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光》 第1页 [现代情感] 《皎洁月光》作者:几一川【完结】 【明媚大小姐x成熟隐忍青年】 第一次见到徐周衍,他七岁,是被资助的失怙儿童,腰板挺直像一棵小白松,而关素舒四岁,是穿着公主裙的小公主。 后来见到徐周衍,他十七岁,拿着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她家报喜,关素舒站在楼上看着他。 他抬头时,便看到她如皎洁月光,微微笑着,温柔明媚。 再后来见到徐周衍,他褪去青涩,成熟稳重地站在她父亲身侧。 父亲和她说,以后他负责保护你。 关素舒对上他的目光。 他说话从来不卑不亢,看向她时,语气忽地软下来,温和道:「关小姐,以后多多指教。」 【1v1小】 【女主不会破产】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素舒、徐周衍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钱大小姐和她的内敛保镖 立意:每个人都值得爱与被爱 第1章 「你们学校扫黑除恶宣传是不是…… 带队从廊惠山往下撤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像水彩画上刷了一层暖色的浆,灰濛濛的,并不明晰。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月牙儿已经冒了尖,少年青涩的声音喊着:「快看,天上有两个太阳!」 有人反驳:「旁边是月亮。」 被帽檐宽大的遮阳帽挡着脸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天,有点发晕,懒散道:「帅哥们,回酒店后不能乱跑,要出去就来打报告,可以吗?」 「好的,美女姐姐——」少年们拖长了调子嘻嘻哈哈回应。 早上六点上山,一直到下午六点才下山,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十几个人背着绿壳画板慢吞吞走着,简直像乌龟的集体迁徙。 「姐姐,小何姐姐明天能回来吗?」有学生哒哒哒跑过来问她。 下山一路走出了汗,关素舒气短胸闷,用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什么事她明天就回来了。」 「噢,」少年点点头,继续没话找话:「姐姐,你是住在这吗?」 「当然不是。」 十几岁的男孩往旁边一站,身上发酵的汗臭味扑面而来,她不好表达嫌弃,扇风的速度愈加地快了,掩了掩鼻子问他:「怎么会这样觉得?」 「姐姐你看起来对廊惠县很熟啊。」 「以前来过这,」关素舒简单解释了句,正往山下看,看见山下的新学校,关素舒指着那道:「看见那个学校了吗?」 少年伸长脖子看了看,看见了一片校区和操场,忙点头,「看见了。」 关素舒带上了一点自矜的口吻:「那儿十多年前连校门都没有,变成现在这样都是靠社会捐助建成的。」 「哇——」学生骚动起来,凑热闹地争着趴在围栏旁往山下看。 没领悟她的言外之意,有少年心直口快:「姐姐,那是你以前的学校吗?」 「当然不是!」 关素舒中学就读于国内教学水平数一数二的首都师范附中,她父亲是知名企业家,如果不是当年跟着和父亲一块出门旅游,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廊惠县这个小县城。 她想解释一句,又觉得自己和一群小孩说这些,炫耀似的,没得显摆。 「算了,不要聊天了,天就要黑了,快点下山。」她催促。 廊惠县和很多小县城一样,这儿经济不发达,生态环境却很好,一路走下来遇着了不少来旅游的人,怕学生走丢,她和赶鸡仔的老母鸡似地盯着,恨不得挂了传送阵把这帮人传送回酒店。 「姐姐,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话多的同学仍旧锲而不捨地找话题。 有人立马抢答:「姐姐是会艺的,和小何姐姐是同学!」 「那姐姐也还没毕业啊……」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就又聊起来了。 关素舒佩服死他们了,从山上一刻不停地走下来,她都快没力气唿吸了,他们竟然还能这么活力四射地聊八卦。 到了山脚,看到有形单影只的老人挑着担子卖手工酥糖,关素舒多看了几眼,登时和老人对视上了。 老人盯着她,大概是敏锐嗅到了人傻钱多的游客气息,摆出讨好的笑,脚步一拐就朝她走了过来。 关素舒也上道,她让学生原地休息,道:「这里十六个人,您帮我看着称吧。」 她数学不好,就不算了。 没见过这么人傻钱多的,老人眼都笑眯了,还给她打预防针,道:「这糖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没有任何添加剂的!」 「您算一下多少钱。」关素舒弯着腰扫码。 老人念念有词地算给她听,「三十五一斤,这里拢共是三斤半,收您一百二十二块五。」 「就这,一百二十二块五,太坑了吧?」有学生乍舌。 老人一听,脸色立马变了,「这平常在山下都卖四十一斤,我这是收摊了才喊三十五!」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火气旺的时候,一看这人还冲着他们吼,梗着脖子嚷嚷回去:「糖浆随便和和的东西,还四十块一斤,你怎么不去抢,抢银行多快!」 「哎哟唷!欺负人啊!」 一看这人要拿出撒泼打滚的架势来了,学生有点怂了。 第2页 关素舒就从来没关心过物价这回事,也不知道到底谁说得对。 不过这会儿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一点小钱的事。 在一片混乱里,从小贩手机里传出了一声「支付宝到帐122.5元」。 关素舒把人往后推,反过手机屏幕给小贩看:「付过了。」 「都走了走了,快走。」 走下山了学生还很忿忿不平,「奸商,还什么手工糖,你们看,这塑封上还印着工厂名!」 「要我说就得把他那摊子给他掀了!」 关素舒嘆气,「你们学校扫黑除恶宣传是不是做得不到位啊?」 大家都是嘴炮几句,真要打起来准得怂,立刻又都嘻嘻哈哈了起来。 关素舒以往出门都是别人替她鞍前马后,头回管着一群小孩的安全,只觉得一个头十几个大。 下山后,看学生都老老实实吃饭去了,没有四处挑事,她这才回房间去休息。 关素舒和何仪玟是室友,何仪玟在校外画室做兼职,五一小长假便带学生出来写生,结果刚到廊惠县就收到家里妈妈受伤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在宿舍群里问有没有人能帮忙带一天。 节假日哪哪都人多,关素舒不想出去又不想回家,看到了消息就应下来了,廊惠县就在会市旁边,风景也好,她便当是出来放风了。 收到了她的反馈,何仪玟发了几个大拇指,回復她:「辛苦了关关。」 关素舒:「你妈妈还好吗?」 何仪玟:「没有特别大的事,就是搬东西的时候把脚腕扭到了,我今晚就能赶回来。」 关素舒:「好,那我等你过来再走。」 呆是呆不下去了,她昨天晚上十二点才到,谁知道早上四点就有人来敲她的门,问什么出发,关素舒这才知道,他们是要上山画日出日落的,不足四小时的睡眠,她差点直接交代在山上。 和室友谈好了晚上交接时间,她撂下手机进浴室准备洗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五分钟后,她几乎几乎是见了鬼的一个弹射蹦了出来。 浴室的淋浴开关上竟然夹着好些长头髮,她忍着噁心捻起一根髮丝扯了一下,髮根竟然和长在开关上一样绷得老直了,这一下是噁心给噁心他妈拜年,给她噁心到家了。 想到昨天直接躺下就睡了的床,关素舒头皮都炸开了。 她早上一起胳膊上就开始长小红疹子,她以为是在路上碰了什么荨麻植物的原因,也没太在意,现在勐地再一想——得,这事不能细想。 看着被扔到床上的衣服和零零碎碎,关素舒脑补了一下螨虫全家族在上面蹦迪的情形,脸都麻了。 她现在住的酒店房间是统一订的,很普通的酒店单人间,床加电视柜一览无余,被套上还印着金色的酒店logo。 说是酒店其实环境更像宾馆,总之是和什么三星四星五星搭不着边的,她昨晚太困,灯都没开,倒床就睡。 要是常人估计也没什么感觉,但她是过敏严重的豌豆公主体质,决计受不了这种委屈,打了前台电话,详细说了房间的卫生问题,酒店态度倒是挺好的,提出给她再换一间房间。 换一间房,她也不敢住,打了家里电话,让司机立刻、马上来接她回去。 晚上九点多,何仪玟赶了回来,和关家的来接人的司机几乎是前后脚。她放下行李就陪关素舒下楼,见她顺手把带来的一些名牌衣服一股脑扔进了垃圾桶里,欲言又止,眼神里有一种「不愧是你」的复杂情绪。 简陋的酒店大堂外,一辆高档豪车停在门口,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一直站在车旁等待。 酒店没有门童,前台探着脖子往外探头探脑,只觉得那亮澄澄的车灯照着,连大堂都更亮堂了。 「关关,真的谢谢你,等放假回去我请你吃饭。」何仪玟将关素舒送到了楼下。 知道她家卖水果营生,并不富裕,关素舒道:「不如请我吃水果吧,假后见。」 「好,一路顺风。」 何仪玟挥着手,目送关素舒出酒店。 早早等候的司机弯腰替关素舒拉开了车门,态度殷切周道。 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看过太多次,何仪玟已经由对贫富差距的震撼到如今的司空见惯了。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等明年毕了业,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 人和人出身的差距,很多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以后会走的路的差距。 何仪玟心里很清楚,尽管现在她和关素舒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一旦毕业,她们的人生轨迹大概就再也没有交界点了。 月亮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只是再亮,也是隔着距离的。 轿车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山风吹来,夜冷了。何仪玟看了看垃圾桶里被随意弃置的奢侈品,将手揣进衣服兜里,低着头走回俭朴的酒店里。 大厅门口只留了一盏白炽灯,泛白的光落在灰黑大理石地砖上,泛着一圈一圈的光晕。 袁佳本该早就下班了,但这会儿还在等一个人。 七点过五分,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门口,大灯熄灭,男人推门走来。 他迎着光,立体锋利的五官被光显得更逼人,硬挺的灰黑色西装上不见一丝摺痕,利落板正。 镶嵌着半永久职业笑容的神情一瞬复杂,最后定格成一个牵强的微笑向他打招唿:「徐律,好久不见了。」 第3页 男人仿佛没有看到她复杂的脸色,温和地向她颔首说:「我来取一份文件。」 「是这个吧。」袁佳将密封的文件袋交给他。 自他离职后,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见他脾性一如既往,心里更是酸楚。 徐律是所里公认的脾气最好,做事也最踏实的律师了。 有回下暴雨,她和同事没带伞,徐律还把伞借给了她们,说自己开车回去,第二天她来开门,发现办公室灯还亮着,徐律已经在办公室里睡着了,桌上咖啡是凉的,还摊着一摞的文件。 明明那个案子该是他的功劳,那些人欺负他年纪轻,背后又没有势力…… 在他接过袋子时,她鼓起勇气道:「徐律,古人说金麟岂是池中物,我相信你的路绝对不是一个成烽事务所能拦住的,以你的能力,去更大的单位也绝对不是问题!」 「借你吉言……」 他抹平了袋子的边角,平静地笑着说:「最迟三个月,你可以先看看下家了。」 他分明是笑着的,深邃的眼眸在白炽灯下却有几分颇具威严的薄厉,袁佳看得一愣。 但他那种锐利很快又为一种和煦所替代,温声说:「开个玩笑。」 「噢,」她难掩失落,期期艾艾看着他:「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他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事务所名字,缓慢道:「还会再见的。」 她看不懂他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还是在对她身后的事务所说的。 「今天辛苦你了。」他说。 「没有没有,我该做的……徐律,你现在有下家了吗?」 「嗯,接了关盛集团的offer。」 「关盛……」她一讶然,没忍住,笑了,「他们肯定想不到……真好,徐律师,加油。」 他仍然谦和,「你也是,再见。」 他如来时一般出去,步伐沉稳,干净利落,不带来也不带走一丝气息。 晚风温和,廊惠县与会市夜幕里两台车同时启动,从不同路段驶向同一个目的地。 关家。 第2章 关素舒看看他清瘦的身形,目露…… 勐烈的风从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安全带将她牢牢地固定在位置上,关素舒回头望着身后紧跟他们的车,心脏像要从左边跳到右边去了,心房里发涨地、拥挤地疼。 那种痛像是心脏肌肉在紧缩,攥成一个硬邦邦的拳的痛感牵扯着她的唿吸。 她有意调整唿吸频率,但没有用,「嘭」的一声巨响,车身勐晃,紧接着车尾再次被狠撞了,身体跟着车勐地一颤,她将尖叫压在口中,大口大口地喘息。 「妈的!」司机骂了一句脏话。 关素舒肩胛骨紧锁,她压抑着痛感俯下身子,紧按着心口的手背紧绷,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连后车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甩开的都没再注意到。 当车穿过数十米高的铁艺门,停在大门两侧排列数根汰石子立柱前时,司机还未下车,门口早早等待着的管家便已快步走来,替她拉开了车后门。 车厢内,关素舒紧闭的眼睛因为透入的光而睁开,痛感已经减轻,她仍急促地唿吸着。 「二小姐,二小姐?」 管家关切地叫她。 她没有说话,勉力忍住不适,摆了摆手。 缓了好一会她才下车,管家伸出手为她垫住车门顶,待她下车后才回头去找司机询问情况。 女佣早早在门口迎接,见她脸色发白,嘴唇泛着不自然的紫,急忙搀扶住她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关素舒说:「帮我打电话叫顾医生过来,就说我心脏又痛了。」 「好,需要给您备药吗?」女佣担忧地问。 关素舒挣出手拒绝,「不用管我。」 她穿过两侧皆是名画的长廊和父亲收了一屋子的復古相机的收藏室,抵达了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房间被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单面透光的玻璃视野开阔,落地窗外就是绿草如茵的家庭高尔夫球场。 室内窗户一侧就是带有大师签名的斯坦威三角钢琴,而钢琴右侧是一整面墙的大书架,中间透明橱窗摆放着她从小到大得过的荣誉证书与奖盃。 几个月没回来,房间里依然干净整洁,她心情顿时好多了。 她拉开墙面抽屉,轻车熟路地拿了常吃的药,接了小杯温水后将药服下,换了身衣服后,扑倒在床上。 楼下,管家和司机还在检查车的受损情况。 尾灯碎了,保险槓也难逃一劫,调行车记录仪看了事故回放,管家看出一身冷汗。 他马上打电话向大老闆报备事情。 关靖沉声问:「素舒怎么样?」 「二小姐状态还好,顾医生已经来了。」管家道。 他听见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一声,「关先生,看来有两批人。」 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他这个包扎还要多久?」关靖问。 「快了。」另一个声音说。 关靖声音沉稳对管家道:「我马上回来。」 关素舒小憩了一会,一直到私人医生上门来为她做体检才艰难爬起来,去做身体检测。 「只是由于过度紧张导致心脏供血负担加重产生的心绞痛,药物能暂时缓和疼痛,最好的还是要进行手术干预。」顾医生说。 第4页 「哦。」她恹恹地回应,关素舒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医院,但她很清楚不能拿身体开玩笑,身体一旦不适,就会主动联繫医生,至于手术……以后再说吧。 从小到大没有人和她说学习有多重要,上进有多重要,所有家人都是告诉她,身体才是第一位,她就在这样的观念灌输下,既厌恶又珍惜地和自己羸弱的身体共处了二十一年。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关素舒从检查床上坐起来,侧耳去听,「我爸回来了?」 「应该是。」顾医生往窗外看了一眼。 她白嫩的脚趾勾住长耳朵的长绒拖鞋,顾医生伸手想来扶她,关素舒侧肩躲了过去,她干脆的声音道:「谢谢,我还不至于站不稳。」 她跃下床,蹬着布偶拖鞋轻快地跑出了房间。 她身后,穿着白袍的青年男子嘴角扬了扬。 站在三楼走廊上,关素舒一眼看到了爸爸坐在沙发上宽厚的背影,管家正俯身将一叠资料交给他,客厅气氛凝重,关素舒趴在大理石雕筑的栏杆上朝着楼下喊:「爸爸!」 楼下三人都抬头向上看来。 关素舒这才注意到爸爸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他一身得体的西装,身形颀长,利落挺拔。 她仔细去看,又奇异地从他俊气的眉眼里认出几分似曾相识。 和那人对视上目光,关素舒更确定了。 这个人她认识。 这个人关素舒认识,但不熟,他们认识十几年,但只见过两面,加上今天是第三面。 她忘了他的名字是姓徐还是姓余,只记得每一次见他他的变化都很大,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像湖泊一样深邃的眼睛,她总觉得这样一双眼睛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故而她记住了他。 看到她在三楼,爸爸就知道顾医生来了,问她:「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下来和你说。」 关靖将外套脱下递给管家,往日低沉威严的声音此时带着无奈道:「慢点跑,穿这么点不冷啊。」 她穿着一件背心吊带和宽松的南瓜睡裤,露出白皙的腿和胳膊肆意张扬着青春的生命力,没有丝毫的虚弱与病态。 所有人都看向她,站在父亲身边的男人却在她跑下来后垂下了眼,只盯着那一份手上的文件。 关素舒不掩饰好奇,她的目光从他脸上到他衣服,再到手,意外发现他熨烫整齐的西装外套和衬衫下的左右手腕到手心都缠了一截纱布,纱布透着淡淡的红,关素舒猜测是血。 这一截纱布给他看似斯文,文弱的外表增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关靖在沙发上坐下了,关素舒伸出手臂捏了捏爸爸的肩膀,问他:「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路上遇到一点事。」关靖没有多说,他侧过身打量她,问她:「听说你回来路上撞车了,有没有受伤?」 「没事儿,」关素舒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挤肌肉的姿势,道:「健康着呢。」 「顾医生检查过了?」 「当然。」她爽快地说完,看到了爸爸手上的文件内容,上面写着「陶志凡」,证件照里的中年男人眯缝着眼,嘴角带着阴沉沉的笑,关素舒心里一阵发悸,她移开视线,忽略不舒服感,问爸爸:「他是谁啊?」 「你见过这个人吗?」关靖抬抬下巴。 关素舒摇头,「没印象,不认识。」 关靖点点头,没有和她解释太多,简单道: 「以后要是遇上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照片上这个人,马上打家里电话或者报警。」 逃犯吗? 「噢。」都说树大招风,关家家大业大,遇上什么人都不奇怪,他们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都习惯了对很多事情只保持点到即止的好奇。 管家刚刚离开了一下,再过来手上拿着一件外套,替关素舒披在肩上,他和蔼地说:「二小姐,有点冷了。」 「谢谢钟叔!」关素舒拢了拢衣服,弯眉一笑。 钟叔已在她家工作了十五年有余了,是看着她和她哥哥长大的,在她心里钟叔慈爱又妥帖,在这个没有女主人的家里尽职尽责地照顾着每一个人。 「先生,给二小姐换个司机吧。」钟叔提议道。 关素舒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并不参与这种话题,只用好奇地眼神盯着一旁的男人。 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额头、鼻骨、唇和下颚如同起伏的山峦,垂眼时能看到眼皮上有一道不明显的褶,是内双,这道弧度柔和了眉目的锋芒感,骨相和皮相都堪称一流。 她看清他手上的文件是一份合同,不知道那些的枯燥的条约有什么迷人的,他看得那么入神。 父亲将手上的文件袋丢开在桌上,侧头看向男人。 男人似乎感觉到老闆的视线,他合上手头的文件,不卑不亢地道:「关先生,关于和荣焘集团合併重组的……」 关靖抬起一只手截停了他的话,他低沉的声音说:「家里不聊公事,这件事回头再说。」 男人一顿,点头说「好」。 关靖看向他受伤的手,缓缓道:「你受了伤,这几天就先不要着急去公司上班。」 徐周衍知道关靖话里有话,他还是道:「先生,只是小伤,不妨碍。」 关素舒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话再次落到男人手腕上,这次是直接地打量,她问徐周衍:「你怎么受伤的?」 第5页 因为她的插话,两个男人都停住了话头,徐周衍神情微一怔,接着才对视上她的目光,关素舒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好奇。 徐周衍手指微蜷,语气平静:「刀划了一下。」 那些商业的龌龊手段离她太远,关素舒只想到用刀时候伤到了,看着伤口还挺深的,她有些惊奇道:「怎么会划到这上面去?」 徐周衍一时无言。 想到他今天的身手,关靖手指微叩,道:「小徐,素舒人际关系简单,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先生请讲。」 「她身边别人我也信不过,这几天你先休息,也顺便地先跟着保护她一段时间。」 保护我? 他? 关素舒看看他清瘦的身形,很直接地目露怀疑。 第3章 徐周衍是她回家这一趟最大的「…… 平心而论,徐周衍身形劲瘦有力,紧实的西装下是并不瘦削的肌肉,只是相对以前一百八十斤往上的健硕保镖们,太过清俊斯文。 他意外的微表情被关素舒尽收眼底,顿生不爽,找茬道:「他是专业保镖?」 父亲对她道:「小徐虽然不是职业的,但他可是公安政法大学毕业,练过格斗,打过自由搏击,保护你是绰绰有余了。」 是绰绰有余还是大材小用? 关素舒猜想他心里现在一定无语极了。 徐周衍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也并无不忿,他微敛下眼眸,安静地看着她,温和的声音说:「关小姐,以后多多指教。」 算了,她没有为难打工人的兴趣。 关素舒别嘴,她凑在父亲耳边问:「哥今年暑假会回来吗?」 关靖道:「看他自己安排吧。」 关程煜比关素舒大五岁,和关素舒只负责躺平的人生不同,关程煜是被以企业继承人的标准培养长大的,硕士毕业后在国内工作了一年,之后便去了海外的分公司跟项目。 仔细算算,过完年后她和关程煜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过面了。 都说兄妹是冤家,他俩也不例外,俩人都是少爷小姐脾气,从小打到大,互不相让,一直到父母离,才勉强握手言和。 她初中时,父亲事业扩张,长居东南亚,而母亲又搬去了美国,家里大多数时候除了管家佣人就只有他们两个,关程煜不得不肩负起长兄的责任,看管这个「拖油瓶」妹妹。 现在他每次一走就是大半年,难得,关素舒真有点想他了。 「我问问他去。」关素舒风风火火,马上回房找手机去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徐周衍,在关素舒离开后才道:「关先生,入职合同我和人事做调整后再给您过目。」 他的平和让关靖也不由高看他几眼。 关靖脸上带了些笑,说:「你以为真要你去做司机吗?」 他接过徐周衍手里的合同翻了翻,不急不缓道:「你把荣焘的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拿到了手,先避避风头,素舒人际关系简单,这次的事是沖我来的,你就在她身边好好养伤,顺带着……」 关靖的手指点在桌面上的男人照片上,「查一查这个人的底细。」 电话一通,关素舒咋唿道:「关程煜!」 当面关素舒一向是直唿其名。 电话那边的男人笑了一声,问她:「您大小姐怎么有时间打电话给我了?」 想说的那些话在听到关程煜的声音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她声音慢慢小了下去,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今天回家了。」 「你开学后就没回家过了吧,爸没说你心野了?」关程煜反问。 关素舒嘁他,「你可少教训我,说得好像过完年后你回来过一样。」 「我是工作忙。」他笑。 「忙,都忙,忙到还有时间去玩赛车,我可还没把这事儿告诉老爸,你看他知道了骂不骂死你。」 关程煜:「……」 他警惕起来,「怎么,最近又想买什么了?」 关素舒喷他,「我想买什么用得着找你要钱?」 关程煜也摆臭脸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今天打电话来是想做什么了?」 关素舒不爽,干晾着他。 他故意:「我一个小时能谈成三百万的单子,不说话我可挂了。」 「爸要我问你,你今年暑假回不回来。」关素舒语气不耐烦。 她不知道这句话一下就把她暴露了,父亲的世界哪有什么「暑假」,更何况,父亲不久前才交代他海外的事要尽量亲力亲为。 关程煜没有拆穿她,只道:「这边的事太多,能不能回来我也说不好。」 「我不管,反正爸说了,你不回来就别回来了。」扯着「爸爸」的幌子做由头,她理不直气也壮起来。 「嗯……那我六月底回来吧,你问问爸爸,这个时间可以吗?」 现在已经五月中旬了,马上就要六月了,她轻快的声音说:「可以。」 关程煜笑了起来,他的笑不是爽朗的,是压着的,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出来,像个低音炮。 「小月亮。」他突然这样娇娇地叫她。 关素舒后脖颈鸡皮疙瘩全体起立,她炸毛,「小月亮是你叫的吗?」 关程煜没在意她的奓毛,「你说你出生又没有月亮,爸妈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关月亮呢?」 第6页 素舒便是月亮的意思。 「你才关月亮,你全家都关月亮!」 「说真的……」 「干嘛?」关素舒恶声恶气。 「你呢?」 她扬声:「我什么?」 「你想我回来吗?」 他语气难得认真,「不想」两个字习惯性地要脱口而出,但她又抿住了唇,好一会,别别扭扭地说:「行吧,我允许你回来。」 他家的小月亮,不说「我想你了」,而是说「允许你回来了」。 小月亮风格的回答。 关程煜笑着道:「那我得谢谢你的『允许』了。」 「你要是没回来,就等着瞧吧!」 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 「好,一定回来。」他却也附应她。 门被敲了两下,女佣叫她:「二小姐,开饭了,先生叫您过去。」 「我就出来。」关素舒扬声应了一声,对关程煜说:「不说了,我吃饭去了。」 「家里今天吃什么菜?」关程煜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 盘腿坐在床上的关素舒起身穿上鞋,趿拉着鞋子往门外走。 关程煜安静听得见她那边拖鞋哒哒哒走路声,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像一只小鸭子。 走到餐厅,关素舒有点小意外,除了父亲,徐周衍和顾医生竟然也都在。 有客人在,饭桌上不打电话,这是家里的不成文规定。 关素舒抛弃了关程煜,道:「挂了。」 「餵……」 他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果断摁了。 管家为她拉开椅子,关素舒落座,握着手机对父亲洋洋自得道:「哥说他六月底回来。」 「你又威胁他了吧。」关靖一眼看穿了她。 「哪有,他自己说的。」 顾时异顺着问:「关大少要回来了吗?」 关素舒朝顾医生使眼色,打迷语一样说:「上回说好的事,别忘了。」 他想起来了,笑道:「放心,答应你的事不会忘。」 关靖问:「答应什么了?」 「秘密。」关素舒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 关靖看顾时异。 顾时异也学着关素舒说:「关叔,秘密。」 关靖点了点他:「近墨者黑,你也和她沆瀣一气了。」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时候,有一个人眉眼沉静,只安静听着。 他毕业那年本可以直接进入关盛集团,却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如今机缘巧合,仍然一条腿迈进了关盛集团。 他现在的任务是保护老闆女儿。 很多人只知道关靖有个女儿,至于这个女儿叫什么,长什么样,却鲜为人知。 职业习惯,他用客观的目光审视着她。 她笑容灿烂,性格里有一种天真的娇纵,这样的娇纵是二十年如一日被娇宠出来的,渗透进一言一行,浑然天成,真实得不掺任何虚伪。 她的父亲将她保护得很好。 如果说饭桌上最安静的人是徐周衍,那话最多的就是关素舒了。 开餐后一道道珍馐端上桌,可惜摆在关素舒面前的只有营养师给她规定的营养餐,清汤寡水,没滋没味。 关素舒戳了戳餐盘里的肉,很是惆怅:「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关靖不搭理她的抱怨。 粗粮饭没滋没味,还硬,关素舒扒拉了几口就没了胃口了,她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见她不吃了,关靖也放下了筷子,问她:「你在学校都吃了些什么?」 关素舒故意气他,「想吃什么吃什么,烤肉、火锅、麻辣烫……」 她还没报完,下一秒就引来了父亲疾风骤雨般的批评。 徐周衍在余光里看得到她。 在关靖的训斥下她低着头,看似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实则手指在桌下敲手机消息,对关靖的念叨左耳进右耳出,相当油盐不进。 「外卖吃多了不好。」顾医生也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了没有。」关靖不容置疑道:「之前就不追究了,以后不允许再吃那些东西了。」 「哦。」她勉勉强强附和。 关靖怎么会猜不到她阳奉阴违的小心思,他叮嘱徐周衍:「小徐,你盯紧她。」 她瞪圆了眼睛,「你要监视我?」 「是保护,」关靖说:「小徐能不能回公司来上班就看你的表现了。」 徐周衍原以为关靖这样的威胁恐怕并不作效,毕竟他和她之间全无交情,却不想她会气得脸颊发红,憋出一句:「你太过分了!」 关靖行事风格强硬又铁血,却有这么一个蒲公英一样娇弱而又柔软的女儿,很难说不是不可思议。 顾时异缓和气氛,笑着说:「妹妹还小呢,长大了就知道大家也是为她好了。」 关靖摇头,「她这个长不大的性格,以后看谁能受得了她。」 和常青藤商学院毕业的哥哥不同,关素舒没什么学习压力,读的也是本地普通的传媒学院,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家人,但上大学后她突然就能理解哥哥了。 父亲习惯了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说话都习惯了用祈使句,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一开口就是下命令。 压得越紧,反弹越大,最深受其害的是关程煜,否则也不会毕业一年就主动请缨去海外做攻艰项目,一年到头也只回来两次。 第7页 关程煜一走,家里遭殃的就只剩关素舒了,大到升学规划,小到衣食住行,关靖一一过问,甚至现在还三不五时打电话给学校询问她近况。 辅导员找她谈话,委婉表达成年人很多事情要学着自己处理,毕竟学校也没办法照顾到他们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话里话外把她当「巨婴」看待,关素舒简直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百口莫辩。 关靖毫不掩饰自己的控制欲,这种控制欲以爱为名,像是糖浆,黏哒哒地裹在人身上,让人无力挣脱。 徐周衍是她回家这一趟最大的「意外」,是关靖派出来的爪牙。 连带着,关素舒看他也越来越不爽。 她有心想策反他,给老父亲来一招偷塔。 女孩侧着头,皮肤白皙清透得像瓷器,干净清澈的眼眸看着他,对上他低垂的视线也不闪不躲,扬唇一笑,小虎牙若隐若现,眉眼弯得像月牙儿。 徐周衍猝然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关靖。 他的躲避被关素舒认为是忠心耿耿的油盐不进,她刚摆好的做作小白莲脸色顿时一垮,朝他的后脑勺呲了呲牙。 第4章 狼伪装成人,沉默寡言而又………… 晚饭过后,关素舒泡进了父亲珍藏各类相机的收藏室。 这里最復古的莫过于那一套可能还是清朝还没亡时候的写生机,有足以放进博物馆供人瞻仰的歷史,关素舒遇见都绕着走,怕轻轻一动就把这个「老傢伙」动散架了。 她总觉得老物件都是有血肉有温度的,冰冷的外壳下或许藏着一双深邃浑浊的眼睛,它垂垂老矣,仍安静地看着百年的变迁,记录着百年的歷史。 她总有些突如其来的小感性,有一套她自己对事规则。 关程煜嘲笑过她,说她真的很幼稚。 但她坚称自己这是对生活的态度,不接受任何嘲讽。 徐周衍走马上任,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相机库堪比一个小型的歷史博物馆,黑黝黝的镜头朝外,像千百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很是震撼。 关素舒喜欢摄影,喜欢抓拍,喜欢从镜头里去观察世界。 她当初报考编导专业时,关靖一边说着不知道她又是几天的热度,一边又给她买了很多专业书籍和设备收在一块。 「这些都是我爸收藏的。」关素舒和徐周衍说。 徐周衍点头,「关先生是摄影协会的副主席。」 他的接话让关素舒有点儿意外,她以为他是个锯嘴的闷葫芦来着,没想到他会搭腔。 她看向他,「你还挺了解我爸。」 「应该的。」他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很浅淡温和的礼貌性笑容,说不出来的距离感。 关素舒看他一眼,敏锐觉得这人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好打交道。 老式写生机带的镁粉闪光灯吸引了徐周衍的注意,看到写生机上带着淡淡划痕的机身,他俯身认真去看。 「哎!」关素舒叫住了他,道:「那个不要碰。」 徐周衍回过神,直起身带着歉意道:「抱歉。」 发现自己刚刚语气太生硬了,关素舒说:「不是我不让你碰,是它不让你碰。」 她指指老相机。 徐周衍一愣,迟疑:「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就是直觉。」关素舒耸肩。 他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接受了她关于「直觉」的说法。 他的识时务让关素舒觉得很舒心,暂且觉得他人还可以。 她重新蹲下身,在矮柜里寻觅自己想要的机子型号。 好不容易看见了,她蹲下身,从柜子深处费力够出相机包。 「徐周衍,帮我把这个拿过去。」她拖出大包,转头对徐周衍说。 徐周衍也走过去蹲下身,从她手上接过摄影机,甫一上手,手腕就被沉沉一压,这最少有六七斤重,不知道她那细瘦的两只手腕是怎么举起来的。 「我再找找……」 关素舒说着就要起身,上层的柜门还没有关,徐周衍在她的头即将要和开着的柜门亲密接触的一剎那,伸手给她挡住了柜门。 她的头重重撞在了徐周衍的手心,她立刻缩下脖子,不疼,就是撞懵了一下。 她捂着额头有些呆地看着被撞得摇晃的柜门和徐周衍的手。 她撞的正正好是他受伤的那只手,起身的力度不亚于把他的手按在柜门上重捶,她眼尖地看见他手指轻轻抖了几下,大约疼得紧了。 「不好意思。」她赶忙道歉。 「没事。」他收回手,垂下眼眸,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给我看看你的手。」她向他摊开手心。 少女的掌心也是雪白的,指腹透着淡淡的粉,和他满是伤痕的手指相比,云泥之别。 「小伤。」他拎着相机包起身。 他这样突然一起身,关素舒才发现他真的很高,可能比关程煜还高,最少也是一米八五往上了,从关素舒的角度,仰头也只能看见他的喉结和下颚线。 她轻轻咽了口口水。 他的手臂从她头顶伸过去关柜门,得体的西装袖子上拉,露出了那一截纱布,此时关素然才发现他的纱布不止缠绕住手心和手腕那一截,沿着手腕往上的手臂也缠绕着,从那纱布下淡淡的嫣红看,这伤还是新伤,还在渗血。 第8页 「喂,你的手臂给我看看吧。」她又一次对他说。 如果关程煜在这就会知道,她称唿一个人为「餵」的时候,说明她心里是心虚了,靠嘴上的张牙舞爪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 但徐周衍不是关程煜,所以他落下手臂,西装袖子重新盖住那一圈的纱布,他疏离地道:「只是小伤。」 流血了还是小伤,那什么才是大伤? 她不懂。 他的平静让她感到奇异。 徐周衍手上的相机带子掉了下去,他弯腰去捡带子,关素舒清晰地看到了他衬衫下劲瘦有力的腰腹,顿觉心脏一跳。 她脑子里满是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到徐周衍站到她身前,询问她:「还要拿什么吗?」 关素舒被勐地惊回神,「啊……还要拿长焦镜头。」 长焦镜头都收在顶层,她找到了要用的长焦镜头,没有使唤徐周衍,自力更生,手臂和背部一同用力,将老旧的移动楼梯推过去,攀着楼梯爬上去。 徐周衍站在楼梯边,单手给她扶住楼梯,没有说话,只仰头看着她。 镜头很重,关素舒抱起镜头道:「快快快,帮我接一下。」 徐周衍朝她伸出手。 关素舒在看到他手上的纱布时,再次顿住,轻嘆口气,没有将镜头给他,而是把镜头放在楼梯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上一步一步后退,每退两个阶梯就费力地挪一下镜头。 徐周衍伸出的手落了空,他看到了自己手上脏污的纱布,和关素舒小心翼翼搬下的镜头时的珍重,他落下了手臂。 下最后几个阶梯时,关素舒一只手扶着镜头不敢动,另一只手摸索着往下退。 徐周衍终于看不下去了,单手帮她扶住了镜头。 关素舒抬眼看了下,确定他不是用的受伤的手,才慢慢松手交给他。 「这只手不脏。」徐周衍淡淡说。 他说话声音总是很低,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觉得他语气总是很温柔,但关素舒常年和艺术打交道,她对感性情绪的感知敏锐,能感觉到他真实情绪里的一点点……不开心? 关素舒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但只困惑了一瞬,她没在意徐周衍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们在收藏室磨蹭了太长时间,管家在门口敲了两下门,询问:「二小姐,需要帮忙吗?」 关素舒从徐周衍手中接过宝贝镜头,弯眼笑道:「不用了,找到了。」 真还是个小孩,一点点的高兴就能笑得见牙不见眼。 管家笑着问:「今天在家里休息吗?」 天色已经黑了,没必要连夜赶回去,更何况明天又没有早课,大可以慢慢悠悠地回学校。 「我在家里睡,钟叔,叫人给我调一下浴缸水,要放我新买的那个彩虹色的浴球。」 「好。」管家去安排了。 关素舒将镜头搁到柜子上,将摄影机从摄影包里掏出来,拆下原镜头,换上长焦镜头。 明明那么笨重的东西,到了她手上好像都变得灵巧了起来。 她调整着装上镜头,打开镜盖,开机,调整系数,然后扛起摄影机对着室内看了看。 长焦镜头很难拍室内,好在这间房间还算大。 她扫了一圈房间,仔细调整着焦距,镜头对上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意外看到他面对镜头时脸上一点错愕。 关素舒做坏地笑了起来。 她举着镜头往后退,且和徐周衍道:「你往后走走。」 徐周衍往后退了两步。 「再退退,看到那一束暖光灯了吗,站到灯的……」关素舒从镜头后露出脸,她拧着眉头,伸出一只手往一侧偏了偏,「站到灯的这边,再侧一点。」 她的镜头只对准他,难得让他僵硬得有点无措。 他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因为侧身的原因暴露在镜头里。 关素舒迟迟没有说好,徐周衍便侧头有些不解地来看她,就在这个瞬间,关素舒调整了合适的光圈,飞快按下了几次快门键。 「好了。」她的话放他自由。 徐周衍有些紧绷的嵴背这才放松下来。 关素舒低头看拍摄效果。 长焦镜头将主体格外突出,背景被虚化,没有开闪光灯,镜头里光线黯淡,只突出了人的轮廓,他的眼眸带着光,盯着镜头,透出一点狼性的狠厉。 肃穆而又……性感。 「怎么样?」他主动问她,声音带着一点干涩的低哑。 「室内太黑了,光线不好。」关素舒倏然关上镜头。 她没有说假话,室内的光线的确是不好,没有说的是光线不好,拍出来的人却也很好看,她有点私心,不想删这张照片了。 「嗯。」他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关素舒摘下背带,道:「我要休息了,你今天也在我家休息吧,我明天大概会晚起一点,你也不用早起,对了,你知道我学校在哪吧?」 她扭头看他。 「知道。」他回应。 关素舒便点点头,换下镜头,将摄影机重新放回包里。 她背上包,重重的摄影包挂得她肩膀一沉,她又抱起镜头,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收藏室,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徐周衍还留在里面,她回头对徐周衍道:「把灯关一下,门叫钟叔来锁就好,你去休息吧,晚安,徐周衍。」 第9页 她的声音清亮明朗,叫他名字时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 她的防备心很浅,对人有一种简单纯粹的信任,她对他并不熟悉,却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觊觎这一屋子昂贵的收藏品。 这样的信任,让他心里有了一种奇异的暖意。 关……素舒。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第5章 他的眼睛里是有故事的,尽管故…… 说了晚安,回房间后关素舒却没有马上睡觉,她将摄影机放在书桌上,取下摄影机里的储存卡,拿出读卡器,将照片导进电脑里。 有时候镜头也不尽可信,一定得放到屏幕上来看看才知道有没有翻车。 万幸,还没有黑成一团。 关素舒将照片导入photoshop,复制图层,调b颜色…… 简单调整完图片光线后,主体存在感从深色中被突出,身形轮廓愈发分明,那一双沉静而又锐利眼睛更是画点睛。 关素舒心里忍不住想,他这么好的条件不应该给她做保镖,应该去做模特才对,或者做演员也不错。 他的眼睛里是有故事的,尽管故事藏得很深,眼神也很内敛。 他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她小小地不理智地兴奋一下下,将她拍的这张作品以闪图的形式发进了寝室群里,然后飘飘然撤离,去洗澡,等待过一会寝室群里的嗷嗷尖叫。 何仪玟看到图意外了一下,她问关素舒:[关关,这是谁啊?] 王妍发了个色色的表情,道:[不得了,关关有男人了] 孙铱婷问:[明星写真?] 关素舒洗完澡回来看到寝室群已经聊起来了。 关素舒气愤道:[我拍的!] [男人哪来的?] 她们只好奇这一件事。 关素舒:[新保镖!] [不是才换司机吗?怎么又换保镖了?]何仪玟问她。 关素舒回覆:[遇上点事,我回来跟你说] 一共四个人的宿舍其实也会有点小界限。 关素舒和何仪玟是一个专业的,玩得要好,平常也是同出同进。 孙铱婷和王妍一个是动画制作一个是产业管理,平常上课都是错开的,自然和她们两个走得不是很近。 现在已经大三下学期,马上就要大四了,王妍致力于考研,孙铱婷开始找实习工作,宿舍里剩下两大闲人就是关素舒和何仪玟。 关素舒发现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只有何仪玟回復了一个[好哒]表情包,另外两个人不说话了。 她从突然冷淡的宿舍群里感觉到一丝丝微妙,转开话题说:[你们要吃什么吗,我明天下午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过了一两分钟,依旧没有人回復,关素舒有点儿挫败了,正想着要不要撤回消息,王妍给她打了圆场,道:[寿司,我要吃寿司] 何仪玟也接道:[寿司吧] 孙铱婷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我明天出去,你们吃吧] [那你晚上回来吗?]寝室长王妍赶紧问。 [不知道,看情况] 聊到这,宿舍群就完全冷了。 关素舒也有点郁闷起来。 交朋友真是一门玄学,有些人倾盖如故,有些人三年了还像是陌生人。 刚入学的时候她以为一个寝室的四个人应该是玩得最好的朋友,后来发现人和人之间气场不合的话真的很难容在一起,住在一个屋檐下都是面和心不和。 消息停在那句「看情况」,再没人说话。 算了,拉倒吧。 关素舒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摸起手机点进被置顶的名字——「林柏晗」,很无聊地发了一个表情包。 林柏晗是她中学时最好的朋友,但和她家庭不同,林柏晗父母都是职工,家里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 林柏晗中学时候成绩很好,如果循规蹈矩,她应该能去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工作,但她从小就有一个明星梦,高中毕业后,她就和家里商量,没有再上学,而是去经纪公司报名做练习生了。 和她家里的开明相反,关素舒家里一直不认可她有林柏晗这种辍学去「不务正业」的朋友。 高中毕业后表面上关素舒和林柏晗已经没有来往了,暗地里却还维持着一段「地下情」。 关素舒读了三年大学,林柏晗就当了三年练习生。 公司时不时安排她跑点小演出,但当时承诺的半年内出道,已是遥遥无期。 也是女孩单纯,公司一会说资金不够,一会说他们练得还不够好,一会又说机会还不成熟,拖着拖着,日子就一天一天地拖过去了。 林柏晗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有赔钱解约的,有跑路失踪的,只有她还铁打不动地泡在练习室里。 关素舒有时候会觉得生活有点受挫,但看看林柏晗,又觉得自己面对的这一点点挫折也算不了什么。 关素舒揉了揉眼睛,有点儿困了。 手机「叮」一声,跳出来一条消息,林柏晗说:[好想吃炸鸡] 关素舒精神一下清醒了,立刻问:[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林柏晗:[七点有半个小时休息] 关素舒:[我来你公司找你。] 林柏晗欢欣雀跃起来:[月亮万岁] 两人又聊了一会彼此近期的生活,关素舒的心情又回暖了。 第10页 好朋友其实也不用多,有那么一两个就已经很好了。 她举着手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晚饭过后,徐周衍陪关先生打了一会高尔夫。 关靖近五十岁了,仍不显老态,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挥棒时力量依旧迅勐。 他们玩的是18洞的迷你高尔夫玩法。 徐周衍最后一桿,双腿前后分开,看准球洞,身体发力,挥棒,球精准进入空中网兜。 「漂亮!」关先生拍了拍掌心,再次握住杆,调整了一下球位,试了试,接着肩膀带动手臂,将球重重击出,球弧抛起,高速旋转,一击即中。 这一桿比标准桿数少两桿,徐周衍钦佩道:「关先生老鹰球还是厉害。」 关靖道:「比年轻那会还是差点劲了。」 打了一会关先生大约觉得有点累了,撑着杆站在一侧看着他,徐周衍看准球洞,视线侧移,设定好路线,调整姿势,挥棒,球与理想位置差了一点。 关先生脸上露出些笑意,问:「累了吧?」 徐周衍扭扭手腕,说:「有点。」 「那就不打了。」关先生将球棒递给佣人,解开护腕朝屋内走,徐周衍随着他放下了球棒。 「你后面那个球力量没错,就是身体偏了一点,站要正,再挥棒。」关先生口头指导着他。 徐周衍落后关先生半步,颔首表示正在听。 关靖和他走回去,侧目看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还没关,灯也还开着,他放轻了脚步,走向女儿的卧室。 徐周衍迟疑了会,没有跟上去,而是在走廊停住了。 关靖伸手叩了两下门,等了一会没有人回应,他推开门,一眼看见了女儿大剌剌地躺在被子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就睡着了。 他眉毛一拧,神色有几分严肃,回头朝徐周衍招了下手。 徐周衍朝他走过去。 关靖低声和他说:「去叫人拿床被子过来。」 徐周衍抬眼,看见了睡得正熟的女孩儿,她屈着膝,睡裤上拉,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徐周衍迅速移开眼,往回走去找钟管家。 钟管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叮嘱女佣送了一床被子进来。 穿着统一制服的女佣向关先生轻声打招唿,然后绕过他俩,将一床鹅绒被抱进卧室。 原来的被子被关素舒压在身下,为了不惊醒她,女佣轻手轻脚地将第二床被子盖在关素舒身上,又蹲下身将她鞋子摆好,将卧室大灯关了,接着开一盏小床头灯,收拾了她换下来的衣服,缓步走出去。 见一切妥当,关靖这才带着徐周衍离开。 徐周衍暂歇在关家,他名义上只是关董女儿的保镖,但钟管家很会看眼色,没有真的把徐周衍安排到司机房休息,而是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件客房。 卧室皮质大门推开,自带玄关,屋内卧榻整齐干净,一侧是露天阳台,摆了一些盆栽,一套茶几一张软塌,俯身看去,下边就是花园与高尔夫球场,视野辽阔,即便是客房也丝毫不逼仄。 钟管家道:「徐先生,衣柜里有换洗的衣服,如果不够,明天您可以和整理房间的佣人说。」 「谢谢。」他礼貌道谢。 「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钟管家退出房间,替他带上了门。 环顾完整个房间布局,徐周衍走出卧房,在阳台站定。 耳畔还能听到入户喷泉哗哗的水声。 楼下的高尔夫球场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几盏路灯,球场一侧是花房,兼有吊椅和茶桌。 一切的布置都没有变,而他上一次踏进这栋房子,是六年前。 从封闭穷困的小山村到朴素热闹的小县城,再到眼花缭乱的大都市,最后到这栋巍峨壮观的半山别墅前。 那时他入目皆是震撼,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鞋子,认为已经能和「城市人」别无二致了,可坐在当时只穿了一身简单家居服的关先生身边时,仍觉得自己窘迫又寒酸。 好在他一向话不多,不至于露怯。 居家休息的关先生也没有轻视或怠慢他,很和蔼地同他说了些话,鼓励他要好好学习业有所成,正在徐周衍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少女撑在围栏上冒出了头,明亮清脆的声音朝下问:「爸爸,去不去打球啊?」 徐周衍抬头看去,看到了戴着遮阳帽,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短裙的少女。 骤然看见他,少女疑惑地侧了侧头,对上他的目光,她反倒扬起唇先朝他笑了。 他愣住,无所适从。 关先生站起身,和他道,「小徐,你也一起来玩玩吧。」 眨眼六年过去,那个小心谨慎的少年已成为青年,有资格在这暂歇一晚。 他没有躺上床享受住豪宅的这一刻,而是静静地站在阳台上俯瞰整片高尔夫球场,看着球场暖黄灯光下扑朔着的飞虫。 他负着手静静地在那儿站了许久。 没人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 第6章 她才不要做「二小姐」,她就是…… 关素舒是被热醒的,她像被夹在滚烫三明治中间的鱼片,热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等她这条「鱼」终于挣脱了三明治的束缚,还来不及,混沌的光就透过眼皮,刺着眼球叫醒了她。 她发了一会呆,觉得今天的床格外的热,扭头看,发现自己正睡在长被上,而旁边被裹成一团的又是一床鹅绒厚被。 第11页 她一摁额头,满头汗水。 起床气犯了,不想动,但又热,无能狂怒。 「二小姐起了吗?」 「还没有。」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关素舒将被子踢到一旁,抱着枕头打了个滚,扬声懒洋洋地叫道:「阿姨——」 门外声音一静,而门应声而开,女佣端着一份早餐走进来,嗓音清亮:「二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她睏倦而又郁燥道:「太热了,我要洗澡。」 女佣将早餐放在她床头,问:「今天放什么颜色的浴球呢?」 「不用放了,我都快馊了。」 女佣正要进浴室的时候,关素舒勐地一抬头:「几点了,关董走了没有?」 关素舒当着关靖的面一向是叫「爸爸」,有事叫「爹地」,要钱叫「亲爱的爹地」,背着不是「老头子」就是「关董」,很不客气。 「十点了二小姐,先生刚刚出去。」 「噢。」关素舒长松一口气,倒回床上。 没有早八的日子,关素舒的生物钟都是自觉调到十点醒,要是被她爸撞见她现在才起,指不定又要怎么念叨她了。 徐周衍七点半起,在健身房做了会早锻鍊,吃了早餐,而后管家带他认了一下地库分门别类的车,又略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时间从七点半转到十点半,女孩的卧房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徐周衍耐心地等着。 时间从十点半又转到了十一点半,卧房的门终于响了。 一开门,没有嗅到想像中的芳香,关素舒懒懒散散道:「阿姨,今天吃什么啊,有红烧肉吗,我想吃大肉……」 她的话音突然卡壳。 目光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上。 看起来他已经正式上任了,穿上了扣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制服,甚至连手套都已经备上,只是手套还摆在他膝上。 关素舒先是看他的人,然后瞧着他的手。他手指长,指骨明显,微曲的关节拱起像一把小锉刀,清晰的淡青色脉络从他手背蔓延向手腕,收进袖口。 她总嫌自己的手太小,指腹白且嫩,软绵绵没有那种纤长的骨骼感,她手控,喜欢劲瘦又有力度的手指,一下被徐周衍的手吸引住了。 看到她下来了,徐周衍站起身。 「……早上好。」关素舒有点儿犹豫地朝他打招唿。 回应她的是他清淡的一句「早上好」。 关素舒心说我真是闲的,没事和他打什么招唿。 被他煞风景的存在败坏心情,关素舒大声嚷嚷的声音收敛了一点,走向餐厅,又问了一遍厨房:「阿姨,今天吃什么啊?」 「按食谱吃,二小姐。」 管家替她拉出椅子,请她入坐。 关素舒听见「食谱」这两个字就一个头两个大,勉强打起精神道:「那今天食谱上有什么啊?」 管家带笑说:「都是对身体好的。」 佣人在另一边拉开关素舒对面的椅子,对徐周衍说:「徐先生,这边坐。」 主客到齐,可以上菜了。 两盅鸡汁膳汤,笋炒鱼片,蛋黄山药羹,菠菜炒猪肝,以及一碗比杂粮饭更难吃的藜麦饭。 关素舒光是看一眼就要吐了。 「我们关家要破产了?」她吐槽。 管家笑道:「二小姐,这就是今天的食谱。」 关素舒看了一眼徐周衍,问管家:「客人还在,我们家就用这些东西招待?」 钟管家仍是好脾气地说:「二小姐,是徐先生主动提出来和你吃一样的。」 藉口被堵死,关素舒一下心梗了,捂着胸口平復了一下情绪,她瞪着徐周衍,等着他皱眉头,却见他八风不动地静静看着她。 「关先生让我监督你的饮食,大小姐。」在她的逼视下,他说。 年纪轻轻就成了老古板,真可怜。 「看我干什么?」关素舒上下牙一合,咬着后槽牙说:「你先吃。」 钟管家缓和气氛,将筷子递给徐周衍。 「谢谢。」 徐周衍拿起筷子,尝了一点后,他眉头挑了起来。 关素舒开心了,欢欣道:「对吧,就是很难吃吧。」 徐周衍顿了顿,摇头说:「没有,挺好吃的。」 关素舒:「……」 这回又是钟管家笑了,「二小姐,别等了,快十二点了,吃了该回学校上课了。」 关素舒的家教让她没法在客人还在桌子旁进餐时就撂筷子走人。 她端起碗,吃了几口饭,越吃越难以下咽,米饭是按她平时的食量盛的,并不多,她勉强吃完了饭,没有吃几口菜,喝了一点汤就放筷子了。 徐周衍也在此刻放下了碗。 因为吃饭时的这一点分歧,关素舒觉得自己和徐周衍必然不是一路人,连吃都吃不到一块去的两个人还怎么相处,没法相处。 出门前关素舒从卧室拎出摄影机包和镜头包,走到客厅,两样东西重重地坠着她的手指,将她手心勒出一道红痕。 「大小姐,我来吧。」徐周衍向她伸出了手。 他靠得近,猝然对上他的脸,关素舒心跳一乱。 「大古板」的脸,真是一点都不古板…… 关素舒将摄影机交给他,自己拎着镜头,也没说话就往外走了。 第12页 管家熟稔地为她拉开车门,拦着车顶以防她碰头,送她上了车。 徐周衍后一步上车,他并非专职司机,在这些细节上管家也没有多提苛刻要求,仍旧是以一个客人的标准对待他。 徐周衍正要开后备箱,关素舒趴在窗口「哎」了一声,「那个摄影机给我,不要放后面,会磕坏的。」 「抱歉。」 徐周衍拉开门,将摄影机放在她身侧,又替她合上车门。 他将白手套取下,管家站在他身侧,侧头对他低声道:「徐先生,车开慢一点。」 徐周衍附耳倾听,点头应好。 管家安排的是关家车库里很低调的一辆路虎,之前那台车才是关素舒坐惯了的,被撞了后,已经送厂维修了,这辆和那一款车型最接近。 见车平稳起步,徐徐开出大门,管家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关素舒晕车,车启动后她便戴上耳机和兜帽靠着椅背休息了。 车开下笔直的公路,徐周衍看了一眼后视镜,能看到坐在后座的女孩侧着头只露出一点儿下巴,笨重的包被她放在一侧,也被郑重地拉上了安全带。 车内没有香包香薰,没有一点异味,只有导航声和窗外的风声。 从家到学校开车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坐了半个多小时关素舒晕晕乎乎地觉得脖子扭得难受,对徐周衍道:「可以把前面的抱枕递给我吗?」 徐周衍看了一下旁边,回应:「这儿没有抱枕。」 噢,对,这不是那台车。 关素舒看着窗外,没一会开始觉得难受起来,她调了几首歌,又紧闭上眼睛。 抵达学校没有花太长的时间,但大约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关素舒眼皮子打架,半程上就睡了过去,最后是被徐周衍叫醒的。 外边下起了小雨,徐周衍举着伞俯身站在门外,想要叫醒她,手指在她脸颊旁顿了顿,然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没醒。 等关素舒从朦胧中睁开眼,看到的又是徐周衍拉近的脸。 没想到她会突然抬起头,徐周衍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空白了一下,露出愕然。 关素舒也吓了一跳,她撑住身后的椅背,往后退了一下。 徐周衍心下一松,他直起身,恢復如常道:「大小姐,到了。」 「噢,好。」关素舒还有点懵,徐周衍说到了,她就准备下车,鞋已经快踏出车外了,勐地想起还留在车里的摄影机,又钻回车里拿设备。 「徐周衍。」她清清脆脆地叫他,理所当然地将摄影机递给他。 徐周衍顺从地从她手上接过摄影机,接着大伞倾斜,笼罩住她,迎着她下车,完完全全地为她遮住雨。 只是小雨,但雨丝绵密,每踏出一步,细密的雨丝就打湿白色的帆布鞋,沁出淡灰色的水痕。 两个人沉默地走未免太过尴尬,关素舒主动找话题,她问徐周衍:「你来过我们学校吗?」 「没有。」他回答得非常快。 话题被迅速终结,关素舒嘴角抽了抽。 徐周衍忽然又补充一句:「但是在报告会认识过一些你们学校的人。」 「报告会?什么报告会?」关素舒以为他会说工作后的事,兴味盎然。 徐周衍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认真的回答:「国家奖学金获得者优秀事迹巡迴报告会。」 关素舒:「……」 算了,不重要。 「哎。」关素舒想了想,问:「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嗯。」他声音低低的,示意自己在听。 「晚上我去见个朋友,就是……」 她看了徐周衍,似乎要从他的面相上确认他是否是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好一会,她下定决心,「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爸爸说呀。」 从关素舒的角度看上去,徐周衍的侧颜线条依旧冷硬,他应该不是一个会告小状的人,她在心里先下了一个判断。 为让他同意,她顺带着伸手拉了拉他衣袖。 「有原因吗?」 「啊?」 「好。」 「啊?」 他好像就象徵性地问了下缘由,关素舒有点晕了,「什么意思,你是答应了?」 「是的,大小姐。」 他依然没有变化的表情让关素舒判断不出他说这句话时心里是怎样一种想法。 她嘟嚷着:「听起来感觉有阴谋似的。」 「哎,徐周衍——」 她踩到了小水洼,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的鞋面与徐周衍的裤脚,她觉得有意思,又踩了两下,看到男人的裤脚濡湿了大片,她恶趣味地笑了,一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他没有不耐,目光称得上柔和,沉静地举着伞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玩水。 鞋已经湿了,关素舒索性站在小水洼里仰头看徐周衍,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一直叫我大小姐?」 家里佣人都叫她「二小姐」,是因为她头上还有个哥哥,叫她「大小姐」的人要么是出于调侃,要么是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她又问徐周衍:「你是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吗?」 「现在知道了。」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依然温和。 「行吧,不知者无罪。」她打了个响指往前走,忽又转回了身,有点孩子气地笑着,指着徐周衍说:「不过大小姐这个称唿我喜欢,允许你以后特别这样称唿我。」 第13页 她才不要当「二小姐」,她就是「大小姐」。 「我最后一节课是六点下课,你六点半过来吧,到了打我电话,对了,你记一下我手机号码。」 「先生说过了。」 「那就好。」 终于走到宿舍园外了,关素舒向他伸手:「给我吧。」 徐周衍看了一眼宿舍园。 关素舒笑了:「别看了,你进不去的。」 「伞你怎么拿呢?」徐周衍和她走了一路,说话时不自觉也被她带上了语气词。 「小雨,我不打伞。」她探手拿住徐周衍手上拎着的包袋,沉甸甸的摄影机,徐周衍都能感觉到的吃力,他还有些迟疑,关素舒已经把包拎过去了。 她一手一个包,说了声「晚上等我」就迎着飒飒的小雨,飞奔跑进了宿舍园里。 园里的樱花树开了,一丛一丛的,树枝被雨打落,撒了一地的花瓣,她踩过花瓣,飞溅起一片水珠。 他眉目疏朗,戴着面具似的脸上忽然浅浅地真实地笑了一下。 第7章 他跟她一唱一和。 徐周衍来的时间比他们约定的还早。 她们最后一节课是选修的舞蹈课,中场休息的时候关素舒看到了徐周衍发给她的简讯,还是几十分钟前。 同学在身后打打闹闹,她握着手机走到窗边,俯身往下看,真的看到了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关素舒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一会。 见她在窗边站着不动,同学走来凑热闹,问她看什么呢。 关素舒回过神,随口说:「太闷了,我吹吹风。」 同学往楼下一看,一猜就中:「是不是看帅哥呢?」 其他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帅哥」两个字,闻风而来,纷纷凑起热闹。 「看背影是个大帅哥。」 「说不定转过身来是大叔,还秃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学的随意调侃让她生出了不悦,但这种情绪像气泡水里的气泡,非常微妙,不算强烈。 关素舒胳膊搭在窗沿上,低着头摆弄手机。 没一会,同学就看见那人朝着拐角走了,「哎,走了,怎么走了。」 与此同时,关素舒的手机一振。 徐周衍:【好。】 前一句—— 关素舒:【我要喝拐角那家气泡水,柠檬味的】 看热闹的人散了,她依然站在那,下午的阳光不炽热了,但落在皮肤上时还带点刺挠,像有猫爪在挠,让人发懒。 下完课了,徐周衍等了几分钟才逆着人流走回去,关素舒也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方领上衣,头髮盘成高丸子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与锁骨,胳膊上搭着一件外套,风把她的碎发都吹向脑后,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她像猫一样轻盈地从楼梯阶上跃下来。 阳光下,他黑褐色的眸光微闪。 「是买的冰的吗?」关素舒跑过来摸了摸气泡水瓶子,有些失望,竟然是常温。 徐周衍道:「运动后不能喝冰饮。」 关素舒别了下嘴,倒也没说什么,接过饮料,手指按着吸管往下一按,插进杯子里。 她脸上还有汗,鬓角的头髮黏在脸上,低着头咬着吸管小吸了一口,因为苏打水的气泡感耸起了肩颈,餍足后,她抬头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声音有些沙沙的。 「你嗓子哑了?」他蹙眉。 关素舒诧异摇头,「哪有?」 说完她也发现声音太哑了,她清了清声音说,「可能刚刚喝太急了,走吧。」 徐周衍看她穿得薄薄的舞蹈衣,意有所指地说:「晚上会冷。」 「你怎么像钟叔一样……」关素舒说着,把气泡水递给他。 她拎着卫衣抻了一下,抓着下摆往头上一笼,接着两个手往袖子里一伸就把卫衣套进去了。 这是一件橙色的卫衣,卫衣上有一个大大的动漫图像,和西装革履的徐周衍在一块,仿佛两个次元。 她看了看一身黑徐周衍。 「你平常也这么正儿八经的吗?」关素舒没法理解每天穿正装的人,不累吗? 要是别人问,他大概会回答「是」,但在她面前,他不想随口敷衍。 「我平常……挺随意的。」徐周衍说。 他相信事在人为,很少有挫败感,对别人,他能游刃有余,在她面前,却总是不知道说什么才算正确。 关素舒只觉得他这人话太少了,明明是同龄人,她却看不懂他,只有一个很抽象的词概括他——矛盾感。 也正是他身上的这种矛盾感在不由自主地吸引她的注意力。 下课高峰到了,从四面八方涌出了大量的人,他一丝不苟的穿着和清俊太过的脸吸引大片打量的目光。 学艺术的骨子里多少有点野劲,关素舒感觉自己变态更过,这种被窥伺感让她很有一种破坏欲,想把他领带扯开,衣服弄乱,让他不这么格格不入。 她错开眼睛,语气平常地说:「你就和私下一样随意一点就好,总穿得这么中规中矩的,累不累呀。」 「嗯,好。」 她不喜欢,他也可以不在她面前穿了。 他这人真是有点怪怪的,说什么都「是的,嗯,好」,对谁都没脾气似的。 第14页 心里有点烦,关素舒大步迈开,生硬说:「走吧,送我去找我朋友。」 到娱乐公司侧门的时候这儿还没人,车停在离门五十米远的地方,关素舒按下车窗趴在窗口往门口张望。 好一会,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女孩子跑了出来,关素舒也推开了车门拎着袋子走了下去。 这边是荒芜的偏门,只有远远的一个没什么人看的监控照着。 林柏晗口罩捂得严实,看不到脸,关素舒却透过她的身形隐约感觉到她又瘦了。 见面第一句话,没有寒暄,关素舒单刀直入:「你现在多少斤了?」 林柏晗伸手比了个八和七。 168,87斤,真是疯了。 老生常谈的话说过太多次,关素舒都不想说了,隔着一道铁栅门,她把炸鸡盒子团吧团吧,费力地从间隙里塞进去。 干净利落一个字,「吃!」 林柏晗摘下口罩却没说话,她怕一开口,声音会哽咽,低着头去解开袋子,沉默不语地吃着。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关素舒来的路上还很亢奋,一见着面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她吃得很慢,关素舒问:「不好吃吗?」 「没有,就是太久没吃过,有点不太习惯了。」她抬起头,想要笑的,嘴角一弯,眼泪珠子先掉下来了。 「怎么哭了?」关素舒趴在铁门上看着她。 林柏晗哭起来不是嚎啕的,她下巴尖,眼睛大,泪珠子一溢就装满了眼眶,然后一串一串地掉下来,她耷拉着眼睛说:「我好累,好累……」 关素舒声音扬了起来,「累就请假休息,我带你出去玩,你不是想去海边的吗,我们去马尔地夫或者夏威夷,明天就走!」 林柏晗想笑,鼻子一抽,眼泪却还掉个不停。 关素舒摸了摸身上,她身上都没兜,更别说有纸巾了,她回过头,沖远远站在车旁的徐周衍招手,朝他做了个擦眼泪的动作。 徐周衍明白了她的意思,弯腰回车里去拿纸巾。 林柏晗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她赶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正要戴口罩,关素舒安抚她:「是我朋友。」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朋友了?」林柏晗瞧着徐周衍,很是陌生。 「我爸不是给我安排了个新保镖嘛,就是他。」 「吓死我了,」林柏晗一哽咽,眼泪更是滚滚而下,「我以为你谈男朋友了。」 徐周衍走过来的时候正听着关素舒向铁门里的女孩发誓,「你最重要,你谈恋爱前,我绝对不谈恋爱。」 徐周衍:「……」 他将纸巾递给那个小姑娘。 林柏晗接过纸巾,看了看徐周衍,一看他样子,心头危机感更强了,她这会觉得自己像在坐牢一样,总觉得还没刑满释放老婆就要跟人跑了。 她心情很复杂,有对朋友的占有欲,又知道她现在有其他朋友很正常,她擦干净眼泪说:「你可以谈恋爱,但你不能瞒着我谈。」 这话说得像正宫宣示主权一样。 「嗯吶,我要是谈恋爱,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对不起,我情绪有点失控。」林柏晗背过身去扇了扇眼睛,用力把眼泪眨回去。 铁门上的铁锈带着难闻的腥味,关素舒贴在铁门上,伸手去扒拉林柏晗,严肃问:「你是不是在里面受委屈了?」 那种探监的感觉更强了。 徐周衍抬头看看公司logo,确定是娱乐公司而不是xx监狱。 「不是受委屈,我是觉得很迷茫,很累,不只是身体上的累,感觉不管怎么努力好像都达不到别人想要的那个标准……」林柏晗抱着袋子蹲了下去。 关素舒也蹲了下来,抱着膝盖看着林柏晗。 「既然达不到别人的标准,不如就按自己的标准走。」 一道声音插进来,两个人同时看过去。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沉默了。 关素舒贊同他,「对呀,你干嘛非得按着他们的标准来,你的水平在你们团里本来就很高的,与其被他们揠苗助长,不如你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呀。」 林柏晗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的,其实我也不想哭,哭一点用也没有,但就是控制不了,很丢脸。」 关素舒扭头问徐周衍,「哭犯法吗?」 「不犯法。」他跟她一唱一和。 「听到没有,哭又不犯法,想哭就哭呗,不要觉得好像长大了就不能哭了,没这回事,谁还不是个二十几岁的宝宝。」 林柏晗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是目标很清晰也很坚定的倔驴,所以关素舒现在都不试图劝她放弃了,只是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在一个人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家人、朋友、爱人都是那根情绪支点,这时候不用讲道理,只需要安慰,没人想在这个时候听大道理。 关素舒安静许久,一直陪到她情绪平復,她低声问,「你最近有什么工作吗?」 林柏晗抽抽鼻子,声音憋闷,「有,六月的树莓音乐节,在做准备,会选一个小队去参加。」 树莓音乐节关素舒也听过,每一年都会在全国各地巡迴开展,她高兴道:「凭你们小队的实力一定能上。」 「我争取吧。」 倾诉完,林柏晗心情好多了,勉强振作起来。 第15页 见面很短,关素舒问她,「下次就是音乐节见了?」 「嗯,得音乐节见了。」 时间匆匆,只打了十几分钟照面,林柏晗重新将口罩戴上,说:「我得回去了。」 关素舒蹲着点头,「我看着你走。」 里面传出练习室的铃声,没时间再寒暄了,林柏晗挥了挥手,低着头小步跑了回去。 直到林柏晗消失在视野里,关素舒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蹲在那,团成了一团蘑菇,眉头皱得很紧。 见她难受,徐周衍低声道:「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只能靠自己走,没有不难爬的上坡,你不用太难过。」 关素舒表情很痛苦。 「我不是难过,我只是……」 她小声哼哼着,「腿麻了。」 第8章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徐周衍回到家,时间已近十一点了。 他将车钥匙放在鞋柜上,坐在沙发上,扯开领带,倚坐在沙发,脑子里却在飞速过一遍今天跟在他们周围的车,脑海里如同电影加速。 有一辆白色特斯拉,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学院路,一次是在去饭店的路上。 他记忆力强悍,几乎过目不忘,从后视镜里随意一瞥便记住了车牌里的几个数字。 学院路和灰腾路,都是在避开交叉路口的路段,平直,监控少…… 他中指摁压拇指,关节发出嘎吱轻响。 离开娱乐公司后,关素舒又订了一家饭店吃饭,以至于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快要关门了。 刚一上楼就接到了王妍的电话。 王妍问:「到哪儿了?」 「上楼了,快了快了!」 「铱婷,你快点啊,宿管部来了!」何仪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关素舒愣了下,反应过来,拔高音量道:「啊,好,就来了!」 关素舒一路拔足狂奔,正好撞见宿管部查完寝要走了。 王妍指着关素舒道: 「她来了她来了!」 干事神情冷漠,冷淡道:「我们已经登记完了,麻烦带学生证或者身份证去宿管部消到。」 关素舒脚下一软,靠着墙,捂着心口,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嘴唇发颤,冷汗噌噌。 王妍一把搂住她,对着寝室里喊:「仪玟!快来快来,关关不舒服!」 何仪玟赶紧跑出来,关素舒朝她眨了下眼,何仪玟立刻明白了,拦住干事道:「她这样肯定过去不了,既然人都回来了,把她名字划了吧。」 干事有点狐疑又略带担忧地问:「严重吗?」 王妍:「她得去床上休息,通融通融吧,求你了。」 干事松了口:「她叫什么?」 关素舒勉强抬起手,说:「我叫孙铱婷。」 查寝人员划掉了孙铱婷的名字,还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那你们记得让关素舒来消到。」 「好。」三人忙点头。 进了宿舍,门一关,关素舒心里一松,她把拎着的饭盒放桌上,看见了桌上的水果。 「仪玟,这是你给的?」 何仪玟「哎」一声,道:「我从家里带回来的,那天真的谢谢你,关关。」 关素舒摆摆手,「不用谢了。」 她看了看,想起来问:「铱婷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王妍摇头, 「不知道,她也没回我消息。」 何仪玟给满头大汗的关素舒扇了扇风,「你没事吧,刚刚演得也太真了!」 胸口是真疼,起跑太勐了,还紧张,一下心脏就揪着了,所以她顺势演了下去,这会还有点儿心悸,不过她没说。 关素舒放下捂着心口的手,说: 「没事,我去消到了。」 她又指带回来的东西道:「在饭店给你们打包的,趁热吃。」 「谢谢关关!」 她消完到回来,王妍和何仪玟都上床了,饭盒也收拾进了垃圾桶里,桌面上干干净净的。 关素舒拿了衣服洗澡,洗完后又接水拿药水泡脚,可能声音有点大,王妍翻了下身,关素舒放轻声音静泡了一会,然后将足桶放在桌旁,尽量小声地去关了灯,爬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寝室门锁滴滴响了两声。 第一个醒的是王妍,她撩开床帘,看见一个背影在桌前晃动。 她眯着眼睛轻声喊:「铱婷?」 孙铱婷回过身,点了下头。 她头髮有些凌乱,脸色也发白。 「你还好吗?」王妍小声问。 孙铱婷摇头:「没事。」 王妍本来想追问,见她神色恹恹,其他人又还没起,只好把疑惑先咽回去。 孙铱婷一进宿舍就闻到了吃的香味,肚子叽里咕噜叫了几声,她看到了垃圾桶里的饭盒,更饿了。 去洗手台洗漱了一阵,水声闹醒了室友。 王妍有早课,换好了衣服端着脸盆站到了孙铱婷旁边,对着镜子戴上发箍,打开水龙头。 她侧头看正在刷牙的孙铱婷,问她:「铱婷,你昨晚怎么没回来呀?」 孙铱婷说:「昨天上晚班,太晚了就在店里睡了。」 「这样啊,那你看到我们昨天发给你的消息了吗?」 「没带充电器,手机关机了。」 王妍叮嘱她:「那下次上晚班一定要记得带了。」 孙铱婷在学校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工,偶尔会上晚班。 第16页 「好。」孙铱婷点点头,又指了下她脸盆,「水满了。」 何仪玟床帘这会也拉开了,正跪坐在床上折被子。 孙铱婷看了看,看到在自己的桌子和关素舒的桌子中间摆了一个足浴桶,水还没倒。 她抬手拍了拍关素舒的床帘。 听到朔朔的响声,关素舒眼皮子像是梦魇似地睁不开,在恍惚间还以为是颳大风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一会神思回笼,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拍床帘。 她醒过来,觉得心口又发慌,腹部又隐隐抽痛,不是特别不舒服,但又感觉哪哪都不爽利。 掀开床帘一角,看见是孙铱婷,她有些有气无力地问:「铱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孙铱婷压了压火,指着旁边说:「你的水桶该倒了。」 昨晚室友都睡了,关素舒怕把她们吵醒就把水桶放在了一边,见大家都起了,她捂了捂肚子,说:「好,我就起来。」 关素舒费力爬起来,拎着水桶进了洗手间。 因为肚子疼,她又先上个厕所。 蹲得有点久,卫生间门被敲了一下,关素舒喊:「有人。」 「关关啊,没事,你先上。」是王妍的声音。 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大家都起了。 关素舒上完洗手间出来还没太醒,游魂似地拉开椅子坐着发愣。 孙铱婷的桌子和她挨着,正坐在位置上削苹果。 放空了好一会,关素舒终于醒过神了,见孙铱婷咬着苹果,她问:「铱婷,你早餐只吃苹果吗?」 「不饿。」孙铱婷说。 她说着不饿,肚子却咕咕叫了两声。 知道她的性格,关素舒没拆穿她,她挠着头,从零食架上翻了一包没拆封的燕麦,递给她:「前几天买多了,吃不完,这包你拿去吃吧。」 「不用。」 孙铱婷站起身,叼着苹果,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塞进包里,然后转身拎着包走了。 宿舍门「砰」地一声合上。 关素舒呆了一会,将燕麦又放回了自己桌上。 王妍从卫生间出来,见何仪玟和关素舒都起了,唯独不见孙铱婷,她奇怪了一下,「铱婷去哪了?」 关素舒指门:「走了。」 王妍:「怪了,她今天怎么了?」 何仪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意有所指:「她不一直这样吗。」 王妍嘆气,「她家里压力大,我们多理解理解吧。」 「其……」 其实她家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困难…… 关素舒张了下口,又觉得背后说人不好,于是又把话咽回去了。 王妍问她俩:「你们明天有课吗?」 「上午没课。」何仪玟说。 她和关素舒一个班。 王妍点点头,「那明天中午一块吃饭吧。」 何仪玟:「吃什么?」 王妍也没想好,「食堂?」 好不容易聚餐,怎么能去吃食堂。 关素舒举手:「我听说有家巴蜀火锅好吃,我们去吃火锅吧。」 「那行,我问问铱婷,都没课就一块去吃火锅。」 孙铱婷是宿舍的一匹孤狼,一向不怎么参与集体活动,王妍问了,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又是只有三个人的聚餐。 火锅店位置在市中心,旁边就是市公安局,因为附近人流量大,门口还支起了反诈宣传的大棚,冷峻飒爽的特警小哥哥站棚子里和市民合影,队伍排得比火锅店还长。 王妍凑在旁边花痴了好一会才被室友扒拉进火锅店。 关素舒其实不怎么能吃辣,但她现在就是叛逆,脱离家里桎梏后,越是家里以前不让她吃的,她就越觉得好吃。 但她又菜,点了个全辣锅,室友都能吃辣,而她吃了一点就开始斯哈斯哈,然后悲催地只能用白开水洗菜。 尽管如此,她身上出的汗还是四个人里最多的,整个人都要辣起飞了。 见她涕泪横流,服务生都看不下去了,给她们这一桌又上一壶又一壶冰水。 「凉的,饮水机坏了,凑合喝。」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张霆放下水杯,又把资料袋放办公桌上,和对面的男人道:「你要查的两个人资料都在这了,不能带走,就在这看吧。」 徐周衍拆开了卷宗,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陶志凡,1984年4月5日,海市人,八年前来会市工作,六年前因酒驾造成一死一伤,获有期徒刑五年半。 卷宗里还有当年交通事故的照片,受害人血肉模煳。 「这不止是意外事故吧。」 张霆十指交叉,握在桌上,「你也看出来了,有二次碾压痕迹,但嫌疑人否认故意伤害,提供的证词是喝多了,撞了后因为恐惧慌了神习惯性倒车,造成了二次碾压。」 听过习惯性剎车,还没听过习惯性倒车的。 「驾龄十年的货车司机,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徐周衍喝了口水,翻开记录的口供。 口供上,陶志凡逻辑清晰,对答如流。 而且…… 徐周衍抬头看张霆,「他是自首的?」 张霆敲了敲桌子,「再往后看。」 徐周衍一页一页翻过去,看到了一张转帐记录。 收款人:陶寅 第17页 汇款人:zhang re 汇出币种:欧元 金额:70,000.00 「陶寅是谁?」 「陶志凡儿子。」 他骤然抬头,手指在纸页上一弹,「接近五十万,这难道不是买兇.杀.人?」 张霆摇头,「不是没怀疑过,但是线索不足,这张帐单和嫌疑人无关,原本不能作为证物,是我师父有心想往下查,不过这条线最后也没查出结果。」 徐周衍再次问:「受害人身份呢?」 「去世的叫王胜斌,川省人,是个工地工头,受伤的叫王橙,是他女儿,事发当天王胜斌送女儿回学校,在十字路口被撞了,王橙重伤,截肢了一条腿。」 看他陷入沉思,张霆提声问他:「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残疾人也能当服务员吗?」王妍看着服务台小声问。 关素舒顺着王妍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服务台旁站着一个穿着旗袍一条腿是机械腿的服务生,相当朋克,她咋舌,压着声音说:「好酷啊。」 「你这么一说,是还挺酷的。」王妍低声附和。 可能察觉到了目光,那个服务生看了过来。 何仪玟赶紧伸手拦住她们两个的目光,「别看人家了。」 仿佛做了坏事被抓包,几个人赶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没一会,被她们讨论的当事人竟然主动过来了。 王妍怂了,「怎么办?怎么办?」 「美女,你们是第一次来吧?」对方笑吟吟的,面上并无不虞。 何仪玟不好意思地回答:「对,第一次。」 对方仍是笑,「食材味道怎么样?」 「蔬菜很新鲜,牛百叶也很好吃,就是虾滑分量有点少。」 「你们是大学生吧?」 见她不是来找她们麻烦的,王妍松了一口气,主动道:「对,我们都是会艺的。」 「都是学生啊,给你们打个学生九五折吧。」她语气温柔。 几个人高兴起来了,「哇,姐姐你人真好!」 关素舒顺口夸:「姐姐,你好酷啊。」 对方愣了愣。 关素舒衣角被何仪玟扯了扯。 被何仪玟拼命提醒,关素舒一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有些讪讪道:「我是不是……对不起。」 「没关系,」她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很酷。」 怕她误会,关素舒着急道:「我是真的这样觉得。」 室友们立刻跟着道:「对,我们也是真的觉得你很酷!」 对方点头,「谢谢,我很开心。」 她又问:「你们下次还来吗?」 三个人忙点头,「嗯嗯,一定再来!」 她爽朗地笑:「我叫王橙,你们下次来,就找我服务,我给你们多送一份虾滑。」 欢乐的声音传到了角落。 火锅店两人座的位置,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侧头看着她们,慢慢将牛百叶下进汤里,汤水飞溅。 第9章 他一把抱起了她。 「刚刚那姐姐,真的酷毙了!」从火锅店出来,王妍一路上还念叨着。 何仪玟笑话她,「你进火锅店之前还说特警小哥哥酷毙了!」 「这冲突吗?这不冲突啊!我们这种颜狗就是……哎,铱婷?」王妍愣住了。 世界就是那么小,没有和他们三个一块出来的孙铱婷,此时正和一个男人进了酒店。 酒店门口停了一台骚包的红色玛莎拉蒂,这台车大家可太眼熟了。 「那是……陈俊行?」王妍盯着男人的背影。 艺术学院的富二代多,有低调的,自然也有高调的,陈俊行是高调中的高调,恨不得把「我有钱」三个字列印成a4纸贴在背上。 她们认识他不光是因为传闻,还因为他大一的时候追过关素舒好几个月,当然没成功,而陈俊行在换了目标的第二天就有了新女朋友。 他女朋友实在太多,渐渐地,大家都忘了他追过关素舒的事了,只有关素舒室友,对他观感极差,纷纷庆幸关关那时候没有被他的装模作样蒙蔽。 关素舒认识陈俊行的时间其实比她们知道的还长,幼儿园、小学、中学他们不是同学就是校友,而且陈俊行玩车,和关程煜也认识,还来家里玩过。 她和陈俊行关系也没大家想得那么差或者不熟,认识归认识,她是觉得陈俊行这人挺无聊的,不太想搭理他,至于他换过几百个女朋友,她一点也不关心。 但这会儿,跟在陈俊行身后的人是孙铱婷,就很难不上心了。 「那个大渣男……铱婷怎么会跟他在一块?」王妍下巴要磕鞋上了。 关素舒隐约能猜到原因。 她听关靖和秘书谈话的时候说过一次,说孙正通最近和陈奕走得很近。 孙正通是一家建材公司,陈奕是合茂地产董事长。 商业上的事,关素舒不太懂,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知道的东西比一般人多一点。 所以,很可能是因为两家的关系…… 对,室友都以为孙铱婷家庭很差,但关素舒知道孙铱婷家境并不贫穷,至于孙铱婷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缺钱,她不清楚,也不好多问。 「她不知道陈俊行是什么样的人吗?」何仪玟问。 王妍纳闷:「不可能吧,我记得我经常骂他来着,而且他玩得很乱,之前有女生被三了,树洞骂他那个很火,全校都知道吧?」 第18页 何仪玟点头:「他的风流债全校闻名,孙铱婷知道也和他在一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王妍努力找理由,「有没有可能,她很缺钱?」 何仪玟以前也热脸贴冷屁股过,现在很心灰意懒,「那她也没找我们借过,我们帮她,她还觉得是我们瞧不起她,我不想管她的事了。」 关素舒制止了她们继续聊下去的打算:「也可能他们只是在普通的谈个恋爱,我们还是走吧,别让铱婷看到我们,免得尴尬。」 关素舒和何仪玟下午还有课,怕赶地铁来不及,就商量打车走。 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市中心熟人扎堆。 何仪玟正点开app下单,关素舒头一转,看见了马路对面从公安局大门里拐出来的人,她抓住何仪玟一连串道:「等等等等等等……」 何仪玟问她,「怎么了?」 关素舒反着手,往下一压,示意稍安勿躁。 反诈宣传的横幅拉在马路边,关素舒站直身朝对面一挥手,朗声喊道:「徐周衍!」 口罩捂住的声音传过熙攘的马路,落到徐周衍耳边时只有若有若无的一声,他疑心自己幻听了,脚下步子还是一顿,抬头往对面看去。 马路对面反诈宣传大棚沸反盈天,横幅后站着三个女孩,有一个腰上繫着一件牛仔外套,上身仅一件黑色无袖背心,衬得皮肤又白又透,高马尾又织了好几根脏辫,戴着黑色口罩,活脱脱一个中学叛逆少女。 徐周衍站在原地好一会没动,直到确认对面的人的确是在叫他。 大约是他的疑惑太过突出,让对面的人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明丽的脸。 关素舒在家里人面前都是清汤挂面风的,头髮是黑长直,衣服也多是浅色系,但一回学校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十足的叛逆少女。 不知道徐周衍的诧异,关素舒还惊奇于他的穿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一眼认出他的。 他今天终于没穿西装了,穿着一件黑色t恤,工装裤裤腿扎在短靴里,有点像是警校训练服,少了平时的中规中矩,一下好像真有点同龄人的感觉了。 看见她,徐周衍说了一句什么,隔着一条马路,关素舒看清他的口型,大概是「等我,我过来」。 徐周衍快走到她面前,第一句话就是:「大小姐,你怎么在这?」 「嘶——」 作为无产阶级,不管听多少次,室友们都会被这个称唿酸倒牙。 「叫我名字。」她小声道,也有点尴尬。 他笑了下,「嗯」了一声。 关素舒看看市公安局,又看看他,反问:「你怎么在这呀?」 徐周衍两手空空,说:「来这边办点公事。」 一听是公事,关素舒没了兴趣,「那你待会还有事吗?」 她这么问自然是她有事,徐周衍轻声说:「没事了。」 王妍和何仪玟注意力都在他长相上,然后惊奇地发现,这人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何仪玟凑近关素舒,「你是不是发过他的……」 关素舒反手一把封住了她的嘴。 徐周衍没听清楚,稍微侧头,「嗯?」 关素舒拍过一张徐周衍的照片,作为自己得意的人像作品分享在宿舍群里,尽管只是闪图,一瞥也足够记住他的特徵了。 室友的目光在他俩身上巡觑,发现这俩人竟然意外有cp感,仿佛叛逆女高中生和压得住场的稳重男大学生。 王妍捣捣何仪玟,眼神示意,何仪玟咳了咳,示意她磕cp脑不要太过分。 关素舒指了下室友道,「我和室友刚在这吃火锅,正准备走。」 徐周衍稍顿,「火锅?」 忘了这人是卧底了…… 他的目光让关素舒没来由地想起了关靖,她指着肚子说,「都到这了,我没那么脆弱,家里人喜欢草木皆兵而已。」 已经吃了,他有点无奈,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问她:「是要回去了吗?」 「对,你车开了吗?」 「开了,我送你们回学校。」 徐周衍车就停路边,是一辆帕萨特,关素舒看着有些陌生,抬着头问他:「徐周衍,这不是我们家的车吧?」 「是我的车。」徐周衍说。 关素舒表情苦起来,她晕车,不习惯坐别人的车,家里的车出发前都会用特制的防晕车薰香熏一遍,她坐进去才不会那么难受。 