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男妈妈》 第1页 [仙侠魔幻] 《不要男妈妈》作者:燃蝉【完结】 文案: 东区向来最恨人类的巨狼芬里尔,捡回来了一个被族人抛弃的人类雌性幼崽,令其他兽人感到十分难以置信。 甚至在他们无意中看见芬里尔化为青年的模样,竟然勤勤恳恳地当起了羞耻的男妈妈,无微不至地抚育幼崽,令其他兽人更是觉得白日撞鬼。 一脸不屑的老虎琥珀趁着幼崽落单的时候,准备一口吞了她。 幼崽妄图挣扎逃跑,竟然还是个有异能的,拼尽全力地从掌心里颤巍巍地长出了一颗薄荷草。 向来残暴悍戾的琥珀转瞬变脸:「嗷呜——喵。」 好香。 好想再多闻闻她,不行,尾巴,尾巴控制不住地摇起来了,想让她摸摸自己肚皮上的毛…… 琥珀不仅摇起了尾巴,甚至还克制不住地化为一个俊美的金髮青年,一脸娇羞,抱着猫薄荷味的幼崽,蹭她舔她亲亲她。 其他兽人:「?」 人类不吃留着过年呢? 后来的他们——男妈妈真香。 而作为被毛茸茸撸到快要秃头的桑晚:「救命,不要男妈妈。」 待解锁的男妈妈: 占有欲强,十分忠犬的巨狼 口是心非的傲娇老虎 残疾自卑但依然温柔的人鱼 盛世美颜,妖媚邪魅的狐狸 看起来恐怖阴郁完全不敢亲近其实是痴汉的黑蛇 得不到就毁掉,外貌圣洁,实际疯批病娇的白鹤 擅长茶言茶语的心机绿茶垂耳兔 标註和排雷: 女主未成年前不会谈恋爱。 本文过程中男性角色都是单箭头女主,双向和结局是1v1,目前男主待定,会看读者们的喜好和评论来定。 内容标籤: 打脸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要男妈妈?就要男妈妈! 立意:珍惜和平,拒绝战争。 第一章 四月,杜鹃归,芍药相于阶,木香上升。 眼前不高的树枝上悬着几颗青果,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看着也没有成熟。 两只如同藕芽似的小短手努力地够了够,十根浑圆白嫩的手指肉乎乎的,圆滚滚的手指根部都布着个小凹坑,指尖因为用力都在微颤。 然而离目标却依然很遥远。 桑晚有些挫败地嘆了口气。 来到这个界两年多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具小孩子的身体,做什么事情都实在是太不方便。 桑晚本来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活到了十八岁,却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刚刚成年不久便因为病重离世。 病危之时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尖锐警报声似乎还在耳畔迴响,远处有医生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有桑榆不敢置信的低吼声。 桑晚仍然还记得自己再度睁开眼睛,在看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侧之时,心底的惊异和震撼。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女人看上去年岁不大,紧闭着双眼,她的唇色惨白,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周围有浓重的血腥气味。 女人生得雪肤花貌,然而她现在奄奄一息的状态,却像是一株本该灿烂盛放却被强行扯断根茎的花苞,放在了毒辣的日头下,晒得将死未死,已经临近枯萎。 一睁眼就遇到这种形势不明的状况,桑晚有些紧张和不安,下意识地想要离这个陌生的女人远一些。 然而四肢却根本不听她的念头,无论怎么努力,想要站起来的指令从大脑发出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下肢根本得不到半分回应。 但桑晚忽然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她强自镇定下来,垂眸看向自己短胖浑圆的小手和小脚。肉乎乎的,也软绵绵的,就像是刚出笼的馒头那般,松软白嫩。 属于婴儿的手脚。 桑晚心头狂跳起来,胸腔深处的心脏仿若擂鼓一般怦怦直跳。 在死亡之后睁开眼却变成了一个婴儿,她这是重生了吗? 尽管心乱如麻,思绪一阵混乱,桑晚却有些慌张地看向身侧的女人,如果桑晚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该不会是给予她这次新生命的……母亲? 桑晚的心底变得有些复杂,一种说不出的荒谬和不真实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她看着女人的气息越来越孱弱,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然而刚出生的小胳膊小腿像是根本不听她使唤似的,无论她怎么努力,别说站起来或是爬过去了,甚至连挪动手脚都万分艰难。 桑晚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动用婴儿最质朴也最直接的手段——嚎啕大哭。 带着几分尖利的大哭声竟然真的吵醒了昏迷的女人,她勉力睁开眼睛,看见身侧哇哇大哭的婴儿,连忙费劲地把桑晚揽在怀里。 她的目光满是悲哀沉痛,喃喃轻声说道:「他竟然如此狠心么,便是这样都不肯来见我最后一眼?」 女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起来,用最后的气力温柔地亲了亲婴儿娇嫩的脸颊,带着哭腔低声说道:「对不起,宝宝,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你取……」 桑晚怔怔地看着女人慢慢阖眼,像是天生的血脉相连一般,心底有股说不出的难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第2页 桑晚翻不了身,只听得背后几道女声议论纷纷。 「看上去没气了。」 「因为难产死了,还真是晦气。」 「这傻女人还指望着家主能来看她一眼呢,却不想这孩子早被检测出没有丝毫魔力,早就被视为桑家的耻辱了。」 难听的话语让桑晚心底生出一股怒火,然而她现在身为婴儿的身体却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桑晚的视线变得天地旋转,两个年老的婆子把她倒提起来,草草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尖叫一声,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怎么是黑头髮黑眼睛,我还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婴儿。晦气啊,真是晦气啊……」 「果真是不祥之人,难怪刚出生便剋死了自己的母亲。」 两个婆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桑晚奇怪和不详,让桑晚气恼地抬起眼睛,身为华夏人种不是黑髮黑眸还能是什么模样? 桑晚一一打量着身后几个僕役打扮模样的女人,却呆住了。 她们样貌和年纪不一,但跟她从前的华夏黄种人不同,她们更像是欧美人种,眼眶深邃,鼻樑高挺。 桑晚又急忙看向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才发现生母更趋近于混血人种的模样,五官趋于亚洲人种和欧美人种之间,亚麻色的长髮。 桑晚身躯一僵。 难道在这个世界,黑髮黑眸的人竟然是异类吗? 女佣很快把她抱起来,然后带着万分嫌恶的表情,步履匆匆地把她送进了一个纯白色的封闭。 女佣管它叫做疗养舱。 桑晚本来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封闭的空间,虽然狭小却温暖。 一路上她在女佣的怀里沿途见识了不少的高科技,这里跟从前的世界比起来,仿佛是一个科技更高阶的未来世界一般。 舱底很快瀰漫出透明的液体徐徐上升,即将将她包裹,桑晚有些慌乱地挥舞着柔软无力的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透明的液体将她尽数淹没,然而她却并没有窒息和痛苦的感觉,反而觉得一片舒适和惬意,甚至隐隐有了困意。 桑晚眼睫一颤,慢慢地闭上眼睛。 *—————————————— 她好像睡着了,却又有一丝清明的意识。 桑晚无数次想要睁开眼睛,然而周遭的透明液体却像是能够催眠一般,在她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封闭的空间发呆之时,却又让她不知不觉地陷入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智能机械开机的声音响起来,桑晚有些迷茫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不认识的女佣抱在了怀里。 自己到底在那个疗养舱的机器里睡了多久,但联想到自己无数次醒来,肯定不止一晚。 桑晚垂下眼睛,骤然发现自己变长了不少的手脚,只觉身躯一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在里面待了多久个日日夜夜?! 女佣感受到怀里的孩子忽然胡乱扭动起来,立马疾言厉色地怒斥道:「老实点!」 身侧的女佣嫌恶地看了桑晚一眼:「一转眼都两三岁了呢,若不是家主仁慈,一时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个孽障,本该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处理掉她的,还能让她在疗养舱里活了两三年?」 抱着桑晚的女佣阴恻恻地笑起来,一边走出悬浮梯:「现在终于可以解决掉这个祸端了。」 桑晚闻言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开始挣扎起来,然而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比成年人的力气相比。 女佣低啐一声,手臂用力地锢紧桑晚,恶狠狠地威胁道:「再不听话现在我就摔死你!」 就在桑晚惊惧交加却强忍着不再动弹的时候,两个女佣走到了一处华贵的大殿,刚才还跋扈狠辣的表情转瞬变得讨好起来:「二少爷。」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闻言,神色淡淡地看了过来。 尽管年岁尚小,他的五官尚未长开,却仍是十分俊逸,唇色微微有些苍白,栗色的短髮,一双眸子浅蓝,里面是不符合岁数的冷漠。 「这便是我最小的妹妹?」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女佣犹豫地点了点头。 男孩凑拢看向桑晚,明明是华夏人种的五官,他却有着一双蔚蓝的眼眸。 「果然是黑头髮黑眼睛……」男孩沉吟道。 桑晚却开始悄悄打量起眼前的男孩,是她的哥哥? 她忍不住想起了桑榆,对她那么好的桑榆,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从前日子最难的时候,桑榆为了给她买药要兼职三份工,明明少年还那么消瘦的肩头,却在同龄人享福的年纪里扛起生存的重担,成日里奔跑劳碌。 桑榆兼职结束的时候,总是要深夜才能回家。 桑晚困极了,却还是强撑着热好饭等他,桑榆看见桑晚还没有睡觉,总是免不了一番色厉内荏的斥责,随后兄妹两个人一起吃着热乎乎的汤饭。 白米饭躺在浓醇的汤里,掺上一些剩下的荤菜,再辅上一些切碎了的白菜和豆腐,冬夜里吃上一碗,暖得惊人。 那样的日子虽然艰难,但却又宝贵。 然而男孩却忽然一声冷笑,打断了桑晚的回忆:「毫无魔力便算了,竟然还是黑头髮黑眼睛。」 桑晚怔怔地看着男孩。 可能是习惯了所有人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嫌恶,她心里也不觉得难过,只是忍不住在心底琢磨着,魔力是什么? 第3页 男孩却很不喜欢眼前的小孩用黝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这种安静的表情放在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身上,成熟得有些违和诡异。 「不详的东西,真该一生下来便拿去餵星兽。」男孩冷冷地骂道。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桑晚,仿佛这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团令他多看一眼便觉得噁心的垃圾,嫌弃地快步走远了。 女佣抱着桑晚穿过奢靡的厅堂和长廊,走进了内殿。 她们表情立刻变得无比的恭敬,俯身行礼:「家主大人。」 一个身着华服男人转过身来,高大而英俊,五官俊美得无可挑剔,他皱着浓黑的眉毛,看着女佣怀里两三岁的孩子,眼底却无半点身为亲生父亲的慈爱,而是和所有人一样露出了嫌弃憎恶的表情。 「还真是黑头髮黑眼睛。」 男人露出一副心烦意乱的表情:「偏偏基因检测显示这毫无魔力的废物还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桑氏倒也不怕白养一个废物,但她这副天生不详的模样,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今后一定会有很多关于桑氏不利的流言蜚语的……」 他的眼底忽然有一丝阴鸷飞逝闪过,让桑晚身躯一僵。 就在桑晚以为他会真的将年幼的自己处理掉的时候,男人摸了摸下巴,一副自以为很仁慈的模样:「算了,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派人把她送到边境,随便找户普通人家,给些钱财把她过继出去吧。」 「从此与桑氏,再无瓜葛。」 桑晚心头一松。 她本来就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度日,现在能继续活下去,她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桑晚怎么都没想到,乘坐星舰舟车劳顿地到了边境,手下们却对这笔赡养的钱财起了歹心,又嫌给桑晚找养父母麻烦,直接打开了星舰的舱门,把年幼的孩子丢到了下方的密林,竟是想要活活摔死。 狂风烈烈,从高空坠落的巨大压力拉扯着桑晚年幼的身体,仿佛直接能将桑晚碾碎,桑晚极其绝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深林面露不甘和愤恨。 她不想死。 上辈子她因为先天性疾病身体孱弱,刚刚成年便病重去世,现在好不容易再活一次,有了健康的身体,她不想死。 重来一世,她想要在这个异世界好好地活下来。 桑晚看见自己绝望无助的眼泪像是无数颗晶莹的珍珠从眼角滑落,在空中飘起来,随后一阵天旋地转,桑晚只看到一丝璨焕的绿芒闪过,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细碎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缠绕,像是嗡嗡乱叫的虫鸣。 桑晚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钧,沉重无比。 眼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就像坐上了一场永无止尽的过山车,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连唿吸都是剧痛。 桑晚忍着五脏六腑都似被撕裂的痛苦,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刚刚勉强半睁开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睛。 她还活着,这便是足够幸运的一件事。 桑晚的求生欲极强,用小短手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环境。 杂乱幽深的密林,盘虬卧的古树密布丛生,枝干盘曲嶙峋,繁茂的树冠却像是炸开的焰火,日光从挨挨挤挤地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映出铜钱大小的光圈,远处偶有鸟叫虫鸣,一片寂静。 桑晚的目光看向眼前不高的树枝上悬着几颗的青色果子,但她实在是够不到,只能选择了放弃。 但她一定会找到其他方法活下来的。 桑晚咬了咬牙,就算凭她现在如此年幼的状态真的没办法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就算是咬树根或者是吃树皮,她也一定要活下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草木灌林被拂开的声音。 可能是有什么动物正在靠近。 桑晚心头一惊,知道现在自己这副模样恐怕是所有野兽的盘中餐,连忙躲进了身侧一丛矮小的灌木林里。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还有一阵低沉的唿吸声,桑晚的瞳孔勐然一缩。 一头银色的巨狼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一头狼的出现本就让她惊慌失措,而这头狼的大小简直不符合常理,竟然有现代的一辆汽车大小,更是让桑晚心惊胆战。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几步,身后的灌林枝丫摩擦,很快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桑晚忍住心底的惊惧害怕,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而银色巨狼的耳尖一抖,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阴冷嗜杀地望向了桑晚的方向。 第二章 几乎是在那双阴鸷凛肃,琥珀色瞳孔扫过来的瞬间,桑晚连唿吸也凝滞了一瞬。 桑晚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巨狼缓缓地抬起前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银色的皮毛犹如飞山涧雪耀着日光,璨焕生光竟有几分炫目。 巨狼在灌林面前顿了顿,桑晚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简直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 它琥珀色的瞳孔人性化地眯了眯,有抹复杂的情绪飞逝一闪而过,恍若错觉。 第4页 桑晚心头一跳。 ……被发现了吗?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划过心底,巨狼却侧过眼睛,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直至巨狼的身影从遥遥远方彻底消失之后,桑晚才连忙放松地深深唿出几口气,忙不迭地从矮小的灌林里钻出来,朝着巨狼离开相反的方向离开。 真是见了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狼。 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长得跟一辆轿车差不多大,走过来的时候它庞大的身子可以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日光,光线剎时变得昏暗,更是让人心惊。 桑晚愈发觉得这个异世界离谱,也愈发地想念曾经那个安稳的世界和相依为命的哥哥。 忽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肚子里响起来,桑晚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忍住不去想前世各式各样的火锅,小龙虾,螺蛳粉,炸鸡,奶绿…… 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眼前的幽林看似静谧,实则刚才那只巨狼的出现,却告诉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机。 桑晚认真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四周古木高耸入云,日往菲薇,月来扶疏。日光看似朗照,但四月的天气竟还是有几分阴寒。 桑晚迈着小短腿艰难地越过一块横在身前,被风雨侵蚀的斑驳树干。 这障碍对于成年人说根本不值一提,双脚轻轻一抬便跨过去了,对于她来说却要费力地撑着上半身,颤颤巍巍地爬过去。 桑晚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掌中升起钝痛,桑晚皱着眉将手掌里带着血渍的尖刺抠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裙子不仅布满泥泞,也被灌林的尖刺刮破了,一捋一捋地跟破布条似的。 ……这才在这里待半天就过得跟个野人似的了。 桑晚无奈地低低嘆出一口气,但原本焦愁的目光却忽然变得有几分惊喜。 她好像听到了水声潺流的声音。 桑晚偏着小脑袋,屏气认真地细听了一会儿,尽管这水声细微,但的确不是她的幻听。 暂时找不到食物,能找到水源也不错,更何况干净的水源旁边说不定就会长着可以食用的果实。 桑晚循着水流的声音,一路上分枝拂草,钻过不少低矮的灌林,好不容易听见水声越来越清楚了,就好像近在耳畔似的。 她高高兴兴地扒开眼前的草堆,欣喜的眼神却遽然凝滞。 眼前就是她寻觅已久的水源,并不算宽阔,胜在水质干净透彻,不时有落叶顺着水流浮浮沉沉地飘过。 但却有一群棕黄毛色,布满黑褐色斑点的鬣狗正围在对面河岸,有的正垂下头颅饮水,有的正在嬉闹,不时低哼几声或是发出几声尖利的叫声。 这群鬣狗倒是和前世的动物世界大小差不多,没有刚才那只巨狼的身形骇人,但对于桑晚来说也是可以要她命的凶兽。 在动物世界里,鬣狗是常年成群结队的动物,而且性情兇残阴毒,连狮子猎豹都要避开锋芒。 桑晚想起之前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鬣狗猎杀水牛之时那噁心变/态的方法,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不能慌,要慢慢地退开,千万不能发出声音引起它们的注意。 桑晚在心底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然而她刚谨小慎微地匍匐着退了几步,对岸一只身形最为高大的鬣狗忽然抽了抽鼻子,两颗豆子一般黝黑的小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桑晚藏匿的方向。 她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是闻到了她的气味吗?可是之前那头巨狼不是就没有发现她么? 桑晚的心像是皮球一般高高蹦起,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却不得坠落一般,她将身体小心翼翼地伏在了地面,只撑着脑袋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对岸。 只见刚才那只鬣狗不停地抽动着鼻子,不时地低哼两声,像是在和身侧的鬣狗交流一般,随即有断断续续的嚎叫声响起。 忽然几十只狗头,陆陆续续地抬了起来,浑浊眼睛里的目光却精准地投向了桑晚藏身的方向,不偏不倚,咧开的嘴里尖牙泛着寒光,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就像是长指甲划过黑板,尖利而扭曲的声音,让桑晚只觉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它们真的发现她了! 桑晚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不敢回头一眼,硬着头皮往后逃跑,身后不断有落水的声音响起,那条河流并不算宽阔也不算很深,这群鬣狗准备直接越过河流到对岸捕猎。 尽管鬣狗群趟河需要耽搁一点时间,但桑晚心里清楚,自己这点优势聊胜于无,不说自己这个三岁幼童的身体逃跑的速度有多么缓慢,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比不过四肢疾驰的它们。 但她不敢停下,也不敢细想自己被追上会被遭遇怎样可怕的虐/杀,是四肢都被咬断只剩个脑袋,还是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出来…… 桑晚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气力往前奔去,因为太过慌急甚至跑起来身体都是左摇右晃的,时不时就会撞上树干或是荆棘,只觉浑身被刮破皮的地方不少,火辣辣的疼。 但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身后属于鬣狗尖利的嚎叫声越来越近。 来不及仔细看路的桑晚忽然只觉脚腕狠狠地撞在了一个坚固冰冷类似石块的东西,她脚腕一扭,钻心的疼痛传来,随后狠狠地滚落在地,视线变得一阵眩晕起来。 ……完了。 桑晚心头绝望,但求生欲强烈的她仍是不肯放弃,哆哆嗦嗦地用两只小手撑起上半身,却又因为失去平衡跌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第5页 她心如死灰地听着身后鬣狗喘着兴奋的气息越来越近,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却始终盘桓在身后没有上前,甚至发出了类似呜咽的嘤嘤声。 她抹了抹眼睛,有些疑惑不解抬起头。 一只毛茸茸的银色巨爪,就只相隔她鼻翼咫尺的距离,比她的脑袋还大出一圈。 第三章 桑晚顺着毛茸茸的大爪子看上去,巨狼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丝毫情绪,如同终年不化的冷霜寒川,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前方的鬣狗群,冷厉凛肃的气压可怖无比。 鬣狗首领像是察觉到了危险,哆嗦着伏下身子,只听鬣狗群此起披伏地响起一阵示弱的呜咽声,很快夹着尾巴飞速离开了。 随即银狼缓缓垂下巨大的头颅,琥珀色的瞳孔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桑晚。 它冰冷的视线让桑晚只觉自己是砧板上的鱼,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狼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泛着寒光,犹如阎王帖索命钩。 后颈传来一股剧痛,血腥的气息四散,血液充斥的铁锈味顿时飙升,盈满鼻翼。 她的脖子是不是被咬断了?……脑袋也不在了?…… 桑晚迷迷煳煳地想着,她只觉视线变得一片天旋地转,身子却轻飘飘的,像是盪在湖里的小船,颠簸得头晕脑胀,失了神智。 模煳交错的光影里,巨狼被日光倒映的影子逐渐缩小,缓缓变成了直立的人形。 *—————————————————— 桑晚勐然睁眼,眼前倒悬的钟乳石挂着一颗水滴将坠未坠,她木然地炸了眨眼,后颈随之传来一股剧痛。 桑晚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连忙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觉自己脑袋还在之后,她的心头升起狂喜,但又因为摸到了未愈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的。 那头狼竟然没有杀她吗?但是那头狼都准备咬断她的脖子了,为什么最后又手下留情了?是谁救了她,然后把她安置在了这里吗? 桑晚满腹疑惑地摸索着站起来,下意识地开始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眼前是一个光色黯淡的山洞,她躺着的地方铺了一层杂草,虽然比冰冷坚固的地底要好上一些,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眼前的山洞有一条蜿蜒的小道绕过拐角,有微弱的光束勉强攀了进来,里面的灰尘乱舞,顺着这条小路应当便是出口。 她刚刚迈着小短腿犹犹豫豫地走了两步,便听见一道冷冽的男声从拐角后响起。 「醒了?」 随后一个人影从拐角之处撩开草帘,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个身形高大硕长的男人,一头银色长髮比月光更亮,琥珀色的双眸犹如清酒透彻,却泛着凛冽的寒光。 他的眉眼冷峻,五官深邃,周身是气度沉静而淡漠,内着一身类似于中世纪剑士的劲装,外罩一件玄色长袍。 男人生得俊朗,但他嘴唇微抿,神情寡淡,那股冷漠凛肃的气质却是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桑晚探究打量的目光忽然凝滞,她的双眸一缩,布满了不可置信。 她突然发现男人并不是人,或者说不是纯粹的人类……? 因为男人的头上顶着毛茸茸的白色耳朵,甚至当他微微侧过身子的时候,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在桑晚打量男人的外形之时,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淡淡道:「我是芬里尔,你好些没有?」 幼崽没有回答。 她那双黝黑的眸子打量着自己,看起来倒是机警,但紧紧抿着嘴唇,不太爱说话。 芬里尔似乎也没想着这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孩子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右手随意地提起她,小孩像是被吓到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双眼瞪大,明明满脸惊惧,却还是没有吭声。 芬里尔忽然像是之前她被追杀的时候,竟然也是一声不吭。 难不成这只人类幼崽是个哑巴? 芬里尔微眯了眯眼睛,不过当他的眸光在触及到人类幼崽后颈狰狞的伤口之时,他的眼底有一丝复杂的愧疚情绪闪过。 芬里尔当时是狼族的原型,就如同他年幼的时候母亲用牙轻轻叼起他和弟妹那般,他也下意识地准备衔起这只人类幼崽的后颈。 不仅仅是狼族,很多哺乳动物在转移幼崽的时候,都会咬住幼崽的后颈部位。 幼崽们虽然柔弱,但他们的后颈有坚韧的皮毛和肌肉,被叼着后颈也不会受伤。 而且仿佛是神奇的肌肉记忆一般,被咬住后颈的幼崽哪怕再顽劣调皮,也会立刻变得安静和放松,四肢蜷缩或下垂,乖乖地不再动弹。 这个神奇的部位甚至还被戏称命运的后颈。 芬里尔没养育过兽人幼崽,更没接触过人类幼崽,当时芬里尔看着浑身是伤的人类幼崽不禁想到了自己年幼的弟妹,想也没想地准备叼着这个人类小孩来到山洞。 结果芬里尔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的獠牙只是轻轻碰到了这只幼崽的后颈,便立即划破了她白嫩的肌肤,留下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鲜血直流,而人类幼崽甚至两眼一闭,霎时间便晕了过去。 芬里尔真的不知道人类幼崽竟是如此娇弱的生物。 人类幼崽的脖颈莹白娇嫩,却有一道可怖的伤痕横在中间,芬里尔淡淡的看了一眼,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愧疚。 第6页 这只人类幼崽虽然还算机警,但在被鬣狗追杀的途中受了伤,这么年幼,在危机四伏的努埃维塔斯森林中,应该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芬里尔当时路过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已经发觉这只人类幼崽,她看起来三岁左右的模样,浓黑的眸球乌漆灵动,躲在灌林里,怯怯地偷看着他。 他犹豫了一会,选择了无视。 芬里尔向来恨毒了人类,和人类多次交锋,却头一次手下留情。 毕竟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对这么一只年幼的幼崽下手。 但芬里尔没想到很快却又再遇到她,这只幼崽跌跌撞撞地正在逃跑,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被兇恶的鬣狗群追杀着。 这只幼崽让他想起了年幼的弟妹,他们的年岁差不多,几乎是下意识的,芬里尔救了她。 想起了弟弟妹妹,芬里尔的眸底闪过一丝汹涌的情绪,却恍如错觉般一闪而逝,他的眸底顿时变得阴鸷无比。 他的弟妹,还有父母,全都被人类…… 人类是最阴毒残忍的动物,他年幼的弟妹尚未化形便被活活摔死,他的父母更是被万箭穿心,死得极其惨烈。 芬里尔忍不住看向手里提着的人类幼崽,眸光变得阴鸷起来,右手微颤,缓缓地升高。 既然人类可以恶毒残忍到将年幼的小狼崽活活摔死,那他要不要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摔死这只人类幼崽? 第四章 桑晚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勐然抬眸。 在看见芬里尔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瀰漫的杀意之时,桑晚指尖发麻,一团模煳的记忆在霎时之间变得清晰,从角落里倾泻而来。 她快要昏迷的时候,只觉视线变得一片天旋地转,巨狼庞大的身形缓缓缩小,而一个男人的背影踩着逆光,缓缓显现。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兽耳男人便是之前那头差点咬死她的巨狼?! 桑晚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被男人单手提着的小身板变得僵硬起来。 而此时的芬里尔扫了一眼这只幼崽。 她实在是太小了,看起来两三岁的模样,黑色的额发软软地贴在鬓边,一双小鹿般的圆眸纯澈。 长得倒是可爱,肉鼓鼓的双颊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戳,粉雕玉琢地像个小玩偶似的,她的脖颈娇嫩而纤弱,他根本无需用力,似乎轻轻一捏便能拧断。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即逝。 芬里尔无奈地低低唿出一口气,恍若嘆息。 他是恨极了人类没错,甚至无数个日夜都想要把人类这种恶毒狡猾的种族屠戮殆尽。 但芬里尔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实在是无法对一只毫无战斗力的幼崽出手。 人类可以残忍到把两只小狼崽活活摔死,但他有自己的底线。 芬里尔把手里提着的幼崽放回地上。 人类幼崽仿佛很怕他似的,几乎是双脚沾地的瞬间,就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一双圆眸惊惧不定地瞪着他。 芬里尔低嗤一声。 他要是真的想杀她,还会把她带回来养伤,直接冷眼旁观,任由那些鬣狗咬死她便是了。 但是…… 芬里尔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向了幼崽脖颈上那道狰狞的伤痕,是他无意弄出来的。 算了,先把这只幼崽的伤养一养,再给她餵点食物,等她情况稍微好一些了,过几天就把她丢回努埃维塔斯森林临近的人类边境领土。 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芬里尔指尖白光一现,一株青翠欲滴的绿植在他手中显现。 芬里尔将药草揉碎,然后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前几步,一把捉起乱跑的幼崽,又将她倒提起来,幼崽登时挣扎起来,小短手和小短脚在空中乱蹬。 「放开我!」 幼崽带着哭腔怒吼一声,但幼崽终归是幼崽,声音软糯,又细细弱弱的,更像是软软的撒娇。 原来不是哑巴。 手里的幼崽不停地挣扎乱动,芬里尔失了耐心,不快地眯起眼睛,带着恐吓的语气冷声道:「再乱动就吃了你。」 幼崽登时身躯一僵。 看起来这么小,倒是个听得懂话的。 芬里尔心底生出几分满意,将揉碎的药草挤出粘稠的汁液,细细地抹到她的伤口之处,又将揉碎的药渣也敷在了伤口处。 芬里尔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幼崽的身子下意识地狠狠一抖,但因为他那句恐吓的话,有些害怕地偷偷瞟了他一眼。 「药材很珍贵,不要把药渣丢了。」 芬里尔冷着脸放下幼崽,没有回头地大步往外走去。 *———————————— 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桑晚有些讶异地看着狼耳男人往外走去,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被男人用手指抹了团揉碎的植物。 药渣黏煳煳地覆盖在伤口之处,但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很快被一股清透的凉意舒缓了不少。 这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在给她的伤口抹药吗? 桑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可是一想到之前巨狼张开血盆大口像是想把她脖子咬断的时候,还有刚才狼耳男人冷冷地威胁她的那句话,桑晚就觉得遍体生寒。 这头巨狼该不会是把她当成储备粮了吧?但细细一想,巨狼说药材很珍贵,既然这样似乎又没必要给储备粮治伤。 第7页 那头巨狼去哪里了? 桑晚满腹疑惑地顺着小道往前走了几步,她从草帘下钻出来,刚一转过拐角,外面果真是一个开阔的洞口,刺眼的光线迎面扑来,桑晚立马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之后,桑晚尝试着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山洞洞口,洞外便是一片绿意,应该是之前她遇险的森林。 那头银狼并不在。 现在正是个趁着他不在,逃走的好机会。 桑晚连忙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洞口,可几乎是在刚刚抵达洞口的瞬间,一个硕大的黑影便从草丛中狠狠地跌了进来,发出巨大的响声,尘土四溅。 桑晚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乱跑,你只要离开了这里,很快就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芬里尔冷冷的声音传来。 桑晚惊惧交加地抬眸望去,只见狼耳男人大步流星地跨出灌林,面无表情地说道。 芬里尔也不知道一个三岁的幼崽听不听得懂这些。 不过这只幼崽要是乱跑被吃了,倒还省得他专门跑一趟,带着她穿过偌大的努埃维塔斯森林,把这只幼崽专程送回人类领土的边境了。 桑晚听着芬里尔的话一惊,随即忍不住把头转过去看向被芬里尔丢进来的东西。 是一头被咬断了脖子的牛羚,双眼满是血丝地鼓得老大,表情狰狞,脖子还在淌血。 桑晚只觉自己的脖子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芬里尔走到牛羚身边,随手扯下一只血淋淋的牛腿,丢在了桑晚身边。 「?」桑晚满眼惊惧地抬眸。 「牛腿是肉最多的部位,你不喜欢吃?」芬里尔一脸莫名。 「哦,我忘了。」芬里尔怔了怔:「幼崽的乳牙应该咬不动牛腿。」 芬里尔立即让出身下的牛羚:「来吃它的内脏。」 内脏的肉质鲜嫩湿滑,幼崽总该咬得动了吧? 但桑晚还是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苦大仇深地退开半步。 「这么挑食?」芬里尔有些不快地皱起眉毛:「那人类幼崽应该吃什么?难不成三岁了还要喝奶?」 养只幼崽果真麻烦。 桑晚看见芬里尔因为嫌弃而深深皱起的眉头,声音低弱地开口:「我可以吃果子,或者把,把肉烤一下……」 「真是麻烦。」芬里尔冷冷地丢下一句,随即转过身子走进了灌林里,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桑晚看着眼前幽深的密林,明明是触手可得的自由,但双腿就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挪开。 就如同这头银狼所说,她一个人在森林里瞎跑就是送死,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这头银狼刚才给她治伤,还给她带了食物,好像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要不,还是暂时留下好了,等有了机会的时候再逃跑。 桑晚无可奈何地蹲下,还忍不住离那头牛羚的尸体远一些。 会不会再过几天,她被这头银狼也当做储备粮,直接嚼吧嚼吧就啃了? 桑晚撑着额头,忍不住低头思忖。 她发现之前遇到的鬣狗群似乎跟这头狼不太一样,它们就是普通的野兽,但这头狼却如此巨大,还可以变成人类形态,虽然变成人形之后还是会保留头上的狼耳和身后的狼尾巴。 为什么只有这头狼可以变身呢? 就在桑晚的思绪飞远的时候,有枝叶摩挲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十几个果子被丢在了她的身前。 芬里尔面无表情,越过她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山洞。 桑晚有些受宠若惊地拿起一枚果子,红彤彤的颜色煞是喜人,摸起来看起来像是熟透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灰尘,随即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好甜。」桑晚喃喃地说。 饿得飢肠辘辘的她忍不住捧着果子,又咬了一大口。 背对着幼崽的芬里尔挑了挑眉,他专门爬到树顶摘的日照最充沛的果子,又怎么可能不甜? 第五章 果子不仅极甜,肉多皮薄,连汁水也多,甚至咬一口就会喷出来。 桑晚忍不住一连啃了好几个,那股胃里飢饿的灼烧感消失之后,她才缓缓停下。 不仅她吃过果子的双手有些黏腻,甚至连裙子也不经意沾上了果汁。 洞口生了一丛低矮的灌木,桑晚蹲下来摘了几片叶子,用来擦了擦手和裙子,还是不太舒服。 桑晚垂眸看向自己。 四月的天气并不算炎热,没有流汗。但她在森林里滚得满身尘土,而且当时被鬣狗群追杀的时候摔了一跤,胳膊肘和膝盖都被擦破了皮,不但裙子被摔得脏兮兮的,自己也灰头土脸的。 桑晚纠结地拧起眉毛。 她想去找一找附近的水源清洗一下,但就是怕遇上危险…… 「想洗手?」 低沉的男声忽然淡淡地问道。 桑晚勐然抬眸。 芬里尔看见幼崽不停地在用树叶擦拭自己的手,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桑晚迟疑地点了点头。 芬里尔向来是一只干净整洁的兽人,每晚都会把自己的皮毛舔得干干净净的再入睡。 这只幼崽带回来的时候就一身脏污,衣裙破破烂烂的,浑身灰尘,裸露的肌肤都是干涸的血迹。 芬里尔本来就想拎着这只脏兮兮的幼崽清洗一下,见幼崽自己也是个爱干净,便二话不说地就把她提起来了。 第8页 这次他没碰她的后颈,而是小心地避开了伤口,提着她的衣领。 猝不及防地被提了起来,桑晚下意识地低唿一声,但她已经很快适应了被芬里尔提着走路,生怕触怒了这头喜怒无常的银狼,甚至都不敢胡乱动弹。 芬里尔提着幼崽没走几分钟,就到了一个幽深的水潭边,毕竟这洞穴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离水源很近。 水潭的池面清澈见底,有几片枯叶漂浮在上面,绿波缓缓盪起一层涟漪。 密林的枝叶茂密,日光常年透不进来,但这方绿潭的上空却没有遮挡物,晴空如洗,苍穹无疆,日光再无遮挡地倾泻之下,池面仿若熠熠生辉一般,盪开细碎的光纹。 桑晚正望着绿潭的美景有些出神,毫无防备之下,她就被芬里尔以一道抛物线丢进了水潭里。 这次桑晚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但却夏然而止,被灌满了水的嘴只能咕噜咕噜地吐出几个泡泡。 冰冷汹涌的水从四面八方携裹而来,无情地将她拉入池底,桑晚的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水从五官里倒灌进来。 求生欲极强的桑晚不想放弃,可潭水早已一拥而上,淹没了头顶。无论她多么不想放弃多么努力地挣扎,身子却还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一世,自己竟然要被活活淹死了吗? 几乎是这个悲哀的念头刚刚划过心底的瞬间,一阵清脆的落水声勐然响起,随即一只宽厚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被提起来破水的瞬间,桑晚贪婪地大口吸着久违的空气,被灌满了水的眼睛艰难地半睁开,视野一片模煳,她四肢酸软,无力地匍匐在地上,用力地咳嗽出灌满喉咙的潭水。 「你不会游泳?」 同样浑身湿透的芬里尔从水潭里跳出来,眸底满是愕然和讶异地问道。 他们族里的兽人,泅水的本事都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还身为小狼崽刚睁眼的时候,也能用四肢刨水游得欢畅。 芬里尔万万没想到这只人类幼崽竟然不会凫水,还差点被活活淹死。 如此地弱小,娇气,不堪一击。 芬里尔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却在偏头看到幼崽的惨状之时怔了怔。 人类幼崽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扣着嗓子咳嗽个不停,颤巍巍地吐了好几口冷水。 四月还是暮春。 桑晚湿透了的长髮犹如水草般一捋捋地黏在额角,她被冷水浸沾的裙子又重又沉,死死地贴在肌肤之上,更衬得严寒刺骨,她单薄的身躯本就瘦弱,此时此刻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她本来长得十分可爱,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也是粉里透红,此时此刻她的面色却是惨白,眼圈微红,两只小短手紧紧地圈抱着自己,看起来十分可怜。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哭。 人类幼崽的眼角通红,她却只是紧抿着嘴唇,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却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就像是凛风中枝头瑟瑟的秋叶。 脆弱易逝,却又透着倔强的坚韧。 芬里尔只觉自己的心脏,忽然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了一般。 他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从储物囊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衣物。 芬里尔上前一步,想要给冻得瑟瑟发抖的幼崽披上外套。 桑晚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才差点被溺死的恐惧还残留在心头,四肢酸软,她哆嗦着身子爬起来,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但慌不择路地她却又双腿一绊,狠狠地跌落在地,双膝顿时被跌破了皮,两个血洞汩汩淌血。 她却浑然不觉,一双黑眸里满是惊惧,咳嗽过的嗓子生疼,嘶声叫道:「别碰我!」 这头银狼简直是恶魔,不仅第一次见面就想咬死她,刚刚又准备将她丢进水里活活淹死,他现在虽然没有直接动手杀她,可却已经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 芬里尔怔了怔,才明白自己的好意被幼崽误会了。 他本该在第一眼就咬死这只人类幼崽,或者冷眼旁观她被鬣狗群活活分吃,可他却因为看见这只人类幼崽忍不住想起了年幼的弟妹们,头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可这只幼崽如此地不识好歹。 但不知道为什么,芬里尔心头一丝怒火也没有。 看着幼崽瘦小的身躯连站都站不稳,纤弱的双腿颤巍巍的,被冻得浑身发抖,她的面容惨澹,嘴唇也白得可怕,全身上下,只有眼圈是红的。 芬里尔的胸口像是也被潭水灌满了似的,沉坠发胀。 芬里尔蹲下身子,他一向沉默寡言,少有地说了这么长一句话,解释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刚才只是想让脏兮兮的你清洗一下,若真想溺死你,我也不会跳下去救你。」 幼崽沉默了一会,随即右手缓缓摸向她的后颈,细软的嗓音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可你之前也想要咬死我。」 芬里尔对上幼崽湿漉漉的眼睛,一向冷漠的他竟然破天荒的耐心,又温声解释了一遍之前的误会。 幼崽抿着嘴不说话,芬里尔见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从储物囊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外套:「把湿衣服脱了,先穿我的衣服。」 幼崽的圆眸瞪大了一瞬。 芬里尔眼见幼崽呆立着不动,他也不觉得跟这么小一个孩子需要避讳什么,便准备直接动手,动作迅速地帮她把湿衣服剐下来。 第9页 眼看芬里尔就要干脆地对她上手,桑晚立即死死地捉住她湿透的裙角,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自己来。」 就算她现在还是三岁小孩的身体,可毕竟是成年了的心智,让陌生男人碰她的衣物,看见她裸赤的身体心头也无比膈应。 芬里尔见人类幼崽态度坚决,便将衣服给她丢下,随即自顾自地转身,褪下了自己湿透了的衣物。 他也不喜欢这种浑身湿漉漉的感觉。 芬里尔身形高大,他丢下的外套大得不仅可以当桑晚的被子,甚至还在地上拖得老长,桑晚苦着脸正研究着怎么能把自己裹进去,听见芬里尔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下意识地抬眸,漫不经心地往芬里尔的方向瞟了一眼。 桑晚的瞳孔却勐然一缩。 芬里尔衣袍轻解,他完全没想过在如此年幼的幼崽面前需要避嫌,大喇喇地露出自己裸赤的身躯。 他的身材极好,宽肩窄腰,肌线流畅,银色长髮的尾端也被打湿了,身材就犹如被精雕细琢过的神祇雕塑黄金比例一般,胸膛的肌肉结实却又富有弹性,该有的肌肉都一应俱全,八块显眼的腹肌随着他的唿吸微微颤动,有未拭干的水珠顺着人鱼线缓缓滑落,然后被一条毛茸茸的银色狼尾巴挡住。 然而这样完美的身材,胸口却有一条可怖的长疤,周围更是布满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痕。 桑晚只是瞥了一眼,双颊登时变得滚烫起来,连忙钻进芬里尔的外套里,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不敢再看向那边。 芬里尔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桑晚手忙脚乱地钻进了他的外套,外套下面登时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像只钻洞的小老鼠一样。 芬里尔心头划过这个念头,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素来冷厉凛肃的他,唇角竟然微微盪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就如同长夜幽昙,天边坠星那般稍纵即逝。 「你钻进去干什么?」芬里尔有些奇怪地问道。 「太、太大了,我穿不上……」幼崽的声音闷闷地从衣服下面传来。 芬里尔于是直接用衣服裹着幼崽,将这团小东西贴在怀里抱了起来,桑晚挣扎着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芬里尔用宽厚的大手揉了揉头顶。 桑晚骤然气急败坏地抬眸,芬里尔正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仿佛刚才动手揉她脑袋的人不是他一般。 桑晚趴在他的胸口只能仰起脖子怒瞪着他,芬里尔却一脸漠然故意不看她,没多久桑晚的脖子便变得酸痛无比,最后又只能恹恹地垂下。 真想快点长大。 桑晚磨了磨牙,恨恨地想道。 *———————————— 夜色已深,月落星沉,枝叶被晚风吹起摩挲窸窣的声音,远处有虫鸣蛙叫遥遥传来,此起披伏地汇成了一片模煳的背景音。 桑晚拢了拢身上芬里尔的外套,可还是四肢冰凉,冻得发抖。 四月本就还是晚春,白天她尚不觉寒冷,早晚温差却极大。 桑晚只觉得浑身发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明手脚冰冷,额头却是滚烫无比。 ………她发烧了吗? 桑晚慢慢支起上半身,汹涌的睡意还让她有些发懵。 夜色朦胧,却还有皎洁的月光从洞口钻进来,夜景像是被蒙了一层素缟的轻纱,不远处的巨狼身形巨大,将山洞的一角堆得严严实实的。 冷……好冷…… 或许是睡得迷迷煳煳的,也或许是病得有些神志不清。 桑晚双眼微微掀开一条缝,拖着虚软的脚步,竟然直接抱住了巨狼毛茸茸的大尾巴。 就像是毛茸茸的巨型抱枕,巨狼的皮毛又软又蓬松,暖和得惊人,躺在了上面像是跌进了太阳里面,周身涌动着暖流。巨狼的皮毛也没有任何难闻的异味,还带有一股清冷的雪松的气味,无端让人生出一股安全感。 巨狼原型的大尾巴比她整个人都要大出好几倍,桑晚脑子发胀,昏昏沉沉直接就躺在了毛茸茸的尾巴上面,再迷迷煳煳地盖上了之前的外套,芬里尔原型的尾巴就这样沦为了她的巨型床垫。 巨狼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沉的夜色中发出绿油油的凛光,冰冷肃杀,十分骇人。 但它扫了一眼睡得香沉的幼崽,随即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桑晚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翻了个身,随即又将头埋进毛茸茸的毛毯里面里。 好柔软,好暖和,好舒服。 等等,毛毯—— 桑晚不顾尚还昏沉的脑子勐然坐起来,两只手还下意识地揪着芬里尔的尾巴毛,正好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竟跟她的脑袋一样大。 巨狼两只前爪支起上半身,正安静地看着她,神情寡淡,看不出喜怒。 桑晚连忙放下手里揪着的那簇尾巴毛,还欲盖弥彰地用手拍了拍,连滚带爬地从尾巴滑下来,鼓着包子脸讪讪地笑了笑,声音低弱地解释道:「昨晚太冷了……」 芬里尔似乎并没有生气,两只后爪蹬地起身,几乎是在他起身的瞬间,一阵白光耀过,眨眼间银色的巨狼就变成了穿着衣服的人类形态,不过他还是顶着那双毛茸茸的狼耳,狼尾也仍是垂在身后。 桑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神奇的场景,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为什么可以从一头狼变成人……」 第10页 这么小一只幼崽,不知道兽人也有理可循。 芬里尔便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因为我是兽人。」 「兽人?」桑晚惊奇地叫道。随即忍不住用探寻的目光把芬里尔的全身上下都扫了个遍。 「那昨天的鬣狗群就是普通的动物?」 桑晚已经没有昨天那么害怕芬里尔了,便忍不住小声问道。 芬里尔点了点头,随即终于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你怎么会出现在努埃维塔斯森林的深处?」 幼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飘飘地说:「家里人觉得我不详,更何况我没有魔力是个废物,就把我丢了。」 被遗弃了吗?…… 芬里尔闻言怔了怔,眸色一沉,顿时心头遽然升起一股怒火来。 人类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会遗弃。 兽人一族雄多雌少,往往只有最强大的雄兽才能有伴侣。雌兽不仅数量少,而且雌兽诞育子嗣的死亡率还很高,而幼崽的幼年期体弱,夭折率也很高,所以兽人一族最是偏袒雌兽和幼崽,极其护短。 优先保护雌兽和幼崽的习惯,是每一个兽人的天性。 可这么一只娇弱的人类雌性幼崽,竟然直接被人类丢弃在了万分兇险的努埃维塔斯森林。 若是一只雌性兽人幼崽,不知道会被族人千娇百宠地养成什么小公主样。 可这只人类幼崽却只能轻飘飘地说她被族人遗弃了。 芬里尔琥珀色的瞳孔里是阴鸷的沉冷,他蹙起眉毛,沉默了一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 「你有名字吗?」 桑晚顿了顿,神色凝固了一瞬间。 她想起来自己生下来被丢在营养舱里关了两三年,然后就被当做一团垃圾似的直接扔了出来。不过也没关系,她也不稀罕这些人的关心,桑晚正准备说出她的名字,芬里尔却以为她停顿了几秒是还没有名字,便忍不住说道。 「既然被族人遗弃了,那我便帮你取个名字吧。」 桑晚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啊?」 「大强。」芬里尔一脸严肃:「你看你这么弱小,这么娇气,这么容易生病,便应该取一个寓意好的名字。」 桑晚:「………」虽然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可还是好气。 「或者叫大壮,也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一听便可以活得久。」 芬里尔甚至还觉得很满意似的,已经开始像逗弄年幼的弟妹那般唤道:「大强。」 然而桑大强似乎并不是很满意她的新名字。 幼崽的一张包子脸登时皱成了苦瓜,满眼嫌弃:「我有名字,我叫桑晚。」 「桑、晚。」芬里尔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嗓音低沉,如同夜色沉寂的深渊。 「对了,那为什么你一只狼在这里呢?你的同类呢?」桑晚没有多想,随意地问了一嘴。 芬里尔的眸色一沉,明明还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空气却好似凝滞了一瞬,他的周身气度骤然变得阴冷和可怖起来。 「死了。」 「都被人类害死了。」芬里尔神色淡淡地说。 他微微偏过头,一头比月光还亮的银髮随之从一侧倾泻,他的五官正好罩在了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桑晚心头一惊,才骤然明白她失言问了一个多么不应该的问题,而且既然是人类害死了芬里尔的家人,那他肯定岂不是十分仇视人类,而自己也身为人类…… 她闭上嘴,识相地不再多问。 此时此刻,芬里尔的心头却忍不住浮现出一股奇怪和异样的感觉。 兽人虽然比起来人类来心思比较单纯直率,但也绝对不笨。 芬里尔半眯起琥珀色的瞳孔,一抹复杂的情绪跳跃而逝。 明明才把这只幼崽捡回来不到一天,可芬里尔总觉得这只幼崽的言行举止,跟本该三岁孩子的智商比起来,实在是……聪慧到了一股诡异的地步。 她明明看上去就是两三岁的模样,可她的言行举止,总有股不符合岁数的违和感。 而且刚才他和这只幼崽有问有答,一通交流下来竟然毫无障碍。 这实在是太过诡异,就算这只幼崽比较早慧,可这些交流的措辞,照理说就算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也不会有这么流畅敏捷的逻辑。 而且这只幼崽的心思十分活络,虽然没有什么常识,但她一直在不停地询问和探知信息。 桑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让芬里尔起了疑心和顾虑。 她前世刚成年便因病去世,幼时病弱也时常待在家中和医院,很少与外人相处,虽然重活一世对活下去有着极其强烈的执念,但她心思不深,尚还没有防备别人的概念。 芬里尔的眸色一深,淡淡地瞥了一眼这只早慧到诡异的人类幼崽:「过几天等你的伤好些了,我会把你送回到努埃维塔斯森林临近的人类边境领土。」 他本就厌恶和仇视人类,救下这只幼崽只是偶然,本来就想着过几天便送走她。 更何况这只幼崽不仅体弱多病,性子却早慧得令他生疑,感觉来歷很是古怪,他就更不可能长时间地照顾这只奇怪的幼崽。 没有人会傻到给自己平添麻烦和累赘。 桑晚怔了怔,轻声应道:「好,谢谢你。」 桑晚虽然还没意识到芬里尔态度突然变得疏离的缘故,但她或许是前世今生遭受的白眼和嫌弃太多,对于察觉别人的情绪变化却很敏锐。 第11页 她已经敏锐地感知到,昨天两人之间那段短暂的和谐气氛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 芬里尔神情寡淡,态度冷漠地转过身:「这里有我留下的气息,不要跑出山洞,就不会有其他低阶魔兽敢觊觎你。」 *—————————— 桑晚看着芬里尔的身影逐渐消失,只能暗暗揣测着他应当是去捕猎了。 但眼看芬里尔的态度变得疏离和冷漠起来,虽然桑晚没有昨天那么惧怕芬里尔,但她不小心戳到了别人的痛处,识相地不再问东问西,以免让芬里尔不快。 桑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但睡了一觉之后并不严重,应该是昨天掉进水潭的缘故。 虽然芬里尔之前两次误伤了她,但也是芬里尔把她从鬣狗群里救下,还给了她果子充飢,无论如何她都应当感谢芬里尔。 希望以后能有投桃报李的机会,可以报答他吧。 但桑晚却不知不觉地皱紧了眉头,心底满是迷惘和茫然。天地之广,她却没有容身之所,过几天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桑晚拾起一枚昨晚剩下的野果大口啃了起来。 不管了,先把肚子填饱。 无论开端活得怎样艰难,她却始终对于自己可以再活一世的机遇感到知足,心态也很是乐观。 她只想活下去。 *———————— 月明星稀,白日里茂密幽深的森林逐渐变得沉寂,连虫鸣声都渐弱式微。远处的山脉被惨白的月光笼罩着,像是一只匍匐沉睡的巨兽。 巨狼的身形有些不稳,步伐沉重甚至带了几分艰难,缓缓走进熟悉的山洞。 「你回来了!」 等芬里尔回来,已经困到眼皮都在打架的桑晚突然听见脚步声,连忙小跑着出来迎接。 身形幼小的一只幼崽迈着两条小短腿,迎面哒哒哒地跑来,她本来就五官精緻生得粉雕玉琢的,此时此刻笑得眉眼弯弯,小鹿般纯粹的眸球波光流动,仿若一池星河摇曳,双眼亮得不可思议。 芬里尔怔了怔。 他甚至快把之前顺手捡回来的这只幼崽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看到幼崽满眼欢喜地来迎接他的时候,芬里尔只觉自己胸腔那早已的死寂的器官也仿佛被幼崽撞了一下,冰封的岩层忽然裂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攀了出来,酥酥麻麻的。 自从至亲去世之后,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形单影只,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这些年来他不知多少次不惧生死,越阶挑战着比他更强的魔兽,只一心念着想要变强,变得更强,强到可以找到当年那些的始作俑者报仇。 这次芬里尔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却不致命,芬里尔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想着回来涂抹些药养几天就好。 曾经有很多次,遍体鳞伤,重伤濒死的芬里尔静静地蜷缩在这个山洞,在仿佛能将自己悄无声息地完全吞噬,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独自舔舐着伤口。 无数个日升月落,伤痛绝望伴随着沉寂和孤独的,永远只有他寥廓的影子。 可是一夕之间,向来冷沉死寂的山洞突然有了鲜活的气息,有一个存在竟然会担心着自己的安危和期盼着他的回归。 巨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幼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身后的尾巴忍不住摇晃起了一个清浅微弱的弧度。 当桑晚奔到跟前才看清了巨狼身上千疮百孔的伤痕,银狼几乎成了一头血狼,桑晚忍不住失声叫道:「你受伤了!」 第七章 巨狼原本顺滑的银色皮毛遍布着狰狞可怖的伤痕,皮肉翻飞,说是百孔千疮也不为过,干涸的污血到处都是,有的伤口还在汩汩的淌血,一走近迎面登时扑来一股血腥味。 桑晚满眼无措地呆立着,低声喃喃着:「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对上了一只七阶圆满的蛇类魔兽。不过我虽然受了重伤,它的晶核却被我掏了。」芬里尔淡淡地说道。 然而他的声气却比平时虚弱了很多。 「七阶?魔兽?晶核?」一连几个陌生的词语,直接把桑晚听懵了。 桑晚虽然很想刨根究底地细问,但看见芬里尔这么一副重伤虚弱的模样,她再是好奇,也只得先将涌到嘴边的问题吞了进去。 「你不用管我,去睡觉吧。」仍是巨狼形态的芬里尔一边吩咐道,一边用粉嫩的舌头舔舐起身上的伤痕。 兽人虽然有两种形态可以变幻,日常生活的时候身为人形更加方便,但战斗的时候兽人们却都会变幻为更为强大的原型,而他现在保持原型,恢復起来伤势也会更快。 桑晚却是一脸迟疑和纠结,没有挪动脚步。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弱小和没用,可她还是想要尽其所能地可以帮帮芬里尔,哪怕只是一点点。 芬里尔的身前凭空出现一堆绿植,桑晚早就知道他可以变出东西,也不觉惊奇。 芬里尔侧头舔舐着严重的伤口,用獠牙咬碎那堆绿植,然后用舌头捲起敷在伤口处,毕竟是长着四只爪子的原型,终归没有人形方便。 「我帮你抹后背吧。」桑晚有些犹豫地小声说道。 芬里尔本想下意识地直接拒绝,他的性格一向孤僻冷漠,不习惯和别人亲近,更何况幼崽这么小胳膊小腿的,恐怕连爬上他的后背都费力。 第12页 但芬里尔看着幼崽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又想到她等了自己快一晚上,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肠竟一下子软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微微颔首。 桑晚有些艰难地抱起一堆药材,被咬碎的药材满是黏腻而浓稠的绿汁,很快煳了桑晚满手,但就如芬里尔所料想的一般,桑晚甚至连爬上去都艰难无比,攀着巨大的狼尾巴才气喘吁吁地爬上去。 一见到芬里尔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的后背,桑晚便觉得一阵心悸,她抱着怀里的药材仔细地铺在狰狞的伤口之处,心底生出一股后怕。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残酷的世界,连芬里尔这般强大的存在也会被伤成这样么? 一股对自己弱小和无能的愤恨在桑晚心底油然而生。 这辈子桑晚最大的心愿,由始至终都不过是想要活下来。 可她已经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却又不想要只能仰仗别人的鼻息,做一株攀附别人的菟丝花才能苟活下来。 但这么没用的她,这两天能活着都是运气好遇到了芬里尔,还能奢望其他的吗? 桑晚垂眸看向芬里尔背部一处狰狞的伤口,愈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个累赘,哪怕能让芬里尔此时此刻可以减轻几分痛苦也好啊。 几乎是这个念头划过心底的瞬间,桑晚只觉自己指尖一点绿芒显现,快得恍似错觉一般,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太过疲劳出现了幻觉。 「咦?」桑晚双眸骤然一紧。 她突然发现芬里尔这一处仍在流血,皮开肉绽的可怖伤口竟然不见了。 桑晚心念一动,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指腹,但却什么都没有再出现。 她又使劲揉了揉有些昏沉发胀的眼睛,芬里尔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仍然无数,交错可怖,她不由得怀疑是刚才自己看花了眼睛。 桑晚不再多胡思乱想,细緻地给芬里尔后背每一处伤口都敷好了药汁,然后顺着他的尾巴滑下来。 之前她那么惧怕的巨狼如今浑身是伤,虽然仍然威严凛冽,但他琥珀色的瞳孔半眯,眸底难掩疲惫睏倦,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明明这么虚弱了,他的耳尖仍然直立着,双眸不时警醒地扫视着洞外。 桑晚突然看见巨狼鼻尖也有一小滩血迹,便下意识地踮起脚尖用手拭去。 幼崽的动作在芬里尔的眼中慢的出奇,但是他却歪了歪头,没有躲避。 幼崽的手心温热,软得不可思议,和芬里尔冰凉的鼻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巨狼的鬍鬚一颤,鼻尖痒痒的,他忍不住地打了个响鼻。 而鼻尖这股痒意顺着喉咙流进胸腔里,蔓延到全身,芬里尔忍不住摇了摇尾巴。 幼崽抓着芬里尔之前的那件外套,找了山洞另一侧的角落,她把外套在地上铺平,颤巍巍地躺了上去,之后又把外套的后摆当成被子盖在身上。 地面凹凸不平,十分硌人,嵴背睡着都有些发疼,而且春寒料峭,深夜更是寒气逼人,这么一件外套盖着实在太过单薄,她冷得手脚冰凉,身子微微有些哆嗦。 昨晚是睡得迷迷煳煳地爬进了别人的尾巴里,幸好芬里尔没生气,今天她再怎样都不好意思了。 桑晚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她摸了摸额头,又隐隐有些发烫起来。 应该还在低烧,虽然情况不是很严重,但这样下去…… 「过来。」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桑晚的思忖。 桑晚有些讶异地睁开眼睛,一骨碌地爬起来看着巨狼,巨狼琥珀色的瞳孔在夜间泛着绿莹莹的幽光,桑晚却不觉害怕,反而觉得发光的眼睛有些神奇,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直到巨狼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过来。」 她表情带了几分疑惑,但还是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了过去,仰起小脸:「怎么了?」 巨狼没说话,只是用轻柔的力度甩了甩尾巴,巨大的尾巴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把幼崽带了过来,桑晚又跌进毛茸茸的尾巴里,像是滚进了软乎乎的棉花地里,她下意识地挣扎着爬起来,又被尾巴轻柔地带倒。 「睡吧。」低沉冷肃的男声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感受到幼崽没再挣扎,甚至躺在尾巴里舒舒服服地嘆出一口气来,巨狼悠悠地阖眼,忽然听见幼崽软糯的声音响起:「谢谢你,小芬。」 小芬——? 巨狼勐然睁开眼睛,鬍鬚抽搐了一下,巨大的狼头立即很不乐意地回首。 但幼崽已经闭上了眼睛,侧躺在银狼毛茸茸的尾巴上,她的黑髮倾泻,一黑一白两种极端的颜色交互,浑圆的小肚子随着唿吸微微颤动,眼见是一副快要入睡的模样,芬里尔只能无奈地闭上眼。 澄澈的月光不知何时洒落了一地,耳畔是幼崽清浅均匀的唿吸声,他竟然头一次觉得寂寥的长夜不再难熬。 *———————————— 桑晚从毛茸茸的尾巴里懒懒地睁开眼睛,一束刺眼的光束早已斜射进了山洞里面,光束里飞尘乱舞,不比清晨的微寒,隐隐有股灼热的气流在山洞里面盘旋。 桑晚顿时感到有些不妙,爬起来正好对上巨狼琥珀色的双眸:「该不会已经中午了吧?」 银狼巨大的头颅微微颔首。 桑晚想到这几天芬里尔总是一早便出门捕猎,眼底满是歉疚:「小芬,你可以把我叫醒的。」 第13页 桑晚并不知道芬里尔不仅整个上午没叫醒她,甚至见她睡得那么香,因为担心把她不小心弄醒了,数个小时都没有挪动过身子一分一毫,现在他的四肢都蜷缩得有些麻痹和发僵。 芬里尔眸色渐深,涌动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没事,反正我也在养伤。」 他之前认识一个邻居,也是一向独来独往,但却养了只一阶的绒猫魔兽。 这种魔兽柔弱娇贵,但外貌可爱,生性又乖巧黏人,是很适宜的魔兽宠物品种。 从前芬里尔不懂这个邻居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养一只麻烦的弱小宠物,今天却忽然有几分理解了。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孤寂并不算什么,可突然有了一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小东西,便觉得寂寥的黑夜和空荡荡的山洞变得难熬起来。 ……那么,他要不要也养一只人类幼崽? 这只人类幼崽虽然性格还算乖巧懂事,但她这早慧的性格之前本就让芬里尔生疑和顾虑,而且这只幼崽又实在是太过年幼弱小,今后养起来会有多麻烦,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性格向来孤僻冷漠的芬里尔,从来不喜欢自找麻烦。 但是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不养这只幼崽,这么柔弱的幼崽恐怕活不了几天就没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这个事实,心底忍不住就有些烦躁和不忍。 算了,不就一只人类幼崽么,当个小宠物一般养着逗乐解闷能有多麻烦,他还没有无能到连只小幼崽都养不起。 至于和人类之前的仇恨……何必跟一只两三岁的幼崽计较,再则这只幼崽都被人类丢弃了,以后被他养着,和人类就再无瓜葛了。 桑晚却被芬里尔一动不动的目光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该不会是受伤之后不方便出去捕猎,准备把她当成储备粮了吧? 桑晚心头一抖,她有些艰涩地吞了口唾沫,嗫嚅道:「我,我以后不睡你的尾巴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而且我这种病恹恹的人类,你吃了也会生病的。」 「不吃你。」芬里尔淡淡地转过眼睛,顿了顿,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以后都不会吃你。」 第八章 「以后都不会吃你。」 桑晚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芬里尔冷声问道:「你刚才说你生病了?」 桑晚还有些低烧,却忙不迭慌乱地摇头。 之前她不吃生肉,掉进水潭差点淹死,还有晚上冻得瑟瑟发抖躺在芬里尔的尾巴上睡觉,想必每一件事都让芬里尔觉得麻烦,这才刚两天又发烧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给芬里尔添乱了。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芬里尔极其端肃板正地开口。 巨狼的头颅缓缓凑近,琥珀色的瞳孔眸色模煳地映出她的倒影。 「我知道这些话你能听懂。」 「你比其他三岁的幼崽都要聪明很多,言行举止根本不不符合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我不知道你这么聪颖伶俐是天赋异禀还是什么奇特的异能,但这种早慧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并不是好事。我虽憎恨人类恶毒狠厉,但居心叵测的兽人也不少,以后你自己要注意,知道了吗?」 桑晚的面色随着芬里尔的话变得难看起来,不知不觉她的小腿有些发颤,背嵴甚至也泅出了冷汗。 是她太不注意了。 仅仅只是这么相处几天,芬里尔就觉得她不对劲,虽然肯定没有往穿越者或是重生者那方面去想,但是他说的话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桑晚自来到这个异世界就是数次在生死存亡间盘桓,她只惦念着活下来,却没想过她用着三岁稚童的壳子,言行举止却和成年人无异会让人起疑,若是被人抓去研究或是折磨什么的…… 桑晚忍不住后怕地吞了口唾沫。 可是让桑晚故意模仿三岁的孩子说话做事,她又不禁觉得很是别扭。 以后和陌生人相处的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吧,这样也能少出错和引起别人的注意。 桑晚咬着嘴唇重重地点头,随即她忽然想起昨天那几个奇怪的词语:「小芬,昨天你说的七阶魔兽还有晶核是什么意思呀?」 芬里尔早就已经感知到这只幼崽虽然没有什么常识,但她一直在询问和探知信息,对外界很是好奇。 「你知道什么是魔力吗?」 桑晚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反正我就是因为黑髮黑眸被认为不详,也没有魔力才被丢了。」 黑髮黑眸? 芬里尔垂下眼睛,银色的睫毛微颤,认真地端详着桑晚的模样。 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黑髮黑眸的人类,不过他们这边倒没有什么不详的说法,毕竟兽人什么奇特的发色和眸色都有。 芬里尔稳了稳心头纷乱的念头,声音沉静地开口。 「你连兽人都不知道是什么,那应该也不知道人类和兽人亘古便是仇人和对立的两端,两族血海深仇,追根溯源的话,早已有成千上万年。」 「人类的科技和武器比兽人发达很多倍。人类不仅会俘虏兽人当做奴隶和牲畜,也会把兽人当做研究新科技的试验品受尽折磨。」 「而兽人的原型战斗起来则更为强横彪悍,兽人不甘被人类奴隶剥削的命运,奋起反抗也会屠戮人类的城市,两族血海深仇已久,从未化解。」 第14页 桑晚的身躯一僵,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芬里尔没有看桑晚,琥珀色的双眸像是望着虚空,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 「人类和兽人都会出现有魔力的佼佼者,有了魔力便可以修炼,又将魔力的强大分为几个境界,御师,领主,君王,还有传说中的神降者。」 「御师有九个阶级,领主有五个阶级,君王有三个阶级。而至于传说中的神降者,」芬里尔冷笑一声:「反正人类和兽人都没出现过。」 