温吞地燃着。反倒是裴琛,尽管没被天火所袭,看起来也齐齐整整的没受半点伤,但他的脸色却白的惊人,脚步也莫名有些踉跄,直到走到了众人面前,他才浑浑噩噩地抬起眼,惊觉般打了个激灵。 天外天的修士们只为代掌门的归来感到欣喜,唿啦一下子围到他身边,原本站在不远处的楚铭和云端反被人群挤远了些。楚铭迟迟地反应过来裴琛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看到云端也正直直看着裴琛的方向,而处在人群中心的裴琛似有所感,像是稍稍瑟缩了一下。 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之前是去追商粲了,很快便有人问出了口:「琨瑶君,这山烧成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是和粲者交了手?如今那妖族又如何了?」 人群纷纷附和着看向裴琛,裴琛一怔,下意识向人群外的云端看去,他面色仍是苍白如纸,眼中却汹涌着难言的复杂情绪,教人读不分明。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连周围的人都发现了端倪,楚铭最先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按捺不住,难得暴躁地冲上前去,压着嗓子吼道:「说话啊!」 「——」 裴琛被他一嗓子喊得回过神来,他侷促地看向楚铭,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用可称之为嗫嚅的声音开口道。 「……她……她跑了。」 开了头之后话语就变得流利起来,裴琛最后看了云端一眼,匆匆转过身去。 「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他声音中还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很快被收拾干净,恢復成天外天代掌门应有的泰然自若。 「……就是这样,我们该回去了。」 第215页 裴琛说完就带着天外天的弟子急急离开了,完全没有再多说几句的意思。楚铭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又放心不下那边不知为何在听了裴琛的话后就愣愣站在原地的云端,只好暂时作罢,回头守在云端身旁。 楚铭原本提心弔胆的,生怕云端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里。但云端在听了裴琛的话之后反而安静下来,她就只是低垂着眉眼,安静站在山脚下,从晌午站到深夜,任由楚铭说什么都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场天火原本烧的很盛,大有要燃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但大约是盛极而衰,到了深夜后就渐渐委顿下去。楚铭禁不住暗自庆幸,照这样看来,想必这场火到转天清晨就能烧的七七八八,兴许云端到那时会有些反应—— 但他的猜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全然不顾眼前仍在燃着的火焰,云端突然毫无徵兆地迈开了步子,楚铭在守着她的这段时间里放松了警惕,手上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云端踏进了火海里,心头都空了一拍。 ——不知该不该说是果然如此,原本张牙舞爪的天火在云端靠过来的瞬间就迅速散开了,甚至像是特地为她撤走般清出条道路来。 云端稍抿紧了唇,不声不响地向山顶走去。楚铭怔怔看了半晌,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云端走的很快,二人没多久就来到了山顶。只是她仍对楚铭的搭话不予回应,一步步走的笃定,像是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似的,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团蒙蒙白光不怎么显眼,但楚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仿佛脚下有千斤重般,只是眼睁睁看着云端慢慢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来,剑柄上的「非望」两个字清晰而刺眼。 非望是柄很好的灵剑,剑性寒凉,或许正是因此才在天火中得以倖存下来。云端安静沿着剑身抚过一遍,没摸到半点损伤,手上只传来了比往日更加刺骨的寒意,顷刻间就将她白玉似的指尖冻的青白。 她在非望上下了术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非望在这座山上,她那时还抱着几分或许商粲也在这里的侥倖,但如今看来果然只是一场空罢了。 妖化暴走,不知所踪。 区区八个字,她却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记忆里最后看到的商粲确乎是性情大变的,或许从那时起就已有这样的迹象——但那又为什么商粲要将她带走?现在又为什么抛下她离开? 云端想要寻一个答案,却显得那么困难。她默默将非望抱到怀里,远远看向山下缥缈的城镇光景。 天下之大,商粲或许就在那里,又或许远在天边,但总是在看着同一轮月亮的吧。 「云端师妹……」终于耐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楚铭低声开口道,「我们、我们不然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都要从长计议,你的身体还需要找医师看一看……」 见云端仍是置若罔闻的样子,他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她——商粲说,让你回青屿。」 那人的名字比什么都好用,楚铭看到云端周身一僵,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阿粲跟你说,让我回青屿?」 「……」 楚铭稍稍屏住了唿吸,那立在山顶边上的白衣女子声音淡淡,夜风凛冽,吹乱了她的发,她清秀无俦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直直看来的眼睛却像是被夜泉浸洗过的墨玉般,难得折射出几分锐利。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楚铭莫名不敢说话。 他正勉强组织着话语,云端却已经收回了视线,重又转回身去看向山下,她白色衣袍在风中纷飞,显得她背影颇为单薄。 「那我就不回。」 断冰切雪般的清冷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难言的情绪。 「直到她亲口跟我说为止,我都再也不会回青屿了。」 说不出自己此刻是在被什么样的心情裹挟着,这种情绪非常陌生,让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节因用力而泛起白来。 她尝过的所有因不告而别而生出的苦楚,都是商粲给她的。 云端默默看着山下,忽然生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如果她现在一跃而下的话,商粲会在意吗,会后悔吗,会在她死后出现在她的墓前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稍纵即逝,云端轻吐出口浊气,略带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说来讽刺,明明心中已经在绵延的刺疼下生出几分麻木感,但她的身体状况却莫名前所未有的好,举手投足都比往日轻快许多,仿佛冥冥之中做了笔交易,她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却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余生那么长,云端想,她总要亲口对商粲说一次爱她。 作者有话说: 活下来的人能好到哪儿去,她还想着说爱她,却不知道爱人就死在她站着的这块地方 爱别离,求不得。 诸君,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剧情(也不知道该算是在虐谁 感谢在2021-11-12 00:44:32~2021-11-13 11:1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萤火意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总、渡、hiimfine、零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似 40瓶;番茄肥牛拉面 30瓶;阿真不会吃辣 20瓶;昂、执着的淑女、suede 10瓶;吾 9瓶;行一、明明咩咩、不要再逃跑啦、愉悦( ̄▽ ̄)、27485254 5瓶; 第216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三章 粲者的名头再次响彻了修仙界。 在与鬼族兵荒马乱的交战里, 几乎所有人都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原本装作是魔修的粲者其实是妖族,某日妖性暴走,打开了修仙界与鬼界的通路, 并在众多修士对她的围剿中逃之夭夭。 尽管众仙门均发出了对粲者的悬赏令, 但到底是鬼族忧患未除,一时间分不出多少人力去寻不知所踪的粲者。而那场以惨败告终的围剿成为众人口口相传的话题, 粲者的强大与恐惧深深烙印在修士的心里, 衍生出无数奇诡的传闻,有人说那张白玉面具下的面容丑恶似妖鬼,有人说粲者其实是个男儿,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曾亲眼见过粲者的眼中都燃着火焰。 云端在醒来的第二天来到了碧落黄泉。 她一夜未眠,取回非望后就马不停蹄地向这边御剑飞来。在到达碧落黄泉门口时,云端刚刚落地, 就见那入口处刚好飞出只夜鸦来, 向她看来时倏的一愣, 随即大喜道:「云中君!是云中君来了!」 很快意识到夜鸦见到她时这般欣喜的缘由,云端的心悠悠沉了下去, 果然见它匆匆飞来, 急切道:「云中君知不知道、粲者大人去了哪里?」 原本想着商粲可能会在妖化后回到碧落黄泉的猜测轻易落了空, 云端禁不住稍稍失落地低下了头,为免被发现而敛起了眉眼,摇头道:「……我不知。」 夜鸦的失落与动摇则比她更明显, 鸟儿连翅膀的扇动都变得不规律起来,险些落到地上, 但还是硬撑着失魂落魄地勉强招唿道:「……没关系, 我这就出去找, 云中君不要太过担心——云中君远道而来, 该先去歇歇,随我来吧。」 「只是……现在碧落黄泉可能有些混乱。」夜鸦显得垂头丧气的,强打精神道,「云中君不要太在意,直接去见妖主大人吧。」 云端颔首,随它进入碧落黄泉,一路向妖主殿走去。路程不算很长,但能轻松看出夜鸦话里的「混乱」指的是什么。她上次来到碧落黄泉时,这里虽只有黑夜,城中却存着不输给烟阳的活跃和热闹。但如今,尽管街道上的装潢无甚改变,云端却能感受到气氛已经大不相同,街上的妖族面上都失了笑,整个碧落黄泉都仿佛透出股凝重的气氛来。 她没作声,只安静跟在夜鸦身后。夜鸦在妖主殿前停下,向她行礼告退,云端扫过殿门周围的守卫,上次来时还只有两名的守卫如今已增到了八名,个个看起来都严正肃穆,向她投来的视线带着探询,但到底还是没出手拦下她。 挽韶正坐在妖主殿唯一的座位上,偌大的殿内只有她一个妖,看起来显得空空荡荡。云端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发脾气,似乎是将云端当成了什么人,看都没看就哐当一下将砚台摔到台下,怒道:「再敢多说半个字,我就——」 她话说一半才发现来者是云端,登时面上一喜,站起身来,但很快又僵住,神情也慢慢软化下去,艷丽的眉眼中都生出几分愧疚来。 「我没注意……以为是刚走的长老们又来了,抱歉。」 挽韶低声说着低下了头,顿了半晌又更将头向下埋了埋:「……我没能看顾好商粲,也还没能掌握她的去向,抱歉。」 被她的话语勾出几分酸涩,云端重重摇了摇头,示意挽韶抬起头来,墨色眸中似有水雾流动,轻声道:「你没做错什么,无需对我道歉。」 「要说的话,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云端略一低头,「当日事发突然,我将你独自留在云城……」 她未尽的话语被挽韶挥挥手打断了,花妖梗了半晌,最终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竟然惦记着给我们下药……算她有本事。」 「谁都别道歉了,等把那个理亏的抓回来再让她念一百遍对不起!」 挽韶提起商粲来就气得够呛,再加上这几日局势风云变幻,连带着她这个碧落黄泉的妖主都不得安宁,如今好容易见了云端就委屈巴巴地告状:「你不知道她这个没良心的干了什么——她竟然留信说、要和碧落黄泉断绝关系!」 更确切地说是已经和碧落黄泉断了关系。 云端知道这件事,在有关粲者的传闻里,这条也是相当有名的。早在粲者还没破坏鬼界通路封印前,修仙界就无声无息地传出了她脱离碧落黄泉的传闻,说是粲者一意孤行桀骜不驯,故而与碧落黄泉分道扬镳,当时碧落黄泉方没传出任何消息,故而人们也渐渐信了,随即很快便迎来了鬼族来袭。 「我那时候根本没法回应!我还睡着没醒呢!」被算计了的挽韶怒道,「她给我下的那药量真是……与其说是给饭里加了药,我看根本就是在药里加了点儿饭!我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谋划这件事,她到底、她到底——」 她被商粲气红了脸,一时连骂人都磕绊起来,却看到座下的云端幽幽沉了眸色,开口道:「……你刚才说,她给你留了信?」 挽韶一愣,从云端的面色上看出了几分端倪,不禁下意识后悔起来。但话已经说出了口,她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留了几句话。」 她说着拿起案前薄薄两张纸,走到云端身前递过去,嘆道:「但写了跟没写一样,都是些无用的话。」 第217页 这补充听在云端耳中多少感到苍白,她默默接过纸张,在看到商粲熟悉的清隽字体时禁不住喉头一哽。 信上确实并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寥寥数语,第一张纸上只草草写了几句因理念不合而要离开碧落黄泉的话,末尾冷硬地写道:我意已决,已将消息放出,不必来寻。 再看到第二张纸时,字倒是比第一张多出不少,云端定睛看去,却发现是一张粲者资产汇总。商粲将她这些年手里的家当列的一清二楚,多少钱财,多少天材地宝,又都放在哪里,写了一整张纸,最后淡淡留下一句:自取即可,无需介怀。 云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只能看出商粲的笔迹流畅工整,显见的并无半分犹豫,也再无多余话语。 小心窥视着云端的脸色,挽韶试探着开口安抚道:「你看,是不是尽是些废话,除了能气死我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云端抿紧了唇,声音低低,「但至少她想着给你留了信。」 话说至此,挽韶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似乎没能从商粲那里收到什么东西。 她说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她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气得要发疯,若不是被长老们联合起来以武力禁了足,她眼下定是在修仙界满世界找商粲算帐的。她就是想好好找商粲问个清楚:你留下这么封东西算怎么回事?膈应谁呢? 但饶是挽韶对商粲生了那么大的气,她却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商粲不可能漏过你的。」 话说出口时挽韶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她看到云端抬眼向她看来,原本落寞的眼中似又燃起了几分光亮,她恨恨地咬了咬唇,在心中愤怒地问候了商粲一番。 可恶,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是在想着要替商粲找补几句。 「……事到如今,我觉得也没必要替她再掩饰什么。」 挽韶也不知道是在生商粲的气还是在气自己,她环起双臂,报復性地透商粲的底:「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你在她心里就是天下第一位,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事实。」 话匣子打开了,挽韶索性将这几天心中郁结的话通通说了出来:「她那个人,你也知道,脑子很轴。认定了的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最烦人的是还喜欢自作主张,很多事就闷在心里谁也不说。」 「我当年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伤重的像是随时都会死掉,她后背一大片都焦黑坏死了,只能剜掉。她那时嗓子也坏了,疼的叫都叫不出来,好容易扛了过去,我问她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说,然后自说自话地成了碧落黄泉的粲者,帮我平了妖族的叛乱——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经歷了什么。」 「但身体状况她到底瞒不过我,她之前不许我跟你说,」挽韶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她身体根本就差的不行,几乎每天都离不开药。她当年伤了根本,以我的医术没办法根治,她能活过这十年已经算是天道庇佑——」 她话音未落,云端的唿吸已经变得慌乱起来,难得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所才要寻道心莲子?它能救阿粲的命?」 「……」挽韶一顿,半晌才低声道,「兴许可以。」 她摇了摇头,开始解释她模稜两可的话语:「我某次和商粲一起出门时,她得到了一个药方,说是从贼人手里抢来的战利品,那药需要以道心莲子为引,做出来的药或许能救她的命……」 挽韶说到这里时突然停住了,像是回想着什么般愣愣沉默了好半晌,随后才缓缓开口道:「……但始终没有机会去制药给她试试,也不知如今道心莲子何在——我见她似是取走了些药材,或许是已经自己做好了药也说不定。」 见她的话语让云端稍稍缓和了脸色,挽韶重将话题引回来,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说——」 「商粲这人很烦,所有事都憋在心里,表现出来的可能只有十之一二,还偏要用最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达方式。」挽韶声音稍颤抖着,目光落在云端拿着的信上,「人人都说她背信弃义抛碧落黄泉而去——但我难道还不知道她吗,她分明是早就想到要去闹那么一场,故而早早和碧落黄泉划清界限罢了。」 挽韶喉头哽的发慌,满腔愤懑中掺着酸涩:「任我再怎么讨厌她这番做派,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行为确实奏效了。纵然有零星几个修士来寻过我们的麻烦,但大部分仙门都只把打破结界当做是粲者的个人行为,并没有要来问责碧落黄泉的意思。」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终于平静下来,直直看向云端。 「事到如今,或许是商粲给你留下的东西你还没有发现,又或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无论如何。」 挽韶目光温和,柔声道:「云中君,你都是她最重视的人,我可以担保,这绝非虚言。」 * 离开碧落黄泉,云端站在荒山上,突然感到无处可去。 她本是要去找裴琛问问清楚的,但天外天代掌门忙于带领修士退治鬼族,整日东奔西跑神出鬼没,云端都很难掌握住他的行踪——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刻意避开她。 绷着的弦突然无所事事的松懈下来,云端不愿久留,索性漫无目的地御剑而起。清风拂过髮际,驱走几分燥意,从挽韶处听到的话还没有什么实感,云端想,如果她是商粲最重视的人的话,那商粲又为何一句话都不肯对她说呢。 第218页 神思游离,在听到属于城镇的喧嚣声时,云端才反应过来她不知不觉中回到了云城,她在城门怔怔站了半晌,想想反正也没地方去,于是向里走去。 上次回来时还是三人同行,如今仅剩下她一人。形单影只的云端很快被城中人发现了,云城人这些日子也听说了许多传闻,纷纷上前关心她,云端一一礼貌应对过去。 「诶,这次小神仙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王婶大着嗓门,关切道:「自打她上次离开之后就没再见着她……她眼睛怎么样了?之前还说好回来之后要来我家吃饭哩。」 云端唿吸一滞,只勉力摇了摇头,然后就逃跑般回到家中,关上了院门。 她突然发觉她可能选错了地方,云城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一个小城镇,连她的家都不再是专属于她的家。这里留下了太多关于商粲的东西,单单只是站在院中,那些曾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上来,逼得她泛起难耐的酸涩。 鬼使神差般,云端推开了商粲的房门。 房间里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内里被收拾的很整洁,被褥都妥善叠起,像是想要尽量抹去这个房间曾住过人的痕迹一般。只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清苦药味,还残留着些许属于商粲的气息。 云端下意识关紧了门,怕这缕气息也消散掉。她无所适从地倚着门,心中对自己的行为生出几分嘲弄——这又能怎么样,她再怎么想留住,最终都还是留不住的。 她猝不及防地被自己冒出的念头伤到了,稍稍垂下眼帘,余光却扫到床下阴影处的一角白色。 云端愣了愣,走过去将它够了出来,坐到商粲的床榻上。 是那人离开时的刻意而为,又或是她那日推门进来寻商粲时带起的风将它吹落了,无论如何,这是一张信纸。 但它又不是一封信。纸上雪白一片,只在信纸最上方写了寥寥四个字。 【云端师妹】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内容,仿佛写信人只是随意落笔,然后就将它搁置了。 那笔迹清隽,云端一眼就能看出是商粲的字迹。她与商粲相识这么多年,对这人写字的笔法也知道的很清楚透彻,尽管只有四个字,但云端能看出商粲在落笔时显然并不像留给挽韶的那封信般流畅,反而有许多滞涩,像是落一笔就停顿一次似的,甚至不自觉地留下几个氤氲的墨点。 「师妹」这两个字该是后添上的,那人的心情应当并不平稳,字迹都带出几分颤抖,最后一笔挑的长了,拖出细细一条墨线。 任谁都没办法再知道商粲想对她说些什么,又是为什么放弃了继续写下去。单单只是想到商粲在离开这里前曾坐在桌前郑重地铺开信纸,踌躇地落笔又犹豫的样子,云端就感受到锐利的刺痛,连唿吸都变得困难。她手上颤抖着,险些捏皱了信纸的边缘,云端慌忙松了手,看着信纸飘忽落在商粲的床上,哽在喉间的酸涩就再也忍不住。 她落下泪来,那些比落日还要炽热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完,她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着。 商粲未尽的话,通通藏在那些各怀心事的时光里,再也无人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 顺便一提,商粲给挽韶的那所谓「药方」根本就是她自己拿换命的药的药方编出来的,就是要骗挽韶她是在为自己找药罢了 道心莲子救不了商粲,她从最开始就放弃自己了 感谢在2021-11-13 11:17:41~2021-11-14 11: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零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ke 30瓶;吹糖人送你c.y、官辞 20瓶;鹤鹤 12瓶;鱼崽噢、久居孤独成 10瓶;46273024、柯燹 8瓶;风袖 7瓶;39868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四章 时光荏苒, 斗转星移。 时至冬季,院子里积着薄雪,该是前几日落的, 还没能完全化开。院中的女子却只穿着身单薄白衣, 面色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形单影只的身形在寒风中难免显出几分萧瑟。 她面容沉静, 独自坐在院中凉亭里, 慢慢喝着茶。院门外不时传来行人的喧嚣声,一墙之隔,院内却是全然的寂静,偌大的家里,只有她一个活物。 显然已经对这样的日子习以为常,女子缓缓饮完一杯微凉的茶水, 长长眼睫颤了颤, 忽的抬眼向天际望去。 只见天边远远传来几声翅膀扑棱声, 她的视野中随即出现只鸟儿,身形圆滚滚的, 奋力拍打着翅膀落在她面前桌上, 自顾自梳理了几下羽毛, 随即温文尔雅地张开了鸟喙。 「有数十名鬼族正向云城靠近,速来。」 鸟嘴里传来了属于楚铭的声音,随即报出个地方来, 云端安静听完,起身走出亭外, 抚了抚腰间的两把剑。 「跟他说我很快就到。」 传音符鸟端正地点了点头, 重又奋力飞走了。云端轻唿一口气, 在冰冷的空气中化出氤氲的白雾来, 然后踩着积雪离开了屋子。 空荡荡的院子里,那雪地上留下的进来和出去的脚印,都只有一行。 * 云城外,楚铭挥剑逼退袭来的鬼族,余光瞥到周围不知数量的鬼族,心中暗骂一声。 自鬼界通路打开后已过了两年有余,修士与鬼族的交战也逐渐陷入僵持。因天外天掌门闭关未出,仅有代掌门裴琛能够封印通路,故执行起来也格外缓慢。 第219页 好在鬼界这一任的鬼王似乎是个没那么穷凶极恶的傢伙,至少没有肆意在修仙界大杀四方,鬼族始终保持着不战不退的战略,仿佛对眼下僵持的情况很满意似的。鬼族像这般主动大规模向城镇发难的情况本是很罕见的,若不是他们青屿对云城看的紧发现的早,怕是会出大事的。 饶是他发现的早,但其他仙门赶来支援也需要时间,楚铭只好先带队撑着,正开始感到些焦躁时,就看到雪白的剑光倏的划破天际,随即是极寒的凛冽冷意袭来,身侧的草木上登时结了层霜。 他心下一喜,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那白衣人影翩然落到战场中间,右手持着的灵剑正吞吐着锐利剑光,她衣袍纷飞,像是缕清冷孤烟。 「云中君、是云中君来了!」 战场上的青屿弟子们纷纷发出欢唿声,原本僵持着的战事瞬间扭转了局势,那冰雪之姿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皆是冷意,手腕轻旋就将扑上来的鬼族斩落在地,精緻面容上无半分波动,直至战斗告一段落也仍是淡淡的敛着眉眼,像是个冰雕出来的人似的。 楚铭松了口气,正要向她走去,就听得打了胜仗的弟子们用崇拜敬佩的语气窃窃私语道:「今天运气真好,竟然能看到云中君!」 「可不是吗,云中君都好久没回过青屿了,长年累月地在外寻粲者,现在还分心来帮我们的忙——真是了不起!」 「诶、你看见了吗?云中君今日用的是非望,难怪这么冷。」 「你难道觉得云中君用无忧就能不冷了吗?还不是因为今天本来就冷,怎么怪得了非望……」 楚铭脚下一顿,用力揉了揉不自觉变得表情僵硬的脸,努力自然地走上前去,打招唿道:「云端师妹,你日前才回来,本是不该打扰你的……今日有劳你了。」 云端归剑入鞘,转过身来稍稍颔首,应道:「无妨,护卫云城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师兄不必客气。」 距离上次见到云端已是数月过去,楚铭眼见她比之前见面时更加清减了几分,忧道:「你面色看起来不太好,是这次路途不顺利吗?我记得……是去了漠北?」 「嗯。」云端点点头,眸光稍黯畩澕淡了几分,「……但那传闻里所谓的鬼火只是山灵精怪作祟罢了,不是天火。」 那就又是一次无功而返了。 楚铭喉咙滚了滚,到底还是没有多言,他扫过云端细瘦的腕,蹙起眉来,试探劝道:「旁的先不提,身体还是最要紧的,你一年到头这么奔波,到底不是个办法,不如先回青屿去,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再找医师给你看看身子……」 云端安静听他说完,垂眸看向脚下的薄雪,缓缓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说过,直到她亲口跟我说为止,我都再也不会回青屿了。」 听到一如既往的回答,楚铭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气,这两年来相似的话他说过至少十几遍,每次都只能得到云端的拒绝。他回想起望月师叔的话,禁不住幽幽嘆了口气。 「望月师叔也说,你要是拿定了主意的话,我大约是劝不回来的。」他稍有些丧气,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对云端笑道,「她还说,等你哪天找到了人,得把这个惹得她徒弟不回家的傢伙带回去给她看看。」 云端一愣,随即露出浅淡的笑容,欣然应道:「好啊。」 她已经寻了商粲两年多,一无所获。 鬼患暂解,后续的收尾工作不需要她插手,云端在与楚铭寒暄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一路上与许多修士擦肩而过,投来的视线多半都是憧憬敬仰的,偶有与她相识的青屿弟子上前打招唿,她也一一点头行礼回去。 她这些年都独自在外闯荡,只要听到一点儿与火相关的传闻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两年过去,与商粲相关的消息半点都没收集到,反而误打误撞除了许多恶,云中君在修仙界的声名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如果说当年她只是横空出世的璀璨新秀,如今的云端俨然已经成为了修士中的佼佼者,连带着她的两柄佩剑都出了名,在修仙界为人乐道。 时隔这些年,非望终于重新佩在了她的腰上。云端如今使无忧和非望两把剑,她并非双剑的流派,只是在出门时凭心情选择带哪柄罢了。 带非望的频率可能还要多些,毕竟这是商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还没能完全从再次空跑一趟的失落中挣脱出来,纵使刚刚经歷过战斗也仍感到心中空荡,云端稍闭了闭眼,突然听到一阵喧譁,再抬眼时看到了许多天外天的修士急急向战场跑去,裴琛正走在最前,在看到她时一愣,停下了脚步,示意其他人先过去。 「……许久未见过云中君了。」是裴琛先上前,客气地向她打了招唿,「近来可好?」 这两年里,作为天外天代掌门的裴琛表现也算可圈可点,封印了几个鬼界的通路,人也磨鍊的越发沉稳,与当年生硬避着云端时不同,如今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与她打招唿了,甚至还会如这般温和地劝她:「前些日子还听闻云中君在漠北除了妖,还是不要太过劳累的好。」 「这天底下,妖多得很,可经不起云中君一个个去找上门,」他顿了顿,又道:「既不算什么幸事,当断则断才是上策。」 云端看了他半晌,淡淡颔首道:「说的不错,不知琨瑶君何时能做到这『当断则断』?」 第220页 「……」 裴琛的唇线冷硬的绷直了,他们二人就这样安静站在原地,谁也不说话,修士们远远看来只当是修士翘楚们的交谈寒暄,而只有她们彼此才知道,这两句对话只是在毫不留情地掀对方的陈年旧伤。 裴琛当年总躲着她,但再怎么样也躲不过一世。云端终究还是寻了个机会将他堵在天外天,冷着脸问他当时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自知躲不过去,裴琛反而放弃般坐了下来,冷笑道,『你难道觉得我在说谎吗?』 云端不语,只静静看着他,僵持了半晌,裴琛咬着牙隐忍道:『就算你以前不知道,那你现在也该知道她是妖了,事已至此,你为什么还……你知不知道、她还杀了南霜!』 『……』云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蹙起眉头,『我不知。但无论如何,我们在鬼界时,霜降君在与阿粲交手后就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敌意,这是我亲眼所见——』 『这重要吗!』裴琛噌地站起身来,目眦欲裂道,『重要的是、她已经……已经死了!死在商粲手里了!』 云端沉默半晌,稍垂下了视线。她其实能够理解裴琛的心情,如果换成是她突然知道商粲死在了什么人手里,想必她也没有去问缘由的余裕,只会一心想要报仇罢了。 心念至此,她又倏的提起心来,目含凝霜般向裴琛看去,对方却在怒吼过后忽的冷静了下来,眼带讥讽地迎上她的目光,道:『我没动她。』 『我可以承认,我那时确实有这个心思。』他淡淡说着,唇边露出自嘲的笑容,『但我没来得及动手她就——』 裴琛顿了顿,沉默半晌后才继续道:『就点燃了整座山。那些天火像是顷刻之间就燃了起来,在我和她之间都硬生生隔出了道屏障。』 『我那时只顾着仓皇离开,我什么都没做,也没看到她的去向。』 他垂着头,看不到他说话时的神情,云端却感受到了他说的是真话。又断了一条线索的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她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拳,指甲在手心扣出深深的印子。 裴琛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如果她那时有伤我的心思的话,我一定是走不下那座山的。』 他声音低低,喃喃自语般说道:『就当是……做个回报吧。』 云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裴琛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处理起公务来,不再说话。在云端将要离开时又突然开了腔:『云中君,我劝你不要太过执着。这是我的……真心话。』 云端脚下顿了顿,然后径直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时至今日,云端与裴琛这些年碰面不多,每次见面也都是不欢而散,此次也不例外。云端扫过裴琛拂袖而去的背影,安静转身离去。 她不清楚裴琛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在寻找商粲的那些年里,她其实是很羡慕裴琛的。至少他知道去哪里能见到他想见的人,不像她,踏遍天涯海角也寻不到那人的一个衣角,得到了又能再次失去。 患处不同,却该算是同病相怜。 没有其他的安排,云端独自返回了住处。她在没有新的消息时就会住在云城,日子过的单调,她也不觉得乏味。最初时住在云城是件很让人煎熬的事,到如今也渐渐平和下来。 商粲的痕迹在慢慢消去,云端再怎么努力也止不住屋中清苦的药味随风流失,但这却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让人痛苦,云端渐渐发现,她并不是看到商粲留下的痕迹才会想起商粲,而是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商粲。 她哪里都不在,她也无处不在。 许是今日连着见了楚铭和裴琛两个人,云端意识到她的心绪有些繁杂,于是加快了脚步打算回去好好休息一番。谁知刚到住所门口,就听到了院内传来的交战声,夹杂着有几分熟悉的叫骂声。 「挽韶你有病啊!一见面就要打架!」 「你才有病!你不老实在鬼界呆着、往云端这跑什么呢!还想偷偷摸摸地钻进来——我看你就没安好心!」 「你自己不也是趁人家没在家熘进来的吗!」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可没带着个鬼族!」 云端脚下一滞,院中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挽韶无疑,另一个女声则更添几分娇蛮,听起来有点耳熟,她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了。她迟疑着蹙起眉来,原本紧闭着的院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打开了。 她一惊之下沉肩握住非望,身前却传来女人懒洋洋的声音:「云中君可算回来了,好久不见啊。」 南霜倚到门扉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云端,展颜笑道:「今日好像很适合偶遇故人,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拖个进度条 我觉得我虐不了几章,但我这周要搬家可能比较忙,先提前打个招唿( 感谢在2021-11-14 11:59:39~2021-11-15 00:0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夺宝小慕 2个;零机、^玖卿!、52371851、hiimfine、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无聊啊 30瓶;小k 28瓶;我独自疯魔 20瓶;薇尔莉特 15瓶;一支阿片、一只写作的咸鱼、官辞、是阿池呀~ 10瓶;想与你私奔 9瓶;海鲜酱要涂得均匀一点、江孜 8瓶;枫桥 5瓶;噼里啪啦 2瓶;^玖卿!、阳宝 1瓶; 第221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五章 在凉亭桌上摆上一壶清茶, 云端不经意扫过院中,原本一片雪白寂寥的地面上现在多出许多横七竖八的脚印,让她心中生出些陌生的违和感。 家中不止她一个人在, 这种体验倒是久违了。 「就只有茶喝?」南霜似乎完全没有做客人的自觉, 嗅了嗅茶香后嫌弃道,「你这茶都陈了——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旁边挽韶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嘟囔着这鬼族怎么这么厚脸皮, 立刻被怒气沖沖的鸢歌掐住了脸,刚刚才结束打架的花妖们重新扭打在一起,云端眼都不抬,干脆应道:「没有。」 南霜面上登时露出些怜悯神情,凑合着喝了两口茶,嘆道:「名满天下的云中君, 过的竟然这么……」 不想听她这些陈词滥调, 云端将茶杯放到桌上, 发出声不轻不重的脆响。 这声音像是个切入正题的信号,花妖们悻悻地停止了打斗, 纷纷老实坐回座位上。云端看向南霜, 开口道:「霜降君突然到我这里来, 是有什么事吗?」 她这话问的模煳,南霜却不许她这样含煳带过,轻笑一声, 意有所指道:「你说呢?你觉得我找你应该是……为了什么事呢?」 云端的心登时随着南霜这句话提了起来,面前鬼族话语的指向性太过明确, 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变快了, 很难说清她此刻的心情是忐忑还是惧怕, 这样的心情在这两年里反覆出现, 每每都如鲠在喉般让她不得安寝,像是日夜相随的梦魇。 无论有过多少次体验都没办法习惯,云端悄悄做了个深唿吸,开口时声音都轻了几分:「……是有她的消息了吗?」 眼前的女人却与她的心情并不相通。两年过去,鬼王原本被商粲天火造就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在外貌上已经与她初见南霜时别无二致,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全天下都没有让她在意的东西似的。南霜对她慵懒地笑了笑,慢悠悠道:「如果我说有的话呢?」 「……」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云端感到胸腔中似乎发出了空洞的「咚」声,随后归于寂静。 身为鬼王的南霜,如果能给她带来商粲的消息的话,那消息就只能是—— 「哎呀,阿霜你别吓唬人家!」 鸢歌看不下去了,着急地凑上前来,从云端手中抢救出那个快要被捏出裂纹的白瓷茶杯,连声宽慰道:「没有的事,我们根本没有商粲的消息——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但至少那傢伙肯定没来鬼界,放心放心。」 难以言喻的情绪刚刚涌起就被硬生生按下,云端愣了愣,转头看向南霜,果然看到那人一脸百无聊赖的往后一靠,嘆着气承认道:「揭穿的也太快了,我还想看看云中君会是什么反应呢。」 心底生出几分薄怒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某种安心感,云端稍稍放松了不自觉僵住的肩膀,听到南霜坦然道:「开玩笑的,我确实没见到过商粲。我本来早就做好把这个鬼王让给她当的准备了,可惜她这么长时间都没过来……」 云端还没说话,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挽韶先忍不住了,大怒道:「你有病啊!能不能说点儿好话!你以为这玩笑很好笑吗!」 就连鸢歌都挑不出挽韶这份怒火的错处,她难得没呛声回去,不太贊同地看了看旁边神态自若的南霜。对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转向云端温声道:「你别担心,就像之前你来找我们的时候我说的那样,一旦商粲来了,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她说着顿了顿,笑道:「反正那傢伙绝对看不到忘川对岸,没办法转世投胎的,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没关系——」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是鸢歌在挽韶撸起袖子的注视下用力拽住了南霜的衣袖,很有几分乐在其中的鬼王愉悦地弯了弯眉眼,从善如流地停止了她多少有些恶劣的行径。 与挽韶比起来,云端反而显得更平静些。原本的怒气在几句对话后渐渐消散,心中只留下几缕浅淡的波纹。 在过去的时间里,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一些可能性,于是早早地找到南霜问过,那时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让她稍稍心安。 云端自认本就是个感情表露淡薄的人,时至今日更是变本加厉。在掌握着她情绪变动关键的人不知所踪的当下,即使受到南霜这么明显的撩拨,云端仍只是想着,没有从鬼界传来商粲的消息,也是件好事。 她缓缓吐出口浊气,恢復了一如往常的淡然,开口道:「那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话一出,在场人中和屋主关系最好的挽韶抢先跳出来发言,有正当来访理由的花妖高高兴兴凑上前道:「这不是听说你前两天从漠北那破地方回来了,想说来看看你的情况——毕竟你这人就很不注意自己身体,跟商粲似的。结果我刚到没多久,就看到——」 她说着很刻意地瞥向鸢歌的方向,用一种十分警惕的语气告状道:「就看到这两个傢伙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了!我一看就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果不其然,这花妖一见面就跟我动手——」 「你胡说八道!」鸢歌柳眉倒竖,一拍桌子站起身,「明明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打上来的!」 挽韶不甘示弱:「你都私闯民宅了,我那只能算是正当防卫——」 第222页 「……」 云端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没事人似的南霜,对方在花妖们的争论声中气定神闲喝完了一盏茶,才开口道:「就是突然想来拜访一下故人,不可以吗?」 自认和南霜的交情并没有深到能被称为「故人」的程度,云端想起方才城外的争斗,蹙起眉问道:「鬼族突然向云城袭来,是你安排的吗?」 南霜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只一笑,道:「算是吧。」 云端疑惑地挑起眉,还没说些什么,那边鸢歌就放下与挽韶的嘴仗转向她,颇有几分愤慨道:「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天外天那个男的引到其他地方去……」 她一副很不愿提起那人的样子,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那所谓的「天外天的男的」显然是在说裴琛。云端一怔,重又看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南霜,迟疑半晌后问道:「……琨瑶君这些日子、还找过你?」 「何止是找过!」 南霜还没作声,鸢歌已经气沖沖地应了话:「云中君,我觉得你得尽快把那些修士们都召集起来跟大家说说,那个天外天代掌门可没存着什么好心思,我看他憋着坏主意呢!」 「……」 心知鸢歌和南霜的关系有些微妙,对裴琛该是颇有微词的。云端犹豫片刻,还是向南霜投去探询的视线,却看到鬼王正盯着凉亭旁树上的雪发呆,见她望来才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也不能说是坏主意。至少对于我们来说,称裴琛在做的事是天大的好事也没什么问题。」 南霜极快地瞥了一眼因她这句话而气得皱起脸来的鸢歌,无声地嘆了口气,补充道:「……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封印鬼界通路的进展很慢。」 迅速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云端一凛,果然听到南霜淡淡道:「这是裴琛故意为之。」 「我不知道他到底还对我存着什么样的幻想……」饶是一直云淡风轻的南霜也在说到这时微微皱起了眉,轻嘆道,「难不成是我变成鬼族之后冷血了许多吗,他那副硬是要从我身上找到些以前的影子的样子……我着实是有些看腻了。」 尽管知道他人的感情与自己无关,但在听到南霜语气平稳地说出这些话时,云端还是禁不住想起了裴琛的身影,冷不丁地心悸了一下。 「说实话,修仙界比鬼界的环境不知道好到哪去了,我挺想在这里待下去,这么说起来我还该谢谢他才对。」 南霜很不见外地自己给自己续了杯茶,继续说道:「从长久来说,我该去笼络裴琛才对。从他面对我时的表现上来看,这大概也不是件难事。」 云端确信她感受到了鸢歌那边投来的强烈视线,但处在视线中心的南霜却恍若未觉,看都不往旁边看一下,对着她浅浅一笑:「我今日来,也是对此事有几个不解的地方,想问问你的看法。」 「……我?」 没料到对方会抛出这样的问题,云端迷惑地蹙起眉,看到南霜欣然点了头,唇边勾起的笑意看起来莫名显得有几分恶劣心思。 「你看,你和他都是修士,而且……」南霜刻意顿了顿,半晌后才续道,「处境……多少有些相似。」 「我虽然曾经也是修士,但当了这么久的鬼族,感觉已经很难理解人的感情了。」 「为什么会执着至此呢,追逐着已经消失的幻影、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懒懒说着,对云端好整以暇地一笑:「——这几个问题,同样适用于云中君,不是吗?」 「——」 身体反应比头脑还要快,意识到的时候,云端发现自己已经站起了身,甚至手已经握在了非望的剑柄上,毫不掩饰周身的敌意。而这份敌意的对象却不为所动,轻吸了口气,启唇道:「两年过去,没有半点消息……」 「云中君,」南霜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情绪,低声道,「你就不觉得……是商粲不想见你吗?」 像是旧伤疤被猝不及防狠狠掀开,云端眼前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是难以遏制的怒气涌上来。她下意识想要反驳说不是这样的,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拿来佐证这个说法,于是只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全身心都在对南霜的话语产生抗拒,云端不想让她的沉默看起来像是默认,于是断然转身向屋中走去,在关上门前又听到南霜冷静的声音远远传来。 「——如果商粲变成我这个样子,你会怎么办?」 扶在门上的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云端深吸一口气,用力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院中迴荡着,挽韶几乎从未见过云端如此失态的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当她愣愣想着是要先骂旁边那个不知道发哪门子疯的鬼族一顿还是先追进去安慰云端的时候,那个不知好歹的鬼族却突然收了那挑衅般的笑容,无声地嘆了口气。 南霜静静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垂下眼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嘆道。 「……可真是份苦差事。」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没有话说。感谢在2021-11-15 00:06:13~2021-11-18 01: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木 45瓶;四郁 18瓶;42616709、hiimfine、萤火意志、江孜、白易、久居孤独成、零机、官辞、sake、辰 10瓶;鳖 8瓶;图南司北、13409714、27485254 5瓶;rin、50883031 3瓶;盛槿侑琇、54579969 2瓶;言午 1瓶; 第22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六章 落荒而逃。 倚在关紧的门后, 云端迟迟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内里包含的意义。不论她对南霜表现出多么强烈的愤怒,摔门的声音多么响,这全都是某种色厉内荏的掩饰, 归根结底无外乎只是落荒而逃罢了。 掩饰什么呢。 是被切中痛处的反感, 还是对南霜那些尖刻的言辞可能一语中的的惧怕。 云端对此心知肚明,却不想继续思考下去。 门外隐隐传来声音, 像是挽韶正在和南霜争执些什么。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颇有几分失礼, 云端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出门调和的心思,她只是默默走到屋中桌旁坐下,抬手捂住了耳朵,让世界变得安静。 不听,她什么都不想听。 除了商粲对她亲口说的话之外,她什么都不想听。 南霜说的那些话, 云端难道自己没有去想过吗。但事到如今, 已经很难说清她在追寻的是什么, 是想要一个解答,是想要圆满自己的执念, 还是只单纯的想要再看商粲一眼。 她这些时日摇摇欲坠, 却又凭着一股要找到商粲的执拗强撑着。任谁看了都知道她那样子称不上好, 但周遭知道内情的人都怜惜她,纵然是裴琛也只是含蓄地劝她,从没有人像南霜这般单刀直入、毫不留情。 有些事情, 纵然她心里已有类似的想法,却仍是不能为外人所言的。 门口响起几声叩门声, 随即是挽韶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我已经骂过南霜了, 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云端沉默了半晌, 最终仍是没有开门, 只开口道:「……对不住,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们请自便吧。」 她话说的肯定,外面便不再传来声音。云端趴到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静静合上了双眼。 * 再睁开眼时已是夜色四合。 屋内没有点灯,云端坐直了身子,稍稍打了个寒战。 冬日寒凉,她身子又单薄,像这般伏在桌上便不知何时睡过去的体验并不舒适。云端感觉头脑仍有些混沌,像是暧昧不明的困顿在跳动着,身体却自作主张地说着她在这样的深夜已经睡意全无。 这也不算是什么罕事,不如说在白日发生过那样的事后还能睡上一会儿该算是幸事。云端安静地站起身来,她的心情在一觉过后已经稳定许多,至少已经能平静地回想起南霜的那些话,心中某个角落有个云端在贊同地点着头,像是个冷漠的旁观者。 云端摇了摇头,走到门边,犹豫了片刻后推开了门。 门外是深夜时万籁俱寂的院落——本该是如此的。 「诶、你怎么这个时候醒了。」 正蹲在院子一角的鸢歌诧异地向云端的方向抬起脸,云端注意到她手下正散着几团尚未成型的雪球,很快意识到她似乎是正在玩雪。 院中积雪大半被踩的乱七八糟,只鸢歌所在的那处还存着一片完整雪地,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她白日时有意识的留了一块儿地方。 既然已经碰了面,云端也不打算当没看见,于是微微颔首,应道:「白天睡过了,方才醒过来,就想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那和我差不多。」鸢歌扬着小脸点点头,笑道,「我是晚上实在睡不着,索性出来呆着。」 她说着重又戳了戳手下的雪,很稀奇似的看了看自己冻红的指尖,道:「你们可能不知道,雪这种东西对我们鬼界的居民来说可是个稀罕东西。毕竟幽冥鬼界那地方……你也去过,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只算是个能让鬼族勉强有个容身之处的地方而已。」 云端本没有想和鸢歌多做交流的打算,只是从她几句话里却能察觉到鸢歌的情绪并不高。云端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一时间拿不准是不是该去关心一下,毕竟她与鸢歌的关系实在称不上亲近,鸢歌也好,南霜也好,都是与商粲更加熟悉些,她也只是因着商粲这层缘由才与这二人有交集,或许在这里寒暄两句后就礼貌道别才是更自然的选择。 她站了半晌,最终踌躇着开口道:「……你们今夜宿在这里吗?」 这显然是个摆在面前的事实,鸢歌一愣,很快意识到这是云端在笨拙地试图打开话题,花妖抿了抿唇,扬起笑道:「是呀,因为这两天也没什么要紧事,阿霜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我也就跟着留下来……对不起哦,没有提前和你打招唿就擅自住你的房子。」 心知是她白天在屋里躲了一整天,云端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空着的屋子随便用便是,反正都没有其他用处。」 「……」 似是被她疏松平常的语气戳中了心事,鸢歌面上慢慢显出歉疚和安抚的神情,小声道:「白天的时候,阿霜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是她不好。」 在云端对鸢歌的印象里,她会这样斩钉截铁地说是南霜不好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云端讶异地眨了眨眼,还没开口,鸢歌就自顾自地气起来,嘆道:「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问她也不肯告诉我——但她绝对是故意在说那些话给你听的。你如果真的在意起来,那就是正中阿霜的下怀了。」 她说着又愤慨起来,气道:「她这次确实说的过分了,不管商粲做的事怎么样,你们——这在修士中是怎么称唿的来着,道侣?对,你们道侣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其他人来说——」 第224页 「——、不是的。」 唿吸登时乱了,云端慢了一拍才开口纠正:「我和阿粲……我们、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嗯?」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般,鸢歌瞪大了眼睛,懵懵道,「不是?竟然还不是?」 心中泛起交织着羞赧和怅然的复杂情绪,云端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默默点头。鸢歌一时哑然,好半晌后才讷讷道:「我还以为……」 「所以你是喜欢商粲,但还没能和她在一起吗。」 花妖说的太过直白,云端下意识躲开了她投来的视线,正犹疑着回应的时候,就听到鸢歌带着几分复杂情绪感嘆道:「那就是……和我一样。」 * 回到房中,云端在桌前坐定,多少有些恍惚。 「那我就打扰了……」 身后鸢歌探头探脑地跟进来,她明显对这间屋子抱有浓厚的兴趣,但又出于礼仪不敢多看,于是规矩地稍低着头,只眼神到处乱飘,看起来颇为兴致盎然。 云端抿了抿唇,开口道:「想看就看吧,就是间普通屋子。」 「噢噢。」得了允许的花妖大胆起来,左左右右看了个遍,诚实道,「确实挺普通的。我之前听挽韶说你现在住在商粲曾经住过的房间,还以为屋里会摆设些和她相关的东西呢。」 「……」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先为自己住到商粲房间的事暴露而羞赧还是先反驳鸢歌的话,云端沉默半晌,最终生硬地转了话题:「不是说有事想问问我的意见吗,你说吧。」 原本面色如常的鸢歌在听到这话后忽的显出几分忸怩来,她下意识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难得不像平日那般大大方方的,踌躇了半晌才细声细气地说道:「……就是、我和阿霜的事,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室内常年安静冷清的氛围随着花妖的到来混入种隐约的酸甜气息,云端不知道这是花妖本身的香气还是这个话题带来的错觉,她突然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像是种不真实的错位感。 在今晚之前,云端可从来都没想到过——她有朝一日会成为别人询问感情烦恼的对象。 她方才在院中时已经吃了一惊了,自打在鬼界遇到这两人开始,她就一直将形影不离的南霜和鸢歌当做是一对异族爱侣,如今突然从鸢歌口中得知她们并没在一起,仍处在单相思的状态中,云端不由得生出几分错愕。 「算起来,我喜欢她的时间也不短了。」 鸢歌的声音中稍带着些沮丧,白日娇俏甜美的花妖此时添了几分忧愁,带出难言的少女心事:「从阿霜到鬼界来后不久我就知道她了,那时突然听到了传闻,说鬼界来了个刺头,是天外天的修士,打架厉害下手又狠,可能要挑翻鬼王了,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但我是个不怎么听话的,别人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去看看这人。」她的声音稍稍有些飘忽,眼神都显得悠长,「……谁知道看一眼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把我自己都搭进去了。」 鸢歌摇了摇头,重又振作起来,笑道:「阿霜那时可比现在话少,也不爱搭理人,有鬼族找上门挑衅她她就打架,没有的时候就随便找个地方发呆,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像是对全世界都没兴趣似的。」 「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招惹她。最开始只是想看看这人到底会对什么动容,到后来……」 她一顿,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话头:「这些年过去,我对我自己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我也知道,在你们眼中,怕是觉得我与她该是水到渠成的。但是——」 云端别过头,暗道妖族果然对感情比人族更加坦荡,谁知鸢歌说道此处却突然住口不言,灵动的眼睛都似乎黯淡了几分,许久后才重新动了动唇。 「……但是这些年过去,阿霜一直都是这样子。」 「她不说要我离开畩澕,也不说要我留下。」 「我的去留对她不重要,」鸢歌的声音略有些抖,云端犹豫着看过去,她正低着头,看不到她面上情绪,「除了真的有事之外,她从未主动找过我。就算我故意使性子,很久都不去见她,到最后也只是我自己再也忍不住跑过去,而她见到我时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然后我就也……什么都不敢说。」 很难将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鸢歌和云端印象中的她联繫起来,云端有些无措,鸢歌似乎感知到了云端的情绪,倒反过来对她安抚一笑,道:「没关系,你不用说什么的,我其实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毕竟我也没什么能聊阿霜的对象。」 她双手托着脸,故作释怀地嘆了口气,笑道:「事到如今,我也自认阿霜对我挺好的,在她的交友范围里我算是头一个啦。至于她有没有……像我喜欢她一样的喜欢我……」 原本明朗的语气重又添上几分阴霾,花妖垂下明艷的眉眼,寂寂地笑了:「……至少她把我当朋友,我可以一直在她身边,也不错。」 心中某个地方被倏地触动了,云端骤然握紧了手,身体都变得僵直。 理智上分明知道她不该擅自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也清楚她根本不知道鸢歌和南霜之间的相处细节,但云端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受控地从口中吐出否定的字句:「不对。」 「……什么?」 第225页 鸢歌讶异地朝云端看去,却看到那新雪般淡然清冷的女子似有痛意般蹙起了眉,清秀无俦的面容上如融冰般显出隐在冰层下的柔软情绪,带着不知何来的悔意,和怅然若失。 「这种想法……不对。」 她听到云端的声音并不平稳,有些颤抖,但却显出某种决意,断然道:「该同她说出来的,你的想法,和你对她的情意。」 鸢歌愣愣看着云端,看她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不然的话,一定是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终于搬完家了……这周确实是被这件事绊住了没什么空写文,抱歉抱歉 快了快了,每写一点虐,就说明离写到甜又近了一步( 感谢在2021-11-18 01:34:32~2021-11-21 11:4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iimfi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上吃什么好呢、肉包子 30瓶;抓紧时间睡觉 20瓶;青衫覆雪 13瓶;镜、江妩、休烛、52371851、夏夜星河、张疯子1998. 10瓶;55847649 5瓶;54579969 4瓶;沧笙踏歌、盛槿侑琇 2瓶;hhhhhh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七章 鸢歌原本是不太懂情的。 纵然她身为彼岸花妖看过无数悲欢离合, 但到底只是个旁观者的身份,看不出什么蹊跷来。顶多像是坐在台下看了一齣戏剧,只是恰如其分地感到伤感, 转头就把那些爱恨情仇抛到脑后, 重新去做她无忧无虑的花妖。 看得多了,有些时候她甚至会对鬼界的某些痴情种子感到不满——明明是只要坦白相告就好的事, 为什么偏偏要藏在心里, 最终只能把难言的心事带到忘川边上,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实在太蠢了。彼时的鸢歌嗤之以鼻地想着。人族就是麻烦,就该多向她们妖族学习学习,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坦荡又磊落, 热情而毫无顾忌地吐露情意, 这有什么难的。 直到她遇上了南霜, 自此便从台下的看客变成台上的出演者,来亲自演出这场狼狈的默剧。 鸢歌觉得不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束手束脚的样子, 陌生的情感在心里发芽, 让她都不像自己了。这种转变带来惶恐和不安,她不是没有破罐破摔地想过干脆全部坦白算了,反正南霜都已经是鬼族了, 再怎么样也只能留在鬼界,就算不接受她的感情也是躲不到哪里去的—— 这才是属于妖族的思维, 对心爱之人势在必得的贪婪。 但她却屡屡在想到可能会被南霜拒绝的可能性时望而却步, 如此就是许多年。 肆意妄为的花妖终于尝到情字的苦涩, 她不再嘲笑心存执念的魂魄们, 也时常在忘川边驻足,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发呆。她懂得了什么是怯懦,什么是患得患失,真是讨厌,要是她没喜欢上南霜就好了。 这种矛盾的心情长久的在心中存着,鬼界的生活没什么波澜,鸢歌却总觉得惶惶。而这份惶恐在近两年越积越多,渐渐达到将要溢出的程度,让她日夜都提着颗心,脑中不时会不受控地跳出个可怖的念头来。 ——南霜已经离开鬼界了,并且很有可能不会再回去。 那人本就是像风一样难以捉摸的,纵使是在鬼界时,鸢歌也从来没有捉紧了她的实感,更别提突然到了个对鸢歌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来。 但对南霜来说,这却是重回故地,如鱼得水。鸢歌记得两界通路被突然打开的那天,鬼界剧震,随即是掺着金色火焰的天光从穹顶透过来,她不知所措,而她身侧的南霜直直看着天上,眼中含着的光让她不敢多看,下意识别过了头。 南霜一定是想回到修仙界的吧。鸢歌想着,强硬地忽视心头越发明显的不安,强自故作镇定地分析着,毕竟那是她熟悉的地方,而鬼界什么都没有。 那她呢,她有什么呢,她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南霜呢。 不安的种子开出软弱的花,鸢歌只能懵懵地跟着南霜来到修仙界,看着裴琛若无其事的接近又敢怒不敢言,她觉得自己没有身份去说这件事不对,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渐渐消了心气。 没关系。鸢歌默默想着,至少南霜看起来不喜欢那个裴琛,她还不会离开她。 「——你这样一定是会后悔的。」 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太久,让她在听到向来清冷的云端用难得强硬的语气说出这话时愣住了,好半晌才迟迟地反应过来,钝钝道:「……什么?」 面前人已经收拾好了不小心流露出的失态,但鸢歌却确信她方才抬眼看去时看到了云端眼中盈盈的水光。她 「没有什么可怕的。」云端再开口时仍是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淡然语气,只是莫名显得郑重,墨色眼眸沉沉,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向鸢歌看来,「和你想说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你身边比起来……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语尾收的很轻,鸢歌心中突地一跳,云端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显出几分脆弱来,那种易碎的怅然轻易击中了鸢歌,她突然间心有戚戚,竟说不出话来。 「……我多少能理解你的考量。」 沉默片刻,云端重又低低开口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半点都不知道。但是……」 第226页 她说着顿了顿,稍闭上眼睛停顿了片刻,轻声道:「……患得又患失,想要更多又怕什么都得不到,停在这里的话似乎至少能取得一席之地,那么这样也不错。」 「这种心情,我……」云端垂下眼帘,深邃若夜的眼中映着微弱的灯火,「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没办法跟你说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一定是对的。确实存在南霜会拒绝你然后疏远你的可能性,我不否认。」 鸢歌心头一紧,看到那如白鹤般的女子轻轻垂下了头,抿紧了失去血色的唇,颈线单薄又脆弱。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后悔的不得了。」 云端的声音稍稍颤抖起来,却仍执拗地说道:「过往的每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为什么不说呢,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时间,我为什么从来都没和她说过呢。」 鸢歌看不到她面上神情,却又本能地感到不该去仔细盯着此时的云端看,故而同样低下了头。她看着自己放在膝上不自觉握紧了的手,在懵懂中听到云端最后一句话,为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谈话做结。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多喜欢她。」 「——不是师姐妹的那种喜欢,是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 翌日,清晨。 挽韶打着哈欠来到院中,一眼看到云端正立在院中,她刚好收剑入鞘,显然是刚刚练过剑。 感嘆着云中君真是挺勤奋,挽韶的瞌睡醒了大半,忙不迭地跑过去,云端抬眼向她稍一点头算是招唿,二人一同走到凉亭处坐下。挽韶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选用了非常苍白的招唿作为开场白:「……早啊云中君,昨晚睡得还好吗?」 眼前人面上的神情已不再像昨日从这里拂袖而去时那般强烈,云端一如既往地淡淡敛着眉眼,沉吟半晌后道:「还好,不算很差。」 知道这位也是个不爱报忧的主儿,挽韶一边随口嗯嗯应着一边细细看过对方的面色,末了又徵得云端的同意给她号了号脉,这才心下稍宽道:「虽然有点营养不良,但也是老毛病了——还行,没比你走之前恶化多少,只是气血还是有些不畅,想必还是和心事太重脱不了干系。」 她说着突然顿住了,犹豫了片刻才踌躇着向云端靠过来,悄声道:「昨天你走后,我和那个南霜大吵了一架,她说的那些话、我看十有八九是——」 「二位起的挺早啊。」 挽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霜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知为何做贼心虚般弹了回去,抢先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南霜一眼,然后哼的一声扭过头去,颇有种先发制人的感觉。 昨日刚刚有过龃龉,又从鸢歌处听了些她们的事情,云端多少有些不自在,只略点了点头,道:「我听闻鬼族大多不喜白昼,还以为霜降君白日不会出来呢。」 「确实谈不上喜欢,光太亮了。」像是当昨天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南霜歪歪坐在凉亭长椅上,有几分恹恹道,「但醒都醒了,留在屋里也没什么事干——说起来,云中君看到鸢歌了吗?」 云端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挽韶就夹枪带棒地开口道:「你们两个不是睡的一间房吗,这你都不知道她跑哪去了,问我们有什么用。」 南霜扫一眼挽韶,也不恼,笑道:「就算是鬼族也是要休息的,我夜里向来睡得沉,没你们花妖作息那么规律。」 「昨日夜里她似乎偷偷出了门,估计是想来院里玩雪,我也就没出声,省的吓着她。」南霜说着,看向院子角落那几个不成形的雪球,眸光微动,「她昨夜晚时确实回来了,但我一觉起来,她又不见了——云中君想必起的早,可知道她现在何处吗?」 云端稍抿紧了唇,她其实也不知道鸢歌的准确去向,但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只是尽管鸢歌没特意叮嘱她,但想必是不打算让南霜知道的,否则鸢歌自己就该告诉南霜了,哪里还用她来说。 心念至此,云端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道:「我没看到她。」 她的回答显然出乎南霜的意料,南霜面上微不可见地一愣,随即又恢復常态,懒懒倚在椅子靠背上,笑道:「看来是早早地跑出去玩了吧,她性子跳脱,总是会这样心血来潮的。」 后两句话多少显得有些冗余,云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一时间有种南霜的话不像是在对她说,倒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感觉。只是看南霜气定神闲的模样,云端只当成是错觉,而鬼王安分不了几刻就又想挑起事端,分明她已经不打算去提,这人反而还咄咄逼人地不肯放过她,开口道:「我昨日说的那些话,云中君应该还记得吧?一日过去,云中君考虑的如何啊?」 云端眉心一跳,淡淡道:「胡言乱语罢了,没有必要记得。」 「胡言乱语……」南霜语气耐人寻味地重复了一遍,轻笑一声道,「云中君倒是挺自信的,就那么确信商粲不会有厌弃你的想法吗?」 云端面色不改,直直看向南霜,一字一顿道:「除非我听到她亲口同我说。」 「……」南霜与她对视半晌,突然像失了兴趣般歪过了头,半闭着眼摆了摆手,「那算了,就这样吧。」 这人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云端着实难以捉摸她的心思,索性站起了身,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谁知刚站起来就听到了熟悉的振翅声自空中传来,她疑惑地轻嗯一声,同时听到了挽韶的惊唿声:「好肥一只鸟!」 第227页 云端快步走出凉亭,果然看到楚铭的符鸟正费力地扑腾着向她飞过来,最终落在树枝上,颇为人性化地长舒了一口气。 连着两天收到楚铭的传信是很少有的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云端不由得正色靠了过去,那符鸟温文有礼地低了低头,开口为楚铭传音道:「云端师妹,近日若无要事的话,最好尽量不要外出。」 「虽不知为何已经暂时停止前进,但众多鬼族仍在城外虎视眈眈。除此之外,似还存在妖族活动。」 昨日从城外回来时并没有感受到多么强烈的妖气,云端蹙起眉头,正疑惑时又听得楚铭稍压低了声音,低语道:「虽没看到实物,但天外天那边莫名动静很大,从昨日开始就把云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着不像是只为了抵御鬼族来袭,倒像是要捉什么大妖的阵势。」 「青屿现在和天外天关系不算密切,我从琨瑶君那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楚铭嘆了口气,忧心道,「今日一早我就听说琨瑶君不知为何发了大火,亲自捉回了不少妖族……你一个人还是要小心些,若真有让天外天如此忌惮的妖族作祟,你也只绕着走就是,只让天外天的修士出手就好了——」 后续的话均是楚铭对她的关心,云端匆匆听完,心中却升起股不安来。她收紧了手指,余光悄悄向南霜看去,只看到那人面上晦暗难明,一双向来慵懒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显出几分慑人的冷意来。 