不过今天不是坐他的车也是要打车的,关素舒决定勉强忍一忍。 徐周衍业务娴熟,率先拉开后门,垫住车顶,等关素舒上车后,室友才小心侷促地陆续跟着上车,朝他道谢。 上了车,关素舒发现感受比想像要好些。 车还很新,没有气味浓郁的车内香水,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摆件,干净清爽得像新车。 趁徐周衍绕过去驾驶室的时候,王妍挤了挤关素舒,和她小声交流:「新保镖?」 关素舒之前和她们说过,她点头,「对。」 「他有没有女朋友?」王妍八卦的心直挠痒痒。 关素舒眨巴眼睛,「你喜欢啊?」 「哪有!」王妍欲盖弥彰。 驾驶室门一响,徐周衍上了车,一秒前还侃侃而谈的王妍立马噤若寒蝉。 其他人一下都乐了。 车开动后,关素舒撞了撞王妍,颇有深意地朝着徐周衍抬了抬下巴。 第19页 王妍不语,疯狂摇头。 「怂。」关素舒嘲笑她。 王妍对关素舒呲牙,朝她递了个眼神:你行你上。 关素舒眉头一挑,慢悠悠开口:「徐周衍,你有女朋友吗?」 何仪玟看热闹地笑了起来。 徐周衍看了眼后视镜,回答:「……没有。」 关素舒少根筋,大大方方道:「我寝室长很喜欢你,你要不要留个微信给她?」 王妍脸立马燥红了,捶了关素舒一拳,着急解释道:「没有没有,她开玩笑的。」 王妍的喜欢特别浅显,坐一趟地铁她能喜欢上十几个帅哥,但属于有贼心没贼胆,要她搭讪要个微信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徐周衍静了许久,语气温和地说:「抱歉,我独身主义。」 独身主义……什么意思,只喜欢单身? 关素舒说不出心里那一下有什么什么感受。 话题聊到这,好像再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关素舒闭上嘴,坐了一会觉得气氛太闷了,于是把车窗开下来了一点。 五月份,暮春时节,行道树边的玉兰花都开了,随风送进淡淡的幽香。 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趴在窗口露出一点鼻子嗅着,风把她头髮吹得凌乱,脏辫像小蛇一样飞舞,她转头往前看,看见了后视镜里照出徐周衍的半张侧脸。 他鼻樑高挺,薄唇微抿,最突出是眼睛,睫毛不长,眼皮干净,眼神干净明亮。 关素舒突发奇想:他是公安政法大学毕业的,管理应该很严吧?会不会从来没谈过恋爱? 忽然鼻腔发痒,她撑着玻璃窗,勐地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了?」王妍从包里翻出卫生纸递给她。 关素舒最讨厌生病,捂着鼻子嗡声嗡气地开玩笑说:「估计谁在想我。」 话音刚落,勐地又是个喷嚏。 车窗玻璃徐徐升了上去,将风阻隔在外。 徐周衍伸出一只手在储物箱里拿出一盒纸巾递向后面,王妍接过纸巾盒,又赶紧给关素舒抽出几张纸。 关素舒喷嚏一打就停不下来,没一会她的整张脸和脖子就开始红了起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仿佛喝了酒一样,唿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王妍和何仪玟都吓着了,给她拍着背问她:「怎么了,还好吗?」 徐周衍听到后面声音不对,他观察了下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开过去,扶了一把方向盘,将车转向路边停下,熄火。 关素舒俯着身,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又潮红转向苍白。 车门被拉开,在一群慌了手脚的小姑娘中,徐周衍伸出了手臂,他环住关素舒,快速询问她:「带了药吗?」 关素舒换了一口气,声音细碎说:「在兜里,别紧张。」 王妍手忙脚乱,从关素舒的包里摸到了一粒用小塑料盒分装的黄色小丸,她紧张问:「是这个吗?」 关素舒几乎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 徐周衍学过急救,知道突发心脏病的应急处理,他扶着她坐直身体,抬头对王妍说:「倒四粒。」 王妍赶紧把四粒都拿出来,餵进关素舒嘴里,又问:「要水吗?」 「含服,不用水,你们先下车,把车门都打开。」 王妍和何仪玟赶紧下车。 关素舒实在喘不过气,眼前一片发晕,耳边有道镇静的声音在告诉她,「放慢唿吸,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笃定让她提着神警醒的那根神经有了须顷的轻松。 速效救心丸在舌底慢慢融化,先是一点点清凉,然后是微微的涩苦,这样的味道她尝过太多次,以至于药丸一进口,她已经能模拟出整个融化的过程了。 空气逐渐畅通起来,她闭着眼睛,一只手捂着胸口,浑身不自觉地微微战慄着,手心发冷,很快,一只滚烫的手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整个手捂进手心。 好一会,擂鼓般的心跳逐渐不再那么快了,然而咳嗽却还没有停止,她沉沉地咳,咳也咳不出,脖子和锁骨泛着异样的红,连脸颊和鼻头也出现一片红点,压抑着的咳嗽,越发喘不过气,听得人心惊胆战。 是过敏反应。 徐周衍迅速判断。 「这怎么办?要去医院?」室友着急忙慌地问。 车就停在医院对面,徐周衍俯下身,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起了关素舒,她无力地揽着他,拼命唿吸着空气。 第10章 顾医生,好一壶西湖龙井,茶味…… 在路上关素舒就陷入了短暂的昏厥,一到医院,立马被推进了急诊室。 等她醒来,已经在医院的病房里了。 她是被细细碎碎说话声吵醒的,她眯瞪着顺着声音看去,病房门是敞着的,父亲、徐周衍和医生站在一块,不知道在谈什么,除了医生,两个人的脸色都绷得很紧。 她动了动手指,低头发现手指上夹着测血氧饱和度的传感器,她又摸了下脸,还好,没到戴氧气罩的程度。 她手往下,又摸了摸心口,心跳已经平缓,没有心悸的感觉了。 这时门口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关靖压低的声音格外有威慑力,「这边的事不用你管了,你先回公司去。」 关素舒偏了下头,喉头髮痒,重重地咳了起来。 关靖和徐周衍闻声立刻向她看过来。 关靖阔步走进,他眉宇间沟壑很深,身上裹着带戾气的冷风,站在关素舒面前时那风还像刀子似的刮在她脸上。 第20页 「爸爸。」她哑声喊道。 关靖的深峻的目光无声看着她,俯视着将她从头到脚剐了一遍。 他久居高位,气势不怒自威,换别人这会儿已经吓死了,关素舒还敢卖乖讨笑,指着床边的椅子说:「爸爸坐。」 常年跟在父亲身边的秘书刘郴走进来,关素舒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刘郴拉开椅子说:「董事长,坐下谈。」 关靖这才坐下来。 关素舒的目光往他身后看,落在徐周衍身上。 他本来是个性格内敛的人,旁边的人一多,他站在后面,更看不出情绪了。 她还记得昏迷之前徐周衍紧紧抓着她的手,他的掌心炽热滚烫,将她那一捧凉意捂得透怀的感觉…… 「今天吃什么了?」关靖沉声开始算帐。 关素舒回过神。 知道他现在就是一座亟待爆发的活火山,关素舒可不敢火上浇油,如实道:「火锅。」 「好吃吗?」 她实话实话:「……好吃。」 「顾医生怎么说的?」关靖面色冷峻。 「忌辛辣,忌生食,忌冰饮……」她越报声音越小。 关靖脸上有一种要笑不笑的冷笑,看得人毛骨悚然,他说:「还记得啊,死都要吃是不是?」 关素舒立马摇头,她用手指掐了个指甲盖的长度,「我就吃了一点点,我觉得不是火锅的问题,就是咳了几下没顺过来气……」 关靖抬起手,不同她争辩,他不容她反驳道:「待会去做个过敏源测试。」 关素舒真的怕了,除了上手术台,她最怕的就是做过敏性测试,这玩意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做一次,点刺实验要不停地扎针,手臂都能扎成蜂窝煤,每一次都能测出新的过敏源,再测下去她得穿着防护服活进无菌环境了。 关素舒抓着被子往头上盖,蜷成一个大包,闷闷的声音很抗拒:「我不做。」 「在这做还是去顾医生那?」关靖只会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给她留选择的余地。 沉默良久,她忍气吞声,退而求次:「……顾医生。」 至少顾医生下手温柔。 见病房里安静下来,刘郴赶紧插一嘴,「董事长,公司董事会还等着您回去开会,得回去了。」 关靖嘆了口气。 听见他起身的声音,关素舒捂在被子里喊他:「爸爸。」 「嗯。」 「今天的事和徐周衍没关系,他不知道我去吃火锅了……」她从被窝里探出个头,小声说:「你别怪他。」 她想,徐周衍父母早逝,孤苦伶仃,要是再丢了工作,多可怜啊。 「我还没煳涂到这个地步。」关靖伸手给她扯了扯被子,把她头掖出来,放缓了声音道:「好好听医生的话。」 「嗯。」她连忙点头,目送关靖转身离开。 关靖转身前,其实已经红了眼眶。 医生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您女儿现在的状况就是走在钢丝绳上,靠药物维持暂时稳妥,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如果要动手术,她的风险很大,排异反应也很难预测,不过毕竟年轻,还是要早做决断……」 四十多岁乘风商场的男人眼里有隐忍的泪,颧骨紧绷,连额角青筋都绷起,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沉稳,走过徐周衍时,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照看好她。」 「一定。」 徐周衍颔首领命。 关靖带人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关素舒和徐周衍了。 关素舒这才有机会对他说:「今天谢谢你呀。」 见她此时面色如常,已经比任何感谢都更让他心底松快了。 因为常年生病,关素舒本来肤色就比一般人浅,唇色也是淡淡的红,像是还没开始熟的□□色草莓,可今天唇上却是肉眼可见地泛起了浓郁的乌紫,比染了桑葚汁还深,像死神的手已经捂在了她唇上。 当时徐周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了医院门口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发凉,风一吹,满头湿冷的汗。 他憷然站在病房外,生命力消逝的感觉还挥之不去,他独自品会了一肚子五味杂陈,只觉得生命里经歷的种种在生死前都很渺小。 在他眼里,她从来朝气蓬勃,像初晨跳跃的阳光,象徵着光明、希望,但当她生死莫测地躺在那时,徐周衍遽然明白了月光的意象。 月光亦是太阳的散射光,却是凄清的,炽热的阳光能烧灼大地,月光却只能冷清地如雾般稍纵即逝。 在病房外,他数次默念着她的名字:关素舒,关素舒。 素舒不即是月亮的意思吗? 月亮凄冷孤凉,仿佛在暗示她的命运似的,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再也坐不住。 隔着一扇门,听着里面滴滴滴滴的仪器响声,他面朝白墙而立,像又回到了童年与亲人生离死别时的无能为力的时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他蜷着手指,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掌心却记得她冷到仿佛散发冷气的手骨。 她生来体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顺遂长大,疾病常年缠绕她,她不心灰意冷,痛楚的时候还在安慰身边人别紧张,不知道比多少人还要强大。 「徐周衍,徐周衍!」 他陡然回神,对上关素舒侧眸疑惑的神情。 「想什么呢?」 第21页 「没有,你刚说什么?」他问。 关素舒唇上的乌色已经减淡,还有些许的紫,并不算康健,但她一恢復精神,迸发的生命力依然生机勃勃,她神采奕奕地说:「我说我们现在就去新盛康找顾医生吧。」 顾医生。 徐周衍心里有一霎那的失衡,面上丝毫不显,四平八稳地将她扶起来,因为她动手不方便,徐周衍又蹲下为她繫上了鞋带,磨蹭了一会,很强迫症地将蝴蝶结两个耳朵拉对称。 新盛康是关盛集团投资的一家私立医院,医院占地面积颇广,环境清幽,在会市很有名气。 顾时异收到了关素舒要来测过敏源的消息,特意和几个同事交接了一下工作,给她腾出了半个下午的时间。 到了医院,关素舒轻车熟路地带着徐周衍往心内科的办公室去。 她等了会电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电梯迟迟没下来,她只好和徐周衍道:「看来只能走楼梯了。」 「都可以。」徐周衍无有不可。 心内科办公室在五楼,医院楼梯又高又长,着实很难爬,徐周衍本来走在她后面,关素舒慢悠悠走了会,觉得有点累,对徐周衍道:「你走前面吧。」 徐周衍往上走了两步,忽地感觉衣服一重,回头看,关素舒正揪着他衣摆,见他回头,她拉着他衣摆晃了晃,说:「快走!」 原来她小心思在这,徐周衍便笑了,走上平台的时候对她道:「我背你?」 「五楼而已,还不至于,我就是现在有点虚,要是平常,我爬五楼都不带喘大气的,」她叭叭完,伸出拳头抵住他的后腰,「快走,驾驾驾。」 风颳进来,随着衣摆的动作,些许的麻痒,徐周衍不自觉地僵硬了下。 牛皮吹很响,走到五楼的时候关素舒还是废了,她拉着徐周衍的衣服站了一会才松开手。 看到他衣服被她拽皱了,关素舒伸手给他拍了拍。 徐周衍腰腹骤然发紧,关素舒感觉到紧实的肌肉,喘息着笑道:「徐周衍,身材不错啊。」 他沉默片刻,只有无奈。 穿过冰冷的医院走道,她走到挂了科室牌子的办公室门前,敲了一下门,待门里传出一声请进,立刻推门而入。 顾时异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她便舒展一笑。 不同于那天在关家的休闲,顾时异今天戴上了金边细框眼镜,他有一双笑眼,笑起来时眼尾会拉出一条细小的纹路,很是温润。 他抬手指了指手錶,对关素舒说:「我的二小姐,你这个马上,可马了二十多分钟了。」 「你们这儿电梯太难等了,只能爬楼梯上来,累死我了。」 关素舒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她一坐,顾时异就站了起来,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徐周衍,他礼节性客套一句:「徐先生。」 徐周衍颔首,「顾医生。」 「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倒水。」 关素舒捧脸,「你这有没有气泡水呀?」 顾时异还真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了一瓶气泡水,逗她说:「叫哥哥就给你。」 「想得美。」关素舒抢了去。 在她抢过气泡水的时候,他早有预备地飞快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 关素舒捂住了额头,「我告你,你这叫欺负弱小!」 「告我,」顾时异笑了半天,「你这哪来的口音?」 关素舒转向徐周衍,指着顾时异道:「徐周衍,咬他!」 顾时异抬手在她头顶一盖,「怎么说话的,没礼貌。」 他语气随意又亲昵。 潜台词分明是说,在他们之间,徐周衍是个外人。 徐周衍目光顿在顾时异身上,顾时异若无其事地对他笑笑。 越是风暴眼的人感受到的越平静。 关素舒正费力拧着瓶盖,瓶盖太紧,第一下没拧开,她甩了甩手,还没再拧第二下,两只男人的手都伸到了她面前。 「我来拧。」顾时异说。 徐周衍没说话,也没收回手。 关素舒怪异地看他们一眼,低头自己一用力,还是拧开了,很不高兴道:「一个瓶盖而已,瞧不起谁呢?」 顾时异和徐周衍:「……」 俩人诡异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关素舒仰头问顾时异:「什么时候做测试呀?」 顾时异手落下,从桌上拿了几页纸和笔递过来,道:「不着急,先把这个填了。」 在关素舒填表的时候,顾时异坐回电脑后,一边问她近况一边写病歷。 徐周衍看到了病歷内容,涵盖很多方面,体检更全面,他询问:「这些全都是你负责吗?」 「素舒的事一般都是我负责,她不习惯其他人。」他笑笑。 徐周衍注意到了,他这时叫的是「素舒」,而不是「二小姐」,刻意得过于明显,生怕他听不出来似的。 迎着他打探的目光,顾时异依然是平和地笑。 毫无察觉,关素舒撑着下颚道:「什么时候走啊,我一点不想待在这儿了。」 「怎么,就这么不喜欢我啊?」顾时异列印出病歷,语气有些失落,手上忙着,又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看关素舒立刻紧张的表情,徐周衍突然明白了网络上说的那种心机和绿茶是什么人了。 顾医生,好一壶西湖龙井,茶味四溢。 第22页 第11章 他停下脚步,伸手钳住了她的…… 点刺过敏源测试范围最广,要挨的扎也最多。 某种程度上顾时异说关素舒不习惯其他人的话不算夸张,关素舒对医生有小白鼠怕猫的恐惧,顾时异知道怎么安抚她这种恐惧。 进了皮肤科,顾时异轻车熟路地和同事打招唿,护士已经备好点刺针了,安排关素舒在桌前坐好。 顾时异去清洁消毒,关素舒将左手摆在桌面上,手侧就是一排一排的点刺针,她心里一阵发毛。 徐周衍不清楚过敏源测试怎么做,看着那一排排点刺针也不仅拧起眉头。 「这个要扎多少下?」他问护士。 护士道:「一般都是二十四下。」 关素舒很瘦,连带着手臂都细到一只手能圈两只。 这样细的手臂上,真的能扎二十四下吗?他不禁怀疑。 关素舒转头见徐周衍眉头拧得死紧,悻悻生出一点「看吧,不只是我一个人害怕」的惺惺相惜。 顾时异做好了准备工作,带上防菌手套,坐在关素舒面前,他脸上收敛了所有表情,戴着口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盯着她手臂的眼睛。 「很快的,别怕。」他说。 他先用酒精棉球给她手臂消毒,冰凉的酒精涂抹在手臂上,还没开始,关素舒已经心口发紧了。 点刺实验是用很小的一个针将过敏源刺进皮下,微微的痛感,等待的折磨比针扎进去的感觉还强烈。 顾时异用拿笔在她手臂上标下记号,徐周衍发现只标了二十个数。 关素舒仓皇地回头找徐周衍,看到他就站在她身边,她立马伸出了右手揪住了他的裤子。 一针扎了下去,扔掉,又拿起第二针。 关素舒手心握成了拳头,她垂着头绝不去看被扎的画面。 徐周衍的裤子被她越揪越紧,直往下坠…… 他表情有些微妙,伸出手,包住了她的手背。 裤子被救出来了。 关素舒揪住他的拇指,手臂在轻轻地抖。 他们的动作藏在桌下,连顾时异也没注意到。 徐周衍看着针很快扎到了十几,他出声问:「这些过敏源里面包括植物吗?」 顾时异捂在口罩里的声音回答:「主要是食物和尘螨。」 「植物能查玉兰吗?」徐周衍问。 顾时异拧眉,「玉兰?」 徐周衍说:「现在是玉兰开的季节,我想她今天有没有可能是花粉过敏。」 他这样一说,关素舒想起来了,今天的确是在闻到玉兰花的味道后不停打喷嚏的,她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真是太悲惨了。 顾时异:「好,花粉也会做一次筛查的。」 手臂上有些地方几乎是立竿见影地红痒了起来,而她还不能挠,抓着徐周衍的手指越来越紧,无意识地摩挲他的拇指。 被她挠得刺痒,徐周衍面色不变,手掌却把她的手全部裹住。 测完了一只手臂,顾时异直起身,推开椅子道:「好了,换另一只手。」 关素舒唿了唿发痒的手臂,手指挣脱徐周衍的桎梏,摆在桌面上。 以往都要磨磨蹭蹭许久,今天这么爽快了。顾时异看着她说:「今天怎么这么乖呢?」 指腹还有交握时的热度。关素舒面颊发热,垂着眼睛看针眼,没有说话,徐周衍手背在身后握住,亦是沉默。 做完检测,结果出来,果然确认有玉兰花粉过敏,除此外还有尘螨、奶制品、芒果、花生…… 顾时异抓着她说了一通忌口。 关素舒要自闭了,其实她吃得很克制了,火锅半年也才吃一两次,她牛奶过敏,一切奶制品,甚至蛋糕都不能吃,因此在这个人人爱奶茶的时代,她只能寂寞地喝气泡水。 回到心内科办公室,关素舒坐回沙发上,还在唿唿自己两只布满红肿的手臂。 「我好可怜。」她泫然欲泣。 顾时异给她开好药方,龙飞凤舞的字体写满了一整张纸,他把药方撕给徐周衍,道:「徐先生,我待会还有个手术,麻烦你陪她去药房取药。」 关素舒在这医院里半刻都坐不住了,她弹起来,「那我取完药就回去啦。」 顾时异又列印了一张诊断证明书盖章,「回去居家休养一星期,等情况恢復了再回学校,证明拿好。」 他视线又落在她手臂上,放软了声音说:「给你开了一支红霉素软膏,涂手臂上,不要去抓挠。」 关素舒哼哼唧唧,「痒。」 徐周衍跟在关素舒身边,像家属一样接过所有单子,带着关素舒去取药。 关素舒走在他旁边,一边唿唿唿手臂,一边又动手去按肿包,手指滑下去,整个手臂都凹凸不平,密集恐惧症看一眼能当场去世,还好,她没有密恐。 徐周衍看到了她的动作,道:「不要去抓。」 「我没有抓,我就是摸摸。」关素舒狡辩。 徐周衍停下脚步,他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关素舒愣了一下。 手腕一圈触感滚烫,她突然闭了音。 男人个头很高,关素舒才一米六二,她侧头瞄他一眼,只看到他滑动的喉结,忽觉面颊发烫。 奇怪,点刺实验过敏反应还会反应到脸上吗? 她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 第23页 * 辅导员请假条批得很爽快,还叮嘱她身体第一但也不要把学习落下,下个月底就要期末了,挂科可不行。 关素舒请假多,平时分一向惨不忍睹,只能靠期末考试混及格,绩点常年游走在3.0的边缘,岌岌可危。 何仪玟把今天的摄影课作业的ppt发给她,上面写着这一次的作业要求: 1.测光比较; 2.影调控制; 3.户外运动体拍摄; 4.选材具有故事性。 以小组(不多于五人)或个人为单位,拍摄不短于五分钟视频,上传至视频网站,第十四周检查。 现在已经是第十二周了,只有两周了。 关素舒回了家就在床上和被子难捨难分,看到消息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抱着手机哀嚎了一声。 她问何仪玟怎么打算的,何仪玟说老师建议大家从平常生活里汲取灵感,所以她打算周末回家拍素材。 关素舒躺在床上,头髮垂在床沿,她高举着手机,盯着「平常生活」四个字看了好一会。 她爬起来,拿起ipad和笔,趴着构思了一下分镜,景别、时间、画面内容…… 半天过去,毫无思绪,她把脸埋进绒绒毯子里。 反正只是个课堂作业,要不,随便拍拍? 晚上的时候,关素舒举着镜头走进了厨房,正在做饭的阿姨一转身,吓一跳。 「二小姐,这是干什么呢?」 关素舒在镜头后摆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拍点作业。」 「这……」阿姨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关素舒把镜头靠近正在烹饪的瓦罐,问阿姨:「这是在炖什么啊?」 「炖花旗参乌鸡汤,补气血的,特别好。」 「我能看看吗?」 「可以可以,有点烫,我给您拿手套,小心有水蒸气。」 关素舒把瓦罐盖子掀开一点,浓浓的参味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她拿开盖子,用镜头拍了一个特写,但蒸汽太大,镜头一会儿就模煳了,关素舒只好盖上盖子,道:「这个端开了我再来拍。」 她无所事事的在厨房又拍了会烤炉和水池,漫无目的,她想着先拍素材,待会根据素材再编脚本也行。 把废片剪辑成片,这可是早期蒙太奇尝试。 关靖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突然旁边伸出来个镜头,他躲开道:「这又干嘛了?」 「拍片。」 关素舒把镜头拉进,发现关靖一点都不烟火人间,他居然在看公司股票k线图。 「你看点别的。」 关靖纳闷,「我看什么?」 「你看……火车票?」 「我看火车票干什么?公司和铁路又没有合作项目。」 关素舒失望移开镜头,「算了。」 见她要走,关靖道:「又拍作业呢?今天什么题目?」 「烟火人间。」关素舒觑着他。 关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过来,给我看看你拍了些什么。」 关素舒没坐,她趴在椅背将相机显示屏给他看,「就随便拍了拍,还没想好怎么剪。」 相机拍出来的画面很好,构图也不差,但内容却杂乱无章,关靖皱眉评价:「拍太差了。」 关素舒默一瞬,收拾收拾玻璃心,咕哝道:「就知道不给你看。」 关靖手掌扣住了相机,侧身说:「做事情,做了就要做好,作业不想写可以和老师说你不做,拿这种东西敷衍,你自己满意吗?」 关素舒不吭声了。 关靖比老师还严格,他双臂环抱道:「既然心思不在学习上,那就先休学一年。」 关素舒整个瞳孔地震,她知道她爸雷厉风行,说得出就做得到,立马举手发誓:「我没有心思不在学习上,只是没头绪,所以先拍着找点感觉!」 「摄影就像画画,你连自己要画什么都不知道,拿着笔就一通瞎描,这有意义吗?」 关靖年轻的时候喜欢玩摄影,以前还有青年摄影家之称,后来越来越忙,就开始收集相机,过点干瘾。 风头最盛的时候,还搞过个人摄影展。 现在退下来了,就在省摄影协会担任副主席。 关靖难得有回发挥的机会,逮着她一通爹味教训,股票也不看了,把她拍得几段视频批评成狗屎。 关素舒从战战兢兢到怒火攻心,最后气得把相机一撂,她不干了! 第12章 她总有这种能力,让整个世界…… 这气上了餐桌还没散,她存心找关靖麻烦。 关靖夹菜,她转桌;关靖倒茶,她不喝;关靖说话,她唠嗑。 关靖被她梗得无语,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堵住她的嘴。 关素舒吃了,吃完撑着下巴,又:「唉!」 关靖盯着她:「又怎么了?」 关素舒扒拉着碗里的虾壳,说:「人生就像这虾,身不由己吶。」 关靖微哂:「那你不把身不由己的虾吐出来。」 她哀怨:「虾虾的一生这么悲壮,生得煳涂,死得凄凉,原本是水里自由自在的小生命,最后却进了厨余垃圾,这是对生命的亵渎!」 徐周衍被逗笑了,呛咳到,低声咳嗽了半天。 关靖不吃她这一套,对着徐周衍一扬下巴:「小徐,别给她留,都吃了。」 第24页 「谢谢先生。」他话是对关靖说,眼睛倒看着关素舒。 关素舒拳头梆硬。 关靖吃过饭去散步了,关素舒磨磨蹭蹭,把幽怨的目光投向徐周衍,声音凉凉问:「喜欢吗?」 徐周衍清咳几声,说:「还好。」 「还好就是不喜欢,不喜欢那就别吃了。」她视线落在他一小碟剥出来的虾肉上。 徐周衍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起身将一小碟子虾肉端起,递到了关素舒碗边。 他轻声说了两个字,「快吃。」 想她堂堂关家千金,吃个虾还要人施捨,是可忍孰不可…… 她很自制力地只从碟子里扒拉了几个,又摆摆筷子,示意剩下的归他吃。 小老鼠似的悉悉索索地扒饭。 徐周衍看着她,嘴角总忍不住上扬。明明是很普通的日常,却又觉得心里像在一簇一簇地放烟花。 她总有这种能力,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可爱。 晚饭后,关素舒又回房间捣鼓她的课程作业去了。 她重振旗鼓,心说我一个编导生,怎么能被区区脚本难倒,咬着笔头开始奋斗。 缪斯依然没有亲吻她额头,左思右想还是没有眉目,关素舒索性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翻,找找灵感。 是史铁生的《病隙碎笔》,这本书被她翻过很多次,书页泛黄,书角折了。 因为从小生病的原因,她更多时候是在家里和医院,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在关靖书房翻书,有小说有散文,她不算是爱读书的人,这本《病隙碎笔》因书名吸引了她,她看了好几年才看完,总是翻几页又放下,翻几页又放下。 她摄影的启蒙,也是从关靖书房开始的。 她从摄影风景插图里看见绚丽瑰灿的星空、悬崖陡峭的高山、清雅田田的池塘,从人像插图里看见达达主义颠覆、看见写实主义的冷峻、看见镜头里的芸芸众生,于是有了「我即世界」外的好奇与探索。 对于小时候的事情,她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记得那个时候新闻总是提「先富带后富」,但她对「穷」和「富」的概念却很模煳。 「穷」这个字离她那么远,她一点也不理解怎么有人会穷到需要别人帮助。 关靖亲自带她去了最近的一个县里,让她去感受自己世界以外的世界,让她亲身感受她的生活在同龄人的世界里是多么奢侈。 那时她太小了,有些事记不得,只在每年家里人的口中知道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懂事,不再一生气就打人摔东西,无法无天了。 思绪一下如脱缰野马般跑远,关素舒垂眼看书,翻了好几页,回过神来发现好像根本没看进去。 关素舒拿着书,披着薄毯想上到二楼去吹夜风。 二楼有个大阳台,阳台连通两个房间,一个是关程煜的,一个是空置的,她喜欢那个阳台,有时候也会在空置的房间睡。 关程煜的房间上了锁,她从客房去阳台。 家里通常没客人,客房都是黑的,今天她一打开门,惊奇发现房间里灯亮着。 再一看,发现阳台上还站了人,似乎是…… 关素舒诧异道:「徐周衍?」 思绪骤然被打断。 徐周衍闻声回头看,见关素舒掩着口鼻眉头紧皱,他立即掐了嘴里叼着的东西,站直了身道:「大小姐。」 阳台冷风一吹,关素舒抽抽鼻子,嗅到了淡淡的异味,她拔高了声音,意外道:「你在抽菸?」 这么多天她从没见过他拿出过烟,她以为他不吸菸的,此时满是震惊。 被掐灭的菸头在他手指间一转,掩进了手心里,「平常不怎么抽……」 他顿了顿,问:「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关素舒已经要走了,他这么一问,她就站住了,打量了一圈房间,有种被鸠占鹊巢的不爽,她说:「不介意我进来吧,这个阳台本来我的。」 这个家都是她的。 徐周衍把菸头弹进垃圾桶里,「请进。」 关素舒拉紧了身上的毯子,走进阳台,有人在,没法看书了,她把书放在茶几上,又低头去看阳台的盆栽,盆栽看起来湿润,她伸手去摸叶片,摸到了水珠,泥土也是湿润的。 「浇过水了?」她回头问徐周衍。 徐周衍指了下卫生间,「对,我看里面有水壶。」 「这种植物不用经常浇水,一个月浇那么四五次就行,但浇水要浇透。」她端起花盆看,发现盆底还是干的,朝徐周衍伸手道:「水壶给我,再浇浇。」 徐周衍进了卫生间,先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又把浇水壶装满水,拿出去递给她。 她打开开关,调整了一下流量,转着圈的把花盆浇透,直到花盆底下渗出水。 他看着她把花架上的花都重新浇了一遍,滴落的水流透过空隙的木架被铺着鹅卵石的小片草坪吸收。 楼下的喷泉在发出嘈嘈的杂音,在她起身时徐周衍盖了一下她头顶,道:「小心。」 关素舒抬头看,发现险些磕上挂着的吊篮。 她没管吊篮,放下水壶后抓住了徐周衍的袖子,将他的手腕拉到了鼻子前嗅了嗅。 手腕处一阵麻痒,徐周衍一时僵住,垂眸看她。 关素舒别开头,咳了一声,用一根手指头嫌弃地推开他,「徐周衍,你身上好大烟味。」 第25页 漏拍的心跳止住,徐周衍抬起手腕,纳下袖口,「那我再去洗洗。」 「还要刷牙,用漱口水,把衣服也换了。」关素舒跟着他往卫生间走,催促道:「快点的,好大味儿。」 这怎么说也是她住过的房间,她不能容忍这房间里有丁点菸味。 在关素舒注视下徐周衍刷了牙,又重新洗过手,还被关素舒用水蜜桃味的香薰喷了喷,直到没一点儿烟味了,关素舒才作罢。 关素舒对着他碎碎念:「吸菸有害健康你不知道吗?你以为你是晋江男主,不会牙黄烂肺吗?抽菸单只对你身体不好就算了,还会制造出二手菸,时间久了甚至会变成三手烟,损害别人健康,所以你就算吃红伞伞白杆杆都比抽菸健康,至少害己不害人,当然,人生在世,还是对自己好点,没必要这么想不开……」 徐周衍转回身来,在她面前蹲下身,脸突然凑得离她很近。 关素舒一卡,秃噜了嘴,忘了说到哪了,「你……干嘛?」 「闻闻,身上还有味道吗?」 关素舒鼻子嗅了嗅,只嗅到了牙膏的清新薄荷味和淡淡的水蜜桃味,她摇头:「没有了。」 「以后不会抽了。」徐周衍把烟和打火机拿出来,在关素舒眼前扔进了垃圾篓。 关素舒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下落,莫名讷讷,「哪有那么容易说戒就不戒,况且你抽不抽关我什么事,我才懒得管……」 「戒不了就去吃红伞伞白杆杆。」 他用她的话调侃回来,清浅的唿吸打在她脸上,关素舒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像猫一样圆熘,脸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迅速红起来了。 徐周衍笑着。 在春末夏初的夜里,他目光柔和,比月色还幽静的温柔。 她却被烫了一下,心里那张原本透明的玻璃糖纸火燎似地捲起了边。 她靠在卫生间的门上,落荒而逃。 外面的风一吹,她的脸缓缓降了温。 关素舒突然懊恼,她怕他做什么? 卫生间里还有水蜜桃味,浅浅的,像是一粒甜中带酸的硬质糖果。 有一刻,徐周衍疑心那味道是从她饱满带粉的唇上溢出来的,她紧张的时候喜欢吮上唇,吮出一粒可怜可爱的唇珠,让人想摸一摸,看那唇珠是不是像看起来那么软。 意识到这些想法的时候,徐周衍脸上神情突然冷下,他直起身,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第13章 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吗?…… 他擦干手走出去时关素舒还没走,她倚靠在栏杆前,双手捧着脸,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捂脸。 薄毯被她当成围巾围在肩颈上,一半逶迤在地上。 他想说地上脏,到了嘴边又没说了,私心里不忍破坏她这样的随性和自由。 她用困惑的目光盯了徐周衍一会,忽而开口说:「徐周衍,我发现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 闻言徐周衍步伐稍有停滞,他问:「我有什么可了解的?」 他打开阳台的灯,明黄的灯光亮起,四周一串串的小彩灯也开始闪烁。 「怎么会?」关素舒撑着下巴看他,光影将他身上笼得朦朦胧胧,披了一层雾似的,她说:「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她说话很直,一点不绕弯,也没想过自己的话会不会让人误解。 但她大概是没那个意思的,徐周衍清楚。 徐周衍双手交握搭在栏杆上,同样侧头看她被风吹得散乱的长髮。 那一刻风很静,连喷泉声都远了去。 他身上有很多故事,那些已经发生过的故事,如果要向别人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以什么开头。 「……我。」良久,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错开了眼睛,眺望远方。 没听到下文,关素舒问他:「嗯?你怎么?」 双手交握又松开,掐着,摩挲着,指尖泛白,唿吸不自觉地加重。 他不是一个容易向别人剖析自我的人,话抵在嘴里许久,欲言又止,他低声道:「我周末回趟老家,向你请个假。」 她思维跳跃,轻易被转开了注意力,「老家?你老家在哪啊,远吗?」 她没发现自己对他的好奇越来越多了。 「廊惠县,不远。」他暗中松口气。 「我去过,那儿风景很好。」她支着下巴。 徐周衍附和,「现在是3a景区了。」 关素舒眼睛一亮,直起身,「对啊,廊惠县!」 「怎么了——」 「我想到了,不行,我得赶紧记一下!」 她左右看过,不见纸笔,匆匆往屋里去,走得太急,被长至坠地的薄毯绊住了脚,踉跄了一步,徐周衍一把搀住她,关素舒忽地抽回手臂,她撇了薄毯扔开,往回快走。 一条蓝色毯子垂落在地,像倾倒一地的墨水。 「你的……」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口人已经不见了。 起了风,茶几上书页还在朔朔作响。 他捡起毯子,又拾起她遗落的书,为她收场,偶然看见了被她用笔标记过的句子。 【要爱就要像一个痴情的恋人那样去爱,像一个忘死的梦者那样去爱,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她在这段话旁边打上了一个问号。 第26页 他该要合上书的,可他却不由自主地顺着这句话去往下读了。 * 徐周衍提到廊惠县,打通了她的思路。 她才去过这座小县城,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的烟火气息,那儿不是热闹的市井,它的烟火气来自隐逸在湖光山色里的风土人情。 有了方向,关素舒马上振作起来了,她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用了些花言巧语磨了关靖几天,磨到关靖松口同意让她去出门採风。 关靖也提了一点要求,让关素舒一定得跟着徐周衍行动,不能一个人瞎跑。 只要能出门,关素舒没有什么不能点头的,反正出了门之后他就管不着她了。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机子、镜头、三脚架、电脑,还特意让管家选了一辆能跑山路又大的车,周六一大早就同徐周衍一块去廊惠县。 周六,车开出家门,关素舒重获自由,她打开车窗唿吸一口新鲜空气,张开手臂道:「这是我今年第二次去廊惠县了。」 「你今年去过了?」徐周衍有些惊讶。 「我有个朋友在画室做兼职,前不久要带学生去廊惠县写生,她临时有事,我就给她代了一下,有一说一,你们廊惠县风景真不错,日出日落很壮丽,而且清晨山上还有大雾,像仙境一样。」 见她夸起来赞不绝口,徐周衍也不免感到高兴,笑道:「谢谢。」 关素舒一开心就喜欢抬槓,故意道:「谢什么呀?我又没夸你,别这么自恋。」 徐周衍也不生气,还语意带笑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夸廊惠县就是夸我了。」 关素舒别嘴,评价他:「那耳喀索斯行为。」 那耳喀索斯是古希腊的自恋少年。 嘴上说徐周衍自恋,实际上倒觉得他为人还不错。 关素舒听关靖说过一些故事,他常说很多人翻了身就忘本了。 集团分公司一个总经理,操着一口北方口音,满口都是咱们京市人,所有人都是以为他是京市本地人,后来才发现其实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出来后十多年没回过老家,父母找到公司来见儿子,场面一度闹得很是尴尬。 关靖说人品是为人处事的根基,一个人人品不好,能力再强也不能堪当大任,关素舒一直记着这话。 她支着下颚若有所思地盯了徐周衍一会儿,说:「我觉得我爸应该挺欣赏你的,怎么就把你打发给我了呢?」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天徐周衍的工作当然不止是做个随叫随到的司机,在关家也替关靖处理了不少合同,不过这些事关素舒都不知道。 徐周衍说:「跟着关先生这些天,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关素舒撇嘴,「这话跟我说没用,当我爸面说去,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把你调到他身边去了。」 听她声音懒懒,徐周衍反问她:「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吗?」 关素舒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察觉过来他可能误解了,解释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么跟着我跑太屈才了,你说你一个律师,我没什么官司给你打,也没什么合同给你看,每天就是给我开开车,我要是你,得憋屈死。」 徐周衍手指在电台上拨了拨,点开了歌单,他说:「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第一首歌是齐秦的袖手旁观,一首老歌,关素舒听得表情一言难尽,顺着问他:「你是不是也太没追求了?」 「是吗?」他又反问回来。 他现在和她说话真是越来越随意了,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晃而过。 关素舒想了想,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她趴在椅背后贴着侧脸问他:「我爸给你开的工资挺高的吧?」 工资,是挺高的。 徐周衍只笑,不回答。 同样薪酬不只有关靖开给他,还有人给他开出更高的条件去海外任职,但徐周衍却留在了会市,甚至在这儿当一个司机。 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后视镜里的女孩下巴搁置在椅背上,自言自语说:「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她看向中控显示屏,问:「这个版本不是齐秦唱的吧?」 徐周衍扫了一眼,回答:「是李健的。」 「我挺喜欢他声音的,你呢?」 「嗯……」他顿了顿,跟着歌词轻哼了几句。 他声音低哑磁性,别有一种特点。 直到这一首歌到了尾声,关素舒说:「下一首我想听胡桃夹子,张碧晨的。」 徐周衍点开了语音助手切了歌。 前奏是轻快的钢琴曲,随后慵懒磁性的女声在车内响起,关素舒靠下去,戴上墨镜,叠好抱枕,侧靠着养神。 『你是不是太没追求了?』 不,他是野心太过。 有的事情,她不知道也没关系。 月亮不必知道溪流为什么随她而去。 车下了廊惠县的收费站了,关素舒才想起来问他:「哎,徐周衍,你来这边是干什么的呀?」 他说:「我母亲忌日,今天回来拜祭。」 「啊,」关素舒一时赧然,「那待会你去忙你的吧,车你先开着,我……」 关素舒本来想说随便把我放家酒店就行,一下又想起了上回在号称廊惠县最好酒店的居住体验,顿时如鲠在喉。 「把我随便放家咖啡店就行。」她说。 第27页 徐周衍当然做不出这种事,他道:「我先去亲戚家,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去那坐会。」 「方便吗?」 「一个姑姑,这个时间家里只她一个,没什么不方便的。」他笑。 关素舒原本是想先待两天的,想起这儿没什么好住处,她又绝不想将就,便把时间缩为了一天,晚上就回去,这样的话现在去哪都行,她道:「那我都可以。」 徐周衍姑姑家就在县城中心,房子还挺新,大概是近几年的新楼盘,就是楼道比较窄小,两个人并肩上楼都会有点挤。 「她家在三楼,我姑姑这个人比较热情,待会还请你多担待。」 「没关系。」关素舒很好奇,「除了姑姑,你们家还有什么亲戚吗?」 「有两个姑姑,这个姑姑是大姑,二姑嫁在外地,不怎么见面。」 「这样啊。」 其实关素舒还想问他父母是因为什么离世的。 但这问题太冒犯,她不可能这么没眼力见地问。 到了三楼,徐周衍先叩了叩门。 关素舒摘下了墨镜。 门很快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探出头,她头髮毛躁,微胖,看起来像刚睡起,先看到徐周衍,她欢喜道:「小衍,就猜到你这两天要回来,咦,这位是……」 她看到了站在徐周衍身后的关素舒,见她穿着精緻,气度不凡,长得像明星似的,满脸错愕。 徐周衍介绍道:「她是我……」 关素舒生怕他冒出一句「大小姐」来,赶紧打断他道:「姑姑,我是徐周衍朋友,叨扰您了。」 「朋……朋友啊!」姑姑推开门,欣喜道:「快请进,家里还没打扫卫生,不用换鞋。」 关素舒转头看徐周衍,徐周衍笑道:「没关系,就这么进来吧。」 关素舒这才走进门。 房子装修很简单,四面白墙,门口只有一个鞋柜,客厅和两个卧室连在一起,典型的两室一厅,目测不到一百个平方。 「来来来,快坐,我给你们倒水。」 关素舒环顾一下,说:「谢谢姑姑,我喝白开水就好,你们家好干净啊。」 「没有没有,家里人少,没什么添置。」姑姑把电视遥控器和空调遥控器都摆出来,对徐周衍道:「小衍,你先照顾一下,我去给你们洗水果。」 「不用这么客气姑姑,我坐会就走了。」 「要的要的。」待客礼数还是要的。 见她进了厨房,关素舒捣捣徐周衍,「你不去帮忙?」 「那你……」 「哎呀,你去看看,别让她忙前忙后,怪不好意思的。」她在家里虽然是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徐周衍进了厨房,关素舒在客厅东张西望。 她没到过这样的家里做客,巡视着,一时觉得哪哪都很新奇。 沙发后面挂了副大刺绣,绣着「家和万事兴」五个字,电视柜上摆了一盆万年竹,万年竹旁边还有一袋纸杯,客厅右侧就是餐厅,餐厅旁就是厨房,有推拉的菱格门隔断,但从客厅还是一眼能看到厨房的动静,客厅另一侧是阳台,阳台上挂着衣服。 关素舒好奇地走到阳台往下看,二楼的衣服晒在窗外,楼下还有人在晒被子。 厨房里,姑姑正挤眉弄眼地问徐周衍:「这什么朋友啊?」 「普通朋友,您别多想。」徐周衍知道她在想什么。 「哎呀,这可是你头回带姑娘上门,你别诓我!」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徐周衍有点无奈:「她还是学生,您别吓着她。」 「啊,学生啊。」姑姑八卦之心偃息了些,但她还是不心甘:「长得多俊的姑娘啊,这小也没小多少,你主动点,多好啊!」 「姑姑,我家的情况你知道的,我也没打算结婚。」他高挽着袖子,纤长的手指将苹果洗得干净。 他这话不是第一回 说了,姑姑沉默了会,因着是兄嫂的忌日,想到这块不免嘆气:「这怎么行呢,那徐家岂不是百年后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了?」 照家族的说法,他们徐家是一脉单传,他若是不延绵子嗣,那他们徐家这一支就断了。可百年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好? 「姑妈,徐夏光随你姓,那也是我们家的子孙,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讲那些死板封建礼法,祭祖也好祭父母也好都是为了寄託哀思,等百年后,后人都不认识我徐周衍,又哪还用得着来给我上坟呢?」 他又笑,「况且人死了就死了,难不成生些儿女,百年后还能活过来吗?」 姑姑伸手在他胳膊上抽了一巴掌,「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在长辈面前,徐周衍才显出些他这个年纪的混不吝来。 徐周衍说:「那大不了以后去领养一个。」 姑姑气闷,又甩了他两下,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他:「你有房有车,脾气也好,人也帅帅气气,要说起来还没有公婆要照顾,怎么就觉得自己条件不行了?你这条件,放外面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是吗?」徐周衍用擦手巾揩了揩手,说:「两个人要是因为条件合适而在一起,那有了更合适的,岂不是就要拆伙了。」 姑姑满不贊成,「日久生情,处着处着,总会有感情的呀。」 第28页 「那你怎么看待一见钟情?」 姑姑很赶些时髦,道:「网上都说,一见钟情其实就是见色起意。」 「我不这么认为,钟字的引申义是聚集、寄託,第一次见面就将感情付诸于一人身上,怎么还会有感情对其他人日久生情呢?」 姑姑还要念叨他,厨房门口探出了一个脑袋,她笑颜甜甜问:「要帮忙吗?」 第14章 「哥……你是不是被包养了?…… 「不用不用,就好了。」徐念云赶紧回头对她道。 关素舒刚刚听他们在厨房聊天,她还想加入来着。 这会无所事事,一偏头,看见了旁边柜子上摆着一家三口的照片。 适时,徐周衍端着果盘出来了,关素舒指着照片墙问:「这是你姑姑儿子吗?」 「对,表弟。」徐周衍看了一眼。 「你表弟好小啊,只有几岁吧。」 徐周衍:「这还是几年前的照片,现在已经高二了。」 「噢,小时候的照片啊,那你们家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吗?」她侧头问他。 「我小时候和现在不怎么像,照片也没怎么拍。」 「是吗?」 她就是随口一问,见他这么说也就没再追问了,不过心里有点小遗憾。 关素舒跟着徐周衍坐回沙发上。 徐周衍将果盘放在茶几上,询问她:「吃苹果吗?」 关素舒有点犯懒,「我不喜欢吃苹果皮。」 徐周衍挑了一个苹果说:「我帮你削。」 关素舒习惯了身边人的周到,也没觉得不好,见徐周衍拿了小刀开始削苹果,她还不忘指挥道:「要切小块一点。」 徐周衍削了小半了,长长的苹果皮坠着,他眉眼沉静,停了动作,从果肉上剜下一小块,从刀背端着递给关素舒:「尝尝,甜吗?」 关素舒捻起尝了一口,意外道:「还挺甜的。」 徐周衍便有些轻快地笑了,「是自家的果树,这一批是早熟的品种,你喜欢的话回去时候带一些。」 关素舒问:「你家里开果园的吗?」 「算不上果园,家里几块地种了些果树,冬天过来大棚里还有草莓摘。」 关素舒打了个响指,愉快地下了决定:「正好,那冬天就来摘草莓。」 徐周衍削下果肉,浅浅笑着。 徐念云走出厨房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徐周衍正低着头削苹果,而那姑娘撑坐在沙发上,嗓音清亮地和他说着话,笑起来的时候神情明媚,连屋里都亮堂了。 这俩人一静一动,一个说一个听,竟无比和谐。 她旁观着,见徐周衍替她削好了果肉,又用小碟子给她盛着,然后叉上牙籤,这动作流畅自然,可看他神情,徐念云又拿不准他的心思。 徐念云观察了一会才端着茶水和果脯走出去,对姑娘笑道:「来尝尝,这些果干都是自己家晒的。」 关素舒笑眯眯道:「谢谢姑姑!」 她最会讨长辈欢心,弯眼笑起来娇憨可爱,姿态又落落大方毫不忸怩,徐念云一见就心喜。 「还不知道怎么称唿你?」 「我姓关,姑姑你叫我小关就好。」 聊了几句,徐念云好奇问她:「小关,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呀?」 关素舒想了想说:「我们家啊,我爸是搞房子的,我妈是做帐的。」 搞房子和做帐?看她气度,家庭出身应当也很有教养,徐念云心里想着应该是建筑师和会计师。 徐周衍面色微妙。 会市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大亨在女儿嘴里成了搞房子的,而华尔街赫赫有名的交易员竟成了做帐的…… 关素舒坐了一会,徐念云已经开始挽留她吃午饭晚饭了,关素舒想起这趟来还有正事要干,推拒道:「姑姑,今天我都没带礼物,等我下次来玩再来吃饭吧。」 「哎呀,什么礼不礼的,这都不打紧,我饭做得很快,一会儿就好了,听话,留下来吃饭啊!」 见她真要起身去做饭,关素舒赶忙拉住她,实话实说:「姑姑,我今天来还有事要做,真得走了。」 徐念云颇有点恋恋不捨,「那以后常来我们家玩啊。」 「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的,我还想吃姑姑家的草莓呢!」 「我们这边农家乐就要开业了,有时间啊,你还可以带朋友来玩。」姑姑热情推荐。 到了门口又千拉万扯了好一会,关素舒才终于走出了门。 徐周衍慢走一步,徐念云留了他说几句话,关素舒本打算直接走了的,到了楼下才想起来车钥匙还在徐周衍身上,而她相机还在车里,只好站着等会儿。 徐周衍被徐念云拉去了卧室,徐念云从衣柜里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给他。 徐周衍不收:「姑妈,这是干什么?」 徐念云脸一板,道:「你不要瞒我,我知道你把工作辞了。」 徐周衍抿了抿唇,问:「您怎么知道的?」 「你姑父前几天去了一趟市里,顺路就想去你们律所看看你,结果你同事说你都离职一个月了。」说到这,徐念云难免埋怨,「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家里说,我是早想问问你了的,是你姑父一直拦着我,说你这么大了,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了,不和家里讲肯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 第29页 他有些愧疚,「对不起,姑姑。」 徐念云低着头把红包塞进他口袋里,说:「你自己有主意,我不多管你,但你在外面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就和家里人说,这一点钱不多,要换季了,你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不要总是来来回回就那几件穿,多磕碜!」 伤感的氛围一下没了,徐周衍哭笑不得。 这真是误会,徐周衍上大学的时候内务要求要整洁,衣服也多要求着白色或者深色,久了徐周衍也习惯了买一打白衬衫或者黑衬衫,换来换去也就那两三个颜色,导致姑姑总觉得他没衣服穿。 徐周衍啼笑皆非地把红包塞回姑妈手上,道:「放心,我有钱,你们才是,有要钱的地方就和我说,别不好意思张口。」 徐念云:「那这个还是得收下,家里办农家乐有你出的一份钱,这是分红。」 「分红年底再说,我先走了姑妈。」徐周衍摆摆手要走,又被徐念云拉住,「你不要,那你就给小关。」 见他又要拒绝,她恨铁不成钢道:「人姑娘第一次上门,按咱们这的风俗是得回红包的。」 徐周衍更是百口莫辩了,「姑妈,都说了就是普通朋友,你这……」 「既然是你带上门的朋友,这礼数就得到位,你看人连顿饭都没吃,多不好?这红包我当面给人家肯定是不好意思收的,你拿着再给她,以后就算没往来了,也当结个善缘。」 徐念云说得头头是道,让徐周衍一时没了再拒绝的理由,千推万推还是被塞进了兜里,只能收下。 关素舒在楼下等了会,没等来徐周衍,倒是等来个背着书包提熘着篮球的男高中生,他一路盯着停在楼下的车,眼睛都直了,走到车旁,特夸张地用校服擦了擦手,然后很惊奇地摸了摸引擎盖。 不想晒太阳,关素舒站在楼道里,看着那小孩摸了会车标又掏出手机来拍照。 她也没制止,反倒兴味盎然地在角落当观众。 徐夏光胳膊肘里夹着篮球,低头边打字边往楼道里走,余光看到眼前一道黑影,正要往旁边一步继续往上走,突然听见了一声笑,「帅哥。」 徐夏光马上看过去,这一看,眼睛就移不动了。 廊惠县没有大学,县里老龄人口又多,平常来的旅游团也是大爷大妈团,县里的女性除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是阿姨辈,他从没见过这么……这么光彩夺目的姐姐。 她又瘦又高挑,脸小,眉眼却秾丽,长袖衬衫下摆收进小腿牛仔裤里,腰收得很细,一双小羊皮短靴显得小腿又长又直,一笑起来,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简直让人分不清次元。 「你……你好。」徐夏光干巴巴地开口。 她扬扬下巴问:「喜欢车吗?」 徐夏光整个人僵成了负鼠,手心直冒汗,哪还记得什么车不车,晕晕乎乎地说:「还……还行。」 还行。 关素舒挑了下眉头。 徐夏光等了等,没等到她后话,又不想就这么走了,忍不住指了下楼上道:「那个,你是住在这里吗?」 他没见过她,想着她是不是刚搬过来。 「不是,是陪一个朋友来的。」手机消息响了一下。 见她低头髮消息,徐夏光知道自己该走了,但就是迈不开步子,想起她刚刚提起车,又看她着装,他试探问:「那个……外面的车是你的吗?」 「是我的,想不想上车坐坐?」关素舒抬头问。 徐夏光试图挣扎一下,踌躇道:「好像,不太好……」 楼上有人下来了,徐周衍在二楼就听到一楼的声音,一个是关素舒,还有一个…… 他一走下去,两道目光看着他。 看到他,关素舒嘆口气道:「你再不下来我要上去找你了。」 徐夏光仰头很惊讶:「表哥,你怎么回来了?」 「刚刚到。」他简单对徐夏光道,又看向关素舒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表哥,是你朋友吗?」徐夏光小声问徐周衍。 「嗯。」徐周衍应一声,他倒没好奇关素舒怎么认识徐夏光的,毕竟她刚看过徐夏光照片。 徐夏光说:「怎么不带这个姐姐上去坐?」 关素舒笑:「我刚下来呢。」 徐周衍看向他说:「快回家吧。」 徐夏光不甘心啊,嘴上嗯嗯,脚黏在地上就是没动。 关素舒一扬下巴,道:「我刚刚说了要带他玩会,既然是你表弟,你就带他转转吧。」 这才过去几分钟,就玩上了? 徐周衍盯了徐夏光一眼,徐夏光后背有点毛毛的,他抱着篮球往关素舒身后躲了躲。 徐周衍不是喜欢仗着年长几岁就拿腔作调的人,他没多讲徐夏光,低头和关素舒谈了几句。 关素舒原本是打算随便走走看看的,想起来这边有个古镇,正好让徐周衍开车先送她过去。 徐夏光看着他哥主动弯腰给关素舒开车门,手掌抵住车顶,送她进车,徐夏光跟着要往里钻,被徐周衍拎住了后脖颈,他语言简洁:「坐前面。」 徐夏光没多想,屁颠屁颠跑去副驾驶。 上了车,就忍不住开始哇塞哇塞。 原来豪车,连座位都比一般的车舒服,他东摸摸西看看,觉得啥都很新奇。 关素舒倒是觉得他这人很新奇,笑眯眯地看着徐夏光。 第30页 徐夏光在后视镜里看到了美女姐姐的笑颜,一下脸都通红了。 徐周衍发动车,见徐夏光面色潮红,问他:「热吗?」 「昂,还好……」徐夏光目光飘忽,忍不住往后视镜看。 徐周衍开了一点空调,开车往古镇驶去。 古镇没多远,开车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也才十来分钟,很快就到了。 临近正午,太阳光也越来越强了,关素舒戴上太阳帽和墨镜,拎着摄影包先下了车。 「下车吧。」后门合上后,徐周衍对徐夏光道。 徐夏光没下车,徐周衍正要走,被徐夏光拦住了,「哥!哥!」 「怎么了?」 「问你几个事。」他摆出郑重其事的态度。 徐周衍看了眼关素舒背影,见她还没走远,按捺着耐心道:「问吧。」 「这车是美女姐姐的?」 听到他用「美女姐姐」称唿关素舒,徐周衍眉心微微一皱,倒也没说什么,只点头。 「她今天陪你来看我妈了?」 听起来不大对,从事实上来说,也不算错,他点头。 「她是不是很有钱?」 这倒完全没错,他点头。 徐夏光看着方向盘上奢华的车标,他鼓足了勇气,搓着大腿问:「哥……你是不是被包养了?」 第15章 (三合一) 世界上一切美好,……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有一瞬间, 徐夏光汗毛都竖起来。 下一秒,徐周衍语气依然平和,「你在想什么, 就是普通朋友。」 「……那没事了。」 徐夏光推开门就朝下面奔去, 要有条尾巴,现在应该蹿出瞬影来了。 关素舒站在河边堤岸上拍了拍风景,觉得这地还挺不错。 在徐周衍走过来的时候, 关素舒举着镜头,对向了他。 他眉弓深,五官立体, 真的很上镜, 不多拍几张照片真是浪费了。 「第二张了。」关素舒说。 徐周衍眉头轻挑, 「嗯?什么第二张?」 她指了指镜头, 「照片,我拍的第二张了,第三张要收费了。」 这还带强买强卖的吗? 徐周衍道:「你拍我的照片, 用于盈利, 属于侵犯我的肖像权。」 徐夏光「噗」一声笑了出来。 忘了这傢伙是律师了。 关素舒难得吃瘪,睨了他一眼, 转开镜头, 不拍他了。 拍了一会,见徐周衍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道:「徐周衍, 你去忙你的,等我这边弄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一听表哥要走,徐夏光也不好意思再留, 小声道:「那我也回去了。」 徐周衍拧起了眉,「你这边没有人跟着……」 「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关素舒抬起手摆了摆。 闻言,徐周衍只得拎着徐夏光走了。 倒不是急着去拜祭,主要是姑妈还在家等着,他得把徐夏光送回去。 关素舒往后挺了挺,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 廊惠县很适合养老,四周古木建筑交映成趣,背光处凉风习习,身后就是绿水漾漾的河。 关素舒看到了河岸边有一条巨大的鲤鱼在吃水草,惊奇地看了好一会,嘆道:「好大的鱼啊!」 说完没听见回应,想到人刚刚走了。 突然就索然无味了。 关素舒写了一点东西,又放下纸笔,拿起摄像机对着街衢,从镜头里看这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有路人,有懒洋洋在石板上睡觉的猫。 镜头对向街道尽头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老奶奶挑着担子走来,担子里挑着花,花朵艷丽,有的编织成环,像一幅画。 她调整焦圈,将人物定焦,按下快门。 今天是周末,古镇上的游客有不少,老人走走停停,卖了不少花,兴许是走累了,走到关素舒旁边时,老人放下担子,拘谨地朝她笑笑,然后离她远一点地坐了下来。 关素舒放下相机,指着花担朝锤着膝盖的老人问:「奶奶,这个花怎么卖啊?」 「大的十块钱,这个小的八块钱。」 「这种花环呢?」 「十五块钱。」 「我拿两束大的,再要一个花环。」 见她去摘花环,老人伸出布满褶皱的手拦住她,温言温语道:「这个花环老了,我给你编个新的。」 「谢谢奶奶,我扫你二维码。」 「谢谢你啊。」老人朝她笑。 关素舒起伏的情绪被老人一个微笑安抚了,她忽略刚刚的小惆怅,蹲下看老人编花环。 「花环怎么编,就这样缠缠缠,然后绑上去吗?」 「要用不同的花,先用绳子绑起来……」老人不徐不疾地和她讲着。 关素舒觉得听懂了,想上手试试,接过花后发现绑了这里掉了那里,左支右绌,好不容易绑了一段,发现和前面比起来这里格外丑,不好意思递迴去:「奶奶,还是你来吧。」 老人笑,「不要着急,很多事都是要慢慢来的。」 花环在老人手下逐渐成型,她示意关素舒低一点头,将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老人的皮肤衰老,皱巴巴的,手指却还可见纤长,关素舒抬头扶花环,看见了老人手上图案别致的银圈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第31页 她道:「奶奶,你这个戒指真特别。」 老人怔了一下,放下手,她郝然说:「这个戒指是我老伴做的。」 她伸出手腕,拉起袖子露出手镯说:「这个也是我老伴做的。」 「哇,都是纯手工的吧,」关素舒抬头问:「这个太漂亮了,你们有这个卖吗?」 老人一垂手,将那银环又藏进了袖子了,她抿了抿薄而褶皱的唇,说:「没有了,他走了很多年了。」 「啊……」她伤感到了。 腿蹲得有些麻了,撑起身坐在旁边的石椅上,像老人一样抻了抻腿,她还记得刚刚老人给她看手环时的神色,她侧过头问:「奶奶,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提过这样的要求,老人微笑着,又有些迟疑地说:「这……怎么说呢?」 关素舒搭起腿捧着脸,摆出认真听故事的姿态道:「就从你们怎么认识开始说起吧。」 她很好奇,这样一个会让妻子在他离开后提起他依然带笑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太久没有和人说过以前的故事了,老人目光悠远,过了许久,才缓慢地开口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几岁……」 老人姓金,叫金萍,而她丈夫正巧姓徐,叫徐留青。 上个世纪的时候,各个村都有走夫,挑着担在各个村里兑些东西,或者帮着送些货物,徐留青子继父业,也是走夫。 金萍祖父是村里的教书先生,祖上出过举人,也是有些底子的,在村里很受敬重。 她和丈夫相识,是在祖父的学堂外。 挑着单皮肤黝黑的小伙毛巾包着头,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学堂里先生教的字,金萍看见了,觉得很有意思,问他为什么要偷着学字。 小伙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掰着手指和她说:一是为了卖东西不被煳弄,二是为了多读书明事理,三是为了为了…… 他「为了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第三点来,很是羞愧,差点掉头就走,金萍却觉得他这人很实诚,又好学,很有意思。 她回忆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傲气得很,想着我老爷能当先生,我也要当先生,我老爷笑我,说女人哪能当先生的,我不服气,我下了决心要把我的第一个学生教好……」 徐留青是金萍的第一个学生,他不算聪明,金萍教他数数,从一数到一百,他总弄不明白十二、二十二、三十三这些数,金萍有时候生气,就学祖父的,要抽他板子,徐留青也不躲,老实伸出手给她打,身上唯一还算白的手心上都是老茧,被她抽得手心通红,打完后还冲着她傻乐,好像被她打了还挺高兴似的。 金萍心气高,面对这种怎么教也教不会的笨学生,有时候被气得哭,她一哭,徐留青就掰糖给她吃,那种酥糖,炒了芝麻的,脆香脆香,别的小孩一年难吃上几回的好东西,她一个星期能吃好几回,以至于她想起十几岁的时光都是酥糖的芝麻香味儿的。 徐留青也不是每天都来,两个村子挨得近,但有时候,是徐留青的父亲来走卖。 那个时候虽然城里读书人多,思想也开化了,但农村思想还是很封建,很讲男女大防。 有回金萍七八天都没见到徐留青,忍不住要祖父去问问徐留青去哪了,祖父问了,徐留青父亲说酥糖的份量和帐对不上,徐留青每回卖糖都偷吃,小半个月都用不着来卖糖了。 金萍想起来了,那糖哪是徐留青吃了,分明是她吃了。 她自然不敢和严厉的祖父说出事实,只能把事憋在自己心里。 后来再见到徐留青,他身上胳膊上脖子上还有荆条抽出来的血疤,蓑衣草鞋里全是泥巴,却从捂得紧的怀里乐乐呵呵地拿出一张草纸和她说:「萍,你看,这几天我没落下功课,我写得完一到一百了。」 那天他要走了,金萍问他:「还来得么?」 他低声说:「你要我来,我就来。」 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他们相恋了。 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贩夫走卒,祖父是不同意他们再来往的,还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压着她要她去成亲。 金萍不信女子不能当先生,也不服不能和喜欢的人成婚,她有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计划,她要和徐留青去城里! 她托人送了口信过去,只有隐晦的一句话:子,桥卜。 子时桥头卖卜卦的地方,你跟不跟我走? 送口信的人听不懂她的话,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不说,她心说:听不懂我话的人,不是我要找的人;听懂了不敢来的人,也不是我要的人! 子时,她准时到了,桥头来的人却比她还早,他穿着最好的一身蓝布衣服,一双老旧但没有破洞的军鞋,期期艾艾地站在那,看到她,他反倒先哭了。 徐留青说:「我既怕你来,又怕你不来。」 怕你转了心意,又怕你跟着我要吃苦头。 他们趁夜走了,进了城扮成一对夫妻过日子。 她想去纺织厂打工,徐留青不让她打工,他让她考学,他说自己吃得了苦头,而她那双手是要教学问的。 她上了夜校,可她那点跟着祖父学的之乎者也在那个时代哪还够用,是以也吃了很多苦头,但和徐留青做苦工相比,她觉得她那点苦头算不了什么。 她每个月都寄钱回去,一开始祖父来见过她,见她真是铁了心了,也只能随她去了。 第32页 高考恢復后,她又参加了高考,也正是这一年,他们第一个孩子病逝了,她也大病一场,几乎没有再出门。 那个时候她二十几岁,同徐留青正式结了婚,也吵过架,闹红过脸,也有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的时候。 但回回吵完架,看着徐留青蹲在门外墙角抹眼泪,她又反省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坏了。 她脾气坏了大半辈子,徐留青却没对她说过一次要她改改性子,直到徐留青走了——这个和她斗了大半辈子嘴,被她欺压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走了,她那点脾气,突然就散了。 她知道,子女也好,孙子也好,都不是那个宠着纵着她的人,那个由她发坏脾气,凡事都听她的,大事小事都由着她拿主意的老头走了。 走了,就是没了。 天上忽地落下一滴雨,浸湿了蓝花布裙。 金萍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她说:「他走之前,瘦得一把骨头,抓着我的手说,萍,我第一次见你,你站起来拍着桌子和你祖父说『我们女子为啥不能当先生』,我那时想,呀,这小姑娘了不得啊,是个女先生……」 「人人都说,这辈子卖花,下辈子漂亮……下辈子我见他,也要漂漂亮亮的……」 大风骤起。 大滴的雨没有预告,倏忽而下。 她急急忙忙带着老人躲到屋檐下,又顶着雨回去搬老人装着花的竹筐。 狂风掀起她头顶的花环,她猝然回头去看,去看见风卷着打着转的花环撞进一个人怀里,他举着黑伞,接住了花环,隔着雨帘望着她。 她用手遮在额头前,她还没说话,就看见他举着伞朝她跑了过来。 她的心里拥堵着,挤着,酸涩得快要掉眼泪了。 他跑什么,她都已经淋湿了。 关素舒搬进了一筐花,另一筐花是徐周衍搬来的,他放下竹扁担和筐,将花环重新放在她头顶,然后用伞挡住了三人面前阵阵的风。 屋檐下雨滴连成线,关素舒仰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徐周衍,心里感受一时不知道那是不是欢喜。 她淋了一点雨,头髮上还悬着雨珠,徐周衍抬起手,顿了顿忽又放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轻轻地落在她头顶,替她擦拭那些水珠。 关素舒忽地心慌意乱,不知道这样的情绪算什么,她侧开头,胡乱说:「你来早点我就不用淋雨了。」 他不恼,眉眼一弯,反是笑了。 她脸上耳尖上都是红,连凶人的话都是软的,长长的眼睫上还藏着点点湿润,像被淋塌了毛的猫儿。 见她眼眶隐隐发红,徐周衍不知道她是听故事听红的,只当她是生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说:「别哭。」 站在一旁的奶奶笑了起来,关素舒耳根红了,打开徐周衍的手,别开头不去看徐周衍。 三人立在屋檐下,等着雨势渐小。 徐周衍手上还拿着一把伞,问关素舒:「这个给老人家吗?」 关素舒点点头,徐周衍便转身对老人道:「老人家,伞你先拿着。」 「谢谢你们啊。」这雨来得奇,老人受了他们的好意。 徐周衍将湿润的手帕放回口袋,侧身同关素舒站着,黑伞挡在她身前。 她却不看他了,垂着头打开相机,往旁一步,从取景框里看雨镇。 镇前的溪流徐徐转急,雨滴在河面打出朵朵海棠,水滴飞溅,而又奔赴向前。 河边杨柳低垂,柳枝拍打水面,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关素舒心说这一幕太适合用在视频里了。 她打开录像,举着相机,把自己当人形三角架。 录完远景,她给了徐周衍一个眼神。 徐周衍:「嗯?」 关素舒抬步,走下屋檐,徐周衍明白了,他提步跟上,给她撑着伞。 她转身录雨巷,又走向河堤岸,俯身录雨滴落下时的特写。 花环一时不察,掉进了水里,被河水席捲,顺着水流奔腾而去。 徐周衍伸了手,但没来得及替她抓住,说:「可惜了……」 「不可惜。」关素舒按下了暂停,踮脚给他看显示屏,屏幕里巷道悠长,雨滴飞溅,猝然落下的花环给这浮绿的河道里增了一抹亮色,它落进水里,却又不为水浮沉,飘飘乎而去,留一点白。 她拍的视频有一种灵气,徐周衍说不准那种感觉,他只能说:「好看。」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关素舒也笑。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阵雨过去,只留淅淅沥沥,雾似的雨珠还在,下了雨,街上游客都纷散去躲雨,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撑着伞在逛古镇。 关素舒走回屋檐下,对仰头看雨的老人道:「奶奶,你不用卖了,你的花我今天都买了,你住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老人摆手:「不麻烦你们,等雨停了,我就自己走。」 雨天路滑,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关素舒没法不管,良心过不去。 她拉着自己衬衫说:「奶奶,你看我衣服都湿了,您要是不介意,我能去你家烘一下衣服吗?」 见她这样说,老人不好再拒绝,迟疑地点了下头,又说:「我家远,走路得走一会。」 「没事,我们有车,您家在哪?」 「在金家村……」 雨势转小,能走了,老人扎着马步去绑扁担,徐周衍弯腰道:「这个我也会挑。」 第33页 他看关素舒一眼,关素舒读懂了他的意思,接过他的伞撑着。 徐周衍蹲下身替老人绑扁担,他动作麻利,绑好了扁担,单肩就能顶起。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明明是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挑起担子,也不忸怩侷促,关素舒都看呆了。 见他走了,老人拍了拍她,道:「他没打伞吶,不快去?」 「噢噢。」关素舒稀里煳涂撑着伞跑了上去,举高了手臂为徐周衍撑着头顶。 徐周衍放慢了脚步说:「没事,雨不大了,你不要淋到。」 关素舒别扭起来,傲娇道:「本小姐给你打伞,你还不领情?」 徐周衍愣一愣,沉沉笑了。 关素舒脖颈上挂着相机,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镜头包,在雨幕里走在挑着担的男人身边,走了一会她笑道:「你挑担,我拎包袱,我们现在好像在拍电视剧。」 徐周衍心念一动,「什么电视剧?」 「西游记呀!」 徐周衍:…… 他哑然过后,笑了好久。 * 古镇离金家村不远,只是开车过去的路不大好走。 一路颠簸,总算把老人送到了家。 老人房子有个小院,正门大铁门锁着,车停在门口,三人下了车。 铁门一响,房子里的看门犬就开始狂吠,关素舒吓一跳,立马蹿到了徐周衍身后。 看到她怕,老人走进去对狗凶了一声,那大黑背呜呜咽咽的也就不敢叫了。 关素舒跟在徐周衍身后谨慎地走进去。 院子里有搭起来的木架,有一层楼这么高,空空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引人注目的是院子里开了块田圃,不是种菜而是种花花草草,有的草生锯齿,及膝高,而花有些喇叭低垂,有些浓艷似牡丹,而又不是牡丹。 她好奇问徐周衍:「那是什么花?」 「艷的是芍药,一簇一簇的是铃兰。」他好像无所不知。 芍药,原来芍药这么好看。 老人打开屋门道:「快进来吧。」 老人独居,家里却也不脏乱冷清,破旧的脸盆碎碗里种着花,有一种破败的浪漫。 他们随老人从厅堂到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张老人的黑白肖像,关素舒看了几眼,心里有猜测,没多问。 「我把烤桌打开,你们暖暖身子。」老人说。 「谢谢您。」 客厅里暖桌、沙发、电视都是新的,窗明几净,有一种淡淡的花的芬芳混着陈旧的老人的味道,关素舒看什么都很新奇。 「我给你们泡杯茶驱驱寒。」老人说着往厨房去,关素舒也紧跟了过去看。 厨房用的还是炭火,烧水用的茶嘴水壶。 关素舒搭了把手,将水壶拎上炉子,还怪重的。 看着老人佝偻着背,通着火洞,蓝色火苗丛丛燃起,灼烧着掉漆的银色水壶时,她福至心灵,忽然有些明白了人间烟火的真正含义了。 厨房用不着她了,她又转出来,站在窗口远眺。 她看远处田垄黄牛在犁地,有农人在插秧,近处有炊烟裊裊,远处是云山雾霭。 肩背忽然一重,她回头看,徐周衍站在她身后,用一块毯子拢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只在她肩上一搭,復又松开手。 他身上深色的衬衫被雨氤氲出深迹,他倒不在意,关素舒给他掸了掸,感觉他肩膀一紧。 她停下手,上前一步好笑道:「徐周衍,干嘛每次我一碰你,你就很紧张的样子?」 他低下头,唇抿得很紧,慢慢地放松了肩膀,说:「你踩我鞋了。」 「啊?」关素舒后退一步,却被徐周衍拉住胳膊扯进怀里。 「花盆。」他说。 窗台上摆着花盆,她若是后退必然会把花盆撞下去。 他把她拥在怀里,却久久没有松手。 时间静谧,她的心跳很响,像要撞出喉咙口了,她揪住他的衣摆,发现他的怀抱格外暖,有淡淡的清香。 没等他们回过神,厨房门一响,两人立刻弹开。 「时候不早了,你们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老人走了出来。 关素舒回过身掩饰前一刻的慌乱,道:「啊,麻烦吗?」 「不麻烦,」老人家笑,「我一个人也是吃,三个人也是吃,你们不要嫌简单就好。」 「不会不会,吃什么都行。」关素舒连忙摆手。 徐周衍看着她,欲言又止。 老人家的简单是真的简单,关素舒对篮子里的蔬菜很是新奇,指着问老人:「奶奶,这是什么菜,好吃吗?」 「马上要小满了,是吃苦菜的时候了,尝过就知道了。」老人说。 「小满」,关素舒忽然觉得这个主题很好,小满小满,小得圆满。 她帮忙洗了洗苦菜,徐周衍帮忙切菜,架上锅,一大勺猪油下锅,油一热滋滋作响。 关素舒拿出了相机,问老人: 「奶奶,我要完成一个拍视频的作业,能不能在你这拍点东西,我不妨碍您做事。」 「都行。」老人很通情达理。 关素舒在客厅架上三角架,又举着相机去拍老人忙碌的背影。 这儿没有高级的集成灶,锅一热,油烟四溢,呛得人涕泪横流。 关素舒一边打喷嚏,一边给徐周衍打手势,让他不要入镜,镜头外徐周衍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掸了掸手上的水,擦干后折下袖口,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第34页 关素舒举着相机往后退,不留意身后的人,又一次撞进了徐周衍怀里,徐周衍扶住她。一回生二回熟,关素舒回过头,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她眼睛瞪得圆熘,指甲修得干净,指甲上有一个金黄色的小月亮图案。 这一次,徐周衍却兀地退开了,退开后又伸着手臂给她挡着身后的玻璃门,以免她再撞门上。 厨房拍得差不多了,在老人炒辣菜的时候,关素舒打着喷嚏退了出去。 在她低头看自己拍的成果的时候,徐周衍一只手插在兜里站到了她旁边,他叫她:「大小姐。」 关素舒侧头看他,「嗯?」 徐周衍说:「待会我要去隔壁村子祭拜父母,快的话一个多小时就回来。」 「嗯,没问题,对了,你是本地人,这一块你都熟吧?」关素舒还想出去拍外景。 他点头,「对,两个村子挨得很近。」 关素舒打了个响指:「来都来了,我和你一块去吧,我正好想再拍点外面的东西。」 徐周衍想了想,觉得也好,便点了头。 开饭的时候,关素舒第一个尝的就是苦菜。苦菜苦菜,一点也不枉得虚名,她一吃,脸立马拉成了苦瓜脸。 她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眼泪汪汪看着徐周衍,给他打眼色求救。 徐周衍清了下嗓子,夹了几块肉放她碗里,道:「多吃肉。」 然后不动声色把她碗里剩的苦菜夹走。 关素舒咽下苦菜,拼命喝水。 老人端着饭碗笑,「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喔。」 「噗——」 关素舒险些喷出来,连连摆手:「奶奶,我俩就是朋友。」 老人看向徐周衍,眼里藏着揶揄,「朋友吗?」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问? 有人心里有鬼,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而后镇定点头,沉稳道:「朋友。」 关素舒在老人家拍了不少素材,又拉着老人听了很多故事。 据老人说,现在这栋房子就是当年的老宅位置,但老宅太老,很多年前坍塌后重建了这一栋楼房,她指着一栋小院的位置说:「这是当年学堂的位置。」 那种感觉很神奇。 明明物不在人也非,可是过往的故事仿佛跃然在目,关素舒甚至能想像到两人暗地相恋的画面。 关素舒买下了老人的两篮子花,老人问她身上有没有现金,关素舒身上自然是没有的,她把徐周衍拉到了一边,问他:「你身上有现金吗?」 「你要现金?」 「嗯。」她点头。 徐周衍把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红包拿出来,递给关素舒,「够吗?」 「红包?」关素舒瞪大了眼睛,「你哪来的红包呀?」 徐周衍眼睫轻眨,说:「姑姑托我转交给你。」 「啊?为什么要给我红包?」 徐周衍轻轻捻了捻指尖,「是我们这儿的风俗,第一次上门的朋友要给发红包。」 红包挺厚的,关素舒还是不解:「那这也太多了吧?」 「你收着吧。」徐周衍淡淡地笑了笑,「不然姑姑得怪我了。」 见他这样说,关素舒也没再忸怩,把红包揣进兜里,道:「算我借你的,回去就还给你。」 「不用还,还了寓意不好。」 「还有这种说法?」关素舒将信将疑。 见徐周衍点头,她没太纠结,但在心里想了一下回去后还是得回一份礼过来。 走之前,关素舒拿现金给老人结了帐,她凑了个整,老人一定得找钱给她,趁老人回去翻零钱的时候,关素舒拽着徐周衍就跑。 鲜花包裹成一大束花,芍药格外娇艷,她捧在怀里,拉着徐周衍从楼梯阶跑出小院和花圃,红气氤氲上脸,映得面若桃花。 他的手被她抓在手心了,却不敢用力去回握她,只觉得世界上一切美好,都被他握在手里了一回。 * 开车从金家村去徐家村的路上,想起老奶奶的丈夫,关素舒好奇问他:「你认识一个叫徐留青的人吗?」 「徐留青……有印象,但好像已经去世很久了。」 那就没错,他们竟然真的是一个村子的人。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好像本来只是一个故事的人,因为这种联繫,就成了身边的人了。 徐周衍好奇问:「你怎么知道他的?」 「刚刚那个奶奶是他妻子,你不认识吗?」 徐周衍摇头,「我那个时候还很小,只记得村里有这么一个老人的名字。」 车开进了徐家村,关素舒转移了注意力,趴在窗口道:「奇怪,为什么总感觉这儿很眼熟,梦到过一样。」 他没有替她回忆,只是自己微笑了一下。 他小时候带过一个很小的妹妹玩,那个妹妹和别人都不一样,特别干净,特别娇气,既要跟着他跑,还爱哭。 当然,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她高高站立着,那时她的笑颜,明媚、皎洁,高不可攀。 对她而言,或许这些都只是一场梦。 车停在山下,上山的道很狭小,只能走上去。 徐周衍老家在半山上,这种山可不是廊惠山那种一条公路修上去已经成了景点的山,这儿路虽然修过,但道路两侧还可见杂草倾倒的衰颓,有的路甚至是泥土压起来的,雨过后成了积水泥泞,一脚踩下去,鞋底全是泥巴。 第35页 关素舒开始还能跳两步,跃个水坑,走了一会儿,觉得心跳异常得快,她拉住徐周衍说:「歇会,歇会儿再走。」 徐周衍陪她停了下来。 「早知道这花就不拿了,」关素舒这会儿觉出麻烦了,忍痛对替她拿着花的徐周衍道:「要不就把这个放这了吧。」 她面上一层薄红,额角冒出了汗,气喘吁吁,徐周衍看出了她的体力不支,对她说:「相机给我。」 关素舒把戴在脖颈上的绳带拿下来,将相机递给徐周衍,徐周衍戴上相机,又把大捧花给了关素舒。 关素舒接过花,还没搞懂他要干什么,就见徐周衍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他道:「上来,我背你。」 这一路又是雨淋,又是泥溅,其实他也一身狼狈了,可他蹲在关素舒身前时,那背影依然宽硕、干净。 关素舒俯身上去,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有点重哦。」 鲜花擦过他的脸颊,他嗅到了芬芳。 他揽住她,背起她,而她拿花的手垂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松松揽着他脖颈。 背一个人走是累的,可他却走得更稳了。 关素舒在他身后嘟囔,「徐周衍,我发现你话好少啊……」 他听到了,「啊」了一声。 关素舒便笑,笑了一会,她发现被他背着,她心跳得更快了,却不是发痛地快,像是……荷尔蒙分泌,多巴胺在兴奋。 她一路都安静了下来,匍匐在他肩背上,脸贴着他肩膀,唿吸靠近他脖颈,静静看着他。 或许是累的,她发现他的脖颈、脸颊、耳垂都泛起了红,这种红好像会传染,她的面颊耳垂也发起了烫。 从一条山间小路上去,前行一公里后就到徐周衍老家了。 徐宅是一栋俭朴的红砖房,房子上攀援着许多的爬墙虎,大门还是敞着的。 徐周衍放下关素舒,道:「到了。」 远远看见这栋房子,就有些细碎的画面在脑海重复播放,关素舒落地后,用指节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她笃定道:「徐周衍,你们家我肯定来过!」 她不记得事,但脑海里却有画面浮现出来,她抬手道:「你们家后面是不是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壁,中间有一条小沟,从旁边下来,有条小路,我记得我好像从那条路往后面沟里跳过……」 为什么会跳下去,跳下去之后有没有摔倒,她就一点不记得了。 大脑真的很神奇,明明不记得人,不记得事了,有些零碎的画面却牢牢地扎根在脑海里,哪怕这个画面无关紧要,也没什么意义。 「你还真没有记错,」徐周衍领着她走进去,语气无奈又好笑地告诉她:「你要我接住你,却故意把我撞倒在了沟里。」 那么多年前的事他也记得? 她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然后乐了。 原来她小时候就这么缺心眼,而徐周衍小时候原来就这么老实了。 所以说七岁看老这句话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屋里的人听到了声音,走了出来,看见徐周衍就朗声道:「回来了啊!」 「表叔。」徐周衍走上前去。 表叔看他身后,见到关素舒,关素舒还没做自我介绍,他表叔就道:「是关小姐吧,来来,快屋里坐。」 关素舒摸摸脸,心说我这么有名吗? 徐周衍也难掩惊讶,侧过身道:「表叔,你认识?」 「关小姐嘛,那个希望小学有她的照片,捐了五百万,好大一笔钱呢!」表叔指着山下和徐周衍说。 关素舒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所希望小学是她十八岁的时候,关靖问她想要什么成年礼,她想了想随便说:那就捐座学校吧。 于是,关靖就以她的名义捐了这所小学,后来一系列公证、留影,仪式搞得十分隆重,给了她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她起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名或者利,却也发现了有钱人获得名利总是比一般人要来得简单,简单到和普通人比并不公平。 这样的夸誉,她受了很开心,也很羞愧。 她举起花,挡住了脸。 徐周衍要和表叔一同上山去祭拜他父母,而关素舒实在爬不动了,除了她还有徐周衍表叔的两个小孩留在了这。本来小孩也是要跟着上山的,但今天下了雨,山了又少有人走,怕有蛇,表叔便把两个小孩都留下了。 下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远远的,徐周衍就听到从老宅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这样的声音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几乎没有听到过了。 他加快了脚步走回去,一走进院里就看见皮筋绑在两棵树之间,关素舒正和小孩学着跳皮筋。 徐周衍表情既惊愕又哭笑不得,他怕她一个人待在这无聊,没想到她已经和小孩玩成一块了。 表叔也跟着回来了,先喝一口水,汗汗涔涔地扯着衣领问:「侄子,你们今天在这边歇吗?歇的话去我那住,我给你们收拾收拾房间,将就着能住。」 徐周衍先看关素舒,关素舒朝他摇头,徐周衍道:「不用了表叔,我们今天就走,不待了。」 「那吃晚饭吗?」表叔又问。 今天一顿中饭已经吃得关素舒眼泪横飙了,哪还能再吃这种苦。 徐周衍自然是回绝了。 「要回去工作了吧,你们现在年轻人压力真大啊。」 第36页 表叔拍拍裤脚,道:「我也得回去了,」 关素舒看徐周衍,问他:「你要不要再待会?」 「天快黑了,晚上山里不安全。」徐周衍说。 关素舒顿时毛骨悚然,她搓了搓手臂说:「那趁天还没黑,现在就走吧。」 「哎,正好一块下山。」表叔道。 她搓手臂的动作落到了徐周衍眼里,他说:「等等,我去拿件衣服。」 关素舒看着他上了楼,没一会,他手上拿着一件外套下来了。 关素舒看了看,竟然是一件女士西装外套。 怕关素舒介意,徐周衍解释道:「这是前不久姑妈过来的时候落在这里的,晚上山上蚊虫多,你披着能挡着点。」 比起衣服到底干不干净这件事,她更怕被咬,闻言立刻把衣服披上。 表叔的目光在他们之前逡巡了一番,走的时候拍了拍徐周衍的肩膀,颇有点什么意思。 近六月,白昼越来越长,关素舒还记得上一次看到日月同辉的景象,今天她又抬头看,不期然,竟又一次看到了。 她跟在徐周衍身后,亦步亦趋,说:「徐周衍,你们这儿真神奇。」 「神奇?」 她看到他的表弟表妹,说:「你们这小孩也和城里的不一样。」 「小孩,天生爱玩,撒野撒惯了。」徐周衍带笑说。 天生爱玩?关素舒想起自己的一个小侄子,年纪小小老气横秋的,上各种课外班,每天一放学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上网课,然后看书睡觉,自律得简直不像个小孩。 再看看徐周衍的表弟表妹,女孩坐在父亲肩头上,被举得高高的,而男孩撒欢似地已经疯跑出去老远了。 她其实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童年只有一次,多珍贵啊。 反正她以后即便当了父母,应该也不会是一个「严尽职守」的父母,很大可能是随便小孩怎么造作的。 不过想到小孩,关素舒又一个激灵。 徐周衍看到了她一抖,问她:「冷吗?」 因为徐周衍表叔还在前面,关素舒压低了声音和徐周衍说:「不是,只是突然想到结婚这种事,有点怪起鸡皮疙瘩的。」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徐周衍有些疑惑地问。 大概是今天一天下来,关素舒真的有把徐周衍当好朋友了,她没心没肺地和他咬耳朵,「你想,女人生小孩多疼啊,我是真的佩服母亲这个身份,但是我可一点都不想生。」 没想到她会这么深入地和他聊,徐周衍顿了几秒钟后,很郑重地和她说:「结婚和生子从来不是女性应尽的义务,法律赋予任何人婚姻自主权和生育自主权,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人生,结婚、不结婚、生育、不生育,这里面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和必选项。」 他的郑重其事让关素舒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大脑才迟钝地处理完他话里的信息。 他说的话并不难懂。人有选择的权利,她也明白,但是他说结不结婚和生不生育并没有标准答案,这让她有点发怔。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在被推着走,她还不知道完完全全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安排进一场婚姻里。 结婚生子,这样的话题对她而言既近又远,她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好像什么都自由,又好像,一切的选择权都不在她手上。 父亲的权力大到集团小到家里,他负责发号施令,其他人负责服从命令。 她是被教养得娇气的大小姐,没有离开父亲的能力,如果有一天关靖决定让她结婚,她其实也没有选择说「不」的能力。 若是有一天关靖将她安排进一场婚姻里,很大概率,她会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发火生气,然后接受安排,走进人生下一个阶段。 可现在有一个人和她说:结婚生子并不是女性应尽的义务。 那她人生的责任是什么?关素舒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学生时代没有人提过让她好好学习,上大学后更是自由,然而浅尝则止的自由更让她发觉自己像是橱窗里的胡桃夹子,连人生角色都是被安排好的。 她的人生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温室大棚里,按照家人希望的样子成长,未曾见过丁点风雨,自然也未曾感受过人生的另一种瑰丽。 但她清楚知道徐周衍吸引她的地方在哪,她喜欢他那种锐利清晰的眼神,喜欢他身上那种笃定和沉稳,喜欢他直得起嵴背也俯得下身的气度。 就像曾经,她也羡慕过林柏晗,羡慕她的「出格」,羡慕她的决不妥协,羡慕她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不像她一眼能望到底的人生,他们的人生才是真的充满了挑战性和可能性。 这并不是因为她家有钱,所以人生才这么无聊。 从小到大,关靖都是严格要求关程煜,培养他一言一行,培养他做一个合格的企业接班人。 对她,关靖没什么要求,总说:「男孩要放养,女孩要圈养。」 