芬里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丢给桑晚一个亮晶晶的小石头。 桑晚没接稳,连忙七手八脚地捡起来这块圆滚滚的石头,她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发现这透明的石头芒光璨焕,竟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流光,像是把天上的星子锁在了里面。 「这是魔兽体内的晶核,蕴含的魔力多少可以判定品质的好坏。晶核可以补充魔力,是我们兽人的通用货币。」 桑晚眨了眨眼,轻声重复道:「魔兽?」 芬里尔侧目看了一眼桑晚,像是在想着措辞,顿了几秒才开口:「就是除了人类和兽人的另一个种类。它们只有身为动物最基本的智力,脑袋里面都有晶核。那天的鬣狗群,便只能算御师境界的二阶魔兽。」 原来这漂亮的小石头竟然是从魔兽脑袋里面挖出来的东西——? 桑晚第一次听见顿时有股想要把手上的晶核丢掉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那晶核多了就可以提升魔力的阶级吗?」 「没那么容易,晶核可以补充魔力,但境界的提升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勤奋的修炼和生死之间的领悟。」 所以他才会来到素来有兇险之名的努埃维塔斯森林,不断越阶猎杀魔兽,正是为了提升和修炼自己的魔力境界。 桑晚闻言沉默了一会,过了很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道:「其实并非所有的人类都很坏,我相信兽人也会有很多好人,就像是小芬一样……」 她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暂时还有些接受不了这里极端的观念。 「我不是什么好人,杀过的魔兽和人类不计其数。但物竞天择,若是实力不够,我也会死在兇残的高阶魔兽或是人类手里。」芬里尔冷声打断桑晚。 尽管芬里尔明白幼崽现在年纪尚小,还不明白两个种族之间的血海深仇究竟有多么的不可化解,但他还是忍不住寒声质问道:「难道人类不可谓阴毒残忍吗?你就不恨把遗弃你的那些所谓的亲人?」 桑晚呆了呆,没有说话。 她根本没有把那些人当做过亲人。 毕竟她唯一还活着的哥哥,还生活在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可桑晚突然想起那个难产的女人,也是这具躯体的生母,明明是因为她而死,却在临走的时候,那么温柔地抱着她亲吻。 她并非什么圣人,为了活下去也会不折手段,但人类和兽人两族之间这么极端的仇恨却听起来实在可怕。 大概是因为在这个位面,只有人类和兽人都是高智商生物,在这个世界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註定会水火不容。 桑晚忍不住偷偷看向芬里尔,或许是因为自己是被人类遗弃的,他才没那么仇视自己吧。 芬里尔却以为桑晚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被自己戳到了伤心事,他抿了抿唇,因为一向孤僻沉默的性子,笨嘴拙舌说不出安慰的话,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躺了快一天,我出去转转。」 *—————————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芬里尔宰了只五阶的魔兽活动手脚,回来的时候他还特地给幼崽摘了几个又甜又大的果子,然而走进洞口,幼崽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欢欢喜喜地出来迎他。 ………是生气了吗? 他有几分懊悔,自己跟只不懂事的幼崽置什么气,刚才他是不是太过疾言厉色了些,会不会吓到了她,还非要提一嘴幼崽被亲人遗弃的伤心事,让她难过。 但芬里尔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幼崽双眼紧闭地窝在山洞的角落里,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绯红。 芬里尔伸手去抱她,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触及她的肌肤瞬间却轻轻一抖,连忙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惊人。 芬里尔把幼崽抱在怀里,让她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之处,幼崽轻轻地抽噎了一下,让他的心头也不禁泛涩。 幼崽说过她叫桑晚。 「……晚晚?」芬里尔犹豫了一瞬,沉声唤道。 桑晚的眼皮轻抖,挣扎着半掀开眼皮,视野却模模煳煳地看不清楚,烧得有些煳涂的她低哼一声,以为被桑榆抱了起来,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身前男人结实饱满的胸膛,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哥哥。」 芬里尔身躯一僵,眸光有瞬间的沉痛。 曾几何时,也有两只还没能化形的小狼崽叽叽喳喳地叫着哥哥。 很快病得迷迷煳煳的桑晚又用脑袋蹭了蹭芬里尔饱满的胸口,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喃喃地叫了一声:「妈妈。」 芬里尔:「………」 就、就挺突然的。 芬里尔由着病得迷迷煳煳的幼崽在怀里乱拱,他安抚一般地摸了摸幼崽的脑袋,随即深深地蹙起了眉毛。 兽人向来身体壮健,几乎从不感冒发烧,所以他的储物囊里虽然有治疗外伤的药植,却没有治癒发烧的药物。 第15页 如果由着这只娇弱的幼崽病得愈发严重下去……会死掉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芬里尔竟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闷窒。 「晚晚,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我去波蒂斯给你买药。」芬里尔用从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哄道,掌心幻化出一块寒冰,放在了桑晚的额头上。 这里是努埃维塔斯森林的深处,哪怕赶到最近的一个城市波蒂斯,毫不歇息,日夜奔波也要两三天。 明明性情冷漠的芬里尔不喜麻烦,可当看到幼崽病重的时候,他却只是暗恨自己的粗心。 之前他已经觉得幼崽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他并没有在意。 桑晚的额头被冰块冰得哼唧一声,她病中似乎也很没有安全感似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男人的前襟。 芬里尔有些不忍,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扳开,随后将她放回了原地,再从储物囊里取出一件厚裳盖在了桑晚的身上。 随后化为了一头银色的巨狼,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重叠交错的林影深木之中。 *———————————— 很冷……却又很热…… 一会像是跌进凛冽的寒川碎冰,一会却又像是被关进燃着烈焰的炙热火炉。桑晚挣扎着抬起眼皮,脑子昏昏沉沉的,有声音在耳边说着什么,她却听不清。 温热的大手把她放下,那个结实的胸膛也不见了。 她是不是又被丢弃了? 四肢的气力,就像是无法阻挡註定要东去的河水缓缓流逝,连神台的清明似乎也被身体高温所燃烬,一点一滴地被蒸腾殆尽。 桑晚的唿吸越来越弱,就同天边的晨星越来越黯淡。 ……可是,她不想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再病死。她不想。 她的额心忽然闪起一抹绿芒,随即千百万根细弱的莹翠游丝朝她的四肢八骸流淌涌动而去。 原本几乎变得彻底死寂的山洞一角,忽然又有了清浅细微的唿吸声。 *—————————— 一头金煌毛色绮丽,布满黑纹的老虎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气息一般,勐然顿住了脚步。 它的四肢强健,身形体态极为高大雄壮,足足有人类世界的一辆越野车大小,獠牙四爪都极为锋利,泛着凛冽的寒光。 老虎嗅着熟悉的气息,冷嗤一声。 「芬里尔。」 第九章 桑晚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失了焦距般怔怔地望着虚空,过了很久她才用双臂撑着身体慢慢地坐起来。 大病之后四肢乏力,这两天也没有怎么吃过东西,桑晚连坐起来都有些头晕眼花。 桑晚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山洞,垂下眼睛,鸦羽一般的睫毛轻抖。 一时之间,桑晚不知道是该庆幸芬里尔这几天始终没有吃掉她,还是该难过自己病重之时又被抛弃了。 不过其实也说不上抛弃吧,自己和他本就是非亲非故,好心得了两天收容,竟然还不满足。 桑晚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体温已经完全正常了。 她的眸底不禁凝起讶异愕然,又带了几分不敢置信。 自己这次发烧这么严重,竟然就这么好了? 她迷迷煳煳地也不知道病了多久,但现在清醒过来之后,喉咙干渴喑哑,只是微张开嘴唿气,喉咙便又痒又痛,像是有虫子爬过一般,止不住地咳嗽。 桑晚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要走到之前的水潭边喝水。 这几天早已经对山洞的布局无比清晰,她低垂着眼睫,没有看路便凭着感觉往外走去,脑袋却猝不及防地撞到一个坚固的东西,霎时间将她碰滚在地。 桑晚用手捂着被撞痛的额头,半眯着眼睛抬起头,当看清眼前之后,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比她整个人还粗上几圈的腿柱子,金煌皮毛耀着阳光,却又遍布着浓墨一般的黑纹,一只比她脑袋还大,和水盆差不多的肉垫漫不经心地抬起。 这只巨大到可以堪比之前芬里尔原型的生物只是悠哉悠哉地站在山洞门口,便遮挡住了所有日光,逆光给它添上一圈金边,粗壮的尾巴懒懒地扫动,像是一步步踏着阳光而来。 巨大的老虎脑袋歪了歪,伸出粉舌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肉垫上的灰尘,还有些嫌弃地舔了舔刚才被这个脏兮兮的幼崽碰到过的皮毛。 桑晚曾经无数次在电视上看见过老虎这种动物,但和这种庞大威武的动物面对面接触还是头一次。 它的皮毛油光华亮,金煌生灿耀着金光,黑纹就似墨色的焰火带着阴鸷的气息,既耀眼,却又威严犹如高岭之花。它金色的竖瞳里满是不屑一顾,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桑晚,犹如看到一只蝼蚁,睥睨天下而不可冒犯。 强大却又美丽。 「这山洞有着芬里尔留下的气息。」老虎目光阴鸷地审视扫了一圈山洞,陌生的男声从老虎张着的嘴里传出来,相比起芬里尔冷峻沉静的声音,更多了几分少年风发意气。 老虎早已看见桑晚,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略过,但他没能找到芬里尔的踪迹,只能再度把目光投向山洞里唯一的活物。 一只雌性幼崽,两三岁的模样,乌髮黑眸,肌肤胜雪,一双眸子正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但老虎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变得讶异起来。 第16页 这只雌性幼崽的头上没有兽耳,身后也是空荡荡的没有尾巴,也没有翅膀……没有,她身上所有能昭示着兽人的体徵都没有。 「咦,难道你是……人类?」老虎震惊地喃喃说道:「芬里尔这傢伙疯了不成,捡回来一只人类?」 不,不对。 芬里尔那傢伙厌恶憎恨人类入骨,怎么可能会发疯到突发善心养只人类呢,肯定是想要把这只幼崽捡回来当做储备粮。 啧,这只人类幼崽看起来倒是蛮可爱的……说起来,他还没尝过人类幼崽是什么滋味呢。 眼前老虎金色的竖瞳泛着诡谲可怖的寒光,让隐隐感知到危险的桑晚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抬起脚步的瞬间,老虎张开了森森獠牙的大口,准备一口吞了她。 几乎是被大嘴快要笼罩的瞬间,整个视野也变得一片黑暗,惊惧到了极致的桑晚连尖叫也发不出来,她的嗓子干涩,全身的血脉仿佛已经冲到了颅顶,她只顾着拼命地侧身躲开,滚在坚硬的石壁上,嵴背被撞得生疼,桑晚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老虎一嘴咬了个空,却并不恼怒,金色的竖瞳闪着戏嚯的芒光,仿佛是故意逗弄着这只小甜点一般。 他不能避免所有猫科动物的天性,最喜欢在开餐之前先玩弄一番猎物。 他狩猎的时候,最大的乐趣便是让猎物们总以为自己可以有机会逃脱却又被一遍遍地捉回去,猎物们哭天无路求地无门,而他却欣赏和玩味着猎物们的绝望,然后在猎物们半死不活,神智却还清醒的时候开动他的食物。 老虎慢悠悠地扫了一眼桑晚,优雅地踱步而来。 桑晚惨白着脸,刚才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躲过了老虎的袭击,但这只老虎早已将逃路堵死,她现在被困在这个封闭的山洞里,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逃走,更何况以她这三岁稚童的身躯妄图从一只巨虎爪下逃脱……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桑晚脸色煞白,本就病后乏力,现在更是因为惊惧连站都站不稳,她受伤的嵴背抵在石壁上勉强撑着自己站立着,心头却是浓浓的不甘,难道她真的就这样要被吃了吗? ……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了。 她不甘心啊。 忽然桑晚身躯一僵,手掌心传来微痒酥麻的感觉,她迟疑的抬起手,慢慢地摊开手掌心,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原本莹白如玉的手掌边侧因为刚才的跌倒被划破了皮,而手掌正中竟然诡异地长出了一棵绿油油的小苗。 这幼苗小的不可思议,颤微微地从她的掌心钻出来,几乎只有她的小指头大小,连叶子也少得可怜,两颗瑟瑟的叶片翘开相反的弧度,感觉很是脆弱,但这幼苗的颜色却很是动人。 幼苗的碧色叶片莹翠润绿,仿若有生命地在流动一般,盈盈耀着光泽,像是孔雀翎折射着五彩斑斓的鸿光,也像是雨后的霁色天空与水光相交的灼灼青芒。 老虎硕大的瞳孔投向了那株小得可怜的幼苗,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竟然还是个有异能的,不过没什么用。」 他倒是见过木系的异能,可以挥发无数根藤条起到控制的作用,但跟他暴戾强悍的火系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转瞬就被烧成了灰烬。 这只人类幼崽掌心的那么一小株颤巍巍的幼苗,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异能—— 桑晚愕然地望向自己掌心的小幼苗,可她不是没有魔力吗,那异能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容不得桑晚再多想,老虎已经踱步逼近,肉垫迈着轻盈高傲的步伐,粗壮的尾巴懒洋洋地扫过,金色的竖瞳冰冷,残暴悍戾的威压勐然袭来。 眼见巨大的老虎头颅近在眼前,桑晚惊慌失色地抬起手,却只能看见一派凛冽森冷的尖利獠牙犹如迅电流光一般越来越近。 她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料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一秒,两秒,三秒……在心脏跳得声如擂鼓充斥着耳膜的死寂中,桑晚迷惘茫然地睁开眼睛。 那双巨大的金色竖瞳,正死死地盯着她掌中的幼苗,纤长的竖瞳却缓缓变成了浑圆的瞳孔。 「这……这是……什么?」老虎的鼻子不断地抽动着,浑圆的瞳孔闪着奇怪的光泽,结结巴巴地问道。 桑晚自己都不知道那株小幼苗是什么东西,惊疑不定地倒退几步,满眼警惕地瞪着行为突然变得无比诡异的老虎。 老虎从喉咙里不断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粗壮的尾巴急切却又亢奋地来回扫动,圆眸漾着兴奋和激动的情绪。 随着这株草散发的气味继续升腾,老虎急切地耸耸鼻子吸入更多,双眸变得亮晶晶的。 好奇怪……但真好闻啊……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 他还不知道薄荷草对于猫科动物来说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植物。 一股从未有过的欢愉在他的心底涌动。 像是躺在了冬天的火炉堆旁边,又像是下巴被挠到了最舒服的地方,他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惬意得不行。 这只庞大的巨虎在桑晚惊惧和震惊的目光,缓缓躺下,竟然翻出肚皮打了个滚,直震得地面抖动。 老虎巨大的脑袋蹭着地面,四肢蜷缩着,爪子锋利的尖甲也缩了回去,蹬着地面一收一放,四只爪子像是在抓空气一般。 第17页 桑晚的眼神变得诡异和震惊起来,这只可怖的巨型老虎,该不会是跟她前世见过的那些小猫咪一般是在踩奶吧…… 老虎的鬍鬚微颤,眯着金色的眸子,喉咙里不断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粗壮的尾巴想要缠着什么,却只能空虚寂寞地扫来扫去。 好香啊。 好想再闻闻。 老虎眯起眼睛看向眼前粉雕玉琢的人类幼崽,她却满眼防备,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地瞪着自己,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好难受,好想让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的绒毛…… 桑晚眼见原本可怖的老虎不知抽了什么疯突然在地上翻起滚来,她虽心底疑惑,但还是准备趁着这个机会赶快逃走,却见老虎勐然站了起来,两只前肢併拢,快步跳跃到她的身前。 桑晚立即警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死死地倚靠在石壁上,明明知道自己的这株幼苗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只能负隅顽抗地举起来,随即桑晚低唿一声,半侧身子传来灼烧一般的炙痛,有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老虎本就是自然界最兇勐可怖的食肉动物之一,而这只巨型老虎更不是凡物,真正出手的时候动作快如残影,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桑晚的半边身子便染满了血迹。 老虎却像是呆住了一般,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大脑袋,仿佛很不可思议一般。 桑晚眼眶一阵酸涩,她忍住半侧身子的剧痛,踉踉跄跄地往外奔去,然后这么年幼的她连走几步都是歪歪扭扭的,根本是无谓的抵抗。 一只巨大的肉垫收了利爪,轻轻地压住她的背嵴,犹如摁住一只虫子那般按住桑晚,她髮丝凌乱的跌倒在地,背后的肉垫却忽然消失了。 一阵白光耀过,一双足踝繫着宝石金鍊的赤脚,一步一响,站到了她的眼前。 男人金色的头髮微卷,说是男人却更应当是介乎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他鬓边的捲髮翘起错乱的弧度,看起来像是短髮,后脑勺却有一个三股缠成的麻花长辫斜斜垂落肩头。 他的瞳孔比起来的芬里尔的琥珀色要更深一些,像是璨焕的金色太阳,眼睛微眯起的时候明明是竖瞳,却在看到她掌心的幼苗之时霎时变成了圆眸。 五官是和芬里尔不相上下的俊美无俦,但芬里尔更显冷峻沉静,他却是倨傲骄纵的,金色的瞳孔睥睨孤傲,桀骜不驯似浑身长着利刺,却又带着少年狂傲的倾负韶华,像是丝毫不惧晷景,如此的意气风发。 芬里尔就像是岑寂冷隽的皓月,而他则是灼灼耀华的初旭。 芬里尔的衣着简单也是最朴实无华的玄色,这人一身华丽的首饰却晃花了桑晚的眼睛。 他的头顶佩戴着眼镜蛇的黄金头冠,两只金色的兽耳抖动着,耳尖坠着光玉髓、玛瑙和碧玉制成的耳坠。 他的上半身裸赤,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肌和腹肌,身材介于青年的强壮和少年劲瘦之间,颈部带着釉彩多样和繁复花纹的黄金项圈,手腕都戴着镶嵌着绿松石、孔雀石、青金石的手镯,手臂同样没有空着,带着同样款式的臂钏,手指头也带着各色宝石制成的圣甲虫图案的指环。 人鱼线之下的部位则被白色亚麻布匹遮挡住,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身后的尾巴不甘寂寞地扫过来扫过去,露出修长强健的大腿和裸赤的双足,就连脚踝也繫着纤细的金鍊。 他的肤色呈现着深褐的小麦色,衣着华丽繁复却又几分似曾相识的错觉,桑晚怔了怔,一个念头闪过。 就像是曾经的那个世界,古埃及掌管太阳的神明一般。 老虎化成的兽人顿住脚步,在桑晚身前停住。 桑晚满眼警惕和防备地瞪着他,身侧的伤口还在淌血,在柔嫩莹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小崽子还挺记仇的。」兽人有些不快地拧起眉毛,含煳不清地嘟囔了几句。 「我只是忘了原型的舌头有倒刺了,谁知道你竟然这么柔弱,轻轻一碰就流血了。」 桑晚:「………」 猫科动物舌头的倒刺密密麻麻的,有多尖利自己没点数吗? 老虎幻化的兽人直接无视桑晚仇视的眼神,蹲在她的身侧,竟然直接垂下头颅凑向她掌心的幼苗,脸上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奇怪起来。 他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焦距,双颊满是潮红,不知不觉地摇起了尾巴,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双手抖动着,像是十分难耐一般,然后十指成爪,直直地伸向了桑晚的方向。 桑晚心头一惊就要避开,兽人的动作却远远比她快得多,就只见他的双手按在她的肚子上,力气并不大,一收一回,像是在按摩一般。 ……不,或者说是模拟着双爪的动作踩奶。 「别碰我。」被当成人形撸猫玩具的桑晚黑着脸,语气嫌弃地退了几步。 幼崽终归是幼崽,便连黑着脸都是鼓起肉嘟嘟的小脸,哪怕语气再嫌弃也是软软糯糯的,丝毫没有威慑力。 身侧的兽人不依不饶地又凑过来,身后粗壮的长尾巴缠住桑晚的小腿,把她抱在怀里,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舐她的脸颊。 ……好烦,一脸黏煳的口水。 桑晚一脸不高兴,想要逃跑却被兽人用双臂抱得死死的,他金色的竖瞳早已变成了圆眸,一脸小媳妇似的娇羞,头顶的兽耳亢奋的抖动,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桑晚,近乎撒娇地嘤嘤求道:「能不能摸摸我的肚子?」 第18页 「不能。」伤口仍旧作痛的桑晚冷漠地拒绝。 她长得可爱,性子看起来也软,性格却最是爱憎分明,对她好的加倍还之,对她不好的便记在心头等待着来日方长,像只还没成长起来起来的小兽,一旦有了机会便睚眦必报地抓着的机会。 然而被这株幼苗的气味弄得上头的兽人早已经神智不清,凑过来便要继续舔她,桑晚只觉脸上全是口水,她生无可恋地垂下眼睛,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她终于知道小猫咪想要逃,却被人类一把抓住,不停地撸猫吸猫是什么感觉了。 但是正沉溺着猫薄荷气息的兽人毫无防备,忽然被一股大力狠狠地踢向了石壁之中,一声轰隆巨响中,坚固无比的石壁竟然凹陷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上满是口水的桑晚被夺回了一个紧实的胸膛,芬里尔痛心地看着桑晚身上的血迹和口水,紧张地问道:「晚晚,琥珀刚才要吃掉你?」 桑晚却还像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双眸茫然讶异地望着芬里尔。 他不是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吗? 而名叫琥珀的兽人从凹陷的石壁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他的神智终于恢復了清明,脸色难看至极,简直好像活脱脱吃了几只苍蝇一般,金色的竖瞳满是不敢置信,因为羞耻而眼圈逐渐泛红,逐渐蕴满了雾蒙蒙的水渍。 他,他刚才好像坏掉了…… 琥珀随即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桑晚,气急败坏地冷声质问道:「卑劣的人类,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异能?」 第十章 桑晚怔了怔,原本暴戾兇横到准备一口把她吃掉的老虎,突然倒在地上,翻着肚皮开始甜腻地撒娇。 这巨大的转变让桑晚自己都觉茫然和无措。 桑晚呆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却被芬里尔宽厚的大手护住,拥在了怀里,芬里尔冷冷地瞥了一眼琥珀,声音浸满寒气。 「连这么小的幼崽都欺负,你倒是出息。」 琥珀的兽耳一抖,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但他也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讥道。 「要说东区谁最恨人类,除了你可没第二个。你什么时候会这么好心,还捡了只人类小崽子养,难不成是储备粮吗?」 琥珀砸了砸嘴:「啧啧啧,上次人类那个几十人的僱佣兵小队,惹怒了你可是连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怀里的桑晚身躯变得僵硬起来,慢慢地抬起头。 琥珀见人类幼崽那双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身上的金饰环佩叮噹作响。 琥珀瘪了瘪嘴巴,心里对自己刚才那副奇怪的模样还不能释怀,恶声恶气地迁怒骂道。 「看什么看,又脏又丑的人类崽子。」 芬里尔眼皮一跳,脚下升起一个银色的六芒星法阵,冰元素疯狂涌动,手掌在这瞬间已经积蓄出无数锋芒逼人的冰凌,漫天寒光直直射向了琥珀。 琥珀低哼一声,金眸耀起璨焕的法阵,炽烈灼热的火幕挡在了身前,顿时洞中水汽瀰漫,如坠五里雾中。 待到白雾渐散,早已经没有了琥珀的身影,只留下一个凹陷的坑痕。 芬里尔皱起眉毛,却是一副早已料到的平静。 他和琥珀本就同为七阶,连异能也相生相剋,除非死生角斗,打起来互相都不能轻易奈何对方。 现下芬里尔担心桑晚的情况,本就不想和琥珀耽误下去,琥珀自己离开得利索,倒省得继续缠斗下去。 「他,他到底是谁?」桑晚忍不住问道。 「一个喜欢找我麻烦的傢伙。」芬里尔脸色有些不虞,沉声说道。 桑晚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他还会再来吗?」 「他这次寻不到我,才一时兴起想要吃掉你。但不用担心,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芬里尔很肯定地说。 他和琥珀名义上是死对头,其实二人并无什么深仇大恨。 只不过等阶相当却又异能相对,交锋过一次之后两人势均力敌,琥珀便不死心,时不时便要来寻他切磋激斗一番,扬言非要让他做手下败将,芬里尔早已是不胜其烦。 芬里尔将桑晚放下来,垂眸看向桑晚身上的伤口,皆在裸露的右臂之上,被琥珀原型舌头之上的倒刺所刮伤,密密麻麻的还在渗血,但伤口所幸不深。 他从储物囊里拿出治疗外伤的药草,桑晚却侧了侧身子,避开了他的手。 芬里尔怔了怔,银色长髮从肩头一侧垂下,细碎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只听他轻声说:「那些人,他们也要杀我。」 像是在解释之前琥珀的话。 桑晚沉默了一会,才说:「不需要药草。」 她举起右手掌心的小幼苗,幼苗少得可怜的两片叶片翘起相反的弧度,莹翠碧缥的光泽流动,便见她右臂伤口竟在眨眼间止住了血,结痂生疤却又在瞬间痊癒,右臂又恢復了之前的白嫩无暇,像是节白白胖胖的莲藕断。 但在伤口痊癒之后,小幼苗也萎靡地抖了抖,很快消失了,桑晚像是耗尽了气力,小短腿站不稳地踉跄了几步,被芬里尔手疾眼快地稳稳接住。 芬里尔的目光凝滞,眸色一深,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了一丝裂痕,眼底震惊和喜色交织着闪过,他沉声道:「……我本来以为是木系异能,却没想到竟会是治癒异能。」 第19页 「异能?」桑晚看着空荡荡的掌心目露沉思:「可是我没有魔力,还会有异能这种东西吗?」 「魔力预测不一定是准确的,有少部分特殊异能的人在出生时,可能无法探测出现魔力体徵。」芬里尔语气肯定:「晚晚现在了有了异能,不可能没有魔力。」 桑晚抬起眸子,满是好奇和迷茫。 芬里尔没等她问,便继续说了下去。 性子冷冽,沉默寡言的芬里尔也只有在面对她那双澄澈明亮的星眸,才会有耐心。 「异能和魔力是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异能是魔力释放的表象,魔力是异能的内核。」芬里尔伸出手掌,掌心立刻涌出无数的冰凌,尖端闪着凛冽的寒光:「我是冰系异能,刚才的琥珀是火系异能。」 「每个人的天赋异能和发展的领域都是不同的,其中普通的力量系、速度系、防御系异能最为广泛,五行元素异能,衍生元素异能次之。像你这样的特殊治癒异能,很稀有。」 「稀有?」桑晚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浑身疲惫不堪,应该是所谓的魔力已经用空了,怎么努力都召唤不出幼苗。 芬里尔点点头:「我平常受了外伤都是直接敷用苏清草,但便是这没有任何制作工艺的药草,一小包也需要一颗二阶晶核。至于药丸和药粉,那就更贵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储物囊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堆着数颗褐色的药丸:「把退烧的药吃了。」 从努埃维塔斯森林的深处最近的一个城市波蒂斯,匆忙赶路也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芬里尔担心桑晚的病况,化为巨狼原型几乎没有任何歇息,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赶了回来。 桑晚闻言有些愕然地抬眸,吶吶地说不出话来:「小芬……」 她病重之时数次迷迷煳煳地醒来,山洞空荡寂寥,早已没了芬里尔的踪迹,芬里尔平时一向冷着脸不爱说话,桑晚还以为是他直接嫌弃地抛下了娇气体弱的她。 芬里尔见幼崽呆怔着不动弹,直接上手捏住她肉鼓鼓的双颊要给她餵药,桑晚连忙含煳地解释道:「小芬,我已经退烧了。可能是昨夜难受得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无意激发了异能。」 芬里尔仍旧捏着桑晚的双颊,看着幼崽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想起了腮帮子藏满坚果的小松鼠。 他摸了摸桑晚的额头,发觉温度的确变得正常之后,才放心地松开手,看着如今生龙活虎站在面前的幼崽,心底顿生一股后怕,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若是你没有治癒异能,那岂不是就……」 幼崽的娇弱远远超乎芬里尔的意料,他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心底对自己的粗心大意生出懊悔,尾巴低落地垂下。 桑晚却像是发觉了他自责愧疚的情绪,双眼亮晶晶地凑过来:「我还以为小芬也不要我了,原来小芬是忙着去给我买药了。」 幼崽有双清眸流盼的大眼睛,笑起来如同星河倒悬,说到自己被家人遗弃的事实她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并不在意一般。 可是芬里尔的心头却一缩,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小爪子挠了挠,泛起漫长的酸涩和痒意。 他看着幼崽被荆棘刮破的衣裙,简陋的山洞环境,放太久早已变软甚至腐烂的果子,芬里尔便觉得眼眶有些发涩的酸痛。 芬里尔这些年来一心念着报仇和提升实力,从不在意外部的物质环境,对待自己十分粗糙随意,风餐露宿也没有任何感觉。 可他突然想要给娇贵的小幼崽,自己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最好的。 「等你明天再休息一天,我们就离开努埃维塔斯森林。」芬里尔面无表情地说,心底在暗暗地思考带小幼崽搬去城市里。 之前芬里尔说过要把她送回努埃维塔斯森林相邻的人类领土边境的话,于是桑晚连忙说:「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小芬。」 芬里尔怔了怔,这才想起了之前自己说要送走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幼崽这么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他心底却有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芬里尔拧起眉毛,冷着脸带着警告的意味开口。 「努埃维塔斯森林临近的人类边境领土,不仅环境是极其荒凉的漠地,而且那里的人类都是些被放逐的恶徒罪囚,你一只幼崽被他们发现,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桑晚闻言便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她纠结了很久才吶吶道:「那……那我还是继续在森林里流浪吧。」 芬里尔恨不得将之前自己要送走她的话收回,此时面上却不显,只是神色淡淡地说。 「人类边境那边走不通,就去兽人的领土。最近的一个城市波蒂斯,离这里只有三天的路程。」 桑晚却忙不迭摇头:「兽人很讨厌人类的……被兽人发现了我,我也会被撕碎的……」 芬里尔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看向桑晚,语气冷淡沉静,却仿佛是早已布下陷阱的谆谆善诱:「既然你暂时回不了人类那边,可以先跟着我。」 「有我在,他们不敢碰你分毫。」 *———————————— 芬里尔早起的时候,尾巴捲起仍在疲惫沉睡的幼崽轻轻放下。 幼崽昨天过度使用了异能,魔力气息很是不稳,最好再休息一天再出发。 芬里尔将她的身上的外套仔细地捻好,幼崽含煳不清地说了几句梦话,芬里尔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便出了山洞,想要准备好明日路上需要的食物和水源。 第20页 但芬里尔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短短一会,回来的时候乖巧酣睡的幼崽却没了踪迹,只余下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的幼崽被偷了。 芬里尔仍旧是平时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他慢慢眯起眼睛,眸底阴沉晦暗,里面蕴藏的凛冽肃杀几乎快化为实质。 「……琥珀。」 原本空荡荡的山洞内壁,在霎时间温度急速下降,结满了冷霜寒冰。 第十一章 桑晚迷迷煳煳还没睡醒的时候,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她眼皮刚掀开一条缝还没看清楚,铺天盖地就是一个麻袋。 躺在微有些透光的麻袋里颠簸着抖上抖下,桑晚骤然清醒过来。 ……她这是碰上人贩子偷小孩了? 桑晚的心头惊疑不定,但知道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没有分毫战力,也只能在心头默默揣测着人贩子的意图。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晚却觉得唿吸愈发困难起来,伴随着沉重的唿气声,她的眼前也变得眩晕不清起来。 眼看就要被闷死了,她在密不透风的麻袋里又踢又踹,动作剧烈地挣扎起来。 麻袋的束口果然被掀开一个小口子,随即她就跟一双金色的竖瞳对上,金髮青年的竖瞳冰冷,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又要把麻袋的口子繫紧。 「放我出来,你要闷死我了。」桑晚先发制人,满脸不快地瞪着昨天那个名叫琥珀的兽人。 琥珀愣了愣:「是、是吗?」 他正单手提着麻袋,闻言心头一慌,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好,简单粗暴地将幼崽倒了出来。 桑晚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咬着牙揉着屁股墩站起来,怒气沖沖地抬起头要找个说法,却见罪魁祸首竟然躲在了一颗巨树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正警惕又防备地盯着她。 桑晚刚刚踏脚抬出一步,琥珀神色剧变,头顶的毛茸茸的虎耳一抖,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她是什么极其可怕的病毒传染源一般:「你、你别过来!」 桑晚心头无语,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凭着感觉就要循着山野林荫的小路就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却又直挺挺地撞上了一个坚固的东西,她吃痛地揉了揉额头,才发现是兽人挡在前面的一条小腿。 琥珀居高临下地望着只到他小腿的幼崽,明明如此的年幼柔弱,脆弱莹白的脖颈似乎只需要轻轻一拧便断,但她昨天却有着如此可怕的异能,竟只是抬手间便能让他失了神智,做出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回想起昨天自己竟然神志不清地翻开肚皮要摸摸的场景,他的双颊忍不住微微泛红。 一股羞耻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头上的耳朵也不知不觉成了飞机耳,身后黑纹黄底相间的粗尾巴也激动地摇晃着。 「卑劣的人类,你昨天究竟对我做了什么?」琥珀一边咬着牙恶狠狠地质问道,一边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仿佛眼前并不是一只手无寸铁的幼崽,而是可怖的洪水勐兽。 桑晚只能无奈地解释:「这是我的异能,你别招惹我,我也不会释放。」 眼看她避之不及地就要往回走,琥珀却炸了毛,情绪激动地拦在她的身前:「你,你不许走!」 幼崽蹙紧眉毛,素净白嫩的五小脸皱成了一团,更显得她少年老成,冷静地发问道:「那你把我拐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幼崽黑黝黝的眸子不解地注视着他,这种理智的表情放在一个稚童身上很是违和,人高马大的琥珀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幼崽这么平静的发问,竟让琥珀的心头升腾起一股羞耻的感觉,咬了咬唇说不出口。 昨天那股香甜的味道把他变成了奇怪的模样,这既让他恼羞成怒,却又忍不住耽溺沉迷,甚至,甚至想贪恋地再来一次…… 「你,你能不能让我再闻闻那株草,就,就一下?」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向来不可一世的琥珀才涨红着脸小声地问道。 桑晚冷哼一声,自从知道自己掌心的那株小草的气味有特殊作用之后,对这头暴戾恣睢的老虎就不再那么惧怕了。 这头老虎舌头的倒刺不仅弄伤了她,多次辱骂她脏丑卑劣,甚至今天又这么折腾她,她凭什么说满足就满足他的需求? 一向高傲跋扈的琥珀还是头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更何况对象还是他向来瞧不起的人类。 谁知桑晚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不搭理他,琥珀发出令人心惊的磨牙声,气急败坏地低吼道:「卑劣可恶的人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眼看琥珀身上现出白光又要化为巨虎原型,桑晚迫于生计也只好连忙摊开了手,掌心颤巍巍地长出一株碧莹欲滴的幼苗。 刚才还一脸兇横阴鸷的青年瞬间便变了脸:「嗷呜——喵。」 香甜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扑来,琥珀金色的竖瞳变成了圆眸,他的双腿一软,便眼神迷离地瘫倒在了地上。 桑晚连忙趁着这个机会想要逃走,一根粗尾巴却羞答答地缠上了桑晚的腰腹。 琥珀脸颊泛红,满脸羞赧,四肢酸软地硬撑着爬过来,毛茸茸霏脑袋蹭了蹭桑晚的手掌,声音甜腻地撒娇道:「摸我的肚子。」 桑晚眼神冷漠地不为所动,他便不满地抬眸,低低地哈气,亮出尖利的虎牙。 第21页 「……」桑晚一脸被逼,生无可恋地伸出小短手。 琥珀连忙凑过来,他现在是兽人的形态,根本没有柔软皮毛的肚腹,只有一身硬邦邦的腹肌,桑晚为了搪塞过去,只能马马虎虎地揉了一通。 琥珀却很是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含煳不清地低吟道:「……脖,脖子……」 桑晚又只能伸出手敷衍地挠了挠,琥珀眯着眼睛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两只前肢蜷缩在胸前,身后的尾巴高高地翘起。 琥珀还没高兴多久,眼前的快乐源头却被人单手拎走。 芬里尔冷冷地看着眼前琥珀奇怪的模样,寒声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琥珀又气又急地抬眸,在看清芬里尔之后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既有被打断的愤懑羞恼,又有被宿敌撞破秘密的尴尬和不堪。 怀里的幼崽满是琥珀的气息,芬里尔不快地皱起眉毛,想着要回去给幼崽好好地洗个澡,带了几分尖利地讽刺道:「你现在的本领真是愈发了得,还学会偷小孩了。」 琥珀面色铁青地站直,强撑着自己平日的高傲,口是心非地冷冷开口道:「我会偷这么一只满是人类臭味的幼崽?不过是没吃过人类幼崽,想要尝一口新鲜的罢了。」 芬里尔冷笑道:「随你想吃什么,这只不行。」 琥珀被芬里尔这股护犊子的模样气不过:「不过一只瘦了吧唧的人类小崽子,气味难闻又丑陋无比,我都懒得多看一眼。」 「反正你要是再敢碰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琥珀不甘示弱:「同为七阶,说得好像我怕你似的。」 眼看两人变得箭弩拔张起来,桑晚却不想芬里尔为了她受伤,连忙揽住芬里尔的脖颈:「小芬,我们走吧。」 芬里尔不得不顾忌怀里幼崽的安危,只能冷冷地瞥了一眼琥珀转身便走,琥珀毫不示弱地便要追上来,脚步却勐然一顿。 人类幼崽揽着芬里尔的脖颈,眼底满是厌恶和憎恨地瞪着他,琥珀怔了怔神,呆呆地看着他们二人走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身后的尾巴也恹恹地垂下,委屈地嘟囔着:「我就只是想要被摸摸而已……」 他想不明白,人类幼崽为什么可以被芬里尔乖乖地抱着,却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第十二章 四月已是暮春,漫山桃梨的花期已过,海棠睡,绣球落。但却常撞见灌木丛生的野蔷薇,缟素的白瓣尖染着温柔的浅粉,攒成一簇簇仿若焰火炸开的花团。 桑晚忍不住想摘一朵,费力地垫着脚尖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她最中意的枝头顶端的那朵,被一只大手地撷取而下。 指腹传来刺痛,芬里尔却面色不改,他的第一反应是会伤到娇弱的幼崽,面无表情地把蔷薇蔓枝的尖刺捻落,将光秃的茎秆递到幼崽的手上。 桑晚捏紧了花枝,连忙凑到了芬里尔的身边,他的掌心布满薄茧,指腹却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微微泛着血丝。 这样的小伤口对于芬里尔根本不算什么,桑晚却急急忙忙地催动异能,掌心的幼苗听话地钻出来,芬里尔手指的伤口很快消失了。 芬里尔单手把幼崽拎起来,然后架在自己的脖颈上,这样赶路的速度更快。 桑晚最开始坐着芬里尔一侧的肩膀,但她怕自己掉下来,总是没安全感似的紧紧地揪着他的衣领,芬里尔不舒服,桑晚也心有余悸。 于是芬里尔便把幼崽架在脖颈上,幼崽轻松地揽着他的脖子,两条小短腿在胸前荡来荡去。 芬里尔无奈地嘆出一口气:「这种小伤口对于我来说很快就好了,你无需浪费魔力。」 桑晚却摇摇头:「这不叫浪费,小芬你说过的,要多锻鍊异能的使用,才能促进晋阶。」 芬里尔无言以对地沉默了一瞬。 他走得平稳,幼崽的双臂只是虚虚揽着他的脖颈,左手摇晃着蔷薇花枝,像是对异能的掌控还没能太得心应手,右手掌心莹翠欲滴的幼苗还未收回去。 芬里尔垂下眼睛看向幼苗,银色的睫毛轻抖。 这株幼苗的气味似乎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可以让琥珀那傢伙变得很奇怪。 虽然变成那副样子是很丢脸没错,但又莫名感觉很是刺激……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然而这株幼苗的气味对于他来说由始至终都是普通的草木清香,什么副作用都没有。 桑晚瞅见芬里尔微微偏头在闻她掌心的幼苗,乐呵呵地解释道:「小芬,我这个幼苗可能是类似于薄荷草一般的植物,应该只对猫科动物有用的。」 「哦。」芬里尔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原本挺立的银色的狼耳,却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失落地垂下。 桑晚看得心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毛茸茸的耳尖,芬里尔顿时身躯一僵,像是一股酥麻的电流蓦然从全身蹿过。 耳朵本就是他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之一,被幼崽猝不及防地薅一把,芬里尔强忍住站稳才没把幼崽甩出去。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芬里尔皱起眉毛,板着脸正要严厉地教训一番幼崽。 幼崽却仿佛觉得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很好玩似的,在他还没来及开口之前,把左手那支蔷薇花插入他银髮的鬓间,桑晚眨了眨眼,搂紧了他的脖子:「小芬真好看。」 第22页 芬里尔一怔,有些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脸上发烫,面上不显,正要故作严肃地提醒幼崽安分一些,却忽然神色冷峻起来。 他立即将脖颈上的幼崽放下来,转瞬之间便化为了巨大的原型,前肢并起越向前方,还不忘提醒幼崽:「躲起来 !」 努埃维塔斯森林危机四伏并不是玩笑话,接近领主层级的魔兽不少,这只八阶境界稳固的黑犀牛,对于尚还是刚步入七阶的芬里尔是一名劲敌。 但芬里尔身为兽人,比起普通魔兽要强悍很多,他一向热衷于挑战越阶的战斗,以此来提升和修炼自己的境界。 所以这只黑犀牛对于他来说并非死局,反而是磨砺他实力的垫脚石。 可今时却不同往日,芬里尔这次带着一只娇弱的幼崽,生怕战局会不慎波及到她,只能引着黑犀牛离开到一个较远的范围。 桑晚躲在繁茂的灌林里,侧耳倾听着狼嚎声越来越远,变得愈发模煳听不真切,心底满是焦灼和担忧。 一阵细微的枝叶晃动的窸窣声从耳畔传来,桑晚僵硬地转头,一条背部褐色斑块交错的尖吻蝮,正探着蛇信,柔弱无骨的长身一圈圈地缠着身侧的树干,正循着桑晚的气息蜿蜒而下。 桑晚这辈子最怕的动物便是蛇。 她浑身僵立,只觉全身血流都被冻住了一般,但眼睁睁地看着尖吻蝮探着蛇信越游越近,她知道只能必须压住心底的害怕自救。 桑晚刚颤巍巍地伸出手,尖吻蝮却像是感知到了魔力的气息一般,骤然仰起蛇颅,尖利的银牙凛冽泛光迅勐地袭来。 她的瞳孔一缩,只能僵硬呆滞地看着一只巨大的虎掌,死死地摁压在了蛇颈之处。 第十三章 巨大的虎掌再缓缓抬起来的时候,尖吻蝮竟然已经身首分离。 那一掌看似轻飘飘地落下,尖吻蝮的蛇颈却直接被蕴藏其中可怖的力道碾压成了碎肉,蛇头掉落在地还不断地亮出尖牙,做出撕咬的动作,而无头的蛇身竟然还在扭曲地游动着。 桑晚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几步,与仍在蠕动的蛇头离得远远的。 她深吸几口气平復了心情,再次抬起头,刚才那只威风凛凛的巨虎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桑晚左右环顾了一周,才发现一棵盘根错节的树干之后露出了一条黄底黑纹的粗尾巴,幼崽冷不丁地望过来,金髮青年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地躲在了树后,却又忍不住露出半张脸,满眼紧张和警惕地盯着她。 像是只流浪猫,犹豫不决地想要靠过来,却始终无法放下防备,仍在原地徘徊。 桑晚无奈地招了招手:「过来。」 金髮青年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登时瞪大眼睛:「卑劣的人类,你把我当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了,喊我过来就过来?」 于是桑晚便准备转过身不理会他,然而琥珀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摆着个臭脸,快速挪到了桑晚的身边。 桑晚:「……」 青年金髮的卷翘,后脑勺三股缠成的麻花辫从身侧斜斜垂下,依旧是那副埃及风的打扮,浑身都是华贵奢靡的配饰,只下身围着白色的亚麻布匹,更衬得小麦色的皮肤有几分黢黑。 「再靠近一些。」桑晚边说边抬起手来,掌中绿芒闪现。 琥珀听见幼崽竟然是用的祈使句的语气,他的神情一变,随即愤懑地冷嗤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可笑。」 然而他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地挪近了两步。 眼看这只幼崽又要发动异能,偏偏自己还真是束手无策,一闻到那株草的气味他就会变成那副奇怪的模样,被卑劣的人类尽情地玩弄却无法反抗。 琥珀压下心底深处的雀跃和期待,羞耻地咬了咬唇,神情悲壮地躺下,一副捨身取义的表情:「来吧。」 桑晚:「……」不是,她还没催动异能呢。 她把手放在琥珀肩头一道还未痊癒的伤痕处,是之前初见他在山洞的那一次,被刚赶回来正处于盛怒状态的芬里尔所打伤的。 这一道伤痕并不算深,但却从他的锁骨之处一直蔓延到了肩膀,目测足足有十几厘米。 桑晚现在刚刚触发了异能,踏入最底层的御师一阶的行列还不久,魔力低微得可怜,她只修復了这一道伤痕,就觉得四肢泛酸,浑身疲惫和无力。 琥珀顾不及那株幼苗气味对自己强大的吸引力,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锁骨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绿光中缓缓痊癒,只留下光洁的褐色肌肤,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你竟然是治癒系异能?」他目瞪口呆地问道。 桑晚微微点头:「刚才你救了我,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琥珀吃惊的表情还未曾收回去,但他闻言却忍不住冷笑一声,愤慨激扬地怒斥道:「卑劣的人类,你别以为有了个稀罕的治癒系异能就了不起,你之前对我做过的那些可恨的事情,别想着一笔勾销。」 他顿了顿,又把自己的一支胳膊递过来,指着手臂处交错狰狞的血痕:「喏,卑劣的人类,我这里也受伤了。」 桑晚只觉头痛心烦,板着脸直接拒绝:「我的魔力已经用完了。」 琥珀顿时炸了毛:「什么,你的异能就这么不经用吗?」他张开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后面却传来熟悉又透着几分关切的声音:「晚晚。」 第23页 芬里尔担心桑晚的安危,不似他一贯沉稳的攻击方法,而是不惜自己受伤也拼命攻击着八阶的黑犀牛的弱点,直至一击毙命咬断黑犀牛的喉咙。 战斗刚结束芬里尔甚至都没来得及收捡战利品,便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然而他没想到,只是离开这么一会,幼崽竟然又被那头烦人的老虎缠上了。 芬里尔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一把抱回幼崽放在怀里,冷着脸便往前走。 「小芬,你受伤了?很严重吗?」幼崽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激动地在怀里拱来拱去,却被他按住脑袋,温声安慰道:「我没事。」 桑晚掌心的幼苗早已经因为魔力耗尽而消失了,但她看着遍体鳞伤的芬里尔,心底满是对自己弱小的自责,也有不能帮芬里尔减轻几分痛苦的愧疚。 桑晚不顾身体的乏力,强行催动着异能,尝试了几次,幼苗终于又颤颤巍巍地钻了出来。 桑晚却在看见自己掌心的幼苗之时,双眸一紧。 原本颤巍巍的幼苗只有少得可怜的两片叶子,现在却变成了五片嫩叶,流动着清澜碧光,她只觉千万条涌动着暖流的细丝涌向了四肢八骸,原本体内干涸的魔力也突然变得充盈起来。 「小芬,我的小苗长了好几片叶子,我这是升级了吗?」桑晚惊喜地拉了拉芬里尔的胸前的衣襟。 芬里尔认真地端详了几眼:「这应该是你异能的本体幼苗,随着它的生长你的异能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但他眼底带了几分惊诧和愕然,侧目问道:「可为什么会突然就升级了?」 桑晚一脸茫然:「 我刚才动用了一次异能,魔力已经用光了。但我想要给你疗伤,便强行催动着幼苗出来,它就突然升级了。我也不再是刚才无力的状态,不仅魔力恢復了,感觉魔力的上限还比之前高了不少……」 「以后不许再这样。」芬里尔神色一变,语气严厉地冷声训斥道。 桑晚愣了愣,被芬里尔凶得缩回了扯着他衣襟的小手,芬里尔便忍不住柔了几分语气,但依然严肃地解释道。 「这次晋阶只是你运气好。以后你绝对要尽量避免透支魔力使用异能,很多兽人因此异能受损,此生境界在再难寸进。」 桑晚闻言一怔,有些后怕地点头。 这时抱着桑晚的芬里尔却顿住了脚步,身前是一具巨大的黑犀牛魔兽的尸体,之前他担心桑晚的安危,甚至连魔兽最珍贵的晶核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来。 芬里尔看着尚还完整的尸首,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底却多了几分笑意:「晶核应该还在。」 他把桑晚放下,变幻巨狼的原型麻利地撕扯开黑犀牛的头颅,然后用尖利的爪子掏出血淋淋的头颅里面的晶核,然后又将黑犀牛尸首的珍贵部位分块割好,放进了储物囊里面。 这储物囊还是之前他从人类手里夺下的战利品,外观只有一个香囊大小,里面的独立异形空间却有数百立方米的大小。尽管这种储物装备是人类比较普及的日常用品之一,在兽人这边却属于十分珍贵的装备了。 芬里尔像是怕桑晚嫌弃他身上脏污,就近寻了个水源,把掏过脑壳的爪子沖洗得干干净净了才回来。 眼看日光西沉,芬里尔动作迅速地幼崽架在脖颈上,想要抓紧时间继续赶路,在夜色降临之前尽量走出努埃维塔斯森林。 桑晚抱着他的脖颈,却在望见背后的景象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唿:「他,他怎么还跟着我们?」 不远的林荫树后,琥珀伸出半边身子,正目光幽怨地盯着他们。猝不及防地和幼崽的视线直直对上,他的双颊滚烫,惊慌失措地钻进了灌林里。 芬里尔早就知道琥珀一直在身后尾随,芬里尔闻言眼皮一跳,冷声道:「不用管他。」 桑晚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芬里尔的脖颈上,只是仍然忍不住频频回头。 每次只要她一回头,都能捉住一只鬼鬼祟祟的大猫,躲在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后面,却总是藏头不顾尾,露出极其显眼的特徵。 桑晚的目光一望过来,他又立即慌张地跳开跑远,但无论芬里尔暗地里怎么提速,却都不能甩开像块牛皮糖似的,紧紧黏在身后的琥珀。 桑晚最开始坐在芬里尔的脖颈上还觉得四周的森林景色新奇,可后来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被芬里尔揽在怀里睡着了,迷迷煳煳中,她只听到芬里尔轻声说:「我们到波蒂斯了。」 第十四章 桑晚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从芬里尔的怀里抬起头,却在看清周围的繁盛景象之后愣住。 遥遥的天幕黑沉如墨,银月高悬,隐在薄纱般的云雾之后,这里却仿若一座不夜之城。 无数座高矮交错的建筑林立,石头垒砌的建筑和圆顶尖塔的房子错落分布,高耸的穹顶亮着绚烂的霓虹彩光,灯火摇曳,恍若白昼。 道路两旁的摊贩密集,挤得通径变得逼仄,人潮熙攘,接袂成帷。河道环城穿街,清波流动,船头点着夜灯摇盪而过,伴着木桨划破水面的声音。无数嘈杂的声音交集在一起,交织成了模煳的背景音。 桑晚在原始森林荒野求生了一段时间,突兀地步入了一个攘来熙往的闹热环境,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缩在芬里尔的怀里,好奇地观察着一切。 第24页 来往的兽人都带着极其明显的动物特徵,雌性兽人和幼崽都较为少见,一出现也是被身侧的雄性兽人牢牢地护在身后,街边大多是身材高壮魁梧的雄性兽人,闹哄哄地挤成一堆。 但当芬里尔面无表情地走过之时,身侧的兽人却都能感知到他的威压,不约而同地后退和远离。 芬里尔一路走过,原本汹涌的人群便像是空出来了一条隔离带似的,芬里尔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从容不迫地揣着幼崽闲逛。 很快有兽人注意到了芬里尔怀中的幼崽,他们眼神闪烁,在背后窃窃私语起来。 「小芬,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怕你?」桑晚小声地问道。 「兽人一向实力为尊,对待强者的态度很恭敬,会自发离得远一些,以免惹上麻烦。」芬里尔低垂着眼睫,不以为意地淡声答道。 他现在的实力跟顶尖高手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在东区的地盘,却已经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他的目光在一家家店铺或是摊贩面前专注地停留,随后走近。 他拿起一件泡泡袖带着蓬松纱边的白裙,在桑晚面前比划了一番,询问道:「喜欢吗?」 桑晚看看自己身上的破破烂烂的裙子,面露迟疑,但还来不及说什么,芬里尔就直接掏出晶核买下。 这家卖童装的摊主竟然是个象族兽人的彪形大汉,像尊铁塔似的满是遒劲的肌肉,却铁汉柔情地选择了买卖童装。 他看见有生意便主动招揽,连忙拿出了很多件幼崽的童装:「客人,这是您的小女儿吗?还真是漂亮呢,穿什么都很适合。」 ……女儿?他有那么老吗? 芬里尔眼皮一跳,有些不快地说道:「不是。」 不过芬里尔听见摊主夸奖桑晚,虽然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底却忍不住升起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 他将幼崽抱出怀里,有些炫耀意味地让摊主看得更清楚。 摊主却被吓了一跳,长鼻子高高扬起,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这是人类?」 看见摊主那副便秘的古怪表情,芬里尔皱起了眉毛,丢下一堆晶核,直接抱着桑晚走了。 他的幼崽这么可爱,是人类又怎么了? 随后芬里尔更是问都不问,看见什么适合幼崽的东西就直接买下,根本不顾桑晚的竭力阻拦,晶核如流水一颗颗地给出去,他却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给桑晚购置完各色各样的日用品之后,他又抱着桑晚开始採购食物。 夜市里的食物各式各样,倒也一点也不比桑晚之前的那个世界逊色。 有各式魔兽的生肉大喇喇地摆放着,有涂抹调料或是风干加工的半成品,也有各种动用蒸炸炒煎煮涮烤的方式,制作而成的可以直接食用的成品。 鲜榨的浆果果汁被端了出来,肉串放成一排放在烤炉上泛着油花,半人高铁锅里热乎乎的汤被大勺搅出热气,还有不少兽人围成一堆烫着飘浮各色食材的大火锅,一派烟火气息。 芬里尔暗忖着人类幼崽不吃生肉,但她看着三岁左右的模样,应该不用吃奶了,边将路过的食物都买了一些,随手放进储物囊里面。 一穷二白的桑晚终于忍不住,满脸窘迫地拉住芬里尔的前襟,嗫嚅道:「小芬,以后等我有钱了,一定会还你的……」 她暗暗琢磨着,自己这个异能虽说等阶很低,但既然芬里尔曾说过兽人的医疗水平很差劲,而治癒系异能又极其稀有,那她赚些生活费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桑晚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知道芬里尔是怜悯她才会对她好,还愿意在兽人城邦里这种对人类不妙的处境下庇佑她,可她却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一直索取。 但桑晚话音刚落,芬里尔却脸色一沉,皱紧了眉头。 幼崽突然冒出来这么生分的话,让芬里尔很不高兴,愉悦的心情瞬间冷着脸沉声道:「不需要。」 看着幼崽呆怔的神色,芬里尔不由得缓了缓语气说道:「这些晶核对于我来不算什么。而且你也会给我疗伤,我们互不相欠。」 但他刚才胸口那股闷窒的感觉,蓦然让芬里尔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自从幼年遭逢剧变,芬里尔为人处世一向孤傲漠然,而他竟然会因为幼崽的一句话,情绪开始剧烈地波动。 芬里尔忍不住暗暗有些心惊,才这么一段时间,怎么会这样…… 最开始他只是一时兴起捡了这只娇弱的幼崽,不过是因为想起了夭折的弟弟妹妹,才头次动了恻隐之心。 芬里尔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把这个娇弱的麻烦精丢掉。 可是他不但没有,反而竟然中了邪似的,不仅开始捨不得丢掉这个拖油瓶,甚至还越来越娇惯和宠溺她,到最后竟恨不得对她越来越好。 自幼家破人亡,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他一向性情孤僻,就算是伤痕累累,也只是习惯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一向寂寥厌世的他,却猝不及防地多了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陪伴在身侧。 就像是养了一只小宠物般,这种互相依偎陪伴的感情和被需要的存在感,温水煮青蛙似的让他失了所有戒备和心防,无声地将他环绕淹没。 当他以后意识情势不妙的时候,却已经习惯了桑晚的存在。不再是桑晚离不开他,而是芬里尔离不开这只幼崽。 第25页 採购得差不多的芬里尔便抱着幼崽离开了东区闹哄哄的坊市,环境渐渐变得僻静和清幽了不少。 月落参横,水面波光粼粼如同低悬银河的星屑洒落,夜色水道旁坐落着一排独院别墅,远处隐隐有晚钟敲击的声音,高耸的城墙之后尚还可以看见努埃维塔斯森林的轮廓,群山回唱。屋后水声浩荡,缓慢上升。 芬里尔神态自若地抱着桑晚走进其中一栋独院别墅,桑晚却难掩讶异:「难道我们要住这里?」 芬里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环境突然从荒野求生的山洞变成了精奢别墅,桑晚还有些不习惯,一脸震惊:「小芬,你竟然有套这么大的房子,那为什么还像个野人似的睡山洞?」 野,野人……? 芬里尔无奈道:「在我心里,提升实力远比享乐重要。」 这是芬里尔之前在波蒂斯随手购置的一处房产,但几乎没住过。芬里尔为了提升和修炼自己的魔力境界,常年在野外不断磨砺战斗,大多时间都是风餐露宿。 毕竟在他的心里,提升实力和报仇远远要比这些物质生活重要得多。 就在他们说话间的时候,邻院的门扉却突然打开,一道男声在背后迟疑地响起:「芬里尔?」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热情地迎上来,难掩久别重逢的喜悦:「芬里尔,你常年在外苦修,好久没看见你回波蒂斯了。」 这个男人留着凌厉的寸头,剑眉星目,看起来就不是善茬,头上是黑色的兽耳,但笑起来却有股反差极大的憨厚,咧开一口洁白的牙齿。 和这个邻居的热情比起来,芬里尔却只是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罗纳德,好久不见。」 桑晚缩在芬里尔的怀里观察着这个陌生的邻居,忽然发现他的肩膀上趴着一只白色长毛的小兽。罗纳德像是很喜欢自己的这只宠物一般,忍不住凑过脸去想要亲亲它,却被小兽一巴掌打歪了脸。 这小兽生得像一只普通猫咪,但尾巴却十分的蓬松巨大,像根鸡毛掸子一般高高竖起。 芬里尔注意到了桑晚的目光,解释道:「这是罗纳德的宠物,一阶的绒猫魔兽。」 这种魔兽外貌可爱,体积幼小,实力低微没有攻击性,性格却十分温驯黏人,是很适宜的魔兽宠物品种,很多雌性兽人或幼崽都喜欢在家里养一只。 但罗纳德的这只小绒猫性格却非同寻常,十分的暴躁,不过却不妨碍罗纳德对这只宠物的喜爱。 罗纳德这才反应过来芬里尔怀里还抱着个活物,吓了一跳之后,一双在夜里泛光的兽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渐渐透着诡异的兴奋。 他虽然看着是个糙汉,但其实一见到外貌可爱的生物就走不动路,不然也不会养着一只娇弱的小绒猫。 桑晚被罗纳德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她背过身去,往芬里尔的怀里缩了缩。 「咦,芬里尔你竟然也养了只小宠物?」罗纳德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 他可不觉得性情孤傲禁慾的芬里尔会有伴侣和孩子,这只小幼崽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蹿出来的。 可当他看清楚桑晚没有兽耳,没有尾巴,也没有任何兽人的体徵之后,大惊失色地问道:「芬里尔,这难道是……人类?」 「嗯,在努埃维塔斯森林捡的。」芬里尔淡淡地说,一双手摸了摸桑晚的后脑勺,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罗纳德的视线。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人类幼崽,她看起来好小啊,倒没有那些人类可恶讨厌了。」罗纳德一边嘀咕着,一边再也忍不住地上前一步,甚至清晰可见地咽了口口水:「咕咚。」 「这人类幼崽真可爱。借我玩玩,哭了就还你。」 第十五章 「借我玩玩,哭了就还你。」罗纳德嬉皮笑脸地道。 芬里尔一只手护住幼崽,唇角勾起一个冷厉的弧度:「那你也借我玩玩,脑袋断了就还。」 罗纳德连忙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脖颈,讪讪一笑:「芬里尔,你别老这么残暴,我不就开个玩笑吗?」 芬里尔斜睨他一眼,耳畔的树梢传来窸窣的响动,芬里尔的狼耳朵尖一抖,终是忍不住冷声道:「琥珀,都跟踪到家门口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空气寂静了一瞬,金髮斜辫的青年僵着脸从树后钻出来,眼神飘忽,咬着后槽牙嘴硬道:「我路过而已。」 琥珀尴尬地垂下眼睛,褐色的脸颊微微泛红,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个藉口烂得可以。 「路过?」芬里尔眼皮一跳,很不悦地下最后通牒:「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想再吃她。」 「我没想吃她!」琥珀的尾巴炸了毛,应激地低吼道:「这只幼崽对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难道,难道就不该负——」 琥珀连忙咬住舌根,勉强把负责两个字咽下去,只目光如炬地死盯着芬里尔怀里的幼崽,金黄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阴森森地反光:「反正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放了狠话要伺机报復她的意思吗? 桑晚身躯一僵,鹌鹑似地埋进芬里尔胸口里,芬里尔也无法再忍受琥珀一整天的跟踪和骚扰,放下幼崽挡在她的身前。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死心离开的。」芬里尔上前一步,脚下登时蔓延了一层浅霁的冰霜,深夜晚风本就料峭带寒,此时此刻的温度更是骤然勐降。 第26页 雄性兽人本就极其好斗,占有欲更是篆刻在了骨子里,而琥珀想要的东西却一直被芬里尔自私地占据。 此时芬里尔主动下了战书,一向心高气傲的琥珀又怎么能忍气吞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异能全开,周身升起灼灼火焰,迎着逆风勐然簇生蹿高,他满眼挑衅:「打败你的话,这只幼崽就是我的战利品了。」 眼看情况不妙,罗纳德满眼焦急慌张,连忙高声制止道:「你们疯了?别在城里打架啊!」 尽管兽人的科技和产业远没有人类发达,但却也有严明的律令。 因为雄性兽人性格好战,所以领主和君王阶级的管理者们为了维护管辖领地的秩序平和,会设立严明的法纪律条。 虽然这些管理者们自己麾下暗藏污垢,暗地里不知道除去了多少敌对者,但如果没有保护伞的兽人们大喇喇地在城邦里寻衅滋事,斗殴杀人,一旦被举报,还是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 罗纳德知道芬里尔和琥珀一向不和,但曾经被芬里尔随手救过一命的他,早已把芬里尔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罗纳德连忙把肩头的小绒猫放下,随即不管不顾地沖了上去,拦在他们二人中间。 小绒猫抖了抖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跟小萝蔔丁桑晚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小绒猫的尾巴直竖起来,表达着亲近和友好。 似乎因为桑晚异能的缘故,她很招猫科动物的喜欢。 雪白长毛的小绒猫软绵绵地叫了一声,随即向桑晚靠了过来,甚至还用尾巴撒娇般地蹭了蹭她的膝盖。 琥珀刚甩了碍事的罗纳德一巴掌,正好侧头看见了这一幕,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可以摸别人的猫!」 琥珀整张脸垮了下来,脸色阴沉,随即便恼羞成怒地要冲过来,却一对二被芬里尔和罗纳德缠住无法脱身。 桑晚刚刚才被琥珀放狠话威胁,现在琥珀又摆出这么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她连忙抱起小绒猫想要跑进芬里尔的房子里。 免得比她还娇弱的小绒猫,不小心被正在激战中的兽人们四溢的异能误伤。 然而桑晚刚刚上手,一股奇怪的异能波动犹如触电般让她浑身一颤,桑晚满眼疑惑地顿住了步伐。 小绒猫无知无觉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桑晚的手掌。 桑晚忍不住释放异能,用掌心的幼苗探知着小绒猫的生命体徵,竟然又感受到了一股诡谲的异能波动。 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她将幼苗的能量小心翼翼地钻进绒猫的身体里,想要探知一番情况。 治癒系的异能和战斗系天生相反,蕴含的能量不再是粗暴兇横带着毁灭意图的暴戾,而是淌着暖流和温柔的生机。 小绒猫舒服地唿噜两声,但桑晚却皱起了眉毛。 因为细若游丝的能量却很快由畅通变得堵塞,被凝滞的经脉所抵挡和反抗,就像是被堵住的水龙头一般,桑晚试了试想要让能量通过,正感到一束微弱的绿丝钻了过去,小绒猫却倏忽发出一声尖利凄凉的哀鸣,桑晚心下一惊便准备收回能量。 它不復刚才的温顺,近乎疯狂地从她怀里挣脱,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不知道是撞到了哪里,它挣扎着站起来勉强爬了几步,便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桑晚连忙要蹲下为它疗伤,然而目睹这一幕的罗纳德却身躯一僵,停下了劝架的动作。 他僵立在原地,双眼呆滞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宠物,被这只恶毒的人类幼崽活活摔死。 很多人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养着这么一只麻烦又弱小的宠物型魔兽,甚至还多次嘲笑过他这个看起来粗糙的大汉,竟然会少女心地养宠物。 可在罗纳德的心里,这只小绒猫是他相依为命的家人。 正要释放治癒异能的桑晚刚刚蹲下,便感觉到一股可怖的威压袭来,她抱起身体滚烫的小绒猫,惊慌地抬眸。 一只额生三道白色犹如火焰般的印痕,四肢毛色雪白,背部皮毛则浓密墨黑,双睛蔚蓝的巨大哈士奇悲怆地咆哮一声,双眸满是恨意,正横冲直撞地奔向桑晚而来。 第十六章 兽人原型的矫捷迅勐,远远不是人类可以较长絜短的。 桑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巨大的哈士奇两条前肢微曲,便轻松地弹跃而起,犹如一道黑色的残影般奔轶绝尘。 在桑晚曾经的世界,哈士奇是一种讨人喜爱的宠物犬种。可现在这颗放大了数倍的狗头,和任何形容可爱的词语都沾不上边。 哈士奇面目狰狞地张开深渊般的巨口,双睛圆睁,獠牙如戟,猩红色的粗舌垂下黏腻的涎液,犹如恶鬼般兇狠地直击而来。 就在她傻傻地呆愣在原地的时候,却见一道金煌的流光斜插而入,将那道黑影狠狠地撞飞,街边的一棵观赏树轰然倒地,几乎是同一时刻,她被拥入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里。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哈士奇甩了甩昏涨的脑袋,身上的巨虎又是不遗余力的一巴掌拍下来,哈士奇的肚皮勐然豁开一条可怖的血缝,黑白相间的毫毛渗染着鲜血。 罗纳德的实力只有六阶,而琥珀和芬里尔却早已升入了七阶。 若是之前的他早已经认了怂,可现在血恨上头的罗纳德却只想撕碎那只人类幼崽。 无数根夯实顶端却无比尖利的土刺,密密匝匝地从地底升起,巨虎高亢地嘶吼一声,周身燃起一圈火轮,赤焰升腾,铺天盖地的热浪席捲而来。 第27页 眼看罗纳德竟然真的是以命相搏,尚还是兽人形态的芬里尔抱紧桑晚,冷声呵斥道:「罗纳德,快停下!」 刚才情况实在是太过紧急。 正在酣战之中的芬里尔怎么都没料到,平日里憨厚的罗纳德竟然会出其不意地攻击幼崽。 一心只防备着琥珀的芬里尔来不及转换战斗用的原型,只能猝不及防地上前两步,以兽人形态挡在幼崽的面前。 芬里尔已经做好了自己受伤也要抵挡住攻击的预料,却不想罗纳德竟然被转换形态的琥珀拦下。 罗纳德听到芬里尔的声音,动作终于稍有停顿,蔚色的双瞳愤恨地瞪着那只恶毒的人类幼崽:「是她摔死了小绒!」 桑晚连忙举起躯体滚烫的小绒猫,辩解道:「它还活着,我刚才只是想……」 然而她话音未落,怀里本就诡异发热的小绒猫,周身竟然开始泛起刺眼的银光来。桑晚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再睁开的时候,手上已然一轻。 桑晚指尖微颤,愕然讶异地抬眸,双眸一紧。 哪里还有一只细弱娇小绒猫的身影,身侧却突然多了一个明艷四射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长至腰间的银色大波浪捲髮,一双微微上挑的猫眼,眉梢眼角俱是透砌芳菲妩媚,却又堆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她微微扬唇,懒洋洋地歪了歪脑袋,夭桃秾李一般的娇媚,却又像不爱动弹的小猫一般透着股烂漫懒散。 女人前凸后翘的身材极好,长袍的领口微微敞开,胸口春光半泄,同性别的桑晚无意瞥了一眼,都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你是刚才那只绒猫魔兽?」芬里尔皱起眉心,略微迟疑地问道。 自从芬里尔第一次见到罗纳德,罗纳德便一直随身携带着这只小绒猫。 这只绒猫的性格的确古怪,没有其它宠物型魔兽那般亲人。 每次罗纳德抱着想要亲它,都会被这只绒猫狠狠地甩一爪子。 无数次被挠伤的罗纳德却从不气恼,反而一直卑微地当着个铲屎官,把绒猫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子般伺候,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 明明这只绒猫就是普通魔兽的模样,不仅不能开口说话,实力也是低微的一阶,他们甚至感受不到半点同类的魔力波动,可绒猫却突然变成了一个雌性兽人,实在很是奇怪。 女人目光复杂地微微颔首,正想要说话,就被一道黑影四肢摊开地扑倒。 罗纳德压在她身上,激动而亢奋地东嗅嗅西闻闻,顿时双睛包满了泪花,又哭又笑地哀嚎道:「小绒,真的是你!」 女人阴沉着脸,嫌弃地用力推开失控的罗纳德,罗纳德身后的狗尾巴却早已摇成了螺旋桨,汪呜一声又扑上去。 「滚开!老娘早就受不了你了!」女人脾气暴躁地低吼道,直接一脚踹开罗纳德。 随即她涨红了脸,像是忍受了很久,憋着气愤懑地数落道:「天天去哪里都非要捎上我,烦死了。明明不喜欢你,还非要抱我摸我亲我,讨厌死你这只臭狗了!」 罗纳德早已习惯了小绒猫的暴脾气,他吭哧吭哧地踹气爬起来,狗耳朵微微垂下,小声嗫嚅道:「那我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嘛……」 眼看女人斜着眼睛望过来,他的狗尾巴忍不住讨好地摇起来,按奈不住天性又想要扑过去。 