而旁边的挽韶也很快听懂了这番传音中可能蕴着的信息,她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看云端又看看南霜,略带不安地打破了院中的沉默:「说是天外天捉了不少妖族……那……鸢歌她、不会是被……」 纵然心中觉得这概率实在很低,但云端还是稍迟疑了一下,没能立刻断然否认,而就在这一迟疑间,南霜已经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地向院外走去。云端一愣,下意识开口问道:「你去哪儿?」 她本想说些鸢歌不会那么不小心之类的话先安抚住南霜,南霜却全没有要停住脚步的意思,只是快步径直离开院里,只留下沉沉一句话,语气中似有寒意。 「去杀人。」 作者有话说: 就这文更新的事还是说两句吧…… 关于为什么不请假:是这样,我会觉得请假是「说好了要更但更不了」的情况下才应该请,我从来没说过日更,之前说的周二周四不更在我发现工作忙碌难以保持之后也从文案上删掉了,所以确实没请假,之后应该也不打算请 关于更新频率:现阶段来看很难保持稳定的更新,缘更一阵吧。工作上换了项目之后确实比较忙,给各位追连载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我先说声抱歉 关于完结:肯定会好好写完,预计过年之前能完结 感谢在2021-11-21 11:48:02~2021-11-23 23: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366915 30瓶;六道轮迴 29瓶;贺辞 25瓶;hiimfine、清、奕轶、袄子 20瓶;由 15瓶;gfhchj、一一 10瓶;54579969 5瓶;xmm、盛槿侑琇、鸿のΔ 2瓶;流夏天鸠、hhhhhh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八章 事态一时脱缰, 云端心中还有些踟蹰,但却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放南霜离开,于是急急追出去, 堪堪在城门前抢在脚程快的惊人的鬼王面前挡住。 「先等一下。」面前的女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动, 云端犹豫着开口道,「方才传音里说的应当不是鸢歌——她昨夜同我说过, 说自打来了修仙界都没好好逛过, 今日想独自上街去看看。想必是不会贸然出城去的。」 事到如今,实在是没法隐瞒鸢歌与她昨晚交谈的事,但云端姑且为鸢歌出行的目的做了些掩护。 鸢歌昨晚情绪不高,闷闷地同她说在这里天天都和南霜朝夕相对的,等天亮了想出门独自好好想想,并向云端保证了绝不会离开云城或在城中引起骚动。尽管不知道鸢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但花妖昨晚那心事重重的认真样子, 怎么想都是没心思和天外天槓上的。 云端这么想着, 试图先安抚下南霜突然翻涌起的杀气再做打算,但对面的南霜却没有如她所料般稍稍放松, 反而更加紧绷几分, 冷冷抬眼向她看来, 抿紧的唇线中似是透出几分不虞。 「鸢歌昨夜同你说过?」 南霜的语速很慢,几近一字一顿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她这份怒气实在来的有些突兀,云端一愣, 一时不知她说的事是指昨晚的交谈还是指今日鸢歌的独自出行。南霜却像是并没有想等她回应的意思,几个唿吸间又重新恢復了原本淡淡的表情, 只是周身气势更冷凝些。 「让一让。」南霜开口道, 声音中是冷硬的不容置疑, 「还是说、云中君是想在这里出手拦下我吗?」 话中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然, 显然是铁了心要去城外寻天外天。现下正值清晨,街道周遭已有摊贩开张,行人也渐渐多起来。云端余光扫过这一片祥和的街景,下意识按在剑柄上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南霜就等这一瞬的迟疑,转瞬间就残影般略过云端向城外飞去,她活着时的轻身功夫本就高超,如今成了鬼族更是清逸绝伦,云端慢了一步,转身看向她背影,正想着是要先传信给楚铭还是先追上去时,好半天没动静挽韶就从身后急急追了上来。 第228页 「我方才联繫了碧落黄泉在云城的妖族。」纵然是一直和鸢歌不太对付的挽韶此时也正了色,严肃道,「他们会帮着在城里找鸢歌的下落,只要找到了就会发来通信,只是要避着点儿天外天的耳目,时间可能会长些。」 「但我还听到个消息,说是早些时候确实有人看到那傢伙往城门方向去了。」 挽韶说着颇为纠结地皱起了眉,嘆道:「毕竟她还挺显眼,托这个福,要找目击证人还算容易……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了城……」 「……」 心中生出几分或许该阻止鸢歌独自出门的懊恼,云端抿紧了唇,轻唿一口气,道:「多谢你,我先去看看。」 她说着就御剑而起,挽韶急忙喊着我也去跟了上来,云端沉吟半晌,轻轻点了头。 不管鸢歌是不是真的被天外天捉到了,此番出行是免不了的了。至少得避免南霜真的和天外天起正面冲突这件事,一旦真的打起来,先不说要救人会变得更困难,南霜到底是鬼王,真要和天外天打起来,怕是不止云城,整个修仙界都是要遭殃的。 这么想来,鬼界这些年在与修士的争斗上向来不温不火,倒该算是这位鬼王难得有些好脾气,只是现在被触了逆鳞—— 云端心中动了动,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或许并不是鸢歌的单相思。 * 在追去的途中,出于保险,云端还是送去纸鹤联繫了楚铭,到着时他已经等在了那边,见她们落地便急忙迎了上来,面上有几分复杂。 见状便知怕是已经出了什么事,云端省去招唿的功夫,开口道:「南霜呢?」 楚铭也不耽搁,指了指不远处天外天的临时营地前,能看到属于南霜的颀长背影和对面几个僵持着的人。他随即迈开步子带路向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交代道:「她——霜降君也刚到没多久,但已经和天外天的驻守弟子对上了。只是她从鬼界出来没有抛头露面过,我看天外天的人好像甚至都还不知道她是鬼王,我就也不太敢上去多说,怕说漏了嘴……」 这些年都只忙着找商粲,对修仙界的大事反而听闻的少。云端这才意识到南霜近两年算是隐姓埋名,难怪没传出来当年天外天赫赫有名的霜降君成了率众鬼袭来的鬼王的流言。她暗嘆一声,几步走上前去,正听到挡在南霜身前年纪稍大的弟子颤声说道:「霜降君、霜降君这是怎么了?为何——」 南霜似已有几分愠怒,不欲再听他说话,冷声打断道:「我再说一遍,把你们捉的妖交出来。」 「再不交的话,」她顿了顿,缓缓眯起眼睛,语气中威胁之意更盛,「我就自己进去找了。」 云端周身一凛,确凿地感受到了南霜周身凛冽的杀意,不由得快步上前唤道:「霜降君。」 还不知霜降君何时变成了鬼族、又是为何这般咄咄逼人的弟子们手足无措,看到云端的出现后纷纷稍松了口气,心中都默念着这下子至少要是真动起手来不会打不过,谁知南霜眉眼间戾气一闪而过,毫无徵兆地翻手成爪,向云端袭去。 来势汹汹,云端被逼退一步,沉下心来向南霜看去,只望见冰冷一片,内里燃着些不明不白的偏执。 南霜的突然出手顷刻间将僵持着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旁边楚铭已经拔剑出鞘,云端却看到南霜原本绷紧的面上突然春风化水般柔和开来,绽出一个笑。 「怎么了?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南霜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般,「我身上被商粲烧出来的伤可还没好全呢,云中君要收拾我,还不是小菜一碟?」 猝不及防被她轻松吐出的「商粲」二字激的心头一沉,商粲的名字对某些年长的修士来说不算很陌生,云端已经能听到旁边天外天弟子们压低了声音的交头接耳,当即也被南霜这份明显的挑衅激出几分怒气来,手上握紧了非望剑柄,冷声道:「你——」 「等一下、等一下!」 话刚说出口就被打断了,是挽韶张开手站到二人中间来,像是要调停似的大声道:「鸢歌不在这!我刚才喊她半天了,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云端一顿,听到南霜抢先阴阳怪气道:「喊她?你刚才不是一声都没出吗?拿什么喊她?」 对她话中的讥讽隐忍地翻了个白眼,挽韶在心中默念几遍这鬼族有点疯病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然后板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道:「我们一族是有自己的语言的,传的范围广,而且说的时候只有花妖能听见。」 挽韶说着就点了点自己咽喉处,随即启唇便是一阵无声的话语,云端能看出她像是在很卖力地扯着脖子喊些什么,但确实半点声音都没听到,场面显得有些莫名,她却忽的心头一动。 在一阵无声的唿唤后,挽韶放下手嘆了口气,擦擦汗嘟囔道:「……早知道就让商粲从鬼界回来之后就把那竹哨还我了,多长时间都没说过家乡话了,用一次怪费力气的,之前在云城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声音虽小,却被云端听的清清楚楚。云端回想起曾经商粲提起过在鬼界与她失去联繫时就是靠挽韶给的竹哨联繫上了鸢歌才得以脱险,当下疑虑尽消。放下心来的同时又生出些不知如何说服南霜的忧虑,云端望去一眼,果然见南霜面上原本擎着的几分笑意已经冷了下去。 第229页 「这事……」南霜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语气平平,手上却不为人知地握紧了,「我也没听说过。」 云端正有些模煳地想着南霜似乎对旁人比她知道更多关于鸢歌的事很是在意,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得天外天营地内一阵骚动,随即是错落的脚步声,她应声望去,看到了满脸惊喜交加的裴琛。 「阿——霜降君,霜降君怎么来了?」 他像是眼中完全没看到其他人,直直朝着南霜走过去,堪堪克制地停在两步开外,语气中是毫不遮掩的雀跃,小心又欢喜地看着南霜。 人说一叶障目,也不知裴琛的这片叶什么时候才能摘去。云端余光扫过对他的出现全无波澜的南霜,略有不忍地向后退了几步,听到南霜语气淡淡道:「来看看天外天捉的是什么妖。」 没料到南霜是为了这个而来,裴琛一愣,心道难道是他私自留下的南霜拂尘被不长眼的小妖窃走一事走漏了风声,他心中多少有些赧然,不欲在心上人面前承认他大张旗鼓大肆捉妖是为了这么个缘由,故而强作沉稳问道:「……为什么问起这个来?」 云端暗道不好,果然看到已经失了耐心的南霜眉头一皱,讥道:「与你何干?」 此话一出,四下的人都面面相觑,纷纷有种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感觉,只是碍于当事人在场而不敢开口。修仙界谁不知道霜降君与琨瑶君是师徒关系,情分甚笃,如今竟是这般…… 裴琛面色同样有些难看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他当然知道周遭的人都在想些什么,但那又——那又怎么样呢? 对眼前人的执念在不知不觉中如藤蔓般缠住整颗心,爱和恨交织在一起,再难分出究竟。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清楚说出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为了让南霜能留在修仙界而不去封印鬼界通路的决定,仿佛全天下人的性命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攥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在对着虚无祈求一点曾被爱的证据。 他安静半晌,突然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来,温声道:「那妖已经被押送回天外天了,霜降君如果想看的话,不若同我一起回去吧,也当是旧地重游。」 四座皆惊,裴琛却只看着南霜一人,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听了他的提议后并没立刻作答,只静静向他看来,突然弯了弯眉眼,就让他的心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那风姿绰约的女子笑着,慵懒问道:「想带我回天外天啊?」 连语气都带出几分不同于方才的隐约暧昧,裴琛只觉得受宠若惊,心跳的像是要蹦出来,一时口干舌燥,没能发出声音来,只不间断地用力点着头,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在旁静静看着的云端却不解地皱起了眉,她拿不准南霜的意图,只直觉感到眼前情状绝不像是裴琛所想的那样。正疑惑时,旁边看的脸都皱起来的挽韶突然一愣,动了动耳朵,怔怔转头望去。 几乎是同时,南霜与裴琛之间的土地骤然破开,生出无数藤蔓,生生做成一堵植墙,将二人隔了开来。 任谁都没能反应过来,裴琛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却看到一墙之隔的南霜像是完全没被惊到般,方才带着笑的眉眼笑意更甚,转头向一旁望去。 他也愣愣跟着看过去,看到一名女子正急急冲过来,艷丽面容上满是委屈和愤怒,怒气沖沖地瞪了他一眼,并把手里已经攥的不成样子的东西朝他扔了过去。裴琛下意识躲开了,看到是几枝皱巴巴的花,在这种冬日里该是很罕见的。 鸢歌从云城里的碧落黄泉妖族处得了信儿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谁知一来就看见这么个让人生气的场景,气得她顾不上其他就动了手。此时稍稍冷静下来,倒感到些窘迫,转向南霜,讷讷道:「阿、阿霜,你别听他的,他肯定没安好——」 「去哪儿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鸢歌一愣,却看到南霜定定看着她,眼神专注的简直晃人眼,她又是心虚又是委屈,心中忽的闪过昨晚云端说的话,突然间头脑都发起热来,一咬牙开口道:「去、去做准备了。」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南霜也不恼,只又顺着她问道:「做什么准备?」 不知怎的,被她这么耐心问着,鸢歌的愤懑就像被戳了个口子般慢慢瘪了下去。她下意识避开那双灼灼的眼睛,心中莫名生出些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的孤勇和悲壮来,破罐破摔地开口道,「……去找了点儿花,想说或许你会喜欢,然后我、我说喜欢你的话……可能会比较容易成功……」 终于将这话说出口,鸢歌像是卸下了重担般轻吐出口气,她其实也没抱着什么南霜会回应她这份感情的期待,觉得最好的结果可能也就是南霜看在她们这些年相识的情谊上装傻充愣把这话里的「喜欢」归在朋友之间的那种,但在南霜像是含着声嘆息般开口时,鸢歌还是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 「就这样?」 女人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这一点点的负面情绪就足以让鸢歌的心悠悠沉下去,她忍住喉头涌上来的酸涩,正盘算着是打哈哈带过去还是转身就跑比较好的时候,就突然被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的南霜揽住了腰,一把带到怀里来。 鸢歌脑中一下子当了线,惊慌失措畩澕地看着南霜融冰般柔和下来的眼眸,身量比她高出不少的人微微低下头来,低低嘆道:「事到如今,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已经是……」 第230页 后面的话鸢歌没能听到,不知道是南霜没说还是她太过紧张而把记忆烧成了一片空白。 但无论如何,南霜贴上来的唇是做不了假的,柔软的,微凉的,众目睽睽之下的。 伴着周围压抑的惊唿声,云端不敢多看,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她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羡慕来,又立刻意识到此刻不该想这些,然后立即看向裴琛。即使隔着堵藤蔓的墙,但也已经足够裴琛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云端很难想像出他当时的心情,但却能看出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她不由得周身一凛,腰间白光一闪,非望登时携着冷意出鞘。 「都退开些。」面对不明就里的众人投来的视线,云端按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咬着牙低声道,「琨瑶君……入魔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23 23:40:09~2021-11-27 16: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没想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iimfi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ro 100瓶;大妹子吃瓜不 40瓶;兰斯抖m 30瓶;鱼崽噢、官辞、hiimfine 20瓶;2.water、临明、没得感情的卖报小行家 10瓶;happy、神明大人的猫 5瓶;hhhhhhhh 2瓶;沧笙踏歌、xmm、没想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九章 裴琛觉得荒唐。 他过往的日子都算得上是顺遂, 家境小康,因天资高被天外天收入门中,人也勤勉又耐得住性子, 很快就在门中崭露头角, 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被贊为同辈楷模。 初入门时, 他其实不是南霜的徒弟, 只和众多弟子一同记在旁人名下。南霜不是个安分性子,一年到头在门内的日子寥寥无几,他最初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得几分霜降君的威名,心中也只有个模煳的印象,连面都没见过一次。 要说因何生缘的话,是某次门内大比, 南霜在比试到一半时突然出现, 在台下看了半晌, 突然指着他笑道:『这个有没有师父了?我想收他为徒。』 裴琛应声望过去,从此再也没能移开眼睛。 霜降君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要收徒, 纵然不合规矩, 但门内还是应了她。裴琛突然得到霜降君的偏爱, 这让他备受重视,身份名声也水涨船高,但这些都对裴琛没什么影响, 他整日忙于招架南霜时而严苛时而异想天开的教导,原本有规律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 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只是默默无言的全部受着, 像是被心血来潮的浪潮推着走。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也没有这个念头。 时至今日,裴琛已经不知道那些难以启齿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在某日突然惊觉,南霜的存在似乎对他来说已经太过强烈了。裴琛不是没有挣扎过,他试过远离,试过回到原本被清规戒律束缚的生活,长辈们都夸他不骄不躁,只有他自己在深夜独处时知道,他其实生出了些什么样的心思。 只是年少的爱恋最是难熬,越是想放就越放不下,偏偏那个人还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裴琛像是陷入沼泽般寸步难行,每日过的像是在饮鸩止渴,第一次大着胆子唤她阿霜的时候声音都抖得不像话,而南霜毫无波澜,只是一如往常的淡淡应了,像是无声的宽容和默许。 他们二人似乎过了一段心照不宣的日子,在戒律森严的天外天里,纵使没有明言,但裴琛以为……裴琛以为,这就是爱了。 那现在……眼前这副景象,又算什么? 透过藤蔓的缝隙,他心心念念了这许多年,不惜秉着私心做下错事也要用尽一切办法追寻的那个人,他的心上人。她抱着其他人旁若无人地吻过去,眼神专注又温和,只装着怀里那一个——一个花妖。 算什么?这算什么? 妖、只是个妖族而已,凭什么……凭什么—— 无法抹去的负面情绪像淤泥般堆在腹中,冒出污浊的气泡,很快涨到全身,在裴琛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坠入了永夜。 眼前的视野迅速地黑下去,最后刻在眼底心间的是南霜的侧脸,平静的,恍若不觉的,没有看过来的。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裴琛通通不清楚。他再次恢復意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一睁开眼就是漆黑的天幕,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正躺在地上。正想要坐起身来时突然感到脖颈间一凉,有股森森的寒气正抵在那里,该是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即使见他醒转也只是动了一动,却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裴琛不得不保持着姿势不动,他疑惑地转过视线,顺着脖间的剑身向上看去,然后看到了用力握紧剑柄的手,素白的衣袍,和云端面无表情的精緻面容。 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云端会拔剑制住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当年商粲的事暴露了。但脑中还没转过弯来,就听到云端用比之平时更沉了几分的语气开口道:「……琨瑶君、」 她说着顿了顿,淡然若玉的眉眼敛起来,似有几分不忍,但还是低声将事实告知他道:「你入魔了。现下须得……先送回天外天,再做打算。」 裴琛没能听懂她在说什么,甚至觉得云端这般郑重地说出这样荒诞的话来有几分可笑,但没等他的笑意显出来,就听到有惊惶尖利的声音传来:「云中君,他、他已经醒转了,是不是快些将他捆起来比较好?」 第231页 这声音分明属于天外天的管事弟子,裴琛一愣,下意识向旁转过了视线。 他看到了一群如临大敌的修士,个个都警惕地向他举着武器,身上多有狼狈,周遭原本平整的地貌也天翻地覆般变了样,处处是坑坑洼洼的坑洞废墟,显出大战过后的悽惨。 裴琛懵懵懂懂举起双手放到眼前,上面血迹殷然,俨然是刚刚经歷过一场大战的样子,他却完全想不起来他刚才干了什么。 怎么会呢。 不愿去相信眼前昭然若揭的事实,裴琛努力想找出些证据来证明这不是真的。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入魔呢,就算这种难以控制而不分敌我地出手的行为只有魔修才会有,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魔修呢,他有道心的啊,他有道心的—— 想到这两个字时,裴琛忽的一愣,随即怔怔抬起头来。云端似是已经没有打算听他说些什么的意思,只低声唤来以楚铭为首的青屿弟子们将他缚了,又仔细加上几重封住灵力的术式,裴琛期间一直毫无动静,像个木偶似的随人摆弄。 直到他被押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蹒跚地离开满目疮痍的现场,裴琛仍是没能想通。 道心……他的道心、是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路途中,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宽袍大袖,手持拂尘。 裴琛如遭重击,勐地吐出口鲜血来。 * 看着押送裴琛的修士们离开,云端立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浊气。 到底是天外天的代掌门,入魔后又全无留手,云端出手却带着几分小心,一番争斗下来费了不少力气。她动了动有些疲惫的手腕,沉默地将非望收入鞘中,久久无言。 她没去送裴琛回天外天,一是觉得裴琛可能更宁愿不要被人看到他那样子,二是还有余下的事项要处理。挽韶站在她身边,嘆着气往她手里塞了瓶丹药,嘟嘟囔囔地说着这是补药又要如何如何吃,说了几句又顿住,面上显出几分尴尬,悄声道:「好像过来了。」 云端抬手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正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的二人。 在裴琛入魔后,众人疲于应对裴琛,原本掀起风波的南霜倒先被晾到了一边。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带着鸢歌脱离战场的,只是从眼下二人交握的双手来看,想必是已经谈过许多,平了嫌隙吧。 云端的视线在她们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上移,鸢歌还好,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羞涩和歉意,显然对她出门后掀起的这场风波很是抱歉。而南霜就显得与平时无异,像是这漫长的一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一派风光霁月的样子向她点着头。 说不出心头的复杂情绪是从何而来,云端闭了闭眼,迎面收到了鸢歌一叠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出这么多事,早知道就留个纸条之类的了,平白让你们操心——」 「行了行了。」云端还没说些什么,倒是挽韶先没好气地打断了她,道,「你就庆幸云中君本事大跟那裴琛打架的时候没吃什么亏吧。不然我真的是要把你们两个……」 她说着伸出摊开的手掌,然后无声地握紧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但纵使是鸢歌也自认理亏,只低着头讷讷又道了几次歉。 实际上,若要让云端来说,今日之事虽然始于鸢歌,但实际上要背上更多责任的人—— 「怎么了?」被她看向的鬼王恍若不觉,疑惑地挑起眉,片刻后又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云中君放心,我们等会儿就会自行离开,就不跟着你回云城了,免得被人看见了给你添麻烦。」 其实心中惦记着的不是此事,云端眸光闪了闪,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本就是不爱过多插手他人之事的性子,也没有过多精力再去掺和眼下这一片狼藉,于是权将这一点头当做是道别,转身就打算离开。 但南霜却三两步走上前来挡住了她的去路,见云端冷淡的一眼望来就对她笑笑,指了指旁边,道:「能否借步一谈?」 对南霜并无什么好印象,云端心中多少有些警惕。但对方比她多活这许多年,拿捏起人来更是一把好手,只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让她跟了过去。 「——是有关商粲的事。」 * 二人前后来到偏僻处站定,云端面上不显,实际上一路都心头忐忑,掩在袖下的手都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南霜将云端的样子悉数看在眼里,心中生出几分感嘆,也没卖什么关子,干脆地开口道:「我之前说那些话想迫你放弃,是商粲让我说的。」 寥寥几个字却如轰鸣般震彻云端的脑海,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看向南霜,却在开口前被对方泼了盆冷水:「不是最近的事,是两年前,大概是在鬼界通路刚打开没两天的时候吧,她送了只纸鹤过来。」 「那信我身上没带着,毕竟我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你,」南霜轻描淡写地说着,懒懒往边上一倚,「但我现在心情挺好,又确实给你添了麻烦,所以总得给你交个底。」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云端在几息之间变得苍白的面色,仍继续说道:「简单来说,她信上的内容就是说……如果几年之后你还没放弃的话,那她就需要一个恶人。」 「角色安排的倒挺顺手,」南霜唇边泛起不知缘由的笑意,「还说没什么东西能给我当报酬了,但我后来想想,帮她个忙也可以,反正是她打开了鬼界上来的通路,算起来我也该对她道声谢。」 第232页 「事情我都说了,我劝你还是——」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云端却抢先一步抬手打断了她,脚下退开几步,冷声道:「胡说。」 没去点破云端有几分虚浮的脚步,南霜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远方。 「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南霜声音淡淡,透出几分事不关己的薄情,「我觉得,谁都不想看云中君走到那样的末路吧。」 她说着垂下眼帘,平淡的语句像无形的剑刃般向云端刺去:「云中君是个聪明人,该能想到的,商粲在写那信的时候,一定就已经做好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准备。」 话说到这里,南霜自觉已经足够了,她此刻心情确实很不错,也不打算再对失魂落魄的云端做什么雪上加霜的事。 就算她听了商粲的话来走了这一遭,但南霜仍然不知道商粲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本也是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性子,只是对什么新鲜事都有几分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而这两个人之间—— 其实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爱而不得这种事,哪里都有可能发生。 这话说的是谁呢。 南霜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因为于心不忍,在离开前还是留下了句话:「……不管怎样,商粲确实没来鬼界,我没见到过她。」 说完后她就不再停留,独留云端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舌根泛起不知名的苦涩,风的声音突然离得很远,像是天南地北的疏离感通通挤到云端的身边来,恍惚间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落下新雪的时候不觉得,道路结冰的时候不觉得。 但现在云端却清楚地意识到了,原来冬天,是这么冷的。 作者有话说: 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南霜就是个坏女人……其实写的时候有想过是不是要把她些好一点,但写着写着就这样了,于是作罢 也不知道该说谁惨( 感谢在2021-11-27 16:55:48~2021-11-28 16:2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渡、扣完脚舔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扣完脚舔舔 30瓶;小k 28瓶;hiimfine、戒菸 20瓶;官辞 16瓶;46273024 14瓶;中野祐里、2.water、mordred31 10瓶;无尽夜幕 5瓶;今也、鲸已落海 3瓶;4774744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章 云端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在不远处默不作声等了半天的挽韶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来细声细气地同她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动了动冰冷僵硬的指尖, 低声嗯了一声。 除去步速有些慢之外,云端似乎与往常无异, 至少在挽韶的眼里是这样的。不知是她遮掩的太好还是怎么样, 虽是脸色苍白,但这人平日里的脸色就没好过。纵然一路沉默,但这些年向来如此,挽韶也差不多习惯了。 毕竟她们二人一开口说不了几句话就会绕到商粲身上,倒不如不说。 回到居所后,云端只淡淡说了句让她自便后就独自进了房间。独留挽韶眼巴巴地看着被主人无声合上的门扉, 脑筋转了又转也没想好是不是该跟进去安慰一下。 但能怎么安慰呢, 能说些什么呢。 挽韶昨日就隐约察觉了南霜说那些不好听的话是有目的的。 想想也是, 哪能有人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说几句话讨人嫌。但纵使她有疑心,在因不放心而偷偷跟过去听到了南霜的话时, 还是禁不住咬牙切齿地皱起了脸。 好啊商粲, 好手段啊, 安排的很缜密啊,连我都瞒。 连我都瞒! 自诩是商粲最要好的朋友,整件事都被蒙在鼓里的挽韶到现在都没消化完那股闷气, 只是知道这股气和云端此时的心情比起来想必不值一提,故而默默地自己受了, 盘算着等商粲回来非得好好骂她一顿不可。 「……」 ……等商粲回来。 挽韶胸中的怒气慢慢瘪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迴路时在心头萦绕已久的某种隐约猜测。她偷偷往紧闭的房门瞥去一眼,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声无声的嘆息, 下定了决心,走过去敲响了云端的房门。 * 天外天,幽禁之地。 带路的弟子停在一扇看起来颇为牢固的紧闭石门前不远处,转过身向云端行了个礼,略带忐忑地开口道:「琨瑶君就在里面了。」 云端向他颔首致谢,随后便径直向石门走去。那弟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又出声喊住了云端,好意提醒道:「今时不同往日,就算石室内设了术式禁了灵力,但琨瑶君现下性情实在不算稳定……云中君千万当心。」 他这句「性情不算稳定」可说是颇为委婉的说辞。原本性子温和谦恭的裴琛在入魔后性情大变,整个人暴戾阴鸷,喜怒无常。好在发作频率不算高,多数时候都只是独自在石室内发呆,但一旦发作起来就颇为难缠,天外天不得不给他缠上了数条坚硬铁链来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曾经那样前途无量的天外天代掌门,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任谁见了都要唏嘘一声世事无常。只是纵然少年英才的陨落令人伤心,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距裴琛入魔已是几日过去,天外天已重新选出了代掌门,风波渐渐平息,日子也步入正轨,仿佛往日那个琨瑶君不曾存在过一样。 第233页 而曾经和裴琛交好的修士们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毕竟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道心沦为魔修,如今他与霜降君之间的关系被传的满城风雨,连带着天外天都面上无光,修士们想要和他撇清关系虽说不上是什么君子行为,但多少可以理解。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提出来探望裴琛并要求单独相处的云端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见那弟子还是有几分担忧和好奇地看着这边,云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应道:「我会小心的,多谢你。」 听出了她简短话语中的逐客之意,弟子只好又提醒了一句「只得一盏茶的时间,不然恐琨瑶君会发作的」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云端一人独自站在宽广的石门前,她抬头看了看,慢慢伸出手放在门上,以灵力驱动推开了门。 那日,她在听到南霜的那些话后,其实比挽韶想像的要好上一些。 最初听到那些话时确实痛苦,但一路走回家后,云端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只是多知道了一点那个人当年的布置而已,又怎么样呢,她难道就会这样放弃寻她吗。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在她还没能从这种空茫的虚弱感中挣脱出来时,挽韶就敲响了房门。云端犹豫了片刻,还是过去打开了门,迎面就是挽韶没头没尾的几句话。 『商粲那人,既然这种边角的地方都做的那么周到,没理由还留个尾巴。』 『她要真那么想走,就应该走的更无声无息些。她处处都设计的周全,但现在想起来,偏偏却是个怎么想都绝不是她设计的人见到了她最后一面……』 『——我觉得不对劲,或许该再找裴琛问问。』 被挽韶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云端暂时从空虚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转而投向促成与裴琛单独相处的机会中。这倒比她想像中要轻松些,想必是她这些年的名气确实很大,又是她亲手擒住了裴琛,故而天外天也对她大开方便之门——又或是觉得裴琛如何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不管怎样,很快就许了她的探望请求。 即使是已经走入石室内的现在,云端心中也多少存着些愧疚。她为私心而来,不得不说,她确实有几分瞄准了入魔后的裴琛可能因情绪变化而说出些往日守口如瓶的信息的意思。这种类似用掀他人伤口来取药的行为实在很有违云端的行为准则,但她却还是来了。 时至今日,和商粲比起来,云端什么都顾不上了。 关押裴琛的地方是在山崖上直接雕琢出的一个空旷石室,内里很昏暗,仅在几米高处有个小小的天窗,权当透光。偌大的室内只有一张小小石床,上面正坐着个人影,背对着她,数条锁链从他身上延伸到石壁,个个粗壮如手臂,显见的,他在这里的生活并不舒适。 石室内的空气略带着几分潮意,云端缓缓向里走了几步,她没刻意控制自己的脚步声,那呆呆坐着的人耳朵一动,带着几分迟缓转过身来。 不过数日不见,裴琛原本清俊的面容却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皮肤泛起病态的灰白,仿佛整个人都透出股哀莫大于心死的空泛。 往事林林总总涌上心头,数日前才经歷过的激战仍在脑海中触目惊心,那每一次交锋都带着狠厉和绝望,云端记得自己在那时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非望才不会被激起颤抖来,在争斗中突然觉得像是看到了不被爱又偏要执着的人的末路。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裴琛的目光稍在云端身上定了一定,随即悄无声息地转回了身。云端抢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到底是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琨瑶君、近日可好?」 她这话开的生硬,裴琛反倒有了反应,他闷闷冷笑一声,哑声道:「兜什么圈子,你不过就是想来问我关于商粲的事罢了。」 「……」 被看的透彻,云端索性也放弃了客套,稍稍垂下眉眼,道:「我是有事想问你。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她这话不知触到了裴琛的哪根神经,他忽的用力转过身来,带着几根锁链都绷直了,发出金铁相击的碰撞声响,他却恍若未觉般站起身向云端倾过去,面上满是扭曲的怒气,冷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你以为我还想知道她的事吗?你是觉得我很想听到她和那个妖族是怎么双宿双飞的吗?啊?」 云端垂眸不语,空旷的室内能听到裴琛因激动而变急促了的喘息声,大约过了数息的时间,裴琛低低开口问道:「……鬼族、鬼族……回到幽冥鬼界了吗?」 「没有。」云端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又补充道,「但也没有再继续活动,毕竟鬼王无心,群鬼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一席话还没有说完,裴琛就暴怒出声:「我没有问你关于她的事!」 本以为他方才的问话是出于曾经代掌门的责任感的云端默默住了嘴,心下瞭然的同时又感到几分不忍。而面前人比她想像的要更加喜怒无常,不过怒了片刻,就又忽的森森一笑,再开口时的话语让云端有些措手不及。 「她……」说不要云端提的人是他,现在目光缥缈地主动说出口的人也是他,「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不待云端回答,裴琛就抢着急急续道:「一定有的吧?毕竟她爱过我、她是……她是爱过我的,对吧?」 第234页 「……」 云端抿紧了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她的沉默被裴琛悉数看在眼里,本就不安定的人立刻惊惶起来,声音都尖利起来:「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回答我啊!你不想知道商粲的事了吗!」 句末出现的那人名字让云端稍稍蹙起了眉,她深吸了口气,斟酌着开口道:「……事到如今,琨瑶君又何必再执着于这些呢。」 裴琛周身剧烈的一抖,静了片刻后是更加激烈的反扑,他用力绷紧了锁链,暴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一个妖族、不过是一个妖族——」 他自己说出的字眼反而更加刺激到了他,他愈发咬牙切齿起来,不知是在与云端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般嘶声道:「也值得你这么……有什么了不起?妖族……再怎么样也成不了人、不懂人心的东西……」 他说的越发过分,云端再也听不下去,她踏前几步,再不客气地冷声道:「现在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两年前,你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云端语气冷硬,她没期望这话能顺利地让裴琛听进去,甚至已经暗暗做好了用些强硬手段的心理准备,但裴琛却忽的安静了下来,刚刚还扭曲着的面容也勐地怔住了,乍一看竟有几分他似乎恢復了理智的错觉,让云端一愣。 「她死了。」 当裴琛平淡地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云端还没能从怔忪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而面色如常的裴琛抬起眼,自打云端进门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向她,漆黑如夜的眼中交织着不为人知的疯狂和沉沦,他轻描淡写地指向云端腰间的非望,温声道:「就是死在那把剑下。」 石室里的时间静止了一瞬,然后随着人体重重撞在石壁的巨响再次开始流动。 裴琛浑身痛的像是要散架,他根本没看清云端是怎么出手的,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像块破抹布一样瘫在墙边,而向来清冷若月的云中君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前,做了几次深唿吸都没能成功,一双手抖得不像样,几次想要握住非望的剑柄,最终却都只是踌躇着握紧了拳。 「……你刚才说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她明明听到了,听的很清楚不是吗。 即使是大约断了几根骨头的现在,裴琛却仍发出了声冷笑,他不服输般仰起头,看向那块摇摇欲坠的剔透冰晶,一边吐着血沫,一边试图把她同样拉到淤泥里。 「我说……商粲早就死了。」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按住胸口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在两年前、那座山上、在你赶来的时候就已经……这个世上就已经没有商粲这个人了。」 又是一阵刺骨的剧痛,裴琛猜想他被云端捉住的手臂应当已经断了,但他却不以为意,甚至分出几分心神去看面前人的惶然无措,他猜测这人可能都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只是在本能地想要制止他说出更加刺耳的话语。 「……怎么,想要报仇吗?」但他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般继续开了口,将那些不知缘由藏了几年的秘密悉数当做利刃吐出,「可惜她不是死在我手下,她是……是自裁的。」 捉着他手臂的手勐地一僵,随即脱力般松开了,裴琛无力地摔倒在地上,痛的要命,却莫名有种隐秘而漆黑的快乐涌出来。人都是这样,当看到有人比自己更痛的时候,就会得到片刻安慰。 「就在我面前,她抹脖子的那一刻山上就起了大火,烧的她尸骨无存……」方才的巨响想必惊动了外面看守的人,裴琛已经能听到些细碎的脚步声,于是拼命加快了语速,「她死之前让我骗你、所以我就骗了,后来我找了许久,根本没找到她的鬼魂——懂了吗云端?她只可能是已经转世投胎了!她一直在骗你,她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在了,哪里都不在了!」 被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气包围的时候,石门刚好被打开,天外天的修士鱼贯而入,这场闹剧在裴琛的狂笑声中落下帷幕,石门开了又关,没有人来管他,他就那么委顿在地上,喘息着缩成一团。 「她已经死了……她想让你活着、她骗了你……」 即使云端已经不在石室内,他仍喃喃地说着,含煳地,像是自言自语般一遍遍念着。 「……就算你爱的人或许也爱你又怎么样呢,她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赶在一百章把这段写了,真是很有纪念意义 感谢在2021-11-28 16:20:43~2021-12-01 00: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带欧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灯月 100瓶;嘎 87瓶;123就是123 40瓶;好无聊啊、夏夜星河 20瓶;苏沐辰 18瓶;一颗赛艇、门内角落 15瓶;长风几万里、boundin、小肥猪 10瓶;森无木 6瓶;是阿池呀~、小熊饼干 5瓶;47646147 3瓶;47747449、盛槿侑琇 2瓶;slow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一章 云端是仓皇逃出天外天的。 她那时没有余裕去顾忌其他, 对裴琛出手时动静太大,很快引来了外面守门的修士。他们再晚来几息裴琛就会死在她手下,云端不知道她该不该惋惜。 而在修士们发觉她状态有异而出手相拦时, 刚刚还被杀意浸满的云端却很快败下阵来。 第235页 原因无他, 她没能拔出非望来应战。 所有的杀意和情绪都在下意识摸上剑柄时如潮水般退去,仅在心中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惨不忍睹。云端再也不想在那里多待, 她逃似的从天外天跌跌撞撞逃出来, 脚下不停地跑过几条街才在不知名的小巷木木停下。 因妖族身份不能进天外天而一直守在门外的挽韶急急忙忙地跟上来,就算不知道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云端此刻的异常,她压下心头突突跳着的不妙预感,努力柔声问道:「……怎么了?」 「……」 面向死路的云端像入定似的,没对她的话产生半点反应。挽韶看不到云端面上神情, 却莫名似乎从她单薄的背影中看出了茫茫然的疏离和沉寂。 不祥的感觉太过强烈, 让挽韶竟不太敢再去向云端询问。心头正打着鼓的时候, 那背对着她的人却突然梦呓似的开了口。 「……鬼界。」 她声音很轻,挽韶忙走近几步, 生怕听漏了, 却没料到一直钉在原地的人勐地转过了身, 向来黑白分明的眼底泛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云端薄薄唇瓣上下开合,颤抖着的声线带出种悽然的狠厉。 「我要去一趟幽冥鬼界。」 * 旁的一切都再没能入云端的眼,她几乎是杀进幽冥鬼界的。畩澕 曾经的温和、耐心和慈悲通通化为虚无, 挽韶怕她出事而紧紧跟在她身后,却甚至没捞到半点出手的机会。云端像个精密的杀手, 只要有鬼族来到她周身三尺之内就毫不留情地挥出一剑——用的是无忧, 非望妥帖地束在她的腰上, 安安静静的。 本是半刻都不愿多停留的人, 却偏偏折回云城取了无忧才杀进鬼界。这让事到如今还没能从云端处听到任何事情始末的挽韶心中犯起了嘀咕,而整个过程中云端都只保持着沉默,再没说过半个字。如雪霜华的白衣佳人,如今在挽韶眼里却更像是个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所幸她并不嗜杀,鬼族们很快看出来这是个硬点子,本就没什么凝聚力的鬼族们争先恐后地避开了云端,不再上前送死。路途顺畅许多,云端也懒得去理在周遭窥视着她们的鬼族,只握着无忧冷冷走过,场面倒显得有些滑稽。 等到远在修仙界的南霜和鸢歌闻讯赶回时,云端已经将鬼王居的书房翻了一遍了。 「云中君这是做什么?」看着被翻找到有些杂乱的书房,南霜几乎要被气笑了,「单枪匹马杀进幽冥鬼界,是来宣战的吗?」 鸢歌就比她友好许多,几步走到仍眼都没抬地翻着书卷的云端身前,关切道:「你在找什么?我们回来之前打听了一下,听说了你在天外天的骚动……是出了什么事吗?」 云端快速翻着书页的手上一顿,随即合上了书,终于抬眼看向南霜。 「名录。」她语气淡淡,像是与往常无异,「我要看鬼族名录。」 「……」 南霜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没能完全抑制住颤抖的手,不过片刻的沉默就已经让云端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冷。就算不知道天外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鬼王心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干脆地走到书房角落,取出了暗格中的鬼族名录。 云端周身一凛,伸手去接时却被南霜轻巧躲开落了空。几乎是瞬息间,如有实质的杀气就锁定了南霜,书房内的两个花妖齐齐倒退了两步,身处杀气中心的南霜则更不好受。她稳了稳心神,看着那与几日前大相迳庭的人,缓缓开口道。 「……你现在觉得商粲死了?」南霜话说的直白,瞭然地将云端面上的情绪变化收入眼里,不由得笑了一声,「翻鬼族名录又能有什么用。」 「这名录上只记人名,来到碧落黄泉的日期,和之后的去向——」 南霜漫不经心似地翻了翻手上厚厚一本书册,话语中带了几分刻薄:「就算你在这上面找到了『商粲』,你又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她呢?」 「而就算你没找见她的名字,难道就能确定是什么好事吗,不如早点放弃还更好一些。」 冷眼看着眼前已经快要紧绷到某个界限的人,南霜将名录随手抛给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如果确定她真的死了,但她又没在这名录上,那她就要么是在来碧落黄泉之前魂魄就被人掳走了,要么是魂飞魄散——在名录上找不找得到她,有什么分别呢?」 骤然间,雪白剑光乍现,在仍保持着淡然神色的南霜背后,被一剑平滑斩开的墙慢慢倾塌下去,发出轰然的声响,随即是骨牌般的倒塌,巨大的声响在鬼王居中此起彼伏。是云端一剑毁了半间鬼王居。 而那道剑光并未消逝,清越的剑鸣响彻天际,雪白剑光在鬼界暗红色的天空中一闪而过,纵使御剑离开的人已经远远遁去,但那剑鸣声却久久未散。 对房屋的倒塌漠不关心,南霜侧耳听着,听的久了,倒有种像是听到谁在呜咽的错觉。 * 终于合上书页,云端觉得手指僵硬的如同被冻住了,唿吸间都像是凝着冰晶,浑身都冷的吓人。 她用了整整一夜翻阅完鬼族名录。 没有收穫。云端在名录上一共找到三个「商粲」,但不管哪个的记载日期都与她的商粲相去甚远。她只是白白空耗一晚罢了,没有任何收穫。 第236页 虽然幽冥鬼界本该没有四季的概念,但云端却觉得冬季的鬼界比当初她来时要更寒凉许多。她动了动因长时间翻书而有些麻木起来的手臂,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她不知道自己盛怒下御剑来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还在忘川河畔。无边无际的河水静静淌着,云端缓缓走到河畔,安静望着水面。 没有预期中来的开心,也并不觉得恐慌。云端觉得自己心中像是个破了洞的口袋,内里盛着的情绪悉数散落在地,仅余下空荡荡的虚无。仿佛有寒凉的风从心头的大洞穿过去,带着激不起回音的悲鸣然后再不回头。 又怎么样呢,她想着,南霜说的没错,又怎么样呢。 冒出「或许是裴琛在胡说」这样的想法是很容易的,但云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继续说服自己。她一方面能听到理智在清晰地辩驳着裴琛那样子绝不是作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生出对自己这份理智的痛恨来。 商粲死了。 这四个字骤然在她空空如也的心里砸出深深的坑,轰鸣声太过强烈而让云端难耐地皱起了眉。倒映在忘川水面上的她也跟着皱起眉,漆黑眼眸看起来无悲无喜,脸色白的吓人,像是个游荡在忘川河畔的孤魂野鬼。 她是这个样子的吗。太久没有这样打量过自己,云端甚至感到有些陌生。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时间是良药这句话有它的道理,至少现在的云端比昨日在天外天的云端要冷静许多,甚至能从麻木的脑中打扫出一块儿地方来认真思考将来。 好像在知道了商粲似乎已经死在了那座山上这件事之后,很多事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比如执着,比如爱恋,比如自己。 但也并不是全然如此。明明四肢百骸都泛起难以忽视的倦怠,云端却又很快发现她还存在某种急切,蠢蠢欲动的,如鲠在喉的。 ——为什么要骗我多活这两年呢。 记忆里清晰又模煳的身影,最后那些日子里被严实蒙住的灿金色眼眸,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闭上眼,然后睡一觉」,那时自己只觉得她的声音冷淡到不近人情,现在想起来却只后悔为什么那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能看到在迟疑了片刻后才将自己拥入怀的那个人那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畩澕独傢整理 是平静的还是决绝的,还是如释重负的安然准备好去赴死的。 只要开始回想,那些有着尖锐稜角似的记忆就都开始变得有迹可循。而她原本生出的疑问很快也不再能被称之为疑问,如果那个人早已决意要赴死的话,那么她做这一切多余的设计,费尽心思骗自己相信她只是失踪……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因为商粲恨她。 商粲多了解她的师妹啊,她多了解啊。 时至今日,晚了这许多日子,晚到云端只能形单影只无所适从地站在忘川河畔,连想要追上那抹魂魄都无从找起,山河远阔,天地茫茫,她能去哪找那小小一缕魂魄呢。 那个人连碧落黄泉都没来,她就那么狠心地放手远去,偏偏还想尽了法子确保云端不会追她而去。这场戏时至今日才被掀了场子,而云端腰上别着商粲自裁的剑碰都不敢碰,连她到底是出了意外魂飞魄散了还是刻意没有来幽冥鬼界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骗我多活这两年呢。 心中像是有个小小的自己仍在执拗地问着这个答案在过往时光中昭然若揭的问题,云端后知后觉地感到尖锐的痛意在心间蔓延开,非常的疼,像是硬生生把心掰下来一块似的,难以忍受的痛意渐渐化成潮湿的水汽,瀰漫上她一夜未眠的干涩眼帘。 事到如今,为什么偏又让她知道这些呢。 为什么偏又让她知道,商粲似乎比过往表现出来的要更在意她呢。 在这个无论她多想见她都再也见不到了的时候,在这个连她想不顾一切追上去都失了资格的时候,偏偏是这样的时候,让她知道了她和商粲这些年或许是南辕北辙,但又殊途同归。怀着同样的心思却怀着不同的秘密,从未被宣之于口的心事发酵成自我放弃,在她努力想要靠近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平静策划着名一场无字道别。 爱恨在心间纠缠着此消彼长,云端难以承受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感,沉甸甸地坠的她低下头弯下腰去,面前平静如镜的河面上突然泛起点点涟漪,带着她的影子都变得模煳不清,像是遭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云端懵懵想着,她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眼角都被布料摩擦着疼起来,却还是到最后都没能想明白。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也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1 00:05:21~2021-12-04 00: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ro、sake、零机、渡、月熊爸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事可乐味的阿华田 64瓶;九煜明、衍 40瓶;流光碎影 30瓶;雨时光、dr.v、盛槿侑琇 25瓶;书虫剪刀狗 22瓶;久居孤独成、官辞、蜡烛太阳、42616709、奕轶、沧、mr.平头哥 20瓶;狐狸精和她的祸国妖后 12瓶;吾、我独自疯魔、dlsstwsh、桐高、鱼里鱼、噗嗤不羁、治崎、风袖、奥利奥雪花酥 10瓶;恰饭人、because 9瓶;鸿のΔ、图南司北 8瓶;真傻的小宝贝、什么时候才有姐姐、kiro、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5瓶;47747449 4瓶;入彀 3瓶;沧笙踏歌、hhhhhhhh、行一、世安、? 2瓶;言午、欲 1瓶; 第23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二章 没有一件好事情。 新上任的天外天代掌门许是吸取了裴琛在面对妖族时入魔的教训, 比过往歷任掌门对妖族的态度都要更严苛。挽韶咬着牙看完夜鸦带来的报告,想想在眼下鬼族还在虎视眈眈的时候天外天竟然还有这个闲工夫来捣毁还算老实本分的树妖窝点,气得她在心里把这位代掌门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真是没有一件好事情! 挽韶深深嘆了口气, 从气昏头的边缘堪堪缓过神来, 又苦大仇深地磨着后槽牙暗骂了商粲一句,却很快泛起酸涩来, 扁着嘴梗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自那日云端带着鬼族名录御剑而去之后, 她就再没见到过云端。 挽韶那时根本没跟上事情的发展,但到底是知道放那样的云端独处实在危险,故而着急忙慌地在鬼界寻她。刚被搞塌了半座房子的南霜不知为何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只同样配合地遣了手下去找。但纵然是在花妖和鬼族的协力下,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云端,只在某偏僻处找到了孤零零放在地上的鬼族名录。 『照我们这个找法, 就算是只鸟也该已经被翻出来了。』南霜面色如常, 似乎全无意外, 『想必是云中君不想让我们找到她吧。』 她说的轻巧,挽韶却慌得不行。她在寻云端的间隙间才推测出一些端倪, 一时对自己这个推测满是抗拒, 心中的惶恐惊骇几乎要将她压垮。最后还是靠着莫名可靠了起来的南霜, 神出鬼没的鬼王施施然去修仙界熘达了一圈,再回来时带回了两个消息:一是当年商粲在裴琛面前自戕了,裴琛替商粲说了谎, 二是传闻云中君日前突然回了青屿,无需太过担心。 这第一个消息她是如何得来的挽韶无从知晓, 但第二个却确实是真的, 在修仙界是个半公开的传闻。毕竟这两年云中君都没回过青屿, 此番回门多少引起了些骚动。 挽韶本该稍稍宽心的, 可却再也没了这份余裕。 ……商粲死了,是自戕? 纵使在商粲来到碧落黄泉后她就一直为商粲的性命提心弔胆的,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哪她真的吊不住商粲这个破烂身体该怎么办,但事到如今,这两个字突然明晃晃地砸到挽韶眼前,她却还是站立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堪堪坐到椅子上,在愣怔的情绪中感到泛起目眩。 挽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到最后,商粲没死于旧疾,没死于敌手,她死在—— 挽韶不敢再想,也不敢去想像云端在听说这件事时的心情。如今外忧内患,她好歹是碧落黄泉的妖主,再怎么样也要做出个样子来,连悲怆都不能露出几分,却总忍不住在这种间隙一遍遍地强迫自己挤出几分理智去思考整件事。 谁不想活呢,商粲怎么可能不想活呢。 这人死掉的机会多得很,要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去死的话,商粲应该早就已经……又何必等到那时候。还有那场火、人都已经抹了脖子了,为什么还能凭空召出那么盛大的天火,总不能是那人提前布置好的,就为了自保、或是想把自己烧成灰吗? 不对,不该是这样。挽韶稍用力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如裴琛所说,他那日带着修士去寻粲者的事商粲不可能提前知道,她本就是被逼逃到了那座山上,那就更不可能在那座山上提前做了什么谋划…… ……还有,死了但却没有魂魄去往鬼界的记录,又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又是半妖才有的特性吗? 死后引发的天火,不知所踪的魂魄—— 商粲身上的谜团太多,挽韶禁不住暗恼这人惯是会给她添麻烦的,认命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也不知道商粲妖的那一半究竟是什么……兴许该先从这方面开始查起会比较好? * 青屿,玉衡。 时隔两年,重新踏在玉衡峰的青石板路上时倒也不觉得陌生。云端闭了闭眼,在玉衡峰入口处伫立了几千年的古木随着她的到来树叶无风自动,层叠碰撞间竟发出琴声般空灵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欢迎她。 她应声抬头,缓缓走到御音木下,琴声温和清越,云端静静听着,便感觉这几日来在身体中浸透着的某些沉重的负面情绪稍稍缓和下去,像是污浊自心间脱落,让她能喘上一口气。 站在树下,云端突然想起一年多前楚铭传来的信,说是他照着商粲给他留的消息去御音木下挖了挖,结果真的挖出坛女儿红来,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还能不能喝,就又埋了回去,等商粲回来再一起喝,要是喝伤了就算是她为这些年的赔礼道歉。 时过境迁,商粲当年为何要在御音木下埋酒已经不可考,只是这念头成功勾起了一丝念想,云端只是站在这里,就有万千回忆涌上心头。 这里是青屿玉衡,是她自小修行的地方,是她成为商粲师妹的地方。 是一切的起点。 此时正值午后,玉衡峰上修行的外门弟子该是正在午休,四下安静,只有御音木的琴声迴荡着。云端在树下站了半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迟疑了片刻才转过身去,看到青石板路上正有个女子向她走来,衣着华贵,飘然若仙,本是正板着脸的,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莫名不让人觉得可怖,兴许是那双眼中含着的细微笑意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第238页 「回来了?」 玉衡峰主望月停在距云端几步处,像是她只不过是出了趟门似的招唿道,却诱的云端心头一酸,遮掩般地低下头去,低声道:「是。」 她知道自己此刻心境紊乱,无论是面色和表现都绝不会显得没有异状,也知道对面的人一定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但望月却没追问她,只简单问了一句:「找到人了吗?」 「……」云端喉头稍哽,深唿吸几次后才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望月点点头,随后便转过身似闲庭信步般迈开了步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吃饭了没?我刚好也还没吃,来陪师父吃点儿吧?」 她话题转折的太过干脆,让云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望月已经走出几步的背影,最终还是犹豫着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来到玉衡主殿,也是望月的居所。熟悉的清雅檀香缠绕而上,让云端感到些安心的同时又感到酸楚。桌上确实放着几盘菜餚,云端在望月的招唿声中坐下,勉强吃了几筷便放下了筷子。 望月悉数看着眼里,却也不去劝,只自己吃的认认真真,一块萝蔔嚼了几十次,许久才咕咚一声咽下肚去。 「身为修士,太过执着其实是大忌。」 她冷不丁的话语让云端一凛,尚未想清楚她这话的意图便又听到瞭望月单刀直入的问话:「你现在记得多少?」 云端一惊,不禁下意识站了起来,望月却对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没什么反应,只端着碗筷朝她望来,如过往的每次普通对话般无辜道:「看来是全部都记得了?」 「……」 知道望月说的是商粲的事情,云端迟迟没能说出任何回应。当年是望月为她封了记忆,虽然不知道为何没有生效,但如果望月知道了她其实全部记得,那会不会再一次—— 「我当年想让你忘了她的时候,大概就猜到了那术式不会生效。」 而望月自顾自说出的话语便像惊雷般掷地有声,云端愣愣眨了眨眼睛,望月也不管她跟没跟上,便继续嘆道:「那时候你昏着,我就发现你身上莫名其妙已经有了重很强大的术式,并且从来没见过……就是你腰上那个印记。」 「所幸我能感受到不是什么有害于你的术式,只是它比较霸道,再想向你施什么持续性的术式就很困难,更别提是让你忘掉什么人这种大动静。」望月回忆着,蹙眉道,「所以我那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做了试试。」 「但你表现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我的术式真的生效了……」望月有些尴尬地放下了饭碗,轻咳一声回到正题,「直到你把无忧翻了出来,我那时才发现我大概是被演了。但事已至此,看看你好像也没有我当年担心的那样一蹶不振,我就干脆配合着演下去了。」 最初的震惊过去,留下的反而是些许歉疚,云端重新坐下来,竟有几分不知该如何面对望月的心情,好半晌才低声道:「……是都记得,除了……」 她顿了顿,续道:「……除了师姐走的那一日。」 云端自己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望月倒是笑了笑,只是有些寂寂。 「云端。」 柔声唤了小徒弟的名字,望月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腹稿,再开口时却仍觉如鲠在喉。 「……太过执着是大忌。」 她重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发出无声的嘆息,垂下眼帘,续道:「这些年,我多少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就也不打算硬是拦着你。后来你碰上粲者……楚铭递迴消息的时候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了粲者是谁,虽是不该,我那时心中确实是有些窃喜的。」 「我那时有私心,想着或许我那个徒弟还能再回来。」 望月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她莫名有些不敢去看云端,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最终只能狠下心来去做个恶人。 「……而我现在也有私心,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徒弟了。」 纵使没有直说,但她话中想劝云端不再执着于商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望月心头沉甸甸又空落落,即使修行了这么多年,成了个德高望重的厉害修士,她也依然不知道这话说的好不好,又该说哪样的话、做出哪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商粲是她亲自收的第一个徒弟,她难道不疼她吗。云端对商粲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她难道不知道吗。 操控记忆这么精密的术式,她那时不可避免的会看到一些云端的记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记忆里那些混着甜蜜和酸楚的青涩情绪所影响,望月那术式最后施的很差。她意识到了,却又自己说服自己般想着算了吧,这种术式还是少用,万一伤了云端怎么办。 她那时想着云端大约是不会想忘记商粲的而鬼使神差手下留情,到现在却又生出几分怅然。 可是怎么办呢,她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云端执着下去。 就算不知道前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得见她的小徒弟瘦的形销骨立,原本漂亮的墨色眼眸里空空荡荡,像是在万丈高空上走绳索似的那般摇摇欲坠。 最重要的事,云端自己却并不在意,像是失了在人世活着所需的必要事物似的,她看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从绳索上淡然落下。 「……我知道的。」 第239页 望月抬起头,看到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云端突然开了口,只是仍低垂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她说完后便说有些睏倦而起身离开了,没忘记向望月行礼告歉,一切礼数都很周全,表现也称得上正常,望月看着云端离开的背影,却还是感到黯然。 怎么办呢。望月想,要是有所谓的万全之策就好了。 ……要是商粲还在的话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4 00:10:54~2021-12-05 17: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珞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来夏风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妄 124瓶;鱼鱼牙 105瓶;乐在凡尘 92瓶;是阿池呀~、珞遥、衍 20瓶;真傻的小宝贝 12瓶;yuu、出云羡、51595218、2.water、奥利奥雪花酥、wow君 10瓶;叶明昭 6瓶;47747449 4瓶;hhhhhhhh、盛槿侑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三章 重新回到青屿, 最初或许该说只是心血来潮。 又或许该说是实在无处可去。离开鬼界之后惧怕于世界的宽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种像是要被无边无际的空荡压垮的错觉,索性做一些之前默认不去做的事情, 比如回到青屿。 之前是自己和自己较劲般地定下在找到商粲前再也不回青屿的不成文规定, 事到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再也找不到商粲, 那这条规定就显得格外可笑而苍白, 倒不如随手丢掉。 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哪怕是青屿。 走回自己曾经的居所前,云端远远停下脚步,看了看挨得颇近的另一间屋子,脚下一错,没怎么犹豫地走进了商粲的居所。 都是一样。 她走到桌前拉开椅子慢慢坐下, 桌椅上没有灰尘, 看得出来这些年都被人用心打理的很干净, 大约是望月的手笔。 到哪里都能想起商粲的话,那这里又与其他地方何异呢。 云端不是不知道望月方才那番话的意图, 无非就是忧心她会因商粲而一蹶不振——甚至生出死志, 故而隐晦地劝她罢了。 诚然, 在忘川河畔时,云端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幽冥鬼界的氛围使然,又或是那瞬间心死成灰的情绪达到最高点, 总之在某个时刻,云端确实生出了抛下一切投身入忘川的冲动, 或许还能追的上商粲, 两年的时间, 想想也不过是重来一次再比商粲小上两岁。 为这样的情绪所诱使着, 云端深深望着忘川,却在迈开步子的前一刻感到腰间骤然一烫,于是堪堪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重新恢復了理智的云端向后退开几步,远远离开忘川,这才疑惑地看向腰间,却只看到无忧和非望安安静静地束在那里,摸上去时剑柄都冰冰凉凉,方才那股灼热感仿佛只是理智在拼命挽留她而产生的错觉。 她其实没打算去死,只是为心境动盪所惑罢了。云端深深知道这只是种逃避手段,毕竟她就算死了也是无处可去的,现在放不下的事情在死后只会更放不下,终究也只是在忘川河畔做只真正的孤魂野鬼罢了。尘埃尚未落定,她还没找到商粲的魂魄,那就还有机会。 但似乎有柄剑真的以为她要投河了。 云端闭上眼,在商粲屋中安静坐了许久,随后慢慢从腰间把剑解下来,放到桌上。 自那之后,她将这两柄剑反覆看过许多次,却没能发现任何端倪。连云端自己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只是错觉,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放弃。