她隐隐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因为好像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这一次,她叩问自己: 那我呢?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第16章 没有人是徐周衍。 她回来后, 关靖没有问她别的,只问她出去一趟有没有什么收穫,关素舒先没谈作业的事, 而是和关靖说了她听来的作为她的灵感缪斯的那个「阿婆」的故事。 第37页 听完她的阐述, 关靖和她的角度不一样,对她的感动不置可否,只道:「有些选择未必见得就是真正正确的。」 「什么意思?」关素舒眉毛高高挑起。 关靖哼笑道:「你说的这个人, 现在还在卖花,又是一个人孤寡独居,子女都不在身边, 晚景凄凉, 你觉得她真过得好?」 被他这么一说, 这个故事好像都变味了。 关素舒瞪圆了眼, 整个大为震撼。 他又道:「时代不同,对这个故事我就不做评价,但站在长辈立场上, 我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男人。」 关素舒觉得他很煞风景, 心说谁要你做评价,真是领导当久了不会说人话了, 郁闷道:「我才不是和你说这些。」 关靖语气却愈发严肃, 「警告你,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当筹码押给一个男人, 那些下嫁的, 我见过的十之八九都输得很惨,男人是什么德性,我比你清楚,我关靖的女儿, 养来不是为了好了别人的。」 这是关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和关素舒谈婚姻,旗帜鲜明地摆明了态度,下嫁不行。 他要是不加「警告你」这三个字,关素舒也就听那么一耳了,但他一说这三个字,她顿时就要炸了,压着火气没好气道:「那你和我妈这么门当户对,为什么也要离婚?」 关靖轻描淡写道:「我们之间涉及很多关系,你不懂。」 关素舒拔高了声音,「既然只有利益关系,那你们随便结个婚就离婚好了,干嘛要生下我和我哥?」 关靖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女儿这样的诘问了,他的纵容她语气的不敬和放肆,目光只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对她说:「你太小了,你什么都不懂。」 关素舒简直想吐血,她发誓,她这辈子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和关靖一样,永远高高在上,只会居高临下看人的人! 对她拍的作业,关靖也要检查,破天荒地没给她泼冷水,稍微提了一点中肯的意见,总体评价是「尚可」。 关素舒单方面和他冷战,对他摆一张臭脸。 见她这回终于不是三分钟热度了,关靖放缓了语气,道:「25号晚上和电视台的人有个局,你也来吃个饭。」 还是祈使句! 关素舒寡淡敷衍:「到时候再说吧。」 进入五月下旬开始,她就诸事不顺。 身边的司机又换人了,她不知道原因,总之徐周衍突然走了,身边换成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跟着她。 在别人眼里她是威风凛凛,两个保镖二十四小时待命,外出时候贴身保护,就连她回学校上课,两个保镖都要一前一后坐在她旁边。 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看待的,似乎还都对她挺宽容,辅导员时不时还来慰问她一下,关注一下她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 关素舒和每个人都说我没事,但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以往,她习惯了家里给她做安排。 中学时候,因为父母离婚,连带着给她转了学,临开学了才通知她,她也没所谓,转了就转了,反正她在那儿也还没来得及交什么朋友。 至于司机,那就换得更多了,最长的一个跟了她三个月,换了人除了最开始两三天不太习惯,后来也习惯了。 她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没所谓。 林柏晗以前笑她是一条咸鱼,关素舒认领咸鱼身份,躺得直直的,可这会儿,她这条咸鱼突然咸不起来了。 司机换得太猝不及防,有回关素舒在车上刷微博,看到一特的段子,笑了好一会,车里一片寂静。 如果是徐周衍在前面,他会问她:「怎么了?」 当她把微博念给他听后,他也会会心地轻笑一声,而不是回应一片死寂。 关素舒忽然觉得难受,不自在起来,像一条习惯了海洋的鱼被抛进了淡水鱼缸里,连氧气都稀缺了。 换来的是俩大叔,话不多,膀大腰圆,看起来很是兇狠。 一天八小时地跟着她,却像木头似地不说话,毕恭毕敬,仿佛她是什么洪水勐兽。 关素舒想要的不是这种恭敬。 徐周衍叫她大小姐,她却一点不觉得徐周衍谄媚,他声音清朗,叫这三个字时声音却很沉,沉甸甸的,压在心口似地温和熨贴。 没有人是他。 没有人是徐周衍。 关靖说的饭局在周四下午,关素舒下课后收到了关靖发来的消息,说派人来接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直觉,直觉这个人是徐周衍。 从第一教学楼到校门口要走十分钟的路,往常她都会磨蹭磨蹭,等下课的人潮散得差不多了再走,今天却掺和进了人群里,堵在通道口时心里生出了许多的躁烦。 下了楼,她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跑了起来。 她想起那个雨天,徐周衍的西装裤在雨帘里沾湿了裤脚,以往一丝不苟的皮鞋沾了泥泞,他是跑着来给她撑伞的。 她心想,或许他这一次又提前了许久来。 他等了那么久,她去见他时应该要用跑的。 校门口,她一眼看见了自家的车,也看见了站在驾驶室外背对着校门打电话的男人。 西装笔挺,身量修长。 关素舒站在原地平復了一下心跳,然后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刘海,抿着唇朝他走过去。 第38页 她站在车门边,故意咳了一声。 男人闻声立即回过身来,微一顿,然后道:「二小姐。」 她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于是挡住了她一瞬的错愕。 男人走过来给她拉开车门,语速飞快道:「二小姐,董事长已经先到了,让我来接您。」 关素舒放下手,神情重新收敛,她颔首道:「辛苦了,刘秘书。」 「不客气,应该做的。」 和总是沉默温和,笑起来也是淡淡的徐周衍不同,刘郴长袖善舞,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非常标准的职业笑容。 关素舒低头上车,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路无语。 刘郴将她送到了市中心的一家中式饭店,又送她进包厢。 包厢里的人正高谈阔论,三四个服务生站在旁边,有人倒水,有人分发餐具。 关素舒一走进去就受到了全场注目,她环顾一下,看到了关靖,也没看其他人,走到关靖旁边,把包往椅背上一挂,坐下来道:「爸,我饿了。」 她一声爸,让其他人顿时收了意味深长的打量目光,有人奉承道:「关董,这是您女儿啊,好有气质啊,我刚刚还以为哪个明星走进来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顿时跟着奉承起来。 关素舒没搭理任何人的奉承,她耷拉着眼皮子滑手机,气压很低。 「别玩手机了,和你陈叔叔打个招唿。」 关素舒压下手机看了一下,看到了坐在对面的一个穿着棉麻衣服的中年男人,倒是不难认,模样就是陈俊行的中老年版。 「陈叔叔。」她还是礼貌地喊了一声。 陈奕从服务生手上接过一根雪茄叼着,笑道:「上次见,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下都变成大姑娘了。」 关靖抬手搭在女儿椅背上,问:「你家不是有个小子吗,今天怎么不叫出来一块吃饭?」 「叫是叫了的,小子要是和闺女一样听话那就好了,那小子啊——」陈奕摇着头笑了笑。 关靖又聊了几句,回头见她又蔫哒哒地玩手机,侧头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他伸手来摸她额头,手心不烫。 关素舒摇头:「晕车,不舒服。」 关靖朝服务生招手,道:「上一碗鱼汤来。」 有人问:「关董,您女儿工作了吗?」 关靖手指在关素舒椅背上点了点:「她啊,还在会艺读大三。」 「我家那小子,也是在会艺。」陈奕说。 要说会市哪所大学富二代最多,除了会艺不作他想。 有人立马抓住机会,递上名片道:「关小姐,我是会市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希望以后有机会和你合作共事。」 关素舒收下名片,轻声说了句:「谢谢。」 一个和关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道:「大四要实习了吧,小关,到时候联繫叔叔,想去哪个节目组实习,叔叔都给你安排。」 关靖手指拍拍她,说:「打个招唿,这是你袁叔叔,也是市电视台台长。」 关素舒便说:「叔叔好。」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今天心里更加烦闷,只是来都来了,看在关靖的面子上,她才没有彻底消极罢工。 关素舒听着他们在聊一个选秀综艺和几个电视剧项目,说着说着还有人掏出了项目本和合同递给两位大老闆看。 关靖随手翻了翻后就把本子都递给了刘郴,道:「不急,先吃饭,合同回头让律师看。」 接着又开始和陈奕谈起了最近的房市和股市。 关素舒看了一会,看懂了局面,一般的饭局关靖也不会亲自来,这场饭局一南一北坐着关靖和陈奕,其他人像是众星拱月一样围在他们俩人旁边,抛话梗又捧哏。 就连关靖和陈奕在拉家常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动声色地竖着耳朵听着,随时等着找个契口插话。 既然谈生意,少不了要喝酒, 关素舒让关靖少喝,他应得好好的,酒一上就半推半就地和人碰上了。 关素舒撞他膝盖,瞪着眼睛说:「别喝了。」 关靖给她夹了虾,说:「多吃点。」 他这么一说,关素舒就知道他上头了,他要是没喝多,没这么「大方」。 关素舒今天心里本来就莫名其妙堵了口气,看关靖解开了正装扣子,敞着外套和人一杯接一杯,她心里更烦了,把椅子一推,起身就要走。 关靖问她:「去哪?」 关素舒没好气道:「洗手间!」 关靖多叮嘱了句:「别乱跑,待会跟爸一块回去。」 当她八岁呢! 走出门,没去卫生间,关素舒只在外面透了口气。 饭店是迴廊型的,中间是十几米的水晶吊灯,两侧是玻璃围栏。 关素舒靠在栏杆上,举起手机看消息。 她太无聊,对着水晶灯拍了张照片,拍完后发现光线还挺好,墙面是金色反光的,像镜子一样,她自拍一张,然后发了朋友圈,配文:无聊。 发了没一会,消息提示就响了起来,一连串点赞的,有人问:【在金厨?】 金厨是这家饭店的名字,关素舒说「昂」,对方马上回覆:【正好在附近,我也过来了】 关素舒这才看一眼对方名字,陈俊行。 真是冤家路窄。 第39页 她这会正烦着,没再回復他。 点赞的小红心下陆续有了一堆头像,有点意外的,她在里面看见了徐周衍的名字,有些疑心他是不是手滑了。 关素舒点进他朋友圈,看到他仅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里多了一张新图片,是一支插在透明玻璃瓶里的鲜花,花蕾艷丽。 关素舒记得这种花,他说过一次,叫芍药。 他不是这种闲来没事在朋友圈晒晒日常的人,往下翻,他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几条都是工作相关,因此这张图片才显得格外特别。 他们已有一个多星期不见了,或许他只是想发给某个人看,否则怎么会一反常态。 有时间发朋友圈,就不能发一条微信给她! 关素舒气绝地关了手机。 回到包厢里,满屋子烟雾缭绕,关素舒赫然发现关靖指尖正夹着烟,她脸色垮了下去。 有女人挨着关靖坐着,坐的还是她的位置,娇滴滴的声音对关靖说:「关董,签一个嘛,求您了。」 「签一个」在那百转千回的语调里,旖旎得仿佛像是在说「亲一个」。 大抵是没有男人挡得住这种战术的,关靖是正常男人,菸酒、吹捧和女人,让这个以往冷酷如同□□者的男人也有了松动,他对刘郴招手道:「叫小徐过来,把合同拿回去过目一遍,没什么问题明天就签了。」 对关盛集团这种大企业而言,这几笔不过七位数的贊助费只是一点不痛不痒的小投资,一直不松口只是出于商人无利不起早的天性,所以商业饭局喜欢灌酒,几斤酒下去,什么话都好说了。 女人高兴地又是给关靖捏肩膀又是给他倒酒,其他人纷纷给她使眼色,仿佛在说「大功臣」。 关靖才四十多岁,离异还多金,不知道是多少人眼里的高枝。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关素舒现在就想把关靖撕巴撕巴,沖马桶里去,一劳永逸。 刘郴看见二小姐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知道坏了。 「关董……」他叫道。 关靖眯着眼睛,「嗯?」一声。 刘郴硬着头皮说:「二小姐好像……」 他话没说完,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满室震颤。 关素舒走了。 第17章 磁性的声音让她一瞬手脚发软…… 一个星期前, 内审查出公司法务总监借用公款向外放贷,涉嫌职务侵占罪,已被立案侦查。 拔出萝蔔带出泥, 整个法务部门被规查了一遍, 人事变动巨大,徐周衍临危受命,立刻赴岗上任, 连着几天交接工作,忙得脚不点地。 这天刚下班,临时收到董秘电话说有几份加急文件需要他看一下, 明天就要签。 他开了车去董秘发的位置, 又顺着指引找到了包间。 刚走上楼梯, 他就听到一句掷地有声的:「别挨我!」 他走出去看, 在争执的竟然是关先生和素舒。 不知道是起了什么争执,父女俩站在门口,气势剑拔弩张, 旁边人有说「算了算了」的, 有低声恳求:「二小姐,给关董留点面子吧。」 关素舒面色白了又红, 气了个倒仰, 再不多说,转身就走。 刘郴心里喊着要了命了, 一看见徐周衍, 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快步冲过来,把一打文件塞进徐周衍怀里,拍着他肩膀道:「徐律, 合同你拿回去看,你和二小姐熟,麻烦你先送她回去。」 那边三四个人扶着喝多了的关靖,关靖中气十足道:「这丫头,反了天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看不见她了。 徐周衍拎着文件,大步跟了下去。 走到楼梯口,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和他擦肩而过,他下了一层台阶后,隐约感觉不对,再回头看,楼梯上已经没人了。 没时间深究一个陌生人,他追到饭店门口,却看见有人已经拦在了关素舒面前。 对方是个穿着花衬衫,敞着衣领的富二代,身后一辆红色跑车,头髮纯黑髮亮,约莫是刚染回来。 「我刚来,你就要走啊?」陈俊行拦住了关素舒。 关素舒心情很不好,冷淡说:「让开。」 陈俊行不在意她的小脾气,追问道:「你去哪,我送你。」 「素舒。」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她认识,陌生因为他还从来没这么叫过她的名字。 她回头去看,看见挺拔地站在她身后的徐周衍,难掩震惊:「你怎么在这?」 她刚刚真是一点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刚到,你是要回去吗?」他清朗的声音问。 关素舒不是会吵架的人,她一吵架眼里就会开始发热,淌泪,她「嗯」了一声,压抑住发堵的鼻腔,道:「你送我回去。」 「好。」 没有一点迟疑,他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温和道:「走吧。」 关素舒绕过陈俊行,跟着徐周衍走了。 这俩人一问一答无比自然,陈俊行都愣了,感觉自己杵在这像个局外人,眼见人走远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操」了一声。 他没注意到自己一喊完,抓在关素舒手腕上的男人手指又紧了紧。 上了车,关素舒也不想说话,她只要一开口,眼泪必然就要往下掉,她不想流眼泪,太没出息了。 第40页 徐周衍看到她发红的眼眶,上车后将纸巾盒放在了中间。 「回家吗?」他轻声问。 「不回去。」她甫一开口,眼睛里蓄积的热意顿时滚滚而下。 徐周衍知道现在不是搭话的时候,他发动车,选了一个方向往前开。 市中心的繁华与热闹被抛置下,车往滨河公园驶去,十来分钟后抵达了公园正门,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旗鼓喧天,徐周衍沿着公园开了会儿,在临河的安静小道停了车。 后座没有声音,他侧头看,看见她靠在窗口,闭着眼睛流眼泪。 他喉结滚动,好一会才出声询问:「下车吹会风吗?」 关素舒在车里哭得感觉空气都不流畅了,她没下车,只是按下车窗,看着窗外无声地掉眼泪珠子。 徐周衍看到路边有家小店,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片刻后,徐周衍走了回来,他手腕受过伤,拧瓶盖时微微发痛,他顿了一下,才用力拧开瓶盖。 车门被有意拉开,徐周衍将拧开瓶盖的气泡水递给她,道:「你喜欢的蜜桃味气泡水。」 气泡水的气泡在滋滋作响,如同微电流的噼啪声,初夏的风将植物气息,与河水淡淡的腥送上来,眼泪被风一吹,凉凉地悬挂在下巴上。 夏夜不再冰冷,风已开始渐暖,他站在她面前,藏着关切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这样的妥帖让她倍感酸涩,她迫切需要一个安慰,于是张开手臂,环住了徐周衍的腰。 肩颈耸起,将眼泪全蹭在了他衣服上。 徐周衍捏着水瓶的手一紧,腰腹紧缩,唿吸加促,好一会,他才生疏地抬起手,手心有些发颤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他知道,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他可以充当一个暂时停靠的不冻港,冷静自持地扮演着工具的角色,只是心里的躁闷和喉结滚动的次数变多了。 她的眼泪让他心里发堵。 她沉闷的声音说:「以前在我眼里,我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我一直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但是今天我发现,其实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不一样的男人。」 「我妈当初执意要离婚,我不理解,觉得她只要工作不要我们,可是现在我能理解了,男人根本靠不住,就连他,照样会对投怀送抱来者不拒……」 在她的倾诉里,徐周衍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经过了,他说:「人是多面的复杂的,在你面前他一个父亲,要做一个榜样,在下属面前他是一个老闆,要理性可靠,而在异性面前,他只是一个男人。」 关素舒问他,「难道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也并非所有,我……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对此敬谢不敏。异性相吸是生物本能,但人具有有思想和理性,能够进行理性判断和自我约束。」 他说得太过抽象,沉浸在情绪里的关素舒根本听不进去,于是他又道:「换个角度思考,关先生在离异这么多年后一直没有再婚,是不是因为对你们的感情,高于对其他异性的感情?」 然而她在意的不止这些,「我还是觉得不对。」 「你觉得他不对在哪里?」他的语气温柔,像在哄小孩一样。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一直以为他和我妈还会復婚,这么多年我和我哥一直在撮合他们,我今天最难受的是我发现他们绝对不可能復婚了,而且,我没法接受我爸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就好像,我的爱被人分走了。」 「不会的。」 徐周衍见过关靖的遗嘱,他的遗产继承人只有他的子女。 他的指尖停在她头顶,却未落下。他道:「你现在还很年轻,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对父母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少,至到……」 平静接受他们的离开。 关素舒感性上不接受,理智上却又知道徐周衍说的是对的。 「你现在还会经常想起父母吗?」关素舒忽然仰头问。 她这个问题有些单纯的可爱,徐周衍先是笑了下,过了一会儿才道:「忙的时候就没有时间去想了。」 想起那天看到冷冷清清的徐家,只有两张黑白照片挂在大堂,忽觉心酸,关素舒说:「其实你……还蛮厉害的。」 「是吗?」徐周衍反问。 她低声道:「嗯,如果我也有一天,能和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沉着地面对所有事情,独立强大。 徐周衍目光落在黑夜的河水上,手臂揽在了她的肩膀上,他为她遮蔽着冷风和寒夜,却不能为她揩掉一滴眼泪。 他在心里说:我还不够厉害,我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 徐周衍没有再说大道理,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说:「人人都喜欢有珍珠的蚌,但蚌却不一定喜欢自己的珍珠,能在广阔无垠的海洋里里做一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蚌,也会一种幸运。」 她听懂了,关素舒从他怀里露出脸,刘海被揉得毛毛躁躁的,像猫一样,小声说:「我以为你会让我努力变强大。」 「努力是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的,光喝鸡汤哪有用。」 他笑着,胸腔震动,共鸣传进了她的耳膜里,磁性的声音让她一瞬手脚发软。 关素舒发觉了尴尬,她松开了手臂,瞥到徐周衍手里一直拿着的气泡水,她拿过饮料,飞快说了句「谢谢」。 第41页 见她情绪稳定了,不伤心了,徐周衍放下手臂,问她:「回家吗?」 她现在一听他说话就有点发麻,错开眼软声道:「嗯,回去吧。」 徐周衍一开始走的这条路其实就是一条往关宅的路,只不过绕了点,留时间给她整理心情。 车在路上,外边的街影在明灭的光灯下横七竖八。 夜幕下,他眉眼清晰明朗,五官像玉一样温润。 关素舒突然不敢看他。 她抵着心口,那种心慌的感觉又开始了。 她还没有理清楚这种感情,刘郴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他在那头急迫地说:「二小姐,快回来,董事长出事了!」 关素舒脑子嗡一下,整个脸都失了血,急声道:「你说什么?我爸……」 「你先回来,」刘郴瞥一眼抵着额头喝醒酒汤,腿搭在桌上捂着冰袋的董事长,语气仍作焦急:「最好快一点!」 关靖递了个眼神给他,刘郴二话没说,挂断了电话。 「董事长,这样好吗?二小姐她身体……」 关靖心里有数,摆手道:「有小徐看着,出不了事。」 连二小姐在他身边都能这么放心? 关靖对徐周衍的信任让他生出点危机感来,刘郴收起手机,给关靖上眼药:「董事长,徐律就这么空降总监的位置,是不是太快了?」 他说这话看似是反问句实则是陈述句。 徐周衍三十岁都不到,就这么空降到了总监的位置,压了一大帮「老资歷」,想来这几天也是四面楚歌了。 当然,实绩他也是有的,会市一桩扯皮了十几年的地皮官司被他一举拿下,再加上他有两年检察院工作的经歷,不知道外头多少猎头都在观察他,可惜这一行僵化严重,按资论辈,要不是有老江湖压了他的功绩,逼他出走,恐怕他已经名声大噪,不是一个会市留得住的了。 关靖喝了酒,话也多了,胳膊搭在扶手上,闲散说:「别看小徐为人温和,就把他真当兔子了,法务部那些地头蛇,浑水一潭,也得要新鹰啄啄眼了。」 点到为止,刘郴明白了,他打开行程表,就后续的工作询问:「董事长,后天您去南城视察工作,但荣焘股东会想在后天就资产移交方面再开会讨论,您看?」 「狗急跳墙的小丑,」关靖合上眼睛,不急不缓道:「专事专人办,开会等着我去给他们清点吗?」 刘郴知道这话就是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他酌量道:「但是董事会那边态度比较暧昧,如果您不出席……」 关靖压了压眉心,「那就改个时间。」 刘郴说:「明天您和安达集团有个商务谈判会,后天行程安排是三天,时间紧,这个会议,不太好推。」 见关靖敲眉心,刘郴主动递出方案:「二小姐也是股东会一员,亦能代表您的意思,我想不如后天,让二小姐去一趟公司?」 关靖第一反应是不行,正要一口否决,忽又想到,她也大了,以后还有那么大的家产要交一半到她手中,她被保护得太好,没有见过一点黑暗,或许也是该让她看看商业上腥风血雨了。 他一向杀伐果断,在女儿身上却犹疑了起来,半响才抬手道:「你安排吧。」 第18章 当喜欢已经唿之欲出时,想藏…… 「我爸呢!」 关素舒一进门就直奔客厅, 看见坐在沙发上,腿上打着绷带的关靖,眼眶顿时就红了, 「刚刚还好好的, 这是怎么了?」 关靖放下腿,语气轻描淡写:「一点小伤,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刘郴:「……」您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身为秘书哪能猜不到老闆心思。 他站在关靖身后, 添油加醋道:「关董,您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还好当时没摔着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 怎么能说是小伤?」 十好几厘米的台阶, 腿都撞红了, 不快点叫医生,伤就好了。 「疼吧?」关素舒蹲在关靖身前,用手摸了摸绷带, 她扭头问刘郴:「我爸怎么摔的, 是不是喝多了?」 这倒不用刘郴编了,他面色凝重说:「离开饭店的时候有歹徒朝董事长动手, 手里拿着这么长一把刀子, 还好董事长反应快,就是在楼梯上摔了一下, 不小心伤了腿。」 关素舒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 又后怕又愤怒,「那兇手呢?抓到了吗?」 「对方身手很利落,一击不中,马上跑了。」 听他描述完, 一直安静的徐周衍问:「是不是一个眯眼,方脸的男人,身高一米七三左右?」 刘郴有些诧异,回答道:「身高倒是大差不差,但脸看不清,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刀藏在夹克里,不过手倒是很粗糙,像干过苦工的。」 徐周衍眉头微凝,又看向关靖,「关先生,您还有看到对方什么体貌特徵吗?」 「这人很瘦,且……」关靖回忆着,抬手在眼尾到颧骨的位置比划了一道,「这有块疤。」 「手粗糙、瘦、脸有疤……」 跟车、行兇已经不是第一次,接二连三的人身威胁可见对方是下了杀心。 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徒,不管是为了报私仇还是被买兇.杀.人,都不可能因为一回失手就收手了,没抓到兇手前,始终是定时炸.弹。 关靖问徐周衍:「你还有什么看法?」 第42页 「记得上回给您的帐户吗?」 关靖摁着眉心想了想,「嗯,收款人陶寅的,那个帐户已经註销了。」 「zhang re这个名字您有印象吗?」 关靖指节敲打着扶手,「六年前的一笔转帐,也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徐周衍却不这么认为。 陶志凡是一个有案底的兇手,第一次任务完成得「很好」,显然和对方之间已经存在「良好」的合作关系,人会有惰性,既然要用刀,也会选择用惯了的刀,哪怕僱主不是同一个人,之间必然也会存在某些联繫。 只不过信息太少了,唯一记录在案的只有一个「陶志凡」,然而这个人现在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了任何痕迹。 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他也没瞒着,都说了。 关靖目露欣赏道:「你这个公安大学,没白上。」 刘郴敏锐地感觉到,老闆看徐周衍的目光和看他的目光截然不同,同是打工人,看他时眼里波澜不惊,看徐周衍时总有那么一点赞赏和兴味。 他的中年职业危机感更强了。 关素舒听他们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始终没说到她要听的重点,她打断问:「你们报警了没有?」 刘郴回答:「报过了,已经录完了口供,警方去饭店调监控了,明天就会有结果。」 这说辞当然是安抚关素舒的,没有结果也是结果,几个人都默契地不想让她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结果出来了要告诉我。」关素舒凶关靖。 见她不揪着之前的事了,关靖心稍稍落下些,缓声道:「好。」 关素舒本来是不想再提今天的事,但这会关靖酒醒了,不说她心里憋得慌,她问关靖:「爸,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关靖太阳穴又开始痛了。 见他揉额头,关素舒表情冷下去,没一点小棉袄体贴的意思,咄咄逼人问:「你是不是有再婚的打算?」 刘郴发现关二小姐脸往下一拉,那面色沉得真是太像董事长了,他看着都憷。 他心里嘀咕着:老闆还没到五十,也是老当益壮的时候,就算找个人陪着,也不算什么过火的事吧。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易断他的官。 关靖显然拿眼里揉不了沙的女儿也很没办法,哄着她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渣男一般都喜欢这样反问,当这个渣男是自己亲爹时——她还是想邦邦给两拳。 关素舒不吃他这一套,很是防卫:「我以前觉得我很了解,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那都是逢场作戏,哪能作真?」 他「慈父」做了五分钟,又变回了「严父」,面色一挂,语气拔了起来,说:「你自己也要反省一下,今天这样子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哈……?」 关素舒不怒反笑,点头道:「对,是我该反省,我爸多正人君子啊,我爸没有半点错,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我的错,头顶上的火已经快冲水晶灯上去了。 刘郴早在感觉父女俩战火要重燃的时候,就低头敛目降低自己存在感。他这时候给谁说话立场都不对,说不定父女俩同仇敌忾,一下又一致对外了。 看徐律师多聪明,他这时候只能装聋作哑贴墙角上,而徐律师已经坐一边看起合同了。 关靖当着下属的面被下了面子,脸色一垮,压着声音对关素舒道:「别太无理取闹了!」 「对,是我无理取闹,哎,我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早就该给我爸创造空间,行,我这就走,这就搬出去住!」 刘郴在心里默数:五、四、三、二…… 「回来!」 关靖一声怒喝,刘郴先抖了抖。 刘郴再看向已经从胸口兜里掏出钢笔开始批合同的徐律师,深深觉得自己这定力在年轻人面前输了。 关素舒停住了脚步,睨着关靖。 关靖撑着腿沉声问:「你想往那去?家里地方还小了,住不下你了?」 关素舒冷笑。 太阳穴砰砰跳,他手一摆,道:「行了,以后我不喝酒了。」 刘郴:……果然。 关素舒指着关靖扭头对刘郴和徐周衍道:「你们都听到了,他说要戒酒的。」 徐周衍放下笔,语气温和说:「关先生是生意人,有时候应酬也是不得不喝。」 「他不喝有谁敢灌他?刘秘书你以后帮我盯着他,有应酬就记着,五百万一口酒,他喝一次酒,我就刷他卡捐它四五所希望学校,关老闆反正大气,买得起,一个亿怎么说够喝一整瓶了,尽管喝!」 在败家这点上,刘郴觉得全会市的千金都没有二小姐出手豪横,几千万的游艇至今在仓库积灰,前几年出去玩,回来箱子里一打房产证,说是买了一栋楼,还有一年出国旅游,倒是两手空空回来,说只买了一个很喜欢的礼物,是一座岛。 她一向是不出门则已,一出门惊人的。 他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徐律师刚才那话不像是在董事长说话,倒像是在给二小姐打补丁? 他狐疑看过去,见徐律师脸上神色有些无奈,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关靖脸色阴沉得快能滴墨了,但和无法无天的女儿讲理没用,她不是他员工,不怕他摆脸色,要是多说她两句,她第二天就能拉着箱子出国去找她妈了——这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第43页 他抵着额角颓靡地朝下属摆手:「不早了,你们都回吧。老钟,扶我一把。」 钟管家适时递出手,扶着关靖一瘸一拐地起身。 钟管家道:「我先扶先生去休息了。」 见他腿伤这么严重,关素舒心里又有点心软了。 目送关靖走后,刘郴看向她道:「二小姐,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了。」 关素舒:「什么事,你说。」 「后天关董有个会议很重要,不过和其他工作冲突了,现在只有你可以代替关董参加,不用担心,只要露个面就好,你有时间吗?」 「就是去公司开会?」 「您放心……」 「好啊!」关素舒打断他,道:「后天几点,你到时候把安排再告诉我吧。」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刘郴讶异了一下才道:「好的,议程我微信发给您。」 见今晚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徐周衍看向关素舒,他是想道别的,话还没说出口,关素舒转向他说:「这么晚了,你也别回了,反正你房间还在,跑来跑去多麻烦,去楼上休息了吧。」 徐周衍指指手里的文件:「我还有些工作……」 关素舒:「就在这处理了呗,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你跟我来拿。」 她一转身,看到刘郴还没走,疑惑道:「刘秘书,你不着急回去吗?」 刘郴表情微妙,他抹了把脸。 行了,别问为什么区别对待,问了打工人会伤心。 他道:「二小姐,那我先走了。」 关素舒倒也没真对他这么无情,她喊道:「阿姨,送一下刘秘书。」 「不用送不用送,不麻烦了。」 见阿姨已经去招唿了,关素舒这才领着徐周衍往房间走。 她是要给他一份回礼,托他转给他姑姑。她特意问过人,都说中年人最喜欢黄金,因为黄金保值。 金条太夸张,手镯戒指又都需要量尺码,只有耳环最方便,而且小巧不浮夸,所以她前几天特意去订了一对耳环。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帖、不过分昂贵也不显敷衍的礼物了。 从小到大都是长辈送她礼物,就连关靖,她也只送过他一些什么自己捏的陶人之类乱七八糟的,都被关靖放保险柜里收着了,所以在这方面她真是没什么发挥的经验。 她把礼物递给徐周衍,道:「怎么样,这个可以吧。」 徐周衍原是想拒绝的,打开看了,发现是一对精巧的耳钉,并不太过昂贵,他微微一笑说:「很漂亮的礼物。」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审美。」她尾巴翘了起来。 连翘尾巴的样子也可爱。 徐周衍眼底有似有似无的笑意。 拿着礼物离开前,他看到了摆在书架上的相框。 关素舒穿着附中的校服抱着父亲的胳膊,另一侧是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脸摆得很臭的青年。 他停下脚步,询问:「这是你哥哥吗?」 「对,臭脸王。」关素舒别嘴。 兄妹俩像两个极端,一个明媚阳光,髮丝都在发光,另一个手插着兜撇着嘴站在父亲阴影后,阴沉沉的。 撇嘴的表情兄妹俩倒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他记住了另一张面孔,收回目光浅浅笑道:「那我先出去了。」 关素舒送他出门,「走吧走吧,休息去吧,工作也别熬太晚了。」 「知道了,」他轻声说:「晚安。」 第一次听到这样口吻的晚安,像互相道别的小恋人似的,关素舒心跳蓦地错了一拍,有点乱,她飞快移开视线,一时不知道往哪看,小声道:「晚安……」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走出去时还不忘绅士地替她带上门。 关素舒在门口站了会,手又搭在了把手上,好一会,她拉开了门,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还没仔细看,就猝然对上了门外的目光,视线一烫。 难为情像春日里沉闷的春雷,噼得人面红耳赤。 有人敏锐,有人迟钝,但关心谁、在意谁、注视谁,当喜欢已经唿之欲出时,想藏也藏不住。 关素舒看见他从脖颈到耳根骤然发红的一片,他后撤一步,突然很快地走了。 她晕乎乎唿出一口气,唿吸是热的,好像今晚喝了酒的是她。 第19章 人是需要爱来治癒的。…… 徐周衍走后, 她脸上的热意好一会才降下去。 睡前看了一眼手机,意外看到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关程煜打来的。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都2022年了, 就是不喜欢用微信,坚持要用电话和简讯沟通。 电话是几个小时前打来的,关素舒回了个电话过去, 等了有一会,关程煜才接通。 「餵?」他的声音睏倦而沙哑。 关素舒顿生狐疑:「你干嘛呢?」 那边悉悉索索响了几下,啪地轻响一声, 应当是把灯打开了。 关程煜探身去看了眼床头闹钟的时间, 又打开床头灯坐起来, 他靠在床头, 勉强打起精神道:「嗯?怎么了?」 关素舒无语了,「你打我电话,还问我怎么了?」 关程煜揉了把脸, 把厚重的眼皮拉开, 缓慢道:「我刚睡,打你电话……对, 你不是发了个朋友圈吗, 是在哪?」 这也要问! 「我在饭店吃饭啊。」 第44页 关程煜放下心来,吐槽道:「饭店装修得和个夜总会一样土。」 关素舒本来是要怼回去了, 转念一想, 她气愤道:「好啊你个关程煜,你还去过夜总会!」 关程煜笑清醒了,没一点心虚的意思,「何止, 我去过的地方多着呢。」 听他这么困,关素舒想起来问一句:「你那边几点了?」 关程煜深吸了一口气,「六点。」 关素舒翻到刚才的未接电话,一看时间居然是三个小时前,她算了算道:「你三点才睡?」 「是四点。」 听他这么说,关素舒吵醒他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别扭道:「那你就别熬那么晚,现在知道困了吧,谁让你四点睡的。」 「q2任务很重,答应你下个月回来,哥哥说到做到。」 「噫——」关素舒很嫌弃,「关程煜你什么时候这么油腻了。」 她不说,关程煜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哥哥」和「妹妹」这样的词十几岁的时候说不出口,二十几岁了,反倒能脱口而出了。 见过的世界广了,心态自然而然就变了,以前觉得幼稚、肉麻,巴不得一天长成大人,现在却想回去做个小孩,至少还有愚人节,而不是q2。 人其实是能感受到时间的,年龄越长,时间的流速感就越强烈,就如一页一页翻过去的日历,小时候觉得日历总也不换,长大了眨个眼儿,一整本日历就过去了。 他在国外一呆就是好几年,每年也就回去那么几次,前几年感受还没那么强烈,这两年每一次见面,就发现家里的丫头就肉眼可见地又多长大了一点。 她现在是他的妹妹,或许明天就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再眨眨眼又有别的身份,她的社会关系网会不断延展,延展到家人也只是其中的一个点。 人在刚入睡和没睡醒的时候最感伤。 关程煜问她:「现在还讨不讨厌我?」 他语气正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可惜隔着大洋彼岸的无线电,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关素舒不喜欢这么酸了吧唧的话题,她自顾自道:「今天爸受伤了。」 「什么受伤?」 说起这个她依然是一阵后怕,「今天有人行兇,还好老爸没有被刀伤到,但那个人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关程煜按了按眉心,语气提了起来:「伤到了哪?严不严重?你呢,有没有受伤?」 关素舒一一回答:「我先走,没遇上,但是爸伤到了腿,看起来很严重的。」 「你这几天出门,一定要带人跟着,听到没有?」 「知道的……我没什么事了,你睡吧。」关素舒说。 关程煜必须得打个电话给父亲问一下情况,闻言也道:「嗯,你也早点休息。」 「你刚刚问的。不讨厌。」 「嗯?」关程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回答刚刚的「讨不讨厌」,他轻笑了声,说:「乖,听话,哥下个月早点回来,给你带礼物。」 「肉麻死了,挂了挂了。」 她赶紧撂了电话。 电话一挂,发现班群消息一直在炸,关素舒翻了翻,是摄影课作业成绩出来了。 她点开文件表格,发现自己竟然还排在前列,有同学特意跑来私聊她,问她视频标题是什么,关素舒这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去看过自己发在平台上的作业了。 她去打开看,发现这几天里播放量激增,评论也多了上百条了,她往下拉到评论第一条,第一条评论是:[从微博推荐来看的,视频做得真不错] 微博推荐?关素舒茫然了。 她打开微博,搜索自己的视频关键词,竟然真的看到一条分享,分享的帐号更是让她吃惊,居然是林柏晗的微博大号。 微博下一共才几百条评论,林柏晗一一回復,卖萌打滚求这一小群粉丝去朋友视频下支持支持。 关素舒想起前几天和林柏晗吐槽心情,她很咸鱼地说:[早知道没人看,就随便拍点东西敷衍一下得了] 林柏晗看了她的视频道:[别着急,会被看见的] 当时关素舒只当是一句安慰的话,没放心上,没想到林柏晗竟然会把她一个小小的课堂作业发到大号上去给她求支持。 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其实是个很没心没肺的人,从小到大要得到什么都很简单,所以也不太会珍惜什么,小学、初中的同学和朋友几乎都是一毕业就没了联繫,她也没觉得有遗憾。 只有一个林柏晗。 她习惯了躺平,而林柏晗一向的特立独行;她对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而林柏晗立下了一个目标就能年復一年地坚持;她口头禅是「算了,拉倒吧」,而林柏晗口头禅是「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 和积极的人待在一起会感觉世界都是向上的。 她有很多表面朋友,收过很多昂贵的礼物,林柏晗没有这些,但她给她的,都是自己最珍惜的,比那些都更珍贵的。 她看了看时间,九点多,也是练习生休息的时候了。 她发消息给林柏晗,道:[干嘛把我视频发在你大号上啊,怪掉档次的] 林柏晗回復她:[等你以后成了大编导,我这就叫有前瞻眼光了] 关素舒强调:[我是条咸鱼!] 第45页 林柏晗批判她:[女人怎么能没有理想和事业,你太废了!] 两人又互怼了几句,关素舒想起来问她:[马上六月了,你们音乐节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林柏晗回復了一条语音给她:「定了定了,六月十八,我要了两张票,快递发给你了,你可以再带个朋友一块过来呀。」 六月十八,关素舒打开日历去看时间,发现这天正好是星期六。 室友肯定都不会去的,每年期末周她们都高度紧张,使出了高考的劲头在搞复习。 她心底有一个名字唿之欲出。 徐周衍。 她原本是可以理直气壮让他陪她一起去的,如果他还没走的话。 现在却不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她从微信联繫人里翻到了徐周衍的帐号,往上翻翻聊天记录,不到两页,还几乎都是很公事公办的对话,没有一句废话,关素舒原本雀跃的小心脏,忽然就吧唧摔地上了。 她怎么忘了,徐周衍说过,他是独身主义,除此外,甚至还告诉她,人是可以选择结婚、不结婚,生育、不生育。 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 关素舒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仅仅因为和他相处了半个月,就沾沾自喜地觉得对方喜欢自己。 现实却是,他被调走的这一个星期,从没联繫过她,只有她,像个笨蛋一样自寻烦恼。 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真的对她没有意思吗? 关素舒突然为自己幼稚感到了一种羞耻。 大家都很忙,室友忙着学习,林柏晗忙着练习,徐周衍更是忙着工作,只有她最闲,所以才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林柏晗没说错,她是太废了。 微信进来一条新消息,是刘秘书发给她的关于会议议程的文件。 后面还跟着几条语音,大致是说资产移交方面会有专业团队处理,她只需要出席,不管各方有什么意见,她都不要点头,后续的工作会由专业团队继续跟进。 关素舒听得有点云里雾里,只抓到了一个关键句,不要点头就好。 她更觉得难受了,好像所有人都只是把她看作一个小废物,而她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一点清晰的未来规划,好像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或许有一天又会浑浑噩噩的死掉。 每到深夜她就会控制不住开始emo,好像自己是世界上顶顶的废物,家里的寄生虫,现在还要多加一条,还是一个自恋狂。 关素舒扔开手机,整个人都抑郁了。 第二天早上,关素舒起得很早,又或者说,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她蔫蔫地爬起来去吃早饭,没想到徐周衍依然起得比她还早,餐厅已经备上了早餐,他甫一看见她,唇畔下陷,忍不住微笑道:「早上好。」 「早上好。」 她没精打采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在他对面坐下,低头看着手机,支着下颚刷微博。 她扎了一个丸子头,阳光跃动在她侧脸上,将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她的下巴小巧,微微噘嘴的时候便皱着,不太开心的样子。 女佣将她的那一份早餐也端上桌,关素舒放下手机,勺子在燕窝碗里搅了搅,抿了一口。 她吃得很少,一碗燕窝只吃两三口,接着又拿过三明治碟盘,顺带着拿起果酱。 深红色的草莓果酱,盖子还没打开,她用力地拧了一下,密封的金属盖子纹丝不动。 「我来吧。」对面的人伸过一只手。 她也没扭捏,把罐子递给了他。 徐周衍手腕一用力,果酱盖子就开了,他将打开的果酱递到她面前,又将刮果酱的小刀横放在瓶口,以便她取用。 「谢谢。」 她道了声谢,将果酱抹到了面包片上。 徐周衍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困恹恹的,问:「昨晚没睡好吗?」 「睡不着。」她无精打采地回答。 「失眠可以按一按内关和神门穴。」他说着,拉起自己的袖子,将手腕转给她看,手指摁在手腕的位置,告诉她:「这个是内关穴,这个是神门穴。」 关素舒懒懒地指着手腕道:「这里?」 「不,还要上面一点点。」 关素舒便又往上挪一截。 徐周衍摇头道:「还稍稍往下一点。」 关素舒索性将手腕伸给了他。 徐周衍拇指按在她手腕上,认真告诉她:「拇指往上两寸,这个位置就是内关。」 他的拇指左移,又告诉她:「靠近尺骨茎突的这里,就是神门穴。」 「你学过医吗?」关素舒问。 「我妈妈以前身体不大好,也经常失眠,我学过一些。」他的回答很诚恳。 他总是这样,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回答。 关素舒忽然难过起来,她心想,他要是坏一点,缺点明显一点,她就能很快不对他感兴趣了。 可他偏偏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不是心里能藏住事的人,一点点难过就够掉金珠子了,她闷声说:「徐周衍,你好没良心。」 没有前因后果的一句抱怨,他却明白她今天的不开心来自于哪了。 他解释说:「公司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人事变动,需要我提前去公司交接工作,通知得很突然,原是想和你打个招唿的,但那段时间你在学校……」 第46页 「那手机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听都不想听这种藉口。 大概是她的直接感染了他,他鬼使神差说出了心里话:「贸然发消息给你,怕你……我发了一条仅你可见的朋友圈,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 想起那条朋友圈,关素舒睁圆了眼睛,问他:「是那朵芍药,那是什么意思?」 忽然沉默,过了一会,他目光温润,看着她说:「芍药啊,寓意朋友惜别。」 朋友惜别。 他这么说,她便信了。 关素舒总算不那么难受了,鼻子还有点酸酸的,「既然是朋友,那有话就要直说啊,我发现了,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话讲得太少还想太多。」 「你说得对。」他反省。 见她脸上终于有点笑了,徐周衍收回手,撑在脸侧,手指遮挡着唇,另一侧的嘴角却跟着有一道微弯的弧度。 感情并不是现代人想的那么无关紧要,相反,它时时刻刻牵动着每一个人的情绪,而情绪又影响着人的一举一动。 没有人能脱离爱生长,而爱需要表达。 这是他在她这里学到的。 第20章 她终有一天会独当一面。…… 关盛集团是房地产企业, 随着版图扩张,涉及的产业链也越来越广,市场辐射至东南亚, 如今在英美等多个国家还有合建工程项目。 在这样大的企业里, 董事会可以说是整个企业方向盘。 董事会的人心不聚,那方向盘就会失控,因而, 董事长这个决策人至关重要,关靖的存在就是制衡的那一块秤砣。 关素舒从小知道父亲在公司里是个很重要的角色,至于有多重要, 还是大了之后才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概念。 很多人都知道关董事长有一儿一女, 太子爷他们都见过, 千金却很神秘, 只有少数进过董事长办公室的人见过这位千金的照片。 据董秘办称,关董因为腿受伤,在家疗养, 因而让女儿代自己出席这一次关于资金移交的会议。 消息一出, 这位千金便成了全公司的话题。 关盛集团矗立在会市中心地带,高楼如同地标般的存在, 一楼大厅休息的沙发区坐了不少人, 前台更是内线电话打个不停,电梯上上下下, 人人步履匆忙。 董秘办的秘书长刘郴今日请假了, 亲自下来接待的是申副秘书长。 一辆宾利和一辆奔驰先后停在关盛集团楼下,很快引起了大家注意。 后车的人先下来,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他身形高大, 快步走到前面宾利的后门,替车上的人拉开了门。 一只黑色高跟鞋和雪白的脚背踩在了地上,露出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一个女人从里面起身出来。 她眼型偏圆,拉长的眼线增加了成熟的气场,唇色不算很红,气色却不错,眼波流转间有一种介于冷淡和天真的感觉,漂亮得贵不可攀。 关素舒今天的穿着不再像往日一样随意,她的长髮挽起,黑色西装外套下是一条剪裁干净v领白裙,露出白皙的肩与锁骨。 一双极简的黑色细跟鞋与外套相衬,裙子下摆在小腿上,随着她的走动露出膝弯,更突出腿的修长高挑。 申副秘书长看到她,迎上来道:「二小姐。」 她记得刘郴的嘱咐,并不多说话,只微微颔首。 副秘书长亲自引路,保镖紧跟在后,高跟鞋叩响,满厅的人看了过来,前台招待立刻挺背站直道:「关小姐好!」 关素舒目不斜视,大步朝着董事会专用电梯走去。 见到这个阵势,有人低声问:「这是哪位啊?」 「关靖女儿。」 「嘶——真富家千金啊。」 「可不,一出生就在罗马……」 透明电梯徐徐向上,电梯里关素舒偷偷看了眼楼下,手臂还有点起鸡皮疙瘩,保镖在按键处负手跨立,整个电梯被塞得满满当当,副秘书长低头和她介绍这次会议。 「二小姐,荣焘的股东代表已经到了,几位董事正在路上,我们的会议在九点召开,还有十五分钟,您可以先去董事长办公室休整一会……」 一直到顶楼,副秘书长快步走出电梯,为她指引去会议的路,关素舒瞥过透明玻璃外的风景,高楼之下,人真的像蚂蚁一样小。 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副秘书长为她拉开门。 父亲的办公室她来过,因而没什么好奇的,一张大木质书桌,一套真皮沙发,装潢富丽堂皇,灯一打开,很是压迫得刺眼。 她坐过他的椅子,硬邦邦的。 关素舒以前还问过父亲,为什么不把这装修得舒服一点。 关靖回答她说,办公室就是他的象徵,坐在这个位置是不可能舒服的。 以前不理解,一路走过来,看到有条不紊,秩序井然的集团,她好像又有些明白了。 关素舒在沙发上落座,秘书询问她:「二小姐,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待会是直接过去吗?」她问。 「是的,现在还需要您再稍等几分钟。」 关素舒追问:「我要说什么吗?」 「今天的会议由副董事长主持,只需要您表明一下来意即可。」 「就说我是替我爸来的?」 副秘书长很委婉,「可以稍微加一点措辞。」 第47页 于是就会议前期流程关素舒和副秘书长又核了一遍。 九点的时候,有人来叩门,道:「关小姐,申秘书长,可以进场了。」 「关小姐,请。」副秘书长请她先走。 顶层最大的董事会议室,大门再一次被拉开,所有人同时看过去。 室内的风掀起她的髮丝向后曳,一身正装的她是个浑然天成的大小姐,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在十几双眼睛的同时打量下也不见怯场。 有人目露不解,有人若有所思,还有人朝她微笑…… 她礼貌地一一看过去,在一个位置,目光稍顿。 对上她目光的男人笔挺坐着,手肘自然地搭在桌上,他神情原本很不苟言笑的,看到她后,他眉头微展,朝她笑了。 他们的视线只是稍微交接,很快,关素舒朝大家微笑颔首,然后在会议助理指引下坐到主持人的左侧位。 没有人直接问她是谁,但有稍稍的骚动声和议论声。 关素舒没有急着做自我介绍,她看见每个人的桌前都摆着一份蓝色文件夹,大概是会议相关的资料,见有人已经在看了,关素舒将头髮掖在耳后,也翻开了文件夹。 前面是一张会议须知,类似于保密协议,关素舒浏览过后,在后面看到了一处要签名的。 她心里有些拿不准,这里是应该签她的名字还是代签她爸爸的? 她微拧了下眉,视线不自觉地朝坐在对面第四个位置的徐周衍看过去,她的手指滑动到签名的地方,眉头微微上挑,做了个嘴型,『我?』 不用说得很清楚,徐周衍也明白她在问什么,向她点头。 她放下心,拿起一边的笔,在签名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原本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怕与会人员她都不认识,怕会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怕她万一被提问,完全回答不上来。 可看到徐周衍的那一刻,没有缘由,她一颗心突然就落下了。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副董事长,杜成斌,他是一个身形不算高大,但脸上总挂着笑的男人,不同于常年板着脸颇具威严的关靖,杜成斌就像润滑油,他圆滑周道,说话做事看起来都很爽朗。 他一走进会议室就道:「嚯!都到了!」 又接着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高架上有点堵,我这助理带着我绕了点路,我没来晚吧?」 他声音富有张力,话一说完,原本气氛沉抑的会议室松快了许多,有人道:「杜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九点啊,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下属踩点是大忌,而领导踩点,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关素舒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这职场里的弯弯绕绕还挺意思的。 杜成斌闻言朗笑了几声,看见几位董事后,他的手掌很自然地在他们肩膀上拍了拍。 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关素舒看见他们在朝杜成斌点头,她心里凝了凝。 一直走到关素舒身边,杜成斌停下脚步向助理问:「这是谁啊?」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关素舒心里不大高兴,脸上还是淡淡笑了下,道:「杜叔叔。」 杜成斌这才恍然大悟,点头说:「原来是素舒啊,好久没看到你,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关董受伤了,严不严重啊?」 关素舒今天一直到出门都没有看到关靖,也不知道他今天好一点没有,对杜成斌的询问,她打了个太极,只说:「杜叔叔,今天都是我坐在这儿了,您觉得呢?」 看来是真伤得不轻啊。 杜成斌长嘆口气:「哎,关董年纪毕竟大了,你和你哥哥啊,也要快点长大了。」 说我就说我,带关程煜干嘛? 关素舒在心里腹诽一句,面上还是礼貌微笑着。 下面的嘈杂声渐大,杜成斌直起身,坐到了主位,他坐下来先试了试话筒声音,随着他的声音,下面的说话声也渐小。 杜成斌翻开身前的文件,扫了几眼后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今天这个会议呢,主要是针对荣焘方面这个资产转移,这个问题我们在之前是讨论过的,但是我们关盛方面还是很考虑这个你们荣焘股东会的意见,所以召开了这次会议,也请来了这个专业的团队,我先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个团队成员,这有我们审计部门的审计总监,赵一凌……」 一个短髮的女人起身掖着领口向所有人点头示意。 她坐下后,杜成斌继续道:「有我们法务部门的新任法务总监,徐周衍。」 徐周衍随即起身,他的神情平和沉静,向众人示意后落座。 他是一众总监里年轻最轻的,气场却一点也不输其他人,直到他坐下,下面也没有什么特别议论的声音。 关素舒发现了,不是她的错觉,他身上真的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气场,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会觉得他这个人沉稳又可靠。 都说相由心生,他的五官端正,眉眼沉静,没有那种跳脱,眼睛里装着很多东西,多到容易让人忘了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所有阅歷都写在了他的眼神里。 杜成斌把团队一圈人介绍完,而后看向关素舒,道:「这一位是我们关董事长的千金,也是我们关盛集团的股东之一,关素舒。」 「千金?」下面有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声。 第48页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关素舒心里紧了一下,在听到其他人窃窃私语后,她压下那一点紧张,从从容容地起身道:「我父亲因为受伤的缘故不能亲自出席这次重要会议,我感到十分抱歉,因此这次会议由我来代表我父亲。」 她稍一鞠躬。 听过她解释,下面的人这才宽容道:「没事,都能理解。」 关素舒坐下来,对杜成斌颔首道:「你继续。」 她用的是平称而不是敬称,吩咐一样,杜成斌眉峰有一瞬微跳。 申副秘书长坐在后面做会议记录,听到她那一句话后,很是诧异地抬头看了这位千金一眼。 不是她做得不对,而是她做对了。 杜副董只介绍了她的身份,却没有说明她的来意,这才引起了下面的不解,她一句话说明了情况,又不轻不重地表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这是维护住了关董事长的面子。 她今天代表的是关董事长,而不是以自己的身份出席,哪怕主持人是副董事长,也没有忽略过董事长的权利。 她这一句话,就把自己主动权和主导位拿了回来。 徐周衍看着关素舒,心里的惊讶并不比申副秘少。 她从会议开始就侧头听着副董讲话,从她的眼神看得出她并没有走神,而是在认真聆听,甚至分析对方的话。 她是关靖的女儿,是关盛这个大财团的继承人之一,在关靖不在的场合,她竟已经有了父亲身上的气势。 他过去觉得她是脆弱的,是需要放在手心捂好的蒲公英,但今天她推翻了他从前的看法,尽管她还稚嫩,羽毛未丰,但她绝对不是家雀,她继承有优异父母的血缘和良好的家世教养,她终有一天会独当一面。 一道炽热的目光在凝视着她,关素舒若有所觉地看回去,对上的是徐周衍冷静的表情和难掩愉悦的目光。 过去他看她的目光总是温和的、包容的,可对视的这一眼,关素舒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甚至觉得……工作中的徐周衍,有什么地方,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第21章 「你,现在,还是,独身主…… 介绍完自己这边团队, 杜成斌又念了一下荣焘那边与会人员的名单。 杜成斌讲话很有腔调,拖长了音,每三个字要停顿一下, 目光扫视着大家, 确认大家都在认真听。 关素舒看了下时间,这部分介绍就花了将近十五分钟。 拖拖拉拉,会议才进行到第二项, 由荣焘股东代表提出他们的集体诉求。 这部分倒是快了,对方主要提了三点,第一点是关于公司固定资产的处理, 第二点是关于公司债务的承担, 第三点是关于换股比例以及对溢价率的确定。 虽然专业词彙很多, 但关素舒也不是丁点都听不懂。双方你来我往, 交涉开始时条理还算清晰,时不时就是「关于第二十七页11-(7)这一点,我想这样划分不够妥当」。 关素舒跟着唰唰唰把文件翻到第二十七页。 听了半个多小时, 她大概听明白了, 荣焘想尽可能争取可升值的财产做保留,同时主张全部债务由关盛承担。 商场上没有要脸不要脸一说, 一句话一个字都是钱, 必然是锱铢必较的。 在谈到对换股溢价率的考虑,荣焘股东主张是15%, 而关盛这边初步审计是给出了5%的比率, 荣焘方面还有部分股东要求股份併入关盛后,关盛对他们进行退股。 刚开始大家还是有理有据地在谈的,谈着谈着,荣焘方面一看, 关盛这边是一点口都不松,态度逐渐强硬起来,言辞也激烈起来。 有人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道:「既然你是代表你们董事长,那你的意见呢?」 会议室有几秒钟的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果然,人最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关素舒手指捏着笔,细白的手指按得很紧,在纸面上落下一个深刻的墨点,毫不夸张地讲,她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就在这时,有人出声道:「关于债务,公司法的规定是……」 「徐律师,我想听听你们董事长代表的意见。」荣焘的人打断他的话,将矛头直指关素舒。 场面顿时僵持下来。 越紧张,越不能紧张,关素舒缓缓吸纳一口气,放下笔,出声道:「清算和换股应该由专业的人做判断,这不是随便喊个数我们关盛就能够考虑的,所以我想大家还是先听一下团队的分析,我的意见一定没有他们专业。」 她微提着声音,不轻不重的语气里有一种冷淡的笃定,三言两语把问题推向了团队。 徐周衍在这时候接过了话口,道:「龚平先生,我想有件事还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对方的股东代表随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哦,什么事?」 「您资产里有一套明峰庄园的房子,这套房子原本是荣焘公司的固定资产,后袁荣波以赠送的名义无偿转给了你,是因为你和袁荣波产生过经济纠纷,并上诉法庭要求其赔偿两百七十万,所以这套房子是袁荣波抵押给你的,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这套房子是我的个人资产,也是我出资的,只是当时落户在公司集体名义下而已。」 徐周衍轻笑了声,笑得很淡,「那就需要您提供您的出资证明了,否则这栋房子依然是公司的固定资产,即便是袁荣波也没有处置的权利。」 第49页 他一段话将对方说得脸色发青,犹疑不定。 他身上没有了那种温和,坐在那,像一座壁垒,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连唇线都是冷的,硬的。 关素舒看着这样的徐周衍,陌生又新奇。 「其实,荣焘的这些诉求,也不是完全不合理。」有董事出声道。 关素舒转头向那人看了过去。她隐约有些印象,但也不记得这人叫什么了。 这人道:「对于荣焘合理的、不过分的要求,我们还是可以考虑的,比如关于固定资产拍卖这一方面,的确是还可以再做商榷,毕竟荣焘虽然併入了我们关盛,但这个工作还是要做,现在是q2,六月一过,马上就要到q3了,任务也是越来越重,一些可以分担的工作荣焘的组织架构是可以支撑的……」 「老赵,小关刚刚说这个要由专业的人来做判断,不要急,这些事呢,我们也还是要先审慎考虑。」杜成斌抬了下手。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关素舒看着,都是那几个和他打过招唿的董事。 这个会议虽然中间拉扯好一段时间,结束的时候倒是意外爽利,杜成斌宣布会议结束,会议助理说着请各位老闆勿将文件带走,一边迅速麻利地收走桌上的文件夹。 申副秘向她走过来,由衷道:「关小姐,您不来公司,真是埋没了啊。」 关素舒当然知道他这话有夸张奉承的意味,也没往心里去,道:「我现在能走了吗?」 「可以的。」 杜成斌听到了,爽朗道:「素舒,你难得来公司一回,别着急回去,留下来吃个饭,叔叔请客。」 和他们吃饭,她可没这个兴趣,上次已经够倒胃口了。 关素舒直接拒绝了,「我爸还在家,先走了。」 「嗯……这倒也是,你回去替我向关董问个好,告诉他,我一有时间马上就去看他。」 关素舒笑了一下,心里觉得这群人实在虚伪得不行,嘴上说着有时间了去看他,心里估计巴不得她爸爸再也不要来公司了才好。 她余光看到徐周衍随着人群走出会议室,随口应付了杜成斌一声,大步朝着门口走了去,门外,徐周衍却没走。 关素舒看到他站在她今天带来的保镖面前,保镖已经很高了,他俩几乎持平。 她听到他问:「关小姐的人?」 保镖点了点头。 徐周衍突然出拳,对面毫无防备,他的拳头堪堪停在他腰前,他没什么表情地放下了手,道:「太慢了。」 「我没有做好准备。」保镖很有些不服气。 他一身西装像焊在身上一样笔挺,嵴背如一桿枪,目光冷厉而又挑剔地看着他,道:「等你做好准备,就晚了。」 「徐周衍。」 女孩的声音轻轻地叫他。 他回身去看她,那一秒钟,他的锋芒内敛,眼睛里透露出疑问的意思。 关素舒问:「会开完了,你忙吗?」 「还好。」他说。 她的手负在身后,冁然而笑,「不忙的话,陪我逛逛?」 前面的人已经走了,杜成斌从会议室出来,看到他俩,便问,「你们认识?」 「以前不算认识,今天认识多一点点了。」关素舒看着徐周衍,意有所指。 徐周衍微顿了一下。 杜成斌很欣赏地看着徐周衍道:「之前关董说你能力很强,我这心里还不大信,今天是见到了,你们年轻人啊,真了不起。」 「杜董过誉,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徐周衍,」关素舒进了电梯,道:「走了。」 「那我先走了杜董。」 他语气谦逊但不显卑微。 杜成斌在心里又感嘆了一遍,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了不得—— 「现在去几楼?」关素舒问徐周衍。 想到她说要逛一逛,徐周衍道:「七楼吧。」 七楼是娱乐室和休息室。 电梯里保镖站在她身后,目光炯炯地盯着徐周衍。 只有三个人,关素舒也不用绷着了,她靠在墙壁上,问徐周衍:「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以前都做过什么啊。」 「以前在检察院,后来在事务所,现在在这。」他笑了一下。 「检察院?那个是不是要考公务员?」 「对。」 「为什么不留在那?」 关素舒其实对这些不太懂,但经常听人说「宇宙的尽头是考公」,便也觉得公务员好像是很多人嚮往的。 「因为……一些原因。」他难得略有迟疑。 他一迟疑,关素舒更好奇了,「什么原因?」 「现在还不能说。」他不想向她撒谎。 她吐槽:「你们检察院离职难道还要签保密协议的吗?」 今天会上籤的保密协议给她印象深刻。 他轻笑了一下。 电梯很快到了七楼了。她只是不常来公司,并不是完全没来过,娱乐室、食堂这些地方她也知道在哪。 不过,她又不是真的要他带她逛公司,她一向任性,想留住他,就随便找了个理由了。 至于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她开心。 但走了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太对劲了,之前高度紧张,绷着,还没感觉到,这会儿一放松就感觉到脚后跟被鞋后那一根细绳磨得发疼,而且她不经常穿高跟鞋,穿久了脚跟腱也疼。 第50页 她没说,只是走在徐周衍旁边,越走越慢。 「这边是健身房,刷员工卡就可以入内。」徐周衍道。 「你经常健身吗?」关素舒问。 徐周衍摇头,「现在没以前那么多时间了,只偶尔锻鍊一下。」 「比我好点,我是完全不想动的。」看到旁边有休息的长椅,关素舒坐下来了。 她弯下腰,摸了摸发疼的脚踝。 她没说,徐周衍却看到了她脚踝一圈被勒出来的红印。 「脚疼?」 他忽然蹲了下去。 「一点点。」关素舒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娇气,把腿往后收了收。 徐周衍伸出了手指,悬在她脚背上,又问她:「介意我看一下吗?」 女生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一方面不想被对方觉得娇气,另一方面又希望得到对方的关心,她耳根有点红,说:「又不是清朝,有什么介不介意的。」 徐周衍解开了她的鞋扣,轻轻地脱下她的鞋,握过她的脚踝去看,脚踝后果然已经有点破皮了。 「这双鞋太高了,鞋扣又太紧了。」 他解开她另一只鞋的动作就很迅速了,他起身道:「等我一下。」 那双鞋是华伦天奴的,此时被放到了一边,关素舒赤着脚轻点在地上,她低着头,只觉得热度从脚踝一路燃到了脸上,像有细小的蛊虫从双足在往上钻。 她用手背贴了贴脸,热得烫手。 她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公司有女性专门的便利柜,里面会放有生理期用品、红糖、卸妆水以及一次性拖鞋。 过了一会儿,徐周衍果然拿着一双拖鞋来了。 明明她都猜到了,可当她真的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心跳还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在他解开塑封膜,替她穿上鞋的时候,关素舒脱口而出地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徐周衍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她:「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这句话把关素舒问愣了。 我觉得……你还有点喜欢我,你觉得呢? 话到嘴边,她不好意思说了。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似乎对这边的一切似乎都置若罔闻的保镖。她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所以她也不可能问。 「徐周衍……」她俯下身,眼睛望进他的眸子,声音很轻很轻地问:「你,现在,还是,独身主义吗?」 清甜的淡香从她颈侧跳动的动脉,一阵一阵传递到了他鼻端,她的眼睛干净,是属于少女的天真,可她低下身时领口下那抹雪白,让他良久失语。 第22章 「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徐周衍没有回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替她贴在了脚后跟上。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关素舒也不气馁, 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他膝盖, 说:「徐周衍,我预约一下你六月十八的时间。」 「嗯?」他有些诧异。 关素舒很讲理,「能不能预约?」 他要是说不能, 下一秒她就要气沖沖的了,他有些想笑,又忍住了。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也还是给她确定的答案:「能。」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又看了眼保镖, 保镖在她视线里已经低头看几次手錶了, 她道:「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下去。」 他替她拎着那双硌脚的高跟鞋, 关素舒起身后,他便步伐沉稳地走在她身边。 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厅,穿着拖鞋的关素舒一走出来, 很多人就往他们身上看。 关素舒侧头和他说:「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下次你请我吃饭。」 「不用……」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发现了她清奇的逻辑, 哑然失笑, 无可奈何地说:「好,下次请你吃饭。」 走出公司, 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保镖被徐周衍下过一次面子,此时十万分的警惕,大步走过去先替关素舒拉开了车门。 关素舒躬身上了车,徐周衍在她身后, 他弯腰将高跟鞋放在她的一侧,又替她关上车门,后退了一步。 保镖很不爽地看了他几眼,绕过他,上了后车的副驾驶。 她降下玻璃,朝他摆了摆手。 「安全带。」他说。 这人实在煞风景,关素舒撇撇嘴,将安全带拉上了。 他没说道别的话,见她系好了安全带后,只笑了一下。 关素舒看着他,心里却有些惆怅,下一次,不会也只能音乐节见了吧。 车缓缓启动了,她忍住了回头看的欲望,按上了车窗,而他一直等到她的车完全离开他的视线,才转身回公司。 关素舒今天要返校,只回家换了身衣服。周日了,学校照例是要查寝的。 上午还是光鲜亮丽的正装大小姐,下午又变回了卫衣牛仔裤的女大学生。 她没带钥匙,三点的时候发了消息问室友在不在宿舍里,王妍回覆说她在,快五点时候她又接到了王妍的电话,王妍在电话里压着声音着急道:「关关,你到哪了,快点回来,她们俩个吵架了,我要疯了!」 宿舍一共四个人,吵架的两个是谁显而易见,关素舒纳闷了:「她们俩怎么了?」 王妍说了一下经过:「铱婷刚刚回来拿了衣服,说要出去住,仪玟问她有没有请假,铱婷说要我们给她代一下,仪玟就说让她去开假条,俩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吵起来了,现在铱婷在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住,然后仪玟说她也要搬出去,我一个人我拦不住啊!」 第51页 关素舒人都听晕了,忙道:「我就要到学校了,马上来了!」 虽然纳闷,但她一听完经过就大致能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何仪玟和孙铱婷的矛盾不是一两天起来的,何仪玟有事喜欢憋在心里,又比较敏感,而孙铱婷是个比较自我的人,情绪波动又强烈,一有不高兴立马就会变脸。 在宿舍里经常是孙铱婷一顿输出,王妍当和事佬,何仪玟看不惯则一言不发,而关素舒不幸,通常是被孙铱婷输出的那一个,久而久之大家都多多少少对孙铱婷有点意见了,而孙铱婷更觉得宿舍里人人都针对她。 因为孙铱婷不经常和她们来往,没有冲突爆发的机会,今天这是直接碰上火星撞地球了。 关素舒到校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王妍和孙铱婷,孙铱婷拖着行李箱往公交站去,王妍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还在劝她。 「就在这停。」关素舒叫停了司机,车一稳她拉开车门就跑了下去。 「王妍!」她叫到。 一看到她,王妍就跳了起来,着急道:「你快来。」 「不要你们管我,我本来早就想退寝了!」孙铱婷挥开了王妍的手。 关素舒跑了过来,她没拦孙铱婷,只是问她:「那你去哪住?」 「不用你管。」孙铱婷冷冷道。 王妍苦口婆心:「没必要闹成这样,我们都住三年了,怎么说也是朋友了,互相之间还有个照顾,对不对?」 「和你们做朋友?」孙铱婷看了关素舒一眼,说:「我高攀不起。」 言语是真的能做刀的,王妍肉眼可见地伤心了。 公交车来了,孙铱婷拦了一下车,拎着行李箱上去了。 关素舒一直都知道孙铱婷有点针对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却也不清楚。 王妍很自责,哭了起来。 关素舒拉住伤心的王妍,道:「我们回去吧。」 她们和路边一辆白色小车擦肩而过,车里的人先是盯着关素舒,然后又慢慢起步,朝着那辆公交车后驶去。 今天一个宿舍三个人,两个人都在难过,连带着关素舒心情也不大好了。 在躺上床,收到薛秋宁女士发来的一句「最近还好吗?」后,她恍惚了有那么几秒,然后情绪迅速跌到了谷底。 此时宿舍里关了灯,一片漆黑,耳边有人若有若无的啜泣,她听不出来是何仪玟的还是王妍的,她看着手机简讯里的那一句话,光投射在她脸上,她又想起了上初中时候的那一天。 父母离婚的时候,关素舒还在上初中,事先没有任何的预兆,只是那天她回去,发现家里异常的安静。 晚上十点多,高中下晚自习的关程煜到她房间来,叫醒她,然后和她说:「爸妈离婚了。」 这个事实没有一点点铺垫就这样直白地袒露在她面前,关素舒当时脑子是空的,一片空白。 关程煜又问她:「你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 关素舒当时掀开被子就要起来,她说:「我要去找妈妈。」 关程煜拦住她,和她道:「不用找,她已经走了,你要跟妈妈的话,就要跟她一起去美国。」 「她要我们吗?」关素舒忽然这样问关程煜。 十七岁的关程煜,还只是一个少年,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目光平静又哀伤。 他说:「她谁也不要。」 『她谁也不要』这句话至此深深地烙印在了她整个青春期里,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和薛秋宁女士和解。 很快,简讯里又有了下一句:「听关靖说你最近心脏情况又不好了,我这边联繫了很好的心内科医生,你有时间就过来把手术做了。」 「你有时间就过来把手术做了」 好轻易的一句话,她说出来就像你有时间出来吃个饭一样简单。 关素舒看着这条简讯,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 她心里涌起了一阵恨意,发泄似地打出了一句:「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 打完后,她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许久没有按下去,她关了手机屏幕,用胳膊挡着眼睛,在一片黑夜里无声地大哭了一场。 徐周衍十一点多收到了关素舒发过来的一条信息,只有一个句号。 徐周衍先是不解,然后紧张起来了,他飞快回覆:「你在哪?」 关素舒:「学校。」 「你现在安全吗?」他问。 关素舒又回了一个问号。 徐周衍没发消息了,他直接打了一个视频过来,视频声音一响,关素舒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她肿成核桃一样的眼睛就暴露在了视频里,但她先注意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对面的人。 应当是刚洗过澡,他的上身未着寸缕,湿发被捋在脑后,露出整张帅气逼人的脸。 关素舒都忘了哭了,她捂着嘴,惊成了木鸡。 她红得泪眼汪汪的眼睛被徐周衍看到了,他眉头皱得很紧,问她:「怎么哭了?」 关素舒这才想起来比了个嘘,从床边挂的小篮子里拿出了蓝牙耳机戴上。 「在学校受欺负了?」徐周衍接着问。 她摇头。 其实她是要发消息给林柏晗的,可是十一点,林柏晗也休息了,她本来朋友就少,今天室友又都不开心,她想了想,试探地把消息发给了徐周衍,没想到他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第52页 她不主动说是怎么了,徐周衍大致猜到她应该是有了心事,放轻了声音问她:「怎么还没睡?」 「徐周衍。」 「嗯?」 她哽咽的,低低的声音说:「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她的脸藏在被窝里,只露出半边眼睛,微光照着,眼睫濡湿一片,徐周衍又想起了那次在古镇,她眼泪一掉,天光都黯淡了。 「你看过骑鹅旅行记吗?」 她摇头。 他说:「嗯,那就听这个故事,听完了就要睡觉。」 她点点头。 他没有再追问她怎么了,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要听睡前故事,他举着手机走到书房,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然后坐到沙发上。 书页翻开,他对着书本读道:「某个地方,有个少年,年约十四岁……」 他的声音低沉轻缓,温柔。关素舒微眨着眼睛看着他,他的头髮还在滴水,水滴顺着他的脖颈缓慢地往下爬。 哭过后,她的眼睛越来越重,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掉进了枕头里。她梦里自己变成了一只飞鸟,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一直高到,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了,可她知道他还在,于是心里又一片宁静。 半个小时后,她睡熟了,手机还亮着。 徐周衍没有叫她,他原是想关断通话的,手停在屏幕上,却又没有挂断。 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去换了身睡衣,在卧室,他打开电脑处理今天的工作,手机一直亮着,有她若有若无的清浅的唿吸声。 到底是他在陪着她,还是她在陪着他,也分不清楚了。 第23章 这人怎么这么的……按常理…… 早上九点多关素舒醒过来, 习惯性地摸手机,摁半天没反应,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机是死机了。 她迷迷瞪瞪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后想起来昨天晚上好像和徐周衍打视频来着。 嗯? 她昨天给徐周衍打视频了? 她一个勐子惊醒了, 大脑里像电影回放一样迅速播放昨晚的画面。 我打视频给他,他还接了,他还给我讲了睡前故事。 等等, 睡前故事……? 手机总算开机了,她点进微信,除开那一堆群消息的红点, 就是和徐周衍的[视频通话]。 聊天时长212:45...... 她稍微一算, 整整三个多小时, 他不会给她讲了一晚上的睡前故事吧? 关素舒差点直接疯了, 头皮炸裂,她抱着手机问徐周衍:「你昨天什么时候睡的……?」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上班了, 关素舒等了等, 没收到回復,她也睡不着了, 爬起来, 下了楼梯后晕晕乎乎去洗漱。 宿舍里两张床位都是空的。 孙铱婷走了,王妍应该一大早就去图书馆了, 而仪玟大概很晚才睡, 帘子现在都还没拉开。 她昨晚也睡得晚,还哭了一场,镜子里脸浮肿,眼睛也肿, 头髮乱糟糟的,尤其双眼皮肿得像刚动完手术一样,她看一眼镜子,要被自己丑哭了。 lamer的面霜已经快见底了,之前被她大剌剌地扔洗漱台上,室友每人一坨,不到半个月就光光了,关素舒颳了一块揉开往脸上一通拍,把快空了的瓶子扔进垃圾桶里,回书桌边又拿了一盒新的拆开扔洗手台上。 再一转身,身后一个披头散髮的人坐在床头,浑身散发着丧气,把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关素舒拍脸的手僵了很久,试探问:「仪玟,你醒了吗?」 低着头的何仪玟掀开头髮,反过手机道:「摄影老师说有个短片大赛,其他人自愿,这次作业前五名必须参加。」 关素舒本来还怕她因为昨天的事心情不好,看她这会儿还能说什么短片大赛了,应该是已经调整过来了,她稍稍放心,顺着她的话问:「什么短片大赛?」 「南方短片。」何仪玟趴在床栏边把手机递给她看,她道:「这个要组队,老师的意思是你们前五一起组团队,当然,要是不行,也可以自行组队参加,反正就是一定要参加。」 何仪玟是摄影课的课代表,虽然是为了学分竞选上的,但还是很尽职尽责,她把大赛连结点开,对关素舒道:「而且他们还会选一个组去跟拍正式的团队,真的,你好好试试。」 「你参加吗?」关素舒问她。 「我?」何仪玟笑了笑,收回手机道:「我还是不当这个炮灰了。」 「别呀,」关素舒踮着脚看她,「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你参加的话我们两个先组个队。」 何仪玟很迟疑,「但是我没设备,也没这个资金……」 「启动资金的问题好说,你不是在戏剧社嘛,你人缘好,到时候也能帮忙找群演,咱们还能一块想本子。」 「你来当导演?」何仪玟问。 关素舒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试试。」 她说想试试,何仪玟就放心了,不过还是取笑她道:「你不是咸鱼的吗?」 「咸鱼,也是要翻个面的。」关素舒说。 何仪玟乐了。 四年前,她是不敢想自己能这样调侃地和有钱人做朋友的,但大学就是很神奇的地方。 如果要何仪玟说和有钱人做朋友的感受,最直接的莫过于整个价值观和对世界认识广度的改变。 看到洗手台上摆了新的昂贵面霜,她也没有很新奇的感觉。 第53页 何仪玟以前会觉得有钱人的世界是另一个次元,奢侈品都遥不可及,既羡艷又自卑,现在不太会了,虽然很清楚自己和有钱人之间的沟壑有多深,但也不觉得有钱就无所不能。 说得稍微虚荣一点,一般人炫耀的东西她都亲眼见过了,虽然只是见过,但也足以让奢侈品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破灭了。 回归本质的属性,鞋是用来穿的,包是用来装东西的,一万块钱的衬衫和一百块钱的衬衫最后殊途同归,那也就没什么好稀罕的了。 当然,有时候见到浪费还是会心痛。 就像被关素舒随意放在置物架上的面霜,以前大家会小心翼翼,生怕被自己不小心摔了碰了,而现在大家脸干巴了就随手用一点。 有时候用完了,她和王妍凑点钱,再放一瓶新的上去。 当然也会羡慕,但更清楚和有钱人的距离以及自己脚下的路。 何仪玟去洗漱了,关素舒回自己床上拿回手机看消息,屏幕上有两条徐周衍的回覆。 他说:「没有很晚,手机开着没关。」 又问:「你周六下午有空吗?」 看到前一句,关素舒心里有点莫名地泛甜,回復他后一句:「有呀。」 「有家私厨口碑很好,你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 关素舒心里小鹿一下狂奔起来,但还是很矜持地问:「什么私厨?」 徐周衍:「有家私厨。」 关素舒打出了一个问号。 徐周衍很耐心地解释,「私厨名字叫有家私厨。」 她懂了,想像到他可能无奈的表情,对着手机笑了半天。 为什么突然要请她吃饭? 她是想问的,突然又想到了自己昨天开玩笑说要他请客的话。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了。 他就真请了? 这人怎么这么的……按常理,又不按常理出牌。 周六,是个再好不过的晴天了。 有家私厨,名字很诙谐,却是一家很有些年头的老饭店了。 饭店位置就在文化创意园附近,穿过一条遍布绿藤的巷道,走进一栋风格极简,像某工业园的建筑物里,从迴转的楼梯上去,第二层就别有洞天。 入口处灯饰垂挂是个动物形状,正看是兔子,侧看却是龙,两侧水景通达,锦鲤游曳,简直像一个界。 门口的服务生穿着黑西装,戴着口罩和耳麦,一见他们,询问道:「请问有预约吗?」 徐周衍点头,摘了下口罩,道:「我姓徐。」 看清他的相貌,服务生立刻道:「徐先生,给您预留了夏日晴空的包厢,二位请随我来。」 「夏日晴空,你们这里的包厢名字还挺好听的。」关素舒走在他身侧说。 服务生笑着回头和她说明,「我们这里只有四个包厢,即是四个季节,分别是春和景明,夏日晴空,树树秋色和冬吟白雪。」 「只有四个包厢,那岂不是很难订?」 「是的,一般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 关素舒有些惊讶,「半个月?」 「但是徐先生是例外,他是老闆的贵客。」服务生将他们领到了一间半卷竹帘遮掩着的包厢前,道:「到了,请进。」 包厢很宽绰,长桌像书房,可容十余人入座,不过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面对面坐下后,服务生递上了菜单,道:「我们这一般是每天都有固定菜单的,但徐先生说您有很多过敏,所以我们为您专门订了一份菜单。」 关素舒看了看徐周衍,感觉自己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他。 徐周衍笑道:「你点菜吧。」 菜谱上的菜名花样百出,下面却贴心而详尽地写清了每一道菜的食材到底是什么。 关素舒心里很暖,她也不是矫情扭捏的性格,点了五六个菜后,将菜单递给徐周衍,「我可以了,你点吗?」 徐周衍接过她点好的菜单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她过敏的后,将菜单递给了服务生,他道:「你看着再上几个招牌吧。」 「好的,请稍等,我们马上来上前菜。」 服务生走后,关素舒才把刚刚注意到的一句话问出口,「为什么他说你是老闆的贵客呀?」 「我帮过他们老闆一次。」他语言精练,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职业病了。 还想听故事的关素舒有点郁闷,「你就不能话多一点,描述得具体一点吗?」 「嗯……」他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两年前,私厨老闆因为和合伙人在经营意见上不统一,决定将有家私厨拆分为两家,但在品牌用名上又有了分歧,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就打起了官司。」 后面的经过关素舒猜测,「你替现在的老闆打赢了官司,所以成了贵客?」 「不是,那时候到我手上的,是一桩故意杀人未遂案。」 就在这时候,服务生推着推车进来。 关素舒想追问后续,徐周衍竖起食指,无声说:嘘。 吊人胃口,太过分了。 「这是前菜,二位可以先试试口味。」 服务生替他们布上菜,一道道小巧精緻的菜上桌,数量可观,上了整整二十六道,有鲍鱼,有汤,有小块烤肉,光看卖相就能食指大动。 