自己现在可不是那只任他上下其手的小绒猫了。 女人冷笑一声,简单粗暴地给罗纳德来了个过肩摔,随着视线变得天旋地转,罗纳德眼冒金星地摔在了地上,四肢酸痛,瘫软如泥地爬不起来,胸口被女人狠狠地一脚踩住。 桑晚只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随即是罗纳德鬼哭狼嚎的哀鸣声:「小绒,你太过分了呜呜呜,好歹我也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也算是你的主子……」 又是一脚,罗纳德直接被踹飞。 忽然一阵可怖的威压袭来,桑晚发现这个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而此时此刻罗纳德的惨状就在眼前,伴随着他悽厉的哀嚎,桑晚顿时感同身受般抖了抖。 芬里尔连忙护犊子地挡住桑晚,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个女人,语气凛冽冷肃:「你想干什么?」 女人走到他们的面前,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我的异能在三年前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想自己之所以能突然恢復,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类幼崽输入我体内的能量。」 女人温和地微微一笑,跟刚才那副教训罗纳德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是阿蜜莉雅,五阶速度系的安哥拉猫。」 她顿了顿说道:「我还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只人类幼崽救助。」 阿蜜莉雅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一抱桑晚,芬里尔却僵立着没动,桑晚看着阿蜜莉雅眸光通澈,毫无恶意,尽管芬里尔不为所动,可阿蜜莉雅那双手仍旧坚持地停在空中。 桑晚犹豫了一瞬,主动地张开了两只藕节似的小短手。 顷刻间她就被阿蜜莉雅迫不及待地提了起来,双手把幼崽圈报在怀里,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轻声道:「谢谢你。」 阿蜜莉雅波涛起伏的胸口压在桑晚的身上,桑晚脸颊通红地想要挪开脑袋,却被阿蜜莉雅笑吟吟地再度抱紧,柔软的胸脯几乎把桑晚覆盖得透不过气来。 第28页 桑晚脸颊滚烫,挣扎着抬起头,一双染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小心地搭在桑晚肉嘟嘟的脸颊上。 阿蜜莉雅看着幼崽圆润白净的小脸蛋,黝黑的圆眸瞪大,可爱得跟坨糯米糰子捏成似的,便忍不住轻轻揪了揪。 指尖传来的触感实在太美妙,阿蜜莉雅正忍不住想要动作小心地再捏一捏,幼崽却被芬里尔一把抓回去。 芬里尔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阿蜜莉雅,默不作声地后退了几步。 阿蜜莉雅白色的猫耳一抖,不满地低哼一声:「真小气。」 罗纳德哼哼唧唧地爬过来,摇着狗尾巴迫不及待地蹭了蹭阿蜜莉雅的大腿,憨笑道:「小绒,你可以捏我,想捏哪里都行。」 「滚开。」阿蜜莉雅顿时嫌弃地就往屋子里跑,她看着罗纳德肚腹那一条伤痕却忍不住冷着脸命令道:「先进屋敷药。」 罗纳德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连赶带追地跟在阿蜜莉雅的身后。 他还不忘急匆匆地对桑晚说了一句对不起,满脸春风得意:「原来小绒长得这么漂亮,我要有媳妇儿啦。」 那可不一定。芬里尔忍不住腹诽道。 芬里尔不忍直视地就要抱起幼崽回自己的房子,幼崽却拉了拉他的衣襟,芬里尔顿住了脚步,顺着幼崽的目光望去。 琥珀化成的金髮青年,正盘腿坐在树后的角落偷偷看着他们,身上到处还残留着罗纳德释放的土刺,周身血痕斑驳。 饶是琥珀比罗纳德的实力要高上一阶,但依照着刚才罗纳德不要命的打法,琥珀也受了不少伤。 看见芬里尔和幼崽同时望过来,他用手背擦拭着破裂的嘴角,啐了一口血沫,一脸拽相地挑了挑眉:「看什么看?」 芬里尔额上青筋鼓起了一瞬,立刻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院子。 琥珀顿时有些慌张地站起来,黄黑条纹相间的尾巴失落地垂落拖在地上,委屈地低声嘟囔道:「刚才我可是帮了你们……」 寂静的夜空中突然慢悠悠地响起吱呀一声,芬里尔的院落门扉推开了一条缝,一颗小萝蔔丁探出半张脸来,朝琥珀招了招手。 「你、你叫我过来就过来吗?!」琥珀冷哼一声,别扭地偏过头去。 桑晚只好准备关门,她费力地踮起脚,妄图伸手够到门锁的插芯锁舌,眼前一晃身侧却多了个人影。 看见桑晚抬起眼睛望着他,琥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别扭地从门缝里挤进来:「我还不是看你矮到连门都锁不了,才好心地帮你。」 「我可以喊小芬。」 桑晚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落锁声,琥珀已经动作利落干脆地关上了门。 琥珀洋洋得意地转头,却看见面无表情的芬里尔,正站在庭院里的台阶处冷冷地盯着他。 琥珀心头咯噔一下,他极其做作地低咳几声,脸上满是表演痕迹浓重的无可奈何,勉为其难地摊开双手:「芬里尔,你以为我想要待在这里的?哎呀,门都被锁好了,我出不去了。」 第十七章 芬里尔的眼皮一跳。 ……琥珀的演技不要太生硬拙劣。 要不是幼崽求情,刚才琥珀也的确出手阻拦罗纳德,芬里尔这才默认让琥珀进了家门。 芬里尔冷冷地别过眼,不发一语地背过身,像是直接忽视了琥珀的存在,置若罔闻地走掉了。 琥珀被芬里尔这副视而不见的模样的气得耳尖发抖,暴跳如雷地便要追上去干架,尾椎骨却蓦然传来一股酥麻的痒意。 他的四肢八骸就像有无数丝微弱的电流遽然游过,琥珀双腿一软竟然差点跌倒在地。 琥珀死死咬唇才勉强忍住差点溢出的低吟,他龇牙咧嘴地转过头去,眉心青筋暴起,一副阴鸷兇恶的模样,活脱脱像要把人直接撕碎的气势。 桑晚只是为了拦住琥珀才拽了拽他的尾巴,她没想到琥珀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有些心虚地松开了手。 「你……」琥珀脸色阴沉,眸色一深,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来。 幼崽下意识地迈着小短腿后退了几步,一双微抖的手无处安放。 「啧。」琥珀撇了撇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的怒火头一次消散得这么快。 桑晚心头开始后悔把琥珀这个定时炸弹放进来了。明明之前他还有想要吃掉自己的前科,可一看见他为了挡住罗纳德而受伤,桑晚便忍不住心软留下了他。 就在桑晚准备熘到芬里尔的方向那边寻求庇护的时候,刚才还气急败坏的琥珀却并没有动手伤害她,反而顿在了原地。 他褐色肌肤的脸颊逐渐布满不自然的绯晕,虎耳簇尖的绒毛轻抖,光玉髓制成的耳坠随之摇晃, 琥珀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丢下一句:「小屁孩,尾巴可以给你摸,但不能拽。」 桑晚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 和芬里尔蓬松绵软,犹如簇发成了一大把棉花糖的银色尾巴毛不同,琥珀的尾巴绒毛较为紧实服帖,摸上去能透过细绒感知到他尾巴沉甸甸的肉感。 幼崽并没有用力,手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小心翼翼。 更深露重,她的指腹冰凉,一双手勉强握住了他的尾巴,被她捏住的尾巴像是觉得发痒,一股难耐的灼热感沿着尾椎骨从血管传回了他的腹腔,这股高温烧得琥珀红着脸,一脸侷促地僵立在了原地。 第29页 向来桀骜不驯,情绪随意的琥珀,还是头一次体验到了这种全身僵硬,坐立难安的感觉。 等等…… 明明这次幼崽没有释放异能,也没有那股异香让他变得失控,可为什么他又变得奇怪起来了? 琥珀只觉自己好像又吸了一次薄荷草似的,他的四肢泛酸,神智变得浑噩,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小麦色的肌肤犹如星火燎原,滚滚麦浪却染焰般泛起绯色的红晕。 他强忍着不从喉咙里发出因开心而响起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脑袋缓慢移动,金色的竖瞳逐渐变圆,游移到幼崽的四周,脑袋不受控制地想蹭一蹭她像是带了魔力的双手。 桑晚摸够了尾巴,突然想起正事,从掌心召唤出莹翠欲滴的小幼苗来,给琥珀治疗伤口。 琥珀的身上残留着不少罗纳德异能的土刺,土刺的尖端锐利无比,密密麻麻地镶嵌在他的四肢肌肤处,有的还在渗血,有的肿得青紫,看起来很是骇人。 桑晚把幼苗凑过去,嵌在肉中的土刺就神奇地消融化解,变成了尘埃消散不见,随后狰狞可怖的血洞缓缓癒合。 桑晚现在已经步入了二阶,最直观的改变便是身体内魔力的储量,要比之前多上一倍左右。若是之前的桑晚,费力地治癒了几处伤口,便觉魔力枯竭和身体疲惫,现在的她释放异能的时候,委顿和无力的感觉已然减轻了很多。 就在桑晚认真地给琥珀清理伤痕之中的土刺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撒娇般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桑晚知道是异能的气味又影响了琥珀的神智,没有在意地继续治疗下去。 琥珀却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不仅用脑袋胡乱蹭她的手,甚至还像是撒娇一般伸出粉色的舌尖舔舐她的指尖,桑晚身躯一僵,连忙缩回手。 琥珀眼神有些迷离和茫然地抬起眸,他破了的嘴角微微染血,更是衬得他的唇瓣殷红艷靡。 被打搅到工作的桑晚有些苦恼地拍了拍琥珀的脑袋,琥珀却像是只在跟主人玩闹的大猫一般凑过来含住她的指尖,就在桑晚不知所措的时候,琥珀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揪着后颈粗暴地拖走。 「伤治得差不多了就快点滚出去。」芬里尔脸色阴沉得可怕:「这里是我的地盘。」 芬里尔刚刚走进了房内便担心琥珀和幼崽独处的时候,琥珀会对幼崽不利,于是他连忙又大步流星地转身返回,正好看见桑晚在给琥珀疗伤。 想到琥珀今天受伤的确是为了保护幼崽,芬里尔也只能强忍着不虞等在身后,准备等治疗一完毕就把这头臭老虎丢出去,谁知道他竟然敢对幼崽做出这种事。 被死对头芬里尔这么揪着后颈像团垃圾似的拖走,琥珀的脸色也臭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吼道:「走就走,谁稀罕待在你这个贫民窟!」 贫、贫民窟?——桑晚扫了一眼身后精緻的独院别墅,正默默腹诽着,视线却骤然变得一片天旋地转起来,她整个人像玩偶似的,被琥珀单手倒提在了他的怀里。 「你要干什么?」芬里尔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这只幼崽的异能很新奇,我看上她了。」琥珀风轻云淡地把幼崽放进怀里,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把她带走。」 芬里尔额上青筋直跳,早已被琥珀这副不要脸的架势气得丧失了他一向的淡漠沉静:「你休想,她是我捡到的!」 眼看双方箭弩拔张,周身寒冰烈焰再度升起,宣示着开战在即。 桑晚从琥珀的怀里费力地伸出脑袋,她皱着眉头,像是被糯米捏成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声音软软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怒气,听在别人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奶凶奶凶的:「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明明这才刚打完一场架,就没有其他解决的方法了吗?」 两只兇悍的雄性兽人,竟然会被一个三岁稚童批评幼稚?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人凝滞了一瞬,都有些拉不下脸来,芬里尔不快地低吼道:「我不想再纠缠,他滚出去就行。」 「好啊,我也不稀罕待在你这满是狼馊味的地方,小屁孩,跟着我享福去。」琥珀把幼崽按回自己的怀里,就急不可待地拔腿要走。 「把她留下!」芬里尔的声音似沁满了寒气,掌中凛冽的冰凌凝聚,琥珀也不甘示弱,周身燃起炙热的烈焰。 眼看又是重蹈覆辙的轮迴上演,桑晚再也忍受不了:「你们要打出去打,我想睡觉了。」 她直接踢了琥珀一脚,想要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然而幼崽的这点力气对琥珀来说无异于挠痒痒,琥珀的一只手臂仍然像铁钳似的紧紧把她圈在怀里。 桑晚只好重新召唤出幼苗,香甜的气息勐然蹿进琥珀的鼻子里,他的双手一抖,桑晚趁机从他的怀里爬出来,滚到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晚晚!」芬里尔连忙收了异能,满眼担心地奔过来想要抱起她,却在想要抱起幼崽的瞬间触及到一条肌肤发烫的褐色手臂,正是同一时间想要把幼崽抱起来的琥珀的手。 芬里尔和琥珀两个人手臂错落相交地同时抱住了桑晚,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眼,脸色难看得都像是踩到了狗屎一般,但谁也不肯松手,赌气地瞪着对方。 「好了,我数一二三,你们同时放。」被两个人同时抱着的桑晚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出此下策。 第30页 但芬里尔和琥珀虽然同时松开了手,却仍旧一左一右地蹲在她的身侧,双眼仇视地瞪着对方,护食一般地不肯离远幼崽分毫寸步。 长久的僵持,在一片寂静中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早已经困得睡眼惺忪,眼看芬里尔和琥珀僵持着不愿动,桑晚为了睡觉只能各自牵起他们的一只手走进房内:「明天再打,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真的很困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被折腾了一晚,在阿蜜莉雅和琥珀身上连续动用异能的桑晚早已是精疲力尽,她的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小芬,我想睡觉。」 芬里尔看见幼崽这副模样也不忍再折腾她,强忍着心底的不快变为原型。因为还没来得及布置床褥,芬里尔便准备和山洞过夜的方式一样,用尾巴揽过幼崽躺下先睡一晚。 琥珀的攀比心理一向很重,顿时炸了毛:「我也要抱着小屁孩睡!」甚至还有学有样,不甘示弱地变成了巨虎的原型。 银狼的鬍鬚抽搐了一下,看似面无表情眼底却蕴含着怒火,老虎毫不示弱地发出威胁性地低吼,眼看两头凶兽就要动用原型,进行最原始粗暴的肉搏。 巨狼却动作一滞,有些无措地低声道:「她睡着了。」 老虎垂眸定睛一看,人类幼崽已经疲倦地倚靠着客厅的墙壁闭上了双眼,黑色的碎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头和鬓角,她的唿吸平稳悠长,鸦羽一般的睫毛轻颤,让人怎么也无法忍心扰她安眠。 「算了,你明天再滚便是。」巨狼曲下前肢,小心翼翼地把幼崽带进了尾巴里,琥珀看着自己的短毛尾巴冷哼一声,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输给芬里尔,就把巨大的脑袋凑得离幼崽极近,几乎快落在了芬里尔的尾巴上。 饶是芬里尔心底再不舒服,但看着熟睡的幼崽也只能作罢,两兽巨大的原型把客厅堆得满满当当的,而老虎的大脑袋更是挨在了巨狼的尾巴旁边。 夜晚终于变得寂静清幽起来,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然而就在天色渐白,晨星破晓的时候,一阵急促粗暴的敲门声却惊醒了芬里尔和琥珀。 第十八章 客厅的面积并不小,但却被两兽巨大的原型挤得满满当当的,老虎的头颅凑得离银狼尾巴上的幼崽很近,两只巨兽头尾闭环交错,睡成了一个八卦图的形状。 一室寂静,耳畔传来幼崽清浅均匀的唿吸声,银狼却迟迟无法入睡,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粼粼泛光。 从前在山洞中和幼崽独处的时候,她的身上充溢着芬里尔的气息,让芬里尔感知到幼崽是他一人的所有物。 她是他的。这令芬里尔有一种近似兽类本能的满足感。 可现在幼崽身上也沾染了那头老虎的臭味,她身上的气味变得驳杂,芬里尔觉得烦躁不堪。 无数次出乎雄性兽人占有欲的天性想要把身侧把头老虎咬出去,但酣然入梦的幼崽平稳的唿吸,却让芬里尔一次次地遏制住冲动。 闭着眼睛的琥珀也不好受。 巨虎的尾巴百无聊赖地在地上来回扫动,黄底黑纹交错的尾尖微弯,左右横扫轻拍着地面,昭示着他心底的浮躁和烦闷。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赶鸭子上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要逼着和芬里尔那头臭狼共处一室了。 可要是让琥珀直接放弃幼崽的归属权,拍拍屁股就这么走掉,他却心有不甘。 琥珀性格高傲,攀比欲和好胜心也强得可怕。 他无意遇到了实力相当和异能相剋的芬里尔,交锋过一次发现他们两人势均力敌,实力不分胜负之后,琥珀便时不时缠着芬里尔决斗切磋,扬言一定要打败芬里尔。 而现下琥珀对这只异能稀罕的人类幼崽燃起了空前绝后的新奇感,更是决意要和芬里尔一争高下。 但除了那心底好强的胜负欲,琥珀发现这只幼崽对自己的影响也很特别。 就比如现在,琥珀愿意为了幼崽的安眠,强忍住心底的暴躁和不爽,乖乖匍匐在幼崽的身边充当一只安静的大猫。 这还是桀骜不驯,脾性暴烈悍戾的琥珀第一次学会了控制情绪。 肯定都是因为小屁孩那个奇怪的异能影响和控制了他。 琥珀把这一切原因都归咎在幼崽异能的头上,至于还有什么别的因素,让琥珀一次次破例地保护和偏袒幼崽,琥珀天性的高傲让他不愿意深究和细想。 他怎么可能会怜惜一只低贱卑劣的人类幼崽呢。这一切都是幼崽那奇怪的异能搞的鬼罢了。 夜半突然降霖,疏风骤雨,晚风吹起一角窗帘,浸着寒意的雨声绵软不绝的钻进来,可以清晰听见落雨滴打在斜枝蕉叶的声音,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和幼崽的唿吸声交织成了一片模煳的背景音,竟然让人感觉到分外的安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巨虎的尾巴晃悠的弧度越来越小趋于安静,银狼也阖上了眼睛。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变得寂静清幽起来,然而就在天色渐白,晨星破晓的时候,一阵急促粗暴的敲门声却惊醒了芬里尔和琥珀。 银狼和巨虎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就连幼崽也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脸,一脸懵地从尾巴里抬起眼睛。 门外有声音呵斥道:「开门!昨晚有人宣称你们不顾法纪律令,在波蒂斯城邦管辖范围内私自斗殴。现在跟着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和惩处。」 第31页 「是治安□□处的人。」芬里尔皱起眉毛,心头泛起异样。 雄性兽人天性好斗,所以领主和君王阶级的管理者们才会为了维护管辖领地的秩序平和,设立了看似严明的条法律令。 但其实除了影响范围很广,双方组织了势力的群架斗殴,这种私底下个人的恩怨,治安□□处的人根本没心思来一个个逮住惩治,更别说他们平日大多懒政,这次却如此的雷厉风行。 琥珀是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怒骂一声便要冲出去,却被芬里尔冷声叫停:「犯不着和他们起冲突。」 琥珀扬起眉毛:「这不是他们主动找事么?除非波蒂斯的领主现身,这些杂碎我可不带怕的。」 芬里尔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负责人塞几颗品质好的晶核,他们不会再为难。」 琥珀冷哼一声,还想要反驳说些什么,却被芬里尔严厉的打断:「你以后爱怎么惹麻烦我都不管。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养了只人类幼崽,你要是想拖累她,就尽管发疯。」 琥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幼崽,幼崽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望过来,说不出的可爱,看得他顿时泄了气。 琥珀刚才那股还不可一世的气焰却骤然一矮,嚣张跋扈的声势全无,哼哼唧唧地别过脸去:「啧。」 门外的声音已经变得不耐烦起来。 「快开门!再不开门就我们就强行闯入了!」 芬里尔变为兽人形态,把幼崽揣在自己怀里,严肃地叮嘱她道:「等会你乖一点待在我的怀里,不要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知道了吗?」 桑晚基本也彻底清醒过来了,板着小脸庄重地点点头。 芬里尔打开门,门外是一队五大三粗的兽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粗粗一看足有二三十人,乌泱泱的围住了芬里尔的独院别墅。 为首的短吻鳄兽人上前一步,扫了一眼芬里尔和身侧的琥珀,挥了挥手:「走吧,只要你们配合调查情况和接受惩处,我们是不会难为你们的。」 他们被带到了一处装修奢靡,透着古欧洲宫廷风格的城堡。这里是波蒂斯的领主府。 路途花费了不少时间,桑晚缩在芬里尔的怀里小心地观察着周遭的景色,发现波蒂斯这座城邦领域的辽阔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料,昨晚逛了一晚上的集市只是隶属于波蒂斯的东区。 而波蒂斯这么偌大一座城邦,领主便是这里最高的管辖者。芬里尔之前告诉过她,兽人的领土管辖动盪混乱,分裂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城邦和国家,一切都是单纯凭实力上位,领主阶级之上便是君王,君王的实力则可以管辖数十座城邦和小型国家。 桑晚发现兽人的建筑都修建得十分庞大壮阔,或许是因为兽人身材高大和特殊时期为了容纳原型的需求。 领主府的主殿便建造得十分恢弘气派,主殿和侧殿通过无数回形走廊相连,主殿的半圆穹顶和侧殿的尖塔高耸云端,主殿中高大的罗马柱林立,交错的楼梯迴旋,有水晶吊灯的光影落下,殿内的墙壁镶嵌着篆刻精美花纹的壁炉,就连每一寸地底都用金丝银线织造的繁复图案的地毯铺满。 比起芬里尔屋内的空荡,领主府中的布设实在太过奢靡华丽。桑晚忍不住满眼新奇地东看看西瞅瞅,芬里尔却一脸平淡从容地走过,琥珀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仿若早已熟视无睹。 他们被短吻鳄兽人带到了一处侧殿,一进入领主府,短吻鳄兽人的态度相比起之前反而要恭敬了许多,一改刚才态度的强硬粗暴。 短吻鳄兽人推开一扇殿门:「请芬里尔阁下先进去,红琮大人已经在此等待多时了。」 芬里尔眸色一深,微微颔首。 红琮?桑晚还在咀嚼着着这个名字,芬里尔已经推开了门,里面是精奢装修的会客厅,一个红髮男人端坐在主座,听见声音之后抬起了眼睛。 男人的容貌生得秀气,甚至带了几分女性的美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挑,及腰的长髮犹如海藻般浓密,火红的发色热烈,十分夺人眼球,犹如红云飞片,海棠霞灿。 他穿着一袭鎏金镶边的剪绒华服,衣袍绛纱笼玉,和琥珀那叮叮琅琅的一身有的相比。 红髮男人头顶的兽耳背部是黑褐色,耳蜗里的绒毛则是赤色,身后是一条毛尖灰白的红尾巴。 难道这便是波蒂斯的领主吗?桑晚心底暗暗猜疑。 这个名叫红琮的男人在看见芬里尔怀里的幼崽怔了怔,随后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模样:「芬里尔,你怀中的这是……」 红琮又仔细地多看了几眼,再看清桑晚毫无兽类体徵之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人类?」 在他的印象里,东区的芬里尔不是一向最恨人类的吗?恨不得将人类屠戮殆尽的他,现在却像是撞了邪似的,竟然会随身揣着只人类幼崽。 「捡的。」芬里尔淡淡地说。 红琮摸了摸下颌,棕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浅笑着开口:「捡到之后竟然还收养了这只幼崽吗,你可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再养大一些,等肉多了就吃掉。」芬里尔没有错过到红琮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撒谎道。 芬里尔不是没有想过把桑晚藏在自己的房子里,可他还是怕有人心怀不轨,不随着带着幼崽他实在心头不安,但也会不可避免的引起旁人的注意和揣测。 第32页 怀里的桑晚下意识地一抖,但她知道芬里尔应该只是为了保护她才故意这么说,仍旧像个不会动弹的挂件似的,乖巧安分地缩在他的怀里。 红琮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让芬里尔把幼崽放下,要单独和芬里尔谈话。 芬里尔只能无可奈何地把幼崽短暂地交由了琥珀,随后他们二人的顺序交替,红琮又和琥珀单独地聊了一会,便让两人离开。 芬里尔和琥珀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随即在短吻鳄兽人的带领下离去。 芬里尔和琥珀的神色凝重,桑晚看着领路的短吻鳄兽人就在他们面前,饶是心底好奇也只能憋着不问。 一行人穿过连接侧殿和主殿的长廊,长廊之下是辽阔的露天庭院,被修建过的绿植繁茂,晴空如洗,白云厚裹。 有一声势浩大的车队从正门大张旗鼓地沿行而进,最前面的软轿被前后八个牛角兽人一齐抬起,软轿的底座是一张华贵的软垫,四角被雪白的帷幕围起,帷幕顶端都繫着占风铎,一阵微风拂过,银器碰撞发响,盪起一角帷幕,露出了轿中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腿。 「领主殿下回来了。」短吻鳄兽人神色一变:「红琮大人吩咐过不能让你们引起旁人的注意,你们还是跟我走侧门吧。」 原来刚才那个红琮不是波蒂斯的领主?桑晚只觉心头满是问号,却只能带着满腹疑惑,无声地窝在芬里尔的怀里。 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帷幕之后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淡淡地扫向了桑晚所在的方向。 第十九章 空荡荡的长廊,徒有荆棘和爬山虎的枝蔓爬满了青岩石壁,被日光投下灰色的剪影,随着微风乱晃的弧度交错。 ……原来是错觉。 紫罗兰色的眸子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短吻鳄兽人一直带路把他们送出了领主府,分别的时候还不忘微笑着说一句:「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一下红琮大人说过的话。」 芬里尔和琥珀对望一眼,琥珀瘪了瘪嘴没说什么,芬里尔则微微颔首。 短吻鳄兽人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才挥了挥手,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注意跟着他们,若是他们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一定要立即上报。」 *————————————— 等到四周再没有旁人的窥视,桑晚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芬里尔的衣襟,满眼好奇地问道:「小芬,红琮是谁,他找你们干嘛?」 芬里尔神色淡淡,一副不愿详谈的模样,极其搪塞地说了几个字:「没什么。 琥珀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芬里尔:「你不会真的要答应红琮吧?」 「他既然筹谋计划了这么久,肯定早已思虑周全。找上我们威逼利诱,既是看中了我们的等阶,最重要的却是我和你一向独来独往,从不挟朋树党,便于他的掌控。」 但芬里尔虽然分析得风轻云淡,其实心底也难免有着强人所难的恼意,忍不住皱起了眉毛:「若是我们不同意或者妄图泄密的话,想必他一定会先动手除去我们。」 琥珀臭着脸低啐一声,激情愤慨地骂道:「红琮这个老东西,仗着升入了领主就敢这么威胁我们,真是好不要脸,再过两年就等着被我按在地上摩擦吧。」 桑晚听得稀里煳涂,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追问道:「红琮威胁你们要做什么事?」 芬里尔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琥珀,眼底满是警告,但垂眸看向桑晚的时候却蓦然温和了很多,三缄其口:「没什么。」 「小屁孩,好奇心太重,对你没好处。」琥珀低嗤一声,双手交织懒洋洋地枕在脑后。 桑晚气鼓鼓地撇开头,但芬里尔和琥珀什么都不愿意说,她也没有办法。 「对了,红琮看上去明明就很年轻漂亮,为什么说他老?」桑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 「他还年轻?漂亮?」琥珀听见桑晚这不吝啬的赞美之词,心头一阵泛酸,很是不爽地嘟囔道:「一头骚狐狸而已,至少三十岁了。」 「三十岁了?我一点都看不出来。」桑晚闻言怔了怔。 芬里尔虽然平日里高冷沉默,但到了桑晚真的需要解惑的时候,他是一个很耐心的老师。 「魔力高强的人,身体机能就会保持在最年轻强盛的状态。步入领主阶级之后,容貌外形几乎就会稳固在二十多岁的模样。步入君王阶级之后,寿命就能延长至几百岁。至于传说中的神降者阶级,听说可以永生,不过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 芬里尔感觉幼崽的目光扫视了自己一圈,专注地黏在自己的脸上,他忍不住垂眸问道:「怎么了?」 芬里尔单手抱着桑晚,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并没有什么脏东西。 「小芬多少岁了?」桑晚好奇地问道。 她又回头扫了眼琥珀,金髮青年倨傲骄纵地回望了她一眼,透着股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稚气跳脱,好像确实年岁不大的样子。 芬里尔看着幼崽转来转去的眼珠子,黝黑的眸子透着狡黠和好奇,他的眼底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少有地开起了玩笑:「你猜。」 芬里尔大多时候都是一副面无表情,冷峻凛肃的模样,他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沉静而冷漠,眉心因为时常皱眉而留了一道淡淡的纹路,给他平添了几分狠厉阴鸷的戾气,更显得周身气度都是生人勿近的高不可攀。 第33页 就是天边高悬的桂魄冰轮,犹如冰霜寒川一般的岑寂冷隽,相隔咫尺却也可望而不可即。 「二十五?」桑晚试探着问道。 芬里尔紧蹙长眉,没有说话,更是显得他端肃板正。再加上他平日总是一副严厉的做派,比起旁边的一脸少年意气的琥珀,要显得成熟沉静很多。 「……不会三十了吧?」桑晚挠了挠头,不确定地吶吶道。 芬里尔眼皮一跳,想起之前象鼻兽人说桑晚是他的女儿,只觉胸口一阵闷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刚满二十岁不久。」 看起来这么严肃的芬里尔,竟然才二十岁? 桑晚忍不住看向感觉年龄更小的琥珀,琥珀矜高倨傲地摊开手:「比他小一两岁吧。」 所以他和芬里尔可是东区出了名的有天赋,也不知道红琮这头老狐狸仗着年龄大有什么好拽的。再过两年,等他一晋入领主阶级,一定要让这只骚狐狸好看。 桑晚像是没想到芬里尔和琥珀这么小的年纪,窝在芬里尔的怀里,忍不住想起这两只一见面就掐架的场面。 难怪那么幼稚。 尽管桑晚的年纪也不大,但她心里默算着自己前世活了十七岁多,再加上这辈子又活了两三年,这样加起来的话岂不是跟芬里尔的岁数差不多,甚至说不定还要比他俩的年龄大。 桑晚的目光忍不住游移到琥珀的身上。 芬里尔曾经说过自己的家人都被杀害了,那刚成年的琥珀为什么又独自一个人生活呢?难道这是兽人们类似于自然界动物的习俗,一旦成年就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了吗? 但经歷了上次不小心戳到芬里尔伤疤的前车之鑑,桑晚就变得谨慎起来,不再轻易开口提这种问题。 琥珀见幼崽黝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自己,他挠了挠脑袋,毛茸茸的耳尖轻抖:「怎么?」 桑晚摇了摇头,琥珀说完自己的年龄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咬着牙恨声道:「总有一天,我不仅要让红琮这头骚狐狸好看,还要全部杀光他们。」 「……他们?」桑晚茫然地重复道。 「我沦落到波蒂斯这种贫民窟,全都是拜他们所赐。」琥珀磨牙凿齿,一脸痛恨地说道。 「三年前我父君刚死,尸骨未寒之时,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温恭友善的叔伯们便顿时变了一张脸,不仅联手剥夺我身为嫡系继承人的遗产和领地,甚至还准备赶尽杀绝把我彻底除掉,却被我无意中得知父君的死,全是他们一手策划。」 父君?这个词听起来就不简单……桑晚正默默思量着,便听到芬里尔问道:「原来你竟是奥斯蒙君王的子嗣?」 琥珀怒形于色,满眼恨意地点了点头:「拜他们所赐,我失去了一切。这几年颠沛流离,只为了提升实力回去復仇,再堂堂正正地拿回自己的一切。」 桑晚看着琥珀那一身奢靡华贵的服制和首饰,再结合他是君王等阶强者的嫡子,平日那股无法掩盖的骄纵跋扈的气场,也能想像出琥珀曾经是一个多么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芬里尔像是也没想到琥珀有着这样的经歷,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父君是德维特,你应该听说过。」 琥珀神色一变:「德维特君王统领的查卡布科,不是早已在十年前就被人类屠城了吗?」 芬里尔眼底满是阴鸷,沉声道:「当年只有我逃了出来。」 桑晚沉默地听着两人悲惨的经歷,心头忍不住升起几分同情和心疼。 之前桑晚和他们的初见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从最初的冷漠或敌视,到现在的渐渐熟稔,她才发现芬里尔和琥珀原来背负了这么多的仇恨和使命,只是两个逼上了绝路被迫成熟的孩子。 芬里尔和琥珀只觉一道奇怪的眼神注射着他们二人,发现是幼崽正满眼慈爱心疼地盯着他们,和她那稚嫩的幼童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莫名地对望:「?」 「芬里尔!」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罗纳德一脸紧张地冲过来:「我睡得太死了,醒后过来找你才知道治安维/稳处的人今早把你们带走了,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简单的调查问话而已。」芬里尔神情平淡地说,这才让罗纳德提着的心收了回去。 「那边的城门口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围着那么多人?」琥珀看向远处黑压压人头攒动的场景。 「领主打了胜仗回来。」罗纳德笑得一脸神秘:「芬里尔,我想今天的城门口,会有你喜欢见到的一幕。」 芬里尔眉头微挑,跟在罗纳德的身后,抱着幼崽挤开熙攘的人群。 当一个高大的熊族兽人往旁边退开两步之后,桑晚终于看清了兽人们欢唿雀跃的原因。 她只觉身躯一僵,浑身血液像是冻结了一般凝固,一股说不出的噁心似粘稠污浊的阴影把她包裹其中,胃里难受得翻江倒海,却好像有人用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气流涌过喉管的微小动作都割得生疼,身侧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却好像已经忘记了唿吸的本能。 欢声笑语不断在她耳边缠绕,像是嗡嗡乱叫的细碎虫鸣。 忽然她眼前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桑晚惊得身子一抖,原来是一双宽厚的手掌蒙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乖,我们不看了。」 第34页 第二十章 数十个人类男性平躺在冰冷粗糙的地上,没有丝毫尊严的被剥去了衣物,他们的手腕,脚踝,膝盖,肩膀的骨头都被打碎,断肢的骨骼混合着碎肉血沫,四肢都被弯折成不正常的扭曲弧度,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软绵绵地蹭着地面,连四肢并用攀爬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们软绵绵的身体像是货物一般被编在了车轮的辐条上,然后毫无尊严地被悬挂在城墙之上,却连一个痛快的死都是奢侈,只能经受着兽人们侮辱和嘲弄,在全身骨骼碎裂的痛苦之中绝望地等待着解脱。 这些人类满脸惊恐,眼珠子鼓得大大的,太阳穴的青筋暴涨虬曲,像是掉在岸上濒死的海鱼。 兽人们却围挤成一堆抚掌大笑,人类的哀嚎声夹杂在他们欢欣雀跃犹如过节一般的气氛中,形成了剧烈的对比和荒诞的反差感。 像是还不过瘾似的,身材魁梧的兽人们轻松地随手提起一个人类,他的四肢畸软地垂下,就像是被棉花制成的玩偶,兽人拿起一把锋利的大刀,在他的四周随意地比划。 人类面色惨白,惶恐地额上满是冷汗,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打颤,却无能为力地感受着冰凉的刀刃在他的躯壳上游走。 行刑的兽人找寻一番,大概估计着人类肩胛骨的位置,一只手顶着刀刃直接捅了进去,顺着嵴椎用刀尖慢慢划开皮肤,血肉翻飞,两块薄如蝉翼的人皮犹如蝴蝶展翅般被撕开。 桑晚咬着牙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只觉得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踹不过气来,又或者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四周的闹笑声却团团围住她,尖利地刺进耳膜,她身躯僵硬,只能呆立地看着眼前血肉模煳的场景。 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乖,我们不看了。」 视线变得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桑晚才忽然感觉自己有了唿吸的能力,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浑身全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琥珀和罗纳德见芬里尔抱着幼崽挤开人群往外走,连忙跟了上来。罗纳德一脸奇怪地问:「芬里尔,你不是最恨人类了吗?大家都看得如此兴起,你怎么还要走掉?」 「没意思,不想看了。」芬里尔淡淡地说,怀里幼崽身体的抖动慢慢平復了不少。 罗纳德还想要追问些什么,目光游移到眼前的酒馆之时却忽然一亮:「你们早上被治安维/稳处的人带走了,我急着打探消息,就让阿蜜莉雅在前面的酒馆等我,我们一起进去坐坐吧?」 芬里尔顿住了步伐,垂眸望向怀里的幼崽。或许找个地方让幼崽休息一会,的确会更好。 幼崽细碎的额发被冷汗沁湿,一捋捋地贴在鬓角,更是衬得她面色惨白,那双向来狡黠灵动的乌眸呆滞地望着虚空。 就连大咧咧的琥珀都发现了不对劲,凑近过来嗅嗅:「小屁孩这是怎么了?」 他们走进街头的酒馆,木质的桌椅散乱,光线略有些昏暗,天花板垂着圆盘的吊灯布满了灰尘。 阿蜜莉雅坐在角落,百无聊赖的呷了一口满是冰块的威士忌。 雌性兽人本就比雄性兽人的数量要少上很多,再加上阿蜜莉雅不仅生了一张芳菲明艷的脸蛋,身材也是火辣丰满,饶是她坐得偏僻,周遭仍然时不时有雄性兽人炙热的目光投来。 这让阿蜜莉雅不胜其烦,忍不住厌恶地皱起眉毛。 一只雄性猞猁兽人终于按奈不住,端着杯白兰地走过来:「这位美丽的小姐,我以前在东区似乎没有见到过您,愿意赏光喝口酒吗?」 却被阿蜜莉雅毫不客气地回绝:「不用了。」 猞猁兽人仍然不肯死心,直接坐在了阿蜜莉雅的身侧,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小姐不喜欢喝我的酒也没关系,您坐在这里是在等谁吗?」 阿蜜莉雅偏过了头,不是很乐意理会这只雄性猞猁兽人,他却不顾阿蜜莉雅的脸色,喋喋不休地套着话。 阿蜜莉雅活动着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终于不堪忍受猞猁的骚扰,直接给了他那副唠叨个不停的嘴脸一拳头,脸部传来剧痛的触觉,猞猁兽人眼前一黑,像是被打蒙了般傻在原地,随即气急败坏地瞪向阿蜜莉雅:「你竟然敢动手打我?」 酒馆里的众多雄性也傻愣愣地望着阿蜜莉雅,因为天生身体素质的差异,雌性相较于雄性更为娇弱,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英武强悍的雌性。 猞猁兽人龇牙咧嘴地正要讨回场子,身下遽然钻出来数根尖利的土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脚底板。 猞猁兽人哀嚎一声,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四处寻找罪魁祸首,却忽然气焰一矮。 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挡在了阿蜜莉雅的身前。 不得不说正经起来的罗纳德板着脸的模样着实唬人,特别是一头凌厉的寸头,再放出他高阶御师的威压,猞猁兽人也不敢再和他硬碰硬,悻悻地离开了。 猞猁兽人才被赶走,罗纳德就立马换了一张面孔。 他身后的狗尾巴止不住兴高采烈地摇起来,一脸讨夸奖地蹭到阿蜜莉雅的身边:「阿蜜莉雅,我把欺负你的人赶跑了。」 阿蜜莉雅毫不领情地冷哼一声:「不需要你动手,我自己也能解决他。」 罗纳德早已经习惯了阿蜜莉雅的孤高冷傲,毕竟在阿蜜莉雅还是一只小绒猫的时候,就对他爱理不理的,轻易上手摸不得,被惹烦了甚至还会给他两爪子。 第35页 被抓了无数次的罗纳德却从来不恼怒,哪怕之前他异能等阶低微,日子不好过的时候,罗纳德省吃俭用也要给小绒猫买最贵的小鱼干。 别人都嘲笑他不是养了只宠物,而是养了只主子。 现在小绒猫变成了雌性兽人阿蜜莉雅,罗纳德更是一见钟情,舔狗的身份至始至终就没有变过。 然而阿蜜莉雅在雄性兽人面前的高冷并没能持续多久,她看见芬里尔怀里肉嘟嘟的幼崽便眼睛一亮。 幼崽乌髮雪肤,皓齿朱唇本就生得可爱,更是无意中解脱了异能失衡被困在原型三年之久的阿蜜莉雅,阿蜜莉雅心底感激,看到幼崽更是心头生喜。 「小晚晚,来,姐姐抱抱——」 芬里尔僵着脸没有动,但奈何不了幼崽自己听话地张开了手。 阿蜜莉雅顿时得逞地一把捞过了幼崽,贴在自己波涛汹涌的怀中,怎么都不肯撒手。 罗纳德的狗尾巴失落地垂下:「如果阿蜜莉雅有这么喜欢我就好了。」 琥珀斜睨了面前的壮汉一眼,毫不客气地说:「谁叫你长得一点也不可爱。」 罗纳德被戳到痛处,兇恶地瞪了一眼琥珀。 结合着之前芬里尔形影不离地抱着幼崽,琥珀却被排斥于外,只能可怜地掉队在后面顾影自怜,罗纳德立即反唇相讥道:「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犬类兽人和猫科兽人仿佛有着宿命的渊源一般,要么便是极尽献媚讨好,要么便是形如水火势不两立。 琥珀顿时炸了毛:「谁稀罕,我可不是你这种卑微讨好的舔狗!」 芬里尔得了便宜先捡到幼崽,让幼崽早已经习惯了被他抱在怀里。 而且别看芬里尔总是一副面无表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的占有欲强得可怕,简直像是吝啬到极致的地主老财,极尽防范地守护着他的宝物,根本不给觊觎幼崽的琥珀一丝一毫的机会,让他也能抱一抱幼崽。 琥珀跟在他们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幼崽缩在芬里尔的怀里,愣是没机会能动手摸一下,琥珀气急败坏地低吼道。 「只有芬里尔这种脑子不清楚的兽人,才会跟卑劣的人类厮混在一起!」 而就在这个时候,之前悻悻离开的猞猁兽人去而復返,狗腿子地跟在一只灰发兽人的身后,身后还浩浩汤汤地跟着一群小弟。 「环哥,你看就是他们动手伤我,那只银狼竟然还抱着只人类,这在波蒂斯城里不是找死么?」猞猁兽人腆着脸在申冤吐气。 「嗯?他竟然带着只人类?想必是当成食物想要尝尝鲜了吧,不然兽人怎么可能会发疯去养只人类?」灰发兽人长得尖嘴猴腮,身后一条黑白相间圆环的长尾,能够大致推算出他是一只猴类的兽人。 被称作环哥的灰发兽人,正是一只异能八阶的环尾狐猴,他眯着眼睛看向芬里尔怀里的人类幼崽:「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倒真是美味的模样……」 话音未落,一条炙热的火链勐然甩来,惊得环尾狐猴勐然跃起才堪堪避开,猞猁兽人却没有这么好运,前胸立即有皮肉烧焦的气味升起,他登时痛唿一声,身上的火焰却并未偃旗息鼓的意思,从零丁的火星勐然簇生蹿高,跗骨之蛆般燃遍了全身。 罗纳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在一瞬间蹦了出去的琥珀。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只有芬里尔这种脑子不清楚的兽人,才会和卑劣的人类厮混在一起」的琥珀,正双手抱臂,目光悍戾阴鸷地盯着没来得及擦掉口水的环尾狐猴。 「滚。」 「别把歪脑筋动到她身上。」 第二十一章 高阶魔力者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低阶的等阶,环尾狐猴兽人发觉琥珀只是个七阶,而他的异能却早已踏入八阶,离波蒂斯的管理者领主也不远了,环尾狐猴兽人还是东区有名的地头蛇,尾环。 被琥珀这么一个小辈噼头盖脸地骂着滚开,尾环的脸上怎么还挂得住,便肆无忌惮地释放异能准备迎战。 只见尾环双手托起无数团瀰漫着烟雾的黑色气旋,酒馆里的众人俱是神色一变。 阿蜜莉雅嫌弃地皱起眉毛,罗纳德连连捂着鼻子,嘟囔着骂道:「好臭!」 这是尾环的雾气异能,和他的原型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环尾狐猴身上的腺体可以发出刺鼻的臭气,用黑白相间圆环的长尾在腺体处用力摩擦,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来震慑和薰赶对方。 而尾环的雾气异能携带的臭气不仅仅是为了噁心敌人,更是带有毒素的麻痹作用。 然而这异能的臭气实在是太过强烈,就连尾环的小弟们也是强撑着屏住唿吸。 刚刚在地上四处翻滚,好不容易止住火的猞猁兽人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小弟们虽然明面上不敢表露嫌弃尾环的异能,但他们勐然僵硬的表情,也能表露出他们的苦苦煎熬。 只见几团黑雾直直地向琥珀飞来,琥珀低嗤一声,身前升起一堵炙热的火墙,热浪翻滚,将黑色雾团直接吞噬淹没,只留下一簇裊裊的轻烟迴旋上升,转瞬便无影无踪。 尾环脸色一凝,不敢再托大,一边朝身后的小弟们怒斥一声:「你们还傻愣在后面看戏吗?」一边急匆匆地再度催发异能。 尾环的掌中黑雾翻滚涌动,逐渐凝形成大大小小的影团,犹如嗡嗡振翅的飞蝗一般,遮天盖地地扑向了琥珀。 第36页 几乎是同一时间,尾环身后的小弟们也释放了异能,五颜六色的芒光刺眼,勐烈的袭击而来。 琥珀身前的火墙蔓延开来,像是有了生命般咆哮着沖向团团黑雾,携裹着黑雾的影团只是短暂地对峙一番便被烈焰撕碎殆尽,余波形成气浪在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凹坑,尾环被气浪冲击掀滚,一道火链狠狠地甩向了尾环的胸口。 与此同时身后无数杯碟打碎的清脆声音响起。 身后冰障升起,挡住了各色异能的攻击,而尾环的小弟们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的脚下蔓延薄冰,眼睁睁地看着冰霜从足部逐渐往腿上攀岩,惊恐万状地想要逃离,双腿却犹如陷入泥潭般丝毫无法动弹。 芬里尔收了异能,只是小惩大诫地让他们的双腿被冻住。 琥珀站在最前面,则正面抵挡住了尾环绝大数攻击。 尾环的雾气异能已经起到了麻痹的作用,手臂发麻钝痛的时候便有细小的影团趁机袭来。 琥珀小麦色的手臂顿时多了一团腐烂瘆痛的伤口,留着汩汩的黑血,很显然尾环这异能很是阴毒,除了可以麻痹身体,竟然还携带着腐蚀的附加作用。 而尾环是要紧的心口受了一击火链的攻击,胸口的皮肉都被烈焰滚烫殆尽,发出难闻的烧焦的气味。尾环歪着脑袋吐出几口污血,用尽最后的气力释放一团遮掩行踪的黑烟,狼狈地逃窜,只剩下腿部被冻成了冰雕而无法逃跑的尾环的小弟们。 芬里尔抱着幼崽上前两步,目光停留在了琥珀手臂那腐烂化脓呈现着深黑色的伤口,略微迟疑地开口:「你这伤……」 桑晚召出掌心的幼苗,翠绿晶莹的小苗颤巍巍地钻出来,瑟瑟抖了抖叶片。 琥珀挑了挑眉毛,毫不客气地质问道:「芬里尔,谁让你插手的,这些杂碎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好心当成驴肝肺。芬里尔面色顿时凝滞,冷嗤一声。 桑晚正准备释放异能,却被芬里尔一把摁回怀里:「他没事,不用为了他浪费魔力。」 琥珀的虎耳和尾巴登时一起炸毛,不爽地眯起竖瞳:「我怎么没事了?你凭什么阻止小屁孩给我治疗!」 然而芬里尔已经抱着幼崽自顾自地回家,阿蜜莉雅连忙跟上,罗纳德看了一眼骂骂咧咧的琥珀,竟然也选择无视地直接穿过。 琥珀气得浑身炸毛,抬眸对上那些双腿被冻成冰雕瑟瑟发抖的尾环的小弟们,泄愤地丢出一团团火球,小弟们的双腿好不容易解冻,然而身上的衣服却燃起了火星,一个个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浑水摸鱼的猞猁兽人瞅准了一个机会,在这些急惶惶的丧家之犬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从一条堆放着货物的小道,悄无声息地熘走了。 *—————————————— 猞猁兽人条理清晰地禀报完今天发生的细节之后,他声音冷静,和最开始找阿蜜莉雅搭讪的那副猥琐神态截然不同。 主座上的人缓缓露出一个浅笑:「是么,连八阶的尾环,在琥珀手下也是毫无招架之力?」 猞猁兽人连连点头:「尾环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更是不堪一击,在芬里尔手中过不了两招。」 主座的人沉思了一会,椅子下一条毛尖灰白的红尾巴悠悠地摇摆:「芬里尔和琥珀都很在意那个雌性人类幼崽?」 「是的。」猞猁兽人补充道:「芬里尔走到哪里都抱着幼崽,琥珀更是在尾环说要吃掉幼崽的时候直接动手。」 「这可远远超乎了对储备粮的关心啊……」他轻轻摩挲着下巴。 猞猁兽人一直暗地里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只幼崽似乎有异能,只不过即将催动异能的时候被芬里尔打断了,我也没能看清楚是什么。」 「一只幼崽的异能会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她对于芬里尔和琥珀心底的影响力。」他红色的耳尖抖动,轻笑着嘆出一口气。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一个道理。越重要的东西,不懂得伪装,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会成为他们的软肋。」 *———————————— 「醒醒,我们到了。」 桑晚朦胧惺忪地睁开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身体还在发育的原因,光靠晚上她总是有些睡不够,窝在芬里尔的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而桑晚揉了揉趴僵的脸颊,刚刚从芬里尔的怀里抬起头,她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芬里尔玄色衣襟胸口那一滩透明的,黏腻湿滑的液体,该不会是她的口水吧…… 桑晚慌张失措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果然也是黏煳煳的,证据确凿,她羞赧尴尬地看向芬里尔,拿着衣袖胡乱擦了擦,声音低弱地开口:「小芬,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芬里尔向来有洁癖,如果是其他的生物胆敢在他的身上留下这些秽物,芬里尔恐怕老早就丢了出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芬里尔看着幼崽睡得香甜,窝在他怀里的模样只觉心都柔软了几分,连她唇角溢出来的涎水都透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并不会生有半分嫌弃,反而动作只会不自觉得小心些,再小心些,不要弄醒了她。 「没事,我先去换件衣服就行。」芬里尔淡淡地说:「昨天回来得太晚,今天先带你去洗澡。」 「我,我自己来……」桑晚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回绝,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相邻别院的两处入口的玄关处,阿蜜莉雅凑过来想要亲一口桑晚,顺带连着道别,便听见芬里尔的声音响起。 第37页 「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阿蜜莉雅怔了怔:「你说。」 芬里尔举起幼崽:「帮她洗个澡。」 阿蜜莉雅不禁有些奇怪:「这么小个孩子,你帮她洗不就行了?」 现在相处的时日还短,阿蜜莉雅还并不知道这只幼崽十分早慧,早已经有了男女大防的概念。 这套房子里的装修契合兽人身材高大的特点,浴池修得比较深,就幼崽这副小身板,别说坐在里面泡澡,就连站起来水都能没过头顶。 而且幼崽之前还有过差点淹死在水潭里的前科,芬里尔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让她独自洗澡。 芬里尔冷淡地看了一眼阿蜜莉雅:「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去请个雌性兽人也是一样的。」 阿蜜莉雅连忙上前一步:「怎么会,这只幼崽帮了我这样大的忙,相当于救命恩人,别说洗个澡,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我应当的。」 这个时候的桑晚还觉得这只是句戏言,却没想到很快就会一语成谶。 一旁的罗纳德急得汪汪叫:「阿蜜莉雅,我都没有这种待遇,你怎么不给我洗……」 他话音未落,被阿蜜莉雅一记上勾拳狠狠打断:「你做梦吧!」 右眼圈成了熊猫眼的罗纳德低低地呜咽一声,摇着狗尾巴跟在身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眼看着阿蜜莉雅抱着幼崽走近了浴室,芬里尔背对着别院的玄关,像是早已看见了遥遥跟在后面的琥珀,他冷冷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躲在树后的琥珀一惊,梗着脖子地跳出来,小麦色的脸颊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今天怎么会这般好心,竟然松口让我进来……」 芬里尔低嗤一声:「我不想放你进来。一点也不想。可如果不让你进来,你恐怕不是又要趁着我不在,悄悄偷走幼崽。便是要一直纠缠着我和我掐架,让幼崽整夜不得安眠。」 明明芬里尔说的都是实话,琥珀却应激地竖起尾巴,面红耳赤地嘴硬道:「放、放屁!」 芬里尔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现在红琮对我们虎视眈眈,是特殊时期。我警告你,你最好安分一点。」 *——————————— 阿蜜莉雅打开了浴池的热水开关,热水滚滚不绝地涌进浴池底部,浴池上方烟雾寥寥,水汽逐渐萦绕了整个浴室。 阿蜜莉雅动作轻柔把桑晚的衣服剥开,为了防止外套被打湿,干脆自己也脱了个精光,坐进了浴池里。 别说眼前的幼崽跟她同性别了,就算是个公的,这么小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桑晚被阿蜜莉雅的手揽在怀里洗澡,她的身躯僵硬,肉嘟嘟的脸颊滚烫,浑身都被热气熏得通红,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完全不敢多看阿蜜莉雅一眼。 阿蜜莉雅被幼崽这副羞赧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小晚晚,咱们都是雌性,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桑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余光不经意地瞟到了阿蜜莉雅莹白如玉的胸口,一道狰狞可怖的陈年旧疤从她的右肩贯穿到了腰腹。 「这……怎会……」桑晚一脸愕然,失声问道。 阿蜜莉雅的手指摆弄自己银色的长髮,乐此不疲地将波浪卷的长髮缠到自己的指尖,声音平静:「之前在和魔兽的战斗中留下的。」 桑晚很想刨根问底,可她想起之前芬里尔警告过自己,一定不要大意,若是不慎透露出自己和寻常小孩子的区别,万一被有心人捉去研究,那就太可怕了。 桑晚忍住心底的好奇,紧紧地抿着嘴唇。 所谓言多必失,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说话。 但是阿蜜莉雅根本不需要桑晚询问,便自顾自地开了口。 阿蜜莉雅被困在原型三年之久,这么多年的辛酸苦楚,她一向骄傲,怎么可能对着罗纳德诉苦。 所以尽管桑晚只是个年仅三岁的幼崽,却是阿蜜莉雅唯一能倾诉发泄的对象。 「小晚晚,你被我这道疤吓到了?」阿蜜莉雅抚了抚自己胸口这道崎岖不平的旧疤,失笑道:「或许想要追求自己的自由,这便是要付出的代价吧。」 她低垂着眼睛,双眸失去了焦距,与其说是在和桑晚说话,却更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啊。他们总觉得雌性兽人天生就是柔弱的,就是该被保护的,就是应该被养在窝里下崽的生育机器。」 「可是我讨厌从小到大一直被圈养在笼中,如同金丝雀一般可悲的活法。」 阿蜜莉雅摸了摸幼崽的小脑袋,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想让人知道,我们雌性不是非要靠着雄性活下来,也一点都不比雄性差。小晚晚,你以后一定也要做一个独立自强的雌性。」 「所以在被父母强制逼迫嫁给我讨厌的雄性兽人的前夜,我逃跑了。」 阿蜜莉雅吸了吸鼻子,动手将沐浴露倒入池水中,满池弧形的泡沫一个个反着七彩的芒光飘起,顶着满头泡沫的桑晚用手戳破了一个,只听到阿蜜莉雅继续轻声说道。 「为了能够活下来和变得更加强大,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和那些凶穷极恶的魔兽战斗,晚上裹张草蓆窝在山洞里睡觉,饿了就啃生肉,渴了就喝树叶的晨露。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一次异能彻底的失控,变回了原型却再也无法控制转换兽人的形态,说话的能力和魔力也被封印了。」 第38页 幼崽黝黑的眸子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阿蜜莉雅当然知道幼崽听不懂这一切,可她只是想要找个对象诉说一番自己这些年来的痛苦,于是她接着说道。 「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回到故乡,曾经的亲人和朋友却再也不认识我,兇恶嫌弃地将我踢走赶跑。我就像是一只真正的流浪猫般艰难求生,无数次差点被兽人一脚踢死和被野狗咬死。就在我差点冻死在桥洞下的那个晚上,是罗纳德把我抱回了家。」 提到罗纳德这个名字的时候,阿蜜莉雅的眼神温柔了一瞬间:「他在外面总是很兇横的,可是在我面前,脾气好得不可思议,被我怎么欺负也不会生气,真是条笨狗呢。」 桑晚沉默地听着阿蜜莉雅述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经歷,阿蜜莉雅一边给幼崽盪着洗澡水,一边苦笑一声。 「我有的时候在想,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付出了这么多,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我是不是很可笑呢?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和罗纳德,我应该早就……」 一双温热的小手动作缓慢却很坚定地握住她。 这双手很白嫩细腻,没有丝毫气力,幼嫩脆弱得阿蜜莉雅似乎轻轻一扳开,便能毫不费力地折断。 「姐姐,你受苦了。」幼崽垫着脚伸出小短手摸了摸阿蜜莉雅的颅顶,浓黑的眸球乌漆灵动,纯粹透彻,干净清脆得让人不敢直视:「姐姐很厉害。」 阿蜜莉雅忽然便觉得眼眶一热,有潮湿的东西顺着鬓髮,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些年以来她活得再难再苦也没有哭过,可忽然有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顶,告诉她受苦了,说她很厉害,她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 芬里尔的这套宅子很大,上下两层的空房间足足有十来个。 芬里尔选好了二层最大的一间主卧,仔细地铺好了干净的床褥,把洗得香喷喷的幼崽放上去,有些犹豫地问道:「要不今晚还是睡我的尾巴吧,不然你睡不着怎么办?」 桑晚摇了摇头:「不能总是给小芬添麻烦。」 芬里尔回了自己的房间,习惯性地化为原型趴下,然而身侧少了个熟悉的唿吸声,尾巴里少了个软软的小糰子,芬里尔竟然辗转反侧,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芬里尔万万没有料到,睡不着的竟然会是他。 就在芬里尔夜不成眠的时候,却听到隔壁的声音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沖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两个小时之前,芬里尔细心地给桑晚捻好被角,有些犹豫地问道:「要不今晚还是睡我的尾巴吧,不然你睡不着怎么办?」 桑晚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能总是给小芬添麻烦。」 芬里尔只好无奈地关上房门退出去,一眼便看见在楼梯间暗中观察,满脸不自在的琥珀。 芬里尔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琥珀,从储物囊取出一套被褥,直接粗暴地扔在了琥珀的头上:「自己在一楼随便找个空房间。」 琥珀不高兴地眯起金色的竖瞳,盛气凌人地逼问:「为什么你们都睡在二楼相邻的房间,我却只能睡一楼?」 「因为我不想闻见你这头臭老虎的气味。」芬里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骄纵跋扈的琥珀哪里肯咽下这口气,眼见琥珀的周身气流涌动火星流窜,芬里尔冷冷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偃旗息鼓。 「安静一点,幼崽已经睡了,你想要吵醒她吗?」 琥珀身上的异能波动消解,周身火芒转瞬飞散成了灰烬。 他看着芬里尔自顾自地打开一扇空房间的门欲要走进去,有些迟疑地问道:「今晚……」 琥珀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很大,怕吵到入睡的幼崽他连忙咬住舌头,压低了声音:「今晚你不和小屁孩一起睡?」 「空房间很多,不比之前山洞条件艰苦。她说怕麻烦我,要自己一个人睡。」 琥珀的目光闻言游移到了幼崽所在的房间门,金色的竖瞳在夜色中泛着碧莹萤光,显得有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 这头臭老虎想干什么,芬里尔一清二楚。 芬里尔眉头紧锁:「城门口的那一幕,对于她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今天自她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洗了个热水澡好不容易入睡,你又要吵醒她吗?」 琥珀身后的黄底黑纹的粗尾巴恹恹地垂下,他的两只虎耳也没精打采地耸拉着:「知道了。」 看见琥珀萎靡不振地拖着尾巴走下楼去,芬里尔这才放了心,缓缓踱步走进和幼崽相邻的房间里。 *—————————— 桑晚勐然一个激灵惊醒,直直地坐起来。 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一捋捋地贴在额头上,一双黝黑的眸子惊疑不定地瞪着虚空,身体微颤,还有些回不过神。 桑晚梦到了今天那城门口被活活剥皮的人类,那年轻男人的嵴椎被刀尖慢慢划开皮肤,模煳的血肉翻飞,两块薄如蝉翼的人皮犹如蝴蝶展翅般被撕开,伴随着人类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她突然惊醒。 她轻轻唿出一口浊气,抚了抚胸口跳动剧烈的心脏,夜色沉寂,窗外坠兔收光,月凉如水,屋后的涛声浩荡。 忽然桑晚的双眸一紧。 浓重的黑暗之中,房间的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小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尖爪在刨门一般。 第39页 她掌心全是冷汗,掀开还带着热气的被褥,裸赤的双脚轻轻地踩在了木质地板上,桑晚小心翼翼地趴开了一条门缝,一个黑影匍匐在门前,蜷缩成一团趴着。 于此同时,桑晚的双脚正好踩在了一条软乎乎,像是没有骨头的肢体之上。 桑晚张开嘴下意识地就要惊叫,欲要张开的嘴却被一条肌肉紧实的手臂使劲地捂住,下一瞬她便被揪着后颈提了起来,被炙热体温的人形抱在了怀里。 「别叫。」 这人用气声低低说道,单手抱着幼崽,另一只手则动作迅速地关上了幼崽的房门。 桑晚眨了眨眼睛,借着月色看清楚眼前人的脸庞,忍不住奇怪道:「琥珀,你大半夜地不睡觉,趴在我门口干什么?」 被起夜的幼崽逮了个正着,这让向来高傲骄纵的琥珀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他自己也觉得趴在门口的行为很是丢脸,他尴尬地垂下眼睛,毛茸茸的虎耳尖耸拉着,双颊滚烫地低声解释道:「芬里尔不让我进来吵到你。」 可他就实在是忍不住,幼崽异能的气息就像是可以让他上瘾的毒药一般,忍不住便爬上来想要嗅嗅幼崽的气息,可却又怕吵到她安眠,就趴在了她的门口。 所以在幼崽差点发出尖叫的时候,琥珀才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如果被死对头芬里尔发现他这么丢脸的一幕,琥珀这辈子都别想在芬里尔面前抬起头了。 桑晚听了琥珀的解释也是哭笑不得,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询问道:「刚才我听到有爪子挠门的声音,是你吗?」 琥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面红耳赤地嗫嚅道:「可能……是我高兴的时候……忍不住踩奶……」 对此桑晚早已见怪不怪,之前异能催动的时候,因为对猫科动物独特气味的影响,她已经多次沦落为琥珀的踩奶对象了。 桑晚的目光看向了琥珀软软的垂在身后的尾巴,有些犹疑地问道:「我是不是踩到了你的尾巴?」 琥珀双腿盘坐在木质地板上,两只手揣着交叠,像是只大猫般蹲在地上,紧抿双唇,带着几分委屈地幽幽张嘴,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那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一点也不疼。」 幼崽黝黑的眸子的在夜色中安静地注视着他,随即琥珀听到幼崽轻轻地嘆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神色放在幼崽那副稚嫩的面孔,显得十分违和。 幼崽蹲下身子,掌中孔雀翎一般的绿芒升腾跳跃,在暗沉的夜色中犹如碧玺流光飞过,缠绕着他的尾巴,有酥麻的痒意从尾后跟传来,琥珀有些不自在地微微翘起尾巴。 尾巴的踩伤并不重,只不过那是琥珀比较敏感的部位,桑晚的目光游移到琥珀的手臂,真正严重的是被尾环的异能所侵蚀腐烂的伤口。 琥珀小麦色的手臂肌线流畅,却多了一道骇人的伤口,腐肉狰狞地流脓淌血,皮肉模煳翻飞,黑斑丛生的皮肤堪堪连接着下面腐烂生淤的肌肉。 桑晚没想到琥珀的伤口既然已经这么严重,她失声问道:「你怎么不叫我给你治疗?」 琥珀没料到幼崽的情绪这么激动,他撇撇嘴:「没事,算不了什么,一点也不痛。」 桑晚紧抿着嘴唇伸出手掌,指尖微颤,碧翠的芒光如星屑般渗入琥珀手臂腐烂的伤口,深黑色的腐疮犹如墨渍般缓缓游移缩小,然而这种比较严重的外伤很是耗费魔力,桑晚感觉到自己的魔力已经用空了,琥珀的伤口也只缩小了一小半。 她有些挫败地收回掌中萎靡的幼苗,疲惫不堪地坐回床上,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夜色中的天花板:「明明很痛,为什么还要强撑着不开口?」 「我一点都不痛……」琥珀勐然噤声。 幼崽有气无力地走到他的面前,垫着脚摸了摸他金髮卷乱的脑袋,琥珀双颊滚烫地垂下眼睛,却没有挣扎。毛茸茸的虎耳在桑晚的指腹中摩挲着,耳尖颤巍巍的抖动着。 桑晚看着琥珀手臂那道狰狞的伤疤,目光复杂地轻声说:「你这三次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必须得给你说声谢谢。」 桑晚最开始很讨厌这头嚣张跋扈,差点吃掉她的老虎,可这头嘴臭傲娇的老虎,这三次大大小小的受伤却都是因为她。 琥珀有些受不了幼崽这副小题大做的模样,双手枕在后脑勺懒懒地说:「反正你都会给我治好,伤再多次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幼崽板着脸抬眸,一股违和的严肃在她稚嫩的五官上显现:「就算伤口可以恢復如初,可是你每次受伤的那些疼痛感却是货真价实的。」 「以后受了伤,痛的话就要乖乖告诉我。」 琥珀怔了怔,一时失语。 他金色的竖瞳在夜色中也仿若一轮金乌般炙热,犹如灼灼烈阳般不可直视,却似乎有什么汹涌的情绪一闪而逝,恍若错觉。 琥珀身为君王阶级强者子嗣的出身註定了他的骄纵跋扈,睥睨而不可一世,可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又让他浑身长满了保护自己的尖刺,这些年更是靠着自己独自腥风血雨地漂泊,不肯轻易卸下自己内在的柔软。 可是却突然有个弱不禁风的小东西,拍了怕他的脑袋,告诉他可以在她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痛楚和伤疤。 琥珀觉得这很可笑。 他嗤之以鼻地偏过了眼睛,浅金色的睫毛犹如金裳凤蝶的翅膀轻抖。 第40页 但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幼崽明明已经收了异能,自己却仍旧像是中了邪一般,忍受不住地想要用脑袋蹭蹭她,用尾巴贴贴她,让她摸摸自己的肚皮? 几乎是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琥珀的脑袋已经伸过去蹭了蹭幼崽的小腿,幼崽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没有叠整齐的被褥缠住她的另一只腿,眼看整个小糰子就要头朝下地栽倒,琥珀连忙扑过去保住她,地板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 「你没事吧?」琥珀捏住幼崽的肩膀,幼崽摇了摇头,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便被阴沉着脸的芬里尔勐然打开。 「琥珀,你答应过我什么?」芬里尔原本以为分开之后幼崽会睡不着觉,可没想到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是他,此时看见琥珀竟然偷熘进幼崽的屋子里,忍不住一字一顿侵着寒气地逼问道。 琥珀的尾巴高高竖起,傲慢地瞥了一眼芬里尔,也不屑于解释,眼看两个人又要开始掐架,芬里尔的右手小拇指却被一只温软的小手勾住。 「小芬,你还没睡吗?」幼崽细声细气地问道。 芬里尔紧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否认,便听到幼崽问道:「那小芬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芬里尔摇了摇头准备拒绝,便眼见那头臭老虎化作了原型,懒洋洋地匍匐躺下,黄底黑纹的粗尾巴慵懒地扫了扫地面:「小屁孩,睡我的肚皮,特别软。」 芬里尔立即也变为了原型,据理力争地摊开自己蓬松厚实的长毛尾巴:「明明我的尾巴最舒服。」 *—————————————— 平淡却又舒坦的日子过了几天,芬里尔却没料到他和琥珀突然接到了波蒂斯一年一度的征军传召,而这一次他们不能带着幼崽同去。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幼崽歪了歪头。 芬里尔解释道:「波蒂斯的领主也会出现在那里,他因为自幼残疾,性格偏激,手段残忍毒辣,上次那些人类俘虏被折磨的办法都是他提出来的,所以如果被他看见你……」 桑晚不解地抬眸:「他是残疾为什么还能修炼到领主晋阶,成为波蒂斯的管辖者呢?」 琥珀低嗤一声:「还不是拜他那得天独厚的异能。只要比他低的境界,所有异能在他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桑晚听得新奇,还想要追问,芬里尔却已经披上了外衫:「我已经嘱託了隔壁的罗纳德和阿蜜莉雅过来陪你,你乖乖地待在家里,等我们回来。」 芬里尔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记得不要喝凉水,会拉肚子。」 「罗纳德给你做的午餐会有青藤菜,不能挑食。」 「不要一直和阿蜜莉雅玩,忘记了睡午觉。」 琥珀听着芬里尔老妈子地对幼崽一遍遍的嘱託,不耐烦地催促道:「芬里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我们晚上就回来。」 然而琥珀走了几步,却又急匆匆地返回撂下一句话:「我警告你,不许摸别的猫!」 *—————————————— 金乌西沉,银蟾东攀。 那座熟悉的别院坐落在河边,被水波声携裹着笼在了夜色里,遥遥便能看见深寥的轮廓。 芬里尔和琥珀脚步急促地返回,两个人在看见染血的长阶后却脸色剧变。 芬里尔眼见罗纳德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中,连忙扶起他,罗纳德动了动狗耳朵,艰难地蠕动双唇:「……阿蜜莉雅?」 琥珀从屋内大步流星地出来:「她还活着,但也伤得很重。」琥珀顿了顿,眸光阴鸷地逼问道:「可小屁孩不见了。」 罗纳德嘴唇嗡动,吐出几口血沫,断断续续地说道:「是……红琮……抓走了她……」 第二十三章 短吻鳄兽人像拎着一只小鸡崽般轻松地提着桑晚的后颈, 桑晚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费力却又无用地踢蹬着,一脸怒气沖沖地直视着眼前的红髮男人。 桑晚愤懑地瞪着眼前这只红狐狸,都是他派出的人将阿蜜莉雅和罗纳德重伤得生死不知。 这伙人蛮横粗暴地冲进来,可她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阿蜜莉雅和罗纳德挡在了她的身前。 桑晚刚蹲在昏迷不醒的阿蜜莉雅身侧想要为她疗伤, 异能还未释放出来, 就被短吻鳄兽人提着后颈抓了起来。 短吻鳄兽人搔了搔自己粗粝的长嘴巴, 不解地问道:「红琮大人, 为了抓这么一只小崽子,值得我们这么大动干戈的吗?」 「芬里尔和琥珀都很在意她。」 红琮眯起狭长的眼睛, 解释道:「芬里尔和琥珀虽然名为七阶,但异能的强悍,连身为八阶的尾环也不是对手。只要能够用这个小崽子以此为要挟,让他们为我做事,紫珏那些尚还是九阶的亲信便有了桎梏。」 他们要用自己来威胁芬里尔和琥珀? 桑晚闻言身躯一僵, 随即更加强烈地反抗起来。 只不过愤懑的表情放在一只幼崽的身上,哪怕她稚嫩的五官表露得再仇恨厌恶,也并不会有任何威压和震慑感,反而奶凶奶凶的, 让红琮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这是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 但他也不喜欢任何生物胆敢挑衅他的权威。 红琮看着她那副仇视的眼神冷笑一声。 短吻鳄兽人心领神会地放开了手。 幼崽将从半空中坠落的的剎那,红琮的身下有无数条深绿色的藤蔓以飞快的蜿蜒缠绕, 其中几条藤蔓犹如触手般迅疾地抓住了幼崽的四肢, 一条藤蔓恍若游蛇般爬上了她的后颈。 第41页 深绿色的藤蔓犹如游蛇般死死地缠绕着她脆弱的脖颈, 喉腔里的空气被尽数撷取,幼崽肉嘟嘟的小脸被憋得涨红, 但那双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依然充斥着痛恨和愤恚。 红琮眼见幼崽被折磨得快要窒息了, 才悠悠地松开了缠绕在她脖颈之处的藤蔓, 幼崽从半空中滚落,黑色的长髮披散,遮住了她的脸,短小的四肢软软地摊开。 红琮看着她仍在起伏的小肚子淡淡地撇过了眼睛:「记得把她看住了。」 短吻鳄兽人点了点头,点头哈腰地恭送着红琮离开,但在红琮离开之后便整个人松懈了不少。 他用扫视垃圾的眼神般斜睨了一眼窝在角落的幼崽,对身侧两个侍人吩咐道:「把她关在这里,你们每日随意餵些吃喝,别饿死了就成。」 他可是红琮手下的亲信,才不会屈尊降贵地一直守着个小娃娃。这种事情随便让两个下人看住就行了。 两个侍人连连点头,在门口的地垫处放下一块冻得又干又硬的列巴和一杯冷水,将雕刻着藤花装饰的深棕色铁门紧紧地关上,两个门扣之间插上了一根铁棍。 