此番回到青屿也是,纵然是为了寻个去处,但同样也是抱着几分想找望月求问的心思。只是望月对她的执着那般忧虑,云端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端的目光在两柄剑上游离几次,最终伸出手去,迟疑半晌,还是破釜沉舟般握住了非望的剑柄。 曾经万般不敢碰的血淋淋伤口,如今却成了云端主动去捉的救命稻草。 是错觉吗,如果不是错觉呢。 云端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非望从剑鞘中抽出,银白色的剑身上如水般流泻着微光,屋中登时泛起丝丝寒意,不管触到哪里都没有半分暖意传来,更别提那日那种甚至传来了刺痛的灼热感。 心中微妙的沉下去,云端静静盯着非望看了半晌,这些天来第一次直面这柄剑,她无可控制地想起裴琛说的话。当年,商粲就是用这柄剑,然后—— 手上稍稍颤抖起来,云端怔怔看着锋利的剑刃,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出那人是怎么动手的。只要冒出这个念头来,脑中就很快被晦暗难明的情绪所覆盖,她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唿吸,双眼沉沉一片,鬼使神差地低头向非望靠近过去。 呲。 不仔细听就会听漏的细小声音忽的响起,云端一凛,还没能完全捕捉到这声音的来源,就感到手上的剑勐地一抖。 异变忽生,非望的剑身勐烈地颤抖起来,云端眼睁睁看着它银白色的剑身渐渐泛起浅金色,随即是某种熟悉的烧灼气息瀰漫开来,非望渐渐变重,她却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剑柄,眼中怔怔映着那渐渐加深的金色。 然后在她眼前,许久未见的赤金色火焰在非望的剑身上绽放开来。 * 与此同时,有人惊惶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第240页 眼前原本就模煳的景象瞬间黯淡下去,却没有完全消失,至少还能看到云端面上那混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以及那双漆黑眼中突然亮起的光,像是废墟中残存的灯火。 「什么、怎么回事……」 右眼传来的灼热感烫的要命,许久未曾经歷过的熟悉体验让人不知所措,商粲喘息着退到一旁,尚未从方才产生的异变中理清个所以然,原本静静立在一旁的白衣人影就走到了她身前,抬手轻轻点在她捂着右眼的手背上。 清凉的寒意传来,灼热的右眼随着手掌都快要冻僵而渐渐冷却下来。商粲咬着牙放下手,勉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才敢抬头看向那白衣人影,纵然知道她不会作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面前的人与方才还在光幕中看到的人一模一样。白衣翩然,眉目清冷,墨玉般的双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商粲,专注而执拗,只是闭口不言。 这种时候让她看到这么一双眼睛,实在很容易联想起方才看到的景象。商粲顿了顿,重又补充道:「……你刚才、在云端想要——在我眼睛突然烫起来的那时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非望?」 「……」 非望依然没有作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与过往别无二致。 两年来均是如此,商粲自知问不出什么来,半放弃地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不远处的光幕已经熄了,也不知道非望是用什么基准在给她开这个方便之门,总之商粲能在这里看到光幕的时候看到的东西从没让她心情好过,但偏偏又忍不住要去看。说来也只是饮鸩止渴,愿打愿挨罢了。 毕竟她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商粲看了看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走到桌旁坐下的非望剑灵,第不知道多少次腹诽道物似主人形也不该是这么个相似法,只是刚刚移开视线,非望就面不改色地动了动椅子,硬是又挪到了商粲面前。 今日似乎比平日更难以捉摸一些。商粲为难地抿了抿唇,在心中发出受制于人无可奈何的无声嘆息。 关于商粲的处境,简单来说——就是她现在,被非望绑了。 * 两年前在山上发生的事情,至今想起来还让商粲有些啼笑皆非。 她那时确确实实用非望夺去了自己的性命,她对自己下手下的挺狠,没留半点余地,当场就断了气。只是在她刚刚死去的一瞬间,魂魄还没来得及从□□中脱出来,就被非望干脆利落地绑走了。 这事说来荒诞,但商粲事后想来又觉得也算正常。毕竟非望当年在忘川里沉着的时候就因为对她太过执着而把她直接卷进了忘川,现在她这么无情地拿它自裁,非望会出手掳走她的魂魄似乎也不算什么很难理解的事。 真是百密一疏。初时还有些懊恼无奈,现在已经很是麻木的商粲默默转了转眼睛。虽然她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不清楚,但她现在知道的东西挺多,比如说、如果她是随便找个石头砸死自己的话,那她那时就应该已经在那场天火里重新畩澕被烧回成个灵气团了。 或者换个说法——重新变回个凤凰蛋。 大量的记忆在死后反而才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在商粲最初被非望所掳的那一个月里,她几乎没什么余力去应对这个每天盯着她看还和云端长得一模一样的剑灵,她费尽全部心神才堪堪将时间跨越度堪称恐怖的记忆勉强顺下来,整个人——整个鬼都脱了层皮,对自己这个半妖身份气了又气,遭了场大罪。 商粲妖的那一半是凤凰。是早在这个世界消失了的上古妖族。 不怪挽韶看不出来,这个修仙界其实已经没什么大妖了,不然也不能让花妖当了妖主。凤凰这种大妖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断了记载,现在全天下大概也只剩下商粲这么一个残次品了——连每次死后涅槃重生都不一定能保全记忆的那种,死了之后倒是能想起来,但还不如想不起来。 上古的血脉半点儿用没有,倒是光给她添麻烦。现在可倒好,还没来得及变成凤凰蛋就先让个剑灵收了魂魄,连涅槃都涅不了了。 初接收到这些记忆时,商粲多少是有点郁闷的。回忆起一切后,她很快意识到她根本不是什么穿越者,原本脑中的记忆只不过是她经歷过的某一世的记忆碎片,她就只是凤凰的半妖,可能已经活了几千甚至上万年。只是死了就涅槃,活转就忘记,过着这样浑浑噩噩的漫长一生。 这一生活得也不怎么清醒。商粲冷静下来后认认真真回想过,实在觉得她这个初听惊世骇俗细想屁用没有的身份对她现在的处境和忧心的事情半点帮助都没有。 非望剑灵每天就只是盯着她看,周围的空间意外的挺大,商粲走到哪非望就跟到哪,不声不响的像个浮游灵,任商粲说破了嘴皮子也半步都不肯远了去。 但平心而论,除了不会说话和总跟着她之外,非望对她还算可以。先是不知怎么搞出了个房子——布置显然是照着云端的房间抄来的——再是某日突然鼓捣出了个光幕,商粲当时本就吓了一跳,随即就被骤然出现在光幕上的真正云端惊得站起身时膝盖重重磕在了桌子边角上。要不是她是个魂魄,从那次的动静来看,那一下几乎本是要撞碎她的膝盖骨的。 就这样两年过去,商粲一直在非望里,过着间或能看到云端,间或只能看着与云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非望剑灵,但都心情非常沉重的日子。 第241页 她不是没想过是不是该想办法从非望这里脱身,但她死之后就没能再调动过天火——想想也是,天火可是鬼族克星,她要是真召出来怕是第一个就要伤到自己。 ……再者,非望总是被云端佩在身上,商粲就只好安分守己地缩成一团。 被佩着的时候商粲通常走都不敢走,就算知道是她多虑,也还是生怕她在剑里发出什么动静会被云端发现。 死都死了,就算还没涅槃那也是死了。就算还能活过来也是把一切都忘干净了的,可别再去耽误人家。 自知这是因缘巧合偷来了一段能记住这一世记忆的时间,商粲心中满是矛盾的情绪。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该尽早重生,一方面又在光幕出现时一眼都捨不得移开。 于是商粲眼睁睁看着云端徒劳的在山川云海中寻她,身影越来越瘦削越来越单薄,整日都是风尘僕僕不得安宁,却偏偏执拗地不肯停下脚步,就觉得本该已经停止跳动的心痛的像是要再死一次。 这是场刑罚。商粲想。自己该受着的。 在剑里的日子并不是一成不变。商粲能感受到她的灵力在逐渐復甦,尤其是被云端佩在身边的时候。到底是无瑕仙体,连挨得近了都是有益的。商粲知道这么下去她总有一天是可以脱身的,却在一次次的光幕亮起中选择了对自身的灵力变化装聋作哑,默默对自己说道:等看到云端放弃了她就走。 她没能等到这一天。只等到了她精心布置的谎言被全盘掀开。被谎言骗了两年的人在忘川河边无声地落下泪来,云端蹲下去就只有那么小的一团,哭的连肩膀都抽动起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商粲在云端恍惚的想要向忘川中走去时动了灵力。 她其实不知道云端在忘川边的醒转和她的行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但仍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她时刻提着颗心,生怕云端再做出什么傻事来,整日的守在光幕旁,非望想必是不理解她的心情的,但还是在旁边陪着,商粲不敢多看她,就只敢死命地盯着熄了的光幕看,谁知就等到了方才那幕。 某些东西的爆发来的毫无徵兆,纵然非望的光幕里看不到它本身,但商粲还是能从云端的反应中看出来,非望剑上该是出现了什么异变。 这次怎么想都跟她的行为有关。 这可怎么办。摸了摸已经恢復正常的右眼,商粲紧锁眉头,频频看向光幕,又为它不亮起而失望地收回目光。云端总是要做傻事,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她到底看到剑上怎么了?会因为对非望感兴趣而暂时放弃轻生的念头吗? 心中觉得忐忑的同时又感到庆幸,商粲怔怔看着光幕,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如果每次都能这样拦下云端的话,那就算让她永远都留在非望里,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突如其来地把商粲放出来,纯纯地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说猜商粲是凤凰的友友们快出来挨亲!确实一开始就设定是(实际上没什么作用的)凤凰! 离见面已经很近了(保真 感谢在2021-12-05 17:46:17~2021-12-07 00:3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来夏风 2个;白易、君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似 82瓶;山雪伶 17瓶;执着的淑女、奥利奥雪花酥 10瓶;图南司北 5瓶;零机 3瓶;47747449、沧笙踏歌 2瓶;盛槿侑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四章 自知可能在云端面前诱发了非望异变, 商粲惴惴不安地等着后续的发展,却没料到几天过去,她再没看到光幕亮起。 纵然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隔几天才能看到一次云端的时候, 但放在眼下这种时候就实在让人心急如焚。商粲很快坐不住了, 再次尝试和非望交流:「诶、能不能让我看看外面?只亮一会儿也行、我就看一眼——」 非望安安静静看着她,眼都不眨一下, 商粲莫名觉得她硬是从非望漆黑如墨的双眼中看出了点儿爱莫能助的无辜。 想必是她的错觉。商粲有点泄气地在屋里徒劳地走了几圈, 几次冒出想要自己用灵力试试的念头,又几次将这个念头打消下去。毕竟她不知道现在非望本身到底是什么情况,甚至连她用灵力会在外面造成什么样的动静也不清楚,要是肆意妄为又惹出什么奇怪事情来,那她连个补救的办法都没有。 于是商粲按捺住心头的焦急,继续耐心地等待起来, 就像过去的两年一样。 按理来说, 她的时间非常充裕, 也已经在这两年里变得很擅长等待了,但最终还是没能等住。 「……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尽管在剑里很难辨别时间的长度, 但绝不寻常的过长时间让商粲从不久前就开始焦躁不安。那块光幕像是坏了似的再没亮起过一次, 非望倒是全不在意似的依然过得我行我素, 与焦躁的商粲相处的时间长了,倒还学会了耐心地一次次用冰凉的指尖去揉她拧成结的眉心。 但非望越是有这般表现,商粲就会越容易从她身上联想到云端——说实话, 商粲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实在很荒诞,虽然心中很清楚非望只是化成主人模样的剑灵, 但乍一打眼却总容易让她恍惚片刻, 让商粲投鼠忌器般不敢离非望太近。 第242页 尽管她絮絮叨叨问了非望几次至少能不能感知到剑主的安危问题都没能得到回应, 但相处的时间久了, 商粲多少能看出来非望此时并没多紧张,那大约是外面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她仍放不下心,终于还是没忍住动了灵力去尝试驱动光幕,但不知是她不得其法还是怎的,光幕亮起来也只能看到一整片暗红色,其他事物景象一概没有,看起来颇为不祥。商粲只好悻悻地住了手,不再继续轻举妄动。 而状况并没有止步于此,反而变得越发奇怪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商粲突然惊觉她最近灵气恢復的速度飞快,如同是在自行修炼似的,想停都停不下来。这异状立刻又让她提起了心,兀自苦思冥想地在她过多的记忆里艰难翻找一番也没能找出与眼下情状相似的例子,只能猜测或许是以魂魄的状态停留的时间过长导致的异状发生,兴许又是和她的凤凰血脉有点儿关系—— ……偏偏这种时候身边半个能问的人都没有。真是要命。 商粲只能干着急,不自觉地倒将大半时间用于抵抗灵气恢復上。难以判断到底已经多久没见到过云端这件事本就已经让她心神难安,现在又有这么股不可抗力在推着她往前走,若是她真的在这种状况下被迫重生的话…… 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性便觉得如鲠在喉,偏偏又像是倒过来的沙漏般力不从心,只能日復一日地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充盈的力量。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不甘和无助,商粲在许久之后才分出余力注意到,非望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你是不是……」商粲愣愣看了非望好一会儿,才迟疑着继续说道,「……是不是有点变样了?」 不知是不是她近日对非望关注的太少,如今勐一看过去竟觉得剑灵比往日瘦削了几分,甚至身高都像是长了些许。这本应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非望只是化身成云端的样子,她的模样是不应该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变动的。 但事实又偏摆在眼前,商粲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异样难言,略有些失控地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难不成是云端出了什么事吗!」 「……」 同样是保持着沉默,但如今眼前的非望周身气质却莫名显出几分不同来。她与往常一般地应声慢慢抬起眼看向商粲,眼神沉静无波,却轻缓地向她眨了眨眼。 商粲没想明白非望这似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眨眼是什么含义,也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非望忽的站了起来,然后毫无顾忌地欺身向她靠过来。 商粲下意识想向旁让开,却被非望一把捉住了手,商粲心头一凛,惊疑交加地看过去时对上一双水光盈盈的漂亮眼睛,原本的疑问就卡在喉头没能吐出来,眼睁睁看着非望轻轻抿了抿唇,然后忽的张开了嘴。 「……——」 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商粲似乎听到了声类似「阿」的发音,但只一瞬就戛然而止。眼前的人像是只张了张嘴就又重新抿紧了唇,让商粲不禁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云端而产生了幻听,怎么连幻听里的声音都和云端一致无二。 商粲没能正确地理解面前的人在做些什么,只是怔怔看着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稍稍敛下去,略显苍白的唇瓣间细细嘆了口气,就这样静静站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不知道自己在非望面上看到的黯然是不是错觉,商粲有些无措地仔细看去,只是那份疑似错觉的情绪变化也只是稍纵即逝,面前人很快就恢復成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手上仍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到商粲的掌心,然后摩挲般动了动。 掌心处的轻柔触碰实在有些痒,商粲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被非望毫不留情地用力握住,随即更加认真地在她掌心摩挲起来——商粲这才注意到,非望似乎是在写着什么。 原来剑灵还识字的吗? 诧异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商粲迟了半拍才分辨出非望在写着什么。这笔画挺复杂,身前人认认真真写了好几次,直到商粲终于被这份痒意扰的受不住了,反手握住那只作势又要重写一次的冰凉手掌,没忍住直接开口问道:「是要我等什么?」 在她掌心反覆写了几次「等」字的非望应声停下动作,不声不响地抬眼与她对视,眼中像是浸着暗夜的溪水,让人看不分明。 商粲的问题到最后也没能等到回答。非望又恢復了原本的木讷温顺,不再试图开口,也不再在她手里写字。商粲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也只好怀着一肚子疑问硬着头皮继续等下去,时不时自言自语地同非望说话,变着法子想找剑灵套个究竟。 「……你既然会写字,那为什么之前都不写?是最近才学会的吗?」 「又只写了一次就不写了,难不成是只会写那一个字吗?」 关于那次异常行为的问题全部被非望无视了,眼都不抬一下的那种。商粲也郁闷的不行,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你模样变了吗?头髮好像都长长了点儿。」 「……」 非望仍是呆呆坐在一旁看她,商粲轻嘆了口气,道:「想必你自己也有感受到,你这地方最近灵气多的吓人,我们两个光坐在这里怕是就胜过那些修士拼了命的修炼许多,你看你样子都变了,估计是修为涨了不少。」 第243页 「我还活着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阵仗,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还是你被拿去做些什么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话说出口才突然冒出个猜想来,禁不住迟疑道:「别是……非望别是被拿去重铸了吧?」 「……难怪我那天开光幕只看见一片红,我们两个怕不是正在什么很厉害的熔铁炉里呢?」这猜想莫名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能,商粲愣愣眨了眨眼,看向旁边不为所动的非望,以此为突破口劝说道,「你倒是也担心担心,再怎么想非望要是重铸的话都会对你有大影响,不如我们打开光幕看看——」 商粲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她不明就里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总觉得好像有点热。 魂魄能感觉到热真是千古奇谈,商粲眉头一皱,突然真有了几分或许非望真的被扔进了熔铁炉的实感,兴许连带着她都要被熔掉了。 周身越来越热,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地疯转起来,商粲却莫名保持着股奇异的冷静,甚至还能分出些心神去思考:如果这是非望要被熔铁炉锻化的徵兆的话,那凤凰的半妖在沸腾的金铁熔浆里能不能涅槃重生的? 那些所谓举棋不定的选择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仅在结果出来前一刻能让人最清晰地意识到。犹犹豫豫等了两年没有试图去涅槃的商粲此刻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很快就没有选择了,脑中乍然间像是有白光闪过,她忽的用力握紧了拳。 如果能顺利地涅槃然后重生,把这一切都忘掉重新开始的话…… 这或许是个很不错的选项。省心又省力,毫不费力地就能将重重的纠葛悉数斩断,从此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亏欠、那些情思、那些纠缠不清的命理。 但她偏偏不想,她不想。 商粲不想忘了云端。 得出的这个答案实在太没出息,与其说是她被非望困住,不如说是她以此为藉口接受了非望的帮助,得以带着这一生的记忆苟延残喘了这两年,却又不敢承认她不想离开云端,毕竟不管她曾经再怎么有能耐,再怎么无所不能,她现在也只是个比剑灵还不如的孤魂野鬼罢了。 想要看到云端放弃她却又畏惧,想要不再成为云端的枷锁却又怯懦。商粲从来都不是完人,却又想让自己做出完人的样子来。到最后又觉得难以割捨的人也是她。 商粲不知道她想清楚的这个时间点是早是晚,身体内部的热度像是喷薄欲出般蠢蠢欲动,原本轻飘飘的身体渐渐如有实质般变得沉重起来,商粲已经开始感受到某种窒息感,却又模模煳煳地感到疑惑:魂魄怎么还会觉得难以唿吸呢? 她没能想出个所以然,视野迅速地泛起白来,商粲最后看到的是非望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目光一如既往的安静又专注,然后小小地向她摆了摆手。 像是在道别。 只来得及冒出这一个念头,商粲便猝不及防地失重般坠落下去,她该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被刺眼的白光晃了眼。 商粲下意识闭上了眼,并抬手挡在眼睛前面,随即听到了脚步声和布料的窸窣,指间透来的光渐渐暗下去,似是有人去拉上了帘子。 知觉在慢慢恢復,商粲勐地意识到她似乎是正躺在张床上,周身传来种力不从心的乏力感,鼻间嗅到的清雅檀香熟悉的要命,商粲一凛,伴着屋中重又响起的向她靠近过来的脚步声,听到了自己胸腔中本不该存在的剧烈跳动声。 难以置信的猜想涌上心头,商粲再顾不得什么强光刺激,急急放下了手。而眼前的景象正如她所想,她赫然正身处在她在青屿时的房间内,对面的窗户被妥帖地关上了,整间房里现下只点着盏油灯,昏黄的灯火映在安静坐到她床边的那人的白衣上,拖出摇曳的细碎影子。 分明片刻前才见过与面前人一般无二的容颜,商粲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她直直看过去,从那人如烟般清冷的眉眼看到略显苍白的唇,从水般流泻到腰间的墨发看到掩在宽大袖口下纤细的手腕,商粲看的肆无忌惮,几乎带着几分贪婪。 「……云端?」 商粲嗫嚅着轻声唤道,像是生怕惊醒了一场幻梦似的。堪堪坐在她床边的云端长长眼睫颤了颤,轻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她,微微启唇。 「——我很喜欢你。」 乍一开口就惊得商粲屏住了唿吸,而云端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直视着商粲惊慌到下意识躲闪的眼睛继续说道:「从以前就是,不是师姐妹的那种,是想要和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一路流畅地说到这里,云端的神情才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变化,她眸光稍动了动,垂下眼帘继续道:「……这些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而云端似乎完全没打算等商粲从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中反应过来,她很快干净利落地站起了身,商粲不得不抬起头去看她,却没能捕捉到她的视线。 云端没有看向她,那双墨玉似的眼眸此时乌沉一片,视线只空空落在屋子角落处。 「但事到如今,」她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一字一顿,内里复杂的情绪几乎要从词句中渗透出来,「……我也好恨你,商粲。」 在这寥寥几句话中简直像是经歷了一遭生死,商粲浑身骤然间就如坠冰窟般冷了个彻底,她愣愣看着云端的侧脸,在胸口泛起生理性疼痛时才发觉她忘记了唿吸。机械地吸入空气时身体如蒙大赦,激出阵不受控的咳嗽,商粲用力捂住嘴,咳的几乎痉挛起来,却也只觉得钝钝的,仿佛身体上的不适只是远远隔着层纱似的,远不如她真正的患处带来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第244页 站在离床不远处的人或许动了动又隐忍停下,又或许只是商粲的错觉,她在咳嗽中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来,耳边却忽的听到几声铁质碰撞的轻响。 迟迟地感受到违和感的存在,商粲好不容易咳完了,她坐起身子,愣愣看向床尾。细长的铁链带着属于寒铁的冷气堆在床上,末端深深钉入墙里,而铁链的另一头—— 商粲慢慢伸出手去,在自己脚踝间那扣的严丝合缝的铁环上缓缓摩挲了一圈。 指尖很快变得冰凉,商粲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迟疑着重新抬头看向云端。 她却只看到了云端的背影,云端快步离开了她的房间,步子还算稳,只是那白衣背影却莫名显出几分仓皇。 作者有话说: 我会写一些我自己很想看的剧情hshs 我好了,并准备一路高歌开向正轨了(x 感谢在2021-12-07 00:30:47~2021-12-09 00:4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探陵小慕、此木、南来夏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气少女郭德纲 66瓶;灯月 20瓶;兰斯抖m 11瓶;奥利奥雪花酥、== 10瓶;中冶、47747449 5瓶;图南司北 4瓶;佩玖 3瓶;hhhhhhhh 2瓶;476461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五章 稍花去了一些时间, 商粲终于多少摸清了几分自己眼下的处境。 周身的乏力感尚未完全散去,不久前夺门而去的人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商粲侧耳听了好半晌, 怎么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于是尝试着从床上站起了身,走到屋中桌旁坐下, 脚踝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让人难以忽视。 「……」 刻意忽视了铁链,商粲垂眸看去,桌上有几样清粥小菜,品相都很精緻,她却没什么胃口,只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出乎意料, 茶水仍是滚烫的, 想必是在她醒来之前才刚刚沏好。她太久没吃喝过东西, 一下子没防备烫了舌头,舌尖处传来阵阵疼痛, 商粲轻吸了口气, 却发现这次的疼痛同样仍是钝钝的, 并不真切,像是隔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煳介质远远传来。 她放下茶杯,沉默了好半晌才重又站起身来, 走到屋中铜镜前,屏住唿吸向里看去。 铜镜中映出的人容貌端正清隽, 长长黑髮未束起, 只懒懒披在肩头, 身上妥帖地穿着白衣, 依稀压着青竹纹样,俨然是云端爱穿的款式。 镜中人面色不算很好,在屋中昏黄的灯火下,她的皮肤显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面上那双向来蕴着风流多情的眼睛也显出几分无措,眸光轻颤,衬得她漆黑瞳孔如映着星辰。 确实是商粲。是并非半妖形态的商粲。 心中不为人知地松了口气,商粲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迟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和躯干,心头疑惑不减反增。 尽管还不知缘由,但她确乎重新拥有了肉身,离开非望回到了现世。 只是却似乎仍存着几分异样。明明五感都是没有问题的,偏偏疼痛和不适都来的迟缓钝感。她这具不知何来的身躯有些蹊跷,商粲心知她原本的身体应当已经在那山上被天火烧成了灰,可眼下她却分明好端端地映在铜镜里,仿佛硬生生无视天道活转了过来。 但让魂魄復生是不可能的。商粲能感受到她的皮囊下有某些奇异的灵力在游走,是并非她能够控制住的,与真实的□□不同的—— 这怎么想都是云端的手笔。 再怎么刻意去绕开那个名字,最终还是会忍不住重新想起来。商粲唿吸一滞,强自镇定地回到桌旁坐下,端起已经半温的茶水,谨慎地小口喝完了。 没有什么好猜测的,不管怎么看,她都是被云端不知用什么手段从非望里揪了出来,再然后…… 脚踝上贴着光裸肌肤的铁环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与外侧不同,内侧并不显得寒凉,反倒有隐隐暖意传来,商粲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忽视它的存在。 她本不该在这里闷头瞎猜的。心中的疑问多的要命,关于她后来究竟在非望里待了多久,关于云端到底做了什么,明明知晓这些问题该去问谁才能寻到答案,也知道这样瞎猜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身体却像被制住了般无法动弹。 也没什么分别,她确实被云端锁住了。 不过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为太久没见道云端而感到心急如焚。可事到如今,她真真切切地亲眼看到了云端,却只是想了一想她们方才不知称不称得上「久别重逢」的场面,商粲的手指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手上的茶杯拿的不太稳,商粲索性将它放回桌上,愣愣看着桌面发起呆来。 云端说她恨她。 没什么,也是应当。商粲想,毕竟她扯了那么个大谎,骗了云端这些年,最后又被发现一直藏在人家的佩剑里,多狼狈又怯懦,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一想,只是被锁住而已,或许该说云端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在心底絮絮叨叨车轱辘话说过几轮,商粲在燃着昏黄灯火的房中坐了许久,直到壶中茶水从滚烫变得冰凉,灯油燃尽火光熄灭,连窗边缝隙透过来的光都消失,整间屋子都陷入静谧的黑暗。 商粲觉得她已经接受了,不管她现在是如何存在于这里,至少她带着这一生的记忆重回世间,那就总要去直面她种下的因结出的果,不论云端多恨她,想要对她做些什么,商粲都觉得是她该受着的。 第245页 至于在这几个时辰的独自枯坐中,她心头处不断传来的隐约刺痛,想必也很快就能当做是错觉了吧。 * 云端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商粲从来都对云端的话都深信不疑,包括被讨厌了这件事。毕竟云端在她醒来之后就很快离开了房间,俨然是不想多与她交谈的意思。而商粲也在静坐许久后调整好了心态,决定摆正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地做个不要给云端添麻烦的人。 但她的心理建设还没完全做好,房门就突然毫无徵兆地被推开了,惊得商粲一抖。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灵力似乎略有受阻,并不像生前——这词未免过于奇怪了,并不如以前那般五感通明,像是魂魄还在与这具来歷不明的身体磨合。眼下她的身体素质怕是只有普通人的水准,就算正常靠近她可能都会被忽视,更别提来者十有八九是刻意控制了脚步声。 离开了一下午的人重新出现在门口,商粲只瞥到那身熟悉白衣就不自觉地像是被烫到般移开了视线,心中不由得对自己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生出几分无奈来。 云端没说话,商粲就也不敢出声。看着打开的门外透进些光来,商粲才迟迟地发现屋内早就漆黑一片了。她一边懊恼地想着这样子简直很显然会暴露她在神飞天外地乱想事情,一边急急地向油灯伸出手去,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了桌旁的云端抢先一步点亮了灯。暖色的灯火重新燃起,映亮了面前人精緻的面容,神色仍是古井无波地淡淡敛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从没想过和云端共处一室时气氛会这般凝重,商粲眼神乱瞟,落到桌上的餐盒上,是云端带来的。 桌上原本的菜品她一筷未动,这景象也原样落到了云端眼里。但她的视线只是略略在其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便神色如常地移开,也没有看向商粲,伸手将餐盒打开了,默不作声地将内容物摆到桌上,又将桌上彻底冷掉的饭菜收回去。 像是在养什么……小猫小狗之类的。 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商粲一个激灵摇了摇头,束手束脚地悄悄把云端拿出来的碗往面前挪了挪,看到云端没什么反应才放心把碗挪到自己面前。 今天的晚饭是鸡汤面,看着显得朴素,扑鼻的香气却勾的商粲动了动鼻子。原本毫无食慾的身体突然活泛了起来,许久没感受过饿的滋味的商粲略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肚子,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轻声问道:「……我是需要吃东西的吗?是不是其实不吃也没关系?」 「……」云端从食盒中取碗筷的动作一顿,再将碗放到桌上时的动静稍有些大,声音如断冰切雪,「吃。」 商粲这才注意到云端竟是又端出了一碗面,饶是她此刻脑中满是不着调的胡思乱想也不会觉得这是云端给她带了两份饭来。 云端竟然似乎是要来与她一起吃晚饭的。 这下子商粲哪还敢多说些什么,纵然云端话里似乎透出了她不吃饭可能也没什么问题的信息,但商粲还是立刻拿起了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吃起面来。而旁边的人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的如坐针毡,平心而论,鸡汤面挺好吃,但商粲就是越吃越觉得食不知味。她又不敢说话又不敢往旁边看,偏偏那人吃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却存在感颇强,让商粲咀嚼的时候都放慢了几分,真情实感地担忧牙齿碰撞的声音会不会太响,可不要被云端听见。 在难耐的沉默里忍不住去胡思乱想,商粲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奇怪起来了,一方面想要自己立刻缩小到不会被云端注意到的程度,一方面又私心希望这顿饭的时间能长些,毕竟谁知道云端下次还会不会来呢。 ……为什么云端会过来和她一起吃饭呢。 能想到的理由有好多个,却个个都被记忆里那句「我也好恨你」击的粉碎。商粲不得不尝试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太自作多情,尽管这是件很难的事,尤其是云端本尊就坐在她身旁。 只是吃个饭而已,别擅自往好的方向去想。商粲怔怔地默念着,毕竟云端那么好,她们师姐妹一场,云端给她口饭吃也挺正常的。 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商粲迟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面已经吃完了,而旁边的人也早就停了筷子。她也不知道她方才神游天外的样畩澕子有没有被云端看到,只忙不迭地放下碗筷,低头致谢道:「很好吃,多谢你。」 商粲感到身侧的人唿吸一滞,尽管她怎么想都觉得她那寥寥六个字没什么冒犯到云端的地方,云端的心情却显而易见地迅速恶化了。 两年多不见,云端原本就显得冷淡的气质更甚以往,直接对上本尊到底还是与在光幕中看的时候不同,让商粲有些招架不住,屋中气氛一时更加压抑起来。难堪的沉默中,心头莫名突然传来隐隐胀痛,商粲一愣,不明就里地摸上胸口,就听得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多谢?」 两个字说的冷冷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却已经足够让商粲整个人僵住,身体都觉得麻了半边。 云端淡淡反问一句后就没了动静,商粲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讷讷道:「……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突然吃到好吃的东西,就想着是该谢的,再者……」 絮絮叨叨说出来的净是些不知所云的话,商粲脑中一片空白,明明想问的想说的事很多,到嘴边却都只觉得如鲠在喉。她用力闭了闭眼,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她断断续续打了几次腹稿都没能成型,最终还是强自镇定地轻声问道:「再者,我本应已经——但我现在却能走能说话、还能碰到实物……」 第246页 「你用了什么术式?」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再顾不上其他,商粲倏地抬起头,对上云端辨不出情绪的墨色眼眸,语气都焦急起来,「把魂魄从非望中取出也就罢了,但如今……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禁术?有没有——」 「够了。」 「受伤」这两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脆地打断了,商粲看到云端似有倦意般垂下了眼帘。 那长长眼睫掩住了眸中神色,让她像是在观雾里花般,辨不清眼前人的情绪。云端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落在空处,低声道:「……你问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商粲喉头一梗,下意识想要开口时又被云端硬生生止住:「如果我说我确实用了逆天而行的禁术,或者说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受了伤流了血的话,那又怎么样呢?」 「你知道了的话,就要再走一次吗?」云端的声音很轻,此刻的她反倒不像是片刻前那般冷淡了,若是说她之前像是坚冰,那如今便该是山中冷雾,朦胧又柔软,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就像你当初做的那样,不告而别,是不是?」 「……」 喉咙有些干涩,商粲动了动唇,她想说不是的,在过去的确凿的事实面前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能说什么呢,说她当年其实本来就活不了多久,所以干脆选择了她觉得更好的那条路吗。 一意孤行,说出来都显得空泛又幼稚。商粲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云端如果知道了缘由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总归不会比她曾经的设想更好,这最好是个一辈子的秘密。 许是见她太久没回应,云端别过头去,淡淡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以后,你就在这里住着。」她眸光微动,面上神色看不出变动,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冷硬,「……哪里都不要去。」 商粲抿紧了唇,游移的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那袭白衣上,暖色的灯火映在上面,却照不暖整间屋子里宛若凝霜的气氛。 她分明感受到眼前的人重新凝成了坚冰,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明确拒绝。那内里凝着的或许是恨意又或是别的什么,但事到如今都已经无关紧要,事到如今。 总归是没有其他答案的,更何况她其实也心甘情愿。 商粲喉咙滚了滚,慢慢垂下眼帘。 「好。」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商粲还不知道她这一声答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x 总归是要搞的,事到如今,云端需要的东西就很复杂,我会觉得不止简简单单的是一个爱侣。商粲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又不敢说话怕刺激云端,所以总归是要从其他地方找补找补的 只是她自己现在也吓得不行,要支棱起来估计还得靠人家云端推推,行不行啊商粲(指指点点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剧情(摩拳擦掌 感谢在2021-12-09 00:46:46~2021-12-11 11: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乐在凡尘、hiimfine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iimfin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渡 2个;螺旋烧火棍、白易、南来夏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明 70瓶;42814541 60瓶;宋余杭爱林厌、mr.平头哥 20瓶;奥利奥雪花酥、38392006、一一 10瓶;图南司北 8瓶;moonbyul 5瓶;满天星河、because 3瓶;47747449 2瓶;r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六章 僵持。 那日之后的生活用这个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又或者说是一潭死水也可以,谁都没能去挑起涟漪。 商粲很听话,自打重回人世后就真的从没踏出过她房间一步。 她没办法和外界取得任何联繫, 也没想着要去做些尝试, 就老老实实埋头在自己的旧房间里寻宝似的找有没有能消磨时间的东西。自打重回人世后,曾经属于凤凰半妖的诸多轮迴记忆就又渐渐沉寂下去, 商粲很快就忘的七七八八, 连想从第三人称回顾往生来打发时间都做不到。好在她这间屋子似乎一直没怎么被动过,仍保留着她离开青屿时的大部分原样。商粲很快就翻出不少古早的话本,看的也挺开心——放在以前这可都是要偷偷藏起来看的违禁品,现在可没人管了,姑且该算是桩好事。 铁链不长不短,长度足够她在屋子里熘达, 却不足以让她走出门去, 伸直了也只是堪堪够到门口。左右已经应了云端, 商粲对此并无异议,虽然一开始觉得走动时铁链的声响有点烦人, 但她想了想觉得这跟在猫脖子上挂铃铛可能算是一回事, 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每日三餐倒都没落下。云端每日定时定点地来三次, 带着饭食和换洗衣物之类的必需品,并会和她一起吃饭。就算在屋中很难辨别确切时间,但商粲还是能注意到云端每天过来的时间往往精确的吓人。几天过去, 虽然云端来的时候仍是悄无声息的,但商粲也渐渐把握住了她到来的时间, 并会提前几分钟老实坐在桌边等着。 真是越来越像是只被驯化了的宠物了。 心中泛起复杂的心情, 商粲无声地嘆了口气, 认认真真地将自己那份饭吃干净。 尽管云端并没将她的真实状况告诉她, 但商粲多少意识到了,纵然还是会感到飢饿,但她其实应该是可以不用吃饭的。只是云端每次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坐下来时,商粲就压根生不出要在这种小事上逆着云端的心思,每次吃饭都自觉的很。 第247页 想来也不算是浪费,毕竟她会觉得饿。商粲想,兴许食物也能作为她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某种能源,多吃一点的话还能少烧点别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在烧些什么。 这些日子,她总还是一直对那日云端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那个问题耿耿于怀。连自己是凭藉着什么存在于此处都不知道,在连云端是不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得如今这番情景都不知道,商粲实在没办法待的多心安理得。 只是她也意识到了再问一次不是什么好选择。云端自那日之后就不怎么和她说话了,商粲倒是会努力找上些话题,但那人或是惜字如金地用寥寥几字回应,或是干脆闭口不言,往往一顿饭下来都听不到云端开口是常态。 显然是还在生气的。 但这份气的缘由太过复杂,罪魁祸首商粲看着眼前错综复杂的像毛线团似的因缘一筹莫展,每日每夜都在犯难该从何下手。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就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做些自作主张的事了,不然怕是真的要出事的。她和云端都是。 所以陷入了僵持。 商粲心里挺愁,面上又不敢带出来,而这份僵持却是被云端打破的。 「我明日要下山一趟。」 在将餐食放到桌上后,云端平静开口道:「可能要去个几天,归期未定。」 刚刚拿起筷子的商粲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云中君当然应该是很忙的。 过往的两年里云端就总没什么闲暇,就算除去满世界找她的时间之外也是个四处降妖除魔的大忙人。不如说这几日云端竟然能一天三次的准时往她这跑比较稀罕,毕竟就算是青屿的长老弟子们也一定都排着队等着和云中君加深关系呢。 「……嗯、好,那你路上小心。」 反覆想了几次都没想明白她要是问一句是去干什么会不会不太好,但想想云端没直接说大概就是不想透露的意思,商粲最终还是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又紧接着补充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趁你不在就跑掉的。」 「……」 云端执筷的手一顿,明明还没吃几口,却默默把筷子放下了,放在碗的边缘时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见她一副已经不打算再动筷了的样子,商粲下筷也迟疑了几分,她犹豫了半晌,尽管觉得未来几天都见不到云端今天就这么结束实在有点不太捨得,但还是打算跟着一起止筷。谁知商粲刚有个放下的趋势,旁边的人就又面不改色地把筷子拿了起来,见商粲愣愣望来就眼都不抬地说道:「快吃。菜要冷了。」 商粲心里有点迷煳,但怎么想都是她赚到了,于是趁着云端还没反悔再不敢吭声,十分珍惜地度过了平稳的一餐。 次日,清晨。 本以为今天是见不到云端的,谁知商粲一睁眼就看到这人正在她屋中桌边坐着,身板笔直如青竹。吓得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恍惚中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云端瞥来一眼又很快别过头,顿了顿才开口道:「……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商粲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却一眼发现自己身上寝衣睡得实在挺乱,忙不迭地整理了一番后才答道:「没有啊。怎么了?」 「……」云端沉默半晌,突然站起身来转向门口,她背对着商粲,看不到她面上神情,对商粲的问题也避而不答,「没什么,那我走了。」 从早上开始就云里雾里的,商粲这时才发现窗外天色都还没亮,算起来都还没到自己该醒的时候,或许该说是多亏了睡梦中突然传来的心悸,才能让她突然醒来,得以看到云端一眼。 心知若不是她自己醒了的话云端怕是不会叫醒她的,商粲心神一乱,心中的话语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这是商粲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有胆子这样追问云端,她自己都被这下意识吓了一跳,出声之后就缩了缩脖子,严阵以待地挺直了嵴背。 而云端脚下一顿,应声停在了门口处。她平日来商粲房里时都不会佩剑,故而眼下在她腰间晃动着的红色流苏就格外显眼。商粲心头一跳,正想要定睛仔细地看看云端的佩剑时,那人却忽的动了动身子,将佩剑掩在商粲的视线死角里。 「……没出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商粲的错觉,云端的声音显得比平日要轻缓几分,似有种怅然的倦意:「……只是做了个噩梦。」 商粲没来得及继续追问是做了什么样的梦,云端就再无停留之意,迳自推门离去了。独留她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站起身来,披上外衫坐到桌前。桌上摆着个餐盒,显然是云端带来的。商粲打开看了看,这次只有一人份,显然云端这次并没打算和她一起吃。 而餐盒旁还放着枚朴素木牌。商粲一打眼就知道这和她曾经有的锦囊是一样的储物道具,她稍用灵力驱动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整齐放着不少吃喝穿住之类的相关事物,总归都是她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商粲放下木牌,抬眼看到洗脸架处已经放着一盆清水,她走过去洗了洗脸,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发起呆来。 云端准备这些东西花了多久?昨天有没有好好休息?她是要离开很久吗? 心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商粲忙摇摇头擦干脸,回到桌旁吃起她的早餐来。小笼包还热着,内里汤汁鲜美肉馅嫩滑,商粲却只是嚼的愣神,半点味道都没尝出来。 第248页 她没来由的觉得怅然,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明明云端才刚走,她却又想见她了。 * 之后的两天实在有些难捱。 与云端失联的焦躁渐渐堆积起来,比往日在非望里时的速度快的不是一星半点,连商粲自己都对这份情绪的过分汹涌感到讶异,却又无计可施。 平心而论,在是否能见到云端这方面,她出来之后的待遇和在非望里的时候其实差不多。总归她都是没办法自己主动去做些什么的,都要仰仗别人才能实现。以前是仰仗云端的剑灵,现在换成了云端本人,也不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把捧了一下午的书合上放到一旁,商粲脑子里一个字都没记住,抬眼看到桌上的灯又开始明明灭灭地闪烁,于是稍稍抬了抬手指,让火光重新稳定起来。 也只有在云端不在场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做。商粲其实最开始就意识到了她又可以调用天火了,最初还觉得身体中灵力的流转有些滞涩,到现在也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尽管远没恢復到能与人交手的地步,但点个灯这种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尽管云端不提,但商粲第一次在云端面前点灯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云端是不喜欢她这么做的,故而她就学乖了,再也不在云端眼前动用任何灵力。 云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她,她就交出去什么样的自己罢了。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商粲一边有些茫然地想着她这一天好像什么都没干就过去了,一边站起身来准备合窗入睡。谁知她刚刚走到窗边,耳侧就忽的听到了夜色中隐隐传来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似是正从不远处向这边靠近,目标很明确的是这间屋子。 商粲心头一紧,她迟了半拍才辨出来者的身份,慌忙走到门旁用力打开门扉。她身后拖着的铁链锵锒作响,声响还未停止下来,那个携着夜色清寒的白色身影就重重地撞进了她怀里。 被始料未及的冲击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商粲下意识揽紧了云端,先伸手去关上了门。尽管知道这里是青屿,但她仍守在门边凝神听了半晌,直到确认云端身后没有追兵后才稍稍定神。 她这时才忽的惊觉,怀中的人在褪去天寒地冻带来的寒意后周身简直热到发烫。商粲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也顾不上对她们此刻过分亲密的姿势做出什么反应,一边小心安抚似的拍着云端的背,一边轻声唤道:「云端、云端?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出了什么事?」 而云端在扑进她怀中后就像失了力气般软软倚在她肩头,商粲能感受到她似乎在发抖,人应该还是清醒的,但肩头传来的唿吸一下轻缓一下粗重,都夹杂着滚烫的热意,怎么看都不对劲。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唿唤,云端稍动了动,似是想要抬起头却又失败了,只勉力将原本垂在腰间的手抬起,无力地捉住商粲的衣襟。 「……好热。」 脖颈处闷闷传来的声音也显得虚弱,气声多过实声,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反倒添了几分朦胧的甜腻,唇齿开合间吐出的热气扑在商粲脖颈上,激的她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 暗骂自己这种时候还会冒出些不着调的想法,商粲再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把云端抱到床边放下,一直乖乖埋首在她肩窝里的人到要被放在床头时却不再配合,只默不作声地捉着商粲的衣襟不放手。商粲无计可施,只好先顺着她的意思也半坐半跪在床侧,焦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是着了凉还是哪里受了伤?」 她说话间已经毫不客气地认认真真从云端肩膀摸到了腰腹,好在手上没摸到什么伤处。商粲正有些纳罕地想着修士不该会着凉的,就听得身前的人忽的发出声隐忍的鼻音,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绯色气息,是难言的暧昧。 这声音像是直接砸进商粲心间般,震得她一下子僵住了。心头冒出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商粲像是被烫到般抬起手,不知所措地看向云端。 云端本就肌肤白皙,故而红起来便格外明显。而此刻那人整张精緻面容已经全红透了,连带着衣襟上方露出的那点白皙颈项都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红。她正欲盖弥彰地强撑着看向别处,那双向来矜持淡漠的墨色眼眸中却泛起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朦胧雾气,长长眼睫无助地轻颤着,向来整齐的白衣在商粲怀里蹭的稍有些凌乱了,像是坚冰破开了道口子,让原本萦绕着的疏离感通通化成了水,只看上一眼便莫名让人口干舌燥。 商粲不敢多看,慌张地移开视线,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颤声问道:「……你被、下了药?」 「……」 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但拽着她衣襟的手一下子揪紧了。商粲心头一沉,愤怒和后怕一时通通涌上来,搅得她方寸大乱。 此情此景,是哪种药已经不需要再细问了。 商粲堪堪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她不敢再耽搁,重新抱起云端,口中轻声安抚道:「我们去药卢、或者去找师父,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但在她走到门口时却一下子被绷住了脚,商粲这才迟迟地想起脚上锁链的存在,她一时心烦意乱,顾不上自己灵力未復,将云端放到一旁座椅上便迳自蹲下身去握住脚踝铁环与锁链的交接处,想要硬是将它熔开。 谁知在她还没调动灵力时,一只白皙的手就突然安静摸上她握紧了的拳,指尖微烫,却带着明确的制止之意。 第249页 商粲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对上云端清秀无俦的面容,而那双含着水汽的眼眸像是蕴着漆黑夜色般,汹涌着难以辨别的情绪。 「……你答应过我的,」语气都显得不甚平稳,云端直直与她对视着,在商粲慌乱不解的视线中一字一顿地说道,「哪里都不会去。」 商粲一震,急急反驳道:「我不是要走,但是现在——」 她话说到一半就忽的卡住了,因为放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静静加重了力气,一点点把她握住锁链的手指掰开,然后牵到胸前,眸光轻颤着,却毫不犹豫地直视着商粲,然后低头轻轻吻上她的指节。 云端的唇很烫,那份温度一路烧到商粲心里,仿佛比天火还要炽热几分,烧的商粲心神剧震。 她本不该再继续看着云端的,商粲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强硬地破开锁链带云端去看医师才是正确的选择,但她却像是被蛊惑了般全然移不开眼,仿佛连身体都渐渐变得不听使唤,脑中有模煳的念头一闪而过,商粲茫然地捉住,又颤抖着问出口。 「……是谁……给你下的药?」 云端静静看着商粲,眼眸清澈,像是盈盈看着水面的鹿。 然后她安静俯身过来,柔顺的黑髮扫过商粲的鼻尖,带来属于她的隐隐冷香。 商粲眼睁睁看着云端轻而易举突破了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以亲密无间的姿势贴到她耳侧。而原本按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被这人收了回来,然后不声不响地扶在了她的肩头。发烫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稍一用力就将下意识想向后仰去的商粲带了回来。 她在商粲耳畔缓缓开口,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给出了回答,语气冷静的不可思议。 「——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有什么话想说,作者好的彻彻底底 我写的很快乐,希望大家能跟我感受到一样的快乐 感谢在2021-12-11 11:50:03~2021-12-12 11:4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来夏风、笙笙、君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71851 120瓶;辰 44瓶;azzo、50263254 30瓶;宋子极 20瓶;衍 13瓶;君妄、愤怒的系普、snowhot 10瓶;佩玖、星河 2瓶;言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七章 寥寥四个字, 商粲却用了好一会儿才能理解云端说了什么。 即使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再问也只是徒劳,商粲却仍是茫茫然的握住云端的肩膀稍稍推开, 手上却已经抖得不像话, 无措中带着几分执拗问道:「……为什么?」 目光已经有些迷离的云端静静看着她,突然展颜一笑, 不答反问道:「还能是为什么?」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答案昭然若揭, 商粲只觉得唿吸都变得艰难,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云端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对她穷追勐打,只反问一句后就轻轻带过,自己摇摇晃晃地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扫过商粲犹豫着想扶她又不敢伸过来的手,又在商粲察觉前就收回视线。 「如果你现在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聊一聊的话也无妨, 」云端继续开口道, 仿佛除了周身的热度和不稳的唿吸般均与平时一般无二, 「只是这药性来的勐,距我吃下去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再耽搁下去的话可能会出问题。」 她一席话说的轻描淡写, 全听不出她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商粲当下就着急起来, 哪还有什么问其他事的心思,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咬着牙问道:「……解药呢?你既然自己吃了药, 那总该……」 商粲急的不行,当事人却不为所动, 投来的目光满是无辜, 唇边泛起浅淡的笑意, 只略一勾唇就足以动人心魄。 「这种药……」云端的话语轻缓, 像是含着声嘆息,「解药是什么,师姐难道不知道吗?」 被她心血来潮般的软软一声师姐喊得心慌意乱,商粲根本不敢去听她说的话,只直觉不能再继续和现在的云端这样单独共处一室下去,于是重又硬着头皮打起锁链的主意来,只是她眼神刚往下一瞟,身前人就轻飘飘递来一句:「你几天前才答应过我的,这就要食言了吗?」 真是两头都被堵的走投无路,商粲无计可施,只好又重新在云端身前蹲下来,苦口婆心磕磕绊绊地劝:「你、你别做傻事,这种药是能乱吃的吗,你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禁得起这么烈的药性,我把你送到药卢就自己回来、我们——」 「商粲。」 劝到一半话就被云端打断了,失了耐心的人神色认真,语气依然是绵软的没什么力气,说出的话却没留半点转圜余地:「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离开。」 商粲一愣,下意识问道,「……离开是说、去哪里?」 「……」 云端眸色深深,像是按捺着某种蠢动的情绪,看商粲一眼就很快移开,轻描淡写道:「去哪里都可以。」 她说着垂下眼帘,轻声道:「既然你不要的话,那总会有人……」 云端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完,手腕被猝不及防地突然用力握住,她被半强迫着抬眼对上商粲又惊又怒的清隽面容,原本就是强自镇定下来的心跳就又开始不规律地剧烈跳动起来。 第250页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商粲几乎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她姑且还记得克制着情绪和手上的力气,只压着声音怒道,「就算是激我也不准说这种话!什么总有人……你、你……」 气急反而词穷,商粲好半天也没能继续说出些什么来,只是手上下意识紧紧握着云端的手腕,像是生怕她真像她刚才说的那样跑了似的。而云端睁着一双雾气迷濛的漂亮眼睛专注看着她,眼都捨不得眨一下,看够了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不要,又不肯让我去找其他人……是想就看着我这么烧下去吗?」 「……」 商粲一肚子气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她脑中混乱一片,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态是怎么一路脱缰到这里的。她眼神下意识闪躲着,心跳的声音吵得她无法思考,言语都显得支离破碎:「……为什么、云端……我们、我们之间为什么……」 后面的话语渐渐隐去,云端其实不知道商粲想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一定要强迫她做出选择? 但无论商粲想说的是什么,云端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在她自己将药倒入口中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商粲。」 云端轻声唤她,看到那蹲在她身前的人愣愣抬头看过来,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迷茫无措,投来的目光中甚至隐隐包含着几分求助的意思。 但云端却不打算再给她留退路了。 「是你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云端听到自己这么开口道,声音冷静的近乎无情,「你来选吧。」 * 在做什么。 整洁的白衣被颤抖着的手捏出皱褶,从肩头滑落下去。衣衫被凌乱地堆在臂弯,像是松松捧着一怀雪。 我在做什么。 商粲听着不知属于谁的剧烈心跳声不敢抬头,全身都僵硬的像是木偶,只稍一抬眼就感到目眩,像是看到了月下终年不化的雪。 在这方面的知识贫乏的惊人,商粲只是凭着本能在活动,她觉得看哪里都不对,触碰哪里都是在犯错,恨不得蒙上双眼除去五感,半倚在床边的人却算不老实地突然拽住了铁链,发出一阵清脆叮噹。 铁链堆在床头,并没让她受到牵引,商粲却无意识地顺从着对方的力度俯身过去,开口时嗓音的嘶哑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想碰些凉的东西,」身前的人轻咬着下唇,眸光如碎星般轻轻颤动,尾音拖得绵软,「好热。」 目光无论落到哪里都撞进一片雪白,商粲只好看着云端的眼睛,讷讷地顺着问道:「那、那我去端水来好不好?」 明明是再合理不过的提议,眼前的人却不满似的蹙起了眉,然后懒懒抬手似触非触地滑过她的脸侧,梦呓般轻声开口。 「我觉得……你怀里看着就挺凉快的。」 骗人。 商粲懵懂地倾身将她抱进怀里,着魔般地看着云端柔顺的黑髮缠绵在指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热的要命,比天火发作时更甚,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烧灼到稀薄,她只能更用力的唿吸才能勉强维持住一点清明,又无计可施地陷入像是从云端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雅香气中,无法脱身。 怎么办。 即使再怎么想着这么煳里煳涂地做这种事是不好的,但却无法抑制身体深处涌上来的某种情绪,手臂开始不听使唤,触到哪里都是柔软的,都是滚烫的,像是在触碰一朵云,被日光烘的妥帖,让人开始忍不住想要尝尝味道。 耳畔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轻吟像是推着商粲进一步失去控制的催促,这种事情本就是无师自通的,更何况她面对着的是云端。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不可收拾,商粲的理智几乎要在这场瑰丽旖旎的梦里悉数消耗殆尽,只记得去吻云端不知是因为情动还是别的什么而染上嫣红的眼尾。 怎么办呢。商粲模模煳煳地想着,怎么碰哪里都要哭呢。 不管她的动作再怎么轻柔也止不住怀中人像是带着泣声的鼻音,商粲却迟迟地发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她好像很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嘴上轻声哄着问端儿为什么哭啊,手上却全无要停下来的打算,激的云端一阵阵地抖,黑髮凌乱地黏在白皙后颈,被商粲怜惜地顺着吻上去。 「……以后不要说那种话好不好……」 像是心中某扇封闭已久的门被打开了,商粲胆子都大了起来,语气都像是带上了几分委屈,在云端耳边喃喃道:「你不要……不要作践自己。就算只是说说也不行。」 浑身都没什么力气的云端只能轻咬着下唇才能抑制住声音,她不知道这人怎么能一边做着这种事一边用这么委屈的声音说话,却又没办法开口回应,只能瞪去一眼,但目光太软,到底是没什么威慑力的。 「给自己下药这种事也是,不要再做了。」商粲只当没看见,越说越觉得后怕,于是将怀里人揽的更紧,「……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 她这次倒记得先停下了动作,怀里的人安静了半晌,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么着紧我的话,为什么之前不说。」 商粲喉头一梗,云端不安分地从她怀里了挣出去,就算很快扯过薄被掩在身上,但商粲仍是被那一瞬的雪白晃了眼,又不争气地吞咽了一下。云端恍若未觉,轻吸了口气后低声道:「……我偏偏要做。」 第251页 没等商粲说些什么,云端就迳自欺身上来,单手畩澕撑在床上靠近了商粲,清亮的墨色眼眸里含着复杂情绪,继续开口道:「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的话,你是不是就永远不打算来找我?」 云端自己其实也知道她这话说的没道理,明明是她把商粲绑在这里不许她出门,却又要气商粲不主动来找她。明明是她说了恨商粲,现在又逼着商粲来爱她。 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在关于商粲的事上,云端从来都不是个很讲理的人。 她可以拿全部东西去赌,只要她最后拿到了她最想要的就够了。 恨也好,爱也好——都只能是商粲。只能是她。 好在云端赌赢了。 她看到商粲面上很快浮现出内疚与焦急交织的情绪,这个人根本不疑有他,怕是早就忘了云端把自己用铁链拴住的事情,只顺从地把所有责任都归到自己身上,手足无措地说着是我不好。 反反覆覆解释了几遍都颠三倒四地解释不清,商粲急的不行,最终讷讷道:「我只是……我以为你不喜欢。」 看到云端一下子扬起了眉,商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生怕云端说出类似「不喜欢什么」之类的话来——毕竟她们刚刚才做了那样的事,很容易就会把这话题带到奇怪的方向上去。 经这一遭,商粲的神志稍稍回笼,哪还能不知道云端是在说些赌气的话。她此时醒过神来才自觉自己刚才做的可能有些过了,心中又是羞赧又是担忧,云端如哭泣般的低吟声仿佛还在耳畔绕着,烧的她耳朵一下子红起来,正盘算着要是问问云端药性解没解是不是显得太居心不良的时候,就突然被人拉开手臂,然后怀中倏地重又贴上熟悉的温热身体。 「我不喜欢的事有很多。」 云端的声音在她耳畔淡淡响起,语气分明很规矩,商粲却莫名觉得周边的空气又缠绕上几分暧昧,变得粘稠起来。 「今天就先记住这一件吧。」 商粲的手突然被握住了,随即是速度缓慢的十指相扣,肌肤的摩擦激起一片战慄,商粲不自觉地僵直了身子,听到云端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我不喜欢……你在这种时候分心。」 作者有话说: surprise! 因为觉得卡这种地方确实比较过分所以干脆来双更了(但必然会导致明天没得更,不要等了 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力了,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唿,擦汗 感谢在2021-12-12 11:40:41~2021-12-12 17:4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乐在凡尘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渡、dlsstwsh、hiimfine、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探陵小慕 2个;南来夏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 100瓶;夏修 30瓶;乐在凡尘 22瓶;颜书、我是一个小乞丐、贺辞、世界末日也无法使我出 20瓶;鹤鹤 12瓶;山雪伶、r、hsp、apo 10瓶;wow君 7瓶;ash 4瓶;47747449 3瓶;佩玖、hhhhhhhh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八章 商粲醒来的时候, 被怀里温软的躯体吓了一跳。 天色还只是蒙蒙亮,她不知为何醒的比平时更早,明明昨晚折腾到那么晚才睡—— 大脑迟迟地启动完毕, 商粲勐地回想起昨晚发生的林林总总, 登时被暧昧难言的画面沖昏了头脑,几乎能感受到面上噌的一下涨红起来。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纵然心中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尖叫, 商粲却动都不敢动一下。毕竟正倚在她怀里沉睡的人看起来睡得正香, 手上紧紧捉着她的衣襟,从商粲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云端的小半张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传来的热度和规律地扑在她锁骨上的平稳唿吸。 商粲大气都不敢出,脑中空白一片。