大概是等他们反馈,服务生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54页 关素舒有点憋闷,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徐周衍的话也不多,只有她吃到好吃的时候说一句:「这个可以。」 徐周衍便点点头。 徐周衍发现她不喜欢吃鱼皮,咬了一口鱼皮,又吐在纸巾里,漱了漱口,眉头都紧了起来。 「不好吃。」她说。 徐周衍把剩下的另外一片夹在自己餐盘里,咬一口,鱼皮炸得很脆,倒也不难吃。 于是关素舒发现了徐周衍的另一个妙用,解决她不喜欢的食物。 她低着头笑。 见他们尝得差不多了,服务生道:「我记得二位的口味了,两位下次来,一定会做得更合口。」 「啊,谢谢。」关素舒其实在心里说了一百遍快走吧了。 服务生终于走了,她这才扭头看向徐周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故意杀人未遂,难道是谋杀案?」 第24章 她弯下腰去看,读道:「左…… 「对, 一刀扎在大腿,一刀扎在盲肠,好在避开了致命部位。」 他拿过她的杯子, 给她倒上了一杯水果茶, 道:「尝尝,他们这里的水果茶很好喝。」 「谢谢。」关素舒接过茶抿了一口。 入口是浓郁的蜜桃茶味和果香味,带一点淡淡的果甜, 有回甘,她有些意外地惊喜道:「真的好好喝啊。」 他轻笑了一下,「我想是你喜欢的。」 徐周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低头时, 眉骨处落下一片阴影, 显得眉眼格外深邃。 关素舒疑惑:「你不喝果茶吗?」 徐周衍:「我控糖。」 控糖两个字让关素舒注意了一下, 蓦地又警醒,他好像很知道怎么带偏她的注意力。 关素舒没让他把话题又拐到这方面去,她努力掰回去:「你刚刚说这个案子是两年前, 那个时候你是在检察院吗?」 「是的。」 公安和法院是两个不陌生的单位, 但检察院似乎一直处于一个不太显眼的知识盲区。 关素舒很好奇,「检察院到底是负责做什么的?」 徐周衍不用多思考, 习惯性地回答:「检察院主要负责刑事检察, 民事检察,行政检察和公益诉讼检察四个方面。」 徐律师课堂开课了, 关素舒搬板凳认真听课, 听得有点晕乎。 见她似懂非懂,徐周衍换了个说法:「简单来说,公安负责侦查,逮捕和预审, 然后移送检院和法院,而检察院在其中就负责审查,监督和提起诉讼,法院就是对案件进行审判。」 「哦,我听过由检察院提起公诉这种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继续把话题拉回来,「那个兇手呢?他坐牢了吗?」 「因为是未遂,所以两个主犯一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一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 「等等,两个主犯,难道还有第三个老闆吗?」 竹帘响了一声,三四个服务生手上端着餐盘将主餐送了上来,关素舒这次很自觉地闭了麦。 服务生放下餐盘后为他们介绍:「这是焖子鹅,是我们的招牌菜,这一份是红酒牛肋骨,这一锅是砂锅野生菌,这一份是蒸花蟹,还有几道菜,还请稍等一下。」 「谢谢。」这一次是徐周衍说的,关素舒在闻到香味的时候就忍不住,拿起筷子已经吃起来了。 焖鹅微辣,鹅肉软烂。关素舒一开始还注意形象,两口下去额头上就冒起了浮汗,见服务生走了,她扇了扇风,捂着鼻子问徐周衍:「我刚刚说的,你还没回答呢。」 徐周衍戴上手套,挽起袖子剥蟹,他的手指修长,指节有力,剥壳时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让关素舒看了好几眼。 他低着眼睛道:「不是有三个老闆。雇兇杀人视为共同犯罪,僱佣的人和行兇的人两个都是主犯。」 她捋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家店的一个合伙人因为打官司不成,所以要雇兇杀另一个人?」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电视里的剧情,关素舒满脸不可思议。 「人的一切犯罪都和欲望有关,只要欲望够大,人的行为就够疯狂。」剥好的蟹肉盛在碟子里,他递给了关素舒。 听他用冷静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说出了这段话,关素舒没来由地有点起鸡皮疙瘩。 不过她注意力下一秒就被吃的转走了,关素舒问他:「你不吃吗?」 「你先尝尝,合不合胃口。」他微抬下颚。 关素舒有种在被投餵的感觉了。 六月的蓝花蟹肉质细嫩,蟹膏带着浓郁的鲜香,她百忙之中拨空向徐周衍竖了拇指,表示真的很好吃。 他摘下手套,清浅的眸光看着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对于吃饭这件事是没有太多欲望的,忙起来的时候,一周吃七天泡面也不是没有过,他最近觉得吃饭这件事不能随便将就,是因为看她吃饭吃得很香。 她的情绪鲜明,就像透明的糖纸包裹的糖果,一眼能看到里面的颜色,有好吃的就眉开眼笑,吃饭不高兴,那一天都是低气压。 受她影响,后来他在家,试着给自己做了一次大餐,的确,吃过后心情很不错。 但到底是因为吃了东西心情不错,还是想起她心情就很不错,他没有去细究。 人不能有太多欲望,有了欲望即是有了软肋。 第55页 他不能有软肋。 有些美好的,留在眼里,见过就该满足了。 徐周衍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她又不是瞎的,耳垂逐渐地泛起了红,关素舒脸颊塞得像花栗鼠,她夹起一只鹅腿,放进徐周衍碗里,道:「你也吃啊。」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给他夹菜。 和他一对视,关素舒感觉脸快起火了,她立刻捧碗喝汤。 徐周衍拿起筷子,低头安静地吃她给他夹的菜。 先吃了一堆前菜,又紧跟着七道主菜,四道甜点,一个小时过去,关素舒觉得自己像刚打满气的气球,整个都膨胀到不行了。 她庆幸今天没有穿高腰的衣服出门,不然这会儿她是不敢站起来了。 她吃饱了,徐周衍还在给她收尾,默契地遵循着光碟行动。 最后当徐周衍放下筷子,两人如释重负地同时靠在椅子上时,两个撑得不行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关素舒说。 徐周衍道:「看来今天还少带了一件东西。」 「嗯?什么东西?」 徐周衍表情有些忍俊不禁:「还应该带一盒健胃消食片的。」 关素舒真的认真思考了,她摸了摸明显隆起的小腹,说:「太撑了,我们要不然现在就去买吧?」 徐周衍第一次笑得整个人绷不住了,撑在桌子上,笑得碗筷都在晃,而关素舒完全状况外,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两个人,把七盘菜扫了干净,最后服务员进来收场时,看着这一桌子空盘,表情算得上是错愕了。 在大厅结完帐,徐周衍等了会去洗手间的关素舒,另一边有其他包厢的顾客也出来了,浩浩荡荡一众人,嚷嚷着:「杜董你放心,这点事还不容易?东郊那块地,只要在合同上那么……」 这个声音徐周衍很熟悉,他转过身,看见了一张,不,一群熟面孔。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关盛集团的副董事杜成斌,身边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挽着他的手,身后跟着浩荡的一群人。 这些人。 他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关素舒高声道:「我们走吧!」 对面的人闻声看了过来。 看见他们两个的时候,杜成斌皱紧了眉头,转瞬间又松了开,他扬声道:「嚯,小关和徐总监,你们俩也在这吃饭啊。」 关素舒被他这一声喝吓到了,整个后退了一步。 见对方已经看到他们了,徐周衍点头道:「杜董。」 杜成斌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身边女人的手,朝着他俩走了过来,边走边问:「关董也来了吗?」 「没有。」徐周衍道。 关素舒看到了他刚刚松手的那一幕,心里一清楚,胃里就泛起了噁心。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她拽徐周衍袖子。 「杜董,先走一步。」 徐周衍向杜成斌一颔首,顺着关素舒往外走。 杜成斌没计较这个,在他们身后提声道:「小关啊,杜叔叔不是嘴巴多的人,今天的事,叔叔会在你爸面前替你保密的。」 关素舒简直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拽着徐周衍大步走了出去。 还有人欸欸了两声,道:「那不是徐律吗?」 「听说他跳到关盛去了。」 「那真是巧了!杜董,这个徐律师以前可是我们成烽事务所的。」 杜成斌看向了说话的男人,「你们以前还是同事?」 「对对对,您还不知道吧,他这个人在圈子里可是被……」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封杀? 杜成斌来了兴趣,「哦?为什么?」 「他这个人啊,能力是可以,就是这审时度势啊,不行。」 「广田村那个老案,原本已经是这个了的。」这人比划了个手心向下的手势,手心又向上一翻转,说:「又被他翻过来了。」 杜成斌颇为兴味道:「是吗?我怎么听说这个案子是你们钱老律师办的?」 「所以说他不会审时度势,这案子,原本就是在钱老手上的,你说钱老十几年都没管了,他非要把这案子翻出来,这不是打钱老的脸吗?这传出去,钱老的面子往哪搁,原本钱老是好言好语和他商量,钱老挂个主律,他挂个助理,这大家面子里子都有了,他也能借势往上走,可这人啊,就是贪心,一口就想吃成个胖子,这不,圈子里都知道钱老放话了,这人不能要,所以啊,他才转型去当了法务。」 他嘆一声,「啧,真不是我背地里说人不好,杜董,这职场不就是人情场吗?这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啊,再大的本事,那也就只这样了。」 「不懂人情世故,」杜成斌想到刚刚在一块约会的两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道:「我看他可懂得很。」 毕竟律师,哪有乘龙快婿好当? 杜成斌拍了拍身边女人的腰,道:「今天我得回老婆那,你自己回去吧。」 「杜董……」 走出饭店,关素舒好一会才把那股噁心感压下去,难掩愤怒,「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呵,我今天算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必要为他们生气。」徐周衍安抚她。 「我不是为他生气,我是为章姨生气,你不知道吧,他以前就是个项目经理,还欠一屁股债,都是章姨给他还的,他现在有钱了,就在外面这样玩小三,真是狼心狗肺!」 第56页 关素舒越想越气。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就有坏人,如果都要生一遍气,那可要气死了。」 见她气成了河豚,他俯身用手指在她脸上提了一下,笑着哄她道:「笑一个。」 帅脸怼眼前的冲击感太强,关素舒眨了两下眼睛,成功破功。 「徐周衍,我要是说我……」 「嗯?」 「没什么!」她捂着腹部道:「气得我都快吐出来了,走吧走吧,去买药。」 路边的小药店随处可见,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家,关素舒先走进去,身形高大的徐周衍就跟在她身后。 收银台的店员看着他俩,问:「要买什么?」 人一吃多脑子就容易短路,关素舒卡了一下,拍着肚子道:「那个药,就消这个的那个,有吗?」 「是要……」店员打量了他们一圈,顿了一下,明白了,道:「有,在这边。」 她从收银台后走出来,带着他俩往排排药架后走去,问:「是要短效的,还是要紧急的?」 这还分短效和紧急? 关素舒摸了摸肚子,道:「紧急吧。」 徐周衍已经有预感不太好了。 只见店员蹲下去,指着货架最下面一排药道:「这个都是紧急的。」 关素舒心想怎么还藏这么下面? 她弯下腰去看,读道:「左炔诺孕……」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读完,衣服后领突然被拽住,她整个被拎了回去,徐周衍低沉的声音道:「她要健胃消食片。」 关素舒贴在徐周衍身前,恍惚明白了什么,脸唰地通红了。 第25章 「徐周衍,你要不要牵?」…… 从药店逃出来后, 关素舒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结帐的时候,店员还指着旁边的某种小雨伞道:「这个搞活动,买两盒送一盒, 你们要不要拿几盒?」 关素舒从脚趾到髮丝, 简直要统统燃一遍了,最后是她躲在徐周衍身后,看着徐周衍平淡地拒绝店员热心的建议, 然后拿着健胃消食片走出来的。 她从此都没法直视健胃消食片了。 徐周衍说这个可以咀嚼,问她要不要现在吃,关素舒从他手里接了两粒, 含在嘴里, 有点心不在焉。 知道她尴尬, 徐周衍没再提刚才的事, 他问她:「现在回学校吗?」 这才下午一点多,她好不容易收拾漂漂亮亮出门,哪能就这样回去了, 关素舒问他:「你下午有事吗?」 今天是双休日, 如果没出门,那也是有事要做的, 既然出了门, 那也就没什么要做的了。 徐周衍低头看了下腕錶,说:「还有时间。」 「我刚刚好像看到旁边剧院有演出, 我想去看。」 不用她问, 他道:「好。」 他的上道让她嘴角弯了一下。 他们今天吃饭的地选得特好,剧院也就在文创城,走过去几百米就到了,她走在前面, 他总是落后她两步,缓步跟在她身后。 她说话的时候总要侧仰着头去找他,于是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她身边,向她微微低头。 「你以前看过戏剧吗?」 在徐周衍去买票的时候,关素舒问他。 「看过。」他从机器上取出票,「以前单位会组织这样的活动,观影或者看戏剧。」 「检察院?」 「对。」 关素舒发现他不经常提之前在律所的生活,更常说起的是在检察院的工作。 如果是因为不喜欢才换工作,那是不会经常提起的,可他表现得并没有那么不喜欢检察院的工作,为什么还要换呢?她想不明白。 周末剧院的小孩也真不少,四周一片嘈杂。 在等着进场的时候,关素舒和徐周衍坐在窗边,她将手机上的图片给他看,道:「我好久没来过这了,上次来还是看这场演出。」 「原野。」他忽然笑了一下,「这场我也看了。」 「对,这个话剧经常在这个剧场演。」 「我是说,这一场的我也看了。」 「这一场?」关素舒震惊了,她刚刚滑手机看到了这张好几年前的截图,就顺便给他看了一下。 她将时间放大,时间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十月一号了。 「十月一号?」她和他确认。 「对,十月一号。」 「天啊。」关素舒长久陷入震惊中。她其实不太爱看戏剧,那时候会来看,是因为那段时间学校的剧院在装修,停止了演出,后来学校的剧院的修缮好了,她就没来过外面的剧院了。 缘分吧。 徐周衍轻笑了一下。 检票的时间到了,场馆内的小孩们还在四处乱窜,他站在她身后,在有小孩跑到她身边的时候,他伸出手臂,在她身侧做了遮挡。 「徐周衍。」她抬头看他。 「嗯?」 她踮起脚尖看向他说:「你今天不是保镖了。」 她的唇离他下巴很近,连唿吸都很近,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拥挤,他抬起手,忽然轻轻地在她头顶拍了两下。 什么意思? 她直觉他这个动作有别的意义,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小朋友。」他说。 她抗议:「谁是小朋友?」 徐周衍笑了,他低声说:「我说,刚刚有小朋友在你旁边。」 第57页 「……」 关素舒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了。 队伍排到他们了,徐周衍将两张票递给检票员,见关素舒还在回头张望刚刚站在她旁边的小朋友,徐周衍拉了拉她的帽子,道:「进场了,这位小朋友。」 关素舒回过头。 「跟紧家长,小朋友。」他又说。 关素舒捶了他一拳,「你是什么家长?」 他伸手把她口罩往上拉了拉,盖住口鼻,「人很多,口罩戴好。」 关素舒走在他身后,看他对着票根找座位,总觉得很别扭,嗯……好像她真的是家长带出来看演出的小朋友。 他们今天看的演出叫《最佳骗局》,是一种沉浸式的戏剧,讲的是关于一出谋杀案的破案经过,观众坐在圆桌旁,而演员和观众坐在一起,给观众身临其境的感受。 剧场内布景昏暗,在刚开始工作人员就交代了观众身份,在这里,观众也是环境演员之一。 他们的位置在一个放满扑克的圆桌后,一个戴着牛仔帽的演员坐在圆桌后,正洗着牌,见他们来之后,将手里的牌递给他们,示意他们抽一张。 关素舒也是第一次来看这种沉浸式的戏剧,很好奇地抽了一张牌,徐周衍抽了下一张,演员道:「知道国王游戏吗?」 关素舒回答:「就是谁抽到国王牌,就能命令其他两个数字的人做一件事情。」 演员点点头,又轻声说:「嘘,小姑娘,听。」 观众陆续入座,随着演员的话,场内灯光暗了下来,黑到几乎不透光,关素舒心里一慌,立马伸手去抓身边的人。 她拉住了一个袖子。 手指碰到的手腕滚烫,甚至能感觉到他脉搏的速度,他手指动了动,安抚地拍了她一下。 下一秒灯光亮起,穿着繁复裙摆,拿着羽扇的女演员登台,她步履婀娜,说着她的台词。 关素舒和他咬耳根:「这个演员好漂亮啊。」 「她应该是嫌疑人。」徐周衍说。 关素舒:「?」 她不信了,「嫌疑人会这么快出现?」 「是嫌疑人,但不一定是直接兇手。」他说。 他们俩的窃窃私语传到了坐在他们对面的演员耳中,他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神色略微复杂。 关素舒从来不去什么密室、鬼屋,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在演员看到「尸体」惊叫起来时,她也弹起来了,跟着尖叫了一声,引得四周的观众都向她看来时,关素舒觉得丢脸死了,她抓住徐周衍的手臂,整个人都快钻地上去了。 「尸体是假的。」徐周衍带着笑意和她说。 关素舒试图挽回自己面子,「我不是被那个吓到的,我是被她那一声叫吓到的!」 下一秒,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关素舒心跳勐地一坠,一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扭头看他,徐周衍说了一句话。 她听不清,她在心里说了一遍,也没有猜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所有的演员都聚集在了一起,警报声转低,徐周衍松开了手。 关素舒抓住了他的手臂,表情很紧张,徐周衍侧身过来说:「你刚刚抽的牌还在吗?」 关素舒将桌子上的扑克牌给他看,是一张4,而徐周衍的是5。 「这个牌有什么用吗?」她问。 「可能会有用。」 台上的演员已经演到互相对峙了,台下的观众屏息看着,最开始发牌的那个演员举起它手上的牌说:「我是国王。」 「国王的命令是什么?」 有人问。 「既然我们都有嫌疑,那就需要两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来检查这具尸体。」 他念出了牌号:「那就四号和六号吧。」 关素舒整个裂开了,她惊恐地看着徐周衍,竟不知道他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上去?」他低声询问。 她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徐周衍拿起了她的牌,和另一位观众走上了台。 周围灯光缓缓暗下,聚光灯打在两个观众身上。 另一位观众也是个男生,上了台很是不知所措,演员告诉他们现在应该检查一下尸体。 两个人蹲下身,摸了摸尸体身上,确认没有任何利器,没有明显的伤口,那个男孩子看了两下,起身说:「我觉得是中毒死的。」 大概是有点紧张,他又赶紧问:「我能下去了吗?」 演员点点头,用浮夸的台词道:「希望你的判断是准确的,走吧。」 徐周衍蹲在「尸体」旁边,他从面部开始看,然后到领口,脖颈,手臂,演员问他:「你呢,有看出什么吗?」 「他面色苍白,唇色发乌,手甲也发紫……」 他缓慢说着自己的观察,这些当然都是剧组故意安排的,他心里有了结论,起身却道:「有可能是中毒吧,我不知道。」 「噢,真是没用的人,下去吧。」 下面的观众发出了一阵附和地闹笑,他迈着长腿又走了下来。 口罩遮挡他的表情,眉眼的俊朗却挡不住,一路有不少人回头来看他,关素舒终于等到他下来,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笑,她眼睛亮晶晶地道:「徐周衍,你好帅啊。」 他没有坐回位置,而是倾下身,在她耳边道:「兇手是『国王』助手和那个女人。」 第58页 他的唿吸就在她耳侧,关素舒转头看他,心乱如麻。 黯淡的光芒下,他说:「后面的不好看了,你还看吗?」 「你还看吗?」她问他。 徐周衍摇头,「不看了。」 虽说提前离席不大好,但既然他都说了不好看,就不浪费下面一个小时的时间了,关素舒道:「那我们现在走?」 「嗯。」他向她伸出了手。 关素舒将手放在了他手心,徐周衍轻轻拉起她,两个人弯着腰,躬身从位置上走开了。 出了剧场,关素舒抖落了身上的一层的鸡皮疙瘩。 「说实话,我刚刚就想走了。」她说。 「下次不看这种了。」徐周衍说。 「但其实剧情还挺好看,就是有点恐怖,阴森森的……你说后面不好看,后面的情节是什么啊?」她问。 「那个女人是死者的情人,她和助手偷情,死者看到了就猝死了。」 关素舒整个目瞪口呆,「这么狗血?」 「嗯,很狗血。」 「你怎么知道的?」她又狐疑。 「这个故事应该是有原型案例的,那个女人的台词,很耳熟。」他说。 关素舒不信了,她拿出手机搜这齣戏剧的名字,没想到百度百科上还真的介绍这个故事根据某案例改编。 「你其实之前看过这个剧了吧!」她震惊了。 「没有,只是直觉,忽然想起来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那个死者是怎么死的?」 「我都说完了,他们还演什么?」他笑。 「那我们现在……」 室内空调开得很低,刚刚很紧张还没察觉,现在室外的暖风一吹,关素舒扭头就打了个喷嚏。 「冷?」他问。 关素舒揉了揉鼻子,玩笑道:「你要把衣服给我吗?」 徐周衍今天只穿了一件卫衣,他答应过她,和她见面不穿正装。 「大街上脱光衣服可能不太雅观。」他笑。 「其实吧,我只是手比较冷,」她将手伸到了他身前,轻声问他:「你要不要牵?」 第26章 「第二件事,谈一次恋爱。…… 徐周衍看着她, 而她的手就伸在他身前。 他只要一抬手就能牵到她的手。 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冲到心口,要不是有一层膈膜,该要融出来了。 他理智告诉他不该抬这个手的,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节点, 他还有要殚精竭虑的比个人感情更重要的事情。 可能过了很久,可能又只是那么几秒,他抬起手, 用力将她冰凉的手攥进了手心。 关素舒睁圆了眼睛,她好像没想到他真的会牵住她的手。刚刚还很勇,可手一被他牵住, 她就怂了, 连手指都僵硬了。 呆了那么几秒后, 她用另一只手, 把口罩往上拽了拽,以掩盖表情的慌乱。 徐周衍将心绪抑得很深,他看到了对面苏打水的饮品店, 低声询问她:「喝饮料吗?」 「什么饮料?」 「苏打水。」 「我想喝水蜜桃味的气泡水。」 「好。」 「冰的。」 「不行。」 关素舒被他牵着的手反手在他手心掐了一下。 徐周衍说:「你不是冷吗, 冷还喝冰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真是过分直了。 关素舒不爽地又锤了他一下, 徐周衍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 如果此时把他的口罩拉开, 就能看到他口罩下扬起的嘴角。 她也在笑。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了,却是他第一次把她拉得这么紧, 以往他都拉得很轻, 轻到她只要一退就可以把手抽出去,这一次却是他用力把她拉着走。 他大步流星,关素舒也迈开了步子,大步地跟着他走。 明明刚刚看着饮品店还那么远, 一下就近了。 原来他走路是走得这么快的。 他总是走在她后面,难道一直是在迁就她吗? 发现她唿吸有点快了,徐周衍步伐又慢了下来。 关素舒发现了,她说:「你走你的。」 「我在走。」他说。 关素舒调整了一下步伐,和他迈同一条腿,她说:「我可以快,你不要慢,我找找你的节奏。」 「你不用来适应我,」她的手心被他焐热了,他却还没松开,他说:「一个人走快点,两个人应该慢点走的。」 他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说这种话,像做什么发现汇报一样,关素舒脸快烧起来了。 她像个小兵一样踏着步,说:「那我快一点,你慢一点,就找到节奏了。」 他放慢了脚步,侧着头看她,她眼睛里有光晕,一笑起来眼底就出现两条弯弯的卧蚕,脸颊肉上扬,像刚刚熟的苹果,有着剔透的纯洁。 他喉结一滚,没有缘由地叫她:「小关。」 她耳垂髮热。 「小徐。」 她别别扭扭地喊回去,惹得他一声低笑。 在饮品店徐周衍还是没拗过她,买了两杯苏打水,一杯常温的桃味苏打水,一杯冰的柠檬苏打水。 关素舒将吸管插进冰的苏打水里,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 见大有一口气将那一整杯都喝完的架势,他将常温的推到她面前,手指很用力将她喝的冰饮吸管捏了起来。 第59页 「一口。」他说。 关素舒用力吮了两口,发现真的吸不上来了,只好松开了嘴,很不高兴地拿起另外一杯。 「你真的不喝啊?」 「嗯,不怎么喝这些。」 关素舒将干净的那根吸管抽出来,将自己用过的吸管插进桃桃水汽里,干净的插进冰柠檬水里,道:「喝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徐周衍,很好奇他会不会上钩。 徐周衍应该再坚持一下的,可他败在了她明摆摆把「我在算计你」写在脸上的表情上,摘下了口罩,拿过了那杯冰柠檬水。 水汽冰冷,入喉时他含着了吸管,喉结微滚。 关素舒微倾着杯子,额头抵在杯沿上,耸起的肩膀在颤,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依然不喜欢这种带刺激性的,又过甜的饮料,可看到她喝得这样开心时,从这杯饮料里又尝出了别的味道,不是从味觉上带进来的甜,而是另一种程度上,心理层面上的…… 带着甘的,回味又有点涩。 时间不会只停在这,这一刻他却希望时间停在这,停在这个漂亮女孩,这样开心的时候。 越久越好,这样他就能把她的样子都记住,以后能有很长的时间来回忆。 「徐周衍,你想过未来吗?」 「未来?」 「对,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过上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有设想过吗?」 「有,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成为一个超级英雄,然后回归自己的生活。」他带笑的声音道。 「超级英雄?徐周衍,你好幼稚啊。」关素舒嘘他。 「那你呢?」他问她。 「我啊,其实我还没想好,总觉得有很多想做的事,又觉得什么都不想做。」 他问她,「想做的事有哪些?」 「第一件事,环游整个世界,第二件事,谈一次恋爱,第三件事,我要找到自己的事业。」 说完后,她自己害臊起来,一本正经道:「关于事业,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不能浪费我自己的专业,而且我也挺喜欢拍东西的,所以想试试往导演的方向走,我报了一个比赛,那个比赛拿到最高名次的话就能去和很厉害的团队学习,所以我最近会很忙。」 「嗯,」他安静听她说完后,问道:「那这个比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关素舒顿时像被戳破气的气球,肩膀耷拉了下去,「虽然我很想把这件事做好,但是我还没有思绪,没什么灵感。」 「灵感。」他思考着复述这两个字。 关素舒很郁闷,「对于创作者而言,没有灵感就是没有一切!」 「你参加的是什么比赛?」 「一个短片比赛,我想拍故事片。」她说。 「有方向吗?」 关素舒戳着吸管道:「我想,主题应该要深刻一点。」 「譬如?」 「你看过偷自行车的人吗?义大利新现实主义代表之一,我每次看这部作品都觉得很震撼。」 「你是想拍这样的?」他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疑问。 关素舒对自己水平还是很了解的,她摇头:「不,我想拍自己风格的,想主题更有意义一点。」 他跟着她的思路思考,「主题如果要切合现实,那就要去寻找现实的问题,你对生活有过哪些疑问吗?」 「有,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要看你现在在追求什么。」他说。 午后阳光晒得她有点犯懒,坐在空调房里,喝着冷饮,她还在思考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你迷茫过吗?」 「有,所以才要往前走。」他却也陪她回答这些漫无边际的问题。 当时音乐嘈杂,外面人来人往,因为有人陪着她天马行空,那个下午格外悠长,可她后来回忆起来,又觉得这一天时间过得很短暂,短暂到之后等待见面的每一天都非常、非常漫长。 那天过后,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微妙的阶段。 关素舒把自己的现状说给了林柏晗,林柏晗问她:「你们确认了吗?」 她说没有。 林柏晗大吃一惊,问她,那你怎么确认他的喜欢的呢? 喜欢是怎么确认的呢? 她不知道。 但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是开心的,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会想分享,也会胡思乱想—— 而一个值得的人会给你的分享欲以反馈,不会对你若即若离,对你的胡思乱想会有问必答。 这些他都做到了,所以才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近这段关系。 她以前觉得,友人以上,恋人未满这种关系简直是浪费时间的耍流氓,可当自己真正进入这种关系中时,又觉得这好像才是一段关系的正常过程。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要斟酌,要思考,于是一切都慢下来。 她没谈过恋爱,但在这个「猪肉遍地跑」,全城emo的时代,却见过不少的恋爱。 现代人似乎都很繁忙,忙到只够给自己独处的时间,进入一段恋爱,最好是今天相识,明天相爱,后天不合适就及时止损,马上分开。 一直孤独,一直在寻找另一个契合的灵魂,而又一直把心门锁得很紧。 有人用快速筛选来撞运气,也有人选择用慢节奏来磨合,她是后者。 第60页 没有那么多天生契合,大家都是两个锯齿不相同的齿轮,要交错在一起就需要时间去摩擦,让时间慢下来,给感情一点确认的时间,这样的关系与其说是暧昧,不如说是正式考试前的练习题。 如何拿捏好这个尺度,亲昵而不越界,能不能发乎情止乎礼,有了这个过程才能断出对方是不是一个真诚的人,是不是一个会尊重你的人,判断出对方的人品是否值得进入下一个阶段。 她不缺乏追求者。 很多人能坚持三天、七天、十天半个月,然后就慢慢冷却,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往往一上来就越热情的人,退却的也是最快的。 她过去不懂这么多道理,最近却总有很多感悟,她忍不住把这些感悟说给林柏晗听。 林柏晗听过后,说人都需要经歷,不管结果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都支持她去尝试一次,当然,前提是她要保护好自己,以及不能见色忘友。 爱情和友情都需要安全感,而安全感需要交流来维持。有些话题她乐于和徐周衍分享,而有些小女孩心思,只有闺蜜能理解,所以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见色忘友。 爱情和友情并不能互相替代,就像橙色和红色,两个颜色再接近也不能互相取代在颜色阶梯中的位置。 爱情和友情,在人生中应该是同样重要的。 从六月初走到了六月中下旬,关素舒和何仪玟两个人组成最初的小队,开始确定主题,编写剧本,然后找指导老师,修改打磨剧本情节和台词。 在反覆否决多个方案后,关素舒和何仪玟统一了一个主题:时间倒回。 如果时间倒回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倒回人生每一个关键节点,你做出每一个不同的选择,会引起怎样的变化,你又会变成怎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很抽象的主题,她们却不是凭空虚想进行创作,而是做了一次调查问卷,针对近五百份答卷,运用数据模拟总结近五百个人在同一个人生节点中因为不同选择而导致的不同的人生,写下了第一个剧本。 这其中她很感谢徐周衍,调查问卷的方式是他提出来的,在发放问卷时,徐周衍还用自己的交际圈,帮她将问卷扩大到了另一个群体,已经成熟、生活走上定轨的工作党。 问卷上关于「时间倒回」的问题很少,更多的是关于现状,最后两道开放题才与此相关。 [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哪个时间点?] [回到那个时间点,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 她很意外的,是她收到的远在美国的妈妈,薛秋宁女士,给她的答案。 第27章 蓬勃的爱向他扑卷而来,那…… 距离薛秋宁女士搬去美国, 已有八-九年了,这些年母女之间不能说没有来往,但认真掰着手指头算算, 联繫却也不多。 关素舒将问捲髮在了朋友圈, 她没想到现在比父亲还要忙三分的母亲,会抽出时间来填这样一份无足轻重的问卷,并私聊她。 和关程煜一样, 薛秋宁也不喜欢发微信,以至于她们的微信上一次聊天停留在很久前的一次视频聊天,时间也很短, 只有两分多钟。 她点开问卷, 前面的信息粗粗扫过, 直接看到最后两道题。 她很意外。 如果能回到过去, 母亲写的是——「二十四岁」,最想改变的,只有一句话, 她说:爱自己, 不要爱一个不爱你的人。 对着她的答案,关素舒出神了很久。 母亲也没有多做解释, 她发消息的口吻依然是很商务的, 冷冷淡淡的,她说:「祝你成功。」 大概是看到她的问卷里写了做这份问卷是为了参加一个比赛。 对着她这四个字, 关素舒做不到客套地回復一个「好的」, 她关上了问卷,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是茫然更甚。 六月十八日,多云。 会市沙滩上勐烈的风颳得海浪波涛汹涌,搭起的舞台就在沙滩边上。 音乐节下午一点就开始了, 因为一路在堵,他们晚了近一个小时才到。 从梧桐路下来,沿着公路一路驶到海边那边已经停了不少车了,塞的满满的。他们在周边绕了一圈才找到空的停车位,往日早该不耐烦了,今天却觉得everything is nothing。 他们俩一同下车,沿着公路缓慢地散着步,感受着微微的凉风吹拂着,一切也都刚好。 会市的白浪海滩很有名,在这儿不仅有海底水族馆还有游乐场,因为游客众多,形成了一条有特色的商业步行街,加之今天盛大的音乐节,游客多得快把整条街道淹没了。 从沙滩上的公路沿着楼梯走下去,下边就是细软的白色沙滩。 关素舒在手机里询问林柏晗:「你到了吗?」 林柏晗没有回覆,猜到她现在可能在为上台做准备了,关素舒没有再发消息。 今天的音乐节声势浩大,请来了诸多大牌的歌手和乐队。当然也有小型的不太知名的小组合。 进入场地后,关素舒从节目单上一直往下找,在不起眼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林柏晗组合的名字,ray-b。 检票入场,他们已经错过了开场,前排的好位置都挤满了人,关素舒拉住徐周衍的手臂,带着他往人潮拥挤里去。 舞台结构搭得很高,上面高高的挂着「raspberry」这个logo。 第61页 「raspberry,树莓。」他说。 关素舒听到了,她问徐周衍:「你是第一次来吗?」 徐周衍颔首:「对,第一次。」 他被她拉进了人头攒动的热闹里,而她松开手,背对着音乐节的大舞台,张开手臂回头朝他大笑道:「欢迎你来到这个新世界——」 他的确感觉到是新世界了,这儿有穿着奇异夸张的,有站在路边化妆还开直播的,还有众多「行为艺术家」。 除了人群和舞台之间预留出了一片空白供摄影拍摄,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而站在前面的人也都举起了手机,对着舞台。 关素舒今天也带着她的长焦单反来了,站在最后面也能将舞台拍得清清楚楚。 现在的节目是一个很知名的男流行歌手独唱,前排的观众都尖叫了起来,应该是有不少的粉丝,关素舒看着他们都举起了手幅和小旗子高高的挥舞起来,尖叫声一波接一波,声浪巨大。 舞台一侧的大屏上有他的特写,关素舒指着戴墨镜的男歌手说:「他好帅呀。」 她兀自兴奋,没有看见徐周衍微皱眉头。 那男星单手握着话筒,低垂着头跟随着歌曲的节奏,摇摆着身体。然后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开口唱到:「我赠你一支玫瑰,别在我心上惹火……」 关素舒其实不追星,但是被现场的氛围感染,也跟着前排的粉丝们尖叫了起来。 前排的小旗子越挥越多,手幅越举越高,声浪已经快将舞台的声音盖过去了。 舞台上的男歌手唱完了这首歌之后,支着话筒喘息着,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还想听别的什么吗?我再唱一首。」 下面顿时一片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 到这关素舒就不乐意了,想到林柏晗在后面,她嘟嚷道:「他这不是占别人时间吗?」 林柏晗团队的节目就在男歌手之后。 下面的观众认识她们的寥寥无几,好在音乐节的氛围很好,观众也表现得非常友善,几个女孩子往台上一站,哪怕并不认识,下面的观众也给出了巨大的反响,热烈地为她们喝彩。 关素舒被前面的壮汉挡住了。她想用单反拍下给林柏晗看,却踮起脚尖也拍不到。 徐周衍看到她在左蹦右跳,他拉住她,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 「真的假的?」 「真的,快上来。」他说。 节目就要开始,关素舒不客气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徐周衍扶紧她,道:「坐上来一点,在我肩膀上。」 关素舒自从六岁之后就没有被人这样扛过了,徐周衍起身时,她一顿紧张,可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好了,镜头可以将整个舞台都拍摄到。 他这样高高地举起她,他们立马成为了整个观众区最显眼的人。 林柏晗就站在c位,显然也看见了她,朝她笑了一下,整个眼睛里都溢满了星光。 关素舒比了个大大心,又低头对徐周衍大声道:「看到中间的那个女孩了吗,她就是林柏晗!」 徐周衍笑着说:「嗯,我看到了,是你朋友。」 林柏晗今天穿了一条蓬蓬的裤裙,妆化得非常朋克。 在看到她们跟着音乐一起唱跳起来的时候,关素舒大笑着,一只手举着摄影机,另一只手高高地向林柏晗比着大拇指。 这是她第一次看林柏晗的现场演出,却为她的表现力完全打动了,不止她,下面观众都开始真情实感地喝彩。 她笃定林柏晗以后一定会走上她自己梦想的更大的舞台,一定会成为她自己想成为的模样,就像徐周衍所说的——你今天在做的事情决定了你明天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首歌的节目很短,不到五分钟她们就要下场了,而为了这五分钟她们却准备了足足一个多月。 看着她们团队退下去的时候,关素舒心里一阵发酸,她拍了拍徐周衍的肩膀,说:「好了,放我下来吧。」 徐周衍蹲下身让她踩到地上。 手机响了一声,关素舒去看,发现是林柏晗发的消息,她说:「我看到你了!」 关素舒回覆:「你今天帅爆了!」 林柏晗道:「我还看到他了,他对你不错哦。」 关素舒顿时脸红起来,她绕开话题问:「你们什么时候下班?」 林柏晗说她们要等到今天晚上八点过后才能走,这期间要一直在后台准备着,因为随时可能会被安排上台去暖场。 台上的歌手换了一个又一个,关素舒在台下却只顾着和林柏晗发消息。 周边的人群都在沸腾,她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人用手臂虚虚地护着她,给她隔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直到四周又一片尖叫声,饱含着一种八卦的兴奋。 关素舒抬起头看,发现两侧的屏幕上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台上的人握着话筒大声道:「没错,接下来就是kiss—time——」 前面的摇摆摄像机在晃动着镜头,对上了一对情侣,那对情侣便在大屏幕里抱在了一起,亲吻了一下,引发了一片尖叫。 关素舒手机都没放下,就跟着人群一起吃狗粮,一起尖叫了起来。 操控镜头的摄像师现在很知道怎么搞事情,他搜索着人群里那些帅哥美女,大家也都很给面子,照到的每一对都会接吻,有的吻的很含蓄,有的吻的很激烈。 第62页 关素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环节,整个看得面红耳赤。 直到镜头往后怼,停在了他们前面,他们前面的一对情侣环抱在一起,两个人紧紧贴着吻在了一块。 下一秒镜头一晃,在前面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她和徐周衍的脸。 他们还什么都没干,整个场地就沸腾起来尖叫起来了,所有的人都回头看着他们俩。 有人说:「我操,这两个颜值好高啊!」 徐周衍只把这当一个玩笑,他用一只手臂保护住关素舒,另一只手挡在脸前朝镜头摆了摆,示意让摄影师去找下一个人。 不乐意的观众发出了嘘声,并大声喊着:「亲一个!」 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在喧闹起闹声里,关素舒放下了手上的镜头,攀着徐周衍的肩膀,垫起脚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在他下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巨大的屏幕里将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都放大百倍,所有人都看到了男生微凝的眉眼蓦地愕然地松开,眼睛垂下又抬起,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纯情的表情简直比那些炙热的吻更让人激动,喧嚣的尖叫简直快要将海浪与舞台一同掀翻了! 一鼓作气,又或者说破罐子破摔—— 她巨大声巨大声地说:「徐周衍,我好喜欢你!」 蓬勃的爱向他扑卷而来,那爱比海浪还汹涌。 他不是外放的性格,在几百人的注目里,他低下了头,将她完全拥在怀里,只有她能感觉到他手臂在发颤。 在她耳边,他用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带着哑地说:「我也是。」 第28章 他在动情吻她。 有一座心底火山爆发了, 掀起了千层的灰烬,地动山摇。 话一说出口,她就问了自己一遍。 他会回应她的喜欢吗?不一定。 她知道他这人真的很闷, 性格内敛这是很难改变, 就像社恐不会一夜之间变社牛一样。 可能她得跑个马拉松,把徐周衍这只青蛙温水煮那么几个月或者半年,然后等到徐周衍对她主动说喜欢。 但计划实在赶不上变化, 她一句「我好喜欢你」就这么脱口而出。 而他回应了她! 他居然回应了她! 他说「我也是」! 「啊——」她好半天,只发出这么个音。 她太懵了,突如其来的幸福感突然这么兜头砸她脑袋上了, 把她这条单身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狗砸得脑袋发蒙。 徐周衍的手臂紧紧地把她环着, 她也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 只觉得周边滚烫, 环境在升温,炽热烘烤着他,让她没办法露出脸去看别人。 「素舒。」他低低地叫她。 这两个字从他低哑的嗓音里传出来, 像是模拟了很多次, 说出口时还是带着一种生涩的劲儿似的。 「徐周衍......」 「嗯吶。」 她被他这声带着呢喃的应答弄得心尖都颤了颤,但是…… 她挣扎着露出个鼻子, 很败气氛地喘息道:「哥哥啊——我快被闷死了!」 身高差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 亲亲要踮脚,拥抱时她快被捂死在他颈怀里了。 她一句尾音发颤的「哥哥」叫得他心都酥了, 徐周衍松开了手臂, 他的手臂沿着她的后背下滑,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腕,从手腕又下滑到手指,他带着薄茧的手心用力地扣紧了她的手指。 从关素舒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的喉结和下颚线, 他的目光已经投向舞台了,紧紧抓着她的手却表明了他真正的注意力在哪。 她觉得这场音乐会实在太好了。 周边都是人挤人,情侣们有的牵手,有的相拥,他们站在其中,没有一丁点的突兀。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谈恋爱的氛围了。 五点多的时候,关素舒饿了,这个时间点,饿的当然不止她,沙滩上几乎所有的店面都挤爆了,还有的特夸张,排队的顾客从门里边排到了外边,排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气势,不知道要等几个小时才能吃上一顿饭。 找了四五家店,一问服务员都说前面还排有十几桌到几十桌,关素舒耐心告罄,最后终于找到一家人少一点的,还是一家轻食店。 徐周衍给她拉开玻璃门,关素舒先走进去。 服务员迎上来,热情道:「是两位吗?」 「对。」 「里面有位置,请这边坐。」 他们算是赶得巧了,一眼望过去,就只有这一桌空桌了。 服务员指着桌子上的二维码说:「扫这就可以点单了,我去为你们拿餐具。」 关素舒扫了码,徐周衍也跟着后扫了一下。 同一桌的二维码是同步的,关素舒在手机里点的东西在徐周衍的小程序里也能同样看到。 要不是实在人太多没得选了,关素舒是绝对不会踏进轻食店一步的,好在这一家店还没有那么变态,只有沙拉什么的,她往下一扫看见了义大利面和拌饭,她对徐周衍道:「不许点杂粮饭,其他都可以。」 对杂粮饭关素舒真是深恶痛绝了。 「那就义大利面?」徐周衍问。 关素舒点头,「好,我要吃有牛肉的。」 别人来吃轻食是什么低卡低脂点什么,他俩简直是把上面为数不多的高热量都点了。 「我不喜欢吃蔬菜。」关素舒还很不高兴地说。 第63页 徐周衍便说:「你就吃你喜欢的,剩下的我吃。」 关素舒咬着下唇笑了好一会。 她看了下消息,林柏晗发了一句她也要去吃饭后就没消息了,关素舒回覆说她现在在外面吃东西,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林柏晗也还没回復。 服务生将餐具送上来,徐周衍用纸巾把碗筷又重擦了一遍,他认真摸碗沿,看碗是否干净的样子仿佛是工商部门微服私访来突击检查了,搞得服务生都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 她把手机放下,支着下颚端详他,怎么看都压不住嘴角的笑。 见他终于检查完了碗,手放松地搭在桌上。 关素舒两根手指从桌上过去,勾住了徐周衍的一根手指。 「你的手好好看而且好大。」她说。 徐周衍将手指摊开供她把玩。 「你的手太小了。」他说。 「是和你比起来。」 关素舒从他指腹按到关节,反覆摩挲,可以说是爱不释手了。 隔壁烧烤店的香味徐徐传了进来,关素舒嗅了嗅鼻子,有点馋了。 她拽了拽徐周衍的手指,道:「我想吃烧烤。」 「那就......想想吧。」徐周衍说。 她体质太弱了,烧烤属于是她的禁食名单了。 关素舒瞪圆了眼睛,道:「你是把我弄到手了就不珍惜我了吗?」 「没有。」徐周衍吃惊否决。 关素舒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吃烧烤?」 徐周衍和她讲道理:「吃烧烤难道就是珍惜你了吗?」 关素舒蛮不讲理,「反正不给我吃烧烤,一定是不爱我。」 律师也没办法对不讲道理的女朋友讲道理。 徐周衍退了一步:「只这一次,你想吃什么?」 关素舒笑起来了,说:「我想吃烤鸡腿儿,烤鱿鱼,烤羊肉串!」 徐周衍先和她约定好,「不能多吃,行不行?」 关素舒连连点头道好的。 徐周衍起身伸手在她额头上揉了一下,「等等我,我去给你买。」 看他转身去烧烤店的样子,关素舒心里泛起了甜,更莫名觉得他这个背影也很帅。 烧烤店的人也不少,徐周衍看见那又黑的烧烤架子,眉头直皱,几乎想掉头回去告诉她不要吃这种东西,可想到她刚刚可怜巴巴看着他的样子,又还是没迈动这个腿。 他站在烧烤店,双手环抱,修长的两条腿笔直,身形是挺拔的,肩背没有一点弯曲,哪怕穿着自己一件简单的衬衫和黑色背心,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那一种出类拔萃的气质。 关素舒举起手机,放大,偷偷拍了一张他的背影。 烧烤店的卫生情况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他做了那么一会思想斗争,还是选择照着她刚刚点的单,选了一堆肉递给老闆,并告诉老闆他们就在旁边用餐,东西好了直接送过来就可以。 他付了帐,又走回来。 他们点的东西这时候也上上来了,餐前礼仪,关素舒先拍了一张照片,找了一会滤镜,拍得尽量有食慾一点,然后发给了林柏晗。 见徐周衍回来了,关素舒抬头问他:「点好了?」 他看她刚刚拿着手机一脸的笑,问道:「嗯,在和谁发消息?」 「林柏晗,我馋馋她。」 关素舒放下手机,拿起叉子吃了一口意面,黑椒牛肉的,味道普普通通,她撇了一下嘴,问徐周衍:「你的意面好吃吗?」 他尝了一口,道:「还可以。」 关素舒信了,她一边说着「不介意吧」,一边伸过去叉子已经卷了一圈了。 她把捲成一团的意面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后,她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一言难尽道:「徐周衍,你味觉没事吧?」 「我吃东西真的不挑。」看她拉长了脸,徐周衍莫名想笑。 林柏晗发了一张图过来,是她的晚饭,关素舒打开一看,居然还很不错,她没能馋到林柏晗,还被她馋到了! 关素舒顿时觉得吃轻食的自己太可怜了,她每样都尝了几口,最后只把鸡胸肉和墨西哥鸡肉卷吃完了。 徐周衍给她收拾残局,替她解决剩下的。 隔壁烧烤店老闆把烧烤送进来了,飘香四溢,引得店里的其他顾客都纷纷往他们这看。 徐周衍提醒她:「不要吃太多。」 关素舒其实已经有七八成饱了,她拿了一根鸡翅,小口小口地吃着。 坐在他们后面的一桌情侣被勾得受不了了,那女孩对男友道:「我也好想吃烧烤啊。」 「你不是要减肥了吗。」男生说。 女生拔高了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胖了?」 男生立刻推卸开责任,「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觉得。」 「我觉得难道你就觉得了?你就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了?还是说你本来就觉得我胖了?」 关素舒差点被呛到,咳了好一会。 徐周衍把纸巾递给她,道:「慢点吃。」 那女孩怒火更甚,反手指着关素舒他们这和男友道:「你看看别人,你再看看你!」 男生也不耐烦了,「那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你都吃这么多了,也该饱了吧。」 关素舒朝着徐周衍挤眉弄眼,做了个嘴角下撇动作,意思:这男的真逊。 徐周衍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 第64页 她吃完一个鸡翅后就彻底饱了,喝了一口饮料,感觉胃里沉甸甸的。 她身后的那对情侣还在吵,俩人已经开始翻旧帐了,从「要不要吃烧烤」一直吵到了「你上次打游戏带的那个女的到底是谁」和「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关素舒指了指烧烤,又指了指身后的那对情侣。 徐周衍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关素舒拎起那些都没动的烧烤,转过身,拍了下坐在她后面沙发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转回头来看她,关素舒把袋子伸过去,递给她道:「我和我男朋友吃饱了,这些都还没吃,请你们吃。」 女孩愣了一下,刚刚拔起来的怒火降了下去,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没关系,你一点都不胖,你很漂亮。」关素舒说。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接过了关素舒递来的投喂,道:「谢谢你。」 徐周衍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带着笑地安静看着她。 她就像一个小太阳,走到哪都能发散温暖和光芒。 关素舒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吃饱餍足了,她拍拍肚子对徐周衍道:「我们去散散步?」 「好。」他看她的眼神温柔。 今天没有晚霞,披了一层灰茫茫雾色的天一直都没有放晴,他们从轻食店出来时,外边的天已经有点黑了,不远处的音乐节舞台已经打上了灯,五颜六色的灯光效果给沙滩镀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关素舒和徐周衍并肩,沿着沙滩一直往前走。 她举起相机去拍海景,拍着拍着,镜头就怼到了徐周衍脸上。 徐周衍不习惯镜头,下意识要侧开脸。 「不许躲!」她大声道。 徐周衍没躲了,他慢条斯理打开了手机相机对着了女孩,她细碎的髮丝被风吹得自有一种凌乱美,他按下了录像,带笑道:「总是你拍我,我拍回来才公平吧?」 关素舒相当双标,放下相机去抢他手机道:「不可以!」 他挑起眉头,高高地举起了手机,「为什么?」 她斩钉截铁,「因为你这个角度一定会把我拍成一米五!」 「谁说的?」 徐周衍点开了相册,看刚刚拍了那一段录像。 关素舒瘦,腿又长,肉眼看是很苗条修长的身形,而镜头里...... 显然被她自己说中了,从徐周衍的角度拍下去,整个人都拍成了娇小可爱的一米五。 「快删掉!!」关素舒咆哮。 徐周衍笑得手都在抖,「这不是很好看吗,多可爱啊。」 「马上给我删掉!!」她跳了起来,整个扑进了徐周衍怀里,可她哪是徐周衍身高的对手,扑腾了半天连手机都没挨着。 怕她摔倒,徐周衍搂住了她的腰,低下头,带着笑地看着她。 腰被揽住,关素舒跳不起来了,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唇上,他的上唇比下唇稍厚,唇形很好看。 「删掉可以,」他轻声说:「关小姐,你拍了我这么多次,我是不是也要收一点什么了?」 收点什么? 关素舒心砰砰直跳,她的视线缓缓从他的唇看向上他的鼻樑再对视到眼睛。 他看她的目光总是这样专注,一心一意,以至于,他什么都没说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那一个。 因为被爱,所以才能这样大胆地表达爱。 她主动地踮起了脚,这一次徐周衍却没有再让她来吻他。 他弯下腰,闭上眼睛,唇极轻的、极软地,贴在她的唇上。 接下来要做什么? 或许是轻轻地,像尝冰淇淋那样,吻一吻她。 关素舒心跳都快静止了,她眼睛还没合上,唇上温热,看清了,他在动情吻她。 她闭上了眼睛,紧张的,生涩地攀住他的脖颈,像鱼唿吸那样,抿了抿他的唇。 生涩,而又炽热的夜,笼罩上了它的海。 第29章 哥哥回来了。 关程煜捺开袖子, 目光落在錶盘磨损带旧的腕錶上。 九点十五。 他转头看窗外,外面是京市常年的雾霾天,阴雾雾的夜, 连城市的微光也透不上来。 飞机已经抵达京市上空, 马上就要降落了。 他正想着,广播就响起来了。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三个小时的飞行, 即便睡过了大半个行程, 脑袋也是发涨地痛。 他靠在椅背上, 用力捏了捏鼻樑, 头往后仰,露出突起明显的喉结和瘦削锋利的下颚线。 飞机下降时颠簸了一下,旁边发出「砰」一声响, 关程煜转头看, 是旁边的女士的水杯掉了,一路滚到了他这边。 是个蓝色的运动水杯, 一般姑娘很少用的款式。 那女士还戴着墨镜, 环抱着手臂,侧头看了一眼水杯, 因为颠簸皱着眉头。 飞机停稳后, 他解开安全带,弯腰捡起了水杯递给她。 「谢谢。」她客气道谢。 烟嗓,很有特点的声音,带点磁性。 关程煜不以为意。 他收拾了东西, 一起身,看到隔壁的女士也站起了,她扎着高马尾,显得颅顶很高,一条低领的吊带背心,一条从大腿一直裂开到小腿的破烂牛仔裤,她又从乘务员手中接过一个包,像是乐器包。 第65页 他没有再多看,心里浮起一句,幸好自己妹妹没这种个性。 从廊桥出去,他手机才开机,几个群的消息跳着艾特他,还有几条私聊,都是看到了他今天回来的消息找上门来的狐朋狗友。 关程煜点开「顾」的头像,看到条十分钟前的消息:[我到机场了,你下来了没?]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大厅,沙哑磁性的声音回了一句:「到了啊,出来了。」 接机大厅,关程煜扫视一圈,没一眼看到熟人,好一会,看到人堆里有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人朝他挥了下手。 关程煜审视了会才确认这人是顾时异。 他走过去,还没给个久违的拥抱,扑面来一阵酒精喷雾,他闭上眼睛扭开头,骂了一句:「你丫有病吧?」 顾时异这才张开手臂拍他一下,道:「安全起见,见谅见谅。」 关程煜杵了他一下,又搭住他的肩膀,一肚子积蓄的牢骚,「我从美国飞海市,一下飞机就集中隔离了十四天,隔离完了,还是红码!」 「没直飞过来?」 「海市有个市政项目,本来以为隔离十四天,赶得上去开个会,得,红码,哪都别去了。」 顾时异讶异,「红码你怎么上的飞机?」 「更新的问题,昨天才绿。」 「这年头,绿的好。」 他放下心,拍了拍关程煜肩膀道:「走吧,我车停外边了。」 「我妹最近身体怎么样?」关程煜关心到。 说起这个,顾时异便觉得棘手,「说实话,不太乐观。」 关程煜眉头紧皱,「为什么还不做手术?」 「没你想的这么容易,一个是病变程度还没完全达到手术标准,另外这上了手术台,很多事都不好说了,她心里也很抗拒。」 「放屁!」关程煜掐住了顾时异脖颈,道:「快点,呸呸呸!」 「我是医生,我是站在实事求是的角度和你说……」手臂越勒越紧了,顾时异被迫改口,「行行,大哥,呸呸呸。」 走出了机场,一道有特色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我刚下飞机,累了,不过来了,你们吃吧。」 行李箱咕噜咕噜的声音跟着他们走,关程煜回头看了一眼,戴着蓝牙耳机的女人对上他的目光,记得他之前顺手帮过忙,朝他点了下头。 「认识?」顾时异颇为兴味。 关程煜对这款的不感兴趣,懒得解释,直说:「不认识。」 他穿着一件黑色牛仔衣,戴着棒球帽,手插在兜里,举手投足都是一种漫不经心,三个字说得不高不低,也够后面的人听见了,那女人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没见过这么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抬腿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听着了。」顾时异看热闹不嫌事大。 关程煜把行李箱往他后备箱一怼,甩上箱门,拉开副驾驶道:「闲得你,走吧!」 顾时异心疼爱车,抱怨道:「你这狗德行,下回自个熘达回去吧!」 另一边,音乐会结束了,乌泱乌泱的人群往外撤,林柏晗也终于下班了。 关素舒约她在水吧见面。 林柏晗慢一步来,一眼看到了坐在中间位置的两个人,男人虽然坐着,也能看得出个头很高,衬衫挽到袖口,手臂搭在女孩身后的沙发上,拿起杯子抿了一点,气质温和,文质彬彬,又有种说不出的强势。 上一次见面,关素舒介绍他是朋友,第二次见面,就变男朋友了,林柏晗真佩服自己的直觉。 林柏晗走过去,打断了他俩的二人世界。 这一次见面,终于不用隔着铁闸门了,关素舒和林柏晗两个人抱抱黏黏了好一会,挤做了一条沙发。 徐周衍眉头稍挑,心情微妙。 刚刚和他坐一块的时候女朋友都没这么黏煳。 许久不见,林柏晗倾诉欲大爆发,和关素舒聊她最近这几个月的训练生活,说她们团参加比赛的各种阴差阳错,机缘巧合,还说要不是最后一次逆袭,她们团这次真的差点被黑马一脚踹沟里,把关素舒都听呆了。 见她俩聊得起兴,徐周衍叫来服务生又添了两杯果汁。 林柏晗也没有和她见太久,很快他们团的车来了,林柏晗得跟车走了。 送走林柏晗,关素舒本来是打算回学校了,路上接到消息,看到关程煜撂了一句话:「我到家了,怎么没人来迎接我?」 关素舒心情顿时开心起来了,不过为了不让他嘚瑟,她还是用很兴趣缺缺的语气回復他:「你是巨星吗,得全家迎接?」 一扭头,她对徐周衍道:「关程煜回来了,我今天回家!」 「你哥?」 「对!」 徐周衍道:「我送你回去。」 车上了路,徐周衍问她:「你后面几天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啊,我天天有时间,」她话一说完,又想起了事,「不对,我最近可能没时间了,我得赶在放假前把剧本写完,然后还要找演员,最主要的是,我得期末复习了。」 徐周衍稍有意外,「这么忙?」 「不过我马上就要暑假了,七八月你有空吗?」关素舒靠在车玻璃旁看他。 「七八月……」徐周衍认真想了一下这两个月有没有什么法定节假日,嘆了口气,「好像真没什么假了。」 第66页 「那也没事,反正我有空,我来找你玩。」 徐周衍笑着「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你认真开车。」关素舒捏了捏他手指,觉得手感挺好,又没捨得松开。 他有些内疚道:「对不起,不能好好陪你。」 关素舒笑:「徐周衍,要不我养你吧。」 徐周衍睨了她一眼,说:「打击人了啊。」 「开个玩笑,」关素舒摩挲着他的腕骨,道:「我家小徐得赚很多钱,给我买大别野。」 「嗯,一定买。」他语气轻而笃定。 车离家越来越近,关素舒心里不舍,摸着徐周衍的手不肯放开。 一直到车快开到家门口了,关素舒说:「就在这里停吧。」 车停下来了,关素舒靠在椅背上,侧着头看着他,徐周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 关素舒声音闷闷地说:「我现在好像能理解那些在宿舍楼下难捨难分的情侣们了。」 「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我一定在。」他说。 「嗯。」 关素舒不想再就告别这个话题多聊,她鼻子会酸,索性干脆道:「我走啦。」 「嗯。」他温温和和地应着。 关素舒拉开了车门,徐周衍拉着她的手却还没有松开,她疑惑地回头看他,徐周衍抬了一下下巴。 他没说什么,关素舒明白了他的意思,俯下身,然后轻轻地像小鸡啄米一样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她唇上还有甜饮料的味道,像一粒糖果,徐周衍没有让她这么轻易地走掉,他伸出手臂揽住她,像细品糖果那样,轻轻的吮着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关素舒腰肢塌下,找不到借力的点,手摁在了他的大腿上,听到了他唇齿间溢出的一声闷哼。 怎么有点…… 她憷然缩回手,脸红成了一片,有点愤愤地咬了他一下,徐周衍低低地笑了,笑声盪在她耳边,听得她面红耳燥。 「你怎么是这种人?」 「哪种人?」他问。 「……坏人!」 徐周衍被她可爱死了,手臂搂住她的腰肢,声音沙沙的,下压着说:「对,我是坏人,一直都很坏。」 关素舒从尾椎到嵴背一片都麻了,张嘴就在他脸上啃了一口,真啃,下牙的那种,听到徐周衍嘶了一声,她马上退开了,大声道:「我走了!」 看见关素舒跑进了家门,徐周衍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不一会,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关素舒道:「快点回去吧,好好休息!」 徐周衍摸了一下被她咬了一口的脸,隐约摸到了一点痕迹。 他打开手机相机,看了看,脸侧赫然一个显眼的牙印。 小傢伙,属兔子的。 撩一下,咬一口。 徐周衍把牙印拍下来,发给了她。 关素舒点开图片看到那大牙印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些心虚。 她正放大看,有人从后面冒出头来,语气幽幽道:「看什么呢?」 关素舒一扭头,关程煜的大手按到了她脑袋上,抓着她头一通揉。 关程煜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见她穿着一件上身极短的露脐装,一条小短裤露出两条又白又直的腿,语气顿时提了起来:「谁教你穿成这样的?」 关素舒真不想跟他呛,他才刚回来,怎么也应该兄友妹恭那么半天,但他这嘴太烦人了,她摆开关程煜的手,凉凉道:「我穿什么你管得着吗?」 「你以前不这样的,」关程煜脑子里颳了一圈,隐约记得她身边的叛逆少女就那么一个,「是不是那个林怕啥,把你带成这样的?」 「什么林怕啥?」 「你高中那个同学。」 关素舒忍不住喊了一句,「人家叫林柏晗,你是不是下水道的水喝多了把脑子喝坏了!」 关程煜穷追不捨,「你今天去哪了?刚刚谁送你回来的?」 一回来就查岗,关素舒血压上来了,「用不着你管!」 「素舒,怎么和哥哥说话的?」关靖听见了门口的吵闹声,一走过来就看见俩人在吵架。 关素舒心火烧得旺,「早知道他回来我就不回来了!我回学校去!」 关程煜这人就得距离产生美,一见面就是一讨嫌的玩意儿! 「回来,哥错了,我给你带礼物了。」关程煜拽她手臂。 关素舒挥开他的手,「我不稀罕!」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脸红是刚刚亲的,但关素舒把锅全推他头上,「我要哪天脑溢血,绝对和你脱不开关系!」 见她掉头要走,关程煜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扛肩上,对管家道:「钟叔,把门锁上,还能让她跑了!」 关靖对管家摆了下手,又对关程煜道:「你悠着点,你摔了没事,别把她摔了。」 关程煜喊了一嗓子,「她是您的宝,我是您外边捡垃圾翻来的啊!」 「放我下来,关程煜!!」 管家捂了捂耳朵,这大少爷二小姐一回来,家里的声响比看谍战片还闹人。 第30章 「我活着就是给人当祖宗的。…… 卧室虚掩着的门是被关程煜一脚踹开的。 他把妹妹扔床上, 走去一把推开她衣帽间的门,很不客气地从她架子上开始挑挑拣拣,翻出了一套长袖真丝睡衣, 又走回来, 扔她身上,忍着火气道:「把衣服换了!」 第67页 关素舒一身反骨,怒视着他:「我不换!」 关程煜刚下飞机时还想着自己妹妹不和别人一样穿的奇装异服, 没想到回来一看,发现自己妹妹已经成了这么个叛逆少女的样了。 他高高地俯视着她,「要么你自己换, 要么我给你换, 你选一个。」 「你出去!」 关程煜脸拉得比驴都长, 道:「我待会儿进来, 你要是还没换,我就给你剥了!」 关素舒薅过一个抱枕往关程煜脸上砸过去,咆哮道:「滚出去!」 他一把接住抱枕, 往腋下一夹, 睇她道:「个头不长,净长脾气。」 阔步走出去了。 关素舒一脚又把一个抱枕踹飞出去, 砸在被关程煜关紧的门上, 火气都还没下去,她咬着牙默念了三遍, 杀人犯法, 杀人犯法,杀人犯法才压制住内心的杀意。 关程煜是直男,铁直铁直,直到不解半点风情的那种。 可见上帝也是公平的, 给他打开了智商的门,却给他关上了情商的窗。 可他自己丝毫不察觉。 他的情商低只是针对自己还好,致命的是他的情商低通常都是针对别人。 关素舒没能赶上早恋潮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关程煜。 初中的时候,班上女生都喜欢去篮球场,不干什么,偷偷看看帅哥饱饱眼福也行,而关程煜,一个高三的跑来看他们初中生打篮球就算了,只要看见关素舒在篮球场范围内,二话不说走过来把她往肩上一扛就直接打包带走,搞得人人知道她有个很兇的哥哥。 好在第二年,关程煜就毕业了。 从她的中学时代到大学时期,有一大半的时间关程煜都没再参与进去过,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她上初中了还爱玩彩色公主贴纸上。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妹妹长大了,是有回难得陪她去逛街,商场经理见是他付款,拍他马屁说:「你女朋友真漂亮!」 马屁拍马腿上,关程煜当时就翻了脸,震怒道:「瞎了?她是我妹你看不出来?」 经理好一通道歉也没让关程煜熄火,他连黑卡都直接掰了扔垃圾桶,直接表明再也会不来这家商场。 关素舒被他拽着离开,见他发疯,吐槽他纯属自己有病,迁怒别人。 关程煜怒火难平,只咬着牙说了三个字:你不懂。 在他心里,他妹妹还是那个在学步车里,两条藕节似的小腿一步一趔趄的小丫头,突然有人点醒他:你妹妹已经长大了,你该和她避嫌了。 他心里那股翻山倒海就像被勐烈晃动的碳酸汽水一样剎那喷涌而出了。 他仔细审视自己妹妹,突然发现她脸蛋尖了,眉眼长开了,条靓盘顺的,走在街上都是人回头看她了。 他是个没有童年的人,一开始对自己多出来这么个妹妹也不爽过,时间久了,反倒心里有种投射,想把自己没有过的童年都在她身上弥补回来,最好是她一直都别长大,一直都是个小孩。 他站在她房间外,兄妹一门之隔。 侧头眺望楼下隐隐绰绰的花园景观,都还想得起妹妹小时候在这个花园里玩骑小马的样子。 她怎么就长大了? 怎么就突然长大了? 他心里忽觉凄凉,感觉时间就像一只拂过流沙的手,将过往的画面通通打散,什么也不剩。 想抽菸,烟拿出来了,叼上唇了才想起来身上没火机。 烟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又被他塞回烟盒里。 妹妹久久没出来,他等了等,挠了挠头,有点苦恼,这丫头不会真要和他翻脸吧? 要敲门的手在门上顿了顿,又没有敲下去。 臭丫头。 他嘟囔一句,回到了客厅,客厅里父亲和管家正谈着话,见到他过来,父亲朝他招手,道:「正好,也听听你的看法。」 关程煜拢了拢碎一地的玻璃心,沉稳地走过去,「爸,什么事?」 「五月出台的政府文件,你看过了吗?」 关程煜凝眉想了想:「市政府出台的关于推动本市板块布局专业化的文件?」 「不错,你人在国外,国内的动态也要随时盯紧,最好的契机都在红头文件上,时刻要保持对政策的敏感性。」 他提点了一句,又落实到事上:「现在集团和荣焘的合併项目要做收尾工作,你这些天要是不忙,也来总部看着这个项目,学习学习。」 关程煜点头:「好。」 说起荣焘,关靖又想起来一事,说:「荣焘现在最值钱的是块地皮,你知道吗?」 「珞家嘴那块?」 「对,那边的发展空间很大,合茂地产是早早在那边立了旗头,我们已经算晚了一步了。」 父亲的话通常都不是表面意思这么简单,关程煜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转动左手手腕的腕錶,摩挲着錶盘,缓缓道:「上面已经落定了板块布局的规划,但这个规划怎么落地,还有很大的协商空间,珞家嘴是块大肉,我们既然有荣焘留下的那块地皮,那不如和合茂合作,强强联手,做综合化运营。」 关靖欣慰了,对管家道:「你看这小子,就是得出去见见世面,他自己手把手地做起了,现在这视野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少爷能接您的班了。」管家笑道。 「现在那还是差点火候。」 第68页 关靖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见着关程煜一直在摸着手上那块表,他声音骤然淡了:「你妈给你的这块表,还戴着呢?」 关程煜蓦地松开了手,用袖子盖住了表,掩饰道:「戴习惯了,也懒得换了。」 父亲抬着下颚,视线从眼皮下方睇着他,言语不辨喜怒,「你在那边经常和她见面吗?」 「没怎么见,她也挺忙的。」 关靖点头,语气淡淡道:「毕竟那是你妈,有时间见见面也还是应该的。」 「嗯。」他应一声,不想再多谈。 他和他妈在一个地方,不常见面,但也不可能不见面,之所以会这样答,是因为父母之间关系说不上和谐。 他对他妈没什么怨,甚至能说是挺理解的,但是他爸妈互不对付,离了婚这么多年,一谈起对方还是脸色都变了。 互相都没说过对方不好,但也身体力行表示厌恶,十几年的婚姻变成一对怨偶,也挺悲哀的。 关素舒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客厅里父亲和哥哥两个都在看一个谍战片,电视里「砰砰啪啪」的响着,好生热闹。 她走到沙发边,从桌上抱起一盘水果,蜷在沙发上也跟着一块看,顺口问她哥:「你这个月回来是干什么?」 那语气好像之前暗搓搓叫他回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知道她这是在放两人握手言和的信号,他接过了她递的这个台阶,斜靠着沙发看着她道:「回来看看你和爸,再见见朋友。」 关素舒含着一粒枣,堵在腮帮子里,含含煳煳道:「那你要给我的礼物呢?」 「刚刚是谁说不稀罕的?」 「既然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不稀罕,那也是我的。」 她这强盗逻辑,关靖都听笑了,伸手点了点她:「变成个守财奴了。」 关素舒理直气壮,「什么守财奴,我这是给自己攒点彩礼!」 「你那叫嫁妆。」 「谁要嫁出去?我才不嫁出去,你们想得美,我就要把你们烦死。」 「嚯!」关靖对自己女儿的想法很是诧异,道:「怎么,你是打算以后找个上门女婿?」 「也不一定是什么上门女婿,反正我不嫁出去,而且我也没打算生小孩……」 关程煜忍不住道:「你还是个小孩呢,想这么长远!」 「别插嘴,没礼貌。」 关素舒捻了颗枣就扔去砸他,被关程煜抬手接住,又扔了回来,她嫌弃,又扔给了父亲,关靖接住,又递给了管家,最后这粒枣转了一圈又被放回了果盘里。 关素舒把果核吐出来,坐直了身子认真道:「你们看,我吧,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放屁!」 「胡说八道!」 后面这句文雅点的是父亲说的。 关素舒连着被打断两次,奓毛了,拍着桌子道:「能不能等我说完了你俩再发表意见?」 关靖已经面色青黑了,倒要听听她想说什么,沉声道:「你说!」 「其实我看得挺开的,总归人都是要死的,活到三十四十呢,也正常,活到七老八十呢,算我赚,反正只要活着,我肯定是吃不了苦的,你说一般人家里也不缺个爹,我不得多备点彩礼,万一以后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关程煜还是听着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这胳膊肘是往外拐的?」 「那不至于,我要是死了,遗产那肯定都是爸妈的,信託也是爸妈收回去,你呢,我就勉勉强强把我买的那栋楼和在北极附近买的一个小岛留给你,那个岛叫什么来着,我忘了,我回头把我那个理财顾问推给你,你去问问他,我要是好好活着呢,那肯定一般的钱是不够我花的,你们得努力做我坚实的后盾,让我有底气造作。」 关靖听了会,已经敏锐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姿态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心平气和地问:「素舒,是不是想到要做手术,有点怕了?」 关素舒否认:「谁谈手术了?」 自己的女儿,想什么他还不容易猜到? 关靖安抚她:「只是要做一个常规手术,人家医生做了几十年了,保证你健健康康地出来,你爸我都还没到谈遗产的年纪,你倒和我交代起后事来了?」 这也就是女儿,他知道她是心里怕,要是他儿子说这么晦气的话,关靖直接把他打回娘胎里去学说话。 关程煜也听明白了,走到她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大喇喇地揽着她的肩膀道:「有哥在呢,别怕,到时候哥站门口给你看着,你就当睡一觉,睡醒了,我和爸妈都在你旁边,你一睁眼就能看着。」 「还站门口给我看着,你以为你门神啊……」 关素舒声音闷闷的,心里已经软了,人也蔫成个蔫猫样了。 她并不是悲观主义,以她的咸鱼哲学,可以说是个相当活在当下的人,今天突然想这么多七七八八的,是因为今天太幸福了。 她有男朋友了,哥哥也回来了,哥哥和爸爸都少有这么坐在一块看电视的时候了,当然,要是妈还能在,那就更好了…… 人是这样,过得不好的时候,心里盼着的是以后的甜的,过得好了,就开始诚惶诚恐地担心起后边日子的下坡路了。 她以前没心没肺,最叛逆的时候,觉得自己死就死了,反正人活着总要死的。 第69页 可现在,一想到父母、哥哥、徐周衍,还有她的好朋友,羁绊越来越多,她就越开始怕死了。 她生日在八月,要是手术晚,她就当天再许,要是手术提前了,就当她今天许了。 她在心里说,为了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我要好好活着。 第31章 「你选我还是选他?」…… 家庭夜聊在父亲犯困了的时候结束了。 关素舒和关程煜一块回房间, 在他上楼的时候,关素舒想起来一件事,站在楼下仰头问他:「你上次答应我的事, 还算不算数?」 上次? 关程煜稍一回想, 想起来年前去车场玩的时候没带她,后来答应下次回来要带她去的。 「没忘,」他转回身, 手撑在扶梯上道:「你确定要来?看着很无聊的。」 「你答应的事,你自己要做到。」关素舒不满道。 「好好好。」 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忘了,关素舒很是不忿:「好好好是什么时候?」 关程煜想了想, 说:「后天吧, 后天我去你学校接你。」 关素舒想到了徐周衍, 不知道他后天有没有时间, 她道:「我可能会带个朋友来,不用你接,要么我就叫司机送。」 「随你, 」关程煜看了眼手錶时间, 都快十一点了,他对妹妹摆摆手, 说:「不早了, 快点去睡觉。」 关素舒也看到了那块表。 「关程煜。」 在他要转身往楼上走的时候,妹妹又喊住了他。 关程煜侧过身, 偏着头无奈地看她。 他五官俊朗, 和关素舒比起来,轮廓更深,关素舒眼睛像爸爸,关程煜像妈妈更多一点, 关素舒看了他一会,想问的话抿了抿唇,她又没问了。 「睡了。」她转身说。 奇奇怪怪的。 见她回房间了,关程煜摇了摇头,往楼上去。 关素舒回了房间,趴倒在床上。 她本来是想问一句关于妈妈的事的,结果纠结着还是没问出口。 妈妈。 她都好久,没叫过这两个字了。 打开手机,发现徐周衍的消息她还没回復,赶紧问:[现在还疼吗?] 男朋友上任第一天就英勇负伤了,这个徵兆可不好。 听到「叮咚」响了一声,徐周衍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他拿起手机看,看到消息后,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他熄屏看了下侧脸,痕迹已经淡了,看得出她还是收着力,没给他盖个明晃晃的戳。 他回覆:[不疼的,你还没休息?] [我能发视频吗?] 她还是不放心。 下一条消息没来,视频电话直接打过来了,关素舒按了接通,看到了那边徐周衍的模样,他靠在椅子上,微抬着下颚,脸上的痕迹从视频里已经看不出了。 怎么有种老干部的气质? 关素舒嘀咕着。 她还趴在被子上,用鼻孔俯视着镜头,是个死亡视角,她察觉到了丑,赶紧翻个身,高举起手机,又抓了抓头髮,把头髮捋捋。 徐周衍看着她这通掩耳盗铃,眼里的笑意一直没下去。 关素舒清了清嗓子,问他:「你在干嘛啊?」 徐周衍转了下镜头,把书桌给她看,温声说:「在写合同。」 「你好忙啊,这都……」她下拉屏幕,看了眼时间,「这都十点多了,你什么时候休息?」 「马上了,你呢?」 关素舒揉了揉后脖颈,「我还没洗漱呢。」 「今天还要听睡前故事吗?」他问。 「好啊!」关素舒马上爬起身道:「那我先去洗漱。」 她把手机放被子上,徐周衍轻声道:「手机不用关,就这么放着吧。」 她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点莫名的依赖,对她的。 莫名泛甜。 关素舒洗漱完回来,徐周衍手里正翻着一本书,关素舒隐约认出来,还是上次那一本童话书。 黑暗中只留一盏小夜灯,关素舒躺进被窝里,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着侧着头看他,小声道:「徐周衍,故事呢?」 徐周衍翻开第五页,给她念了起来。 她说着要听故事,结果又是十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徐周衍已经预判到了,也没觉得失落,他将书籤夹进第六页里,后面还有厚厚几百页。 这个故事讲完,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摸了摸屏幕里她小巧的下巴轮廓。 晚安,女朋友。 * 六月二十日,湾港国际赛车场。 一辆保时捷灰色超跑开进巨大的赛车场大门里,工作人员小步跑过来,验了下身份,打着旗子示意旁边的人让开,让车先进场。 关素舒是司机送过来的,她早就想到了,工作日徐周衍是没有时间来的,心情却还是有点低落。 一路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下了车才摘下口罩透口气,关程煜和他的朋友们已经下了赛道了,她分不出哪一辆是他的,在工作人员陪同下站在观众台看了一会。 汽车嗡鸣声巨大,有的车底盘低得快能碾死蚂蚁了,歘地一下从她面前飞驰过去的时候,关素舒心跳都跟着加速了。 她知道关程煜爱玩车,以前没觉得危险,因为知道这种赛车是「铁包肉」,但听别人说不如亲眼目睹,站到了赛道边她才真正地感受到那种速度的冲击力,一旦有一点意外这都是非死即残。 第70页 十几分钟后,车辆陆陆续续回到p区,给她领路的工作人员道:「关小姐,请到这边来。」 陈俊行在关素舒站到观众台的时候就看到她了。 热胎圈结束,车一停,他推开车门,大步跨了下去。 有人先他一步走过去,是关程煜。 他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不这么急切,听到关素舒在问关程煜:「你们平常都来这里玩吗?」 「这儿只是一个地方,国内的赛车场多着呢。」关程煜道。 「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关程煜反问:「你以为是什么样的?」 「应该有很多人举着牌子来来往往的那种。」 「那是比赛,现在是训练场。」陈俊行出声道。 兄妹二人都看向了他。 她鼻樑又高又挺,带着一点小驼峰,皮肤白皙,脸颊上一点肉肉,绷着唇不笑的时候都是可爱的。 陈俊行一见她,就笑起来。 人会不会反覆经歷同一次恋爱,反覆爱上一个人? 他觉得是会的。 就像他喜欢她从小学到大学,一看见她,心里就开了花似的欢喜。 「你怎么在这?」他问。 「我不能来吗?」关素舒感到莫名其妙。 「以前从来没见你来过,」他补充了句,又道:「你想试试吗,我开车带你。」 「她不能上赛道。」 关素舒回过头去,看到顾时异也从车上下来了,他摘下头盔,头髮还是干净的,没一点汗渍。 关素舒好奇问他:「顾医生,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今天晚班,你哥约我来跑两圈。」他说。 关程煜叉着腰说:「就是看你今天下午休息,你不在,我也不敢带她过来。」 「我在你这就是一工具人。」 顾时异和关程煜损惯了,对着关素舒又温声道:「你不能上赛道,站在这是不是无聊,我带你逛逛?」 关程煜也点头:「餐厅在上面,你累了就去上面休息,要是想走了,发个消息给我。」 「我真不能上车坐坐吗?」 怕归怕,关素舒其实还挺想感受一下赛车场的。 关程煜揉了一把她的头,「女孩子玩什么赛车,难道开三十码带你?」 「谁说女孩不能玩赛车?」 后边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略带沙哑的质感,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一众人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女车手从一辆绿色的法拉利下来,她解开头盔,露出一张偏中性,冷艷的脸。 关程煜看着她,感觉有几分眼熟。 几个人里,是陈俊行最先打招唿,他说:「姐。」 女人抬了下下颚,道:「你朋友?」 陈俊行点头:「我今天陪朋友一块来的。」 女人嘲道:「你交朋友的物种还挺广泛的。」 关程煜听出了指桑骂槐,眼睛眯了起来,「你在骂我?」 「不认识你,何来骂你?」女人表情淡漠。 她的声音特色极强,关程煜差不多认出来了,飞机上的那女的,会玩赛车,挺意外。 「我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关程煜说。 「是怕输在女人手上吧。」她眯着眼睛看向了关程煜。 「哦,你很厉害?」 关程煜似笑非笑。 「试试不就知道了?」女人道。 关程煜戴上了头盔,直接道:「几圈,你定。」 「三圈。」 关程煜拍了妹妹一下,道:「去看台上看着。」 关素舒简直满脑袋问号,见顾时异和陈俊行俩人都摆出了看戏的样子,她问:「他这是要干嘛?」 「比排位赛。」顾时异道。 陈俊行抱着手臂说:「哎,我今天就不该出门撞见她。」 「你认识?」关素舒问。 陈俊行有点难以启齿,含煳道:「她是我姐。」 「你不是独生子女吗?」关素舒诧异。 「我妈和我爸是二婚,我和她同父异母,她住南边,我和她其实不怎么见面。」陈俊行飞快地说。 「难怪,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像,你姐姐比你好看多了。」关素舒若有所思。 陈俊行盯着她:「什么叫她比我好看?」 「对不起啊,」关素舒没有诚意地道歉:「我一向不说假话,伤害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上次在饭店你就不搭理我,我最近是不是哪得罪你了?」 虽然素舒以前也不怎么搭理他,但和他说话的时候态度还是正常的,可这两次见面,对他不仅爱答不理,还夹枪带棒的,陈俊行越听越不对。 关素舒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拆穿他那点假深情真花心,「孙铱婷是我室友!」 陈俊行想了一下,问:「孙铱婷是谁?」 关素舒:「……」 你可以去死一死了。 他绞尽脑汁,「你说孙铱婷……孙!噢,我最近是认识这么一个女的,但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啊,你别误会了。」 关素舒想说她都看到他们一块进酒店了,又实在不想再和他浪费口舌,推了推顾时异道:「我们去看台吧。」 陈俊行从小就知道他们两家是门当户对,从有男女意识起,关素舒就是他内定的女朋友,这么多年了,他这单方面热情都搞习惯了,也没觉得被她冷落了。 第71页 他跟在他们后面,絮絮叨叨道:「你别误会我,我这人对感情还是很认真的。」 关素舒听不得这种人玷污「认真」这两个字,转回身瞪着他道:「陈俊行,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我承认,我现在是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我完完整整的心从来在你这,你和我试试,我保证,我真的,我对你一心一意,我甚至能明天就去跟你领证!」 「你神经病吧!」她骂道。 见他纠缠不休,顾时异也插话了,拦着他道:「陈少这玩笑可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陈俊行表情摆得尤其认真,他说:「素舒,我们两家家世相当,咱俩又是,整个会市,除了我,再找不到第二个跟你更配的了。」 「你真的有病,你去治治脑子吧你,顾时异,你看看他是得挂脑科还是挂精神科!」 脏话到用时方恨少,要不是词彙量太少,关素舒简直想骂他个狗血淋头。 「我喜欢你十几年,关素舒,你不能这么无情啊!」陈俊行喊道。 关素舒越走越快,要跑起来了。 上了看台,手腕一重,她险些被陈俊行拽下去,条件反射一把拉住了旁边的排椅才好险没被拽倒。 身后「砰」的一声巨响,陈俊行被拉开了,顾时异忍无可忍地揪着他的衣领道:「陈少,人有时候说话做事得先想清楚后果!」 「你他妈算哪根葱!」陈俊行发起狠来,用手肘别着顾时异脖子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心思!你是个什么身份,你自己照照镜子看清楚点!」 「你们俩要干什么!」 关素舒简直无语了! 陈俊行眼都红了,卡着顾时异喉咙朝她吼道:「你今天必须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选我还是选他?」 关素舒被他吼得心脏都不好了,她捂了捂心口,吼回去:「选你个头!我有男朋友了!」 一句「我有男朋友了」,把半个看台都吼安静了。 顾时异先反应过来,脑袋还有点发嗡,听见自己问她:「是谁?」 顿了那么一会,他又问,「是不是,我认识?」 第32章 为爱疯狂的是少数。…… 和顾时异的敏锐比起来, 陈俊行就显得很缺心眼了,他看着关素舒嗤笑了一声,「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找这种藉口。」 关素舒从小学一路寡到大学, 这都大三了说有男朋友, 他信她个鬼。 关素舒懒得理他,她在意的是顾时异的那一句「是不是我认识」,她知道顾时异或许是已经猜到什么了。 她还……没做好承担家里狂风暴雨的准备, 所以她听清楚了,还是装傻充愣地反问顾时异:「你说什么?」 顾时异唇缝抿得很紧,好一会, 他卸开了力, 松开了揪着陈俊行衣领的手, 他没再追问。 矇混过关, 关素舒松口气。 顾时异在距离她稍远的右下位置坐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抓了一下头髮, 他的头髮长了, 被他捋向脑后,露出一张过分精緻的脸, 往日总是笑吟吟的嘴角拉平了。 今天的天上没有云, 阳光更炽热。 赛道外边只有几棵树在风里抖擞着,说不出来的空旷, 和她想像里赛场的热血沸腾完全不同。 她坐下来, 遮阳帽挡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她看不懂比赛,和身边的两个人也无话可说,这时候才真正地感觉到一种无聊和寂寞来。 陈俊行也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她孤零零地坐在他们身后,白皙的下巴尖尖小小,不施粉黛的脸上唇色也淡。 看她一眼,陈俊行又后悔,刚刚不该对她说重话,一兜子烦闷。 她对此一无所觉,只觉得郁躁,想转移注意力,便又拿起了手机,对着赛道开始录像,看两台车你追我往,互不相让,拍了一分多钟,她结束录像,然后点开微信,将这段视频发给了徐周衍。 这儿的网络也不好,她看着视频加载了半天才发出去,心情更不美妙了,她起身要走。 听到身后的声音,顾时异立刻回过头来问:「你去哪?」 关素舒说:「太热了,我去餐厅坐会儿。」 「我陪你。」顾时异道。 「不用顾医生,我自己去。」 她脚步没停,顾时异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发现了她的逃避,他停住了脚步。 终于,到了她连他都想躲的这一天了。 顾医生, 顾医生。 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当初决定做她的私人医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见天日的喜欢已经快要沤烂。 他以为能接受只是看着她,远远地陪着她,却发现,心还是会钝钝的痛。 像铁锤隔着铁板敲在桌上,共鸣的,发麻的阵痛,来得缓慢而又剧烈。 这种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很多年前,上中学的小姑娘,又白又乖,坐在路边等着他来接她,看见他,热烈扑上来,叫了他一声:「顾哥哥!」 她一句哥哥,让他好多年都以为他在她心里是特殊的。 那是她一个人来他们大学找她哥哥,对哪都充满新奇,像只小麻雀走在他旁边,看到马路边行为艺术的铜人吓了一跳,怯怯地躲到他身后,抓着他衣摆小声说:「顾哥哥,我们走吧。」 