窝在角落里的桑晚缓过神来,揉了揉僵硬发疼的脖子,有些艰难地爬起来。 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发现就是个普通的房间,除了一张硬木板的单人床和披着毛毯的沙发什么都没有。 幸好墙上还有个透气的小窗,日光从半掩的雕花玻璃窗倾泻而出,掉落了一地,有常春藤的枝蔓攀进来,光影乱晃。 桑晚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铁门边,将小脑袋放在铁门边听着外面的声音,耐心等了一会却是一片寂静。 她又尝试着用手使劲地推动门扉,但不出所料的是紧闭的铁门纹丝不动。 桑晚并没有泄气,她仰起头观察了一番半开的玻璃小窗,却发现自己的身高远远够不到,桑晚只好把目光投到了那座沙发上。 她咬牙用脑袋顶着沙发的背部,两只小短腿使劲地朝相反的方向蹬脚,沙发却稳如泰山,没有移动毫釐。 其实目测这窗户开得很高,就算她站在沙发上应该也够不着,所以那些人才完全忽视了这个隐患。 桑晚有些挫败地倚靠着沙发坐下来,抬头便望见那一枝从窗口攀爬进来的藤蔓,藤蔓枝叶缠绕,卷鬚成螺旋状,碧色的芽尖随风轻盪。 刚才的红琮应该就是木系异能,所以才能在瞬间发出那么多条藤蔓。 桑晚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掌心,五片嫩叶的小苗颤巍巍地钻了出来,还人性化地伸了个懒腰,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和红琮那有力遒劲的藤蔓相差甚远。 这是平常的木系异能,他们的藤蔓有着控制和攻击的力量,但桑晚的幼苗却暂时只有治疗的作用。 桑晚将自己掌心的幼苗抬高,费力地运输着自己的魔力灌注着幼苗,妄图催生长成一根藤蔓,幼苗却仍旧屹立不动,桑晚咬了咬牙,在临近身体虚乏的边缘,坚持不懈地注入着自己临近枯竭的魔力。 在桑晚惊喜的目光中,五片豆子般大小嫩叶,犹如一株五叶草的幼苗缓缓生长,合併长成了一株……手掌长度的小苗。 还是一株小苗。 桑晚满头黑线,但桑晚暴涨的魔力却告诉她自己的异能晋阶了,只是幼苗还是那副柔弱无力的模样,不知道有什么长进。 而就在这时,有柔软的触感轻轻拍打了自己的背部一下,像是小孩子般顽劣的捉弄。 桑晚被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后退了几步,却见窗口那株藤蔓的根茎竟然变粗了不少,犹如游动的细蛇般攀爬而来,停在她的身前,缠绕着她的指尖,讨好般地蹭了蹭。 是她晋阶之后的异能控制做到的吗? 桑晚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这株活蹦乱跳的藤蔓,再看向上方半掩的玻璃窗,心中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随着这个念头飘过,桑晚便果断地扒开藤蔓,用藤蔓一圈圈地缠绕着她的腰腹。 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似乎跟眼前的藤蔓有了一丝亲密的联繫,桑晚尝试着命令藤蔓拉起她,藤蔓竟然真的听话地开始往上攀爬,带动着她直接趴在了窗口。 有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桑晚眯起眼睛看清了窗外的风景,正是之前被来过一次的领主府。 桑晚抬起头,主殿透明的半圆穹顶就尽在眼前,十分恢弘,而她现在身处的侧殿尖塔高耸林立,通过无数回形走廊相连。 紧接着她垂下眼睛,打量着楼下一队巡逻的士兵,个个穿着铁盔钢甲,手提着一柄重剑,士兵由高看下去形态缩略了不少,桑晚估摸着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在六七楼,直接跳下去的话,除了摔死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幸而这扇玻璃窗之后的墙壁处,长满了错落茂盛的爬山虎和常春藤,桑晚心念一动,它们便像是讨好主人的小狗一般凑过来。 菲薇的枝叶像是挠痒痒一般地蹭着桑晚的脸颊,让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桑晚知道可以藉助这些藤蔓脱困,可她凝神观察了一番楼下的露天庭院,四处都是巡逻的士兵,空旷的地势让她根本无处躲藏。 她的目光抬高了几分,望向了隔空的领主府主殿,那里有一扇打开的玻璃窗正对着自己。 脚下便是空悬的大地,若是说桑晚心头一点都不提心弔胆是不可能的,但她咬了咬牙,打定了注意。 第42页 桑晚心念已定,扶疏的藤蔓们齐齐缠住她的腰腹和双脚,将她像是盪鞦韆一般腾空丢了过去,对准了方向直直地丢进了那扇窗户里。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桑晚捂着摔疼的屁股墩,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再看清殿内华贵奢靡的铺设之后却愣住了。 金丝银线绣满了浮世绘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各种样式的胡桃木家具描金雕花,墙上悬挂着巨幅浮雕艺术绘画作品,带着流苏的帷幔遮盖住了一张椭圆形的大床,床头堆砌着各色的鹅绒枕头,繁复花纹的壁炉正跳跃着火焰,映射出桑晚惊疑不定的面孔。 她意识到了这个房间主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正手足无措地想要寻找通道离开,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跌落在地的金杯,四脚朝天的摔倒,离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桑晚忙不迭地爬起来想要逃跑,但为时已晚,一根莹白如玉的纤细手指,柔媚无骨般撩开了层层帷幕后的轻纱。 第二十四章 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 柔媚无骨般撩开了层层帷幔之后的轻纱。 当桑晚看清楚了那层层轻纱之后的半张脸,呆怔在了原地。 芬里尔和琥珀的容貌应该用俊朗这个词语来形容,而红琮就长得很秀气,他已经算男人中长得很漂亮的, 但这人的容貌却更加胜了一层, 可以说是美得雌雄莫辨。 这是一种带着震撼力和冲击力的惊艷, 似乎普天下那些形容美丽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 都太过苍白和乏力。 这人竟然有着一双浅紫色的眼睛,眸色犹如紫水晶那般皎洁剔透, 又像是五月中旬,在平原上绵延万里的鸢尾花。 他只是微微抬起浅紫色的眼睛,眼角上挑,便是媚骨天成,就如同是水中望月, 云边探竹那边撩人心怀。 之所以是他,是因为这人袒露的前胸平坦。 紫眸男人穿着的服饰十分有异域风情,身着一袭楼兰古国的藕荷色绛纱长袍,犹如清雾笼泄绢纱, 紫棠色的头纱曳地, 脑门上有光玉髓的流苏额饰,坠在了眉心, 毛茸茸的耳尖穿着黛紫晶耳坠。 他的胸口大喇喇地裸赤着, 露出肌肉玉雪和粉嫩两点, 胸前佩戴着一个金圈绀紫项鍊,至于手部的配饰更是繁多奢华, 青金石和绿松石制成的手钏, 连几根手指也戴上了点缀着孔雀石的黄金护甲。 紫发男人半躺在床上, 香肩半露,却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腰链上的雀头色流苏随着他微动而摇曳轻摆,玉骨生香,胸部姣好的曲线顺着修长的玉颈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 艷色绝世,占尽风流。举手抬眸之间,眼底盪开波光,潋滟缱绻,便邪魅妖媚得让人不敢直视,犹如山野故事中专门蛊惑人心的精魅。 「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只小老鼠。」男人唇角微挑,轻轻弯出好看的弧度。 桑晚张了张唇,僵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只幼崽看起来倒的确十分惹人怜爱,乌髮雪肤,一双黝深乌漆的眸子像是黑曜石那般清耀出尘,光华流转,犹如小鹿般纯澈。 可是他的目光扫视了一番,幼崽的头上并无兽耳,身后也没有翅膀和尾巴,所有一切的兽人体徵都没有。 刚才还眼波盈盈,一脸笑意的男人却勐然脸色一凛:「你是人类?」 桑晚犹豫着点了点头。 男人眸色一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人类……还是这么一只年幼的人类,竟然能够独自熘进领主府?」 「我,我是被红琮抓进来的。」直到话音刚落,桑晚才恍惚察觉这句话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或许是男人的美色太过迷惑人心,桑晚忍不住脑补了一处强取豪夺的戏码,有些关切地问道:「难道你也是被他抓进来的吗?」 男人高高在上地瞥了一眼桑晚,没有说话。 纤长白皙的手指拿起玉盏浅呷一口,琉璃剔透的玉盏被他两根葱削般的莹白指尖勾起,竟是黯然失色。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伸向了床头的摇绳,摇绳上方繫着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 桑晚一脸懵地看着这一切。 铃铛响起之后,男人紫罗兰色的双眸漠然地望了过来,桑晚只觉头皮传来一阵刺痛,就像是被小鸟尖利的嘴壳轻轻啄了一下。 但这股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更让桑晚诧异的是,掌中的幼苗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小幼苗还人性化的一抖,叶片尖哆哆嗦嗦地指向了紫眸男人的方向。 这是桑晚第一次没有释放异能,异能的本体幼苗却主动出现。 然而紫眸男人那副平静冷漠的表情像是一幅面具如破裂的镜子般碎裂,竟然是一副比桑晚还有震惊的模样。 紫眸男人愕然启唇,轻声呢喃着:「怎会……」 同一时刻这所房间刻着铁兽,描金雕花的乌金大门被打开,一队铁盔钢甲的士兵肃然沖了进来,为首的士兵带着恭敬甚至畏惧地朝紫发男人行了个礼,剩下的人则带着兵器的铁锈气味直冲过来,似乎是一副要缉拿桑晚的架势。 却被紫眸男人冷声呵停:「算了,先把她留下来,你们滚出去。」 一行人连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甚至都不敢多言半句,随即便快步离开。 桑晚亲眼见到这群士兵对紫眸男人这副恭顺尊崇甚至到了畏惧的态度,她再迟钝也发现了有多不对劲。 第43页 桑晚眨了眨眼,遽然发觉紫眸男人一直半躺在床上,上半身倚靠的姿势一直没有丝毫的变化,这寻常人这般长时间的搁置着双腿,肯定都会觉得僵硬发酸。刚才他需要传召属下,甚至也没挪动过姿势,而是採用了摇铃的方式。 芬里尔的声音倏忽在她耳畔响起:「波蒂斯的领主自幼残疾,性情喜怒无常,手段阴毒残忍,上次那些人类俘虏被折磨的办法都是他提出来的。」 一切都对得上。 原来这个紫眸男人,就是波蒂斯的领主,也是最高的管辖者。 桑晚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目光忍不住游移到了紫眸男人的方向,男人半躺在松软的鹅绒圆床之上,层层帷幕之后的轻纱半遮半掩地挡住了他的下肢,只能在重重轻纱的缝隙之中恍然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柔弱无骨般地掩在他的长袍之下。 紫眸男人注意到桑晚的眼神,轻笑一声,眼神却是阴鸷冰冷的:「怎么,我这个瘫子的腿好看么?」 桑晚的目光被那双紫眸阴冷地抓住,无意中戳了别人的痛处,让她有些窘迫和尴尬地摇了摇头。 紫眸男人低嗤一声:「刚才没有处理了你这只小老鼠,不是我发善心,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很有趣,还没有玩够。」 「我能感知到你的实力不过三阶,明明实力如此低微,却可以抵抗我的异能,这还是头一次。」 他的异能? 桑晚立刻回忆起刚才和紫眸男人对视的那瞬间,头皮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原来是他在发动异能? 就在桑晚心头正默默思索之时,房门再度被打开,只不过这次打开的力度重了很多,两扇乌金大门被撞击在墙上发出重重的响声,远没有刚才士兵们开门时的小心翼翼,反而透着一股肆无忌惮的嚣张。 「紫珏,听说你这里出现了一只人类幼崽?」红琮一脸笑意地走进来:「真是不巧,这只不听话的人类幼崽是我的战利品,粗心大意的侍人们竟然让她熘进了你的房间,惊扰了你,我这就把她带回去。」 他一边双眼含笑地说着,目光一边若有似无地扫向了桑晚的方向。 窝在角落里的桑晚身躯一僵,只觉被红琮掐过的脖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刚才那股窒息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让她背嵴一阵冰冷,额上沁出冷汗。 「原来是你的东西。」紫珏用一双柔夷撑着下颌,波澜不惊的眸光扫过角落里的幼崽:「我正觉得无趣,便让这只小老鼠先陪我玩玩,之后还你便是。」 这还是紫珏第一次拒绝他的要求。 红琮难掩惊讶,愕然地瞪着紫珏,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 气氛僵持了一瞬,红琮的眼珠子转动一番,缓缓开口道:「哥哥,不过是只骯脏卑贱的人类幼崽罢了,你觉得有趣,以后我可以给你捉很多只来玩,这只还是先还给我吧。」 红琮已经很有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自己了,紫珏愣了愣,毕竟是他最宠溺的亲弟弟,只能应允道:「好。」 眼看红琮身子一转,伸出大手就要过来抓自己,桑晚只觉背上的冷汗侵骨,下意识地就迈开短腿往紫珏的床边跑去。 红琮似是没料到这只人类幼崽竟敢有胆子敢反抗,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见小糰子像只耗子般飞速熘到了紫珏的身边。 桑晚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紫珏喜怒无常,阴毒残暴的名声更加恶臭,但她心底的直觉却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红琮,其实更加的虚伪和不善。 桑晚双手紧紧地揪着紫珏的衣袍不肯撒手,不顾一切地放声叫嚷道:「我可以治你的腿,我可以的!」 房间有一瞬间的沉寂,紫珏双眸一紧,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红琮却是冷笑一声打破了沉默:「胡说八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果真是卑劣狡诈的人类,这么一个小孩也是满口谎言,竟敢拿乔哥哥的双腿说事,真是留不得了。」 眼见紫珏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桑晚连忙抬起自己掌心的幼苗,她伸出手臂,像是藕节般白皙浑圆的糯米般捏成的小臂有一道分外显眼的擦痕,是她刚才摔倒之后还没来得及医治的伤痕。 只见掌中新绿浮动的幼苗碧光闪烁,那道擦痕便在须臾之间消失了。 竟然真的是罕见的治癒系异能! 紫珏这辈子最痛恨的便是自己生来不足的双腿,这些年一直耗费心血的医治,却毫无痊癒的迹象。 纵使他听说过治癒系异能的存在有心想要一试,但有踪迹可循的治癒系异能者,早都已经被那些老谋深算的君王们瓜分雪藏。 治癒系异能很是稀有,又没有自保能力,几乎刚出现踪影就会被诸多强者所招揽,或是强势逼迫,或是以利益诱惑,总之手段层出,绝不会让这等可以让自己保命的宝贝流失到了别人手里。 紫珏的眸色闪动,有一丝狂喜飞逝闪过,当即态度坚决地一锤定音:「红琮,先让她留在我这里。」 红琮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復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满脸笑意,他深吸一口气,冁然而笑:「我抓这只幼崽的时候,并没想到她竟然会有治癒系的异能,既然哥哥的腿有望痊癒了,那我自然是开心的。」 红琮却在出门的瞬间,喜笑颜开的脸色瞬间转变得阴沉可怖,他衣摆带风地走过一个拐角,满脸惶恐的短吻鳄兽人立刻迎了上来:「大人,那只幼崽呢?」 第44页 他连看住幼崽这么一件小事都没有办好,生怕红琮会迁怒于他,说话的尾音都微微带颤。 红琮面色阴郁地斜睨了一眼短吻鳄兽人:「没办法,先暂时养在他那里吧。虽然这种不能完全掌控局面的情况让我烦躁,但芬里尔和琥珀想必也不会得知幼崽已经被紫珏要去的消息,还是只能任我摆布。」 他顿了顿,又千叮咛万嘱託道:「本来我之前让你记得灭口,可现在情况有变,到时候动手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别杀了这只幼崽,她是珍贵的治癒系异能。」 短吻鳄兽人惊诧地连连咂舌:「竟然是个治癒系,难怪芬里尔和琥珀之前那么在意她,现在又愿意乖乖听话了。」 红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既然筹谋了这么久的时日,也是时候该动手了。」 *——————————— 桑晚小心翼翼地掀开紫珏的藕荷色绛纱衣袍,露出他那双白皙却孱弱无力的双腿,随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掌心的幼苗发出莹翠避光,孔雀翎颜色的流光变幻。 紫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动作,余光扫到自己那双无力僵硬的双腿之时,眼底满是厌恶和嫌弃,冷着脸偏过了眼睛。 桑晚控制着异能的能量波动进入紫珏的双腿之中,细若游丝的绿芒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却很快被堵死,凝滞僵持着无法通过,断绝阻碍着能量无法通过。 这与当初阿蜜莉雅的情况很是相似。 当时那股能量遇到阿蜜莉雅堵塞的经脉的时候,像是遇到了面粉煳的一层薄薄纸墙,桑晚加大力度便控制着能量钻了过去。 可紫珏双腿经脉的淤积阻塞不能畅通的程度,就像是一堵横在前面的钢筋水泥,梗塞窒碍挡在了前面,愚公移山尚还有一把锄头,而桑晚这股微弱的力量,就像是拿着一根挖耳勺子,不自量力地想要撬开一栋杜拜大厦。 紫珏本来根本不想多看自己的残腿一眼,却在桑晚的异能进入自己的体内时刻,从来不能站立行走,体验不到冷热甚至疼痛的双腿,却在那一瞬感知到了一股暖流。 那股幽微单薄的暖流仿若错觉,却竟然有股想让他流泪的冲动,但他的眼眶酸涩,却是早已干涸凝固。 桑晚收回手,讪讪地说道:「我现在的等阶太低了,能不能,能不能等以后我晋阶了,再给你治……」 桑晚小心翼翼地观望着紫珏的表情,生怕这尊喜怒无常的煞神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的皮给剥了。 然而出乎桑晚的意料之外,紫珏却是一副神色平静的模样,低喃道:「是么?」 他早已经是领主二阶的实力,轻松便能感知到眼前这只小糰子的实力不过是低微的御师三阶,看着这只幼崽如此年幼的模样,其实已经算是天赋相当优异了。 紫珏这双腿先天有疾,一直是他这辈子的心头大患,不知道寻了多少有治疗用途的天材地宝和医术高明的大夫,却一直没有任何起色。 这些年来医治了无数次,却也失望了无数次的紫珏,早已经对他这双废腿自暴自弃。 而自己的残疾,也成了他最不可触怒的逆鳞。稍有人提及,亦或是胆敢存有不敬和嘲弄,便会被他以残忍阴毒的手段惩治。 之前被挂在城墙的人类,便是在交战之际嘴了几句紫珏的残疾,便被他如此阴鸷狠厉地报復回来。 这些年紫珏的心底终究还留存了几分奢望,寄希望于可以找到治癒系异能的强者,现在虽然只是有了一点希翼,但他却死死地抓住了不敢放手。 当紫珏探知到桑晚只有三阶实力的时候便早已预感她的能力不够,所以听到这个结果之后虽然有几分失望,但却是预料之中。 紫珏那双妖媚邪魅的眼睛带了几分怅然若失,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眼睫微颤,尽量平淡地出声:「小老鼠,别想着和我耍心眼,你今后安心给我治腿,我会提供让你成长的条件,魔兽晶核,天材地宝,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今后如果你能治好我的腿,我绝不会亏待你。」 这慷慨大方的语气,活像是霸道看也不看地甩下一张黑卡。 桑晚怔了怔,突然从四处逃窜的处境,被喜怒无常的领主许以重诺要好生对待,她还有些不反应过来。 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异能,但不论怎样,至少紫珏现在不会轻易杀掉自己,或是要抽自己的筋剥自己的皮了。 「我叫桑晚。」她忍不住声音低弱地说。 或许是狐狸得天独厚的外形优势,无论雌雄都生得这么妖媚勾人,紫珏更是眉眼殊丽,微微勾了勾唇角便笑得尽态极妍:「噢,原来这么一只畏畏缩缩,偷熘进来的小虫子竟然还有名字。」 桑晚被盛世美颜晃花了眼睛,呆了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又变成小虫子了? 桑晚咽了口唾沫,尝试着开口:「「我想见芬里尔和琥珀……」 「他们是谁?你先好好给我治腿,等到有几分起色之后,我自会满足你的要求。」紫珏不耐烦地出口打断,他可没有耐心去研究波蒂斯这些区域拔尖的人物,仗着自己异能的强横,这些年他在波蒂斯就是说一不二的暴君。 紫珏果真是喜怒无常这个词的化身,说上句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下一瞬便沉了脸色。 第45页 回想起紫珏手段的残暴狠辣,桑晚只能闭紧了嘴巴。 然而幼崽这副机警的模样却逗得紫珏觉得很有趣,明明看起来如此年幼,却如此早慧,很懂得看人脸色。 他竟然忍不住有些手痒,带着臂钏,手鍊,护甲的手一伸过来便叮噹作响,揪了揪幼崽肉嘟嘟的脸颊,桑晚有些错愕地抬眸,碍于紫珏的淫威却没有多说什么,这更是让紫珏满意。 很少有人不喜欢外形可爱的生物,更何况这只幼崽粉雕玉琢的模样长得确实惹人怜惜,但若是吵闹聒噪的话,坏脾气的紫珏会直接下狠手,偏偏这只幼崽如此地识时务。 「小耗子,你到底是怎么熘进我这重兵把守的领主府的?」紫珏妩媚一笑,捏着幼崽肉嘟嘟脸颊问道。 原来幼崽的脸rua起来的手感这么舒服。紫珏心底有些出乎意料地暗暗嘆道。 「是红琮把我抓进来的,他亲口说了要用我威胁芬里尔和琥珀。」紫珏自己都主动问了,桑晚连忙告状,试图想要抱一抱这根粗大腿。 紫珏敏锐地察觉到桑晚对红琮不满的语气,下意识护犊子地开口:「那红琮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这只幼崽不过是他用来治腿,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可红琮是自己的亲弟弟,要对谁好,这点紫珏自己还是有数的。 「你就不能调查一下……」桑晚对于红琮派人重伤罗纳德和阿蜜莉雅的事情还怀恨在心,更何况他刚才又那般掐着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开口道。 「行了,有什么好调查的?红琮是和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想要什么,这些年来我都由着他,只要他要,只要我有。」紫珏懒懒地撑着额头,带了几分宠溺地笑道。 原来紫珏和红琮竟然是双。 难怪紫珏会这么毫无原则地护着红琮,而红琮在性情暴戾毒辣的紫珏面前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恭敬畏惧,而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虽然心底隐约觉得红琮在谋策和算计什么坏事,但别人是亲兄弟,她一个外人还能说多嘴说些什么,桑晚闭上了嘴。 原来就连紫珏这么阴晴不定,手段残忍的兽人,对待自己的弟弟却是别样的温柔。 同时桑晚的心情忍不住有些复杂起来,想起了她的亲哥哥桑榆,同样是这么无微不至地把包容自己。 她心下生出一股酸涩怅然的感觉。 「我先在领主府安排个地方让你住下,自己安分一点,别想着耍心眼和有小动作,不然……」 尽管只是如此娇弱的幼崽,但她异能的特殊和聪慧敏锐的机警却让紫珏忍不住放话威胁道。 更何况他上位者这么多年,恩威并施的手段早已烂熟于心。 紫珏笑吟吟地说道,明媚妖娆的容貌如此惑人心神,说出来的话却能让人的嵴背生出冷汗。 他伸手摇动床侧的响铃,很快有侍人鱼贯而入,带着桑晚离开。 *———————————— 这些侍人似乎得了紫珏的嘱託,桑晚被当成千金小姐般精心地伺候了几天,只不过她心底却是愁云密布,既担忧罗纳德和阿蜜莉雅的伤势,也担忧红琮似乎要对芬里尔和琥珀不利的事情。 桑晚尝试过传递消息,但这些侍人却除了伺候她的日常,对于其他要求却一概不肯应允。 这天她刚刚吃完丰盛的一顿下午茶,擦了擦嘴正准备捂着圆滚滚的肚子睡觉,却被一个总管模样的兽人急匆匆地拉去。 总管模样的兽人几乎是连拉带拽地把她拖进了紫珏那奢靡的房间:「快点,领主大人要见你!」 桑晚下意识地往床上望去,透过层层帷幕后的轻纱,之前那不可一世的领主正虚弱地蜷缩在那张鹅绒圆床上,那张妖媚邪魅的五官如今却脸色惨白,死死地咬着薄唇,嘴角破裂地淌血,竟显得有几分靡丽颓废的妖冶。 紫珏额上的青筋暴起,喉结不停地滚动着,表情无法抑制地露出近乎狰狞的苦痛。 整个画面光是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压抑又绝望。 他那双无力虚乏的双腿,此时此刻正剧烈而诡谲地自主抖动着,明明是他自己的双腿,却根本不受控制,急遽而不自主的收缩着。 双腿肌肉的痉挛是常人难以想像的剧痛,紫珏却每隔一段时间必须要经歷。 此时此刻他的双腿骨骼经脉像是寸寸断裂,却又被硬生生的接续起来,周而復始的剧痛,还伴随着犹如烈火焚烧的炙痛感从双腿传来,寸寸毫釐的皮肤都被万虫啃噬的痛痒。 明明这双腿无能到连直立和走路都不行,却又要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疼痛和折磨。 桑晚眼见紫珏那么痛苦,有些手足无措地摊开掌心,掌中碧芒翠光跳跃闪烁,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也只能尝试着把异能的能量输入他的双腿之内。 就像是一根缠绕绞死的毛巾被缓缓摊开,又像是被悬挂于烈火烘烤之上的绞刑架被推倒,紫珏痉挛的双腿在一股温和舒缓的力量之中缓缓恢復了平静。 被酷刑折磨的他终于得到了解救。 强大到可以毁灭的一切的战力和攻击型异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心生畏惧和惶恐。 但触手生春,普度众生的治癒能力,往往却能在转瞬之间,破解坚固的心防。 紫珏忍不住凑向了那股温柔力量的来源,轻轻地用脑袋凑了凑,舒服地嘆出一口气息。 第46页 那双失神空洞的紫眸,毫无焦距地望着虚空。 他的额头冷汗涔涔,脸颊却是冰凉刺骨,动作轻微地摩挲着桑晚的手掌,像是小动物在撒娇一般。 桑晚僵硬地摊开手,不知道该怎么好。 「……好疼。」紫珏轻轻呢喃着,喉结无意识地滚动着,含煳不清的两个字像是桑晚的错觉。 明明在外是脾气阴晴不定,手段阴毒的领主,此时此刻却无助脆弱地蜷缩成一团。 桑晚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蓬松的发顶,试图带给他几分温软,紫珏眯起眼睛,唇缝溢出一声沙哑的呜咽,更有几分狐狸似的妖媚邪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紫珏却忽然拍开了桑晚的手,慢慢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这人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桑晚心下一跳,正准备解释,便听见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第二十五章 紫珏做事非常地雷厉风行, 几乎是刚下达了命令不久,很快侍人就在他的床脚,放了一个…… 极其形似于宠物睡觉用的软垫。 看见幼崽乌漆的眸子安静地盯着地上的软垫,紫珏漾开一抹妖冶妩媚的浅笑:「怎么, 不乐意?」 想起紫珏手段的厉害之处, 桑晚十分识时务地连连摇头。 紫珏满意地颔首, 有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几个侍人恭敬地弯着腰小步快走进来,为首的侍人端着一个托盘, 竟然小山似的堆积着闪闪发光的晶核,一颗颗晶核犹如钻石般璀璨绮丽,很难想像这样美丽的东西,竟然是从魔兽的脑壳里掏出来的。 芬里尔曾经教过桑晚如何辨别晶核的品质来判断阶级,桑晚偷偷瞄了一眼, 竟然都是八阶以上的高阶晶核。 「领主大人,这都是各区的监察官这一季度上供的晶核,请您过眼。」为首的侍人举起托盘。 「这里怎么这么多九阶晶核,我之前不是吩咐过了, 上供的九阶晶核直接给副领主送去的吗?」 为首的侍人顿时有些慌张地抬眸:「可, 毕竟您才是领主,」他瞥见紫珏的脸色越来越不虞, 匆忙解释道:「是属下忘记了, 今后一定……」 他话音未落, 这个为首的侍人的眼睛变得混沌空洞起来,自己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额上立即鲜血淋漓。 桑晚愕然地睁大眼睛, 刚才空气里的那股强大的异能波动, 沉重的威压几乎让桑晚透不过气来。 原来紫珏的异能竟然是精神控制? 难怪紫珏双腿残疾也能成为统辖一城的领主,难怪那些士兵都那么畏惧他,难怪芬里尔和琥珀说他的异能得天独厚。 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异能等阶比他低,就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控制? 紫珏不快地眯起眼睛:「你这煳涂脑子,实在是不适合再掌控检点晶核。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今后调去杂役处。」 为首的侍人双眼清醒过来,惧怕再触怒紫珏,不敢再辩解半句,惨白着脸退下了。 忽然紫珏偏头看向了桑晚的方向,发号施令道:「你跟着他们去后勤处领一桶三阶晶核回来,回来之后就尽早吸收完它们,早日晋阶。」 一、一桶? 芬里尔之前说过,晶核除了充作流通货币,最大的作用是补充魔力。如果使用超负荷吸收魔力的方法,的确可以快速晋阶,但这样其实会对根基有很大的损伤。最好的办法还是在战斗和日常训练中,修炼自己的魔力境界自然晋升。 桑晚下意识地张开嘴刚要说话,紫珏风轻云淡地回望了她一眼,桑晚又默默地咽下所有反驳的话。 虽然这个男人有着艷色绝世的容貌,但那可怖的异能和狠厉的手段却无人不惧。 为首犯错的侍人已经被士兵拖走了,桑晚听话地跟着剩下的侍人们走出去,在偌大的领主府里左绕右转。 远离了那可怖的领主,侍人们松懈下来,擦了擦冷汗,丝毫不在意跟在屁股后面的人类小孩,开始谈天说地闲聊起来。 「这领主对他弟弟可真是掏心掏肺地好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一个宠弟狂魔的哥哥呢?」 「嗤,你就做梦去吧。这杰夫也是活该,所有人都知道宁愿得罪领主也不能得罪他弟弟,竟然偏不信邪。」 「可别说,有这么一个哥哥真是八辈子的福气。别看这俩是双胞胎,其实天赋和异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听说副领主这些年来晋升,全是靠着领主竭力提供的资源才升到了九阶。」 「这副领主真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哥都给他摘下来。偏这副领主竟然个不老实的,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肆意卖官……领主应该都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桑晚默不作声地暗暗听着八卦。 她心底忍不住再一次感嘆道,这紫珏做事果然阴毒狠辣,半点不容忤逆,但他这般暴虐的性子,却对红琮那般宠爱。 虽说紫珏这喜怒无常的坏脾气很可怕,但确实是个好哥哥…… 桑晚的眼神逐渐有些放空起来,透过紫珏的身影,忍不住想起了上辈子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桑榆。 当年父母死于一场意外,桑榆为了照顾年幼的她放弃了读书,打工供她治病和上学。 周围有好事的亲戚劝桑榆,把年纪尚小完全是拖累的她丢到福利院,或者把长了一张好脸蛋的妹妹卖了,却被桑榆臭骂一顿,直接打出了家门。 第47页 桑榆就是这么艰难地又当爹又当妈带大了桑晚,他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说:「我们是兄妹,血浓于水的亲兄妹,这辈子都相濡以沫。」 有人多嘴说桑榆是极端妹控,那看来紫珏便是极端弟控了。弟控和妹控都是相似的。 桑晚在后勤处领了满满当当的一桶晶核,这是普通的三岁稚童绝对提不起的重量,但桑晚现在已经是三阶异能者,身体的素质都有了全方面的涨幅。 她尝试着提了一下,两只手奋力抬高,极其艰难地提了起来,周围的侍人一脸漠然,毫无主动帮助她的想法。 桑晚知道兽人们不喜欢人类,也不自讨羞辱,咬着牙提着这一桶晶核回去。 一路上她不知歇气了多少次,最后娇嫩的双手都被勒得通红,提着桶的手在晃悠,连带着她的小身板也变得踉踉跄跄。 她筋疲力尽地提着桶,东倒西歪地走进紫珏的房间,疲惫地想要坐下,然而却被铺着的地毯绊了一跤,提着桶的手一滑,无数晶核倾倒,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正在小憩的紫珏耳尖一抖,勐然睁开眼睛,脸色阴沉地望向了制造噪音,将他吵醒的那个罪魁祸首。 桑晚被紫珏这般阴鸷的目光一扫,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僵立在原地,连忙蹲下身子,补救般地捡拾四处滚落的晶核。 此时正好候在床侧,准备伺候紫珏的侍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紫珏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本就脾气不好的他若是被人吵醒,每次都会大发雷霆,而这个踩了地雷的人无一例外下场都会很惨烈…… 不对,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个坏下场。 紫珏的那个弟弟可是想怎么吵他就怎么吵他,紫珏却从不生气,笑眯眯地好说话极了。 此时紫珏那张明媚妖娆的脸十分难看,被吵醒了的他心底十分烦躁,正准备好好地惩戒一番幼崽,却在看到她白嫩的掌心全是红痕之时,目光有瞬间的凝滞。 「……没有人给你送回来?」紫珏张开嘴,问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桑晚摇了摇头。 既然紫珏都叫自己跟着那群侍人领晶核去了,言下之意不就是让她自己抬回来吗? 兽人们既厌恶人类,又不想惹事生怕,不小心触怒喜怒无常的紫珏,肯定不会帮助桑晚了。 紫珏看着那个跟幼崽一样高的桶,陷入了沉默。 这个桶这么大,再加上装的满满当当一桶的晶核,相当于抬了一桶石头,这只幼崽看上去也就三岁左右的模样,可想而知这一路独自搬回来会有多艰难。 紫珏被吵醒的怒火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消散了:「小虫子,以后这领主府的侍人们,你有什么需要就直接使唤他们。谁敢不听你的,回来告诉我。」 桑晚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 而床侧的侍人则满脸惊愕,他伺候了领主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除了被红琮以外的人吵醒之后,没有乱发脾气。 紫珏忍不住打量起小小一只的幼崽,和身材魁梧的兽人们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娇弱幼小,就连异能也是毫无自保能力的治癒系。 紫珏有些嫌弃,但却又忍不住有些为她担忧。 于是侧头吩咐道:「给这只幼崽准备些适合孩子长身体的饮食,还有,她的衣物,日常用品,休闲玩具,全部都准备最好的。」 「好、好的……」侍人眼底带了讶异,却连连点头。 「哥,今天双腿好些没有啊?」红琮没有敲门,大咧咧地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仆佣,端着各色珍馐。 红琮笑着招唿着身后的仆佣们布菜:「今天难得我空闲,我们一起用膳如何?」 紫珏满眼宠溺地点了点头,吃了几口,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窝在角落里的幼崽,她低垂着眼睛,扳玩着几根小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过来吃。」几乎是在紫珏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不仅他自己愣了一下,就连红琮和周遭的侍人们也满眼震惊地看着他。 紫珏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她还要给我治腿呢,不能饿着她。」 「这人类的性命捏在哥的手里,难道还敢不尽心尽力地治你?」红琮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如同往常一般亲昵地开着玩笑话,一边起身给紫珏倒了一杯清酒:「哥,这可是西区的检察官今天给我带来的,上好的窖藏葡萄酒。」 他话音刚落,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紫珏浅呷了一口,紫珏被红琮如此炙热专注的眼神看得一愣:「怎么了?」 红琮连连摇头:「没,只是想听听你的评价。」 紫珏于是立即肯定道:「口感的确不错。」 这时紫珏的余光不经意扫到幼崽歪歪扭扭地捏着刀叉,小短手艰难地夹起一块肉,却不慎跌落,他心头生出无奈,下意识地给幼崽的碗里夹了一块牛骨豚魔兽的肉。 红琮忍不住用看怪物的眼神一样看着他:「哥,你竟然屈尊降贵,给这么一只人类小崽子夹菜?」 紫珏自己也怔了怔,欲盖弥彰地反驳道:「还不是她太笨了,连夹菜都不会。」 桑晚努力地降低着存在感,默默地垂下头啃肉。 正在用膳的紫珏却忽然甩了甩头,一只手撑着额头,他只觉眼前变得天旋地转起来,而身上的异能却仿佛被禁锢了一般,无论怎么召唤都毫无异能波动。 第48页 「哥,别费劲了。」 红琮站起来,笑眯眯地说着,眼底却浸满戾气:「你既然对我这么好,想必也不会介意,把波蒂斯的领主之位让给我吧。」 第二十六章 紫珏的一只手还虚虚撑着额角, 呆愣地看着红琮。 明明红琮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传进他的耳膜,他却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红琮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双眸里满是憎恶厌弃:「明明我和你一母同胞,明明我才是弟弟, 就因为你双腿有疾, 父母最疼爱的永远都是你, 围着你打转。」 紫珏苦笑一声, 尝试张了张嘴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从前父母虽说对你更为严厉,要求也更高, 但其实是因为你身体健全,而我腿不好。他们是把你当成了继承人才会……」 紫珏和红琮的父母对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爱,只不过因为紫珏自幼生来不足,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才有了巨大的区别。 「是,可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这个瘫子!」红琮咬牙切齿地打断了紫珏没有说完的话。 「不过没关系, 反正他们已经死了……活该……」红琮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当年是我主动通风报信,暴露行踪的。」 紫珏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失声质问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的父母?」 红琮非但没有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冷哼一声:「那又怎样?」 「可我真的没想到, 到头来, 却是你这么一个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废物,拥有了那么强悍的异能。而我的天赋却平平无奇, 无论是激发异能还是晋阶, 都只能靠着你施捨资源, 强行堆砌。」 「凭什么你这么一个瘫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我奢求的一切?」 红琮深恶痛绝地看着紫珏, 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挫骨扬灰, 仿佛紫珏并不是他的双生哥哥, 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些年以来,红琮没有一天不嫉妒和痛恨着紫珏。 但毕竟兽人以实力为尊,紫珏是实打实的领主二阶,就算他从来不对自己设防,自己如果在还没有领主的实力便杀了紫珏,也无法镇住波蒂斯那些野心勃勃的属下。 知道紫珏对自己没有底线的放纵,所以这些年来红琮肆意地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背地里不断用晶核堆砌自己的境界,几乎是刚到领主阶级,他就迫不及待地谋反,想要杀了紫珏,自己坐上波蒂斯的领主。 兵变已经开始,窗外人声喧闹,释放着异能的五彩芒光四射,到处都已经乱成一片。 红琮的脚下顿时生了无数条尖刺丛生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朝紫珏袭来。 而紫珏难以置信地望着红琮,他惊讶地张着嘴还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一条长着倒刺的藤蔓已经直接贯穿了他的肩膀。 藤蔓收回引起的巨大冲击力,将坐在椅上的紫珏直接带倒。 紫珏偏着头,安静地伏在冰凉的地面,像是死了一般。 直至脚踝的长髮倾泻,遮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露出一个莹白如玉的下颌。 肩膀血流如注,铁锈味气味瀰漫在空中,血渍浸透了藕荷色绛纱长袍,紫珏无力的双腿摩挲着冰凉的地面却难以动弹,犹如搁浅在沙滩的人鱼。 红琮身后藤蔓乱舞,犹如无数条章鱼足在水底肆意游走,他的脸色阴沉,眼底却又带了几分难以预料的震惊。 他控制的藤蔓本来可以一击穿过紫珏的心口,刚才竟然歪了方向,虽然差之毫厘,但这伤口却变得不再致命。 感受着空气中还未消失的异能波动,红琮阴恻恻的目光看向了早已经被他忽视的人类幼崽:「……是你做的?」 桑晚不知何时已经躲在了椅背之后,在红琮不怀好意的目光投过来之时她身躯一僵,手心里满是冷汗。 紫珏之前喝下的酒被红琮放了专门封印魔力的药粉。 无法发动异能,双腿残废的紫珏在红琮眼里根本不足为惧,只待着他得了空顺手就能解决。 而楼下战斗的声音还在持续,是紫珏那些负隅顽抗的心腹们,但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红琮这些年暗地里运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招揽了不少得力的属下,就连东区战力强悍的芬里尔和琥珀也归于了他的麾下。 那一日红琮假借私下斗殴的名头,让治安维/稳处的人把芬里尔和琥珀带来谈话,本是许以重利想要招揽他们,却被这两个性格古怪的独行侠委婉地回绝了。 红琮当时便觉芬里尔怀揣的那只人类幼崽对他的意义不同,派出猞猁兽人在酒馆闹事,暗地里挑拨离间,招引来了八阶的地头蛇尾环和芬里尔一行人对上。 芬里尔和琥珀在意幼崽的模样,果真印证了他的猜想。 红琮施计调虎离山,让芬里尔和琥珀不得不离开,再派人抓住了幼崽以此为要挟,竟然真的让桀骜不驯的芬里尔和琥珀乖乖折服,肯放下傲骨助他成事。 有芬里尔和琥珀这等战力,想必楼下的激斗很快就会结束。 而现在另一件事抓住了红琮的全部注意力。 虽说他的领主晋阶是靠着无数晶核和天材地宝硬生生地堆砌上来的,可差距一个境界的实力摆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会受到一个尚还是四阶的低阶异能者的影响? 红琮令人胆寒发竖的目光望了过来,桑晚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第49页 桑晚嘴巴发苦地往后退了几步,指尖紧紧地掐着掌心,根根手指被冷汗黏在一起。 她自己都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救了紫珏。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瞬间为什么可以控制红琮的藤蔓。 「你不应该是治癒系么?照理说治癒系应当毫无战力才对,可你竟然能够操控我的藤蔓,还是以一个四阶异能者的身份。」 红琮慢悠悠地拖长了尾音,他意味深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思索般喃喃自语。 「异能者虽然不像魔兽的脑袋里虽然没有晶核,但感觉你的天赋很是不一般。若是我吃了你,应该可以变厉害吧……」 几乎是在红琮话音将落的瞬间,他身后的数根藤蔓齐发,迅电流光一般地向桑晚的方向刺来。 晋阶的差距犹如巨大的天堑沟壑,桑晚的下意识想要抵抗和控制红琮的藤蔓,但早有准备的红琮浑身魔力倾泻而出,根本不是四阶的桑晚可以抵御的。 眼睁睁地看着躁狂的枝条乱舞,似乎要将她抽成碎片,桑晚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余光里依稀可见一团匍匐在地上的身影却忽然侧滑过来,桑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拥入一个柔软馥郁的怀抱。 眼前之人的身体被看似柔软实则无比坚韧的藤蔓洞穿,还带着热气的血液喷到了桑晚的半边脸上,她呆愣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右眼的世界里变得一片血色。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巨大的玻璃窗犹如蛛网般轰然碎裂,无数玻璃碎片四散,爬满了整座墙的常春藤的藤条茎叶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一般怒气沖沖地攀爬进来,无数条碧绿的根茎瞬间占领了整个房间。 红琮忍不住惊惧地后退几步,房间里无数根藤蔓却是分为两拨,各为其主,你来我往地互相抽打着,密密麻麻地犹如无数根绿色的游蛇四处穿梭。 红琮一时头晕目眩还未有所反应,几根粗壮的常春藤枝条便像是护主的忠犬般,拖拉着桑晚的双腿往空荡的窗外逃去。 桑晚心下一惊,两只小短手连忙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拉住面前瘫软的男人。 拖拉着桑晚双脚的枝条动作一顿,仿佛差点被重得压断了腰,它们枝叶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在骂娘一般,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拖着桑晚和紫珏滑行到了空荡荡的窗口。 红琮见这两人妄图逃跑,眼神变得阴骸起来,连忙施展木系异能指挥着自己脚下的藤蔓拦截,却已经是为时已晚,只撕扯抓下了一片黛紫色的衣角。 急速下坠之中,疾流狂风唿啸而来,桑晚被颳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手脚并用地地死死抱住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耳膜传来烈烈的风声,一股大力袭来,所有五官在瞬间都被冰凉的液体倒灌充满。 他们掉在了穿插过领主府露天花园的护城河! 冰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携裹笼罩而来,桑晚被呛了好几口冷水,不会游泳的她连喊都喊不出声,浪流涌动,她只能拼尽全力地抓住紫珏的狐狸尾巴。 *——————————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混战之中的喧闹声中模煳响起。 被红琮用幼崽的安危所要挟的芬里尔的琥珀,无可奈何地加入了红琮谋逆的阵营之中。 芬里尔正在和一名仍在抵抗的紫珏的心腹战斗,忽然他的狼耳尖一抖,收了掌中的冰凌,下意识地望向了领主府的主殿。 无数团藤蔓枝条包裹着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在窗前跳下,从半空中坠落河道。 此时琥珀也收了异能,他和芬里尔缓缓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第二十七章 【看见很多评论在问紫珏是不是文案上的人鱼, 紫珏是紫狐。人鱼还在后面才会出现,他们的性格差异很大的】 ---------------------------------- 手腕处传来被撕扯的剧痛,身体被拖拉在粗粝的地面,娇嫩的肌肤立刻被摩擦出了多道血痕。 感觉自己被拖曳的桑晚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一股腥恶从腹腔直冲喉咙, 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放开怀里抱得死死的尾巴, 扣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吐出几口河水。 眼睛里进了河水,桑晚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揉一揉眼睛, 一道缠绕在她手腕的黑影倏忽松开,像是受了惊一般游远。 桑晚用指头使劲搓揉了一下眼睛,周围模煳的景象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刚才那道黑影怯生生地抬出个脑袋,是河道边的一丛锦屏藤。 它见桑晚抬起头看了过来, 有些犹疑地伸出枝条,见桑晚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水里,缓缓缠绕上桑晚的手腕,继续连拽带拉地带着她往岸边拖曳。 「停、停下……」桑晚声音有些嘶哑地喊道, 然后摊开手掌。 果不其然, 掌心那株幼苗抖了抖抬起叶片,像是有些疑惑。 「是你在控制它们救我, 还有之前窗外的爬山虎?」桑晚抬起手, 对着掌心的幼苗问道。 翠澜嫩绿的幼苗顶部的叶尖轻弯, 像是在努力地做出点头的动作。 桑晚忍不住满脸惊奇地瞪着眼前这株幼苗,太过用力的表情让她差点成了个斗鸡眼。 ……为什么感觉她的异能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的异能好像……成精了? 桑晚下半身还浸泡在河里, 她抬起右手掌心的幼苗, 单靠左手撑着粗粝糙犷的地底,一骨碌地爬起来,薄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沙。 第50页 桑晚环顾四周,看上去他们掉进护城河之后已经被冲到了城外,但位置应该就在城郊,追兵随时有可能会找到他们。 身侧的那条紫狐尾也是湿淋淋的,本该蓬松的皮毛沾了水,灰白毛尖渐变为紫色的尾巴毛湿得一捋捋地贴在肉根。 男人全身几近浸泡在水里,紫眸没有一丝焦距,空洞死寂地望着天空。 涌动的河流起伏,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身体,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方向,被藤蔓洞穿的身体还在涌血,周围的水域逐渐被染得一片鲜红。 桑晚连忙蹲下身,将手按在他的身上,掌中绿光涌动,紫珏身上那些伤口好歹才勉强不再淌血了。 但桑晚的魔力也近乎耗空,所做的也只是勉强能止血,紫珏那些被洞穿的伤口还是狰狞地泡发在水中。 桑晚两只小爪子扯住他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费劲地往岸上的方向挪动,然而就算紫珏不似一般雄性兽人的身材那般魁梧,毕竟也是一个成年男人,体重实在悬殊过大。 桑晚吭哧吭哧地努力了半天,泡在水里的紫珏却还是纹丝不动,双眸无神地望着虚空。 精疲力尽的桑晚有些赌气地丢下紫珏的手,在河面盪开波纹:「你能不能自己动一下?」 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回应,连眼睫毛都没抖一下。 他一脸麻木和死寂,浑身伤痕,像是一个被玩坏了的破布娃娃,可以就这样安静地死去。 看着紫珏这副活死人的模样,桑晚又忍不住有些可怜他。 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亲哥哥桑榆想要杀掉自己的话,她说不定会比紫珏还要难过。 但桑晚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了,魔力耗尽的她垂下眼睛对掌中的幼苗商量起来:「你叫你的小弟们帮我拖一下他行不行?」 桑晚魔力耗尽,相对应的是幼苗也没有了能量供应源,幼苗直接恹恹地趴在掌心装死。 就在这个时候,遥遥可以听见喧譁的人声和船桨破开河面的声音,桑晚连忙用左手的一根指头戳了戳趴在右手掌心的幼苗:「别闹了,追兵好像就要来了!」 幼苗只好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岸边的锦屏藤立马变得活泛了起来,枝条游动过来,缠绕着紫珏的四肢将他缓缓拉上岸边。 河岸的沙土很明显的留下了被拖动的痕迹,桑晚紧张地招唿另外几根藤条过来清扫痕迹,锦屏藤的藤条们立刻胡乱在地上挥了挥,登时尘土乱飞,随后锦屏藤吃力地拽曳着紫珏钻进了半人高的草里,桑晚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里实在是离岸边太近,桑晚不放心地又招唿着几丛其他植物将紫珏拉远了一段距离。 幸好没走几步便发现了一个空荡的土洞,像是某种魔兽废弃的巢穴。 这土洞的面积并不大,枝条把紫珏勉强拖了进去藏匿起来。 桑晚匆忙环顾了四周一圈,忽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她想起来兽人们的嗅觉灵敏,幸好附近开了几丛木香花,香味馥郁,瞬间变得浓烈起来。 随着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桑晚自己也钻了进去,抱着膝盖蹲好,原本空荡洞口被踩踏了的野草,速度迅疾地在一瞬间长高,将洞口堵得严实紧密。 果然有搜寻的船队通过,他们很快发现了异常,分为两拨在这里停下,一部分继续划船往前搜索,剩下的人在这里来来回回地翻查了一会儿,但一无所获。 这些搜寻的人在附近来来回回地巡视,桑晚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最开始桑晚还紧张地憋着气不敢出声,她抱着膝盖倚靠着身后的土墙。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脑袋渐渐地垂下,犹如小鸡啄米般开始一点一点的,明明搜寻的人就在附近,异能超负荷运转的她只觉身子沉重,睏乏的眼皮打架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桑晚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醒了一次,光线昏暗的土洞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黑暗,夜里温度骤降,又冷又饿的她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顺手就把身侧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拉过来,手脚并用地抱住尾巴。 温暖了不少的身子活泛起来,透支使用魔力的她实在太过疲倦,又一次沉沉睡去。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白日,魔力透支使用的桑晚只觉浑身酸软,睡眼惺忪地站起来,还被低矮的洞穴顶撞到了额头,她低唿一声,瞬间变得清醒起来。 浑身是伤的男人无声无息地背对着脸躺在她的身侧,安静得就像是已经在半夜死去了一般。 桑晚心口一跳,慌手慌脚把他的脸扳过来,想要看看这人是不是咽气了,男人睁着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眼珠子终于僵硬地动了动。 倒是还活着。 如同活死人般躺了一天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睫毛轻抖,哑声问道:「……为什么救我?」 桑晚下意识地回答道:「你不是也帮我挡住了红琮的藤蔓吗?」 紫珏低声咳嗽两声,声音喑哑:「那只是因你率先干扰了他的攻击,否则我早已经死了。」 桑晚又想了一会,才缓缓说:「大概是因为我也有个亲生哥哥吧,他对我,就像是你对红琮一样很好。」 紫珏失神地盯着她,没有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一束微弱的光线,从洞口草堆挨挨挤挤的缝隙里钻进来,能看清光束里的灰尘飞舞。 第51页 此时肚子发来一阵肠鸣,饿得飢肠辘辘的桑晚扒开洞口的草堆里谨慎地观察了一会,肚里那股飢饿感火急火燎地烧着肠壁,总不能活活饿死在这里,她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钻出了洞里。 桑晚环顾了一圈四周,这里虽然看上去荒凉萧条,但应该是波蒂斯的城郊,离波蒂斯并不远。 她摸着空瘪的肚子有些犯难起来,明明充飢的食物并不远,可回到波蒂斯就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隐隐约约要说话的声音响起,桑晚下意识地就要躲回去,但再仔细一听,似乎能听到女性独有的嗓音。 这种危险的搜寻任务,应该不会派雌性兽人出来的。 桑晚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循着声源,蹑手蹑脚地找了过去。 一个高大的雄性兽人头上长着鹿角,正牵着一个娇小的雌性兽人经过,他们有说有笑,雄性兽人背着几件轻便的行囊,看方向好像是要去波蒂斯城里。 忽然雄性兽人顿住脚步,笑容凝固,恶狠狠地望向了桑晚的方向:「出来!」 他闻到了自己的气味,桑晚心下一惊,一边懊悔自己的鲁莽,一边浑身冷汗地召唤出自己掌心的幼苗。 「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公鹿手持武器,冷声威胁道。 于是两只鹿种兽人看见从繁茂的灌林里掉出来一只浑身沾满草屑的幼崽,歪歪扭扭地甚至有些站不稳,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竟然是人类!」公鹿眼底闪过震惊,鹿角有金系异能的波动涌起,却被旁边的雌性兽人连忙拉住,被瞪了一眼:「这么小个孩子,你也能下得了手?」 「可她是人类……」公鹿辩解道:「人类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手软。」 雌鹿却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小娃娃,看起来三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狼藉,心底忍不住母爱泛滥:「这小傢伙,看起来着实可怜,可能是不小心穿过了努埃维塔斯森林的边境线,才误入了我们这边。」 忽然一股清晰的肠鸣声响起,桑晚忍不住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睛,雌鹿笑着摇摇头,在行囊里捣鼓着找了找,在脚下放了一个纸包。 桑晚还没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看着雌鹿拉拽着公鹿离开,他们的离去背影越来越远,桑晚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正是几块冒着小麦香气的面包。 「谢谢。」她喃喃说道,忍不住心底默默感慨道,幸好碰见的是比较心软的雌性兽人。 桑晚捧着踩了狗屎运才得来的面包,原路返回地钻进洞里。 刚才她离去的时候紫珏并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她回来的时候紫珏却直直地睁开了眼睛,像是很惊讶她会回来。 雌鹿给了桑晚五块面包,桑晚摊开布包,把其中一块放到了紫珏的身前,然后捧着一块大口大口地嚼起来,因为吃得太快甚至都没尝出来是个什么味道,面包碎屑掉了一地。 她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的碎末。 感受到一股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桑晚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紫珏还是没有吃自己面前的面包,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桑晚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紫珏的目光看向了她面前摊开的布包。 是嫌不够吃吗? 尽管自觉饿得可以啃下五块面包,桑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拿了一块面包放到紫珏的身前。 紫珏还是没有动弹,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的幼崽。 他忽然自嘲地勾起唇角,艷色绝世的脸上有了表情顿时变得活泛起来。 紫珏从未想过一天,这些年在波蒂斯唿风唤雨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落魄沦落到至此,竟然被一只人类幼崽投餵食物。 第二十八章 紫珏看着身前的瀰漫着小麦香气的面包, 却没有动弹。 一双眼角上挑的紫眸只是淡淡地望过来,便平添了几分媚态,有昏暗的光线从洞口丛生的野草缝隙中钻进来,映照在他的眼底黛紫眸色涌动, 明明灭灭。 「你之前说有个哥哥, 他人呢?」紫珏突然问道。 桑晚没想到紫珏猝不及防地提起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的经歷, 总不能直接告诉紫珏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能含煳其辞道:「……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样的说法很容易让人误解为桑晚的亲哥哥已经去世, 紫珏闻言陷入了沉默,没有开口说话。 这只幼崽仅仅是觉得自己和她去世的哥哥有几分相似,便绝渡逢舟地救了自己两次。 可一母同胞,被自己娇惯疼爱了这么多年的亲弟弟,却一心想要他死。 紫珏只觉一股气血上涌, 心口传来一阵绞痛,他失神地垂下眼睛,目光空洞,又变成了那副死寂麻木的模样。 桑晚已经习惯了紫珏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她蹲着又认真地吃完一块面包, 胃里那股灼烧的飢饿感消失得差不多了。 毕竟食物来之不易,桑晚忍住不再多吃。她甩了甩手, 指缝沾染着面包碎屑, 黏腻感带来不适, 于是她弓着身子爬起来,拂开洞口的草堆准备钻出去。 「你要去哪里?」一道略显嘶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桑晚有些愕然地回眸。 明明自己第一次出去的时候, 紫珏毫无反应, 但是在自己拿着面包回来之后, 他好像便开始主动说话了。 「口渴了,想喝水。顺便去河边洗手。」桑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第52页 紫珏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无端一股被丢下的恐慌感。 「就待在这里,外面很危险。」饶是紫珏的意思应当是处于关心的态度,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口吻,却带了几分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 桑晚登时心里面有些不舒服,不高兴地小声反驳:「但我也不可能一直陪你待在这里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就要走了吗?」紫珏狭长的眼睛划过一丝晦暗的情绪,他用双手撑着地面,立起上半身哑声问道,无力瘫软的双腿拖在后面。 对了,忘记他双腿不便,属于不能离人的特殊情况了。可自己又不欠他什么,相反还救了他两次,总不能一直陪他待在这个阴暗狭小的土洞里磋磨时光。 桑晚犹豫了一会,还是慢吞吞地开口:「我想要去找芬里尔和琥珀。」 紫珏并不是第一次从幼崽的口里听到这两个名字:「他们是谁,你的朋友?」 芬里尔和琥珀是自己的朋友吗? 桑晚有些发愣,头一次郑重其事地在心底思索起自己和他们的关系。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么阴差阳错地和他们相识一场,自己和芬里尔还有琥珀究竟算不算是朋友,可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他们待自己又那么好,于是桑晚还是一脸迟疑地点了点头。 紫珏的唇角却缓缓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进了我的城主府这么久,他们有来寻过你一次么?他们有派人给你捎带过只言片语吗?红琮布下天罗地网要杀我们,他们有出现过保护你么?恐怕你一心想着找他们,却不想这是让他们惹火上身,等待你的只会是被他们赶出来。」 桑晚下意识地反驳:「小芬和琥珀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不会赶我……」 她的声音却逐渐低弱起来,然后垂下了头。 因为紫珏前面的那一句句反问,说的都是实话。 好像自己消失了,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无关紧要。 毕竟她和芬里尔还有琥珀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他们又不欠自己的,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段日子来吃芬里尔的住芬里尔,现在还触怒了红琮被追杀,她回去的话也会连累他们。 她根本就是个麻烦精。 桑晚的眼眶有些酸涩,她顿住步伐,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不去找他们了?」紫珏一改刚才那副活死人的模样,一脸好整以暇地问道。 桑晚没有理他,嵴背倚靠着土壁,郁郁寡欢地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两个人的情绪状态突然变得天差地别,像是跟之前倒转了一般。 过了一会,才听见幼崽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在狭小的土洞里传开,盪开回音:「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地活下来。」 她慢慢抬起头,像是在和紫珏商量,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说着:「小芬告诉过我,穿过努埃维塔斯森林,临近的就是人类边境领土,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就你这么一个四阶异能者,会被努埃维塔斯森林深部的高阶魔兽撕碎的。」紫珏从容不迫地提醒道。 幼崽一言不发,苦大仇深地拧起眉毛,素净白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这样吧,」紫珏清了清喉咙,紫眸上挑,妩媚妖冶地笑道:「看你无依无靠的,我可以好心收养你。」 「我的弟弟昨天已经死了,而你又没了哥哥。」 桑晚怔怔地抬起眼睛。 「我这人一向爱恨分明,你既然救了我两次,不说别的,至少我能保你今后的荣华富贵,在波蒂斯衣食无忧。」紫珏顿了顿:「更何况,我还需要栓着你,等你之后晋级了给我治腿。」 然而出乎紫珏意料之外,桑晚一脸抗拒地蹙起眉毛:「不要。既然我对你有恩,那你就放过我,别再强留着我给你治腿了。」 这只紫狐狸虽说生得一张好脸蛋,但他的脾气古怪,性格阴晴不定,之前还阴毒残忍到下令把人类俘虏活活剥皮,这件事一直让桑晚心有余悸。 因为想起桑榆,她对紫珏起了几分同情才忍不住出手救他,但这和之前桑晚在紫珏面前过得胆战心惊并不冲突。 紫珏有些傻眼地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人类幼崽并不是很待见他。 「不要再说这些空话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被红琮追杀的自己吧。」桑晚一边情绪低落地说道,一边捡起一颗石头,无聊地又丢下。 「别玩石头了。」紫珏忽然开口提醒道:「有两个八阶正在朝这个方向靠拢。」 桑晚心头一惊,手足无措地爬起来,吶吶道:「是红琮派出来的人?那,那我们还是躲起来,他们昨天都没有找到我们,今天应该也……」 桑晚未说完的话忽然戛然而止,目光凝滞地落在了被纸皮包起来的还未吃完的面包,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陡然想起来,昨日的自己在进洞前是清扫过痕迹的。可刚才饿着肚子的自己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留下的残余气味。 「小虫子,过来把我扶起来。」双腿不便的紫珏吩咐道。 幼崽紧张的目光下意识地看过来,却见紫珏那妖媚昳丽的五官舒展开来:「总算是有人过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继续待在这个脏臭的土洞里,我都快发霉了。」 第53页 幼崽的表情木楞,犹疑地问道:「你怎么还一副盼着他们来抓你的样子?」 紫珏眼底带了几分笑意地解释道:「昨晚药效便已经过了,我的异能已经恢復。不控制着这两个人把我送回波蒂斯,难不成还指望着你这只小老鼠把我背回去?」 原来紫珏的异能已经恢復了?!亏她还在这里担惊受怕。 休息了一晚,桑晚的魔力差不多恢復了一半,她一边控制着藤蔓缠绕着紫珏的上半身把他拖出去,一边跟在后面爬出土洞洞口。 她的心底思绪纷乱,但自己之前没胆子反驳紫珏这难听的称谓,现在她必须要开口纠正:「我有名字的,我叫……」 「晚晚!」 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响起。 桑晚身躯一僵,慢慢抬起眼睛,果然看到了一头在繁茂灌林中疾驰而来的银狼化为人形。 桑晚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一道庞然大物的黑色阴影降下,巨大的虎掌偏差了几厘米落在她的身侧。 「蠢货,你这么激动地跑过去又剎不住步子,是要踩死她吗?」芬里尔眼里闪过担心,一改平日里那副冷漠沉静的模样,疾言厉色地骂道。 同一时间桑晚感受到身后的魔力波动,立刻叫停道:「别伤害琥珀!」 白光耀过,巨虎变为金髮青年,情绪激动地把她抱紧在怀里,两只手不肯撒开:「小屁孩,我终于找到你了。」 紫珏低嗤一声,但还是中断了发动异能,满脸不爽地质问道:「他们就是你说的芬里尔和琥珀?」 第二十九章 桑晚只觉脖颈处痒痒的, 琥珀急性地用毛茸茸的金髮脑袋蹭着她,身后黄底黑纹的尾巴情绪激动地高高扬起,他的喉咙里兽性不改地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活脱脱像只人形大猫。 芬里尔清隽疏朗的容貌变得阴沉, 但有人的脸色比他更不好看:「原来他们就是你说的芬里尔和琥珀?」 「是、是的。」桑晚刚回头说完两个字就被琥珀打断。 见桑晚顾不得摸他, 琥珀一脸哀怨, 虎耳恹恹地垂下, 却依然是那副非常不坦率的模样,死鸭子嘴硬地说道:「小屁孩, 这段时间我一点也没有想要你摸我。」 桑晚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嗤:「你就非要自甘下贱,跟这种冒失的傢伙一起鬼混?」 琥珀的虎耳遽然炸毛,喉腔低低地哈气。 出身高贵,性格桀骜跋扈的他可忍不下这口恶气, 哪管什么领主不领主的,在他的眼里这两头臭狐狸不过是占了年岁的优势,实力才勉强压了他一头。 「你还好意思说话?」琥珀勐然就像是换了副面孔,眯起的金色竖瞳阴鸷冰冷。 「你那该死的弟弟想要争权夺位, 没品地用她来威胁我们为他做事, 昨天还把她搅进这一遭,被折腾得差点死掉。」 「琥珀, 够了!我们能找到幼崽就行了。」 紫珏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芬里尔连忙提醒冲动的琥珀闭嘴。 虽然昨日他和琥珀看到跌入河中的幼崽受了刺激, 同时晋升了八阶,就算可以越级和九阶一战, 但对上领主二阶, 且异能是精神控制的紫珏比起来, 胜算还是太小了。 芬里尔及其自然地单手抱起幼崽放在他的怀里,这失而復得的感觉让他这段时间空荡荡的心头,终于变得安定。 「小芬……」桑晚乖乖地伏在芬里尔的胸口,吶吶出声,心里既意外又充斥着动容。 桑晚还以为芬里尔和琥珀早已经不管她了,可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她,甚至还一直在找她。 「没事了。」芬里尔骨节分明的大手揉揉幼崽的头顶,又用手踮了踮幼崽的重量,感觉轻了不少。 芬里尔眼底顿时布满了凛冽的寒气,幸好虽然经歷了昨日那腥风血雨的一遭,吓得他不轻,但至少幼崽还活着。 如果昨天她真的死了…… 芬里尔垂下眼睛,犹如月华星霜一般的银色睫毛轻抖。 如果说他最开始收养这只人类幼崽,权当养了只宠物逗乐解闷,后来却越来越在意她,光是想起昨天幼崽跌进河里的那一幕,他就觉得胸口一阵闷窒。 「琥珀,先回去再说,你去背紫珏领主。」芬里尔抱着怀里的幼崽,开口分配任务。 「凭什么?」琥珀一张脸拉得老长:「我来抱幼崽,你去背他。」 琥珀和芬里尔本就实力相当,更何况琥珀还是这种金尊玉贵的少爷脾气,根本不是芬里尔可以轻易使唤得动的。 至于红琮抓了幼崽之后以此来要挟琥珀,琥珀虽然满腔恼怒,却是头一次妥协。 两个人表情不善地对视起来,都不愿意退让一步,眼神对视之间,恶狠狠的目光像是噼里啪啦地可以炸裂开空气。 忽然对峙中的两人神情一变,目光变得呆滞空洞,芬里尔动作僵硬到诡异地将怀里的桑晚放下。 桑晚惊愕地望向紫珏,紫珏勾起一个妖冶妩媚的笑容,眼底却是冰凉:「你是救了我不错,但不代表着我就要容忍这些阿猫阿狗,在我面前一直放肆。」 紫珏喜怒无常的脾气本就不好,本来看着幼崽的面子,强忍着不计较这两只冒失兽人最初的失礼。 但这两人根本忽视了紫珏的存在,更是没发觉紫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竟然还敢没完没了地争执下去。 第54页 紫珏心底不爽,直接发动了异能。 紫珏的精神控制很是可怕,只要异能比他等阶低,被他控制了识海之后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否则双腿有疾的紫珏,也不能仰仗着这强势的异能,多年来成为波蒂斯说一不二的暴君。 刚才对紫珏不敬的琥珀,直接被他报復性地当做了脚凳。 芬里尔和琥珀动作僵硬,呆滞缓慢地把紫珏抬起来,两个人的表情木然,双眸空洞,就像眼睛失去了高光的玩偶。 「小芬,琥珀……」桑晚忍不住有些担心地看着被控制了识海的两人,两个人却没有理会她,桑晚一脸迟疑地问道:「你的控制异能,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吧?」 看着桑晚这副明显担忧的表情,紫珏心头不快,冷声道:「不过是控制着让他们乖乖把我送回波蒂斯罢了,怎么,你就这么心疼他们?就算我有心想要让这两人不死不休地打上一架,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眨眨眼睛那般简单。」 桑晚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的嘴唇嗡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她怕自己的话更加触怒紫珏,只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憋在心里。」紫珏忍不住又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紫珏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妥,匆匆补上一句:「我不会生气。」 哪怕紫珏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但他却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尽管不想承认,但眼前这株还没他小腿高的萝蔔丁,的的确确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你不能伤害他们。」桑晚得了紫珏应允,鼓起勇气说:「不然我会讨厌你的。」 这幼崽竟然如此地不识好,要因为两只杂猫杂狗讨厌自己? 紫珏只觉胸口像是火岩喷发般充满了怒气,胀鼓难耐地想要寻个出口宣洩,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芬里尔和琥珀撕成碎片,但他看着幼崽认真的表情,嵌入掌心的过长指尖却不知不觉地松开,像是个泄了气的氢气球。 *———————————————— 「哥哥,我,我只是一时煳涂,真的……」已过而立的红琮竟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姿态卑微地跪在紫珏的床前,却在他垂下头颅的时候眼底却有一丝精芒飞速闪过。 他根本就是吃准了紫珏肯定不忍心伤害自己。 红琮心底下意识地认定,紫珏只不过气上一阵子,自己最多被关禁闭几天,这件事很快就会雷声雨点小地过去。 梳洗过后的紫珏不再狼狈,哪怕双腿有疾,他却天□□美,一身楼兰风的藕荷色华服,紫晶额饰的流苏璨焕,一身华贵奢靡的服饰令人不敢直视,过长的衣摆从床榻垂下。 而现在红琮在床下一声声哭得悽惨,紫珏却右手撑着额头,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哥哥,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最疼我了, 」红琮抽抽噎噎地抹了抹眼睛:「母亲临死的时候都还在嘱託你要照顾我,难道你都忘了……」 「你没资格再提父亲和母亲!