昨晚的事怎么想都发展的太过强硬,她和云端本不该、本不该这样子的,至少本不该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事, 明明二人之间横亘着那么多事全都没说清楚, 怎么就这么煳里煳涂地—— 她实在很难分辨清楚自己此时是怎样的情绪, 有对自己单薄自制力的恨铁不成钢,有对云端那药的后怕, 更多的则是不敢仔细回想昨晚过程的羞赧, 过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搅得商粲心慌气短, 躺在床上都感觉像是睡在火山口般坐立不安。 但总归……总归是没有觉得后悔的。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商粲突然听到怀里人轻唔一声,吓得她如临大敌地绷紧了身子, 果然看到云端稍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初初醒来的那双眼睛里还隐隐带着潮湿的水汽, 熹微的晨光争先恐后地涌进去, 映的云端眼中清清亮亮, 像盛着碎星, 内里映着商粲略显紧张的脸。 云端似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轻缓地眨了眨眼,似有些迷惑不解地发出细细一声嗯,忽的凑近了商粲,像是要仔细打量她一番似的。惊得商粲脖颈一僵,内心疯狂发出安全距离被突破的警报声,商粲清醒之后又早没了像昨晚那样欺负人的胆子,不得不抢先出声道:「……你、你醒了?」 「——」 她的声音一出,云端就应声僵住了动作,没再继续靠近过去。商粲视线游移,不住地用余光看向眼神慢慢清明起来的云端,心态简直像是个被押在刑场上等待宣判的犯人。 第252页 「……」 但出乎她的意料,云端并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在半晌后重又恢復了冷静神色,轻声应道:「嗯,醒了。」 她说着便松开了睡着时一直紧攥着的商粲衣襟,稍稍退开一点,掀开被子直起了身。身上穿着身整齐的雪白寝衣,云端略带疑惑地挑起眉,还没细想就听得身侧传来商粲怯怯的声音:「我昨晚从你给我留下的衣服里找了件给你换上了,昨天那件它……就是、不太能穿了。」 云端周身一僵,耳朵登时就红了起来,被她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用头髮遮住。 努力压下心头那一点对失去怀中人的失落,商粲可没什么余裕注意云端这些细微反应,她看到云端这副平静的模样就心头打鼓,早把昨晚最开始明明是是云端迫上来的事抛在脑后,满心都只有种是自己做了坏事的心虚感。 ……怎么就手上没轻没重的!把人家衣服都扯坏了! 而偏偏被扯了衣服的人还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就打算翻身下床,让商粲实在很难辨别云端此时的情绪。而在云端想要站起身来时,一直怔怔看着她的商粲明显看到她动作一滞,随后似有些慌乱地轻咬住下唇,轻轻朝她瞪来一眼,然后才继续站起了身,走到洗脸台前慢慢梳洗起来。 纵然商粲此时脑子不太灵光,但她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是迅速意识到了云端这行动滞涩的缘由是什么,当下就忙不迭地红着一张脸也从床上翻下去,几步走到云端身边,不太自在地干咳两声,开口问道:「你……你没事吧?是不是会疼?」 饶是表面上显得格外冷静的云端在听到这话时也险些没拿住手巾,商粲十分殷勤地接过来替云端浸了清水又拧到半干递过去,在这时才终于醒来后第一次正面对上云端,这次被她清楚地看到了面前人渐渐红起来的白皙面庞,原本白玉似的耳廓也变得鲜红欲滴,看起来颇为诱人。 意识到心中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商粲忙拼尽全力摒去邪念,不敢再看云端的脸,视线慌慌张张地移到一旁,谁知却一眼瞥到了云端领口处、那些衣襟都遮不住的—— 商粲手上一抖,没出息地没拿稳手巾,啪的一声落在了水盆里。 她整个人都热气腾腾的,简直像是要烧起来。云端显然也察觉了异常,在商粲想要制止她之前就看向了一旁的铜镜,随后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商粲眼睁睁看着云端无声地试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在发现仅靠拉高衣襟根本没办法完全遮住那些痕迹后就默默放弃了尝试。只觉得自己这简直是人赃俱获铁证如山,整个人都无从辩驳。 半晌后,商粲才听到云端轻轻嘆了口气,铜镜前的人慢慢抬手摸上自己白皙脖颈上格外明显的暧昧痕迹,开口时语气虽有些隐忍的羞涩,却像是含着笑意的。 「……不是凤凰吗,怎么还像小狗似的,喜欢咬人。」 云端声音轻缓柔和,商粲在一愣之后勐地回过神来,惊得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凤凰?」 她脑中一片茫然,怎么想都觉得她绝没透露过这方面的事,而云端却对她的疑惑恍若未觉般闭口不言,直到梳洗完毕后才看向商粲,淡淡道:「你的事,我不该知道吗?」 这话说的实在很理所当然,商粲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跟着点了点头,很快觉得有歧义又摇摇头,最后干脆开口回道:「……该知道的。」 只是看起来云端是没打算告诉她是从哪知道的了。商粲眼巴巴地看着云端披上了干净外衫才意识到她自己还只穿着寝衣在地上蹦跶,连忙从地上捡起自己昨晚散落在地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看看还能不能穿就被云端红着脸把衣服抢走了,低声道:「别穿这件,我拿去洗掉。」 商粲老实应了,接过云端递来的干净衣裳囫囵穿上。她穿的理所当然又是云端的衣服,若有似无的熟悉冷香实在有些让商粲静不下心来,脑中突兀地冒出个念头:她现在好像全身上下都是云端的气味。 初尝滋味的商粲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毫无抵抗力,好在她还记得担心着的问题,于是又默默蹭到云端身边,重又小心问了一遍:「……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只是身体、还有昨晚你吃的那药……药效可有好好地解开了?」 之前就有意迴避这个问题,此番又被追问,云端费了一番力气才压住心头羞涩,不想让正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沉默半晌后才以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已经解了,多亏了师姐帮忙。」 「……」 被这突然一声「师姐」喊得一哆嗦,云端的话语莫名客气,让商粲只觉得像是被拉开了些生疏的距离,一下子无措起来,心中还不合时宜地想到,还好昨天夜里云端没这么喊她,不然她怕是要被这股心惊肉跳的背德感吓得手抖的。 云端昨晚与今早简直判若两人,商粲有些拿不准该如何作答,只好不去纠结称唿上的问题,只顺着本心讷讷道:「……不然还是去药卢看一看吧?我听闻这种药多是性烈伤身,还是小心些好。」 「……」云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别过头去,以极轻的声音闷闷开口道,「以我现在的样子,只要在旁人面前露了面,怕是转天就要传出风言风语了。」 商粲一时语塞,目光不自觉地在云端脖颈与锁骨下的重灾区上逡巡一遍,随即颤颤巍巍地移开了视线,窘迫地致歉道:「……是我不好。」 第253页 她这话本是想把这个在暧昧边缘试探的话题匆匆带过去,哪知云端却没打算轻轻放过她,立刻追问道:「哪里不好?」 ……自然是说喜欢咬人这件事不好,但这说出来是不是太不对劲了? 这话商粲是无论如何不敢说的,但她此时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了云端仿佛话中有话,似乎并不只是在故意为难她而已。她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抬眼望去,撞进云端一瞬不瞬的清冷目光里,专注而沉静。云端见她望来似乎就下意识想垂下眼帘,却又硬生生止住,薄唇轻启,又重复道:「说说看,你是觉得你哪里不好?」 单看话语着实有几分暧昧,商粲却不知为何忽的理解了云端问题的意思,她怔怔看着云端,感觉情势猝不及防地变了,一下子就将她推到了为难的境地。 云端大约是在等她说「曾经」。那些商粲独自筹谋的始末。和不告而别的缘由。 说实话,事到如今,就算是商粲再迟钝也早意识到了,云端对她仍存着浓厚的爱意。 所以她昨晚再怎么想劝云端去解毒也没说过「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这种事」这样的话,商粲知道云端会做出这样趋于偏激的行为是拜谁所赐,她不想让云端觉得她是迫于无奈或是顺水推舟,于是在下定决心后就不再犹豫,笨拙却主动地表现出她的贪求。这毕竟是她们的初次体验,总不该让云端留下什么苦楚的记忆。 但商粲同样也知道,云端对她的情感又不仅仅是爱这么简单。 昨天夜里,商粲被炽热的爱意烧的头昏脑涨,心心念念了这些年的人就软软倚在自己怀里,任谁都没办法再维持半分镇定。心跳激烈的像是要炸开,商粲的目光恍恍惚惚落到云端微张的唇瓣上,满心都觉得它尝起来该是甜的,于是终于没能忍住喉头的爱语,哑声道:『我、其实我也——』 但她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她意乱情迷地靠近云端时被抬手挡住了嘴,商粲吻在云端发烫的掌心,怔怔看向那双躲闪开的眼睛。 『不要说。』纵使气息已经不稳,但云端却仍坚持着说道,略显慌乱地别开了视线,『……不要说。』 商粲于是什么都没说。她拉开掩在她唇前那只颤抖着的手,然后轻缓地吻了云端的脉搏。 她没有问云端为什么不能说,因为商粲也模模煳煳地理解了。在那种情况下,她不管说出什么,都该算是在趁人之危。 不要说。不要说出任何会让我不可控制的变得软弱的话,不要让我轻易地以为失去的又回来了,不要让我忘记还有刺没有□□,不要说。 怎么办才好呢。 商粲想的越明白,就越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然已经被云端用这种方法试出来了她的感情,以云端的聪明,不会想不到她当年的作为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她该说出来吗?那些无言的过往,纠缠的命理,独断的抉择——该全部都说出来吗? 商粲悄悄在袖下收紧了手,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看向脚踝处延伸出去的铁链,冰冰凉凉,仿佛在无声地彰显着她此刻的处境。 行路至此,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失控成这个样子,云端显然比她更加心力交瘁,像是绷紧了的弦,随时都有断开来的风险。商粲突然很难辨别出,她怀揣着的答案到底是良药还是过量的毒,亦或是两者皆是。 ……怎么办才好呢。 作者有话说: 首先,是说我上一章已经隐晦的把事情办完了啊!没看出来的再回头看看!(这就是我的全力了 其次,主要是觉得转天刚醒过来就说这么严肃的事实在有点那个,不过也很快就要说了大家稍安勿躁(其实就是想让云端再栓商粲一阵时间(x 感谢在2021-12-12 17:46:13~2021-12-15 00:5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hsp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sp、hiimfine 2个;渡、袁大佬、dracolis、7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gra 5个;hsp 4个;白易、衍、月熊爸比、小郎中、来一张避水符、南来夏风、52371851、袁大佬、because、少年行、路过的百合橱、总是睡不醒、渡、流年已亡、零机、老闆在不在、姬无命、夏末云涌、kuan、槓槓咸鱼、星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浅 279瓶;自动贩卖机 85瓶;元气少女郭德纲 66瓶;shiro、andt 50瓶;阿真不会吃辣 48瓶;八道 46瓶;兰斯抖m 35瓶;子张、az、超级大海胆 30瓶;簟殷 29瓶;鱼漾 25瓶;其雾、52371851、暗耀、渡、41157072、49252616 20瓶;我是一个小乞丐 18瓶;饮川、2.water 15瓶;不见又又、toby、moonbyul、叶明昭、今天学习了吗、xanxus.、浮云、螺旋烧火棍、爱凑热闹、穷得吃土也要为大大寄、嘎、吖木、、k1元、42253715、懒猫、gbedy、略略略略略 10瓶;汉言不言 8瓶;门内角落 7瓶;什么时候才有姐姐、行一、落羽轻鸿、姬无命、满天星河、盛槿侑琇、乃琳你带我走吧 5瓶;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哈哈哈哈 3瓶;不要再逃跑啦 2瓶;slowly、慕午竹、言午、我绝不是、陈珂的圈外女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九章 云端其实不管身在何处, 都是能看到商粲屋中景象的。 第254页 她自己都数不清她给商粲的房间下了几重术式,把那小小一间屋子护的固若金汤,如果云端想的话, 她连商粲嘆了口气都能知道。 云端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商粲, 至少现在还没有。 「云中君?」 身前传来唤声,云端心思微动, 便将意识从那正坐在桌前凝重地拧着眉的人身上收回, 重新看向她面前身着青屿门服的小药童,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药包,有礼地低头致谢道:「多谢。」 「云中君不必客气。」已与云端见过许多次的小药童已褪去了几分生分,笑眯眯道,「这贴治血气亏损的药也吃了一段时间了,看来还是有些成效。云中君自己可能没觉得, 但你今日面色可比之前好上不少了。」 对面人的目光一投过来, 云端就下意识整了整扣的严丝合缝的衣领, 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低声道:「……该是多亏了你的药。」 纵然已经涂了能遮住痕迹的药, 也对镜检查过许多次, 但云端却仍感到些尚未习惯的羞赧在心头徘徊不去。她不欲多谈, 与药童交谈几句后就道别离开,脚步一开始有些急,但很快就渐渐慢下来, 显出几分心事重重。 药童说她今日面色比之前好。云端想。怎么会呢。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在深夜才让那个总不肯轻易放过的人相信她的药效是真的解了, 随后也只是囫囵睡了几个时辰, 由于浑身都像浸了水似的没有力气, 入睡的倒是格外的快。 即使是在早上醒来之后, 身体也像是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似的,到现在走动间还会有隐隐的酸痛。修士向来身体强健,本不该如此,更何况是云中君。真要较起真来的话,怕还是要归到她身子确实太弱了上面。 但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药童却觉得她面色挺好。 怎么会呢。 云端慢慢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她这些日子没在自己原本的房间住,只挑了间偏僻冷清的弟子居所暂住。毕竟她原本的房间就在商粲隔壁,如果离得太近,就很难控制住想要去靠近的欲望。 云端轻车熟路地把拿回的药熬上了,这药需要的时辰不短,她安静站在药罐前,心念一动,眼前就重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与方才在药卢处看她时没什么区别,商粲仍是端正坐在桌前,眉头紧紧蹙着,像是正在苦思冥想着什么似的。向来含笑的桃花眼也不安地敛起,被垂至眼前的碎发遮去一半,她也没有想抬手撩开的意思,只是安静坐着。 明明是如同静止了一般的景象,云端却看了许久也不觉得腻。不管是何时看到商粲,又已经看过了多少眼,她心头的跳动总是会按捺不住地乱起来,云端无声地嘆气,伸出手去,虚虚地描画着那人的轮廓。 「自己闷头想那么多心事,又什么都不同我说。你怎么总是这样。」明知她此时说出的话语是无法传到商粲的耳朵里的,云端却仍然梦呓般轻声开了口,语气复杂,「……你总是这样。」 商粲早上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纵然她那时确实问的不算清楚,但云端能看得出来,商粲一定是已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的,不然那双曾经燃着金色火焰的眼睛不会那样欲言又止,最终隐忍地眨了眨,带出几分温和的笑意。 『说到我不好的地方,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商粲眉眼清润,口中的话拐了个弯却又留了一线,『不如还是先去药卢看看身子,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 云端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就那么听了商粲的话。或许是知道商粲确实是在忧心她吃的药会伤身,又或者被商粲语气中的认真所触动了,总之她没能再说出什么推辞的话,尽可能地整理了一番衣衫后就出门去了药卢。 好在昨日服下的那药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带回了她日常吃的治血气亏损的药。尽管是她自己决意去做的事,但云端如今想起她的举动同样觉得实在是胆大妄为。纵然是妖族的统治者也为她的一意孤行所惊,犹犹豫豫地劝了她好几次,最终在发现实在劝不动之后苦着一张俏脸摸出瓶药递给她,做贼似的咬牙道:『……那你就吃这个吧,总比那些来路不明的药好些。』 挽韶说着又取出另一个药瓶递过去,不放心地叮嘱道:『这是解药,那药性虽然不会太烈致伤身,但发作起来到底还是难熬的。商粲那个榆木脑袋,要是万一不行的话你可得留个后路——餵?!』 不顾花妖惊恐的眼神,云端接过药瓶后就信手拔出瓶塞并将它翻转过去,平静地看着解药径直被洒到地上,合着灰土无声流淌开来。 『没有万一。』像是自言自语般,云端轻声道,『……我只要一种解药就够了。』 不能有后路。不能让商粲知道她有后路。 毕竟那个人看上去肆意跳脱,在这方面却是相当保守讲规矩的。云端只是在拿自己去做一场赌博,去赌商粲的不捨得,去赌商粲爱她。 所幸她赌赢了。云端终于拿到她这世上唯一的解药。 明明昨晚只睡了寥寥几个时辰,却已经是她这些年来最安心的一晚。 怎么会面色好呢,云端勾了勾唇角,终究是心病还需心药医罢了。 即使不管怎么想,靠身体去留住爱人这种事都并不像是个上策,也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清冷自矜的云中君会做出来的事,但云端就是这么做了。她早就没有过多余裕去思考手段的合理,在长久而无望的等待里渐渐屈服于内心的胆怯和恐慌,她或许在终于得见那个人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时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第255页 只要有效就好。 云端的目光静静落在毫无所觉的商粲身上,沉沉如墨。 只要能留住她,怎么都好。 突然之间,原本静坐在桌旁的商粲似是心有所感般,直直向云端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倏忽间四目相对。 尽管知道自己眼下只是道神识,商粲不可能看到她的形貌,云端却还是下意识心跳一乱,避开了商粲投来的视线。好在那人的目光也很快与她错开,似有些疑惑抬手抚上胸口处,片刻后才放下来。 商粲像是正在侧耳听着什么,半晌后才站起身来,犹豫着向云端的方向走了过来。云端这才意识到她眼下所在的方位该是窗边,她只在商粲屋子周边布下了诸多结界术式,让这间屋子不会被人闯入,却并没隔绝外界的声音。云端没办法在这种神识的状态下听到商粲窗外是传来了什么样的声响,倏地皱起了眉。 她看到商粲在窗边迟疑地向外望了望,面上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为难。云端也跟着默不作声地向同一方位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想必只是商粲听到了什么动静而已。 云端登时就有些坐不住了,心间不住发出不祥的预警,她看出了商粲正在犹豫些什么,脚下却不知为何没能走动一步。 枷锁。她用来把商粲锁在她身边而强加上去的枷锁。 云端眼睁睁看着商粲凝着眉俯下身去,在脚环与锁连结口处稍用力一拽,手中就发出咯的一声。 枷锁被爱人轻而易举的主动解开了。云端看着商粲走出门去,那套属于她的白衣浮浮沉沉,终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 不知为何,今日总是心悸。 商粲不知第多少次疑惑地抚上胸口,不明白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想,为何会出现这般症状。 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害怕是自己这具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更怕是云端那边出了什么事。于是下定决心等云端从药卢回来之后一定要把她从魂魄塑成肉身的方法问个清楚。 除去心悸外,其他的身体状况倒是挺正常,灵气的运转情况更是前所未有的流畅。商粲其实大概能猜到这是为什么,她极快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她从早上起就刻意不去看的床榻,事到如今再想昨晚却感到些许后怕。 不管怎么说,自己到底是个半妖,云端昨晚实在……太无防备了。 现在想来,她喜欢咬人大约也是某种无意识的举动,毕竟不管她嗅到哪里都觉得云端甜的要命,原本清淡的冷香都在动作中化成馥郁的甜,也不知是无瑕仙体的缘故还是—— 商粲正涨红着脸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房门就突然吱呀一声被慢慢推开了。商粲一慌,忙摆正了面色正襟危坐地向门口看去,颇有种怕被云端发现她在想乱七八糟事情的心虚。 只是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商粲看到云端缓缓走进房中,漆黑如墨的双眸直直看向她,头都不回地反手关上了门,并干脆地落了锁。 纵然没能从云端面无表情的面上看出任何端倪,商粲仍能清楚地感受到云端的紧绷。顾不上云端周身凝重的气氛,她忙站起身来迎上去,温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 云端的目光一直机械地追着她,像是黏在她面上似的,在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后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随即木木对上商粲关切的双眼。 毫无徵兆地,商粲突然被拽住了手腕,然后下一秒就被用力抵在了门上。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闷响,商粲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却强行放松了因遭袭而下意识绷紧起来的身体,垂眸看向眸色沉沉的云端,只觉得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冰得吓人。 「……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冻到了?」想要询问的事情很多,商粲开口时却不知为何选了这个,「我先给你暖一暖好不好?」 不知她这番话是哪里刺激到了云端,她身前的人倏地抬眼看向她,坚冰般的神色渐渐化开,显出其下深藏着的不安和惊惶。 「……你不是走了吗?」唇齿开合间都像是有冰冷的气息逸出,商粲听到云端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我看到了,你……」 登时瞭然了云端眼下异常的原因,商粲也慌张起来,急急解释道:「不是的、我回来之后就给它重新接上了,你看。」 云端应声低下头去,赫然看到那不久前才亲眼见过被商粲扯断的锁链此时仍好端端地连在商粲脚踝铁环处,只是接口处与以往不太一样,像是被熔化重铸了一番强行连上了似的。 原本空洞的心中突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云端怔怔看着那处粗糙的接口,听到商粲稍显语无伦次地一叠声解释着:「……我那时听到了夜鸦的声音,像是被青屿的修士捉到了后又逃掉,正在被追,我就想着、不去帮它一把的话它怕是逃不掉的,所以……」 商粲脑中回想起她偷熘出去救下夜鸦时的事情,年纪尚轻的妖族时隔几年重又见到她,一下子就哭的不行,但当她问起为什么会到青屿山下来时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模煳地说是妖主大人派它来送信的,结果一不小心半路上被青屿修士发现才会如此。 商粲心中满是疑惑,却又惦记着要赶在云端回来前早点回去,于是也不深究,在为夜鸦使了几个能保证它平安离开青屿的隐匿术式后就放它走了。而说是要来给某个人传信的夜鸦则像是忘了这回事般走的十分干脆,只是走前强行将身上带着的一瓶药塞给了商粲,说这是对女子身体上好的补药,权做是救它一命的报酬。 第256页 她收了药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屋,但到底还是让云端看到了。商粲也不打算问云端是从何而知,只是一次次软着声音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打算要走的。」 只是身前的人在看到她重铸的锁链后就像入定般没有半点反应,让商粲都禁不住忧心起云端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来。她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歉疚,大着胆子用没被扣住的那只手去揽云端的腰,口中轻声唤了一句:「……端儿?」 她的声音像是唤醒云端的开关,商粲刚刚触到云端的后腰,手上还没使上半点力气,身前的人就像撞进她怀里般重重抱紧了她,商粲略有些无措地抬手拍着云端单薄的背,听到云端似在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在耳际闷闷响起:「……你说过,等我从药卢回来之后就全都告诉我的。」 心道她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商粲此时当然没有去较真的心思,她听到云端语气中强畩澕烈的执拗,强调般说道:「我现在回来了。」 好吧,好吧。 商粲安抚地轻轻摸上云端柔顺的墨发,温声道:「嗯,那就全都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章 将一切说出口比想像中的要更顺畅。 那些过往跨越的时间太长, 商粲花了许多时间才慢慢将全部说完。过程中云端表现的并不很镇定,她不得不一次次捉过云端攥紧的手,轻柔地安抚着让她松开力气, 避免这人伤到自己。 「……大概就是这样吧。」长长一番话讲完, 商粲轻吐出口浊气,道, 「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这两年确实是在非望里看你, 要说起来的话,就算我那时有能力能和你取得联繫,想必我也……不会去那么做。」 手中握着的手掌重又僵硬起来,商粲用力握住,顺着力气向前倾身过去,目光温和而歉疚, 说出的话却是毫无迟疑的:「云端, 我清楚我做的事情并不高明, 也让你受了许多苦,我什么都没能做好, 所做的一切事论起来也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 商粲直直看向云端似有水光盈盈的眼眸, 低声道:「……但就算让我再重来一次, 我大概也不会改变我的做法。」 「如果说这世上是不是有比我更好的做法,我知道那答案一定是有。是我没能找出来,我那时身体撑不过多长时间, 也不愿意再冒一点点可能存在的风险。我就是这种胆小的人。」 她说着扯着唇角笑了笑,自嘲道:「说来可笑, 这一世活了不过二十几年, 现在看来这性子却已经没法改掉了。」 「你可以恨我的, 你应该恨我的。我知道, 我全都接受。」喉咙有些干涩,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话说的太多了,商粲抿了抿唇,在超乎想像的平静中缓缓说道,「你想把我怎么样都可以。锁起来也好,关起来也好,怎么样都可以。」 「我所求的事情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商粲说着,重又坐回到座位上,如释重负般地轻轻拍了拍云端的手背,道:「旁的都不重要,怎样都好。」 「……」云端视线空空落在角落处,许久才轻启唇瓣,声音有些嘶哑,「哪怕我更想和你一起死?」 商粲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她纤细的腕妥帖握在掌心,轻声却确凿无疑地回应道:「哪怕你更想和我一起死。」 身前的人果然立刻就要抽回手去,却被商粲捉的稳稳,云端只得欺身过来揪住商粲的衣领,将早上才亲手为她抚平过的衣襟握的皱成一团:「你——」 商粲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的准备,云端却只是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那双深邃如墨玉般的眼眸执拗地定定看着她,内里水汽萦绕了许久,终于还是从眼眶倏地落了下来,落在商粲的身上,让她感觉滚烫的像是落日。 怎么见得了她哭呢。商粲慌慌张张地抬手去擦,一点点用指腹去抹,心头疼的揪成一片,却还是束手无策。纵使心知云端的眼泪是为何而流,商粲却没办法说些好听话来安慰她,平日里舌灿莲花的人此刻却变得笨嘴拙舌,只一次次讷讷道:「……不要哭,不要哭,伤眼睛的。」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曾经在忘川河畔冒出的问题又在云端心头浮现出来,但时至今日却仍是无解。她总是要为这个人流泪的,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否相逢,她总是会为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落下泪来的,像是命定的劫数。 云端觉得她是生气的,至少是应该生气的。商粲从与她初识到现在变了不少,骨子里却纹丝不变。拿定了主意的事就一门心思地去做,事情都喜欢闷在心里谁也不说,擅自决定和她相关的事情,自作主张,软硬不吃,真是讨厌死了。 ……真是讨厌死了。 可是怎么办呢。 胸腔里跳动着的是商粲交出来的完完整整一条命,辨不清形体的情感在其中纠缠发酵,闷闷地听不到迴响,满身心却只充斥着一种无力感,和渐渐膨胀起来的欲望。 被注视就觉得欣喜,被触碰就感到炙热。整颗心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交了出去,她能拿这个人怎么办呢。 劫是去力。云端无能为力。 偏偏平日里都很有主意的人此时还有些冒傻气,似是将云端的沉默当做宣判死刑前的宁静,商粲开口时声音沉沉,语气却有种强作的释怀:「……虽然是事到如今,但我还是想说一次……早在我们还都在青屿的时候,我应当就已经对你……」 第257页 显然并不习惯这样的坦白,商粲不自在地别过头去,面色略有些黯然:「我从来都不是个好师姐,说我无耻也好,说我别有居心也好,我昨晚其实根本忍不住会觉得开心、我——」 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云端直接站起了身,仍被她捉着衣领的商粲也随着她的力气站起身来,被扯的一个趔趄,随之站立不稳地被带着向前扑去,一下子倒在了床榻上面。 脚踝上的锁链碰撞作响,激起一些尚未褪去的暧昧记忆。商粲下意识半支起身慌乱地抬起头,堪堪抬手揽住默不作声地俯身下来的云端,不知所措地将人半拥进怀里。 「……事到如今……」 耳畔传来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过后的绵软,却不知怎的像是染上了滚烫的热意,轻易让商粲麻了半边身子。 「……那我也说一点往事吧。」 云端声音轻轻,搭在商粲肩膀上的手却稍稍用了力,看着商粲无措地顺着她的力气躺下去,漆黑瞳孔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晦暗难明,慢慢抬手勾住自己的衣领。 被扯得松垮的领口很快显出其下掩着的痕迹来,云端满意地看到商粲的视线飘忽着想向旁移去却没能成功移开眼睛,她跪坐在商粲腰际,伸手捉住那人无处安放的手,慢条斯理地带着商粲的手抽掉她原本系的整整齐齐的腰带。 「我时常夜游,你是知道的。」 脑中被突如其来的热度烧的无法思考,商粲怔怔地听着,听到云端淡淡继续道。 「我是装的。」 被惊得一凛,商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手上却已经毫无阻隔地触到了细腻温暖的肌肤,隐秘的记忆轰的一下排山倒海般唿啸而来,烧的她唿吸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端俯身贴到她耳侧。 「即使不全都是装出来的,但至少也有大半。」云端声音轻缓,一字一顿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阿粲应该能想到吧?」 胸中被炽热的情火灼的发痛,云端揽紧了骤然绷紧了身体的商粲。有个词叫一晌贪欢,她时至今日才明白它的意思,那些苦涩的往事她此刻通通都不想去想,只想好好的确认这个人的存在而已。 但身下的人却隐忍地动了动,尽管力道很轻,却还是带着制止意味地推了推她的肩膀。云端心头一冷,还没想好要不要退开,就听到商粲慌张道:「你身体怎么经得起——是不是药效其实还没过?但我怎么说都是个半妖……你至少做些防备、这样不成的,你闻起来太、咳,我怕我——」 「没事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兀打断了,商粲千辛万苦凝成的那点儿自制力顷刻间就被云端的主动靠近化成了飞灰,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寻这股引人目眩的冷香最盛的地方,在唇瓣颤抖着贴上云端的颈间时听到了声音响起。 「……哪怕是你把我完完整整的吃掉了,我也……」云端的声音似是含着嘆息,又像是含着笑意,「那样的话,你就永远都没办法……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 一日荒唐。 总归是商粲还存着些理智,担心云端的身体受不住而收了手,但在云销雨霁后外面天色也已经黑的彻底,商粲只撑开窗子往外瞥了一眼就默默关上了。 ……明明她们两个好好坐着谈话的时候还是大白天,这不就是白日、白日—— 在这方面脸皮挺薄的商粲实在没办法把这个词说出口,红着一张脸去倒了杯水来,递给正懒懒倚在床边的云端,道:「……喝点儿水吧,别、别伤了嗓子。」 做的时候喜欢听她出声,眼下又觉得愧疚。云端轻轻扫了商粲一眼,慢慢撑着身子倾身过去,也没有接过杯子的意思,只就着商粲的手小口将水喝下。她一靠过来商粲眼前能看到的景象就太过艷丽,商粲动都不敢动,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为云端撩开挡住她侧脸的长长墨发。 云端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退开,略一抬头道:「你不喝吗。」 她原本有些干涩的薄薄唇瓣此时被水浸湿,看起来柔软的不可思议。 商粲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下意识在看哪里,吓得她急急移开视线,手忙脚乱地把手中杯子剩下的半杯水咕咚咚灌下了肚,喝完才讷讷道:「……喝了。」 没忍住弯了弯眼睛,云端几乎要被这胆小的人逗笑了,她看着商粲把杯子重新放回到桌上,随后就一副木木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还要再坐到床边。 要是同别人说,凶名远扬的粲者在□□上是这副束手束脚的样子,怕是不会有人信的吧。云端想着就轻笑一声,轻声唤道:「过来。」 那人就立刻听话地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在床边坐下,那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温顺地看过来,被方才的情火灼的发红的眼尾还没完全恢復原状,为商粲本就显得多情的双眼更添了几分旖旎,一眼看过去倒像是方才被欺负的人是她似的。 云端抬手过去,缓缓触上商粲眼尾那片红,轻柔地摩挲几下,喉头的话语滚了几滚,最终只吐出一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老实任摸的人一下子显得无措起来,商粲愣愣眨了几次眼,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反覆几次后终于犹豫着开口道:「……我、我们那些事是不是还没……」 第258页 云端手上一顿,随后轻扯着商粲的衣襟让她靠近过来,拧着眉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没有了!」商粲忙不迭地摇摇头,「我全都说了,但是……」 她顿了顿,随即十分小心地继续道:「……但是端儿还没说,你是怎么把我从魂魄变成这个样子的……」 就知道这人总还惦记着这回事,云端无声地嘆了口气,开口道:「算不上什么大事。是用了些血,和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的折磨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察觉到身前的人一下子绷紧了身子,云端抬眼直直看向商粲含着忧色的面庞,一字一顿道:「不管怎么样,你难道以为我还会让你走吗?」 「先斩后奏这种事,也不止你会做。」云端眸色渐渐沉下去,语气轻缓,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如果再有下次,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的,商粲。」 被威胁了的人一颤,急急抬手捉住了云端正摸着她脸的那只手,不安地低声道:「……我知道,不要做傻事,我不会走的——只要你愿意。」 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给她留后路的话,云端真是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似乎与她有关的事,商粲总是怯懦,她却偏偏想要凿开这层外壳,逼这个人磕磕绊绊地主动亲手把真心递到她眼前。 云端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她努力不让声音太过颤抖,轻声道:「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那双清润的眼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睫似有些紧张地颤了颤。 「……我很喜欢你。」云端听到商粲的声音响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紧张,小心翼翼地将深藏许久的情感交付过来,「可以的话,我一直都想做你的……恋人也好、妻子也好、道侣也好,怎么样都好,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姐,我想和你在一起。」 商粲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说完,云端却许久都没说话。商粲只看到云端稍稍抿紧了唇,那张她从十几岁看到现在的绝世容颜上像是正强行绷着掩在心头的情绪,仿佛只要稍一动就会悉数喷涌而出般,眼前的云端苍白又皎洁,剔透又脆弱,那双墨玉般澄澈的双眸像是蒙着层氤氲雾气,掩着暗涌,瞬都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身体像是擅自动了起来,商粲颤抖着向前倾身过去,开口时声音抖得不像话:「我可以……吻你吗?」 不再是她的师妹了——她的恋人、她的妻子、她的道侣,她的云端轻轻笑了,唇畔的弧度像是春日里最柔软的花。 云端抬手揽上商粲的脖颈,在双唇贴合前轻声道:「……等你好久了。」 作者有话说: 不多说了,总之新人赶紧入洞房吧(仔细一想已经入完了,顺序整个大错乱(x 感谢在2021-12-18 11:54:12~2021-12-19 11: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探陵小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柚子火龙果 60瓶;.、休烛 20瓶;奕轶 7瓶;小熊饼干 5瓶;4774744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 总觉得做了场难以言喻的好梦。 商粲迷迷煳煳地眨了眨眼,下意识翻身时身边却空无一人,惊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整个人都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般跳下床, 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着。 但屋子就那么大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屋里此刻就只有她一个人。 商粲心都冷了半截, 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明明那些旖旎的情景还歷歷在目,难不成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也太—— 她正愣愣胡思乱想着,虚掩着的门就被推开了,已经衣着整齐的云端携着餐盒走进门来,一抬眼就见出门前还在熟睡的人站在门前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心念急转间已经知道商粲面上这番惊惶之色的缘由, 于是顺势牵过商粲的手, 将餐盒放到桌上后就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来。 「去做了些饭食。」看着似乎还没太反应过来的商粲,云端心中却升起股隐秘的欢喜, 伸手去理了理她稍显凌乱的衣襟, 柔声道, 「以为我跑了吗?」 「……」 这话里的调侃之意实在很明显,「跑路专业户」商粲听的面上微红,却直率地点了点头, 牵过云端的手放到唇边蹭了蹭,闷闷道:「嗯, 以为我是在做梦。」 没料到她会这样坦诚地卖乖示弱, 这次反倒是云端被商粲的亲昵举动惹的红了脸, 她只觉得手背上被商粲吻过的地方都发起烫来, 让她想抽回手却又不捨得。进退两难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心来的商粲先放了手,道了声「我先洗漱一下」后就自行去整理仪容了,只留云端盯着手背发呆,下意识蜷缩起手指来。 屋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直到商粲收拾齐整坐到桌边开始吃饭时也没有完全好转。商粲一边吃饭一边瞥云端,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下次如果你醒的比我早,就喊我起来吧,你本来晚上就、就挺累的,不该让你再早起做什么吃的……」 可怜饭桌上礼节向来周全的云端手上勺子一下子磕在碗壁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她唿吸都滞了几拍,半晌后才尽可能地用平静的声音答道:「没关系,也……不费什么事。」 云端本想说「也没那么累」,毕竟商粲昨晚时时刻刻都是顾着她的身体的,但话到嘴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最终还是堪堪拐了个弯。只是身侧的人显然并不很接受这个答案,难得没顺着她的意思而坚持己见,云端也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和她唱反调,只好轻轻点头应了下来,商粲这才满意起来,高高兴兴喝起了粥。 第259页 商粲是高兴了,云端一段心思却还没完全翻篇。她无意识地机械搅着碗里的粥,注意力完全没在碗里。 ……「下次」…… 商粲说的时候大约是没怎么细想的,但落到云端耳朵里就一下子暧昧起来——结合她们这两天做的事情,不难想出这个「下次」指的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单纯下次一起睡一张床的时候。 确定关系后,前些日子无暇顾及的羞赧反而突然迟迟地涌上心头,让云端几乎有些不敢看商粲的脸。早上也是,一睁眼就看到商粲熟睡的面容近在眼前,云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轻手轻脚地脱出那人扣在她腰间的手臂,生怕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惊扰到心上人的安眠。随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清醒过来的大脑终于能直面她这些日子做的这些惊世骇俗之事。 不过短短两天过去,她们的关系已经天翻地覆。 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份关系的变化,云端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而这份无措很快被一旁的商粲捕捉到了。原本之前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人在把守了这么些年的秘密全说出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再加上方才虚惊一场过后的松弛感,商粲此刻反而要比云端更游刃有余些。 眼下看到云端心不在焉的样子,商粲歪着头看了半晌,好心提醒道:「粥要冷了,要不然我帮你热热吧?」 耳际莫名有些红的人被她冷不丁一句话惊得一震,惊慌之下向她看来一眼又飞快移走了,遮遮掩掩道:「……不用,我很快就吃完了。」 这副反常样子落在商粲眼里就实在很不对劲,本着一颗为云端担忧的心,商粲抬手摸了摸云端通红的耳廓,只觉得触手微烫。被碰到的人惊到般向后缩了一下,手上也下意识捂住了商粲碰到的地方。商粲稍蹙起眉,踌躇了半晌后还是低声开口道:「药效……难不成还没完全解开吗?」 天地良心,她说这话完全是出于纯良的担忧,但云端一下子泛起闹的面色让商粲迟迟地意识到她这话里潜藏的暧昧,当下也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说起来,你昨天去药卢之后怎么样了?有没有让医师好好给你瞧瞧?」 心知是她自己反应过度了,云端有心想赶紧板正这股气氛,于是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道:「看过了,没什么事。」 商粲这才心下稍宽,又很快疑惑起来,直接问道:「那端儿刚才是在想些什么?吃饭都不专心。」 她现在倒适应的挺好,亲昵的称唿张口就来,好像昨天告白前还束手束脚的那个人不是她似的。云端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这份无措的来源——她们两个人的关系进展顺序实在调了个个,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却到最后才开始……谈恋爱。 也不知该说是谁的错才对。云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而商粲在久久没得到她回应后就又忧心起来,连人带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直直盯着她脸上看。云端却没心思应对这份眼下对她来说过于灼热的目光,只因听到了下方隐约的铁质摩擦声。 云端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一时间更顾不上吃饭,放下粥碗就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是仍系在商粲脚踝间的铁链和地面摩擦出的声音,而还被拴着的人却毫无所觉地发出单纯的疑惑:「怎么了?」 即使商粲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云端却仍是立刻慌了神,她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迟迟地想起她来商粲的房间是不会带武器的,正要捏决施术式毁去铁链时却被不明就里的商粲握住了手。似是从她神情中看出了什么端倪,商粲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铁链,若有所思道:「是要解开了吗?」 也不知道这个还没醒来时就被不由分说拴住到今天的人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总之云端眼下心中很有种像是看到了少不经事时的黑歷史的心情,她不自在地轻咬住下唇低低嗯了一声,开口道:「……我之前……想的太多,行事着实比较偏激……」 原本在心头疯长的占有欲和患得患失在获得了商粲的承诺后渐渐熄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恋人的心疼和歉意,尤其是在得知了商粲当年自裁的真正缘由后更甚。云端心中止不住地涌出许多自责的情绪,懊恼于自己的冲动,随即断然道:「我现在就给你解开。」 但不知为何,被拴着的人看起来反而半点儿都不着急,商粲眨了眨眼,沉吟半晌后以一种稍显微妙的语气开口道:「……其实、如果端儿想的话,再栓我一段时间我也没什么意见……?」 「……」 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种回答,云端原本的动作一下子滞住了,愣愣看向商粲。而对方话说出口很快就觉得不对劲,白净的脸后知后觉地涨红起来,忙不迭地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我不是说我很喜欢被锁住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没关系。」商粲努力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横竖我都是个死而復生之人,既然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待在端儿身边的,这么一想的话,那锁不锁住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如果这样能看得到的有形枷锁能让你觉得安心的话,那我是真的觉得被锁住也可以。」 她说着突然想到些什么,又补充道:「但我确实也挺想和挽韶楚铭他们见见面的,想想当年让他们帮我收拾了烂摊子的事儿我还欠着他们人情呢——啊,对了,既然都已经在青屿了,我还想去见见师父,但是……」 第260页 商粲顿了顿,面上显出些黯然的为难神色,低声道:「……但是应该没办法去见吧,毕竟『商粲』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现在突然出现和师父说我这些年都去做了粲者,那也太……」 听着商粲难掩低落的话语,云端抿了抿唇,先把被商粲关于锁链的纵容发言撩起的暗沉心思压下去,反手握紧了商粲的手,柔声道:「可以见的,师父已经都知道了。」 商粲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云端面上闪过一抹绯色,不太自然地说道:「不管是你以前的身份,还是我没有失忆的事情,甚至于你现在就在青屿的事……师父全都知道。」 * 玉衡殿内。 望月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手上端端正正捧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眉宇轻锁,目光如电,俨然一副正在手不释卷勤奋修行的宗师气派。 良久,望月才轻唿了口气,默默合上书卷放到桌上,缓缓闭上双眼。 ——嗯,这本也还不错,就是对人物性格抓的不是很准,看来还是商粲在修仙界抛头露面的次数太少了。 那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粲之云》三个大字,非常简单粗暴地揭示了这书里的内容。该说果然不愧是青屿玉衡峰峰主吗,在最近几个月里多了这项新爱好的望月此时面上完全不为所动,仍摆着副深沉姿态,任谁看了都猜不出来她刚刚看完以自己两个徒弟为原型的话本。 哎,也不知道正主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对话本的回味暂时告一段落,转念想起似乎仍在爱恨纠缠不清的两个徒弟,望月不禁愁苦地皱起了脸。距上次云端来同她交流和商粲相处的状况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次云端看着心情可是挺差的,不知道商粲能不能有办法哄好。 在知道商粲成功醒转过来之后,望月其实也时常担忧她放任云端和商粲单独相处是不是个正确决定,但最终还是选择把年轻人之间的事交给她们自己解决,便同意了云端提出的在确定商粲当年自裁的原因后再把她带出来的请求。 但现在眼看着大半个月都过去了,怎么感觉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的?望月苦大仇深地环起双臂,但想想也不算完全没有进展,至少云端的精神状况很明显比之前好上许多,看着也不像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那么紧绷了。只是不知道商粲那边怎么样了,不然她还是抽个时间找云端问问吧?委婉地提出想去看看应该也可以吧—— 她正这么想着,房门就突然被轻轻叩响了,有礼地响了三下便停止,一听就是云端的作风。 心道这可不就是心想事成,望月忙把桌上的话本往书架上囫囵一塞,随即换了本正经书拿着坐到桌旁才扬声道:「进来吧。」 尽管已经应了门,但不知为何,房门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望月心中刚生出些疑惑,就见紧闭的门终于迟迟地被推开了。先是云端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眉目清秀白衣翩然,只是白皙面上似乎有几分绯色,而被她牵着走进门来的那个比她稍高出小半个头的人显得紧张兮兮,不知所措地抬起那双在记忆中十分熟悉的桃花眼,小心翼翼地看向望月。 望月唿吸停滞了一拍,怔怔看着二人,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随即视线缓缓落到二人紧握的双手上。 「……」 望月眉头一跳,难掩心中的雀跃,随即幽幽开口道:「……说来奇怪,现在本该说是我两个徒弟都来看我了,但我却又有种、好像是徒弟带着道侣来拜访我了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转发这个望月,你磕的cp立刻就会成真(x 感谢在2021-12-19 11:55:24~2021-12-22 01:1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乐在凡尘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sp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夜星痕 2个;年度废物大赏冠军、探陵小慕、南来夏风、小郎中、零机、叶明昭、光慕、7总、小墨、melon、九歌、蓝色极光ss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 100瓶;滚了一圈的柯基 80瓶;光慕 50瓶;余夜星痕 49瓶;四郁 20瓶;56131781 17瓶;47646147 15瓶;apo、陌上人如鱼、叫什么名字、ランペルージ、陈鑫鑫、南来夏风、淡忘の人、爱吃小胡的肘子、toby、海鲜酱要涂得均匀一点、奕轶 10瓶;because 9瓶;官辞、零机 7瓶;.、佩玖 6瓶;53517637、阿巴阿巴 5瓶;22844031 3瓶;长安归故里、xmm 2瓶;言午、slowly、正直的胖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时隔十数年的久别重逢, 本该是个感人至深的场面才对。 但望月的表现却全不像商粲的任何预期。甫一照面就被调侃了云端和她的关系,商粲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一路走来时逐渐变得激烈的心跳声却反而自顾自地冷静了下来, 像是错位许久的齿轮突然之间重回正轨, 若无其事地转动起来。 她有些困惑地想着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望月却没给她思考的时间, 便慢悠悠走到她身前抬头看了看她, 发出一声疑惑的嗯来,再开口时又是与此情此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你是不是长高了不少?别是云端做你这具身体的时候私心把你变高了吧。」 对望月的话听的云里雾里,在离开青屿后确乎长高了的商粲眉头一皱,反问道:「做我这具身体?」 第261页 望月登时醒悟过来,迟疑着向商粲身旁沉默不语的云端看去,疑惑道:「你还没和她说过?」 商粲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感到掌中握着的手稍动了动, 看到云端正稍垂着视线, 长长眼睫微颤,沉默半晌后向望月轻轻摇了摇头。 望月立刻露出了「那你们两个待这么长时间到底说了点儿什么」的复杂表情, 很快转向商粲, 正色道:「你原本的身体早都被你自己那把火烧干净了, 就算能把你的魂魄从非望里搞出来,也总得有个地方放是不是?」 看着商粲频频点头听的聚精会神的模样,饶是望月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她一高兴就说得多, 故作为难地嘆道:「我当初其实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本来想说干脆就先随便找个泥人儿之类的把你的魂魄放进去得了, 但被端儿驳回了。」 「……泥人儿……」 商粲听的脸都皱成一团, 心想着她这师父实在不是很靠谱, 最可怕的是望月大概还很认真, 要不是有云端拦着她怕不是真的会在泥人偶里面醒过来,真是想想都觉得像是个鬼故事。 「后来我想想也是,总不能让你淋个雨就化了,那也太不方便了。」面前完全没察觉自家徒弟的复杂心理的望月继续侃侃而谈,「然后还是端儿想起来个法子,才把你现在这具身体造了出来。」 她说着示意地看向云端继续说下去,云端也不再推脱,只是稍显不安地看了商粲一眼,轻声道:「当年秦意驱鬼袭击天外天的时候,用的能使鬼族拥有皮囊的法子……你还记不记得?」 商粲心中登时回想起那些被伪作成妖族的鬼族,恍然道:「……天外天的傀儡术?」 云端点了点头,补充道:「整体上是傀儡术的底子,但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有诸多改动。至少你现在不会因为躯壳被划破而魂魄离体。」 「何止改了这块儿啊。」望月见云端说的轻描淡写,忍不住插嘴道,「要我说,我就没见过那么精细的术式。我看端儿那架势简直就差把她的心畩澕掏出来镶到你胸腔里,毕竟你现在离活人可能也就差这点儿东西了。」 「……」 商粲一愣,下意识看向云端,对方却没有迎上她的目光,只是低眉不语。 但胸口的跳动却绝不似作伪,并渐渐变得快了起来。 意识到某些言外之意,商粲突然间觉得词穷,她收回视线,强自消化着方才听到的信息量,又问道:「傀儡术是天外天的独门绝学,该是不会外传的……是从裴琛那里问来的?」 问出口的时候商粲本已经在心里下了定论,但望月却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那小子现在闭门不出谁都不见,可什么都问不出来。」 商粲意外地挑起眉,又听得望月回忆道:「是从你那位碧落黄泉的妖主朋友那得到了帮助,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碧落黄泉那会有天外天的秘术记载,但挽韶自己也根本不清楚……只是早些年的时候从书库里莫名其妙找到了本记着诸多天外天相关事宜的书,眼下突然发现它能派上用场,就风风火火地来给端儿帮忙了。」 心中多少有些不明就里,商粲迷茫地想着碧落黄泉的书库里到底藏着多少东西,犹豫片刻后还是低低道:「……碧落黄泉的事,师父已经都知道了吗。」 望月扫她一眼,心中想着真是很难得能在商粲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她到现在才想起三个人竟然还只是在门口干站着,于是先把二人像赶小鸡似的赶到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推到她们面前,百忙之中随口应道:「知道啊。」 被望月这副像是回答「今天你吃了吗」似的语气所惊,商粲愣愣眨了眨眼,倒是身侧一直沉默着的云端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并在她望过去时对她露出清浅的笑容。 分明已相识了那么多年,常人眼里难得一笑的云中君在她面前笑过无数次,商粲却每次都觉得云端笑起来漂亮的赏心悦目,轻易地就能抚平她心中那些不安的波澜。 望月把她们二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好整以暇地在旁等着,待商粲重又看向她时才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气,道:「商粲。」 自重逢以来第一次被喊了名字,商粲下意识挺直了嵴背,倒比当年每一次望月喊她时都要恭敬几分。 她是望月的第一个徒弟,望月也是她第一个师父。她们的关系并不像是普通的师徒那般拘谨,要论起来的话倒更像是对忘年的好友。她在青屿时那副率性而为的性子与望月脱不了干系,望月向来护短,没怎么正经说过她,商粲那时从来想不到她会有一天在被望月喊到名字的时候这般如临大敌。 只是这些年过去,商粲纵然变了不少,望月却似乎仍是她记忆里那副样子。像是她没有离开过这么些年似的,望月突然伸手过来揉了一把商粲的头,淡淡道。 「你今天过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被望月不算轻柔的动作带的一歪头,商粲懵懵抬眼望去,看到望月面色如常,很体贴地为她加上选项:「是青屿的商粲,还是碧落黄泉的商粲?」 「……」 商粲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不出望月话里是什么用意,下意识思考起两边来,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自行离开青屿这许多年,她自是不该再说是青屿的人的。可若是说碧落黄泉——在望月面前说这种话实在像是在挑衅,她可没存着这种心思。更何况「粲者」也理应随着当年那场山火而消失,作为修仙界近年来最穷凶极恶的魔修永不再出现。 第262页 或许望月是想让她说青屿的。商粲这么想着,却默默生出些内疚来。 平心而论,她确实会怀念起在青屿的日子。少年意气的时间就只有那么短短几年,她又过的顺风顺水,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大难事。若是问她愿不愿意回到那时候的话,商粲兴许是会心动的,但如果问她现在想不想再回到青屿的话…… 纵使抛去她身为半妖的这点不去想,以青屿森严的戒律而言,是绝不会准许师姐妹在一起的。 事到如今,商粲自知她的私心已经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她在七情六慾里走过一遭,所求之物不多却又显得奢侈,青屿的至宝被她毫不客气地取走了,单是想想这件事如果暴露了出去,商粲就觉得她怕是要被青屿一众修士追杀的。 脑中思绪纷繁,商粲还没能理出个究竟,就被似是等她等的不耐烦了的望月弹了一下脑门。她吃痛之下抬手捂住,听到望月啧啧两声。 「行了,一句话要在你脑子里绕七八个弯,想那么多做什么。」 望月说着轻轻笑了,唇边笑意似有几分狡黠,认真地给她懵懵懂懂的大徒弟上课道:「你就说,是云端的商粲,就可以了。」 * 夜。 在望月那度过了一整个白日,商粲和云端在入夜后才离开了玉衡殿,在夜色下慢慢走回了商粲的居所。 按理来说,商粲其实不该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青屿的路上,毕竟她当年是个十足的有名人,现在青屿怕是得有一多半的人能认出她来,真要被撞见了也是桩不知该怎么解释的麻烦事。但云端坚持不让她戴面具,商粲也就作罢,仗着玉衡峰上人少而走了这一遭,所幸没被人看到。 只是她自己决定了不戴面具之后就没再纠结,却是有人在偷偷提着心的。商粲关上房屋的门,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端走进屋内的背影,突然问道:「端儿怎么心跳的这么快啊?」 「……」云端身形一僵,迟疑了半晌后才慢慢转过身来,白皙面容上显出几分绯色,轻声道,「……你已经知道了?」 商粲喜欢看她显出的这份不自知的艷丽,明知故问地轻声笑道:「什么?是说端儿在外面的时候就心跳很快的事,还是说……我现在感受到的心跳声其实是和端儿同调的、这件事?」 被商粲不加掩饰的含笑语气惹得更无措起来,云端下意识想转过身去,却很快发现狭小的房间根本无处可逃,于是硬生生止住动作,在商粲温和的目光下慢慢唿出口气,自投罗网般走到商粲身前。 「……都是。」云端声音闷闷,坦白道,「我也是后来……碰到你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件事。大约是术式使然,你和我是联繫在一起的。」 「至于在外面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心跳很快……」 云端犹豫了片刻,最终垂下眼帘,低低道:「……我不知道。」 商粲心头一动,听到云端慢慢继续道:「我心里其实很想让你被什么人看到,是我们都认识的人最好,然后我就有机会和理由去坦白我们的关系,让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你陪在我身边。」 「但当你真的出了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就又开始紧张。」云端的手上不安地捉紧了一小块衣襟,声音似有颤意,「就像是只要你出现在阳光下,你就会从我身边消失一样。」 知晓云端心头的不安又重新泛起,商粲捉住她那只攥紧了的手,慢慢救出那块皱巴巴的衣襟,然后一点点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来,在她耳边温声道:「怎么会呢,又不是雪人。」 云端轻轻笑了,温顺地往商粲颈间又蹭了蹭,在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间渐渐平静下来,轻声开口道:「……阿粲,你要知道,你现在其实是相当于魂魄被我自作主张禁锢在这具身体里了。」 「就算你是凤凰,在这具身体被完全毁掉、或是我死去之前,也是再没办法涅槃重生的。」 云端的声音很轻,她没敢抬头去看商粲的神情,只是将全部心思坦白道:「这本身就已经是道枷锁,而我……我不打算解开。」 「我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单纯无害的人,阿粲。」像是含着声嘆息,云端知道她此刻心头的酸涩刺痛应该已经被商粲发觉了,却还是维持着平静的声音说道,「你可以怪我,但我不会……再放你走的。」 本已做好了些迎接一阵沉默的准备,云端却没料到商粲立刻开了口,语气自然到轻描淡写:「嗯,好啊。」 察觉到怀里的人一怔,商粲从善如流地揽紧了云端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挑起她背后一缕墨发在指尖绕过几圈。黑色髮丝缠在她修长手指上,像是自己为自己系上的结。 「说起来,既然是傀儡术的话,那端儿应该是有法子直接控制我的吧?」商粲的声音漫不经心,「为什么之前都没用过?」 云端不知道商粲放在她背后的那只手在不老实地做些什么,只觉得指尖在背上似是无意地轻点了几次,平白激起几丝暧昧。她有些无措地收紧了环着商粲的双臂,开口时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几丝意味不明的轻软颤抖:「这怎么、怎么能随便用……」 骨子里还是个守礼端方的人。商粲低低笑了,在清冷自矜的云中君耳边吐出带着明晃晃的引诱的词句:「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我只臣服于你。 第263页 作者有话说: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五灯会元》 最近这两周真的忙的离谱,总之就是有空更就会更这样子 她俩还是很好的,正是你侬我侬的好时候,接下来基本就是谈恋爱顺便解决最后一点之前天外天那些歷史遗留问题,然后就差不多了,阿弥陀佛(瘫感谢在2021-12-22 01:10:46~2021-12-25 16: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渡、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997504、倾家荡产站百合 17瓶;壹酉、桜琛 10瓶;星河 8瓶;十三 6瓶;because、无尽夜幕、ash、盛槿侑琇、冥钰、辰 5瓶;苏沐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开青屿的那一天来的很早。 纵然望月并不介意两个徒弟在玉衡峰上一直住下去, 但也理解她们在青屿束手束脚的心情,于是十分大度地给予了认可,只是难得像个上了年纪的长辈一样长吁短嘆了一番:「哎呀孩子们都长大了, 真是岁月不留情。」 商粲对望月这副略带怅然的样子不太习惯, 但很快她师父就重又恢復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拍着她的肩膀说等什么时候有空她就去上门打扰云云, 说着说着突然看看云端那边, 随即贼眉鼠眼地拉着不明所以的商粲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委婉说道:「……端儿身体也不算很好,晚上还是让她多睡睡。」 饶是商粲脸皮比云端厚上一些也一下子听的烧了起来,向来流利的口舌都变得笨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们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脸「我懂」表情的望月拍了拍肩膀,然后就自顾自地走开了, 背影透露出一种开明而潇洒的气派, 独留商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干瞪眼, 失去了向望月解释她和云端最近确乎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机会。 也不是说不想——咳。商粲用力摇了摇头,努力平息脸上的热度。只是最初那次着实太过火, 后面又连着痴缠, 到近日二人的关系终于尘埃落定后, 她们两个——这里其实主要是指云端——反而生出些复杂的心情来,身体接触上谨慎许多,勉勉强强把她们这段关系乱七八糟的进度拨到「正轨」上。 「阿粲?」 许是看她带着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呆站了太久, 云端走到她身前轻声唤她,商粲一凛回过神来, 忙不迭地把被望月一句话带起来的思绪压下去, 向云端摆摆手示意没事, 云端略带疑惑地眨了眨眼, 但也没去追问,只是弯了弯眉眼,柔声道:「那我们回家吧。」 感觉心头「咚」的一声响,商粲在听到这句话时稍微晃了晃神,迟了半拍才温和地笑起来,伸手去牵住云端,欣然道:「回家吧。」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字眼格外动听。 此时时辰很早,天际刚刚透出些亮色,连青屿弟子的晨练都还没开始。二人一路从玉衡峰御剑飞到青屿山门,途中都没碰到半个人。 正在山门看守的青屿弟子远远就听到了清越的剑鸣声,根据青屿门规,在靠近山门时便有礼地减缓速度下了剑,待出门后方可继续御剑。他转身看清来人后急忙恭敬地行了礼,唤名时的语气惶恐中带着几丝窃喜:「云中君。」 云中君的名头在整个修仙界都是最响亮的那一批,更何况是在青屿门中。看门弟子早听说云中君近几个月都在青屿待着,有心想一览风采,只是云中君性子淡然不擅交际,向来都是神出鬼没,连各峰峰主乃至青屿掌门这样的大人物想见她一面都是件难事,更别说他这种刚入门没几年的小弟子了。 没想到在轮到他值班守门时却猝不及防见到了本尊,看门弟子心下暗喜,纵使心知失礼也按捺不住地去瞟云中君。眼前人比传闻中生的更出众,清雅出尘,一袭白衣皑如山上雪,冰雪作骨,皓月之姿,她太过皎洁,仿佛只看一眼就容易让人生出自惭形秽的错觉。 只是云中君尽管总是淡漠清冷的样子,礼节却向来板正周到,即使是对他这个小小的守门弟子也并不怠慢,同样停下脚步回了礼。弟子一心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于是做出寒暄的样子急急问道:「云中君这是、要下山去吗?」 纵使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没话找话的苍白问题,云中君依然好脾气地点了点头,那双墨玉似的清冷眼眸看过来,不知为何让人看出几分柔和:「嗯。」 守门弟子几乎要被这丝柔和沖昏了头脑,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正绞尽脑汁想着还能说些什么时,突然听到一声轻笑传来。他下意识看过去,这才发现云中君身侧还站着个人,身形修长挺拔,同样一身白衣翩然,却莫名比旁边把白衣穿的端方无俦的云中君多出几分慵懒恣意。 那人此时正自知失态地抬手遮在唇畔,欲盖弥彰地转过了头。弟子只看出是个女子,看不清她的面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这位是?」 分明是问的那人,云中君却不知为何踏前一步挡住了他投过去的视线。弟子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云中君正要开口时就被身后的人抢了话头,传来的声音清亮含笑,语尾懒懒拉长了:「算是云中君的手下吧。」 一头雾水的弟子还没说话,就见云中君向来淡然若玉的眉眼突然轻轻蹙了起来,不待他反应过来就断然否定道:「不是的。」 第264页 她说着反手牵住了那人,然后直直看向看门弟子,淡然语气中添了几丝不平稳的波澜,却还是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道侣。」 可怜小弟子哪受得住这种惊天消息,当即就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场。身前二人似乎沉默了半晌,耳畔只在片刻后模模煳煳地听到那把清亮声音稍带着无奈的笑意说着甫一见面说这些做什么,而云中君一声不吭地垂着眼,俨然一副不打算改口的样子。 