第72页 后来她再也没叫过他顾哥哥了。 他已经没有不甘心了。 经年累月的压抑,连喜欢都钝了。 看着她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心里那种感情到底是亲情多一点,还是爱情多一点,他其实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只是很想再听她叫一声哥哥。 陈俊行烦躁地踢了一脚椅背,拿着手机对着那边发语音说:「兄弟们来港湾赛道玩车,带几个女的。」 做个浪子,就会少了痛苦。 喜欢三年、五年、十年,那又如何? 对很多人而言,感情游戏只是生活里的调味剂,在生命里更是无足轻重。 及时行乐,大多数人都践行得很好。 关素舒沿着回来的路,又走回了p区的休息室,工作人员为她刷了门禁卡,送她进入餐厅。 关素舒没有点吃的,她在咖啡厅的沙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从楼上的落地窗玻璃往外看,俯视的角度,其实比在看台看的还清楚舒服一些。 已经是第三圈了,关程煜被压制了半个车位,在最后一个左弯道,他勐吸尾流,从右侧入弯,强势超车。 车速快到几乎看不出先后,大屏的高速摄影机在重播回放,关程煜领先了半个车头,先抵达了终点。 车已经停下,关程煜的肾上腺素分泌感还没褪下,他第一次从一个女生身上感受到了这种压迫感。 下车后他摘下了手套,发现后车好一会儿没动静,他盯着后车车门,心里想着,她不会因为输了在车里哭鼻子吧。 正琢磨着,后车的驾驶室门就被推开了,那个女生走下车,慢条斯理地解开头盔。 她甩了甩头髮,干脆道:「愿赌服输,我输了,但这并不代表女生就不能玩赛车。」 关程煜没和她呛回去。 对于有实力赶上他的对手,他还是很尊敬的,他重新审视了她一遍,抛开他先入为主的偏见,她是个很飒爽的女孩,有个性,挺好的。 他道:「这边的赛道我常来,这一次算我占了便宜。」 女生也点点头说:「这倒没说错,这条赛道是我今天第二次开,不过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抱着头盔转身往回走,关程煜仗着腿长两步赶上去,说:「以前好像没在这边见过你。」 女生说:「我陪我弟弟来的。」 「你弟弟?」 「喏,就坐在上面的那个。」 关程煜往上看了一眼,明白了,「既然都是圈子里的,认识一下吧,我叫关程煜。」 他向她伸出了手。女生抬手浅浅和他握了一下指尖,「颜婷。」 关程煜诧异抬眉。 知道他在想什么,颜婷道:「我和我妈姓。」 关程煜点点头,又说:「挺好的。」 颜婷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有点嘲弄,大概是还记仇他的性别偏见论。 关程煜难得耐心,多解释了一句,「我之前是说我妹妹,她心脏不好,不能玩赛车,不是说你们女生不该玩赛车的意思。」 颜婷想起了刚刚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问:「你妹妹呢?」 关程煜立刻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坐在看台上的顾时异。 他看到顾时异的表情,他居然在发呆。 他从p区走过去,上了看台,杵了顾时异一下,问他:「我妹呢?」 顾时异回过神,指了一下休息区说,「外面太热,她去餐厅了。」 颜婷也走了上来,她问陈俊行,「你不下场?」 陈俊行随意地说:「人太少了,我再叫几个朋友过来。」 想起今天赛车场人还真挺少的,看关程煜拍着朋友肩膀离开的背影,颜婷问:「你们今天包场了?」 陈俊行对着前面的背影抬下巴说:「煜哥包的。」 「哪个煜?」 「有个诗人叫李煜,就那个煜。」 「没想到你还读过几句书。」 颜婷意外道,收穫了本就在烦躁中的陈俊行的一根中指。 * 「以上是我的看法,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的?」 会议室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声,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讨论。 法务总监助理肖平发现总监这两天有点不大一样了,以前总有种距离感,最近距离感少了,脸上真切的笑多了,就是…… 马上要到总监发言了,助理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就见他放下了手机。 会议上讨论的事,会前他就已经知悉了,他看向众人,依然是理性的模样,道:「针对这一次的事件,我还是要向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重申一遍,人的安全是首位,在这个前提下,保留好你们手上的凭证,及时向上层反应情况,做到处理得当,反馈及时。尽管关盛事故概率在行业内已经算低了,但是,任何一次事故的发生对于个人、家庭和公司,都是一次极大的伤害,我们要追求的不是行业内最低,而是零概率。」 他的声音不徐不疾,每一个字却都带着铿锵的力度。 有人附和:「这次的事故的确是负责人没有处理到位,给公司带来了经济损失。」 「损失的不单是钱,还有公司的名誉。负责人失职这不是第一次了,我记得公司过去就有这么一起案例,工地工人意外受伤,项目负责人第一时间没有赶到现场,在之后更选择了私了,没有将这起事件上报公司,后来因为工地负责人索要大额赔偿,闹出了舆论风波,这件事才报到公司总部来。」 第73页 他笔尖在会议计划上重重地敲了两下,加重了语气:「各位,要从过往的事件中汲取经验,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会议上的一些年轻人都纷纷点头,不时交头讨论几句,而有些资歷比较老的老人,脸色则显得有些微妙。 他注意着会议上的一举一动,将这些人的神情纳入了眼底。 惊讶的,戏嚯和隐隐的嘲笑。 带着一种信息不对称的优越和轻视。 这个事件本身在这说,是没有任何不妥当的,或许不妥当的……只有人。 徐周衍忽然想起了前不久素舒在抱怨时提及的一句:「他以前就是个项目经理。」 会议结束后,徐周衍叫来助理,嘱咐道:「辛苦你整理一下近十年来,公司所有工地事故的档案。」 「好的,徐总。」助理放下手上的文件,道:「这是东郊土地转让协议的原件,董事办说要尽快处理一下,请您先过目。」 他翻开合同一眼看见了第一份合同的转让方:晋安有限责任公司。 「东郊晋安工厂,那边不是已经荒了很久了吗?」 「应该是谈下来了。」助理说。 徐周衍把后面的几份合同都翻了一下,不止有晋安公司,有些转让方还是个人的名字。 「这份合同什么时候发下来的?」 「今天上午。」 徐周衍翻到合同最后,这儿按了手印,鲜红的指纹有的深有的浅,他用指节在边缘摩挲了一下,淡淡的红便被擦开了。 「东郊是副董谈的?」 杜成斌是公司副董事长,同时也是公司副总裁,手上是有实权的。 这个助理也不太清楚,道:「徐总,这个我需要和董事办去确认一下。」 徐周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朝他颔首,「不用问了,你去忙吧。」 助理走后,他拿起文件,仔细看指纹痕迹。 他毕业于公安政法大学,又是检察院出身,痕迹检验信手拈来。 合同上个人的手印都是朝左上或是朝上的,而公司那一份的手印是朝左的。 个人手印中间深,边缘浅,呈现聚拢状,而公司那一份,指尖深,指腹渐浅。 徐周衍拿出印泥和一张空白a4纸,按了几个手印都差点感觉,他推开椅子,站起身,这次按下时,指印自然而然地朝左,指尖深,指腹渐浅。 他摩挲着手指,而后将盖了几个手印的a4纸放入了碎纸机里。 助理去了档案室走一圈,忽然想起来问总监公司近十年的事故档案包不包括子公司的,正要去问,办公室先打开了,总监拎着公务包走了出来。 助理问:「徐总,您是要出去吗?」 「我出去一趟,有事打我电话。」他说。 「好,需要我跟您一块吗?」助理接着问。 在职场办公事时要出门,一般都要求是两人或多人同行,而徐总这次却拒绝了,「不用了。」 是办私事吗?助理稍有疑惑。 * 关素舒在赛车场里呆得无聊,没有坐很久便走了。 车从赛车场里开出去,在第一个路口就堵住了,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堵出了长龙。 看后面还没来车,司机道:「二小姐,这边看来是过不去了,我们掉头绕点路吧。」 关素舒看着手机消息,随意说:「随你,都可以。」 司机重新搜了导航,导航提示:请调头左转,直行三百米,进入东郊路段。 东郊是会市边缘的一块郊区。 这儿有一大片荒废的工厂,一条公路穿过工厂中心,两侧景色衰颓,来往的车辆不算多。 车稳稳地往前驶着,在开过一间楼房的时候,关素舒突然听到「嘎达」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去找是什么声音,却什么也没看到,她重新坐回去,还没发表疑惑,窗外骤然轰隆一声巨响。 她吓一跳,回头去看,只见一片飞溅起的沙石,隐隐约约看到是一栋楼倒了。 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前面又是火光一闪,她用手挡住了眼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她再睁开眼,四周灰尘漫天,连前路都看不清了。 她目瞪口呆。 第33章 她一点一点地撬开了他的铜…… 司机停住了车, 他看起来比关素舒还紧张,抹了把汗道:「二小姐,我下车去看看。」 「别!」关素舒对刚刚的爆炸还心有余悸, 她道:「你先别动, 等会儿。」 「可能是工厂在拆了,二小姐,要不我们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 前面又是一声巨响,震起的飞石噼里啪啦甩在了车玻璃上,挡风玻璃上立刻出现了一片的圆心裂痕。 关素舒人都被吓得抖了抖, 她捂着耳朵道:「这边走不了了, 我们回去。」 司机立马挂挡, 想往后退, 车轮轧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咯吱作响,听到这声司机就感觉不对了, 他立刻又打停了, 道:「二小姐,退不了, 会爆胎的。」 这个时候慌都已经没用了, 司机还指着她当主心骨,关素舒心跳都开始在胸口螺旋跳跃了。 进退两难的时候, 关素舒先想到的是关程煜,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却无人接听。 飞尘尚未散去,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灰尘和残垣拍了一张,发给了徐周衍, 然后又打了一次电话给关程煜。 第74页 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打通,关素舒放弃了,她压下心口的难受,问:「后面的路能清出来吗?」 「我下去看看。」司机还是决定下车。 关素舒解开了安全带,也要跟着下车,司机道:「二小姐,您就别下来的,这外面灰大!」 他捂紧了口罩下车,往后边去检查,下一秒又是亮光一闪,关素舒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朝外面大喊了一声:「快蹲下!」 浓灰又滚滚而来,飞起的乱石像下了一场大冰雹,那震动带动着整条路,连同车身也晃了晃,哗啦啦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车内迴荡着「砰、砰、砰」的连续响声,她捂着耳朵一声惊叫—— 「徐先生,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我们搬不搬,是不得不搬,现在合同已经签完了,这个星期内就要全部搬走,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连晋安都已经搬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远处又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晴日里打了响雷,震得所有人都往那看去。 大楼倒塌,掀起的灰像是一场局部的沙尘暴。 和徐周衍说话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那儿道:「你看,已经开始了。」 「谢谢,这边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这件事,上面真的会管吗?」男人诚惶诚恐。 他从那茫茫灰尘的中心收回目光,眉宇沉沉,道:「你放心,一定会管的。」 手机震了一下,徐周衍打开一看,看见了素舒发过来的图片,车窗外一片尘土和黄沙,他勐地转头看向倒塌的大楼。 [你在哪里?] 她没有回覆。 徐周衍紧捏了一下手机,他抬头对男人道:「谢谢你的协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应该的,这件事希望真的能有人管。」 徐周衍转身上了车,他拨通了关素舒的电话,那边先是提示正在通话中,他连续拨了几次后,终于接通了。 前两次爆炸都是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炸完了,这次一炸,她三魂六魄都快吓散架了,手机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关素舒拿起手机,发现先打来电话的人竟然是徐周衍。 她那一刻眼泪都要飞出来了,接通了电话大声道:「徐周衍!」 「你在哪?」他声音尽是急切。 「我在东郊这边,旁边工厂好像在爆破,我们被堵在路中间了。」 他来不及问更多,道:「你把手机实时定位打开,我马上过来!」 关素舒手抖着打开了位置实时共享,她觉得今天出门真的是没有看黄历,不然也不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 这边是谁在拆,拆楼不戒严,不拉出警戒线,是在开玩笑吗?! 关素舒看着手机定位,徐周衍的位置在快速向她靠近,或者说,原本就很近,他们之间竟然只相差一公里。 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车破开灰濛濛的雾层,徐周衍的车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停在了乱石堆后,关素舒推开了车门,司机不解道:「二小姐?」 徐周衍也下了车,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爆炸声已有五六分钟安静,应当是已经停了。 看到她安全无事,徐周衍长松了一口气。 关素舒心口急促跃动,她提起裙摆,在废墟中跑了起来,白色的裙摆扫过乱石,像一只惊慌的蝴蝶,飞向她的丛林。 因为有第三个人在,在最后靠近他的那一步,她踟蹰地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他,而徐周衍立刻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地搂着她,手掌在她头顶安抚地紧揉着。 她听得见他的心跳,他的喘息,胸腔里的砰砰作响,像是在进行另一场爆破。 她顾不得第三个人在场,将头贴在他胸口,又扬着笑脸说:「我没事。」 其实她刚刚怕得要死,连现在揪着他衣服的手都还在发颤。 他弓着腰紧紧抱着她,沉重的唿吸在她耳侧响了很久,顿了顿,他道:「我很怕,一直没打通你电话的时候,我手都在抖,我很怕。」 他将「我很怕」说了两遍,关素舒稍怔,然后把脸埋进了他领口,短暂隔绝了这一片烟尘和火药气息。 她唿吸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棉质衣服的味道,像安全的木房子,然后她拱了拱他的颈侧,像是吻他,又只是唇贴上去,像猫一样感受他脖颈脉搏跳动的温度。 既是安抚他,也是安抚自己。 他的唿吸越发急促了,将她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快要按进心口里了。 那一刻世界都寂静了,她好像第一次有了「我可能是这个人的全世界」的感觉。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另一个人的全世界呢? 她为自己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感到羞耻。 可心底又忍不住想,我对他而言,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他克制住了想把她揉进身体里的想法,紧紧抱了抱她,然后松开了手,道:「我去看看你车的情况。」 将车挪出废墟是一项大工程,司机打了市政电话反应情况,那边说没有收到东郊最近有拆楼爆破的通知,会马上安排消防过来检查现场。 在消防过来前,他们先自己检查了一遍。 他们这台车受损最严重的就是车玻璃,其他地方也大大小小都是划痕,车顶盖了一层灰,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砖头石块,可见当时情况有多严峻。 第75页 徐周衍一贯温和的表情第一次真切出现了愤怒,压抑而又隐忍。 关素舒跟在徐周衍旁边,看着他检查车况,听他和司机聊发动机,引擎还有维修和保险。 她不关心这些,她低头看路,给他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而他交涉着也一直牢牢地攥紧着她的手。 司机熟知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对他们的举动充分做到了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好一会,消防队的人赶来接手了现场,关素舒和徐周衍驰车离开,路上,关素舒才接到了关程煜的回电。 他刚下赛场,唿吸都还是重的,问她道:「刚刚看到你的电话,怎么了?」 提起这个关素舒就气得牙痒痒,「还问我怎么了!你再慢点我都已经投胎过一轮了!」 关程煜听出了她的愤怒,凝声问:「到底怎么了?」 「我已经回学校了,不用你管了。」她道。 关程煜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素舒,说事!」 关素舒有点委屈:「我和司机开到了东郊,结果这边在爆破,车已经送4s店,我在回学校的路上了。」 「你受伤了没有?」关程煜拔高了声音。 「没有,」她很不高兴道:「我要有事也已经接不到你的电话了!」 「没有受伤就好,我马上来你学校。」他说。 关素舒立刻拒绝:「哎!不用!」 「怎么了?」 关素舒看着旁边的徐周衍,清了清嗓子道:「我要和朋友去吃饭,你不用来找我了。」 见她还有心情和朋友出去吃饭,应该不严重,关程煜提起的心这才缓缓落下,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我考试完,嗯,下周吧。」 「好好复习,我明天来你学校看你。」 关素舒「昂」了一声。 挂了电话,关素舒和徐周衍解释道:「是我哥。」 「他很担心你。」徐周衍都听出来了。 关素舒撇嘴,「关键时刻就掉线,他就是世上第一不靠谱。」 司机把车送去了维修,此时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待会想去哪吃饭?」徐周衍问。 关素舒想了想,问他:「你会做饭吗?」 「会一些。」他很谦虚。 她立马坐直了身体:「那我想吃你做的,可以吗?」 徐周衍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回答她:「当然可以,不过得去买些菜。」 「去超市吗?」 「嗯,超市。」 关素舒都很久没去过超市了,线下店无非逛逛商场,网购太过方便,她连超市里是什么样都快忘了。 超市里充满了市井气息,热闹的氛围让她彻底从刚才的大混乱里抽离出来,又活蹦乱跳了。 关素舒打开了手机录像,打算拍个视频。 「徐周衍。」她侧着头靠近他,道:「来打个招唿。」 徐周衍低头进入镜头,问她:「怎么打招唿?」 「就说点你想说的。」 徐周衍眉眼带笑,配合她道:「很开心和你来逛超市。」 关素舒也开心地道:「这是我今年第一次进超市,所以我录个vlog记录一下。」 「这边是水果区,好多的水果……徐周衍,我想吃释迦。」她扭头对徐周衍道。 徐周衍推着推车去找:「嗯,我看看。」 在他去找释迦的时候,关素舒拉了一个远镜头,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戳了戳徐周衍的头,他宽肩窄背,身形修长,行走在这里,简直连逛超市都走出了一种秀场的味道。 她道:「这个,是我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帅,今天我发现我好像对他的喜欢又更多一点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 「是这种吗?」徐周衍从水果柜旁拿起一个释迦转过身给关素舒看。 关素舒掐断了话,蹦跶过去道:「对哒。」 徐周衍挑了一袋子释迦,问:「还想吃什么吗?」 「车厘子,还有那个澳洲甜橙。」 在水果区逛一圈,购物车里就被填满了三分之一了,而手机也到了徐周衍手上。 「晚上想吃什么菜?」徐周衍接着问。 关素舒想了想说:「不用太复杂,就家常一点吧。」 万一点的太难了,徐周衍不会做怎么办。她心里想着。 对她的口味徐周衍已经了解过了,他直接道:「那就糖醋排骨,茄汁大虾,红烧鱼,再一个腌笃鲜?」 「好!」 「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以往在吃上无比挑剔的关素舒,这时候又很容易被满足了,她问:「蛋包饭可不可以?」 「没问题。」 「没问题」这三个字太帅了,关素舒忍不住说:「徐周衍,你怎么这么全能啊!」 她的彩虹屁夸得徐周衍都愕然了,对上她盛满星星的眼睛,才确认她这句话真心实意。 他喉结一滚,没能说出话。 原来,在喜欢的人眼里,连会做一份蛋包饭都是全能的。 她总是不吝于夸奖,源源不断地输出她的喜欢,滋润着他已经贫瘠干涸的世界。 他太过理智,习惯于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用理性的视角去看待百般的问题,现在却被她拉回了人间,感受到了一种比缚锁更沉重的羁绊。 是她独一无二的喜欢与滋滋生长的爱意,像一株藤,悄悄地长出一根绿芽,一点一点地撬开了他的铜墙铁壁。 第76页 他一贯的堡垒在她面前城门大开,成了她的充气城堡,甚至想给她安一个长长的滑梯,好让她停留的时间再久一点。 「宝宝。」他声音低低地喊。 关素舒眨了眨眼睛,耳朵迅速泛起了绯红。 如果此时没有戴口罩,她应该要踮脚亲他一下的,而因为口罩,爱意的表达要比一触即分的吻更持久,她握住了他推着购物车的手。 小小的手包不住他的大手,却很轻易地被他反握进了手心里,两个人并肩推着一架满载生活的购物车。 原来,逛超市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连柴米油盐,都是一句情话。 第34章 原来,真正的接吻是这样的…… 紫金苑离市中心不远, 地理位置优越,靠近地铁和学校。 高楼从前往后、从底到高,分为第一期、第二期、第三期, 共三个块区。 往里直走三百米, 都是二十几层的住宅楼,这是第三期房子,也是徐周衍的住所所在。 徐周衍拎着两大袋子食物, 关素舒拎了一袋车厘子,袋子挂在手腕上,她跟在他身后剥开一粒糖果, 糖果从锡纸里掉了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接, 糖掉在了水果袋子上, 浪费可不好,等电梯的时候她就把薄荷味的糖送进了他嘴里。 他讶异着,将糖抿入口中。 关素舒看着他, 心虚地朝他笑了一下。 薄荷奶糖味在口腔里溢开, 徐周衍感受着那一种清凉的味道,硬质的, 甜的。 电梯来了, 关素舒主动站在按键旁,问他:「几楼呀?」 「十六楼。」他道。 「糖好不好吃?」她问。 徐周衍回答:「好吃的。」 关素舒顺势将那一管糖塞进他口袋, 还拍了拍道:「那就都给你吃了。」 「不喜欢?」 糖果是结帐的时候她随手拿的, 而且有个很尴尬的小插曲。 也不知道她当时眼睛抽什么风,止不住地扫向货架上的小雨伞,脑子里又想起了上一次在药店的窘迫。 徐周衍注意到了她的走神,询问她想买什么, 关素舒一下燥红了,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糖,说想吃糖。 而现在,关素舒含着半融的糖龇牙咧嘴:「太凉了。」 唿吸间连鼻息都散发着一种薄荷糖味,这种凉意渗进五脏六腑,连带着小腹都微微抽搐。 电梯很快到了十六楼,这儿都是一个单元两户的格局,出电梯左拐,就是徐周衍的房子了。 关素舒注意到了对面邻居门上贴着对联,门口摆着鞋架,带着一种浓浓的生活的气息,而徐周衍的门口空荡荡的,门上连一张福字也没有。 那一刻,她说不上来有种什么感受,心头有点发酸,涩涩的。 他放下袋子,拿出钥匙开门。 黑褐色防盗门打开,他顿了顿,回过头看她,然后对她笑着道:「请进。」 关素舒走进去,看到鞋架旁整齐摆着一双男士皮靴,一双运动鞋和一双男士拖鞋。 一如门口的干净。 他打开鞋柜门,从下面拿出一双一次性的拖鞋递给她,解释道:「以前偶尔有同事上门来聚餐,留了一些一次性的拖鞋,很干净。」 「谢谢~」 关素舒摘下口罩,两下蹬掉了鞋子,穿上拖鞋,像在自己家一样欢脱地跑了进去,新奇道:「徐周衍,你一个人住也好干净啊。」 「都是以前上学时候搞内务的习惯。」 徐周衍将她摘下的口罩反叠成一小块放进垃圾桶,又把她脱下的鞋子拎着摆放好,看着在深色的男士鞋子中多出的一抹亮色,笑了一下。 他把袋子提进了厨房。 关素舒从厨房门口探头,问:「这里每个房间我都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他回应着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挂在客厅的沙发上。 为了通风,房间门都是敞着的,关素舒一间一间房看过去,厨房、洗浴室、书房、卧室。 书房电脑桌前的位置她都已经眼熟了,因为他晚上经常坐在这,一张咖色书桌,一张黑色的工学椅,两个大书柜里摆满了书,密密麻麻的法学相关,然后是文学、哲学。 关素舒突然兴起,想找找那本童话书,在书柜书桌边找了半天却也没看见。 最后只剩一间卧室了,关素舒站在门口看了看。 卧室的东西非常简单,一个立式的大木柜,床上的四件套都是深蓝色的,徐周衍对内务的执着还没变态到要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只是干净整洁地平铺在床上,床中间只有一个枕头,灰白的双层窗帘束起,极简的性冷淡风。 她在这一片整洁中发现唯一算得上凌乱的就是斜斜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她走过去看,原来《骑鹅旅行记》在这。 她翻开书的序言,发现每一行字都很陌生,几天的睡前故事听了和没听一样,都怪徐周衍深夜低磁的声音太过催眠,总是不到五分钟就让她陷进了睡梦里。 她打开床头灯,坐在床上,翻了一页后便很自然地从坐着变成了躺着,高举着书看。 徐周衍刚刚还听到她咋咋唿唿的声音,将水果洗好出来,外面就没声了,他一间房一间房找,在卧室看到了躺在他的床上,举着书,垂着两条小腿乱晃的姑娘。 第77页 他走过去,拿开了她手上的书,道:「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 「徐周衍,你家好舒服啊,我要在这里赖下了。」她顺势放下手臂抻了个懒腰。 看她懒懒的,徐周衍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会儿,我做完饭再来叫你?」 「没有!」关素舒马上坐了起来,她张开手环着他的腰道:「要贴贴。」 「嗯,贴贴。」 他将书放回床头柜,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道:「饿不饿?要是饿了,先吃点东西。」 「你怎么这么好啊徐周衍。」她脸贴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蹭到了鼓鼓囊囊的胸肌。 徐周衍的唿吸声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但她不知道。 她像会撒娇的猫咪,把他蹭得毫无脾气,徐周衍的手掌从她的后脑勺往下移,滑过脖颈,肩背,一直到腰。 她有些敏感,往前躲了躲,却和他贴得更近了。 「我去做饭了。」他的声音又哑又沉。 「我陪你。」她扬着脸笑。 关素舒很怀疑徐周衍是不是在她身上下了蛊,不然她怎么会只想贴着他,看他做饭的时候都忍不住环着他的腰,躲在他背后看燃气灶蓝蓝的焰火猝然升起。 徐周衍没有嫌她在旁边碍手碍脚。 以往清寂的房子因为她的存在,有了别样的温度和色彩,他第一次从做饭这件事本身感受到了幸福。 关素舒也是第一次全程这么认真地看别人做饭。 原来米饭蒸上前是要淘洗一遍的,排骨买回来是要再剁的,虾的虾线是要自己处理的,看到徐周衍处理鱼的时候,关素舒当了逃兵,坚决不看这么残忍的场面,当然,吃的时候真香是另一回事。 在徐周衍给鱼刮鱼鳞的时候,关素舒从厨房外伸进了一只举着手机的手,道:「记录一下,我的男朋友,给我做的第一顿饭。」 徐周衍回头问:「片头不应该要同框吗?」 「可是你杀鱼太残忍了哎。」关素舒从门口露出一只眼睛。 徐周衍学着她的语气道:「可是你都要吃哎。」 「餐前我会先祷告一下的哦。」 「是吗?好假哦。」 「你变坏了徐周衍,不许学我说话!!」 她气沖沖跑进去。 徐周衍挡住水池,道:「不要进来,里面太腥了。」 「那我闭着眼睛和你同框一下。」她举高了手机,闭着眼睛说。 徐周衍回头看她,见她手机都快拍到天花板上去了,无奈道:「手机拿太高了。」 关素舒把手又放下一点,问:「拍到了没有啊。」 他弯腰,在她脸上轻柔地亲了一下,道:「拍到了。」 明明嘴巴都亲过了,可她还是会脸红。 缩了缩脖子,她像盲人一样,摩挲着抱上了他的腰。 「不怕了?」徐周衍问。 「那我不看嘛。」 「手机要掉水池里去了。」 他用胳膊挡了一下她摇摇欲坠的手机。 关素舒摸了摸,把手机塞进他厨衣的前口袋里。 「不要赶我走嘛,我不会做饭,可是我会陪你的啊。」 他满手脏污,身后却是他最干净美好的存在。 他无声地笑。 平常十几分钟就能开餐的饭,今天做了足足一个小时。 时间都慢了下来,连鱼鳞都有了一个一个剔干净的耐心。 白炽灯下,四个菜各色各样,色香味俱全。 关素舒摇晃完番茄酱,打开瓶口,将番茄酱挤在蛋包饭的蛋皮上,她在徐周衍的那一份上画了一个笑脸加一个大大的爱心。 她把自己的餐盘递给他,道:「轮到你了。」 番茄酱都被她甩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手一用力,番茄酱就叽里咕噜地倾泻而下,挤成了一堆。 关素舒瞠目结舌:「徐周衍,你是在我的蛋包饭上画了一坨粑粑吗?」 他顿了一下,在上面写下了lvoe,这个o是实心的。 「算你……勉勉强强啦。」 她这样说着,坐下来后却止不住笑地用手机拍着这个丑丑的「love」。 而他举起手机,在拍拍蛋包饭的她。 他端起她的碗,给她盛了一碗腌笃鲜。 「别拍啦,吃饭了。」 她放下手机,用勺子从蛋皮边缘切下一角,浅试一口,很快,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徐周衍。 他做饭的味道居然还很不错! 她又喝了腌笃鲜汤,又鲜又香,关素舒有一种从胃到头皮都发麻的感觉。 无论是排骨还是鱼和虾,他都做出了一种特别的味道,她形容不出来,但很确定,这样的味道在其他人那里,哪怕是最好的私家菜房也没有这样的味道。 「徐周衍,」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夸张地说:「我觉得,我现在真的爱上你了。」 他一愣,别过了头,敛掉神色的动容,玩笑道:「是爱我,还是爱我做的饭啊?」 「这不冲突,爱你,也爱你做的饭。」她腮鼓得像花栗鼠一样,用实际行动表示真的很爱他做的饭菜。 吃过饭,徐周衍收拾餐客厅,关素舒帮忙递盘子。 徐周衍将外套拾起,摸到了口袋里她放进来的糖果。 那个小笨蛋,拿的是口气清新的糖,所以薄荷沖味才特别大。 第78页 他剥了一粒,还没吃,就被夺走了。 「你不是不喜欢的吗?」他望着她笑。 关素舒滚进了沙发里,说:「可是我喜欢你手上的。」 糖一含进嘴里,那打通任督五脉的薄荷凉味立刻又直冲脑门了,她脸挤成了一团,又后悔了,「好难吃。」 她可爱得让他心里发软,他俯身撑在她身侧道:「不好吃就给我吧。」 「怎么给……」她话到一半,被他挑起了下巴,对视上了他幽暗深邃的眼神。 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他们接过吻,但也仅限于唇与唇之间的接触,这是第一次,他撬开了她的唇,探进舌头,来勾她的糖。 她睁大了眼睛。 原来,真正的接吻是这样的。 唇齿的相遇像是被搅拌在一起的芋圆奶茶,柔软的,带着醇香的,暖意会从心口燃起,从口舌中被带出。 她睁着眼睛看他,发现他才是吻得最认真的那一个。 闭着眼睛,连唿吸也急促。 一个从来理性的人,因为她沾上了情潮。 她闭上了眼睛,抱住他后脖颈,认真地回吻。 喜欢,在牵手、在拥抱、在接吻时,而爱在奔向你的一段路,在陪你推过的购物车,吃过的你的米饭里。 我先喜欢你,然后慢慢来爱你。 第35章 恋爱的意义在于互相治癒。…… 东郊爆炸事件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第二天本地媒体就出了报导,给出的说法是工厂年久失修,结构不稳定导致了垮塌。 路人不明真相, 跟着讨论起了豆腐渣工程。 关素舒却是不信的, 她亲耳听见爆炸声,亲眼看见了火光,那若有若无的硝酸钾味甚至现在还在她鼻端萦绕。 官方为什么这样解释, 她不清楚,但从徐周衍的只言片语里,她知道东郊的事可能和公司最近在谈的项目有关, 关靖为此大发雷霆, 在会上直接痛批了这次负责东郊谈判的副董事长杜成斌。 听到那个老渣男挨了训, 关素舒还很没心没肺地咔咔乐了好一会。 「还笑呢?」徐周衍在电话那边的声音低沉磁性, 带着一点点宠溺和无奈。 关素舒耳朵一动,脸上就有点烧红,「啊, 要死了……」 「嗯?」 徐周衍没听懂。 关素舒发现谈恋爱, 人真的会变得黏黏煳煳,她现在一听他声音就想亲亲他, 把他这幅正儿八经的面孔拆穿掉, 又变回那个眼神失神,连唿吸频率都紊乱的徐周衍。 当然, 她还是很矜持的, 这样涩涩狂徒的想法也只是想法,让她说出口她还是不好意思的。 他们俩的恋爱到目前为止都十分纯情,止于亲亲。 不在彼此身边时,徐周衍每天给她讲睡前小故事, 而关素舒也相当配合,每次都是听几分钟就入睡,第二天各自精神抖擞地上班、上学。 两个人彼此治癒,第二天继续重整旗鼓面对生活。 或许这才是恋爱的意义。 六月底,期末迫近,关素舒也开始有条不紊地着手比赛了。 她喜欢看文艺片,写出的剧本也是文艺调的,但太过文艺就只能孤芳自赏了,何仪玟想到的点更脚踏实地,两人商量着合作改了改,最后在老师指导下定下了剧本。 毕业工作两年的琴琴处于人生低谷,母亲离世,工作不顺,男友噼腿,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她不堪重负,想到了解脱。 当她一步一步走上顶楼时,时空发生了扭转。 踏上第一层,她回到了中学;踏上第二层,她回到了大学;走上第三层,她回到了刚参加工作的时候…… 可每一次她都没能改变既定的命运。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 给你一次人生重来的机会,现在的你回到过去,你的选择就会更好吗? 可人生没有存档和读档,你所不在意的过去都会以不可追的方式影响你的未来,你所真正把握的,只有现在。 她和何仪玟原本写的故事结尾是琴琴记起了妈妈去世前和她说的「往前看,不要回头」,选择接受现实,直面人生,但指导老师认为这个结局没有太大亮点,建议她们把结局改成开放式的。 她们起初不太想改,导师很直接地说,那照这个剧本,拿奖有点难度。 既然参赛,总不是为了重在参与去的,她妥协了,将结尾稍作了修改。 听说她还没敲好演员,导师又给她推荐了一个人,是表演系的一个大三女生,叫黄梨。 当天晚上,好友添加里就多了一个:[你好,我是黄梨] 关素舒有点诧异,但也没多想,通过了黄梨的添加,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道:[你好,黄梨,最近有时间见面吗?] 黄梨看起来也很爽快,直接定下了时间地点。 [周二上午9点,super咖啡馆?] [好,那到时候见。] 这是关素舒第一次以导演身份面试演员,尽管还只是在学校里的一次小尝试,她也很重视这个开端。 星期二上午,黄梨早早到了咖啡店,点了一杯拿铁,她支着下颚,镶嵌着钻石的长指甲滑动着手机屏幕,看到手机列表里对方的回信:[别闹了,有意思吗?] 消息的上一条,是她用对方的微信推了一个女孩的微信名片过来。 第79页 女孩头像是一张跳起来的背影,背景是富士山。 她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也做好了在微信上和人吵一架的准备,不过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约她见面。 门口欢迎铃声响起,黄梨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个皮肤白皙,侧颜精緻出挑的少女。 一件淡紫色绸缎上衣,一条红色丝绒半裙,领口处皮肤白得反光,头髮微卷,绾着,鬓角的小卷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动,美得让人心里发颤。 女生看了看手机,扫视了一下店内,然后朝着她走了过来。 黄梨如临大敌,坐直了身体。 关素舒摘下了口罩,向黄梨露出一个很友好的笑,伸手道:「你好,我是关素舒。」 她的手指没有任何修饰,白得指关节都透着粉。 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天真与贵气,黄梨怔愣了一下,莫名也站了起来,和对方握了一下手,道:「你好,我是黄梨。」 「你们期末考试了吗?」 关素舒侧身坐下,问。 她语气亲近,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让黄梨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了,跟着她礼貌寒暄了一句:「技能课已经考过了,这周五考公共课。」 「我们也是,你复习得怎么样了?」关素舒笑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了ipad。 黄梨看着她的平板,迷茫了一瞬,「应该都能过。」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挂科就行。」 关素舒打开了前一晚做好的角色分析ppt,递给黄梨看:「我做了一个这个,你可以先看看。」 黄梨不明所以地接过电脑,看到的是角色分析这几个字。 她念道:「女一号,琴琴?这个是?」 她越发迷茫了。 关素舒坐直了身体,小脸严肃地问她:「你感兴趣吗?」 「我女一号?」黄梨对现在状况有点摸不着头脑。 关素舒摆手:「不是直接定下来,因为这个角色比较复杂,所以需要你先试试。」 黄梨看了看几张人物分析的ppt,做的很用心,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找我?」 「我看了你朋友圈的照片,觉得你外形很好,很漂亮,也很上镜,所以觉得你可以试试。」 黄梨被她这一通彩虹屁吹懵了,她双手交握,拇指不断缠绕着,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索性道:「我是陈俊行女朋友。」 「他又换女朋友了?」 关素舒稍有诧异。 她这句话让黄梨脸色有点僵硬,关素舒看出来了,连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嗯……恋爱自由。」 黄梨直接把话说开了,「我知道你,是因为他经常给你发消息。」 「是吗?」关素舒扫了眼手机,心说我怎么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恍然道:「噢,我屏蔽他很久了。」 黄梨:「......」 终于,从关素舒的态度里她明白了什么,有点不可思议地指着电脑道:「你约我见面就是为了这个角色?」 「对啊,」关素舒完全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黄梨,「这个是剧本,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拿回去看,在期末考试之后我们会安排一次试镜,对了,片酬我们到时候可以再详谈,目前定的是五百一天起。」 听见片酬,黄梨也终于正视了起来,她从关素舒手上接过剧本翻了翻,见她真是准备充足,还是就事论事地说:「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出于对这位可能即将是自己同事的关心,关素舒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陈俊行他不是一个对感情负责任的人,你现在还年轻,把精力放自己身上,以后说不定会过得比他更好。」 她眼眸晶亮,模样明艷,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大小姐,这番话却也有说不出来的真诚和天真,黄梨原本准备的话术一句没用上,她嘆口气,笑了笑道:「你说得没错,谢谢。」 第一次和演员的见面,就这样顺利地结束了——至少关素舒是觉得很顺利的。 至于陈俊行,这个渣男已经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把今天的事和林柏晗说了一遍。 林柏晗看了黄梨的照片,略有疑虑:[感觉她好像特点太突出了,会不会不贴角色?] 关素舒比较乐观:[还是得看演技,演技好,外形是可以修饰的] 演技要看试演过了才知道。 期末考试结束,关素舒在学校的实验剧院安排了这次面试。 她是抱着很高期待来的,可第一次试演她就发现黄梨的表现和她想要的差了不止一点。 针对她刚刚的表演,关素舒委婉道:「你再想一想,你现在刚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回来,在公司里听到了裁员的消息,然后去见男友,却在男友家发现他出轨,你现在的心里应该有比愤怒更深层次的东西,感情是有层次和递进的,台词不需要用很大的爆发力,你的那种绝望感还太浅了一点,要不你再酝酿酝酿?」 黄梨抓了抓头髮,拿起剧本道:「好,我再理解理解。」 关素舒揉了揉太阳穴。 演员能不能和角色共情她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很能和大多数导演共情了。 十来分钟后,黄梨说:「我可以了,我再试一遍。」 关素舒重燃期待,点点头。 「action!」场务喊。 第80页 黄梨后退了一步,手指颤抖着,语气仓皇而又难以置信:「程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你解释,我听你解释!」 「女同事?程毅,我们七年的感情,比不过你一个认识七天的女同事......」 关素舒平展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她捏了捏眉心,开始怀疑起是不是他们剧本的问题。 她低头翻了翻剧本,没注意到有一道身影走了进来,站在了舞台下,有人正要去问,那人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黄梨看到了关素舒表情,心里一咯噔,还没想好怎么挽救,目光就看到了台下突然出现的那一个人,心口几乎是立刻揪痛起来,后面的话发颤地脱口而出:「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语气转轻,尾音颤抖。 关素舒抬起了头,看着她。 黄梨看着台下,目光有些茫然,她轻声问:「你说……我这么失败,活得到底有什么意思?」 这一句话音落得很轻,却听得人心口发窒,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关素舒带头鼓掌,道:「就是这种感觉!」 其他人也跟着鼓起了掌,黄梨心口的隐痛感还在作祟,看到陈俊行的那一刻,那阵共鸣的揪痛,让她都分不清自己那一刻到底是琴琴,还是黄梨。 陈俊行会来,是收到黄梨发来的消息,说她在实验剧院试演,正好他有空,抱着一捧花来哄哄这个新鲜感还没过的女朋友,没想到会看到关素舒坐在台下,他脚步一顿,立刻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看着台上的人,表情也冷了。 表演结束,他依然挂上了笑,却是捧着的花转向了台下的人。 「素舒。」他朝她走过去。 关素舒顺着黄梨的目光往旁边看,看到了陈俊行。 她停下了鼓掌的手,盯着人模狗样的陈俊行,有一刻感到了深深的无语。 「找黄梨的?」她直接说。 陈俊行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间接地默认了。 「哎!黄梨!」台下有人喊了一声。 关素舒看到了黄梨从台后跑走的身影,起身看向陈俊行,一字一句道:「陈俊行,你不要总是这么阴魂不散好不好?」 这真是她骂过最重的话了,陈俊行都愣了,关素舒已经推开他,朝着黄梨追了出去。 陈俊行抱着一捧花,被其他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 他也露出些茫然来。 他不懂真心可贵,自然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第36章 「我可能得做手术了。」…… 黄梨没有真的一走了之, 她靠在安全通道的墙壁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关素舒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手伸出去, 搭在她肩上, 又收回来,她往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根麦芽棒棒糖, 她顺势在黄梨旁边坐了下来,把糖放在她膝盖上。 黄梨抬头看了一眼,将糖抓在手里, 那眼泪还是成串地淌。 关素舒真的很困惑, 在她看来, 相爱是有条件的, 是需要两个人真诚、共同奔赴的。 她能理解有的人是因为钱、因为对外貌或者肉.体的一时迷恋而短暂地以为自己陷入了一段感情,可在认清对方的面目后,就应该及时抽离了吧? 谈恋爱又不是票, 跌停板的也不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一个人已经肉眼可见的烂,那必然是从人品最低处就开始溃堤, 这样一个人, 也值得被这样真诚的喜欢吗? 她不明白,所以她问黄梨:「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 她的问题让黄梨一时沉默。 有人说, 喜欢就是一种感觉, 遇到了那个人,坠入爱河了,哪怕只是短暂的被蒙蔽其中的爱过,清醒的时候也是会痛的。 可人就是爱犯贱, 就像不小心撞到的青紫,会不受控地去摁压这块青紫,一次又一次确认,这里到底有多疼,有多严重。 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一个答案。 只是在一起了,有过开心的时候,这个人曾经为我拥有过,哪怕只是暂时的,失去的时候都是会痛的。 可她想不出喜欢他的理由。 那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单纯喜欢的那一种感觉? 「或许,只是一种感觉吧。」她喃喃道。 感觉这两个字触动了她,关素舒问:「那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喜欢过的吧。」黄梨轻声说。 关素舒大不贊同,毫不委婉地揭穿:「别吧,他今天喜欢你,明天也能喜欢别人,这种人永远在找新鲜感,他喜欢的只是新鲜而已。」 「或许我根本不值得被爱。」黄梨悲哀地说。 关素舒简直想摇着她肩膀让她清醒一点,「你别pua你自己啊!」 黄梨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说法。 关素舒道:「你的自怜自艾换不回渣男的回心转意,但是你往前走,总会遇见不同的人,看见不同的风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别这么急着否定自己。」 黄梨手臂撑在身侧,默然片刻,抬头还是笑了笑,向关素舒道:「我会试着往前走的。」 她拿起糖道:「这个我收下了,谢谢。」 怕她做什么傻事,关素舒送她出了剧院,又陪她走了一段路,到路口才与黄梨分手。 一群人还撂在剧院里,往回走的路上她心里琢磨着,不出意外的话,黄梨就敲定下来了。 第81页 她需要这样一个演员,黄梨也需要一个机会往前看,人只要一忙起来,就无暇去自怜自艾了。 能推她一下,她也乐意伸这一把手。 心情松快了,脚步也就快了,她小步往回跑,跑着跑着,眼前忽然有一瞬间发黑,不由扶了下额头,眩晕感还没有过去,心跳勐烈加速,她紧闭了闭眼睛,那一刻的感受,像是被裹进了一层水膜里,连听觉、视觉、触觉都不敏锐了,但理智还能运转,判断说,我好像听不见了,看不见了。 整个脑袋里都还在嗡嗡作响,她不知道怎么走回了剧院门口,可能过了几分钟,感知才逐渐恢復,听觉不再朦朦胧胧,视觉不再发晕,触觉不再是发麻的,最明显感觉的是心跳,耳朵里「嗵、嗵、嗵」的心跳声渐渐弱了下去,恢復了正常。 后知后觉的恐惧席捲上来,小臂发颤,她用另一只手臂抓住了小臂,好一会,她才站得稳。 团队的人从实验剧院走出来,看到在门口的她,问:「你怎么了?」 她稳了稳神,还能拉出一个笑说:「刚刚跑太勐了,有点岔气了。」 「黄梨她……」 「我和她聊过了,你们别担心。」 「啊,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拜拜。」她笑着向他们摆了摆手。 走出去一段距离,还有人回头担忧地看她。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她就能知道他们的关心来自哪了,她嘴唇泛紫,面色上失血的白,让人看了不免心惊。 关素舒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她觉得腿已经有点发麻了,她才敢扶着墙往里走一步。 人多奇怪,在熟人面前一点点小磕小碰都要吱儿哇乱叫,在不熟的人面前遇到再大的事都要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我没事。 * 「徐总,您订的花到了,给您放在哪?」 肖平敲了敲办公室门。 「放这吧,谢谢。」他礼貌道。 肖平将花放他办公桌上,已经笃定总监在谈恋爱了,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总监还不下班。 眼看着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徐总不走,办公室里一群人也跟着如坐针毡,催着让他来旁敲侧击问问情况。 这一个星期,总监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加班,搞得新进部门的小年轻们都惶惶然地不敢走。 徐周衍正看着助理给整理出来的近十年的公司处理的案子,见肖平还站着,他问:「你还不下班吗?」 肖平心说您都没下班我哪敢走,只讪讪笑笑。 徐周衍骨节分明的手放下了黑色签字笔,对他道:「事情做完了就下班吧,公司没要求加班,你们按时下班就好。」 「好的,总监您辛苦了。」 肖平得了这句话,退出办公室给他掩上门,走回去朝众人做了个赶紧下班的手势。 办公室里一阵低低的欢唿,接着又是一阵收拾东西和放椅子的声音。 部门经歷了一次大换血,现在这批员工很多和徐周衍是先后脚进的公司,经歷过他雷厉风行地整顿部门,对他多少是畏惧的。 外面的动静没有干扰到他,徐周衍手指抚过鲜花,见花都新鲜,又看了眼手机,手机里也暂无消息。 他重新拿起笔,翻了几页文件后,在杜某和王某这两个隐去了名的名字上圈画上。 这是六年前的文件,公司内网系统更换升级多次,很多资料都保留不完整了,关于六年前的这起案子,只能找到一份总述。 工人意外受伤致五级伤残,工地负责人王某向项目经理杜某索赔五十万以及索要部分工地项目款,杜某拒绝赔偿,王某随即寻找本地新闻媒体曝光杜某。 杜某和王某的交际到此便戛然而止了,后面只提到了公司对工人的赔偿,杜某和王某两个名字都不再出现。 工人发生意外,杜某和王某作为负责人,理应都要承担责任的,然而后面的处理全权由公司出面,在事故责任上,二人也销声匿迹。 杜某和王某要么私下协商解决了,要么王某已经不再索要这笔赔偿款了。 徐周衍回想起东郊事件后的公司紧急会议上,关靖不留情面地狠斥了杜成斌,并在董事会上发起了一次决议表决,提出要撤销杜成斌副总裁一职,杜成斌自己弃了权,可巧妙的是,支持和反对正好持平,最后给出的处分是留职察看。 关靖离开前,对杜成斌说的那句「老杜,你煳涂啊」,徐周衍听得清楚。 董事长和副董事长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关靖雷霆手腕,却被杜成斌掣肘着,杜成斌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思量片刻,拿出手机,拨出一个没有备註的号码,那边接通得很快,传出一道苍老持稳的声音:「餵。」 徐周衍温声问:「您近来还好吗?」 「有劳你关心,我一切都好。」 他道:「这次找您,是劳您帮我查点东西。」 那边并不意外,「你说。」 「我发两个名字给您,您查查这两个人有没有过交集,合同,官司之类的。」 「好,我知道了。」 「您辛苦。」 老人随和道:「你也辛苦。」 徐周衍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脑子里想着最近的一桩桩事。 跟车、行兇、东郊合同、暴力强拆…… 第82页 这会市,乌云还没散。 不适感彻底缓和,关素舒才缓步走回剧院里,她在放包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点开微信,微信里有半个小时前徐周衍留给她的一条:都还顺利吗? 她一只手按着心口上,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一通,她先说:「在做什么呢?」 她语气尽量轻松,徐周衍还是听出了她嗓音的反常,询问道:「怎么了,声音这么哑?」 「中午吃了芥末寿司,辣哭了。」她笑着说。 声音在空旷的剧院里留有回声,悠悠地传进了手机里。 她的声音一向是往上扬的,很少有这样低低哑哑的时候,上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是她躲在被子里哭的那一晚。 徐周衍眉头凝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下班已过二十分钟。 他从来有条有理,做事是按自己计划来的,只要天塌不下来他都得先完成手头的事情,现在却合上了手上的文件。 「在学校吗?嗯?」 「嗯。」她低低地应答,答完发现自己情绪太低了,又拔高声音开心道:「我今天和演员面试完了,待会就回家了。」 「我来接你,」徐周衍说,「想不想吃烤肉?」 「烤肉,好啊!」听到吃的,关素舒打起精神,笑着说:「那我等你来。」 关素舒这个学期技能课多,考试结束得也早,今天就能离校了,考试安排晚的王妍还在图书馆里欲生欲死,而何仪玟连续几天熬夜复习,累趴下了,关素舒回宿舍的时候,何仪玟还在睡得昏天黑地。 她没开灯,背光的宿舍有点昏昏暗暗的,她坐在椅子上给黄梨发消息,说了一下后续拍摄的事情,又和她聊了几句。 看了一下时间,徐周衍应该下班了。 正想着,他的消息就过来了,「我在路上了,还有十五分钟就到,马上来见你。」 「马上来见你」这句话,让她心口升起了暖意。 关素舒轻手轻脚地把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推出去,宿舍门咔一声合上,滚轮哗啦啦声音响起,她走到电梯旁按了下键,透过电梯反光的门,看出了自己脸色还不大好,她掏出口红在指腹点点,又在脸颊上擦了擦,接着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当她推着箱子慢慢悠悠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徐周衍也到了。 黑色帕萨特,车一停她就认出来了。 车门打开,徐周衍下了车。 他身上穿着的本是正装,脱了硬挺的外套,身上只穿了一件蓝色衬衫,以往一丝不苟的领口刻意解开了一粒扣子,袖口上挽露出紧实的小臂,挺拔修长的身形向她走来。 她一眼看见了他手上的捧花,花朵娇艷得令人心折。 「辛苦了。」他一见她就带了笑,手掌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关素舒没接花,先环住了他的腰。 「嗯?怎么了?」他举着花低声问。 他一出现,她强撑的坚强就破防了,委屈而又害怕地说:「我可能要做手术了。」 她一直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甚至还有一种侥倖,或许慢慢的,自己就能好了,医学上不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奇蹟吗? 听太多医生说这个手术如何如何有风险,她是真的害怕和不甘心。 她的人生也才开始,为什么就要站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 她不想死。 第37章 「是不是有点幼稚?」…… 她这样慌张的语气让徐周衍的心跳也紧跟着漏了一拍, 他俯身紧盯着她,问:「是不是哪里难受了?」 关素舒胸口贴着他的胸膛,她指了一下心脏说:「这里跳得很快, 快得我感觉要死掉了。」 「不会的。」 他这样笃定地说, 遏制她的胡思乱想,又道:「做完手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嗯, 」她鼻音很重,勾住他的手指,软声道:「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等手术完了, 你就要陪我去游乐园。」 她抬起头笑, 眼睛像是重现水花的哈拉诺尔湖泊, 清澈的, 而又带着水光。 他喉结滚了又滚,低声沉沉地向她说出一个「好」字。 去吃烤肉的路上,关素舒一路情绪都很低落, 徐周衍打开歌单, 放了她喜欢的歌,关素舒垂着头, 靠着玻璃窗, 眼里雾蒙蒙的。 一直到烤肉店,端上来烤肉, 关素舒才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吃烤肉的时候, 大多数时间都是徐周衍在烤,关素舒负责进食。 都说是安慰人的良药,她吃着吃着,额头上冒出了汗, 心里的不愉快才跟着一块抒发了出来。 她吃得很香,徐周衍自己却没怎么吃,关素舒餵他一口,他就吃一口,不喂,他就只翻动烤着的蔬菜和肉。 吃到最后,关素舒发现了,她伸手戳了戳徐周衍的手,问:「你是不是就是想要我餵你?」 见她重振旗鼓,打蔫的叶子又振作起来了,徐周衍和她玩笑地附应道:「是啊,不行吗?」 关素舒没想到他这么硬气,一时都没想到话术回怼,嘟囔说:「别人都是男朋友餵的……」 「张嘴。」徐周衍还真说。 关素舒朝他啊开了嘴。 一粒软软的山楂味的糖果落进了她嘴里。 「这是什么?」关素舒很惊奇,她咬了咬,还是酸酸甜甜的。 第83页 徐周衍将一小瓶糖果摆上了桌面,「消食软糖。」 「这不像是你会买的东西啊。」关素舒拿过瓶子研究着,竟然还发现了幼儿健胃消食这几个字。 她琢磨的时候,抿着唇,皱着下巴,脸上的婴儿肥挤起来,嘟嘟的。 徐周衍盯着她笑,她现在的样子,比小朋友还要可爱百倍。 走出烤肉店,关素舒很自然地把手插进了徐周衍臂弯里,说:「我们走走吧。」 「好。」他无有不应。 沿着街道往下走,也没有什么目的地。 不过,身边就是想见的人,所以走到哪也都可以是目的地。 她抬头看着绚丽的而又逐渐被夜幕吞噬的晚霞,突然道:「徐周衍,你有没有想过死亡这件事?」 他没有避讳这个话题,而是说:「偶尔会想。」 「会遗憾吧?」她说。 徐周衍握住了她的手,耐心地做一个倾听者,反问道:「遗憾什么?」 「我会觉得,如果有天我死了,却还没看过这世界上好看的风景,没用脚步丈量过不同的土地,就好遗憾,好遗憾。」 「你想去看哪的风景呢?」他问。 关素舒转过身说:「我要去看爱琴海,要去和企鹅跳舞,还要去亲手摸一摸鲸鱼身上的藤壶……」 她声音渐小,大概是觉得愿望很难实现了。 「再去看一次塞里雅兰瀑布,去追一次龙捲风,还要亲自去跟一次非洲动物迁徙。」他接住了她的话。 「你也想环游世界吗?」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说:「以后,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关素舒欢唿一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而雀跃。 徐周衍走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笑。 有一句话,他还没有说。 ——傻姑娘,环游世界不吸引我,我想一直探索的,是你。 从天桥下去有一个长长的台阶,她先跳下一个台阶,回过头和徐周衍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就往下走一个台阶。」 周边路人不少,有神色匆匆的下班族,有清闲散步的老年人,有饭后遛狗的年轻人,他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很是醒目。 徐周衍说:「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关素舒瞪着他。 他沉沉笑着,伸出了手,包住她的拳头,「我赢了。」 关素舒不干,哇哇叫道:「我还没说开始,你这是犯规!」 她的心思那么简单,眼睛滴熘熘一转,他就猜得到她在想什么,重来一次也赢得毫无悬念。 关素舒不爽地看着他往下走了一步。 「再来!」 他半点不放水,连着几轮下来,他已经走了一半了,关素舒才往下一个台阶,气个倒仰,不服气道:「你作弊!」 「我哪里作弊了?」徐周衍张开手指说。 倒打一耙不成,关素舒怒道:「我不信你能一直赢!」 说完这句话,她的运气就回来了,连赢六把,眉开眼笑。 徐周衍也笑,他控制着差距,以两人一人一步的速度往下走着。 后几步徐周衍有意放水,不想关素舒也学聪明了,隐约猜到自己的想法都被他猜出来了,于是转变了主意,心里嘀咕着:这把我想出剪刀,那他肯定会出石头,所以我要出布。 心里打着小九九的两人连着三次都出了一模一样的,关素舒干脆不算了,随手乱笔画,反倒连输三盘,徐周衍已经走到底了。 「你赢了。」关素舒不爽道。 徐周衍向她伸出了手,道:「抱你。」 关素舒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三四个路人正站上面看着他俩,她还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羞赧道:「我自己下来。」 徐周衍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托举下了楼梯。 突然腾空,她吓了一跳,落地后又兴沖沖问:「徐周衍,你能再举高一点吗?」 「可以。」 他把她举了起来,怕摔着她,不敢太举高,关素舒却一直喊着:「再高点,再高点!」 周围路人看着好玩,举起手机来拍他俩。 徐周衍托举她的手臂忽然往下收,关素舒以为他快没劲儿了,正准备自己下来,忽然身体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徐周衍将她托举放在了肩膀上。 关素舒坐在他肩膀上低头看他,却见他也在笑。 周边已经围出了一圈的路人。 关素舒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我要下来。」 徐周衍这才笑着把她放下来。 俩人牵着手要走,有路人插了一嘴道:「我拍了一张好看的,发给你们吧。」 徐周衍便去加了对方微信。 收到的照片里两人相视而笑,天空广阔无垠,盛大的黄昏都成了陪衬。 这是他俩第一张正式的合照,徐周衍低头,将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这一个晚上,关素舒玩得很开心,沿河一路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套圈的,扎气球的,徐周衍陪她一一玩了过去。 她以前不喜欢游乐园,因为大多数项目她都不能玩,徐周衍却陪她感受了一把童年。 扎气球把老闆脸色都扎变了的时候,关素舒憋笑憋得脸都快抽筋了。 他这样一个沉稳的人,却也陪着她胡闹。 第84页 徐周衍将她送回家,关素舒依然是在门口下车,手上还拎着打气球打来的长耳朵兔子。 「明天你来接我去顾医生那?」关素舒又和他确认一次。 「早上九点,可别又起晚了。」徐周衍静静地看着她笑。 车尾箱打开,他替她提下箱子,尾箱盖也成了他们的遮挡,关素舒踮脚,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一个轻轻的告别吻。 他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着低声对她道:「明天见。」 「明天见。」 在她拉着箱子要走的时候,徐周衍指着车里道:「花别忘了带走。」 她吐了吐舌头,「差点忘了。」 进了大门,闻声而来的管家替她将行李箱拿回去,又好奇问:「二小姐,谁送你的花这么好看?」 关素舒眉眼弯弯地附和:「对吧,我也觉得好看。」 她将花带进了家,关程煜不在楼下,父亲倒是在客厅,见到她,同样问:「唷,谁给你送花了?」 「朋友送的。」她抱着花束道。 「男的女的?」关靖问。 关素舒狡黠地一侧头道:「当然是男的!」 她这么说,关靖反倒不信她,还对佣人道:「给她找几个花瓶插起来。」 「不要,我要做干花的!」 关素舒赶紧抱着花逃回了房间。 将花束摆在梳妆檯上又将兔子放回床上,她欣赏一番,觉得整个房间都跟着起来了。 她拿出手机想拍照,发现有不少的未读信息,还很诧异地发现孙铱婷发了一条消息给她,她点开看,是孙铱婷留言说:[我遇到麻烦了,你能不能来帮我?] 关素舒第一反应是纳罕,她被盗号了? 想了想,还是谨慎起见,她扒拉出孙铱婷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盗号可能盗微信,总不可能连手机号一块盗了吧? 电话响了许久,三四十秒过去,关素舒都纳闷地要挂断了的时候,电话才终于接通了。 * 考完今天最后一门科目,孙铱婷和往日一样,坐上了回去的21路车。 第一站是胜平路,第二站是坤光商场,孙铱婷是在第二站下的。 她戴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voa慢速英语,流利的美式英语在她耳边迴响,她正在准备下半年的托福,明年申请国外研究生,只有一年了,再过一年,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hope springs eternal……」 「hope springs eternal in every human breast……」 希望永存。 想到这,她步伐轻快了许多。 这儿是商业街后最旧最脏的老式小区,狭窄的巷道,路边脏乱的厨余垃圾桶滴答着恶臭的油水,一条窄沟淌着从老楼外露出口子的下水道管,一只发黑的灰色的袜子正躺在这里。 她熟视无睹地跨过去,走进自己的楼栋,狭窄的楼道连扶手都积着厚灰,她不在意,因为这儿的房租够便宜。 从包里翻出钥匙,蓝牙耳机有了要掉的趋势,她索性摘下了耳机,一个手拉着门把手,另一只手将钥匙按进去。 门锁很老了,钥匙总是卡涩,转也转不动,得废点劲儿,她听到了旁边有人走上来的声音,侧头看了眼,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往上走,她漠不关心,拉着门锁哐哐哐一通晃,钥匙终于动了,她拧开了门。 那两个男人走到了她身边,她以为是自己挡到路了,推门正要往里去,头皮重重一痛,她被人拽着头髮,拧着肩膀,一把推进了门里。 门哐的一声响,合上了。 楼道里空无一人。 * 关素舒没听到声音,于是主动问:「铱婷,我刚刚看到你发的消息,是……」 孙铱婷打断了她,语气嘶哑生硬道:「我在丘山公路,出了事,你来不来得了?」 见确有其事,关素舒顿时紧张起来了,扬起了声音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毕竟是两三年的室友,哪怕做不成朋友,也总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分。 孙铱婷暴躁道:「你就别问了,你来不来?」 她语气恶劣,话一说完,关素舒听到了她一声忍痛的哼声。 「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打110或者120?」她先想到了车祸。 「不要!」孙铱婷出声喝止。 「你一个人来,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不可以?」她语气转低,像是很惧怕一样。 关素舒顿时在脑子里展开了一通想像,越想越心惊。 她起身道:「我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吗?」 那边良久无声,然后轻飘飘地传出她一句:「嗯。」 像是第一声,又像是第四声。 电话挂断了。 第38章 这次,他护住她了。…… 拳脚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落在她身上, 孙铱婷惨叫着匍匐在地上。 「妈的,还耍花招!」 「强子,收着点, 孙正通的女儿怎么也得值五百万, 别把人打死了。」 孙铱婷口鼻全是血,滴答到了领口地上,她双手被反缚着, 手臂发白,手腕已经青紫,她咳了两声, 眼泪大颗地掉, 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喃喃道:「五百……你们想多了, 五百块他也不会给, 更别说五百万。」 「这娘们在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强子要用他那沾满了泥泞鞋底还印着树叶的脏球鞋去踢她,被旁边的人按住。 第85页 陶志凡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 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 揪着孙铱婷头髮把她脑袋拽起来,纸巾擦在她脸上, 将那一滩血擦干净, 语气像个长辈那样温和道:「我这兄弟脾气急,你见谅, 今天也算你倒霉, 我们是去绑你那个同学的,可她有人接了,你没人接。」 ——「可她有人接了,你没人接」 孙铱婷双耳发鸣, 突然很想笑。 你看,命运从来不肯放过她,从她出生开始,她每天每天,都在被命运摁着头往水里溺…… 见她眼神失焦,一副已经被打傻的样子,陶志凡觉得晦气,松开了手,听到了她下巴咯哒撞地上的声音。 「待会配合点,别耍小聪明,你也不想在这荒山野岭里被人先轮后杀吧?嗯?」 孙铱婷战慄起来,牙关都开始打颤,小腹痛着抽搐,连带着小腿抽起筋,她像一条迴光返照的死鱼,在地上无力地颤抖起来。 被叫强子的男人叼着烟,拽起她手腕上的绳子,粗暴地将她一把薅起来。 「哥要给她解了吗?」 「解了吧,待会等人过来,把她先扔那块。」 他们呆的是山上一栋废弃的民宅,锁被砸开,两侧都是荒芜的山坡,乱立着坟堆,夜幕下,蟋蟀一声声叫着,歇斯底里而又哀泣可怖。 孙铱婷手腕上的绳被抽开了,血液一下挤拥向手心,像一道勐烈的电流打进手臂里,她痛吟出声。强子拎着她,像拎一条猫狗那样,拽着她出院门,站在门口的刀疤脸手上拿着一把气.枪,随时观察着门外的动态,见他们出来,问:「带她去哪?」 「去挂饵。」强子抿着烟含煳说。 她的手臂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控制,只能无力地下垂着,脚腕骨折,往内扣着,可她一经松绑就开始拼命地挣扎,双腿在地上蹬着,无力的手指在泥地上抠出一层泥土。 男人见她挣扎,反过身一脚踹她腰上,孙铱婷大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她心里燃起了一阵恨意,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小,恨歹徒,恨孙正通……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不想死。 她被一路拖到了山下,丢在了树林里。 正值夜半,山里无人来往,她躺倒在泥地上,仰头看见树木阴翳,一道明亮的月光穿透树叶,打在她身上。 淡淡的烟味随风送来,她知道男人没有走远,就站在某处紧盯着她。 关素舒会不会来…… 她要是来了,她就是个傻子。 她要是没来,那她恨的人上又多了一个名字,她就算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从来不是好人,也看不惯好人,看不惯他们高高在上的施捨就能博得美名。 虚伪、做作。 孙铱婷动了动手腕,手臂的力气回来一点了,她又动了动脚踝,还是剧痛。 她大口地喘着气,夜里山里温度骤降,即便已入夏,却还是冷,她发着抖想蜷缩起来,一道铃声划破了长夜。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走过来,一身烟臭味的男人将手机贴在她耳边,一只脚踩在她手腕上。 孙铱婷痛唿一声,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关素舒问:「我到丘山公路了,铱婷你在哪啊?」 「我在山上,在发电基站这里。」她咬着牙发着抖说。 「我找不到位置,怎么过来?铱婷你能走吗?」 「走不了,你上来。」 「我问问啊……」关素舒那边传来声音,是她在问别人:「基站怎么过去?」 孙铱婷被狠狠跺了一脚,她惨叫一声,破声道:「你上来,你一个人上来!」 男人这才松开脚。 「这里好黑铱婷,你能发个定位给我吗?」关素舒问。 孙铱婷仰头看男人,见他点头,她说:「好。」 关素舒收到了定位,定位在山上,她坐车上山,在靠近基站的地方下了车。 孙铱婷看见了一道车光上来,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 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 男人松开了手,钻进了树林里,孙铱婷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几次没有成功,男人根本不怕她跑,她的脚踝就是他踩断的。 手机又响了,孙铱婷看见了不远处的光和人影。 夜里昆虫的急鸣更快了。 关素舒照着定位的位置往里走,她开着手机手电筒,心口一阵一阵地慌跳,耳畔有静悄悄的唿吸声,她将手电筒照远,照进林子里。 夜深树木遮掩,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起来更像虫子在跳。 她走近林子里,听到了手机铃声。 「铱婷?」她喊到。 孙铱婷嘶哑的声音回应她,「我在这!」 远处的灯光一晃一晃,越来越近,孙铱婷在心里祈祷着,祈祷着关素舒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来了,她祈祷着她能报警,祈祷着能逃出魔爪。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脚踝上的剧痛而惨嚎。 ——可她失望了。 关素舒出现在她眼前,一个人,一个手机,手里还拿着一个可笑的长条手电筒。 希望破灭让她一瞬想要痛哭起来,下颚的剧痛让她一时说不出话,她向着关素舒的方向拼命摇头。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 「铱婷?」 「铱婷?」 第86页 「是你吗,铱婷?」 强光打在她身上,孙铱婷闭紧了眼睛。 关素舒看到孙铱婷的那一刻,心跳得堵在嗓子眼了,她从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一时甚至没认出来,她是孙铱婷。 那一刻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凭藉本能地跑上去,搀扶住孙铱婷。 身后有悉索的声音,孙铱婷惊恐地看着她身后,失声道:「小心——」 一只手臂悄无声息地从后紧箍住了她的脖颈,关素舒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扼住了喉咙,下颚上箍,那力道几乎要扭碎她的下颚骨,她翻握着手电筒,按下开关。 「呲——」一声响,男人痛嚎起来,「啊——」 男人弹开了手,另一只手握着手臂恶狠狠地盯着她。 关素舒听到了耳朵里的声音,有一瞬间濒死的拧碎脖颈的痛让她说不出话。 她勐烈咳嗽着,举着电棍对男人破声道:「你别过来!」 「小娘皮!」 男人发了狠,提拳向她打过来。 「噗呲呲——」 电流在空中挥舞,像新年放出的烟花棒一样划出一道道光弧。 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身后还躺着一个人,哪里会是一个发了怒的歹徒的对手,电棍很快被打飞,甩到了一边,就在男人就要提拳打过来的时候,关素舒失声喊了一句:「徐周衍——」 「碰!」 一阵剧痛直击后心,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回头看,骤然冒出来的男人眉眼沉郁,像鬼魅一样站在他身后,收回了腿。 意识到对方有帮手后,歹徒迅速回过头,向身后打去。 男人衬衫袖子挽起,一派都市精英的模样,动作却毫不文弱,皮鞋踹上了歹徒的胸口,提、挡、格、踢,是正儿八经的格斗技巧,歹徒连连往后退。 关素舒手脚都在发软,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她费力去搀起孙铱婷。 孙铱婷靠着她的肩膀单脚用力站起来,她抓着关素舒的手臂道:「走!他们还有两个人!」 她说话时声音又厉又颤,关素舒看向徐周衍,他们打去了树林里,坠落在地的手电筒照不清人影,月光隐隐约约照出两条缠斗的人影。 「走!」孙铱婷催促。 关素舒双腿还在发软,她扶着孙铱婷站起,可折了脚踝的孙铱婷几乎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根本支撑不住两个人。 走了没两步,一个人拦住了他们。 孙铱婷的指甲抓进了关素舒手臂里。 身后「砰」一身响,人影几乎是从空中飞了过来,重重倒在他们身边。 「强子!」陶志凡吼道。 徐周衍捡起了地上的手电筒,照着陶志凡的脸,灯光晃了晃,他道:「素舒,过来。」 强子躺倒在地,呕出了一口血,陶志凡看着徐周衍,神情惊疑,关素舒搀着孙铱婷,缓步向后退去。 她听到自己的唿吸声,一声更比一声重。 她本该是害怕的,可想到身后的人,她又有了站稳的力气。 那个人沖了上来,关素舒被徐周衍用手臂推向身后。 电棍的电光在空中闪烁,皮鞋踹上了一个人的脸,狠狠的,有一剎那关素舒甚至听到了骨头作响的声音。 他一身正装还没来得及换,半路拐弯和关素舒来了丘山公路。 关素舒一个人是不可能敢半夜来远离市区的山林的,来的路上,她又担心孙铱婷有什么顾虑,让徐周衍只远远跟着她上山。 徐周衍放心不下,借了一根□□给她防身,也正是因为那根电棍,才给她拖住了等他跟上来的时间。 关素舒扶着孙铱婷倚靠在树干边,她担忧地看着徐周衍。 「报警。」孙铱婷握紧了她的手腕,又一次道:「快报警!」 她话音一落,警车的警啸声就响了起来,她的目光穿透丛林,看向了公路上红蓝交闪的光。 关素舒抱住她,说:「别怕,警察来了。」 孙铱婷揪住了她的衣摆,失声痛哭起来。 后面警察的收尾工作就很容易了,警察来把孙铱婷背走后,关素舒跑向了徐周衍,他正和另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交谈。 徐周衍道:「谢了,今天。」 「说什么谢,配合你的工作,应该的。」男人锤了他肩膀一下。 徐周衍「嘶」了一声。 张霆问:「怎么,受伤了?」 「徐周衍!」关素舒跑了过去。 徐周衍拿过了张霆手上的手电筒,看向她道:「过来。」 他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看她的脖颈,她脖颈处一片殷红,细嫩的皮肤上一层毛细血管破裂的红丝。 关素舒没管自己这点小伤,她紧张问:「你也受伤了,对不对?」 徐周衍看着她反倒来紧张他的目光,心里一阵内疚,抱住她道:「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关素舒在他怀里拼命摇头。 张霆咳了一声:「我去看看那两个人。」 歹徒被制服,正在搜身,强光手电筒将树林一片都照得敞亮,有人意欲挣扎,被摁紧了手臂。 「别动!」警察呵斥道。 「孙铱婷她……」 「你知道……」 两人同时开口。 徐周衍顿了顿,先说:「那些人,是沖你来的。」 第87页 关素舒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所在的是怎样一个虎狼环饲的世界,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总是不依不饶地给她安排保镖。 如果她今天不是叫徐周衍来接她,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我知道了,」她扣住他的手,手臂在微微地抖,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片阴翳的森林里,道:「我们走吧。」 他们的位置在一道山谷里,四周是盘旋的公路,坡上遥遥站着一个人影,有警察喊:「谁在上面。」 关素舒抬头去看,看见一个举着枪的人影,遥遥对准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响。 耳膜震动,一道晚风紧扣住她,她怔愣地听见一声明显的「噗呲」。 像是子.弹穿透进肉里的声音。 第39章 被爱,才会让人不堪一击。…… 子弹的贯穿让他的身体勐撞了她一下, 就像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关素舒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一抬头, 看到徐周衍的眼神已经涣散了, 嘴角涌出的血像是没拧紧的龙头,细细的一道浓稠血渍淌下来。 关素舒撑着徐周衍,有一种山体轰然垮塌的感觉, 她惊恐地往他后背摸,她摸不出伤口在那,可手一沾他后衣就是一手的湿润, 带腥的血味迅速在她鼻端蔓延开。 整个时空静止了那么几秒, 所有人都在不明情况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关素舒在牙关打颤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吼道:「快来救人!」 电视剧里,男主如果为女主挡枪,画面一定是慢镜头的, 唯美的, 男主还能抬起手摸摸女主的头髮或脸,交代几句你别怕, 可现实里, 只有一秒,也只要一秒, 子弹的贯穿立刻能破坏人的机体, 昏聩人的意识。 救护车那急促的鸣笛声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响起,从盘山公路极驶向下。 关素舒跟上了车,看着医护人员迅速剪开他的上衣,为他戴上氧气罩, 按压止血。 她的两只手上满是血,手臂在不停颤抖,她和他隔得那么近,而又那么远,眼睁睁看着失血让他从脸色一直到胳膊都发白。 往日有力的手指垂落在担架上,后背上的血顺着他的胳膊从手臂到指尖滴落。 关素舒清晰地看到了衣物解开后他袒露的伤口,在左肩下方,皮肉呈圆形状开绽,圆弧一圈还有皮肤烧焦的痕迹。 医护人员在一片忙乱中看到了她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吼道:「家属把眼睛闭上!」 关素舒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很奇异的,她没有哭,原来当人恐惧到一种极致的时候,是连眼泪也不会流了的,她只有脑子里还在迴响着那一阵枪响和余鸣,她闭住的眼皮在发颤,心里的声音在朝她吼:这一枪是沖你来的!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在急促响着,她勐然睁开眼,大口喘息。 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开到了最近的医院,医护人员吼着让开,推着救护床直奔手术室,后面的警车也紧跟而来,医生、护士、警察,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往内,关素舒紧跟在旁,从来没跑那么快过。 手术室门口,医护人员鱼贯而入,大门轰然合上,关素舒站在蓝色大门外,停住了脚步。 几分钟后,有护士跑出来,大声道:「有家属在吗,来缴费签字!」 关素舒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她举起了手。 挂号、缴费、签字,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做过,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拉着人问缴费窗口在哪的,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拿着一堆的单子站在了手术室门口。 张霆走了过来,看她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安抚她道:「手术可能得要几个小时,你先坐会吧。」 关素舒像坠进了一片深海里,一直靠着那一股劲在撑着,张霆一和她说话,她心理上知道安全了,那股劲顿时泄了,天旋地转,空间在她眼前扭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眼前一红,她整个人向一旁倒了下去,手上的单子撒了一地。 张霆眼疾手快,一把够住了她,喊道:「医生!医生!」 下陷、下陷,无孔不入的水淹没她的口鼻,她看见海底之心在跳动的红色熔岩,海浪在飘逐。 「6毫克腺苷静推!」 「患者出现室颤!」 「准备心肺復甦!」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即将快速下落进那一片血红熔岩里的时候,忽然伸出的一只手臂紧紧地拽住了她,她看见了一个□□着上身的人鱼,长着鱼鳞状的耳鳍,拉着她的手向上游去。 于是下坠的她停止了下坠,摆动着双足,随他向上游,水里光芒微弱,她拼命想看清他是谁,努力地追上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一伸手,却触碰到了他后背的圆弧伤口,血溢散出来,他的人形从伤口处开始溃散。 不要…… 不要——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心一狠,勐蹬水纹,向他直冲而去,从后抱住他,用自己的胸口堵住了他开裂的后背。 咕噜噜,咕噜噜。 一串串气泡上浮,是心口的血肉在蠕动,他回过头,锋利的眉眼因为笑意温柔了弧度。 翻涌的岩浆停止了活动,汹涌的海浪变得平静,他们在海里随波逐流。 他不再消散,她也不再下沉—— 直到一束强烈的光打进她眼睛,关素舒被唤醒了意识,她眼皮动了动,先看到了口鼻上合着的氧气罩。 第88页 「醒啦。」医生关了手电筒,道:「你这一倒就昏了两天,小姑娘体质不行啊。」 因为氧气罩的原因,她没法说话,大脑还是空白的,记忆停留在两三天前,刚刚考完了期末考试。 放在床边的手指被一只纤长柔美的手握住,一个熟悉的女性身影俯身过来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女人头髮乌黑柔顺,平行的大宽双眼皮,鼻樑高挺,看模样至多三十出头的样子,眼神里露出隐隐的担忧。 妈。 关素舒在唿吸罩里的嘴张合了一下,她摇头。 「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啊。」薛秋宁紧握了握她的手。 她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是什么…… 关素舒把手从薛秋宁手心里抽了出来,她看见自己干净的掌心和纵横的掌纹,潜意识里却还记得那一种黏腻湿润,那是什么? 陡然,画面在她眼前重现,满手的鲜血,贯穿后背的伤口,撕破的衣服,相撞的身体,「砰」的一声,开响的枪—— 忘记的画面像蝗虫过境一样向她涌来,她张开了嘴,无声地尖叫了一声。 「啊……」 她蜷缩起来,手指紧按住胸口,痛苦地紧缩着肩胛骨,好痛,好痛! 「素舒,素舒!」 「放松放松,深唿吸,没事的,没事的。」医生迅速控住她。 关素舒的眼泪从眼尾淌下,划入鬓角,又落在耳尖上,坠进枕头里,她急促地痛苦地唿吸着。 薛秋宁回来路上已经了解了经过,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声道:「素舒,不要去想了,一切都好了,不会有人再伤害到你了!」 她以为她恐惧的是那晚的歹徒。 不是的,不是的,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她努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发颤的手指无力地写着一个「徐」字。 薛秋宁没看明白,医生盯着看了会,看懂了,按着她的肩膀告诉她:「前天送来那个小伙子情况已经稳定了,子弹没有伤到要害,现在在icu观察,下午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了,你的情况比他还要严重,你情绪不要再激动了!」 她没有在意医生最后一句话,只是听到医生说徐周衍能转普通病房了,她突升的心率才缓缓降了下去。 薛秋宁也明白了,说:「是那个小伙子给你挡了一枪吧,你放心,他会没事的,你要好好的,才不辜负人家给你挡的这一枪,知不知道?」 『我能去看看他吗?』 她用口型说,又抬手指了指外面。 「下午我们一块去感谢他。」薛秋宁道。 除了薛秋宁,关靖和关程煜也来到了她的病房,一家四口,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重聚了。 下午,关素舒,还有薛秋宁、关靖、关程煜,四个人一块进了徐周衍的病房。 关素舒没有穿病号服,特意换了自己的衣服,她一路没有吭声,一直到病房门口,她跑了进去。 徐周衍失血太多,虽然身体状况已经好很多了,但昏迷的时间还是比清醒的时候多,他们来的时候,他也正闭着眼睛。 「他还没醒,等他醒了我们再来问候吧。」关靖将带来的礼物放一旁道。 关素舒摇头,她坐在病床边,双腿併拢,手搭在膝盖上,像一个三好学生一样笔直坐在病床旁边。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会,关程煜看不得她这样蔫头耷脑的样子,道:「妹妹啊,他已经没事了,所有费用我们都会负责的,我们家还会补偿他一大笔钱,够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你别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关素舒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关程煜「嘿」一声,道:「和你讲道理你还瞪我。」 知道她需要时间调整情绪,关靖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声音沉稳说:「让她一个人在这坐着静静吧,我们出去。」 「他们这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我得在这……」关程煜话还没说完,被父亲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推了出去。 薛秋宁明显能感觉到女儿有心事了,和她的心理隔阂也越来越深了,她站在她身后,给她拢了拢头髮,尽量温柔道:「素舒,有什么事,打妈妈电话。」 病房门合上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关素舒紧绷的嵴背才放松下来,她耷拉下肩膀,俯身趴在了徐周衍的病床边,用食指去勾他的食指。 如果是以往,她这小小的小把戏就能勾住他,他会反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爱恋地揉一揉,可现在,她拨弄着它们,手指也没有一点反应。 眼眶又湿了,鼻腔发堵,眼睛一热,眼泪就又流了出来,掉到他的床单上,把他的床单都弄湿了。 徐周衍,你把我拉出来了,你自己呢?你什么时候醒? 