是你害死了他们!」紫珏勐然睁开眼睛,一双蛊惑人心的紫眸此时此刻却充斥着滔天怒火,周身异能波动疯狂地涌动,可怖的威压袭来,红琮便觉喉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明明境界只相差一级,然而若是真动起手来,红琮这种靠晶核硬生生堆起来的孬货根本不是紫珏的对手,甚至可能连八阶的芬里尔和琥珀都不如。 眼见紫珏满眼厌恶冰冷,再不復之前的宠溺和无底线的容忍,红琮以为紫珏真的要对自己动手,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哭喊道:「哥……」 然而那可怖的异能威压却突然停下,紫珏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厌烦又带了几分疲倦地闭上眼睛:「滚吧,离开波蒂斯,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 桑晚被侍人引进紫珏的房间时怔了怔,已是凉夜,月微云淡,可紫珏的房间里却没有开灯,一片乌漆。 紫珏抱着自己的尾巴蜷缩在床脚,不像从前那个在波蒂斯唿风唤雨的领主,一团黑影显得很是脆弱寂寥。 「你来了。」紫珏缓缓抬起头。 门扉被幼崽推开一条门缝,有昏暗的光线从门缝里钻出来,幼崽周身逆着光,缓缓走进门内被浓稠黑暗所统领的天地。 「我白天说的话是认真的。」紫珏淡淡地开口。 「白天的时候……哪一句话?」桑晚怔了怔,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紫珏阴晴不定的脾气这个时候却是很耐心:「我说,我没了弟弟,你的哥哥也走了,不如互补一下,我俩就像是对方所需要的……替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双替身文学么? 桑晚心底思绪纷杂,忍不住开始走神,胡思乱想道。 他的黛紫眸色潋滟,上挑的眼角惑人心神,在浓浓如墨的黑暗里,闪烁着跃动的清渊波光。 「我准备收养你,做我的……我的妹妹。」 空气沉寂了一会,幼崽软软糯糯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默。 「我,我其实不想挟恩图报。但我……想要拒绝。」 第三十章 「我准备收养你, 做我的……我的妹妹。」 说这句话的时候,紫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幼崽,语气带着赏赐般的优越感。 第55页 毕竟从一个被兽人厌弃,无依无靠的人类孤女, 摇身一变成了领主的义妹, 今后过的就是锦衣玉食, 生活优渥的日子。 紫珏自认为对这只人类幼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刚处理了红琮的事情, 他身心俱疲,有些倦怠地闭上眼睛, 空气陷入沉寂,幼崽软软糯糯的声音却打破了一室沉默。 「我,我其实不想挟恩图报。但收养这件事……我想要拒绝。」 紫珏勐然睁眼,因为过于惊愕,他上翘狭长的眼角瞪圆了一瞬, 紫晶额饰的流苏乱颤。 「为什么?」紫珏用手撑着上半身,有些艰难地坐起来,面上带了几分迷茫地低声问道。 这几天都没能休息好,紫珏连嗓音带了几分喑哑。 桑晚本以为脾气不好的紫珏会大发雷霆, 紫珏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甚至还在好声好气询问。 桑晚暗暗松了口气,鼓足勇气一脸认真地说道:「其实在这里, 我过得很拘谨。小芬和琥珀他们对我很好, 如果你真的打算偿还恩情的话, 我只想要离开这里。」 以防触怒紫珏,桑晚尽量将话说得很委婉。 之前下意识地救了紫珏一命, 不过是紫珏对红琮那种掏心掏肺的好, 让她看到了几分桑榆的影子。 但紫珏的性情简直和桑榆天差地别, 不负波蒂斯的暴君之名,脾气实在是太过于阴晴不定,更何况他手段阴毒残忍,之前那一手剥皮的酷刑,让桑晚几个晚上接连做噩梦没有睡好。这些时日和他的相处,她每次开口都要斟酌半天,思考着说出的话会不会触怒紫珏。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和紫珏相处。 紫珏怔怔地看着她,但幼崽的表情不仅很认真,语气也很坚决。 明明这么个粉糰子还没有他的小腿高,却如此的早慧,还很有主见。 被幼崽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多年来高高在上的紫珏有一瞬的恼羞成怒,但他跟红琮比起来至少是只有底线的狐狸,尽管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但他起码恩怨分明,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是吗……那……」紫珏干巴巴地说出几个字,一股无法形容的闷窒在他的胸口四处流蹿,让他觉得空气稀薄,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非要跟那些阿猫阿狗离开,那我便顺遂你意。」紫珏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既然你不领我的好意,我也不想欠你的,领些高阶晶核和金银细软离开吧。」 紫珏只觉脑子变得浑浑噩噩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只知道被拒绝的他不能轻易落了下乘。 毕竟自己这几天是因为紫珏的缘故落得荒野逃生,没少受苦头,桑晚便没有拒绝,干脆地点了点头。 幼崽迈着小短腿毫不留恋,甚至透露出几分急切的步伐就要离开,她把华贵厚重的门扉推开一条缝,钻了出去。 幼崽那瘦小的背影即将消失,好似有个棒槌在紫珏的胸口重落敲击,紫珏难得好心,忍不住开口叮嘱道:「你以后要记得小心些,别再……」 然而紫珏叮嘱的话根本没能说话,厚重的门扉已经重重地关闭,室内又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 紫珏木楞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幼崽是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 就这么不待见他吗? *————————————— 芬里尔和琥珀在领主府大门处从金乌西坠等到玉兔东升,随着天色愈暗,两个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当看见一个糰子迈着小短腿从领主府哒哒哒地跑出来的时候,芬里尔和琥珀都有些不敢置信,琥珀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幼崽跑了几步,又突然调转了方向回去,芬里尔只觉唿吸一沉的时候,便见幼崽双手费力地提着两个跟她一样高的桶,艰难地挪动过来,芬里尔连忙大步流星地跨过去,很轻松地提起两个桶。 芬里尔余光侧目一扫,两个桶堆积地满满当当,一桶全是领主魔兽级别的高阶晶核,一桶则全是昂贵奢靡的宝石。 「晚晚,这些是?」芬里尔转头询问道,下一瞬他忍不住皱起眉毛。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幼崽就已经被狡猾的琥珀捷足先登,双臂一揽被他抱在怀里。 琥珀深深嗅了一口幼崽的气息,最能表达情绪的尾巴在身后高兴地竖起来:「我还以为紫珏那个老毕登不捨得放掉你了。」 「是我挣的外快。」桑晚有些骄傲地挺起小胸膛:「我以后也可以养你们了。」 芬里尔面无表情的冷脸一怔,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但却在看到乖巧幼崽身后的琥珀瞬间拉长了臭脸。 「走,咱们回家,但某个寄生虫也该滚蛋了。」芬里尔冷声说道,伸手就要抱起幼崽。 琥珀虎耳炸毛,龇牙咧嘴低低地哈气:「谁稀罕住在你那个狗窝,但幼崽是我的,我要带着她走。」 两个人眼底的怒火几乎可以化为实质性的对决,芬里尔伸出手抓着桑晚的手臂想要把她从琥珀的怀里拖出来,琥珀则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不肯撒手。 ……又开始了。 桑晚被琥珀的手臂死死搂着,他褐色的手臂强健,肌线流畅,她的两只藕节似嫩白的小手搭在上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桑晚只能无奈地出声:「我饿了。」 两个人这才阴沉着脸松开手,芬里尔深吸一口气,冷着脸寒声说:「先回去吧,罗纳德做好了晚饭。」 第56页 *—————————— 「领主大人,属下们半点不敢松懈,已经将红琮的党羽清理得差不多了。」几名兽人跪在地上,邀功似地开口。 但这几名兽人的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害怕紫珏会迁怒和责怪他们 当时这几名心腹已经认定被封印了异能,双腿瘫痪的紫珏会淹死在河里,直接放弃了战斗,被红琮招降。 而紫珏在被红琮的下属追杀的时候,他们更是从来动过寻找紫珏下落的想法,几名兽人飞快地交流了一个眼神,眼底满是心虚和胆怯。 然而那容貌妖媚手段却向来残暴的领主大人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几名属下知道紫珏手段的阴狠残暴,有幸逃得一劫,不敢再多言半句,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紫珏双眸失神地望着虚空,从前他一定会将这几名背叛过他的下属抽筋扒皮,处以酷刑,但现在的他却觉得浑身疲倦,懒得为此大动干戈。 毕竟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城主府里这些属下不过是畏惧他的异能和等阶,没一个忠心耿耿的。连自己疼爱万分的亲弟弟都筹谋着要自己死,他又何必对这些外人有丝毫情绪的在意。 又是入夜,晚风吹动窗外墙生的枝藤,叶片簌簌生响,房间里没有开灯,紫珏的狐尖垂下,他抱着自己蓬松的尾巴蜷缩在床角,妄图可以汲取一点暖意,与寂寥的沉沉黑夜沦为一体。 他好像拥有一切,其实手心里什么都没有握住,甚至连想要一只幼崽的陪伴都被无情地拒绝。 或许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双腿的肌肉又开始痉挛起来,钻心的疼痛遍布下肢,烈火焚烤和万虫啃噬的痛痒如同蚀骨之蛆般趋附而来。 紫珏口中溢出难耐的低吟,自残般地用尖利的爪子挠伤双腿的肌肤,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可怖,只是四肢瘫软地倒在床上,任丝绸般的长髮遮盖住眼睛。 他的思绪纷杂,往日里的那些旧事纷纷拂过心底,爱恨匆匆,无数回忆光影交织,扭曲的画面和声音交织着一闪而逝。 最后回忆却定格在狭小的土洞中,小小一只的幼崽捧着面包递给他的场景。 紫珏心头泛起暖意,随后是漫长的刺痛。 那两只杂猫杂狗真的能照顾好娇弱的幼崽吗?紫珏的脑子变得浑浑噩噩的,一个念头却迷煳地升起。 有侍人听到声音推开门,紫珏双腿遍布血痕的模样忍不住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领主大人,属下这就去给您请医师。」 「……医师?」紫珏口中喃喃重复道,黛紫眸色摇曳,他缓缓抬头望向窗外,眼底盪开清碎的月光。 是的,他需要医师。 *———————— 罗纳德摸着吃得抱抱的肚子,推开芬里尔家的大门,摇着狗尾巴跟在阿蜜莉雅的身后回家,阿蜜莉雅却顿住了步伐,罗纳德一时不慎撞在了她的身后,阿蜜莉雅却反常地没有骂他。 罗纳德有些迷惑地抬起头。 一顶华贵奢靡,悬挂着重重帷幕的轿辇在了芬里尔家门的院外,几个身材魁梧的轿夫立在轿辇之下,沉默寡言地低垂着头颅,这个画面实在是有几分诡异。 「谁这么装腔作势啊?」罗纳德嘟囔着,一边往上前去大声询问:「你们要干什么?」 一只素手掀开轿辇的轻纱,便只是这么一双手就生得极美,骨节匀称,肌肤莹白,皓腕凝霜雪。 与此同时察觉到异样的芬里尔繫着围裙打开了门,他本来和琥珀正在洗碗,听到了罗纳德的大嗓门响起来,便警惕地开门察看情况。 与此同时幼崽一脸好奇,迈着小短腿蹬蹬瞪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不小心摔碎了碗,摆着臭脸的琥珀。 芬里尔极其自然地挡在了幼崽身前,抬头看去,正好看清了轿辇之内人的容貌。 他像是感了风寒,原本光艷逼人,昳丽妖媚的容貌透着虚弱的病态,此时此刻受了冷风,更是低低地咳嗽起来,双颊晕染着犹如春半桃花一般的绯红,他紧蹙眉毛,秀靥却艷比花娇,有几分西子捧心的病态美。 他的紫眸紧紧地黏在幼崽的身上,目光炙热,桑晚从芬里尔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迟疑地问道:「你找我?」 紫珏望见幼崽仿佛就像是童话里的狐狸看见了葡萄,他妖媚的眉眼上挑,星眸微嗔,眼波盈盈如一汪春水,柔媚地点点头,轻哼道:「我脚疼。」 老毕登,做什么勾栏姿态呢?说话这么哼哼唧唧的,真怀疑是不是带把的。迫于紫珏异能的淫威,琥珀只能压住怒火,默默腹诽道。 芬里尔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用一种仿佛紫珏吃错了药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但紫珏的实力压了他们一头,芬里尔饶是心里不快也只能憋着。 其实紫珏倒也没故作这副狐媚姿态,可他是只狐狸,天生了一张妩媚妖冶的脸庞,只是微微放柔些平日里的威压,就有了这样的效果。 紫珏只是不想幼崽再那么忌惮和畏怯他了,这才故意放低姿态。 他的脾气是坏,但他也可以改的,只要幼崽不再那么讨厌和牴触他。 更何况紫珏其实是只双标到极致的狐狸,他可以因为有人嘴了他的双腿,便将人处以极刑,也可以极端宠溺红琮到了毫无底线的模样。 他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不过是分人罢了。 第57页 幼崽的脸色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上前来,准备释放异能。 紫珏心头略定。 他就知道幼崽不会狠下心不管他的。 桑晚掌心中绿芒闪耀跃动,缓缓淌进紫珏的双腿之中,眼见紫珏的脸色好了不少,桑晚询问道:「好些了吗?」 紫珏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一双含情眼眸含秋水:「还是不舒服。」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了身后半掩的门扉,好像是想要进去歇息一番。 芬里尔有些防备地眯起眼睛,没有半点要邀请紫珏进门的意思,琥珀也面色不善地上前一步,阿蜜莉雅和罗纳德在旁边默默吃瓜。 毕竟这是别人的房子,桑晚不好意思说话,默默地垂下眼睛。 紫珏看着这两只阿猫阿狗防备警惕的模样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真是的,要不是幼崽这么在意芬里尔和琥珀的安危,他老早就动用异能让他们滚蛋了。 紫珏不想让幼崽因为这两只杂猫杂狗讨厌自己。他没那么蠢。 这次紫珏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他是来加入这个家的.jpg 第三十一章 紫珏的目光一直意有所指地看着那扇半开的门扉, 但芬里尔面色阴沉,并没有开口邀请他的意思,场面一下子陷入了焦灼。 「我腿疼,想要进去歇一会。」紫珏用手撑着额角, 一双上挑的含情眼缱绻潋滟, 惑人心神, 望向了桑晚的方向。 桑晚犹豫起来:「可这是小芬的房子。」 紫珏的双眼弯出好看的弧度, 直直看向身后的芬里尔:「他当然愿意了,他愿意得不行。」 与此同时身后的芬里尔目光空洞, 动作僵硬地缓缓点头,退开半步,做出一个恭迎的姿态。 「看吧,我就说他很愿意的。」紫珏一脸得意地摇了摇身后毛茸茸的尾巴。 桑晚:「………」屁咧。 紫珏立即朝身侧的侍人挥了挥手,侍人立刻从储物囊里推出一把轮椅, 小心翼翼地将他抬了上去,紫珏旁若无人一般地准备越过芬里尔和琥珀,甚至还冲琥珀一脸挑衅地笑了笑。 琥珀全程一脸便秘的模样,当看到紫珏那张带着挑衅的脸在眼前放大的瞬间,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 挥着拳头就要给紫珏一个教训,在这瞬间他的掌中火焰簇高, 却在离紫珏的脸相差寸厘的地方生生顿住。 琥珀的眼睛里失去了焦距, 双手僵硬地垂下, 退到了一边。 紫珏眼底冷冽,不是没想过惩处胆敢对他不敬的琥珀, 但看着幼崽担忧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还是放过了琥珀。 侍人将他抬到沙发处安置下来, 幼崽跟着走进来,屋内的光亮让她一下子就看清了紫珏肤若凝脂一般洁白的小腿上,那道道可怖狰狞的血痕。 桑晚被吓了一跳,连忙继续释放异能:「你这些伤是谁弄的?」她话音刚落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以紫珏在波蒂斯的身份和异能,并没有人胆敢这样对他。 桑晚抬起掌中掌中的幼苗,随着莹翠碧缥的光芒跃动,不仅那些伤痕逐渐痊癒,就连他痛痒无比的双腿也得到了缓解,好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渗入了不知冷热疼痛的双腿。 这股渺小微弱的暖流比起他的苦痛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他却捨不得这寂寥静默的人生中唯一的慰藉。 桑晚不喜欢和紫珏相处,于是不留余力地治疗着紫珏的双腿,直到魔力耗尽她才收了异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好些了吗?」 她的心思几乎明摆着。 紫珏眼底一丝悽怆一闪而逝,他苦笑一声:「你就这么盼着我离开?」 桑晚垂下头,无言地站在紫珏身侧,用沉默告知她的答案。 空气寂静了一会,紫珏表情认真,带了几分卑微甚至祈求地开口:「我以前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对不起。之前说什么让你当成我弟弟的替身这类话也很过分。」 紫珏咽了一口唾沫,才有些艰涩地开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讨厌我?」 紫珏由原先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变突然成如今这副通情达理的温和样子,让桑晚有些迷茫他如此巨大的转变。 桑晚闻言怔了怔,思索了一会开口问道:「之前我拿了你的晶核,你不是说就当偿还了那天我的帮助吗?现在找过来,是因为还需要我治你的腿,所以,所以才来向我道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紫珏眼睫微颤,无措地摇着头。 其实由始至终,他只不过是想要找个藉口找到桑晚而已。 紫珏已经意识到了,之前他那暴戾无常的脾气和副居高临下的施捨态度都让幼崽不喜和排斥,所以幼崽并不喜欢和他相处。 而最烂俗的道理的确却是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 在之前的那场红琮那场谋逆的斗争中他众叛亲离,亲弟弟和下属接连的背叛,让他可谓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直到幼崽离开之后,在领主府那无声寂静的一个个长夜里,形单影只的紫珏夜夜辗转反侧,却都无法安眠,才豁然发现人生仅有的那份光芒和温和都是幼崽给予的。 他贪恋这份失去的温暖。 「救了我一命的恩情,怎么能是两桶晶核就能抵消的?」紫珏有些紧张地看向桑晚:「所以,可不可以让我做你的哥哥,能够代替你去世的兄长照顾你?」 第58页 紫珏这一次的语气是很卑微的询问,态度也摆得很端正,生怕又一次引起幼崽的反感。 桑晚:「……其实我哥还活着。」 「是、是吗?」紫珏有些尴尬地垂下狐狸耳朵:「那你之前说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对,这一点我没有骗你。」桑晚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睛,这让紫珏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闷痛,心脏像是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 他涩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可以给我这个机会么?」 幼崽露出一副认真思忖的模样,随即小心翼翼地怯怯开口:「可是,你的脾气……」 紫珏浑身一抖,连忙用类似于诳骗小孩的语气,笑眯眯地哄道:「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妹妹,那我绝对绝对绝对会对你好的,我凶任何人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真的吗?」桑晚一脸狐疑,踮着脚尖上手摸了摸紫珏的狐狸耳朵,紫珏只觉像是一股电流游过全身,身躯一僵。 「这样也不会生气么?」幼崽黝黑的眸子纯澈,一脸认真地问道。 「不会。」紫珏咽下制止的话,双颊微微有些泛红。 桑晚又看向紫珏身后大幅度摇晃的蓬松大尾巴,颇有几分熊孩子模样地一把逮住,紫珏觉得尾椎骨之下传来阵阵酥麻,他有些别扭,但也只能强忍着不抽回自己的尾巴。 「这样也不会生气么?」幼崽揉搓着手里的大尾巴。 「不会。」尾椎骨之下的酥麻让紫珏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 「那你不可以再欺负小芬和琥珀。」幼崽摸着下巴说。 「我哪有?!我刚才没杀了他们就已经是仁慈——」紫珏勐然满脸阴鸷地回头,又有了几分从前那副阴晴不定的暴君模样,桑晚忍不住身子一缩,连退几步。 紫珏连忙又换上笑眯眯的模样:「好,不欺负他们。都听乖伢崽的。」 第三十二章 厨房里传来一声穿透耳膜的巨响, 甚至震得地面一阵抖动。伴随着一股浓烟从厨房里飘出来,屋里到处都充斥着难闻的烧焦气味。 被炸得一脸黑黢的罗纳德在浓烟中呛得直咳嗽,手里只剩下半截燃火的锅柄,循声而来的芬里尔释放冰系异能给他灭火, 而阿蜜莉雅则瞪了罗纳德一眼, 连忙打开窗户通风。 「芬里尔, 对不起, 我尽力了。」面部被炸得黢黑的罗纳德已经看不清五官了,说话时一口白牙咧开倒是分外显眼。 前一段时间芬里尔和琥珀被卷进红琮谋逆的事情, 后面又担忧幼崽的安危昼夜不停地寻她,根本没时间打理家务。 罗纳德之前看芬里尔和琥珀繁忙,主动承担起了这个重任,但他那毛手毛脚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煮饭,之前早已经炸过一次厨房, 更别提由他所烹饪的饭菜那极其可怕的口感了。 阿蜜莉雅推开窗子,雨后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眼看天色已晚,倦鸟拍着翅膀陆续归巢, 阿蜜莉雅只能嘆了口气:「要不还是我来做饭吧。」 罗纳德龇着口大白牙, 连连摇头:「这怎么行,怎么能让娇贵的雌性动手。」从小绒猫时期的时候, 罗纳德就已经伺候惯了阿蜜莉雅, 她也没亲自动手干过这些。 芬里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的眼神扫过不靠谱的罗纳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蜜莉雅, 金尊玉贵的大少爷琥珀, 芬里尔低嘆一声, 只能拿过一旁的围裙:「算了,我来吧。」 芬里尔一向对吃食住行都不讲究,在努埃维塔斯森林的时候直接风餐露宿,也不曾觉得辛苦。 但今日下雨集市未开,幼崽不能吃生肉,罗纳德和阿蜜莉雅也是旧伤未愈,他也只能亲自下厨做些清淡的吃食。 琥珀疑神疑鬼地看过来:「你会做饭?」 芬里尔一边把银色长髮束起高马尾,一边斜睨了琥珀一眼:「那你来?」 琥珀忙不迭后退两步。 芬里尔用清水将剩下的食材清洗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一个圆熘熘的番茄,动作略显笨拙地用刀切成几块。 琥珀在旁边伸着个金毛脑袋,目不转睛地观察了一会,似乎是觉着吃白食不好,有些犹豫地问道:「喂,要不要我帮你?」 「你——」芬里尔低嗤一声:「你来帮忙的话今晚上就别想吃饭了。等会你洗碗。」 刚才还摔烂了一个碗的琥珀不禁有些心虚,难得没有回嘴。 琥珀忍不住抬眼瞅了一眼楼上,毛茸茸的虎耳立起,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再看芬里尔繫着围裙,一副心不旁骛认真做饭的模样,琥珀心下奇怪,忍不住凑过来:「喂,那只老狐狸想抢幼崽,你怎么还有闲心做饭啊?」 芬里尔将切好的番茄块丢进倖免于难的铁锅里,又拿出一块青地牛魔兽的尾椎,聚精会神地剁宰成小块:「那有什么办法,你能不被他的异能所控制吗?」 琥珀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地炸毛:「这臭不要脸的老狐狸,要不是仗着岁数大比我多修炼了几年,他还能倚靠着那个噁心的异能压我一头?哼,依照我的天赋,过不了两年就能追上他,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显摆?」 「等你先晋入领主之后再说大话吧。」芬里尔冷冷地看了一眼琥珀:「别说赶走他,我现在连你这个鸠占鹊巢的臭老虎都无法解决,归根究底还是我太弱了。」 第59页 弱小,就是原罪。 芬里尔看起来面色冷漠沉静,实则手头的力道却泄露了他烦躁的情绪,将本该切成肉块的尾椎骨狠狠地剁成了肉泥。 因为弱小,自己的宝物被别人觊觎的时候才会无能为力。 他恨这种感觉。 一直想要为家人復仇的芬里尔本就是修炼狂魔,现在更是恨不得日夜不休地战斗和磨砺自己。 被指责鸠占鹊巢的琥珀没有丝毫羞愧,毕竟他对得到幼崽一直势在必得,之前甚至还做过趁芬里尔不在偷走幼崽这种事情,虽然以失败告终,但琥珀也没有丝毫气馁。 但现在情况严峻,除了芬里尔之外,竟然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琥珀将双臂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大度不跟芬里尔计较的模样:「喂,要不我们现在联手吧?你等会给那老毕登的饭菜里放点东西,我们直接动手。不然若是幼崽真的被那老毕登带走,你可别后悔。」 心眼那么多的老狐狸岂是这么容易就中计的?更何况紫珏那些在屋外候着的属下也不是吃素的。 「滚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芬里尔懒得跟琥珀这么幼崽的傢伙过家家,烦躁地低斥一声。 「你!」琥珀刚要发火,楼上却传来响动,紫珏被侍人抬着下楼,幼崽跟在身后。 紫珏一脸高高在上,鄙夷地扫了一眼四周,忍不住发出嫌弃地啧啧声,却在侧目看向幼崽的时候瞬间温柔不少:「乖崽,跟哥哥回去好不好?」 「不要。」桑晚摇了摇头,抱住芬里尔银色的大尾巴,娇小的身躯几近淹没在蓬松的尾巴里。她和芬里尔相处的时间最长,这让她顿时有了不少安全感。 紫珏话虽说得漂亮,但他之前的那些黑歷史,让桑晚根本没办法那么轻易地相信他。 芬里尔用大手揉了揉幼崽毛茸茸的脑袋:「去洗手,等会吃晚饭了。」 紫珏看到幼崽明显更依赖芬里尔,心底忍不住变得酸熘熘的,哄骗没有成功的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起直接将幼崽强掳回去,但幼崽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还歷歷在目,紫珏不想幼崽更加地讨厌自己。 紫珏只能别扭地冷哼一声,吩咐侍人将他安置在餐桌旁:「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捣鼓个什么花样出来。」 又等待了一会,芬里尔端上来一碗番茄和青地牛魔兽制成的牛尾汤,一盘清淡的青藤菜,一盘金缎鸡魔兽制成的炝炒鸡丁。 两菜一汤。 这里却有五只成年兽人加一只幼崽,实在是有些过于寒碜了。 但芬里尔本就鲜少下厨,手艺不熟,更何况时间紧张,被罗纳德折腾的食材也剩的不多了,他心底又担忧楼上的幼崽和紫珏独处,根本没有什么心思烹饪丰盛的大餐。 「就这?还不如吃土呢。」紫珏唇角嘲弄地勾起,不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转过头去:「乖崽,你吃这些会营养不良的,跟哥哥回去好不好?哥哥领主府里有的是山珍海味。」 桑晚态度坚决地摇摇头,芬里尔将她抱上椅子,幼崽的两条腿短得只能在空中晃悠。 「哥哥?」琥珀冷笑一声:「就你这狐狸别臭不要脸地自称哥哥了,岁数都能当她的爷爷了。」 突然被超级加辈的紫珏面色难看,恶狠狠地剜了琥珀一眼,但却没动用异能。 毕竟他刚刚才对幼崽承诺了,不能再轻易动用异能来欺负这两只杂猫杂狗。 「岁数年长些又如何,魔力高强者可是永葆青春,你这只小猫别是嫉妒我的美貌吧?」紫珏一双含情眼微微挑起,懒懒地吹了吹涂了蔻丹的指甲。 「我嫉妒你?」琥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若是不动用你的异能,就你这么一副娘们唧唧的样子,我能打十个。」 「呵,我这种漂亮的雄性才最招雌性的喜欢了……」 芬里尔将一块青藤菜夹到幼崽的碗里:「别管他们,吃你的。」 桑晚苦着脸看着面前绿油油的蔬菜,忍不住用筷子扒开,瘪了瘪嘴巴:「不好吃。」 「我看你一直在夹肉,没吃一口青藤菜,光吃肉这样营养会不均衡的。」芬里尔谆谆善诱道。 桑晚苦大仇深地咬了一口。 紫珏注意到幼崽的表情,连忙笑盈盈地凑过来,狐狸尾巴在身后摇得像个螺旋桨:「乖崽,不喜欢吃蔬菜咱们就不吃,哥哥带你去吃肉肉。」 「不行。」芬里尔严肃地开口:「你这么娇惯孩子会养歪的。」 虽然芬里尔是个糙人,没有养过幼崽,之前的他甚至做过差点溺死幼崽和把生病的幼崽丢在洞里的蠢事,但他却明白紫珏之前那种娇惯宠溺红琮的养育方法会出大问题。 「呕,还好意思自称哥哥,噁心死了——」琥珀做出呕吐的动作,眼看紫珏上手摸幼崽的脑袋,他顿时炸毛:「老狐狸拿开你的脏手,幼崽只能摸我!」 罗纳德埋着头一心干饭,趁着那拨人在闹连忙屁颠颠地又去盛了一碗饭。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阿蜜莉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摇着狗尾巴凑过去:「阿蜜莉雅,芬里尔的手艺还不错,你快吃呀,吃完了我去给你盛饭。」 阿蜜莉雅一脸嫌弃地推开凑近的罗纳德:「别妨碍我看热闹。」 桑晚端着碗,趁着芬里尔没有注意,又夹了几块肉塞进嘴里。 身边三个男妈妈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你一嘴我一句的根本听不清楚。 第60页 紫珏——慈祥奶奶状:「乖崽,吃饱了没有?没有的话哥哥带你出去开小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但是他在转过头的瞬间,表情立马双标地从慈爱变成了满脸阴沉,嫌弃道:「臭猫你别蹭她的手!」 芬里尔——严厉冷酷的男妈妈,他还套着围裙,银色长髮束起了高马尾,一脸严肃地冷声说:「你不要随便投餵幼崽那些重油重盐的垃圾食品。」 琥珀——心理年龄甚至还没幼崽成熟的大猫崽子,他将捲髮蓬松的颅顶凑到幼崽的掌心,一边愉快地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我就蹭,气死你!老毕登有本事来打我呀!哎呀,我忘了你不能走路。」 「艹,臭猫你是不是想死——」饶是自诩高贵成熟的紫珏被琥珀直言痛处,也忍不住说了脏话。 很快接连有碗碟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边用餐一边看戏的阿蜜莉雅满意地放下筷子,瞧瞧,还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第三十三章 桑晚揉着略有些吃撑的肚皮跳下椅子, 今晚的家常菜色虽然简单,但味道不错。 考虑到芬里尔之前几乎没有下厨的经歷,可以说看起来严厉冷酷的芬里尔实则很有厨艺的天赋。 旁边的三只大毛糰子跟小学鸡似的还在激烈地拌嘴吵架,就差扯头花薅头髮了。 桑晚熟视无睹地走到阿蜜莉雅和罗纳德的身侧, 她调度异能的能量游走他们的身体检查了一番, 表情愧疚地开口:「外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但内伤可能还要养很久。」 桑晚的声音低弱, 心底满怀歉疚。明明罗纳德和阿蜜莉雅当时是因为她才受伤的缘故,但她现在的实力还太过低微, 异能基本还停留在治疗外伤的阶层。 罗纳德裂开嘴傻笑着摇摇头,刚张了张嘴准备安慰一下幼崽,平日里对他非打即骂的阿蜜莉雅却已经满脸笑意地蹲在幼崽的身边,动作温柔地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 「小乖乖,别胡思乱想,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要怪也怪红琮那个罪魁祸首,或者怪罗纳德太没本事。」 罗纳德一噎,但还是顺着阿蜜莉雅的话心甘情愿地背锅:「……对。阿蜜莉雅说什么都是对的。」 就在这个时候紫珏的余光正好扫过来看见幼崽正在给两人治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脸色一沉, 嫌弃地瞥了眼前两只不懂事的杂猫杂狗,他慵懒地歪着头, 长发从一侧垂落, 沉声叮嘱道。 「乖崽的异能特殊, 领主府里知情的兽人都有我管束着,可你们也要记得都给我闭紧嘴巴, 在外面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而且乖崽比一般的孩子都要聪慧许多, 若是让外人知道了……」 桑晚虽然已经尽力想要伪装成一个孩子,平日里也尽量少说话,但多次事发突然,她若是真的老老实实地秉持着一个三岁稚童的言行举止,恐怕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 其实只要和桑晚多相处一段时日,大家都发觉了她诡异的早慧。虽然心里难免奇怪,但也完全不会想到,是另个世界的桑晚身穿重活了一世这样匪夷所思的存在,只会担忧有心者想要对她不利或是谋算。 芬里尔面无表情地低嗤一声,冷厉凛肃的气势丝毫不落下乘,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废话。」 琥珀冷笑着抱起双臂:「我可没那么闲去做个交际花。」 紫珏的目光带着威胁扫向了阿蜜莉雅和罗纳德身上,阿蜜莉雅不爽地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罗纳德的狗尾巴却蔫蔫地垂下,他有些心虚地咽了口唾沫,见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罗纳德惴惴不安地挠了挠腮帮子,吶吶道:「我,我朋友还是蛮多的嘛,之前和他们喝酒吹牛的时候,可能随口说了『亿』次而已。」 空气突然寂静得能听见外面细雨斜横的声音。 「蠢钝如猪。」琥珀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芬里尔忍不住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紫珏的眼神阴鸷得像是想将罗纳德千刀万剐,但幼崽连忙挡在了罗纳德的身前,他只好无奈地嘆出一口气:「滚过来告诉我的属下他们叫什么名字,今晚必须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全都找到,威逼利诱也好,杀人灭口也好,都得让他们学会闭嘴。」 「噢噢噢,」罗纳德自知做错了事情,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身侧的下属连忙拿出纸笔:「他们叫斯特拉?路易斯,贾德?艾狄生,还有查尔斯……」 紫珏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冷冷地哂笑一声:「托你的这些狐朋狗友的福,今晚我是别想睡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 「虽然,但是,紫珏领主倒也不必这样骂自己。」罗纳德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其余的人皆是一副憋着笑的模样,除了琥珀直接肆意地放声嘲笑。 紫珏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恼羞成怒地剜了一眼身侧这些杂猫杂狗,恨不得先把他们解决个干净。 毕竟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桑晚连忙安慰一般地拉起他的大手:「不用这么急,身体重要。」 体弱多病的紫珏身材虽然没有其他的雄性兽人那么强壮,但毕竟也是个成年雄性,幼崽整整一只手才能勉强包住他一根手指。 几乎是被幼崽的柔嫩温暖的手掌心包住的瞬间,紫珏的怒火便奇蹟般地消散了,他满眼慈爱地摸了摸幼崽的脑袋:「乖崽,别说一晚,哥哥为了你十天半个月不睡都行。」 第61页 琥珀连忙做出一副想要呕吐的表情,芬里尔却眼露深思,淡淡地撇过了头,掩饰自己的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权力。 芬里尔面上不显,双手却在身侧暗自捏紧。 就像是身后有无形的压力在急迫追赶一样,心底充满了恐慌和紧张,他一定要在三年之内升入领主阶级。 到时候有了执掌一城的权力,面对胆敢觊觎他宝藏的敌人,他至少有了底气。 *—————————— 有冰凉的手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桑晚的脸颊:「午觉别睡太久了,不然晚上睡不着。」 拥有冰系异能的芬里尔的手像是冰块一样凉爽,桑晚迷迷煳煳地抓住这只大手摁在自己滚热的脸颊上,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芬里尔安静地任她抓着手不松开,正巧处理完公务的紫珏从领主府心急如焚地赶来想要探望幼崽,看见这一幕,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嗤一声,酸熘熘地说道。 「你不会照顾幼崽就滚远点,睡午觉也不知道给她盖个小毛毯,感冒了怎么办?头髮也睡得乱糟糟的,不知道给她梳头髮吗?」 芬里尔被紫珏的絮叨说得心烦,但他难得心生愧疚地没有回嘴,毕竟是活得粗糙的雄性兽人,刚才忘记给幼崽盖小毯子,也真的一直没有意识到要给幼崽梳头髮,就这么让她头髮直接披散着放在脑后。 家里有没有梳子,芬里尔以指为梳,在幼崽的头上顺了顺,用两根手指捻起幼崽柔软的乌髮。 但他上次束头髮直接粗暴地用一捋头髮固定成一个马尾,对待幼崽可不能这么含煳敷衍,然而芬里尔根本不会其他的花样,一时犯了难,僵在原地。 琥珀听见声音,凑热闹地冲过来:「不就是扎头髮吗?这个我拿手。」 琥珀鬓边金色的短髮微卷,翘起凌乱的弧度,后脑勺却有一个三股缠成的麻花辫,琥珀立即骄傲自信地上前一步,就要夺过芬里尔手中的头髮。 紫珏立即从自己的储物囊里拿出之前备好的日常用品,各种幼崽使用的日常用品堆成了一座小山,直直抵到了客厅的天花板。 紫珏从这堆小山似的物品里费力地找寻了一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粉色的蝴蝶发卡,兴沖沖地划着名轮椅过来。 桑晚的头髮已经被芬里尔和琥珀一左一右地揪成了两捋,都瞪着对方不愿意放手,非要自己给幼崽扎头髮,再加上一个加入战局的紫珏,三个人各自抢了一撮头髮,手忙脚乱地捏在手中不肯松开。 兽人的力气太大,哪怕并没有故意使劲桑晚也觉得头皮被抓得生疼,在撕扯中幼崽吃痛地发出一声惊唿。 因为剧痛桑晚的眼角不免积蓄了一点生理盐水,看见她夹杂了几分水雾的眼睛,让三只成年雄性兽人吓了一跳。 芬里尔立刻愧疚地撒开手,笨嘴拙舌地道歉。 琥珀心虚地不敢说话,如芒刺背地僵在原地。 紫珏胆颤心惊,连忙柔声哄她:「乖崽,都是他们的错,哥哥只是想给乖崽扎头髮。」 桑晚难得有了脾气,紧紧抿着嘴唇,背过身不愿意理会他们。 三只兽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地傻在原地。 「乖崽,别不理哥哥好不好,哥哥知道错了,要怎么样才可以原谅哥哥?」紫珏用哄小孩的语气凑过来问道。 芬里尔和琥珀知道自己犯了错,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双手放在身侧,不时偷偷瞄一眼幼崽有没有哭,像是两个乖乖罚站的小学生。 桑晚倒没有脆弱到被扯了扯头髮就哭,刚才眼角的湿意纯粹是生理反应,但她心底却仍然生气三个人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把她当成置气的战利品。 忽然桑晚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客厅里那一团堆成小山似的生活用品,各种少女风粉嫩的发卡,夸张的蝴蝶结头箍,金光闪闪的钻戒,还有多种多样的指甲油……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又转过身去,视线对上满脸愧疚的三人,黝黑的眸子纯澈,十分天真善良地笑了笑。 明明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幼崽,三只兽人却在看清她的笑容之后,在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 「阿蜜莉雅,还没到晚饭的时候呢,你要去哪里?」 蝉噪的初夏,炙热的光轮映照在城中河道水面之上,泛起金光粼粼,繁茂的树冠投下黑色的剪影,碧绿轻盈的枝叶扶疏摇曳,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刚才榨了盏西瓜汁,本来准备晚上拿过去,但突然觉得给小乖乖午后消消暑也不错。」阿蜜莉雅手里提着壶红色的西瓜果汁。 「为什么对这只人类幼崽比对我还好啊,阿蜜莉雅,我都快怀疑她是你亲生妹妹,不,是你的私生女了!」吃醋的罗纳德忍不住嘟囔道。 耳尖的阿蜜莉雅直接踹了罗纳德一脚,她端着果汁穿过阳光直射的庭院,阿蜜莉雅发现房门是虚掩的,便敲了几声门以示礼节,但没有人应答,只好直接走了进去。 看清客厅大家的模样之后,阿蜜莉雅头一次傻眼地怔在原地,正巧芬里尔森冷的目光望过来,她连忙尴尬地后退,却被性子急躁的罗纳德撞了个满怀,发出一声巨响。 罗纳德也一脸不可置信地呆住了。 从前冷峻凛肃的芬里尔,如今却满头五颜六色的发卡,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浑身都是粉色的饰品,银色长髮被盘成了一个公主头,甚至还带了一个镶着蕾丝边的蓬蓬头纱,十个指头都戴着亮晶晶的宝石戒指。 第62页 罗纳德震惊之后便忍不住想笑,一身粉色的芬里尔眼里淬满了寒星厉芒,浑身杀气萦绕,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淡淡地威胁道:「敢笑的话就杀了你。」 「噗——」罗纳德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一张脸憋得通红,喉咙里不停地发出憋笑的呜呜声。 芬里尔冷漠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二人,冷着脸系上围裙往厨房走去,两人才看到就连他身后也是大有干坤,银色的毛茸茸尾巴都被编成了麻花辫,再加上尾部一个闪亮到夸张的蝴蝶结。 老狐狸紫珏的头上珠围翠绕,插满了步摇簪钗,流苏晃动个不停,珠纱遮面,含娇倚榻。 紫珏本就喜好艷饰华服,一张脸更是被衬得艷冶柔媚,他蛊媚地用手支着额头,柔情绰态地娇滴滴唤着身边的幼崽道:「夫君~」 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此时此刻阿蜜莉雅才回了魂,呆滞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过家家啊。」桑晚认真地回答,她的下巴竟然还黏着黑笔画的假鬍子。 「紫珏,是你的老婆?」阿蜜莉雅结结巴巴地问道。 桑晚点了点头:「毕竟他最漂亮嘛。我是一家之主的爸爸,紫珏是妈妈,小芬是宝宝,至于琥珀么……」她拉长了声音:「是宠物猫。」 阿蜜莉雅这才看到躲在后面的琥珀。 琥珀那一身乱七八糟的粉色首饰比起其他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头上的双马尾就让罗纳德破功笑出了声,琥珀的脖子上还带着象徵宠物猫的蝴蝶结项圈,被人撞见自己这副样子,他羞愤得几乎快要死掉,双颊通红地捂着自己的脸。 「快,快让他们滚出去……」琥珀声音发颤地说道。 罗纳德和阿蜜莉雅却一脸揶揄把他围起来打量,琥珀眼圈泛红,表情不堪地死死盯着地面,像是想找个洞钻进去。 桑晚看到琥珀一脸羞赧耻辱,羞耻得几乎都快哭出来了,连忙牵着他走进一间卧室。 「琥珀,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桑晚歉疚地开口,给他取下头上的粉嫩发卡,琥珀身后黄底黑纹的尾巴也被套上了各色各样的蝴蝶结,她连忙给他摘下来。 琥珀眼尾通红,金色的眸子雾蒙蒙的,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样,他委屈地咬了咬唇,明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还是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你……你还生气吗?」 第三十四章 又是一个夏蝉声嘶力竭的午后, 口鼻被捂住,感到一股闷热和窒息的桑晚勐然惊醒,才发现是自己被埋在了巨虎毛茸茸的肚皮下面。 「琥珀?」桑晚连忙叫了两声琥珀的名字,然而巨虎睡得香甜, 早已悍然入梦, 喉咙里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 桑晚推不动眼前的庞然大物, 只好挣扎着爬出来, 赤脚踩着木地板走到卧室之外的走廊,眯着眼睛从透明的玻璃窗外看出去。 最热闹的季节来势汹汹地停下了。 过了半上午, 毒辣的日头便高悬当空,光线灼人。桑晚庭院外的街道空荡荡的,几乎没有兽人的踪迹,这种天气几乎是出去逛一圈回来便满身的汗水。 屋后的河水泛着刺眼的金光,仿佛也被稠乎的空气所凝固。远处沉睡的群山轮廓拥着麦浪翻滚, 大肚蟋蟀和蚱蜢在中间蹦来跳去,天地间只剩下喧嚣的虫鸣声。 「你怎么走了?」琥珀睡得迷迷瞪瞪之时忽然感觉身侧的幼崽不见了,像块口香糖般黏人的他摇摇晃晃地爬出来。 眼看琥珀凑过来想要贴贴,桑晚看着巨虎那一身茂密的皮毛, 避之不及地后退几步, 拖鞋在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声音:「琥珀,太热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门推开, 芬里尔一身伤痕污浊地走进来, 左肩扛着条约有他手臂长的大鱼, 另一只手抓着几颗染血的晶核。 「小芬!」桑晚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即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去, 欢欣雀跃地就要往他身上爬, 芬里尔沉静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然而他却沉声制止道:「等一会,我身上脏。」 桑晚见芬里尔受了伤便要施展异能,却被芬里尔抬起手制止。 芬里尔看着幼崽热得红扑扑的脸庞,额头汗珠细密,像是透明的珍珠,他将大鱼重重地摔在地上,掌中连忙凝出一块足有半人高,冒着冷气的寒冰:「怎么热成这副样子?你先歇会再动用异能。」 「琥珀非要挨着我睡觉,还差点压死我。」桑晚一边抱着冰块一边告状,芬里尔目光阴鸷地瞥了一眼琥珀,琥珀心虚得身子一抖,忍不住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时芬里尔才发觉幼崽像个树袋熊似的抱着冰块,他连忙提着幼崽的衣领把她拎起来:「不能这样直接伸手抱,你上周已经感冒过一次了。」 幼崽怕热,而芬里尔正好是冰系异能,幼崽便恨不得一直趴在他身上解暑,上周更是抱着冰块不松手,还因此感冒了几天,害得粗糙大意的芬里尔和琥珀被紫珏那只老狐狸臭骂一顿。 琥珀眼见幼崽如此亲昵芬里尔却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心底忍不住吃味,酸熘熘地说:「芬里尔,在夏天的时候你的异能能讨几分便宜,冬天的时候幼崽一定会离不开我的。」 琥珀身属火系异能,再加上那身茂盛的皮毛,冬天就像个会发热的小火炉似,到时候幼崽肯定会把芬里尔踢开,只会围着他转。 第63页 琥珀暗自得意,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默默算计着冬天到来的时期了。 「别痴心妄想了,我一定早早就会备好烤火炉和热水袋的。」芬里尔冷哼一声。 桑晚的目光早已经投向脚下的大鱼:「小芬,今晚我们吃鱼吗?」 「嗯,想吃什么口味的,酸菜,番茄,还是茄汁?」 短短几个月,本就有厨艺天赋的芬里尔在勤学苦练之下手艺更是飞速提升,他做的饭菜已经好吃到让桑晚一睡醒就开始思考下一顿该吃什么。 每日天色未亮,晨星黯淡的时候,芬里尔就已经早起出门,在附近的密林寻找等阶相近的魔兽战斗和磨砺,顺便带些合适的食材回来。 「喂,芬里尔,最近都这么热了还到处乱逛,你就不能在家消停几天?」琥珀没好气地开口。 芬里尔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就继续这么贪福享乐吧,等以后我晋入领主,你却还是原地踏步。」 「不识好人心,我真希望你热死在外面算了。」 两个人又骂骂咧咧地斗起嘴来,桑晚却眼睛一亮,连忙蹲在大鱼旁边,一只还活蹦乱跳的小龙虾的钳子勾在了鱼鳍上,被芬里尔无意带了回来。 「小芬,小龙虾诶!超好吃!」桑晚兴高采烈地拉了拉芬里尔的衣角,芬里尔怔了怔,眼底满是惊愕:「你们人类竟然喜欢吃这全是壳的玩意?河里到处都是,根本没有兽人会打它们的主意。」 琥珀歪了歪头,将还在动弹的小龙虾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嘴里,他皱着眉吐出一堆虾壳:「呸呸呸,难吃死了,根本吃不到肉。」 「不是这样吃的。」桑晚失笑着摇摇头,但她前世也不会做饭,只能对芬里尔模煳地描述了一番做法,芬里尔目光古怪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天色逐渐变得昏暗起来,空荡的街头开始变得喧嚣吵闹,繁华的夜市开张,无数尖塔高顶的建筑亮起灯火,犹如星河倒悬,道路两旁的摊贩密集,人潮熙攘,与白天沉闷死寂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芬里尔还带着伤,桑晚坐在琥珀的肩膀上,两大一小踩着人字拖,穿着宽松的睡衣在夜市中胡乱闲逛。桑晚看见什么想吃的,就揪揪琥珀的胡耳朵,直到她双手都已经拿满了烤串和沙冰,琥珀还视若无睹地一股脑地把刚出炉的蛋糕塞进她怀里,芬里尔连忙板着脸制止:「够了,你想要她吃坏肚子吗?」 桑晚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个地摊,随地而摆的粗布之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她忽然身躯一僵。 「怎么可能……」桑晚瞳孔一缩,喃喃地说道。 第三十五章 粗布麻巾随意地摆放在地上, 上面放着林林总总的器具,这些器具都带了旧浊划痕,或是明显的破损,带着泛旧的痕迹。各式的首饰和玉器歪七倒八地随意摆开, 晃眼一看这个地摊所售的都是些倒卖的二手货, 没什么名贵东西。 但桑晚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一个断掉半截的玉扣。 她本来坐在琥珀的脖颈上, 忽然一个激灵, 手脚并用地扒拉着琥珀的脑袋探身往前看去,完全挡住了琥珀的视线。 「餵, 小屁孩,快下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琥珀不解地叫唤起来,桑晚却恍若未闻,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玉扣,掌中的幼苗像是受到了召唤似的, 慢慢地钻出来。 这半枚玉扣的材质是冰玻种翡翠,成色透亮,纯净无暇,本该是珍稀昂贵的配饰, 进贡给领主甚至君王级别的高手。 但玉器之类的首饰最忌残破, 稍有破损便美观不再,失了原有的价值, 更何况这枚玉扣直接断掉了半截, 如今更是沦为了二手地边摊的成员, 来往过路的兽人匆匆忙忙,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 摊主是一名獾子兽人, 他看见有生意可做, 连忙乐呵呵地上前一步, 却在凝神看清楚桑晚是人类的时候,勐然顿住了步子,表情变得震惊:「这,这是人类?还是只这么年幼的人类,她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城邦里?」 芬里尔担忧爬到琥珀脑袋上的桑晚会摔下来,单手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闻言淡淡地瞥了一眼獾子兽人,高阶异能者的威压倾泻而下,带了几分警告地冷声道:「我的,有意见?」 獾子兽人只觉一股沉重的威压袭来,他忙抹了抹额上的虚汗,赔笑道:「哦哦,原来是这样。这位大人,您不必这么紧张,我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太过吃惊罢了。」 獾子兽人的语速放慢,表情仍旧残留着几分惊愕,因为新奇,他忍不住半蹲着身体仔细地多看了两眼桑晚,满脸真诚地开口:「还别说,虽然是可恶奸佞,阴险狡诈的人类,不过这只幼崽长得确实蛮可爱的。」 桑晚:「………」前面那一大堆形容词就不必了吧。 听到自己的幼崽被夸奖,芬里尔笼罩了一层淡淡薄霜的脸色似突然消融了一般,他身后的尾巴摇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幅度,仿佛与有荣焉般,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嗯。这是我养的人类,很可爱吧。」 獾子兽人带了几分讨好,贊同地点头。 琥珀闻言尾巴翘得高高的,仿佛不和芬里尔斗两句嘴便浑身不舒服,一脸傲气地开口:「说得好听,明明我也出力在养幼崽好不好?」 「难道是我求你待在这里的么?」芬里尔脸色一沉:「谁稀罕你留在这里碍手碍脚?」 第64页 桑晚现在却顾不得琥珀和芬里尔斗嘴,她像是生怕这半枚玉扣被人抢卖了似的,连忙抓起那半枚玉扣,拉了拉琥珀的衣角。 琥珀还在面红耳赤地吵架,根本没注意到桑晚的动作,桑晚只好又去扯扯芬里尔的衣袖,芬里尔比琥珀要细心许多,垂下眼睛,声音跟琥珀说话比起来温和了许多:「想要这个?」 桑晚忙不迭地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比起琥珀毫无原则地宠溺,幼崽手指到哪里就买哪里,芬里尔对待幼崽的购物习惯要严格许多。 刚才幼崽已经干掉半杯草莓冰沙,半桶烤串和半个椰子。 形容词之所以都是一半,那都是因为幼崽眼大肚皮小,看见什么都想吃,但尝了两口滋味又囔囔着饱了,吃剩的大部分都无一例外地进了琥珀和芬里尔的肚子。 后来哪怕她眼巴巴地瞅着摊子里的雪糕,也被芬里尔严厉地拒绝。 不止是因为浪费的缘故,芬里尔更是担心她吃多了闹肚子。 但这不过是一块像是玩具的石头,芬里尔很爽快地点头,从储物囊里随意地掏出一块五阶晶核,看向摊主询问道:「够吗?」 如果这是一块完整的玉扣,凭藉着这透亮的成色,獾子摊主绝不会轻易成交。但这枚断掉半截的玉扣早已跌值了数倍,能换回个两阶甚至三阶的晶核,獾子摊主本以为就已经算是烧高香,看到芬里尔掏出一枚五阶晶核,喜不自胜地连连点头。 桑晚双手紧紧地捏着这枚断掉半截的冰玻种翡翠平安玉扣,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许多遍。 无论是任何一处的细微纹路,颜色的沉淀,甚至连摩挲的手感都无比熟悉。 没错,还真的是她贴身佩戴了十几年的平安扣。 桑晚绝不会认错。 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母亲的嫁妆里有两枚玉扣,去世的时候留给了她和哥哥桑榆。这两枚玉扣的价值不菲,但也没有昂贵到可以让她和哥哥衣食无忧,两人一直贴身佩戴,权当着对母亲的念想。 然而桑晚十岁那年突然病重,急需药钱,才十七岁的桑榆只能放弃读书打工挣钱,然而兼职的酬劳和医药费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桑榆走投无路,只能卖掉了属于他的那枚玉扣救急。 幼年家里穷困的时候,桑晚也曾想过卖掉自己的玉扣,却被桑榆严厉地制止。再过了两三年,桑晚的病情好转,桑榆的事业也走上了正轨,她的那枚玉扣便一直留存了下来,但桑榆之前卖掉的玉扣却再也没找回来。 桑晚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放空,捏着那枚玉扣的手指也逐渐变得用力起来。 桑晚照过镜子,这副身躯的模样和小时候的照片如出一辙,就像上天给了她一个健康的体魄,让她重活一世,可她出生刚睁眼的时候便是婴儿模样,身上空荡荡的没有外物。 时隔几年,她前世随身携带的平安扣却突然出现。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而且刚才她的异能为什么会有反应,竟然主动现身?两者之间是有什么联繫么? 桑晚思绪纷杂,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冰凉的指尖覆上她的手掌,拿走了玉扣。 那纯净无暇的玉扣被两根葱削般的素白指尖勾起,竟是黯然失色。 原来她想着心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被芬里尔抱回了家里,正巧在院门口碰见了处理完公务,从领主府坐着轿辇赶过来的紫珏。 紫珏眯起眼睛,手指勾着那半截平安扣,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不屑地瘪了瘪嘴,看动作像是要丢掉:「乖崽,这破烂玩意有什么好玩的,哥哥府里多的是珠宝玉石,你喜欢的话,我明日让人给你抬几箱来。」 桑晚立即紧张地抢过来:「我就喜欢这个。」 此时皓月高悬,白日的暑气消散了不少,院子里更是清风凉意,晚风拂过,竹叶在溶溶月色之下斑驳交错,簌簌作响。 屋外比屋内凉快,芬里尔点亮庭院里石柱上拴着的灯笼,橘黄色的暖光照亮这一方天地,他叫了邻居罗纳德和阿蜜莉雅过来,摆开桌椅和餐布,端上来几盘宵夜。 桑晚闻到味道,立刻眼睛发亮地从紫珏的怀里跳出来,小短腿垫着脚尖,费力地往桌上瞅。 但小萝蔔丁不管怎么费劲地垫脚,两只爪子却连桌子边都扒不到,桑晚连忙拉了拉琥珀的尾巴,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连性格粗心大意的琥珀都和她有了默契,心领神会地把她扛起来。 桌子上摆着摆放着一碟糖渍番茄,切好花刀的西瓜,一只包着荷叶的烧鹅,卤香四溢的花生和毛豆,冰冻了的绿豆冰沙和酸梅汁,还有一大盆色泽诱人,淌着汤汁的小龙虾。 「这,这是麻辣小龙虾?」桑晚一脸惊奇地叫道。 「下午你说想吃,我就出去河里捞了一网。」芬里尔语气平淡地解释,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顿了顿,又继续问道:「尝尝,是你喜欢吃的味道么?」 桑晚怔了怔,捻起一只扳开暗红色的外壳,露出后尾软嫩的虾肉来,可能是兽人们提味的调料没有前世那些餐馆的手段多,麻辣味并不很重,但鲜香的口感已经很是不错。 「好吃。」桑晚嘬了嘬手指残留的油渍,吶吶地说。 她是嘴馋想吃,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芬里尔却是个认真的性子,当天晚上就做好端上来,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对于桑晚说过的话,却是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应。 第65页 忽然桑晚忍不住挠了挠藕节似的胳膊肘,那里嫩白的肌肤红肿了一片,是蚊子吸血过后留下的痕迹。 琥珀看见幼崽被咬了这么大一个包,脸色顿时一沉,身后黄纹黑底的毛茸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低声嘟囔着:「夏天蚊虫多,就是这点烦。」 见又有蚊子嗡嗡地飞过来,琥珀连忙护短地围在幼崽的身侧,摇晃着尾巴驱赶。 突然一阵烧焦的气味让桑晚悚然一惊,她循着气味望过去,琥珀的指尖跃动着火花,随着一串绚烂的流光亮起,半空中就掉下一只烧焦的蚊子尸体。 琥珀发觉这个方法好用,顿时来了劲,蹲在椅子上,兴趣盎然地烧蚊子,堪称虎形电蚊拍。 但蚊子体积过小,击中率并不高,琥珀的异能有几次甚至还差点误伤到幼崽。 「蠢货,快停下。」芬里尔满脸无奈地低骂一声,去屋里拿出类似于蚊香,专门驱虫用的药粉,果真点燃之后,随着阵阵木香上升,嗡嗡吵闹的蚊虫便随之销声匿迹。 紫珏见幼崽喜欢吃小龙虾,坐在身侧一心专注地给她剥虾壳,他自己一个都没尝,只顾着把剥完壳之后虾肉放在她的碗里,没过多久桑晚的碗里便堆满了。 紫珏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那双好看的手却沾染得满是油渍污垢,桑晚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我自己来……」 「乖崽喜欢吃就多吃点,哥哥继续给你剥。」紫珏宠溺地笑笑,眼底的慈祥简直是奶奶或者外婆的翻版,仿佛只要看着桑晚吃得开心,他也就满足了。 于此同时罗纳德也在努力地给阿蜜莉雅剥虾,但他笨拙的手速却比桑晚还慢,阿蜜莉雅狂炫完一碗小龙虾,随即吭哧吭哧地喝下一杯冰啤,满脸惊奇地抬头:「真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好吃。」 桑晚看着桌上的冰啤酒眼馋极了,拉了拉阿蜜莉雅的手想要悄悄喝一口,却立即被火眼金睛的芬里尔厉声阻止:「不行,你绝对不能喝酒。」 话音未落,芬里尔用手踮了踮幼崽涨鼓鼓的小肚子,脸色骤然一沉,冷声训诫道:「怎么没有一点分寸,肚子都撑成这副样子了,嘴巴还吃个不停。快去洗手,不准再吃了。」 桑晚两只手一左一右地还拿着虾肉和鹅腿,嘴巴包得鼓鼓囊囊得跟只小松鼠一样,听见芬里尔这么说,她才一脸不舍地放下碗。 就连性格马虎的琥珀都觉得奇怪:「平时我们也没饿着你,怎么把你养成这么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难道是从前那些人类虐待你,不好好给你饭吃吗?」 芬里尔神情一滞。 桑晚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前世她体弱多病,就是个药罐子。 卧室里的书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一排满是英文的药瓶,每一餐都是两只手快要放不下的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药丸,更别提苦到心口的中药了,喝完整个屋子里都飘着一股难闻的药渣味。 因为身体不好,桑晚常年只能喝温和滋补的白粥,嘴巴里寡淡得没有任何滋味。 而这世她却走运有了个健康的体魄,才会管不住嘴,看见什么都忍不住想尝两口。 大家却以为桑晚的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空气顿时变得一阵静默,阿蜜莉雅难过地低声喃喃:「……人类竟然都不让幼崽吃饱饭的么?」 罗纳德吸了吸鼻子,明明一副阳刚威勐的壮汉形象,却哭得泪光涟涟:「人类小孩怎么会活得这么惨?」 紫珏抹了抹眼睛,紫眸里噙着水雾,眼泪汪汪地抹着她的额头:「乖崽真是受苦了,哥哥明天就从领主府给你调十个厨子。」 琥珀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睛,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慢慢捏紧,一拳头泄恨般地打在身侧的石柱上,只见石柱轰然倒塌,碎裂成了一摊齑粉。 芬里尔紧紧抿着嘴唇,额上青筋跳起,他沉默了一会,像是缓了缓情绪,才冷声开口道:「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桑晚怔了怔,一双黝黑的明眸澄澈,如同一池星河摇曳,她笑得眉眼弯弯,随即用力地点头。 桑晚突然很想告诉再也见不到的哥哥,她有了很多好朋友。 *—————————— 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盛夏长夜庭院倒要比屋里凉快,琥珀吭哧吭哧地搬出来一张冰凉的竹蓆板,芬里尔则细心地在每个角落都摆上一些驱虫蚊的薰香。 紫珏因为腿脚不便,只能目光哀怨地躺在自己那张软塌上,看着那只杂猫嚣张地拥着乖崽睡觉。 天气炎热,芬里尔和琥珀也就没有再习惯性地化为毛茸茸的兽形。 这些时日以来,芬里尔和琥珀也有了个心照不宣的规矩,谁先躺在幼崽的身边,就能抱着幼崽一起睡。 这次芬里尔大意了,被琥珀捷足先登躺在了幼崽的身侧,芬里尔阴沉着脸,却只好无可奈何地拖出一张软垫打地铺。 蟪蛄幽鸣,鸣蜩伴随着蛙鸣渐成细碎的背景音,庭院的角落桐花馥郁,暗自飘香。桑晚四脚朝天地躺在竹蓆板上,后背被硌得有些睡不着觉,她睁着眼睛,瞪着天边低悬的璨焕银河发呆。 忽然有星星点点的渺小萤火在夜色中轻盈地飞过来,桑晚连忙一骨碌地爬起来。 「不过是几只萤火虫罢了。」琥珀轻嗤一声,但看着幼崽眼巴巴的目光,他只好无奈地爬起来:「行行行,给你捉。」 第66页 芬里尔泡了几杯薄荷茶放在一边,则拿着一柄蒲扇,在幼崽身侧不急不缓地摇着。 徐徐的清风吹过来,桑晚只觉惬意得不行,眼皮变得越来越重,不知道随手抓着了谁的尾巴,舒舒服服地嘆出一口气来。 只是将要睡着的剎那,一滴冰凉猝不及防地降到脸上,桑晚被冰得一个激灵,就连人带被子地被裹在了芬里尔的怀里。 「下雨了,快进屋!」 「这鬼天气!」 窸窸窣窣的雨声和雷声混合在一起,桑晚睡眼惺忪地睁开眸子,只感觉到自己被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上。 真好啊,大家都在身边。 她模模煳煳地想着,随即无比安心地阖上眼睛。 第三十六章 冬季的努埃维塔斯森林银装素裹, 地底的枯枝秃草几乎快被漫天风雪所掩埋。 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安哥拉猫仿佛与大雪融为一体,飞快地略过幽林,四只肉垫轻盈地踩在灌林或越过深涧,犹如迅电流光般在繁茂的密林中一晃而过, 很快引出一只体积比安哥拉猫庞大数倍的青岩牛魔兽, 领地被侵袭的它很是愤懑, 横冲直撞地撞倒了不少树干, 红着眼睛在安哥拉猫身后紧追不捨。 很快安哥拉猫化为了一道窈窕倩影,身轻如燕地钻进了一丛繁密的灌林, 罗纳德连忙关切地上下察看阿蜜莉雅有没有受伤,而桑晚见到了诱敌深入的阿蜜莉雅抵达,连忙催发异能,让掌中的幼苗控制着它的小弟们伺机进攻。 被激怒之后失去理智,怒气沖沖地追过来的青岩牛魔兽正好闯进了之前布置好的埋伏, 在青岩牛魔兽脚下的水坑遽然蔓延成了薄冰,冻住了它的四蹄同时,一道火链狠狠地甩向了青岩牛魔兽的双眼,银狼和老虎同时从两侧冲出, 仰着尖利的獠牙试图咬向青岩牛魔兽的脖颈。 兽人的原型和等阶有关, 等阶越高原型也会更为庞大和强壮,这只青岩牛魔兽已经是领主二阶的魔兽。 岁月骛过, 山陵浸远。 芬里尔只觉捡到幼崽好像还是昨日发生的事情, 然而等到来年开春, 距离他收养幼崽就正式满了三年。 而现在琥珀刚刚晋入九阶不久,比琥珀更为勤恳的芬里尔却已经是九阶巅峰, 却仍旧卡在晋入领主的境界。 他们的等阶没有青岩牛魔兽高, 原型也比青岩牛魔兽小了一圈, 而青岩牛魔兽的原型皮糙肉厚远远出乎了芬里尔和琥珀的意料之外,刚才那一击没有咬中它的致命之处,只把青岩牛魔兽的肚子撕开一道细长的口子,而这却彻底触怒了青岩牛魔兽。 尽管它的一只眼睛被火链鞭伤,但四只牛蹄很快疯狂地践踏挣脱了寒冰的束缚,两根尖利的牛角迅勐地沖向离得最近的琥珀,同时两根牛角之间浑身电流滋滋作响,疯狂地涌动着袭击向银狼和赤虎。 罗纳德连忙挥手凝聚数堵土墙为芬里尔和琥珀挡下那一波攻击,同一时间无数根带着尖刺的藤蔓犹如滑蛇般悄无声息地游动而来,猝不及防地缠绕住青岩牛魔兽的四蹄和脖颈。 青岩牛魔兽被这些碍手碍脚的藤蔓抵挡和阻碍了一瞬,但它毕竟是头领主二阶的魔兽,桑晚的实力和它悬殊过大,青岩牛魔兽浑身电流滋啦作响,很快将缠绕控制着它行动的藤蔓尽数烧为齑粉和灰烬。 但战局瞬息万变,便是这么不过几次眨眼的时间,却让青岩牛魔兽顾不得施展异能,从而被芬里尔捉住一个空隙,獠牙恶狠狠地咬向青岩牛魔兽的脖颈,青岩牛魔兽吃痛地嘶鸣,疯狂地挣扎起来,另一边却被巨虎狠狠地扒住,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眼看青岩牛魔兽抽搐的牛蹄渐渐安静,银狼才缓缓松口,用爪子掏出青岩牛魔兽脑壳里的晶核,然后在白光中和巨虎一齐化为了兽人形态。 越两阶挑战,就算是战力强悍的芬里尔和琥珀也会无可避免地挂彩,但幸而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 「小芬,琥珀。」桑晚看见他们两人身上血迹斑驳,浑身是伤,担忧地连忙从灌林之后爬出来,一边小跑一边就要为他们疗伤。 芬里尔看见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实得犹如一只糯米糰子的幼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甚至双脚一滑差点跌倒,芬里尔冷肃的眼底便不禁带了几分温和,他连忙出声提醒道:「慢点过来,不急。」 桑晚踉跄着站起来,因为穿得太厚,歪歪扭扭地走上几步,跟拿钳的大闸蟹过街似的,琥珀忍不住笑出声,桑晚幽怨地瞪了一眼琥珀和芬里尔,还不是这两人生怕她感冒,非要给她套这么多层,害得她走路都迈不开腿。 芬里尔摇了摇头,似乎是嫌幼崽走得太慢,长腿一跨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身边,把幼崽抱在怀里。 「芬里尔,今天我们的合作很是顺利呀!我们这么有默契的团队,今后要多来狩猎啊。」罗纳德摇着狗尾巴,欢天喜地跟在阿蜜莉雅的身后一起走过来。 桑晚也眼睛亮晶晶地开口问道:「小芬,刚刚那些藤蔓是不是很有用?以后我也要每次都要来帮你们。」 芬里尔刚想点头,却垂眸看见幼崽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在密林里蹲守魔兽潜伏了这么久,幼崽细润如脂的脸颊直接被冻出了两块高原红,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虽说看起来十分可爱,但芬里尔一想到自己娇惯宠溺的幼崽被冻成这副样子,芬里尔便忍不住抿着嘴,面无表情地拒绝:「等过了开春,天气暖和之后再说。」 第67页 琥珀见芬里尔捷足先登地把幼崽抱在怀里,不禁有些吃味,他甩了甩尾巴围过去,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小屁孩,快给我疗伤。」 桑晚忙不迭点头,她摊开手掌,掌中的幼苗莹翠欲滴,比起前两年生长得茂盛了不少,芬里尔却径直举着幼崽转过身去:「你别想着插队,先给我治。」 「芬里尔,你懂不懂什么叫轻重缓急,我的伤可比你严重多了!」琥珀不满地反驳,伸出手就要来抢夺幼崽,眼看两人又要从口角晋升为动手动脚。 而就在这时,芬里尔却双眸一紧。 忽然一道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黑影从青岩牛魔兽的尸体钻了出来,匍匐着游动而来,犹如毒蛇吐信般狠狠地扑向了琥珀,而背对着的琥珀还一无所知。 「小心!」 第三十七章 几乎是在芬里尔提醒出声的瞬间, 感知到危险的琥珀同时也侧身躲过,在这道犹如鬼魅一般的黑影迎面扑来的瞬间,桑晚登时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腐烂恶臭。 这股难闻的气味就像是一个巨坑里被掩埋了无数具尸体后勐然被刨开的腐烂腥臭。桑晚只觉一阵生理性不适,四肢八骸变得冰凉, 全身僵硬无比,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脑子也仿佛被冻僵了似的变得混沌浑噩起来, 强烈的晕眩感和胸闷感同时袭来,还好是被芬里尔抱在怀里才没有跌倒。 桑晚掌中的幼苗却情绪激动地攀升蔓延至她的手腕, 犹如蹑影追风的箭矢般直射而出,追击诡谲的黑影而去,幼苗这股迅勐出击的大力带动着掌心相连的桑晚,差点将她甩飞了出去,还是芬里尔手疾眼快地将幼崽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而这道黑影偷袭不成, 感知到了幼苗的存在,像是有几分畏惧和忌惮似的,当即果决地逃走。 幼苗无可奈何地爬回来,有些心虚地缩成一团。 「小翠, 刚才怎么回事?」桑晚用手指戳了戳幼苗的嫩芽, 自从桑晚意识到她的异能本体有自己的意识之后,她虽然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给幼苗取了个名字。 桑晚另一只手揪住它最顶端的嫩叶, 继续逼问道:「你刚才想要干什么, 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被你带飞了?」 幼苗挣扎着摇了摇叶子,仿佛是在保证说再也不会了, 随即它恹恹地倒下装死, 任桑晚怎么戳也不动弹, 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琥珀拧起眉毛,一股难闻的烧焦气味从他的背后传来。 刚才他虽然避开了那道黑影的绝大部分攻击,侧身的腰窝处却还是不慎擦伤,留下了一道手臂粗细的伤痕。 这伤痕有几分像是烫伤和烧伤,煳透的皮肤和肌肉血肉模煳地粘黏在了一起,却又更显狰狞可怖,最顶端的皮肤变得黢黑一片,呈现着烧焦之后的碳化皮革状,犹如干涸之后的大地皲裂四散,底下却还渗着血水,散发着奇怪的难闻味道。 之前和琥珀交手过的尾环异能便带有腐蚀作用,那次琥珀留下的伤痕便已足够骇人,但跟这次的伤口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这次的伤口只是光看起来便觉得触目惊心。 桑晚吓白了脸,身体带了几分哆嗦地伸出手掌,琥珀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这副模样倒显得伤在你身上,我都没这么慌张,你有什么好怕的?」 桑晚简直忍不住怀疑琥珀这傢伙是不是没有痛觉,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和自己说笑:「难道你就不觉得伤口疼痛么?」 琥珀双手叉腰,将后背的伤口靠近桑晚的手掌,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可能?」 或许是因为异能属火的原因,即便是冬天,琥珀也仍旧是那副衣着华丽却上半身裸赤的埃及风打扮,有一角系在腰间的亚麻碎布嵌进了他的伤口里,背后灼烧感和皮肉都被融化的痛觉无比真实地存在。 但即使再痛,琥珀自觉他是已经成年的雄性兽人,怎么可能因为受了伤就哭哭啼啼地叫唤个不停,实在是有失他高贵血统和强悍实力的威严。 在心比天高的琥珀心底,尊严简直比性命还要重要。 这个看似伤口不深,创面也不大的伤痕却很是诡异,桑晚只觉刚刚指挥着自己的异能的能量游走到琥珀的伤口之处,却像是被裹进了暴风雪的风口之中,浑身的魔力在剎那间被立即抽干。 桑晚的异能现在是五阶将要突破六阶的关卡,虽然内伤还没有很大的效果,但治疗一般的皮肉伤已经算是小菜一碟,也有了轻松控制其他植物的能力,但其坚韧度、持久度和爆发力都还有很高的待提升空间,刚才在和领主二阶的青岩牛魔兽的战斗中,束缚它的时间短得几近于无。 魔力几近耗光的桑晚收回手,然而琥珀的伤口却只是痊癒了一小部分,血肉横飞的伤口虽然没有最初那么骇人,但也依旧憷目惊心。 这令桑晚感到奇怪,照理说按照自己现在的等阶,一般的皮肉外伤治疗起来已经是轻而易举,然而这么一道小小的伤口,却让她耗尽了魔力也无法根治。 她忍不住将心底的异样感说出口。 「刚才那道黑影好像是从青岩牛魔兽的尸体钻出来的。」芬里尔皱着眉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具安静横亘在不远处的尸体。 芬里尔之前和青岩牛魔兽战斗的时候并未察觉到不对劲,而这道诡谲的黑影就像是附身在尸体的寄生虫那般,直到宿主死亡之后才显现本体,刚才发动那波对琥珀的攻击,就像是就近想要寻找一个新的宿主寄生。 第68页 如果琥珀刚才被那道黑影寄生了…… 芬里尔眸色一深,眼底似泛着厉芒寒星,他沉声告诫着所有人:「今天先回去吧,以后你们若是再碰上这种黑影,一定要躲开。」 *———————————— 入冬之后,波蒂斯满城都垫满了厚厚的积雪,连护城河的河面也冻住了,时常有兽人幼崽在上面嬉戏熘冰。 桑晚裹得厚厚的小身板活脱脱像个圆球,迈着小短腿刚滑了一小段距离,就被芬里尔揪着衣领,像是拎着只小鸡崽般提走。 「快开春了,冰面越来越薄,不准在上面玩。」 庭院里的绿植如今只剩枯枝,上面裹满了白糖似的冰霜,地面铺了一层厚实的缟素,片片雪花如鹅毛柳絮般飘舞在空中,白天碎碎堕琼芳。 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桑晚费力地蹲在地上,用带着毛线手套的双手刨起两个她拳头大小的雪球,然后用力地在空中丢出一个抛物线,一个掉在了芬里尔的背上,另一个则落到了琥珀的头上。 琥珀抖了抖头上的碎雪,随意地捏了一个小雪球,放轻了动作扔回去。 相处了快要三年,哪怕是粗枝大叶的琥珀也知道和娇弱的幼崽玩闹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力度别伤到了她。 被小雪球打中嵴背,根本不痛不痒的芬里尔淡淡地看了一眼桑晚,直接垂下眼睛,继续专心地用双手的棒针织着毛衣,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舞出蹁跹的弧度。 正好过来帮芬里尔打下手准备晚饭的阿蜜莉雅和罗纳德,看到这个场景眼珠子都惊得快要瞪出来了。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诡异。 平日里不苟言笑,冷峻凛肃的芬里尔竟然在一本正经地织毛衣? 罗纳德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崇拜的对象,冷酷严厉的芬里尔套上围裙洗手做羹汤,现在却又竟然撞见他织毛衣的场景,愈发感觉芬里尔高大威勐的形象在他心底变得崩塌溃散,急声质问道:「芬里尔,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芬里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你才知道么?」 桑晚则有些得意地抬头挺胸,露出自己身上带着毛茸茸小球的帽子,围巾,甚至还抬起双手展示自己的手套,用炫耀的口吻说道:「这些都是小芬给我织的哦。」 罗纳德一脸震惊和幻灭,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以前那个冷漠孤高,威严得令人不敢有丝毫冒犯之心的芬里尔么? 