最终还是那女子可能怕场面闹大了不好收拾而让云中君先行退开了几步,自己走上前来拍了拍小弟子的肩膀,向回过神来的他报以温和一笑,说了许多为吓到他而致歉的场面话,倒是没说要让他保守秘密。 小弟子这才看清了她的脸,是端正清隽的长相,本该是像名门正派的优秀子弟,偏偏那双眼睛生的顾盼多情,自然上挑的眼尾都像盛着风流的笑意,眼神清润坦然,在对话最后压低了声音,稍稍凑上前对他悄声说道:「对不住,我刚才不是故意要笑的,只是想起我其实也跟你差不多……」 还没能完全理会她话中的意思,旁边云中君就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带着女子从他身边后退了两步。突然被拽开的人也不恼,最后带着歉意向他笑了笑,便跟着云中君御剑离开了。 至于陷入呆滞的小弟子在玉山君来查岗时浑浑噩噩地把那女子的样貌描述了一遍后玉山君莫名暴怒起来的事情,这就是后话了。 * 直到来到了云城,云端的心情也依然不算很好。 只是明明有点生闷气又不想闹别扭,最终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声不吭地来牵商粲的手,牵上了还觉得不够,又踌躇着想十指相扣,但许是惦记着现在是在云城的街头上,犹豫了好半天也没行动。 商粲觉得她可爱,忍着笑感受着云端手上的力道收紧又松开,最终等不下去地干脆探进云端指间扣紧了,笑吟吟地歪头看过去:「这样?」 云端下意识别开了视线,她想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只是乌黑髮间露出来的耳尖在商粲的注视下不争气的慢慢变红了,实在很好辨别她此刻的心情。 看着看着心里就痒起来,商粲也不敢再多看,颇有些突兀地说起云端在意的事情来:「刚才……他看着应该挺崇拜你的,也不知道现在回没回过神来。」 「……」云端抿了抿唇,语气稍有些闷,「不能说吗?」 「怎么会。」商粲报以一笑,事到如今她心中对那位被倾慕的人当面暴击的弟子多少有些同情,但还是说道,「你想说就说。大不了日后有你的倾慕者找上门时我去打回去就是。」 商粲说着想到好在那位弟子看着很是面生,该是不认识自己的,不然她那时也不会贸贸然地在那弟子面前露脸了。本来就已经要与修仙界里大半云中君的倾慕者结仇了,她可不想再让这件事更复杂。 云端面色缓和下来,摇摇头道:「不会的,哪有这种人。」 心道这人怎么对她的人气毫无自知的,商粲心中莫名有股奇异的心情,也不打算去点醒她,只顺着她的话从善如流道:「没有最好,有也不怕。」 想着顶多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不能用天火,还是能打得过的,谁料却听到云端颇为认真地应道:「嗯,有的话就我去应对。」 商粲喉头一梗,一下子哭笑不得,只觉得这话听起来自己像是个被云中君藏起来的小白脸,连情敌上门找麻烦都要云端自己去应对可还得了。商粲看向云端皎洁精緻的侧脸,看出这人偏偏说的一本正经,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应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云端稍侧头看来,眸光清浅柔和,眼中含着些懵懂的疑惑。 可真是奇怪,她越是这样,商粲就越想揉乱她这份平静,就像是想要在千万人都难以触及的天山顶皑皑雪面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周围是许久未曾得见的云城街景,本是值得多驻足留恋一番的,而商粲此时却熄了这份心思,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云端不明就里,只是被她牵着一路快步走去,最终停在院门前。 上次独自从这里追着不知所踪的商粲离开时的情景仿佛还歷歷在目,云端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惴惴感,下意识握紧了商粲的手。而她身边的人很快有力地握回来,然后慢慢推开了院门,带着云端走进去。 往日梦寐以求的事就这么发生了,云端转身合上院门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等这一天分明已经等了很久,但真的来到时又显得这么平静,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冬日,一切水到渠成,她和商粲重新回到这里,是她们两个人的家——两个人的。 心头的恍惚还没能散去,云端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沉浸在思绪中的云中君没能反应过来,心跳一下子失了序。商粲过往不太会搞这样的突然袭击,她略有些讶异地想回头看看商粲的神色,却被整个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摸上那人在她腰间渐渐扣紧了的手,轻声道:「阿粲?」 耳际传来温顺的一声嗯,但商粲的动作远不如她的声音那般纯良,云端很快感受到温软的唇瓣试探性地压到了她白皙颈项上,滚烫的热意激起一阵不知所措的颤慄。 「端儿都不知道。」感受到怀中人一下子僵硬了的身体,商粲毫不客气地顺着吻上去,轻轻咬了咬云端泛起红的耳垂,声音掺了点儿委屈,「……有好多人喜欢你。」 第265页 她重又想起那个守门弟子偷偷瞥向云端的眼神,兴许还只是道听途说来的好感,但却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倾慕和敬仰。 有点让人不快。 什么不是故意要笑的,她就是故意的。云端或许是看多了这样的人而不疑有他,商粲却觉得刺眼,于是顺从本心去打断这场算不上交谈的对话,在后来云端坦然说出她们是道侣时才找回了冷静。 真小气啊商粲,小气鬼。 原本以为自己还算大方的商粲事到如今才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在和云端相关的事情上,她似乎小气的要命。 而之后还急于在云端这里得到证明,事到如今才显露出来的独占欲蠢蠢欲动,商粲稍稍松开手走到云端正面去,然后很快重新收紧双臂,低头看向似乎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的恋人,低声道:「想亲一下。」 心跳如擂鼓,云端在听到商粲的话时下意识看向她的唇,刚才还隐晦地压在她颈间点着火,现在却来可怜兮兮地讨一个许可。像是她不答应就不会做似的。 明明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勉强扯开的距离被一下子不讲理地缩短了,即使知道商粲在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吻就能结束的,云端却依然没能说出半个拒绝的字眼,只是有些慌乱地半闭上眼,然后将自己送上去。 就算是刚才还没意识到商粲的异状,云端到现在也已经意识到了商粲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心头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像是被碰了一下,随即泛起奇异的满足感。 舌尖被不满足于简单触碰的恋人几番纠缠,云端好不容易找到个时机轻声开口道:「……很在意吗?」 商粲动作一滞,稍稍退开些距离,用审视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气息不稳的人眼中含着些煽动的笑意,禁不住被逗笑了,无奈道:「明知故问。」 云端弯起眉眼,露出融冰化雪似的柔和笑意:「嗯,就是明知故问。」 大约是心甘情愿地落进她略显拙劣的煽动陷阱里,云端听到商粲轻笑一声,然后将她拦腰抱起,走到屋中。 「原来阿粲也会吃醋」的念头在脑中徘徊不去,她一路上都觉得晕晕乎乎的,商粲走的很稳,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在云上飘忽不定,只能落到这个人的怀里,才算是平稳落地。 商粲可不知道怀里的人在想些什么,她那些恶劣的心思早被勾的按捺不住,在尝够了云端的甜美之后还要慢条斯理地迫红了眼尾的人发出一点声音,用有礼的温文语气开口道:「人人都说云中君不苟言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云中君怎么不说话啊?是不喜欢我吗?」 浑身都软的没有力气,云端却仍是听话地松开了紧咬着下唇的牙关,勉力克制着却还是溢出几丝难耐的轻哼,她却没心思去管,只忙着一次次摇头。 「喜欢你……喜欢你的。」云端断断续续地说着,揽着商粲的脖子让她俯身下来,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道,「……只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写手重新上线了!干回老本行!(x 说起来发现昨天竟然忘说了,迟来地补一句各位圣诞快乐,再坚持坚持就是元旦啦! 感谢在2021-12-25 16:30:33~2021-12-26 17:1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kabegong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年已亡、dracoli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金枪鱼罐头、53366915 50瓶;37 39瓶;倾家荡产站百合、yuu、甜文续命、嘎 10瓶;是阿池呀~、moonbyul 7瓶;无尽夜幕、叶明昭、长安归故里 5瓶;南离 3瓶;贺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粲和云端在云城住下。 在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两个人赫然过上了与凡人无异的日子。生活比预想中的更加平和, 没有追兵,没有后患,有的只有朝起暮息, 一日三餐, 和时刻都在身边的恋人。 出于谨慎的考虑,商粲虽然没像当年那样戴上面具, 但仍为自己的长相施了术式, 让不够熟悉她长相的人见过即忘,留不下深刻的印象,也就不会在被有心人问起时套出话来。她也不常出门,一方面是为了更好的隐姓埋名,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云端心情的考量。 尽管云端不会说出来,但与她共享心跳的商粲能看得出来, 云端还算不上能放心让她独自出门。自认理亏的商粲对这份心情报以相当大的理解, 并乐得每天陪在云端身边, 在云端偶尔出门时老实地等在院子里,在归来时热切地凑上前去讨一个温软的拥抱。 怎么说呢。商粲有时会想, 她好像已经不能想像出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简直就是小白脸。」在她们回到云城后第三天就杀上了门的挽韶对商粲指指摘摘, 一针见血道, 「你这不就是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吗?」 「你这话说的未免有失偏颇。」 在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谈前先经歷了一场暴风雨般的指责,商粲此刻与挽韶说话时的用词都显得比以前委婉许多:「这话里『藏』这个字的主动和被动,那还是不一样的。」 「……」挽韶啧啧称奇, 忍不住为这棵铁树开花的奇观感慨地鼓起了掌,「不得了啊商粲,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你这个木头脑袋也有今天, 真是厉害坏了。」 第266页 商粲眼都不抬, 不动声色地灿然一笑:「硬要说的话——你那瓶药、可比我厉害多了。」 挽韶面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瞳孔都惊愕地颤动起来,场上有理没理的立场迅速调了个个,这次换成是挽韶说话唯唯诺诺起来,她还总觉得云端不可能把这事供出去而怀疑商粲是在套她话,于是装傻充愣道:「……你、你说的是哪个药啊,我这些年给你的药可多了、我哪记得那么多——」 商粲冷眼看着她颠三倒四地说完,到挽韶终于词穷的时候才冷不丁开口道:「云端都跟我说了。」 「你这人怎么干起黑心药贩子的行当了?」商粲想起当初的事就觉得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自觉没那档子事儿的话她和云端的关系确实可能还会再多僵持一段时间,另一方面又实在觉得后怕,如今让她逮着放药的正主,当然得敲打敲打,「那种药——那药怎么能是说有就有的?你是不是天天身上都带着这种奇怪的东西呢?」 「你、你别血口喷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挽韶可受不了这种污衊,当即怒目圆睁地反驳道,「我还不是看云端早就有这个想法——我又劝不动她、你难道还不知道她那个性子——然后才想着与其让她去市面上找些来路不明的药吃,还不如我给她准备点儿对身体影响小点儿的药……」 这下子又换做商粲梗住了,她面上神情实在很精彩,红红白白了好一阵儿后才磕磕绊绊问道:「……你、你说她……早就有这个想法?」 挽韶默默闭上了嘴,心中无比庆幸云端此时去城外除妖了。想着反正正主没听到的失言就不算说漏嘴,挽韶干脆一鼓作气向没什么脑子的好友透了底,理直气壮地骂她:「不然呢!难道云中君这种人做出这样的事还能是一时兴起吗!」 见商粲理亏地闭了嘴,挽韶立刻跟上絮絮叨叨地怒其不争:「你自己个儿躲在剑里躲得挺好,你是不知道云端发现你的魂魄竟然就在非望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当然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虽然没赶上现场,但等到我见到她的那时候,云端的样子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说真的,我当时感觉、就算让你重回人世的办法是要杀掉这天下所有人……」挽韶顿了顿,面上露出回忆着什么的沉痛表情,「云端怕是也会去做的。万幸万幸。」 商粲一愣,很难说清听到这话时心头是什么样的感情。她没办法想像出会去取无辜之人性命的云端,却又奇异地感觉到挽韶的话并不似作伪。 再强大的修士也是人,云端也不例外。修士的道心本就概念模煳,是坚固或是脆弱不光是因人而异,同样会轻易地随着外物变化。一念入魔,这在修仙界不算是件罕事。 她们心意相通的时间到现在还不算很长,商粲还没能和云端好好聊过那段她在非望里无法窥见外界的时日——是云端不怎么想提起。商粲几次试图挑起话头都被略显仓皇地掩过去,几次下来她也渐渐明白,便为这个话题多留了些时间。 眼下突然从挽韶处得知了一鳞半爪,商粲反倒有种走了捷径的感觉,便想着换个话题。但还没等她开口,挽韶就已经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语气带出几分促狭:「……洞房花烛夜,过得如何啊?」 「……」 商粲半点不想理这不正经的花妖,干巴巴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我听说你从碧落黄泉的书库里找畩澕到了写着天外天傀儡术相关的书?这又是从哪来的?消息要是流出去的话,碧落黄泉怕是要被天外天找上门来的。」 「我怎么会知道。」大度地放过了脸皮薄的商粲,挽韶眉头一扬,理直气壮道,「碧落黄泉那书库你又不是没去过,地方又大书又多,乱的像个迷宫似的,我活到这个年纪都对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书根本拿不准,我看能从里面翻出什么都不奇怪。」 她说着哼了一声,示意道:「你那半妖的血脉是凤凰还是我查了好长时间才翻出来的呢,还好你之前给我看过那纹路,否则真是无从查起——咦,这么一想、你不是已经活了超级久了吗,比我年纪还大呢。」 挽韶不知是从这个想法中得到了什么鼓舞,一下子兴高采烈起来,高高兴兴地埋汰商粲道:「好啊商粲,你这辈分儿可见长啊!」 尽管她话里确实是客观事实,但商粲还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多少有些强词夺理地纠正道:「以身体年龄来看,我还只有三个月大。」 「要不要脸啊你这个人。」 「干嘛,是想让我分你点儿吗。」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瞪着眼向对方怒目而视,商粲正准备再就云端的身体状况去打听点儿有用的消息,院门就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开来,像是谁把门撞开了似的。 商粲几乎下意识要出手了,非望都已经随她心意来到了手边,好在一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白衣,于是硬生生止住了攻势。而挽韶就没她这么机灵,被巨大的声响吓得一下子没控制住灵力,院子里的土被暴动的灵力唰的一下翻起来好些,腾空扑稜稜往院门落下,像是下了场土雨。 后走进来的云端还有些反应时间,轻轻巧巧地旋身躲开了。而怒气沖沖走在最前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一个不防就被扑了一脸土,一时咳嗽连连。 想要制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商粲欲言又止地看向云端,看到她那原本接到消息说城外有妖魔肆虐而前去帮忙的恋人此时也对眼前事态显得有些无措,带着无奈的笑意向她眨一眨眼。 第267页 看出云端大概是被算计的那方,自知理亏的商粲姑且先掏出一方丝帕走上前去,好声好气地说道:「……先擦擦脸吧?」 灰头土脸的楚铭怒视着她,一张俊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用一种称得上悲愤的表情咬牙切齿地噼手夺过商粲递来的丝帕,震声道:「商粲你这个……没良心的傢伙!」 * 与挽韶初见面时的情形又发生了一遍,商粲老老实实地对楚铭的怒火照单全收,他还要比挽韶更多一分委屈:「为什么你醒来了都不告诉我!」 楚铭是被全盘蒙在鼓里的,不论是商粲的魂魄在非望里还是商粲借傀儡术「復生」他都一概不知,还是今天才藉机从云端那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他倒是也理解,毕竟云端的行为绝不是青屿会推崇的,还未成功时想尽量隐藏也是正常——只是商粲这人就很不行,都醒了三个月了怎么都不知道跟他联繫?最后他竟然是从门童那听说的消息,真是岂有此理! 商粲看看他面上神情,诚实地答道:「其实我这两天是在计划给你寄信了,但确实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耽搁了些日子……」 「这两天?」楚铭大怒,指责道,「你前三个月干什么呢!」 商粲默,斟酌了半天措辞才开口道:「……我那时、找不到你。」 说完后就移开了视线闭口不言,任楚铭怎么激烈地反驳说「你就在青屿你有什么找不到我的」都不再开口——总不能说实话说她之前被云端锁了房间吧?楚铭可听不得这些。 要是说了的话,这人可能会认认真真地问她为什么会被锁住这样的问题,真是饶了她吧。 在她身旁坐的笔挺的云端表面上看上去还是云淡风轻的,实际上心跳早在她说找不到楚铭时就变得快了几分。藏不住的心事让商粲不合时宜地想笑,偷偷转头去看云端,那人白玉似的耳廓就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变红了,然后不动声色地别过了头。 没办法指望云端开口帮忙圆过去,但还有个热心的知情人士挽韶在场。花妖心里对自己刚才的失礼行为很是过意不去,眼下便格外主动地顺着商粲的话帮她向楚铭解释:「是啊是啊,商粲没说谎,她前些时候可出不了门呢。」 ……如果不带出这些多余信息的话就更好了。商粲放弃地闭了闭眼,果然听到楚铭敏锐地捉住了关键词:「出不了门?你怎么了?」 商粲一时词穷,而楚铭仔细打量她一番,突然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你这脖子上怎么看着像有伤,难不成是之前被云端师妹打了?所以走不了?」 「……」 商粲默默紧了紧领口,平静地否定道:「没有这回事。」 这要细究起来可能该说是她先动的手——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把脑中莫名其妙被勾出来的思绪匆忙甩出去,想着看来楚铭觉得她被云端打是件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商粲正努力想着怎么圆这个「出不了门」的坑,就听得楚铭突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般的哦,她应声望去,看到他以一种单纯无害的神情笃定道:「……那就是那个吧。」 楚铭的语气十分确定,眼神看起来天真烂漫,毫无揶揄的意思:「就是普通人之间流传的那句俗语、我记得是说——小别胜新婚?」 「……」 短短几句话之内被梗住两次,商粲实在想不通这人的脑迴路怎么会只有两个极端,但一时间却莫名没有想反驳的心情,索性伸手拉过那已经僵直在原地的人的手,点头点的格外干脆。 「也可以这么说吧。」 作者有话说: 总之先祝大家2021年最后一天过得开心! 然后顺便说一声我元旦格外忙碌,不一定能每天更,先提前祝各位元旦快乐吧( 感谢在2021-12-26 17:14:28~2021-12-31 00: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深陷七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陷七五 6个;7总、shiro、hiimfi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 100瓶;森浅 78瓶;椅子点 35瓶;元白、佩佩酱 30瓶;海鲜酱要涂得均匀一点 20瓶;幻梦 18瓶;姬无命、深陷七五 15瓶;稳、神鸦 10瓶;choo_k 6瓶;要一杯热奶茶不要牛奶 5瓶;辰 4瓶;行一 3瓶;慕午竹、557175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楚铭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先是用城外除妖的藉口把云端唬出去问了个清楚, 然后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对着商粲把他打了好几天腹稿的委屈话语倾吐一口,眼看着天色都黑了,他最后从储物袋里抱出一大坛酒, 很有威严地朝它一指。 「你自己的酒自己喝!」 那酒罈不小, 需双手合抱才环的过来。上面泥封还很完整,显然并没被人打开过。商粲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该是她当年在纸鹤里写过要送给楚铭的那坛酒, 一时之间有些感慨地敲了敲酒罈, 惊讶道:「你特地去御音木底下挖出来的吗?」 「不然呢!」楚铭沖她一瞪眼,语气又委屈起来,「为了保证它不破还不能用术式去挖,我挖的都累死了!你们玉衡那棵树还着急的要命,一副我是来抢东西的样子,在我挖土的时候又是掉叶子又是一个劲儿地弹杂音、怎么看都是想赶我走——」 第268页 听着他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他挖完酒之后几天过去耳朵都还有点嗡嗡的, 商粲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道:「它哪知道我把这酒送给你了, 估计也是只记得当年是我来把这酒埋下去的,所以觉得你是去偷酒的吧。」 她说着难免生出几分怅然。玉衡那棵御音木年岁极长, 虽口不能言, 却向来像是个亲切的长辈般待她。木灵对时间的概念不似常人, 她离开青屿这些年,在前些日子重新站在玉衡峰门时总觉得恍如隔世,御音木却无风自动响起似有欣喜的琴声, 清澈悦耳,一如当年。就像是她从来没离开过似的。 「听起来你们这木灵脾气还挺好的, 要换成碧落黄泉的木灵, 你在人家脚底下挖坑那非得被抽一树枝子不成。」挽韶啧啧几声, 向商粲说道, 「更别提还在人家树下埋酒——你没事把酒埋起来干嘛?别是从哪抢来的吧。」 楚铭那边也连连点头,附和着说:「就是就是,青屿根本没有酒,你这么大一坛酒是从哪搞来的?连云端师妹都不知道。」 他这一下子还真把商粲问住了。时日过去太久一时没想起来,商粲下意识懵懵地转头看向云端,对方也正静静看着她,对她歪歪头做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商粲隐约记得她当年埋酒的时候已经和云端关系相当密切了,不该会瞒着她才对—— 电光火石间,商粲突然想起了这罈子酒的来歷,当下面上就显出几分古怪神色,又很快被她敛去,正襟危坐地解释道:「……就是我当年一次下山游歷,路过个城镇时看到有人搭擂台比武——就是比武。台上有个奖品就是这罈子酒,我看的眼热,就上去打了几架,赢了酒就走了。」 挽韶露出种莫名其妙的神色来,失笑道:「你一个修士去跟人打架,就为了赢坛酒——商粲你这人也太跌份儿了。」 「……所以我后来不是也就没敢跟师父和端儿说吗。」商粲顺着说道,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喝又喝不完,干脆就挑了个晚上把酒埋了,想着等以后玉衡有什么喜事的时候再拿出来,到时候大约不会再有人来说我荒唐……」 后面的话被她含煳带过,楚铭听的发笑,说着那次肯定没有他跟着不然早就把这不着调的人拦下了,挽韶那边早按捺不住,在徵得同意后就给酒开了封,女儿红的馥郁酒香顷刻间瀰漫整个院子,几个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都忙忙碌碌地找杯子准备大喝一顿。 独云端还坐在原地没动,目光在酒罈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转头落到商粲身上,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轻声问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怎么我都没听你提起过?」 商粲动作一滞,不太自然地解释道:「就是、就是那时年纪轻不太懂事,后来想想觉得做得不对……不知怎么的就没和你说。」 她自己也知道她这番话说的跟没说一样,好在云端似乎也并不打算在这里刨根问底,安静看了她半晌,只柔声说了句少喝些就放开了手。商粲知道云端是不喝酒也不喜欢酒气的,于是听话地点头应了,自己去舀了小小半杯酒,在楚铭故作兇狠的目光中认命地一饮而尽。 这酒闻着香醇,入喉才显出辛辣。商粲一杯喝下去就知道她这酒量怕是遭不住多喝几杯的,于是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看着挽韶和楚铭喝的挺开心,自己乖乖一点点抿,喝着喝着就有些出神。 这酒她当年埋下的时候年纪还很轻,到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那一日偷偷摸摸去埋酒的情形了,御音木却还记得,还想着要帮她守一守她埋下的东西。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时过境迁,人事都变过几番,商粲却总能在某些细枝末节发现一些从未变过的东西。 「在想什么?」 许是走神的时间长了,身侧的人轻声开口问道,商粲应声看过去,看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皎洁的恋人,轻轻笑起来。 「在想……端儿比我那时想像中的、还要变得更漂亮了。」 * 夜色沉沉,商粲拖着个醉鬼。 准确地说是有两个醉鬼,花妖那边她刚刚安置好了,这一个醉的更狠些,走路都走不利索,被人拖着还要大着舌头非得说话。 「礼、礼……什么时候……」 商粲根本听不清楚楚铭在说些什么,听着像是在说她不理他,她嘆着气把快出熘下去的楚铭往上拎拎,百忙之中挤出一点耐心回道:「说不清楚就别说了,什么理不理的。」 谁知楚铭听了却不依不饶起来,气哄哄道:「要礼、要礼,修士结成道侣、都是要办礼的……」 商粲这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下子脚下险些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结结巴巴回道:「……道侣……道侣的仪式典礼虽然是要办的,但是我们、你也知道,我现在这样子不好再抛头露面,我……」 她一席话说一半才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到醉倒的楚铭用一双似懂非懂的懵懂眼睛看着她,显然是对她长长一番话完全没听明白。商粲无声地嘆了口气,啼笑皆非地想自己跟个醉鬼较什么真呢,然后就闭口不言,把楚铭囫囵安置到客房后便转身离开了。 醉的人口不择言,说的都是些热切的真心话。商粲知道楚铭对她们这么多年的纠缠能修成正果一定高兴的不得了,她却被楚铭方才那两句话勾起些莫名心绪,连带着回到院子的脚步都稍稍慢下来。 第269页 道侣。她现在是云端的道侣了。 即使是在修仙界,道侣这个比其他能描述这份关系更加正气的词也总是带着一份隐秘的亲近的。修道之人不兴嫁娶,毕竟世事无常,唯有大道恆久不变,既然已经身为修士,就不该再用凡人的关系来束缚自己。故而形容最亲近之人的称唿就是道侣,意为修道路上的伴侣,能与我并肩之人。 这种特殊的身份,通常都是要有一场盛大的典礼的——像是走完一场仪式,赋予一个名分,让平凡的一天变得有意义,这点倒是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但她们大概是不行的。商粲想。是她的问题。 不管是粲者还是半妖,都绝不是云中君该有的良配,偏偏她全都占了。甚至就连「商粲」——她离云端最近的身份,却也是不被允许作为云端的道侣存在的。 说不觉得遗憾是假的。那可是云端,是她从十几岁就放在心尖上的师妹,是她尚未理清思绪就已经交付了恋心的恋人,也是灿如日月、名震九州的云中君。这样的人,本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典礼也是,该是最完美的最盛大的才配得上云端——商粲却给不了。 但商粲同样知道,云端本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院中,商粲远远看着那个坐在亭中的端正背影,心头软软化成一团。 不管有没有名分,她们都已经是彼此的唯一了。 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太多,商粲暂且挥去,几步走上前,笑道:「我把楚铭扛进去了,看起来睡得挺香——端儿?」 她凑近了才发现不对劲。那坛酒只喝了大半,如今院中仍飘着浓郁的酒香,这份气息她闻了整晚,并不稀奇,但在靠近云端时嗅到的夹杂着清冽冷香的酒气……却不像是从旁混进来的。 商粲扫过眼前人泛起淡淡红色的白皙面容,对方抬眼迎上来的动作稍有些迟钝,眼神却是直率而温软的,在看清是商粲时像是惊觉般稍稍瞪大了,随即颇有几分心虚地移开,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商粲瞭然地眨了眨眼,失笑道:「你偷偷喝了酒?」 「……」移开视线的云端仍然没转过头来,语气难得显得没什么底气,低声道,「……尝了一点点。」 倒是很诚实。 才走了没几分钟就偷喝酒,商粲一时哭笑不得,凑过去看了看云端的杯子,确实只喝了小半杯,不禁笑道:「想喝的话刚才一起喝不就好了,怎么样,觉得好喝吗?」 听了她的话,云端这才动了动,慢慢抬眼看向商粲。因酒力而泛起红的眼角给云端添了几分娇软,眼底也像是朦朦胧胧地蓄着一汪水,看起来格外……纤弱。 「……本来不想喝的。」云端喃喃自语般说道,「但又总觉得……」 她说着声音熄下去,沉默了半晌才重又闷闷开口道:「……这坛酒、真的只是你比武赢来的吗?」 商粲一梗,看到云端投来的视线显得分外执拗,自知是她没告诉云端的理由没能得到信服,于是只好对着有几分醉意的恋人坦白道:「要说细一点的话……是参加比武招亲赢来的。」 她在云端面前蹲了下来,自知理亏地捉住恋人的手,老老实实道:「我那日刚好做了男装打扮、又在街上撞见摆了擂台……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喜欢胡闹,看到那第三名的奖品是一大坛女儿红,一下子就没忍住……」 「我出手还是有分寸的,挑着身手确实好的输了。」她说着偷偷抬眼去看云端,小声道,「……但回来想想实在做得荒唐,就没敢跟你说。」 看着云端没什么表情的脸,商粲心里着实没底,刚想着要为刚才的隐瞒道歉就突然被掐住了脸,口中的话语一下子变的含煳不清,老实任掐地看着皱起眉的恋人慢慢俯身过来。 「比武招亲?」云端一字一顿地念着,面上难得显出这么不加遮掩的不虞,「那你要是赢了怎么办?」 商粲想说她心里有数会故意输掉,但看看掐着她脸的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只好认真摇摇头,抬手去揉云端敛着的眉心。刚碰到就被云端握住了手腕,坐着的人一脸不高兴,定定盯着商粲看了半晌,最终无声地嘆了口气,将两只手都松开了。 商粲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忽的俯身过来揽住了她的脖颈,较之平时略高的体温贴近过来,拂在脖颈间的吐息显得发烫,那人唇齿间的字句如梦呓般,却激起难熄的热意。 「……我想和你成亲。」语气中似有怅然,云端低声道,「阿粲……只能和我成亲。」 心头咚地跳了一下,商粲突然感到些许无措。她这个姿势其实有点别扭,但不妨碍她抬手安抚地拍拍云端的背,原本想说些好啊之类的话,毕竟云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该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开口时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句:「……那要和我喝交杯酒吗?」 这本是不在她预想中的发展,商粲怔怔接过云端递来的酒杯,对面的人醉眼朦胧,表情却格外的认真。她贴的很近,整个人像站不住似的软软倚在商粲怀里,手中拿着的的酒杯轻轻碰在商粲的酒杯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云端低头去看,认认真真把手绕过去,齿间轻轻咬上自己酒杯边缘,然后抬眼去看商粲。 明明今晚没喝多少酒,商粲却觉得手上莫名有点发抖。敌不过云端这样的视线,商粲也照着她的动作将酒杯抵到唇边,然后一饮而尽。 第270页 酒液冰冷,云端追上来的唇却是热的。她的云中君难得显出几分急切,擎着一双朦胧雾色瀰漫的眼眸看她,一遍遍追问道:「这样子,阿粲就算和我成亲了、对不对?」 也不知算不算是在这人醉的时候诱骗了她,商粲轻轻笑了,眷恋地吻上云端的唇角,温声道:「嗯。」 对,当然对。天地和日月星辰,统统都能为她们作证。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年,总之先写点儿甜的,预兆着我今年都很甜( 感谢在2021-12-31 00:21:59~2022-01-02 18: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gr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7总、螺旋烧火棍、南来夏风、becaus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肥牛拉面 60瓶;coco 23瓶;chipona 20瓶;42616709 18瓶;不上进的法师、可爱的她、because、其雾 10瓶;清 7瓶;姬无命、白日做梦、什么时候才有姐姐 5瓶;螺旋烧火棍、与光同尘、随草堂渡川 2瓶;四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翌日清晨。 商粲梳洗完后就慢悠悠地往厨房走, 她还没把自己收拾的很齐整,长长墨发仍懒懒披在肩头,她也不去管, 只站到厨房门口就停下, 看着正站在灶台前那穿戴的规矩整齐的白衣人影,唇边勾起玩味的笑意。 「怎么一大早就跑了?」 她温声说着走上前, 手上却老实不客气地从身后环住那人的腰肢, 轻轻松松把整个人都带进自己怀里,手上颇有暗示意味地将被主人系的妥帖的腰带扯出一点来,松松缠在指尖上。 果不其然,眼前人白玉似的耳廓慢慢泛起红来,却没挣开这缠人的怀抱,低声回道:「……没有跑, 是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了。」 「所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床上、然后自己起来了?」商粲故作委屈地压低了声音, 可怜兮兮道, 「端儿昨晚可还不是这样的,真是——」 口中「昨晚」两个字一出, 被商粲揽在怀中的温软身体就一下子僵了僵, 旋即制止般地捉住自己腰间那只不安分的手, 不自然地打断道:「没有想丢下你,我、我只是……」 昨夜的旖旎情景在脑中闪过,商粲愉悦地弯起眉眼, 得寸进尺地贴上去调侃她面皮薄的爱人:「既然是洞房花烛夜,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很喜欢。」 纵使不回头也能想像出商粲的样子, 轻佻又暧昧的语气, 像极了昨天夜里诱哄自己的时候。云端忍了又忍, 终于还是红了脸,想挣脱这个从早上开始就不正经的人又没捨得,最终只闷闷回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商粲险些忍俊不禁地笑出来,却还是忍着笑意道:「交杯酒还是要喝的。小酌怡情嘛。」 云端颇有些懊恼地侧过头去瞪她一眼,却不知她的举动是被这无辜地眨着眼的人误会成了什么,商粲当即就从善如流地要凑上前来,被云端慌慌张张抬手挡住,压着声音羞赧道:「……家里还有人在呢。」 「那两个傢伙醉成那个样子,哪里起得来。」商粲理直气壮,想了想又体贴地补上一句,「昨天晚上就更别说了,我亲眼看见他们都睡死了,肯定什么都听不到的,再加上我们房间还对声音施了术式——」 「……」 在云端威力不足的羞恼目光下,商粲默默止了话头,立刻转而去谋今天的福利,睁着双纯良的眼睛说着算不上纯良的话:「想亲一下,可以吗?」 ……这话云端实在听过太多次,每次都信,但没有几次是真的能在亲一下之后就结束的。 再怎么样也生出了警惕心,云端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只是看着老实,绝不算可信,但尽管理智上在发出现在她们可是在公共区域的劝诫,感性上却还是早松松亮了绿灯——她总是没办法拒绝亲近商粲,更何况是商粲主动想要的。 商粲可不知道怀里的人脑中经歷了什么样的挣扎,天可怜见,她这次可真的只打算来讨个早安吻,哪能想到自己的信誉度已经在云端那里跌的差不多见了底。她只看到云端轻抿了抿唇,随即慢慢闭上眼,显然是一种纵容的默许。 于是商粲弯了弯眉眼,心情颇好地倾身上前。 谁知刚刚有个凑近过去的趋势,厨房外就传来了不太稳重的脚步声,听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厨房里的两个人耳聪目明,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人来了。商粲无声地嘆了口气,在云端略显慌乱的目光中凑上前去,浅尝辄止地碰了一碰后就离开了,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厨房门前,好笑地看着远远蹒跚而来的人。 「这不是商粲吗……」好久都没这么宿醉过的挽韶脚步虚浮地靠近过去,面如土色地揉着太阳穴友好地问道,「你也是来找水喝的吗?」 商粲默默盯着她看了半晌,幽幽回道:「等会儿去给你房间打口井吧。」 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内容大约是一头雾水的挽韶嘟囔着我可喝不了那么多,然后商粲说着这是一劳永逸就不由分说地把宿醉的花妖从厨房前携带走了,云端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但总是不能出去的——她摸摸自己发烫的面颊,觉得大约已经红透了。 明明只是个一触即分的吻,她们做过的比这过分的事可多了去了,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动。 第271页 或许是因为明知道挽韶就在往这边走,商粲却还在渴求她的心情太过明显,刚刚只贴上来一瞬就分开的人眼中很是有点委屈的不忿,显然如果不是被打扰了的话是不打算这么清淡地结束的。 本来该说商粲两句的,不管是昨晚在她喝了酒后诱哄她说了好些羞人的话,还是今天又想若无其事地得寸进尺,但云端却半点生气的想法都没有,反而感受到隐秘的甜,只是还得压着心头的悸动,不然很快就会被商粲感受到。 她喜欢这样不加掩饰的情意,就像是——就像是新婚燕尔般的热切。 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错吧。云端想着,略有些紧张地垂下眼帘,悄悄弯起眼眸。 喝过交杯酒,度过洞房花烛夜,她当然就是商粲的妻子了。 * 「我话先说在前面。」 在准备离开前,楚铭格外郑重地说道:「虽然云端师妹已经有道侣这件事还没传开——我姑且是跟那个看门弟子说过不要外传了。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一直瞒住……总之我觉得你们还是做好准备比较好。」 商粲兴致缺缺,平平问道:「什么准备?我被人打的准备吗?」 「是你被扒身份的准备!」 楚铭如临大敌地朝她一指,苦口婆心道:「你这几重身份现在如果被曝光的话可都不是小事,要我说、你们现在有这么三条路:一是你们从此去隐居,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二是你想法子套个假身份,这我倒是能帮帮忙,比如让你在青屿挂个名什么的也挺容易,望月师叔一定也不会袖手旁观。三是云端师妹先把你们的事瞒下来,别人问起时只说你有道侣这事是假消息——」 「我不会这么说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立在一旁的云端打断了,声音如断冰切玉般清清冷冷,毫无转圜余地。楚铭看看她面上神色,默默将后面的话都吞入腹中,转向商粲示意道:「……你看,那你们就剩两条路了。」 「我看也没有两条路那么多。」商粲仔细想了想,好意提醒道,「这世上哪有没人认识云中君的地方,按这个方向找,我们怕不是只能去天山顶上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住了。」 她本意只是开玩笑,谁知云端却突然开了口,语气格外认真:「我觉得也可以。」 「什么可以,」商粲禁不住笑了出来,含笑嘆道,「好好一个风光霁月的云中君,前途不可限量的无瑕仙体,后半生却要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地躲着人走……要这么说的话,我还觉得楚铭那第三条路也挺好呢,我可以日日来与云中君私会,感觉这个我应该挺在行的——哎呦。」 因为口无遮拦而被云端悄悄掐了手,商粲笑嘻嘻地喊痛,明知道这人是装出来的,但云端还是很快松了力气,转而轻轻揉了揉,只是摇头时的态度还是十分坚决:「倘若有人问起,我就实话实说。」 旁边还打算在她们这混吃混喝一段时间的落跑妖王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的你侬我侬了,插嘴道:「要不是觉得让你们搬来碧落黄泉会给云中君添麻烦,我是觉得来我们这边也挺好……说起来,商粲你还有打算再当回粲者吗?」 听她提起这件事,商粲收了面上的笑意,显出几分郑重来,沉吟了片刻后略带歉意地答道:「……不打算吧。现在还只有云中君的名头引人注目,如果再多了我这个粲者……怕是就很难再有安宁之日了。」 她说着又露出调侃的笑容来,没正形地弯了弯眉眼:「到那时候,怕是连我来找云中君私会都要惦记着有没有人跟着我了,真是自己给自己加难度。」 颇为无语地看着商粲又被云端不动声色地掐了手,挽韶一本正经地打趣道:「我觉得也不是不行,粲者和云中君的话本基本上都是这个路子,白天针锋相对,到晚上就也、互不相让……」 挽韶最后四个字实在说的很意味深长,被商粲笑骂着恐吓道你整日看些奇怪东西当心云中君把你赶出去,挽韶不以为然嘿嘿一笑,心道那是你不知道云中君早就已经看过了。 感受到身边的云端又开始不自然起来,心知对方脸皮薄的商粲主动扛起了岔开话题的责任,转向对方才的话没听太明白的楚铭道:「你看,好像也没什么路,都被堵的差不多了。」 「那怎么办?」楚铭忧愁地皱起眉,不知为何突然跃跃欲试起来,提议道,「不然就第二条路,我差不多快到可以收徒的时候了,要不你就……」 商粲哑然,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当你徒弟??做什么美梦呢楚铭?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拜在云端门下?」 楚铭一梗,耿直地答道:「青屿不准师徒结成道侣。」 「……」商粲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失笑道,「那难道青屿就会准新入门的弟子和她畩澕小师叔结成道侣吗?」 不顾楚铭那边嘟囔着说是不同门的小师叔,商粲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我自己再想想,反正在青屿底下挂名总是不靠谱的——你这办法还不如我直接跳出来说『我商粲又活了』,好歹跟云端能做个同辈,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被青屿接受我们的关系。」 楚铭也提不出什么更有建设性的意见,只好闷闷点头,拍拍商粲的肩膀嘆道:「也没事,好歹你现在人已经回来了,那这些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第272页 他说着又蹙起眉,道:「但近些日子最好还是小心些。天外天那边自琨瑶君入魔后就对妖族态度更加极端,我只见过天外天新上任的代掌门几面,但总觉得那人有点古怪,天外天现在与琨瑶君在任时已经完全不同了。你又是这么个特殊身份,可千万小心不要被发现端倪。」 尽管还有些不放心,但楚铭也知道身为玉山君的自己停留太久反而会给她们二人带来麻烦,于是说完后就颇为不舍地离开了。商粲回想着他说的话,不堪其烦地嘆了口气,道:「……我对天外天那地方真是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一个个的都很危险。」 云端转头看她,柔声道:「没事,我不会让天外天的人找上你的。」 这话听起来她倒真像个小白脸了,商粲欣然接受,心道她也不想让天外天的人找上云端,毕竟搭上天外天就没什么好事。 当年那些不算愉快的旧事桩桩件件都是由天外天而起,中间还有些颇为奇怪的疑点没能理顺,只是如今过去许多时日,再追究起来也显得困难,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去追根究底。 算了,只要天外天不再来招惹她们,那倒也无妨。商粲暂且将心头的思虑搁下,念头转了两转,笑道:「怎么办,我得是个什么身份、才能配得上云中君呢?」 云端的回答来的很快,话语言简意赅:「是阿粲就可以。」 这可真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2 18:54:07~2022-01-03 18: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总、深陷七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9 13瓶;3203448、嘎 10瓶;爱吃小胡的肘子 8瓶;because 4瓶;什么时候才有姐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商粲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 年少时纵然意气风发, 但当时的商粲努力修行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再后来则是为了能好好护着云端而勤勉修炼,当时青屿门内不乏讨论她可能会成为掌门继任的唿声, 但商粲本人却从没想过这种麻烦事, 一直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所以在听到挽韶的提议时,商粲实在很难抑制住自己愕然的表情。 「你要不然干脆来碧落黄泉当妖主算了?」 现任妖主面上一派正经神色, 语气认真的几乎让商粲发憷, 井井有条地列举理由道:「你看,你可是全天下唯一的一只凤凰,我们妖族多久都没见过这么古老的妖了。」 商粲不置可否,中肯地指正道:「我是半妖。顶多算半只凤凰。」 「半只也行,碧落黄泉这么些年可连根凤凰毛都没见过。」挽韶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又继续道, 「再者, 你当了妖主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你和云中君的事,就有了条新出路。」 对挽韶的未尽之言完全不抱什么期待, 但商粲还是在对方亮晶晶双眼的催促下很配合地追问道:「什么新出路?」 挽韶得意洋洋一拍手, 朗声道:「就是抢人啊!」 「都是妖主了, 抢个修士回碧落黄泉做压寨夫人怎么了!」这话被她说的格外理直气壮,不顾商粲目瞪口呆的神情,光明正大地宣称道, 「不服的就来打架嘛!反正没几个人能打过你——或者联姻也行,就是话本里的那种、把你们国家最漂亮的女人交出来不然我就发兵了的发展——」 商粲实在听不下去了, 一把按住像开闸般滔滔不绝的挽韶, 莫名其妙道:「……你没病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被制止了的挽韶反而愤慨起来, 翘着兰花指嚷嚷道:「这怎么能说是胡话!你别听我说的简单, 但我之前早就考虑过了,这个方案意外的可行性挺高。」 「毕竟你要是真当了妖主、再加上碧落黄泉的战力,那这群修士一定会对碧落黄泉十分忌惮。你抢了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地打上门来的。」挽韶说着又向旁边一直沉默着的云端一指,「再加上云中君是自愿的,青屿又不会插手——那基本上就只剩下天外天那边最刺头了,可能会打着什么冠冕堂皇的旗号来打架,但应该还能应付,毕竟他们那正牌掌门还在闭关,剩下的人就没什么能打的了。」 她说完长长一串话,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嘆道:「……而且,反正天外天迟早是要打碧落黄泉的,那还不如真的做点儿坏事,省的无辜挨打,还给自己气够呛。」 商粲可算听出了几分端倪,若有所思地挑起眉,问道:「你这是……收到什么风声了?说天外天准备打碧落黄泉?」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挽韶登时就颇为沉郁地鼓起了脸。倒是旁边云端接过了话头,向商粲解释道:「阿粲有所不知,天外天近两年确实对妖族颇为严苛,俨然已有清缴之势。若非碧落黄泉行事小心,避着天外天的风头,怕是早就被寻了藉口找上门了。」 「……是啊。」挽韶丧眉耷眼地长长嘆了口气,嘟囔道,「可把我谨慎坏了,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这么努力过。」 看出她确实心有郁卒,商粲眨了眨眼,有意活跃气氛地打趣道:「我说妖主大人怎么突然想着退位,还要帮我抢云中君,原来只是想让我去接手帮忙打天外天吗?」 挽韶立即板正了脸,义正言辞地否定道:「一码归一码,抢云中君这事和天外天无关,我只是觉得不抢白不抢,还能杀一杀那些修士的嚣张气焰。」 第273页 真是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想像出挽韶在打上门的天外天修士面前大肆挑衅说「哈哈哈云中君已经是我们粲者的媳妇啦」的场景,商粲觉得还是要尽量避免做出这种恶劣的行径,于是提出了切实可行的稳妥建议:「不然我们先下手为强,先去找天外天的麻烦好了?」 「……」挽韶一时哑然,困惑地转向云端,道,「……云中君快管管你家这位,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什么激进的话呢?」 而云端会意地轻轻颔首,开口时一派云淡风轻:「先解决天外天现任代掌门就好,其余的弟子都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不管也罢。」 挽韶默默住了嘴,只觉得这两人不愧是道侣,把向天外天宣战的事说的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对比下来她这个纯正的妖族反而才是作风最保守的那一个,也不知是谁的问题。 在这件事上,商粲却并不完全贊同云端的意见,她稍抿紧了唇,面上显出几分认真神色,道:「没了这个代掌门也还会再有下一个,一次次的没完没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比这个更差?」 她说着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环起双臂,缓缓道:「……我总觉得,天外天这门派从根上就不太对劲。」 挽韶没理解她的意思,迷茫道:「怎么了这是,是还记着仇呢吗?不过也是,天外天可没少掺和你们俩的事儿,这么一想真是从一而终地搞事情……」 商粲冷哼一声,目光微凛,低声道:「……当年在论道会的擂台上,那个出手伤了端儿的人、我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许是没料到商粲还记挂着这件事,云端稍怔了怔,随即安抚似的勾住商粲的手指,摇摇头道:「时日过去这么久,要查也无从查起,别挂心了。」 闷闷地勾着云端的尾指晃了晃,商粲索性伸手将那只微凉的手掌握到手里,不肯释怀地应道:「当年——论道会之后,我也想法子查过,但没什么收穫。当时心里又瞒着许多事,屡屡被更要紧的事分去精力,到最后都只是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在非望里待了那些时日,反而有时间去静下心回想整段过往。」商粲的声音低下去,眉眼沉沉,「……不光是端儿在擂台上受伤的事,连带着更早、从我们去天外天游学时开始,就有些地方不算对劲。」 她说着顿了顿,抚上胸口处,沉声道:「先是天外天的问心,该是有蹊跷的。」 「问心的术式是用于考验修士的道心,而我是半妖,也不知道有没有能称作道心的东西,但我在青屿的那段时日里从没被问心难住过,次次都能顺利通过,只有天外天的问心……」商粲想了想,话中谨慎地纠正道,「……只有在天外天清涟湖的问心,我一次都没能通过。」 挽韶恍然地张开嘴,附和道:「这么说起来,你在天外天论道会最开始的那次问心也吐了口血呢,但至少通过了。」 她这话一出,云端的反应比商粲还要快上几分,登时抬眼看过来,重复道:「吐血?」 心道那吐血大概率是因为突然毫无准备地见到了云端的缘故,商粲不想让云端多担心,安抚道:「……没事,只是那时确实心神不稳,已经都过去了。」 云端看起来并不释然,但也只是轻轻捏了捏商粲的手,知道她的意思是会在独处时再仔细询问详情,商粲向她温和地笑一笑,从善如流地转回正题道:「除了问心外,再者就是秦意的所作所为。」 提起许久未曾出现的姓名,商粲仍止不住皱起了眉,回忆道:「她当年的作为实在疯的很……说什么『要天外天能稳坐修仙界第一仙门的位子』,就为了这个把我掳走,显然是要灭口的架势,而且……她说我是『第一个』,说明不止是我,而是在针对除天外天外各门派的年轻修士。」 「只不过是个代掌门,」商粲在『代』字上加重了音,「竟有这个胆子、擅作主张做出这种一旦败露就会让门派与全修仙界为敌的事情吗?」 挽韶沉思半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虽然我没跟那个秦意相处过,但根据我从你们这听说的形象来看,这人做出这种事来也还挺合理的,很符合她的形象。」 商粲一愣,一时之间突然觉得挽韶的话好像也有道理。正在思索时又听得挽韶感嘆道:「看来你在非望里待着的时候真是没什么事干,这些陈年旧事都想的这么细了——说起来,非望里到底是什么模样?我还没去过剑里呢,你现在还能再进去吗?」 心道你当这是什么风景名胜吗说去就能去的,商粲刚要开口,旁边的云端却冷不丁接了话道:「有剑灵在,环境总不会像你想像里那么差,和外面相比……也没差很多。」 说到后半句时顿了顿,云端的视线稍在商粲面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轻飘飘续道:「现在已经进不去了。」 得到否定回答的挽韶颇为惋惜地点了点头,她听的没心没肺,商粲却心头一动,略带诧异地看向云端。对方却没迎上她投去的目光,只像没注意到似的看向一旁,眸光微动,像是泛起不知名的涟漪。 * 原本关于天外天的重重疑点盘算暂时按下,商粲在与云端独处时抢先问了她从方才起一直很在意的问题,直接道:「你知道非望里是什么样子?」 大约是预料到了她会发问,云端面上神色没什么波澜,平静道:「知道。我也知道非望那时一直是用我的样子陪在你身边的。」 第274页 「……」略有讶色地睁大了眼睛,商粲很快反应过来,惊道,「那天、难道说,在我手上写『等』字的,是——」 云端勾了勾唇角,抬眼直直看向商粲,语气中似有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现在才发现吗?」 商粲一时失语,愣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道:「你、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说话……我是觉得和非望平时不太一样,但是……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在问的时候眼神总不自觉瞟向放在墙边的非望,虽然看起来只是把安安静静的剑,但商粲总有种在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她的奇怪感觉。只是她投过去的目光很快就被踏前一步的云端隔开,商粲下意识抬眼看向云端,看到恋人清秀无俦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答道:「非望有法子把你捉进去,自然也有办法让我也进去。」 「只是她那时不太愿意,」云端说着,稍稍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向商粲身侧靠了靠,「所以费了不少时间。」 实在很难想像云端和非望之间当时发生了什么样的沟通,但商粲总觉得恋人此刻情绪不高,故而自觉抑制住自己想问一问的好奇心,凭着直觉说道:「……我先说一句,非望虽然和你一个样子,但我从来没把她当成是你过。」 不得不说,她这份直觉还是很有用的,商粲明显感受到云端在听到她这话后心情好了些。在他人面前端正有礼的恋人在独处时会变得大胆,云端慢慢抬手环住了商粲的腰,投身到她的怀抱中,安静抱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我那时本来是想喊你的。」 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商粲摸了摸云端的发顶,温声道:「那怎么没喊呢。」 怀里的人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闷:「……因为我在开口前突然想起来,我在以为你独自离开我时曾经下定过决心,等到再见到你的时候,第一句话一定是要告诉你、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所以我忍住了。」云端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像是含着声嘆息,「……谁知道等到终于见到你甦醒过来的时候,后半句话就忍不住要说恨你。」 那日的记忆仍很分明,商粲心头一疼,手上下意识安抚地轻轻拂过云端的发。 「但其实,自从我发现我连剑灵陪在你身边都会觉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就早发觉了。」 云端又将恋人抱紧了些,像是要将商粲揉入自己的骨血。 「我恨你和我爱你……这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3 18:39:52~2022-01-05 23:5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712106 44瓶;螺旋烧火棍、媛媛真的没钱、夏夜星河 10瓶;穷得吃土也要为大大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到天外天的话, 除了现下谁都不肯见的裴琛之外,商粲其实还是能想到个更为了解天外天的人的。 尽管曾两次前往天外天游学,但商粲绝称不上对天外天有多了解。如今这地方疑点越来越多, 本来理应是该去找那人试着打探一番的, 只是商粲从没想过去实践这个念头,毕竟那人不管是身份还是品性, 都实在不算是个很能与她交好的角色。 「真见外啊, 商粲。」 不请自来的鬼王南霜大喇喇坐在商粲对面,对面前人沉闷的面色恍若未觉,还心情颇好地给她倒了杯茶,道:「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我听说云中君有道侣了想来看看热闹,怕不是还真被你瞒过去了。」 没去动眼前被倒满的茶杯, 商粲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只觉得每次见到这人都没有半点好消息, 喉头话语转了几番,最终半放弃地开口道:「……道侣这件事, 已经在修士间传开了吗?」 「是啊。」南霜笑眯眯地点点头, 「传的满城风雨呢。」 尽管之前楚铭提起过那弟子可能守不住这件事, 但走漏风声的时间还是比商粲想的要快上一些。她转头看看身旁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毫无变动的云端,决定先将这事按下等之后再私下商谈,转而先解决眼前的麻烦:「那你还跑来这里做什么?眼下怕是不少修士都抱着心思到处找云中君呢, 万一被人看到鬼王进了云中君家里——」 她尾音稍稍拉长了,略显凝重地沉下眉眼, 道:「我话先说在前面, 在给端儿添麻烦之前, 我是会先出手的。」 面对商粲多少有些危险意味的话语, 南霜不以为忤地哼笑一声,懒懒摆手道:「你倒是很坦诚,行吧行吧,反正我们俩也没什么旧情可言,比不过你的亲亲道侣也是正常。」 话里话外都只避重就轻地绕着她们的关系调侃,却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商粲嘆了口气,单刀直入地问道:「怎么,你是当鬼王很闲吗?」 「是挺闲的。」像是完全没察觉商粲的逐客之意似的,南霜欣然答道,「你刚回来没多久可能还不知道,幽冥鬼界和修仙界的通路到现在还没封上,我们鬼族几乎都要把修仙界当成第二个家了,一个个都过的风生水起,我这个鬼王也没什么好管的——啊,说起来,我还没多谢你当年打开通路呢。」 她的语气颇为夸张,还没招惹出商粲的什么动静,安静坐在一旁的云端就先开了口,语气淡淡:「何必自谦。通路确实还没完全封上,但此番鬼族来袭势头远不如当年,整体攻势都显得温吞,除去小部分失控的群体外,均很少伤及修士外的普通百姓。箇中变化,想必都该归在新任鬼王的手段上。」 第275页 等云端说完后,商粲才向南霜应道:「我当年只是为了取被封在通路结界里的道心莲子,打破结界的时候也做好了会害无辜之人丢去性命、成为千古罪人的准备——但不得不说,我确实没想到你还算是个有理智的鬼族,要说起来的话也该我多谢你才对,让我少背了许多条人命。」 听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地说了几句,南霜面色有些古怪,最终只是撇了撇嘴,无趣地说道:「早知道就让他们多杀些人,现在兴许就能看到你内疚后悔的漂亮模样了。」 商粲不理,又拐回话题道:「距我打破结界都过去快三年了,裴琛做代掌门的时候姑且不论,如今新的代掌门也上任了这许多时间,怎么天外天还没封住通路吗?」 南霜哼笑一声,笑着摇了几次头,再开口时声音中满是戏嚯:「这你还想不明白吗。」 「能封印通路的方法只有天外天知道,」南霜单手撑着头,示意地向云端方向挑了挑眉,「结界被破的这几年,天外天在修仙界的地位可是水涨船高,现在连你们青屿都快被压过一头,要不是有云中君这样的招牌在,怕是会更早被压下风头去。」 「鬼族攻势不强,是因为我私心想在修仙界多留一段时间,故而刻意胶着。虽然我没那个意思……但这样或许也正中天外天下怀。」 她说着慢慢垂下视线,似有些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中茶杯,道:「得到控制的鬼族,恰到好处的危机,和修仙界最重要的地位——天外天怎么可能会把这么好的状态轻易放弃掉呢,可别真把它当成是什么只问道不存私的清高仙门。」 没料到这人对自己曾经所属的门派嘴下毫不留情,商粲稍怔了怔,迟了半拍才应道:「……你这是说、天外天是故意的?但是……」 见她迟疑了半晌也没继续说出后面的话语,南霜从鼻子里哼出口气,嘆道:「让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粲者可真是有颗好正直的心,不会还天真地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吧。」 「事到如今,天外天那些事情我其实也记得不太多,但记得的东西说出来就像是在说这门派的坏话。」她说着皱了皱眉,难得露出些沉重神情,「虽然知道你肯定对我没什么好印象,但我得说、我自认不算是个很像天外天修士的人,毕竟我活的相当自我——简单来说,就是如果让你在天外天挑上一挑,那我十有八九会是你会比较喜欢的那一边。哎呀,这么算起来,放在天外天里的话,我们也算是两情相悦吧。」 险些被她这惊世骇俗的几句话惊得摔了茶杯,商粲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意识到南霜这话竟然说的颇为认真,搞得她一时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下意识先看向云端,却发现她的恋人早正了面色,冰凌似的眸子安静向南霜看过去,语气微冷道:「何出此言?」 云端面色一冷,南霜反而打起了精神,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笑道:「云中君别动气,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毕竟以天外天培育弟子的方式,商粲想必是不会喜欢的。」 「天外天想要的,都是些把门派放在心头第一位的狂信徒。」南霜看向还显得惊魂未定的商粲,亲热地和她搭话,「你看,你不是已经见过一个典型了?不过那位成了半鬼之后的路子也很有几分趣味,兴许是活着时那层拘束的皮披了太久,反倒在死之后才敢掀出里面的私心来。」 她在「私心」二字上用的语气颇为微妙,眼光止不住地在商粲面上打转,商粲不自在的几乎要生出火气,没好气地敲敲桌子,南霜见好就收,幽幽道:「你们兴许不知道,天外天那片清涟湖、也就是问心的媒介,是与修仙界所有问心的术式媒介都不同的布置。我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在那地方问心的时候,会有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翻出来看个究竟的感觉。」 南霜嫌恶地皱起眉,说出句耳熟的话来:「次数多了,意志稍弱些的人连私心都会被洗去,『一切都是为了天外天』——我可见过不少只会说这种话的人。」 脑中被翻出当年关于秦意的不快记忆,商粲感觉有些烦闷,插话问道:「那你就不是这样吗?」 「我当然不是。」南霜以像是被冒犯了般的语气提高了声音,「且不说我当年就不喜欢在天外天待着,单说从你认识我以来,难道还看不出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商粲想了想,面无表情道:「是个全是私心的人吧。」 南霜哼笑一声,欣然点头道:「我喜欢这个说法。」 随后便是南霜对过往琐事的闲谈,商粲默默听着,只觉得虽然没有直接开口问南霜她那些关于天外天的疑点,但这人倒自己交代了不少信息。只是没正经多长时间,很快南霜的话题就转向对她们二人关系的调侃,促狭地看过来,道:「新婚生活怎么样啊?」 不是很想理这明显是刻意选了这种用词来惹她给出反应的人,商粲正想着是不是该岔开话题,身边的云端就冷不丁不答反问道:「鸢歌呢?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南霜动作一滞,若有所思地挑眉看向云端,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以为云中君不会在意这种事呢。」 商粲却很快明白过来云端的言外之意,一下子锁紧了眉头,道:「……是她有事来不了,还是你没带她来?」 眼前的人到底有过前科,在愣了愣后就反应过来,失笑道:「你们是觉得、我抛弃她了?」 第276页 「……」看她这反应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商粲心下稍安,慢吞吞道,「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劣迹斑斑的南霜浑不在意,以一副被冤枉的语气解释道:「可不关我的事,她这两天都不在,听说是花妖一族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商量……你那位妖主朋友应该也去了,你们一打听就知道。」 商粲与云端对视一眼,彼此都显得松了口气。挽韶确实已经离开了几日,但并未同商粲说明去向。商粲只知道她离去时表情颇有些严肃古怪,被问起来时却又闪烁其词,最终只迟疑着嘆道:『收到了个有点离奇的消息,怎么想都不能是真事,等我先去确定了消息再跟你说吧。』 商粲于是并未继续追问,当时还以为是碧落黄泉相关的,如今才得知是花妖族内要商讨事情——这倒有点稀奇,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心中添了桩惦记,但听说鸢歌不是被欺负了还是让人安心的。商粲挺喜欢鸢歌,不想看到烂漫的彼岸花妖沦落到和裴琛一个下场,南霜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心思,也不叫屈,只笑道:「与其担心我负了她,倒不如担心我是不是什么时候会了却执念去转世投胎更确实些。」 她这么一说,商粲不禁好奇起来,问道:「这么说起来、你成为鬼族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谁知南霜摇头摇得格外干脆,然后莫名盯着商粲看了半晌,缓缓道,「我最初成为鬼族的时候,还以为我的执念是想再见一次你的天火。」 「但在鬼界与你打了那一场之后,我却还是没能看到忘川尽头。然后我就猜不到我到底是在执着些什么了。」 她说着笑了笑,面上丝毫看不出对不知自己执念的担忧或迷茫,她有一瞬间又像是商粲最初见到的那个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南霜了,只是面上却慢慢显出种不知缘由的安然,再开口时语气十分轻松,像是在说一句玩笑话:「兴许就是想和鸢歌一辈子在一起呢,谁知道呢。」 * 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利落。南霜回身看向敷衍地送了几步到门口的商粲,又看了看院内没跟上来但目光一直盯着这边的云端,禁不住弯了弯眼睛,突兀道:「关于天外天、你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见商粲面上显出些讶异神色,南霜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今天在听我说天外天的事时格外专心,就猜你是有些想法的。」 「其实要我来说的话,那地方水很深,最好还是该绕着走,」南霜说着顿了顿,难得正了面色,语气都沉了许多,「……但我看你怕是绕不过去的。」 她说着左右看了看,随意闲聊般轻声道:「你觉得,离修士查出你的身份还有多久?」 「现在还没传出去云中君住在这里的消息,但你们回来时没刻意隐瞒,被有心人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南霜伸手敲敲厚重的院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瑕仙体的道侣本就备受关注,你又是个格外有名的人,这扇门可挡不住那些想要刨根问底的修士。一旦你的身份被发现了,天外天怕是会第一个来找你的麻烦。」 难得操一次心,对面的人却半天没有回应,南霜以为是这人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正打算抓住机会拿出点儿非常罕见的长辈架子来说一说,随即听到面上没什么波澜的商粲慢吞吞地开了口。 「说的像是我的身份不曝光就不会有人来找我麻烦似的,」商粲淡淡说着,清润的眼中显出几分轻狂,「至于天外天……还说不好是谁先去找谁的麻烦呢。」 「我自己近些日子想了挺多,我发现我既不想从此都换上伪造的假身份示人,也不想端儿来迁就我隐姓埋名地过上一生。再怎么像梦里的天方夜谭也好,我就是想光明正大地和端儿在一起,想郑重地告诉每个人,商粲和云端彼此相爱,永不分离。」 「如果世人对我的身份不感兴趣也就罢了,这么过下去也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但是、既然我的过往摆在那里,并且已经是无法再改变的事实……那反正天塌下来端儿也已经是我的道侣了,」商粲垂下眼帘,开口时像是含着复杂的笑意,「既然我已经是个这么幸运的人了,想要变得更幸运一点的话……应该也不会遭天谴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5 23:57:47~2022-01-09 00:2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7总、agra、年度废物大赏冠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灯月 80瓶;千零肆、媛媛真的没钱 20瓶;小肥猪 10瓶;守约、夏夜星河 5瓶;衍 3瓶;r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阳光和煦。虽然迎面而来的微风仍显得凛冽, 但已经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商粲眯着眼看一看太阳,感嘆道:「天气真不错。」 她身侧已经好半晌不言不语的人没搭话,倒是道旁卖早点的小贩熟稔地搭了腔:「是啊, 前两天都阴沉沉的, 今天可算是见着太阳了。」 他说着对商粲热情招唿道:「几天没见着小神仙了,今天两姐妹一块儿出来玩吗?」 被话中的「两姐妹」一词梗住了, 商粲偷偷看向身旁的人, 能看到的半张精緻侧脸上笼着层淡漠气息,眉眼稍稍压着,看起来全无打算开口的样子,只是周身的低气压实在明显的让人无法忽视。 第277页 简单来说,云端现在大约是在生她的气。 在从南霜处得知云中君有道侣一事已经传开了之后,云城就越发不安稳起来, 近日更甚。商粲想想其实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外面传言传的沸沸扬扬五花八门, 却任谁都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摘得了无瑕仙体这朵高岭之花。而传言里的云中君安之若素不动如山,面都不打算露一下, 让有心思的修士想问都无从下畩澕手, 可不就只能憋着股气满世界地找人吗。 而她们来到云城时全没有刻意隐瞒过行踪, 被很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想来是出于礼节,即使已经知道云端住在这里,那些修士也没有直接找上门——又没什么正当理由, 总不能敲门就问能不能看看云中君的道侣吧——就都只在云城眼巴巴地守着,连带着云城客栈的生意都火爆了许多。也没给她们俩分成。 对于这个状况, 商粲其实没有之前那种想像中世界末日都要到了的感觉, 毕竟她最近想的挺开——她过去那些事做都做了, 又没法子变成没发生过, 与其天天提心弔胆的,还不如先想想身份曝光之后怎么办。 