徐周衍正在经歷了一场枪林弹雨的梦,梦里他在同看不清面容的敌人战斗,累得快要脱力了,突然听到有人在哭,细细的,轻轻的,像小猫哼唧一样,他蓦地弹起来,四处去看,发了疯地到处找,兀地踩空了战壕,一脚跌回了现实。 他猝然睁眼,一侧头看到了哭声的来源。 他的女孩趴在他的身边,眼泪像小河一样,快要把床都淹没了。 麻醉药效已过,徐周衍稍一动就感觉到了身体上前胸贴后背的巨痛,他勉力动了动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第89页 「徐周衍——」 她抬起头,哭哑的声音喊着他。 徐周衍摸了摸她头顶,用比她还哑的声音哄着她道:「乖,别哭。」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关素舒的眼泪就彻底决堤了。 「徐周衍,你王八蛋!」她委屈地,愤怒地骂他。 徐周衍不知所以,好声好气问她:「我怎么啦?」 她揪着他的手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大声道:「我不要你当英雄,徐周衍,我宁愿那颗子弹打在我自己身上!」 她一哭,徐周衍心口顷刻的绷痛比洞穿的伤口来得更剧烈。 他撑着床坐起来,然后伸手,将她圈进了怀里,哑声说:「能做你的盔甲,我荣幸至极。」 她不敢贴太紧,怕碰到他伤口,埋头在他脖颈里,从他温热的皮肤上确认他还活着,声音发闷又哽咽:「不要说荣幸至极,徐周衍,你是来爱我的,不是来替我去死的,你也是我的宝贝啊。」 平地一声雷,炸得他心头撼动,他被她这句话弄得手足无措,他沉默地克制地在她发顶亲了亲,眼眶却倏忽掉下一滴泪,砸进了她的秀髮里。 爱是会让人无坚不摧,而被爱,才会让人不堪一击。 她是真的让他有了弱点了。 第40章 是为了威胁恐吓还是打击报復……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烈, 徐周衍清浅的唿吸声就在她耳边。 风是凉的,怀抱是暖的。 后怕是真的。 关素舒手不自觉用力,听到他忍痛地一声哼。 她撒开手, 手忙脚乱道:「我是不是碰你伤口了?」 「没事。」 关素舒扶着他道:「你侧躺着, 这样不会压到伤口。」 徐周衍顺从躺下了。 房间里新风系统在发出轻微的嗡鸣,房间外来往的医患在细细碎碎地交流。 她手肘撑在他床边,手心支着下巴和他对视着, 想到他后背的伤口以及现在略显困难的唿吸,又挺直了腰担心地问:「徐周衍,你是不是伤到肺了?」 其实他自己能感觉到伤到了哪, 子弹穿过身体的时候先是灼烧的痛感, 然后唿吸困难, 一股血液迅速从气管涌上来, 像是漏了水的水球,鼻腔口腔都是血,当时应该把她吓得不轻。 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道:「我身体很好, 很快就会好的。」 「不行,你要多休息一段时间, 关董说给你带薪休假。」关素舒眨着眼睛。 她说起这个, 让徐周衍想起工作来了,他支着身体问:「我手机还在吗?」 「在这里。」关素舒把床边柜上的手机递给他。 「我失联了几天, 工作上的事得做一下安排。」 他和她解释说。 关素舒埋怨:「你自己都这样了, 还管工作呢。」 知道她的关心,徐周衍笑,「就和助手交代一下事情。」 关素舒撇嘴,对他这种工作狂精神很没话说。 她看他解锁手机, 他输密码也没避着她,015362。 「这个密码是什么意思?」她好奇问。 「是我父亲的号码。」徐周衍道。 什么号码?手机尾号吗? 关素舒心里嘀咕着,看他编辑了信息发给助理。 门外有了走路声和说话声,趴在他床边的关素舒立刻抬起头,靠着椅背端正坐好。 她回头看,发现不是家里人,而是警察。 为首的警察就是张霆,看见她,朝她友善地点了一下头,又问徐周衍:「伤得严重吗?」 徐周衍笑道:「还好,养得回来。」 「你辛苦了。」 张霆立正站好,向他敬了一个礼。 张霆本人是很粗狂的西北男人长相,这个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挺,关素舒多看了他两眼。 徐周衍微笑道:「是要做笔录吧?」 「对。」张霆还是很走程序地出示了一下警察证,道:「就三天前的案件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正好两个人都在,一块就把笔录做了。 关素舒从自己几天前收到朋友消息开始讲起,把整个经过捋了一遍。 张霆问她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关素舒很迷茫地摇了摇头。 知道的她都说了,徐周衍也只在她的笔录基础上补充了一些细节。 张霆要走的时候关素舒问他:「开枪的那个人抓到了吗?」 张霆道:「你放心,一定会抓到他的。」 那就是没抓到的意思,关素舒难掩失望。 门口又被叩了三下,见病房里这么多人,薛秋宁稍有些诧异,又看向关素舒道:「素舒,来做检查了。」 「你怎么了?」徐周衍还不知道她倒下的事。 张霆道:「她在手术室外……」 关素舒朝张霆摇了下头,又对徐周衍道:「我去做体检,晚上再来看你。」 「好。」他应下。 关素舒随薛秋宁走了出去。 「这小伙子长得倒是帅帅气气,人也可以。」薛秋宁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关素舒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爸爸公司有点事,他先走了,我请了一周的假回来,这一周我照顾你。」薛秋宁道。 关素舒哪敢麻烦她,直说:「不用了。」 「嗯?」薛秋宁回头看她。 关素舒道:「我不住院,你帮我把出院手续办了吧。」 第90页 薛秋宁说:「你不想在医院,回去休养也行。不过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美国那边技术更先进,你下个月跟我过去再做个检查。」 关素舒和她走进电梯里,没吭声。 薛秋宁穿着一条深杏色的无袖长裙,黑髮飘逸,人却是淡的,语气也淡,站在这窄小的电梯里,也像随时都要抽离出去了似的。 曾经,薛秋宁在她身上是寄予过期望的,给她取名为月,是希望她能成长为一个清恬的淑女,然而关素舒自由生长,成了家里那只聒噪的蝉。 儿女都不像她。 都还年轻,追求一切热闹盛大。 不知道她是不是对他们失望,当年离开的时候才那么洒脱。 薛秋宁回过身来,瞧着她,又说:「你爸爸是不是不怎么管你,你又瘦了。」 「没有,我体质吃不胖。」她说。 薛秋宁道:「你身体不好,饮食上面也要自己多上心,家里阿姨淮扬菜做得好,你要多吃些。」 家里,这两字让关素舒耳朵微动,她盯着跳动的电梯数字,假若随意地问:「你今天回家吗?」 这话…… 薛秋宁很浅地笑了一下,道:「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住酒店。」 「你也不回去看外公?」 「你外公好得很,不用我看。」薛秋宁说。 关素舒便无话可说了。 当年父母要离婚,外公是很不贊同的,放话要是离了婚,以后不会再管他们任何事。 现在,连带着关素舒和关程煜都很少去外公家走动。 外公对夫妻俩都有微词,对两个外孙也只能说客气,但客气这个词,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一家人上。 一家人就这么变成两家,以后,可能就是三家、四家…… 一下午,薛秋宁陪着她做完了体检,等待的时候薛秋宁都在处理自己的工作,发邮件,不时打个电话,英语、法语,来回交替着说。 在这点上,关素舒很佩服她,当然,也烦她。 她总这样,话没几句就开始看手机,「有个email我回一下」「有个message我回一下」。 关素舒做完ct出来,薛秋宁还在门外打电话。 关素舒耐心地等了她好一会,薛秋宁才挂断电话,解释道:「treasury的急电。」 「你不累吗?」她忍不住问。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薛秋宁告诉她:「很多事情不是觉得累就能不管的,一个职业有一个职业的责任,如果每个人都随心所欲,那这个社会就乱套了。」 又是这种口吻,关素舒对这种大道理深恶痛绝,简直怀疑她是不是一个工作的机器人。 她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但面对薛秋宁,她总忍不住从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里挑刺,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得出结论,我在她心里甚至没工作重要。 「你如果来只是为了看一下我,那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薛秋宁不和她争辩,放下了手机,「走吧,还要抽血。」 关素舒心火直冒,大步走了。 还是个孩子。 薛秋宁心里感慨了一句,对她这点脾气并不放在心上。 孙铱婷也还在住院。 做完体检,关素舒独自去看了孙铱婷。 孙铱婷住的是普通病房,关素舒一推开门就听到了手机游戏的声音,她闻声看去,是个穿着……很浮夸的小弟弟,浑身大logo,像个行走的纪梵希立牌,约莫十四五岁,关素舒走进去后他眼也没抬,依然在外放玩着游戏。 孙铱婷靠着床头正在看手机,见关素舒走进来,她看着她,眼神里写着「你来干什么」这几个字。 大家都在同家医院,都不能算探病,只能说是串门,关素舒也没带什么礼物,略有些尴尬,客套问:「你伤还好吗?」 「你觉得呢?」 孙铱婷反问她。 她这人就像无差别攻击的刺猬,关素舒放弃了嘘寒问暖,直切主题:「医药费你不用担心,你好好治疗,这件事因我而起,你的医药费我都会承担的。」 那打游戏的男孩闻言插了一嘴:「姐,你没钱了吗?」 「你玩你的。」孙铱婷沖他没好气道。 男孩耸耸肩,真就继续玩自己的。 孙铱婷脸上身上多处挫伤,最麻烦的还是脚踝骨折,打上了石膏,各种不方便,关素舒问她要不要帮她请个护工,孙铱婷也说随便。 稍微谈了几句,关素舒也没坐,就这么站了一会,发觉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了便打算走了,在她转过身后,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冷冷淡淡的「谢了」。 「啊?」她转回了身。 孙铱婷也没看她,不过难得语气平和说:「你那天能来,我挺意外的。」 关素舒挠了挠侧脸,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那天……不管是你还是王妍和仪玟,我都会来的。」 「哦。」 孙铱婷这样淡淡应了一声,又道:「提醒你一句,看看你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我听到那些人说,他们只是拿钱办事。」 说完了这个,孙铱婷戴上了耳机。 关素舒却瞪圆了眼睛。 刚刚张警官也问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孙铱婷也这样问…… 关素舒不蠢,没真钻死胡同地想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人,联想到之前的事,她猜到,那些人或许不是冲着她来的,是为了威胁恐吓或者打击报復她父亲? 第91页 看她晃着神离开,孙铱婷盯了她一会。 她是挺看不惯关素舒的,看不惯她家境优渥,人生顺风顺水,看不惯她每天一副没心眼的样子。 不过,家里太过有钱也不见得真是好事。 她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玩游戏的弟弟抬头问:「姐,你是不是真没钱了?」 按孙铱婷的性格,平常是绝对不会接受别人给她出医药费这种事的,她这个人的嘴硬程度,哪天火化了那两瓣嘴唇都烧不烂。 孙铱婷没理,孙照又语重声长地说:「你就回去和爸妈认个错呗,不然爸真的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孙铱婷冷笑一声,道:「认错,然后再等着他们把我卖出去?」 要是卖出去了倒好。 「姐,你这么说也太难听了,爸妈其实也是想为你好,陈家多有钱啊,你要是能嫁进去,以后日子不过得比现在好?」 孙铱婷抄起枕头就向孙照噼头盖脸扔了过去,骂道:「滚!」 孙照来火了,抬起胳膊一挡枕头,也不管枕头便掉到了哪,起身道:「随便你,谁爱管你!」 孙铱婷拿起旁边的药瓶朝他砸过去,孙照躲开了,气得跳脚,破口大骂道:「爸妈说得对,你就是没良心白眼狼,赔钱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门还被他摔得哐当作响。 孙铱婷坐在病床上,气得浑身发抖。 第41章 「我父亲生前是个警察。」…… 会市, 艾山。 夏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满山的荒草连绵,枯黄的、嫩绿的, 成片地杂糅在一起, 带刺的野蔷薇、紫叶小檗、苍耳,一丛丛地从杂草里伸出头,细密尖锐的刺勾住一两片衣服, 又被粗暴地扯开。 一片一片的杂草被推倒,把着一把枪的男人在这片稀有人烟的山坡上跋涉。 他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信号栏里只有三个字:无服务。 「操他老子的, 一帮废物。」 他咒骂着, 脚步没有停。 他腰上挂着包, 手上拎着枪, 一刻不敢停地往前走,知道自己现在只要一停,下场就只有牢底坐穿。 腰包里还有半壶水和半包压缩饼干, 他在几座山里逃窜, 凭藉着老道的反侦查意识,和警察玩起了躲猫猫, 但逃到这, 他发现自己坑了自己,四处都是及膝高的杂草, 不管走哪条路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必须在半个小时内离开这座山。 要逃出这,必须有人接应。 该死的手机信号! 下午六点,袁佳准备下班了,她摘了实习工牌, 将桌面都收拾好,回头看办公室里的执业律师下班了没有。 坐在她对面工位的男生无声问:你下班吗? 袁佳指指办公室里:一起去打个招唿? 男生摇头,指了指电脑表示自己还要加班。 袁佳只能点点头以表理解。 他们都是今年年初进律所的实习律师,被分配给不同执业律师带,袁佳原本是跟着律所的徐周衍律师的,徐律师四月辞职后她便被分配给了另一个律师带。 可并不是每个律师都像徐律那样亲切和蔼,她现在跟的这个律师手底下已经有个实习生了,对她这个半路徒弟并不满意,也不给什么案子给她,为了熬实习期,她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一年坐完。 在她如坐针毡地纠结要不要去打个招唿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律师出来了,袁佳立刻站了起来,道:「何律师......」 何律师打着电话,眼睛都没往她身上瞥一眼。 何律师:「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 「艾山?」 看他拎着外套和公文包,打完卡直接走了,袁佳和男生对视了一眼,男生羡慕道:「你现在就可以下班了。」 袁佳握了下拳头,「那你加油,我先走了。」 她拎着包,快步下班了。 没事干有没事干的好处,至少每天都能准时下班,她脚步轻快,赶在地铁高峰前小步跑去地铁站。 等地铁的时候有条本地新闻跳了出来,她一眼看到了「艾山」这两个字,想起刚刚从何律师嘴里也听到了这两个字,她点开新闻看了看。 是一条交通部门刚刚发布的通知,上面说从今天18点开始丘山公路到艾山一线实行道路管制,路段已经封闭。 评论区一片在问:这是怎么了? 她琢磨了一下,又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关了新闻刷起了抖音。 没想到,抖音第一条又是本地新闻,还是警方在上午发布的公告,说有一持枪械的通缉犯在丘山和艾山地界逃窜,让市民小心防范,同时积极举报。 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 她心惶惶了一下。 很快,地铁来了,她放下手机,随着人流挤上了地铁。 对众多普通人而言,新闻事件太远,今天依然只是平凡的一天。 晚上七点半,有人在回家路上,有人在厨房忙活,有人已经吃上了晚饭。 而对会市公安局的民警而言,这却又是一个只能对付两口的夜晚。 「羁押的那两个,还没松口?」有人问。 审讯人员扒了两口饭,含煳道:「咬死了他们几个只是想敲诈勒索,没有上线,对枪枝的事也一问三不知。」 同事将辛辣的红辣椒挑出来,摇头道:「两个都是有案底的老油条,不好审啊。」 第92页 八点钟,局里接到了前线的民警和特警传回的消息,只有简洁的一句话:「嫌疑犯和同伙都逮到了。」 局里一阵欢唿。 同时,徐周衍手机上也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张霆:[逮到了,还有一个叫何智的。] 徐周衍放下了手机,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路灯已经亮了,夜里月光澄澈,照着会市这座繁忙的城市。 「周永平,74年生,焦南人,开过拳击馆和射击馆还开过足浴中心,嚯,业务范围挺广啊。」 警察将身份信息列印出来,拿着资料走进了审讯室。 网际网路时代,只要有个人,要查,连小时候是在哪条街道哪个村出生的都能查出来。 两个审讯室同时开门,一个头髮枯黄,眼睛凹陷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穿着西装,人模人样的男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的民警。 「我们是会市公安局民警,这是我们的警官证。」 「现在我们开始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如实交代问题,有意做伪证或者隐匿违法犯罪证据,要负法律责任——」 两间审讯室,审讯同时进行。 「叫什么名字?」 「周永平。」 「何智。」 「籍贯?」 「焦南。」 「会市。」 ...... 「是否被公安机关处理过?」 周永平:「有过。」 何智:「没有,警官,我没有任何违法犯罪行为,为什么要抓我?」 「通缉犯都坐上了你的车,你说你们之间没有关系?」年轻警官稍有些沉不住气,拍了下桌子。 丘山公路到艾山一线都是山,既然是山就总有缺口。如果不是路管部门通知他们有车绕过了封锁开进了艾山,恐怕他们现在还没这么轻易逮到周永平。 何智依然显得很淡定,「警官,我刚刚在车上已经说过了,我和他以前是朋友,他打电话说出了点事叫我去接他,我只是出于交情,我也不知道他犯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打过交道这就成同谋了吗?」 周永平和何智的手机都被收缴调查了,很快那边传来消息,周永平和何智的通话记录里的确只有一个已接通的电话,不过这并不足以说明他们之前不存在其他的联络。 技术部门还在追溯通话内容。 审讯室一呆,半个小时过去了。 「警官们,我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有什么要问的一次问完好不好?」何智无奈道。 审讯室外监控显示屏后,亲自坐镇听询的局长道:「这个何智,有大问题。」 他自以为淡定自若,可在老刑警眼里,他那点小动作,已经把他的心理暴露彻底了。 坐姿看起来随意自然,可放在靠板边缘的无名指却一直在抖,还有不停交换位置显得无处安放的两条腿。 他说话时刻意盯着审讯人眼睛,看起来是在表示他的坦诚,可普通人进局子有几个不会紧张的? 「他刚才说他是做什么的?」局长侧头问。 张霆回答:「刘局,他是律师,工作单位在成烽事务所。」 「成烽事务所啊……那可是我们的老熟人了。」 刘局弥罗佛似地笑,张霆耳里却听出了淡淡的冷意。 成烽事务所,这会市每一滩浑水里都有它的身影。 好一个一体化的大律所。 张霆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侧身看消息,是徐周衍回给他一句:[何智是上线,老闆会捞他,别让他跑了] 张霆碰了碰局长肩膀,将消息递给他看。 「62号的消息?」 「对。」 局长抬头问:「62这次是不是在行动中受伤了?」 「对,枪伤,射到了肺里,就是这个人开的枪。」张霆伸手在屏幕上指了一下。 「严不严重?」 「今天去看了他,已经能坐起来了,身体恢復得不错。」 局长眼里掠过一丝怀念,「虎父无犬子,可惜不在我们单位啊。」 张霆用玩笑的口吻道:「刘局,您平常总说咱们公检法是一家,怎么又可惜起来了?」 「你小子——」刘局指了指他,但也好脾气地没计较,还解释道:「六二父亲当年和我就是同事,六二要是进我们这,就能继承他爸爸的警号了。」 张霆说:「他的『62』已经继承了他父亲的警号。」 「015362......」 局长念着,轻嘆口气,目光看向了监视器。 「刘局,我们是不是能收网了?」张霆问。 「别急,」局长看着监控里负隅顽抗的何智,摇着头道:「真正的大鱼,还没冒头呢。」 徐周衍回完了消息,放下手机看向正背对着他,盘腿坐在沙发里看电影的小姑娘。 刚刚还说怕他无聊,给他放电影看,这时候已经自己陷进去了,高抬着头看电视屏幕,脑袋像猫一样跟着镜头的晃动而晃动。 「素舒。」他轻声叫她。 关素舒微微侧了一下耳朵,眼睛还盯着电视,道:「啊?」 「开枪的人抓到了。」 「嗯......啊?」 关素舒蓦地回过头,整个眼睛都睁圆了。 「真的吗?」她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徐周衍点头,「真的,张霆刚发来的消息。」 第93页 「我下午才问,他晚上就把人抓到了,你看我这张嘴是不是很灵!」她起身从沙发上轻巧地跃上了床,小蝴蝶一样飞到了徐周衍身边。 徐周衍抓住了小蝴蝶。 关素舒看向被徐周衍抓住的脚踝,她笑着屈膝坐了下来。 「素舒......」 「嗯?」 「你以前说并不了解我,现在还想了解吗?」 关素舒是鱼的记忆,已经把之前说过的话忘到爪哇国去了,不过徐周衍竟然主动和她说这个话题了,她自然是正襟危坐道:「想!」 「那就先从我父亲开始讲起,好不好?」 他侧着头看着她,眼睛是温润的,像茶卡盐池照映着星空。 可他眼里,分明只有一个她。 关素舒落进他那双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都沉静了下来,她说:「好,我听你说。」 他温热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踝骨,微微的,一点点的痒。 「我父亲生前是个警察。」他说。 第42章 遇见她之后,他开始想有一…… 「他入行十多年, 还没到三十五岁就走了。」 「你爸爸离开的时候,你多大呀?」关素舒圈住了徐周衍的手腕。 「我父母结婚晚,我那个时候还不到六岁。」他说起家庭往事, 语气还算平静。 关素舒调整了一下姿势, 躺在他身边问:「那你爸爸是因为什么离开的?」 她一直不太敢问他这个问题,怕提到他的伤心事,今天他主动提了, 她也就顺势问了。 徐周衍看着她,问:「会市十几年前有一桩连环杀人案,你听说过吗?」 关素舒脱口而出, 「七一二事件?」 「对。」 关素舒还真听说过, 或者说几乎每个会市的本地人都知道这个案子。 但徐周衍告诉她的这个故事, 比她知道的更完整。 七一二事件, 发生在2003年7月12日,一个中学响应国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号召,组织了暑期体能训练营, 出发点是好的, 可却让孩子们遇上了恶魔。 7月12日,这一天也是暑期训练营开始的第十二天, 学校组织了拉练, 结束后却发现有七名同学失踪了。 起初以为是这七个同学迷了路,学校校领导和老师们满山遍野找人, 找了一天一夜无果后, 学校不得不报警。 警方派出了大量警力全力搜救,最后是警犬在一个小山涧发现了这七个同学的尸体。 因是夏天,又经水流沖泡,尸体不同程度地呈现出腐败巨人观现象, 连民警都难以面不改色地搬运那七具尸体。 有人猜测这七名同学可能是打闹摔下了山涧,意外失足坠亡,当然,话里话外不乏有学校试图推卸责任的意思。 可尸检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七个同学全是人为致死,有的是死于窒息,有的是被锤击后脑致死……而高空坠亡只是犯罪嫌疑人隐匿尸体的手段。 事件一经发生,立刻引起了省里市里高度关注,连夜成立专案组调查这起事件。 七一二事件尚在调查中,第三天,惨案再次重演。 在训练营山下的一户民宅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对老人被残忍地杀害在家里,尸体被肢解扔在水池和下水道里,邻居提到三天前的一个晚上听到了隔壁楼里传出「剁排骨」的声音,恐怕那个时候,老人就已经遇害了。 警方进入现场后,在老人房间里还发现了大量生活垃圾,证明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在杀害老人后还曾在房子里住过两天,直到邻居意识到老人几天没活动,发觉不对劲,上门来查看,犯罪嫌疑人才离开。 警方摸排走访,挨家挨户询问,终于拼凑出了这个犯罪嫌疑人的人物肖像,嫌疑人曾在小卖部买过烟和一张电话卡,据老闆回忆,这人一米八几,高壮,外地口音。 在那个天网还没形成的,嫌疑人到底长什么样还是一个谜,为此警方邀请了省里的画像师,为嫌疑人画像,得到确定后,警方将画像贴满全市,全力通缉七一二犯罪嫌疑人。 七月一十六日,有群众举报在一家小旅馆看到了疑似通缉犯的人。 警方立即通知旅馆全部人员撤离,而嫌疑人也因此反应过来,在逃窜时绑架旅店老闆作为人质,驾车试图逃跑。 警方全城追捕,最后在路口截停了犯罪嫌疑人,而犯罪嫌疑人以人质为要挟,要求警方让开通道。 此时对警方而言,嫌疑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他们根本不怕他能跑掉,只怕他会伤害人质,于是,刑侦支队队长兼七一二专案组负责人徐夏忠提出交换人质,他主动弃械,并在犯罪嫌疑人要求下用枪打伤大腿,交换了人质,却不想嫌疑人上车后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径直开车撞向了路边的油罐车。 万幸油罐车已卸油,没当场爆燃,而徐夏忠毅然捨身扑向犯罪嫌疑人,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一个杀人犯。 事后很多人不解徐夏忠为什么会救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甚至有流言声称徐夏忠和杀人犯是亲戚。 人们将自己对杀人犯的恐惧转向对警察的愤怒,甚至在警察局门口静坐要求不得评徐夏忠为烈士。 关素舒只听说过七一二事件,因为从那之后,会市各中小学几乎不再开展夏令营、游学、春游等种种活动,关素舒读小学时也是被殃及的一代,一直到2015年后,七一二事件的影响才渐渐地小了。 第94页 可她从来不知道在这个案件背后还有这样一位英勇牺牲的人民警察。 关素舒听得嵴背发冷,缩到了徐周衍怀里。 徐周衍问:「你是不是也很难理解他的做法?」 其实在听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观点,她缓缓摇头说:「不难理解,那个杀人犯这么丧心病狂,怎么会轻易放过人质,之所以答应交换,就是因为他更想拉一个警察垫背。徐叔叔抱着必死的决心上车,在那一刻他不是保护了杀人犯,而是为了正义,畏罪自杀太轻易了,都说一命抵一命,杀人犯一条命,怎么能够抵九条人命,他逃不过死刑,但在死之前,他要活着为他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事实上,最后也是警方就此事开了发布会,同事极力证明徐夏忠与嫌疑人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徐夏忠的行为,只有他生前留下的一句话来解释,他曾说过:一切犯罪都应由法律来审判。 杀人犯不应该死得那么轻易,这是给九条人命,八个家庭的一个交代。 徐周衍环住了她,声音低哑道:「你怎么比我更了解他?」 「小时候听多了别人说他是一个坏警察,我嘴上不认同,其实心里也很犹豫,我母亲告诉我,警察就是要保护人民,打击犯罪,后来我才理解,公安、检察、法院,其实都是在做一件事,维持社会的秩序。如果选择自杀来逃脱审判,那不正是说明在嫌疑人心里,审判比死更可怕,这才是让他活着的原因,我父亲不是为了杀人犯而死,他是为了他心里的正义而死。」 他这样坚韧的人,提及父亲也眼眶泛了红。 关素舒没办法想像他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在同龄人的排斥挤兑里,在对父亲的怀疑犹豫里,在和母亲的相依为命里…… 关素舒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里也一阵发紧,她伸出手指在他眼尾擦了擦,问道:「正义,徐周衍,这也是你学法律的原因吗?」 他的声音仍然理性,牵住她的手说:「法律是一条要直面黑暗的路,选择了法律就是选择成为阻挡黑暗和光明之间的那道堤坝,说学法律是为了正义,这种说法太高大了,我一直很好奇我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了解他走进他的这个过程中,才有了现在的我。」 他的声音很浅,细细的温温热热地在她耳边。 人与人的交往,比眼前的苟且更重要的是心灵的交流和灵魂的共契,他构建成熟的世界观人生观,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 遇见他何尝不是她的荣幸,她的青春没有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他在引领着她的成长。 一时的喜欢是短暂的,长久需要靠两个人心灵的契合来维持。 「徐周衍,你和我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关素舒转过身面对着他,狭小的病床上蜷着他们两个人,室内白炽灯照得亮堂堂的,他们靠得这么近,连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和他下巴上冒茬的鬍鬚都看得清楚。 「嗯?哪里不一样?」他也想知道她对他的看法。 她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观察他,看进他那双锐利的没有任何迷茫的眼睛,他微抿的唇,他坚韧的侧颜,他因唿吸而滑动的喉结。 她伸出手指,从他的鼻樑到嘴唇再到下巴,她说:「我在你身上看见了独一无二的光。」 「但你太孤独了徐周衍,你总是一个人,你的理想固然让你的精神丰裕,但你的生活呢?是一尘不染的家,冷冷清清的厨房,是你一个人独来独往……人是群居的,徐周衍,不要一个人扛着生活了。」 他因回忆造成的伤感都在她的抚摸下消祛了伤痕,她是他的止痛药,温暖的光就在他身侧,他无法想像身边是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他这么冷的人,除她以外,没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敞开自己的怀抱。 从她主动将手递给他开始,他孤独的人生里就多了三个字,叫关素舒。 他点头承诺:「好,我来努力够着我的月亮。」 关素舒吻了吻他长青茬的下巴,说:「月亮不要你来摘,月亮在你怀里。」 关素舒很少和人说这样深奥、感性的话题,年轻人似乎都拒绝深刻了,习惯了缩写、简称、玩梗和神转折,快节奏的时代里一句「卧槽」和「yyds」足够表达对事情绝大多数看法。 家人也都习惯把她当小孩,小孩子,无非吃喝玩乐,但徐周衍会用平视的角度看她,询问她的意见,尊重她的看法,在他眼里她不是一个小孩,她是一个成熟的、独立的个体。 她的物质足够丰足,金钱与地位都不是她想追求的,她想要的非常简单,也非常抽象,她要爱与尊重。 「徐周衍,我已经把你加进我的未来了。」她告诉他。 徐周衍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满眼的欢喜,他道:「我会好好规划我们的未来。」 好好规划我们的未来。 她发现这样一句没有谈及任何「喜欢」和「爱」的话,却比任何「我爱你」都更来得动人。 规划我们的未来寓意着从今往后,我的人生里都有你的参与,接受你的一切,并愿意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 不过,她皱着眉头说:「可我不想生小孩。」 徐周衍没有丝毫的犹豫,「好,我们不生。」 关素舒认真看他表情,判断他这句话是不是完全真心诚意的,发现他嘴角还有一点愉悦的笑。 第95页 她问:「你会不会遗憾?」 「不,其实我没有那么大方,我也很自私,如果以后有小孩,或许你爱他会胜过爱我,不生,我也是这样想的……」 爱是排他的,他甚至无法接受以后会有一个孩子来分走她给他的爱。 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想,关素舒勾着他的手指,忍不住地笑,笑他这一点幼稚。 可的确,和他的每一次交流都让她又更多地认识了他一些。 她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徐周衍,我没有那么高大的理想,我想要的是一日三餐,是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具体存在的爱我的人。」 她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会给你安全感,不需要你单单只做我的屋檐,我们一起面对生活,然后坚定地走下去,好不好?」 「好。」 他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 他的父亲做了人民的公僕,却没能成为一个尽职的丈夫,他见过母亲以泪洗面,不想重蹈覆辙,决定一生独行。 遇见她之前他是独身主义者,可遇见她之后,他开始想有一个家。 他不再做英雄了,他也只是滚滚红尘里的普通人。 第43章 不用再多问,关靖心里有数…… 是什么时候迷迷煳煳睡过去的, 关素舒不记得了,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先感觉到脸被轻轻拍了拍,一道低沉威厉的声音叫她:「素舒, 素舒!」 关素舒睁开眼睛, 迷瞪了会,正要翻身,突然看见了皱着眉头的老父亲。 她一惊, 差点整个人弹起来。 见她醒了,关靖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你怎么在这睡了,你妈呢?」 「她昨天回酒店了。」 关素舒还有点迷迷瞪瞪的。 关靖问她:「你妈给你办了出院手续, 你怎么没回家?」 关素舒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她昨天, 似乎、貌似、好像, 是在徐周衍的病房里睡了,她歘地往旁边看,只看见了团成一团的被子, 她再去找, 发现徐周衍正靠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 关靖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徐周衍,微一顿, 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好, 把病人赶陪护床上去了。」 不是她把他赶到陪护床上去的,而是她昨天迷迷煳煳就在徐周衍旁边睡了, 她怕关靖知道真相会把徐周衍灭了, 看向徐周衍疯狂打眼色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对不起啊徐周衍,占你位置了。」 徐周衍轻咳一声,说:「没关系。」 「小徐, 她这丫头没点分寸,再有下次,你就直接打我电话。」关靖说。 关素舒在关靖身后朝徐周衍吐了吐舌头。 等关靖一回头,她正襟危坐道:「爸,你今天没去公司吗?」 「我来看看你,发现你不在病房,护士说你退院了,你倒是家也不回,找个地方一躺就睡了。」 关靖这话看似在责备她,实则是在给她找台阶,但她没听出她爸的言外之意。 「哪有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她嘟嘟囔囔。 见她还没动,关靖脸一板,沉声道:「没睡醒?还不快起来!」 关素舒立马爬了起来。 她心里其实挺惴惴不安的,生怕她爸看出点什么,大发雷霆,不过关靖在病房里的时候神情还算平和,还关心了徐周衍的身体状况,让他好好养伤。 应该没发现什么吧? 谁料一走出病房,关靖面色往下一拉,就来和她算帐了,沉着脸对她冷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像个什么样子!」 关素舒小声反驳,「我怎么啦?」 关靖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瞪着她道:「你马上给我回家去!」 关素舒不敢反驳,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小声说:「爸爸,我过几天要出去拍视频,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噢,就在广新开发区那边。」 知道她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关靖稍微松了点口,道:「出去把保镖都带上,不要自己一个人瞎跑,听到没有?」 「嗯,我都知道的。」 下到地下停车场,关靖吩咐自己司机道:「小孙,你送小姐回去。」 小孙是平常跟着关靖跑的司机,闻言和关素舒的司机交换了车。 关素舒也没在意,坐进了后座。 关靖的车先走,关素舒在其后,出了医院,司机便各自开向了不同的路口。 李文从后视镜里看到大老闆正闭着眼睛假寐,逐渐放慢了车速,把车开得尽可能平稳。 关靖并没有睡着,他合着眼睛问,「你平常跟小姐出门多吗?」 「小姐一般出校都会叫我。」李文回答。 关靖点点头,声音平淡地继续问:「那你平常看到过她和什么异性打交道吗?」 「异性……」李文立刻想起了东郊爆炸的那一次来接应他们的男人,他们做司机的,最忌讳平常话多,背后搬弄是非,但也要分对象,毕竟给他真正发工资的是大老闆,他没太迟疑,交代道:「小姐是和一个男人走得比较近。」 「什么年纪的?」关靖问。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 「高吗?」 「挺高的,帅帅气气的。」李文道。 不用再多问,关靖心里有数了,他的手指敲打着膝盖,面上一片阴沉。 关盛集团。 董事长今天还没来,各个部门依然绷着弦。 第96页 法务办,这样一个在公司举足轻重的部门,今年却经歷了一次几乎全部的大换血。 有人说原来的法务办几乎都是杜副董的嫡系,法务办一换,相当于杜副董废了半臂。对于这个说法法务办的众人原本只是将信将疑,可总监请假的这几天,法务办众人实打实感受到后妈对待了。 上头的人心情不好,往往发落到各个部门的总监身上,而总监在上面受了气,往往就要逮着手下的人撒火。 递上去的文件,但凡过杜副董之手的,几乎通通被打了下来,副总监代为理事,一肚子火气,下楼来朝着手下的人又是一通发火。 文件一扬,纸页纷飞,副总监愤怒道:「今天改不好,就都不要下班了!」 于是人人又都怀念起徐总监来了,总监虽然工作时是严肃了一点,但处事上实在是再温和不过了,至少徐总监在公司时,从来没有指着他们骂过,有时候哪怕是谁出了什么低级的纰漏,总监也是有条有理地指出来,提醒大家要细心。 「总监什么时候回来啊!」 有人哀嚎。 旁边的人忙竖起一根手指,又指了指旁边的办公室,道:「小心副总监听到了,把你『咔』了。」 「今天怎么都这么大火啊?」有人推着推椅滑了过来。 同事回答说:「副董不是被留职察看了嘛,而且听说董事长很不满副董,拿着我们撒火呗。」 「我感觉就是针对我们部门,我昨天看销售部拿的业绩表报上去,审了今天就过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哎,你们说,之前法务部闹出那么大的事,副董就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有同事撞了她一下,「你上班上腻味了,这个都敢讨论?」 「得得,散了散了。」 部门一下又安静了。 电梯从一楼上到三十二楼,在秘书迎接下,关靖走进了自己办公室,他脱下西装外套,秘书立刻接过给他挂在衣架上。 关靖侧头吩咐道:「通知下去,和合茂地产的合作会推迟一个小时召开。」 「好的,」秘书顿了一顿,低声说:「董事长,副董提请参与合茂地产的合作项目。」 关靖火顿时起来了,手一摆道:「让他把东郊的烂摊子先收拾完!」 他又说:「还有,把法务部之前清退的那批人名单和信息传给我。」 秘书心里一咯噔,点头应好,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广新开发区。 关素舒回了家一趟,换身衣服就马不停蹄出了门。 这几天因为她住院的事耽误了剧组进程,她很过意不去。 过两天就要正式开拍了,选角、试妆、围读、开会,一众的事情都压缩到了短短两天里。 主演黄梨是她试的,其他演员大部分是何仪玟从话剧社推过来的,只有男主演是通过朋友介绍内推过来的一个社会人士。 关素舒对这人有点微词,但鑑于是朋友推来的,她还是同意让人先来试试。 她看过照片,人长得还可以,不过这人完全没有任何演戏经歷,职业还是自主创业的餐厅老闆,她对这人没有太大期望。 第一幕的片场布景已经完成大半了,室内拍的只有三场戏,一场是「琴琴」和男友的对峙,还有两场是「琴琴」和妈妈的镜头,都安排在一家民宿里。 因为演员要先试妆,都在酒店准备,关素舒也先赶到了酒店。 她和团队约的是下午两点,她一点就赶了过来,以为来得算早,没想到大家来得都比她早。 她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何仪玟在里面拿着台词本跟黄梨在顺台词。 有场务先看到她,挂满了笑喊:「关导好!」 「你们怎么都来得这么早?」她取下帽子惊讶道。 化妆师还没见过她,一边在给演员上妆一边好奇地盯着她。 何仪玟先来一天,和大家熟一点了,见她来了,快步走过来,拍了两下手道:「麻烦大家都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导演,关素舒。」 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学生,氛围也都很和睦,笑着喊道:「导演好。」 关素舒第一次和大家这么大阵势地见面,颇有点受宠若惊,合掌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导演,接下来半个月我也和大家一起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和大家都认识了一下后,关素舒侧头问何仪玟:「演员都在这了吗?」 何仪玟:「还有那个男主演没来。」 关素舒看了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那先等等。」 没等很久,身后的门就被叩了两下,她一回头,看见一个一身黑还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勾下墨镜,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这乱糟糟的室内,有点迟疑地问:「这是那个晴时雨片场吗?」 「这是化妆间,不是片场。」有人回答。 男人道:「啊,都对,那我没走错。」 说曹操曹操到,关素舒问:「你是袁一珉?」 「对,我是来面试那个男一号的。」 他摘下了墨镜。 关素舒打量他的外形,这人浓眉大眼,长得不孬,就是这头髮…… 「我是导演,我姓关。」她还是先向袁一珉伸手。 袁一珉稍有些意外,他握了下她的手,很阳光地笑道:「导演好。」 第97页 关素舒问:「你剧本看过了吗?」 「看过了,但是我对剧本里有些地方还不太理解。」袁一珉耸肩。 关素舒笑了笑说:「关于剧本我们今天会集体讨论,你之前也没有演戏的经验,所以我先看看你走戏,行不行?」 「就在这吗?」 「去隔壁的空房间吧。」 关素舒招唿何仪玟:「仪玟,你也来看看。」 袁一珉来之前已经做过准备了,没有拖延时间,直接道:「那我从分手那场开始,行吗?」 「好。」 关素舒和何仪玟两人都没进房间,很随意地站在门边看着袁一珉。袁一珉走进了房间里,先环顾了一圈房间里的东西,他把桌边的那张椅子拉到身边来,然后坐下。 就他这一个动作,让关素舒略略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借着旁边挨墙的桌子直接演,而是把凳子拉到她们眼前来,这就最少表现了他有一个意识——镜头意识。 袁一珉做着吃饭的动作,眼睛又往旁边瞥,瞥了几眼后,他突然放下了「筷子」,起身道:「我去回个消息。」 他拿着手机低头往房间里走,听到了后面人的质问,语气散漫敷衍地说:「就一个普通女同事。」 他正打着消息,忽然顿了一顿,关了手机屏幕,回头怒视着问:「你要干什么?」 他手骤然松开,又恼怒起来,一把夺回手机,道:「这是我的隐私,你有意思吗!」 …… 很生活化的一个片段,袁一珉演完后,关素舒和何仪玟对视了一眼,何仪玟评价:「感觉是还挺真实的。」 关素舒也觉得比她意料的强一点,只有一点她还不满意。 袁一珉外形太有艺术家气质,头髮扎成马尾,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关素舒看着他这个髮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想了想,对袁一珉说:「你这个头髮太长了,要出演的话得把头髮剪短,你能接受吗?」 袁一珉见自己这样轻松地就过了面试了,还有点惊讶,听了关素舒的意见,他颔首说:「可以,要剪什么样的,确定了的话,我今天回去就剪了。」 何仪玟用台词本挡着脸,在关素舒耳边说:「这人态度也可以,要不就定了吧?」 前男友这个角色其实戏份并不多,他们时间本来紧,也没时间再换人了。 关素舒点了点头,干脆道:「我回头把合同发给你,一式三份,你签名后明天拿过来就行。」 不再商榷一下,直接就签合同了? 袁一珉自觉水平还不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从这简单粗暴的流程里,感觉到了一点草台班子的气息,心里顿时起了点迟疑。 他正犹豫着,走廊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是黄梨画好了妆,从化妆间过来。 她今天试的是琴琴的职场妆,扎成一束的低马尾,干净利落的小西装,踩着小高跟的两条腿笔直。 她低头理着衣领问:「导演,今天去片场试戏吗?」 关素舒对她的造型很满意,笑着回答:「场地还没好,今天就先在室内走一下戏。」 「对了,这个就是赵挺。」 关素舒指了下袁一珉。 黄梨看向袁一珉,她长长的睫毛扑朔了两下,还没打招唿,袁一珉忽然转头看向关素舒,爽快道:「导演,我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吧。」 第44章 抱着她睡了。 他语气带笑, 有些恭维的意味,但形式含蓄,并不令人反感。 可他让黄梨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陈俊行。 一想起陈俊行, 她才扬起的唇线就缓缓地拉了下去。 袁一珉主动伸手道:「你好, 我叫袁一珉,你是女主角?」 黄梨和他握了一下,平淡说:「嗯, 我叫黄梨,草头黄,利木梨。」 「草头黄, 利木梨……」袁一珉跟着说了一遍, 明白了, 握住她的手笑道:「黄梨, 好名字,我记住了。」 黄梨抿唇,抽了一下手, 没抽出来。 袁一珉一笑, 尊重地松开了手。 见他俩已经认识过了,关素舒对黄梨道:「黄梨, 你带他过去找造型师试一下衣服吧。」 「好。」 化妆间里演员多, 化妆师少,一片兵荒马乱, 关素舒走去转了一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行,她这个髮型太老气了,要么扎马尾, 要么披下来,不用烫卷。」 「那个男生,鞋子穿帆布鞋或者球鞋,别穿皮鞋啊。」 「这个妆太浓了,谁给她黏这么长的睫毛?」 她一较真起来语气和神情都不容置疑,在化妆间里打着转,把几个化妆师弄得大气不敢喘。 有化妆师还是想坚持一下,「我是想妆浓点,好上镜。」 「上镜不是上台!」在专业上关素舒寸步不让,她反问道:「你是专业的吗?」 化妆师尴尬道:「那我给她再换换。」 袁一珉换好了衣服,也走了出来。 造型师给男主角准备的是一套叠搭的衬衫,年轻且稳重,很有日常通勤感,不浮夸。 关素舒看他,第一眼觉得还可以,多看两眼后又觉得还差了点感觉。 她手上捻着一支笔,笔尖朝他转了个圈,道:「你绕一圈看看。」 袁一珉打开手臂,在她面前大步转了一圈。 第98页 袁一珉精瘦,脸部骨骼感突出,但他眼眶略深,有些颓靡感,不过相比他自己的那套一身黑,这身的确是精神些,就是违和感还是太强。 关素舒问何仪玟:「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何仪玟点头。 关素舒又扭头问黄梨,「你呢,感觉怎么样?」 黄梨看了看他,轻描淡写说:「没有男友感。」 袁一珉低头拉了拉衬衫,纳闷了,「是吗?」 黄梨一句话让关素舒明白心里感觉的那点突兀在哪了,她问造型师:「还有别的衣服,更日常邻家的。」 「别的衣服也有,不过,他穿的话,码小了。」造型师说。 码小了那就再去买,关素舒还没说,黄梨先在檯面上看见了一副黑框眼镜,她朝着袁一珉走过去,道:「你戴一下这个试试?」 袁一珉向她低下了头,黄梨便稍稍踮脚,给他戴了上去,她的指腹微热,挨在他太阳穴上,一触即逝。 黑框眼睛压住了袁一珉的眉眼,同时也弱化了他面部的骨骼感,的确是多了几分斯文气。 这下袁一珉自身突出的特色才没那么鲜明了,关素舒点头道:「挺好的,那就先这样吧。」 她又对造型师说:「麻烦你再去给他买几套日常的衣服,钱找财务审批。」 「好嘞。」 「这边可以收拾收拾了,大家等下一块来617开剧本围读会。」 他们这种小剧组讲究的就是效率,拍完后还要送去后期,搞不好还得重新配音,比赛时间就那么两个月,拖久了后期都搞不完,前期也就白费了。 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刚进组的袁一珉还有点找不着节奏,他拿出手机屏幕看自己,感觉戴上眼镜后的自己格外陌生。 他侧头对还站在自己旁边的黄梨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戴眼镜。」 黄梨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道:「演员总要多尝试。」 说完,她也走开了。 冷美人啊。 袁一珉唇弯了一下。 下午两点半,他们专门腾出了一间套房开围读会,房间空间挺大,就是座位没几个,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姿态都很放松,人手一本剧本。 剧组里年纪最大的是饰演琴琴妈妈的演员,因为有中年人在,这群小孩没敢太放肆,第一次正式见面,关素舒让他们做个自我介绍,都还挺含蓄的。 围读正式开始,大家都是传媒生,对围读这件事并不陌生,前期流程都走得很快,比想像的还要轻松一些。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有人提醒了,关素舒便要叫场务给大家订饭,袁一珉主动提议道:「我有个店就在附近,大家要是不介意等一等,我让店员送饭过来。」 总归订饭也还是要等的,大家也都没意见。 关素舒还在和演员讲戏,她一工作,就把别的事忘了,一直到旁边同事提醒她电话响了。 她边指着剧本和演员说,一边从包里翻出手机,瞥了一眼,发现是徐周衍发来的视频邀请—— 她想起来她把男朋友忘了。 「我去接个视频,你自己再揣摩一遍。」她低声对演员说。 演员点点头。 关素舒走出房间后才接通视频,视频一通,她一改刚才的严肃认真,扬起了笑脸:「徐周衍~」 「在做什么呢?」 徐周衍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往日精神的眉眼此时也难掩病态,关素舒有些心疼。 她碎碎念道:「今天在剧组筹备开拍的事情,看了一下演员的定妆,下午又在开那个剧本围读的会,一忙就忘了看手机了……」 徐周衍轻嘆了口气,问:「吃饭了吗?」 「刚刚同事叫了饭,还没到。」关素舒说。 「还在忙?」 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在门外的关素舒,朝她打了个招唿,示意自己要下去拿外卖了,关素舒朝对方点了下头,继续和徐周衍说:「围读还没搞完,估计得到晚上□□点才能结束,你呢,吃饭了没有?」 「喝了一点粥,没什么胃口。」 他的头髮没有打理,墨色的额发垂在他鬓前,眉眼郁郁,掺着疲惫和睏倦。 他病恹恹的,让关素舒顿时愧疚感达到了峰值,她缓声道:「乖乖,不能不吃东西啊,多吃点咱们才能快点好。」 「你叫我什么?」徐周衍一怔。 关素舒道:「乖——」 她反应过来了,脸上一阵燥热,被自己肉麻到了。 实在是病恹恹的徐周衍看起来太乖了,以至于让她把这么娇气的称唿脱口而出。 她咳了一下,正经道:「徐周衍,你好好吃饭,乖乖养病,我明天就来看你。」 徐周衍又嘆了口气。 要不……今晚过去? 但是工作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关素舒想了想还是没给他画这个饼,怕到时候太晚了打扰他休息。 送饭的几个场务拎着好几个保温箱上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应当是饭店的员工。 关素舒转了镜头给徐周衍看,「你看,我们的饭来了。」 「吃的什么?」徐周衍同样问她。 「还不清楚,是我们组里那个男一号自己开的店。」关素舒举着手机走进去,房间里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大伙都张罗着把保温箱往桌上放,桌上放不下的就放凳子上。 第99页 饭菜都打包分好了,每人三菜一汤。 有人招唿她,道:「导演,你先过来选吗?」 「不了,你们先选吧,我打电话。」关素舒摆摆手,等他们先分。 徐周衍轻声道:「去吃饭吧。」 他越体谅她,关素舒越心软。 她这边热热闹闹,他那边孤零零的,而且他还是为了她才受伤的,结果她却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医院里,怎么能不内疚。 正想着,一盒饭递了过来。 「关导,先吃饭吧。」 袁一珉见她没过去拿饭,主动给她拿了一份来。 关素舒接过饭,客气地向他道了声谢。 袁一珉指指桌上,道:「那边还有牛排,你不过去吃可要分完了。」 「没事,你们吃吧。」 他也是礼貌一问,见关素舒兴趣不大,也就不多说了,手里还拿着另一个饭盒,朝着黄梨走了过去。 关素舒再看徐周衍,只看到他微抬着头,露出一个分明的喉结,眼睛看着前面,大概是在看电视。 「刚刚那个就是老闆,他帮我拿了份饭过来。」她解释了一句。 见她注意又转回来了,徐周衍垂眼看她。 关素舒将镜头转向饭盒,跟他分享她的晚餐。 她单手揭开饭盒盖,三个菜整整齐齐码着,米饭上还盖了一个爱心的溏心煎蛋。 「男一号开的店,还帮你拿饭。」徐周衍缓缓地说。 关素舒:「……」 她拆开筷子,将爱心模具压出来的煎蛋夹到了一边,小声说:「你知道的,我不爱吃溏心蛋。」 见她嘀嘀咕咕,徐周衍故意摆出来的脸色没绷住,笑了,拉扯着伤口痛,他表情又凝了一下,唿吸有些重。 他因疼痛而低头,眉头紧皱,关素舒心都跟着揪了一下,她软声道:「乖乖,你躺下了,侧躺着,坐着容易崩到伤口。」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乖乖杀伤力有多大,徐周衍听一次,心就软一次。 他听话,慢慢地侧躺了下去,一只手握着手机看着她。 她那边很是热闹,身后都是笑声,徐周衍说:「你去吃饭吧。」 「我在吃呢。」关素舒夹起一块肉片吃给他看。 有一说一,袁一珉开的中餐厅还真不赖,分量给得也足,小炒肉肥瘦均匀,一点点孜然提香,很是入味。 她扭头去看店老闆,发现袁一珉正和黄梨坐在一起。 黄梨把头髮都拢了起来,端着饭盒,小口小口吃着,也是一幅没胃口的样子,而袁一珉胳膊撑在桌子上,眉飞色舞地和黄梨说着:「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家的新菜……」 搞推销呢? 关素舒压着声音和徐周衍说:「我怀疑这是家新店,说不定是老闆来拉客的,还能在这白赚半个月工资。」 徐周衍被她煞有介事的表情又逗笑了,他用手捂住了屏幕,忍笑又忍疼实在痛苦。 见他终于笑了,关素舒眉眼也一弯。 吃过晚饭,关素舒抓紧时间带大伙继续一块围读,好在剧本体量不算特别大,紧赶慢赶,在九点多终于结束了围读会。 关素舒先回了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一个人熘出了酒店,打车去了医院。 徐周衍最近休息得都很早。 刚一陷入浅眠,就感觉被子被掀开了,他猝然警觉,立刻惊醒,对上了黑夜里一双明亮的眼睛。 「徐周衍。」 她笑眯眯地,轻声叫他,手上还捻着他的被子。 徐周衍一时有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他稍微撑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话没说完,关素舒想起今天早上发现徐周衍睡到陪护床上去的事,她又悄咪咪地把被角放下了,道:「我去那张床上睡。」 「不,」他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就在这。」 「我怕挤着你。」关素舒说。 徐周衍眼皮微耷,鼻音很重地说:「不挤。」 这是撒娇吗?这是撒娇吗? 关素舒脱了外套,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然后在黑夜里,捧着徐周衍的脸吧唧了一口。 她已经能体会到那种,男人在外忙碌一天,家里有娇妻在等待回家的感受了。 一个字,爽,两个字,幸福。 她一进被子,徐周衍就闻到了沐浴露清香,问她:「洗过澡了?」 洗过了,用的还是酒店的沐浴露,没得选。 「洗完了澡才熘出来。」她小声说。 徐周衍闻了闻自己,「我这几天都只能擦擦,是不是快臭了?」 「不臭。」 他这几天除了躺着就是坐着,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关素舒在他脖颈里只闻到了暖暖的味道。 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月影朦胧,眼眸在夜里都如墨一般黑,徐周衍睫毛短,眼睛里的神色没有遮挡,更清晰分明。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这安静的夜里相拥着,对视着。 一对视,他就想吻她。 还没亲到她,关素舒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将气氛破坏殆尽,见徐周衍也不免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她笑着仰头吻了他一下。 他抱着她回吻下来,今天的吻却见强势,唇与齿的交流像一场无声的私语,连轻微的声音也没有,一切都被吞咽进口中。 第100页 她眼里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垂着的眼睫微颤,带上了一点点的害怕。 浅浅地温存后,关素舒先累了,可怜巴巴地在他怀里睡了,徐周衍有些不太舒服,但看她的酣睡的姿态,又觉心口很满,躬身陪她入了眠。 晚安,乖乖。 第45章 找个门当户对的,也是好的…… 徐周衍是被一阵铃声闹醒的, 他还有几分疲倦,凝了凝眉头,身边的人先悉索着动了, 小心翼翼地, 怕惊醒他。 徐周衍想要睁开的眼睛又没有睁开了。 关素舒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经过昨天的事情,她长了记性,定了一个七点的闹钟, 在还没有人来探视的时候,她就准备先走了。 她进了卫生间梳洗。 看着镜子里乱糟糟的头髮,关素舒忍不住感慨。 想她曾经对医院是敬而远之的, 现在不知不觉连对医院的抗拒都小了, 甚至想到徐周衍在医院里, 好像来医院这件事也没有这么地难以接受了。 简单洗漱完, 她走回病房,发现徐周衍已经醒了。 她停下脚步,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 我自己醒的。」他声音略有些沙哑, 目光跟随在她身上。 关素舒倒回了床上,抱着他的腰说:「啊, 好睏啊。」 「再睡会?」徐周衍摸了摸她的头髮。 关素舒埋在他怀里摇头, 苦大仇深地说:「我怕我爸再来个突然袭击就完蛋了。」 徐周衍揉了揉她的后脖颈,捏小猫一样, 无声地安抚她。 「对不起啊……」关素舒抬眼看他, 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着说:「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我爸爸说。」 「不用说对不起,时间还长,慢慢来。」徐周衍温和道。 关素舒抬手摸了摸他下巴,有短短的胡茬了, 刺刺的,正想问他要不要剃鬍子,门外有走路的声音,门锁一响,关素舒整个弹了起来。 徐周衍因她的动作抽到了伤口,抽痛地「嘶」了一声。 「没事吧?」关素舒赶紧看他后背。 护工推门而入,看见有个女孩在,他惊讶了一下,有眼力见地没多问,对徐周衍说:「徐先生,起这么早啊。」 见护工早上才来,关素舒好奇问:「晚上这边不用陪护吗?」 「徐先生说他不习惯晚上睡觉旁边有人,所以我住自己家,每天七点半到八点半都在这。」护工道。 「辛苦你了。」 「应该的。」 护工又问:「您要坐吗?我给您拿椅子来。」 「谢谢,不用,我要走了。」有第三个人在,两人也不好再腻歪,关素舒看向徐周衍说:「那我去组里啦。」 「到了打电话给我。」 「嗯吶。」 护工拎了早餐来,在桌上布置着,见女孩走了,他道:「徐先生,是您女朋友吧,这么一大早就来看你了。」 「嗯。」他笑着。 「真是郎才女貌,登对儿。」护工夸道。 徐周衍依然是笑,他缓缓坐起身。 「徐先生,我扶您。」护工赶紧道。 「不。」他抬起手,撑着床,忍着痛地缓慢走下了床。 子弹射穿了肺,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肩背胸口的每一处肌肉,胸腔里仍旧有沉积的血腥味,他缓缓喘息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躺久了,身体都像块沉木了。 可疼痛没有让他佝腰,他嵴背依然挺拔。 在看见那个跑出住院大楼的女孩身影时,他不由自主一笑。 清晨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夏意正浓,连风都是暖的。 正是人间好时节。 风被带进了门里,挂得前台桌上插着的小红旗朔朔地振。 「小袁来得早啊。」 袁佳寒暄道:「今天好大的风。」 「是啊,这大早上的,妖风颳得真奇……」 实习生们一向来得早,通常到了九点钟,律所的大佬们才会陆陆续续地来,可今天九点半了,律所除了他们几个实习生和律师助理,老闆们仿佛集体旷工了。 袁佳没有任务,盯着要整理的几个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半个上午,实在无事可做,问对面的小哥:「何律他们怎么今天都没来?」 小哥从电脑后抬起头看她,讶然地说:「你不知道?」 「啊?怎么了?」 小哥朝她招了招手,在她探头过去后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晚上,警察打电话到律所,让老闆他们去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他们这个行业经常得和公安打交道了,这时候袁佳还没太惊讶。 「具体的也不清楚,不过听起来感觉事儿还挺大的,感觉和律所有关系。」 和律所有关系? 袁佳陡然想起来半年前广田村那个案子。 她当初是徐律师手底下的实习生,也是跟着跑过这个案子的,去挨家挨户调查,去找合同双方协商,当时她就很纳闷,广田村这个案子不应该这么容易败诉才对,后来走访村民,又发现很多村民都是三缄其口,甚至根本不信任他们律师,为此她跟着徐律吃了不少闭门羹。 不知道徐律最后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说服他们,村民联名请求重新调查广田村土地分配一案。 直到有天,他们看到了一大群混子大剌剌地走进广田村,威胁村民说少闹么蛾子,成烽律所的律师,你们真以为是来帮你们的吗?那都是我们的人。 第101页 当时他们站在村民的卧室储物室里,袁佳吓一跳,徐律神情却很淡然,甚至告诫她,出去后当什么都没听到。 这个案子,后来袁佳就没怎么去跑现场了,只帮着整理一些文字信息。 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可同事这么一提,她又想了起来。 会不会和广田村有关系? 可广田村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案子已经翻案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她想着,忽地想起了几个月前最后一次和徐律师见面,徐律师说最迟三个月,让她找下家的事…… 她憷地一惊,挺直了背。 关盛和合茂的合作会过后,双方负责人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关程煜也跟着来了。 房间里众人围坐一圈,茶艺师穿着统一的盘扣长裙,跪坐在一旁,抬手,提腕,搁腕,行云流水地泡着一壶茶,关程煜眼睛看着茶艺师的动作,耳朵听着两位老闆聊天,泰然从容。 「贵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陈奕贊道。 做了父亲的人,总不自觉将别人的小孩和自己的小孩比较,商场上,这种话虽然大多是恭维地夸夸,关靖也受用,笑道:「这小子在外面闯了几年,是像模像样的了。」 陈奕闻言稍有正色,点头道:「见过的世面多了,成熟了,我家的小子,以后也是得放出去闯闯。」 「有机会,能让程煜带带。」关靖笑道。 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关程煜客套一句:「我和小陈是朋友,有什么要帮忙了,尽管开口。」 陈奕问:「程煜学的是什么专业啊?」 「本科经济金融,硕士mel,资源工程管理。」 陈奕点头说:「俊行学的是产业管理,也算同出一脉了。」 关程煜眼尾一抽,忍住了哂笑。 论院校,他本科国内top,硕士ubc更不用说,再说专业,这位陈董真的知道他儿子大学学了些什么吗? 关程煜没有卖弄优越,微笑了一下,对此不予置评。 他狐朋狗友不少,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上被归为一类,关程煜自己嫌掉价。 「我女儿和程煜年龄应该相当。」陈奕又道。 关靖:「哦,你还有个女儿?」 「女儿都二十六了。」 「倒是和他差不多大。」关靖在关程煜肩上拍了拍。 「不过我那个女儿啊,主意大,我是拿她没办法。」 关靖笑,「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都说这好事成双,咱们两家要是能亲上加亲,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关董这千金和公子,我都见过了,都是人中龙凤,改天,我也把我家的带过来,让关董亲自掌眼。」 关靖笑而不答,食指叩击着桌面,却也没有一口否决。 对一家大企业的董事而言,子女的婚事都不是一桩小事,运作得好,撬动上亿甚至几十亿的资金流也不是问题。 关靖自己是商业联姻,深谙其中之道,强强联手,一桩婚姻维繫的是更稳定的两个集团的合作关系。 陈奕主动提到了这件事,关靖便也斟酌了起来。 放眼望去,整个会市,他们两家是旗鼓相当,在行业里也是独占鰲头,联姻后两家联手,在国内也是大有可为。 不过关靖没有轻易应下,在关程煜身上他是寄予厚望的。 而女儿…… 他倒是想她不要嫁太远,找个门当户对的,顺顺遂遂过日子,也是好的。 茶艺师将茶端上桌,大家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带开了。 刘郴半路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候俯身在关靖耳边道:「关董,秘书办刚刚电话,杜董被警方传唤了。」 关靖心念一动,但饭席上,又是合作对象面前,关靖只淡淡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警察的传唤打到关盛集团前台时,前台都是懵的,但还是将电话转接到了董秘办公室。 「您是要找杜成斌先生?」秘书又确认了一遍。 「对,请让他本人接电话。」 秘书有些怀疑这是个诈骗电话,反覆和警方确认了警号,又打了区的110确认是不是他们刚刚进行了传唤,进行一系列核对后,秘书才道:「不好意思,杜董昨天就去出差了,可能短时间内没办法回到会市。」 「他电话是多少,你把他手机号告诉我。」 秘书想问问是什么事情,警方只说是配合调查,到底是配合什么调查,也没问出个结果。 饭宴结束后,回程路上关靖问刘郴:「警方传唤是怎么回事?」 「我找人问了一下,可能是杜董和一家事务所的牵涉。」 「事务所?」 「成烽事务所,而且……」刘郴顿了顿,道:「和二小姐的事情,可能也有关系。」 他这一句话,让关靖神情淡了下去。 没有人不痛恨被身边人捅刀,一旦坐实这件事和杜成斌有关系,关靖不计代价也会让他再翻不了身。 关靖问,「法务部的信息资料发过来了吗?」 「应当在您的邮箱了。」 秘书将法务部清退的上一批人的名单发在了关靖的邮箱。 人事对公司每个员工都是做了详细的背调的,从姓名、简称、性别、年龄这些基础信息,再到亲属关系等隐晦的信息,整理得相当详尽。 关靖一条一条看下去,在一个名字上停住了目光。 第102页 章热 zhang re 他看到最后,亲属关系上写着,杜董妻弟。 章家,当年也是关盛集团的大股东,后来章家老爷子去世,家族势衰,杜成斌入赘章家,得到妻子的支持,接受了章家在关家的大部分股份,这些年看在章家的面子上,关靖对待杜成斌也算是客气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年杜成斌在项目里勾连合作商捞油水,只要他做得不太过分,关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用了不该用的手段。 关靖声音都像坠了冰碴子,对刘郴说:「去查查这个章热,尤其查查当初那个帐户。」 能做到董秘的,记忆力都过人,刘郴稍一回想,想起来:「是那个给陶志凡儿子打款的帐户……」 关程煜不清楚这些事情,问:「杜董怎么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集团上层可就要变天了,刘郴后背一阵发凉,甚至不敢随意回答关程煜这个问题。 「你在海外够久了,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吧。」关靖说。 关程煜抿了下唇,唇线绷得很紧,微一静,他开口说:「陈总刚刚说联姻的事,您当真了吗?」 关靖没有回答,反而将两难的问题抛回给他,「怎么,你不想回来?」 关程煜在海外的工作正有起色,这时候却让他回来,他不可能甘心,可他要说不回来,必然会触父亲的逆鳞,到时候不回来也得回来了。 他内心挣扎着,退了一步,低声说:「我想等手头的项目先做完。」 鸟儿翅膀再硬,飞得再高,腿上栓着绳,勾勾线,就得灰头土面摔回笼子里。 第46章 这意味着,他也要从关盛集…… 杜成斌出了一趟国, 直到七月中旬才回国,但他没想到,来迎接他的不是家人, 而是警察的严阵以待, 一下飞机,警方将他团团围住,扣上手铐, 直接带走。 会市公安局。 杜成斌坐在审讯室的位置后,面对警方的盘问,他一律回復一句话:「在我的律师没有赶来之前, 我不会说一句话。」 警察笑了:「你是不是港片看多了?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位公民的义务, 杜成斌先生, 请你如实陈述你所知道的一切, 如果故意捏造或者隐瞒信息,将承担法律责任。」 杜成斌和警方对峙着,在警方的逼视下, 他松了松领带, 不耐烦地说:「你们问吧,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他又补充道:「我是关盛集团副总裁, 我的工作很忙, 开会回来我还要回去做报告,你们可以快点问完吗?」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 警方也更强势起来。 「六月二十八日, 你在哪?」 「白天在公司,晚上在家,噢,对了, 那天晚上有个饭局,在云德饭庄,这个你们去查监控或者问老闆也都查得出,我没有说谎的必要。」杜成斌道。 「好,那杜先生,请问你和成烽事务所,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们事务所合作过,有一些律师算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杜先生,那你认识陶志凡吗?」 「陶志凡?从没听说过。」 他的嘴咬得很死,警方却也不着急,打开文件夹,从里翻出了一张之前的转帐单,问杜成斌,「那你认识陶寅吗?」 「陶寅?」杜成斌的表情有了一瞬的微动,似乎不太敢相信警方居然查到了这件事情上,但很快,他的表情又重新变得镇定起来。 「我不认识什么陶寅,是我公司的员工吗?即便是,公司那么多人,我也不是各个都认识的。」杜成斌说。 警方目光逼视着杜成斌,「那章热呢?」 「章热?」杜成斌有些诧异道,「这个人我……」 「你也要说不认识吗?」 「不,我当然认识。」杜成斌道,「他是我妻子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舅子,之前在我公司的法务部工作,怎么了?」 「2016年,章热的海外帐户向一个叫陶寅的帐户打款了7万欧元,而就在这笔打款的前几天,从你的帐户上支出了两笔钱打给了章热,不多不少,正是50万元,杜成斌先生,我想问问你,你对这件事是完全不知情吗?」 警方的问话逐渐犀利了起来,咄咄逼人。 杜成斌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查到这件事情上,他一瞬提紧起来,两只手不停握紧又松开,但他的神情又还强撑着镇定,他道:「你们说的太远了,我不太记得什么时候打钱给过他了。」 警方继续道:「杜成斌先生,那我们继续帮你回忆,2016年8月12日,您从中国银行打了一笔款给章热的帐户,而在2016年8月14日,章热又将这笔款转向了他的海外帐户,不久后,这笔钱便打到了陶寅的海外帐户上,你还要对此事表示不知情吗?」 「我想起来了,我打这笔钱给章热是因为他那段时间替我完成了一个案子,我犒劳犒劳他,毕竟我和他是亲戚,这应该算不上是贿赂吧?」杜成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他的头脑在飞速转动,在想着自己这些天做的事到底有没有什么缺漏,可事实是,他想不到,或者说他的思绪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 不对,成烽事务所! 他骤然抬头,看向警察,「是成烽事务所的人想故意栽赃我,对不对?」 第103页 「栽赃?杜先生,你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我们想问问你,你觉得成烽事务所栽赃你什么了?」 杜成斌手攥成了拳头,很快,他又松开了,他看着警察道:「你们这是诱供,我要求见我的律师!」 警察还要继续问,但审讯室的门被敲了一下,门外张霆道:「先暂停审讯,你们出来一下。」 他的话让审讯室安静了下,两个警察各自走出了审讯室。 杜成斌低着头,不停地回想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是那件事,不对,那件事我根本没有参与,他们凭什么怀疑到我的身上。 所以如果不是那件事,那就是警察刻意想要我咬出什么。 不,我不能说了,在律师来之前,我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徐周衍收到了张霆发来的消息,他说:[杜成斌快守不住了] 徐周衍回復他:[杜成斌只是他们的生意之一,从六年前的事情做突破口,这件事杜成斌撇不开] 审讯室的门又一次打开,这一次,警方拿到了另一个资料袋。 一个警察戴上手套,将资料袋里的照片拿出来,血淋淋的车祸现场就这样直白的展现在杜成斌眼前。 「杜先生,这个人,不陌生吧?」 「这是谁?」这一次杜成斌的疑惑并不作假。 「这是曾经在你手下做事的包工头,2016年5月,你们工地一个叫赵强的工人在工地出事,下半身瘫痪,终身不能再务工,这个包工头向你索要了赔偿五十万元,而你拒绝了,之后不久,你们闹上了法庭,再开庭之前,这位包工头却惨死在路口,当然这件事结果是不了了之了,杜先生,现在想起来了吧。」 杜成斌手心一紧,压低了声音,激动起来,「他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是司机撞的他,你们找我干什么?」 「这个司机叫陶志凡,而他儿子就叫做陶寅。」 警察收回照片,放回证物袋里,他脱下手套道:「杜先生,事情我们已经很了解了,现在是重证据轻口供的时代,你即便咬死了这件事和你无关,这些证据也足以将你送上法庭了。」 「当然,如果你如实陈述,我们也是会为你争取宽大处理的。」 杜成斌额头青筋绷起,他死死的盯着这两个警察,而警察的神情却并不急迫,在他们眼里,他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终于,杜成斌松垮了肩膀,他道:「这一切,都是成烽事务所唆使的。」 成烽事务所。 审讯室外的监控室房间里,有人对视了一眼,眉头松开了。 「2016年,我和包工头的确有过纠纷,这件事如果上了法庭,那我必定败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发生这件事,那它必然成为我人生里的污点,我的妻子会和我离婚,而在公司我也待不下去了,可是我的人生不能就这样结束!」 「成烽事务所,他们所很少有败诉的案件,我以为将这个案子给他们,我就能高枕无忧了,他们也的确是这样告诉我的,可很快,他们给了我另一个主意,他们说既然案子必败无疑,那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就是解决掉包工头,但他们没说是要杀了他,他们说只是撞伤他一条腿,让包工头无暇他顾,这样就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可他们把那个人撞死了!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要杀他的,对!杀了他的是陶志凡,你们应该去找陶志凡!」 他扑了起来,面目狰狞地趴在审讯室的椅子和栏杆上,警察面色沉沉地在电脑上敲下一行行的字。 这份笔录,足以让成烽事务所,这样一个在会市横行独大的事务所走下神坛了。 成烽事务所的负责人,他坐在警方的拘留室里,他在这儿已经过了两天了,警方传唤时间不可以超过24小时,而他已经在这待了整整20个小时了。 他同样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让警方怀疑到了他们身上。 可从警方传唤杜成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那个孙子,那个胆小的孙子,一定会把一切都交代出来。 事实也如此,很快,警方到了他的房间,他们拿着一份笔录,告诉他:「我们已有足够证据证明成烽事务所涉嫌违法经营和唆使犯罪,警方将对成烽事务所展开彻底的调查,作为成烽事务所的负责人,你也将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第二天,成烽事务所的大门上就贴上了封条。 在会市独大了那么久的大事务所,顷刻轰然倒塌。 徐周衍收到了检察院传来的消息,通知他,「六二」行动已经结束,他可以回归了。 那一刻,他独坐在病房里,透过病房的窗看向窗外的天空。 飞机从天上飞过去,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痕。 两年六个月。 「六二」行动正式结束。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一年会市的雪下得格外的大,他来到检察院,一如往常地上班,党组书记通知他,让他去办公室里商议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六二」行动,不过那时候,「六二」行动还不叫「六二」行动,而是卧底行动。 作为会市最大的事务所,许多案子里都有成烽事务所的身影。 有天,有人实名向检察院投递举报信,举报成烽事务所涉及勾结黑势力,在会市有保护伞,一方独大。 第104页 针对这封举报信,检察院、公安、法院,三方共同组织了这次行动。 行动第一步是要派人打进成烽事务所内部。 成烽事务所作为行业里的红圈所,对律师背景和能力要求很严格,上面认为从检察院派出这个人是最好的。 这个人需要是一个新人,因为检察院的熟手或多或少都和成烽事务所打过交道;成烽事务所涉黑势力,这次的任务必然危险,所以这个人的身体素质不能差,最好是有一定的格斗基础;这个人还必须信仰坚定,对党忠诚;最后一条,他们院里,很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无论谁去参加这个任务,都会有顾虑,但徐周衍不一样,他是烈士之后,又是,并且未婚,他没有家人的顾虑,他可以大展拳脚。 接到这个任务,徐周衍没有犹豫太久,就给出了明确的答覆:「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上司的一次敬礼,送别了他。 他的信息档案在检察院里封存,履歷上已经结束了检察院的工作,而现在,他又一次收到了检察院发来的消息,他的上司告诉他,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他可以回到队伍里了。 徐周衍静静地坐在那,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迷茫。 两年的卧底生涯,他做过律师,做过法务,每一天,他的头上都紧绷着一根弦,他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可现在,任务就这样完成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第二天醒来,要谋划着名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信息的最后一句话,上司希望他能回到检察院进行述职工作。 这意味着,他也要从关盛集团退出了。 关先生于他有恩,他却怀着不纯粹的目的加入关盛集团,从理想上而言,他不愧于心,但从行为上,他有愧于董事长。 他也有愧于素舒。 他从未向她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不知道知晓真相后,她能不能接受一个可能全然陌生的他。 一个能九百多个日夜把自己的想法和心思隐藏,日夜带着面具在夜里独行的人,在她眼里,又是不是可怖的。 她那样简单、纯粹,心思从来直白简单地写在脸上,就像她的喜欢,那样热烈,毫不隐藏。 他是一只墙角的壁虎,月光透过弦窗落在了他身上。 可他想和她有一个家。 他怕她的光,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再落在别人身上。 他会发狂。 那是他的月亮。 第47章 一开始就别有图谋。 七月中旬, 徐周衍向人事部门提出了辞职,辞职信上写是因为个人原因,大家都知道, 徐总监因为生病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公司了, 似乎申请辞职也合情合理。 辞职是要董事长签字的,申请书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关靖却从辞职信里看出了一点别的什么来, 他亲自打电话询问徐周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徐周衍犹豫再三,将真正的原因说了。 他当然本可以找个藉口, 以为公司好的名号冠冕堂皇提请辞职, 但他既然做了, 就想好了承担相应责任。 关靖听完了他的理由, 沉默良久,告诉他,人各有志, 你走吧。 * 从广新开发区打车回家, 来接的一辆黑色桑塔纳,车身一层厚泥, 得有那么半个来月没洗车了。 前几年市里都是大举搞生态海绵城市的旗号, 除了马路、人行道,哪哪都种满了树, 哪哪都填满了泥巴, 最近会市连着几天大雨,雨一大,泥水飞溅,人和车都遭殃。 她上车时还嘀咕着和司机建议一下该去洗个车了, 坐稳后,看见司机穿着一件胳膊肘上还破洞的西装,嘴巴一闭,又没说了。 司机回头看她,问:「是尾号3612吧?」 「对。」她点头。 司机按下顾客已上车,导航动了起来,他打着方向盘问:「这么晚了才下班吶?」 今天拍摄到这个点才结束,虽说是给自己打工,也算打工了。 「算是吧。」关素舒说。 「上晚班?」司机和她聊着。 关素舒感觉还挺新奇,她当了那么多年学生,头回有人把她当上班族,她想了想,说:「应该是加班。」 司机感慨说:「我儿子也在开发区这边上班,他在厂里,有时候上晚班,这白天不起,晚上不睡,也不怎么和家里人说话,哎。」 来自一位父亲莫奈何的感嘆让关素舒也产生了一点心虚。 她回家是因为白天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问她怎么都不回家住。 最近她是没怎么回家了,一门心思扑在剧组里,稍微有点空闲都跑去徐周衍那了。 关程煜倒是来她剧组探了一次班,整个剧组都忙得脚不点地,也没人管他,他旁观了一会,交代关素舒自己要注意身体,没待多久就走了。 她最近是不是对家里人太不关心了? 关素舒自我反省了一下。 她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又累又饿,进门先叫管家:「钟叔,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二小姐,还没吃饭啊?」管家忧上眉头。 「吃了,这会都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我想吃点东西,随便煮点面条吧,我饿死了。」 关靖听到了她的声音,提着声训道:「别整天死啊活啊的,都说的什么话!」 第105页 对老一辈这种忌讳关素舒并不放心上,她摘下包挂在门口的架子上,嘻嘻哈哈道:「当然说的人话。」 她看了看客厅,问:「我哥呢?」 「楼上。」 「哦,」关素舒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了大口,换了口气,问:「爸,叫我回来什么事呀?」 「怎么,不叫你你就不打算回来了?」 关素舒抱怨道:「最近太忙了,真是亲自导过了戏才知道正儿八经拍一部戏原来这么不容易,累死我了。」 她甩开拖鞋上了沙发。 关靖支着侧脸问:「噢?有些什么感悟了?」 关素舒掰着手指和他说:「你是不知道,光是这场地、艺人统筹还有这拍摄,有多耗时耗力,我每天都是六七点起来,要是早一点,那就晚上七八点收工,晚一点就得到十一二点才能收工,有时候演员对有些情节不理解,连夜开会,修剧本,一开就得到凌晨一二点才能睡,没这么累过!」 关靖嘲笑她:「觉得累了还要做,回来歇着不好?」 对她正经想干一件事,关靖总是不看好,动辄还要给她泼冷水。 好在关素舒神经大条对这套pua免疫,兴致沖沖道:「因为还挺好玩的,累归累,但成就感也是真的,看着演员把你想像的情节都拍出来了,那种感觉,懂吧!」 关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问她:「想好了以后就往这个方向走了?」 「差不多吧,不过当导演真的太累了,我想以后有机会,还是出去多学习学习,见见世面。」 关靖对她要求一向也不是很高,听她这么坚定,语气也软和了些,说:「有想学习的心,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作息这么不规律,吃得消吗?」 「还……好吧。」 关素舒没敢说真话,其实她有几天状态特别不好,特别是晚上熬夜再早起的时候,感觉一阵一阵地心慌喘不过气,她也习惯了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一小瓶子三十粒,她吃了几次了。 不知道这个有没有副作用,也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耐药性,但她不想因为身体就把大伙时间耽误了,她是真的很想把这一次的电影拍好,哪怕比赛没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但她努力过了,那也没有遗憾了。 在这一点上,兄妹俩都继承了关靖和薛秋宁的脾性,骨子里的不服输,有了一个目标,哪怕得吃苦头,也要把事做好。 就像她高考的时候,那时候所有人都说,她随便上个大学都一样,但关素舒不行,她想好了要上会艺,咬着牙集训,用几个月补了别人几年的专业,最后还拿到了专业全省前几的好成绩。 她智商不比别人差,只是起点太高了,方向比别人更难找。 用马云的话来说就是「我对钱没有兴趣」。 关靖当然也知道她志向不在从商上,所以从来不勉强她去了解商业上的事情,但是毕竟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关靖和她说:「别只顾着你那点小打小闹,你基金里的那些,还有你自己的储蓄,你要多上心,多问问理财顾问情况,别稀里煳涂的,到时候都亏空也什么都不知道。」 关素舒嗯嗯啊啊地附和:「我知道的。」 倒不是敷衍,最近为了剧组,她也投了不少钱进去,特地查了查自己的储蓄,觉得小金库还够她造的。 理财顾问也经常发消息给她,和她说说她之前投的股票和基金涨势,当然,最近的股票和基金都不景气,一线的飘绿,少有几支红的,看得人容易心慌,关素舒也就没怎么关注了。 父女俩聊着,关程煜也从楼上下来了,他穿着一身蓝色的睡衣,刚睡醒的样子,看到了妹妹,惊讶道:「今天什么风把你刮回来了?」 「怎么的,我家还不让我回来了?」关素舒白他一眼。 「哪敢。」 关程煜闻到了厨房飘出来的香味,问:「这是在煮什么?」 「在给二小姐下面呢。」管家说。 「你还没吃饭?」 关程煜问。 关素舒盯着手机回答:「吃过了,又饿了,想吃夜宵。」 关程煜在她旁边坐下了,「晚上没吃多少吧,你看你这瘦得两把骨头,也不知道你平常吃些什么。」 关素舒拿着手机往旁边转了转,索性靠到了沙发另一边去,听着关程煜的念叨,左耳进右耳出。 关程煜坐下后,握住她脚踝,把她脚拿一边,还说着「臭死了」。 「你有病吧,谁让你闻的!」 「你自己闻闻。」关程煜嫌弃道。 关素舒不信这个邪,自己闻了一下,自觉没有异味,立刻把脚怼到了关程煜脸上去,道:「你才臭,你再闻闻。」 关程煜直接把她袜子扒了,抓着她脚心挠她痒,关素舒不受控制地狂笑了起来,疯狂踹关程煜。 关靖指着这俩人对管家道:「你看这两个,加起来还没十岁。」 管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和别人家兄弟阋墙,兄妹反目成仇相比,他们家真是和谐得不能再和谐了,而且这兄妹俩,小时候天天干架,长大了,感情倒比小时候还好了,多难得。 对关靖的话,他慈爱地笑道:「都是小孩子心性。」 关素舒蹬关程煜:「说你小孩子呢,幼稚!」 第106页 「你才是幼稚,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 关素舒终于抢回自己脚的控制权了,抓起抱枕朝着关程煜一顿狂抽:「滚滚滚!」 关程煜灰头土脸地被她打到了另一条沙发去了。 手机在震动,提示有消息进来。 关素舒从沙发下掏了掏掉下去的手机,看到了一条徐周衍发过来的消息,他说:[素舒,明天有时间吗,有事情想和你当面说] 什么事情? 她想这样问,又觉得他既然要当面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便回復道:[好啊,明天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 他直接定下了。 看她抱着手机一脸的笑,关靖不动声色地问:「和谁聊天呢?」 「一个朋友。」关素舒不擅长说谎,有点心虚地含煳说。 她这么一说,关靖就知道对面是谁了。 他转头和关程煜道:「今天公司一个总监辞职了。」 「总监?什么总监?」关程煜问。 「法务部总监,这个部门今年已经是三换将了。」 关素舒敏锐地捕捉到了法务部总监这几个字,立马抬起了头:「法务部总监,不是徐周衍吗?」 关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为什么啊?」她有点懵。 关靖没回答她,而是又和关程煜道:「杜成斌的事你也知道,怎么看?」 关程煜:「我认为应该召开股东大会,罢免他的职位。」 关素舒最近没怎么关注公司的事情,闻言道:「是东郊的事情吗?」 关程煜说:「不止,你的事情也和他有关系。」 「你是说,绑架的事儿?」 关素舒惊得抱枕都掉了,她想不明白!