其实就连三年之前的芬里尔也无法想像,那个根本不会照顾幼崽,曾经咬伤了幼崽,将幼崽丢进河里洗澡,将病重的幼崽留在家中,三番几次地差点将幼崽养死的他,现在竟然会细心体贴到了这样的程度,在时光的洗礼之下变成了一个无比合格的男妈妈。 芬里尔则已经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来,他手里这件毛衣刚织出来一个雏形,他每天晚上织半个小时,至少还要再织两三周,他计划着在开春回温之前织好毛衣,那个时候正好适合幼崽穿。 不行,一件不够。至少也要三五件不同的样式换着穿,芬里尔忍不住皱起眉毛,心底暗暗盘算着赶工。 桑晚见芬里尔只顾着织毛衣,走到琥珀的身边,只给了琥珀一个眼神,琥珀就心领神会地把她抱到了芬里尔的身边。 这对于三年前的琥珀也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现在的他在长久的相处之中,竟然和幼崽默契到只是看她的一个表情或是一个动作,就能领会她的想法。 当然,从前骄傲的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沦为一只人类幼崽的狗腿子。 「小芬,刚才我朝你丢雪球就不能有点反应吗?先别忙着织毛衣了,来跟我们一起来打雪仗。」桑晚不满地开口。 芬里尔无奈地嘆出一口气,毫无办法地把手里的棒针放下,虽然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眼底却带了几分隐晦的宠溺,他在地上随意地揉搓出一个小雪球,朝琥珀的方向丢过去。 琥珀横眉冷眼地质问道:「你丢我干嘛?」 芬里尔一副理所应当地开口:「不是要打雪仗么?我和她一组,你为另一组。」 「凭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琥珀正要炸毛,一架奢华的轿辇却在庭院门口停下,八个高大兽人轿夫恭敬地立在身侧,一道柔媚的声音从轿辇之中慵懒地传来:「你们幼不幼稚?真是可笑,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玩打雪仗。」 正是处理完公务,从领主府而来的紫珏。 桑晚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我叫小芬和琥珀陪我一起玩的。」 紫珏从帷幕之后探出那张妖冶魅惑的脸庞来,像是有两副面孔一样,明明刚才还一脸嘲讽,现在却是笑语盈盈,双标到了极致,他立马改口:「原来是乖崽想玩,哥哥陪你一起玩好不好?我也来加入……」 紫珏话音未落,两团比兽人脑袋还庞大的雪球被狠狠地丢到了他的身上,直接将他的脸淹没在了雪球里。 跟刚才只有幼崽拳头大小的雪球比起来,这个雪球几乎抵得上好几个铅球的大小。 ……这些球属实是带了些仇恨和情绪的。 琥珀的尾巴亢奋地高竖起来,芬里尔虽然看着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手里揉搓的雪球动作却没有停,甚至还动用了异能,跟刚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第69页 虽然芬里尔和琥珀不对头,但两个人更加不满这只老狐狸之前仗着异能欺压他们的行为,此时他们手里硕大的雪球不停地砸到紫珏的身上,完全是公报私仇的行为。 「你们疯了——」紫珏气急败坏地拂开脸上的雪球,异常恼怒地指挥着手下发动进攻,恼羞成怒地命令道:「给我用雪球砸死他俩!谁丢得最卖力的,明天我就赏他一箱九阶晶核!」 紫珏的手下们听见有如此巨额的奖金,一个个眼睛都直了,恨不得将手膀子甩飞。 眼看刚才还的雪仗小游戏在瞬间变得粗暴可怕,几乎快要演变得血流成河。 弱小无助的桑晚缩在一边,无数大大小小的雪球在空中飞舞,密集得甚至看不清轨迹的残影。 直到交战的双方都快被落下的雪球埋在了雪堆里,精疲力竭的双方才气喘吁吁地停战。 「你们输了!」紫珏挥了挥手让下属停下,下属们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他则冷笑一声。 「放屁!你们才输了!」琥珀高高地跳起,芬里尔则是看了眼昏暗的天色:「不玩了。我要准备晚饭了。」 桑晚听到晚饭眼睛一亮,哒哒哒地跑过去,仰起头问道:「小芬,今晚我们吃什么?」 芬里尔眼底满是温和,动作温柔地摸了摸桑晚的脑袋:「冬天天冷,我们吃火锅暖暖身子。」 「吃火锅!好耶!」桑晚高兴地举起手,随即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吃那头青岩牛魔兽么?」 芬里尔摇了摇头,系上围裙:「那头青岩牛有古怪,就不吃它了。没关系,还有别的储存在地窖里的菜。」 桑晚忍不住失望地嘆了口气:「啊,可是烫火锅没有肥牛的话好可惜……」 「今天风大雪大,集市也没有开,我明天去给你买。」芬里尔安慰道。 桑晚乖巧地点了点头,紫珏却不忍看到乖崽那副失望的表情:「乖崽别扫兴,领主府里多的是你喜欢的菜,哥哥这就去给你拿。」 紫珏本来可以直接吩咐下属回去拿,但担心他们粗手笨脚地办不好事情,况且领主府来回一趟时间也不长,他便吩咐着轿夫往领主府的方向走。 回到了领主府,紫珏吩咐着属下们直接去厨房把领主府库存的肉菜都整齐地堆放好再带过去,整理需要一定的时间,紫珏便在自己的卧室小憩等待。 一个不速之客却没有经过通传,直接地推门而入走了进来。 撑着额头的紫珏从软塌之上睁开眼睛,再看清眼前之人和自己相似的容貌后,一脸震惊地喃喃道:「你,你怎么还敢回来,我说过了,你如果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杀了你……」 红琮的变化很大,也不知道是经歷什么惨痛的遭遇,他不仅脸上多了一条可怖的长疤,甚至还跛了一条腿,连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他冷哼一声,一双眼睛阴毒地盯着紫珏,满是恨意地一字一顿道:「想杀我?恐怕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话音刚落,刚才还无比嚣张的红琮弯下身子退开一边,无比恭敬地行了个李:「大人,你请这边来。」 *———————————————— 眼看窗外的夜色沉沉如墨,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无数可口的食材正在里面翻滚打转,琥珀正在把新的食材倒入锅中,而罗纳德和阿蜜莉雅埋着头在大快朵颐。 芬里尔给桑晚的碗里夹了一块青藤菜:「别光吃肉。」 桑晚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蔬菜,闷闷不乐地啃了一口。 芬里尔看她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好给她夹了几块排骨,桑晚却依然没有怎么吃,芬里尔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桑晚心底压着事情才会食慾大减,她肉嘟嘟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表情带了几分与年龄不同的担忧和凝重,心事重重地问道:「小芬,紫珏不是说去拿个菜就回来么?怎么去了久都没消息……」 「别胡思乱想,快吃吧。」芬里尔淡淡地打断:「毕竟他是波蒂斯的领主,或许是临时有要紧的政务。」 桑晚只好把那些不好的揣测从脑海里赶出去,心底却满是不安,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饭菜。 屋外夜色浓重,雪虐风饕,唿啸着凛然地重重拍打在门窗之上,玻璃窗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窗花,雾蒙蒙的让她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雪好像突然下大了。桑晚有些发冷地抱住自己。 第三十八章 吃完火锅, 桑晚坐在沙发上消食,而琥珀总是一副懒洋洋不爱动弹的模样,蜷缩在沙发一角,毛茸茸的脑袋趴在桑晚的膝盖处。 他倒是恨不得像只真正的小猫般钻进幼崽的怀里, 但奈何他健硕强壮的身材和幼崽娇小的体格形成了强烈的体型差, 只能勉为其难地塞个脑袋进来。 幼崽胸前套着芬里尔织的围巾, 尾端坠着毛球, 琥珀金黄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枚摇晃的毛球,忍不住用爪子拨弄玩耍。 芬里尔坐在桑晚的身边, 认真专注地织着幼崽的新毛衣,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捏着棒针,在指尖飞速旋转绕圈。 芬里尔的神情严肃无比,倒不像是在做琐碎的日常针线活,反而是在完成一个非常严峻的战略任务。 他盘算着开春之前要给幼崽备好衣装, 这段时间几乎每晚都忙着 「小芬,要不你休息一会吧?」桑晚忍不住劝道:「其实没必要这么辛苦的,可以直接去集市买的。」 第70页 「不行。」一生要强的男妈妈芬里尔果断又干脆地拒绝。 「集市里那些粗制滥造的水货,怎么能和我的手艺相比?」 桑晚犹豫了一下, 不忍心芬里尔这么劳累, 还是迟疑着慢慢说道:「之前紫珏给我抬了好几箱衣服,质量都挺好的, 放在阁楼里积灰可惜了……」 芬里尔眼皮一跳, 不悦地开口:「那些衣服的款式花样都不好看, 你只要穿我给你织的衣服就行。」 桑晚拗不过固执的芬里尔,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她的目光游移到窗外漫天飞雪, 犹如玉絮纷堕。 岁暮天寒, 彤云酿雪, 院子之外朔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 冬夜跟热烈却又匆匆跑过的孟夏不同,寂静而漫长。 不知道怎么回事,桑晚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什么?」芬里尔皱起眉毛,琥珀也坐直了身子,一双金色的竖瞳在橘色的暖光下慢慢变圆,好奇地望着她。 桑晚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喃喃念出了口,于是解释道:「这是我们人类的诗词,一位名叫白居易的诗人为了纪念他的朋友。」 芬里尔和琥珀像是两个好奇宝宝般,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听桑晚讲完这句诗的意思。 桑晚本以为芬里尔也会惊嘆于白居易的才学,却不料芬里尔满脸阴沉地拉长了脸,不高兴地说:「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寓意不吉利的话。」 ……一句诗而已,怎么能扯上寓意不好? 「小芬,你真是没有一点文艺细胞。」桑晚嫌弃地嘆出一口气,转头看向身侧的琥珀,他只是一脸专注地伸出两只爪子挠她围巾上的小圆球,像是在玩逗猫棒一般。 得,这位大爷更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壁炉里的花楸和山毛榉烧得正旺,桑晚故意丢了一把针叶松进去,原本安静的火焰立刻变得吵闹起来,如同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打碎了室内的沉寂。 壁炉里的火苗勐然蹿高,琥珀黏人地跟在她屁股后面,拥有火系异能的他见桑晚望着壁炉发呆,便抬起指尖,壁炉里跃动的火苗听话地变成了一尾游鱼的形态,犹如赤色的锦鲤,璨焕生光,然后在琥珀的牵引之下围着桑晚游了几圈。 「不许玩火!」芬里尔一只手狠狠地弹了琥珀一个脑瓜崩儿,另一只手却双标地温柔揉了揉幼崽的脑袋:「时间也不早了,该睡觉了。」 「芬里尔,你有病么?竟然敢打我——」琥珀龇牙咧嘴地就要扑上去,隔壁的屋子却传来一声罗纳德的怒斥:「什么人?」 兽人的嗅觉大多都很灵敏,但罗纳德的狗鼻子更是尤其敏锐。 芬里尔眸色一深,和琥珀对视了一眼,琥珀立即严肃了不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 狼和虎都是极其护崽的动物,而兽人的领地感和私人空间感也很重,如今有不速之客深夜出现在四周,让芬里尔和琥珀本能地不安。 芬里尔正准备开口嘱託一句幼崽再去隔壁看看情况,谁知耳畔却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阿蜜莉雅刺耳的尖叫响彻耳膜:「罗纳德!」 这时芬里尔和琥珀的表情不再是警惕,而是变得万分凝重起来,朝夕相处的邻居出了事,两个人不再拖延,芬里尔只匆匆丢下一句「不要出来」便立即推门而出。 走出房门的瞬间,芬里尔双眸一紧。 他的庭院和罗纳德的房子只是半堵低矮的围墙之隔,可以清晰地看见罗纳德的惨状。 罗纳德脑袋朝下地埋在雪地里,浑身的血液无声地浸出,将四周染得一片赤红。 阿蜜莉雅双眼赤红地冲上去,却被随意的一掌轻飘飘地推开,阿蜜莉雅的影子便像片白色的羽毛跌入雪堆里。 一个身形强壮骇人得如同小山似的熊类兽人,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悠悠地望了过来,他张开厚实的嘴唇,声音嗡嗡地响起:「就是这里?」 身侧一团黑影上前一步,狗腿子地点点头:「鲍里斯冕下,那只异能奇怪的人类幼崽就被养在这。」 正是被紫珏赶走,消失了三年的红琮。 红琮好歹也是成年的雄性兽人,站在熊类兽人的身侧却显得娇小迷你,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地揣测这只熊类兽人可怕的实力。 芬里尔心头遽然一惊。 冕下……? 这种敬称,一般都是用来称唿君王实力的强者! 熊类兽人随意地点点头,在浓黑的夜色中上前几步,这时芬里尔和琥珀在庭院的探照灯的灯光之下才看清,那被唤作鲍里斯的熊类兽人手掌中竟然拖着一个人形,随意地如同捏着一件取乐的玩具。 那人妖媚的容貌如今却脆弱地如同被折断的花茎,他的面色惨白,破损的唇角溢出刺眼的血痕,浑身都是可怖的伤痕,像是遭受了可怖的折磨和酷刑,四肢如同被玩坏了的玩偶般软弱无力地垂下,腰肢被鲍里斯单手捏在掌心里。 「也多亏你嘴硬不肯说那只人类幼崽的下落,才能让我有理由多折磨你一会,不过可惜了,你那些属下可没有你的硬骨头,仅仅被鲍里斯冕下的威压恐吓一番就全抖出来了呢。」红琮一脸快意地说,眉眼被恨意侵染得有些扭曲和狰狞。 紫珏费力地抬起眼,他的眼睫毛却是凝固的血渍,前方芬里尔和琥珀的身姿在他眼里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第71页 喉咙里一股腥气上涌,紫珏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嘶声说道。 「快……逃……」 第三十九章 「快……逃……」 几乎是在紫珏喑哑的声音刚落, 名为鲍里斯的熊类兽人便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一股携裹着砂土岩矿的泥石流便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般席捲而来,如同一阵倒灌的黑色龙捲风,将芬里尔和琥珀的身影吞噬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地脉张开深渊巨口, 芬里尔和琥珀被活埋进土层里,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同为土系异能, 罗纳德和鲍里斯的实力却仿佛有着云泥之别。 作为君王级别的强者, 其体内所蕴含的魔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深度,君王巅峰临近传说中的神降者阶层之时, 甚至可以和异能同系的自然元素融洽互通,相当于体内储蓄积聚的魔力,达到了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没有上限的境界。 一旦突破君王的阶级,甚至连寿命也会突破寻常生物的年限桎梏, 坐拥享尽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岁月光阴。 而鲍里斯这样的土系君王级强者,浩到群山渺至砂砾,皆为他的臣民听从号令。 他的随手一击,便是震山撼地, 飞砂走石, 乃至潜渊缩地移动地脉也不在话下。 这便是君王级别的强者。 桑晚听到屋外巨大的动静,心头砰砰狂跳,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间那块冰凉的玉扣。 这是桑晚三年前在夜市无意撞见的那半截玉扣, 竟是前世自己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虽然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和这枚玉扣是怎么流落到这个异世界的, 但作为最珍贵的念想, 她十分宝贵地贴身携带。 芬里尔见幼崽总是把那玉扣揣在口袋里, 便贴心地寻了根吉利的红绳,亲自动手给她织了一个琵琶扣编结,串起那破损的半枚玉扣,让她可以随时贴身地待在脖子上。 尽管芬里尔嘱託过叫她不能出来,但桑晚听着那巨大的响动,心底担忧大家的安危,按捺不住地挪到了门扉边,扒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当看清了门外的那个世界,桑晚身躯一僵。 倒在血泊里的罗纳德。 垂着脑袋躺在雪堆里的阿蜜莉雅。 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双腿无力地被拖在地上的紫珏。 还有乱石泥堆中露出一缕银色长髮和一簇金煌的尾巴毛。 桑晚只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在这瞬间凝固冻结。 她的双唇颤抖,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的异能救治大家,可桑晚双腿发软地上前一步,却迷茫无助到了不知道该先救谁。 而此时两颗圆睁的眼睛,在夜色中直直地瞪向了桑晚所在的方向。 「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异能奇特的人类幼崽?」鲍里斯目光兴奋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只人类幼崽,他饶有兴致地舔了舔唇角,双瞳在夜色中泛着诡谲的光泽,让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雄性兽人的身材一般都生得高大,就连成年不久的芬里尔和琥珀也是身形硕长,桑晚虽然不清楚芬里尔和琥珀的具体身高,但揣测着成年不久的芬里尔和琥珀的身高应该超过了一米八几或者一米九。 而这名熊类兽人的体格更是魁梧雄壮得离谱,红琮在他的身侧便衬托得无比纤弱瘦小,而鲍里斯浑身盘虬遒劲的腱子肉,一个圆熘熘的脑袋快跟庭院灯的灯头持平,跟座小山坡似的立在前方,黑漆漆的一堵肉墙十分有压迫感,只是站在这里便完全地挡住了头顶清亮的月光。 「是的,鲍里斯冕下。这只幼崽不禁有罕见的治癒系异能,但异能却又有着控制植物的能力,颇具攻击性,属下揣测她是世无其二的双系异能者。」身侧有人上前一步。 他原本有一张和紫珏相似的脸,虽没有紫珏那般绝色,但之前还可以靠着那张好皮囊的故作伪善和魅惑人心,如今三年不见,却平添了一道可怖的肉疤桓在鼻樑的山根处,表情稍微做大一些,都会显得他十分狰狞。 红琮忙不迭点头:「鲍里斯冕下,这些年以来,您不是一直苦恼于曾经在冲击君王阶级之时,体内经脉不慎留下的暗伤么?虽然您手底下不缺治疗系异能者,但他们对此也束手无策,无法根治。」 鲍里斯被戳到痛处,顿时烦躁地拧起浓密的眉毛。 经脉的暗伤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平日里小动作使用一番异能,不过略显淤塞窒碍之感,可当他真刀实木仓地对上同阶敌手之时,这些暗伤就如同他隐蔽的软肋,让他无法发挥巅峰状态的实力,战力大打折扣。 更要命的是,暗伤也让君王一阶的鲍里斯心有顾虑,意识不够坚定的他根本无法冲击更高层级的境界。 红琮见鲍里斯神色带了几分不悦,立即识相地闭嘴,却忍不住谄媚讨好地补上一句:「今日劳您大驾光临至此,才好不容易寻到这只小崽子,您现下就可以试试她的疗效。」 鲍里斯这种君王级别的高手,管辖着数十座城邦或是小型国家,根本不是红琮这种小鱼小虾米可以轻易请动出山的。 红琮被紫珏赶出波蒂斯之后,一直怀恨在心,在外辗转流浪了一段时日,没想过自己静心修炼,却仍旧一心念着攀高枝。于是红琮凭着他刚过领主的实力,勉强攀附上了身为君王的鲍里斯,这些年来做小伏低地奉承和讨好,才渐渐地在鲍里斯那一众下属面前混出了头。 第72页 而在红琮无意中得知鲍里斯身有暗伤,忍不住心思活泛起来,将三年前这只异能奇特的人类幼崽的行踪,上报给了鲍里斯。 古话有说升米恩,斗米仇。而红琮正是这样的人,他从未想起过紫珏从前对自己的半点好,反而他则一直念念不忘着紫珏将自己赶出波蒂斯流放在外,觉得是紫珏霸占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当鲍里斯得知这只人类幼崽非同寻常的异能之后,鲍里斯尽管心底怀疑,但被旧伤困扰多年的他药石无医,难免抱着最后的期待出马一趟。 这种事情本不必身份尊贵的鲍里斯亲自出马,但红琮禀报了紫珏是得天独厚的精神控制系异能,一般的领主根本不是紫珏的对手。 更何况鲍里斯也有自己的算计,虽然鲍里斯外貌看起来野蛮粗犷,但他身为活了数百年的君王,其实心眼堪比密密麻麻的筛子。 鲍里斯并没有兴师动众地带了很多人来,只让禀报信息的红琮提供方位,鲍里斯隐匿了行踪单枪匹马而来,不仅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着信心,更是想要万无一失地能捉住这只幼崽。 毕竟好东西难免会引起觊觎,鲍里斯知道那些同为君王的老傢伙同样消息灵通,而他们也说不准有什么隐疾,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走漏任何风声,鲍里斯这才只带了红琮一人,车马劳顿地来到这遥远的边陲小城。 「红琮,如果吃了这只人类幼崽,本尊的旧伤没有任何疗效,欺骗本尊的后果,想必你是知道的。」鲍里斯目光阴冷地说道,红琮不禁打了个寒战,连连赔笑道:「我,我怎么敢存丝毫逗弄您的心思,相反我对冕下一向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行了。」鲍里斯打断红琮滔滔不绝的马屁,随即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眼瘦小的幼崽,不禁嫌弃地瘪了瘪嘴:「就是为了这么个小玩意,让本尊折腾费心费力地折腾了这么远。双系异能者么,的确是世所罕见,也不知道本尊吃了她,是否会大有裨益?」 这头熊要吃、吃她……? 眼看鲍里斯步步逼近,巨大的威压犹如携裹着浪潮的洪流袭来,桑晚只觉大脑像是被塞满了火车汽笛般传来一阵轰鸣,震得她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踉跄快要跌倒在地。 喉咙气管像是有柄小刀在摩挲,被唿吸的气流割得生疼,桑晚不是没有想过自救,但桓在双方实力阶层的巨大鸿沟,让桑晚清楚地明白自己任何的反抗和逃跑都是徒劳。 但死过一次的桑晚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抵抗地死去,桑晚咬紧了后槽牙,用尽了自己全身的气力,抵制扞拒着鲍里斯强势的威压,她抬起头直视着鲍里斯的双眼:「最物尽其用的不是吃掉我,你应该留下我,让异能晋阶之后的我给你治好暗伤。」 「这样的把戏,你在三年前就已经玩过一次了。」红琮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摇了摇头:「但对于鲍里斯冕下来说,这并不管用。」 尽管治癒系异能者再稀有,但鲍里斯身为君王级别的强者,数百年来还是笼络培育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甚至已经突破了领主阶级,却依然对他经脉之处的旧伤束手无策。 手下群英荟萃,鲍里斯自然没有耐心来等待一个小小的五阶御师修炼和成长。 若桑晚是只兽人幼崽,鲍里斯尚还不会恶毒狠辣到生吃同族,但桑晚却是敌对种族的人类,这让鲍里斯再无顾忌。 鲍里斯将拖在身侧,四肢瘫软的紫珏如同垃圾似地随意丢下,一边摸了摸下巴:「本尊从前吃过人类,肉质老柴寡淡,难吃死了。但本尊倒是没吃过人类幼崽,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好上些。」 一只巨大的手掌缓缓抓向桑晚的颅顶,无处遁形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鲍里斯伸出手,浓深如墨的阴影将自己笼罩,不见丝毫光亮。 「嘶——」鲍里斯低低地嘶鸣一声,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则犹如触电般高高甩开一团绛紫色的人影。 被咬破的指端溢出鲜血,多年未曾被挑衅过的鲍里斯脸色阴沉地转头,遍体鳞伤的紫珏四肢瘫软地倒在冰凉的雪地里,将周遭素缟的雪景染成了刺眼的鲜红。 紫珏费劲地用双掌撑起上半身,他的双腿无力,只能用手掌攀着冰冷的雪块,艰难地挪动着上半身,拖动着瘫痪的下肢,艰巨无比地爬向前方,他仰着犹如天鹅一般的玉颈,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揪住鲍里斯垂落的长袍,随即又被鲍里斯一脚狠狠地踹远。 「紫珏!」桑晚瞳孔一缩。 紫珏呕出一口粘稠的污血,他的精神系异能对上同阶或是以下的异能者,可以说是近乎无敌的存在,但面对着境界在他之上的敌人,双腿瘫痪的紫珏甚至还不如芬里尔或是琥珀战力高强。 红琮眼底满是憎恨厌恶,他揪着紫珏的长髮,用力地把他拖曳起来:「怎么,哥哥宁愿赶走自己真正的骨肉至亲,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如今却又寂寞到了把卑贱低劣的人类当做了亲人的替代品?」 紫珏的长髮被红琮故意使劲地揪起,头皮顿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痛感,他却只是冷冷地盯着眼前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不要再叫我哥,桑晚才是我的妹妹。」 早在三年前的时候,紫珏便当那个被自己万千疼爱的弟弟已经死了。 与自己血脉亲缘相连的红琮却一心只想要他死,而在他众叛亲离之际,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却是一只人类幼崽,紫珏当时便发誓自己要好好回报桑晚,再加上这三年朝夕相处的陪伴,桑晚在紫珏的心里早已不是什么失去弟弟的替身,而是真正的亲人。 第73页 然而这句话却彻底地触怒了红琮,他不仅天性自私,只允许自己辜负别人,却不准许别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红琮这些年来更是无比地痛恨着紫珏将自己流放,愤恨中却又自卑地掺杂着对紫珏的嫉妒。 他嫉妒紫珏永远占据着父母的宠爱,嫉妒紫珏的天赋和异能,嫉妒紫珏永远压他一头的地位,也嫉妒紫珏那张比他殊丽貌美的脸蛋。 明明二人一母同胞,眉眼相似,但紫珏的容貌偏偏就是比他更加绝色动人,他只要站在紫珏的身边,就如同是一个可悲的更加粗糙的赝品,旁观者只会惊嘆于紫珏的艷色绝世,却从不会向他的方向多投来一眼。 而红琮更是在流放途中遭遇兇悍的魔兽,在战斗中不慎毁容。 当他和紫珏面对面相逢的时候,红琮甚至连那张赝品的脸都失去了,甚至在两相衬托之下更显他的丑陋和不堪,这让红琮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动用异能,无数根带着尖刺的藤蔓从他的身体里盘踞而出,狠狠地抽打向了紫珏那张妖冶惑人的脸。 「紫珏!」桑晚连忙催动着掌中的幼苗想要保护紫珏,可她突然浑身变得僵硬起来,一股可怕的气焰横空袭来,失去耐心的鲍里斯终于忍不住再度动用异能。 鲍里斯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她的脚下瞬时腾空钻出一根土柱,将毫无防备的幼崽抛向了空中,同时这根土柱一跃腾空而起,在空中扭曲着变幻身形,化为一条地脉巨蟒,张开深渊般的巨口就要将桑晚一口咬死。 桑晚惊恐地瞪大眼睛,目之所视只有巨蟒嘴里那个黑暗的世界,桑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一股熟悉的冷松气息传来,桑晚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捋银色长髮盪在她的眼前。 而地脉所幻化的巨蟒嘴里蹿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拦腰被一条火链从中斩断的同时,无数泛着寒光的冰棱射向了鲍里斯。 鲍里斯却很轻松地用土墙挡住了芬里尔的攻击,犹如闲庭漫步一般地轻松挥了挥手,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有无数砂石尘土的箭矢朝他们攻来。 「琥珀,等会我尽力拖住他,你快带晚晚跑!」芬里尔勉强挥手凝固出一堵冰盾,另一只手凝结起几根冰雪而成的罗马柱,让他们可以暂时停在半空中,但冰盾在密集的攻击之下很快犹如蛛网般碎裂。 琥珀的声音遥遥在另一端响起,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芬里尔,你瞧不起谁呢!我可不是遇见危险就逃跑的懦夫,我在这殿后,你先带小屁孩离开!」 芬里尔皱起眉毛,掌心的魔力倾注灌溉而出,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声音做了决定:「到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要跟我争,我的异能在冬季对战占了天时地利,而你不是。」 明明已经到了这种万分危急的局势,芬里尔却用宽厚的手掌抚了抚桑晚的头顶,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然还不忘安抚怀中瑟瑟发抖的幼崽:「别怕,等会千万不要回头。」 「小芬……」桑晚无措地摇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掉落,在半空中转瞬没了踪迹。 芬里尔用生了薄茧的指腹为她拭去眼泪,然后将她用力地仍向了另一个火红的身影的方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芬里尔则在冰盾碎裂的瞬间,浑身的魔力疯狂外溢,竟然在此时此刻突破了领主。 可就算这样,芬里尔心底也无比地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在找死,这最后的挣扎也是无谓的,他一个新晋的领主和君王比起来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但他从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妹妹被摔死在自己的眼前,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小芬!」桑晚只觉唿啸的烈风搅着长发在耳畔猎猎响起,她眼角的泪跌入在半空,凝成一瓣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 桑晚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 她恨透了自己的存在给大家带来麻烦,她恨透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倒在她的身前,她也恨透了这样无能的自己。 她想要保护大家。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划过心头的瞬间,似乎有一股强烈的信念引出她掌中的幼苗本体,盈翠欲滴的幼苗在这瞬间生长了数倍,游动的青淀光泽犹如一根孔雀翎般熠熠生辉,一道霁色的流光飞速划过,犹如天边坠星般直直地沖向了鲍里斯。 原本漫不经心的鲍里斯忽然神色剧变,他双手迅速地结印,浑身的魔力爆发,带动着数条地脉犹如跃出海面的巨鲨般犹涌向了那个幼弱娇小的身影,而一条看似柔软实则无比坚韧的藤蔓尖,却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的背后,在这瞬间穿透了他的心口。 「不要!」琥珀伸出的手掌,却只接到了一小瓣雪花,转瞬在他的指尖消融,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那抹身影迎上君王的倾力一击。 芬里尔怔怔地看着四散飞舞的齑粉尘埃,像是失了浑身所有的气力,茫然地半跪在雪地里。 鲍里斯捂着心口,无数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而他则满脸不敢置信,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如此弱小的五阶御师所伤到。 「冕下,这,怎么会……」红琮惊慌失措地救驾而来,却被万千根土刺直接射穿了身体,他睁着眼睛重重地倒下,眼底带着几分疑惑。 这次鲍里斯屈尊降贵,千里迢迢地赶来,非但没有吃掉幼崽治癒陈年暗伤,反倒还重伤失血,怒气沖沖的他将气全撒在了罪魁祸首的红琮身上。 第74页 但鲍里斯捂着被刺穿的心口,再也顾不得场内这些残余的虾兵蟹将,跌跌撞撞地离去,他只在意自己的安危,现在只一心找到治癒系异能者或是医师给他止血。 「不,不会的,不会的……」琥珀慌张地摇着头,手脚并用地扒开掩埋的土堆,浑身伤痕的他很快变得一身脏污,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四肢并用地疯狂刨地,可是无论他埋着头怎么搜寻,都没有那个娇弱瘦小的身影。 遍体鳞伤,甚至脸上也被红琮折磨得满是伤痕的紫珏歪歪扭扭地爬过来,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骇人的血痕,他长发散乱,踉踉跄跄地用爪子扒开厚实的土层,喑哑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哭腔:「乖崽,你在哪?乖崽,你别让哥哥害怕好不好,乖崽……」 *—————————————— 当晕过去的阿蜜莉雅睁开眼睛之时,便是看到站都站不稳,犹如风雨浪潮中飘摇的小船般的重伤病号们红着眼睛,费劲地四肢并用,摇摇欲坠地刨着一个巨大的土坑。 除了芬里尔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旁边。 「阿蜜莉雅,快来帮忙!」罗纳德听到声音回过头,焦急地解释:「琥珀说幼崽就被埋在这下面!」 阿蜜莉雅身躯一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平日里最爱干净的她不顾一切地刨开土层,可很快就有一层厚雪落下,她素白的双手很快变得满是脏污,接着被冻得麻木,指尖犹如被密密麻麻的细针刺过一般酸痛,可是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喘息。 浓黑如墨的夜色逐渐如潮水般褪去,天边悬了一轮银钩似的皓月,蒙着一层轻纱,晨星破晓,琥珀指尖斑驳的血迹仿佛也染红了天色。 「怎么会这样,感觉这里都快挖空了却都没能找到……」阿蜜莉雅忍不住喃喃自语,心底既焦急却又不安,一道声音却冷冷地打断她。 「她死了。」芬里尔面无表情地说,眼睛直视着阿蜜莉雅,却又好像透过她望向了远方。 众人身躯一僵,慢慢地停下动作。 「你放屁!她就在这里,我马上就能挖到她了!哪怕是一具尸……」琥珀勐然站起来,双眼赤红地怒吼道。 芬里尔缓缓闭上眼睛,月华星霜一般的睫毛轻抖:「君王的倾力一击,在那瞬间就已经被冲击得粉身碎骨了。」 「什么都不会剩下。」芬里尔轻声说。 一道身影轰然倒地,那双潋滟生光的紫眸失去了焦距,空洞死寂地看着天空。 罗纳德沉默地把阿蜜莉雅揽在怀里,她一边落泪一边摇着头,却有一阵尖利的哭嚎声远远地盖过了她的声音。 琥珀的父君尸骨未寒,就被叔伯们联手剥夺继承权和遗产赶出领地,甚至被追杀地陷入生死绝境之时,骄傲跋扈的琥珀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的他四肢蜷缩,把脑袋伏在冰凉的雪堆里,哭声尖利悽厉,却又被苍茫大雪覆盖,逐渐演变得含煳不清,他哭得手脚都在痉挛抽筋,眼泪鼻涕煳了满脸,像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呜呜痛哭着。 芬里尔静静地望着天边缓缓攀起的朝阳,橘色的暖光碟机散黑夜,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 可他的人生却已经万劫不復,彻底地陷入了永夜。 *———————————————— 「箐娘,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你快看!」 一条翠绿的藤蔓拉着桑晚的脚踝正艰难地向前蠕动,听到动静之后立刻飞速缩回了她的掌心装死。 而昏死过去的桑晚却浑然不觉,她脖颈坠着的那半截玉扣掉了出来,正泛着盈盈的光泽。 第四十章 暗沉的天幕逐渐被骞红晕染, 一轮缺月还未隐去,遥遥坠着几颗黯淡的残星,霞色洒落苍茫的雪地,折射出刺眼的反光。 琥珀用手背动作粗暴地抹了抹眼睛, 在雪窝里趴了整整一晚的双腿早已被冻得麻木僵硬, 几近失去知觉, 如同拖着两根将断未断的朽木。 琥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双眸赤红,狠狠地瞪向身侧的芬里尔:「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其实早在亲眼看见幼崽的身影, 消失在光束之中的时候,只剩下尘土齑粉四散乱舞,琥珀心里便知道幼崽不可能活下来。 可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不仅是琥珀,大家都自欺欺人地在泥堆雪层里找了整整一晚。 可只有芬里尔,至始至终都只是冷漠地站在身侧袖手旁观, 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看客。 琥珀眼圈泛红,满脸怨愤,一字一顿地凄声质问道:「芬里尔,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原来你竟然是这么冷血的傢伙?你就这么站在旁边, 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找了她一晚?」 琥珀的声音逐渐变低:「我们养了她三年, 她死了,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芬里尔冷淡地瞥了一眼琥珀, 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话:「那是君王的倾力一击, 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你站住!」随着一声暴呵,琥珀浑身燃起烈焰, 纵越飞扑向了芬里尔, 却被突然转身的芬里尔猝不及防地掐住脖颈, 反手紧紧地压制在地。 喉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窒息感让琥珀的金色竖瞳勐然瞪大,他痛哭过的双眼肿胀得如同夹过核桃,眼底满是可怖的血丝。 罗纳德慌张地想要劝架,芬里尔却突然收回了手,琥珀褐色肌肤的脖颈之处已经充血肿胀,随之留下了一圈骇人的乌青痕迹。 第75页 芬里尔则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琥珀,瞳孔里泛着阴鸷的冷意。 「你知道幼崽为什么会死么?」 刚才被勐掐脖子的琥珀因为大脑极度缺氧,晕乎乎地差点昏过去,他下意识地抬起眸,脑海混沌地传来钝痛,而他怔怔地瞪着芬里尔,像是不认识芬里尔一般,声音嘶哑地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太弱,你太没用。」芬里尔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眼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句话显然彻底地击溃了琥珀骄横傲慢的自尊心。 琥珀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金色的瞳孔竖起,滔滔的怒火溢绽。琥珀涨红的脖子慢慢侵染整张脸庞,喉咙里发出猫科动物代表着危险和警告的哈气声,犹如困兽犹斗,伺机反扑。 这么多年以来,芬里尔无比清楚依照琥珀那骄傲跋扈的性格,根本忍受不了丁点挑衅。 性子火爆的琥珀和芬里尔就像是天生的对头,他们吵吵闹闹,无数次动嘴甚至动手,琥珀从来没有服软过一次,哪怕他做错了事不占理,也会一脸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吵不过芬里尔就直接打起来。 芬里尔就静静等在一旁。 芬里尔等待着脾气暴躁的琥珀愤怒地扑上来,而他也可以露出自己锋利的犬牙,两头巨兽撕咬互扑,将对方咬得鲜血淋漓,用一场原始血腥的战斗,来发泄他心底无能为力的怒火。 可琥珀的双唇艰难地蠕动了一番,他像是想说什么,却耷拉着毛茸茸的耳朵,耳尖一簇虎毛被凛风颳得颤抖。 琥珀垂下眼睛,头一次默默地忍受着被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的窝囊气,什么都没有说。 这头骄傲好斗,浑身刺芒,无时无刻不带着灼灼耀华的初旭犹如太阳神一般的老虎,他的双眸失去了高光,神情却变得黯淡,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破碎了一般。 琥珀踉踉跄跄地踩着绚焕的霞光,失魂落魄地离开,雪地里留下一地零碎的脚印。 而琥珀再也没有回头。 芬里尔立在原地良久,直到琥珀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仰起头,目光空洞,像是在看着别人说话,却又更像是在喃喃地自言自语:「因为你太弱,你太没用。」 「所以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破家亡。所以你只能看着父母被万箭穿心。所以你只能看着弟弟妹妹被人类当成玩物一般举起,活活地摔死。」 「所以你只能看着她死在眼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吹了一夜风雪,芬里尔银色的睫毛浸染星霜,他垂下眼睛,嗓音喑哑:「这都是因为你太弱,你太没用。」 芬里尔骂的从来都不是琥珀,他骂是自己。 他最恨的是无能无力的自己。 「芬里尔,你还好吗?」罗纳德觉得芬里尔的状态不太对劲,满眼担忧地问道。 芬里尔冷淡地摇了摇头,直接转头离开,留下罗纳德和阿蜜莉雅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 阿蜜莉雅目光有些怜悯地看向倒在雪地里的紫珏。 他披头散髮,面色惨白,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精緻的模样,浑身狼狈,血渍将身下犹如银砂琼屑一般的霜雪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色,一头紫发染满寒酥玉尘,不仅霜雪落满头,全身上下都狼狈悲惨得不忍直视,犹如破碎残败的人偶。 他紫水晶般魅惑人心的双眸变得混沌无神,犹如两颗失去了光泽的塑料珠子,僵硬地缀在眼眶里。 一道最为狰狞血痕从他的额头梗在整张艷色绝世的脸上,从额头斜延伸至唇角,侧脸也满是密集的血口伤痕,完全毁掉了他艷若桃李的绝世美貌。 除了胸膛微微起伏,他死气沉沉地就如同一具失温的尸体。 阿蜜莉雅心生同情,想要过去把他搀扶起来,紫珏却像是被上前几步的她吓到了般,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双手动作艰难地拖着自己的身体,连连往后缩。 阿蜜莉雅愕然地停在原地,双手停在半空中,迟疑地出声:「紫珏领主?」 紫珏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惊惧不定地看着四周,随即表情慢慢转变得茫然无辜,喉咙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委屈地直掉眼泪:「怎么办,我找不到我的乖崽了,找不到她了……」 阿蜜莉雅心头觉得异样,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罗纳德,罗纳德摸了摸下巴,吶吶道:「他可能一时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变得有些神智不清楚了、」 「他疯了?!」阿蜜莉雅闻言不禁一愣:「这种病该怎么治,治得好吗?」 罗纳德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就恢復正常了,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了。」 阿蜜莉雅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忽然轻声道:「罗纳德,发生了这种事,我们大家都这么难过。虽然芬里尔一向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可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觉得有些心寒……」 罗纳德挠挠腮帮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芬里尔他这种样子,我反而更加担心。」 阿蜜莉雅没有想到,罗纳德平日里看着憨憨傻傻的,却有这样细緻入微的时候,他露出担忧的表情:「其实像琥珀那样痛哭一场,反倒还发泄出来了。芬里尔这种闷在心里,明明才更难受。」 *———————————————— 黑暗里忽然一声惊雷,仿佛昭示着冬夜已过,随即便淅淅沥沥地落起春雨,犹如缠绵的绢丝拉住思绪,容易沉入梦中,睡软骨头。 第76页 芬里尔有几分迷惘地睁开眼睛,迷迷煳煳地只觉得尾巴处空落落的,不太对劲。 ……幼崽去哪里了? 他从银狼形态化为兽人,有些茫然地起身,在夜色中试探着喊了一声:「晚晚?」 除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琥珀和紫珏总是溺爱幼崽,趁着芬里尔不在便不加管制地让她吃很多零食,正经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胃却被撑满了,捂着肚子说吃不下。然而半夜却饿醒,钻进厨房偷吃,窸窸窣窣地跟只小耗子似的到处乱蹿,被芬里尔捉住好几次了。 这臭习惯总是不改。 芬里尔无奈地嘆出一口气,赤脚踩在长廊的木地板上,长廊的窗户忘了关,有雨水渗进地板里,窗帘被吹得飘动,芬里尔转过楼梯拐角,楼下的厨房却是一片死寂。 「晚晚?」芬里尔有些疑惑地在黑漆漆的厨房里转了一圈。 案台一副整洁干净的模样,不像被幼崽乱翻过的痕迹。 芬里尔茫然地原路返回,骤然才发觉今夜家里安静得可怖,连平日里聒噪的琥珀也没了声音。 芬里尔的脚步勐然顿住。 他突然想起来。 原来幼崽已经死了。 一件还未织完的小毛衣被胡乱地摆在沙发上,芬里尔点起一盏夜灯,将小毛衣和两根棒针拿起来,像平日里运用着熟悉的手法织起来。 冬雪化雨,春雷惊起。 可惜他紧赶慢赶,都没能让幼崽在开春之前穿上这件毛衣。 *———————————— 有细碎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仿若虫嗡嗡地缠绕在耳畔。 「箐娘,你真的是疯了,才会捡一只人类回来,我劝你马上就把她偷偷丢丢掉,如果被圣子殿下知道,你绝对会没有好下场的。」 「卓元,可是她还这么小,而且还受了伤……」 一道尖利的女声骤然响起:「箐娘,你想死别拖累我们!」 眼皮仿若重若千钧,桑晚挣扎着眯开一条缝,有些艰难地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是间中式风格的小屋,古色古香的布设,和芬里尔欧式装修的屋子天差地别,陌生得让桑晚有些不安。 她警惕地站起身,眼前一展绘着花鸟的屏风横在眼前,隐隐约约地透出几个黑色的人影,有低低的交谈声从那边响起,却听不真切。 桑晚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交谈时登时停止,一男两女立即循声望过来,看见约莫五六岁的幼童正探出半张脸来,黝黑的瞳孔安静。 「你醒了?」最中间的女人带了几分真挚的笑容问道。 她有着一头犹如翡翠般耀眼的绿色长髮,背生巨大的双翼,莹翠的长尾覆羽让人不禁想到孔雀,容颜清丽,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而旁边的一男一女,背后同样长着巨型的翅膀。 桑晚有些迷茫地挠了挠脑袋,正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右边的女人眼露憎恶,尖声威胁道。 「箐娘,我劝你快把这个祸害丢了,若是被圣子殿下知道你收容人类,你一定会死得很惨的,还会连累我们!」 第四十一章 「箐娘, 我劝你快把这个祸害丢了,若是被圣子殿下知道你收容人类,你一定会死得很惨的,还会连累我们!」 空气陷入沉默。 桑晚乍然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 目前的情况她什么都不清楚, 索性闭紧嘴巴。 中间绿羽翅膀的女人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 她微微偏头, 视线正巧与屏风后露出半张脸的桑晚对上。 这只人类幼崽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模样,乌髮雪肤, 她从前的日子过的应该不错,被养得白白净净的,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像是有黏性的糯米丸子捏成的。黝黑的眸球乌灵纯澈, 一脸懵懂,像是林中的小鹿不慎误入尘世。 秋箐不忍心地嘆出一口气,她蹙起秀丽的眉毛:「空栾并不待见人类,她这么小, 到处乱晃实在太过危险……」 「箐娘, 你宁愿冒着被圣子惩处的风险也要同情人类,这无用的善良只会让我觉得可笑。」身侧男人冷笑一声, 另一个女人说出的话则更加难听, 扬指怒骂道:「箐娘, 你要当圣母可以,但是别拖累我们行不行?」 秋箐神色坚定:「你们放心便是, 这皆是我一人所为, 绝不会牵连到你们。」 那两个人这才悻悻作罢, 男人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桑晚,女人则像是发泄般重重地关上门。 桑晚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也懂得了这个地方有多不欢迎人类,她探出半张脸盯着绿羽翅膀的女人,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扣着绘着花鸟的巨型屏风,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桑晚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别人很为难,她踌躇地抬起眼睛,正想开口说话,脑袋却被一双温热的柔夷揉了揉,秋箐温柔地勾起唇角:「你在担心我吗?没事的。对了,我叫秋箐,你可以唤我箐娘,也可以叫我箐姐姐。」 桑晚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开口:「多谢箐姐姐救我,但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还是自己……」 「没关系的。」秋箐拢起背后的翅膀,蹲在小小一只的幼崽面前,和她平视着说话,语气温和:「我们羽族的族人不怎么喜欢人类,特别是圣子殿下。如果你被其他族人撞见,上报被神殿的人知道,你会很危险的。」 第77页 桑晚着急地抬头:「你之前救了我已经很感激,我不能连累恩人。」 秋箐柔柔一笑,见幼崽如此坚持,只能先宽慰道:「这样吧,你先安心把伤养好,等我以后寻着空子再把你送出城去。最近这段时间神殿正在准备祭祀典礼,盘查和巡逻都很严格,现在想要出城反而最危险。」 桑晚也只好先吶吶地点头。 秋箐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就是犯傻,是闲得没事找事,甚至还会给自己引来很大的祸端。她也知道见识过人类的狡诈阴险,在从前的那些战争里,有不少族人都因人类而死。 可这只是个小孩子,她还这么年幼,实在是让秋箐无法狠下丢下她不管。 更何况秋箐觉得伤害过羽族的人类被神殿处于极刑是罪有应得,但不能把其他人类做过的罪恶,无端安到这么一只无辜的幼崽头上。 有很多事情,哪怕明知道是有风险的,也知道是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可她就是不能放任不管。秋箐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当时昏了过去,看上去情况并不太好,你再躺回床上歇息一会。我给你煲了清淡的粥,先去瞧瞧火候。」秋箐拢着翅膀起身,将门扉轻轻地关上,和刚才的那人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桑晚眼露愧疚地点头。 她忍不住露出复杂的表情,回想起刚才秋箐因为收容她而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桑晚的心底不由得满是歉疚。 *—————————————— 等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之后,桑晚单手撑着下巴,忍不住陷入沉思。 刚才桑晚见秋箐性子温和,便大着胆子探询信息。 芬里尔之前告诉过她,兽人的领域辽阔,上位者以实力为尊,领土的分割和管辖动盪混乱,分裂成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国家和城邦,而这里便是一个名叫空栾的国度,生活的全是鸟族兽人。 秋箐没有听说过波蒂斯,也没有听说过努埃维塔斯森林,而桑晚也只知道那里非常偏远,临近人类边境领土,却不清楚具体的方位。 秋箐细緻地告诉她这些大大小小国家和城邦中间的路途迢遥渺远,这种长距离路途的远行,一般都是靠传送阵赶路,但传送阵开启需要耗费巨大的魔力,所消耗的晶核也不菲。 之前芬里尔为了管控桑晚不能偷偷买零食,没给过桑晚晶核,他也不准许琥珀和紫珏偷偷给,否则一旦被发现就直接被缴纳没收。 这就造成了桑晚现在身上一个子也没有,十足的穷光蛋。 况且就算她有晶核也不管用。 秋箐用怜悯的眼神告诉她,兽人们见到人类不打死她都算好的了,更别说好心到让她使用传送阵。 不知道回家具体的方位,兜里也没有钱,更别说兽人们大多厌恶歧视人类…… 芬里尔,琥珀和紫珏还不知道,这些种种的现实因素加起来,他们流落在外的崽崽想要顺利回家,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桑晚侧身坐在床上,两条小短腿在空中百无聊赖地盪着,她掏出口袋里的储物囊,储物囊的外层还被芬里尔包着一个绣着银狼图案的毛线保护套。 之前罗纳德想要,被芬里尔冷着脸拒绝。 芬里尔还特意给她绣了个粉粉嫩嫩的颜色,中间的q版银狼像是只小小的萨摩耶,桑晚忍不住捏紧储物囊,里面是琥珀和紫珏上次逛夜市的时候,偷偷给她塞的零嘴,还有阿蜜莉雅给她做的果脯。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大家一定很担心她吧。 想到这里,桑晚原本难过的眼神突然凝滞了一瞬。 当时正面迎上鲍里斯君王的那一击,桑晚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却突然掉落到了这个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的桑晚也没有对象可以和她商量,她只得把幼苗唤出来,小翠迫不及待地钻出来,顶端的叶片抚了抚自己的枝茎,仿佛心有余悸般后怕地拍了拍它的肚子,逗得桑晚忍不住笑起来:「小翠,别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么?」 小翠的叶片指向她的脖颈,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桑晚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向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扣,而这安静了三年如同一个寻常物件的半截玉扣,此时此刻竟然在泛着淡淡的萤光。 这不符合常理的现象让桑晚惊奇不已,她把悬在脖子上的红绳取下来想要仔细地观察,而这半截玉扣竟然犹如轻飘飘的羽毛般浮在了空中,指向窗外一个方向。 桑晚小跑到窗前,奈何却因为太矮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让小翠把自己拉上去,好不容易吭哧吭哧地爬到窗户面前之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瞳孔一缩。 窗外竟然是一碧万顷的浩瀚苍穹,白云厚裹,缟素的云团像是坐着班车般挤成一堆。天宇空际寥廓无望,而云端有着无数座大小不一,漂浮在空中的悬浮岛屿,上面无数座恢弘雄伟的建筑群落以凌霄之势拔地而起,如同传说中神圣的九重天,有很多兽人拍打着翅膀,惬意地在遥遥天边俯冲飞过。 ……好厉害,一个建造在天空中的国家。 桑晚正心头暗暗惊嘆,旁边的玉扣却有些激动地撞到窗户的玻璃,像是想要往外飞出去那般。 右手掌心的小翠也在旁边手舞足蹈地摇晃起来,桑晚把玉扣的绳子捉在左手里,一脸莫名其妙地询问道:「你是想要出去么?」 第78页 ……怎么她的东西都这么古里古怪的? 「小晚,你在干什么?」端着热粥进来的秋箐被扒拉在窗户上面的桑晚吓了一跳,连忙告诫道:「你可千万不能出去乱逛,如果被神殿的人发现了你的存在,圣子殿下一定会处死你的!」 第四十二章 秋箐千叮咛万嘱託桑晚不要乱跑:「你若是腻了, 最多出屋子转转,这里是我的小岛,若是有旁的羽族飞过便躲进来。」桑晚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记着。 而她也在刚才扒窗户的时候, 看清了自己也身处一座微型悬浮岛之上。 桑晚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满眼新奇地往外看去, 屋外是绿意茵茵的草皮, 缠枝莲藤下架了个鞦韆,而秋箐这间屋子则是古朴的中式竹屋, 让从前活在华夏的桑晚觉得很是怀念,进门便是厅堂,斜里走进是小厨房和茶室,屏风之后便是秋箐的卧房。 而更令桑晚觉得讶异的是,明明身处一座悬浮的岛屿, 屋外甚至还有口清澈的水井,随意地摆放着一个木桶,水源十分便捷。 这座微型悬浮岛的体积比较窄小,屋外的庭院只有百来平米左右, 再往外就是空荡的碧霄青空, 像桑晚这种没有翅膀的,稍微一个不慎就会被摔得死无全尸。 不过这座悬浮岛小归小, 独居却很舒服。 桑晚抬眸远眺, 就在这座悬浮岛的空域周围, 也遍布着大小差不多的小岛,密密麻麻地犹如墨玉般的棋子悬在空中, 应当是羽族的兽人人手一岛。 而挨挤在一起密密层层的小岛之中, 犹如众星拱月般, 中间耸立着一座巨型悬浮岛,像是座卧倒的山峦踩着云层横在了天空中,上面还悬着仿若从天而降的瀑布,飞珠溅玉,气吞山河,泛着粼粼的日光。巨型悬浮岛处处修建着鳞次梓比的宫殿和房屋,这种迎面对着的巨物的感觉很是震撼人心,整个恢弘的画面让没见识的桑晚惊嘆不已。 秋箐看见桑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些岛屿,便指着正空当中那座巨型悬浮岛解释说:「普通族人都会分配到一个小岛供以居住。而那里是我们的主城区,只有羽族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才能住在上面,比如皇族,还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神殿。」 神殿的权力竟然这么大么? 难怪秋箐还有其他几人一提起神殿圣子的时候,总会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好了,先去喝粥吧,不然等会彻底放凉就不好喝了。」秋箐笑着摸摸桑晚的小脑袋,桑晚用木勺舀起喝了一口,好喝得她直接捧着碗唿噜唿噜地一口气喝完。 这白粥看似清淡,但里面却放了虾仁和瘦肉,还切了细碎的青菜,再加上一小撮油盐,香得桑晚食慾大口。 「小晚,你喜欢喝这个么?」秋箐看见幼崽抱着碗喝得一干二净,摸着肚子一脸餍足的模样,她不禁心底觉得满足,高兴地抚着幼崽的小脑袋,全身充满了慈爱的母性光辉:「你昏了好几天,先吃清淡些养养伤,之后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桑晚忙不迭点头。 秋箐的厨艺和芬里尔不相上下,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这么良善,桑晚发自内心地喜欢她,盘算着能把她拐回家当嫂嫂该有多好,正好家里那三个大龄雄兽一直孤寡着没有媳妇。 幼崽亮晶晶的目光让秋箐愣了愣,还不知道幼崽已经打起了她的鬼主意。 但想起远在天边的大家,桑晚忍不住变得失落起来,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再见到他们的一天,就算以后还能见到,大家恐怕也早就不记得她了。 *—————————— 一晃个把月的时间飞过,桑晚在秋箐的精心照料之下大有横着长的趋势,秋箐是羽族神殿的医女,白日里会飞出去採药。 桑晚听从秋箐的叮嘱从不到处乱跑,待在小岛上无聊的时候就研究自己的异能和那块奇特的玉扣。 桑晚垫着脚爬上鞦韆,叫出小翠现身,掌中的幼苗延长成两股藤蔓一左一右地攀在缠枝莲藤架,然后茎叶颤巍巍地拉着鞦韆的两股绳子,努力地给桑晚盪起鞦韆。 脖颈上的玉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通体剔透碧波盈盈,泛着光泽悬浮飘在了半空中,急切地想要往外飞去,像是风筝般拉动繫着它的平安扣红绳结。 这枚玉扣大多时候都安静地沉睡,但时不时就突然发光,桑晚搞不懂它发光的规律,捏着玉扣把它按在手中,琢磨着它的反常之处。 「哟,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会发光。」一道陌生的男声从侧旁响起,桑晚警惕地抬头,正是之前叫秋箐丢掉她的男人。 而她抬眸的瞬间脖颈一轻,连玉扣带平安绳被一把薅走,那日说话难听的女人拍打着翅膀从旁飞过,满眼新奇地攥着发光的玉扣,啧啧称奇:「这东西看着倒不似寻常物件,我们上报给神殿的供奉长老,说不定会得些赏赐。」 「这是你从哪里偷来的宝物?」男人目光鄙夷地逼问,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早就叫秋箐不要收容卑劣的人类,她便是不听劝。」 「我没有偷东西,这就是我的。」桑晚从鞦韆跳下来,她不高兴地皱起眉毛,肉嘟嘟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语气透着和稚嫩外貌不同的老成:「还给我。」 「你算什么东西,身为卑贱的人类还敢命令我?」女人瘪着嘴巴冷笑一声,她的话音未落,一道快得只剩下残影的枝条奔轶绝尘地迎面扇来,女人被吓得花容失色,背后的翅膀连忙扑腾飞起,双手下意识地松开。 第79页 桑晚眼睁睁地看着玉扣从空中跌落,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捡拾,然而她却忘了这悬浮岛处于万丈高空之中,这么跳下去便是碧落长空。 男人像看好戏一般地盯着幼崽跌落长空,他完全有时间可以救人,但他只是把手插在裤兜里,想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活活被摔成肉泥。 忽然他的神色一变。 第四十三章 忽然男人的神色一变, 一条绿沉青碧的藤蔓飞速地甩了上来,像是条油滑的竹叶青般敏捷地盘旋缠住了他的脚腕,将猝不及防的他也拉下了半空之中。 男人措手不及地被拖行掉下了小岛,下意识地拍打着翅膀飞起来,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 发现罪魁祸首正是刚才的人类, 一条藤蔓从她的手掌心凭空钻出来, 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脚踝。 男人讶异的表情很快消散,他露出戏嚯的嘲笑, 背后的双翅用力,故意前仰后合地飞得不稳,带着幼崽围着岛屿飞行了一周,再左沖右撞地一个急速俯冲,把藤蔓甩得东倒西歪。 连带着被带飞得七荤八素的桑晚也不好受, 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合在了一起,一股噁心的感觉从胃里直冲喉咙,她就像坐上了天旋地转的过山车,头晕目眩, 整个世界都变得重影斑驳。 就在男人带着桑晚东横西倒地飞到了那座巨大的岛屿上空的时候, 桑晚再也忍受不住这样剧烈摇晃的折磨,她心底对小翠默念了几道命令, 缠住男人脚踝的藤蔓心领神会地勐然松开, 桑晚犹如坠星般急速下落, 唿啸的狂风猎猎袭来,桑晚被气流剐得睁不开眼睛, 心急如焚地嘶声唤道:「小翠!」 掌中的幼苗看准时机, 在桑晚即将跌落地面的瞬间长成了数根繁茂的枝条, 分成几股缠成了就近的建筑物和树根,生成了一个密集的渔网,缠绕着桑晚将她裹成了一个厚厚的虫茧,消解了绝大部分的阻力而减速,把她安全无虞地护在中间。 桑晚头髮散乱,乱蓬蓬地挡住她的脸颊,而她呆滞地瞪着眼前的虚空,胸口剧烈地起伏,还有些缓不过气来。 藤蔓们的根茎缓缓松开她,动作温柔地把她送到地面,桑晚的脚尖触地,双腿发软,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僵硬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 她颤巍巍地唿出一口气,再抬起头看清眼前的场景之后,桑晚双眸一紧,愣在了原地。 而仍旧飞在半空厚重的男人则惊恐万状地盯着人类幼崽落下去的地方,他只觉得这一瞬毛骨悚然,甚至被吓得差点忘记拍打翅膀,感受到自己在急速坠落,他才连忙挥舞着翅膀飞起来。 「卓元,你这么露出这么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难不成你在害怕?」女人看完了好戏才慢腾腾地飞过来,不怀好意地笑出声。 「却奼,刚才那人类掉进主岛了。」卓元战战兢兢地抖着声音说。 「主岛?!」却奼幸灾乐祸地笑出声:「那上面住的可都是些大人物,她这个人类胆敢擅闯吗,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卓元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声音颤抖继续说道:「若是掉进什么达官贵族的地盘便也算了,可是我亲眼看见她跌进了神殿的上空。」 他俩不是没想过告发秋箐收容人类,但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撞上了神殿那伙吹毛求疵的傢伙,他俩和秋箐当时是巡逻的同一个班次,秋箐受罚是避免不了的,但他俩也很有被波及,所以他俩才强行忍住没有去检举揭发。 *—————————— 桑晚怔怔地看着眼前恢弘雄伟的宫殿。 数百根巨大的篆着精美浮雕的石柱擎天而起,大理石凿刻而成的殿堂高耸入云,石壁刻满了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图像,消失在了飘渺的层层云雾霞烟中,而余下的柱底浩瀚辽阔地伫立在她的眼前,就算有十个她的手臂加起来也围不住一圈,让桑晚感觉自己就如蚂蚁般渺小微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列穿着统一白袍的兽人拍打着翅膀,秩序井然地飞过。 桑晚连忙屏起气息,躲在了石柱之后。 等到他们的身影飞过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桑晚才挪动着步伐,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谨慎地观察四周。 这里重兵把守,让她觉得很是不妙,四处探寻着想要找个出路离开。 而就在此时,玉扣泛起盈盈的光泽,激动地飘起来,十分有主见地往一个方向直直飞去。 「喂,你等等,别乱跑啊!」桑晚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想要拽住坠着玉扣的平安扣红绳,却不料抓了个空,只能被迫地跟在玉扣的后面。 桑晚想要召唤出小翠帮自己的忙,小翠探出个脑袋,极其反常地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只是呆立在掌中不肯动弹。而玉扣仿若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避开桑晚的手,晃晃悠悠地拐过宫殿的数个长廊和拐角,桑晚只能像是扑蝶般追在玉扣的后面。 忽然玉扣顿在了空中,桑晚连忙一个飞跃把它捉在了手中,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玉扣不离半步,自己却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跌落在地。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玉扣,正要好好地臭骂它一顿,她的身躯却勐然一僵,嘴巴呆呆地张开,喉咙像是个熄了火的哑炮,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缕洁白长袍的裙摆摇曳在地,停在了她的眼前。 桑晚怔怔地抬起眼睛。 一个男人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第80页 长袍飘逸,皎如玉树,气盖苍梧,面目俊美得如同日月之入怀,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而他立于云端,不坠青云。 仿若九重天之上的谪仙那般清贵出尘。 他身着一袭华贵奢靡的洁白长袍,一头银色的长髮比月华星霜更为皎洁剔透,直至脚踝。他的额饰坠着无数的钻石流苏,身后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翅,让桑晚不禁想到了传闻中犹如高岭之花的天使,他的长袍随风摇曳,没有一丝褶皱,好像连他每一根头髮丝都是完美无瑕的。 圣洁高贵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的瞳孔十分奇异,竟然是一金一银的异瞳,金色璨焕犹如太阳流火,银色孤高譬如冷霜寒川,在和桑晚对视的瞬间,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有无尽的冰凉。 他双眸漠然冰冷地看过来,犹如千年不化的冰山雪巅。又像是一座高高在上的神像,被冰冷的石头堆砌而成。他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感情波动,似乎人世间任何的爱恨嗔痴都与他无关。 一望无际的冰冷与虚无。 而桑晚的心头骤然一跳,她注意男人的右耳垂坠着的耳饰是一枚小巧的玉饰,而这枚玉饰的材质看上去分外眼熟,就像是…… 她的目光忍不住看向自己手中的半截玉扣。 「……人类?」男人面无表情地喃喃出声,眼底飞速地闪过一丝厌恶。 忽然这犹如石像般高冷神圣的男人竟然有了动作,他的右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银弓,直直地对准了桑晚的咽喉。 桑晚面色惨白地坐站起来,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想方法脱身的时候,男人却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桑晚正觉困惑的时候,很快却有无数手持长qiang的羽族将士拍打着翅膀,如潮水般涌来团团围住了桑晚,为首的银甲将士连忙跪下:「圣子殿下,属下失职,竟让让人类擅闯神殿,属下这就去调查清楚这名人类的来歷!」 被称为圣子的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桑晚,一双金银异瞳像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在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桑晚觉得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的时候,便看见秋箐、卓元、却奼三人被士兵捆着双手押解而来。 卓元、却奼连忙跪下,卓元尽管害怕却还是哆嗦着张嘴辩解:「圣子殿下,这全都是秋箐的错,她非要可怜这个小崽子,把她带回来养在家中,与我们无关啊!」 之前蛮横的却奼如今却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一边啜泣一边慌忙点头。 秋箐面色平静地站出来:「圣子殿下,如他们所言,这皆是我一人所为。」 被称为圣子的男人一脸冷漠,没有说话。 为首的将士首领冷声下令:「将秋箐这个背叛族规的叛徒处死,刻不容缓。」 眼看身侧的兵士拖着秋箐往外走,然而生命垂危的秋箐却顾不得为自己求情,对自己的罪责供认不讳,此时此刻还在凄声恳求道:「圣子殿下,这全是我的错,但这孩子还如此年幼,她才五岁,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不慎误入了羽族。就算是人类,可她还这样小的年纪,求您饶恕她!」 「不是她把我带回来的。」桑晚突然出言,稚嫩的童声打断了秋箐的哀求:「是那另外的两个人把我带回来的。」 「这……」将士首领怔了怔,有些怀疑地看向三人。 毕竟这只人类幼崽如此年幼,看起来顶多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是绝不可能说谎的。 「既然无法判断,那就三人一起受罚。」圣子冷冷地说:「这三人死罪可逃,活罪难免。皆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然后被关在水牢里服刑一个月。」 「至于这个人类……」圣子面无表情看向桑晚,轻飘飘地说:「就处以虿盆之刑吧。」 他刚才没有杀她,不是处于怜悯,而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人类。 「虿盆?」桑晚眼底满是迷惑,秋箐却惶恐地跪倒在地,惊恐地不断磕头,她的额头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声音悽厉地求饶:「殿下,求您别这么对她,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这么小……就算您再厌恶人类,也没必要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求求您给她一个痛快吧。」 圣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多求情一句,凌迟。」 秋箐惊恐地闭上嘴巴,泪珠无声地从她眼角滚落。 此时此刻她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带入羽族。 为首的将士首领揪着桑晚的衣领,和几名士兵扑着翅膀飞向了空中。 「什么是虿盆?」被拎小鸡似的提起的桑晚一脸茫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将士首领看她一眼,沉默了一会,轻声说:「小娃娃,你说你往哪乱跑不好,偏偏往圣子跟前钻?下辈子长长心,投个好人家吧。」 桑晚被他这股怜悯的眼神看得耸然一惊,全身的汗毛竖起。 当飞到了一座长满繁茂绿植的悬浮岛屿之时,将士首领把她从上往下地直直丢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他拍了拍双手,眼睛盯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禁打了个寒战,其他几人也纷纷摇头。 「可怜哟,这么小一个娃娃。」 虿盆,又名万蛇坑。 而虿盆之刑,指的便是将犯人丢进满是毒蛇的坑中,被活生生地咬死。 第四十四章 第81页 这一次又是从高空坠落, 桑晚已经不再惊慌,得心应手地招唿出小翠给她降速减震。 藤蔓生出几股分支,轻车熟路地给缠住陡峭的石壁,在空中延伸开一张巨网将桑晚包裹成一个绿茧, 然后缓缓把她送到地面。 「……这是什么地方?」小翠邀功似地摇摇脑袋, 桑晚敷衍地用指尖摸摸它, 感受到双脚踩到了严实的地面, 不禁抬眸望向自己掉落的洞口。 原本她掉进巨坑的庞大洞口因为相隔距离太远,这样抬眸望上去, 竟然变成了一个瓶盖大小的圆形光球。 有昏暗的光线努力地钻进来,无数细碎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盘旋,犹如夏夜染着光晕的萤火。但这光线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因为这巨坑实在是太幽邃深远,那一束光只能勉强地钻进个脑袋, 微薄的光线从高层递减,桑晚所处的空间则一片晦暗昏黑,甚至连她自己裙摆的花纹都看不清楚。 桑晚忍不住咂咂嘴,这坑底深不可测, 自己想要爬出去实在是难如登天。 这坑底晦暗无光, 沉寂静谧,只听得见悬挂在石壁的钟乳石尖端的水滴坠落, 敲击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忽然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紧接着整个睡死的山洞像是感知到了外来者, 突然被按下重启键激活了一般,有无数道摩挲着地面窸窣游动的声音响起。 ……是什么东西过来了? 桑晚回想起秋箐的求饶和那些士兵怜悯的眼神, 她的心头一跳, 全身肌肤因为紧张而变得无比紧绷, 警惕又紧张地瞪着四周。 小翠迅速抽芽生长,从她的掌心慢慢延伸至了全身。 心脏的跳动声如擂鼓,在她耳膜里被无限放大,鼻子也好像被人用手背捂住了一般,桑晚费力地吸吐出一口气,唿吸声和平日里大相庭径,变得浓重低沉。 昏暗的视线里,桑晚努力地瞪大眼睛,却只能模模煳煳地看见无数条蠕动的黑影由远及近地靠近。 而更多的黑影像是由沉眠中被唤醒了一般,从地底和石壁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游出来,成千上万这个词语都只是小觑了它们惊人的数量,无数团黑影犹如势要吞噬淹没一切的潮浪般席捲而来。 当桑晚终于看清那扭曲着身子蠕动而来的是一条条颜色各异的长蛇的时候,她只觉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突然被冻结了一般。 无论之前遭遇再怎样艰难的境况,桑晚都没有此时此刻的绝望。 她这辈子最怕的动物就是蛇。 它们是遍体滑腻,没有四肢地蠕动而来,扭曲地盘踞在一起张开头颅露出尖牙的软体动物,是她此生此世最不愿面对的邪魔般恐怖的梦魇。 