但云端就显得紧绷许多,自打最初意识到有修士为她们来到云城后,云端的话就显着的变少了,时常像是犹豫思索着什么似的出神。与之相对的,对商粲的身体接触密度则直线上升,几乎快到了只要是有空闲时间就要靠到商粲怀里的地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放下心来。 至于云端现在是为什么会生起气来—— 事情说起来也不算复杂。虽然大部分修士都恪守礼节地只在城内守着,但到底还是有些心思不正的人,想着要偷偷翻进院子里看个究竟。而二人本来就整天不出门,在那人鬼鬼祟祟来到院子围墙外时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商粲不想让这种人如愿见到云端,于是仗着自己身上施了会让人记不住长相的术式撸起袖子一翻身上了墙,直接把那还没付诸行动的贼人按到了地上。 是个年轻男修士,被商粲反剪着手就疼的直嚷嚷,商粲冷眼看着,无动于衷。她还没说什么,被她单膝压着的人倒先问起她来,一边挣扎着想回头看一边扯着嗓子问道:『你、你就是云中君的道侣吗!』 不得不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记着这档子事,商粲对他这份执着有几分感嘆,在一声不吭地打晕他前改变了主意,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晕了。在商粲扯着昏迷的人的领子站起身来时,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商粲那时还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笑着抬眼去搭话:『这修士还挺努力的,都被抓住了还想着问我的身份呢。』 谁知说完半天都没得到答覆,商粲这才察觉不对劲,看到云端安安静静站在院门前,墨色眼眸沉沉一片,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说?不想说吗?』 哎呀,这下商粲明白过来了,但为时已晚。 但天道在上,她之前可真不是故意不说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在,商粲小心翼翼地从云端那收回视线,愁苦地眨了眨眼。她只是觉得不能让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得了好,就应该一无所知地被扔出去才叫教训。 只是这话落到云端耳中的意思却变了样。云端本就在意这件事,当初在青屿看门弟子那里就说的光明正大,自然也会想看到现在的商粲比那时更加坚定的态度。这次算是「再犯」的商粲觉得解释起来可能实在很像是苍白的狡辩,于是索性把云端拐出了门,打算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商粲本来就是有点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的轴劲的,眼下想着要先让云端宽心,她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踏前一步走到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贩面前,面色都显出些严峻来。 「我们、我们不是姐妹……」商粲很快发觉向认识但没那么熟的人解释这种关系是件格外让人尴尬的事情,但云端就在身后半步安静站着,投来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让商粲后背都僵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继续道,「我们……我和云端是……」 「两姐妹?说什么呢!」 谁知她话都到嘴边了,刚要说出口就从旁插进一把惊讶的大嗓门,商粲愣愣转头,看到拎着菜篮的王婶热情地走过来,一派语重心长地对不明就里的小贩爽快解释道:「人家是两口子!」 「……」冷不防被人抢了先,商粲沉默半晌,用力点了点头,默默跟着重复了一遍,「……是两口子。」 她们自打回到云城之后,并未对彼此的关系做些刻意宣扬或隐瞒,像王婶这种走的近些的都早看了出来,也不乏像小贩这种存着误会的人,此刻才恍然大悟,向着商粲二人一叠声地拱手致歉,商粲连连摆手,偷偷往云端瞥去一眼——啊,这下看起来好了点。 至少云端那冷漠的面色有所缓和,也对小贩的话语做出了反应,跟着商粲一起向小贩抛来的祝词致了谢。商粲心头刚刚松下去一点,就听得小贩哎呀一声,疑惑道:「是你们这种神通广大的修士的话、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也会有孩子的?」 「……」 这是操的什么心! 商粲脑中一下子混乱起来,不用去照镜子都知道自己面上应该已经从耳根开始热辣辣地变红了,正努力措辞想解释这事跟修不修士的没关系时,旁边王婶就格外有兴趣地加入了话题,问道:「是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要几个?」 第278页 说的像是已经板上钉钉能要了一样!商粲招架不住连连败退,胸口的跳动快的不行,她莫名十分紧张,脑中模模煳煳地想着就算她身为凤凰半妖应该和云端连种族都不同肯定生不了吧——不不不、仔细想想,半妖本来就是妖和人结合的产物啊?那就是能生?嗯? 什么和什么!重点才不是这里吧! 商粲用力吸了口气来摒弃掉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鼓作气地解释道:「就算是修士、女子之间也生不了!」 她憋着股劲,结果声音一下子说的过大了。商粲心中暗道要遭,果然看到不止面前的王婶和小贩,连街上的行人都不禁驻足看来,纷纷向她们露出善意的调侃笑容。 ……真是待不下去了,商粲带着云端落荒而逃。 一路逃到个隐蔽小巷里才停下,商粲的羞耻感迟迟地涌上来,禁不住抬手捂住了发热的脸,语气空空地喃喃道:「……总感觉很快就要传出更奇怪的传言了。」 云中君打算和道侣要个孩子之类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就是商粲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轻笑,然后捂住脸的手被轻轻拿下来,她同样红着脸的恋人看起来却比她淡定许多,心情颇好地自然靠近过来,道:「应该会吧,毕竟是在云城的街上说的。」 云端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半点生气的影子都没了,商粲小小地松了口气,伸手把人揽到怀里来,蹭蹭脸颊道:「不生气了?」 被她的动作惹得发痒,云端不得不抬手制止颈侧这人不安分的头,沉默了半晌后不答反问,声音轻轻:「阿粲……喜欢孩子吗?」 「?!」商粲一下子惊得抬起了头,话都说不流利了,「什、什么?哪儿来的孩子?」 被她眼中的惊慌逗笑了,云端唇边漾起浅浅笑意,温声道:「只是问你喜不喜欢。」 「啊、我……」心头的跳动还是有些不规律的快,商粲无措地舔了舔唇,愣愣道,「……我好像没什么感觉,也没怎么和小孩子相处过……」 云端听着她的恋人认认真真作着答,从没什么感觉说到自己不太会照顾小孩可能需要从头学习,整个作答的方向越来越歪,活像是要有孩子前的自我反省。云端也不打断她,眉眼悄悄弯起来,泛起柔和的笑意。 尽管她自己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如果是她和商粲的孩子的话…… 就算知道这只是个畅想,云端还是禁不住往这个方向想了一想,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用意并不单纯,心中稍涌起些对那个虚空的孩子的愧疚来。 ……她如果想要一个孩子的话,最初的目的,一定是想要以之作为留住商粲的筹码的。 云端以前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近似话本里的痴情女子般的想法,她听说过类似的事情,用孩子来挽留渐渐失心的男子,她那时对这样的街头闲谈听过就算,甚至泛不起一丝感嘆。而到了现在,这个话题突然被摆到她和商粲之间,云端才勐地发现,自己也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她意外很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理所当然,云端想。能让阿粲永远不离开她的筹码,当然是越多越好。 不管是急着想要将她们的关系昭告天下,还是对商粲在旁人面前一点点的避而不谈都反应这么大,所有的缘由都是同一个,只是想要让商粲不会再离开她罢了。 看来她应当是做不成个好母亲的。云端悄悄嘆了口气,面前的人却同她一起长嘆了一声,她抬眼看去,看到商粲面上显出些犯难的怅然,道:「……修仙界应该有不少人会觉得、传说中的无瑕仙体没有后代留下来是件很可惜的事吧?」 也不知这人的思绪怎么跳到那边去的,云端一怔,随即失笑道:「想这些做什么?」 「先不说这体质多半是不能传给子孙后代的,」云端眸光闪了闪,声音稍低下去,「就算是我自己,有时也会觉得……有这体质不算是件很好的事。」 惹人嫉羡又为人觊觎,若是不慎受了伤的话就容易出大事,当年诱发的妖潮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这份体质给云端带来的好处和麻烦并存,就连现在她和商粲的关系备受关注,其中也大半都是这传说中的体质的「功劳」。 肩膀被恋人安抚地揽住,云端靠在商粲的肩头,轻声道:「……我私下猜测过,无瑕仙体之所以只存在传说中,怕是有这样体质的人都在被发现前、就已经……」 商粲心头一紧,回想起当年她与云端的初遇,登时生出几分如果自己再晚去片刻的后怕来。禁不住更用力抱紧了怀里的人,口中忙不迭地岔开话题道:「不想这些,反正现在全天下唯一的无瑕仙体就在这呢,旁人再怎么样也只能干瞪眼。」 她说着不虞地皱起眉,沉声道:「要不是当初在天外天受了伤,你的体质本不该……」 话还没说完就忽的顿住了,商粲脑中突然闪过朦胧一个奇特念头,一时间唿吸一滞。 只存在传说和记载里的无瑕仙体,至少数百年来都没出现过实例,书中描述也并不详尽,只寥寥几行说是被天地灵气所爱的无上资质,血肉都能增长人修为的天生仙材。 那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云端才一受伤,擂台上就立刻有修士能认得出来她是无瑕仙体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9 00:21:37~2022-01-09 22: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79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家荡产站百合 10瓶;名字好难取 6瓶;because 5瓶;dml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章 过往种种疑点浮上水面, 商粲只觉得个中蹊跷比她想像的还要深的多。 有人知道云端的体质,并且刻意要在被鬼族包围的论道会擂台上揭露出来——选在云端灵力受阻的时候,那行为怎么想都存着深远的恶意。 商粲如今想来都觉得后怕。她那时如果不在现场的话, 失去灵力的修士们到什么时候才有法子打破灵力禁制结界尚未可知, 青屿的救援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擂台外的鬼族虎视眈眈,而云端在那时受伤被揭露出是无瑕仙体, 连周遭的修士都不一定是完全值得信赖的友方, 毕竟无瑕仙体对修士来说也像是行走的仙药。 若不是她为道心莲子混进了论道会、云端那时怕是…… 纵使有楚铭和青屿弟子护着云端,但也绝对会陷入兇险无比的境地吧。 幕后的这个人原本应该是不想让云端活着离开天外天的。 原本对天外天只是怀有的淡淡疑惑在这样的后怕下演变成尖锐的敌意,商粲在秦意之后再次燃起了泠然的杀意,却暂时不知该将矛头指向谁,索性锁定整个天外天。商粲虽然有种想立刻找上门去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压着心头怒火, 在回到家后先将自己的想法全部告诉了云端, 意图得到恋人的许可, 让她能放心地去天外天走一趟。 但云端却并没像她反应这么激烈,只是抿紧了唇, 伸手捉着她的衣摆让她坐下来, 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曾想过。但如今过去这么久, 贸然与天外天挑起争端并非良策……」 她说着稍稍错开视线,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不论是谁在背后作怪,这几年来总归没再对我出过手, 兴许……兴许已经放弃了也说不定。我觉得、去天外天这件事也并没那么要紧……」 饶是商粲向来听云端的话,此时也禁不住锁紧了眉头, 摇摇头道:「总归是要先去上一趟的。也不是说一去就要打起来, 只是既然知道有人想害你, 那自然是要尽快查明真相后想法子解决。敌在暗, 多等一刻都是如鲠在喉。」 见云端仍想说些什么,商粲抢先捉住她的手,直视着那双墨色眼眸开口道:「倘若我们易地而处,换成是我被不明身份的人盯上性命——端儿,你难道就能做到像你如今说的这样,安于现状、不再追究吗?」 「……」 商粲感到手上一紧,是被云端不自觉地握紧了,她没继续说下去,只安静看着云端,而云端眼中汹涌的情绪太复杂,面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显出难言的不安和脆弱,像是落在指尖的冰晶。 云端不答,商粲也不催,二人一时陷入阵沉默。 打破这阵沉默的是鸟儿的振翅声,商粲耳朵一动抬头望去,看到半空中熟悉的圆滚滚鸟影正奋力拍着翅膀向她们飞来。僵持的氛围都被搅乱了,商粲也不知该不该感谢楚铭的符鸟,总之先抬手去接,那符鸟就咕咕叫着沉稳地落到她手臂上,压的商粲手臂微微一晃。 「我刚得知了个消息,估计很快也会有人找到你们那去,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想提前来跟你们说一声。」 符鸟张开鸟喙,楚铭的声音传来,语气听起来略显困惑,说道。 「刚才、有天外天的弟子来登门送邀请信,说是天外天要为当年在场的所有修士……重开论道会。」 * 楚铭没胡说,在收到符鸟传音的那个下午,天外天的使者就找上了门。 依旧是商粲去应的门,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两张招待贴,式样与文字都十分熟悉。 她递给云端一张,自己随便看了看另一张就放到一旁,开口道:「除了论道会日期写的是下月十五之外,其他地方跟之前那次论道会发的招待贴完全一样。倒是省事。」 云端仔细扫过一遍,又看向被商粲放到桌上的招待贴,蹙眉道:「……是给你的?」 「嗯。挺神通广大的吧。」商粲颔首,淡淡道,「送帖子来的只是个普通的天外天弟子,气息修为都平平无奇,看起来也并没有认出我。他原本只给了我你的份,随后又突然问我是不是云中君的道侣,我说是。」 她说着眸色稍稍沉下去,伸手点了点桌上帖子,道:「然后他就又给了我一张,说是掌门的吩咐。」 云端一怔,疑惑道:「掌门的吩咐……意思是说、无论我的道侣是谁,都要邀请去参加论道会的意思吗?为何?」 「……不全是。」商粲摇了摇头,面上泛起警觉的冷意,「我那时突然想起楚铭的说法,说天外天是要为『当年在场的所有修士』重开论道会。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在接他帖子时装作没去过论道会的样子问了问,然后他回答我说——」 『您难道不是当时参加论道会的修士之一吗?』年轻的天外天弟子懵懂地睁大了双眼,面上一派绝不似作伪的疑惑,嘟囔道,『……但是、但是掌门说、云中君的道侣也是论道会的参与者啊。』 如今回想起听到这毫无恶意的话语时的场景,商粲仍会感受到有种像是被窥视着般的恶寒窜过嵴樑。她此时出乎意料地格外冷静,将原话转述一遍后,面上甚至显出些古怪的笑意,道:「不管这位还没见过面的掌门是什么人,她这番举动,想必都是想告诉我……她什么都知道。包括全修仙界都在猜测的云中君的道侣身份,包括粲者仍活着的消息——甚至可能连我会从那弟子的话中得知这些的事情,都是在这人的计划当中吧。」 第280页 到底是做过许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粲者,商粲那时尽管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什么情绪都没带出来,只笑着说了句那你们掌门记性还挺好的后就客客气气地送客了,随后独自在门口沉默地站了许久。 她知道那弟子想必在回到天外天后会老实将自己的全部言行都告知那位掌门,也没什么想藏的意思,胸口有股凛冽的战意蠢蠢欲动,让她几乎转瞬间就做好了接下这场挑衅的打算。 纵使根本不清楚天外天这齣戏的用意,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既然这般明晃晃的威胁已经找上门来了,那总归是没有应战之外的选项——躲又能躲到哪去呢,那些本该不为外人所知的过往都被人刻意揭开,商粲此刻倒很想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这种事是不能自作主张的。学的很乖的商粲老老实实回到屋中,将事情始末与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云端,最终坦诚道:「来者不善,但我想去碰一碰。」 云端向来比她行事更稳妥些,商粲本已做好了会听到劝阻的准备,没料到云端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话题切入方向却格外的偏:「阿粲,你确定、那弟子当时的原话是『掌门说』?」 掌门两个字被加重了音,商粲一怔,仔细回想了一番,确定地点头道:「不会有错,说的是掌门——」 她说出口时自己就愣住了,好半晌才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云端,缓缓道:「……你是说……」 「兴许只是我多心了。」 云端长长眼睫微颤,清秀眉宇间凝着几分若有所思,将手中的招待贴无声地放到桌上,低声道。 「……但我仿佛记得、天外天对礼节要求向来板正,若是提起的是代掌门……那应当是绝不会省去这个『代』字的。」 * 天外天现任掌门。名御久。 纵使商粲这一世睁开眼时那人已经闭关,但并不影响她曾多次听闻关于天外天掌门多么强大的描述。但凡是与御久打过交道的人无不惊嘆于她的修为,她在尚未闭关时就被称为是距登仙最近之人,惊才绝艷如日中天,天外天也在她的带领下越发蒸蒸日上。 当年,御久对外宣布闭关时正是势头极盛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参透登仙的临门一脚,谁知这一闭关就是三十多年过去,天外天的代掌门位置个个都稀奇地做不长久换过几轮,御久却从此再没传出任何音讯。 关于御久的信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商粲眉头紧蹙,稍有些烦躁地环起双臂。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对她和云端出手? 再者、如果御久确实在闭关的话,那就绝不该有这个心思和精力去布局害云端,而如果她只是装作闭关而真的做出了这些事的话——那又是何必?纵使云端是无瑕仙体,但到底年纪尚轻。以传闻中御久的修为、她直接出手取云端的性命难道不是比这般拐弯抹角更简单些吗? 纵使云端在那日后也说过几次这个想法确实离奇,但商粲却不肯轻易将这个猜想判为无稽之谈。思考陷入悖论,商粲最先想到的是向挽韶求助。毕竟碧落黄泉有个巨大书库,里面说不准就有些关于天外天掌门的记载。再加上以挽韶本人的年纪来看、她十有八九应该是知道御久的,保不齐还见过面,作为打听消息的对象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或许是感知到了商粲想找她帮忙的心思,在那日说有事离开后就一连几天没有音讯传来的挽韶终于重新回到了云城。 在挽韶推开院门时,商粲原本很是有几分欣喜,正迎上去想将挽韶离开的这些日子错过之事通通跟她说一遍,谁知一抬眼就看到向来艷丽的花妖面色显出几分苍白,气息还算正常,只是整个人显出种无心打扮的氛围,对挽韶来说算是显见的状态不正常。 商粲立时提起心来,先将天外天和御久的事放下,几步走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挽韶沉默半晌,用力闭了闭眼后走到凉亭前,先咕咚咚喝了几杯茶,随后长出一口气,道,「你记不记得、我走之前说我听到了个匪夷所思的消息,要去辨辨真假?」 见商粲点了点头,挽韶略显颓然地嘆了口气,嘶声道:「……其实我到现在还没能完全辨明这消息真假,总归是还没亲眼见到过——但还是先跟你说一声吧,我可真是要被这弔诡的事搞疯了。」 「天外天前两年新上任的代掌门……」挽韶面上神色犹豫着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一咬牙开了口,「……那个人似乎是易容戴了层假面。而面具下面的那张脸、长得跟我那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娘……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9 22:47:00~2022-01-12 01:0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沧 66瓶;乐在凡尘 34瓶;官辞 19瓶;偊适、肆佰wanli 15瓶;gby、神鸦、流光碎影 10瓶;图南司北 8瓶;yuu 7瓶;守约 5瓶;qaq、辰 2瓶;coco、随草堂渡川、gwyndol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就算没怎么听挽韶提起过她的母亲, 但商粲也知道这位上任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故而此刻一时并没能完全理解挽韶在说些什么天方夜谭,愣愣重复了一遍道:「……你是说、天外天找了个和你娘长得一样的人, 来当代掌门?」 第281页 「是这个意思。」挽韶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还没完全释怀,又强调道, 「但我还没亲眼看到过。」 被这毫无徵兆的新信息煳了一脸, 商粲实在转不过弯来,懵懂地疑惑道:「啊?你这几年还没见过天外天新上任的代掌门吗?」 「见过啊!但我见着人的时候看到的可不是我娘那张脸!」挽韶笨嘴拙舌地比比划划了好半天,最终一挥手,「所以我不是说了她好像是在易容吗——怎么感觉这么一说起来还挺合理的、我给你做面具的手艺可都是从我娘那学来的……」 眼看着两个人都有点陷入云里雾里的混乱,云端开口插入这场支离破碎的对话,先向挽韶问道:「既然你没亲眼见过, 那你这消息是从何得来的?是谁看到了吗?」 挽韶做了几次深唿吸后堪堪定住神, 严肃地点点头, 道:「……是前些日子从碧落黄泉来的消息。」 「天外天最近原本就对妖族压的狠,碧落黄泉还算好的, 那些隐匿在外生存的妖族就越发被穷追勐打……前些日子, 有只鸟妖在和修士争斗时伤了人, 天外天就以此为由让那位代掌门带着人去了鸟妖栖息的山头,如果不是碧落黄泉赶到出手相救,那伙鹰隼险些就被灭族了。」 挽韶说着嘆了口气, 语气显得古怪起来:「也不知算不算是运气好,鹰隼一族里有只天赋异禀的后辈, 眼力极好, 能看破诸多幻术障眼。他那天第一次见天外天代掌门……就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真容。」 商粲听的认真, 禁不住皱起眉发问道:「就只有他一个看到了吗?」 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有没有看错的可能」, 挽韶先是点了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凝重道:「我最初听闻这消息时也是这么想的,我娘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命灯灭的一目了然,怎么想都跟天外天扯不上关系。但兹事重大,我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就还是召集花妖一族商讨了一次。」 「虽然没法子再回到那日的现场,但你也知道,花妖们是很擅长制药的。」挽韶示意地敲了敲腰间锦囊,传出阵药瓶碰撞的声音,「我和鸢歌她们这些日子就都在想法子做一种叫『入梦香』的药,药效是能窥探到用药者的记忆。」 「虽然人的记忆庞大复杂,一般来说只能看到那人心中最深刻难忘的回忆,还会显得光怪陆离不知所云,但好歹是聚了那么些花妖给改良了好些日子,再加上有那鹰隼的配合,终于还是让我看到了他那日的记忆。」 挽韶面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愁眉苦脸地皱成一团,语气弱弱:「……他娘的,那张脸还真就是我娘。」 「……」 即使已经从她之前的表现中得知了这个结果,但商粲还是被这信息砸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和挽韶面面相觑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还是云端冷静问道:「记忆的真实性能确定吗?会不会其实鹰隼看到的才是幻象?」 「……这就不知道了,但至少我在用药后看到的景象一定与鹰隼那日看到的无异。」挽韶颓然地耷拉下眉毛,满脸都是费解,嘟囔道,「真的是一模一样,我不骗你们、我娘这里有颗痣,那人就连这都分毫不差……」 她指了指眼下的位置,又很快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嘆道:「要不是我能确定我娘死了,她那样的长相、又会易容……我简直是会要怀疑我娘是不是真的叛变去天外天了。」 商粲在好友的哀嚎声中闭了闭眼,她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新任代掌门,于是转向云端问道:「你见过她吗?」 「见过几面。」前些日子都忙于让商粲醒来的云端也没对那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摇了摇头,「但没说过什么话,印象里只记得是个有些神秘寡言的人,至于长相……」 她沉吟半晌,抬手去点点商粲眼下,轻声道:「长得并不像挽韶,这里也没有痣。」 「是啊。」苦着脸趴在旁边的挽韶道,「我也见过,但要没有鹰隼这一出,谁能想到……你们觉得这有可能只是巧合吗?」 要说这件事只是巧合的话也有许多说服自己的方法,但商粲却皱紧了眉头,和同样面色凝重的云端对视一眼,恋人原本轻轻摩挲着她面庞的手落下,牵住她不知何时握紧了的手,沉静的声音淡淡响起。 「说起来,新任代掌门的事本来就很蹊跷。」 云端眸光微动,若有所思道:「我往日对天外天并不多关注,毕竟是其他门派的事,但这位代掌门似乎确实有些蹊跷……只听说是掌门首徒,但往日却几乎没听说过。」 她说着抬眼看向商粲,轻吸一口气,道:「现在想来,我倒想去打听打听——这位几近隐姓埋名的掌门首徒、是怎么突然当上天外天代掌门的?」 * 「……确实上任的有些突然,但过往也不是全没听说过。」 被约来打听消息的楚铭仔细回想着,一张俊脸上稍显困惑:「总归是听说过几次,但仔细想想全都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次她是怎么成了代掌门……」 楚铭一摊手放弃道:「我之前也挺纳闷的,但天外天内部看起来一点意见都没有,反正是人家门派自己的事,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还有、你们刚才说的代掌门易容的事……」他说着看了看不远处正和丢了魂似的挽韶交谈的商粲,小心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看错了或者只是单纯的长得像?这、这可是个大事……」 第282页 「……要是没有和这么多怪事堆在一起,我兴许也能像你这么想。」 云端默默嘆了口气,站起身来,视线同样落到商粲身上,轻声道:「你知道我们刚才问了些什么吗?」 楚铭不解地眨了眨眼,云端稍抿紧了唇,轻声嘆道:「阿粲刚才问挽韶,她娘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她说记不太清了,但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本对这个时间点并不敏感,楚铭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看到云端淡然若玉的眉眼冷凝地蹙起来,低声道:「……天外天掌门闭关、似乎也差不多是这个日子吧。」 「关于御久的事,我们之前也问过师父,师父说她们相处不多,但那位是个板正的性子,行事缜密,对修道一事又极为热忱用心,当年闭关之事来的很突然,并不像是她向来准备周到的作风。」 「几乎算是同一时间段,碧落黄泉妖主去世,天外天掌门闭关……」云端喃喃说着,垂下眼帘,「如今又跳出来个可能与妖主长得一模一样的掌门首徒……这只是巧合的概率、未免太低了些。」 楚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云端轻轻吐出口浊气,安静摇了摇头,道:「且不论这事与天外天要重办论道会、乃至过往发生的与我们相关之事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但事到如今,知道的越多,似乎也越没什么法子再置身事外。」 「……我和阿粲可能会去想法子见那位闭关中的掌门一面,再然后……」 未尽的话语没有说完,云端手上无声握紧了腰间无忧的剑柄,抬眼看向无边无垠的天际,眼神清冷,久久畩澕无言。 * 尽管还没到重开论道会的日子,但商粲这边已经坐不太住了,几人一同前往了烟阳。 「……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自觉是负责勒住缰绳的楚铭到了地方还在嘟嘟囔囔,语气颇为担心,「我听说那位掌门御久的修为通天盖地的,大概算是几百年来第一人的那种、你们可别轻易上门去找麻烦。」 商粲扁了扁嘴,往云端肩头一倚,道:「这还有个几百年来头一个无瑕仙体呢,真要算起来我可能还算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半妖——保准那掌门没见过。」 简直就是抬槓,楚铭正欲苦口婆心地再教育一番,就见他向来明事理的云端师妹抬手摸了摸商粲的头,从善如流地应道:「真要动起手来发现打不过也没关系,至少阿粲还能再涅槃去重活一世。」 「涅什么槃。」商粲懒懒闭上眼,将云端颈间系的平整的衣衫蹭出几条褶皱,「到了那时候,我就抱着这一世的记忆死掉吧。总有法子的。」 尽管知晓这两人是在说些玩笑话,楚铭却莫名听出几分认真,禁不住如临大敌般出声制止道:「能不动手还是别动手,可别死啊!」 「死什么死,能不能说点吉祥话!」一路上心情都十分复杂觉得像是要去认亲娘的挽韶毫不讲理地拍了楚铭一下,又转头凶商粲,「别打情骂俏了!到时候都给你们医回来行了吧!」 商粲没忍住笑了出来,道:「行啊,反正真要打起来也算是去给你娘报仇的,我就不说谢谢了。」 「……」挽韶瞪她一眼,很快又蔫了下去,愁苦道,「……我到现在还很难相信,当年杀我娘的那个、装成和她交好的修士可能是御久……」 但她又很快释怀了:「这么一想又很合理,难怪我娘那时候神神秘秘光藏着掖着,这要是让碧落黄泉那些长老知道妖主和天外天掌门交好,我娘估计是要被说上三天三夜的,换成是我我也不说。」 几人中对这些事知之最少的楚铭听的最仔细,在脑中反应了半天才弱弱问道:「……但是、但是如果是御久杀了你娘的话,她为什么没说过呢?我的意思是、天外天掌门诛杀碧落黄泉妖主……这放在修仙界里听起来可是大功一件……」 心道按这个思路去想,御久不仅没说还不知道从哪找了个长得一样的放在身边做掌门首徒,说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简直是骗小孩,商粲也懒得再去做些猜测,只道:「到烟阳来不就是想把这些都搞清楚的吗,总之先去天外天拜访一下那位传闻中的代掌门吧。」 楚铭愁眉苦脸地点点头:「也好,拜访清涟君应该总比拜访天外天闭关的掌门要好实现的多……」 耳边听到了格外令人在意的字眼,商粲勐地坐直了,惊道:「什么君?」 「清涟君啊。」楚铭被她的动静吓到了,如实答道,「毕竟天外天向来尚莲,听说是掌门看重这个徒弟、所以就干脆用和清涟湖相同的名字给她做名号……这又怎么了?」 「……」商粲神色几番风云变幻,最终默默看向挽韶,「……硬要说起来也可能只是巧合,我就是想到挽韶好像说过,你家是……」 挽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又白了几分,干干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家、我和我娘……都是莲花妖而已。」 作者有话说: 「清涟」取自《爱莲说》里的「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感谢在2022-01-12 01:08:54~2022-01-16 16: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幻者 11个;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圆圆 148瓶;元气少女郭德纲 66瓶;官辞 20瓶;不是舔狗、繁星瀚海、螺旋烧火棍 10瓶;六道轮迴 9瓶;爱吃小胡的肘子、白易、because、42134113 5瓶;辰 1瓶; 第28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事到如今, 再怎么去猜测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也只是无根据的凭空联想。商粲等人决定先不去想这个,很快来到了天外天门前。 她们此行来的隐秘,连入城后的路程都有意运起身法避开大路和行人, 故而突然出现在天外天前时让负责看门的弟子吃了一惊, 迟了半拍才忙不迭地行礼道:「见过云中君、玉山君,不知二位会来访, 一时有些懈怠……」 捏着术式隐匿了身形坐在树梢上的商粲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悄声道:「这两个人名头好大啊,看给人吓的。」 旁边没怎么上过树的花妖心惊胆战,紧紧靠在树干上,战战兢兢地回道:「你以为呢!你那位师妹兼道侣现在可是修仙界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别乱晃!小心叶子掉下去让人发现了!」 尽管好笑地反驳着树上掉点儿叶子怎么了,但商粲还是老实地端正了坐姿,高高向下望去。 她和挽韶先不露面的主意是她提出来的。先不提身为妖主的挽韶大喇喇出现在天外天门前实在很危险, 商粲也觉得自己不应当这样轻易露面。云端和楚铭无论是身份还是面貌都已经是修仙界的活招牌了, 故而无可奈何, 商粲却还保有些身份不明的自由,那应当是要将这种自由先握在手里的。 到底是来到了让她们吃过不少苦头的地方, 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心中同样还有着旁观者兴许会比当事人看的更清的念头, 商粲耐心在树上等着, 谁知好半晌过去,天外天门前的对话就像陷入了僵局似的,隔着老远也能看到那看门弟子面上的难色。 「不是我不愿意为二位通融……」面对两位传闻中的青屿仙君, 弟子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毕恭毕敬,却还是为难道, 「实在是天外天近日忙于筹备重开论道会、二位应该也收到邀请帖了吧?代掌门最为忙碌, 着实无暇接待, 故而谢绝要紧事之外的一切拜访……」 感受到身侧楚铭投来的迟疑目光, 云端眸光微动,开口问道:「也就是说,清涟君近些日子都不会离开天外天吗?」 尽管对这问题有些奇怪,但弟子还是老实点了头,应道:「应当是的、除非有什么格外紧急的事情……毕竟论道会是件大事,当年被袭让论道会不了了之,到如今仍是天外天的污点,此番定然是要尽全力筹备一番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目光熠熠生辉,显然对自家门派会成功毫无怀疑。楚铭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心道当年作为大奖的道心莲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好筹备的,难不成还能再变一个出来吗,面上却仍是擎着温和的微笑,不愿无功而返地不死心道:「我们也是因为收到了论道会重开的邀请帖,故而才会想来同清涟君商榷一番,看看青屿这边是不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这样多少也算是件正事吧?」 张口就来的胡话说起来还是没什么底气,楚铭几乎能感受到不远处树上投来的戏嚯视线,他于是默默站的更直了些,心中嘆道如果是商粲站在这应该能比他把这番胡话说的更流利些。 「——这倒确实是件正事。」 他心中的念头刚刚转过几转,就忽的听到天外天门内远远传来把沉静声线,随即是一人从中慢慢走出,一袭天外天道袍穿的周正,宽大的衣袍包裹住原本该是曼妙的身姿,道袍的款式上与其他天外天弟子稍有不同,彰显出其人身份的特异。 看门弟子登时恭敬地转向来人,低低压下身形作礼:「见过代掌门。」 青屿二人心中俱是一跳,但他们都曾见过此人,面上并未带出什么异状,俱是光风霁月地一拱手:「清涟君。」 不远处树上躲着的两个就没这么淡定,商粲在来人出现的瞬间就正色挺直了嵴背,她向来目力极好,高高望去一眼就看清了这位传闻中的代掌门的容貌。 是端正的长相,却称不上多动人心魄,并不出挑。穿衣打扮也像是最正经不过的天外天门人风格,怎么看都和挽韶半点相似都没有。 她蹙起眉,看向身侧摇摇晃晃伸长了脖子努力往那边瞅的挽韶,传音问道:「……怎么样?你能看出来她有没有戴面具吗?」 「这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我又没有鹰隼的眼睛!」花妖方寸大乱心浮气躁,咬牙道,「但要是只说身形的话、那好像确实……」 商粲重又瞥了那人一眼,心道那袍子宽大的不行她是看不出来什么身形,还是让挽韶自己努努力吧,于是先放弃了外貌上的打量,聚精会神听起下方的对话来。 「不知青屿道友前来,有失远迎。」那位清涟君客气地揖了一礼,身形起伏间面上却是一派相同的淡淡神色,再开口时就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只是上次论道会是天外天失仪,此次也该由天外天自行处理妥当,就不必劳烦青屿了。」 话中是对楚铭刚找出的那藉口的婉拒,楚铭看清涟君端站在门口,似乎完全没有想请他们进去坐坐的意思,他也没什么主意,索性厚着脸皮道:「清涟君何必客气,不然我们进去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他心中还抱着些想从代掌门这里旁敲侧击打听出更多内幕的心思,或许这其中并没有御久什么事只是她们多想了呢?但却没能如愿,在他寥寥几次会面中给他留下话少但有礼印象的清涟君现下摇头摇的格外果断,断然拒绝道:「论道会准备期间,天外天不接待外客,还请二位见谅。」 第284页 拒绝的没留下转圜的余地,场面气氛一时有些僵。尽管知道门派在重要事务间不接待外客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但楚铭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疑神疑鬼,心中止不住地犯嘀咕。正想着还有没有什么法子时,对面正色拒绝完人的代掌门就话锋一转,忽的看向了云端。 「上次论道会,给云中君添了不少麻烦。」 语气斯文有礼,清涟君示意地低了低头,眼中却殊无波澜,道:「云中君放心,此次定然不会再如上次那般了。」 她说着顿了顿,眼神似不经意地向旁边树上一扫,继续道:「云中君也不必担心道侣,天外天必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怠慢她。」 隐在树上的商粲一瞬间感到种刺骨畩澕独傢整理的寒意,迅速伸手捞住挽韶被这一眼逼得险些不稳坠下的体势。隐匿身形的术式仍在妥善地运作,清涟君看来的眼神分明如微风般一瞬即过,并没在她身上停留半刻,商粲却仍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人刚才的那句话,大约就是在对着她说的。 心中的惊疑尚未平息,商粲转眼却瞥到清涟君面前的自家恋人已经冷了面色,白玉似的手指毫不遮掩地搭在了腰间无忧剑柄上,整个人的氛围在几息间由缥缈的雾转为冷凝的冰,俨然是要出手的架势。 有人比自己还要心急,这反倒会让人先冷静下来。尽管自知已经暴露,但什么都未查明的此时绝不是什么动手的好时机。商粲也顾不上许多,随手摘下片叶子合在掌心轻吹出去,被灌注进灵力的叶子飘飘忽忽擦过云端的耳际,随即轻轻落到她的颈间。 被似触非触的细微触感激的一抖,云端提着的敌意就忽的松了下去,下意识抬手捉住那片叶子。她很快意会到商粲的意思,心中有股强烈地想抬头看向恋人的念头,理性却知道清涟君在前理应不去动作,最终只是轻柔地将叶片笼在掌心,无声地闭了闭眼。 「……如此,就多谢清涟君了。」再开口时已经恢復了平日模样,云端淡淡抬眼,声线清冷,「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后就没有再停留的意思,也不等清涟君的回应,只略一低头后便转身离开了。云端走的干净利落,步伐很快,楚铭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急急行了礼后小跑着跟上去。 而清涟君从始至终都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安静在原地站到云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随即抬眼看了看似是被风吹动的树梢,就转身回了天外天,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 是夜,客栈房内。 「挽韶说,看不太出来戴没戴面具,身形有点相似,但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都半点不像。」 商粲走到窗边合上窗扉,笑道:「我猜也是,那位清涟君看着是个相当板正的人,挽韶的娘亲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那怎么能把她养成这样的?」 「但要说那鹰隼就是看错了、那她好像也有点觉得说不过去,到底还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商粲说着走回桌旁,拈起盘中点心吃掉半块,最终还是在如影随形的目光中弯了弯眉眼,抬手将点心餵到直直看着她的云端唇边,轻声道,「怎么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看着我啊。」 云端这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似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帘,侧头就着商粲的手慢慢吃下点心,捉过她的手用丝帕细心擦干净指尖的点心碎屑,沉默了半晌后轻声道:「那时看不见你,现在就忍不住想多看看。」 商粲觉得她可爱,手上就不太安分地反手扣进云端指间,倾身过去温声道:「以后多得是时间看呢,现在看得多了、之后看腻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即使明知商粲是在逗她,云端仍急急应了,商粲含着笑的清润眉眼近在眼前,她突然感到心中原本因清涟君类似挑衅的话语而升起的浮躁如潮水般敛去,情不自禁地凑近在那人恶劣勾起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不会看腻阿粲的。」 像是被棉花枕头砸在心头一般又轻又痒,商粲喉咙滚了滚,自觉危险地稍稍后撤,嘆道:「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今晚出门,对不对?」 「……」被她话语中的隐含之意激的面上泛起薄薄的红,云端移开视线,手上却没松开商粲的手,「……不可以吗?」 眼前的人看着乖却又没那么乖,商粲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硬着心肠站起身来,轻轻晃一晃云端仍不肯放开的手,柔声道:「刚才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可都说好了,我要去试试能不能潜入天外天查出点儿名堂来的。端儿也知道、这事最适合我去做,是不是?」 刨去除她之外的三个都是十分不适合潜入的有名人不说,商粲本来就对这种事驾轻就熟——她当年还是修士的时候就不是个安分的,偷偷摸摸翻墙熘进熘出不知多少次,轻身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云端当然也清楚,只是理智上的明白却总是压不住心头的担忧和不舍。她想陪着商粲一起去也被商粲用「潜入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少越好」的正论驳回了,现下只稍稍抿紧了唇,想着还是该做出稳重些的样子,别反而惹阿粲担心。只是刚刚下定决心,还没来得及摆正面色,就猝不及防地被面前人抬了抬下巴,随即迎来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与云端方才的蜻蜓点水全然不同,商粲在云端的气息变得不稳时堪堪停下,轻轻咬一咬她的舌尖。 第285页 「我去去就回,很快的。」眷恋地蹭蹭云端的唇角,商粲看向那双漫起几分朦胧雾气的墨色眼眸,低声道,「……回来还能赶得上陪你睡觉。」 作者有话说: 很难说清我最近有多忙……总之就是一言难尽,到今天才有空写点儿,愁(奉劝大家不要做游戏策划 虽然其实没多少东西了,但之前说年前完结看来是不行了……就交给过年放假期间的我了,加油! 感谢在2022-01-16 16:27:54~2022-01-23 16:2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乐在凡尘、雅思小分全上7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镐钑铽銾钏钐钾 28瓶;戒菸 20瓶;雅思小分全上7 18瓶;廿一 14瓶;君家有木 10瓶;森无木 8瓶;盛槿侑琇、阿西莫、穷得吃土也要为大大寄 5瓶;r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探天外天这种事, 商粲是惯犯了。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翻过了天外天的墙,找了个偏僻处的屋顶蹲在上面。天外天的警戒确实比她上次来时要严密许多,但到底是拦不住她的。正门紧闭着, 高高看去底下是三三两两的灯火, 大约是巡夜的弟子在行走。 时至亥时,夜里的风有几分寒意, 商粲稍将手指扣入掌心, 仿佛这样就能让属于云端的体温流失的慢一点。 不太妙。她有点后悔,出门前不该那么轻易地受了云端的撩拨的,她现在简直归心似箭。 但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总归还是要做些正事的。商粲屏气凝神地安静蹲了一刻钟,在堪堪将脑内的杂念暂时挥去后才有了动作,趁着夜色, 像只大猫般无声地在天外天的屋顶上开始移动。 她此行说有目的也算是有, 但并没那么明确。那位清涟君白日时的表现确实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但事后想来,商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真要她说是哪里的问题, 她又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趁热打铁地来潜入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东西, 总比干坐着瞎猜要来得强。她身上还揣了挽韶塞给她的那能观人记忆的改良版入梦香,说是让她有机会的话就去给清涟君下药试试——又是翻墙又是下药,她真是越来越像个劫匪了。 天外天防妖的结界拦不住半妖, 虽然灵力禁制的结界还在如常运作,但对商粲来说影响并不算很大。她想着在这种情况下她就算想要去直接刺杀清涟君估计也都还挺有胜算的, 辗转间已经来到了曾经裴琛的居所前。 尽管这地方理应是裴琛而非「代掌门」的居所, 但听闻这地方在裴琛被关起来之后就成了清涟君的居所, 对外宣传是掌门首徒之前都居于后山深处, 如今当了代掌门须得住在外面才更方便些云云。听起来其实还算说得过去,但落到商粲耳朵里,就着实感觉像是谁在为这凭空出现的人找个住处的说辞而已。 说来也巧,上次到这里来时她也是偷偷翻墙来的,那时还是破天荒的云端带的头。商粲回想起曾经来寻裴琛带她们去幽冥鬼界的事,想起自己当时还在乱吃飞醋,多少有些迟来的物是人非感。 巡夜的人不知为何都离这里很远,她远远看过去,只看到院内一片漆黑。 想着按照天外天的作息来看这位代掌门的休息时间也算是早的,商粲轻手轻脚地落到院内正屋的屋顶上,屏气凝神地侧耳听屋里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一片死寂。 奇怪,就算是修士,睡着了也该有唿吸吧? 商粲在屋顶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半点动静都没听到,一时心中生疑,索性翻身跳下去,伸手无声地按在门上,触手处却让她愣了一愣。商粲皱起眉,手上稍一用力便将门推开了,随即闪身进去。 周遭黑漆漆一片,商粲在屋中走过一圈,最终在床边停下。她伸手拂过床头,望着指尖带起的厚厚一层灰尘,沉吟半晌。 这地方没人住。看这积灰的程度,大约是从裴琛不在之后就一直空着。 这倒有意思起来了。天外天代掌门从来没歇在她名义上的居所里过。 天火乍现烧去指尖灰尘,商粲冷眼环顾这空室一周,不太情愿地嘆了口气。 ……都这个时辰了,不会要她去满天外天找清涟君到底住在哪里吧? * 昼夜不分。 裴琛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有时候又会觉得不甘心,仿佛上次见到太阳还是昨日,回过神来却已经囚于永夜。 平心而论,天外天也不算对他不闻不问,至少每日还会管他的饭食。裴琛知道,这已经是天外天最大的仁慈了,毕竟他是天外天这些年来第一个在众人面前入魔的代掌门,说出去不知为门派抹了多少黑。 但或许也该感谢他是在众目睽睽前入魔的。天外天这种最重面子的门派,他刚刚入魔就被云端所擒,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故而天外天也没法子在明面上对他做出什么在此之上的处置。若是不为人知地暗自入魔的话,想必也会在暗地里被除掉吧。 这么说起来,他或许是该感谢云端的。 在过往浑浑噩噩的时光里,裴琛会想很多事情,最多的自然是那个人,但他也会时常想起云端。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每每想到在这里最后见到云端的那一次,裴琛心头就会涌上荒诞的喜悦和痛苦,接近矛盾的感情沉沉压在心头,像是被深埋在地底的窒息感。 第286页 又怎么样呢。他恍惚地想,本来就不该。 不该爱的,不管是他还是云端,本来就都是不该爱的。他好像能从那天的云端身上看到自己入魔时的样子,喉咙里于是压抑着低低的呢喃,你看看爱多可怕,多兇恶,多轻易地就能毁掉一切。 不知道云中君现在怎么样了。最初的愧疚渐渐成为麻木的钝痛,裴琛想。是不是也已经入魔了呢。 毫无徵兆的,幽禁之地厚重的石门突然被打开,发出轰然的声响。许久没听到过这么大的声响,裴琛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顿了一顿才抬头去看,却一眼看到暗夜中跳动着的如太阳般炽烈灼热的赤金色火光。 他见过漫山遍野都烧着这样的火,也见过现在擎着火团照亮的人狼狈委顿在地的样子,他亲眼看到过她横剑在颈决然赴死,留下的最后一句他没告诉过云端的遗言是「我只是爱她」。 而眼下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前,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修长,暖色火光下映亮的眉眼清润隽秀,向他轻轻投来目光。 「我带了酒来。」 她开口时的语气平淡如闲聊,裴琛却在这熟悉的声线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束缚住他的锁链被带的叮噹作响。商粲抬头看了看,缓缓唿出一口浊气,轻声开口道:「……好久不见。」 * 找到这里算是巧合,敲晕守卫闯进来算是一时兴起。 商粲在非望里时见过裴琛向云端吐露实情的样子,她那时有心无力,想去怪罪裴琛又发觉自己才是更该被怪罪的罪魁祸首,于是陷入长久的自我厌恶。 也不是说曾经对裴琛完全没有怨恨,但时至今日,她重新站在裴琛面前,却发觉自己似乎生不出什么带着恨意的心思来。 以她和裴琛的关系,姑且也算称得上一句故人重逢。只是时过境迁,人事变幻,此情此景总难免有些让人唏嘘。 眼前人的样子太过狼狈颓唐,商粲没有沉默太久,很快蹲下身去,将从天外天厨房顺来的酒盅放到裴琛面前,道:「拿的时候才发现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喝酒,总之先带来了。」 裴琛没理,只是怔怔睁大了眼睛看商粲的脸,看得商粲都皱起眉来,好脾气地先行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鬼。」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人,但这事真要仔细解释起来就实在有些费劲,于是商粲只说了一句就住了嘴,看到裴琛面上惊骇难言的神情变了变,面上抽动一下,自见面后第一次开口道:「你……你是怎么、死而復生的?」 他声音显得格外嘶哑,咬字也有些含煳,显然是很久没说过话了。商粲想了想,回道:「是端儿把我带回来的。」 念到爱人名字时难免带出几分温吞的缱绻,商粲看到面前人剧烈一颤,裴琛勐地低下头,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颤慄着的声音低低传来:「你们、你们……」 商粲耐心等了半晌,裴琛却嗫嚅着戛然而止,不再继续问下去。 尽管商粲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说的话,只是他既然不问,商粲也就顺势转了话题,道:「我是偷偷熘进来的,刚巧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 「看看」的阵仗是大了些,但好在周遭的看守都被她搞晕了,声音也被商粲控制着没让传出去,这地方本就人烟稀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被天外天发现她闯入幽禁之地的事。她于是闲聊般地挑起话头:「也确实是有事想找你打听一下,你知不知道……掌门首徒清涟君这个人?」 见裴琛动了动头,知道他在听,商粲索性将他的接替者那些事通通说了一遍,从她可能是易容说到一直没在她居所住过,末了又将天外天要重开论道会的事说过一遍,随后便转头看向裴琛,道:「你觉得如何?」 「……」大约是许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裴琛沉默了好半晌,瘦的几乎脱了相的面上闪过几丝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至少『清涟』之名,我是听过的。在掌门那里。」 话说出口后裴琛倏的蹙起眉,似是后悔说多了话,很快生硬地加重了语气道:「论道会……你若是觉得其中有异故而来夜探天外天、那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 心知长久的幽禁容易让人变得偏激,商粲不去在意裴琛的语气,自顾自地重又抬头看了看石壁上延展出的无数铁链,眸光微动。 「裴琛。」商粲喊他,站起身来随手捉住一根铁链,用力握了握,轻声道,「我放你出去吧。」 她语气说的轻松,裴琛却勐地绷紧了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带的身上铁链频频晃动碰撞,好一阵子后才重归寂静。 「……」喉咙中发出些粗重唿吸的嘶声,裴琛低着头,腕上锁链被他绷的很紧,开口时语气却比他表现出来的冷静许多,带着些冷笑开口道,「……说什么放我出去、你只是想借放走天外天幽禁的魔修一事,来引出你在找的那位不见踪影的代掌门而已吧。」 本就没打算瞒他,商粲坦然地点点头,道:「毕竟你们天外天这么大地方,她真要铁了心地躲起来我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让我一寸寸翻过去。」 「那与其让我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如想办法让她自己露面。」她说着看向裴琛,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在天外天搞出点儿乱子来就是个挺好的主意。代掌门总得管管事情吧。」 第287页 「趁着夜色杀些人或许有同样的效果,」商粲语气沉静无辜,像是在公事公办地权衡利弊,「只是没有这个必要。被幽禁数年的前任代掌门逃走对天外天来说也是件很伤面子的事情,搞不好比天外天死了人还要更受重视呢。」 她一席话说的坦荡,裴琛反而默默无言起来。商粲也不催他,只轻抚过手中锁链,最后做结道:「各取所需的事情,对你我来说不都挺好吗?」 裴琛此番沉默了许久,久到商粲都开始忧心时辰的时候,他才哑着嗓子低声道:「……我当年、想杀你。你就不怕我现在还……」 商粲挑了挑眉,脱口问道:「你还想杀我吗?」 似是被她的直接所惊,裴琛显得有些愕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商粲笑了笑,语气温和:「你也打不过我的。」 「之前那时也是,你只算是赶上了我的末路。」商粲摇了摇头,「虽然这么说可能显得狂妄了,但我确实……并不担心。在各个方面都。」 似是心中被她漫不经心的话语刺痛了,裴琛重又抬起头,冷声道:「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 「裴琛。」在他话说一半时便开口打断了他,商粲稍稍正色,道,「不提当年后面那些琐事,我其实挺感谢你。」 「至少、在当年端儿孤身四处寻我的时候,你在她想去鬼界的时候帮了她一把,也算让她有了个同伴。」 「个中缘由通通与此无关,单这一件事,我总觉得我该向你说声感谢。」 她说着低下了头,面色郑重,低声道:「至于其他的……往事已矣。裴琛。」 「往事已矣。」 商粲最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就不再开口。石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在经过一段如时间静止般的长久寂静后,所有锁链突然齐齐一震,随后均断线般自垂下去,锵锒碰撞着垂倒一地。 长年累月的枷锁被打开,裴琛试探着站直了身体,迈开步子时稍稍踉跄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了身子。身侧传来商粲的声音,一如闲聊般懒懒拖着尾音:「给你拿来的酒还没喝呢,不然带走吧。」 裴琛本来想跟她说他不喝酒,却鬼使神差地转身将酒盅接了过来,甚至在今晚第一次平和地回了商粲的话:「你不喝吗?」 「不了。」商粲笑笑,清润的眉眼稍稍弯起,「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 眼前人的笑意实在很耀眼,裴琛觉得他本该感到扎眼而厌恶的,但此时他却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笑的肩膀都抖动起来,整个人都弯下身去,内心充斥着无法言表的空茫,他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笑。 当年,他和云端一同偷偷前往鬼界的那些时候,云端没有说起过,但裴琛能感受到,云端那时大约是有些羡慕他的,至少他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想见的人。畩澕 他那时觉得他们两个挺像。总归都是在追寻着什么人的路上,像是明知自己穷尽一生或许也无法追上去与那个人并肩,却又都没办法让自己脱出近似无望的追逐。 但是不对。他们是不一样的。 是哪里不一样呢,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裴琛慢慢止住了笑,他捂住眼睛,似是有些失落般轻声开了口。 「祝二位……不再分离。」 自这一日之后,修仙界再无人见过琨瑶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3 16:29:47~2022-01-26 00:0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西莫 30瓶;番茄肥牛拉面 23瓶;奕轶 20瓶;景、镐钑铽銾钏钐钾、56080505 10瓶;夏夜星河、长安归故里 5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转过天来, 当魔修裴琛逃走的事被天外天发现时,商粲正在客栈大堂从小二手里接过她点的早餐。 饭还没吃上一口,她就被从客栈门口急急走来的楚铭拽着偷鸡似的躲上了楼, 他在商粲云里雾里的注视下把挽韶也拎过来聚到了商粲和云端的房间里, 随即关紧房门施了几个消声的术式,惨白着脸色如临大敌道:「……是你干的好事吧?」 在场的只有挽韶发出了迷惑的嗯声向她看来, 昨晚回来之后就向云端老实交代了的商粲没什么表情, 一边把馄饨碗推到云端面前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是裴琛的事吗?那确实是我干的。」 「你这人也太胡来了!」楚铭大惊失色,压着声音凶她,「昨天晚上你明明说的是去看看,绝不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可倒好,直接闯了人家的禁地、还把天外天关起来的人放走了,你、你这人——」 他说的忧心忡忡字字泣血, 不声不响去干了坏事的人却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 开口时语气一派悠闲:「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呀, 又没杀人。」 这人对「出格」的定义未免也太低了! 看到楚铭一副气火攻心的样子,商粲总之先言简意赅的将她昨晚的发现与考量都说明了一番, 最后吊儿郎当一摊手, 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你不觉得这法子和其他的闹事方法比起来算是挺好的了吗?」 楚铭听的头都大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起来,他头疼地揉着额角嘆道:「……好吧好吧, 反正做都做了,也没法子再把琨瑶君抓回来……你倒是早点跟我们说一声, 我也不至于在听到这消息之后被吓成这样。」 第288页 「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有点晚, 」商粲撇撇嘴, 无辜的眼神扫过楚铭, 不动声色地望向旁边正姿态端正地吃馄饨的云端,声音中蕴上几分笑意,「跟端儿说过了,然后就不太有时间再去找你一趟了。」 楚铭不明就里,正嘟囔着你这两句话能说多长时间怎么就没空找我了,就听到桌边传来声勺子与碗壁的碰撞声,转头看去时正对上云端闪烁的眸光,注意到楚铭的视线,她微低下头轻声致歉道说刚才不小心,随后立刻礼仪周正地摆正了勺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楚铭的错觉,他总觉得他云端师妹脸色好像有点红,兴许是馄饨太烫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觉得在意,旁边商粲就出声问道:「裴琛走了的事已经在城里传开了吗?我还以为天外天会想法子把这事瞒住呢。」 「没传开。只是我自己惦记着昨天无功而返的事睡不着,一大早上就去天外天门口熘达来着,然后就在守门的弟子那听了几耳朵。」楚铭说着皱起眉,忧心道,「但我看天外天里面动静不小,那两个弟子估计也是没发现我在旁边藏着,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就退回去关了门,俨然是要闭门整天的意思——这要如何是好?你想再潜入去看那位清涟君有没有出现管事的话岂不是会十分危险?」 「什么笨法子。」商粲失笑,「我可没打算大白天再去冒这个险。」 见楚铭面上显出几分迷茫神色,商粲向他平平伸出手掌,指间倏忽闪过几丝灵气波动,是楚铭也很熟悉的术式。 「我昨晚离开天外天前使了次唤灵。」商粲解释道,「派去了不少地方守着,效用就像是插了个眼线,只要不被发现,就能一直替我警戒着传回消息来。」 楚铭恍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身后刚刚明白了事态半天都没插上话的挽韶就气势汹汹地从他旁边挤过去,向商粲急急问道:「那你这个唤灵、能不能看到图像的?」 「可以,但相应的,灵气用的多了、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更大。」商粲答得干脆,看向挽韶道,「你还是对清涟君的长相那件事拿不准吗?想再多看看?」 「……不错。」挽韶难得显得有点垂头丧气,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髮,「那毕竟是、哎。你那唤灵能不能看?她出现了吗?」 商粲慢慢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语气稍沉道:「……从这事被天外天巡逻的弟子发现之后,这位代掌门都还没出现过。」 「我本来想着,代掌门至少是要去现场看看的吧,故而早上还特意看了看幽禁之地那边。」她说着看向云端,摇摇头道,「但这人竟然就真没出现,从早上到现在都只有一众天外天弟子忙里忙外的。偷听到他们说话似乎也并没有要找人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涟君提前交代了什么。」 房中一时陷入沉默,几人面面相觑,均从彼此面上看出了些若有所思来。 明明出了件大事,代掌门却迟迟未露面——至少没在她盯梢的那些地方出现。商粲正盘算着是不是要晚些时候再去看一次,就听得云端的声音响起:「你说唤灵后派去了不少地方守着,但天外天占地颇大,你唤灵都派去了哪些地方?」 商粲会意,思索道:「除了在幽禁之地藏了几个之外,还瞎猜着派去了天外天主殿、擂台、食堂、那没人的居所之类的地方……还有清涟湖。」 「我昨天夜里其实就想去那湖边看看,但不知为何,那周边设着比天外天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更加坚固密实的结界,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就暂时放弃了靠近。」商粲说着顿了顿,「之后,裴琛走之前同我说、要我再对这湖多关注些。」 兴许是出于这些年对门派的责任感,裴琛并没说的很详尽,只是模稜两可地说了一句。商粲却能看出他面上十分认真,语气格外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注意清涟湖。』 话说的不算清楚,但商粲也知道裴琛这种修士是会对门派有几分敬重的,能对自己说出这种提示来已是不易,故而没继续拘着他非要问个明白。只自己默默上了心,将唤灵出的纸鹤往清涟湖外的结界边上远远多派了几只。 如今又想到这档子事,商粲心头一动,想着反正现在也毫无清涟君的踪迹,索性提议道:「不然看看清涟湖那边的情状吧,没准能看到谁去鼓捣结界呢,还能让我想办法钻个空子。」 几人都没什么反对意见,商粲于是手掌一翻,专心以灵力构建出光幕似的投影景象,抬眼时却眉头一皱。 因着结界关系,唤灵纸鹤被她放的远,此时传回的景象角度有些偏,不知为何景象也略显模煳,时不时泛起不稳定的波纹。 但即使在这不清晰的投影中,几人仍看到了,原本冬季理应已经空无一物甚至结起冰来的清涟湖面上,倏忽间闪过一片粉白之色。 说是闪过,并不是指那颜色稍纵即逝,而是画面在看到了一眼后就忽然急剧颤动起来。商粲眸光微动,手上急急捏了几个决都没能将光幕完全稳定下来,正眉头紧锁间,与唤灵纸鹤相连的灵气控制都倏地出现一丝异样。 商粲勐地抬起头,在唤灵纸鹤被人捉进手中前看到了那人的样子。 彰显着天外天代掌门身份的特制道袍,面容端正,并不出挑,眼底毫无波澜,即使是在做除去正在窥视门派内部的宵小的动作,整个人却依然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 第289页 在投影彻底消失的瞬间,商粲仿佛突然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馥郁香气。 * 不过半日,烟阳已被香气笼罩。 距离论道会时日无多,修士们已陆续抵达烟阳,御剑落地时便能嗅到这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 「天外天的莲花开了?」 出门就在城中听到了盛传的消息,商粲眉头一挑,心中疑虑重重:「大冬天的,莲花可不是这种习性吧。」 「当然不是。」几人中最有发言权的挽韶显得比她还迷惑几分,动了动鼻子皱起眉,「哪有莲花在这种时候开——再说了,就算开了满池子、莲花……也没有能像这样香飘十里的能耐啊?」 见商粲向她投来探询的目光,挽韶会意地摇了摇头,道:「……这香气倒是没闻出来有什么毛病,至少应当不是毒……」 「还是少闻些吧。」使了让唿吸变得更缓慢的术式,云端淡雅的眉间轻轻蹙起,道,「事出反常,小心为上。」 街上人来人往,俱是一派对天外天冬日莲花盛开当做祥瑞之兆的喜气洋洋景象,仅她们几人显得心事重重格格不入,对馥郁的香气也持着警惕态度而唯恐避之不及。 商粲等人原本只是因嗅到了香气而出门一探究竟,莲花开放的消息在城中传的很快,不过片刻就打听到了事情原委。与之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天外天开门迎客了。 这根本不合常理,琨瑶君逃跑一事像是没发生过似的迅速被冬日莲花盖过去。天外天似乎根本不打算去处理这件事,就连上午的闭门如今也显得像是在为莲花之事筹备,旁的都被轻描淡写地掩过去,仿佛只要没有旁人知道就是没有发生过。 知道这事的几个人都在这了,偏偏一个个要么是始作俑者要么就是通过非正常途径得知的,想光明正大的去问一问是不可能了,但想去看看还是可行的。 天外天已经开门,连妖气和灵气结界都开的相当痛快。不少修士都高高兴兴上门拜访,商粲她们也不打算再继续等下去,决定还是沿用昨天的布置,让两个身份堂堂的人从正门进去套话,两个身份不怎么磊落的就隐去身形伺机而动。 远远看着云端和楚铭进了天外天,商粲和挽韶就也偷偷摸摸地上了墙。花妖的轻身功夫没有商粲那么好,故而大半都是借着商粲的力。她本来也怕跟着过来会拖商粲的后腿而有些犹豫,但商粲却浑不在意地摇摇头,说是以天外天这群人的本事发现不了她们,真要被发现的时候也跟多带了她一个人没什么关系。 「而且说不得还得要你帮帮忙。」商粲一边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着路,一边传音道,「我可没见过你娘,要是有机会碰上清涟君、还得要你多看看。」 心中正纳闷着就算碰上了那也是看起来长得跟她娘半点不像的清涟君,要她能有什么用,前面带路的人就突然停了下来,害的挽韶险些撞到她身上。挽韶纳罕地抬起头来,结果一眼就看到这人带路来的地方正是开了满池莲花的清涟湖,水面上粉白软瓣层叠盛开,随风而来的香气盛的惊人,恍惚间竟让人有种时值盛夏的错觉。 而那池前正孤零零站着个人,原本是背对着她们的,此时却似有所感般慢慢回过头,向隐匿身形的二人所在的方位确凿无疑地投来一眼。 那眼神一如昨日般平静而慑人,挽韶心神一震,险些露了气息。好不容易堪堪稳住,刚提着口气想去悄默声地问问商粲如何是好,就赫然看到身边原本若有所思的人眨了眨眼,一翻身就从屋顶轻轻巧巧地跳了下去。 她此举来的突然,挽韶连伸手拉住她的时间都没有,只感受到缠绕在自己周身的隐匿灵力被加了几重,是商粲的手笔。天底下唯一的凤凰半妖,又是无瑕仙体的道侣,商粲的修为已是她看不出来的深厚,但挽韶却能模模煳煳地意识到,即便如此,清涟君似乎仍是能看到她的,只是那人没那么在意。 商粲的隐匿术式在半空中就被她自行解开,落到旁人眼中该是有个人凭空跳了出来,湖旁的清涟君却眼都不眨一下,只目光淡淡落在商粲身上,看着商粲慢慢直起身来,面色如常地向她一步步走去。 商粲停在清涟君身前几步处,目光坦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唇边勾起状似友好的笑意:「清涟君。」 眼前的人毫无异状,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向着她微微颔首,淡然应道:「商粲。」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各位!我终于放假了!放假了!! 感谢在2022-01-26 00:02:15~2022-01-31 13: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119814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lsstwsh 2个;深陷七五、巷说、繁星瀚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掷 80瓶;九煜明 51瓶;莫、江孜 17瓶;不往、嘎、流光碎影、白洛吢、是阿池呀~ 10瓶;叶明昭 9瓶;because 6瓶;dlsstwsh、寻常人、白夜执事 5瓶;无尽夜幕 2瓶;幻影、46631328、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叫出名字的那一刻, 商粲不知为何并没觉得有多意外。 她本性不是个能长久地与人躲藏斡旋下去的人,在确信自己已经被这人发现过后就索性露了面。如今也并不打算矢口否认,只是避而不谈地笑道:「清涟君怎么一个人在这?」 第290页 眼前人静静看她半晌, 又转过头看向清涟湖中的莲花, 淡淡道:「赏莲。」 分明均是第一次对话,却莫名有种非初次见面的熟稔感。商粲也跟着看过去, 十里水莲美不胜收, 只是迎面吹来的寒风总显出种格格不入的突兀,让人生出脱节的荒诞感,没办法全心全意沉浸在这般美景中。 「冬日莲花,」商粲身形笔挺如青竹,声音沉静,「非自然之理。清涟君想必为这池费了不少心思吧。」 「确实。」身侧的女人语气仍是波澜不惊的淡漠, 商粲却隐约察觉到底下像是深藏着暗涌, 「……费了许多心思。」 商粲不动声色地笑笑, 道:「总不会是只为了好看吧。」 极难得的,清涟君也跟着她勾起唇角, 慢慢看过来, 向她眨了眨眼:「既然知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早露面的。」 看来是不打算再继续和她绕弯子了,商粲在袖中紧了紧手指,迎上这人莫测的目光, 唇边笑意温煦:「都已经被代掌门发现了,再藏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清涟君也向她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开口时语气有些若有所思:「你这性子倒是没怎么变。」 她说的直白, 商粲也索性跟着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 「到什么地步?」 「你觉得该到什么地步?」清涟君淡淡应道, 慢条斯理地开口,「青屿玉衡峰首徒商粲,碧落黄泉的魔修粲者,还有无瑕仙体云中君的道侣……你觉得、我该知道到什么地步比较好?」 身前人说着直勾勾地看过来,商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稍稍屏住了唿吸。 明晃晃的挑衅。像是毫不在意她会因此生出什么反应。但这本是不应发生在眼下的事,毕竟如今天外天刚刚开门迎客,诸多提前到达来参加论道会的修士都正在前来拜访,论起来的话、这位天外天代掌门理应是比谁都担心会在这时出什么差错的人。 