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人,但自认为对他也还是尊重,也没什么矛盾,怎么就到了他想要弄死她的地步了? 「这件事情,我和父亲会处理好,你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管这些。」关程煜道。 关素舒跽坐起来,挺直了腰问:「那他又和徐周衍有什么关系?」 关靖看到了女儿关切的目光,他依然神色不动,只是声音沉了沉,说:「我是终日打雁,最后被雁啄了眼。」 「什么意思?」关素舒扭头看说人话的哥哥,寻求一个解释。 关程煜只当闲谈,随意道:「这个徐什么,是警方的线人,从一开始进入公司就别有图谋。」 关素舒的心一下沉进了深渊,她攥紧了手,试图辩白:「可是他帮了忙啊,如果不是他说不定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杜……」 「你觉得他进入公司,就只是为了调查杜成斌吗?你别忘了,爸才是公司的一把手,他要有什么怀疑,要调查的,第一个针对就是爸。」 「一仆不侍二主,他既然自有远大前程,我关盛集团也不缺区区一个法务总监。」 关素舒的心脏像坐了跳楼机,直往下坠,她喉头哽了下,艰难道:「那他是怀着什么目的进入公司的,他是间谍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关程煜手往后枕,靠着椅背道。 客厅的灯光亮得晃眼,关素舒听到关程煜还在轻描淡写地说:「这年头,多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以诚待人的人,越讨不着好,还会被反着利用,世界大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你啊,以后出社会了,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被骗了还帮着数钱。」 「怎么可能,他……」 关素舒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有些事情,她没经歷过却也听说过,她怔怔地想,难道他接近我,也是别有目的的吗? 阿姨从厨房端着煮好的面条出来,道:「二小姐,面好了!」 「我不饿了。」她低头穿上了鞋往房间走,走得又急又快。 看着她背影,关程煜纳闷道:「这是怎么了?」 情啊爱啊的,在现实面前就是这么不堪一击,都够不上让他出手来阻止。 关靖缓声道:「玩儿这么久了,也差不多了。」 「我没玩,我这刚睡醒……」关程煜以为父亲说的他,见阿姨还端着面不知往哪放,他道:「那个面放那吧,我也饿了,我来吃。」 关素舒回到房间里,怔怔地坐在床上,她屈膝抱住了腿。 父亲和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又或者,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误会? 她点开了手机,手指停在拨出语音的界面,顿了好久,她才很轻地按了下去。 第48章 「徐周衍,你变态!」…… 铃声没有响很久, 当关素舒回过神来的时候,语音电话已经接通了。 电话那边出现了徐周衍的声音,他温和道:「嗯?素舒, 怎么了?」 「徐周衍……」她一出声, 就是忍不住的哭腔,眼泪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徐周衍听出来了,倒抽一口气, 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关素舒稳了稳气息,哽咽说:「我今天回家了。」 「嗯。」他耐心地听着。 关素舒道:「我爸爸和我说,你从公司辞职了。」 「对......」徐周衍敏锐地感觉到关素舒不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而哭了, 他问:「关叔叔把我的事情和你说了, 是不是?」 关素舒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你是因为什么难过, 可以告诉我吗?」他温声的, 带着不易察觉地疼惜地说。 第107页 关素舒低低的声音道:「爸爸说,你是因为别的目的才到公司里来的,你能告诉我, 是真的吗?」 徐周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心里像有提着的那一块本该要坍塌的石头,终于坍塌了下来, 他低声道:「嗯。」 「为什么啊?」关素舒迷茫地又难以置信地问。 难道过去的那些都是假的吗?他从来都别有居心吗? 她将自己的怀疑说出了口, 徐周衍立刻道:「不,当然不是假的, 素舒, 我可以好好地向你解释这件事情,你可以听我说吗?」 她的啜泣让他慌了手脚,声音放低,祈求的, 小心翼翼的。 关素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抽了抽鼻子,认真地说:「嗯,我听你说。」 徐周衍原本在书房,他握着手机走到了客厅,又站到了阳台上,他重重地推开窗,看着窗外。 窗外是车水马龙,人影长长,每个人都像是在这座城市里惶惑的一个人,偶有那么一对情侣走过去,两人手拉着手,格外的温馨,这种温馨,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声音越发的沉闷了。 「这件事情,还要从两年前开始说起。」 徐周衍放缓了声音,沉沉的,低低的,向她娓娓道来。 他的第一份述职报告,是做给她听的。 「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是在检察院工作的。」 「我记得。」关素舒说。 她还想过为什么他不经常提起在律所的工作,更多的时候是说他在检察院的时候。 她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一份任务,那份任务是调查会市的一些扫黑除恶势力,你还记得吧,我们去过的有家私厨,那家私厨的老闆曾经差点被谋杀的事情。」 「嗯。」 「那一次的事件就和会市的这些地下势力有关,那个时候,检察院、公安和法院就已经开始有要调查会市的这部分势力了,一直到一份举报信,彻底将这件事情拉开到了公众的面前。会市存在一张巨大的黑势力网络,而要拉开这张网络,就要找到这一个源头。」 「在很多案件里,我们都发现这样的事件往往和成烽事务所有关系,所以,我们检察院与公安和法院展开了一次联合行动,行动第一步就需要有一个人先加入成烽事务所去了解这个事务所和这张黑势力大网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繫,而我就是这个人。」 「啊!」 她张开了嘴,一脸的惊讶。 徐周衍继续道:「于是我选择了从检察院辞职,当然,这个辞职并非是真正的辞职,只是暂时地离开了检察院,我的档案仍然保留在检察院内,只要任务完成后就可以恢復我的原本身份。」 「所以——」 「我在进入成烽事务所后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查到这家事务所和黑势力的联繫,在事务所的工作也和其他事务所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接案子,然后处理案子,打官司而已,我在那儿待了一年多后,才逐渐地被这家事务所信任了。新进事务所的都会有一个老律师带着我们进行工作,带我的那个律师是业内很有名的一个大腕,他手底下有一桩案子,这个案子在当年是败诉了的,只是有案件的当事人因为不服法院的审判,一直在就这件事情进行上诉,甚至到事务所来请求带我的那个律师重新帮他上诉。」 「那位律师没有同意,因为这个案子牵涉很广,并且已经结案了,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再有翻案了的,但是我在整理过往资料时从这个案子里发现了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为了继续调查,我提出帮助这个人进行这个案子的上诉,后来在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逐渐发现,这件事在当年是有隐情的。」 「这个案子越查越深入,渐渐地,开始越来越不顺,在一次走访的过程中,我在村民的家里目睹了黑势力威胁村民,说他们本来就是和成烽事务所有所勾结,成烽事务所根本不会真正地帮助这些村民,这个时候,成烽事务所和黑势力勾结这件事才真正的有了定论。」 关素舒追问:「那这个案子呢?最后怎么处理了?」 「当然,这个案子在后来重新提起上诉被法院同意了,并且在搜集的很多证据下和现今法律保护下,也完成了翻案,也正是在这个案子之后,因为我和成烽事务所站在了实际的对立面,带我的律师,藉口想要在案卷上属他的名字,而我不同意为由,想要我离开成烽事务所,实际是他们发现我并不和他们事务所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于是他们选择了让我出走,而我在后来的几起案件里,听到他们和关盛集团的杜成斌有联繫,并隐隐有要通过特殊手段帮他解决麻烦的意思,于是我选择了主动退出成烽事务所,加入了关盛集团。」 「啊,我知道了。」关素舒跪坐着,对着手机道:「所以你一开始进来就是冲着杜成斌来的,对吗?」 「对。」徐周衍肯定,而后他又道:「嗯?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你会是卧底来调查我们公司的,其实你要调查也没问题,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我肯定会伤心的。」关素舒小声地道。 人心都是偏的,徐周衍是卧底还是间谍都只是一个身份,无关好坏,她只是以为徐周衍很可能是站在她父亲的对立面和公司的对立面上,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无比地伤心。 第108页 徐周衍听过了她的话,笑着道:「傻姑娘,所以你刚刚就是因为这个而难过?」 关素舒张牙舞爪道:「难道我不应该难过吗?我都快伤心死了。」 徐周衍静静地笑着,眼神里一片温润。 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他说:「其实,我明天想和你说的事情也就是这一件事。」 关素舒垂下了眼睛:「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你没有误会,我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伟大和坦诚,人性是介于神性和兽性之间的,我也想过或许就这样一直隐瞒下去。」徐周衍慢慢地说。 「那你现在呢?」关素舒问。 「嗯?什么现在?」 「你现在想要去做什么?是回检察院吗?」 「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回到检察院,现在也要回去进行述职工作了。」 「徐周衍,你其实很喜欢检察院的工作吧。」 「对,在那儿,氛围挺好的,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如果可以,一直在检察院工作也挺好的。」 「嗯,我知道的,徐周衍,你要更加努力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呀。」 「谢谢你的理解。」他轻声地笑。 关素舒爬起身,从桌上拿起了一盒纸巾,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 她道:「徐周衍,那你明天还来找我吗?」 「来。」徐周衍说。 关素舒这才破涕而笑。 「不早了,是不是要睡觉了?」徐周衍问。 「嗯,我去洗澡啦。」关素舒已经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哭得鼻涕都直往下坠,实在是有碍观瞻。 好在今天开的不是视频而是语音,要是开的视频,可就无颜见人了。 徐周衍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小哭包。」 关素舒突然敏锐地听到了他那边有喀的一声响,像是打火机的声音,她问:「你干嘛呢?」 「点蚊香。」徐周衍说。 他将窗子关上,有点无奈道:「刚刚开窗,有蚊子飞进来了。」 「笨笨的。」关素舒说。 徐周衍笑了一声:「现在来说我笨了,刚刚谁哭得像个小笨蛋一样?」 「徐周衍,你是不是想挨捶了?」关素舒张牙舞爪了起来。 点燃的蚊香有亮亮的红光,淡淡的烟雾从蚊香上散出来,徐周衍笑着,感觉眼前的黑夜都亮堂了。 他将蚊香盘子端回了房间里。 关素舒道:「徐周衍,你今天让我哭了噢,我会记在小帐本上的,某年某月某日,徐周衍弄哭我了。」 「弄哭你了?」 「我今天是因为你哭的!难道你不认帐吗?」 他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道:「认!」 顿了顿,他又道:「以后弄哭了,也认。」 「你还想弄哭我?你有良心吗?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福至心灵地发现「弄」这个字的多重使义,她的话骤然卡顿,几秒钟后,她声音尖锐道:「徐周衍,你变态!」 徐周衍:「……嗯?」 她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并单方面决定和他冷战一整个晚上! 微信里,留下徐周衍孤零零的一句:[怎么了?] 变态! 关素舒恼怒地关上了手机。 她进浴室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是泪痕,眼睛也哭得红红的,好可怜。 她洗了把脸,将浴缸水打开。 往常这些小事情她都会叫阿姨来做,能叫别人做的,自己绝对不会动手,不知不觉的,好像也习惯了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明天。 趴在浴缸里的时候,关素舒顶着一头的泡泡,闭着眼睛傻笑。 想到明天又能见到他了,又开心起来了。 她乐了一会,又将今天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父亲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把她叫回家里,还那么奇怪地提起了徐周衍的事情,真的只是随便一提吗? 还是,有意在她面前提起的? 关素舒睁开了眼睛,下巴搁在浴缸边深思,头顶的泡泡顺着动作唿噜噜掉了下来,一大坨煳了她一脸。 第49章 (一更) 一切明媚,只有她…… 关素舒琢磨了好一会儿, 也还是没琢磨出个名堂来。 说父亲是发现了什么了,有意试探,好像也不对, 父亲做事从来不这么拐弯抹角, 要是知道她谈恋爱了,少不得要将整件事情搞个清楚,一旦发现这人够不上他设定的标准, 肯定是要让她划清界限的,而且要是从她这找不到突破口,说不定真会甩五百万让徐周衍主动和她分手。 想想父亲这道坎, 关素舒泡完澡后才舒畅起来的心情顿时就闷堵了。 今天有些失眠了。 关素舒睡不着, 就从电子书架里扒拉出了一本漫画来看。 这还是很久前林柏晗推荐她去看的, 关素舒收在了收藏夹里, 但一直没什么时间看,今天正好当睡前读物了。 前面的剧情算是普通,男主是公司总裁, 女主是刚大学毕业的秘书助理, 因为是菜鸟,在工作里频频出岔子, 还三不五时让男主撞见她的窘态, 男主也的确因此注意到了女主,但他为人冷淡, 并不怜香惜玉, 有几次还从旁冷嘲热讽,建议她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前台也是受人尊重的职业。 第109页 到这儿,都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欢喜冤家的少女漫。 她将睡未睡, 蓦地看到了一幅插画,整个瞌睡惊醒了,往后翻几页,发现后面的剧情急转直下,突然离谱了起来。 男女主因为各种误会越来越深入了解,然后渐渐地互生情愫了,甜了那么一段时间后,男主变态的控制欲也开始暴露了出来,女主却受不了他过度的占有欲了,想要远离他,男主也不放手,开始了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强取豪夺,中后部分,女主了解了男主的童年故事,逐渐接受了男主的缺点,两人终于在一起了。 这时候所有真相逐一揭露,反转又来了——原来女主早就知道男主童年的不幸,她从小就男主,进入男主公司也是蓄意的,连逃离都是蓄谋的,而其实男主才是她要得到的目标。 又土又上头。 关素舒一直看到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才放下ipad,倒头就睡。 落地窗两侧的通风窗有风吹啸,带来唿唿的风,一盏车灯照着她的窗口,透过薄纱窗帘直射进来,被外面声音惊醒的时候,关素舒特意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时间。 凌晨一点。 她眯着眼睛往外看,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推开驾驶室的门,笔挺的西装将他的身形拉得格外的修长。 徐周衍? 关素舒惊一跳,她满床摸手机,看到空空的聊天界面里只有他的一句:[睡了吗?] 她又抬头看他,看见他倚着车门,指尖夹着烟,烟雾从他口中吐出来。 她爬起床,忐忑的,小心翼翼地熘出房间。 大门是金铜质的,开锁要输入密码,还要进行人脸识别,关素舒听着智能语音系统说着「大门已开启」时,一阵心惊胆战。 她探出头去,往外看了看。 左顾右盼,连徐周衍都不见了。 人呢? 身后有了悉索响动,她心脏一跳,正要转身,先撞上了一个怀抱。 她惊悚的尖叫还没叫出来,就被捂住了唇。 「嘘。」 是徐周衍的声音和气息。 关素舒目光移向了旁边的高墙。 他从这跳进来的? 她想问他的伤有没有事,徐周衍却还没有松开捂着她唇的手,轻声道:「进去说。」 关素舒小心谨慎地将他带进了房子里,佣人房间里传来声音,她拉住徐周衍的手,飞快地拉着他进了房间里,房间门一合上,关素舒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 「怎么这么容易被吓到?」 房门一关,终于能用正常的声调说话了,徐周衍笑着揉了揉她的脸。 关素舒笑着望着他,望着他那双褐色的,带着点点黑光的眼眸,她想和他说话,又怕夜晚太静,被别的人听到,所以她悄声的在徐周衍耳边道:「看到你过来,我好开心啊。」 徐周衍搂住了她,没有听清她悄声说的话,于是低头问她:「嗯?」 「我说我……」 关素舒的心跳还在砰砰作响,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心脏可能要从喉咙里跃出来了,她没有再说了,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她喜欢这样贴贴他,不带□□的亲吻,而是一种亲密的私语。 今天的徐周衍却不同往日的温柔,他环住了她的腰,用手掌托着她的脖颈,几乎是带强势地吻着。 很快,关素舒后悔起自己刚刚主动的吻了,他的桎梏毫不松懈,而她的唿吸逐渐憋闷,关素舒想去看他,抬起眼睛,看见了他的额头鬓角像是有青筋绷起,他站在漆黑里,身影被夜裹挟,仿佛要被吞噬进这片黑暗里。 他紧紧地拥着她,既像是保护,又像是要将她一同拉进去。 关素舒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推着他,徐周衍将她摁进自己的怀里,她靠在他脖颈处,大口大口地喘息,而徐周衍环抱着她的手臂仍旧是毫不松手。 心脏都要跳出了心口了,几近窒息的感受让她害怕起来,她小声呜咽着,连眼泪都快溢出来了,徐周衍终于松开了手,他道:「我说过,你要是哭了,我会负责的。」 他声音磁性低哑,压抑着一种情绪,而又近乎疼惜。 她的眼睛里都是朦胧的泪意,抬头望着他,像在控诉他的暴行。 这一次他温柔地抱起她,身后就是床。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所有暧昧,关素舒倏地睁开了眼睛。 门外有人又叩了两下门,等了等,见里面仍旧没有反应,悄没声地走开了。 关素舒脑子里还浮现着刚刚的画面,男人禁慾的西装与低哑的声音,沉郁的唿吸与俊气到犯规的外貌。 下一幕应该是……不对,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熟悉的剧情来自哪。 这不是昨天那本不可言说的漫画吗! 关素舒勐地坐了起来,为自己昨天离谱的梦而惊呆了。 做梦会这么真实? 关素舒满床找手机,她像梦里一样点开手机,点进和徐周衍的聊天框里,对话框里是满满的聊天记录,并不空荡,同时,徐周衍留给她的信息里也没有她记忆里的那一条「睡了吗?」 真的是她做梦了。 她居然做这么离谱的梦了! 她看了眼时间,不是凌晨一点,而是早上八点。 楼下佣人们都已经起来了,有悉悉索索打理卫生的声音,关素舒费了老大毅力才把自己从床上扒下来,晕晕乎乎地洗漱,换衣服。 第110页 走出房间,看见阿姨正在打开自动扫地机,而管家正在整理昨夜已经谢了的鲜花。 一切崭新而明媚,只有她满脑子黄色废料。 关素舒没睡好,困得不行,但也没法儿,从这儿去剧组得要那么一个多小时,现在还是早高峰,但凡多躺半个小时都得放一个剧组的鸽子了。 见她一脸的恹恹,管家问:「二小姐早上好,昨晚没睡好吗?」 「早上好,是有点没怎么睡好。」关素舒困顿地打了个招唿,又问:「早餐好了吗?」 「厨房在准备了。」 关素舒蜷上沙发,眼皮子直往下耷,她哈欠连天地打开手机看群消息,工作群里大家都已经醒了。 有人问她:[导演,什么时候来组里?] [今天有早戏吗?] 场务回復她:[今天九点半有一场戏。] 九点半。 那就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了。 工作人员很多都已经醒了,有场务在群里安排演员去化妆,关素舒也急起来了,对厨房喊道:「阿姨,随便搞点吧,我吃了就要走了!」 阿姨从厨房里回答她:「马上好了,小姐。」 早餐还是那几样,营养是营养,没滋没味也是真没滋没味,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这几天被剧组的小笼包、油条、皮蛋瘦肉粥养重了口味了,关素舒吃着都没什么胃口了。 吃早饭的时间,她在微信找到昨天害她没睡好的罪魁祸首,正要声情并茂地描述一番昨天的梦,回忆了一些片段,还是觉得自己昨晚的梦来得很莫名其妙。 要说强取豪夺,怎么也应该是她对徐周衍强取豪夺才对。 咳。 关素舒先起,先发了一句:[早啊。] 没有隔很久,徐周衍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的声音还是低沉的,刚醒,带着一点鼻音的磁性声音道:「早,宝宝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宝宝两个字让关素舒半边耳朵都酥了,她默默地调小了音量,假正经地回復徐周衍,「我准备去剧组了。」 「嗯,我也起来了。」 徐周衍那边有起身响动的声音。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院,伤口基本癒合后他就出院回家休养了。 关素舒问:「今天恢復得怎么样了?」 不想让她太多担心,徐周衍轻松说:「已经快好了。」 「那你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要怎么看?」 关素舒道:「就你对着镜子拍一张,我看看你伤口。」 他那边有一段时间没回復,但很快一张照片发了过来。 男人的嵴背宽阔,像淡色的拿铁一样,在镜子里泛着一种润泽,却没有了梦里的旖旎。 大大的弹痕在他的左侧肩膀下方,伤口还可见狰狞,关素舒看得唿吸都一窒。 徐周衍说:「伤口都已经快好了。」 是快癒合了,疤痕有一道增生的痕迹,新长出来的肉还是嫩色的,像在麦色画布上甩了一块粉色涂料,圆洞型的深伤,凹进去了一块肉,关素舒眼睛湿湿的,喃喃道:「伤得好深啊。」 伤口已经直抵肺部了,再深一点就是直接的贯穿伤了。 这道伤对他身体一定是有不可逆的影响的,这点毋庸置疑。 她不是医生,没办法为他想出什么后遗症治癒的手段,看着那可怖的弹疤,她只能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这道疤痕淡一点,不那么的狰狞。 第50章 (二更) 他听二小姐打电话,…… 一直到走出了家, 到了去剧组的路上,关素舒还在琢磨着徐周衍背上的伤口,她把自己知道的祛疤膏以及在网上搜到了七七八八的各种祛疤的药物都找了出来, 一张图一张图地发给了徐周衍。 徐周衍收到了她轰/炸一样发过来的一堆祛疤产品介绍, 隔着屏幕她急切的心情都蔓延过来了。 这些天只要一提到他背后的伤,关素舒就格外紧张。 徐周衍用温和的态度安抚着她,道:「这个疤别人也看不到, 没什么妨碍的,伤口好了,留点疤也没事的。」 关素舒执拗, 她说:「别人看不到, 可是我会看到啊!」 爱你的人会比你自己更紧张你身体。 他应下她, 「好, 你不喜欢的话,我会去处理好这个疤痕的。」 「我不是不喜欢疤痕,徐周衍, 我只是心疼你。」关素舒语气一低, 说不上来的委屈。 徐周衍轻嘆口气,道:「不疼了, 真的好了, 乖。」 他伤势最严重的那几天常要换药,医生来检查伤势时, 徐周衍都会有意无意地支开关素舒, 从来没有让她看到过他癒合期时伤口狰狞的弹洞,本以为等到伤口长好后,也就好了,却没想到连疤痕都会让她再难过一次。 一次都没有认真观察过徐周衍后背的伤, 一直到如今已经初初癒合她才敢让他发一张照片来看,可看到那深刻的疤痕,她发现她还是没有办法去直面、去克服恐惧。 她还记得血沿着他嵴背、手臂,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时的画面,如同马拉之死这一幅画重现,她以前不晕血,可现在只要一回想起这个场景,脑袋就开始一阵一阵地晕眩,耳鸣。 那种孤立的,恐惧的,一切感知都被抽离,仅仅靠着身体极限在本能动作的感觉,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她锤了锤额头,就像按下视频暂停键那样,粗暴地让自己不再去回想那个画面。 第111页 或许真的有人是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但关素舒不行,她承认自己是胆小鬼,在生命的阴影面前,她是连直视也无法做到的胆小鬼。 通话是被她含煳挂掉的,她不想看他在她面前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觉得轻松,只觉得自责,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又没办法承担这样一种压力,只能选择逃避。 到剧组,已是九点多钟,演员都已经到了片场了。 拍摄已接近尾声,后期取景都在开发区的写字楼里,今天的拍摄地就在楼梯间和天台上。 一忙起来,就顾不上自己的那些烦恼了。 关素舒不工作的时间都很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大家都觉得她很好相处,可是一到工作上,关素舒的态度立刻严谨、甚至吹毛求疵起来。 「我要三个镜头,」关素舒很明确地和摄影说。 她在位置定点的位置示意道:「这里一个脚和脸的特写,摇摆镜头,再然后一个中景,机器要推慢一点,要抓到人物这个时期的彷徨感。」 「中景这个位置会不会高点更好?」 「这个你可以自己看着来。」 她退回监视器后,何仪玟喊道:「好,场务准备,摄影准备。」 场务手臂进画,一拍板:「action!」 三块监视器里出现三个角度不同的画面。 黄梨提步,往楼梯上走。 细细的高跟鞋带勒着她的脚踝,她扶着扶梯,身影晃摆,每一步都沉重至极。 关素舒看着看着,眉头就凝了起来,她向何仪玟招了招手,何仪玟凑过来看,关素舒问她:「这个面光是不是太亮了?」 「光源在下面,这样打上来,人是个亮的。」 关素舒咬了咬唇,指挥道:「光应该移到上面来,然后楼梯这边再打一个侧光。」 何仪玟想像了一下,点头:「可以。」 「那改一下,调整一下光源。」 这一镜结束,ng了一次,何仪玟组织灯光师去调整灯光,黄梨从楼梯间走进房间里,凑在关素舒旁边看回放。 她问:「刚刚是不是我走太慢了?」 关素舒点了点监视器道:「我这边画面里看还可以,就是给你的光太亮了。」 黄梨点点头,继续问:「那我待会要不要躲一点?」 「不用,我让灯光调整一下。」 正协商着画面效果,黄梨胳膊忽然一凉,她回头看,是袁一珉将一瓶冰的红茶递了过来。 「喝点吗?」他说。 黄梨摇头,「我今天不喝冰的。」 「今天很闷啊,我看你都出一脑门汗了。」他又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黄梨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 袁一珉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喝?」 黄梨坚决地摇头。 袁一珉的戏份早就拍完了,后面这几场都只有黄梨的戏。 不知道他是店就在附近的原因还是觉得好玩,这几天依然跟着剧组跑,也不添乱,不时帮场务搭把手帮个忙,正好剧组忙不过来,关素舒也就默认让他留下帮忙了。 见俩人僵持着,还都是犟脾气。 关素舒回头笑道:「你给她一瓶常温的矿泉水吧。」 「常温的,好。」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黄梨,「你是不是……」 「嗯?」擦着汗的黄梨抬头看他。 袁一珉摇摇头,笑着小步跑去拿水了。 「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人憨憨的?」黄梨和关素舒吐槽。 「憨?人还挺好的啊。」关素舒说。 「不是说他人不好,就是……」 袁一珉拿着水回来了,黄梨一下静音了。 袁一珉挑起了眉头,「在背后说我坏话?」 「没有。」黄梨矢口否认。 袁一珉还要追问,楼道里场务喊着:「导演,灯光好了。」 他看了过去,一回头,黄梨已经跑去楼道了。 监视器前坐着导演,摄影监制,袁一珉在旁边蹲了下来,跟着看监视器。 这一场反反覆覆拍了四五遍,灯光位置也调整了几次,拍到第六遍的时候,关素舒终于喊了「卡」了。 「好,可以,大家都辛苦了。」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沙哑地道。 大家闻声而动,顿时解放了。 「导演,楼下有人找你!」 有人喊道。 关素舒将监视器交给何仪玟,起身的时候还在交代着一点细节的问题。 这是一栋公寓,他们特意租借的住户少的楼栋,加上天台一共七层,关素舒从六楼下去,还只走到一半,就在楼梯口就看到了捧着花走上来的徐周衍。 刚才还在片场指挥若定的导演呆了呆,下一秒就成了扑向巢的鸟雀,徐周衍笑着张开了手臂,接住了这只飞跃下来的小鸟。 关素舒圈住他的脖颈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给你发的消息你也没有回。」他无奈地说。 关素舒一忙起来还真没看手机,只是听到了手机振动的声音,总想着弄完这里再去看消息,结果一耽搁,就把回消息的事忘到脑外去了。 她蹭蹭徐周衍的下巴,卖乖道:「对不起呀,我忘记看消息了。」 还能拿她怎么办,徐周衍抬手在她头顶拍了一拍,以示惩罚。 这个动作像老师训上课不专心的学生一样。 第112页 他眉眼硬挺,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白色短袖衬衫和牛仔裤,很不知道为什么,关素舒以往看他,至多觉得正经了一点,今天再见到,却觉得他像个便衣一样,带着一种正义凛然和利落感。 关素舒接过了他的鲜花,是一束向日葵与白芍药,小碎花装点,带着芬芳,满是夏日的气息。 礼尚往来,她踮脚在他面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徐周衍要回亲她一下,却被关素舒躲开了,她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臂。 「躲什么?」 「不给你亲。」关素舒毫不讲道理地说。 昨天的梦让她现在对徐周衍都还有一点微妙的尴尬,她承认和徐周衍相比,她的思想带颜色废料量高了那么一点点。 「你现在已经不是徐律师了。」关素舒嘟囔说。 徐周衍听见了,点头说:「嗯。」 关素舒仰头看他,玩笑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徐检察官,嗯……徐检?」 徐检。 这两个字将他拉回了两年前,那时候的他决不会想到今天他见女友要带上一束鲜花,不知道内心荒芜坚硬的土地上也会被种满了素色的花。 有路过的工作人员好奇地打量了眼徐周衍,又叫关素舒:「关导好。」 关素舒松开挽着的手,立马又变成了正经的样子,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走下去了,徐周衍轻笑了声,对她道:「现在的我不是律师也不是检察,关导,你要不要潜规则一下?」 「潜规则」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关素舒的毛都奓起来了。 这样清正的男人正经地说着自轻的话。 实在是…… 实在是…… 关素舒从兜里摸了摸,没摸出一毛钱,只摸出了一张通告纸,她想了想,把通告纸交到了他手上,道:「第一次『潜规则』,也是最后一次潜规则,给你开后门,你以后没地方去了,就来做我的男主角。」 他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这张被她在兜里卷得皱皱巴巴的通告单还是被他展平,叠起,他放进心口的袋子里,说:「收下了,以后要找你兑现承诺的。」 「那还是别了……」关素舒小声说。 走上六楼,工作人员正在上下布置着场地,看到导演带着一个陌生男人上来,好奇问:「关导,这位是?」 关素舒不好意思直说男朋友,伸手在徐周衍胸口比了个小心心,于是懂的都懂了。 看着这位的颜值,有人由衷感慨道:「帅哥美女终于走到了一块,不是美野兽了!」 关素舒还是有着小女生的心思,听到别的人夸自己男朋友,自然是心花怒放,朝着徐周衍挤眉弄眼地笑。 徐周衍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眼里只映着她,脸上也是笑。 黄梨从天台走下来,听了几句话,看向站在关素舒身后有意护着她的男人,忽然笑了,有些自嘲地轻声说:「难怪你看不上陈俊行。」 在场那么多演员,俊男美女齐聚一堂,可是从进门开始,这个人眼里就只有一个关素舒而已。 爱和不爱,原来真的不用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得出来的。 * 「看出来了吗?」 「什么?」 「开封日期已经两天了。」关靖手在包装袋上点了点,道:「这种吃的,即开即用,不要过夜。」 一袋豆瓣酱而已,工商部门也没这么严苛啊。 厨师擦了擦汗,道:「好的好的。」 每周三董事长都会亲自到食堂来视察并用餐,这天也是食堂的用餐高峰,各个窗口高度紧张,厨师长更是压力巨大。 对员工而言,工作时的董事长都是铁面的,只有非工作场合才能见一见董事长和蔼的一面。 而对厨师而言,他们的非工作场合就是他们的工作场合。 关靖从第一个窗口问询到最后一个窗口,一路亲切友好地和员工打过招唿,又了解了一下员工感受,接着带着关程煜和秘书团一块与员工排队刷卡,然后坐到了食堂中心的位置。 食堂氛围是公司里难得轻松的地方,有部分主管端着餐盘坐到了他们附近,外向些的,主动向董事长搭话,关靖也一一朝人笑着点头。 关程煜跟在父亲身边时,话不多,沉稳而又持冷。 他不格外表现,不代表没人关注他,有人悉悉索索而又难掩激动地道:「太子爷好帅啊,腿好长,就是感觉好高冷……」 「你们说,他有女朋友了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食堂嘈杂,大家都觉得窃窃私语别人听不到,实际每一句话都传到了关靖和关程煜耳朵里。 关程煜面色如常,没听到一样继续吃自己的饭,关靖却抬了抬眼皮子,难得关心他的私生活,问他:「谈女朋友了吗?」 旁边默不作声的秘书团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谈过。」关程煜回答。 关靖:「哦?什么地方的人?」 「一个硕士校友,新加坡人,另一个是美国华裔,都分了。」 关程煜说得很轻描淡写。 关靖点了点头。 父子俩,一个问得随意,一个答的也随意。 关靖道:「你还年轻,精力要放在事业上。」 意料之中的话,关程煜点头说:「知道的。」 第113页 对儿子,关靖不多担心,而女儿,一想到,关靖就是一阵头痛。 今天早上管家还委婉地和他说,他听二小姐打电话,像是谈恋爱了,关靖喝了半个早上凉茶才压下火。 关靖再棘手的商业问题也处理过,对女儿却有些力不从心。 要是严厉喝止,必然会引起强烈抵抗,说不定脑子一热,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关靖对关程煜交代道:「你妹妹感情上的事,你也多关心关心。」 关程煜皱了皱眉,对父亲这种多余的操心不能认同,难得反驳说:「她还小,哪知道什么感情不感情。」 关靖额头青筋跳了下,「你妹妹今年多大了?」 他这是反问。 关程煜却回答道:「才二十一而已。」 凉茶压太狠,关靖火都蹿不上来了,他将自己餐盘里的鱼头夹进了儿子的餐盘里,语气近乎温和道:「多吃点,鱼眼明目,鱼头补脑。」 第51章 (一更) 她连身上的味道都…… 徐周衍的到来给剧组众人增添了不少的新鲜感, 这半个月大家看演员看得都快视觉疲劳了,终于来了个新面孔,八卦的心是半点不掩饰了。 吃饭的时候, 大伙都坐在一块边聊边吃, 聊着聊着,就有人问起关素舒和徐周衍的认识经歷。 「我和他啊……」关素舒看了徐周衍一眼。 徐周衍正在给她解开盒饭袋子,用包装袋垫着放到她面前, 这些流露的细节她没有说过,徐周衍从来是自然而然地先照顾她。 听到大家的逗趣儿的话,他只在一旁笑。 他话还是和从前一样少, 谈恋爱也没有让他一夜之间变成话痨, 就算在一块, 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关素舒在说, 而他在听。 他给关素舒掰开筷子,递给她。 看见了碗里的小青菜,关素舒夹起青菜放在了他碗里, 闲聊着说:「我第一次见他, 就感觉他像个木头一样。」 徐周衍稍一顿。 「噢~」大伙凑热闹,「那就不是一见钟情哦?」 「要看怎么定义一见钟情吧, 要是说是爱情呢, 那的确是没有,但要是把这个情, 解释为情愫, 那还是有一点点的,毕竟他长得还算是有点好看的,对不对?」 一群人敲起了碗和桌子,「激愤」说:「老凡尔赛了啊!」 关素舒继续道:「所以呢, 第一眼注意到他,还是有的。」 她和徐周衍对视了一眼,莫名升起了一点小害羞,说话声也小了起来。 徐周衍看了她一眼,发出了一点轻微的笑。 「那他呢?」有人指了指徐周衍。 关素舒知道徐周衍性格,他没那么喜欢说这些,她护着他,打官腔道:「嗯,这个以后再说啊。」 徐周衍却出乎她意料地伸手揽住她,将她往怀里带了一下,「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小不点。」 知道他要说什么时候了,关素舒杵了他一下,「说我小不点,你不也是个小屁孩。」 「那你们这算是青梅竹马了?」 「这倒不是。」关素舒摆手。 她否认,徐周衍便也解释了一句,「之间很多年都没见了,几年前见过一次,然后就是今年第三次见面。」 每一次见面,其实他都记得清楚。 有人概括道:「这就叫因缘际遇。」 因缘际遇。 这四个字很有意思。 每个人的相遇都是偶然的,你降临在你的父母身边是偶然的,遇到你的朋友是偶然的,爱上一个人也是偶然的,可因缘际遇四个字却将这种偶然推向一种必然。 是138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是6500万年前小行星撞击地球,是300万年前的猿人独立行走……是世界上所有偶然的发生,才让我们有了难能可贵的必然相遇。 这就是因缘际遇。 关素舒喜欢这四个字,侧仰着头,笑眯了眼睛和徐周衍说:「我们是因缘际遇呢。」 徐周衍也从这四个字中品出了味道,像是茶的回甘,值得回味,馥郁芬芳。 片场里人很多,大家都聚集在一块吃饭,也没有什么规矩,一块坐着聊天,有人站在窗台边,有人盘膝坐在地上,关素舒和徐周衍坐在吧檯的位置,对面就是厨房。 关素舒问徐周衍,「今天的菜好吃吗?」 徐周衍点头:「嗯,还可以。」 不管吃什么,他都是说还可以,关素舒别嘴。 她夹出饭盒里遗落的植物茎叶,一只手支着下巴,不太有兴致地说:「其实我觉得还是你做的饭菜好吃。」 室内潮热,徐周衍往外看了看天气,天色有些暗了,闷热潮湿的空气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你们今天什么时候收工?」他问。 关素舒也顺着往外看了一眼,「今天快了,下午应该要下雨,还有一场天台的戏,最迟明天早上拍完,今天的话应该就差不多了。」 徐周衍道:「来得及的话就去家里吃?」 他都没有意识到,以前仅仅认为是一个住处的地方,在她去过后,他也习惯于将那儿称之为家了。 关素舒眼睛一眯,笑吟吟说:「好。」 下午的天气变幻很快,三点钟就下起雨来了,瓢泼的大雨哗啦作响,关不严实的窗子渗进风,窗帘鼓起,将屋内的纸张吹得四处飞,天台的东西急急往下撤,一片兵荒马乱。 第114页 室内的戏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室外的拍了两条,到这其实已经能杀青了,但今天光线实在不好,监视器里呈现出来的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关素舒还不完全满意,和大家道:「明天上午要是没下雨再补两条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这本来就是最后一场了,即将解放,大家欢唿一声,场务收拾东西、清理现场,演员也都打算回去休息了。 黄梨在收拾自己的包的时候,袁一珉打后路过,看见她,回身问:「晚上打算去哪吃饭?」 刚吃完中饭呢。 黄梨将剧本收进包里,说:「我还不太想吃饭,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太早了吧。」 「还早吗?」袁一珉给她算了算,「现在三点,走出去就三点十五了,从这开车过去三点半了,等厨房上菜就四点了,不是正好吗?」 黄梨看他:「所以你想说……?」 「我请你吃饭。」袁一珉干脆道。 黄梨捏了捏包带,道:「我可还没说要不要和你去吃饭呢。」 「那你要不要?」袁一珉侧了一下头问。 相处这半个月,他俩又是拍情侣戏,不说互相真有点什么悸动,关系也能算朋友了。 黄梨有点迟疑,「我晚上其实不太吃晚饭,饭的碳水太多了,我上镜不能吃太胖。」 「明天是最后一场了,今天吃好点也不会一夜胖起来的,而且你已经很瘦了,应该要多吃一点的。」 袁一珉真心实意地说。 黄梨忽然想起了陈俊行,她九十斤的时候,陈俊行对她说:「你是不是有点胖了?」 这句话让她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吃饭,然而体重也只是从九十斤掉到了八十九,她和陈俊行说减肥效果好像不佳,一方面是想说自己有在减肥了,另一方面是希望得到他一点点安慰,陈俊行却像失忆了一样,反问她道:「九十斤和八十九斤有区别吗?」 黄梨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伤害过了。 这一次,袁一珉却对她道「你已经很瘦了」。 其实男生在刚认识女生时都是这样说的,也没有什么好欣喜的,但她就是容易受别人的话影响,坏的话听进去会伤心,好的话听了也容易开心。 她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小了,但没有伞还是会淋湿。 袁一珉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道:「我今天开了车来,吃完饭,我再送你回来?」 大家一起共处了半个月,都知道他其实是很典型的北方人性格,直来直往,他第一次见面就挺喜欢黄梨,一点没藏着掖着,但分寸也拿捏得很好,哪怕是拍情侣戏也不藉机揩油。 黄梨心里有些迟疑,她和陈俊行已经分开了,意料之中的,陈俊行对她没有丝毫挽留,连回復也没有就将她删除了。 她有些不相信感情了,可看到关素舒和男朋友温馨的甚至一点不刻意的交流互动,心口又仍觉得温暖。 她很清楚这部戏拍完,很大可能她和袁一珉以后就都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她在心里说。 她看向袁一珉,轻声说:「好。」 上车回家的路上,徐周衍原本说在软体上订一些菜送到家里,但关素舒喜欢逛超市,坚持道:「别呀,我们去超市自己买。」 超市总是阖家欢乐的,一个人裹挟其中,未免形单影只,现在因为她,连逛超市也成为了一种美好了。 他笑着说好。 市中心最大的会员制超市,里面的蔬菜水果包括生鲜肉类,都是从各国各地运来的新鲜食材。 关素舒今天想吃西餐,问徐周衍:「你会做西餐吗?」 「以前没有做过,我学学。」 徐周衍领着她往西餐食材区去。 买完了食材,关素舒还要逛。 一到超市,不把整个超市逛一遍总觉得少了仪式感。 在二楼的生活用品区,她看到有红色的平安车挂,又土又喜庆,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入了她的眼,关素舒非要拉着徐周衍过去选两个。 「今年是虎年,我给你选个小老虎。」关素舒扒拉着,从一堆晃眼的红里挑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老虎仔。 「喜不喜欢?」她举着小老虎问他。 徐周衍都被她逗笑了,接过小老虎道:「好看,喜欢。」 买了小老虎关素舒又心起要买挂着的福字,言辞振振说红色看了心情好。 在二楼逛了一圈,不仅情侣杯,情侣牙刷,情侣毛巾,连情侣睡衣和床单都买了一套,俩人都没有提是否要同居的话题,却隐隐都有了过日子的架势。 一辆购物车被塞得满满当当,结帐的时候用了足足十分钟。 回了房子,关素舒就开始喊饿了,今天点的那家餐馆水平很一般,她中午也没吃多少,下午逛这么一圈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徐周衍先整理出食材,又翻出先前的食谱看了会教程,关素舒一向站没站型,坐没坐型,这会儿正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将袋子里的生活用品都整理出来。 一个小老虎已经被她挂徐周衍车上了,她买了两个,拿着另一个小老虎跑去挂在了入户的内侧门把手上。 「好不好看?」她问徐周衍。 徐周衍侧头看了一下,黑色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红色的老虎,小老虎摇摇晃晃的,而她叉着腰,一脸的喜不自胜。 第115页 红色醒目,这一刻,徐周衍突然有了一种被标记的感觉。 人生被她标记。 他走到关素舒身边,关素舒正双手叉腰等着他夸,徐周衍却落下手臂抱着她,将头埋在了她肩上。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依赖的动作来拥抱她。 他那样高大,可在这一刻,关素舒却觉得他像一个孩子,一个汲取温暖的孩子。 她愣了愣,然后回抱住徐周衍,轻轻地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月亮。」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关素舒笑了,她道:「你知道月亮是谁叫的吗?」 「嗯?」他低声问。 「月亮是我爸妈小时候叫我的,不过现在他们都不这么叫了。」关素舒说。 「我能这样叫吗?」他谘询她的意见。 「当然可以。」她又补充了句:「我的周周衍衍。」 周周衍衍,这样无趣的名字也被她叫出了独一无二的可爱味道。 徐周衍穿上围裙,关素舒从后给他系上一个两个耳朵都齐整的蝴蝶结,拍了拍他的后腰道:「加油呀,我的厨师长。」 为了不让她失望,第一次做西餐的徐周衍拿着手机搜起了牛排的热门做法。 关素舒看他热锅,用厨房纸擦了擦牛排血水,接着就下到了锅里,好奇问:「牛排不用洗的吗?」 「这种牛排是直接煎的,洗了就散了,肉质不紧了。」 「哦。」关素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周衍问她:「你想要几成熟的?」 「七成吧,我不喜欢太生的。」 「好。」 牛排一下油,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热油从牛排底下渗出来,像一层层的海浪一样向锅缘推动着,有时候有点小油渍迸溅起来,徐周衍挡在关素舒身前,道:「你去客厅坐着,这儿等会被油溅到了。」 关素舒往后退了两步,「那我站远点。」 她看到了冰箱旁边挂着的袖套,问:「对了,要不要戴这个?」 她拿着袖套舞了舞。 徐周衍笑道:「不用,就一点油,烫不到的。」 对她和对自己两套标准,双标的男人。 但双标得很可爱。 「笨蛋徐周衍。」 关素舒靠近他身后,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徐周衍发现她很喜欢从背后抱这个姿势。 小姑娘像一只小懒猫一样,全身都压在他背上,暖烘烘的,身上还是香的,不是香水的香味,而是一种甜的,像是太阳晒过的柠檬的味道,夹杂着一点点果糖香。 她连身上的味道都是甜的。 两个人拥抱站立,倚靠着而又互相支撑着。 第52章 (二更) 「对啊,我就是在……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在这个厨房做饭了, 关素舒还是喜欢黏着他,和他站在燃气灶旁边,蓝色火焰朔朔, 燃得手都是暖和的。 手掌抱着他的腰腹, 是平的,没有小肉肉,随着他的唿吸, 腹部也在她手心里起伏着。 关素舒手心向上,停在了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起伏。 徐周衍说话带起的震动也传导到了她的手心, 他戏嚯道:「往哪摸呢?」 「我听听心跳。」关素舒一本正经说。 她在背后, 当然是听不到心跳声的, 而只要他一动, 心跳也会被打断,但他保持这个动作,和她安静了一分钟。 关素舒数完了, 疑惑说:「67?我是不是数错了?」 「没数错, 正常心跳就是60到100。」 徐周衍将牛排翻了一面。 关素舒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正常心跳都有八十多九十多哎, 你怎么心跳比我还慢?」 她想了想, 明白了,「噢, 我有心脏病来着。」 心脏病这三个字被她这样随意的说出口, 徐周衍蓦地一梗,连心跳都重了下,他空下的那只手握了握她的手心,低声问:「这个月底几号去做检查?」 说到这个, 关素舒心情也不太好了,她闷闷说:「定的后天的飞机,去美国。」 「要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关素舒道:「我可以的,放心吧。」 「手术呢?」 「不知道在国内还是国外,看他们怎么安排吧,我也不太清楚。」关素舒在他后背拱了拱,说:「我不要你陪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生病的样子,那个时候肯定很丑,等我好了,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徐周衍紧抿了下唇,良久才轻声道:「好。」 他说完,牛排里就嘣的一声轻爆音,飞溅起的油炸到了他的手臂,走了下神的徐周衍条件反射地抽了下手臂。 关素舒听到了声音,吓一跳,赶忙道:「烫到了?烫哪了?」 摁下心头的一紧,徐周衍安抚她道:「没事,没怎么烫到。」 「不行,给我看看。」 关素舒执意看他手臂。 徐周衍右手的内侧被烫了,而且油还不小,烫了一个菸头大小的红痕。 「过来沖一下,快点!」关素舒打开了水龙头,声音都急促了起来。 徐周衍关了火,听话走过去将手臂放在水龙头下冲着。 「有药箱吗?烫伤膏有没有。」关素舒拧着眉头问。 「书房里有一支芦荟胶,涂点那个就好了。」徐周衍说。 第116页 关素舒又着急地趿着拖鞋跑去书房找药。 徐周衍关上了水龙头,手臂撑在水池上,躬背低着头,他心跳在被烫的那一下骤然变得很快,一阵一阵地发慌,像是昭示着什么预感一样,他咽了口空气,强硬地将这阵心慌摁了下去。 拿来药,关素舒先用纸巾擦干他手臂上的水渍,又挤出透明的芦荟胶涂在他手臂上,小心地给他唿了唿,问他:「疼吗?」 话说完,又兇巴巴地看着他道:「不许说不疼。」 徐周衍喉结一滚,道:「疼。」 「这就对了嘛,疼就要说,说了才知道你疼……我轻点,再给你唿唿哦。」 她在他手臂上又吹了吹,很是心疼。 「好了,牛排等下都焦了。」徐周衍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火不是关了嘛……」 牛排已经能出锅了,他要去拿餐盘,关素舒拦住他,道:「你要拿什么?」 「盘子。」 「在哪儿,我来拿。」关素舒回头去找。 徐周衍指了指另一边的橱柜, 「就这儿。」 关素舒打开橱柜,一个立体的橱柜夹层就折了出来,她蹲下来看了看这不多的盘子,问:「要拿哪种的?」 「大的,后面那种。」 关素舒从后面拿出了两个大盘子递给徐周衍。 徐周衍将煎好的一块牛排放进盘子里,紧接着又继续倒油,等油一热,将第二块牛排下进锅里。 「这回小心别被烫了噢。」她叮嘱。 「好。」 关素舒扯了一张厨房餐巾纸,叠起来,将牛排盘子边边上溅到的油渍擦干净,又拿出特意买的一些迷迭香,抓了一点点撒在牛排上。 还是觉得牛排差了点什么,她问徐周衍:「有柠檬吗?」 「袋子里应该有。」徐周衍回答。 关素舒跑出厨房,去刚刚的购物袋里翻柠檬,果然是有一盒柠檬,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拿的了,只有徐周衍像个记事簿一样还记得他们买过什么。 她将柠檬拿到厨房,拆开包装袋,将柠檬拿出来,先放水下沖了沖表皮,物色了一下刀架,选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徐周衍侧头看着她,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心,不要切到手。」 「放心吧。」关素舒将柠檬放稳,举着水果刀一点一点地压进去,「我又不笨,而且我在宿舍经常切水果,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做哦,我们宿舍里还会做西红柿面条吃。」 徐周衍诧异,「平常都你们自己煮?」 「也不是经常,就是有时候大家晚上都饿了,或者早上懒得去买早餐,就会在宿舍里自己下一点面条吃。」 徐周衍想了下自己的大学生活,问:「你们还能用大功率电器?」 「当然,我们宿舍不限电,而且宿舍楼里还有专门的小厨房,没想到吧。」 会艺被称为会市的富二代进修院校不是没有理由的,连宿舍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水平。 关素舒把切好的柠檬挤出汁水淋在牛排上,弄上后又怕不好吃了,于是自己用手沾了点柠檬汁试了试,第一下没尝出味,仰着头往嘴里挤了点,然后酸得眉眼都皱了起来,一张小脸都拉长了。 被她笨的,徐周衍看着她的表情,笑了好一会。 关素舒不喜欢这种生柠檬的味道,但是她喜欢花里胡哨的做法,把这个淋在西餐上,应该还挺好吃的。 把柠檬弄好了之后,关素舒闻了闻牛排的味道,还是香香的。 她将柠檬当成装饰,又摆在了盘子里,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亲手摆盘。」 朋友圈里的代购和商场经理往往都是沖在点赞第一线的,发出去还没一分钟就已经有了二十来个点赞,有人拍彩虹屁道:[关小姐真是人美厨艺也好] 关素舒发了一个窘的表情,道:[牛排不是我做的。] 牛排很快都好了,徐周衍又捎带着做了一个蘑菇汤和煎虾,满屋子都是煎烤的肉香和奶油蘑菇的甜腻味道。 毕竟是第一次做西餐,和餐厅的味道比起来还是有出入的,但是关素舒也觉得好吃。 她仍然觉得徐周衍做的东西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无法准确描述,总之吃到这个味道,她就知道,这就是她的胃口。 * 关程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终于有点自己的时间了,在去俱乐部的路上,他打开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朋友圈里第一条就是妹妹的,他点了个贊,打开图片看了一下,心里想着这丫头不知道又去哪吃饭了,看了看,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点开图片,放大,感觉这不像是在餐厅,倒像是在某个人的家里。 他放大图片背景,一点一点的看过去,在一排排的刀具上,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关程煜心头警铃大作,马上发消息问关素舒:「你在哪?」 过了那么小半个小时,关素舒才道:「我在朋友家啊。」 「哪个朋友?」关程煜紧追着问。 关素舒傲娇回復他:「你管我。」 关程煜手指都在手机上敲出了重响,他问:「是不是那个徐什么?」 吃过了晚餐,关素舒非要给徐周衍上药,虽然伤口看起来癒合了,但依然得用完医生开的药膏才能好完全。 第117页 往常都是徐周衍自己对着镜子侧着身处理一下,今天却是他坐在沙发上,而关素舒盘腿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消毒的碘酒,轻轻地涂在结痂的伤口。 不知道是她错觉还是碘酒颜色,总觉得棉签上还能沾到血渍,她唿吸都屏紧了。 「不用这么紧张,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徐周衍说。 往常他自己都是干脆利落地弄完,头回体验被这么小心谨慎地上药,连最开始医生也没这样的小心翼翼。 关素舒道:「不行,你不疼,我看着疼。」 手机又响了一声,关素舒没搭理,徐周衍看了一眼,道:「有人一直在给你发消息。」 「我哥,没事,不用管他。」关素舒将药膏抹开,连边边角角也都处理到。 「你的手给我看一下。」 关素舒还惦记着他烫的那一下,徐周衍反过手给她看,处理得及时,现在已经只有淡淡的红了。 认真给徐周衍上完了药,关素舒才拿起手机看关程煜的消息。 她就那么十分钟没回復他,关程煜已经在输出发疯文学了,关素舒往上拉到没看到的那一条,看到了关程煜问的那一句「是不是那个徐什么」,她头皮一麻,心说这男人的猜测怎么也猜的这么准? 关素舒本想插科打诨过去,忽然想到刚刚发的那张照片。 她见了鬼地翻回去,认认真真检查了一下照片,这次她也看出来了,道具反光里印出的徐周衍的身影,这会真是百口莫辩了,关键他俩本来就不清不白的。 关程煜还在像一个大喇叭一样不停地发疯输出,关素舒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对啊,我就是在他家里。」 她承认后,关程煜反倒被堵得无话可说了,他忍着怒道:「你在哪,我来接你。」 「你接我干嘛?」 「现在已经晚上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要在一个男人家里过夜?!」 关素舒原本还没这种想法,关程煜越这样说,她就越叛逆,噼里啪啦打字道:「对啊,怎么,你有意见?」 「你是自己告诉我位置,还是我现在回公司查他的住址?」 「关程煜你有毛病吧!」 对他这种威胁行为,关素舒简直踩了雷一样一蹦三尺高。 下一秒,关程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叮咚叮咚叮咚」的一连串轰/炸声响起,关素舒差点直接挂断,手指在红点上停了那么一会,她还是忿忿地点了绿点。 一接通,还没等她惺惺作态地餵一句,关程煜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冷得就像从海里导出来的一样,阴沉沉地说:「位置在哪,现在就发给我!」 第53章 (一更) 真心和爱都是都市…… 挂了电话, 关素舒还是将定位发过去,她素净的脸上唇抿得很紧,眉头微皱着, 并不高兴。 放下手机, 关素舒说:「我哥让我回去。」 徐周衍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起身抓过衣服抬手穿上, 道:「我送你。」 关素舒没说话,站起了身。 出门时,她戴上了口罩, 一脸的不愉, 徐周衍捏了捏她的后脖颈道:「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他的手心温度滚烫, 捏在她微凉的后脖颈上, 仿佛她是他手心下的猫。 如果能做一只猫,做一只自由的猫,也是好的。 每天辰时起, 亥时归, 穿梭于人群熙攘,漫步于屋檐之上。 她会遇到另一只猫, 另一只愿意陪她游走于人群里, 而又独立于人群外的猫。 他们自由而又互相牵绊。 可她不是猫。 她成长于一个父亲与哥哥搭建起来的家庭,在他们的羽翼庇护下成长, 也同样的, 无可避免地要受到他们的钳制。 女孩子不必有太多出息,女孩子就应该含蓄腼腆,女孩子就应该乖巧听话……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有时候都不太明白, 这到底是正确还是不正确。 他们用刻板印象一层一层地为女性裹上枷锁,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是为了你好。 她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被别人规训。 说她公主病也好,大小姐也好,她厌恶被任何人用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待,这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和她感同身受。 她最重要的青春期没有妈妈的陪伴,只有父亲和哥哥,他们宠着她、纵着她,在物质上由她所予所取,在精神上却没有给她导过航。 她想要沟通,想要交流,而不是用钱来解决一切。 她甚至厌恶钱,父亲曾经常年出差,母亲为事业远走他乡,哥哥人生每一步都是为了成为合格接班人。 偌大的资产像一艘巨轮,没有宴会、没有宾客,空旷得只有一个人的回声。 就像儿时梦中惊醒,走出屋子,只有满屋子的小灯条陪着她,随着她的脚步而亮起。 她推开父母的房间,是空的。 于是她往楼下走,走啊走,走到哥哥的房间。 哥哥睡得很熟了,她抱着自己的玩具娃娃,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掀开被子,钻到另一边睡觉。 耳朵里是哥哥的鼾声。 她告诉自己,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大房子,说要大别野也只是一句小姑娘心思的玩笑话,她喜欢徐周衍的房子,这不是客套,她真的喜欢这种只要他在她就知道的空间。 第118页 人们都追求嚮往比现阶段更好的生活,可她物质上富裕得不能再富裕了,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富有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消费降级。 豪宅、私人飞机、游艇,她都有,花钱会带给人短暂的,低级的快乐,然后是巨大的空虚。 有的人陷入了对低级享受的无止尽追求,不停用低级的快乐填补空虚的人生。 如果能一辈子都触摸不到人生的真相那也是圆满的,就怕幡然醒悟,发现荒诞的真相。 人一出生就是带着欲望的,不停奢望、焦虑,永远不安于当下。 她曾经觉得过着被安排好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可是现在她有了想追求的东西,她有了想做好的事情,有了想去爱的人。 哪怕结果一塌煳涂,哪怕最后一无所获,她经歷了,追求了,尽力而为了,也好过一辈子将就蹉跎而过。 她不想再被要求,不想再被凝视,她宁愿跳出框住她的圈子。 如果众生皆苦,那她不愿做众生。 「素舒。」 她的手腕被紧紧拉住。 男人有力的手指将她拉回了现实世界,她回过神,看见一辆车倏地开了过去。 徐周衍将她拉向了路边,声音微沉地问她:「在想什么呢?」 关素舒回过身,抱住了徐周衍。 天色已沉,靛蓝色的天空掺着迟暮的昏黑,起了风,她的发尾被吹起,裙摆也在微微地晃,徐周衍回搂住她。 发现她接完那个电话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问:「是不是你哥哥说什么了?」 「没……」关素舒稍一顿,她一脑袋浆煳,自然不想让自己家里的事再让徐周衍跟着一块为难,低声道:「只是我不太喜欢我哥的说话方式。」 她声音一低,徐周衍就猜出来她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在烦恼了,他手掌拍着关素舒的肩背,温声说:「待会好好说,不要吵,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原本打算见面就先吵一架的关素舒有些郁闷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一辆车停在小区门口,关程煜按下车窗,他微侧着头,深邃的眉眼里满是沉郁的戾气,他盯着关素舒,看她向那个男人摆了摆手,然后朝着他走过来,却没有坐后座,而是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司机询问接下来去哪,关程煜声线微冷,报了关宅的位置。 关素舒也没有说话,兄妹俩个赛个的沉默,关程煜颔着下巴面色阴沉地看着手机消息,心里数着到家的路程和时间。 说了不吵架,但她也不想说话,她晕车,也没看手机,抱着手臂,拉着一张脸和关程煜回到家里。 下车时候还是关程煜给她拉开的车门,她一个人往里走,头也不回,关程煜的语气和缓了一点,道:「我们谈谈。」 关素舒站住了步伐,侧身看着他。 关程煜手指在兜里摸了摸,很想去拿烟,摸到烟盒后,他又停住了手。 「丫头片子。」他低声说。 关素舒盯着他,她比他矮一截,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也不落下风,恶狠狠的,像是一只小狼崽子。 关程煜哂笑了一声,又说:「小白眼狼。」 他摸了摸她的头髮,细软的头髮在他手心里,绵软的,像是绵羊毛。 他说:「走吧,去你房间聊。」 进房间后关素舒就坐在了自己的电脑椅上,坐还很没坐相,鞋子一脱,盘腿坐着,抱着抱枕,一脸恹气。 这一路上,关程煜也想了很多,想到这会儿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她聊聊了。 他拉过她梳妆檯下的椅子,椅子不高,他两条长腿无处安放,索性岔开,手臂搭在大腿上俯着身问她,「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刚刚。」 「刚刚?有多刚刚?」 「上个月。」 「呵,」关程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的确是有够刚刚的。」 他心里有些火,他知道自己这种火是来得没理由的,也不应该冲着她发,但是逐渐地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这种兄妹间搭轨的两条航线开始错开的无力感,还是让他很憋闷,很想找点由头髮泄。 但成年人的第一课就是克制。 兄妹面面相觑地安静了一会,关程煜压着声音,尽量平和地说:「我不了解他,我想听你说说,你喜欢他什么?」 「在我眼里啊,他哪里都是好的。」 她故意这样说,侧了下头,眼里的光芒微闪。 关程煜却不知道她是故意气他,她瞳孔里的光让关程煜心脏勐跳了一下,苦丁一样的涩味在他喉头溢开。 关素舒见关程煜低着头不说话了,她也低下头去看他,突然看见一大颗的眼泪从关程煜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她惊了,捋开了关程煜的刘海去认真看,关程煜却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你……你这……」 徐周衍和她说不要吵架,但也没说他要是哭了该怎么办啊! 关素舒盘着的腿也放下来了,踩着滚轮的电脑椅往关程煜旁边滑,她拍了拍关程煜的肩膀,干巴巴说:「你别哭啊……」 关程煜沉闷哽塞的声音说:「谁哭了?」 「好好好,你没哭。」 关素舒挠了挠头,又四顾看了看,卫生纸不知道放哪去了,她伸手手臂揽住了关程煜的肩膀,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119页 关程煜的头埋在了自己妹妹的肩膀上,他的眼泪就像打开了的水龙头,关素舒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已经湿了一大块了。 她看向窗外昏黄的光,玻璃窗上照出他们俩个的身影,关程煜的头抵在她肩膀上,那瘦削的肩背露出一截嶙峋的嵴骨。 他怎么这么瘦啊。 关素舒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观察过自己的哥哥,心里上默认他是哥哥,是一个成年人,是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可事实看来并不如此。 「别哭了。」她轻声地说。 「你现在就分手。」关程煜很不讲道理地说。 关素舒吐槽:「你都能找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找男朋友?」 「你是女孩子,能一样吗,你会吃亏的!」 「拜託,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谈恋爱就是女孩子吃亏,这是什么逻辑啊?」 他继续胡搅蛮缠,「你小时候说不结婚,不谈恋爱的。」 「我小时候还说要环游世界呢。」关素舒翻了个白眼。 关程煜抬起头,手臂撑着膝盖说:「我带你去环游世界。」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关素舒别嘴。 关程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晚上的谈话不会有结果了。 他用手掌心按干净那几滴来得突然的眼泪,伸手在妹妹身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什么话都没再说,又什么话都交代这一个紧紧地拥抱里,然后他松开了。 他站起身,有些刻意地,没事找事地将她的椅子放回原位,道:「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关程煜转身往门外去。 关素舒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忽然又涌上一些莫名的说不清楚的情绪,她道:「关程煜。」 「嗯?」关程煜转回身来看她,他眼下鼻头还是红的,声音低而沉。 关素舒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任何人都不会取代你的位置,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关程煜笑了一下,那笑真实不真实无法判断,但他就是那样淡淡的笑了一下。 然后他走了出去,为关素舒关上了门。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月明星稀,关程煜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燃了一根烟,他慢慢地抽着烟,而烟雾在空中瀰漫着,散开,像他略显得迷茫的人生,缥缈的,找不到那根绳的。 他就像一只无脚鸟,每天都在往前走,走着走着,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他能有勇气像妹妹那样去爱一个人吗? 关程煜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的勇气甚至是比不过她的。 至少她敢将真心去赌,而他不行,成年人都擅长干脆利落的告别,真心和爱都是都市童话,都听过,没见过。 关程煜熄灭了菸头,在黑茫茫的夜里,无声骂了一句。 第54章 (二更) 「不用紧张,我当…… 关素舒去体检的日期已经提上日程了, 上一次薛秋宁回来没多久就回了美国,这一次又特意回来了一趟,专程接她过去。 护照和签证家里人都已经为她准备妥当了, 第三天关素舒就奔上了去美国的路途。 父亲有公司事务脱不开身, 只送她到机场,关程煜则和她一道过去。 在lounge等待时,薛秋宁给她点了不少吃的, 关素舒一个人吃,薛秋宁有忙不完的事务,关程煜则一会看看手机一会看看她, 又阴阳怪气地问她:「他没来送你?」 嘴里的面索然无味, 关素舒含含煳煳说:「我让他别来的。」 她受不了这种机场分别, 刚刚和老爸告别的时候她都差点掉两滴眼泪, 他要是来了,她估计会泪流成河。 机场的牛肉拉面味道很一般,她吃了两口就没吃了, 拿着手机发消息, 和徐周衍说一下已经在休息室等待登机了。 薛秋宁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吃多少东西, 凝眉问她:「面怎么不吃完?」 「吃饱了。」关素舒说。 薛秋宁移开电脑, 将她吃了两口的面端来,就着继续吃, 见关程煜也不怎么吃, 她又问儿子:「你不吃?」 关程煜摇头。 薛秋宁挑剔说:「瘦得干猴一样,没点精神。」 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我也没瘦成那样吧?」关程煜郁闷道。 他们登机时间是十二点,需要中转两次,三十多个小时, 抵达时也正是美国的上午。 关素舒不太喜欢坐飞机,每当飞机升空,飞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她的心脏就开始隐隐的不太舒服起来,回回都是这样。 心脏一阵阵的发紧、砰跳,简直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在胸口里一样,关素舒烦死这种感受了。 关程煜知道她难受,一见她表情不好就向空姐要了眼罩和水。 飞机上信号很差,连上wifi都是2g信号,关素舒在上飞机之前和徐周衍说过要起飞了,一上飞机可能就要失联一天多。 她不让徐周衍送她,却没想到徐周衍今天也来了。 他站在检票口外,隔着熙攘的人群,站得很远,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的伫立显得既寻常又特别。 他看到她戴着遮阳帽,穿着一条短裙和衬衫,父亲板着脸和她说话,哥哥和妈妈都站在她身后,她点点头,过会又四处张望起来,怕她看到他,徐周衍将帽子往下压了压。 第120页 「到了那边打个电话回来。」 「知道的,知道的。」 关素舒摆了摆手,往检票口去了。 很快,后边聚集起来的人群就将他们的身影掩盖住了,徐周衍走了几步,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没多久,手机响一声,收到一条她的消息,她拍了一张摆渡车的照片,说:「我上飞机了噢。」 徐周衍没有发一路平安,而是说:「等你回来。」 他放下手机,再抬头看,和转身正要走的关靖对上了目光。 关靖有些诧异,很快又瞭然,他朝着徐周衍抬了下下巴,没有走,意思很明显,叫他过去。 徐周衍没多迟疑,大步走了过去。 「来送素舒的?刚刚怎么不过来?」关靖的语气称得上温和。 徐周衍却从这温和里听出了些泛泛的厌意。 他回答道:「她不想我来送。」 「小丫头,心眼多着。」关靖笑一声。 刘郴就站在关靖身后,知晓徐周衍离职的事,打量了他一会,有些意外他离职了,老闆还待他这么和颜悦色,更意外,他今天怎么会到机场来。 正是几趟航班登机的时候,周遭汇集的人逐渐多了,也吵嚷,关靖伸手在徐周衍肩膀上拍了拍,道:「有时间吗,找个地儿谈谈。」 一个多小时后,徐周衍跟随关靖到了一家新式茶馆里。 都市里大隐隐于市的新式茶馆,如今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休息消遣的地方,会员制的经营,高昂的准入门槛,隐隐的转型成了上层人士面谈商务的地方。 白墙绿瓦留出两扇大门,走入里侧是园林式的景观,身着古着复式的服务人员礼仪到位地将他们引入茶室,走过迴环的流水步道,弹琵琶的少女在亭心演奏,关靖看过去,赞嘆道:「琵琶声倒是好听。」 徐周衍顺着关靖的目光往那侧看了一眼,见是个穿着旗袍的姑娘,他收回目光,笑了笑说:「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古人意境深远,我听琴还是琴,惭愧。」 关靖负着手看了他一眼。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姿笔挺,嵴背半点不弯,倒是个硬茬。 关靖选了一块茶饼,走进茶室,他们一落座,衣袂翩翩的女泡茶师小步走进来,先行礼仪,给他们介绍桌面上的茶器,又跽坐着进行为他们泡茶。 关靖先没有开口,他侧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放在桌上的手指慢叩着。 茶师给他们泡好了茶,又介绍了一下如何温茶,然后退了下去。 关靖抿了一口茶,看着徐周衍,目光打量的,审视的。 徐周衍没有不自然,也没有刻意迎合,他任由关靖打量,然后浅尝了下茶水,微烫,清香又带涩,他放下了杯盏,在心里嘆口气。 关靖看了他一会,说:「你是个有本事的。」 徐周衍心道来了。 他放下了杯盏,双手落于膝上,看向关靖道:「关先生,您是我人生路上的贵人,如果不是您,我母亲身体不会撑那么久。」 倒不想他突然提起这件事,关靖抬手道:「客气了,你父亲是个好人,当年在东南亚帮过我,你又救了我女儿一次,说来我关家欠你的多一些。」 关靖当年资助徐周衍,不是无缘无故地大发善心。 他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 早年他在东南亚开拓市场,生意做得大了就遭人眼红,在回国的机场被当地的□□盯上,有人拿刀顶着他逼他出机场,是出外差来追逃犯的徐夏忠看出了不对劲,假作接机的朋友来和关靖打招唿,他们四五个人围拢,歹徒见势不对立刻散了。 事后关靖要报答他,徐夏忠却摆手拒绝了,回国道别,向他行了个礼,说我是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再后来看见徐夏忠的消息,却是新闻上的黑白照和讣告。 思绪拉远了些,再回过神来,关靖的口气又更和缓了些,问:「你母亲是什么时候走的?」 「六年前,病了好几年,手术化疗都做过了,没熬过来。」 提到母亲,徐周衍还算平静,抿了口茶,微垂下的眼睫遮盖住些许的伤怀。 「你是个好孩子……」关靖要说的话还是被旧情谊绊住了脚,拍了拍徐周衍的肩膀,道:「逝者已逝,节哀。」 若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决计是没有这种和关靖同桌喝茶的机会的。 关靖仍旧观察着徐周衍,坐在他面前,这年轻人也没有丝毫诚惶诚恐,不说能见招拆招,至少是不卑不亢的。 年轻人吶…… 关靖喝几口,一杯茶就到了底儿,徐周衍见了,起身拎壶给他倒茶,茶水是温着的,壶壁烫了,他没预料到,被烫得稍抖了一下,随即又稳住了手。 关靖以为他紧张,倒是笑了,食指叩了三下桌面,温声说:「不用紧张,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徐周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放下茶壶落座。 坐下后,他细品了下关靖这句话,忽然品出点别的意思,他讶然抬眼看关靖,关靖端起茶杯吹了吹,说:「这喝茶不能急,慢喝,得细品。」 「关先……」习惯的三个字脱口而出,徐周衍又咬住了话,他心跳有些快,竟比刚进茶楼时还紧张,他改了口,说:「您说得有理。」 第121页 茶饼拆了,茶也泡了,温茶入喉,且走且看吧。 关靖深嘆了口气。 美国时间的第二天早上,飞机终于抵达甘迺迪机场了。 隔了几十个小时再踩着地,关素舒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头晕目眩。 在飞机上她也没胃口,一路都是醒了睡,睡了醒,飞机毕竟狭小,哪怕是头等舱也不时被旁边人走路的声音惊醒,心跳都是乱频的,下了飞机,这会儿她脸色都还是白的。 出了机场,有薛秋宁安排好了的助理来机场接机,这样一出机场就直接坐车去曼哈顿。 助理是个二十来岁的白人女孩,非常健谈,见老闆从中国回来了,一路好奇地问着关于中国的事,薛秋宁开玩笑说不如给她一周的假让她去中国旅游,于是几个人又就中国旅游有哪些必去的景点聊了起来。 三个人都是英文交谈,关程煜不时说两句,关素舒因为不舒服一路都没有说话,听见他们有说有笑的声音,本就头晕脑胀,这会更加躁烦,戴上了耳机,侧着头看着窗外。 从机场出来的一路红灯很多,开开停停。 四周倒是没什么高楼大厦,远处的天望去一眼开阔,蔚蓝色中云像抹开的流沙。 过了几十分钟,逐渐开进市区,两侧鳞次栉比的房子也多了,纽约的建筑除了高楼大厦,一般多是灰色的和掉色似的灰红色房子,或许有人觉得繁华,关素舒只觉得冷冰冰、灰扑扑的,也没觉出新鲜感。 车一路驶向中央公园,在附近的一栋建筑下停了。 关素舒半路又睡了会,关程煜把她推醒,先下了车,关素舒后下车,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被关程煜一把揽住,夹娃娃似的夹进胳膊肘里,见她神情很不好,关程煜摸了摸她额头,问她:「不舒服?」 第55章 我这是怎么了? 「没有。」关素舒现在只想睡觉, 什么力气都没有,话也不想说。 薛秋宁一回到美国就习惯说英文,她从后备箱拎出女儿的行李, 又交代儿子取另一个行李箱, 关素舒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她也没过度关心,只当她一路奔波还不适应, 揽着女儿的肩膀,带着她上楼。 乘电梯上楼后,薛秋宁一边和他们说着后面几天的行程, 一边打开门锁, 门一开, 入目就是宽阔的大平层, 美式风格,硬挺简洁。 薛秋宁给他们拿了拖鞋。 关程煜把箱子推门边,换了鞋, 问关素舒:「还记得你自己房间吗?」 「不知道。」关素舒懒懒地说。 听她声音还是觉得不对劲, 关程煜低头来看她表情,「我怎么觉得你脸色这么差啊。」 想她是时差没倒过来, 薛秋宁拍了拍她肩膀说:「待会去泡个澡, 好好睡一觉,检查在明天, 今天好好休息。」 「嗯。」关素舒疲惫地往房间里走。 关程煜怕她找错房间, 结果一看,她直奔自己房间去了,「这丫头……」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薛秋宁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 「妈,你能别总拍我头吗?」关程煜无奈道, 又说:「后天吧。」 薛秋宁点点头,问:「待会吃什么,叫餐厅?」 关程煜笑,「妈,你下厨呗。」 「想得美。」薛秋宁往女儿房间走,道,「你看看附近有没有想吃的餐厅,选好了告诉我,我去看看你妹妹。」 薛秋宁推开女儿房间门,她环顾了一下,没有看见女儿,卫生间的门是合着的。 这间房间当初装修请的还是知名设计师,全屋蓝白色调,奶油蓝的沙发,白色的绒毛地毯,柔软的公主床,布满了公仔。 她走去敲了敲门,叫道:「小舒?」 「嗯。」 「没事吧?」 「没事。」里面女孩细软的声音说。 薛秋宁声音柔和地说:「沐浴露和洗髮水都在浴缸旁边,是你以前喜欢的,柜子里有毛巾和浴衣,你看看合不合适。」 「都合适。」 「有什么缺的和妈妈说。」 「好。」 到这,薛秋宁也没什么能说的了,她把关素舒的行李箱拉进来,蹲在地上给她整理了一下行李,把衣服挂进衣柜里,又给她倒了杯水放床头柜边,做完这些,她和里面的人说了句那我出去了,便走了。 卫生间里,关素舒却没有放浴缸水,她撑在水池边,忍不住地想吐。 大概是坐了近一天的飞机的缘故,关素舒今天一天都不太舒服,洗完澡,她吹干头髮躺上床,按着心口的位置。 一路都困,躺下来后反倒精神了。 关素舒打量了一下房间,在飘窗上看到了几个相框,里面还是她高中时候的样子。 薛秋宁是到美国第五年买的房子。 她高二暑假的时候就被接来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刚来的时候觉得哪哪都新奇,连街上的路人都好玩。 薛秋宁百忙之中抽出了两天时间陪她,带她去了黄石公园和迪斯尼,原本是定好在这玩一个暑假的,可没多久薛秋宁就去工作了,关素舒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是那么通,小半个月一个人把附近走了个遍,她那时候经常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画素描,一开始觉得好玩,没有多久就受不了。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偶尔想和人聊天都得说英语,叽里哌啦叽里哌啦,时间短还能当练听力,时间长真是要疯了。 第122页 她把不太美好的上次经歷回忆了一遍,决定这次速战速决,体检完就回国。 不多久,终于进入了睡眠,睡着睡着,关素舒忽然感觉耳边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一样,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亮,她被魇着了,唿吸一阵比一阵急促,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忍不住地有些窒息,她在睡梦里紧紧地揪住了被子,翻来覆去,不一会儿额头上就都是汗水了。 爸爸…… 哥哥…… 徐周衍…… 她自以为发出了声音,可实际上只是在呓语。 关素舒感觉眼皮像挂了一个千斤的秤砣,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她看向天花板,天花板是纯白的,有几道横樑,床头有一只小兔在静静地看着她,它那双黑色的纯粹的眼睛,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关素舒艰难地撑起身,一伸手,忽然感觉手臂一软,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她艰难地唿吸着,感觉心脏的位置像被塞进来一个水球一样,她起身想抓点什么,费力地去够那只兔子,终于,她拉到了兔子的腿,兔子坠下来,砸在了床头摆着的水杯上,水杯不稳,哐当砸下了桌,随着这一声声响,一直憋在关素舒心口的那一阵拥堵突然被爆发了,关素舒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她摁住自己的脖子和脖子下方的锁骨,蓦地,升起了一阵带血腥铁锈味的感觉,她喉口一甜,一阵血翻涌了出来,她噗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屋外的人听到了屋里什么东西落地摔碎的声音,薛秋宁正联繫着明天去医院的事,在走廊听见了这么一声巨响,她走过来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 她心里一突,拧开门锁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自己女儿跌在床边,手朝着下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那血色鲜艷刺眼。 她大叫了一声,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回头叫关程煜过来,跑进去抱起了女儿。 这一切在关素舒眼里都如同一出哑剧,她脑子里只有缺氧的巨大嗡鸣。 大约是坐飞机加重了心脏功能的压力,过度的血管挤压和高空供氧不上导致了她心功能在下飞机后迅速地反攻起来。 她的身体自然是受不住这种博弈和反攻的,她吐出了一口血之后就神志不清地昏过去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抬上救护车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 再睁开眼睛,关素舒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她看着屋顶上方,依然是纯白的天花板和横樑,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循环,明明上一次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天花板,现在仍是天花板。 是我做梦了吗? 关素舒迷迷煳煳地想,她的身体虚弱至极,连唿吸也感到困难,大口地唿吸着,忽然感觉空气格外地纯正,她低头一看,只见脸上又带着一个蓝色的氧气面罩了。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往外看,天已经黑了,她四顾着这间屋子,布置非常陌生,房间里还有不少的仪器,她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件绿色的病患服,说是病患服或许都不够准确,在国内的话,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件手术衣。 她知道麻醉过后人是会煳涂一阵的,她想着是我刚刚做完手术了吗? 艰难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口,不疼,也没有创伤。 我这是怎么了? 我刚刚不还在卧室吗? 这周围一片陌生的景象让她又紧张起来了,她努力起身想找手机,又发现自己身上贴着不少的仪器,手指夹着血氧仪,手腕上戴着血压环,几根线从衣服下摆延伸出去,连接着旁边的心电监测仪。 她一动,心口还没疼,后背一阵剧痛,肩胛骨的位置像被抡了两锤,她揪紧了床单,面上露出痛色,再也不敢动了。 门外的玻璃窗口有人影晃了晃,大概是看到了里面被子的动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个五六十岁,头髮和鬍子都发白的白大褂医生。 还是个外国人。 我是在医院了。 关素舒心想。 医生手上拿着一个资料本,见她醒了,他叽里哌啦地问:「你好,你意识清醒吗?」 关素舒听懂了conscious这个单词,想说不是清醒了那我现在难道是在梦游吗? 医生不知道她的腹诽,因为她带着氧气罩,又没有摇头,医生便将她的沉默作为确认。 他又观察了会她的身体检测数据,道:「你状态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哦。」 关素舒听他的话听得似懂非懂。 她费力道:「我妈妈呢?」 医生看到了她说mom的口型,道:「是送你过来的女人吧,还有一位男士,现在不是允许探视的时间,他们离开了。」 这句子太长了,关素舒和他大眼瞪小眼,很想说她听不懂。 医生继续默认她的沉默,很友善地拍了她的肩膀道:「要坚强,小姑娘。」 「谢谢……」 「没关系,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按这个铃,我们的护士会来帮助你的。」 医生指着旁边的按铃对她说。 没听明白,但看明白了。 关素舒点了点头。 很快,确认了她的状况,又登记了一下机器上显示的她的身体数据后,医生要走了。 关素舒扯下氧气罩,费力道:「医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第123页 医生看了下时间,「晚上九点半。」 说完又就她取氧气罩的这个行为说了她几句,让她wear、wear。 关素舒是听得一脸的迷茫。 医生也走了,连叽里哌啦说鸟语的人都没有了,关素舒一个人待在这一间安静的房间里,耳边只有仪器滴滴滴的声音。 她透过窗往外看,夜幕下外面全是黑色的建筑,带着一种末日片的凝重和衰败,她好像进入到了一个,整个地球上或许只剩她一个人了。 安静到令她恐惧和害怕。 身体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未知惶恐让她慢慢地蜷缩进被子里,然后弓着身子,抱住了双臂。 第56章 「我想来找你了。」 他突…… 心脏状态很不好, 连带着肺部也一块难受,每唿吸一口空气就感觉胸腔的位置像有气泡在鼓涌,如同一块在湿热天气里摆放太久以至近要腐烂的肉。 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 时差难以倒过来, 辗转反侧,直到天亮,妈妈和哥哥都来了。 薛秋宁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 她拿着一沓单子走进来,脸上戴着的蓝白口罩挡不住疲惫的双眼,仅仅一晚上, 眼里就满是红血丝了。 关素舒住的依然是医院的高级病房, 单间, 有沙发、电视机, 床边仪器占了不少位置,房间显得不是很宽敞,有点像侷促的商务酒店。 病床是单人的, 两侧有护栏, 可以调节高度。薛秋宁来的时候,关素舒正在测血压, 看见她, 叫了声:「妈。」 