上辈子病弱离世,所以今生的桑晚非常珍惜自己重活一世的性命,她一直觉得自己无论遭遇什么困难都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可现在她宁愿就地暴毙,也不想被这群可怖的东西分食而亡。 小翠生长出无数条莹翠繁茂的分支枝条,像是个长了眼睛的智能扫地机般急速地挥舞藤蔓,将游动至前的毒蛇们扫飞铲远,桑晚的面前顿时腾空了一片。 然而这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很快有无数条颜色不一,花花绿绿的毒蛇缠绕搅成一团,吐着蛇信不断蠕动着软肢继续往前游动。 「小翠,快上去。」桑晚看着眼前这一片蛇海只觉手脚发麻,内心已经临近崩溃。 藤蔓分成几股攀附上坑底旁侧的石壁,拽着桑晚的衣服将她迅速拉离地面,有几条毒蛇盘踞成一团,张大嘴露出装满毒素的尖牙,想要咬桑晚,然而却因为相差咫尺而失之交臂。 桑晚被藤蔓们带离地面跩到半空中犹如盪着鞦韆般摇来晃去,桑晚这才勉强松了半口气,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被冷汗浸湿,目光惊慌地看着脚底扭曲缠成一团的蛇海。 然而这局面却只是暂时的逃脱,很快有毒蛇吐着蛇信,循着气味沿石壁的缝隙爬上来,却被几根藤蔓用力地扫飞。 「小翠,它们追上来了,你快再往上面爬高些。」桑晚额上满是密集的汗珠,急声催促着。 坑底旁侧的石壁底部布满缝隙,毒蛇能够顺着爬上来,藤蔓的枝条也尚能勉强攀附,但越往上层石壁也变得越来越光滑,藤蔓根本没有任何的着附点,小翠哪怕想继续往上爬也是有心无力。 眼看越来越多的毒蛇们沿着石壁的缝隙往上游动,上层石壁的光滑阻碍了藤蔓带着桑晚向上逃跑的路线,藤蔓们只能拽着桑晚横向移动式逃跑。 小翠仿佛被她的情绪影响,也变得十分慌张起来,慌不择路地逃跑,致使逃亡路线变得十分混乱。 藤蔓们一边要腾空手来击落扫飞追来的毒蛇,一边要拽着桑晚不断飞速地移动逃跑,桑晚被藤蔓们拽揪得在空中不断地摇晃颠簸,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抖成一团快要从嘴里吐出来,眼前也渐渐变得一片眩晕。 忽然藤蔓勐然急剎车,将吊着的桑晚勐然甩出一个近乎三百六十度的半空旋转。 桑晚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尖叫,藤蔓们将她送到地面,她晕乎乎地张开眼睛,眼前却一团黑影什么都看不清。 桑晚还以为自己在半空中,双腿像是面条般软软地根本站不稳。 小翠连忙伸出两根枝条捉住她的手腕,将脑袋朝下的桑晚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勉强拉住,这才避免了她被坚硬的石块撞得头破血流的下场。 第82页 「怎么下来了?」桑晚声音颤抖地问道,她一边费力地甩了甩脑袋,努力地掀开眼皮,眼中重影模煳的世界拢着一层晦暗昏黑,渐渐变得清晰了不少。 「咦,这里没蛇了?」桑晚惊奇地望着眼前干净的平地,她抬起头,之前那些数不清的毒蛇们缠绕裹成一团,却在远处的土缝坑槽前硬生生地停顿。 毒蛇们像是畏惧地不敢再向前半步,但它们仍旧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这块浑身散发着香气的鲜肉,不停地发出令人心惊胆战地嘶鸣声。 桑晚惊疑不定地捂着自己气喘吁吁的胸口,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那条缝隙挡住了它们?但那条缝隙看着并不深,好奇怪,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一根藤蔓的枝叶颤巍巍地抖了抖,戳了戳桑晚的肩膀,随即哆嗦着指向桑晚斜上空的方向。 桑晚挠了挠后脑勺,眼睛顺着藤蔓的方向看过去。 她的身躯遽然一僵。 只觉自己的四肢像是冰河里的石块,骤然被凛冽的寒冰风霜冻结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一条黑色的巨蟒的尾部盘踞成团,沉沉如墨的鳞片遍布全身泛着光泽,它巨大的身体缩在角落,如同一座深色的山峦的化身般逶迤腾曳而来,两只赤红的瞳孔冰冷嗜血,遥遥望去,像是夜幕中挂了两轮残阳,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无比可怖诡秘。 此时此刻,这两只犹如濯耀罗般赤色的竖瞳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桑晚。 ……桑晚现在可算是知道,刚才那群飢不择食一窝蜂涌来的毒蛇为什么不敢越界了。 小翠探头探脑地伸出来,枝叶戳了戳僵立在原地的桑晚的脸颊,暗示着她趁黑蟒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悄悄逃走。 桑晚嘆了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原地。 小翠懵了,几根藤蔓拖曳着她的身体像是想要把她拉起来。 「小翠,没必要再逃跑了。我们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桑晚直接放弃了挣扎。 她的四肢大喇喇地摊开成大字型躺在地面,慢慢地闭上眼睛:「与其被万蛇撕咬分食,我还不如被这大傢伙一口吞下,来个痛快。」 第四十五章 歷经这么一场慌不择路的逃亡之后, 桑晚精疲力尽地躺在冰凉的地面。 许是死到临头,她反而觉得无所畏惧,当着那条巨蟒的面大喇喇地伸开四肢,舒舒服服地唿出一口气。 桑晚不可避免地想起再也见不到的桑榆。 桑榆为她付出了很多, 前世的她体弱多病, 比她大七岁的桑榆撑起了整个家, 为了挣药费哥哥只能放弃学业, 自己兼职创业。她离开的那年,哥哥的生意已经小有成就。 想必没了她这个累赘, 桑榆之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好。他会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有着美满的婚姻,还有了可爱的侄儿侄女。 桑晚微垂的眼睛睫毛轻抖,神色变得落寞起来。 她忍不住想起小芬, 琥珀,紫珏还有阿蜜莉雅和罗纳德。 真奇怪啊,明明她和每个人最初的见面都闹得不愉快,在经歷了那么多之后, 却磨合成了家人般的存在。 从前和大家温馨热闹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飘忽飞过, 如今她却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冰冷黑暗的山洞。 桑晚忽然感觉浑身冰冷,她用手臂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缓缓坐起来, 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思绪越飞越远。 还有好心收容她却反被连累的秋箐, 桑晚心底满是愧疚难安,只希望她下辈子可以偿还秋箐的恩情。 小翠似乎也被桑晚的伤感侵染, 伸出藤蔓的枝条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咕噜……咕噜……」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翠吓了一跳, 张牙舞爪地抬起所有枝条, 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桑晚的身前。 浑身黑鳞的巨蟒的尾巴盘踞成一团,正无声地注视着桑晚,它赤色的竖瞳冰冷漠然,犹如两轮绛色的赪玉盘悬在暗沉的夜幕,让人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小翠呀,刚才……刚才其实是我的肚子在叫。」桑晚吞吞吐吐地开口,满脸尴尬地摸了摸她空瘪的小肚子。 小翠不復刚才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它的枝条呆滞地停顿在空中,仿佛每片木叶都石化傻掉了一般。 「小翠,你说它怎么还不吃我?」桑晚捂着飢肠辘辘的肚腹,满眼茫然,迷惑不解地喃喃问道:「难道这条巨蟒还没饿么?」 ……可是她饿了诶。 刚才桑晚以为自己要就地长眠,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直接躺平。 桑晚从前世哥哥的蛋炒饭,回忆到今生小芬的拿手好菜蟹粉煲和小龙虾,再想起昨天秋箐给她蒸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直接给桑晚整饿了。 桑晚忽然抬起眼睛,死到临头的破罐子破摔,反而让桑晚变得无所畏惧,她直接恶从胆边生,和巨蟒那双赤色的竖瞳直直对视。 桑晚努了努嘴巴:「那个……如果你还不动手的话,我就要先来几口了。毕竟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 巨蟒浑身浓黑如墨的鳞片在晦暗的光线中泛着光泽,一双诡谲的赤色竖瞳幽幽地盯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桑晚顶着巨蟒瘆人的目光,大胆地盘着双腿坐下,她掏出口袋里的储物囊,储物囊的外壳套着小芬亲手绣的毛线保护套,储物囊里面都是琥珀还有紫珏之前趁着芬里尔不在,悄悄塞给她的零嘴。 第83页 储物囊里的空间的时间是相对静止的,食物无论放在里面多久都不会腐烂坏掉。 桑晚掏出一盒蛋黄酥,饼胚沾染着几颗焦香的黑芝麻,酥皮沾落指尖,桑晚随便地拿出一个扳开两半,露出里面厚实的馅料,丹流金的咸蛋黄,赤朱衣的红豆沙,紫色的芋泥,还有软糯的麻薯。 想到是自己的最后一餐,桑晚狼吞虎咽地嚼了几个,干巴巴的酥饼却噎得她咳嗽起来,小翠连忙钻进储物囊里,拖出来一罐玻璃瓶的橘子汁,甚至还贴心地给她拧开了瓶盖。 「咳……咳咳……谢谢你小翠……」桑晚缓了缓气,看向手里那瓶橘子汁:「这是阿蜜莉雅给我的鲜榨果汁。她每天都给我送来不同的果汁,我喝不完,只能先放进储物囊里。」 桑晚一边嘟囔着,一边露出怀念的神情:「还有她给我做的果脯蜜饯,芒果干,草莓干,菠萝干……咦,这是琥珀偷偷买给我的曲奇饼,这是紫珏从领主府给我带的糕点……」 桑晚伸出手在储物囊里捣鼓了一阵,又陆陆续续地掏出各式各样的干果,炒青豆,烘烤薯片,甚至还拿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这可是小芬的拿手好菜之一,桑晚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顺手塞进去的。 地上残留了一地食物残渣,桑晚摸着吃得鼓起来的小肚子,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桑晚随手扯下小翠的一片叶子,擦了擦脏嘴和双手,心满意足地撑着肚子躺下,她懒洋洋地抬起头,再度和沉默的巨蟒沉直接对视。 「你怎么还是一副纹丝不动的样子,总该不会是条假蛇吧……」桑晚吐槽的话音未落,便亲眼看见巨蟒吐出猩红的蛇信,仰首低低地嘶鸣。 桑晚被光速打脸,她无所适从地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道:「终于要吃我了么……这样吧,我之后会很配合的,你就别整什么电视里的死亡翻滚了,哦不对,鳄鱼才是死亡翻滚,蟒蛇应该是死亡缠绕才对。我们商量一下,你等会直接一口把我吞进去,这样我也能少些痛苦……」 巨蟒仍旧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赤瞳仍旧死死地盯着桑晚。 从桑晚无意闯入这里之后,巨蟒这双瘆人可怖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桑晚用手指打量着巨蟒可怖的体型,百无赖聊到开始自说自话:「我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一条蛇。」 桑晚想起前世看的恐怖片:「对了,狂蟒之灾里的那条蛇是不是你的兄弟?」 桑晚盯着巨蟒的那双赤色双瞳看久了,忍不住揉揉眼睛:「你怎么都不眨眼呢?眼睛不会干吗?」 「听说蛇的消化能力很强,吃掉我之后,大概你睡一觉就直接把肚子里的我给消化了。」 说到睡觉这个词语,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坑底本就视线昏暗,她更是觉得眼中的景象变得模煳不清,像是拢了层雾蒙蒙的薄纱似的。 桑晚一直有个坏毛病,吃饱了就想睡觉。 如今面对如此强敌,她本不该松懈,但这条巨蟒却一直反常地没有任何动作,让桑晚也不知该如何迎敌。 桑晚想起从前在电视里看的动物世界,播到蛇类动物的画面,怕蛇的桑晚就会抢过桑榆的遥控器换台。 但桑晚也知道基本的常识,蛇类觅食吃饱之后就会陷入沉睡静滞不动,这一点倒是和她蛮像的,蛇类应该要完全消化完肚子里的食物后才会再次进食。 她运气倒是蛮好的,碰上了一条吃饱的蛇,倒捡漏可以多活几天。 睡意愈发侵袭身体,桑晚抵御不住昏昏沉沉的大脑,干脆从储物囊里捣鼓出一条毛毯,这毛毯就是她平日里午睡小憩盖的,被桑晚顺手收进了储物囊。 小翠忍无可忍地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几乎快要给桑晚戳出一个后天性酒窝。 「它一直不吃我,我有什么办法?」桑晚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含煳不清地嘟囔着:「就算要趁我睡着吞了我岂不更好?这样倒还没什么苦痛。」 然而这不见天日的地坑冷气四溢,寒峭逼人,桑晚裹紧毛毯,躺在砭人肌骨的地面,犹如身处冰天雪窖。桑晚的嵴背被硌得生疼,她缩手缩脚地蜷在毛毯里,被冻得身体哆嗦。 但歷经了生死逃亡,情绪剧变,异能也过度消耗的她实在是太累,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被拉入了睡意的深渊,唿吸变得平稳起来。 起初小翠还迟疑纠结地缠绕在桑晚的身上,但它仿佛也被桑晚的睡意所影响,繁茂的枝条逐渐缩回桑晚的掌心的变回一株瑟瑟的幼苗,最后钻进她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安如磐石,岿然不动的巨蟒竟然缓缓地滑到了熟睡的桑晚身边,一眼望不到边的长身以桑晚为中心盘成了圆圈。 它慢慢垂下巨大的头颅,赤色的竖瞳凑近熟睡的人类幼崽,倒映出幼崽安静的睡颜。 酣睡入梦的桑晚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嘴里含煳不清地嘀咕了几句梦话。 巨蟒背对着桑晚,看不清她的脸,于是无声地滑到另一边,赤瞳安静地盯着她。 忽然白光显现,刚才犹如山峦般可怖的巨蟒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是一个上身裸赤,小腹下端却蔓延长满了漆黑鳞片的蛇身人首的兽人。 蛇尾兽人有着一头沉沉如墨的黑色长髮,三千青丝犹如泼墨,随着蛇人下肢的爬行,漂亮的黑色长髮被拖曳在了粗粝的地面,他的头髮像是从未被修建过,过长的额发遮挡住了他的容貌,他微微偏头,只隐隐露出一双犹如旸日的赤色竖瞳。 第84页 他像是第一次化形般,怔怔地打量着自己的兽人形态。 他伸出两双手,一脸疑惑和迷茫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口,随后从头到尾地仔细端详和审视自己。 但他的吸引力很快又放在了正睡熟的幼崽身上。 蛇人的蛇尾盘踞成一团,他小心翼翼地弯腰趴在桑晚的身边,嘴里伸出细长分叉的樱红蛇信,汲取着幼崽好闻的气息。 但这种接触还不够亲密,让他觉得很是不满。 ……想要贴贴。 他慢慢地将遍布细密鳞片的蛇尾,动作温柔地缠上幼崽软软的腰腹。 第四十六章 眼前的铜锅里牛油红汤翻滚, 颜色粉嫩的肥牛卷和鲜肉丸子上下翻滚。 芬里尔给桑晚夹了一块刚烫好的毛肚,招唿着桑晚快吃,于是桑晚趁热咬了一口,劲脆的口感让她忍不住享受得眯起眼睛。 「这些浮起来的都好了。」芬里尔淡淡地提醒。 琥珀连忙站起来, 大幅度的动作连带着把桌子也抖得噼里啪啦的, 被芬里尔冷冷地瞥了一眼, 琥珀却熟视无睹般用漏勺给桑晚倒了几个虾滑。 紫珏则摇着身后蓬松的大尾巴, 笑得一脸慈祥,把炸好的酥肉一头裹了番茄酱, 一头沾了香辣椒粉末,放在她的碗里:「乖崽,吃这个。」 眼看阿蜜莉雅和罗纳德也一股脑在给自己夹东西,桑晚碗里的菜重叠堆垒得快要满出来,她连忙捧着碗挪开:「够了, 够了。」 然而她手捧装得满满当当的碗突然消失,光影斑驳交错,原本还温馨的画面忽然变得扭曲夹杂着重影,犹如冰雪消融和碎石轰塌, 大家一起围坐吃火锅的画面和声音交织着飞逝闪过。 画面如同变得阴暗无光, 晦暗昏黑的山洞里出现了无数条颜色各异,花花绿绿缠绕成一团噁心颜色的毒蛇群, 桑晚感觉身体一轻, 掉在了毒蛇堆里, 无数条毒蛇的嘴齐齐张大,恨不得将眼前这块鲜肉大快朵颐。 桑晚拼尽用力地逃跑, 身后传来群蛇嘶鸣的声音, 她慌不择路地躲过几条毒蛇的昂首攻击, 在没有尽头的逼仄小路狂奔。 天地昏暗,无尽的弯道,只能听见她一个人沉重急促的唿吸声。 忽然桑晚脸色难看地顿住脚步。 一条漆黑的巨蟒从浓重夜色里缓缓游出来,一双赤色的竖瞳诡谲阴鸷,它的长尾一甩,看似柔韧的蛇尾却坚固犹如磐石,将她死死地缠绕,蛇尾用力,桑晚自己听到了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她抬起眼睛,巨蟒正巧张大了嘴,露出漆黑黯淡没有一点光芒,犹如黑洞般的深渊巨口。 「!!!」 桑晚勐然睁开眼睛,闯入眼睛里的是漆黑的坑顶,遍布着嶙峋各状的钟乳石。 桑晚目光呆滞地看了一会,缓了缓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可怖的噩梦。 她的额头尽是虚汗,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唿吸沉重地用手指擦去,然后缓缓起身。 桑晚的双眸一紧,身躯在这瞬间变得无比的僵硬。 一条遍布漆黑鳞片的蛇尾,正犹如噩梦中的景象那般圈圈缠绕在自己的身上。 桑晚只觉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冲到了颅顶,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而身上缠绕着的这条黑色蛇尾也像是被她发出的尖叫吓到,飞速顺滑地游走。 「小翠,有蛇,小翠,你快出来,小翠……」桑晚吓得瘫倒在地,像是忘掉了怎么使用手脚,慌张失措地用屁股使劲地往后挪动身体,语无伦次地召唤着幼苗。 若是其他任何一种动物,桑晚都绝不会像这般失去了所有理智,情绪临近崩溃。 可偏偏是蛇。 前世今生她都最害怕的动物。 小翠从掌心里钻出来,从一株细微孱弱的幼苗飞速长成了无数枝繁茂的藤蔓,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桑晚的面前。 遥遥一块巨石之后,露出一条漆黑的蛇尾尖,如同黑曜石般清耀的鳞片微微泛光。 摇晃的蛇尾在粗粝的地面摩挲,尾巴尖微微颤抖。 一个披散着黑色长髮,看不清容貌的人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他的上半身裸赤,两侧的黑髮遮挡住了胸口,他似乎本是想要偷瞄桑晚,却正好和桑晚的视线直直对上。 他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连忙慌急地缩回石头后面。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闪过……」桑晚没有看清楚那躲闪的人影,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毛,小翠抖了抖枝叶,仿佛说着它也不清楚。 不过饶是桑晚心底再是好奇迷惑,为了以防万一那石头后面的东西会跳出来,猝不及防地攻击她,桑晚还是待在原地没有动弹,准备观察一番再行动。 石头后面的人影躲藏了一会,无法看到桑晚,让他觉得寂寞难耐,他忍不住又战战兢兢地探出半张脸,默默地盯着桑晚。 这次桑晚看清了它是只人首蛇身的兽人。 然而还不等桑晚作何反应,兽人见她的眼神望过来,立马又将颤巍巍地将身子躲进了石缝中,只露出一抹蛇尾的尖端。 桑晚:「…………」 拜託,她有这么可怕吗? 「一只蛇类兽人?」桑晚小声嘀咕着,心底却并未因此安定松懈,反而变得愈发警惕和防范。 虽然兽人不同于智力低下,犹如原始野兽般的魔兽,但性情残暴兇横的兽人可是会吃人类的。 第85页 就在桑晚暗自琢磨着这条蛇类兽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那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又探出半张脸来,默默地偷窥她。 桑晚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对上那双可怖的赤色竖瞳。 桑晚心头一跳。 消失不见的巨蟒,突然出现的蛇类兽人,那双熟悉的赤色双瞳…… 原来那条可怖的巨蟒就是眼前的蛇人。 桑晚只觉得嘴巴发苦,脸颊两侧也钝钝地发麻。 就她这种瘦弱的小崽子,那条身形巨大犹如山峦的巨蟒,完全可以一口吃几十上百个。 就在桑晚心头觉得不妙的时候,蛇人又伸出半边身子暗中观察,在桑晚望过来的瞬间,他连忙受惊般地躲回去。 桑晚:「…………」 总觉得这条蛇类兽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四十七章 尽管隐约感知到这只蛇类兽人似乎对她并没有敌意, 但桑晚还是没有接近和亲近它的打算。 毕竟这只陌生兽人那狰狞可怖的蛇身原型,一直让桑晚心有余悸。 而且桑晚感觉不到这只蛇人的魔力波动,只能大致推断它的等阶在自己之上,处于种种自保的考量, 桑晚尽量不想去招惹这只陌生的兽人。 更何况这只蛇人的行为也稀奇古怪的, 不仅仅是躲在石头后面行迹猥琐地偷窥自己, 而且还…… 桑晚回想起刚才睁眼时缠绕在自己腰腹之处的那条黑色蛇尾, 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这只蛇人是不是想要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测量能否将她整个囫囵吞下去? 桑晚心头升起后怕, 她下意识地再度望过去。 那双赤色的双瞳在昏黑的光线犹如炫目的汽车尾灯,诡秘灵异,莹莹泛着幽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它的目光好似有如实质的甩都甩不掉的口香糖那般, 黏腻地贴在她的背嵴。 桑晚顿觉自己像是只被蛇死死盯上的青蛙,她忽略那只蛇人灼热的目光,连忙使唤着小翠打起十分警惕,形成屏障牢牢地护在身后。 此时此刻她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离这只奇怪的蛇人远一点, 再远一点。 无处可去的桑晚,只能慢吞吞地走回到之前的那道土缝坑槽。 这道自然形成的天堑并不算深远, 群蛇可以轻易游动钻过来。但奇异的是, 这里就像是有道无形的屏障一般。 听到桑晚的脚步声, 坑槽缝隙对面的毒蛇们齐齐仰首注视着桑晚。 五颜六色的毒蛇缠织交绕在一起,犹如蠕虫般扭曲地游动裹成一团, 它们情绪激动, 不停地昂首发出嘶鸣声, 但却始终不敢逾越雷界半步。 桑晚只看了一眼对面的群蛇就觉得心理不适,她忙不迭地偏开眼睛。 但前有万千条毒蛇,后有奇怪的巨蟒,直逼得桑晚进退两难。 她只能就在这条土缝坑槽的附近,寻了块稍微干净平坦的石头坐下。 「小翠,要不这会你带着我再试试往上爬?」桑晚一手托着腮帮子,抬眸看着头顶渺小得犹如瓶盖大小的圆形光洞,忍不住再次问道。 藤蔓轻轻摇晃,摩挲的枝叶发出窸窣的响声。 小翠在摇头表示拒绝。 之前小翠便带着桑晚尝试过顺着石壁的缝隙爬上去,但愈往上石壁就变得愈发光滑,小翠化形生长的藤蔓毫无着力点和攀附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带着桑晚爬上坑顶的洞口,再次尝试不仅毫无进展,万一掉落进群蛇之中更是危险。 桑晚嘆了口气,但并不灰心:「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吃得抱抱再加上美美地睡了一觉,桑晚的精气神恢復了不少,她兴致勃勃地拨弄着小翠的枝叶,像是在跟小翠商量,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虽然不能越过这道缝隙,但等会可以尽量避开点那条奇怪的蛇人,去坑底四周的角落,还有那些边缘旯旮,都仔细地探查一番,万一哪里就有条出路……」 桑晚话音未落,身后有在地面游动而发出的轻微摩挲声音响起。 桑晚戒备警觉地往后看去,那条蛇人躲在身后的一块巨石后面,探头探脑地露出半张脸,默默地窥视着她。 它竟然又阴魂不散地悄悄地跟过来了。 这么如影随形地跟踪她,是已经认定要把她当做食物了,就这么急切地想要吃掉她吗? 桑晚心头警钟连敲,连忙让小翠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那条蛇人却只是呆头呆脑地瞅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而缝隙旁侧的蛇群,却在这只蛇人到来之后,有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它们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可怖的存在,原本紧紧地围绕在缝隙那段蠢蠢欲动,想要分食桑晚,如今却在蛇人来临之后飞速地一闹而散,五颜六色杂糅成一团的毒蛇们犹如堤坝泄洪般飞快地分开,扭曲地蠕动着身体钻进地缝,消失不见。 而在黑压压犹如潮水般的蛇群转瞬消失不见之后,它们撤走的地盘残留了一地尸骸碎骨,崎岖不平的坑底满是触目惊心的累累白骨。 桑晚垂在身侧的指尖一缩,她的目光颤抖——这些尸骸白骨应该都是被群蛇分食吃剩之后残留的遗蹟。 但群蛇却这么惧怕桑晚身后的蛇人。 这也就解释了它们之前为何不敢逾越这条地缝半步,因为缝隙的这端有着让它们畏惧刻在本能的天敌存在。 原来这条蛇人和魔兽毒蛇们倒不是一伙么…… 第86页 桑晚心底暗暗地思量,却不敢轻易动作。 因为身后的蛇人正双瞳一眨不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怕被吃掉的桑晚,就只能沉默而无声地和它对峙僵持着。 不知道到底桑晚和它对望了多久,待到桑晚的肚子又传来咕咕响声的时候,桑晚终于忍不住盘腿坐下,想要随意地从储物囊里掏出一些食物,而一直躲在石头后面偷窥桑晚的蛇人,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桑晚松了口气,揉着僵硬发酸的双腿,小翠立即狗腿子似的用枝条蹭了蹭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紧张的她一般。 也不知道这条蛇人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力。 它就这么用如饥似渴的眼神盯着桑晚,让桑晚一直坐立不安,如芒刺背地僵立在原地,还不如直接一口吞了她,省得继续折磨她的心态。 桑晚正腹诽着这条奇怪的蛇人,忽然耳畔响起了尾巴在地面摩挲游动的声音。 桑晚紧张地抬起眼睛,之前还躲在石块后面的赤瞳黑髮的蛇人突然出现在了身侧。 他的两只手都各自捏着条血迹斑斑的长蛇,软软的毫不动弹,像是已经死掉。 「你、你要干嘛?」桑晚惶恐地后退几步。 蛇人歪了歪头,顺滑的黑髮从一侧垂落,捏着死蛇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想将手中的死蛇递过来。 桑晚惊疑不定地瞪着它。 蛇人像是有些着急,嘴里不断地吐出分叉的殷红蛇信:「嘶——嘶——嘶——」 他身下黑色的蛇尾急切而蹙迫地摩挲着粗粝的地面,尾巴尖转着圈,扬起的尘土乱舞。 见桑晚还是不接过去,蛇人只好咬了一口手里的死蛇,它嚼得津津有味,然后歪着脑袋看向桑晚,又一脸殷切地盯着桑晚,那双赤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桑晚,将手中那被它啃了一半,只剩下半截的血肉模煳的死蛇递过去。 在这瞬间,桑晚竟然觉得这条可怖奇怪的巨蟒幻化而来的蛇人,就像是一个满脸期盼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学生,它把自己最心爱的零食递过来分享:【歪,来一口辣条?这个可好吃啦。】 第四十八章 蛇人手里捏着的那条死蛇被他咬掉了脑袋, 只剩下血流肉烂的半截。 他歪了歪脑袋,把这团应该打马赛克的血肉模煳的肉块递过来。 ……这条蛇人难道是想要分享自己的食物吗? 桑晚暗暗揣测道。 桑晚傻了眼,但她心底一直提心弔胆悬着的那口气却终于放松。 虽然桑晚一直对蛇人心存忌惮,但蛇人由始至终都未伤害过她, 而蛇人现在的动作似乎也并没有敌意。 桑晚暂时性地卸下了防备和警惕, 迎面扑来极为呛鼻子的浓烈血腥气味, 让桑晚忍不住皱起眉毛, 捂着鼻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 蛇人赤红色的竖瞳阴鸷冰冷,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但他歪了歪脑袋,显得有几分疑惑和迷茫的样子。 坑底的光线昏暗,此时此刻蛇人甩了甩尾巴,小心翼翼地游动凑拢,桑晚克服心底对蛇类的恐惧, 细緻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真正地看清了他的模样。 和狰狞可怖的巨蟒原型不同,其实蛇人的容貌并不算丑陋,相反他面若凝脂, 朱唇榴齿, 生得很是好看。 蛇人倒是和紫珏那只老狐狸一般漂亮得雌雄莫辨,但紫珏的美却更偏向于妩媚姌裊, 妖冶娇娆, 一笑生百媚。 而蛇人虽说也生得丰姿冶丽, 仙姿佚貌,但他似乎生活在坑底久不见天日, 带了几分面色苍白的稚弱阴柔。 而一双猩红的赤色竖瞳, 则让蛇人更显得阴郁冷漠。 而蛇人的双手还举在半空中, 大有桑晚不收就继续一直举着手的趋势,一副非常坚持的模样。 「多谢,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太想吃这个。」桑晚吶吶地说。 「嘶——嘶——」蛇人的薄唇不断地吐出殷红的蛇信,像是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 他的兽人体徵十分明显,人身蛇尾,赤红的竖瞳和分叉的蛇信昭示着他并非魔兽,但他跟其他兽人不太一样,他似乎不会说话,而桑晚也听不懂他嘶鸣的意思。 而就在僵持之时,蛇人从嘴里吐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正是毒蛇魔兽脑袋里的晶核。 这小玩意儿硬邦邦的,嘎嘣脆的忒硌牙,并不好吃,但自从他无意中囫囵吞下一次后便能从中汲取能量和魔力,蛇人便隐约感知到了这是个好东西。 蛇人见桑晚不肯吃毒蛇魔兽的肉,只好失望地放弃。 他平日里茹毛饮血惯了,并不怎么讲究,现下以为桑晚是嫌弃他脏,便把满是血污的晶核在自己的腹肌上胡乱擦了擦,然后再度摊开掌心,讨好地递过来。 桑晚并没有接。 感知到蛇人似乎并没有敌意,本着礼尚往来的情意,桑晚从自己的储物囊掏出一些零食:「那个,你要吃点肉松饼和凤梨酥吗?」 蛇人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晚手中突然出现的糕点,身下的蛇尾不断扫动,一副很是震惊的模样。 他自从蛋里孵化出来,就一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万蛇坑底,从没见识过外界,是个没见识的可怜乡巴佬。 「噢,这是储物囊,是空间系异能者用自己的魔力,辅以各种珍稀材料制造而成的法宝。」桑晚耐心给蛇人解释:「储物囊很方便的,可以储存任何没有生命的东西,但储物囊里面的体积并不大,最好还是放些需要的日用品。」 第87页 蛇人呆滞地盯着她掌心的糕点,他那双猩红的双眸乍看十分阴森可怖,但其实细看之下,他的目光懵懂而迷茫,甚至带着几分稚童的纯净,远没有他外貌直观看上去的那般残暴悍戾。 蛇人慢慢地垂下脑袋,乌髮犹如浓墨夜色般倾泻,桑晚只觉得有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转瞬间飞快地略过自己的手心。 桑晚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而蛇人也怔怔地抬起眼睛,他的唇边沾了些饼糕的碎末,唇不染而红,犹如朱樱一点。 「我还以为……」桑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桑晚刚才以为蛇人要攻击她,下意识地连退几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桑晚忍不住轻咳一声,眼看蛇人还一副浑然不觉的迷茫模样,桑晚只好费力地踮着脚尖,用肉嘟嘟的手背,擦拭掉他唇边食物的碎屑残渣。 蛇人原本如常正在吐信,但一双温热柔嫩的小手突然凑近,让蛇人僵立在原地,连殷红的蛇信也忘了收回去,呆呆傻傻地张着嘴巴,半截舌头还掉在外面。 「咦,你的舌头竟然是分叉的——」桑晚满眼新奇,忍不住爪子痒,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一点他的蛇信。 蛇人莹白的耳垂变得通红,他腹下的尾巴勐然直立地弹跳起来,他蛇人猝不及防地背过身去,飞速地扭动着蛇尾巴,用桑晚难以想像的速度游走。 桑晚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等蛇人彻底消失不见之后,脚下只余下一颗亮晶晶的晶核,桑晚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坏事。 她真不是故意的。 桑晚摸着小翠的枝叶,盘着双腿坐在原地,愧疚地喃喃自语道:「小翠,我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这样做是不是侵犯了别人的尊严?我是不是辜负了他的好心结交?他肯定很失望很生气,才会突然走掉的吧。」 小翠摇晃着枝叶,藤蔓轻柔地缠绕上她的指尖,似是无声的安慰。 而疯狂逃掉的蛇人游到了坑底的一个角落旯旮,他的脸色涨红,眼下遍布红晕,耳垂的滚烫似乎已经感染到了全身。 他觉得自己不对劲。 他好像生病了。 全身上下都好热好热。 蛇人不管不顾地把脑袋钻进一个石头缝隙里,静静地待了许久,石头触身冰凉,然而他全身上下还是滚烫髮热,心跳快得一头犹如活蹦乱撞的小鹿。 蛇人目光迷茫地从石头疙瘩堆里面钻出来,只好又游到坑底边缘的一处地下暗河。 水面昏黑暗沉,面积也不大,只有一潭泉眼的大小,这是蛇人日常饮水的地方。他甩动着尾巴游进去,把裸赤的上半身全部浸泡进冰冷的水里,沉沉如墨的黑色长髮犹如繁茂的海藻般漂浮在水面。 蛇人高兴地眯起赤色的竖瞳,身下黑色鳞片密集的尾巴在水中蹁跹浮动,犹如怪谈志异里面记录的水怪精魅。 真好,他终于不热了。 蛇人吐了吐殷红的蛇信,他还不怎么习惯自己的半人半蛇的兽人形态,僵硬地将自己的两只手抬高,然后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舌尖。 没反应。 他在水里原地停留了一会,发现自己不会再变得奇怪之后,伸出蛇信捕捉着那股香甜的气味,扭动着尾巴连忙原路游回去。 尽管她一模他就会变得很奇怪,可是还是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 坑底晦暗无光,这种暗无天日,漆黑一团的环境,很容易让桑晚犯困。 不知不觉桑晚的眼皮又变得沉重起来,迷迷煳煳睡着的时候,她只觉得腰腹处搭了个沉重的东西,像是条毯子,但盖着却并不暖和,反而四处漏风,最可恨的是,这条毯子还沉得要命,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桑晚冻得四肢蜷缩在一起,她迷迷瞪瞪地将腰腹处的毯子又伸手揽了揽,根本不是芬里尔,琥珀或者紫珏那毛茸茸的尾巴,桑晚只觉触手冰凉坚硬,像是动物坚硬的甲壳。 她的心下一惊,神智瞬间回笼,鸦羽一般的睫毛犹如凤尾蝶展翅般轻抖,慢慢睁开眼。 一条遍布细密鳞片的黑色蛇尾,正紧紧地缠在自己的腰间。 蛇人乖巧地卧在一旁,也不知道这么静静地看了她多久,他歪了歪脑袋,吐出鲜红的蛇信,像是在示意桑晚摸他:「嘶——嘶——」 第四十九章 「你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很吓人的?」桑晚连续两次睡得迷迷煳煳都被吓醒, 忍不住面色带了几分愠恼地质问道。 蛇人却只是呆呆痴痴地望着她,露出一副青涩懵懂的表情,吐出殷红的蛇信:「嘶——」 桑晚缓了缓被惊醒之后的情绪,两只小手使劲地想把压在身上沉重的尾巴掰开, 然而却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动, 身上那条漆黑的蛇尾甚至还有股越缠越紧的趋势。 「松、快松开——我要断气了!」桑晚快被勒得岔了气, 连忙大叫道。 黑色的蛇尾这才不甘不愿地掀开一条小缝, 始作俑者却还摆出满脸委屈的姿态。 桑晚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必须得摆出一副郑重的姿态, 跟眼前行为奇怪的蛇类兽人好好谈谈了。 明明一副年幼稚童的模样,幼崽却蹙紧眉头,露出一副与稚嫩外貌不符合的成熟端庄,板着脸用教训的语气开口:「听话,把我松开。你告诉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88页 这些年桑晚与芬里尔的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之下,她此刻倒是把将芬里尔那副严厉的口吻学得十足十。 「嘶——」蛇人怯怯地看向她,蛇尾巴仿佛才是他的本体那般, 带着失落的情绪恹恹地垂下。 蛇人自从蛋壳里孵化出生之后就从未离开过这不见天日的坑底, 幕天席地,茹毛饮血, 与万蛇为伴。 犹如株粗蛮的杂草自生自长, 矇昧无知, 野性未驯,更是不知任何的廉耻礼仪。 而他喜欢用尾巴缠着桑晚, 只是出于兽人最原始的动物本能而已。 尽管这蛇类兽人行为怪异, 但他对自己好歹没有任何恶意和攻击性, 而且很是听话,就算百般不愿还是乖乖地松开了尾巴,桑晚倒也不讨厌他。 「你不会说话么?」桑晚见蛇人总是嘶鸣却不会言语,心底更是疑窦丛生,问题像是炮弹般一个接一个:「你叫什么?你怎么会在万蛇坑里出现?这坑底有出口吗?」 蛇人不断地吞吐蛇信,却仍旧只能发出桑晚听不懂的嘶鸣声。 ……根本无法沟通。 桑晚只能挫败地嘆了口气,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出去?难不成真要被困在这黑漆漆的地底一辈子?」 蛇人见桑晚神色黯淡,情绪变得异常低落,像是想安慰她,下意识想要用尾巴缠住她的腰肢,但突然想起桑晚不喜欢,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用温热湿软的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她的手背。 桑晚再度被蛇人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她偏过眼睛:「对了,你有名字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你。」 ……名字? 蛇人的目光满是迷茫和惘然。 桑晚忍不住摩拳擦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几分跃跃欲试来:「既然你没有名字,那我帮你取一个?」 掌心中的幼苗仿佛瞬间像是被抽空了水分,变得蔫软无力,小翠悻悻地垂下顶端的枝叶,仿佛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桑晚一只手托着腮,目光看向他遍布着漆黑鳞片的蛇尾,细密平滑犹如黑曜石一般的鳞片偶尔泛光,竟变幻出几丝斑驳的光彩,倒有几分像传闻中的五彩斑斓的黑。 蛇人的原型更是一条可怖的巨蟒,犹如乌云翻滚,远山逶迤。 「你的原型倒是让我想起苏轼的一句诗,黑云翻墨未遮山。」幼崽稚嫩的童颜却故作深沉,悠悠道:「对了,还有一句来着……清月未及上,黑云如颓山。」 蛇人赤色的竖瞳亮晶晶的,满脸崇拜地盯着她,虽然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却有一股莫名的高深和厉害感。 小翠忍不住沧桑地摇了摇枝叶。 果然…… 「这几句诗都很好听,那么你便叫大黑怎么样?」 眼看蛇人欢天喜地地摇着尾巴应下,小翠萎靡不振地瘫倒在地。 果然,就不该对她的起名能力有任何期待。 蛇人,或者说有了名字之后的大黑,淳朴单纯的他还沉浸在自己有了名字的喜悦之中。 「大黑,我来教你说话,来,张开嘴——别光吐舌头,震动声带发音,跟着我说,你叫大黑。」桑晚眼看大黑又在下意识地吐蛇信,连忙制止道。 大黑只能硬生生地收回蛇信,僵硬地张大嘴巴,头次尝试说话,只能笨拙地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啊……呜……」 桑晚耐心地重复多次:「你叫大黑,大黑,跟着我念,黑……」 然而试了很多次,大黑努力了半天还是无法发出准确的音节,他殷红的唇瓣吞吐着分叉的蛇信,有些泄气地垂下脑袋,乌髮倾斜于肩膀一侧。 「没关系,慢慢来,反正我们也无事可做。」桑晚顿了顿,准备另寻思路:「那你试试我的名字,我叫桑晚,晚。」 「啊啊……哇……安……」大黑摇晃着脑袋,沉沉如墨一般的黑髮随之盪起,他笨拙吃力地跟着桑晚发音,但出乎桑晚意料的是,过程虽然艰辛,但大黑竟然磕磕绊绊地成功念出了她的名字:「呜……晚……」 「没错!」桑晚重重地点头,立即给予大黑鼓励:「就是这样,你说对了!」 大黑兴奋地摇着蛇尾巴尖,尾尖的弧度快得在空中只剩下半弧形的残影。 成功教会了大黑说话,桑晚不仅有了几分为人师表的与荣俱荣,还让她觉得尚未开化的大黑璞玉堪雕,是个可造之材。 桑晚连忙清咳了一声,提起那个令她十分困扰的问题: 大黑实在是太缠人了。 这个缠人,是字面意思里真正的缠人,他那条黑色的蛇尾,两次突然缠上睡得迷迷煳煳的桑晚,把她吓得胆战心惊,久久回不过神来。 桑晚的神色带了几分凝滞和郑重:「大黑,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以后可别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别再用尾巴缠我了,你这样很吓人的。」 蛇一直是桑晚前世今生都最害怕的动物,对于蛇类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是她心底犹如跗骨之蛆般无法逃脱的梦魇,就算大黑人还不错,但他那条尾巴却是真真切切的蛇尾巴,无法轻易抵消和磨灭桑晚对蛇类的心理阴影。 桑晚顿了顿,脸色浮现出几分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大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很怕蛇……不不不,不是针对你,所有的蛇类我都挺怕的,所以你喜欢用尾巴缠我,真的让我很不适……」 第89页 大黑怔了怔,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几分,他像是被沉重地打击到,双唇微微嗡动,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他像是被一盆冷水浇背,大受打击,万念俱灰地用双臂抱着自己,赤瞳失魂落魄地盯着虚空,黑色的蛇尾萎靡不振地盘踞成一团。 桑晚看着大黑这副难过委屈的模样,心底难免升起不忍,她纠结犹豫了半天,迟疑地开口:「大黑,这样吧,那我们提前说好,我也可以让你缠……但只能缠一点点。」 垂头丧气的大黑闻声立马抬头,飞快地扭动着腰肢凑拢,眼看那条黑色蛇尾又要死死地缠上自己,桑晚立马叫停:「停,大黑,我说了,只能缠一点点。」 大黑虽然失落,但还是听话地停住动作,赤色的竖瞳里满是迷惑不解。 桑晚指了指他的尾巴尖,又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你以后不许用尾巴把我裹缠得像个厚厚的茧了,你只能用尾巴尖缠一圈我的脚踝。就一圈。」 大黑委屈地抿了抿唇,却只能小心翼翼地仰起尾巴,尾巴尖颤巍巍地探出来,动作轻柔地环绕了一圈,漆黑的蛇鳞与桑晚莹白如玉的脚踝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桑晚就像戴上了一条黑色的脚链。 很好,孺子可教也。 身材娇小的幼崽满意地点点头,一副十分成熟稳重的模样,身侧明明是成年雄性兽人的大黑,身材和娇弱的幼崽比起来人高马大,却满脸憧憬崇拜地盯着她,尾尖依赖眷恋地缠着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第五十章 透亮澄澈的月光在头顶的洞口探头张望一番, 洒落枝叶交横相错的阴影,却难以挤进黑渊般的深坑。 长夜难明。 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他一直独自游荡在这荒废芜秽的坑底,早已习惯了这样彻骨的孤寥死寂。 日復一日,他枯燥泛味的日子里偶尔有时也会有改变, 各种各样的兽人或是人类被丢进坑底, 他们恐惧愤懑, 亦或是挣扎或是哭嚎, 但众生百态各有不同,却都逃不过群蛇一拥而上被争先分食。 而他只是沉默地盘踞在角落,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就像是叶落飘零而过,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但终究无法在他的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但突然有了一个存在,突如其来地闯进他古井无波的日子,她拼尽全力地突出重围, 来到他的身边。 从来没有任何生物会主动靠近他。 青涩懵懂的大黑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发自动物本能地喜欢她,但后来的墨曜知道。 那是他的神明从云端坠落,披荆斩棘,只为他奔赴而来。 夜色已深, 他的尾巴尖原本只是虚虚缠绕了幼崽的脚踝一圈, 感受到身侧幼崽的唿吸渐渐变得均匀平稳之后,他连忙扭动着腰肢游过来凑拢到她的身边, 不敢惊动桑晚, 他的尾巴动作轻柔, 小心翼翼地缠绕了她几圈。 他伸出蛇信,舌尖贪婪地摄取汲取着空气中她香甜的气息。 一双深绛的竖瞳在夜里盈盈泛着幽光, 冰冷阴鸷, 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晚的方向, 眸底倒映出她安静的睡颜。 仿佛感觉不到疲顿怠倦,他就这么聚精会神地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睡姿,连桑晚说梦话和翻身打滚都让他觉得无比的津津有味。 明明是如此枯燥乏味的一件事,他却餍足地眯起眼睛,蛇尾尖在地上摩挲转着圈。 他只要待在桑晚的身侧,就知足快乐得就犹如捧着蜜罐的小熊,亦或是守着巨额财宝的巨龙。 忽然幼崽嘴里含煳不清地嘟囔了几句,手脚乱动,身躯微颤,眼看她有甦醒的趋势,他连忙动作迅速地松开尾巴,背过身躲到一边,盘踞成一团装成睡熟的模样,故作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 桑晚睡梦中中感觉有东西缠着自己,心底的不舒服让她强撑着醒来,重若千钧的眼皮不断落下,桑晚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若隐若现地只看见大黑乖巧听话地睡在一旁。 这次大黑听话地没有再缠着她。 于是桑晚安心地再度睡去。 聆听到幼崽的唿吸变得清浅安稳之后,一团溶于夜色的黑影迫不及待地蠕动靠近。 *—————————————— 桑晚很清楚大黑能够在坑底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以蛇类魔兽为食,水源是必不可少的。 桑晚顺藤摸瓜,靠着大黑带路,很快找到了处于坑底边缘旯旮的地下暗黑。 这处暗河只有一潭泉眼的大小,池面平静,水色却昏黑暗沉深不见底,内里夹杂着多股暴戾相斥的漩涡,浪潮翻卷滚动,暗流涌动。 尽管如此危险,这里却很有可能是逃出去的生路。 桑晚不会游泳,只能让小翠生长幻化而成的藤蔓钻进暗河一探究竟,小翠犹如一尾莹翠的游鱼摇鳍晃尾,消失在了昏黑的水面之下。 桑晚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大黑百无聊赖地用尾尖轻点水面,桑晚怀着忐忑的心情迎着小翠归来,却被小翠告知这下面连接的水道蜿蜒曲折,幽深无尽犹如绝渊,其中暗流涌动兇险,更是遍布着无数漩涡湍流。 旱鸭子桑晚想要从这条险恶水路离开,几乎是自寻死路。 桑晚心底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可以找到其实离开万蛇坑的出路。 这几天桑晚一直风餐露宿,条件简陋直接打地铺,滚得一身泥泞脏污,好几天没有洗澡的桑晚只觉浑身不适,自己都觉得隐隐带了几分味道,偏偏大黑还浑然不觉,老是喜欢缠着她。 第90页 身侧是好不容易寻到的水源,桑晚难免心动,连忙千叮咛万嘱託大黑离开,而她则从储物囊里取出毛巾,想要用河水擦拭一番身体的脏污。 河水冰冷刺骨,桑晚费力地拧干毛巾,冰凉的毛巾在触及肌肤的瞬间,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细细地擦拭着四肢,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远处,巨石后面隐隐露出一双熟悉的赤色竖瞳,却让她身躯一僵。 「大黑!」桑晚慌张地披上外套,气急败坏地低吼道:「我不是说了让你走开么,你怎么能悄悄熘回来偷看我!」 大黑却不见丝毫心虚,听见桑晚叫他的名字,迷茫惘然地游过来。 矇昧无知的他根本没有任何歪门邪念,只不过是桑晚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就忍不住担心桑晚的安危而已,才担忧地守在一边。 「昨天我还夸你能干,现在又开始不听话了。」外衫粘在桑晚湿漉漉的肌肤上,很快被未干的水痕泅湿,留下一块块深色的痕迹。 桑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板着脸教训道:「难道你不知道男女大防么?」 大黑怔了怔,一脸茫然,怯怯地摇了摇头。 桑晚对上他迷茫惘然的眼神,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心底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开课给他辅导了。 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了。 桑晚缓了缓情绪,开口耐心地教导道:「大黑,你是男……雄性兽人,而我是女人……嗯,虽然我现在还不算,但今后很快就会长成女人。咱们的性别不一样,你就不能偷看我,否则这就是耍流氓,你知不知道?」 大黑疑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他看向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视线再缓缓游移流离到了桑晚同样平坦的胸口。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大黑感到非常不能理解。 饶是大黑说话不利索,桑晚见大黑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胸口和自己身上游移,她也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大黑的念头,铁青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大黑,我现在还小,以后就会跟你不一样的。」 而就在桑晚说话间,她的目光也忍不住看向了大黑,他黑髮披肩,类人的上半身裸赤,宽肩窄腰,可以清晰地看见饱含着男性力量的八块腹肌,肌线流畅,两侧的人鱼线潜入脐下密集的黑色蛇鳞处消失不见。 这本该显然是雄性的身材,但大黑那雌雄莫辨,貌若好女的阴柔容貌,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让桑晚也禁不住纠结犹豫了一瞬—— 好像有的女性胸口比较平坦,而且女性也可以有腹肌……桑晚的目光慢慢彷徨,忍不住看向大黑那条从腹下就遍布黑色鳞片的蛇尾。 这也根本无法看到性别体徵啊…… 大黑该不会其实是雌性兽人吧? 忽然桑晚的双眸一紧。 他脐下细密的黑色鳞片泛着幽光,却有两片黑色的逆鳞无论是形状和颜色显现得格外不同。 「嗯?这俩鳞片怎么是倒着长的?」桑晚新奇地盯着那两片泛光的逆鳞,忍不住发出疑惑的音节,手比脑子更快。 第五十一章 几乎是在桑晚的指尖触到那片逆鳞的瞬间, 呆呆笨笨,行动迟缓的大黑神色却勐然一变。 他的身躯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犹如浑身触电那般,蛇尾尖在粗粝的地面情不自禁地摩挲盘旋。 大黑向来都不牴触和抗拒桑晚的任何触摸, 甚至明明自己更喜欢痴缠着桑晚贴贴的他, 这时却避之唯恐不及地连连后退, 竟然头次躲闪和故意迴避桑晚的摸摸。 手还停在半空中的桑晚怔了怔, 还未好好体味那片逆鳞的触感,她只能无所适从地收回了手, 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 而大黑则像是躲避瘟疫那般,脸色僵硬地又缓缓后退了一段距离。 大黑之前很少做大幅度的表情动作,这次他却张着嘴呆呆傻傻地瞪着桑晚,还没收回去的蛇信也掉在唇缝外面,活像是被抽走了神智, 只留下一副浑浑噩噩的躯壳。 桑晚察觉到了大黑不对劲的动作和异常的反应,她吶吶地开口:「大黑,那里是不是不能摸来着?」 大黑听见桑晚的声音响起,像是被触碰打开了一个无形的神奇开关, 呆滞石化的他勐然扭动着腰肢摇着尾巴飞速地后退, 把脑袋疯狂地钻进一个石缝里。 然而他却顾头不顾尾,只有个脑袋钻了进去, 裸赤的上半身和身下那一大坨黑色尾巴却还被留在了外面。 他黑色的长髮披散垂, 隐隐可见莹白如玉的耳廓变得滚烫髮红。 黑色的蛇尾胡乱缠绕成了一团乱麻, 搅成坨难以言说的形状。 「大黑,你这是怎么啦?」桑晚心底担忧, 拍了拍大黑的蛇尾巴关切地问道, 随后捏住了大黑胡乱搅动的尾尖, 两只手紧紧地把尾尖攥在手掌心中。 大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石缝里钻出来,长年累月地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坑底,他的皮肤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如今却布满不自然的红晕,犹如三月春半的酒金桃瓣,亦或是傍晚映灿丹流的绯霞。 「大黑,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生病了吗?连手摸着也这样烫。」桑晚担心地拉住大黑的双手。 大黑缩手缩尾地蜷缩成一团,侷促不宁地又想要躲进无人的缝隙里,却又不捨得把手从桑晚掌心抽出来,扭扭捏捏地摇着尾巴,想逃却又不捨得逃。 第91页 刚才桑晚义正言辞地给他讲了半天的男女有防,大黑听得稀里煳涂,但也隐约感知到自己和桑晚是有区别的,他不能看她洗澡。 可桑晚却摸他的…… 身为笨蛋美人的大黑,脑袋瓜对此感到非常不能理解。 可如果桑晚喜欢的话,那他也不是不能壮烈牺牲,迁就她的爱好。 但桑晚担忧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更令大黑觉得害羞不堪,他双颊发烫,忸怩不安用手掌盖住自己的脸,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桑晚想要扯开他的双手却扯不动,一根根地扳开他的手指,想要看看大黑的具体情况让小翠医治他,大黑立马又慌张失措地用手扭扭捏捏地捂着自己的脸,活脱脱一个不敢见人,娇羞的小媳妇。 掌中的幼苗发出微弱的绿光,桑晚认真地感受着大黑体内魔力的波动,有些疑惑地喃喃道:「我没检测出你哪里生病了,难道是我等阶太低,而你的身体里却有我无法发觉的疑难杂症么?」 无数条细弱的带着莹翠绿光的游丝进入到大黑的四肢八骸里,大黑只觉有一股舒缓温和的力量正抚慰着自己的经脉,他舒服地眯起竖瞳,尾尖轻轻摩挲着地面。 没见识的大黑首次感受到桑晚的治癒系异能,无比兴奋地扭动着尾巴,赤色的竖瞳亮晶晶的,满眼崇拜依赖地看着桑晚,仿佛见到了只属于他的神明。 漆黑的蛇尾尖扭动晃摆,原本想要本能地缠住桑晚,但想起桑晚和他的约法三章,大黑只能硬生生地遏制住自己缠人的本能,他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用蛇尾尖小心翼翼地穿绕缠了桑晚的脚踝一圈。 「啊……晚……呜……晚……」大黑费力地张开嘴,尝试了多次,磕磕绊绊地说出口,笨拙却又无比努力地唿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啦?」桑晚看向大黑。 「晚……」大黑摇着尾巴,用头顶欢喜地蹭着桑晚的掌心,结结巴巴地叫唤道:「晚晚。」 他最喜欢晚晚了。 *————————— 桑晚用手指摸着粗粝冰凉的石壁,她的目光变得复杂,隐隐含了几分忧患,随即她捡起脚下的石块,在凹凸不平的石壁处划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痕。 而这块石壁上已经满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划痕。 尽管坑底照不到日光,但依据头顶那个铜钱大小般的洞口的阴晦光线,还是可以判断日夜。每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过去了一天,桑晚就会在这里划下一道标记。而随着无数个日升月落,这石壁也被桑晚刻画得斑驳陆离。 尽管有大黑的庇佑,群蛇变得不敢再靠近,桑晚的性命安危暂时无虞,但她也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况且现在还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尽管坑底有水源,但她的存放在储物囊里面的食物已经濒临告罄了。 而当桑晚把手指伸进储物囊里,翻来覆去都捣鼓不到任何食物的时候,她只能苦着脸吞下最后一口酥饼。 大黑手里捏着条毫不动弹,软趴趴的死蛇,讨好地递了过来。 桑晚则是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条血迹斑斑的死蛇的鲜红生肉,一股噁心从胃里直冲喉咙,一脸的生无可恋:「我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都不会吃一口蛇肉的。」 桑晚并未召唤掌心的小翠,小翠却自己从幼苗生长为繁茂的藤蔓,枝条钻进储物囊里,缠着几个瓶瓶罐罐拖出来。 「小翠,你这是拿的什么?」桑晚的储物囊里也堆放了些杂物,如果不是储物囊里的空间像是处于另一个维度,时间处于绝对静止的状态,这些被桑晚早已淡忘的杂物堆放在外面,可能已经积满了灰尘。 桑晚好奇地拿起一个瓶罐捏在手中,里面是满满一瓶白色的粉末。 「盐?」桑晚惊喜若狂地叫道,随即激动地看向另外几瓶调料:「这些是孜然粉,辣椒粉,胡椒粉,还有酱油,味精,竟然还有糖,油……」 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放进过自己的储物囊? 「可是就算有这些调料,没有琥珀那种的火系异能,也没办法煮熟蛇肉……」桑晚迟疑地开口。 小翠人性化地抖了抖藤蔓的叶子,仿佛是在摇头晃脑地嘆气,枝条钻进储物囊里捣鼓一番,卷着几块火石丢到桑晚的面前。 幸好它懂得未雨绸缪,想着居安思危,在外面的时候经常看见什么东西,就经常有意识地帮桑晚收一份放在储物囊里面。 如今流落于荒废芜秽的蛇坑,这时储物囊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小翠,你实在是太聪明,太有用了!」桑晚毫不吝啬地夸赞和惊嘆道,用小手摸了摸翠绿的藤蔓,小翠也亲昵地蹭了蹭桑晚的掌心。 明明是一副融洽的场景,那头大黑的气压却变得低迷起来,他眯起赤色的竖瞳,不高兴地盯着那根会蹦跶动弹的枝条。 桑晚一直忙着在跟那条藤蔓说话,都不理会他了。 他平日里最喜欢蹭桑晚的手掌,而现在这根藤蔓占据了他的位置,让大黑髮自本能地不快,仿佛被侵占领地的野兽。 「小翠,你帮我把这个瓶罐的盖子打开。」桑晚手里拿着火石研究,不转头地吩咐道,小翠正抖擞着叶子要大展身脚,一条漆黑的蛇尾巴却牢牢地挡在了它的身前。 第92页 桑晚看着眼前摇着尾巴一脸殷切的大黑,怔了怔:「大黑,我没叫你,我叫的是小翠。」 大黑却恍若未闻,迫切地直接上手,两只手使劲地想要扳开瓶盖,桑晚忍不住提醒道:「大黑,这个瓶盖是要拧开的,就像这样。」 桑晚两只手覆盖上瓶盖做出拧盖的动作,然而却因为力气太小尝试了半天也没能打开,得到示范的大黑着手接过,这次立即顺利地打开了瓶盖。 大黑连忙摇着尾巴,一脸讨好地蹭了蹭桑晚的手掌,还不忘回头,耀武扬威地瞄了一眼小翠。 被挑衅的小翠生气地用枝条拍打着大黑的背嵴,但它也并未用力,只在大黑裸赤的上半身浅浅留下几条红痕。 「小翠!」桑晚失声叫道,生气地看向小翠:「你怎么能打大黑呢?」 小翠恹恹地垂下,枝条犹如游蛇般缠上桑晚的手臂,桑晚不喜欢身为蛇类的大黑缠着她,但对于她异能的化形小翠,她却没有排斥的心理。 虽然桑晚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异能化形为什么会生成自己的意识,但毕竟小翠和自己一体同生,她怎么都没有排斥自己异能的道理。 大黑眼睁睁地看着小翠缠了桑晚一圈又一圈,桑晚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立即吃味地盯着那条游动的藤蔓。 桑晚见识过之前芬里尔,琥珀还有紫珏争锋相对,互相说着酸话甚至动手的场景,但她万万没想到,大黑竟然会和一条根本不是人的藤蔓争风吃醋。 「大黑,你帮我去捡些形状平整的石头,再捡些干燥的野草充当柴火……」桑晚话音未落,大黑就扭动着腰肢飞速地游了出去。 然而等到大黑再度回来的时候,他怀里却只捧着一堆石块,却不见柴火的踪迹。 「大黑,你忘了要拾柴火吗?」桑晚提醒道。 大黑却摇了摇头,看向桑晚掌心的藤蔓,指着小翠含煳不清地说道:「唔……」 小翠愤懑地高高昂起枝叶,桑晚还以为大黑在开玩笑,无奈地说:「大黑,小翠可是我的异能本体,不能拿来当柴火的。」 在小翠还有大黑『齐心协力』的帮助下,桑晚用石头简陋地搭灶起火,选了一块最平整的石头充当烤肉架。 桑晚放上被大黑撕碎递过来的蛇肉,被烧得通红的石板上的肉块滋滋冒着油气,随着鲜红的颜色逐渐变深,肉质也变得紧实,空气中传来碳火的香气,桑晚拿起瓶瓶罐罐们,胡乱抖落各式调料,霎时变得香气扑鼻起来。 桑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被烫得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连忙吹了吹放入嘴里。 「真香。」 *———————————— 「啊,晚……晚……」又到了吃饭的时候,大黑双手捏着两条死蛇,磕磕绊绊地唤着桑晚的名字,游到她的身侧,把死蛇递到她的身前。 「放那吧。」桑晚有气无力地开口,怏怏不乐地垂下头,一副没有食慾的样子。 「呜?」大黑髮觉桑晚的情绪低落,垂着头用脑袋蹭了蹭桑晚的手心,担忧地看向她。 桑晚苦着脸摇摇头,解释道:「大黑,我没事,就是这连着好多天一日三顿地吃蛇,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幸好还有些长在石壁上的野草改善下口味,但今天我有些犯噁心,实在是不想吃蛇,再吃我都快吐了……」 大黑自幼便长于这荒凉疏落的坑底,食物来源一般都是生吞活剥地吃蛇,他过习惯了茹毛饮血的生活,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挑剔的。 但桑晚被芬里尔高超的厨艺养刁了胃口,而琥珀和紫珏又一向对她的吃食百依百顺,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桑晚被他们几人这么娇惯宠溺地养了几年,如今沦落到这野兽般风餐露宿的日子,还一时无法习惯。 「嘶——」大黑吞吐着蛇信,看着桑晚那副食欲不振,明显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头既慌张又担忧。 「唉,蛇肉和石壁上长的可以食用的野草我都快吃吐了,能不能吃点新的东西啊,哪怕多一样也好……」 桑晚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双眸无神地望着虚空,忍不住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喃喃吐槽着,而身侧的大黑则眼露深思,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蛇尾巴。 愁眉苦脸的桑晚不自觉地散步走到了暗河的周围,身侧的大黑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和大黑认识变得熟稔之后,桑晚愈发觉得大黑虽然外貌看起来是可怖暴戾的巨蟒,但她和大黑的日常相处下来,却像是她养了条黏人的小狗。 大黑的黏人程度到了甚至会给桑晚带来困扰。 他就像是有什么奇怪的雏鸟情节似的,像个才破壳还没断奶的宝宝,经常跟块狗皮膏药似的,如影随形地黏在桑晚的屁股后面,一时半刻都不愿意和她分开。 桑晚目光悠悠地看向暗河深不见底的水面,不胜其烦地皱起眉头。 据小翠和大黑多次探测,这暗河地下水道蜿蜒曲折,幽深得犹如没有尽头,并且水下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布满漩涡湍流。 就连擅长泅水的人下去都无比兇险,更何况根本不会游泳,甚至对水有阴影和畏惧感的桑晚? 可难道她真的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吗? 永远被困在这个不见阳光的地方,永远都不能再见到小芬,琥珀,紫珏,罗纳德,阿蜜莉雅还有曾经给予她善意的秋箐…… 第93页 不,她决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桑晚迷惘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要从明天就开始学游泳,就算学不会游泳,哪怕拼死也要下水闯闯运气。 「嘶——」大黑吐出蛇信,嘶鸣声打断了桑晚的沉思,桑晚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大黑,怎么了?」 大黑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掌中竟然是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 这是之前被丢下万蛇坑的人类随身所携带的武器,这些人类早已被万蛇啃噬得精光,只剩下累累白骨的尸骸,而被大黑无意中寻到的所残留的物品之一。 「你给我一把小刀干嘛?」桑晚奇怪地问道。 大黑支支吾吾地发出含煳不清的嘶鸣,见桑晚不理解他的意思,只能无可奈何地躺下来,将自己的蛇尾巴在地上拱起一个弧度,一边指向自己的尾巴,同时用手指了指匕首。 「你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你的鳞片发痒,想要我用匕首给你剐鳞片吗?」桑晚一脸懵逼:「可这不得疼死。」 「嘶……次……窝……」大黑费力地张嘴,含煳不清地努力说出几个字。 次窝? 什么次窝? 眼见桑晚还是一脸迷茫,大黑急得把匕首塞进桑晚的手里,然后把自己的蛇尾巴送到她的眼前,像是砧板上待宰杀的鱼那般乖巧躺下:「……次……窝……窝的尾……」 大黑的意思是……吃他的尾巴? 桑晚被吓了一跳,像是避开什么洪水勐兽似的连连后退:「大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可不能乱开玩笑的。」 大黑委屈地抿了抿唇,运用腰肢的力量吃力地抬起尾巴,蛇尾尖缠上桑晚的手腕。 明明是桑晚刚才自己说的,快被单一重复的食谱吃吐了,哪怕多一样新菜式也好。 只要能让她高兴些,哪怕他被吃掉也是没关系的。 大黑不依不饶地把尾巴送到桑晚的嘴边,结结巴巴地说着含煳不清的字眼,一个一个含煳不清的字眼犹如豆子般往外艰难地往外蹦跶,好不容易才让桑晚弄清楚了他的意思。 桑晚简直被大黑神奇的脑迴路搞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大黑,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 就在桑晚致力于想要钻研学习游泳却根本不敢下水的时候,一个转机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枯燥乏味的日子。 那天桑晚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还回味着自己千奇百怪的梦境,眼皮隐隐掀开一条缝隙,光想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向身侧,而空落落的身边不禁让桑晚奇怪地揉了揉眼睛。 当看清楚身侧的确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之后,桑晚的神智立即回笼,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她入睡之后,黏人的大黑一般都是盘踞起自己的尾巴蜷缩成一团,乖巧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可这次她清醒之后,却是头次没有见到大黑的身影。 桑晚心底不安,昏昏沉沉的脑子霎时被惊得清醒过来,她一骨碌地爬起来,探头探望地探寻着大黑的踪迹。 「大黑,你在哪里——」桑晚一边叫着大黑的名字,一边到处找寻。 她第一反应就是找到了重要水源的暗河边,可大黑的影子却仍然一无所踪。 这种反常的迹象让桑晚心底的不安点点滴滴地开始扩大,担忧和忐忑犹如跗骨之蛆般将她重重淹没。 桑晚在大黑的领地里闷头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大黑的踪迹,只能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类似于分界线的那条土缝坑槽。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时日,桑晚也逐渐摸清了这万蛇坑的规律。 大黑的原型对于万蛇来说就像是有天然的血脉压制似的,那些毒蛇十分地惧怕和忌惮大黑,根本不敢逾越过这条缝隙分毫,哪怕再是眼馋桑晚这块鲜肉,也不敢逾越雷界半步。 而大黑身为蛇类兽人,跟这些蛇类魔兽也没什么同类的感情,在他的眼里,这些蛇类魔兽只是他的食物。 大黑一般在自己的地界里独来独往地安静待着,肚子饿了就游过去,随机抽中几个幸运观众,啃着自己心爱的辣条,还不忘高高兴兴地给桑晚打包。 而现在桑晚走到了那条无形的屏障边,听见脚步声靠近,缝隙那边的群蛇齐齐仰首,无声而阴冷地注视着桑晚,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五颜六色的毒蛇裹缠成辣眼睛的一团,情绪激动地吐信嘶鸣,想要分食桑晚,却始终不敢越过这条缝隙。 桑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黑是不是在那边呢……他这么久都没回来,自己应该还是过去看看吧……可自己如果过去的话,恐怕一个不慎连命都没有了,但大黑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消失的…… 就在桑晚辗转纠结,迟疑地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却见缝隙那段的群蛇犹如躲避可怕的天敌似的,犹如洪水散去般向两侧退避躲开,飞速地钻进地底凹凸不平的缝隙里。 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正从那边扭着蛇尾巴爬过来。 「大黑!」桑晚松了一口气,连忙迈着小短腿迫切地迎上去,一个个问题犹如连珠炮弹似的:「大黑,你去哪里去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嘶——」大黑吐出殷红的蛇信,笨嘴拙舌的他根本无法回答桑晚这么多的问题,只是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第94页 「晚……次……」大黑满脸讨好,结结巴巴地说出几个字,随即动作粗暴地从背后拖动出一个人形。 桑晚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大黑竟然还拖着一个其他的生物回来。 男人满身伤痕,灰头土脸却难掩他的容貌英俊,衣饰华贵,一头碧色的长髮直至腰间,双眼紧阖昏死了过去,一副完全失去意识的模样,身后则是一双孔雀翎般炫彩流光的大翅膀,无力地耸拉在背后。 「这……这是羽族的兽人?」桑晚一脸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他怎么会掉进万蛇坑里?」 大黑则是兴奋地摇着蛇尾巴,动作粗暴蛮横地把脚下昏死的鸟人拖到了桑晚的身边,像是想要得到夸奖般,双眸亮晶晶地看着桑晚,讨好地蹭了蹭桑晚的掌心,结结巴巴地开口:「晚……次……」 带回来的新食物给晚晚吃。 眼看大黑已经开始忙着起灶烧火,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昏迷的鸟人剥干洗净,桑晚连忙阻止大黑拔鸟人的翅膀羽毛,哭笑不得地说道:「大黑,这可不兴吃。」 第五十二章 千万条带着抚慰能力的细弱游丝涌进身体, 昏死过去的鸟人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只觉喉头一股甜腥直冲嘴里,他艰难地用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凄悽惨惨地咳出几口血沫。 「你醒了?」动用完异能的桑晚缓缓收回手, 这只鸟人的伤势过重, 桑晚的魔力几近耗尽她才停手, 脸色跟之前相比变得苍白虚弱了几分。 大黑眼含担忧地看着桑晚, 随即怒气沖沖地瞪了一眼那只鸟人,手已经忍不住开始摸刀。 眼看大黑这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桑晚连忙制止叫停道:「大黑,你可别乱来,你杀了他我刚才岂不是白费气力了,而且我们还要靠着他出去。」 大黑的蛇尾只能委屈巴巴地垂下,手指捏着那把匕首, 刀尖的位置在自己尾巴的各个位置比划。 「大黑,你不要尽想着把自己宰了给我补补身子,」桑晚哭笑不得:「我可捨不得吃你。」 毕竟两人在这不见天日,荒废芜秽的坑底相依为命地生活了这么久的时间, 大黑在桑晚的心里已经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了。 大黑闻言怔了怔, 惊喜交集地随手丢下匕首,匕首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的弧度, 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欢欣若狂地扭着尾巴爬过来, 用脑袋兴奋而激动地蹭着桑晚的掌心。 他当然愿意被桑晚吃掉, 但是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桑晚,他心底始终还是捨不得的。 「好了好了, 乖。」桑晚敷衍地摸了摸大黑的脑袋, 转头看向悠悠转醒的鸟人, 正对上他的视线。 清醒过来的鸟人显然也正在暗暗观察着桑晚和大黑,当他看清楚了桑晚没有任何兽人体徵的时候,他的双眸一震,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桑晚递过去一杯水,鸟人边咳嗽边颤巍巍地伸手接过,两人的手指只是虚虚地接触了一瞬,大黑立即不高兴地眯起绛色的竖瞳,尾尖带了烦躁意味地在地面摩挲。 鸟人的唇瓣干裂惨白,他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他缓了缓才声音喑哑地开口。 鸟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成年的雄性兽人大黑,下意识地忽略了桑晚这个人类幼崽:「你是蛇类兽人……你旁边的这个小孩竟然是人类?你们怎么会生活在万蛇坑底?」 大黑面无表情地看向鸟人,随即一脸冷漠地瞥开眼睛,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鸟人在大黑处吃瘪,有些尴尬地放下水杯。 「大黑他说话不太利索。」桑晚只能插嘴解释道:「你身为羽族,怎么会掉进这里?」 鸟人这才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了桑晚,他像是没想到一个看着六七岁的幼崽,说话的口吻竟然会这么的成熟和老练,心头不禁升起一股违和感。 鸟人看向桑晚的眼神忍不住带了几分讶异和愕然,顿了顿才艰涩地开口:「我名为蓟苍,本是羽族的二皇子,被谋策逆反的皇兄当成了心腹大患,被他陷害追杀,我慌乱逃亡中气力不支,飞着飞着就人事不省地昏了过去,才会掉落这里。」 蓟苍竟然会不偏不倚地从那个洞口掉进这里,该不知道是说蓟苍的运气太差,还是她和大黑的运气太好,才等来了这样一条出去的生路。 桑晚忍不住腹诽道。 「是大黑从万蛇堆里救了你。」当然,桑晚闭口不提大黑是想把蓟苍拖回来打牙祭,充作储备粮的用意。 「我叫桑晚。你的伤势很重,若不是我的异能救治了你,你很可能就……」桑晚伸出两根手指:「算起来我们救了你两次,你怎么都应当把我们带出去吧?」 蓟苍惊讶地失声叫道:「原来我迷迷煳煳感受到的那股恢復伤势的能量是你的异能!你竟然是珍稀的治癒系异能!」 蓟苍的眼珠子飞速地转了转,且不说什么知恩图报的大道理,便是这样珍稀罕见的治癒系,他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不过…… 蓟苍的脸色浮现出几分尴尬,他无奈地低咳一声:「我的伤势很重,现在翅膀更是疼得一点力也用不上,根本无法展翼。可能是我摔下来跌落在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拢住翅膀护住自己,翅膀恐怕是被落地巨大的冲击力折断了……」 蓟苍像是生怕桑晚和大黑看低自己,背地里觉得他没用,对重伤无力的他不管不问,害怕被抛弃的蓟苍连忙语速飞快地补上一嘴。 第95页 「不过既然你有治癒系异能的话,再给我治治就好了,等出去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们二人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到时候金软晶核,你们尽管开口。」 桑晚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着从这个破地方出去,听见蓟苍的话难免生了几分失望。 她伸手摸着蓟苍华贵的碧翠翅膀,阖眼用残余的异能感受了一番,难掩惊喜地开口:「你翅膀的骨头断了几根。我的等阶暂时还无法医治过重的内伤,不过幸好这种外伤我还是能治的,顶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养好。」 蓟苍同样是喜出望外:「是么?那再好不过了。