但清涟君却又这般意图明显地撩拨她的敌意和怒气,这便显出几分古怪来。 商粲轻吐出口浊气,不答反问道:「上次论道会的时候,在你们那擂台上伤了端儿的人,是不是你?」 许是没料到她会在此时问这个问题,清涟君顿了顿才开口道:「如果我说是我的话,你待如何呢?」 说着还向商粲轻缓地眨了眨眼,面上不带一丝情绪,语气却能让人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在刻意地煽动。 这是件难得的事,毕竟自见面以来,商粲总觉得这人像是被层浓郁的雾气包裹着,教人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如今突然窥见一鳞半爪,像是那雾气终于被凛冽的风吹散了些许,被挑衅了的商粲却不可思议地忽的冷静下来。 最开始见到清涟君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劲,那时没能想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如今她似乎终于捉住了一点尾巴。 是眼睛。不管清涟君再怎么眨眼也好。她的瞳孔都是不会动的。 即使在说着这样带刺的话语,这人的眼中仍像是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不论是看天看水还是看莲花都毫无区别,就像是—— 就像是死人的眼睛。 商粲从来都是个做事随心所欲的人。 面前的清涟君或许觉得她会发怒,会质问、甚至会拔剑出鞘,故而在她做出这些之外的举动时稍慢了半拍,旋身躲开的动作稍显生硬狼狈。 清涟君的动作很快,商粲只触到一瞬间,但已经足够。她本来就戴过这东西,自然也知道怎么才能轻松地取下来。 她稍放松了肩膀,余光默默瞥向手中那薄薄一张面具,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意。 不远处,那原本冷静沉着的人如今气息都显得不平稳起来,整个人都像是张绷紧的弓,商粲将面具慢条斯理地摊在掌心,抬眼向清涟君看去。 「清涟君。」她眼中盛着瞭然的光,清隽面容上显出戏嚯神情,「你问我待如何——那在问之前、总该先以真面目示人。」 眼前人被撕去面具后的模样已与原本大相迳庭,明艷至极的眉眼,衬得身后一池莲花都显得晦暗几分。身上那象徵着清规戒律的天外天道袍根本与她这张脸毫不相称,这张脸该染千金一两的胭脂,配轻纱绸缎的红裙,轻飘飘一个转身就夺去多少人的目光。 那双眼睛,想必原本该是楚楚可怜眸光动人的,但在这样的时刻却仍是静的吓人,毫无波动。眼下那颗小痣也显得沉沉,无半分应有的生动。 「……可真巧啊。」原本还想着得要挽韶来看看,如今看来却没这个必要了,商粲轻笑了一声,道,「清涟君如今,跟我的一个朋友……真是很有几分相像。」 * 天外天如今门庭若市。 到底是在鬼族来袭的这几年逐渐占据了修仙界的掌控地位,如今到场的不仅仅只有收到论道会邀请函的修士们,也不乏在听到天外天清涟湖莲花盛放的奇景后特意前来庆贺的人。一时间熙熙攘攘,人们络绎不绝。 云端并不擅长这样的场合,奈何她又实在名声很大,纵然有楚铭尽力护着,也拦不下所有想来向她打招唿或献殷勤的修士们。尽管身处天外天修士多少会收敛些,但一一应过去也是件很消耗心神的事情,更别提她此刻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怎么不见云中君的道侣?可是没来吗?」 第291页 又来了。 云端扫过眼前的人群,众人都擎着笑看她,或多或少地都表现出了对她道侣的在意,哪方面的都有。 她心头泛起一阵复杂情绪,轻垂下眼帘,淡淡应道:「来了的。」 云端不吝惜于向所有人提及她的道侣,如果此时商粲就在她身边的话,她大约会直接牵过那人的手,告知所有问起的人,这就是我的恋人。 但商粲现在却不在她身边。单是这么想想便觉得心头一阵闷,云端借着垂下的眼睫掩去眼中情绪,不冷不热地应对着眼前交际,许是看出她此时情绪不高,修士们也都识趣地不再多问,很快就寒暄着换了话题。 尽管分别时叮嘱了好几次要商粲小心些不许乱来,此时却仍是定不下心。想要去找她,但显眼的云中君分到的任务是在这里吸引注意力并留意修士动向,那人说着什么术业有专攻之类的歪理不许她跟去,软着声音揽她的腰磨她同意,云端看着那双清润无辜的漂亮眼睛,就说不出一个不字。 云端知道商粲惯是只说一半的话,说她更适合吸引注意力是真的,其实是想她身处安全的地方也是真的。她为此说出的理由也成功地说服了云端:清涟君就算想对她动手也不会选在这种大白天,只是去看看总不会有什么大事,留意修士才是最麻烦的事。 不止一次了,商粲那样认真,云端却总忍不住想和她说,不然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吧。 她的阿粲眼里揉不得沙子,云端的眼里却只有商粲而已。她觉得和商粲在一起就可以,不管是隐姓埋名还是去天山顶上住都无关紧要。不管天外天和这重开的论道会到底有什么样的阴谋险恶在等着,她们都不是无能之辈,只想躲的话总是会有法子的。 怎么说都好,云端惯是如此。 但她知道商粲的性子。就像当年她下山游歷时的那次妖潮,她自己都不想再追究陷害她的同门了,商粲却硬是要拖着还没好的伤去为她揍人,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她喜欢的阿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人总是矛盾,云端贪恋这样炽热而明目张胆的偏爱,却又不捨得商粲涉一点点的险。果然还是该跟阿粲一起去的,她想,不该教那人矇混过关,就该咬她一口。 她心头突然一紧,随即是突兀的灵力激盪在经脉中开始运作。 「……云、云端,商粲她——」 随着挽韶仓皇的传音,云端勐地抬头,在清涟湖方向的天际看到了初阳般乍现的赤金色光芒。 * 剑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手中的非望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商粲能感受得到剑灵的焦躁,却无暇去安抚它。 她在和风交战。身前分明空无一物,却处处都是尖锐的利刃。 「你为什么会知道?」 始作俑者正站在几步之外,声音冷的像能结出冰来,此时与毫无表情的面容倒是有几分合衬了。 「只会问这一句吗?」商粲被像是没有尽头般涌来的灵力风刃烦的不行,开口时是温和却带刺的语气,「既然戴了面具,清涟君就该做好被人揭下来的准备啊。」 「……」 安静地受了她一句嘲讽,清涟君眼中乌沉一片,冷声道:「……我其实本来没那么讨厌你。」 「我甚至想过要放你一马。就在你像只丧家犬一样被碧落黄泉捡回去之后的那段时间。」 「可现在是你要送上来的,那就怪不得我。」 她说的很慢,绕着商粲的风刃忽的戛然而止,商粲周身的冷意却半分未消,直觉带来针刺般的锐利痛感,彰显着有什么极大的威胁正在凝聚。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商粲。」 清涟君就那么随意站着,商粲已经毫不犹豫地捏了术式,原本打算尽可能不去使用的天火骤然出现,在她背后凝出巨大的火翼,炽热的灵力仿佛能剥离些许面前人带来的刺骨寒意。 下一秒钟,两股灵力无声相撞,搅乱一池莲花。 商粲堪堪退了一步,抬起燃着赤金色的双眸看向眼前人。在有众多修士前来拜访天外天的现在毫不犹豫地动了手的代掌门负手而立,破碎的莲花瓣随风自她艷丽唇畔略过,显出种惊心动魄的美。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她重又重复了一遍,突然略显钝钝地垂下眼帘,「……你就该好好当你的半妖、做什么要和……要和修士扯上关系?」 「妖和修士……」清涟君自言自语般放轻了声音,喃喃道,「……妖和、修士……」 商粲不知道这人后面想说些什么,因为她并没说完就毫无预兆地发起了第二次攻势。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浑厚的灵力携着风形成巨大的无形箭矢,就足以让商粲翻手召出天火凝神应对。 只是这次她接了个空,身体突然不受控地向后跃开,是从未有过的失控感。商粲一惊,忽的心有所感,愣愣转头看去,一眼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白衣身影飘然落下,无忧的雪白剑光合着剑鸣沖天而起,一时间如霜雪过境,在粉白的莲花瓣上都凝出层淡淡薄霜。 商粲这时才终于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心头跳的飞快,急急上前握住云端的手。她本想说些什么的,譬如端儿别跟她打、突然出手很危险之类的后怕言论,又或是你这傀儡术原来真的有用之类的插科打诨,但在看到云端出尘皎洁的面容时,商粲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第292页 云端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眸子深邃的像是泼了墨,更衬得面色显出几分苍白,唇上都失了血色,正紧紧抿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主人咬出细细几个齿痕来。 商粲于是将那些话通通抛到脑后,手上用力握紧了云端的手,只觉得像是在握一块冰,她稍稍站到云端身前,到底是顾忌着清涟君还在前面而没做出什么事来,只轻声道:「你来了。」 被她牵着的人什么都没说,沉默半晌后才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轻轻掐她的手心。 猜测这是之后要找她算帐的意思,商粲觉得像是被小猫轻轻挠了一下,竟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个好场合,商粲听到远远传来些嘈杂的声响,想必是天外天的修士们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大约很快就要有人赶过来了。 原本像是被云端的突然出现吓住了般久久没有动静的清涟君似是也听到了修士的动静,她慢慢抬起头来,却没去看其他地方,只直勾勾地看着商粲和云端。 「妖和修士……」续着之前的话,她重又开口,语气沉沉,却又像是夹杂着声轻不可闻的嘆息,「……是不该站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各位!总之先祝大家身体健康发大财! 感谢在2022-01-31 13:03:06~2022-02-01 17:0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乐在凡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bound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 100瓶;四郁 20瓶;行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真不愧是天外天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 云端的到来让商粲不自觉地定了心,此时倒比之前的状态平稳许多。还有心思去竖着耳朵听听周边的动静,向着清涟君发问道:「人可都要过来了, 你现在顶着这张脸、还说什么妖和修士不该站在一起呢?」 凭这副和挽韶有五分相似的面容, 饶是商粲没见过上任妖主也能将身份猜的差不离。更别提今日前来天外天的修士有大半是年纪资歷都胜过商粲的老一辈修士,见过上任妖主的绝不在少数。 但挽韶的母亲又确实已经死了。 个中谜团商粲如今无暇去猜, 但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涟君如果以这副样貌显于人前, 怕是这些人比起来对付重新现世的粲者、会更先去应对变了面貌的清涟君也说不定。 商粲心里这笔帐算的挺清楚,面前的人却仿佛不为所动,只用双幽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和云端看,好半晌才开口道:「……现在动手,比预计的要早些、但也无妨。」 压根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商粲见清涟君手上迅疾地结了术式, 便立即如临大敌般召出天火作盾。谁知清涟君手中凝起的灵力却并非冲着她来, 而是如风般倏忽四散开去, 原本传来的人声嘈杂登时戛然而止,仅有莫名令人毛骨悚然的风声呜咽传来。 商粲心中一惊, 刚蹙起眉就感到身侧被牵着手的人也轻嗯一声, 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她吓得忙转过头去, 看到云端没突然出现什么外伤,面色也无大碍,只是眉宇间微微蹙起, 泛起些异样神色。 见她望来,云端向她轻摇了摇头, 解释道:「……突然有些灵力滞涩。」 心头一沉, 商粲反手握住云端脉门, 一边细细输去灵气查探恋人有无大碍, 一边冷冷看向清涟君。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事毫无所动,淡淡开口道:「看来云中君很是警惕啊,闻的很少。」 话说到这里已经昭然若揭,商粲余光下意识瞥向旁边的清涟湖,赫然看到在方才她与清涟君的交手中受到波及的莲池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恢復了原状,仍是一池美不胜收的荷塘胜景。花香馥郁扑鼻,似是比之前更浓郁许多。 「若是能等到论道会那天,效用该会更强。」对她面上沉沉神色无动于衷,清涟君轻嘆道,「如今才不过闻了这么短的时间、顶多也只能做到止住他们动作了,估计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听她话中意思,商粲心知那些并未对这香气设防的修士们应当是都被这人制住了行动,像云端这样有所防备的也会感到灵力滞涩——但她却全没感受到半点异状。 心中疑虑重畩澕重,商粲不动声色地将云端挡在身后,知晓身后的人在尝试调息,故而争取时间地开口问道:「为何不这般制住我?难不成是因为这法子从妖族那习来、故而对妖也不生效吗?」 她这话显然刺痛了清涟君的神经,毫不掩饰的杀气直冲她而来,商粲站的笔挺,看着沉默不语的清涟君笑道:「我哪里说错了吗?这种以香气做引摄人的手段……是哪一族最擅长的、还用得着我来说吗?」 她说着刻意笑了笑,作势在脸上指了指:「清涟君如今用起这种手段来,想必是该得心应手的。」 在嘴仗上向来不怎么会落于下风,商粲如愿以偿地看到清涟君周身的气氛更加阴冷,似有疑虑般缓缓道:「……真是奇怪,你理应已经在我的操控下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才对。」 听着就痛的要命,商粲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的和煦,暗自庆幸这不知何来的幸运时,脑中也正一刻不停地飞速运转着。 第293页 借莲花香气暗算别人,再加上清涟君实际上又是这副相貌、说这手段和花妖无关她才不相信。但那正牌的花妖挽韶第一时间闻了半天也没闻出半点不对劲来——这傢伙闻得多、搞不好已经中了清涟君刚才的术式被制在什么地方了——那至少说明这并非迷烟一类的毒、也并非花妖一族常见的手段。 那这香气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是能操控人的术式?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可以不受控? 真要论起来,商粲发现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还挺多,光一个半妖的身份天底下就只她独一份儿。她有些拿不准地思考着,尽管不会被制是件好事,但弄不清楚缘由还是令人心悸。或许直接动手也是个好主意,毕竟就算她想清楚了个中缘由,之后也是要将她眼前的正主打败才能脱出险境的—— 牵着的手忽的被扯了扯,是身后的人一颤,隐忍地吐出口鲜血来。 隐隐的血气传来,商粲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空档大开地转身过去,却被云端手上用力止住,随即是清冷的气息在身后安抚地贴过来,耳际传来确凿无疑的传音:「是傀儡术。」 商粲一凛,听到云端继续道:「救你的时候我学过,如今正试图使我灵力滞涩的这术式……虽然与我学的傀儡术大有不同,但根本上应是同根同源,想必是被人改动后的版本。不仅仅是能操控死物或附灵、而是能以这香气为媒介,使活人都不知不觉中埋下受控的种子,像我这种程度较轻的还能迫出来,其余人怕是很难自行解除。」 「想出这术式的一定是个极有才能的人,且极了解傀儡术,恐怕也很了解花妖一族。」当机立断地以自伤的方式脱出这术式禁制后其实好上许多,云端声音缥缈,悠悠沉下去,「……这样的人,大约不是眼前这位……清涟君。」 脑中似有白光闪过,商粲勐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宽袍大袖,眉目冷艷,眼底压着沉沉一片黑色,静的像一池翻不起波澜的死水。 傀儡术。 种种夹杂着疑虑的碎片一一涌上心头,商粲喉咙有些干涩,她抿了抿唇,喃喃道:「……难怪我是不受控的。」 清涟君应声看向她,商粲定定迎上她的目光,心头莫名有些复杂。这件事她原本是没有必要告诉清涟君的,说了也对她没有半点好处,顶多只会起到激怒人的效果,但鬼使神差般的,商粲还是开了口。 「你的傀儡术当然制不住我。」商粲摇了摇头,将与云端交握的手牵到唇边,温顺地垂下眉眼在云端的指节上落下一吻,「……因为我在这之前就已经是属于端儿的傀儡了。」 云端听着就蹙起了眉,轻声反驳道:「……说什么傀儡……」 「就是说个意思,总归我是只听你的话的。」 商粲认认真真拭去云端唇边的血迹,心里像是闷着口气,顿了半晌才缓缓做了个深唿吸,重又看向不言不语的清涟君。 「清涟君。」她低声唤道,赤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像是来自神祇的审视,「……你又是谁的傀儡呢。」 * 一言不合就动手。 持非望格开风刃,商粲看一眼面若寒霜的清涟君,心道不管在背后操纵着的是什么人,脾气一定都不大好。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那句话音刚落下,眼前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动了手,好在云端和她反应都很快。清涟君出手招招都是想置她于死地的狠辣刁钻,俨然一副想速战速决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制住的修士们快挣脱了,故而要抓紧时间。 但这人一开口就否定了商粲的猜测:「虽然本想等到论道会,但今日也不错。反正以你这天火用的架势,现在有眼睛的都知道粲者回来了,那粲者妖性大发把天外天在场的修士杀了大半也没什么奇怪。」 别看她声音面色都淡淡的,说的话可吓人的很。商粲脑中电光火石间想起多年前的那日,一时惊诧道:「你不会是、像秦意说的那样……」 『我要天外天能稳坐修仙界第一仙门的位子,那你就留不得。』 『你该感到荣幸,商粲,你是第一个。』 秦意带着狂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随即是低声呢喃着的虔诚语句,与面无表情轻启唇瓣的清涟君口型重合:「一切都是为了天外天。」 真是见了鬼了!天外天这地方怎么光出疯子! 意识到眼前这人的疯劲儿比起秦意来怕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商粲一时间心头火起,挥剑逼退跗骨之俎般的细密风刃,牵住云端旋身退开。 「我等会儿可能要乱来一下。」她示意地朝清涟君那边歪了歪头,道,「以前没试过,不知道我用过了劲儿会不会影响你这边,端儿先退一退吧。」 云端刚刚挑起眉想说些什么,便见这人不由分说地凑了上来,突如其来的吻落到唇角,随即是温软的舌尖轻轻略过。 「多谢啦。」 商粲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尽管猜测这人大约是在为借了一点血而道谢,云端仍止不住红了耳尖,像是被唐突轻薄了般又好气又好笑。 她被阻了这一会儿就没能说出反对的话,商粲已经用巨大的火翼包裹住了她,鎏金般的双眸专注望向天际,古老的炽热气息从虚空中裂开的口子里点点升起,逐渐成型化作毁天灭地的火流星。 第294页 双眼很热,丰沛的灵力凝在商粲的指尖,非人的双瞳显得冷漠近神,她破开持续加重的风压,朝着她的目的决然地挥下手去。 无尽的火流星朝着清涟湖落下,飞速靠近的赤金色火光映在水面上,将粉白的莲花都映的通红。清涟君手上结到一半的术式戛然而止,急急转过身去,商粲仿佛从那向来古井无波的身影中看出了几分仓皇。 如果是那池莲花在捣鬼的话,商粲瞬也不瞬地看着不远处的水面,那就干脆像是曾经在忘川做过的那样、把这整个湖都烧干净吧。 很难形容火光与水面的那一刻碰撞发生了什么,在一瞬静寂后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饶是商粲早有准备也拥着云端稍退了两步,在余波过后重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心中忧心着不知道有没有离得近的修士会被波及,商粲忽的感到怀里的恋人周身一凛,与此同时,被二人归入鞘中的无忧与非望齐齐铮鸣一声,随即陷入沉寂。 商粲一惊,顺着云端的目光抬眼看去,却看到一如既往的清涟湖,连满池莲花都毫髮无损,花瓣像是无事发生过般随风轻摇着,簇拥在莲池中心那人的身边。 清涟湖中心坐着个人。 她坐在一片巨大荷叶上,就像是商粲记忆里每次来天外天清涟湖问心时被要求的那样。只是商粲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荷叶,也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能看出是个女子,生的清瘦,饶是正盘腿坐着也能看出其身形颀长。她头髮很长,因着坐姿而有一部分随意委顿在荷叶上,像是很久都没有刻意修剪过了。而她此时正闭着双眼,眉飞入鬓,面上自有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度,教人望之生寒。 商粲没见过她,却立刻明白了她是谁。 下一个唿吸间,那人忽的睁开了眼睛,双目如寒星般直直向商粲射来,内里冰凉一片,冷的慑人。 「很有本事。」 纵然声线不同,但开口时的语气却与「清涟君」一般无二。那女子没有站起来,只淡淡说道:「我当年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你们两个逼出来。」 「本来能杀你们的机会一抓一大把,比如当年问心,再比如头一次看到商粲这双眼睛的时候……」她安静看了商粲半晌,轻嘆道,「如今只能我来亲自动手了。」 「把你们腰上那两把剑放下吧,你们没法子用它们来对付我的。」天外天掌门御久懒懒抬首示意道,「两把都是我铸的剑,还是我起的名字。生出的剑灵不知为何不怎么听我的话就算了,如今总没法子再调过头来咬铸造者一口的。」 作者有话说: 说真的我写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打架的时候不要调情不要调情,但是、但是吧…… 感谢在2022-02-01 17:05:22~2022-02-02 15:5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云羡 20瓶;浦江之上 10瓶;问舟、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属于强者的威压迎面而来, 商粲下意识搭上腰间非望的剑柄,又烫到似的弹开,喃喃道:「……你铸的?」 「是啊。」御久姿势不动, 端正地微微颔首, 「在天外天的游学中脱颖而出的少年英才会拿到一柄天外天制造的兵刃——你们两个本就格外出挑,拿到的剑也都是出自我这个天外天掌门之手、不也很正常吗。」 商粲背后生出一股恶寒, 她定定盯着端坐在荷叶上的御久看了半晌, 艰难道:「所以你这些年说是闭关、其实一直在这里……在清涟湖上。包括我们那时问心,你是不是也……」 「……」御久没有立刻回答,只慢慢垂下眼帘,唇畔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轻不可闻地嘆道,「……也不是我自己选的地方。」 「但的确如此。」 她很快又恢復了原本漠然的样子, 淡淡答道:「清涟湖本就是问心的媒介, 我『闭关』后就在这里加了术式, 在那之后,所有在清涟湖问心的人便都需经由我手。简直像我就是天道似的。」 御久状似开玩笑似的说道, 却连敷衍的笑意都没挂出来便隐去:「原本只是觉得事已至此、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为天外天好的事情, 谁知道还真的派上了些用场。」 她说着懒懒抬手指向商粲, 眼底深邃如泼墨:「先是你来游学,在这里问心的时候,我发现你记忆繁复绝非常人, 几番查探下才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只不自觉的小凤凰半妖。」 「但我那时没怎么在意。」大约是许久没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御久稍稍歇了歇才继续缓缓道, 「毕竟是青屿的半妖, 和天外天没什么关系, 我也乐得见青屿日后栽个跟头, 便没继续出手。」 连自己都毫无所觉的秘密原来在多年前就已经显于人前,商粲被御久轻描淡写的口吻激起一阵难言的烦闷噁心,刚想反唇相讥,便看到御久动了动手,慢条斯理地指向了她身侧的人。 「再来是你。」御久指了指云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笑道,「青屿也是很不容易,好不容易出了个无瑕仙体,偏偏却对半妖心存非望。」 云端的身形一下子僵直了,商粲看到她向来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显出些怒气,冷声开口道:「……所以天外天赠我的剑、才起了这个名字?」 第295页 「不错,都说了是我起的。」御久欣然颔首,笑意却不及眼底,声音也幽幽地沉下去,「……本不该有的希冀,世人称之为非望。」 「我那时便觉得,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 她说着沉默下去,好半晌才轻轻嘆了口气,道:「算了,都到现在了,跟你们说个清楚也没什么,反正这话你们也带不出去。」 话里满是对眼前二人胜券在握的笃定,御久静静抬眼,平静开口道:「半妖第二次问心失败吐血,是我做的。之后去天外天药卢给你开的药,是会使妖性狂暴的药。」 「多少有点拐弯抹角了,但我离不开这地方,一时也想不出更快的法子。」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御久将商粲和云端都并不知晓的往事平平吐出,「谁知道小凤凰比我想像的能忍许多,喝了那些药之后天天同无瑕仙体待在一块儿还能不暴走,我就只好再想个法子。」 「正好天外天那时的代掌门也对你似乎有些心思,就很轻易地听了我的话——」她扫过商粲因错愕而睁大的眼睛,这副神情似乎给她带来了些愉悦,声音都显得轻快了些,「你这妖性觉醒的时候真是动静很大,折了天外天好几个人呢。」 难言的怒气瞬间涌上心头,商粲用力握紧了拳,开口时声音都因怒火而显得嘶哑:「你这个、疯子……」 「算不上疯,半妖,算不上。」御久不以为忤,反而微微一笑,「至少比不上那天的你。」 「……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妨做个好人,再告诉你一点好事情。」 御久稍眯起眼睛,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个圈,再开口时语气生凉:「你应该一直觉得,当年是你发狂时伤了云端吧。」 商粲一惊,脑中下意识回想起当初自己在火海之中刚刚清醒过来时看到的的悽惨情景,她愣愣转头去看云端,却见身侧的人眉头紧锁,显然是心存疑惑。她这才突然想起,云端是不记得那天的事的,到现在也不知是为何。 被心头生出的猜想所惊,商粲慢慢转回头看向御久,看到她面上显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这话说出来你想必会很开心,」御久淡淡道,「不是你。」 「我那时看在眼里,你疯的狠了,天火烧的哪儿都不剩,卷到旁人身上也像是对待草芥虫豸般毫无半分犹豫。」 她眼神轻飘飘瞟向云端,见云端剔透面容上显出些许困惑,一双墨玉似的眸子却眨都不眨地死死盯着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泠然冰刃般带着锋利的锐意,与当年那个在危机四伏的天火中都不肯拔剑,只执拗地向失去神志的半妖一声声喊着师姐的人表现的大相迳庭。 「……可笑。」御久也不知自己这话是在说谁,她轻轻摇了摇头,重又看向商粲,「你疯的意识全无,却连几乎失去控制的天火都远远绕着躲开无瑕仙体,挨都不挨她一下。」 「已经到了那种无可挽回的地步,却还谁都不肯杀谁……」 商粲看到自现身后一直显得波澜不惊的御久面上莫名有戾气一闪而过,她身后一凉,下意识旋身躲开,自暗处向她袭来的人影扑了个空,也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只转身静静看向她。 「比起你们两个,我觉得我大约是算不上疯的。」 远远传来的声音重又恢復了冷静,悄无声息出现的清涟君应声脚尖轻点飞身落到御久所处的那片荷叶之上,安静站在她身后。 「当初如果让清涟君动了手之后再多待些时间就好了。」御久垂下眼帘,看向水中倒影,轻声嘆道,「可惜你醒的挺是时候,我也没想到你还有那样的药,能将已死之人……救活过来。」 * 真是年轻。 御久端坐在荷叶上,风从背后唿啸而来,成为她的利刃,让她无需动作就能接下向她袭来的重重攻势。 她此次没打算再放过这两个人,她们显然也知道,出手时并未留情。纵然没再用她铸的兵刃,但到底是云中君和粲者,再怎么样都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对手,如果不是对上她的话,怕是没别人能应下这两人几招的吧。 抬眼时无意间与那双鎏金似的眸子对上了一眼,明明颜色漂亮的像是滚烫的落日,一瞬间她却只能感受到仿佛只要她有半分松懈就会被割破喉咙般的寒凉杀意。御久禁不住想笑,对着她的时候倒是很像个半妖的样子了,对着无瑕仙体却又是只乖顺的小鸟儿,真不知道凤凰一族是不是都是这副样子。 这算怎么回事呢。她一边应对着源源不绝的攻势,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事到如今,她为什么非得看这种妖和人携手的戏码呢。 不该。这不该。 多余的感情会带来弱点,而御久擅长捉住人的软肋。只要佯装将攻势集中在云端身上,商粲就必然会有所动作,而只要小凤凰有一丝丝的分心就够了,就足以让全修仙界最强的修士捉住她的羽翼。 右臂硬吃了风刃一击,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因动作四散落入清涟湖中,御久刻意用力按在商粲的伤口上,被风捉住的小凤凰一声不吭,在自己的伤口处迸出赤金色的火焰,在御久掌心灼出一道血肉模煳的伤痕。 啊,她这一下一定很疼。御久想,转而抬手捉住商粲的脖颈,第一次凑近了去看那双眼睛,即使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也依然显得流光溢彩,漂亮的惊人。 第296页 当初为什么没尽早杀了她来着。 最初是觉得无关紧要,之后又觉得让这半妖以为是她亲手杀了云端更折磨人,再之后是觉得……是觉得妖既然已经和修士分道扬镳了,那就算了吧。 ……是这样吧。 内心深处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御久闭了闭眼,手上不自觉地稍稍松了力气,再开口时鬼使神差地低声道:「……你当年、把无瑕仙体救起来……用的那药——」 她没能问完,不远处被她的清涟君缠了一阵的无瑕仙体已经突出重围,雪亮的剑光迎面而至,俨然要将她握住商粲脖颈的整条胳膊都连着斩下,御久被迫松了手,余光扫到在方才争斗中周身受了多处伤而显得狼狈的清涟君,瞳孔一缩,风压登时顺着她的心意将商粲重重压入清涟湖中。 「……不愧是无瑕仙体,拿着把备用的剑也这么能打。」 语气中染上不自觉的焦躁,御久抬手迎上一声不吭拔剑刺来的云端,对方墨色眼眸里汹涌着无数她看不真切的情绪,一息之间就刺来十余剑,霜雪似的剑气瀰漫,几乎是放弃了防守般只攻不守的架势,身上雪白衣袍转瞬间就被风刃带出几个口子,云端却恍若未觉,全然不像是人们传闻中那个沉稳泠然的云中君。 「那是个半妖,非我族类。」御久本来没什么心情想去激怒她,却不知为何喃喃开了口,「……你不杀她就算了,为何如今还要为了她、这般不要命呢。」 刺向她面门的剑势被厚重的风盾挡在眼前,云端精緻的面容近在眼前,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被用力抿了抿。她唇齿开合间,御久仿佛能感受到有寒气四溢。 「——那你又为何在杀了上任妖主后,做了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留在身边呢。」 心神有一瞬间的动摇,风盾维持的不稳,御久只来得及堪堪侧过头,云端的剑刃在她脸侧留下一道血痕,一息后鲜血才后知后觉地从伤口涌出,粘稠而温热地滑过脸颊。 她重新定下心神,维持住风盾,慢慢抬手摸上脸颊,看了看指尖鲜血。 「……为何。」御久喃喃道,「……是啊,为何呢。」 好像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等到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被莲花簇拥,已经照着她的样子做出了傀儡,已经无法容忍看到其他的妖与修士相携甚至相恋。事到如今,自己做出的事只能是对的,旁人有一点点能证明或许还有另一条路的证据都非得被抹杀掉不可——那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妖和修士绝非同道,她没有错。 眼前已经走入歧途的无瑕仙体果然是留不得的。真可惜啊,明明是上好的苗子,修行之路一片光明,却被妖绊了脚。 在商粲死掉的那几年里,她没想着动过云端,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到云端那时形销骨立的样子就够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看啊,走错了路就会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想来,当年论道会的时候,如果她让入场者都来清涟湖而不是用木牌问心就好了。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因为没注意到商粲混了进来而错失了除掉云端和其他门派新秀的机会,也不会在今天还要打这么一场架。 是为了天外天,不是为了私心。御久想。虽然她私心里确实很想杀了云端,好像看到这个人就容易想起一些年轻的、不该想起的往事。 暴戾的情绪自心底滋生,云端的攻势一滞,却没有退开。御久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是魔修。」 「还算不上。」御久垂下眼帘,将沾着鲜血的指尖探入水中洗去,轻声道,「我当年在快入魔前做出了抉择,总算没有酿成大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2 15:52:04~2022-02-03 16:4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acoli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见林 21瓶;小k 13瓶;六道轮迴 8瓶;22844031 5瓶;可爱的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和水的相性真是格外的差。 难道是因为她是用火的缘故吗, 商粲想,怎么每次落难时总离不了落水,忘川时也是, 清涟湖这里也是。 就算她不会因溺水这样的缘由而死, 但这法子对付她仍然朴素却有用。被压入清涟湖的商粲像是砸进来的般脑子嗡嗡作响,清涟湖的水似乎也与普通湖水不同, 冰寒刺骨, 毫不留情地在她右臂伤口上往里钻。落入水后不过几息时间,周身灵气就已经显出几分滞涩来,商粲不由得咬紧牙关,卯着劲儿往上浮。 只是既然被捉住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本该近在咫尺的水面在她抬眼望去时一瞬变得极为遥远,只看得到远远传来的模煳亮光。商粲尝试着游近了些许, 在发现距离并无变化后便暂时停了下来, 心知这大约是御久的术式, 那光亮怕也只是矇骗她的障眼法罢了,保不齐越追就陷得越深。 纵然御久是个疯子, 但传闻中的距登仙最近之人并非浪得虚名。纵然是天赋异禀的凤凰半妖, 但商粲到底是年纪轻, 临敌经验比御久不知差去多少,只一瞬分神就落得这种被困的下场,不禁懊恼地皱起眉。 ……端儿, 也不知道端儿怎么样了。 第297页 想到恋人要独身面对那样的敌人就感到心急如焚,尽管她受了伤, 但身体还能自如活动, 也能用术式, 商粲有点拿不准御久为什么没趁机除掉她, 兴许是被云端缠住而分身乏术吧。 外面明明天色大亮,清涟湖底却显得格外暗沉,也不知是不是御久的术式。商粲尝试着捏了几个破除迷障的术式都毫无作用,灵力运转倒还算正常,她咬着牙嘆一口气,只在水中吐出汩汩几个气泡。 明明没时间在这种地方多耽搁的,商粲用力握紧了拳,抬手抚上自己在湖水中血气四溢的伤口,泛起的疼痛较之最开始都显得钝钝,被她用来维持神志的清明。灵力尚且通畅,但并不保证能容许她过多挥霍,前路未明,商粲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她心知自己如今最大的任务便是尽快想法子逃出生天,于是用力摇了摇头摒去杂念,瞪大眼睛看向周围。 清涟湖底大的惊人,无论看到哪里都是属于莲花的根茎,错综复杂。莲花是能长出这么长茎叶的花吗,商粲想,低头望去时一眼都望不见底,越往下似乎就越冷。 她摸索着游到最粗壮的根茎旁,很快意识到这似乎就是御久所坐的那片荷叶,身上没什么利刃,商粲在掌中运起天火伸手握住根茎,却觉触手如同摸上千年的寒冰,在天火的威力下也只在小幅度的慢慢熔开,但总归是有松动,就说明她在这里也是有法子做点什么事的。 心头刚刚涌上些喜意,商粲就感受到有股极为寒凉的气息自下方而来,她下意识侧身退开,在水底动作不如岸上轻便,低头看去时视野里的景象显出几分慢镜头的错觉。 商粲看到个一身红裙的女人,在暗无天日的湖底突兀出现,像是朵开错地方的花。 那人长长乌髮海藻般散在身后,眉眼艷丽的让人移不开眼,眼下一颗小痣又为她添上几分难以言说的风情万种。 商粲一声「清涟君」卡在喉咙里,她一瞬间以为是御久遣傀儡来对付她了,却在与面前人对上视线时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是双水光盈盈的漂亮眼睛,正向她轻缓地眨了眨眼,灵动又旖旎,眼波流转间就显得动人心魄。 和岸上那位与她相貌相同的清涟君大相迳庭。 商粲电光火石间察觉到她们的不同,乱作一团的脑中还没想通个中缘由,「清涟君」就悄无声息地向她靠了过去。明明是来路不明该去戒备的人,商粲却不知为何没能提起半点敌意。那张与挽韶有五分相似的面上竟像是盛着些单纯和好奇,那样神情明明与她气质并不很适配,却莫名让人觉得浑然天成。 商粲看着她轻飘飘来到自己身前,正迟疑着该如何开口询问身份,便见她伸出只素白手掌向自己轻轻一探,商粲反应慢了半拍,一愣之下就看到面前人手中多了个小瓷瓶,明媚面容上显出几分带着天真的不可思议来。 是之前挽韶交给她的入梦香。 原本是要想法子在夜探天外天时用在清涟君身上的,但后来发现人并不在那居所后就不了了之了。商粲怔怔眨了眨眼,不知这人此时从她锦囊里摸出这个来是想做什么,随即就看到「清涟君」忽的轻轻笑了,如水中乍然绽放的水莲花。 她扬手拔去瓷瓶的塞子,将内里的药物在清涟湖水中倾倒一空,随后在变得迟缓的水波中伸出手来,似触非触地抬起手覆在商粲眼前。 尽管对眼前人的身份已有了计较,但在随着她的动作而陷入有几分熟悉的模煳晕眩感时,商粲还是在心中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轻嘆。 这位「清涟君」,是鬼族。 * 与过往经歷过的两次鬼族带来的幻境不同,这次看到的景象格外杂乱,全都是光怪陆离的片段。 连视角都得不到统一,商粲察觉到自己并非第三人称的旁观者,而是像真正身处幻境中的某个人一样,抬眼就迎上高挑的女修士带着探询的视线。 「你是?」 「……」 对方开口时传来的声音与自己方才与她交手时听到的一致无二,语气却又比之要青涩许多,似有些拘谨和侷促,却难掩眼中传来的欣赏和好奇,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好意。 「我……」商粲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地开了口,心头传来近似恐慌的犹豫和纷乱,最终下定决心般轻声道,「……清涟君,你可以喊我清涟君。」 骗人的。从最开始就是骗人的。 画面顷刻间崩塌成灰,商粲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又赫然看到一袭红裙的漂亮女人,她安静站在湖畔,正伸手轻轻触上水面上盛开的莲花,宛若一副清丽的山水画。 「你喜欢莲花吗?」 心头穿来难言的热切,商粲听到自己这么说着,随后女人的视线从莲花上移开,轻飘飘地落到她面上,只一眨眼就搅得她心神不宁。 「是很喜欢。」面前人轻声说道,声音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唇畔显出的笑意无邪又动人,「不觉得很漂亮吗?」 感到心脏跳得格外的吵,商粲脑中乱成一团,无法自控地感受到这具身躯喉咙低低地颤动着说出隐秘的真心话:「……很漂亮,那我也、很喜欢。」 毫无徵兆的,画面再次破碎开来。商粲头疼欲裂,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在看些什么,心头生出窥探她人过去的愧疚感时又感到莫名痛楚,不知是被其中哪一方影响的。 第298页 既然当初是这副样子,那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刚刚生出的疑惑很快在下一个场景被揭开,眼前再度出现的清涟君形容较之上次狼狈许多,从视角来看,她眼下该是枕在清涟君腿上的,眼前却电光火石般闪过在之前携手与魔修交战时自己一时大意被魔修偷袭重创、失去意识前看到的巨大莲花。 她整个人立刻从清涟君腿上弹了起来,不顾清涟君惊唿着别乱动而执拗地退开几步,身上似乎有许多伤口,原本被妥帖地包扎好了,眼下又在她的动作下崩裂开来,传来的疼痛却不知为何只是钝钝的,她颤抖着开口道:「……你是妖?」 明明已经是亲眼目睹的事实,问出口时却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仿佛怀揣着可能会得到否定答案的希冀。 但终究是落空了。 她看着沉默不语的清涟君,心头的情绪从忐忑到万念俱灰,最后又在属于修士的尊严里生出被欺骗的苦楚来,开口时畩澕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为什么骗我……我都已经、把莲花……」 没允许自己把软弱的话继续说下去,她咬紧牙关,听到面前的妖嗫嚅般开口道:「我不是故意想骗你、我只是……」 「够了。」 她止住声音里的颤抖,强迫自己重新变回天下第一的修士,冷漠问道:「……所以你的名字也是骗我的,你到底是谁。」 「……」花妖沉默了半晌,最终闭上眼,「……祭莲,我叫祭莲。」 随着话音传来的是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她知道这个名字,神出鬼没的红衣美人,擅长以香气惑人,漫不经心又算无遗策,明里暗里让修仙界吃了多少苦头—— 是碧落黄泉的妖主。妖主。 心脏像是被用力攥紧了般疼的要命,她不知道是为妖族的大胆还是为自己的愚蠢而笑,总之她轻轻笑了,笑出了声,然后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去。 「……你还不如骗我一辈子,永远都不告诉我,也别让我发现。」她低低说道,「那样……」 她还是没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她走的决绝,祭莲没能上来拦她,身上的伤口系数崩裂开来,每一步都是个血脚印,她就这么一步步往外走。 在离开这个藏身的山洞前,商粲——御久听到身后传来祭莲的声音,从未听到过的呜咽语气,轻不可闻。 「……可是我不妖化的话、就救不下你啊……」 好痛苦。 并非自己的感情在胸中激盪,商粲觉得胸口和眼睛都烫的吓人,她颤抖着抬手去摸,却没有如想像般摸到一掌湿意,她没哭出来,她哭不出来。 这不是她的故事,不是她的经歷,商粲从没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幸运儿,她爱云端,而云端也爱她,这和人或妖没有半点关系,但这不是修仙界的常态。 眼前上演的才是人之常情,是修士和妖族之间横亘的巨大缝隙,是由欺骗而生的爱恨纠缠。这些东西不能说与商粲的过往完全无关,但多幸运,云端始终爱她。 好痛苦。 她不应该继续看下去了,她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她想回到云端身边。这段前尘往事的结局她心知肚明,而如今在想到她和云端的过往时竟会带起不知名的痛楚,这绝非她自身的感情,是属于谁的呢,是哪一方在羡慕着在嫉妒着在爱着在恨着呢,是谁—— 耳畔响起嗡鸣的耳鸣声,在一切碎裂的间隙中,有最后的些许声音响起。 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只在指缝中听到有声音传来。剑刃刺进□□的声音不该这么响,但它偏偏就是震耳欲聋,商粲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却挡不住她们的声音。 「……我、听说你最近状况不太好,所以、想来……」 「够了,碧落黄泉的妖主。」 「……」 「你就是我沦落至今的缘由、够了……都够了。」 商粲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这句话的最后听到了一声哽咽,她在一瞬的静寂之后被巨大的力量拽着拖离水面,领口被人粗暴地拎起来,唿吸到第一口空气的同时迎来的是比方才幻境中听到的更加生动的怒吼:「你在看些什么!」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御久,商粲半睁开眼睛看她,看她虚张声势的怒气下的慌张和仓皇,看她掩不住的颤抖和躲闪,商粲知道不该,却忽的对眼前人生出一丝悲悯。 霜雪似的剑光横刺而来,这次没有错过目标,御久捉着她衣襟的手被整个斩下,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半溅射到商粲身上,一半落进清涟湖里。商粲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刚刚看到血色散开,就被忽的揽进一个熟悉怀抱里。 环住她的人气息并不平稳,心跳也乱七八糟,原本整齐到一丝不苟的白衣眼见的多了许多细小破口,有些地方已经渗出浅浅的红。商粲心头一紧,刚要去看就又被紧紧拥住,云端埋首在她肩头,商粲看到眼前瘦削的肩膀深深起伏了几次才渐渐平静,环在腰后的手仍没松开,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 身体里的寒气悉数被这个满满当当的拥抱驱散,属于云端的冷香将商粲带回人世,她慢慢回抱住云端,像是抱住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月亮。 如何去形容她们的过往,如何去描述刚才看到的旁人的过往。 商粲很难想出被御久刺了那一剑时祭莲的心情,毕竟她甚至不明白她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过那样的情愫,她本来就只窥见一鳞半爪,那些苍凉的苦楚还如鲠在喉,只是那些所见的是否为真,所言的是否可信,又该如何—— 第299页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商粲慢慢闭上眼,蹭一蹭恋人的颈侧,轻声唤她:「……端儿。」 日月星辰,森罗万象,这世上只要有这一个怀抱是真的,也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简简吟》白居易 感谢在2022-02-03 16:41:57~2022-02-04 16:2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lsstwsh、shi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季小乐 107瓶;簟殷 20瓶;贺辞、笙笙 10瓶;44994601 8瓶;sowhat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脱出幻境重新回到云端身边的温情很快被打破, 商粲扫过云端身上染着隐隐血迹的白袍,心知在她落水这段时间里云端一定经歷了一番艰难争斗,心头生出难言的心疼。 但她也知道眼下并非关切恋人的恰当时间, 于是只小心地在指尖运起疗伤的术式, 在云端的伤口上一一轻轻拂过去,察觉到并无太过严重的伤势时才稍稍安下心来。云端却更关心她, 运起的灵力在她身体里转了几圈仍牵着她的衣襟不肯放手, 低声道:「……你有没有怎么样?落水之后、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 心道真要论起来怕是该说她对御久做了什么事,商粲一顿,随后犹豫着将目光投向清涟湖上。 失去一只手的御久姿势却未乱,仍端坐在荷叶之上,捂住断手伤处的指缝间仍有些许鲜血溢出,但较之最初已经好上许多, 显然已经用术式为自己疗过伤, 如今终于有了余裕重新看向商粲。 「你刚才……」原本桀骜自负的人此时却显出几分张皇, 御久唇色发白,声音被压的很低, 一双眼睛都因怒气而隐隐泛起红来,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敢……」 商粲默然。她方才是被人硬生生从湖里——从幻境里拖出来的, 而这么做的人就是原本亲手把她扔下湖去的御久。在她随波逐流般地看着那些碎片式的记忆时,被窥探了记忆的人显然意识到了她的行为,从而干脆地放弃了将她压制在湖里的巨大优势, 用可称之为粗暴的手法打断了幻境将她捞了出来,并方寸大乱到被云端捉住破绽而失去了一条手臂。 御久不想被人看到那些和祭莲相关的记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商粲远远看着那位在顷刻间变得狼狈的天外天掌门, 无声地抿紧了唇。 ……但是, 但是, 她原本理应只是被祭莲的鬼魂带入了她的幻境,就算是祭莲有意想让她看些前尘往事,那也本该只能看到祭莲的视角才对。如今能从御久的视角去看那些景象,怎么想都是挽韶那瓶入梦香的作用。 入梦香,挽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般来说只能看到那人心中最深刻难忘的回忆,还会显得光怪陆离不知所云。』 不管御久再怎么修为深厚也好,顶多也只能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窥探记忆,怎么也没法子知道被人看到了哪段记忆的。 那她又何必这么慌张呢。何必呢。 脑中纠结着的想法一一顺开,少了一只手的御久不会再是她和云端的对手,商粲本该趁着御久受了伤而去乘胜追击,此时却鬼使神差般地没出手,她怔怔看向立在御久身后的清涟君——在见过本尊后就越发只会觉得这是徒有其型的傀儡,身上的天外天道袍跟这张脸根本不相衬,像是南辕北辙般的荒唐感,是不该存在于现实中的虚妄。 「……」商粲定定看了半晌,低声问道,「……你知道吗?」 她问的模稜两可,从御久的表情来看显然也并没理解她在问些什么,商粲心下瞭然,垂下眼帘望向水波不兴的沉寂湖面,脑中像是盛着迷雾,偶尔会窥见一点雪亮。 ——迟迟未被封上的幽冥鬼界通路,冲出鬼界的万千鬼族,其中一只潜藏在清涟湖最大的那片荷叶下,荷叶上面日復一日端坐着的是杀害了她的人。 她没让她知道,她在这里。 是来做什么的呢,按照常理说是来寻仇的话未免太过牵强,毕竟鬼界的门打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祭莲在这里待了多久也已经不可考,但总归不会是半点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但她好像什么都没做。 做了吗?没做吗?商粲扫过一池莲花,心中有些动摇,御久精心培育的莲花,将香气与傀儡术相结合的精密术式,这里又有没有祭莲的影子呢。 疑问开了头就很难再消掉,商粲有种想要找祭莲问一问的冲动,却又因这样的行为会暴露祭莲的所在而感到踌躇——她不确定祭莲是不是想让御久知道她在这里,但十有八九是不想的吧,否则又怎么会一声不吭地潜在湖底呢。 也不知祭莲在看到御久身边那与她长相一致无二的傀儡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餵、你发什么呆,把话说清楚一点——」 语焉不详的沉默让御久更加焦躁起来,从水底出来后就显得反常的小凤凰却只是不答,只轻蹙起眉喃喃了一句「魔修?」后就不再言语,看过来的眼神中也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恶情绪——像是犹豫,像是不安,像是怜悯。 开什么玩笑?怜悯?怎么敢、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还有那在斩断她一条手臂后就飞身而退的无瑕仙体,明明有能将她一击毙命的机会,如今却对胜负毫不关心般站在商粲身旁……商粲一定私下传音向她说了什么、她现在也开始投来同样的目光了—— 第300页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御久心头暗沉的暴戾止不住地向外涌出,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视野都被收束在那一隅,不由得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 还要牵到何时、又能牵到何时呢? 兇恶的杀气不受控地涌上心头,御久只想立刻将这碍眼的景象从眼前消掉,身下叶子却突然剧烈地一晃。 她这才惊觉般四下望去,狭隘的视野被打开,御久看到暗沉幽深的湖底隐隐泛起不应出现在那里的赤金色,明亮的令人生慌。 渐渐有灼热的温度传来,御久周身却如坠冰窟,她慢慢抬头看向那拥有着同样颜色眼睛的凤凰半妖,却看到她正怔怔看着其他地方,眼中随即闪过一丝不忍。 「……我在入幻境前放了把火。」意识到了御久的视线,商粲低声坦白,面上却并无多少欢欣神色,她看着渐渐凝聚成型的红裙身影,轻嘆道,「本来只是想试着烧断你那片荷叶,进了幻境之后我自己都险些忘了这事——如今能烧到整个清涟湖底、大约也不全是……我的手笔。」 * 鼻间嗅到的馥郁香气似乎隐隐变得浅淡了下去,无法动弹的身体也终于取回了些许自主权。 挽韶有点狼狈地撑着身子站起来,她被制住时正刚刚给云端传完音求助没多久,还隐着身形蹲在屋顶上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动不了了,如今好不容易又突然能动了,站起来时腿却已经麻的不像样,恼的她龇牙咧嘴地跳了好几步。 「挽韶!」下方有急切的唿声传来,挽韶一低头看到了急匆匆跑来的楚铭,「可算找着你了!」 「刚才周围的人突然一下子都没办法动了,我虽然不太舒服但还算能动、去看了看情况之后找了你好几圈也没看见,就先去联繫望月师叔求了助,但估计赶来也还需要好一阵子。」他气都不喘地把一番话说完,又急急指指清涟湖的方向,如今原本被制住的修士们都次第恢復,都纷纷被那边的异状吸引了心神而赶去,「那边、商粲刚才用天火用的太厉害,怕是瞒不住身份了,我得去看一眼,你要不要去?」 那当然得去,被制住的只是身形而非神志,挽韶在动不了的时候就听到了颇多大动静,深恨自己头的方向不对看不到那边景象的同时又无可避免的感受到属于天火的赤金色频频闪过,吓得她在心中暗暗叫苦,心头一边为那被商粲摘了面具后竟然真的和她娘长得一模一样的清涟君犯着嘀咕,一边一筹莫展地为商粲和云端祈祷着平安。 整个过程都显得兵荒马乱,挽韶在楚铭的帮忙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清涟湖畔,前面已有许多修士抢先他们到了地方,却都只在外围止步不前,每个人面上震惊与惧怕并存,恐慌的低语声自人群中传来。 「那是、那真的是天火吧,是粲者回来了……!」 「不、不要乱了阵脚,云中君也在呢,你们看——」 「但是云中君站在粲者旁边啊!」 「清涟湖荷叶上的那个人、那是不是天外天的掌门?闭关了三十多年的那位天才……」 「……是掌门……但是……」 欲言又止的话语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未尽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只是没有人有勇气说出口,最终只是面面相觑,喉咙里颤抖着的话语难以置信到如鲠在喉。 ——但是、天外天掌门怎么看都已经入魔了啊? 一时间人人都噤若寒蝉,挽韶却没心思去管什么天外天掌门,只伸着脖子去看。如今场上并没在继续动手,商粲与云端并肩站在岸上,看起来除了形容略显狼狈外没什么明显的外伤。荷叶上那没见过的人比她们状况惨上不少,少了一只手臂不说,面上都显得懵懵懂懂,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般睁大了眼。 挽韶却没在看这三人,她的视线一下子就被那抹红色吸引了过去,与印象中一致无二的轻飘飘的纱裙,能看到的那半张侧脸熟悉的要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般,那人影动了动,慢慢抬眼朝她看过来,随即显出少女般的惊讶,嫣然地弯起眉眼。 「……娘。」 梦呓般的,挽韶喃喃着脱口而出。 * 除去围绕着御久的那一圈之外,散发出惑人香气的莲花自外圈开始次第在天火中枯萎,被制住的修士们也渐渐恢復自由。周围的人声嘈杂起来,商粲脑中多少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事到如今,总归有些事情是该显于人前的。 况且最该着急掩埋事情真相的人都什么也没做,只在燃起火焰的清涟湖中怔怔站着。 她目光像是生了根似的投向这边,被看着的鬼族却并无半点要回应的意思,只在商粲旁边自顾自地整理着衣服,轻声嘟囔了一句:「还是外面好,比在水里舒服。」 商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脑中反应了几个称唿都觉得不对劲,最终犹豫着开口道:「……前、前辈……」 人如其名般清丽的女子应声抬起头,明媚的眉眼友好地弯了弯:「你是挽韶的朋友,对不对?」 见商粲眼中闪过惊讶,祭莲笑着解释道:「花妖对气息很敏感,你身上那瓶入梦香应该是她做的吧,想法挺好,但成品还是有点粗糙,应该再多加一味药、改成——」 话说了一半就莫名其妙拐了弯,见这位前辈大有要认认真真就制药一事发表一番见解的意思,实在觉得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的商粲硬着头皮打断道:「……前辈是因为知道我是挽韶的朋友,所以才让我看到那些的吗?」 第301页 「……」祭莲止住话头,轻缓地眨了眨眼,眸光又往一直不声不响的云端身上绕了一圈,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还察觉到了另一种气息。」 她说着打量了一番云端,不知为何显得高兴起来:「我当年最后做的那个药、你就是给她吃了,是不是?」 商粲一愣,随即听到祭莲毫无顾忌地坦诚道:「那孩子做的入梦香可无防备的很,固然你能借那香和我的幻境看到我和御久的记忆,但我既然是把香倒进了水里、那你自然也同样会受到影响,我就钻了个空子也看了看你的记忆。」 「虽然很抱歉,但是怎么说呢……」祭莲的目光无辜中又带上了几分慈爱,眼下的小痣都像是盛着生动的笑意,「在水下偷偷摸摸藏了那么久,突然遇到用了我最后做出来的新药的人、那肯定忍不住想知道效用的吧。」 她笑起来,语气安然地轻声道:「你们很好,真的很好。」 纵然是被偷看了记忆,商粲却没法对着她说出半句斥责的话来,心头升起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商粲没能开口,听到祭莲继续说道:「……我在清涟湖底下待了挺长时间了,该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不少。」 「本来过来的时候我也只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来是为了什么,」纵使是在说着并不快乐的往事,祭莲的眼中依然澄澈一片,盈盈如望着水面的鹿,「但是看了你的记忆之后,我就觉得……」 她说着顿了顿,语气第一次稍稍沉了下去,轻声道:「……够了,我就觉得都够了。」 身后不远处不断传来私语的声音,祭莲突然似有所感般转头看去,商粲也跟着看过去,看到挽韶木愣愣的脸,似乎是还没能从突然见到母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祭莲倒是笑的很开心,艷丽的眉眼都眯起来,高高兴兴道:「哎呀,还让我见着了一面,真好。」 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某种迹象,商粲心头一惊,向她看去时果然看到女人若有所思地抬起了手,那白皙的指尖在阳光下渐渐显出朦胧的透明,慢慢向上蔓延开来。 「好吧,看来跟她说她那香怎么优化不算是个执念。」 亲眼看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异状,祭莲却显得比商粲还要平静几分,轻轻勾起唇角,安然地将渐渐消散的手指扣入掌心。 「如果那边的水是忘川的话。」祭莲垂下眼帘,「那如今的我应当已经可以看到对岸了吧。」 「只可惜那不是。」 莲花一样的女子轻声呢喃着闭上眼,抬起头时长长眼睫被阳光浸透,像是蝶翼般轻颤着,她虚幻的如同在日光下凝结出的仅有一日的泡沫之梦。 「……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看了。」 大约只有离得近的商粲和云端听到了她最后的话语,她们却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她们听的。在红色裙摆的最后一丝都消散在空气中时,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存在着的清涟湖上传来颤抖着的、泣血般的含混声音,所有人都没能听清那语焉不详的音节说了些什么,但所有人却都看到了清涟湖上梦境一般的景象。 莲花落尽。 作者有话说: 这大概是出场之后最速下线的角色……但我还真的挺喜欢祭莲这个角色的。 她应该是个很可爱又很自由的花妖,现在她终于真的自由了。 感谢在2022-02-04 16:26:02~2022-02-05 16: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说话 35瓶;温卹 30瓶;我来啦~、雅思小分全上7、木星、我独自疯魔 10瓶;light 6瓶;鹤鹤 5瓶;零机 2瓶;u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章 她好像看到了莲花。 在那个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 御久最初以为是一如既往日夜相随的幻梦。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似乎不是这样,眼中看到的一切竟然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纵然景象像是蒙上一层柔光般朦胧美好的多像场梦境, 那个人竟然是真实存在在那里的。 心脏跳动起来的动静大的吓人,仿佛停滞了多年的血液终于开始在皮下奔涌般生出灼人的热意, 但很快就被仓促的骤然停下。 「等一下、别……」 御久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她徒劳地伸手去捉身侧的莲花,那花瓣却在她触到的一瞬间化成飞灰,决然地从她的指缝间落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迈开了步子,只是在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岸上,周遭传来修士们不像样的惊唿声,仿佛突然从安静沉寂的湖底落入人世一般, 是巨大的违和感。 「是、真的是天外天的那位掌门……」 「……是魔修、大家小心——」 「莲花都枯萎了, 灵气运转也跟着流畅了, 这么看来,难道说……」 「我们刚才动不了, 是天外天在捣鬼吧!」 惊惧、质疑和谩骂从四面八方传来, 御久头痛欲裂, 她这么多年从来没置身于这样的话语声中,心中的烦躁和杀意一点一点堆积起来,想让这些凡夫俗子都闭上嘴的心情渐盛, 忍不住运起灵气时却传来剧烈的刺痛。 她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无法再支撑身体了,腿上失了力气般重重单膝跪下去, 将喉间泛起的腥甜呕出来是一瞬间的事, 却一波一波的没能停下, 她看着面前大片泛着黑的血迹, 恍惚间没能意识到这是自己吐出来的。 第302页 「……」 周围不可思议地安静下去,似乎所有人都被她的异变所慑而没敢出声,只有一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过来,随即她上方传来淡然的,断冰切雪般的清冷声音。 「御久。」心中的感情难以言说,云端觉得自己大约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因为开口时带着几分如释重负,「你快要死了。」 御久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云端说的话,想要勾起一个觉得荒唐的笑却没能如愿。她很快意识到云端说的是真的,并非任何人的手笔,与斩下她一条手臂的云端也无关,谁都没对她做什么,御久只是在以惊人的速度委顿下去,身体像是破了个大洞的口袋,灵气溃散入不敷出,经脉都混乱地纠成一团。 御久没有抬头去看,她就那样低低垂着头左右环视了一圈,眼睛像是失去了生气,视线最终一无所获地落到眼前的地上。 哪里都没有。那抹红色裙摆,哪里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断定她现在已经没有威胁了,走到她身前的云端并没做出什么动作,没有拔剑取她的性命,也没有开口斥责她的所作所为,云端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她开口一般。 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御久莫名忍不住问道,「你还不来补上一剑吗。」 「……」云端没作答,反问道,「你看起来像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也算不上知道。御久想。她只是觉得无关紧要。 就像这世上很多事,缘由都是无关紧要的,不管它来的多么突然又不合常理,世人只看到最终的结果,就像骨牌落下的最后一枚,看到的时候已经无计可施。 「商粲呢?」御久冷不丁开口问道,她们两个像是在打哑谜,谁都不去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只抛出新的问题来,「她就放心你自己这样毫无防备地站在我面前?」 「她不放心。」出乎意料的,云端这次坦然地应了,原本冷漠的语气都在提到恋人名字时显出绵软的温和来,「所以阿粲没退的很远,你不要乱动,不然她出手的速度会很快。」 分明听起来像是句威胁的话,御久却能体会到云端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在阐述事实般地告知于她,被护住的人坦荡又安心,让御久忍不住发出几声干涩的笑。 「……你觉得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无法言喻的漆黑感情再次探出头来,御久知道她此时说这些话的样子想必很像是条乱吠的丧家犬,却无法制止自己脱口而出:「今日之后、我的事情固然再也瞒不住,商粲的身份同样也会显露于世人眼前。不出半日、街头巷尾就会流传起云中君和魔修粲者苟且的传言,这种恶语只会越来越多!」 她忍着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抬头望去,听她说着那可以想见的未来的年轻修士却仍是神色淡淡,像尊不为外物所动的玉石人像般,墨色眼眸投来的目光清冷,内里全无御久想像中该有的胆怯和犹豫,只一眼就激起她更盛的火气。 「无瑕仙体、为什么……」御久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为什么!你明明该知道这是荆棘之路、是非分之望、是不可为之事!一步、只是一步,你明明可以走更舒适的道路,可以成为整个修仙界抬首仰望的昭昭领袖,为什么……!」 面前的人毫无所动,身形笔挺如青竹,唇齿轻启道:「你知道为什么。」 几乎要被漆黑的感情冲破胸口,御久近乎嘶吼地回喊:「我不知道!」 「你知道。」语气终于有了变化,那双淡然的眼眸沉沉看来,云端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像你不管再怎么口口声声说你要除掉其他门派的新秀修士是为了天外天,你心里也应当清楚的很,就算对其他人出手的缘由都是这样,你要杀我和阿粲的原因却绝非如此。」 「私心。不过是你的私心。」淡漠凛冽的语气,云端继续道,「不过是不肯在这种时候发觉原来还有另一条路,不肯看到与自己行为不同的人得到欢欣,不肯承认我做了当初你没做到的事,如今心死神伤的人却不是我。」 支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地用起力来,手指都深深扣入地面,御久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般嘶声道:「你……」 「天外天的掌门。」 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打断,云端没有想听她说下去的意思,只轻吸了口气,垂眸道:「秦意是否从头到尾都在你的控制下,在和阿粲交手前把道心莲子放到封印鬼界通路的结界里又是谁的主意。」 「幽冥鬼界结界被破,通路打开了这么些年都没完全封上,真的就只是区区代掌门琨瑶君一个人的私心所为而已吗。」 「做出那样的傀儡,又不敢直面她的面容,自欺欺人地要她戴上面具、又要所有人喊她清涟君——」 能在云端面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是很难得的,冷硬的,夹着怒意的,毫不留情的,她唇齿间像是含着寒气,一字一顿道:「我若是问你这些事的缘由,你是不是也要说一句、你不知道?」 「——」 所有紧绷着的暴戾与杀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旋即却如同破了洞的气球般忽的瘪了下去,御久用力绷住的视线颓然垂下,她愣愣看着地面,喃喃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我好像只是觉得……」 第303页 她慢慢将方才扣入地面的手指拔出抬起,看着血迹斑斑的指尖,恍惚间突然想起方才红裙的女人在阳光下变得透明的手指。 「……如果她真的只是清涟君的话,」梦呓一般,御久低声道,「我就可以……」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三十多年前她就曾体验过一次。 分明不久前还是如日中天的天外天掌门,名震天下的第一修士,某日却狼狈不堪地带着一身伤回到门派,在几日间便以骇人的速度衰弱下去。 整个天外天都为之震动,德高望重的修士和医师来了一群又一群。如今想来,那大半原因该落在她在日前的那场争斗里受的伤很重又不肯受祭莲的治疗上。自己跑出来不说,还撑着那点难以言喻的心气把祭莲为她包扎好的伤口都解开重新搞的乱七八糟,最后搞坏了身子也是理所当然。 但又不仅仅只是这样,在御久烧的头昏脑涨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模模煳煳听到有医修在说,似乎是生了心魔。 心魔,哪里来的心魔呢。御久木木地想,啊,还能是哪里呢。 再之后的事情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上的伤势很快好起来,她做出一切无恙的样子和心魔共生,那样过了多久呢,几个月、半年或者一年甚至更多,她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也没再见过祭莲。 反正曾经的「清涟君」也只与她私下来往,不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她。这样也挺好。御久有时候会这么想。不过是夜不能寐,不过是心力交瘁,不过是被她亲自奉成天外天象徵的莲花她再也没胆量去看上一眼,这样也很好,很好。她可是天外天的掌门。 但心魔到底是存在着的。在每个无力防备的夜里蚕食她的一切。御久终于开始力不从心,像是当年跌跌撞撞回到门派的那个夜里,她被暴起的心魔所伤,整个人奄奄一息,恍惚中想着明明她白日看到的那个人影只是穿着红裙而已,其余的地方半点都不像,为什么她会认错呢。 而本尊在那个夜里突然出现。她一如既往。她光彩照人。 御久在那一刻悲哀地意识到,这就是她的心魔了。 与祭莲相识后的第一次,御久觉得她不喜欢祭莲穿红裙。鲜艷的红色太过艷丽,和同样颜色的血液黏在一起并不显眼,总让她有种她还没有做出这种事的错觉,仿佛一切都还畩澕有挽回的余地,可怀里的温度却不容置疑地消散下去。 明明除掉了心魔,却连唿吸都觉得痛的要命。御久跌跌撞撞地向清涟湖跑去,她本来只是想去问心的,已经难以辨别自己的道心是否还真的存在着,她狼狈地落到荷叶上,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却赫然看到周围水面上顷刻间开满莲花。 她就被困在了这里,从此再没能走出半步。 「虽然她没说过,但我猜……」云端的声音重又响起,嘆息般轻声道,「……她最后做的药,本来是要给你用的吧。」 御久茫然地抬起头,她想问是什么药,却如鲠在喉般没能发出声音来。她意识到真正的死亡快要来临了,脑中却依然混混沌沌的理不清楚。 这该是延续当年的那场死亡,毕竟她在「闭关」后身体就恢復了正常,除去她无法自如四处活动外都与全盛期无异,御久从来都以为这是因为她除去了心魔,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现在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溃不成军呢。 那些莲花,那些几十年来都不曾凋谢过的莲花,是做什么的呢,是哪里来的呢—— 没有来由的,御久突然笑了,眼前已经模煳成一片,只有那个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身影那般清晰,红裙雪肤,清丽无双,像是过往的每一次相见,总禁不住让她心跳加速。 只是这次,直到最后,祭莲也一眼都没有朝她看过来。 「……这样啊。」御久寂寂地笑了,轻声开口道,「云端,我真是……很羡慕你们。」 御久闭上眼,在思绪消逝的前一刻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会成为忘川边上的孤魂野鬼,不知要蹉跎多少个日夜。却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像是只相交一次的线,她带着御久记忆里所有的花和灿烂的春日,从此再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这段写完真是长出一口气 完结倒计时了兄弟们!呜唿! 