薛秋宁在她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摸了摸她另一只手, 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住院医师解开她手上的束带, 说了下收缩压和舒张压。 「都还正常吧?」薛秋宁问。 「是的,很正常,今天她的状态好多了。」医生笑着说。 薛秋宁回头来问她:「早上吃东西了吗?」 关素舒摇头:「没有。」 「现在去把体检做了,然后再吃早餐。」 体检都要空腹, 她一上午做了不少的项目,也抽了不少的血,医生拿着她拍的ct片子,看她的心脏情况,和薛秋宁说了很多,给出的建议是最好要进行一次的心脏移植手术。 心脏移植手术。 这个名词关素舒并不陌生,国内医生就说过,她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要进行换心手术。这个手术在如今已经并不算罕见了,但是成功率始终不能说有很高,而且有很多的案例都证明即便在当时手术成功了,之后还是会产生器官排异反应,留下不少的后遗症。 她看到医生和她妈妈聊她的手术治疗方案,说实话,她其实听不太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从她们的脸色上,看得出情况是不容乐观的。 医院空调开的有点低,怪冷的,关程煜陪着她,见她抱手臂,便把外套脱了披她身上。 在等着她的医生和妈妈商量手术方案时,她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碾着脚下的一点纸屑,关程煜充当她的翻译,除了有些专业名词直接带过去,大部分他都说给了她听。 「哥。」 「嗯?」关程煜停下了继续翻译。 关素舒道:「我想吃水果。」 她只是不想再听了。 「好,待会帮你去买。」关程煜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关素舒又有些想咳了,压抑着咳了两下,又忍住,她手脚发冷,佝着腰,人都团成了一小团,男孩子火气旺,她把手贴在关程煜腰背上取暖。 关程煜见不得她这么可怜的样子,唇线紧抿,往她旁边挪了挪,将她箍进了怀里。 她太瘦,抱起来手感只有一把骨头似的。 关素舒两只手都被他暖住,还是忍不住低低咳嗽,眼尾都红了。 昨天被送往医院之后手机就一直放在了家里,直到今天薛秋宁来看她才将手机又带给了她。 才一天多时间,手机里的消息已经多的快爆炸了,她出发来美国后,微电影的项目就交给了后期的制作公司,让何仪玟监制,有些问题何仪玟也拿不准,发了不少的消息给她,有林柏晗的几十条消息,有爸爸打给她的电话,还有徐周衍的。 她先将前面的事情都处理了,然后留下时间打电话给徐周衍。 那天她抵达美国后发给徐周衍的消息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復,只是她没能看到,而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每隔几个小时,徐周衍就发一条消息询问她现在的状态,或许以为她在倒时差休息,徐周衍没有打电话来打扰。 他还发了不少日常给她,他拍车外车水马龙,说今天的路上很堵,又拍外面的天空,说会市今天的阳光很好,给她看他做的饭菜,买的新鲜鲤鱼。 一直到今天上午,徐周衍发了一个猪猪的表情给她。 才一天半而已,他发的消息已经有长长几页了,她心里涌起了一阵愧疚感,将自己撑起来,坐在病床上。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关素舒很久都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薛秋宁看出她心情不佳,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她说想吃中餐,薛秋宁去买了,关程煜紧跟其后,去给她买水果,其实都看出来她想一个人待会。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关素舒戴上口罩,下了床,坐到窗口,发了视频过去。 这边是早上,国内已经是晚上了。 第124页 徐周衍接通的很快,关素舒先拉出一个笑容,「徐周衍。」 徐周衍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见她一切都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问她:「怎么没回消息?」 关素舒挠了挠脸颊,「我在医院,又把手机落在我妈妈的家里了,所以一直没有回消息,对不起啊。」 她靠坐在窗沿下,带着口罩,连手指是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玉一样透,眼睫扑朔,像要振翅飞走的蝴蝶。 明明只是短暂的几天没有见,徐周衍却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肉眼看起来好像更瘦了,都说上镜显胖,然而徐周衍看关素舒却觉得她脸又小了一圈了。 「你没事就好,」徐周衍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温柔道:「最近检查还好吗?」 她打起精神,「都还ok,有点小问题,没太大关系。」 「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目光往旁边移,想起今天医生和母亲聊的手术方案,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大概……要一段时间吧。」她支吾说。 徐周衍将手机放在键盘与电脑之间,往后靠,目光拉远,更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笑起来是很温和的,可不笑,面容立刻就严肃了。 他看出她的支支吾吾是在隐瞒着什么。 笑容微敛,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见不得他这么严肃,关素舒撒娇道:「你别这么严肃嘛,我也不确定,可能要在这边动完手术才能回去吧。」 他拿她毫无办法,微微嘆气,问她:「今天抽了血吗?」 「嗯,你看。」她把手臂上的针眼露出来给徐周衍看,细嫩的手臂上被扎出好几个小血点。 他坐在白炽灯下,而她身处阳光里。 隔着19500公里的大洋与十三个小时时差,他的灯光照不到她的头顶,她的阳光也晒不到他的身上。 小姑娘还在低着头嘟嘟囔囔,数着手臂上被扎了几个小眼。 「我想来找你了。」 他突兀道。 关素舒一呆,很快蔫耷了下来,她小声道:「我也想你了。」 徐周衍言出必行,拿起手机,看起了机票。 怕他真要飞过来,关素舒又赶紧道:「不过,过段时间吧,这几天我妈和我哥都在呢,等我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然后你再过来好不好?」 徐周衍往后翻了翻机票,看了看行程,见后面都有机票稳定发售,他点头道好。 关素舒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 她脸上戴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口罩,脸小,几乎大半张脸都在口罩里面。 徐周衍看她,「你现在在哪里呢?」 关素舒给他看附近的风景,她在的房间里都是仪器,她小心翼翼地不给他看到,然后将窗外的风景拍给他看,她道:「你看到了吧,外面就是这样,白天还好,晚上的时候还有点怪恐怖的。」 「没有窗帘吗?」 关素舒愣了愣,发现徐周衍问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注意过的问题,她往两侧看了看,惊了,「哇,还真没有窗帘。」 自己住的房间都没发现,小笨蛋。 「可能是想要你多看看窗外的风景。」徐周衍揶揄地笑。 关素舒抱怨:「白天还算阳光明媚,晚上真是阴森森的。」 徐周衍从她的手机里看到了外面的摩天轮,问她:「那边好不好玩?」 「不好玩,我以前来过一次……」 关素舒和徐周衍说起了自己以前来美国的经歷,说起那一次因为语言不通发生的窘事,徐周衍听了,也跟着她笑。 关素舒笑着笑着,忽然勐烈地咳嗽了起来,这样一咳嗽,她就感觉又不太好了。 自从那次下飞机后,好像她的整个身体系统都开始发生了问题,薛秋宁问过医生是不是因为坐飞机的原因,医生回答说飞机有一方面的原因,但只能说是一个诱导因素,但她问题的根源在于她的心脏机能已经很差了。 不到万不得已,很多医生都是建议她保守治疗,因为手术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她一咳起来,肺管子里就带起了血腥的味道,医生说这是因为她的左房压增加引起的一系列障碍,诸如什么毛细血管水压上升,肺部充血,肺血增加,导致了经常咳血。 具体的原因关素舒自己其实不太清楚,但她知道不能让徐周衍看到,他会担心的。 她捂紧了自己的口罩,费劲道:「徐周衍,我要去上洗手间了,我先挂了啊。」 徐周衍微微一愣,「好,你先去吧。」 手机屏幕那边的通话立刻挂断了,关素舒的脸消失在了屏幕里。 他张了张口,而后却又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他想说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体情况了,可是看着她在他面前费力地压抑着咳嗽,就是怕他担心的样子,他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他静了很久,才道:「傻瓜……」 她这边的情况父亲自然是都知道的,她没想到徐周衍一直联繫不上她,会直接去联繫关靖。 关素舒趴在卫生间的洗手池旁,费力地咳嗽着,她每咳嗽一下,就觉得喉咙里的血腥味更浓郁一分,当然今天没有像刚来美国第一天情况那么的严重,但是她咳了十几下后,还是有淤血被咳了出来。 第125页 这让她想起了徐周衍,徐周衍中弹的那些日子,因为伤到了肺,他的唿吸也非常困难,也经常咳血。 关素舒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笑了笑,扯扯嘴角还能乐观地说:「大概也算是共患难了。」 她的笑容没有持续很久,实在是太累了,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才睁开眼,放水沖洗干净水池,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房间,倒在了病床上。 第57章 (一更) 如果我没回来找你…… 这家医院的心脏手术水平在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 知名度高,效率也高。 几天内完成了体检、测型、确定手术方案,心源一到, 随时都能安排手术。 可方案一确定, 关素舒就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是焦虑还是抑郁的情绪里。 她面前仿佛摆着薛丁格的箱子,她猜不到里面那只猫的死与活。 而且更可怕的是,现在她就是这只猫。 空气中有淡淡的雨腥味, 或许是要下雨了,外面的天空还算光亮,她的目光穿透那一方窗口, 看见一只落单的, 应当是从海港边飞来的海鸥。 听到海鸥尖而长的叫声, 就仿佛看见了波涛汹涌的海。 她的家, 在大洋彼岸。 她没有看淡生命的崇高境界,她有家人,有爱人, 这个不完美的俗世, 有太多的羁绊牵扯着她。 她做不了无拘无束的海鸥,但……如果有意外, 那请这自由的海鸥, 飞过海岸,带她回家吧。 「嗷——嗷——」 两声鸣叫从市区上空掠过。 海鸥? 市内怎么可能有海鸥。 徐周衍摇了摇头。 他从检察院回来, 去移交了一些东西, 领导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回去报导。 他说或许要一个月后。 ——为什么呢? ——我爱人病了。 ——你爱人?什么病? ——心脏,她在美国做手术,我想去看她。 ——美国啊…… 后车的嗡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回目光, 发现前面的车都已经开过绿灯了,他驶上去,绿灯变黄,黄灯又要转红了。 他又停下了车,按下了车窗,手臂搭在车窗上,视线一抬,又习惯性地看后视镜。 后视镜里没有人。 他又看了下手机消息,也没有消息。 手指击打着方向盘,心头无端起了躁意。 红灯过了,这一次他没有错过绿灯。 市中心繁华热闹,商业区林立,花店算是少有的静处。 他的车停在附近,走进了一家花店。 老闆惬意,任由外面的顾客来来往往或进来随意赏花,也不招唿,买或不买都随意。 花店中心高高摆着一丛一丛的蕨类,花瓶里插着大簇的绣球还有蝴蝶兰,下堆着一束束的小雏菊和各式各样的成品花束。 往里走,他看见了架子上摆着多肉和木本盆栽,想起这样的盆栽她也是养过的,摆在阳台上,浇水非常随性,由他们自由生长。 盆栽旁都标着小标籤,他在一盆多肉边看见「月亮仙子」四个字,不免会心一笑。 他选了几盆小盆栽。 看起来过于佛系的店主这时候才从柜檯后抬起头,询问他:「是要买花吗?」 他问:「现在是种芍药的时候吗?」 「七月芍药,八月牡丹,你是要买芍药盆栽还是种子?」 「现在还有盆栽?」 「有是有,得订,你要种子的话我这有点现货。」 「种子吧。」他道。 「上回也是见你来买芍药,你住附近?」 「对。」 店主起身给他去拿种子,闲聊道:「芍药种子可不好种,一年说不准能发芽,四五年可能开个花,现在人没几个有这耐心了。」 说到这,店主想起来问:「你是自己种还是要开花圃啊,种个小盆栽的量有,要开花圃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去种子市场看看。」 「就种盆栽。」他笑。 老闆人也豪迈,种子是自留的,分了他一些,不打算收钱。 徐周衍便又买了几盆多肉盆栽和蕨类还拿了几束小雏菊。 老闆同他把这些东西搬进后备箱,拍了拍手心的土,问他:「你这是打算自己养还是买给谁啊?」 「我爱人喜欢。」他说。 「芍药得好几年才开花,要送人,不如送盆栽直接。」 他文质彬彬,弯腰将芍药种子放好,说:「种子有种子的意义,等芍药花开了……」 「花开了?」店主没听到他下文。 他笑笑,没有再说。 老闆掏出手机道:「加个微信吧,芍药难种,不懂的问我。」 「谢谢。」徐周衍扫了对方微信。 回到家,推开门,把手上的小老虎晃了晃,他拍了拍老虎脑袋,将盆栽们抱进阳台。 客厅沙发背景墙上挂着一个喜庆的「福」字,又因着这些盆栽,整个家都有了些别样的生机。 他将雏菊插进空置的花瓶,拍了照发给她,接着准备去做晚饭。 围衣挂在厨房墙上,他穿上衣服,打上系带,用手机搜了些新的菜谱。 黑色冰箱上被贴了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冰箱贴,他拉开冰箱门,里面有一打的气泡水饮料,这还是上次一块从超市购入的,她最爱喝这些,特别叮嘱一定要放冰箱。 第126页 他拿了一瓶,靠在冰箱门旁看着窗外。 有翅大肚肥的灰白鸟盘旋着飞过,掠向远方。 他一怔,又一次怀疑那是否是海鸥。 跨过大洋,迷失方向的海鸥,又或者,是循着方向而来的海鸥。 气泡水清爽,落进胸腔又像冰扎着刺,他尝不出好坏,倒也喜欢。 其实也不是喜欢气泡水。 是想她了。 跨过远洋来求医,她的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差,经常半夜惊醒,惊醒后忍不住地流泪,经常呕吐,什么都吃不下,为此在几天内迅速消瘦了。 薛秋宁都吓着了,又找了消化科的医生给她做了专门检查,可医生说她的消化系统完全没有问题。 不止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心理似乎也是。 有好几次薛秋宁推开房间门都看到她靠坐在床头,要么盯着被子在发呆,要么盯着窗外在发呆。 问她要不要看电视?玩游戏? 都摇头。 还要追问,她就笑笑说我没事,就是有点困。 医生每天都给她做例行检查,有天发现她钾有点低了,于是又开始给她输液。 她每天越发地昏昏沉沉犯困了。 她经常睡着睡着,就因为旁边的动静而被强行唤醒。薛秋宁怕她睡过去,每隔几个小时就搓她手把她叫醒,导致她醒一会又睡一会,精神更是萎靡。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薛秋宁觉得不能再等这边医院单边反馈了,她联繫了其他几家医院和当地的志愿机构,希望从多个渠道获得供体。 到美国的第十天,关素舒难得有些精神,想出去晒晒太阳,但身体太虚弱,摇摇晃晃,走路都很困难。 薛秋宁给她推来了轮椅。 自从到医院后,她穿的一直是医院的病号服,想出门,又很纠结,问妈妈自己这样丑不丑。 薛秋宁说不丑,很漂亮。 她给她扎头髮,头髮有些枯黄了,梳子梳下去,落了不少的头髮,薛秋宁不动声色地拿走掉发,给她梳了一个披肩发,然后扎上好看的黑色的大蝴蝶结,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是好看的。 她愈瘦,下巴愈尖,眼睛愈大,戴上口罩,口罩都好像大了一号。 薛秋宁推着她下楼去散步。 「心源那边已经有几个消息了,我们很快就能做手术了。」薛秋宁和她说。 此时正值酷暑。 关素舒仰头看着辽阔的天际,天边有隐隐约约的光晕,她用手遮了遮眼睛。 她以前爱笑,现在也不爱笑了。 偶尔薛秋宁和她说话,她要稍微愣一愣才反应过来,然后笑一下。 一路上都是薛秋宁在说,她在安静地听。 其实也没有好说的,她们母女之间有太多年没有在一起,生活也没有重叠的圈子,问来问去无非今天舒不舒服,今天的饭好不好吃。 轮椅的轮子轧过贴近自然的小石子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有树叶落下来,她抬起手去接。 就在这个时候,轮椅也停了。 薛秋宁手机响了,她停下脚步看手机,是一家机构的电话。 关素舒听着他们的交流,英文听不懂几句,但隐约觉得或许是个好消息,因为薛秋宁说了好几句「thank you」。 挂断电话,薛秋宁侧蹲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道:「心源找到了,有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能够捐出心脏,咱们马上就能动手术了。」 「那那个女孩呢?」关素舒忽然问。 「你不用知道这些,亲爱的。」薛秋宁吻了吻她额头。 这是规定,捐赠人的信息要保密,术前,受赠人也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捐赠人的事情。 什么时候安排手术?她不知道。 每一天醒来,都是倒计时。 等着等着,这一天就突然降临了,她被毫无预告地通知要上手术台了。 怔愣后,她给徐周衍和林柏晗各发了一条:[我进手术室啦。] 真实情绪却没有语气词这么开心,心情说得上平静。 进手术台时她依然清醒,记得薛秋宁跟在旁边跑,拉着她的手说:「你爸爸和哥哥就在来的路上了,你一定好好地出来。」 她勾着薛秋宁的小拇指,拉了拉嘴角,说:「好。」 勾着的手指被分开,医护人员很快将她推进了手术室,大门合上,她睁着眼睛,看见了头顶突然亮起的过于刺眼的灯光。 麻醉师和医生在旁边核对着患者信息。 关素舒是想看一下那个即将移植到她心口的心脏的,但想法一掠而过,她又失去了看那一眼的勇气。 她听见麻醉师和医生提到她的名字,有点怪腔怪调的「guansusu」。 不像关素舒,倒像关苏苏。 麻醉师将吸入性麻醉的面罩戴着她脸上,数到第五秒的时候,眼前的视线开始逐渐地模煳起来了,她看着头顶,白光不知不觉地黯淡了下去,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看见着那光越来越暗,慢慢地,她放弃了徒劳的挣扎,闭上眼睛,任由黑暗把她吞噬。 解开衣物,气管导管插入口腔,戴着洁白口罩的医生举着泛着银光的手术刀,缓缓按下,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流出。 手术室外,除了薛秋宁,最先赶到的是关程煜。 在手术进行过半的时候,早一天登上飞机的关靖也终于来了,跟着他来的却不是大家都认识的秘书刘郴。 第127页 「爸。」关程煜站起来,先同关靖打招唿。 关靖点了下头,看向一旁的薛秋宁,沉声问:「情况怎么样?」 「还有得等。」她疲倦说。 关程煜看向随关靖一块出现的年轻男人,有过心理准备后,虽然目光不善,语气还算过得去:「徐先生也来了。」 男人眉眼褶起,眼睛泛红,口罩都挡不住的疲累,也只同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沉默地、不发一言地看向手术室。 他全身紧绷,仔细看才能看得出他那双常常手持合同,握钢笔的稳健的手,从指尖到手背都在难以克制地发着抖。 他紧紧攥着的手机无意被指纹解了锁,莹莹的屏幕上有两条他才看过的消息。 第二条是:[如果我没回来找你,你就别等了,对不起。] 第58章 (二更) 别丢下我了,好吗…… 医院洗手间的水龙头沖洗着他的手。 水温一开始是烫手的, 然后渐渐的冷了下去。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航程让他摘下口罩后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下巴上冒出了一圈的胡茬,他用冰冷的水沖了一把脸, 撑在水池台上, 他抬头看着镜子,恍惚中仿佛又看见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拥上他。 『要贴贴。』 『你怎么这么好啊,徐周衍。』 『我们一起走下去, 好不好……』 她教会他去爱,交给他温暖,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怎么能说让他不要等了? 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眼前像是跳跃的无信号电视花屏。 原来心是会发潮的, 腐朽潮烂, 像被狠狠地摁进硫酸池里浸透, 一阵阵地发痛,五马分尸般的裂开了一次。 过了很久,他才站直身体, 重新戴上口罩,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洗手间。 手术是下午做的,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无止尽的等待一开始是痛苦的, 然后对时间的感知又变得麻木了起来。 四人坐在两边的长椅上。 关靖和薛秋宁泾渭分明, 各坐一边,薛秋宁和关程煜坐在一侧, 关靖则和徐周衍坐在另一侧。 关靖抱着手臂仰靠着椅背开始打起了瞌睡。 薛秋宁也靠在儿子肩膀上打盹, 关程煜看看手机,又看看手术室,见对面徐周衍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术室,他也疲倦地往后靠, 稍微眯一会。 没一会他被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他睁眼看,看见手术室的门半开着,徐周衍正和一个护士在交涉,护士噼里啪啦说了几句,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去,对着其他的工作人员大喊着什么,有人跟着拿着什么东西匆匆地跑了起来。 徐周衍往旁边靠,让医护人员进手术室。 关程煜已经彻底醒了,关靖和薛秋宁也一併惊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 三个人都看向刚刚唯一清醒的人。 护士语速飞快又带地方音,徐周衍只听了那么一两句,他不确定道:「好像是要准备aed。」 「除颤……」 薛秋宁抓住了儿子的手,攥得很紧。 关程煜看刚刚护士的动静,心里大感不妙,他侧头看向薛秋宁,道:「妈,你别紧张,医生肯定能处理好的……」 他望着手术室门口,心里在祈祷着,手术快一点,再快一点,顺利地结束。 终于,临近十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随着那熄灭的灯,薛秋宁也一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一松,站起身时腿都还是抖的。 关程煜紧紧地扶着她,将她扶稳。 薛秋宁望着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缓缓打开,里面的护士先出来,喊着:「病人家属在哪?」 「我们是。」他们立刻围上去。 「病人第一次手术情况良好,但还要观察,哪位家属过来签一下转icu的同意书?」 护士的英语说得很快,关靖站出来道:「我来签。」 里面有咕噜噜的轮子滚动声,病床推了出来,关素舒身上换上了一件新的病服,她戴着氧气面罩,面色是雪白的,嘴唇泛着乌紫,只有那微微跳动的,极其细微的胸口搏动昭示着她的状态。 薛秋宁想抓她的手,医生护士却将床推得很快。他们一路小跑地跟上去,跟着看关素舒的状态,却没有看仔细,护士们乘坐电梯上去,将床推进了icu观察。 薛秋宁看着女儿,几乎要跟进icu了,护士给她打了一个停步的手势,让她不要进去。 好在icu外是半透明玻璃的,能观察到里面病人的情况。 他们站在门外,看着女孩被抬上病床,医生训练有素地给她插上各类仪器,然后检查她的目前状况。 关靖签完了icu的单子,也跟着上来了,他刚才没有看到关素舒的状态,这一刻站在病房外看见自己女儿神志不清的躺在那张病床上,心里堵得发慌。 很快里面的医生撤出来,让家属和他去办公室谈。 icu这里来往的医护也不少,走过每个房间都能看到里面躺着的生死未卜的人,他们去到医生的办公室,在办公室他们听到医生和他们说这一次的手术情况。 主治医师说手术总体还是成功的,不过还要观察术后一周的情况,这七天随时都可能有各种情况发生。他又将心脏移植手术的多种后遗症同家属说了一遍,听得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 第128页 关素舒的情况却比他们想的好很多,术后一个小时,她就醒过来了,但她的身体极其极其的虚弱,只能做到睁眼,连摇头都很困难。 icu的护士监控着她的情况,检查她麻醉后的状况,刚刚过完麻醉,她脑子里还是混沌了,连反应力也缓慢,护士问她名字,年龄,还要她做自我介绍,关素舒一片发晕,看人都是重影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护士却也很有耐心,像是教导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指引问:「这是二十、这是一,你今年二十一,对不对?」 「对……」她晕晕乎乎回答。 最开始几天还是连唿吸都费劲,特别是麻药过了的第二天,伤口处开始剧烈疼痛,她忍不住痛,叫医生给她打了止痛针,辗转反侧地难眠。 术后第三天,家属能进icu探视了,但时间只有下午的半个小时,且只允许一位家属进入。 第一个进去的是薛秋宁。 她穿着无菌防护服进入icu,在护士指引下消毒,站在看看女儿的状况。 关素舒没有说话的力气,她仍然需要氧气罩维持唿吸,只能躺着安静地看着薛秋宁。 术后第七天,护士和她说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让她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做恢復治疗。 关素舒多睡了会,下午探视时间,她又听见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睡梦里醒来,眯着眼睛看,看着玻璃隔间里有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身形正在做消毒。 是医生吗? 她又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男人走了进来,关素舒感觉脸颊的头髮被人理了一下,她睁开眼睛去看,只看见一双露出来的眼睛。 她第一秒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徐周衍放轻了声音,问:「身上疼不疼啊?」 他一出声,关素舒就瞳孔紧缩,差点撑着床爬起来,刚一起又被疼了下去。 「别动,疼是吗?」徐周衍按住她。 关素舒摇头,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徐周衍,徐周衍也伸出手拉住了她。 他带的白色乳胶手套喷了酒精消毒,摸上去冰冰凉的,关素舒却不捨得松手,然后眼泪都大滴大滴地滚落了下来 「不哭,不哭。」徐周衍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贴了贴自己的脸,他一开口,自己声音也哽咽了。 关素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没见面的时候她都在他面前装得很好,不想让他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可一见到了他,眼泪就像泄了洪,那些过去担心的,惶恐的情绪都一涌而出。 她一哭,情绪就要波动,情绪一波动就拉扯着胸腔疼痛,更倒不过来气,这次相隔很久却又短暂见面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只有不到十分钟,护士一看她心率在上涨,立刻结束探视了。 心悸过后,她看向病房外,隔着透明玻璃,她看见徐周衍向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关素舒侧着头向他笑,好像被突然注入了一阵能量,让她有了生机了。 因为一吃东西胸膈肌就疼,这些天她流食都吃得很少,几乎都是在靠营养液、葡萄糖补充能量,身体连翻身都感觉困难,但护士还是帮助她每天完成一定量的活动。 直到转入普通病房,她终于能摘掉氧气面罩,自己下床了。 从只能站五六分钟,到能缓慢地走一走。 这一走,她就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了,好像全身肿胀,双脚都比平常要圆一些。 她在妈妈帮助下走到卫生间,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就算了,脸、脖子都是肿的,眼睛更是从双眼皮变成了肿泡单眼皮,她从没见过自己这么丑的样子,双眼无神,简直像个从水井里爬上来的鬼。 她整个人都战慄起来了,抓着薛秋宁的手哆嗦问:「我是不是毁容了?」 「没有,没有,这是术后正常现象,过段时间就会好的。」薛秋宁安抚她。 关素舒都不敢情绪激动,她不止胸口疼,后背也疼,情绪稍一波动,痛得连站也站不稳。 「我想洗头髮了。」她低声说。 薛秋宁道:「好,你坐着,我给你洗。」 她的伤口不能沾水,薛秋宁找了一块大毛巾帮她把身上围起来,又找了个小桌子摆水盆,关素舒不能低头,只能靠坐在椅背上,微仰着头。 病房的卫生间有淋浴器,薛秋宁摘下喷头,将水量调小,轻轻地从她额前髮际线开始往后淋。 自从出国后,她几乎就没有和女儿这样互动的时候了,弯着腰,格外的小心翼翼,淋湿她的头髮,然后上洗髮露。 关素舒闭着眼睛,感受温热的水沖淋着头皮。 太久没有洗澡,她感觉自己都已经快发臭了。 薛秋宁常年伏案工作,身上肩周炎,腰肌劳损,小毛病也不少,弯了一会腰就觉着腰疼,她稍稍挺了会腰。 此时正是清晨,普通病房允许留一个家属陪护,这些天依然是薛秋宁陪着,其他人白天陪守。 陆陆续续的,探视的人都来了,外面有了嘈杂的声音,病房门被叩了叩,有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洗手间就在入门口,位置不大,里面也逼仄,薛秋宁没有关门,来的人能一眼看见他们在洗头髮。 薛秋宁扭了扭腰,活动活动痛处,门外的人看见了,出声道:「伯母,我来吧。」 第129页 薛秋宁回头看了一眼,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关素舒也睁开了眼睛,她仰着头看向身后带着口罩的徐周衍。 她眼睛难得亮了一些,说:「妈,你让他来吧。」 徐周衍也将袖子挽了起来,「您去洗手吧,这儿我来。」 见他俩都这样说了,薛秋宁让开了位置,「好,那你试试吧。」 她沖干净手,站在门口看他俩。 徐周衍的动作比她还熟稔,给关素舒揉按着头皮,轻轻抓着,询问她:「怎么样?」 关素舒哼哼着说:「可以。」 徐周衍给她揉搓了一遍,温柔道:「闭眼睛。」 她闭上眼睛,徐周衍先用喷头沖干净一只手上泡沫,然后用手掌托着她后脑勺,捂住耳朵,像对待婴儿那样将淋浴头从前往后沖。 薛秋宁是想指导他的,观察了一会发现他水平比她要好,也无话可说了。 「小舒,妈妈给你去拿早餐了啊。」 「嗯,谢谢妈妈。」她应道。 薛秋宁走了,这儿只剩下她和徐周衍了,徐周衍给她沖干净头皮,又挤了一次洗髮露再洗一遍。 为方便他动作,她把头又往后仰了仰,唇上忽然一温热,她睁眼,看见他在吻她,一个轻轻的、不含情|欲的、一触即逝的吻。 她要排水肿,每天都不能喝太多水,唇是苍白且干燥的,他的温热像玫瑰碰在沙漠上。 关素舒捂住了嘴巴,说:「我好丑,你还亲我。」 「不丑,很漂亮。」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润得像水一般的月色。 关素舒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脸,又想笑,又想哭。 怎么做完手术,她的情绪变得这么敏感了呢? 大概是生了一场病才发现她真的是被那么多人爱着的,反倒越发脆弱了。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声音发涩地说:「徐周衍,被你们爱着,我好幸运啊。」 「我们……」 徐周衍揉搓她头髮的手顿了下,他措辞了很久,才很轻地说:「可我只有你,没有你们,以后别丢下我了,好吗?」 第59章 他是唯她主义者。 关素舒眨巴眨巴眼睛, 小声道:「我什么时候丢下你了?」 徐周衍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对上她茫然的眼神,又轻嘆了一口气, 他说:「简讯。」 「噢!」她想起来了, 一打麻醉傻三天,她这七天了怎么还傻着呢。 关素舒笑了下,「我不是不要你了, 我是怕......怕万一我有了什么意外,以后只留你一个人,多可怜啊。」 徐周衍轻轻拧了拧她的头髮, 又用毛巾擦干, 道:「你也知道, 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 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停了一下,道:「以后别说那种话了,我听了会伤心的。」 关素舒点了点头, 一点头拉扯到了头皮, 「哎」了一声。 「扯疼了?」 「没事。」关素舒回过头笑。 徐周衍用干毛巾包上她的头髮,道:「好了, 出来吹头髮。」 关素舒站起来, 徐周衍自觉伸出手,关素舒扶住他的肩膀, 小步小步地往外走。他怕她摔了, 另一只手一直在身前护着。 关素舒慢慢地挪出卫生间。 她坐回了轮椅上,徐周衍将吹风插上插座,又将她头髮解开,轻轻地揉搓干, 温柔地包了包她耳朵,将她耳朵里的水渍擦干,然后将毛巾放到一旁,打开了吹风。 这么多天的虚弱,让她以往像倒垂的藤蔓一样的秀髮都泛起了枯黄,发尾还有了些分叉。 徐周衍动作很轻地用风从上往下吹,一缕一缕地吹干。 薛秋宁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俩人正在窗边吹头髮,很难得她在女儿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脸。 窗外是天高气爽,宽广无垠的天空。 男人宽肩窄腰,身形修长,侧身在背光处,留下一片剪影,手指穿过她的长髮,动作都是温柔的。 爱,是从一个动作里能看出来的。 偶尔她侧仰着头和他说话,他便微微低下头去,俯身听她说话。 修养也体现在举手投足间。 薛秋宁将打包的早餐放在桌上,还有一袋是纸袋盛着的水果,她道:「小徐也还没吃早餐吧,来和小舒一块吃。」 徐周衍没推拒,「好,谢谢伯母。」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薛秋宁将早餐布上桌,然后将纸袋里的水果倒进果盘里,将樱桃、红提这些端进洗手间洗干净,又将牛油果、释迦、新奇士橙这些切开摆进果盘里。 吹了二十来分钟,头髮算干了,关素舒道:「好了好了,我们吃早餐去。」 徐周衍将她推到餐桌边,又收拾了吹风机的线收回柜子里,然后去洗手间洗了一下手。 薛秋宁和关素舒先吃。 看到今天的是蔬菜粥,关素舒眉头拧了起来,薛秋宁问:「不喜欢?」 关素舒道:「我吃水果和鸡蛋。」 徐周衍走了过来,薛秋宁指了下关素舒旁边的椅子道:「小徐坐这。」 徐周衍一坐下来,关素舒就把蔬菜粥推到了他面前。 徐周衍拌了拌有些凝固的粥,问薛秋宁:「伯母,这个是在餐馆订的吗?」 「对,附近一家中餐厅,味道感觉是没国内的好吃。」 第130页 关素舒戳徐周衍,「你尝尝。」 徐周衍吃了一口,还没说话,关素舒就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立刻道:「不许说还可以!」 他笑了下,「感觉放多了味精,偏甜了,味道也没有那么清淡。」 薛秋宁也点头,「下次让他们再做清淡点。」 「伯母,素舒吃不惯这边的饮食,不如以后我给她做吧。」徐周衍道。 「你还会做饭?」薛秋宁举着勺子,有些讶异地看着徐周衍。 关素舒立马翘起了尾巴,「他做饭可厉害了,特别好吃,真的。」 薛秋宁取笑她,伸手点了点她道:「懒人有懒福。」 又对女儿道:「你爸可都不会做饭。」 「我爸可是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关素舒背着吐槽自己老父亲,毫不留情。 徐周衍在旁边咳了一下。 关素舒立刻回头看,发现关靖正从门口进来。 关靖道:「吃早餐呢。」 关素舒转回头向徐周衍挑了一下眉,示意:还好没听到。 徐周衍又一笑,他起身道:「伯父,坐我这吧。」 关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下桌面,早餐还算营养,他道:「没事,你们吃吧。」他拍了拍徐周衍肩膀,将他按下去。 关素舒吃着鸡蛋,问关靖:「爸,你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赶我走?」 关素舒自然是摇头,「没有没有,就是你出来这么久,公司的事情谁管呀?」 「离开我公司就转不下去了,那我还聘那些人做什么?」关靖说完,又对她道:「慢点吃,别狼吞虎咽的。」 「哪有,我可秀气了。」关素舒不服气,明明她都是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到关靖眼里还成狼吞虎咽了。 薛秋宁从关靖走进来后就没有说话了,只留一个冷漠的侧脸。 关靖也没有要和她打招唿的意思,叉着腰站在房间里,仿佛是个来查房的大夫。 过了会关程煜也来了,薛秋宁让关程煜把吃完的早餐垃圾扔到外面的垃圾桶去,天气热,放房间里垃圾待会就馊了。 吃过早餐,关素舒看了一会手机又缩回被窝睡个回笼觉。 房间里另外四个人,要么坐餐桌旁,要么坐沙发,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护士来了都说他们这个房间最热闹,少见有这么一大家人都在陪护的。 过了会薛秋宁接了个电话,走了出去,关靖看到她出去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安全楼梯间,薛秋宁正在回下属的电话,打完这个电话,她一回头,看见关靖站在她身后,吓一跳,后退一步道:「你走路没声音的啊,吓死人了。」 关靖不和她计较,直接道:「素舒恢復期,我带她回国。」 薛秋宁拧眉,「你看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回国吗?她要是有什么事,这儿能就近解决,回国,那边能处理?」 关靖嘲道:「在国外这些年待久了,觉得国外的月亮比国内的圆了吧。」 「神经病。」薛秋宁不想看他,径直往外走。 关靖放缓了语气,「这些天辛苦你照顾她,过几天我回国,带她回去照顾方便。」 「在这我也能照顾她。」薛秋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关靖,「我是她妈妈,关靖,不要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为她着想。」 「你要是会为她着想,当年就不会把两个孩子抛下一走了之。」关靖哂然。 不翻旧帐还好,一提旧帐,薛秋宁怒从心起,「别跟我提这件事!关靖,做错事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从来没有做过你说的事!」关靖也怒声道。 薛秋宁讥讽他,「当年说这辈子只爱过那个女人的人是你,我把位置给你腾出来,你尽管去和她,怎么,如今又觉得自己冤枉了?」 「那么多年了,我那不过是饭局上随口说笑几句,你但凡沖我发一次脾气,就能把误会说开,你呢,大张旗鼓出走,薛秋宁,我们两个的婚姻我们都清楚,你也未必爱我,何来苛责我不忠?」 薛秋宁看他的目光却令他看不懂,有愤怒,又有比愤怒更深刻的东西,目光隐隐透着失望,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道:「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素舒的事情我不会退步,在她养好身体前,我不会让你把她带回国的。」 她干脆利落道:「你要走就走,这边我一个人足够了。」 她阔步拉开门走出楼梯间,却发现关程煜笔直站在门外,她惊了一下,很快又镇静下来,蹙眉问:「你怎么在这?」 「我出来打个电话,刚刚听到你和我爸说......」关程煜停了一下,试探问:「您刚说那个女人,是谁?」 薛秋宁可没有替关靖遮掩的善心,她嘲道:「你爸年轻时候爱而不得的初恋,他的老情人。」 年轻时候? 可是他们不是二十出头就结了婚吗? 还有哪个年轻时候?再往前,早恋啊? 关程煜拉开了门,看向父亲的背影,他迟疑着问:「爸,妈说的是真的吗?当年是你......」 关靖回身,看着薛秋宁的背影,恼怒说:「是她疑神疑鬼,无中生有,不可理喻!」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关程煜说,他比薛秋宁还快地走了。 父母之间的事就像是一团乱麻,一团搅和不清的粥。 第131页 那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都坚定是对方的过错导致了这段婚姻的结束。 要说他们都从上一段婚姻里走出来了,可这么多年,他们又谁都没有再婚;要说他们都还在乎对方,这么多年又都不曾再互相打过一个电话,甚至私下不曾再见一面。 父辈结婚早,父亲二十三,母亲二十二岁就成了婚,结婚第一年就有了他。 关程煜比妹妹大几岁,懂事得也早,是见过父母关系还算好的那几年的。有一年母亲生日,父亲包下了整个东京迪斯尼,让全公司员工畅玩,母亲说他幼稚,父亲笑着对她说「今天你也做一次小孩」。 那个时候,他们真是彼此眼里都只有彼此。 他们连七年之痒都走过去了,却在第十七年离了婚。 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关程煜嘆了口气,往病房走回去。 妹妹身体逐渐好转,有父母照顾,还有男友陪着,关程煜无用武之地,不久就回去工作了。 几天后,关靖作为公司董事事务缠身,也还是回去了。 这儿便留下薛秋宁和徐周衍俩人照顾。 之后,薛秋宁也有急事,要去另一个州出差,托徐周衍照顾她几天。 紧接着,徐周衍也有了事。 国内成烽事务所的案子要开庭了,徐周衍作为证人之一也是要出庭的,他阐述了情况,届时只用视频联络。 他打电话时关素舒就在旁边,问他:「你不回去吗?」 「我陪你。」徐周衍捋了捋她的头髮。 关素舒枕在徐周衍腿上,是个很坐没坐相,躺没躺相的姿态。 她没说话,只是侧头玩着徐周衍衣服下摆的扣子。 等待酷热的下午过去,吃过晚饭,天黑了,徐周衍推她下楼走一走。 到了平坦的林荫道,关素舒便要自己起身走。 徐周衍一只手推着轮椅,另一只手扶着她,两个人在夜幕下缓慢地往前走着,虽是异国他乡,倒也好像和在国内没差了。 走了百来米的距离,关素舒满头大汗,坐回了轮椅上,拿着小风扇唿唿吹风。 「你热不热?」 她转身把小风扇对着徐周衍吹。 「今年是挺热的。」徐周衍说。 「我觉得是这儿热。」关素舒撇嘴。 徐周衍看见她脖颈处的薄汗,道:「出了汗,伤口不能焐着,晚上要回去换药。」 以往每天都是薛秋宁帮她换,今天...... 关素舒坐直身子,连耳根子带脸全红了。 「今天让护士帮我换吧。」她小声说。 徐周衍推着她往前走,问:「怕我弄疼你伤口?」 「不是。」 她矢口否认。 她当然知道他的谨慎小心,只是…… 手指攥紧了扶手,她低声道:「我的伤口很丑的。」 「我身上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徐周衍轻描淡写地说。 关素舒静了静,忽然道:「我是不是很倒霉,好像总是各种病缠身,把你也弄伤了。」 徐周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关素舒扭头去看他。 徐周衍凝视着她,很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夜空下,树影婆娑交织,两个孤寂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月夜下像天鹅交颈。 她松开唇,尝到了他唇上淡淡的蓝莓味,是晚餐时候她投餵给他的。 他睁开眼睫看她,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鼻尖,他说:「不许再说这种话。」 她的话何尝不让他想起他自己,他丧父又丧母,在愚昧落后的地方,他才是被视为不祥的,克亲人的人。 如果这次手术有半分的差池,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信仰马克思,不信神佛,可现在在和她有关的事上,他是唯她主义者。 她一切正确。 第60章 她突然回国,想给所有人一个…… 七八月的纽约, 热得火鸡站在地面上都要跳霹雳舞,到了晚上,水汽充裕, 又是闷热, 偶尔一点点风来才稍微有点凉意。 一路虽然没有走多远,散步回去后,关素舒仍然是满身的汗。 回到房间里, 关素舒撑着徐周衍的手臂,走进卫生间,坐在卫生间的椅子上。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道:「我先换衣服……」 徐周衍笑了一下, 「好了叫我。」 他走出卫生间, 站在门外。 关素舒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绿色病号服, 她低着头,从第一粒扣子缓缓地往下解开。 解到第三粒扣子时她抬头看了眼门外,门外的人似乎也知道她的迟疑, 身影晃了晃, 从门外走开了。 几分钟后,从卫生间里穿出一声:「好了。」 徐周衍拧开卫生间的门, 看到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上衣半褪,低着头, 肩臂晶莹剔透。 他手上拿着清理伤口的药物, 缓了缓唿吸,然后回身掩上门。 他接了一盆温水,浸透毛巾,在她面前半跪下身, 用拧干的毛巾从她肩颈往下擦拭,轻轻地避开伤口。 可她还是害怕,闭着眼睛,手搭在了徐周衍的肩膀上,牢牢地抱着他的脖颈。 少女身上有淡香,这淡香又为药物的味道所覆盖,擦拭完,徐周衍解开她身上的纱布。 一圈一圈裹缠的纱布被撕开医用胶带,一点点地拉开,那道可怖的伤疤就呈现在他面前。 第132页 这道伤口在雪白下方,有一道像是针脚的狰狞横疤。 他的心在看到那道疤痕时也像被剌开了一刀,不由想,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时,她该有多害怕啊。 他戴上了医用的胶白手套,神情凝重,用镊子夹起棉球浸透碘伏,给伤口进行消毒。 碘伏冰凉,她在轻轻地发抖。 消毒后,他用棉签蘸上药,点涂在她伤口上,挤出来的很多,轻手轻脚地抹开,涂均匀,然后扯出新的纱布,一圈一圈地替她裹回伤口上。 「好了。」他说。 声音发涩,他站起身背过身去整理医疗垃圾,将手套脱下,扔进垃圾桶。 关素舒换了一件新的衣服,将衣服拉上,扣上扣子。 他将关素舒搀扶出去,然后自己又回了卫生间,道:「我洗漱一下。」 「嗯吶。」她坐回病床上。 徐周衍给她打开了电视,调到最近她经常看的一个节目,然后进了卫生间。 关素舒听到了洗手间传出来哗哗的水声。 她看了一会电视,发现徐周衍还没有回来,叫了一声,卫生间里没有人应,她穿上鞋,缓慢起身,摸索着往卫生间走去。 门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关素舒推开门,看见徐周衍正在用水往脸上扑,他脸上蒙着一层的水滴,水沿着他的脸颊下颚线往下落。 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关素舒缓缓地走进去,然后从后搂上了徐周衍的腰。 「嗯?」徐周衍拿起毛巾擦脸,然后又回头看她。 「别动,会碰到我伤口的。」关素舒小声说。 徐周衍立时静止了。 关素舒看他的眼睛,他的眼尾绯红,像是刚哭过一样。 她贴在他背后,怕碰到伤口,只是虚虚的贴着,怀疑自己看错了,哼哼着问他:「你怎么了?」 徐周衍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喟嘆,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低声道:「没事。」 关素舒把脸贴在他的身后,她很喜欢这种后背抱的姿势,从后背抱他,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 「洗漱完了吗?」 「嗯。」 「和我一起看电视吧。」 「好。」 他握着她的手,转过身来,扶着她走出去。 病床很小,自然是不能像是在国内的病房那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的。 徐周衍搬了一条椅子坐在她旁边,关素舒便倚靠在他肩膀上。 两个人看着电视上的节目,夜里是静谧的,关素舒看着徐周衍的侧脸,她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国呢?」 没想她又提起这个话题,徐周衍道:「不是说好了等你好吗?」 关素舒摇头,她今天听到了检察院和他打的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单位报到。 「我在这边也很好的,而且再过半个月我就能出院了,出院就能回国了。」她说。 徐周衍一向坚持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他说:「说好了的。」 关素舒还想说什么,摸了摸他的手,又什么都没说了。 她当然也是不希望他走的,只不过,她在这边其实也有人能照顾她,她不想因此耽误他的工作。 她道:「那你陪我到出院吧,我出院了,你再回国,好不好?」 他这才点头,「嗯。」 到了九点多钟,她和林柏晗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上次音乐节之后,有电视台开始陆陆续续请林柏晗团队去参加节目,她们也开始逐渐有了上屏幕的机会。 有了曝光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只不过因为两个国家的时区以及林柏晗日益繁忙的工作,她们之间的联繫也有了「时差」。 关素舒给林柏晗看自己现在的状态,林柏晗看见她,开始念叨她:「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比我还要瘦了?」 「生病嘛,掉几斤肉很正常的啦。」她说。 林柏晗又问她:「现在是谁在照顾你啊?」 关素舒把镜头转向徐周衍道:「我妈出去出差了,现在是他在这。」 徐周衍看着手机镜头,有些疑问地侧了下头,把切好洗好的小圣女果送进关素舒的嘴里。 关素舒把果子抵到腮帮子里,含煳道:「你放心吧,我现在很好的。」 「真好。」林柏晗冲着她笑,她手支着下颚道:「你们俩可要长长久久的。」 「嗯。」关素舒勾着徐周衍的手指晃了晃。 徐周衍看着她笑。 她对林柏晗道:「你也要好好的,好好的出道,以后做大明星。」 「你以后要是成了大编导,我要来演你的戏的。」 「我没当大编导你就不来了?」关素舒白她一眼。 林柏晗把头髮一撩,道:「可不是,我现在可是粉丝上百万的人了。」 关素舒无情吐槽她,「一半多的粉丝都是公司买的水军。」 「喂喂,伤自尊了啊!」 两人又嘎嘎笑了一会。 人际关系其实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很好,家人、爱人、朋友,不需要太多,真正爱你的人有那么一些就完全足够了。 半个月后,关素舒出院了,徐周衍也必须回去了。 不过关素舒却没能和徐周衍一块回国,因为她的心脏仍然在恢復期,医生不建议她在三个月内去坐飞机。 还要再等两个月,这也就意味着她连开学都不能再回去报导了。 第133页 薛秋宁也恢復了工作狂模式,关素舒在美国无事可做,每天就是围着纽约兜圈子,圈子兜久了也没意思了,她就开始往纽约外跑。 去老式的二手相机收藏馆淘宝,意外买到了质量很好的老式胶捲相机。 她要么宅在家里看剧,写写剧本,要么出去拍拍东西,日子无聊,但也不算太无聊,还有些收穫,最大的收穫就是,她的英语水平噌噌地往上涨。 都说环境是最好的老师,在国内关靖对她的事情大包大揽,是不让任何风雨倾斜到她身上的,而薛秋宁的放养迫使她不得不自己支棱起来出去和别人打交道,一个多月后,她看不是特别复杂的美剧,基本可以不用带翻译了。 她其实很聪明的。 反正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一次开胸手术,经歷了一次生死的缘故,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态也平和了很多了。 以前总是很浮躁,做一件事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结果,喜欢热闹、盛大,现在能耐着性子沉下心来做一件事了,比如在家里花几天的时间埋头剪片子,在华人街跟着老师傅做陶器。 以前走路做事总是跳脱,做什么都得有另一个人陪,现在她也能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街头漫步了,戴着耳机,举着一个镜头,拍拍陌生人和风景,走路不用太快,偶尔抬头看看天空,为一棵树的林荫也能观察很久。 她觉得最有意义的是在地铁上给路人拍照,突然发现不用强凹姿势,不用化精緻的妆,不用每个人都又瘦又苗条,不用白到反光,千奇百怪的人也有着千姿百态的美。 这种美不是通俗审美观所判定的,更是基于人本身的一种生命力所散发出来的美。 她闲来无事,把自己拍的照片做成相册集,看见有个摄影比赛,便将相册集寄过去参赛了,参加的非常随意。 两个月的时间在她仿佛gap year的生活里终于快转到终点了。 十月底关素舒在薛秋宁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一次復检,医生很惊讶地说她是他见过恢復得最好并且后遗症很少的案例,这离不开从生病以来家里一直给她最好的医疗环境和最好的照顾。 唯一麻烦就是,她得终身吃抗排异的药,不过这对于她而言已经不算是很大的麻烦了,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一直是在吃各种药里度过的,要是什么时候不用吃药了,或许她会更不习惯。 十一月初,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已经席捲到了北方,会市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她穿上薛秋宁给她强塞的厚实羽绒服,裹得像一个球一样,乘上了回国的飞机。 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突然回国,想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第61章 (一更) 走过了生死,她也…… 凌晨六点京市国际机场。 外面是白茫茫的, 雪覆盖着偌大的机场,地面上肉眼看去是浮着一层的白。 远处有橙黄色的光灯,在半明半寐的天际下留着微光, 像遗落在地面的繁星。 飞机降落了, 落地时与地面的摩擦激起了地面的浮雪,雪像迎面而来的波涛擦过机窗,很快机窗上被覆盖了一层雾白的冰。 尚且还未出去, 关素舒已经感受到冬季的冷了。 她将脱在一侧的羽绒服拿起来,在飞机平稳后解开安全带,穿上了羽绒服。 六点钟, 连机场的人都不是很多。 他们顺着指引下航班, 做登记, 接着又由工作人员领去酒店。 回了国还要等半个月, 实在难捱,尤其每天晚上和徐周衍打电话,好多次她都想说我已经回国了, 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 马上就能去见到他了,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想看他惊诧的表情。 等待是值得的。 她以此聊以慰藉。 半个月后, 她先和薛秋宁打了电话。 美国现在正是晚上, 薛秋宁正在书房办公,多交代了她几句注意防寒, 又问她家里派人来接了没有, 她嗯嗯啊啊说来接了,钟叔来了。 薛秋宁见她拉着箱子往外走,道:「好,你好好走路吧, 挂了啊。」 「嗯,拜拜。」 她拉着箱子一走出酒店就受到了寒风的裹面侵袭,冷峻的风像是利刃一样,颳得人脸皮生疼,外面还在下着密密麻麻的小雪,道路两侧倒是没有积雪,环卫工人清理得十分干净。 时隔三个月再回国,关素舒深深地吸了一口京市的空气,只觉得空气都比在美国的好。 提前约好的专车司机将她的大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关素舒拿起手机看微博,微博上都是国内的实时热点,哪条公路通了,哪家明星哪部剧又要播了…… 热闹纷杂。 她点开音乐软体,随意点了一首歌听。 窗外雪花还在往下飘,小点儿又变成了小片片,贴在车窗上,忽又被一阵风颳走。 京市的雪今年来得比往年还早,鹅毛一样,又大又密。 看她一直看窗外,司机问她:「你是留学回来吗?」 「没有。」她笑了一下,「之前生病,在外面治疗。」 「生病啊!」司机看着她道:「看你年纪还挺小的,是生什么病啊?」 「心脏。」关素舒指了一下心口。 她一向是不避讳这些的,也不忌讳告诉别人自己生病。 这个病从出生就跟着她,就像她身体的一个部分一样,可现在它已经被治疗好了,她不用再怕走在路上突然心率失速,不用再怕心脏给她的日常生活捣乱了。 第134页 司机道:「心脏病,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啊?」 「先天的。」她说。 司机把车速慢了慢,道:「那我这车开慢点。」 「不用,您正常开就好,我已经治好了。」 「心脏病还能治好啊?」 「哈哈,当然,这又不是什么绝症。」 走过了生死,她也能哈哈一笑,把过往的经歷轻描淡写带过去了。 车抵达了会市,在关宅外,关素舒下了车。 她拉着行李箱往家走,行李箱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轮子与地面摩擦,带出阵阵的嘈杂声响。 到了门口,她输入密码锁的密码,又用指纹解锁。 大门声音一响,她费劲拎起行李箱,跨过门槛。 园子里的霜雪还没打扫,过了一晚,有了些雪累积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还有些自然的草地因为到了冬天已经枯黄了,这时节也没有什么花了,往常热闹的花园里显得有些空寂。 明明是自己已经住了几十年的家了,可乍然离开这么久再回来,看这栋房子,总觉得熟悉又陌生似的。 屋子里的人听到了外面开门的声音,打开了里面的门。 钟叔先出来,看到一个裹得像球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了,先是惊一跳,很快,他反应过来,喜声道:「二小姐,是二小姐回来了吧?」 关素舒摘下口罩,大笑道:「钟叔!」 「哎呀!可算回来了!」 钟叔急匆匆走过来给她拎起行李箱,又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唿呢?」 关素舒道:「我不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意外!」钟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以往她在学校,也不会隔这么久也不回一次家,这是第一次,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回来过一次,习惯了家里二小姐这么一个小鹦鹉的存在,骤然没有人吵吵嚷嚷了,一下房子里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钟叔帮她将行李箱提回房间。 这个点也是关靖起床的时间了,听到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他站在楼上往下看。 看见父亲,关素舒叉着腰,大声道:「爸爸!」 关靖眯了眯眼睛,看清楚她了,手搭在护栏上,提声问:「怎么回来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关靖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给她掸了掸身上的雪水,道:「外面这么冷,怎么就穿这么一点?」 「这还叫这么一点啊?我里面穿了一个毛衣,一个保暖衣,还穿了一个保暖背心,然后是一件羽绒服,再多穿点我就要热死了!」关素舒把袖子翻出来给关靖看。 关靖只是习惯了这么一说,见她这么较真,不免失笑,道:「还没吃早饭吧,去洗漱洗漱,来吃早饭了。」 关素舒头一扭,「我不吃营养餐了噢!」 「好。」关靖头回这么好说话。 房子里是有暖气的,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热出了一身汗。 她回了房间换一身衣服,将自己的衣服挂到一边,等着待会女佣来收拾。 早餐已经端上桌,难得在家能吃点不那么「健康」的早餐了,培根、甜甜圈、热可可,摄入热量才会给人开启美好一天的幸福感。 吃过早餐,关靖问她:「你要不要再回房间休息休息?」 关素舒含煳道:「我和朋友约好了,我待会过去找她。」 关靖不动声色,「哪个朋友?」 「就是……」关素舒觑了关靖一眼,以证明他不会生气,她说:「林柏晗。」 关靖当然是听过这个名字也记得这么个人的,不过他也竟然真的没有说什么,而是道:「嗯。」 嗯! 关靖居然说嗯了! 以往关靖笃定林柏晗会把她带坏,从来是说一不二,不许她们来往就是不许。 她一直想说不是所有人都会近墨者黑,也可能本身就是臭味相投……不对,志同道合。 关素舒生怕关靖又改了主意,喝了两口就回房间里捯饬去了。 虽说父亲不让她出去她也会出去,但怎么说也少了吵一架的工夫。 她给林柏晗发消息,[你们是下午开始吧,我上午就过来。] 林柏晗在电视台录一个节目,寄了一张票给她,关素舒算算时间,她正好能去。 她回来的事情除了薛秋宁就只有林柏晗知道了。 此时是上午九点,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徐周衍发过来的。 [早安。] 附图是一张从窗口拍出去的晴空,角落里的工位木质桌面上是堆成山的文件。 每天上班下班,徐周衍简直把微信当打卡机,关素舒也乐于看他的日常。 她从来没说过要他报备什么,他们的安全感来自彼此的分享,而非一方极力控制与另一方妥协退让。 「早安~」关素舒回復他。 回復完,她又开始化妆。 她今天化妆,除了要去见林柏晗,还有徐周衍,想到他可能错愕惊喜的表情,她就觉得这十四天等待也值了。 林柏晗参加的是会市电视台的一个娱乐综艺,检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关素舒过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不少的人了,她在后面乖乖排队入场。 这队伍也排得颇为缓慢,一直到过了近一个小时,她才成功地挤进去。 第135页 她按照票上的指示找位置,还挺靠前,就在第三排。 电视台的节目舞台并没有电视上看的那么大,事实上就只是一个台子一个棚景而已,两侧都是空的,摆着一些大型的设备,观众席的位置也显得不那么精緻。 她抬头看着台上,台上有导演和编导在沟通,主持人都还没上台。 她看了一眼手錶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进来的太早了。 有些后悔没再叫一个人陪她来了,因为进来不能带电子设备,这时候连林柏晗也联繫不上。 这儿安检颇为严苛,甚至连粉丝的横幅手环都不能带进来,入场的地方摆着一个垃圾桶,装了不少粉丝的应援物件,这是想偷摸带进来应援的不合规物品。 随身物品通常会放外面寄存,得一直到节目录完散场才能去寄存处取。 等了半个多小时,节目也还没开始,甚至外面的观众还在陆陆续续的检票入场,关素舒便实在有些无聊了。 她抻着腿往前看,舞台下面的位置是摄影师的位置,这儿摆着摄影轨道和各种几位,开拍时候编导也会坐在下方。 关素舒看了一会,看到有一个人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还是一个熟人,是关靖曾经介绍她认识过的那个电视台台长,隐约记得这个台长还说过让她之后实习来他们单位的事情。不过都知道是场面话,她也没上心。 应该是来例行检查工作的,指着台上有些地方和负责人说了几句。 关素舒环顾四周,发现进来的观众坐了还不到一半的位置,明明外面那么多人,又是冬天,齁冷齁冷的,入场的速度却是极其缓慢。 得猴年马月才开始啊? 关素舒无聊,便发呆地盯着前面看。 台长看完了现场的环境,便回过身来,摆出和蔼可亲的模样沖观众席点点头摆摆手,大家是格外卖台长的面子,尤其是各家的粉丝,仿佛他们不是进来追他们的爱豆的,而是来追台长的,热情得恨不得把我是谁家粉丝的名字贴在头顶,好给台长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于台长记下他们喜欢的爱豆,由此爱屋及乌。 不过显然是他们想太多了,事务繁忙的台长不会在意他们是谁的粉丝,也不过是礼貌地来走个过场而已。 夹在这其中,坐在前排,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困的关素舒便显得很是显眼了。 台长很快看到了她,先是惊讶的,而后他向身边人低头说了几句话,身边的人也向她看了过来。 关素舒对上他们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向人颔首,没有凑上去打招唿的打算。 没一会台长就走了。 关素舒也把视线重新投回舞台上,等待着节目的开始。 室内暖气开得不是很足,稍稍有点冷,她双手环抱,因为过久等待脸上神情也显出些郁闷来。 让她意外的是,原本已经走出去了的工作人员又走了回来,而且是朝着她的位置,穿过旁边的人群,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关素舒回头,那人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关小姐,台长请您去后台。」 第62章 (二更) 动作温柔到极致,…… 让我过去? 关素舒有些意外, 倒也给面子,起身跟着他走出去。 穿着蓝色的工作人员给她带路,引起了旁边不少注意, 有人不解道:「那个也是明星吗?」 「不是吧, 好像从来没见过……」有人小声说。 关素舒没有在意这些声音,她跟着工作人员走到了内侧的后台。 后台的休息室里,台长正在饮水机旁接水, 见到她进来了,扬起笑道:「关小姐,来来来, 请坐。」 工作人员大概是没见过台长什么时候对人这么热切过, 看关素舒的眼神都变了。 关素舒在脑子里想了一圈, 发现已经想不起来对方名字了, 索性算了。 她落落大方坐下,等对方先说明意图。 台长将水杯放到她面前,含笑问:「关小姐今天怎么来看我们的节目了?」 「朋友给的票, 她今天登台。」关素舒言简意赅。 台长立马问:「你朋友是?」 关素舒直接道:「ray-b的林柏晗, 今天在节目上有演出。」 「原来这是你朋友啊!」台长笑起来。 他又道:「今天天气这么冷,辛苦你来了。」 关素舒不懂他的说话逻辑, 只回答道:「不辛苦。」 她接过台长倒的水, 其实也不解,问:「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功不受禄, 她将水放回桌上。 台长笑道:「也不是有什么事情, 就是想问问关小姐对我们台哪些节目感兴趣。」 关素舒其实不怎么看国内的综艺,但人都问了,总不好让人下不来台,她随口说了几个综艺的名字。 台长又套近乎地问了一些, 接着道:「关小姐,你是学编导的,我们台里最近有一个项目是想做国风歷史的综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己只是一个编导生,可能参与不了这么大项目,她生来含着金汤勺,不知道高攀不起是种什么感受,对被奉为座上客这件事都一向习以为常。 「国风歷史?」关素舒来了兴趣,追问:「是哪种的?」 「将情景剧和歷史结合,每一期节目确定一个主题,而且这个节目会有政府方面支持,我们初期打算投入的资金是这个数。」 第136页 台长比了一个八。 关素舒举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明白他真正想和她谈的是什么了。 「我可以先看看项目书吗?如果可以,我能个人投资一部分,但是我父亲那边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她直切重点。 台长直接将项目主要负责人叫过来给她做介绍。 拿了一份项目书,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觉得这个项目很扣现在文化自信的热点,但问题也很明显,现在市场上并不缺乏同质化的节目,这个项目想做出彩,光有官方背书这点显然还不够,想在市场分一杯羹,新颖点和亮点为什么不再大胆些? 联动古服饰研究专家与汉服圈子,打通新媒体宣传渠道,线上线下双向互动,发起「歷史人物活了」类似活动,由微博、抖音等平台用户率先参与,同时强化节目宣传噱头,邀请优秀作品表演者参与节目…… 线上要出彩,除了要新颖,还要让观众看到用心,节目可以採用实景拍摄,选用专业团队,做出正式版与幕后版,再一个是要让歷史人物本身焕发新的活力,那选材就要抓和时代结合的共鸣点,在后期宣传时候才有足够抓人眼球的亮点。 这些东西,几乎在她翻一遍项目书后就冒了出来。 如果是个普通女大学生,肯定是没有坐在这发言的机会的,关素舒却能边看项目书边和一把手聊。 她一工作起来,浑身懒懒散散的劲儿就消失无影踪了,利落干脆,说的每句话都是陈述语气,在末尾才又加上一句「你觉得呢?」 负责人原本听说她是关盛集团千金,没有太把她的专业程度当回事,还企图给她画饼,关素舒不仅不吃饼,还把鸡蛋里的骨头挑了出来,她直击痛点地问:「你说目前意向团队是黄欣工作室和白蓝工作室,这两个工作室的确很出名,但黄欣团队一向是做生活类综艺,而白蓝团队又是做快综艺,和我们这个节目调性并不合,如果你们能够做实景那就能做出视觉效果,将文化和地域风景结合,摄影团队最少可以分两个大组,而不是二选一,这个项目的问题在于想赶热点,但又没法将热点和节目调性结合起来,项目方向太笼统了。」 她说完,负责人汗都快下来了,拿着纸巾擦了擦脖子,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这个项目的确是一个新idea,还有很多值得完善的地方。」 关素舒以前思维很跳跃,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和徐周衍这律师在一块呆久了的缘故,说话做事习惯了抓重点,理清因果和逻辑,她边说边写,在项目书边的空白区域将一二三四标得清清楚楚。 负责人从煳弄煳弄她的态度变成了弯腰俯身看她提的各点意见。 「关小姐不来当制作人真是屈才了。」他感慨,至于是真心实意还是反话牢骚,恐怕只有他知道。 关素舒输出完自己意见,笔盖一合,也不在意他把不把她建议放心上。 毕竟出钱的才是爸爸,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她自然不会投钱,既没社会效益又没有经济效益,明摆着是坑还往里跳,她又不傻。 这么一谈,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关素舒合上项目书,道:「我还有节目要看,先过去了,这个项目我还是希望看到更详细完善的计划,到时候随时可以联繫我。」 负责人爽朗应下,又和她交换了联繫方式,询问她:「关小姐有成立个人工作室的打算吗?」 关素舒现在还上学呢,显然对方已经不再把她当一个学生看待了,不过离毕业也不远了,或许她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未来一步步怎么走了。 关素舒斟酌了一会,道:「我还需要积累,过几年会考虑吧。」 「希望以后有机会和关小姐正式合作。」负责人向她伸出手,关素舒也同他握了一下,客气地笑了笑。 本来是来看节目,结果花费了大半的时间谈节目,身份一跃从电视台观众变成了潜在投资人,视角都不一样了,她再坐回了台下,忍住了做分析的冲动。 节目已经开始了。 原本林柏晗他们团队只是作为一个氛围组的嘉宾,是没有几个环节和几句词的,主持人却有意无意地刻意抛梗给他们,大家都被这台本以外的环节搞懵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林柏晗主动站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台下,找到了关素舒的位置。 她戴上了口罩,坐在位置上,偶尔对上她的目光便向她竖起了拇指。 仪态端正而又气定神闲,白到近乎反光的皮肤和盈盈的眉眼格外得摄影青睐,她什么都不做,单单坐在那便是天生的大小姐。 林柏晗回答完主持人问题,站在一众嘉宾中间,偷偷向关素舒比了一个小心心。 关素舒混不吝地抬起手,在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摄影正好拍到了这一幕,两人台上台下隔空「示爱」,很长一段时间,小众的八卦媒体都信誓旦旦地称林柏晗是女同性恋,令人「惋惜」的是,多年后,作为绯闻对象的关氏千金,却在林柏晗事业蒸蒸日上时低调宣布与其他人订婚了。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记者媒体次日追问林柏晗对此怎么看,林柏晗白眼差点没忍住,没好气说:「我当然是祝她幸福!」 当天娱乐头条就爆了——「被问及关氏千金婚讯,林柏晗险当场翻脸」 给这八卦新闻更添一把火。 第137页 不过祸兮福所倚,这样的「绯闻」却也给林柏晗挡了不少潜规则。 但这都是后话。 结束了今天的节目录制,关素舒和林柏晗又在电视台里的餐厅吃了一顿饭,之后林柏晗赶行程要去外地了,关素舒也准备去突袭徐周衍了。 出去后才在寄存箱里拿到了自己的随身物品。 冬天天黑的早,现在是五点多钟,天色已经近晚了,关素舒看看时间,觉得徐周衍也应该要下班了。 徐周衍中午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她那时在会场里没有接到,现在才把电话回过去。 她还没开口,徐周衍先发起了牢骚,压低了声音,仿佛真在她耳边低喃不满地问:「嗯?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她摸鼻子,小声心虚道:「我刚刚去看了一个节目,在里面手机没有开机。」 「看的什么节目?」徐周衍问。 「嗯……一个娱乐节目。」 徐周衍在那边听到了她这儿的嘈杂声,问她:「你现在在哪里呢?怎么好像听到……」 关素舒立马掩住了声筒,道:「我现在在外面,刚刚出来,你下班了没有啊?」 徐周衍还不知道她回国了,轻嘆口气,「正准备下班了。」 「你一般几点钟到家呀。」她问。 徐周衍只当闲聊,没有怀疑,回答道:「通常六点钟到家。」 「六点钟……」她低头看表。 五点三十五了,赶过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想了想,她说: 「你还记得有一家我很喜欢的苏打水店吗?」 「记得。」 他给她买的第一杯饮料就是那家店,印象深刻。 关素舒撒娇说:「我好想好想喝蜜桃苏打水了,你帮我去喝,好不好?」 她一向天马行空,他也不觉奇怪,还笑话她,「小馋猫。」 「去嘛去嘛——」 「好。」 她一撒娇,他就得缴械投降。 想着他从饮料店再转回去应该得要一点时间了,关素舒赶忙说:「我要叫车了,等我回去了再聊,我先挂了噢。」 「路上要注意安全。」他叮嘱她。 关素舒笑了下,「你也是,开车小心。」 「嗯,拜拜。」他这句话说得很慢,每次挂电话其实他都是等着她先挂的,这次也依然是。 单位同事见他要走,打招唿道:「徐检辛苦了,下班了。」 「下班了。」他点头温和回应。 「晚上没事吧,一块去聚聚?」 「不了。」 「咱们这家里又没老婆孩子,这么早回去干什么,一块吃饭去呗。」 徐周衍晃了晃手机道:「女朋友在。」 「得,我算看出来了,你这谈恋爱都变男德模范了。」同事摆手道:「算了,别虐狗了,你走吧走吧。」 同事嘆息,当初都说是不婚主义,谈起恋爱,那真是个比个恋爱脑。 去了一趟饮料店,徐周衍比往常慢了二十分钟才到家,出了电梯,意外发现家门口摆着一束鲜花,他俯身去看,花束上也没有标籤,应当是跑腿的小哥送错地址了,他想着,拿起花束正准备去问问隔壁的邻居,忽然背上一重,一个身影从后蹿到了他背上,往他身上一跃,挂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惊,条件反射要反击,一阵微微的芳香却令他剎住了本能的反应。 他回过头,对上的就是一张吟吟的笑脸。 「徐周衍!」她趴在他耳边大声地喊他。 心跳错拍,他有一下脑子都空白了,神智后知后觉地回笼,他手向后搂住她,压着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的,开心吧!」 「开心。」他声音极低极沉又急促。 关素舒挂在他身上,像一只树袋熊一样。 徐周衍拿出钥匙开门时,感觉手都有些在抖,他无法形容那种心情。 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回过神来,好像这一切都还是在做梦似的。 大门合上,关素舒从他后背跳下来,打量着一如既往干净整洁的屋子,又骤然看见了屋子里些许的不同,她正要巡觑一遍,却被拉住了手臂。 徐周衍揽住她的臂膀和腰腹,第一次这样的,几乎是有些凶地吻她。 很快他抱着她转换了一个位置,将她抵在门上,重重的,几乎是没有章法地舐咬着她的唇。 她的胸口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了他急促的唿吸和心跳。 懵了一下过后,她开始回应他。 这时隔两个月的见面几乎要把他们逼疯了,在让他回来的第二个星期其实她就后悔了,异地实在是不好受。 她搂住他的脖子,将她这两个月的想念都倾注于这个吻上,他的思念却仿佛比她来得更加浓郁,花束被遗落在地上,他搂起她的双腿。 关素舒夹住他的腰腹,任他抱着向沙发走去。 他们的吻像两只渴水的鱼,一刻也分不开,她被他放在了沙发上,他在她面前低下身去,他捋她遮挡她脸的长髮,静静地打量着她,然后干涩地开口,「是不是都好了?」 「肯定的,我这两个月还有在好好的养肉肉。」 她脸颊上的肉都多了,不再是瘦得脸颊两侧都没有一点肉的样子了。 他心疼,忍不住地吻她,从她的额头,到鼻樑,到人中再到唇。 第138页 像是一只许久没有见到主人,终于等到主人回来的金毛。 关素舒摸到了他的后脑勺,揉他的后脖颈。 他的吻往下,吻上了她的颈侧,密密麻麻,温润的,又有些发痒。 她向着沙发倒了下去,揪住他的领带,勾着他腰背的脚将他也带倒。 徐周衍撑住了沙发,看她的眸光晦暗不明。 他身上穿着一套制服,外面是一件大风衣,显得他身姿更挺拔。 「徐检……」 她低低的叫他,轻轻的,软软的,像一只奶猫咕噜的声音。 「嗯。」他喉结翻滚,意外地没有牴触她的称唿。 她扬起头,去亲他。 徐周衍的手掌托起她的后脑勺,他微微抬头,任由她的放肆。 额头贴着额头,唇与唇轻抿。 她那么白,像一团抓不住的云,像高悬着的月光,而这片月光在寂静的夜里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极致的温存,恋人低诉的情意。 (只是亲,没有x暗示,能别锁了吗?我真的要给审核发律师函了,你们审核权限就是这么滥用的吗?) 外面那么冷,雪花儿还在飘,屋子里却又那么暖和,她团在他的怀里,做他手心里的那一只猫。 窗外的光渐渐地黯淡下去,在这间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取暖,他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直至深夜。 她睏倦了起来,被他抱进卧室。 床头的一盏灯打开,微光在她脸上打出一点点昏黄,他怕惊醒她的睡意,又将灯往旁边移了移。 他不知还要怎么爱她才好。 爱她给予她的全部信任,爱她给他指引的光,爱她给予他的全部温暖。 满腔的爱意无处可去,最终都化为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脸上。 晚安,我的月亮。 第63章 (完结) 理想主义者永远屈…… 徐周衍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梦里时间穿梭到了十七年前。 带小院红砖瓦房门口种着一棵大桑树, 夏天桑叶肥沃,空气里是植物混着泥土的味道。 那一年他上二年级,学校在山下, 往返得要一个钟头, 好在小学放学早,他到家时天都还是亮堂堂的。 这种小院,一栋楼都住着几家人, 一楼是姑姑姑父,厅堂是共用的,二楼就是他家。 父亲离开得早, 自徐周衍记事起就是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所有人都和他说他要懂事, 要做家里顶樑柱。 母亲患有胃癌, 在父亲离世后这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才七岁的徐周衍对顶樑柱这个词理解得懵懵懂懂,但也明白,他要做母亲的支撑。 这么多年他们家一直靠着父亲的抚恤金和亲戚的帮扶度日, 徐周衍懂事早, 每天放学回家后都会先去帮姑姑家打菜,捡板栗, 但这天他回来, 家里却有着往日所没有的安静。 他在厅堂里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叔叔和妹妹。妹妹穿着崭新的公主裙,黑髮披在脑后, 戴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色发箍。叔叔抱着她, 她却像个小猴子一样在椅子上爬上爬下。 母亲把他叫过去,要他叫叔叔,他便听话地叫了声叔叔好。 男人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孩子不怕生,以后肯定有出息。」 徐周衍肩背挺得更直了。 大人们要谈大人们的事, 便让他带着妹妹到院子里去玩。 大概是到了陌生环境的原因,小姑娘大眼睛扑朔,看什么都很新奇。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緻好看的妹妹,不时盯着她看,怀疑她是不是电视里的洋娃娃变成了人。 可这洋娃娃却不如电视上的乖巧,活脱脱一个泥猴子。 见有小朋友爬桑树,她也要爬,徐周衍想着那就抱她站一会吧,结果妹妹看起来瘦瘦弱弱,抱起了却全是肉肉,他吭嗤吭嗤好一会也没把她举起来,妹妹倒是生气了,咿咿呀呀要打他,徐周衍自觉理亏,把手伸出去给她打了两下。 接着她又跟着小孩们往后山跑,白净的公主纱裙才一会已经滚得满是泥了,下山的时候到了屋后,小孩们都往沟里跳,她也要跳,可她又胆儿小,不敢跳,招唿徐周衍接住她。 徐周衍还是个小小孩呢,惊慌地张开手臂,还没做好准备她就跳下来了,砰一声巨响,两个小孩倒翻在了沟里,徐周衍头磕在地上,撞得两眼冒金星,小女孩自己还吓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徐周衍被她压在身下,听到她哭,手足无措,都顾不上脑袋上的疼,拍着她肩膀哄道:「没事没事,别哭。」 在小伙伴的齐心协力下,两个人终于从沟里爬了出来,还有小孩把家长都叫过来了,叔叔抱起小姑娘,好一顿检查,徐周衍揉了揉磕疼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泪眼婆娑,指着他道:「手手流血了。」 大家都以为她手出血了,好一通紧张的检查,才发现她指着的是徐周衍。 徐周衍自己都没发现,低头看,发现手肘划了一条口,一道道血痕流了下来。 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往后藏了藏,摇头无措地说:「我没事。」 男人却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家里走。 他心里其实惴惴不安,很怕男人责怪他没有看好妹妹,男人却对着女孩脸一板,道:「给哥哥道歉。」 第139页 小姑娘好委屈,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脸鼓鼓的像包子,声音糯糯地说:「对不起,哥哥……」 瓷人似的小姑娘,哭起来可怜巴巴,他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的。」 他们只待了半天就走了,可那半天却贯穿了徐周衍的整个童年与青春期。 那个时候他母亲的状态其实已经很不好了,受姑姑照顾,经常往返于家和医院,但家里储蓄毕竟就那些,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总要捉襟见短的,是关先生给了他们家一张银行卡,告诉他们卡上的钱都可以用。 母亲收下了这张卡,不是为了自己治病,而是为了自己走后,儿子能继续生活和上学。 这张卡徐周衍用了五万,是为了给母亲做最后一期治疗,可还是没能留住母亲。 高中时期他读书很发狠,县里最好的高中为了升学率给他免了一半学费,他依靠奖助学金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公安政法大学,考上大学后,他记得母亲临终前叮嘱的话,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和那张银行卡,登上了关家的门…… 或许冥冥中是有天意的,他自觉一生坎坷,得背着石头过河,没理由再拉人下水,可她却那样毫不讲理地而又鲜艷夺目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将他拽出泥泞。 她是伴日而生的皎月,是心头一点殊色,是挚爱,是不可多得。 徐周衍从睡梦中睁开眼,侧头一看,她正睡得张扬肆意,半边被子被捲成了团,而她也睡成了四十五度斜角,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一条腿半挂在床边。 他撑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上带了带,又将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关素舒在睡梦里不安稳,呓语了几句,后背就被轻轻拍了拍,男人低声安抚道:「没事,我在。」 她在梦境里将他当成抱枕,满手满脚地抱住,拱进了他怀里。 怕闷着她,他往下掖了掖被子。 被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他却心里满满当当的。 他的小姑娘这么小,又这么强大,足以支撑起他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令这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柔软了起来。 他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头顶。 第二天关素舒半睁开眼睛,看到徐周衍的背影。 他正穿上衬衫,蜜色的嵴背被白色衬衫遮盖,他身形一向笔直,低头系皮带时绷得肩背宽阔。 关素舒完全醒了过来,她裹着被子,像一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朝他拱过去,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醒这么早?」他回过头。 关素舒像小狗一样凑上鼻子在徐周衍衣服上嗅了嗅,徐周衍失笑,哑声询问:「怎么了?」 「香香的。」关素舒笑。 见她肩膀露在外面,徐周衍给她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道:「我去做早餐,你再睡会儿。」 「要去上班了吗?」她问。 「嗯。」他坐下身,向她拥过来,连被子带人的裹进怀里,在她颈侧道:「明天就周末了。」 关素舒拱了拱他的侧脸,「徐检工作加油。」 他亲了亲她的唇,关素舒在被子里拱他,往后躲,娇嗔道:「别闹,没刷牙呢。」 徐周衍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放开手,道:「得工作养老婆。」 关素舒红了耳根子,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滴熘熘的眼睛看着他。 怕她饿,徐周衍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昨晚一觉睡到大天亮,关素舒现在精神好得很,她洗漱完带着兔耳朵的髮带就走了出来,先打开冰箱看了看,见有小西红柿,拿出来一个沖了沖就咬了一口。 「早上吃冰的太凉了。」徐周衍看见了,无奈地叮嘱了她一句。 关素舒含煳地点点头,左耳进右耳出。 她往阳台走去,看见了阳台内摆着的盆栽架子,接了一壶水淋了林,看见有个花瓶里有小花苞又像粉芽芽一样的东西,她扬声问:「徐周衍,这是什么呀?」 徐周衍从厨房走出来,见她在花盆前弯着腰戳着小花芽,笑道:「那是芍药。」 「哇,明年能开花吗?」 「可能得要一些时间,快的话明年,慢的话,可能三四年。」 关素舒收回了拨弄小芽的手,突发奇想,「我是不是可以在这装个摄像头,这样就能看到它是怎么一点点长成那么大的芍药花的。」 她总有让生活变有趣的方法,徐周衍朗声道:「好啊。」 「明年能长出枝条来了吧。」 徐周衍喉结微滚,轻声说:「等到芍药开花……」 关素舒扭头问他:「现在能拍到它在长吗?」 徐周衍将刚才的话咽下去,「还不着急,冬天只生根,要到明年春回才开始长苗。」 「已经长根了吗?」 她拨了拨松软的泥土,抓了一手的泥。 泥娃娃。 徐周衍笑着摇了摇头,「来洗手了。」 吃早餐的时候,关素舒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简讯,问她昨晚去哪了。 正在喝汤的她被呛到,咳了几声。 徐周衍抽出纸巾递给她,拍了拍她后背道:「慢点喝。」 「唔。」她摇摇头,手指敲着键盘一本正经回復父亲:[昨天在徐周衍这。] 父亲那边没有了回復,她盖上手机,继续吃。 吃过早餐徐周衍要去上班了,关素舒把头髮简单扎成一个马尾,道:「我和你一块下去。」 第140页 「回家吗?」 「我约了朋友逛商场。」 徐周衍打开公务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钱包,抽出了一张银行卡给她,「我的卡,你拿着。」 「干嘛?」 「上缴工资。」徐周衍清浅地笑。 「都给我了,那你还有钱吗?」 「我用不着,都是你的。」 他又道:「密码是……」 「015362,我记得的。」关素舒抢答。 「不,是你的生日。」他揉了揉她额头。 「那就归我了噢。」她想好怎么处置了,收下了银行卡,说:「明天周末了,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 「好,你想去哪?」 「冬天了,去你家的园子里摘草莓吧!」 徐周衍撩起她的额发,道:「姑姑前几天还问,你要不要去摘草莓。」 「我们……姑姑知道了吗?」 「知道的。」 「你和她怎么说的?」 「我说等芍药花开。」 「什么意思呀?」 「你猜猜。」 电梯来了,关素舒抱着他手臂撒娇,「猜不到,你说嘛。」 穿着一丝不苟的检察官,低下头,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低头狡黠地吻了吻他的小月亮。 「等芍药开了,我就告诉你。」 下了楼,冷冽的风唿唿刮来。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歪脖子树上爬满了雪,棕榈树被压的四仰八叉,结香花树成了赢家,枝头开满了雪色的花苞。 他们相识十七年,走过了一年的四季。 寒风吹不灭心头的暖,他送她到商场,解开安全带给她理了理围巾。 想说的话太多,话到嘴边,反倒成了只会笑的哑巴。 她亲了亲他额头,道:「早点回家。」 他温声回答:「好。」 月色皎皎,粼粼波光,簇拥苦行者的不是水,是偏爱的月光。 理想主义者早已屈服于他的月光。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