感谢在2022-02-05 16:09:30~2022-02-06 16:2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繁星瀚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郎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42692 40瓶;iamacatcus、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从祭莲看破执念消散到御久身死, 当事人眼中时间极长,在旁人看来实际也不过短短片刻。 不久前还风光正好的清涟湖只余一池浸着灰烬的死水,而随着御久断了气, 原本木愣愣立在荷叶上的「清涟君」也悄无声息地坍塌下去, 同样成为浮在湖面上的一簇黑灰。 周围的修士中不乏天外天的人,一看之下就看出几分端倪, 惊觉道:「清涟君、好像只是掌门用傀儡术操控的……」 原本因事态发展诡谲而不知所措的修士们慢慢回过神来, 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立在一旁的商粲没心思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三两步走到云端身边,将她带着从御久的尸身旁退开两步,低声关切道:「她没和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第304页 对御久的死,商粲并不觉得有多悲恸,顶多只算是有些心情复杂罢了。许是因为她是半妖的缘故, 商粲更多是对祭莲的可惜, 对御久则没什么话想说。若不是云端方才说想去最后同御久说几句话, 商粲怕是只会放任御久自己断气而已。 只是纵然听从了云端的请求,但商粲总觉得御久那人实在偏执——这简直是她认识的所有天外天修士的通病, 如今看来原因十有八九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虽然很体贴地站远了些没去刻意听她们的对话, 但到底难免担心。而此时被她牵过来的云端似乎也有些怔忪, 好在在商粲正蹙起眉时就回过了神,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没说什么。她最后说……很羡慕我们。」 云端说着似有些怅然, 下意识稍稍靠近了商粲。只是身形刚有个靠近的趋势,就听得不远处修士人群中又传来一阵纷乱喧譁, 随即是锵锒的沉闷碰撞声, 于是动作一滞。 「阁下这是何意?」 属于楚铭的凛然肃穆的声音传来, 二人转头望去, 看到他正一脸严肃地用未出鞘的佩剑用力按在一修士手上,那修士手正搭在腰间剑柄上,几番用力都没能挣开,如今一脸尴尬困窘。 显然楚铭是在这修士想要拔剑时眼疾手快止住了他的动作,进而正色道:「设下陷阱欲戕害我等的天外天掌门御久已死,如今阁下又为何还要拔剑?」 众人齐刷刷地朝被按住的修士看去,那修士面上青白一片,眼神极快地朝商粲的方向瞥一眼,好半晌才一咬牙喊道:「粲、粲者还在那里,我等岂可掉以轻心!」 他这一嗓子真是振聋发聩,在场的人终于又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儿来,纷纷又齐刷刷地向商粲转过头去。那边商粲早不声不响地把清涟湖的天火收了,瞳中的赤金色也安静熄了,整个人端端立在云端身旁,擎着副无辜的清润眉眼回望过去。 尽管刚刚才在湖里泡了好半天,但脱出桎梏后的商粲早把自己周身烘的干燥温暖,只发梢还有些湿气。如今一眼望去清隽又俊俏,真真是朗朗如日月入怀。若不是方才还远远见过这人如用自身手足般调动天火的情景,怕是谁都难将她和传闻中的那位粲者扯上关系。 没人知道常年戴着白玉面具的粲者长什么模样,在场的修士里却有人识得商粲这张脸。人群中很快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颤巍巍道:「商……你是商粲?」 没暴露身份之前觉得忐忑,真走到了这一步时反而不觉得有多慌张。自知被认出来本就是预料中的事,商粲没什么特殊的心情,只是抬眼望去时却禁不住弯了弯眉眼:「这不是天外天的黄长老吗。」 在她当年来游学时便是天外天负责规制弟子礼节的长老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商粲记得在当年裴琛带人压到碧落黄泉门前时这位黄长老也在队列中,还骂了她两句,如今想必正在脑中艰难地对着号。他果然很快醒过神来,面上复杂神情交织而过,最终喃喃道:「你、你怎么……」 商粲却没继续接他的话,因为已经感受到身侧一直沉默着的人绷紧了身子。她安抚地揉一揉云端的掌心,转头去看她,旁若无人地温声道:「说起来,你刚才是想要抱一下吗?」 大约是没预料到她在这种气氛波云诡谲的时候会突然提起这事,云端一怔,抬眼对上周遭不明就里的探询视线时禁不住红了脸,略略侧过身子轻声道:「……回去再说。」 她与御久交手时的几处细小伤口已经被商粲用疗伤术式妥帖地治过一轮止了血,好在出血量并不多,天外天周遭也并不似之前论道会那般正被众多鬼族紧紧包围着,还没到会引起妖潮的地步。只是如今商粲靠的近,似是属于无瑕仙体的清甜血气总在商粲鼻间骚动,搅得她有些坐立不安。 好像也不太对。商粲轻唿一口气,只觉得吐息都是烫的。她心思还算清明,知道这多半是肆意大战过后的妖血尚未冷静下去,而云端又这般毫无防备地在她身边,害她觉得云端可爱。 商粲喉咙不为人知地滚了滚,下意识抬眼去看周遭多少有些碍事了的修士们。那边楚铭还在义正辞严地指摘众人,说着例如「若不是她们二人出手我们早就被天外天掌门揉圆捏扁了」、「知恩图报不说,至少不能危机刚过就想着倒打一耙吧」之类的话,挽韶在旁边鱼目混珠地帮腔——怎么说呢,这花妖从母亲的惊鸿一瞥里回过神来还挺快的,一边三不五时帮着楚铭说话一边朝商粲这边使眼色,显然是在示意她们能熘就赶快熘。 经过方才御久祭莲那一遭,商粲如今莫名看的很开,只是她也清楚现在场上的事态挺混乱,不是她的身份再搅上一局的好时机。但正当她想着要同云端如何脱身时,就被人群中莫名义愤填膺的话语止住了思绪:「先不说她是不是粲者——她干嘛牵云中君的手!云中君的道侣不是也来了吗、人呢!这也能看得下去吗!」 ……话题的方向真是歪的不行,商粲听得啼笑皆非,还没完全冷却下来的脑中却忽的闪过个肆意妄为的念头来。 商粲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轻轻眯了起来,转头看向云端,向她尚且不明就里的恋人轻缓地眨了眨眼,抬手慢慢撩开云端的长髮,清隽眉眼间盛着专注的深情。 商粲向来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天道在上,在众多修士的眼前,她吻了云端。 第305页 * 称不上是尘埃落定,但至少算是告一段落。 天外天掌门早已沦为魔修且想借论道会戕害修士的传闻在修仙界传的沸沸扬扬,同时失去掌门和代掌门的天外天一时间元气大伤,群龙无首间声望也一落千丈,纵然御久的计划尚未完全付诸实践就被商粲和云端破坏而并无许多实际伤亡,但众多仙门的口诛笔伐显然还要持续许久,想来天外天在近几十年甚至数百年间都再难回到原本的地位了。 在这种情形下,青屿本该脱颖而出的,但由于某些意外事项,青屿如今的处境也略微显得有些古怪。 「端儿的道侣?」在带着援手赶到天外天帮着收拾残局时,望月面对众人的搭话笑眯眯点点头,「我当然见过呀。」 「我很满意,我看端儿也满意得很。」 「黄长老你说端儿的道侣是粲者、而且很像商粲?」面对男修士的私下询问,望月云淡风轻地灿然一笑,「那就像呗。」 「——这就是那个吧?不承认、不解释、不反驳,让大伙儿随便猜去。」事了后,楚铭倒挺高兴,拍着胸脯说道,「没事的商粲,我看我们青屿也没有想出来驳望月师叔话的意思,天外天那位黄长老后来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你当年来游学翻墙熘出去时逮了你好几次的情分上——你先这么忍一忍,等我努努力当上掌门之后就昭告天下你是青屿的人!」 实在觉得他这熊熊燃烧起的想当青屿掌门的斗志配上这么个小家子气的目的显得格外不纯,商粲沉默了好半晌,但想想这人竟然好像真的是最有可能的下任青屿掌门人选了,最终啼笑皆非地嘆道:「行行,那我就等着你这天了。」 由于青屿这种自由奔放的暧昧态度,在战后现场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惊人之举后携人逃之夭夭的云中君道侣身份一时陷入了模煳的区域。当日在场的修士虽多,但到底只是修仙界的一小部分人。人心各异,有人信誓旦旦说那绝对是粲者,有人说那是曾经的青屿天才商粲,有人说那人长得真好看,站在云中君身边真真是一双璧人。 而一时间占据了街头巷尾话题中心的人在干什么呢,正在讨价还价。 「就一个月。」 商粲混不吝地往后一靠,身后一圈天火烧的刺啦刺啦,威胁意味十足:「多了没有。」 从和媳妇儿游山玩水的旅途里被揪回来谈判的鬼王南霜老大不乐意,冷着脸去看云端:「云中君能不能管管你道侣?怎么一见面就压价?」 云中君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道:「可以让你选月份。」 「……」 得,那就是不打算管的意思呗。 本来开出半年价码的南霜气得不行,皱着脸在脑子里倒腾了半天,最终半妥协地哼笑道:「那就七月。每年的七月份把通路打开,放我们鬼族上来。」 她这话一出商粲面上就垮了三分,神情变了又变,苦着脸道:「……你是故意的吧。」 「不然呢,我就是七月份死的,想上来给我自己上上坟不行吗?」看见她不高兴南霜就扬眉吐气,心情大好地指摘道,「你不能因为你当年是七月份出的事儿,就让所有人都不过七月吧?」 商粲看她这副故意想挑拨自己生气的样子就脑袋疼,奈何南霜除了月份挑的很刻意外确实应了她的要求,于是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暂且将自己对当年那个七月十七的讳莫如深抛在脑后,点头嘆道:「那就七月。」 说不好是阴差阳错还是刻意为之,总之在从天外天回来之后,商粲发觉自己脑子里多了段关于如何封印鬼界通路的术式。 「……可能是我娘搞的鬼吧。」对祭莲的行为十分理解的挽韶大喇喇地如是说,「她都能硬把人家记忆翻出来给你看一段儿了,搞不好也能再在御久脑子里翻箱倒柜把天外天这藏着掖着的机密术式翻出来给你……」 说的祭莲像是个手艺精湛的搬家工。不跟主人打招唿就硬搬的那种。 「也有可能是御久做的。」云端倒有些不同的猜测,「人之将死……兴许是发觉她死后这术式就要失传、且也没什么留恋了,故而不知何时传给了你也说不定。」 不管这术式是从哪来的,总之商粲决定拿来用上。在和南霜唇枪舌剑打了一架后最终敲定下来:平日里都将通路关上,只在每年七月份大开鬼门,容众鬼重返人间。但不可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否则自有处置。 「看在你能把我们那掌门都搞定的份上给你个面子——反正这么看来我肯定也是打不过你的。」南霜出乎意料地没什么牴触情绪,在商粲忍不住问起时朝她耸了耸肩,「也玩的差不多了,我现在觉得彼岸花还是该开在鬼界……只有我能看见的时候,最好看。」 ……天外天出身的修士真是不管是人是鬼都偏执的要命,商粲三两下把她赶走,转头就与云端一同前往各地封印了通路。 自此,七月成为修仙界口口相传的鬼月,人们有亲者逝去也都愿意选在这个月份祭拜,诸此云云,在此按下不提。 纵然南霜率领的鬼族并不像记载中那般兇恶,但将在修仙界盘桓数年未能驱走的鬼族重新遣回地府到底是件分量很重的事。商粲再不曾遮掩面容而昭昭示人,所现之处身旁必有云端相随。 纵然围绕在商粲身上的话题绝没少去半分,关于粲者或半妖的微词也从未停止,但到底是出现了一些新的言论。芝兰玉树般的一对修为高深的漂亮爱侣,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兼之又做成了天外天这种大门派数年都没做好的事,修仙界逐渐吹起微妙的暖风。 第306页 会用天火好像也没什么,除了点火很方便,也没见云中君的道侣到处乱烧……也不能一直用这么个称唿喊她,人们这么想着。毕竟「云中君的道侣」这说法实在很是有些拐弯抹角,于是在一阵众说纷纭的时间后,对商粲的称唿渐渐敲定下来。 在后来长久的时间里,人们称商粲为东君。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了(瘫 感谢在2022-02-06 16:23:28~2022-02-07 21: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夜两点会下雪 2个;繁星瀚海、fory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aaa4纸 19瓶;多喝冷水壶、娴 5瓶;arashramni 2瓶;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完结) 「——青云衣兮白霓裳, 举长矢兮射天狼。」 挽韶拿腔作调地念了一句,半戏嚯地转向好友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同那只蛇妖交战时还真用了弓箭,一箭钉在人家七寸上, 可真是越来越有『东君』的样子了。」 「……什么和什么。」正值年关, 商粲向前来拜访的妖主隐忍地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笑道, 「那是因为那本来闹得挺凶的妖不知为何见了我掉头就跑, 我不得已才用天火作箭去追它而已,跟东君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街头巷尾现在都这么叫你嘛。」 回想起近些日子里的见闻,挽韶挺高兴地眯起眼,又道:「蛇妖见了你就跑还不正常吗,你现在声名如日中天的,但凡是有点本事的谁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商粲呢?」 她说着正了正脸色, 嘆道:「还有, 我估计你自己是没什么察觉,但我可早就发现了。你那双眼睛变成金色的时候, 妖族会很怕你——当初天外天清涟湖边上那会儿就给我吓够呛, 头一次感觉看见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抬不起头来。」 「兴许是血脉压制吧。真是妖和妖之间差别也很大。」挽韶佯装发愁地皱了皱眉, 「本来碧落黄泉的长老们都惦记着要我把东君大人挖回去重新做粲者呢,但我跟他们一说他们就也知道没戏了,毕竟总不能让自家的打手还没怎么出手就先把妖们给吓破胆子吧。」 二人对视一眼, 商粲也跟着她笑起来,随即垂眸摇摇头道:「……我确实不会再回去做粲者了。抱歉。」 挽韶听了眉头大皱, 哐哐拍桌子:「你有什么好说抱歉的?碧落黄泉本来就没有太阳, 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已经是运气好, 总是要物归原主的。我寻思你也没欠我什么东西——总不能是你怀着心思要一剑刺死我呢吧?」 后半句话的指向实在很明显, 商粲眉头一挑,顺着她的意思岔开话题道:「你后来……去过鬼界吗?」 「我去那干嘛。」很快怏怏起来,挽韶轻哼一声,「忘川边上天天有个游魂瞎熘达的事儿我听鸢歌说了,又不是什么值得我去看的好风景。」 「至于我娘……」 她视线凝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以一种很无所谓的神态撇了撇嘴:「听说是之前就顺利转世投胎了。我也没向南霜打听她的去处,保不齐就是我去年春天种下的那池莲花里的哪朵呢,让她高高兴兴开去吧。」 妖族的亲缘关系大约与凡人的纠葛不同,祭莲当年出现与消散都格外突然,半句话都没能挽韶说上,但在商粲看来,挽韶似乎也并没多介意,反而能以冷静的态度去面对母亲的真正解脱,进而为她感到高兴。 这样挺好,商粲想,生死看淡,说起来简单,但却是就连修士大能也很难做到的事情。 「——你呢?」 本正这么想着的商粲被挽韶唤回了神,不知道话题被带去了哪里,她抬眼看到花妖目光莫名颇有些闪烁,难以启齿般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是个凤凰半妖,天知道你寿命有多长,虽然现在是被云端使了傀儡术让魂魄留在这,但、但云端修为再强也还只是凡人,总有一天……」 许是出于体贴,后面的话挽韶没有说完,那盛着忧虑的眉眼却将她的担心显露无疑——是担忧寿数。 诚然,妖主大人的担心来的有些早。毕竟修士的修为越高寿数也会越长,而云端如今年纪尚轻,并没到要担心这事的时候。但心知挽韶是在挺认真的为她们的长远考虑,商粲向她宽慰地笑了笑,玩笑道:「不是都说云中君是最有可能登仙的修士吗?」 挽韶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气得不行,苦口婆心道:「哎呀、登仙这种事没个谱的,上一个成功的那都是传说里的人了——」 「说笑的,她登不登仙也没什么要紧。」商粲眨眨眼,轻描淡写地答道,「她活多久,我就活多久呗。」 挽韶一愣,一下子没能从商粲的态度中辨别出她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的,但很快就听得商粲又慢慢开了口,说的话似曾相识。 「『到了那时候,我就抱着这一世的记忆死掉吧。总有法子的。』」 商粲慢吞吞重复了一遍,一双墨色眼眸温和含笑,声音语气一如平常,却莫名让人感到有种如同在念誓词般的郑重。 「你们当时都觉得我是在说笑吗?」她柔和地弯着眼睛笑起来,眸光细碎如晚星,「我可是认真的不能再认真了。」 第307页 * 生死看淡。商粲自问是做不到的。 她有时候看的挺开。整个世界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得以擦肩而过已经算是了不得的缘分,一朝一夕得过且过也都能算是顺应天理,这么算起来生死也不过是场天命轮迴,蜉蝣朝生暮死也是圆满一生,她们也只是活得久一点的蜉蝣罢了。 她是世上唯一的凤凰半妖,经歷过难以计算的轮迴和不同的人生,这世上所有人乃至她自己的生死她都能看淡—— 但只有那一个人,商粲不行。 远远看到刻在心底的白衣身影,商粲走过去,从背后揽着纤细的腰肢瓦进怀里,埋首进怀中人的颈项间,不怎么老实地蹭一蹭细瓷般白皙细腻的皮肤,又被瞥见的那整齐衣襟下几点暗红色痕迹勾出些暧昧心绪。 「……痒。」轻轻侧了侧头,却没打算认真躲开,刚刚洗漱完的云端柔声道,「怎么没陪着挽韶多说说话?」 「她刚刚回去了。」知道云端昨晚睡得晚,商粲没继续多闹她,应道,「本来也只是出来办事顺路来邀请我们去碧落黄泉过新年,没打算久留。」 云端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小小的羞意:「……那应该喊我出去见一面的,我还以为她会留下吃个饭……」 「不至于,见她的机会多的是。」商粲到底脸皮比云端厚些,理直气壮道,「她突然来的那么早,离你睡下可没几个时辰,没必要刻意叫醒你。」 害她睡得少的罪魁祸首这种时候倒是振振有词,云端感觉被身后人说话时唇齿间擦过侧颈的气息激的那一块都热起来,不自在地侧过头去扫商粲一眼,语气不稳道:「……又乱说话,你难道不是和我一个时辰睡的吗。」 「是啊。」商粲从善如流地点头,目光显得颇为纯良,「但可能因为我是半妖吧,从无瑕仙体那得了好处就格外精神些——哎呦。」 被羞意上涌的云端掐了脸,商粲心情颇好地弯着眼睛把云端抱起到凳子上坐下,把耳尖泛红的云中君安置在自己腿上,言语间的轻佻暧昧变本加厉:「也不能全怪我呀,端儿要是真想要我停下,那我这个做傀儡的可是全没办法违抗你的。但端儿昨晚只嘴上说不要,实际上也没——」 这下可彻底把脸皮薄的云中君惹怒了,半妖的东君被一招制住,当机立断投了降,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被掐住的脸讨饶,手上却把人家的腰圈的紧紧,不肯让云中君跳下腿去。 这人眉眼间盛着的笑意太过明显,云端总是拿她没办法,只作势掐了掐便松了手,生硬地转了话题道:「……既然挽韶相邀,那你想去碧落黄泉过新年吗?」 商粲见好就收,轻嘆道:「我没想好。」 「我挺喜欢碧落黄泉,也确实很久没回去看过了。」商粲说着垂下眼帘,略略蹙起眉,「……但想想又还是有顾虑,若是我一个人去也就罢了,端儿也跟着的话——」 察觉到腿上的人气息一冷,商粲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丢下你自己去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无瑕仙体,我放不下心让你和太多妖待在一起,虽然我们两个肯定是要待在一起的,但多少肯定是要比在其他地方危险些的。」 「再者,坊间本来关于我的身份就全是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了,」她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我这一年天火用的不算多克制,估计能看出来的都看出来了,只是我没做什么坏事又和你一起封了鬼界通路,多少有了些声望,现存的仙门领袖青屿又是那么个不管不顾的态度,就没人想做出头鸟来挑起这个争端。但是……」 「怎么又胡思乱想起这些来了。」知道商粲是在顾虑着什么,云端止住她欲言又止的话头,云淡风轻道,「旁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云端捧起商粲的脸,专注地看着那对清润眼眸,轻声道:「云中君就是和粲者结成了道侣,我就是喜欢你,不怕其他人说。」 她的声音轻轻,语气也淡,却总能让商粲察觉到其中丰盛的爱意。商粲知道云端不在意这些,她的云中君所求的已经得到了,旁的都目不斜视地不再看一眼。 心头一点点在眼前人清亮的眼眸中熨帖开来,商粲泛起笑来,温声道:「但也理应该去师父那看看的,这可是公布身份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不去的话一定会被师父念。」 云端也跟着她笑起来,唇边笑意浅淡,清丽无双:「那就去。碧落黄泉和青屿都去。」 「楚铭之前还约了说要跟我喝酒,说要不醉不归的那种,在青屿喝醉的话不太好吧?」 「别听他的,少喝一点。」 「噢,好,听你的。那云城这里怎么办?我们家里也要过年的吧。」 「……」 商粲话音落下,却好半天都没听到云端的答覆,只见她的恋人轻轻抿紧了唇,烟眉皓目稍敛着,眼中倏地泛起朦胧的雾。 「……端儿?」 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像是去揽一捧雪,商粲小心地抬手去触她的眼角,却被云端捉住了手,慢慢将脸贴到商粲的掌心。 「阿粲。」云端轻声唤她,墨玉似的眼中只交织着这一个人的身影,「以后的每个新年,每个节日,每一天……你都会在我身边的,对吗?」 商粲也抬头看她,交叠着的体温有点发烫,人人都说云中君性子清冷,却只有她知道云端雅正冷肃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炽热的爱意。 第308页 或许御久说得对,她总还是会在意的,她的端儿本来能更好的。但只要能看到云端这样子的眼神,商粲就永远都不会后悔,她倾慕天上的云,于是本该远离俗世的谪仙落进她的怀里,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爱,也定下她的一生。 商粲轻轻笑了,她牵住云端的另一只手,在云端瞬都不瞬的目光下带着她的手覆到自己的脖颈上。 「当然。」 能感受到自己发声时喉咙处微微震动着,妥帖地贴在云端的掌心,这个位置不论对人或是妖来说都是脆弱的命门,被制住时只需灵力一吐就会丢了性命,商粲却笑的温和,眸光清亮专注。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生死与共。」 说出口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商粲不知道云端知不知道这话背后的真正含义,却没打算说的太明白,只是去吻云端捂住她嘴的掌心,随即吻到腕上脉搏,最后去吻云端的唇角,在她微启的柔软唇瓣上放轻了力道厮磨,近似虔诚。 她们还有很多的时间,足够商粲将这句话兑现,足够云端明白她的所有心意。 岁月漫长,她们不谈情,只说爱。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各位这么久以来的支持。 哎呀,这本真的是写的相当不容易……工作说忙就忙的很突然,硬是拖到这个时候才写完这本确实也挺抱歉的,对不住各位。 写这本的目的就是想写一个你追我逃的故事(。),很多东西是途中才定下来的,包括商粲的东君这个称号也是半途灵光一动,但又觉得确实很适合,毕竟作为云中君的伴侣又会用天火的商粲简直就是太阳神东君!但云端的设定就没怎么改动过,如果说林倾是按猫的印象去写的话,云端就是云和雪的印象,大家可能也有人发现了我个人非常好这口,希望大家也喜欢( 番外应该会有,有想要看的可以评论说说会看看有没有灵感,但估计这两天应该会先把预收好好修一修……当时就是脑子一热拍了一个,估计会整体改一版,总之大方向就是姐狗+一点点火葬场,其他的完全没敲,让我先换换脑子…… 怎么说呢,这本从各个意义上来说都会比我上一本来说更难写一点,很多东西最开始车大纲就定下来了,但写到的时候又因为笔力不足而写的很艰难……现在各位看到的就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成品了,如果大家看的开心就最好了! 感谢在2022-02-07 21:03:10~2022-02-08 16:5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气少女郭德纲 66瓶;贺辞 35瓶;掷 31瓶;四郁 20瓶;保佑柚子 14瓶;甜文续命、官辞、小肥猪 10瓶;42616709 5瓶;今天学习了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番外一 【…… 混进天外天论道会比想像中的要容易许多, 抢来的邀请函很有用,脸上的面具也做的惟妙惟肖,任谁都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也该算是情理之中, 毕竟是她这位粲者下了心思的行动, 行为举止也都做的小心,是不容易被人逮住破绽的。 所以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的出现着实是粲者意料之外的事。 夜色浓厚, 粲者袖手立在门前, 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不远处那人随风而动的白衣,修士尚白,光这天外天穿白衣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但她却从没见过比这人更适合的,没人比她穿的更好看了。 尤其是这身白衣将散未散的时候,那时其下露出的肌肤比衣裳怕还要白上几分, 几乎要灼了她的眼。 距上次见面过去了多畩澕久呢, 心头高涨起来的情绪难以抑制, 粲者强自压下勾起的唇角,感觉仿佛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她本想再装模作样地演出一个手足无措的修士样子, 面前的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开口时声音清冷干净:『你来天外天做什么?』 开门见山的询问, 毫不客气。不像是她常日里用的语气,却让粲者顷刻间放弃了伪装,发出了愉悦的轻笑。 『云中君是怎么认出我的?』粲者笑的轻佻, 声音都卸去伪音,『这么长时间不见, 我还以为云中君早就把我忘了。』 粲者没等云端的回应, 她在开口时就已经迈开了步子, 不紧不慢地款款向不远处的人走去。她直勾勾地看着云端, 看到云端淡然如玉的眉眼稍稍蹙了起来,似乎正在犹豫着该对她的靠近作何反应,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看着粲者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 这人日日穿白衣,却怎么也让人看不腻。立在那里就皎皎如月,不施粉黛的面容已经是倾城绝色。走近之后就能清楚看出来,云端该是比之前更清减了些,她不爱涂口脂,唇色又生的浅淡,一眼看去便有种纤细的弱态。 低头吻上去的时候粲者感到云端躲闪了一下,她没让她逃走,半强硬地扣着她的后脑去撬她紧闭的唇。怀里的身体一直僵着,但到底是让粲者得逞了,她不依不饶地辗转过几次,感受到云端的推拒也不肯放开,在唇上勐地传来痛感时才退开。 口中尝到属于自己的血气,云端咬的并没留情,粲者却不怒反笑,眼神刻意扫过面前人刚刚经了一遭厮磨的薄唇,唇瓣稍稍红润起来,原本浅淡的唇色变得饱满诱人,其上还隐约沾着她的血迹,像是将熟的酸甜浆果。 第309页 『啊。』粲者故作恍然地咧一咧嘴,『不喜欢这张脸吗?』 她看到云端向来淡然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冷声道:『我在问你,来天外天是做什么的。是想来窃取道心莲子吗。?』 真是无趣。粲者倍感无聊地垂下眼帘,她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她觉得云端半点不懂她,有点不开心,但又为比预想更早地取到了一个吻而忍不住雀跃,心头的情绪来回交互,她最终还是决定和云端说实话,于是舔过唇畔伤口,那口子应该挺深,粲者在些许刺痛里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是来窃你的。』】 * 「……」 * 【说实话,粲者从来都觉得她不太懂云端在想些什么。 她扫过对面以天外天为首的正对她虎视眈眈的修士们,又看向站在身前不远处的白衣背影,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 最初相遇的时间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早得多,她是天下顶顶有名的魔修粲者,那时和云中君交起手来的原因她已经不记得了,粲者只记得她打输了。 云端那次是有机会杀了她的。但或许是因为她的白玉面具在争斗中破开时晃了云中君的眼,总之粲者逃了。云端没动手。 生来第一次打了败仗,粲者多耿耿于怀,于是在偷偷跟了云中君几天后强行出手教训了聚众找云中君麻烦的一伙不入流的魔修,自顾自地宣称还了人情,云端没像其他修士一样见了她就动手,但也没理她,只是收了剑转身离开了。 再之后——再之后她们上了床。那次总归是粲者趁人之危,但她至今想起来也没什么悔意,是云中君自己不小心被人下了药,而又不巧让她赶上,她是魔修,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但粲者自己知道,她那晚下定决心去解云端衣服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转天来死在云端剑下的准备,她挺认命的,也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打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云端没这么做。 云端不主动也不回应,却也同样不拒绝她。粲者不知道她们算是什么关系,又莫名下意识不想去提,就这样到了现在。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她刚从天外天论道会杀出来没两天,为什么被修士找上门来时云中君会站出来为她担保呢。 总不可能是因为爱她。粲者想。 『若是说粲者拿不出实质证据证明碧落黄泉没有袭击天外天的话,那除了那日从入侵者口中听到的话之外,天外天难道就拿得出实质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啊,很难得听到云中君讲这么长的句子。 知道不该,但粲者还是忍不住走神,她有点想绕去云端的正面看看她此时是什么表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从修士们的反应来看应当是冷着脸的吧,那样的话她平时也没少看,就别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奇怪举动了。 她走神的时间有点长了,再回过神来时云端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着,面对众人对证据的质疑淡淡开口道:『无需担心。我与她一同去。』 其实粲者心里知道云端为什么会站出来为她担保。 毕竟这地方站着这么多人,也只有她自己和云端两个人知道,她去天外天究竟是做什么的。 只是因为云中君是个公正讲理的人,会站出来也只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做率碧落黄泉攻打天外天的事。云中君就是这样的人,这行为里全无徇私全无情分,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好了,她就能这么以为。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 「……」 * 【今天是云端的生辰。 旅途实在算不上安逸,粲者和云中君的敌人加起来简直约等于整个修仙界,在路上埋伏着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这些人最大的误判可能就是没想到她们两个会联手对外吧。 粲者有点烦。她本来今天早上想着出于还人情的考虑该去买些什么生辰礼物的,结果刚偷偷熘出门就被仇人找上了,耽误了她买礼物的时间。她打的心浮气躁,如果不是云端及时赶过来的话,估计她会下手没轻没重地杀了那个修士也说不定。 这下可好,礼物没买成不说,还惹过生日的人生气了。如今她们二人正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粲者偷偷抬眼看看前方人的身影,总觉得那身看惯了的白衣似是又透出了几分加重的冷意。 但一向自诩口才不错的粲者这番也没什么办法,她自知理亏,又拉不下脸去向云端解释她偷熘出去不是想做坏事,只是磨磨蹭蹭跟在云端身后,把路边的石子当做那不长眼的仇人的脑袋一路踢得动静很大。云端一定听到了,但她依然走的板正,头都没回一下。 她们此番本是要去山里查事的,但粲者此时可完全没这心思。她心里莫名堵的不行,她觉得这凝滞的氛围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死在这里,心高气傲的粲者心中转了百十个弯,终于还是破釜沉舟般长长吐出口气,几步走到云端身边,拽着她的手腕让她停下来。 云端转过来的面容皎皎若月,她的眼睛纯粹无暇,就那么静静看过来。 看不出来。粲者想。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不是生气了,或许都是自己在演独角戏罢了,自作多情。 但是算了,今天她过生日,寿星最大。 第310页 粲者眨了眨眼,身后的天际在下一个唿吸间忽地绽开无数赤金色——是她的天火,但却并没像以往一般用来杀敌。威力无匹的天火破天荒第一次只用来充作一场盛大烟火,升到天际又散成碎金的光点,铺满半边天,流光溢彩又绚烂夺目,是修仙界从未有过的盛景。 『生日快乐。』 灵力的剧烈消耗让粲者有些不适,但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慢慢开了口。她直视着云端黑白分明的眸子,犹豫了一瞬又像是一个世纪,再开口时语气轻缓温和,是从未从她口中说出过的称唿。 『……端儿。』 她看到那双平静的眼中立刻泛起不知所措的波澜来,像是在平静的湖心扔下一颗石头。粲者其实不知道她该作何反应,毕竟她此刻正死死咬着牙关,抑制住某些如鲠在喉的话语脱口而出。 她于是没有说话,只微微低头凑过去吻云端的唇。 这次,云端没有躲闪,也没有推开。】 * 「……」 * 【这样的眼神真是久违了。 身后是自己刚刚破开的鬼门,万千鬼族正唿啸着从破碎的结界中重返人间。粲者被阴冷的鬼气激起一阵不适,却没有挪动步子,只擎着笑看向不远处持剑对着自己的云端。 她看起来像把绷紧的弓,开口时语气中难得带上几分动摇,开口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 粲者深深地看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想从云端面上看出怎样的神情,体内因灵力使用过度而引起的烧灼般的疼痛还没褪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佻而刻薄:『我这么做,云中君不应该很高兴才对吗?』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云端面上情绪如裂冰般破开一道口子,于是咧开嘴笑了,她笑的很开心,心中却全无胜利的喜悦,只是空洞洞一片。 『你不是一直在找一个鬼吗。』 粲者轻声说着,用一副看起来尚且完好的皮囊,去掩其下溃败不堪的内里。 她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却没顺着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继续说下去,语气中突兀地带上几分倦意,:『……你终于是在看着我了。』 『我是粲者。』 『是碧落黄泉的魔修,是与正道为敌之人,是会做出破开鬼界结界扰的天下大乱的大恶人。』 迎着云端的目光,粲者一字一顿地说道,将过往那些时日都梗在喉咙里的黑色灰烬通通吐出来,在锐利的快意里如愿以偿地看到云端面色变得煞白。 『——但我不是那个名为商粲的青屿弟子、不是你那个……短命的师姐。』】 「……」 「…………」 商粲啪的一声用力合上书放到了桌上,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想说的话太多,她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余光扫过桌上书封上《粲之云》三个大字就又激的她太阳穴突突的疼,她咬着牙把书往前一推,向在她看书期间都噤若寒蝉地坐在她对面的人面前一推,气极反笑。 「……你现在就天天缩在玉衡看这些?看你两个徒弟的话本?」 「……」 望月忍气吞声,深恨自己在徒弟来拜访时没把书收好让正主发现了,唯唯诺诺道:「……看着玩、看着玩……」 商粲冷笑一声,把手边堆着的一摞书推过去,指着书堆说道:「光说这个《粲之云》,这还是个连载中的话本,现在一共七本你这有全套,最新的这本一周前才出,我看你这分明是追的热心得很!」 铁证如山,望月无从辩驳,干脆眼睛一眨就颇没有大人形象的开始卖惨,擦着不存在的眼泪哭诉道:「那还不是你还没跟端儿相认的那时候师父也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棒打鸳鸯,只能通过你们的话本来看看你们的动向,后来想着看都看了就想看到完结,我想追个完结的有什么错!哪有只准人看一半的道理!」 「……」 总觉得她这话的重点有点奇怪,但商粲听她提到当初早些时候的那些日子就没脾气,只好嘆着气好声好气地说她:「……但你看看这情节,改编的也太厉害了。什么短命师姐、你就不觉得有点在咒你徒弟我的意思吗——」 「那也不能怪人家作者,你们又始终没承认粲者和商粲是一个人,这还不许人家自由发挥了吗,创作是自由的!但你可别跟端儿提我看书这事儿哈!」 望月自觉占了理,一下子腰板又直了起来,还顺便提出了要求。她见商粲吃瘪地住了嘴就又乘胜追击地凑上前去,半矜持半促狭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写的还挺好看的?」 商粲喉头一梗,干干道:「你指什么,我可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对端儿做出那种事的。」 「是吗?」望月眉头一挑,「但你不是确实是在端儿中了药的时候才——」 商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头都不回地落荒而逃了。 * 商粲一路走得飞快,很快来到了玉衡的演武场边上,云端正在独自练剑。商粲原本只打算先老实站在场外等她这套剑法练完,谁知云端却像有感应般向她的方向瞥来一眼,随即立刻收了剑。 「和师父说完话了?」云端说着快步走到她身边,自然地理顺了商粲因疾走而带出几丝褶皱的衣摆,轻声道,「怎么也不喊我。」 「我刚过来,想等你练完的。」 第311页 商粲笑笑,她其实在来路上拿定主意不向不知情的云端提起师父在偷看她们话本的事,但另一位正主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商粲实在很容易想到刚才看的话本内容,于是一下子梗住了。 不得不说,后劲很大。 察觉到商粲的古怪,又见她面上慢慢泛起了红,云端轻蹙起眉道:「和师父聊了什么?」 也没聊什么。商粲想。就是看了本以我俩为主角的替身文学。 见云端因她久不回答而蹙起的眉,商粲暗自嘆了口气,不用太多思考就决定卖了师父向云端和盘托出。但不会是现在,或许是在今夜共枕而眠的时候,说出来之后还要去坏心眼地问一问云端:青屿的我和碧落黄泉的我,你最喜欢哪个? 但其实答案商粲是清楚的,若真将云端置于《粲之云》里那样的境地的话,粲者大约是不会有机会的。 所幸没有到那样的事态,万幸她还站在这里陪在云端身边,这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是话本作者都想不到的圆满。 商粲想了想,突然说道:「端儿想不想看烟火?」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云端怔怔眨了眨眼,下意识点头道:「想和阿粲一起看。」 商粲于是笑了,语气轻缓温和。 「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放。」 作者有话说: 各位好久不见,我带着番外回来了(但也就只写了一篇 这篇是写了写《粲之云》的故事,简直就是给我的主角写同人文,体验非常新鲜……希望大家能喜欢! 估计还会写两篇两个人没相认时候的云端视角吧,但不保证啥时候写出来,因为最近实在很忙(对不住 ps:顺便一提就我个人的观感来看《粲之云》的故事绝对是be结尾的,完全想不出he的可能性,所以就只写到这里没有后续啦。还是正主们比较甜啦。 说起来预收前阵子调了一版,多少和之前的是有区别的,大家之前收藏过的也记得再看一眼哈 感谢在2022-02-08 16:53:08~2022-02-26 23:5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过膝蛋黄酱、繁星瀚海 3个;书墨绘灵、成为人类的必要条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过膝蛋黄酱 7个;探陵小慕 6个;墨墨无语 2个;森无木、幵所长、晴空♀万里、k1元、是阿池呀~、白易、小p、because、53132738、官辞、镐钑铽銾钏钐钾、乃琳啾啾啾、衫儿宝宝、41806675、ivvvvvv、7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trichor 66瓶;酒见林 38瓶;神奇的p桑、袄子、tree 30瓶;清 25瓶;53132738 21瓶;肆佰wanli、年度废物大赏冠军、加冰乌龙茶、叶两仪 20瓶;kyoushiro 18瓶;番茄肥牛拉面 17瓶;interesting、壹酉 16瓶;28739876 15瓶;珞遥 14瓶;千零肆、昀之、唠唠叨叨、空小白、开飞机的舒克、夏夜星河、书山有路、百里塘、过膝蛋黄酱、图南、门内角落、q9、@、toby、鳖、apo、掷、薇尔莉特、行一、四郁、.、周遭、橙子好好吃 10瓶;衍 9瓶;君家有木 8瓶;四字、不上进的法师 7瓶;晏晏 6瓶;42616709、辰、随草堂渡川、神鸦、阿肥发、nnswdxsnz、xanxus.、晴空♀万里、姬无命、爱吃小胡的肘子、苏格、侑的围巾 5瓶;黑碳乌龟、治崎 4瓶;light 3瓶;影天191、苏沐辰、噼里啪啦、几岁开始啦 2瓶;uzy、我也很无奈、言午、九渊、^玖卿!、拐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番外二 楚铭来到玉衡的时候, 云端正在擦拭无忧。 「我从望月师叔那听说了,这次天外天论道会云端师妹也会和我们一起去?」 楚铭立在几步之外,客客气气地向她打招唿。云端略一颔首, 道:「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哪里。」楚铭摆了摆手, 「虽然青屿的参与者门帖已经给天外天送过去了,但云端师妹到底不同, 就算临时决定要去也绝不会有修士觉得不服。」 在青屿里, 这位楚铭师兄算是能与她说上几句话的人。纵然称不上最为亲厚,但出于某层眼下不可言说的关系,云端自知他这些年都在关心自己,故而也愿意与他多说些。她暂时放下擦拭剑身的软布,开口解释道:「本来近些日子有行程安排就没打算去,但如今行程有变, 时间空了出来, 师父就打算让我去走一遭。」 她没说原本的安排是什么, 楚铭却很快反应过来,道:「是之前说过的要遣你去查查碧落黄泉的事?」 云端点头应道:「是。碧落黄泉前些日子收药收的凶, 确实引人注目。但最新返回的消息说是突然停了收药, 妖主似乎也出了门行踪不明。我想了想, 觉得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理由还一定要去趁妖主不在的时候查个清楚。」 毕竟只是收药,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纵然云端对妖并无好感, 但也并不会全盘否定。她说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无忧上,拭去剑身水痕后轻巧地挽个剑花归剑入鞘, 向楚铭有礼地一低头:「论道会一事, 还要烦劳楚铭师兄了。」 「客气什么, 只不过是明天走的时候多喊上你一个人而已。」负责论道会带队的楚铭浑不在意, 话题一转道,「云端师妹怎么自己给无忧做护理?是不放心交给灵器修养的工者吗?」 第312页 下意识搭上腰间无忧的剑柄,云端摇了摇头,道:「无忧前些日子生了剑灵,不许旁人碰。」 「啊。」楚铭恍然,眼神在无忧上转了好几圈,似想说些什么又堪堪梗回去,最终只含煳地轻声喃喃道,「……倒是很像。」 云端没作声。她其实知道楚铭在想些什么,只是楚铭觉得她忘了,她又只能做出忘了的样子,故而无法点破也无法开口,只能安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汹涌的复杂神色,搭在剑柄上的手稍稍用力握住。 算起来,她怀着无法向任何人提起的心事也快要将近十年了。 这么久过去,她能捉住的和那个人相关的事物,也还是只有这一柄无忧而已。 * 云端其实没想过论道会这趟行程能发生什么。 事到如今,寻觅的行为其实更像是如影随形的习惯,云端在决定临时参加论道会的时候想过刚好能再找裴琛帮忙去鬼界看看,但要真说她抱着多么大的希望也并没有。 毕竟时日过去这么久,好像找不到她才是常态,纵然云端再怎么不愿意去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或许已经有个地方坍塌下去,像个冒着寒气的无底洞窟。 所以在找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云端面前时,云端陷入难以言喻的自我厌恶。 ——为什么她会没发现呢? 夜色沉沉,不远处那个见了她下意识转身就跑的人正似有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她方才那两句呵斥的功效还是心里有鬼而难以迈开步子。 随手驱使着追击过去的无忧却没有在被那人碰到剑柄时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温顺地顺着她推却的力气在空中打着旋落下,随后直直插入那人身前的地面里,剑身因方才的动作而微微震颤着,像是云端迟了半刻才勐地翻涌起惊涛骇浪的心。 不是熟悉的面容,身形也比印象中略有不同,但是、但是—— 为什么她会没发现呢? 唿吸在一瞬间变得困难,险些在这么近的距离与她擦肩而过的云端难以自已地颤抖起来。恐慌、欣喜、自责和思念通通混在一起涌上来,搅得她脑中一片空白,过分庞大的感情像是暂时夺去了她开口说话的能力,云端只能定定看着眼前的背影,却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不知道该不该说幸运,眼前的人比她反应过来的要更快。 云端看到那人缓缓转动脚跟,如同穿过将近十年的无望时间般投来熟悉又陌生的一眼。 那人勾起生硬的笑容,疏离又客气地说,方才是我吓了一跳。不知是云中君,失礼了。 心底的洞吹来前所未有的凛冽寒风,现实中的时间或许很短,云端却恍惚中觉得这一瞬像是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如同坠入冰窟一般的刺骨寒凉过去,随即而来的是渐渐涌上来的麻木痛意。 云端在这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发现,眼前的人为什么会这般表现,又是为什么她这么多年都没办法找到她。 说穿了也很简单,只是商粲不想被她找到罢了。 * 云端那天晚上没走。她不想离得太远,又怕被商粲察觉端倪,最终只在能远远看到商粲房门的地方站了一夜。 更深露重,云端事后回想起来已经想不起自己那时在想些什么,只记得那晚的夜色格外寒凉,不似初春。 她知道商粲此番表现是不打算与她相认的意思,云端垂眸看着找楚铭借来的论道会人员名录,目光缥缈地在「宫商」两个字上绕了又绕,久久没有移开。 为什么换了名字,难道是同样失了记忆吗,还是说因为打听到了师父让自己忘了她的事才会这样子,排在后一位的这个「徵羽」是谁。 两个并列的名字透出的意味显得格外亲密,云端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她很快就见到了所谓的徵羽,与商粲站在一起,是个格外明艷动人的女子,不需要她多么用心观察就能看出二人之间的熟稔。而云端沉默立在一旁,她没敢多和商粲说什么话,害怕一张口就忍不住将那些梗在喉间的话语倾吐而出。云端几乎快要被心底翻涌起的陌生情感压的喘不过气,又只敢用一点点余光去追商粲的衣角,几乎片刻都不敢让她脱出视野。 快要十年了,这么久了。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商粲是不是已经把她抛在脑后了呢。 云端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 所幸这想法没有应验。 她很快再次在夜里捉到偷熘出来的商粲,没有什么巧合的因素在,只是因为她一直关注着这人,终于忍不住挑了个合适的时机出现罢了。她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得到了一个和商粲同行的机会,她看着商粲强自御那柄凡铁御的歪歪扭扭,心里翻来覆去换了几十种说法找了上百个理由,却到最后都没能把「我来载你吧」这句话说出口。 她多少心底是有些委屈的不甘心的,缘由在眼前时就更忍不住。云端在发出试探的时候紧张到屏住了唿吸,在得到回应时又觉得无措。 对她那些语焉不详的含混话语,商粲神色如常地说:「忘了就忘了,也没什么。」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向她。 啊。云端怔怔看着商粲。这个人什么都记得,原来只是不想要被她想起来啊。 * 没关系,也没关系。 第313页 大不了就是再靠近一次罢了,云端对自己说。 云中君喜欢上一个人,也不算是多不合情理的事情。谁不喜欢太阳呢。 * 她是这么想的,于是也就这么做。直至后来云端看到商粲在论道会擂台上使出了赫赫有名的天火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云端只是忍不住懊恼起来,如果自己能更早想到去碧落黄泉寻商粲的话就好了。 她的阿粲是藏拙的粲者,为保护她而召出的天火一击之下就将把在场众多修士困住的妖群伤了大半,离开时向她投来的目光平静而决然。 云端那时太急了,她自知追上去之后表现的不算好,也知道自己寻的藉口漏洞百出,多半是成不了的。但当她真的看到商粲远远离开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空。她又不能再继续追上去,楚铭还在旁边,她知道这样做会给商粲添麻烦的。 她使了些熟悉的小手段,追到了碧落黄泉入口,待看到商粲出现的那刻才觉得心安。虽然这样子不太好,但云端在面对众多气势汹汹的修士时心中有些隐秘的欢喜,像是送上来的顺理成章的理由。 她和商粲站在一起,商粲似乎仍然在意她。这就很好。 云端来到碧落黄泉。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地方,只有经久不息的灯火映着昏暗的路,在摘去面具的商粲莽莽撞撞地出现在她面前时,云端只觉得所有的光都落在商粲身上。 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对商粲说想她。 但是怎么忍得住呢,怎么忍得住呢,她们之间横亘的时间太长了,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的心思日益膨胀,更何况心上人的动摇和躲避昭然若揭,无法言喻的恐慌和危机感在心底滋生,促使云端做出了件不那么磊落的事。 深夜,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偎进商粲怀里,咬紧了下唇来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这样的手段她过去常使。在商粲和她都还只是青屿玉衡峰的弟子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有夜游症状的时间其实很早,随后又很快发现商粲每晚的守候。她那时年纪尚小,远不如现在沉稳,鬼使神差般的,她没有告诉商粲。 商粲总把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处处都把她护的妥帖。也只有云端自己知道,她根本不是商粲以为的那样的人。 她早就有心思,暗涌的,不纯的,难以言说的。在无数个用夜游的幌子讨得一个怀抱和温言软语的哄的夜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对商粲存着怎样的心思。 人总是贪那一份偏爱。就算是人人称高洁的云中君也不例外。 披上夜游的伪装,却又像是如释重负地卸掉面具。在这样的夜色里仿佛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商粲没有半点怀疑,稍显无措地揽住她,云端贴着熟悉的体温,分出半分心神祈祷她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不会被商粲察觉。 云端把商粲带到床边,牵她的手去碰那块不明的印记,激起的战慄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将触未触的轻颤指尖几乎逼出她带着热意的暧昧吐息,又被她忍住,状似无意地伸手揽心上人的颈。 在无光的夜里,屋子里的两个人分明都各自心怀鬼胎,却又亲密无间地相拥。 也可以,这样也可以。 * 粲者和云中君的传言甚嚣尘上,算不上是云端刻意而为,但她也确实乐得任由世人说去。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她和商粲的名字放在一起,她总是开心的。 她现在其实没什么顾忌了,只要商粲还在她身边,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就可以。向楚铭和盘托出时她也比自己想像的要冷静的多,云端觉得没什么,既然她都已经找到商粲了,那总不会再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 除了商粲未明的心意,和她总避而不谈的过去。 在树林里的异状把云端吓得不轻,她对不肯向她吐露实情的商粲生气,却又发觉自己此时是没有向粲者生气的立场的。矛盾的心情在心底纠缠,云端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步步紧逼,或许徐徐图之才是上策,毕竟现在的商粲该是因为觉得她忘了才肯留在她身边,还没到时候。 她本是个耐心的人,只是人在面对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时,按捺不住才是人之常情。 反正她也有对商粲隐瞒了的事情,她们要去幽冥鬼界,云端没说她自己已经去过了很多次,只是之前的心情与如今当然不同,想要寻的人就在自己身侧的感觉无比奇妙,让原本远称不上是个舒适地方的幽冥鬼界都显得可亲。她牵着商粲的手,只觉得满足。 直到商粲被忘川捲走。 事情发生的太过迅疾,云端本是立刻就要跟着纵身跳下去的,身体却被勐地止住了去势。她很快意识到是裴琛在进入鬼界前分发的符咒在作怪,旋身拔出无忧指向他时杀意不做掩饰,群鬼慌张四散逃逸,但到底是误了时机。 裴琛慌慌张张地劝她,又是说什么粲者气息尚存又是说她是无瑕仙体不能轻举妄动,云端根本没听进去,只在这片刻时间中迟迟想起自己日前将保命的玉牌伪作纸鹤的样子给了商粲,如今至少灵力尚存,还没传来什么术式发动的波动,才稍稍找回一点理性。 她知道裴琛说的是有道理的,她们在鬼界这地方并非主场,大闹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更何况她还是这么个体质,根本经不起在这种地方受伤可能带来的后果。云端觉得自己那时该是很冷静的,或者说是被迫冷静下来,她来到鬼王居,在得到那位成为鬼王的霜降君同意相助的话语后才转身离开,在忘川边上走了一趟又一趟,像是单薄的孤魂。 第314页 她就这样子不眠不休的过了三天,途中裴琛再怎么说鬼界入口将关她也只当耳旁风,玉牌的灵力感应忽远忽近让她没办法找到确切位置,畩澕云端没见过这种状况,只能一次次追着灵力去寻。 她不是没想过要进忘川,只是每次伸手触到水面时腕上的天火就发起热来。在来到鬼界后它就显得黯淡许多,不像是之前看到的那般明亮的赤金色,此时撑着传达出来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别去。 它的存在就是商粲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云端几次被它唤回,失魂落魄地在忘川边上站上一会儿,心底想的都是为什么忘川现在没有把她捲走呢。 三天过去,在不知是何夕的时间点,云端感受到微弱的灵力波动。 是玉牌的保命术式被触发了。 一瞬寂静。 *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天旋地转。 * 云端很难去回想那段时日她是怎么过的,事后再回想起来,她多少是有些疑惑自己那时竟然还能保持冷静的。或许是因为腕上那细细一条天火没有像泡影般消去,像是拽住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她的救命稻草。 再重新见到商粲的时候像是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她满身狼狈却又像是神祇,天火烧干了大半忘川,宣告这场战役尘埃落定。云端守在昏睡过去的人旁边,再怎么深唿吸都有种窒息的错觉。看着心上人受伤却又无能为力的滋味太不好受,她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代。 不然就全都说出来吧。她恍恍惚惚地想。等阿粲醒过来,不然就全都告诉她吧。 说她好喜欢她,不要离开她,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带上她,同生共死好不好,好不好。 原本想着徐徐图之的云端突然好想争这些朝夕,她的阿粲不是在众星捧月的优渥环境里安稳修炼的修士,商粲像是在污浊的夜色里披着昭昭的火行走,多少人都爱她恨她盯着她,云端只有陪在她身边才觉得安心。 失而復得的人,不用尽一切去抓住的话。 云端在昏黄的灯火里下定决心,身前商粲熟睡中的眉眼轻轻敛着,眼见是睡得并不安稳,她伸手小心地拂过她眉心,低低地念:「……阿粲。」 她这时心底鼓起的勇气里很乐观,她想,既然商粲也很在意她,那还有什么能阻碍她呢,她就是想和商粲在一起。 *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灯烛光。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灯烛光。 ——《赠卫八处士》 杜甫 本来是想写成两章的,但想想后面的故事大家也都很清楚了,也在正文里写过一些云端视角,所以决定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们云端怪可怜的( 感谢在2022-02-26 23:54:12~2022-03-13 14: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过膝蛋黄酱、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星瀚海、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云羡 90瓶;嘎 87瓶;南纟黎 64瓶;55798433 50瓶;非礼勿视 30瓶;六道轮迴 26瓶;boundin、加冰乌龙茶、lea 20瓶;肆佰wanli 15瓶;元白、月亮为谁失眠、流光碎影、掷、40820630、三文钱 10瓶;because、叶明昭、56359975 5瓶;随草堂渡川 4瓶;暴躁了老狗、几岁开始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番外三 若问起最近的修仙界什么话题最为热烈, 那自然是云中君即将大婚的消息。 街头巷尾,无论是修士或者普通人,都对此津津乐道。毕竟是青屿的那位云中君, 而且——传闻并非是修士常用的结成道侣的简单仪式, 而是更似凡人的大婚典礼。 「这怎么可能?」有人不相信,奇道,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修士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成婚的。要说起来、修士不都应该没什么七情六慾的吗?」 有人反驳他:「你这是误解, 修士又不是神仙,成个亲怎么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又有人插嘴,犯难地皱起眉,「但青屿这么注重『出世』的仙门,怎么想都不会愿意让云中君做出这样招摇的举动……」 「青屿同不同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云中君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人偶, 她的道侣可是那位碧落黄泉的——」 「你别胡说八道!这还没有实锤呢!」 ——在此众说纷纭之时, 大婚的另一位主角正略显苦闷地望着天发呆。 跟她一块儿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才踩着夜色回到碧落黄泉的挽韶看她一眼,没作声, 把算盘打的噼啪响, 过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又抬头看看她, 看到商粲还跟刚才似的眼都不眨一下,妖主终于还是没忍住扔了个纸团去砸她,嘲笑道:「婚前布置还不够你累的吗, 看你这副丢了魂的样子,赶紧睡觉去吧。」 好歹是侧过了身子没被纸团砸到, 但商粲的反应仍是显而易见的钝钝, 神情也显得无精打采。 她木木眨了眨眼, 重又看向碧落黄泉经年无光的天际, 轻轻嘆出口气来。 「我不累。」她说,「我只是突然觉得……九天还挺长的。」 * 事情要从五天前说起。 彼时商粲正坐在自己家的桌前,身后站着正在摩拳擦掌的她那来混了几天饭吃的好亲友挽韶,对面坐着难得有空从青屿出来看她们的望月,面上多少有几分茫然的云端被望月严实地挡在身后,不许她靠近商粲半步。 第315页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望月摆足了架势,虎着一张脸缓缓开口道,「你想和端儿成亲?」 说实在的早就已经和云端既成事实的商粲喉头一梗,莫名有种奇特的侷促感,下意识端正了坐姿,讷讷道:「……是有这个打算,这不是一直——」 「没办过酒」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望月就十足威严地一拍桌子,吓得她和挽韶齐齐一震,商粲眼睁睁看着她那爱看话本没个正型的师父摆出一副刻薄面相,将手往前一伸,咄咄逼人道:「要娶我们端儿,那总得有点诚意吧?」 商粲没见过这阵仗,一时没接上话,倒是挽韶反应奇快,也伸手往桌上一拍,豪气地替友人答道:「你说吧,想要什么?」 望月作势冷笑一声:「那就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音。」 妖主大人眼都不眨一下地挥挥手,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没问题!」 这都什么和什么。 商粲实在看不过她这副暴发户的嘴脸,把挽韶按下插嘴问道:「诚意?」 见商粲一副懵懂样子,望月恨铁不成钢地重重一嘆,道:「一看就没好好学过人情世故,成亲这种事这么草率,哪有女孩子肯答应你的!」 被望月挡在身后的云端应声抬起头,轻声应了一句:「我肯的。」 「……」望月浑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对商粲横眉立目,问道,「你想怎么办?要不要办个大的?」 商粲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她口中「大的」是什么意思,当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道:「……青屿会答应吗?」 「管青屿答不答应呢!这可是你们成亲!」望月看起来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几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办不办!」 场面静了一秒,随即是气血上涌的商粲拍案而起,斩钉截铁道:「办!」 随后望月花了相当长的篇幅来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商粲说明需要的准备事项,从良辰吉日怎么选说到宾客酒水要上哪些,商粲听的十分认真一一应下,挽韶看的啧啧称奇,感嘆道:「原来商粲认真听人说话是这个样子,我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见。」 决定了要办就绝不敷衍,商粲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和云端办一场完完整整的典礼,望月对她的态度也很满意,在长时间的教导后,望月长出一口气,以一种随口一提的语气说道:「啊,说起来,按照规矩来说,你们俩在成亲前九天是不能见面的。」 「九——为什么??」 本来聚精会神的商粲一个激灵,如临大敌地看向望月,自打她重回云端身边之后她们俩就再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成亲前不是更应该要一起商量才对吗,哪有要先分开的道理—— 「我记得是说这样会长长久久。」 「噢,那好吧。」 * 日程过半,商粲现在回想起当时轻而易举被谐音搞定了的自己,心中多少有些复杂。 * 最初那两天其实还好。毕竟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实在很多,先将场地定在了青屿——除去青屿对云端的偏爱外,这里一定是有玉衡峰峰主望月和下任掌门楚铭的大力推波助澜的,商粲从楚铭的符鸟那里听说掌门答应下来的时候脸色真真黑如锅底——随后就是从场地延伸出来的一系列流程和人员安排等等众多事项,白日通常都忙得她脚不沾地,没什么空余时间去意识到她和云端暂时见不了面这件事。 但夜里就不一样,就算是像娘家人一样勤勤恳恳每日陪她到处跑的挽韶到了时辰也会打着哈欠回自己房间睡觉,而商粲在这种时候就会避无可避地意识到:云端不在她身旁。 她宽慰着自己不过是区区九天,别别扭扭地捱了两晚,在第三天夜里闷头出门漫无目的地散步,碧落黄泉深夜不点灯,本就没什么光亮,她就像是夜里游荡的浮游灵,把刚算完彩礼钱从妖主殿出来的挽韶吓得骂了句中气十足的花妖粗口。 惊魂未定的挽韶噼头骂了商粲一顿才稍稍止气,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的半妖在整个过程里格外的乖巧,不反驳也不逃跑,就老老实实站着任说。她看着这人木愣愣的样子心生疑虑,终于想起来问一问缘由:「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乱跑什么?」 「……」 商粲沉默半晌,清润的眉眼稍稍敛起,开口时语气都带着几分忧思:「……我只是想起来、端儿体寒,晚上我不在的话,她要是睡不着可怎么办啊。」 挽韶毫不掩饰地翻个白眼把她往她家赶,嘴上半点情分不留的一针见血:「放屁,我看离了人睡不着的可不是人家云端吧。」 * 第七天,有稀客登门。 「现在可不是七月份。」 纵然近日一直都没什么精神,但在看到本不该在这个时节出现在修仙界的鬼王大喇喇登门拜访时,商粲还是立刻提起了警戒心:「你怎么出来的?」 「别这么紧张嘛——天火也先熄一熄。」南霜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示意商粲将默不作声召出来围着她转的天火赶紧收回去,解释道,「我好歹曾经是天外天的修士,会使傀儡术遣傀儡替我来走一趟也是很正常的吧?」 真是让她钻了空子。很快辨别出眼前的人形确实并非鬼王本尊的商粲颇无奈地嘆了口气,将天火挥散,嘟囔道:「……这次就算了。」 第316页 「嗯嗯,毕竟我可是来干正事的。」傀儡笑眯眯地放下手,感嘆道,「给你们把彩礼带来了——可真见外啊,都不通知我一声,要不是我消息灵通,可就要错过大事了。」 没什么心情和她打嘴仗,商粲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真心地向她低头道了谢。南霜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没揪着商粲不邀请她的事穷追勐打,话风一转就换了话题,道:「本来该带些鬼界的特产来的,但鸢歌说现在送彼岸花给你们的话实在寓意不太好,就没这么做。」 没等商粲回答,南霜就自顾自地笑起来,笑道:「之前你们头次来鬼界的那时候倒还很适合你们,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 也不是过了很久的事,但听起来总显得遥远。商粲沉默半晌,道:「你想说什么?」 「……」南霜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垂下眼帘,「……真是奇怪,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比以前无趣许多。」 商粲不理,南霜又慢悠悠地开口:「说起来,修仙界的规矩,新人成亲前九天不可相见,你知道个中的真实缘由是什么吗?」 对这个话题的反应要比之前大上许多,商粲抬眼看过去,看到南霜勾起一个如愿以偿的恶劣笑容,轻飘飘道:「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冷静期。」 「现在的年轻人都浮躁,不怎么把自己的人生大事当件重要事,一拍脑门就下决定的大有人在,成亲后很快发现彼此不合适,随即成为一对怨侣的并非少数。」南霜说的事不关己,轻描淡写道,「而年轻的爱侣在彼此身边又只会被沖昏头脑,所以需要单独的时间,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能思考彼此是否真的到了能走出这一步的时候。」 「……」 见商粲拧着眉不作声,南霜一摊手:「——以上只是我的个人揣测,这习俗确实没什么官方说法。流传较广的就只是要讨个长长久久的好兆头吧。」 商粲一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 「你又怎么样呢,商粲。」 打断了她的话,南霜倏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你们分开几天,你现在在想些什么?礼成之前还算一切未定,但真成了亲之后,从此年年岁岁每日每夜都是那一个人,我知道这世上不少人在经歷之后才发现自己受不了这样,你呢?」 「我本来是想这么问的……但看看你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南霜说着嘆了口气,俯下身来凑到商粲面前,戏嚯地点点自己的眼下,示意着商粲那已经显出雏形的黑眼圈。 「哪里像是九天之上的凤鸟,分明是只被驯养了的家宠。」 「凤凰一族若除了你还有族人在,想必是要来骂你的。」 商粲向后倚去,轻声哼笑一声。 「……那就让她们骂吧。」 * 青屿,玉衡。 「这身怎么样?也试一试吧!」 听到望月兴致勃勃的唤声,云端抬眼细细打量一番,最终摇摇头道:「样式太繁复了,阿粲不会喜欢的。」 「哎呀,婚服这种东西当然都是很繁复的!」望月不依,又指摘道,「再说了,我问的是你的意见,你老惦记商粲做什么!」 当然是惦记的。云端想。她都快九天没见过阿粲了。 不止商粲在为她们的婚事忙碌,本就在这段时间回到青屿暂住的云端在场地的布置上花了不少心思,而望月对她们当天要穿的服饰上心的不行——比起对衣服不算太挑剔什么颜色都肯试一试的商粲来说,云端对衣服颜色的喜好就确实比较极端。 「你总不能成亲的时候也穿白衣裳!」 望月恨铁不成钢,举着衣服比比划划:「明天可就到日子了,今天晚上说什么都得把婚服赶紧敲定,商粲那人肯定是你穿什么她都跟着穿的,你别老替她操心——」 她正说着就突然感受到窗外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云端比望月反应更快,已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将那只一直规规矩矩用喙部轻叩着窗扉的纸鹤放了进来。 灵力和纸鹤的折法都熟悉的很,纸鹤顺着缝隙施施然飞进来,似是无意般亲昵地蹭过云端的唇角,随后安静落到她的掌心。属于商粲的、云端九天都没听到过的清朗声音轻轻响起,像是含着点儿委屈的鼻音,她的恋人借着唤灵的纸鹤闷闷地说。 【「我想讨一个吻。」】 「啧啧……」一旁竖着耳朵听完的望月发出几声嫌弃的声音,面上的笑却半点都没掩饰住,促狭地向后退了几步作势要走,「要不我先离开一会儿?」 云端清冷的眉眼带着温润的笑意敛起来,白皙的指尖不自觉地从纸鹤的喙抚到翅膀,纵使知道这只纸鹤该是只带了这一句话来,却还是又耐心等了好半晌才移开目光。 「不必。」她目光清浅,眸光柔和如天上的月亮,「很快就好。」 * 在送出纸鹤的半个时辰后,商粲等到了她的信使归来。 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什么样,白色纸面上没多出什么暧昧的红色印记,纸鹤无辜地迎着主人像要把它盯穿似的视线,尽职尽责地将听到的语句原样吐出。 【「明天,自己来取。」】 商粲就笑起来,九天来的焦躁不安都在听到这清冷声音的那一刻消散无踪,她将纸鹤妥帖地放进胸口内衬,想着云端这可不就是欠她一个吻了,她明天一定记得去讨这个债。 第317页 前些日子听到的话兴许是有些道理的,这世上或许确实有人会因一时冲动而选择成亲,或许也确实有在这分开的九天里反悔的爱侣。 但那跟商粲和云端没关系,日復一日,商粲只是越来越觉得想见她,想见她,归心似箭。 即将到来的这个日子,商粲何止等了九天。 * 翌日,天朗气清,青屿张灯结彩。 宾客满座,分开九天的爱侣终于在台上被准许见面,商粲看着对面慢慢走过来的爱人,她往日没见过云端穿这样显眼的正红色,却实在美的惊人,视野里的其他事物通通失去色彩,商粲只看得到为她穿上婚服的云端,是一生只见一次的景。 唇舌像是被黏在一起了而使发声变得格外艰难,商粲伸手牵过云端,定定地看那双清浅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抖,又像是两个人都在抖,她突然就如释重负地笑出来,俯身贴近云端的耳侧,在她红透了的耳际轻声道:「很漂亮。」 即使是成亲的典礼也本不该有这步的,修仙界中人的情感表现本都内敛,更何况这里是青屿。 但她们顾不上什么东西,不顾三纲五常,不顾清规戒律,商粲在一片譁然里低下头去吻了云端,近乎虔诚的,像在吻她的神明——她的妻子。 从今以后,都是她们两个人在一起了。商粲想。这样的日子,她无论过多久都不会腻。 青屿,商粲和云端,礼成。 作者有话说: 「我要上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音。」——《杨八姐游春》 最后的番外了!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陪伴! 本来计划里其实没这篇的,但突然有一天觉得她们是应该有个仪式的,所以努力了一番。 这就是结局了,希望大家看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