等出去平乱安稳之后,我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而那头的两人欢天喜地,这端的大黑却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睛。 其实他这些年早已过习惯了在坑底的日子,觉得能不能出去都是无所谓的。 他讨厌这只突然出现的鸟人,强行夺走了桑晚的视线,扰碎了他和桑晚坑底两人相依为命的平静生活。 「次……次……」被忽视的大黑不高兴地用手揪着桑晚的衣角,满眼幽怨地剜了一眼蓟苍,像是个找家长告状的小孩。 桑晚的语气逐渐失去了耐心:「大黑,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绝对绝对不能吃他,咱们之后要靠着他出去。」 大黑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随即像是泄恨般冷冷地看向蓟苍,赤色的竖瞳阴鸷冰冷,犹如寒沁未眠,幽夜点星。 蓟苍只觉一股可怖的威压袭来,被大黑凛冽的杀气吓了一跳,背后被折断的翅膀不太灵活地护住自己,惊恐道:「这位大兄弟,你可是蛇类兽人,咱们就算不是同族姑且也算是同类,你要吃也应该吃人类……」 蓟苍连忙咬住舌头把剩下的话吞进去,尬笑一声,迎着桑晚的视线讪讪道:「不,我不是让他吃你的意思。」 只不过蓟苍的心底却忍不住暗自嘀咕,这蛇类兽人的威压如此骇人,应当不是什么善茬,却对这么一个人类幼崽言听计从,乖巧就像是她养的宠物那般。 桑晚也不禁觉得奇怪,她拉了拉大黑的手,大黑立即听话地垂下脑袋,黑色的长髮犹如海藻般倾泻,桑晚垫着脚附在大黑的耳畔小声问道:「大黑,你为什么对蓟苍的恶意这么大呢?他到底是哪里招你惹你了吗?」 桑晚并没有见识过大黑冷眼看着群蛇分食吞噬其他人类的场景。 她原以为大黑这么喜欢亲近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和他都是万蛇坑唯二的类人生灵,但现在同为兽人的蓟苍到来,大黑却反而很是牴触和排斥他。 因为有外人在不方便说话,桑晚还是头次这么拉着大黑说悄悄话,桑晚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大黑的耳廓边,他皓如霜雪般的莹白耳垂变得通红,原本比寻常人类低上许多的冰凉体温霎时升高。 他又开始变得奇怪了。 大黑双手娇羞地捂脸,一惊一乍地扭动着腰肢疯狂地甩着尾巴爬走,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塞进石头的缝隙里,但上身和一大坨尾巴还留在缝隙的外面。 蓟苍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刚才在蓟苍的心底,这位蛇类兽人是一个脾气古怪,但实力却高深莫测的厉害人物,蓟苍心底十分警惕,不敢轻易招惹大黑,生怕触怒了这位性情阴郁冷漠的高手。 然而不过还是一转眼的时间,刚才还让蓟苍胆战心惊的高手,下一刻就毫不顾忌形象地撅着屁股,脸色荡漾地把脑袋钻进了石头缝隙里。 「呃……他,他这是怎么了?」蓟苍的内心受到了极大震撼,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黑残余在石缝之外的屁股墩。 桑晚和蓟苍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黑应该是害羞了。」 和大黑相处了这么久,桑晚也能从大黑奇怪莫名的言行举止里揣测一二他的情绪变化。 每次只要桑晚摸了大黑或是夸了他好听的话,大黑都会兴奋不已,还会娇羞地捂脸,或者激动地把脑袋钻进石头缝隙里。 「害羞?」这个回答更是让蓟苍惊讶:「他害羞什么?」 桑晚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她想起自己刚才附耳小声问大黑的问题,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大黑的意思?大黑其实并不讨厌蓟苍? 桑晚迟疑地抬眸,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大黑见到你是很高兴的,他在表达自己特别喜欢你。」 「……是、是吗?」蓟苍石化般呆滞地扯了扯嘴角,动作僵硬地看了一眼大黑:「不过承蒙喜爱,虽然我知道自己一表人才,仪度翩翩,但我还是更喜欢软软香香的雌性兽人。」 蓟苍可是天性风流的花孔雀,温香如玉见识得多了,但还是头一遭被雄性兽人看上。 可这蛇类兽人的威压如此可怖,实力肯定比他高,若是真的要强取豪夺他…… 蓟苍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免有些担忧地捏紧。 就在大黑平復了心情摇着蛇尾巴迴转之时,蓟苍连忙后退了几步,仓皇失措地躲到了一块巨石后面。 「嘶?——」大黑一脸茫然地吐出蛇信,不过这只碍眼的鸟人离他远远的,这正是大黑求之不得的。 大黑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桑晚的掌心:「呜。」 但是蹭着蹭着大黑却突然脸色奇怪地停住了动作,他生硬地僵立在原地,眼前变得一阵眩晕,桑晚明明近在眼前,五官米蒙得却看不清楚,像是拢了层清雾笼泄绢纱看不真切。 第96页 「大黑,你怎么了?」桑晚奇道。 大黑摇了摇头,把脑袋放在桑晚的掌心中,满脸的依赖恋慕。 *———————————— 桑晚昨天动用异能到了魔力耗尽的地步,她倍感疲倦,闭着眼昏昏沉沉的睡去一觉睡到自然醒。 桑晚先是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身侧空荡的地面,桑晚奇怪地揉了揉眼睛。 怎么大黑又不见了? 昨天捡了个不知底细的鸟人蓟苍,毕竟初识不久,桑晚还不能完全地信任蓟苍的人品,如今向来黏她的大黑不见了踪迹,桑晚心头第一不反应就是怀疑蓟苍搞的鬼。 桑晚蹙紧眉头,带了几分紧张地起身,连忙寻到昨夜安置蓟苍的一块巨石。 这只花孔雀显然已经醒了很久,正忙着用嘴代喙,梳理着自己翅膀上炫彩流光的羽毛。 「唔,你来给我治翅膀啦?」蓟苍回头匆匆看了一眼桑晚,又忙着治理整顿自己的羽毛。 桑晚忙不迭开口问道:「你先别梳羽毛了,大黑不见了,你见着他没有?」 「没有。」 蓟苍摊开双手,又慢条斯理地垂下头:「人类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羽族的翅膀可是特别重要的,小雌性们能不能看上我,都凭藉着我好看的羽毛。每当开春桃月的时候,我就要展开自己的翅膀和尾翼,让她们都好好看个清楚,喜欢我的雌性可多了,我也很烦恼……」 虽然这只花孔雀长得不错,但还是没有紫珏那般的媚骨天成,远不及紫珏那只狐狸的尽态极妍。 桑晚嫌弃地皱起眉头,懒得听这只花孔雀絮叨,继续寻找大黑的踪迹。 坑底拢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桑晚很快就在一个边缘旯旮找到了大黑。 但她却苦着脸顿住了步伐没有继续上前,一脸的迟疑和纠结。 *—————————————— 一条狰狞可怖,大似山峦的黑色巨蟒正盘踞在角落。 听见了脚步声之后,一双阴鸷诡谲的猩红竖瞳直勾勾地看向了桑晚。 「大黑?」桑晚的尾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抖。 尽管和大黑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但她再度看见大黑可怕的原型之时还是难免害怕。 巨蟒听见桑晚的声音,缓缓地游动向前,犹如重重阴云逶迤腾曳而来。 「大黑,你怎么变成原型了,你还是快变回蛇人形态吧。」桑晚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大黑是蛇人形态的时候桑晚都有些害怕他那条蛇尾,更别提大黑这恐怖的巨蟒原型了。 巨蟒吐着猩红的蛇信,缓缓地游动过来,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身以桑晚为中心绕着圈圈,直至把桑晚围在中间,随即黑蟒缓慢地垂下巨大的头颅,意图动作迟缓地靠近桑晚。 他的原型过于巨大,只能将动作尽力地放慢放轻,才能保证不伤到桑晚。 而桑晚看着巨蟒的头颅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底那份对蛇类的恐慌害怕是她无法逃脱的梦魇,犹如跗骨之蛆般再度浮现,桑晚抖得声音都变了:「大黑,你还是变回原型吧,你这个样子,我好不习惯。」 他变不回去了。 今早醒过来的时候,大黑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巨蟒的原型。 兽人有两种形态,人形和兽形。 日常生活的时候人形更加方便,但战役搏斗的时候却是兽形更加强悍威勐。 兽人往往可以在两种形态自幼变幻,但大黑对此颇不熟练。 他自蛋壳里孵化出来就是野生野长,也没有长辈教会他常识和各种经验, 从前大黑独身处于坑底的时候都是巨蟒原型过活,还是见到桑晚之后才无意中学会了变幻了兽人形态。 大黑对于两种形态的变幻极为生疏,现下他睁眼发现自己变幻了原型,却无论如何努力都变不回兽人形态了。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看不清东西了,刚才还是桑晚叫他,大黑才循着声音靠近。 大黑委屈地吐了吐蛇信:「嘶——」犹如往常般磕磕绊绊地唤道:「晚……晚……」 熟悉的声音,但现在身为巨蟒原型的大黑做任何动作,都只会让桑晚觉得恐惧害怕。 桑晚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大黑,你到底怎么了?」 大黑结结巴巴地说了许久,含煳不清的一个字一个字犹如豆子般往外蹦,老半天才让桑晚勉强明白了他的现状。 「你变不回去了?眼睛也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桑晚急得团团转,对于大黑的关切和担忧还是胜过了她对于蛇类的恐惧,桑晚连忙上前几步,伸出手掌。 「大黑,趴下来。我用异能给你检查一番,看看你是不是哪里病了?」 巨蟒正要听话地趴下,梳理好羽毛整顿完着装的蓟苍这才姗姗来迟。 蓟苍毕竟不似大黑与世隔绝,懵懂无知犹如稚童,他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雄性兽人,更何况身为羽族的二皇子,眼界并不低,至少比桑晚和大黑要见多识广多了。 「你们不要慌乱,这位阁下,唔……这位大,大黑阁下……」尽管昨天大黑对蓟苍爱答不理,但蓟苍也听到了桑晚叫这蛇类兽人为大黑。 哪有人叫大黑的?这也太像狗的名字了?难不成高手的名字都这么别具一格不拘世俗的吗? 蓟苍忍不住腹诽着桑晚精心取的名字,面上却是一派恭敬:「这位大黑阁下身为蛇类兽人,应当是要进入蜕皮期了,角膜会变得浑浊,暂时会出现失明情况,所以大黑阁下看不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用太过担心,过几天就会好了。」 第97页 「蜕皮?」桑晚这才恍然大悟:「大黑,难道你之前都没有蜕皮过吗?」 巨蟒动作凝滞,微微摇头。 蓟苍想了想开口道:「我身为羽族,并不是很了解蛇类兽人。普通的蛇类魔兽每年都会蜕皮,甚至会蜕皮很多次,但大黑阁下是蛇类兽人,想来自然会跟普通的魔兽不同。」 「那这个所谓的蜕皮究竟难不难,辛不辛苦?大黑会有生命危险吗?」桑晚关心地问道。 蓟苍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里的摺扇:「人类小姑娘,这你就放心吧,这是蛇类很正常的生理现象,过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桑晚刚松了口气,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似的:「你哪里来的摺扇?」 「储物囊里面的啊。」蓟苍神态自然。毕竟他身为羽族皇子,储物囊这等玩意儿只是寻常。 「这么冷的天,你还扇扇子?」桑晚一脸莫名。 「人类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风度翩翩……」蓟苍一脸得意,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多少雌鸟拜倒在了他的石榴裤之下。 桑晚不想听这只骚包花孔雀的泡妞经验,正想要逃离的时候,身侧大黑化身的巨蟒原型循着声音缓缓靠了过来。 蓟苍所言非虚,大黑那双猩红的竖瞳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白翳,眸色变得十分浑浊。 周身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失明让大黑失去了安全感,本就缠人的他此时此刻更是黏桑晚得不行,满腹委屈地想要贴贴桑晚。 前有骚包花孔雀,后有梦魇般的可怖巨蟒。 桑晚简直是进退两难,眼睁睁地看着可怖的巨蟒离自己越来越近,桑晚连连摆手,竟然害怕得连声音都破音了:「大黑,快停下!」 大黑怔了怔,满腹委屈地停下。 「大黑,你先别乱动。」桑晚缓了缓情绪,语气变得轻柔了不少,以劝慰的语气说道:「既然这两天你要蜕皮了,那就好好待着不要乱动,不然之后蜕皮的时候没有气力了怎么办?」 「嘶——」巨蟒吞吐着蛇信,试图用不熟练的语言,结结巴巴地想要告诉桑晚,他只想和她待在一起。 然而却被蓟苍插嘴道:「人类小姑娘,既然大黑阁下无碍,那你还是快运用异能帮我医治翅膀吧。毕竟我的翅膀早一日恢復,咱们也能早一日出去。」 桑晚觉得蓟苍说得有理:「大黑,你这两天就待在这里安心休养吧,等你蜕皮之后蓟苍的翅膀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就能出去了。」 大黑着急地甩了甩脑袋,除了嘶鸣却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 失明的他本就不安,此时此刻十分需要桑晚的陪伴,桑晚却近乎逃避似的飞速逃离了:「大黑,那我就先去给蓟苍治翅膀了。」 待到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巨蟒呆呆地在原地僵立了一会,蜕皮期的他本就焦躁不安,很快便开始狂躁地在粗粝的石壁疯狂地摩挲起来,犹如被打翻的砚台四散的浓墨,又似阴云密布,重层乌云搅动翻滚, 「真是的,我才走开一会你就开始发疯,那我以后若是不见了你该怎么办?」 桑晚的声音无可奈何地传来。 她虽然害怕大黑的原型,但始终还是牵挂着他的身体,忍不住又倒转回来再看看他的情况。 疯狂蠕动的巨蟒霎时安静下来,委屈巴巴地趴在原地:「呜……晚……晚……」 如果桑晚不见了,那他一定会一直找她的。 找到老,找到死。 第五十三章 火焰的璨芒跃动, 篝火的干柴噼里啪啦地溅出几枚火星。 橘黄的暖光照亮了桑晚的侧脸,她搓了搓冻僵的手,从烧红的石板上递给蓟苍一块烤好的蛇肉,烫得桑晚连连呵气。 蓟苍皱起眉毛, 一只手捏着鼻翼, 另一只手则用两根指尖小心翼翼地捻着肉块, 一副很是嫌恶鄙夷的模样。 「嫌弃就别吃。」 桑晚嚼着嘴里的蛇肉, 几乎快要吃吐了这个单调重复的味道,她忍不住瘪了瘪嘴:「我还以为你来了能给我改善改善伙食呢, 结果你储物囊里全是装的些华而不实的金银器具,珠宝首饰。」 蓟苍讪讪一笑:「咳,我可是皇子,平日里何曾缺衣少食,自然要注重外貌管理, 再说了,谁会闲得没事往储物囊里塞这些东西?」 「我的小翠就会。」 这个蓟苍的身份听起来气派,到了关键时刻倒还没她的异能靠谱。 小翠和桑晚心意相通,自豪地抖擞着枝叶, 桑晚笑眯眯地撸它, 幼苗同样亲昵地回蹭她。 蓟苍嫌弃地用手拍了拍灰尘,才拢着翠绿的翅膀坐在另一侧的半截枯木上, 他摸了摸下巴:「你手心里这株小苗怎么这么活泼, 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那般, 倒跟羽族圣殿里的那几位治癒系不大相同。」 「那他们的治癒系是怎样的?」桑晚露出好奇的神情。 蓟苍凝神想了一会,思忖道:「他们的治癒系发动之时都是掌中一团白光, 而你治癒系的化身却是一株绿植, 跟更像是木系异能。木系的表观, 治癒系的内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似于双系异能的情况。」 「是么?」桑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这些年以来,太多的困惑都让桑晚想不通,这些疑虑犹如重重交织的蛛网,看似留有缝隙却密不透风地封锁着真相。 第98页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一次,也想不通小翠为什么会生有灵智,更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鲍里斯的攻击里,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那枚发光的玉扣…… 但饶是疑窦丛生,桑晚也只能把这些秘密憋在心里,饶是自己什么都琢磨不出来也不会向旁人泄露半个字。 毕竟光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这个秘密,听起来就太惊世骇俗了,一旦走漏败露半点风声,定会给自己引来不少祸端。 而蓟苍也忍不住心底暗暗觉得新奇。 这个人类小姑娘,倒是蛮有意思的,不仅异能稀罕,明明这么一个还没他小腿高的萝蔔丁,也不晓得是有怎样的魄力,竟然能收復蛇类兽人那样的高手,让这蛇人像是她的跟宠似的,平日里跟在这人类的屁股后面形影不离,更是只对人类幼崽言听计从。 桑晚和蓟苍两人神色各异地对视一眼,各有各有的小心思,抱着试探的心思,互相聊着闲话,想多打探些心思。 蓟苍先是问起了桑晚沦落至此的缘由,桑晚不愿详谈,只敷衍地答了几句。 但蓟苍自己却是个话篓子,打开了就再也轻易关不上。 他从自己的幼年成长一路谈到了被皇兄陷害追杀的经歷,桑晚正托腮听得起劲,却有一声声不太利索的唿唤声,在清寂空荡的坑底遥遥那端,磕磕绊绊地响起。 「晚……晚……」 听见大黑的声音,桑晚下意识地起身,却又满脸纠结犹豫地顿住了步伐。 「你怎么停住不往前走了?大黑阁下好像在找你呢。」蓟苍一脸疑惑地开口问道。 桑晚眸光闪烁,她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似的。 前世今生,她最害怕的动物都是蛇,没有之一。 哪怕大黑现今是她要好的朋友,可桑晚还是出于本能地恐惧和畏缩大黑那可怖的巨蟒原型。 「晚……晚……」含煳不清的呜咽一直没有停止,甚至隐隐带了几分哭腔。 这声音就像是个被粗心丢在了幼儿园的小朋友,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小朋友都接回家了,自己却被忘在了角落,一边抽抽噎噎地啜泣着,一边抹着眼泪闷头找妈妈。 桑晚再也坐不住了,快步奔向声音的源头。 巨蟒处于蜕皮期,双瞳的眼睑处都生长了一层严实的白翳,曾经那犹如两轮赪玉盘的赤色竖瞳,如今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蜕皮期本就让大黑变得敏感焦躁,失明更是让大黑心底慌急不安到了极致。 无法视物,身处于一片绝对静滞的黑暗之中,也意味着他无法看到唯一可以让他安心的身影。 大黑如饥似渴地寻找着桑晚的身影,但这对于失明的他十分困难,再加上蜕皮期身体的不适疼痛,更是让大黑变得暴躁不安。 全无光感,完全丧失视力的巨蟒近乎疯狂地寻常着他的执念,不停地伸出殷红的蛇信探寻着桑晚的气息,但身体蜕皮期的反常却让他失去了以往敏锐的嗅觉。 巨蟒只能笨拙迟钝地在坑底胡乱爬动,坑底的角落旯旮到处斜横生长着嶙峋怪状的乱石,巨蟒庞大的身躯很快被乱石尖利的锐角划破得伤痕累累,黑曜石般乌漆的细密鳞片遍布着血痕。 巨蟒却恍若未察,只是一遍遍笨拙又执着地喃喃唤着:「晚……晚……」 「大黑!」桑晚气喘吁吁地停下,还未来得及缓口气就被大黑近乎自残的行为吓了一跳:「我只是一会不在,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可怕的样子?」 巨蟒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飞速地凭藉着声音凑拢到桑晚身边。 此时此刻桑晚看见大黑这副惨样,对于蛇类的惊怕和畏惧仿若都烟消云散了一般,心底只有对大黑的担忧和惦念。 「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不该趁你睡着悄悄熘走去吃夜宵的,不过……」桑晚拉长了声音。 巨蟒庞大的身躯微不可见地一抖。 「不过你也不该这么故意作践你自己,以后你再这样,我绝对不会再给你医治,也绝对不会理你了。」桑晚深得芬里尔的真传,兇巴巴地板着脸教训着大黑,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出手释放异能。 大黑感受着桑晚的气息,舒服地伸出蛇信,蛇尾盘踞成圈圈,小心翼翼地把桑晚圈在中间,犹如巨龙严防死守地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 十天半个月的日子,很快眨眼就过。 大黑已经到了蜕皮期最关键的时刻,在坑底的一个角落不断地摩挲石壁试图褪下原来的旧壳,犹如快要化蝶的虫蛹般奋力蜕化。 蓟苍的翅膀也在桑晚治癒系的异能帮助下好得差不多了。 桑晚给大黑说了一声,安抚了他的情绪,承诺很快就会回来,就和蓟苍走到了洞口下进行试验。 她欣慰地看着蓟苍试探着展开巨大的翅膀,翠绿的孔雀翎犹如霁空苍流耀着璨焕的光泽,尾端的覆羽绮丽夺目,他奋力震翼,以轻盈的姿态越飞越高,直至跃出了洞口。 那抹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再也没有回来。 「……不是吧?」桑晚的脸色从欣慰自豪逐渐转变,难看得像是吃了一坨x:「他竟然不回来了?」 「我竟然救了这么个白眼鸟——啊——」桑晚嘴里骂蓟苍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翠绿的残影犹如坠星般飞速从洞口直落而下,一个俯冲直接揪着桑晚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第99页 桑晚发出一声惊叫,就被拎小鸡崽子似的被提了起来,眨眼功夫直接从不见天日,他们就从犹如万丈深渊的坑底提速飞上了凌霄碧空。 就像坐上了一场永无止尽的过山车,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桑晚惊惧不已地瞪大眼睛,想要害怕地叫出声却感觉烈烈狂风尽数灌进了她的嗓子眼,将她的尖叫无形扼杀,全部堵在了肚子里。 「啧,你怕什么。有我提着你,绝不会掉下去的。」蓟苍无奈地撇撇嘴。 桑晚想骂蓟苍,但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连忙抖着唇说:「你别光只带我,大黑还在下面!」 蓟苍却露出复杂的表情,眼露愧疚:「没办法,他还在蜕皮期,暂时管不了他。现在我们逃命要紧。」 「逃、逃命——?!」桑晚双眸一紧,才发现背后的云层后正有无数细密的黑点犹如蝗虫过境般追来,无数的鸟人振翅追赶,甚至还举着弩/弓试图瞄准他们。 蓟苍一个俯冲,侧身灵巧地躲过无数发弩/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才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皇兄布置的爪牙发现了。」 第五十四章 就在蓟苍话音未落的时候, 一只羽箭擦着桑晚的脸庞飞过,幼崽细皮嫩肉的脸颊处很快被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桑晚下意识地犟着脖子回头,随即瞳孔一缩,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无数只弩/箭穿风破云而来, 麇集稠密得犹如犹如黑压压的蝗虫过境, 而更危险的是伴随着代表着无数异能发动, 五颜六色的璨焕光束。 蓟苍并没有回头却似有所感, 数根耀着虹彩光泽的眼圈花纹的尾部覆羽向追击他们的敌人飞去。 看似轻飘若雪的一根羽毛,却轰然爆炸出可怖的冲击波, 接二连三的蘑菇云在敌人堆里炸开,火光四溅,犹如数簇焰火在云端盛放,光是爆炸的余波都掀飞了不少敌人。 桑晚咋舌地看着,暗自心惊这骚包花孔雀蓟苍的异能倒不含煳。 小翠则飞速地从她掌心中钻出来, 在眨眼间生长出无数条繁茂的藤蔓,像是长了眼睛般张牙舞爪地挡住了几波攻击。 然而追杀他们的敌人实在太多,攻击的异能光束也太密集,饶是背后有小翠尽力地撑开一个屏障, 蓟苍的后背还是被几束光线击中, 他的唇角渗出汩汩黑血,抖得身形不稳, 差点连翅膀都无力再张开。 蓟苍痛得面目狰狞, 额上青筋直跳, 如今生命垂危,蓟苍再不復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睚眦欲裂地低吼道:「快释放你的异能!否则我死, 你也活不了!」 尽管蓟苍这副威胁的口吻气得桑晚心生愤懑, 但紧张的局势甚至不容她有时间说话,毕竟现在桑晚和蓟苍已经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桑晚只能咬牙切齿地释放自己的治癒系异能。 桑晚掌中绿光涌动,蓟苍的脸色顿时不復刚才那样惨白,连振翅的力气也变大了不少。 而被蓟苍犹如拎小鸡崽强迫揪走的桑晚,在这瞬间弄清楚了蓟苍的险恶用意。 如果真的感念她和大黑的救命之恩,在遭遇追杀的时候,又何必再度飞回来暴露她和大黑的藏身之处,抛弃正处于蜕皮期虚弱无比的大黑,强制性地带走她,把她掺入这场凶多吉少的逃亡? 蓟苍并非是因为之前的承诺,才去而復返飞回来带走她的。 而是因为只有带上治癒系异能兼具一定战力的她,蓟苍才有机会从万军围困之中突围活下来。 ……这世界上有秋箐这种不求回报的良善之人,却也有蓟苍这种反手利用救命恩人的存在。 毕竟秋箐只是凤毛麟角,蓟苍这种人才是寻常。 出身羽族皇室的蓟苍根本就不是他表面那副嬉皮笑脸的轻浮模样,反而心机深得可怕。 桑晚看向蓟苍的目光变得冷淡疏离起来。 而振翅仓皇逃亡的蓟苍还未有察觉,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刚才还难看至极的脸色却突然喜上眉梢。 桑晚顺着蓟苍的目光看过去,遥遥远处一批披甲戴胄的鸟人飞了过来,而蓟苍正激动地打着手势,很快有数只鸟人迎过来把他们护在中间。 待到两拨人接应会合之后,为首的鸟人恭敬地行了个礼:「二皇子殿下,您能从重重截杀围堵之中活下来真是太好了!您受伤了?我这就为您宣召治癒系异能者。」 「不必,她就是。」蓟苍费力地提了提手里的人类幼崽,为首的鸟人被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先震惊哪个点:「这是人类?!她是治癒系异能?!」 既已突出重围没有了性命之忧,浑身紧绷的蓟苍这才松懈下来,和之前那副狰狞的样子相比和善了许多。 蓟苍不由得看向多次救了他性命的人类幼崽,人类幼崽那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脸上赫然有一道血痕,这道伤口在她白嫩的脸庞上格外显眼,蓟苍不由得带了几分触动,满脸温和地柔声问道:「人类小姑娘,你还好么?除了脸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我没事。」桑晚却是态度冷淡:「但是我很担心大黑,绝不能把他单独留在那里。」 蓟苍的眼底夹杂着愧疚,有些心虚地开口:「大黑阁下现在化为原型,处于不方便的蜕皮期,而万蛇坑那边眼下却是我皇兄蓟天的地界,遍布着他的爪牙走狗,若是不彻底击败这个逆贼,我们的人一时半会无法过去。」 第100页 桑晚一怔,回想起之前大黑寻觅不到自己的踪影几近癫狂的场景,桑晚立即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两只小手情绪激动地揪着蓟苍的衣领:「你不能不管大黑,把大黑独自留在那里,他找不到我会害怕的!」 身侧的羽族侍卫立即厉声呵斥道:「大胆,还不快松手,你这个卑贱的人类竟敢对二皇子殿下不敬!」 「我没忘记对你的承诺。」蓟苍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但现在不是局势不方便么,你总得给我些时间……」 忽然身侧的羽族士兵面色敬畏,动作整齐地行礼,打断了蓟苍没说完的话:「参见圣子殿下!」 桑晚听见这个熟悉的称谓,不由得身躯一僵。 犹如冷霜寒川的男人在望见了蓟苍怀里那个灰头土脸的小身板的时候,忍不住厌恶地皱起了眉毛。 银髮白袍,手持法杖,一金一银的异瞳让他更显神性,一双洁白的翅膀正如他的称谓那般圣洁高贵。 雪白的长袍清冷而禁慾,犹如渊清玉絜,濯如月柳。长袍被唿啸的烈风吹起,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而他薄唇微抿,神情寡淡,眼底是一望无际的冰冷与漠视。 他犹如九重天云端高不可攀的谪仙,清隽矜贵,不染纤尘,连多看一眼都是染指罪过。 似乎水穷天秒,风尘外物皆匍匐于他的脚下,而他定非尘土间人。 然而桑晚却在和他对视的瞬间悚然一惊,忍不住露出了像看到地狱恶鬼的表情。 汀白觉得这人类幼崽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但这并无所谓,只要是人类,胆敢出现在他汀白面前就是死罪。 「蓟苍,你为何要和人类亲近?」汀白带着几分问罪口吻,冷声质问道。 蓟苍的神色一变,态度恭敬甚至带了几分讨好地飞速讲了一遍他和桑晚的渊源。 「万蛇坑?」汀白的异瞳眸色一深。 原来她就是在一年前被他赐予虿盆之刑的人类,她竟然没有死,还在那万蛇坑底好好地活下了下来,甚至收復了一条巨蟒原型的蛇类兽人…… 治癒系么…… 就在桑晚以为面前这个活阎王,又要想什么恶毒的方法把她折磨致死的时候,男人却神色淡淡地开口。 「把她送到我的寝殿,让她试试治癒我的旧疾。若这人类也和圣殿那几个废物一样空有治癒系的名头,却对于我的旧疾没有任何作用的话……」 男人没再说什么,但桑晚的身体却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 若是她的异能治不好这活阎王的旧疾,她的下场一定会比丢进万蛇坑还惨。 *———————— 残余染血的蛇蜕零碎地散落在各地,浑身伤痕的巨黑色蟒无力地盘踞在角落,几乎连吐信的力量也不剩下。 一阵白光显现,黑髮赤瞳的蛇尾男人呆呆傻傻地摸了摸自己遍体鳞伤的上半身,随即僵硬地扯起唇角。 太好了,晚晚不会讨厌他这副样子了。 「晚……晚……」恢復了实力的他含煳不清地唿唤道,连忙扭动着蛇尾四处寻找他最珍贵的宝藏。 可是找不到。 怎么都找不到。 桑晚好像从他的身边凭空消失了。 很快不见天日的空荡坑底断断续续地响起他含煳不清的呜咽,而这呜咽从带了哭腔,到逐渐沾染绝望。 「晚……晚……」他的嗓子已经啜泣得沙哑,却执着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茫然无助得好似被主人丢弃的困兽,含煳不清的绝望嚎哭在坑底久久迴荡,绝望悽厉的声音犹如望帝杜鹃,声声泣血。 第五十五章 桑晚双手抱着膝盖, 安静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 这是个布置简陋的耳房,有日光攀着红木雕饰横格窗悄悄伸进来,窗外则是万丈高空,逃无可逃。 小翠从掌心蔓延缠绕着她的手臂生长, 趁桑晚不备蹭了蹭她的脖子, 桑晚猝不及防地被小翠挠痒, 下意识地笑出了声, 但随即很快又变得低气压,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小翠, 大黑他找不到我会不会害怕啊?」 「小翠,你说这活阎王到底有什么怪病,别人都治不好,咱们多半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是不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大家了……」 随着窗外的光线下移,晚风姌袅, 能遥遥看见咸蛋黄般的夕阳裹着橘色的厚云外壳沉落,日暮西山薄。 栓紧实了的房门被动作粗蛮地重重推开,昏昏欲睡的桑晚惊醒般地抬眸,被几个披甲戴胄的鸟人侍卫押送到了羽族的圣殿之外。 在殿外空着肚子干等了几个小时, 桑晚的手脚都被蚊虫叮了好几个红包, 小翠兇巴巴地用枝条扇走它们,直到夜深的时候, 才有一袭白袍的侍人手持素纱灯笼, 把她领了进去。 羽族的圣殿修得极为华贵奢靡, 这座修建在空中的宫阙犹如传说中的九重天,桑晚跟着侍人东拐西拐地走过数个空中长廊, 穿过重重瀰漫着乳白雾气的云层,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几乎走得桑晚小腿酸痛,才来到了一座置设处处透着清幽雅致的殿宇。 侍人很明显瞧不起桑晚,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无一不充满着鄙夷,毕竟圣殿那几名治癒系都对圣子殿下的顽疾束手无策,这么一只人类小崽子能有什么用处? 多半已经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第101页 尽管侍人满眼轻视,但他畏惧圣子殿下加以怪罪,也只能尽职尽责地给桑晚说清楚汀白的的病情。 「这些年以来,殿下患上了怪症,不得卧,不瞑目,夜不能寐,就算好不容易睡去也是浅眠,睡不了一两个时辰很快就会惊醒。」 ……就是失眠症呗? 难怪这尊活阎王的脾气这么差,手段这么阴狠毒辣,动不动都想出各种可怖的刑罚,他每天睡不好觉,这么积年累月地下来,很难不变得暴躁易怒。 侍人看着桑晚瞭然的表情冷笑一声:「你别得意太早,以为这是好医治的小毛病。我看你左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六阶,圣殿那几名治癒系的等阶都比你高,甚至有一人还突破了领主阶级,但却对于殿下这多年无法根治的怪症却一筹莫展。」 桑晚闻言紧张地揪了一下小翠的叶子,趁着侍人转过头不备的时候,连忙低声问道:「小翠,这个你能治吗?」 小翠抖了抖枝叶,像是点头,却更像是在摇头,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大把握的模样,桑晚心底咯噔一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侍人的身后。 当桑晚踏进寝殿门槛的时候,她的鼻翼耸动,闻到了一股雅致的沉水薰香的气味,侍人通传的声音也恭敬地响起:「殿下,已经带到了。」 一个背生双翼的人影一手虚撑着额头,阖眼斜倚在软榻上。他雪白的翅膀拢在身后,像是刚沐浴薰香完毕,银色的长髮还带着水汽,半干不干地披在身后,睡袍松垮,只腰间系了根布带固定,隐隐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 汀白闭着眼并没有抬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侍人便立即卑躬屈膝地行了一礼,掩门告退。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 汀白没有吩咐,桑晚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手脚僵立地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汀白犹如染满霜雪的银睫乱颤,蹙紧眉头,声音满是不耐和厌烦:「……杵在那里,难不成是要我请你过来?」 事关生死,桑晚面色惨白地挪动双腿走过去,甚至慌乱得同手同脚,她心乱如麻,双手紧张地搅在了一起,咽了口唾沫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自己的耳廓处迴响。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桑晚抖着手抬起来,掌心的幼苗催化为藤蔓,犹如悬丝搭脉般缠上了汀白的手腕。 桑晚也不知该如何医治,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的魔力输送过去,汀白的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淡淡地瞥了一眼桑晚,看不出喜怒。 ……虽说汀白极端地厌恶和仇视人类,本对这只雌性人类幼崽也不报什么希望,只是看到她像是变异过的治癒系的异能,只是抱着随意的心态马虎一试。 但汀白万没有想到,这只人类幼崽的等阶虽然比不过那些高阶治癒系,输送的能量却竟然更让他觉得舒服。 汀白不知不觉地闭紧了眼睛,桑晚输送而来的能量如午后温热的阳光软趴趴地侵染全身,睡意以不可抵挡的势态汹涌袭来,汀白没有多加抵御便任由睡意侵袭,但心底却并未有多少喜意。 因为他汀白知道,自己就算睡着之后顶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也会很快惊醒,后半夜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辗转反侧地睁着眼直到天色渐明,晨星破晓。 数年以来,汀白就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汀白白日里虽不露声色,还是那副高高在上,沉静淡漠的模样,但实则内心早已歇斯底里,却碍于圣子的身份他只能隐忍不发,实则已经快要被失眠症折磨得发疯了。 没有失眠过的人是不会懂这种感觉,每晚都仿佛经歷一场酷刑。 明明身体已经疲倦睏乏到了极致,然而神智却是万分清晰,被困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几近永恆的死寂中无法逃离。无论他怎么挣扎魂灵却也无法安息,却只能被那些无比想要摆脱和掩藏的回忆,犹如枷锁桎梏般锁住。 梦魇般的往事在他的梦境里夜夜重复,犹如溺水之人窒息于浪流中,被四面八方所侵袭而来的冰冷包围,无处可逃。 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一遍遍回忆,在回忆中一遍遍地再度歷经痛苦和绝望。 桑晚眼看榻上的人紧闭双眼,仿若睡熟了的模样,她才勉强松了口气,但也没有绝对地放松,毕竟侍人说过就算汀白睡着了也只是浅眠,很快就会惊醒。 忽然桑晚不经意扫过的目光遽然一顿。 汀白的耳垂坠着枚极其精緻的玉质耳饰,这冰玻种翡翠的材质分外的眼熟,成色透亮,纯净无暇,甚至连纹路都让桑晚觉得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 桑晚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脖颈,而她脖颈上那根红线套着的玉扣竟然也似有所感般,正在盈盈发光,仿若有生命那般漂浮在了空中。 原来如此,桑晚这半枚玉扣才会指引着她不偏不倚地撞见汀白。 一时之间,桑晚不知道该是喜是悲。 喜的是,汀白那枚耳坠正是自己这些年以来苦寻不得,残缺玉扣的一部分。 悲的是,再见它却成了汀白的所有物,桑晚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瞅着,根本不敢拿回来。 桑晚嘴巴发苦地死死盯着那枚玉扣,只能努力地压下自己妄图动手的念头。 桑晚仔细地观察那枚耳饰并不是耳夹的式样,而是穿了耳洞,她想要那枚耳饰,还要费力使劲地揪着汀白的耳朵才能取下来,一定会惊扰浅眠的汀白,到时候被手段狠辣的汀白髮现桑晚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对他的东西起心思,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第102页 桑晚直勾勾满眼渴望地盯着汀白的耳坠,却不敢轻易动作,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桑晚早已感觉过了一两个小时,汀白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为幼童的身体需要发育,所以每天都要睡十多个小时,桑晚只觉她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小身板变得摇摇晃晃,一个踉跄甚至差点跌倒,连带着缠着汀白手腕让两人相连的藤蔓也勐然一抖。 桑晚立即再度犹如站军姿般规整地站好。 她这个治病的人差点睡着了,若是被汀白看似外貌圣洁实则无比恶毒的人发现,她还有小命可活么? 桑晚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汀白,见他还是阖着眼浑然不觉的模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她的双腿早已站得酸软无比,桑晚在汀白的榻旁小心翼翼地放下半个屁股,心底盘算着只要发现汀白有醒来的迹象,她就立即站起来。 就悄咪咪地坐一会,桑晚原本这样想道。 就闭着眼休息几秒,桑晚原本这样想道。 就躺下小憩几分钟,桑晚原本这样想道。 然而没过多久,幼崽软软地倒下,好巧不巧地正跌在汀白的怀里,她掌心的藤蔓依然相连着汀白皓如霜雪的手腕,莹翠欲滴的藤蔓泛出道流光一闪而逝,仿若错觉。 *———————————————————— 「贱奴,昨天的风能没有达标,你是不是又偷懒了?!哟嚯,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桑晚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周遭全然陌生的场景。 四周一排低矮的棚屋被高高的围墙困起,像是个后院,却有股身处监狱牢笼的窒息感。 「贱奴,刚才不是还嘴硬吗?现下怎么反倒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出声了,怎么,是我不够用力,还想要吃鞭子吗?」 有尖利刺耳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前方低矮交错的棚屋传来,桑晚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当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时,桑晚双眸一紧,她几乎是本能地施展异能召出藤蔓,挡在了少年的面前。 本来挥着鞭子的中年男人一惊,却被藤蔓狠狠地甩飞,狗啃泥般趴在地上滚了几圈。 「谁?!」中年男人恼羞成怒地抬起眼睛,看清桑晚这么个六七岁模样的小豆丁怔了怔,但桑晚身上的藤蔓却明显昭示着她是血异能者的事实,多半是血脉高贵的世族子嗣,绝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招惹。 中年男人硬生生地收住了原本狰狞的表情,努力地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位小……小姐怎么误入了这般脏污的地方,还是快些请离开吧。」 桑晚却没有多看一眼谄媚讨好的中年男人,只是倒吸一口凉气,关切地垂下眼睛:「你还好吗?」 不等少年回应,桑晚就已经自顾自地开始给他治疗伤口了。 这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一身血污,他的灰发凌乱地覆盖着脸颊,遮挡住了容貌看不清五官,衣衫褴褛,几乎只有最紧要的地步勉强蔽体,其余地方都大喇喇地裸赤着,露出清晰可见的伤口,全身上下、从头到尾可以说是没有一处好肉,可以说是新伤叠着旧伤,有的还在渗血,有的肿得青紫,甚是骇人。 桑晚伸出藤蔓感应着少年的伤势。 肋骨断了两根。 左手畸形而扭曲地垂在身后,右手的手臂也好不到哪里去,血色的皮肉翻卷。 而双腿最是严重,无力地拖在身后。 膝盖已经完全碎裂,甚至隐隐可见白色的骨头。 他犹如牲畜般被关在一个十分狭小的笼子里,甚至都无法伸展开四肢,只能无可奈何地蜷缩成一团。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灰发少年背后还生着双翅膀,更是让笼子里不大的空间更显逼仄。 像是个被玩坏了的破布娃娃的少年听见声音,指尖微颤,一双死寂的眼睛才古井无波地慢慢抬起。 桑晚身躯一僵,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那是一双熟悉的异瞳。 金眸璨焕犹如耀罗初旭,银瞳孤冷好似桂魄夜光。 第五十六章 银色的睫毛轻颤, 犹如落满了凛冬霜雪,汀白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窗外的日头之后目光里先是茫然,随即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他竟然一觉睡到了清晨……? 鴥彼晨风, 郁彼北林。沁染了丝丝凉意的气流从窗棂里钻进来, 带着葱郁草木的清新。日光洒满, 落下一地铜钱大小的光晕。隐隐能听到鸟啼的声音, 清脆婉转。 曾经这代表着拂晓到来的一切,都让彻夜难眠的汀白痛恨无比。 但现在睡了场好觉的汀白却觉得心底畅快和通透, 很多年没有过这般神清气爽的感觉了。 但忽然汀白的身躯一僵。 随着汀白起身,怀里有个温热的小东西也像是被吵醒了似的,哼哼唧唧地转身扭动了一番,又很快睡熟了过去,两只小爪子趴在他结实的胸膛, 睡得无比的酣甜。 汀白额上的青筋微微一跳。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平日里寝殿总是被侍人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他本人也极其厌恶任何人的触碰,更何况是汀白最痛恨的人类。 他双眸阴鸷地看了一眼趴在他胸口的人类幼崽, 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在这瞬间汀白的脑海中浮现了数百种可怖的刑法, 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地古怪起来。 第103页 白日里无论汀白是怎样高高在上, 不染纤尘的圣子殿下, 然而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 他却只能被困在重重梦境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在噩梦中身临其境地感受着幼年时那些□□和羞耻。 他被困在其中, 无法逃离。 这才是汀白好不容易睡着, 却是浅眠一阵很快就会惊醒的根本缘由。 昨夜汀白又如同往常般被困在了梦魇中, 被人类俘虏充作最卑贱低微的奴隶,而督工稍有不顺心就会随意地循着由头狠厉地毒打他一顿,饶是他现在早已是领主高阶强者,梦中的他却永远都是那个卑贱的兽人奴隶,在人类眼里连普通的牲畜都比不上,只能委曲求全,逆来顺受。 而昨夜的那个梦到了后面却变得奇怪起来,有个人类小女孩挡住了他面前的鞭子,还温柔地给他疗伤,不仅那能量暖烘烘的让他觉得亲近,就连女孩的身影都格外地让他觉得熟悉。 汀白蹙紧眉头,带了几分难以置信地望向怀里的人类幼崽。 汀白头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幼崽的模样,当看清了她的五官容貌之后,汀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勐兽似的,竟带了几分慌乱地起身。 怎么可能……他竟然会梦到这个卑劣的人类? 汀白踉跄地后退几步,宽大的睡袍衣袖不慎扫落桌上的茶盏,茶盏掉落,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音。 桑晚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眸,桑晚心头一跳,神台顿时变得清明了几分。 桑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昨天好像梦见了个人,长得好像缩小版的汀白…… 汀白则是浑身僵硬地看着那双懵懂纯澈的黑眸,一想到那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不禁倍感羞耻,恼羞成怒的他第一反应是杀掉这个人类。 可怖的威压倾泻而来,风刃齐发,直直地对准了桑晚的喉咙。 *—————————————————— 一股强烈的杀气让桑晚嵴梁骨发冷,几乎凭藉着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地跌落在地。 而数根藤蔓在风刃袭来的瞬间一齐迸发勉强挡护住了桑晚,但几乎所有藤蔓都在眨眼的时间里,被无形无色却削铁如泥的风刃斩碎削断。 自己明明在给他治病,但汀白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恩将仇报? 等阶相差的巨大犹如鸿沟天堑般横在中间,若是汀白要杀她她也无计可施,桑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仰起头,软糯的声音稚嫩,却又带着违和的果敢与坚毅:「你要是杀了我,你这失眠症再也好不了!」 听着这赤/裸/裸的威胁,汀白更是觉得恼恨,恨不得即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碎尸万段。 汀白冷冷地勾唇,掌中风刃再度凝聚,他的长袍无风自动,魔力汹涌在身侧形成翻卷的气流,跟刚才那随手的一击完全不可相比。 死亡近在咫尺,桑晚心下一横,干脆闭上了眼睛。 但汀白掌中积蓄的那一击却夏然而止。 他的瞳孔一震,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眼底闪过挣扎和纠结。 此时此刻这只人类幼崽正好逆着光站在他的身前,汀白只觉眼前的场景和梦中那个护着他的背影逐渐重叠,光影交错,那个扭曲的画面与声音交织着一闪而逝。 汀白浑身的气力像在瞬间被抽走,他在桑晚惊愕的目光中冷冷丢下一句,甩了甩衣袖便大步流星地离去:「昨夜本尊好眠一场,不过是你运气好罢了。既然你说能治好我的失眠症,本尊便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胆敢口出狂言,暂且再留你一日的小命。」 *———————————————— 不知道汀白走了多久,桑晚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昨夜接应桑晚的侍人一脸震惊和石化地推开门,和桑晚面面相觑地对视相望。 刚才圣子殿下衣袖带风地擦肩而过,只撂下一句:「把这人类先养在本尊的殿中。」 身为伺候了汀白多年的贴身侍人,松回只觉得他一定是出现幻听了。 这只他十二万分看不起的人类幼崽,不仅没死在昨夜,好胳膊好腿地活着见到了今天的太阳,一直有洁癖的殿下竟然还肯让这只小崽子留在他的寝殿? 究竟是他失心疯了还是圣子殿下失心疯了? 「可以让我见一见蓟苍吗?」桑晚见这满脸呆滞的侍人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尽管桑晚心底清楚地知道蓟苍并不可靠,毕竟自己怎么都算是蓟苍的救命恩人,可他并没有信守承诺一同带走大黑。 还因为顾忌汀白的身份,明知自己被汀白带走凶多吉少,蓟苍却一言不发地根本没有求情。 但想要得知大黑的消息,除了蓟苍她根本别无选择,没有别的渠道。 「不行。」松回不出所料地拒绝了桑晚:「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要看殿下答不答允。」 桑晚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地坐下。 松回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地盯了桑晚许久,久到桑晚都有些侷促的时候,松回想起汀白的嘱託,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要吃些什么或是喝些什么吗?」 流落坑底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桑晚怔了怔几乎快遏制不住口水流出嘴巴,像是头饿狼眼睛都直了,正冒着瘆人的绿光:「我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第104页 松回被桑晚这副如饥似渴的模样吓了一跳,含煳地点了点头。 她摸着空瘪的肚子,想着能活一日是一日,立即毫不客气地点餐:「那我要吃糖醋里嵴,麻婆豆腐,红烧排骨,清蒸鲈鱼,泡椒牛蛙……」 *———————————— 当看清那那一团像个圆鼓鼓的丸子,小肚子鼓起一个弧度,伸展着四肢惬意地躺在他软塌之上的人类幼崽,而他的寝殿还残余着饭菜那股挥之不去的各种味道,汀白面无表情的脸犹如面具般四分五裂,嘴唇不敢置信地嗡动:「你怎么敢……」 他目光阴狠狼鸷地看向松回:「你竟敢把饭菜端进我的寝殿?还不制止她上床?」 松回额上满是虚汗,慌张无措地辩驳着:「殿下,不是您自己亲口说让我把这只人类幼崽养在您的殿中的么?」 他说的养,哪是任由这人类崽子在他殿中肆意妄为的养?! 汀白眼皮一跳,目光森冷地望着桑晚,桑晚却浑然不觉,甚至还作死地用爪子捻着他的被子,大有一副自己吃饱了就想睡觉的模样。 患有洁癖的汀白强行忍住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五马分尸的冲动,冷着脸不悦地吩咐:「把她拖下去里里外外地刷干净,派人将这殿中也立即扫洒干净,还有我的床褥被套,全都换上新的……不,直接给我换张新的床。」 且再让这不知好歹的人类崽子活上一晚,明日他定要将这祸端千刀万剐,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是是是……」松回瞧见汀白这可怖的表情不禁双腿一抖,哪里还敢多言半句,连忙招唿着候在殿外的侍人进来。 这人类幼崽过了今晚,绝不可能还有活头了。 松回心底万分笃定地想道。 *—————————————— 被人伺候这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袍,里里外外都分外清爽的桑晚舒服地嘆出一口气。 汀白冷笑一声:「珍惜你活的最后一晚吧。」 桑晚却一副充耳不闻直接摆烂的模样,直到汀白等到不耐烦了,才皱着眉忍不住冷声开口:「还不施展你的异能,信不信我现在就了解你的性命?」 桑晚这才不甘不愿地上前一步,颇有几分轻车熟驾地伸出藤蔓,缠上汀白的手腕,两个人又通过藤蔓相连在了一起。 汀白隐忍着怒气开口:「我警告你,若是被我发觉你像昨晚那般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再上我的床,钻进我怀里,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嘁——连毛茸茸的尾巴都没有,说得像是她很稀罕喜欢趴在他身上似的。要不是昨晚她本来只是想坐下休息才不小心睡着了,她才不往这坏鸟身边凑呢。 桑晚不屑地撇撇嘴。 汀白不喜欢她,桑晚也对数次欲要对她痛下杀手的汀白没有任何好感。 两个人互相嫌弃地偏过头。 桑晚发动异能,汀白很快双眼紧阖,撑着下颌的手无意识地掉落。 怎么这软塌边连个椅子也不放,难道是想让她站一晚上么?硬生生地站了两小时,桑晚忍不住腹诽,小腿肚子酸软的她再也熬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动作幅度微弱地又坐到了汀白的身侧。 只是悄悄摸摸坐一会,不会被发现的。桑晚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着。 没过多久,犹如小鸡啄米般七上八下的脑袋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下。 *———————————— 「哥,哥,快用箭把他射下来!」 桑晚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打量周遭全然陌生的环境,就像是个华丽的庄园□□,身后的园林隐隐约约有尖锐的童声传来。 伴随着一阵喝彩声,惊得树梢筑巢的鸦雀扑腾着翅膀乱飞。 「射中了!哥,你真厉害!」 「飞啊,贱奴,你怎么不继续飞了?」 桑晚循着声音分花拂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林荫小道走过去,在看清眼前残忍的景象之时,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 第五十七章 兽人少年背生双翼, 长发胡乱披散,身形消瘦,无法蔽体的破烂衣衫可以看清他遍体鳞伤,他本有着一双可以自由翱翔于天际的翅膀, 却比不过那些无拘无束的飞鸟。 他的脖颈套着一个刺眼的黑色项圈, 而项圈处则死死扣着一条泛着寒光的铁链, 被牢固地系在了地面的扣结处。 无论兽人少年怎么努力振翅挣扎着想要飞远, 却犹如牢笼里圈养的金丝雀,脖颈上的项圈和铁链就註定了他无法逃离。 「哥哥, 快用箭把他射下来!这兽人奴隶不是有翅膀么,看究竟是哥哥的箭快还是他躲得快!」一个锦衣玉袍的六七岁幼童激动地拉扯着一旁少年的衣角,童声稚嫩清脆,说出的话却恶毒得令人不寒而慄。 旁边的人类少年同样衣着华贵,他勾起唇角, 玩味地笑出声:「这比我们平日里用的星网舱的全息游戏有趣多了。」 人类少年接着用显摆的口吻洋洋得意地扬起头颅:「谁还用那些玩具弓,你看哥今日先得的高能粒子qiang。这蛮荒而来的兽人奴隶肯定不知道咱们人类的高科技玩意儿,今日少爷我好心让他见识见识。」 六七岁的稚童先是欢唿雀跃地拍手鼓掌,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高兴地瘪着嘴巴, 拉着哥哥的手撒娇道:「哥哥,这个东西杀伤力这么大, 你把他打死了, 我就没有玩具了。」 第105页 人类少年不屑地举起身侧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么一个卑贱的兽人奴隶, 家里多的是。前两天家里才新买了个马人奴隶,本来我昨天想骑一圈试试, 但听管家说他不太听话, 不过是一个坐骑, 等以后把双臂砍掉应该就会老实多了。」 人类少年就这样用着平淡的语气,波澜不惊地说着最残忍至极的事情。 话音刚落,便见数道耀眼的白色光束划破了天空,兽人少年扑打着翅膀拼命地侧身躲过,勉强躲过了这一轮高能离子束攻击,但左肩膀仍是中了一qiang,留下一个深洞正汩汩冒血。 但兽人少年脖颈套着的项圈却很大程度地限制了他的行动力,让他根本无法灵活地躲闪。 眼看人类少年再度举qiang,却有一根遒劲有力的藤蔓迎面而来,将他狠狠甩飞。 人类少年摔了个狗啃泥,恼羞成怒地爬起来,脑门正中留下了一道可怖的红痕:「谁找死?」 却又是一鞭凌厉的藤蔓袭来,人类痛唿一声,顾不得身侧的幼弟,甚至连头不敢回,狼狈至极地窜逃,幼童连忙也惊慌至极地跟上。 桑晚朝仍在空中捂着肩膀的兽人少年招了招手:「快下来,我给你疗伤。」 兽人少年无声地拍打着翅膀,却没有立即下来,显然他的内心也在犹豫纠结,但彷徨了一会之后,兽人少年还是选择相信了她。 兽人少年轻盈地拢起翅膀,受伤无力的他站不稳得踉跄了几步,摇晃着身子艰难地凑近,桑晚抬眸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和熟悉的异瞳。 怎么可能…… 桑晚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她怎么会又梦到汀白这个煞星了?一连两日都梦到自己这个白日里恨不能离得远远的,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而且这梦境总有种极其真实的诡异感,就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而面前的少年汀白,却浑然不觉桑晚心底的惊涛骇浪。他的手捂着还在渗血的肩膀,因为过于疼痛而忍不住咬了咬唇,看向桑晚的眼底充满着真挚的感激。 桑晚被汀白这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吓了一跳,防备地连连后退几步,满脸警惕地瞪着他。 别说给汀白治疗伤口了,面对着这个屡次三番想要对她痛下杀手的人,向来恩怨分明的桑晚不补两刀都算好的了。 可是……桑晚有些迟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左右不过十来岁模样的少年,总感觉这个小汀白的行为举止和白日里的汀白判若两人。 不过无论如何,她才不会好心到给自己的仇人疗伤。 被眼前的人类女娃用如此炙热的眼神死死盯着,让少年汀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他只觉双颊滚烫,很快耳垂烧得通红,他虽然觉得难为情,却仍旧一脸羞赧地小声说:「刚才多谢你了。」 桑晚怔了怔,下意识地吶吶道:「……没、没事。」 少年温和地笑了笑,再度抬眸的时候,那双稀罕美丽的异瞳却包满了眼泪,璨焕的金眸和清冷的银眸雾蒙蒙的裹满了水汽,银色的睫毛湿漉漉地攒成一捋捋的,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样,却仍是咬着唇强忍坚。 「你为我伤了孙家的大少爷,实在是不值得,不用管我,你快点离开这里吧。」 他水雾瀰漫的眸子侵染着惊心动魄的芒光:「好心的人类,如果今后我还活着,会一辈子在神明前为你祝祷,愿你安好喜乐。」 ……一点小恩小惠就故意摆出这么一副样子,以为这样她就能不记得之前他的所作所为了么? 桑晚一边腹诽,一边却忍不住臭着脸冷声说:「把受伤的肩膀转过来。」 肩膀那血流如注的狰狞伤口在桑晚掌心中的绿光中很快痊癒,少年露出震惊的表情,看向桑晚的目光更是感恩戴德,红着眼睛又羞又怯地悄悄抹眼泪。 「喏,给你擦擦吧。」桑晚一向吃软不吃硬,看着面前之人这副悲惨柔弱的模样,忍不住又从储物囊给他递了张锦帕。 汀白指尖微颤地接过去,声音都带着哭腔,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从没有人待我这样好,从没有……」 「别、别哭了。」桑晚无奈地拍拍少年的背嵴,连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这不是有我在呢,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 汀白蓦然睁开眼睛,眼角还残留着一滴冰凉的湿意。 他用手轻轻地拭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指腹那团浑圆的泪珠,眼神变得阴鸷可怖起来,犹如山雨欲来的前夕。 怀里的人类幼崽睡得正熟,这团温热的小东西甚至毫无防备地往他的胸口里蹭了蹭。 人类幼崽异能的藤蔓还缠在他的手腕,泛着莹翠欲滴的光芒,将二人相连在了一起。 这不知好歹的人类,竟然敢用这等龌龊的手段进入他的梦境,窥探他最不堪的往事。 找死! 汀白阴狠狼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幼崽那白嫩的脖颈,缓缓地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 「唔……#&%……」幼崽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含煳不清的梦话:「别怕,有我在呢,没人敢欺负你。」 第五十八章 桑晚睁开眼睛的时候,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她的脖颈,虽然并未用力,但自己的命门被人捏在手里还是让桑晚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正对上了一双泛着凛光的金银异瞳。 第106页 「如果你敢透露向外梦境中发生的半个字, 你的下场会很惨。」汀白淡淡地说, 风轻云淡的模样仿若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与汀白那副圣洁高贵的外貌截然不同的是他眼底的阴鸷狠厉, 就在桑晚惊惧万分地以为自己死期将近的时候, 捏着她脖颈的手却缓缓松开,只留下一个长袍曳地飘逸离去的背影。 「把她看好了, 不准离开我的寝殿一步。」桑晚听到汀白冷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汀白应该是怕自己和外人接触泄露他的往事,可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么?还有刚才他威胁自己的话…… 亏自己还同情在梦境里对他年幼的遭遇,桑晚咬牙切齿地磨了磨牙,暗暗发誓自己今后绝不会再对他生出分毫怜悯。 *——————————————————— 万籁俱寂的黑暗,水滴一颗颗掉落髮出清脆的击响声, 重复而单调,非但不能驱散沉静,却更令人觉得压抑死寂。 少年被泡发了水的麻绳紧缚悬吊,本该展翅翱翔于天际的翅膀却无用的耸拉在身后, 他胸口处以下尽数浸泡在冰凉浑浊的脏水里, 纤细的手臂被勒出道道惊心动魄的血痕,浑身更是伤痕累累, 数道狰狞的伤口却在水底泡得发胀生炎, 更是雪上加霜。 忽然有轻微的声音传来, 少年的耳尖一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拼命地仰起头, 目光从水牢铁护栏的缝隙里费力地抓住了那个身影。 少年薄唇抖动, 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那般艰难地开口,原本透亮的少年音却透着几分难听的沙哑:「别、别走……可不可以不要走……」 水牢栏杆外那团略显娇小的黑影微微一顿。 「求、求你,不要走。」少年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哭腔,极度卑微地请求道:「陪我说几句话吧,不不不,哪怕不理我,就在这里待一会也好……」 他因为犯了一些小错,就被这段时间不顺心的督工美其名曰小惩大诫地关进了水牢。 在这一团漆黑的地底深处,他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多少天,也分不清日夜。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除了重复单调的水滴声,独独只有他一个人被全世界遗忘般地关在这里。 让他难捱和熬不过去的不仅仅是身体上伤口的疼痛,更多的是这种被世界所抛弃,静谧死寂到似乎世间万物都只剩下他的绝望。 所以当听到鲜活的声音响起,他才会那么激动地哀求这个声音的主人留下。 桑晚一脸迟疑地盯着水牢里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残破衰败的少年,明明心底厌恶和讨厌他,欲要离开的步子却始终无法再挪动。 她始终无法把这个柔弱却善良的少年,和现在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汀白併合在一起。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慢慢淌水走出来,桑晚忍不住脸色古怪地发问道:「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少年汀白呆呆地看着她,一脸迷茫,显得很是茫然和无措。 这里的汀白似乎只是个被困在梦魇般往事中的投影化身,并没有白日里的记忆,也和后面那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圣子毫不相关。 桑晚心底纠结迟疑了很久,稚嫩的脸庞满是违和的凝重和严肃,最后她无可奈何地长舒一口气,近似嘆息。 桑晚不会原谅数次要置她于死地的汀白,可现在面前这个孩子,不是那个将人命视若草芥,嗜血成性的圣子汀白,只是一个毫无记忆,被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可怜人。 少年柔弱得抬眸,犹如败落飘零的花瓣,眼睫轻颤,异瞳蕴满雾气,楚楚可怜地盯着眼前的人类幼崽:「求你,再陪我待一会……」 他尚未经歷过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没有成为试验品的他还未想过将残酷的手段用于无辜的人身上,依然保持着心底最后的一点良善和纯澈。 桑晚停住了准备离开的步伐,沉默地站在一旁。 然而这无声的陪伴对于好似被世界所抛弃的他已经是万分珍贵。 如同趋光的飞蛾,少年艰难地想要凑拢过来,被反缚的双手却被麻绳悬吊着,把他困在了原地,少年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无法挣脱被水泡发的粗粝麻绳,少年的喉咙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小声的呜呜啜泣起来。 ……原来小时候的汀白是个哭包。 桑晚向前跨入一步,年幼的身材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水牢栅栏宽大的缝隙,到少年胸口的水几乎已经淹没到了她的下巴处。 她费劲地淌着昏黑浑浊的冷水走过来,少年急切地向前倾倒身子,凑着脑袋蹭她。 桑晚用指腹动作温和地拭去他眼角的眼泪,明明外形是个堪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却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抚着十多岁的少年道:「别哭啦,再哭鼻子今晚就要尿床啦。」 「……呜呜……呜……」少年抽抽噎噎地皱起哭得通红的鼻子:「我才、才不会……」 *———————————— 鱼肚白的天边渐渐升起一轮赪玉盘,曙色犹如水波四盪,晨光熹微,白云厚裹,洒落璨焕的金屑。 汀白濡湿的睫毛轻抖,他缓缓睁眼,眼角那滴未干的泪随之滑落鬓边。 汀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身侧的人类幼崽,正巧这个时候幼崽嘟囔着梦话翻了个身,胡乱地踹了身侧的他一脚。 若是汀白的贴身侍人看到这一幕,会十分肯定认定这个作死的人类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107页 汀白被蹬了一脚,他的眸色立即晦暗了一瞬,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 但这时被子也被幼崽的大幅度翻身动作踢到了床下,汀白沉默了一会,想起那个暗无天日中水牢陪伴着他的身影,最后将被子给人类幼崽盖好,甚至还细心地给她捻好了被角。 这一幕若是让松回看到,或许会震骇得自戳双目。 汀白随意地披着外衫走出寝殿之外,一排侍人噤若寒蝉地守在殿外,为首的松回立马迎上来:「殿下,现在要去神殿祷祝么?请您挪步,属下们为您更衣。」 汀白微微颔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寝殿,异瞳泛起莫名的情绪,却恍若错觉般一闪而逝。 「这人类想要什么,只要她开口,你依着她便是,圣殿里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也先紧着给她。只是仍然和从前一样,不能放她离开圣殿。」汀白语气淡淡地嘱託道。 松回怔了怔,下意识地点头称是,直到汀白走远后才回过神来,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殿下素来厌恶憎恨人类,如今倒怎么转了性子似的,」松回眼见汀白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才小声嘟囔着:「本以为这人类活不过一晚,谁知如今竟还好生生地活着,真是奇怪……我就不信她还能活过当下这个月……」 *—————————————— 就在松回习惯了每日推开寝殿大门看见那活蹦乱跳的人类幼崽之后,时间也在一天天的过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数月过去,这只人类幼崽不仅好端端地活了下来,甚至还日復一日地挑战着松回的承受底线。 起初,松回不慎撞见了最是高贵圣洁,洁癖到不允许任何有过密触碰的圣子殿下竟然和那人类幼崽同床共枕。 松回满脸震惊地石化了许久。 后来,松回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圣子殿下,竟然屈尊降贵亲自给这只人类餵饭,偏这人类幼崽还十分不知好歹,一脸怨恨:「放我出去。」 圣子殿下竟然一点都不介怀这人类对他的不敬和失礼,甚至也没有惩处这人类,竟然还好脾气地紧着人类的喜好给她开小厨房。 这人类幼崽被养的白白嫩嫩,却仍旧不知天高地厚地成日囔囔着放她出去。 圣子殿下也不知道是被这人类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日一日地愈发娇惯宠溺她,竟然真的松口答应让她见二皇子蓟苍了。 「那我也要见秋箐姐一面。」桑晚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要求。 「可以。」汀白下意识地应允。 话音刚落汀白心底便已经后悔,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汀白的眼皮一跳,心底警钟狂敲。 桑晚心头狂喜,被软禁在汀白寝殿的她这么多天终于有机会得知大黑的消息和见到秋箐姐了,喜出望外的她甚至还想把汀白的耳坠要过来:「你的耳坠,能不能也……」 「不行。」汀白蹙起眉头拒绝:「事不过三。」 这耳坠是他偶然得来的一件宝物,对于之前失眠的他可以安神养魂。 桑晚出现之后,汀白夜夜安眠,其实已经不大需要这个耳坠了,但他还是拒绝了桑晚,就是不想要桑晚蹬鼻子上眼,搓一搓她的锐气,别让她太过于得寸进尺。 汀白已经隐隐感知到了自己的警惕防线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愈发宠溺和娇惯这只人类幼崽。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汀白用残余的神智一遍遍地提醒着着自己,绝不能再一次被狡诈阴险的人类欺骗。 桑晚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心底始终想要把汀白这枚耳坠弄到手。但她想起自己软磨硬泡了汀白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可以得知大黑的消息还能和秋箐见面了,整个人又精神了不少。 第五十九章 少年的四肢呈大字型被紧紧地束缚在冰凉的手术台上, 浑身都被插满亮着各种灯光的仪器,手术平台上半部分镂空,可以容纳他巨大的翅膀。 此时他拢在身后的翅膀微颤,不停地抖落洁白的羽毛, 少年的脸色惨白, 干裂的嘴唇因为被用药甚至显现着可怖的紫黑色。 数个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士将他团团围住, 投影的光屏上不禁显现着他惊恐的表情, 也显现着他各方面最精细的数据资料。 「魔力探测仪测出他的天赋是实验室购入的这批奴隶里最强的一个,正好作为我们新实验的样品, 可以提供最有说服力的数据。」 「要不是他上个主人不识货,我们实验室也不能低价买到这么个好货呢。」 「别说废话了,再好的试验品不过用几天就会废掉,快点干正事。」 随着身上各种仪器的灯光亮起,少年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 他的额上满是虚汗,手脚不自觉地抽搐着,喉咙发出了犹如野兽般尖利悽厉的哀嚎。 「吵死了,拿东西堵上。」然而少年悽惨的哀嚎并不并会让这些铁石心肠的白大褂们升起丝毫怜悯, 反而很是嫌弃烦躁。 少年的嘴被死死堵住, 只能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他挣扎着扭动四肢, 手脚却仍旧被铁环牢牢地束缚着动弹不得, 很快瘦弱苍白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粗粝的铁环磨破了肌肤, 留下道道瘆人的血痕。 他挣扎的弧度越来越微弱,他无力绝望地偏过头, 细碎的额发垂落, 遮住了他的脸, 一行清泪从鬓边缓缓滑落。 第108页 忽然几道犹如迅电流光的绿影般略过,直接将几个白大褂扇飞,少年的脸庞被未修剪过的碎发遮挡。 桑晚叫小翠解开禁锢着他四肢的铁环,少年却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之上,犹如死了那般安静。 「没事,坏人都被我打跑了。」桑晚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嵴,她心底却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 在现实里很多年前的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没有任何人救下他。 少年这才惊醒般地勐坐起来,疯狂地扑进她的怀里痛哭起来,桑晚无措地拍着他的背嵴,像是哄小孩子般温柔。 *———————————————— 汀白蓦然睁眼,一根莹翠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手腕将两人仍旧相连着,汀白望着睡在身侧的人类幼崽微微有些出神。 如果那时候,她真的可以来救自己就好了。 汀白面无表情地端详着人类幼崽的睡颜许久,直到松回在屏风之后提醒该是时候祷祝的时候,汀白才给幼崽捻了捻被子,抽回目光起身。 松回一边为汀白更衣,一边忍不住劝道:「殿下,现下您的失眠之症好得差不得了,再把这个人类养在您的寝殿里,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更何况这个人类也是个不知好歹的,您却越发纵着她,传出去万一玷污了您的名声……」 汀白皱起眉头,声音冷了几分:「这个无需你来多言。」 松回看到汀白明显不悦的表情,心下一惊,连忙闭紧嘴巴。 或许圣子殿下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越来越在意这个异族的人类幼崽了。 *—————————————— 蓟苍用琉璃盏拂开茶沫,浅呷了口的云雾雪芽,浅笑道:「这次我能够夺回皇位,击溃蓟天那个弒父杀兄的逆贼,还是多亏了圣子和圣殿方面的助力。」 汀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淡淡地颔首:「应该的。」 圣殿的权力在羽族中一向与皇族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凌驾之上。蓟天这个傲慢的大皇子心气太高,远不如圆滑的二皇子蓟苍会看眼色和利于掌控,否则圣殿也不会费心费力地助蓟苍剷除蓟天的势力,因为圣殿更愿意让听话的皇族成为他们的傀儡君王。 「可惜蓟天那个逆贼还是带着小股叛军潜逃了,就怕他之后还会卷土重回又生祸端……」蓟苍眼露担忧。 汀白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桑晚原本正在和好久不见的秋箐温存,她听到消息之后几乎是急不可待地从后殿的院子沖向了待客厅,甚至都来不及装模作样地先礼貌寒暄几句:「大黑呢?他还好吗?你把他带过来了没有?」 蓟苍的眼底浮现出愧疚,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别急,坐下来慢慢听我说,对了,我先帮你倒杯茶。」 桑晚一怔,见蓟苍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心底顿生有了不好的预感:「大黑他怎么了?」 尽管蓟苍觉得难以启齿,但扭捏了一会还是艰涩地开口:「我的人在下面万蛇坑底找寻了他的踪迹许久,几乎是快要将整个洞底都翻过来了,却都没……」 「这怎么可能!那下面只有坑顶一个出口。」桑晚情绪激动地打断了蓟苍的话:「他的原型那般巨大,应当很显眼才对,就算他变回了兽人形态,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蓟苍从衣袖中摸出储物囊,掌中白光显现,讪讪地说道:「我的人确实是把那坑底都找遍了……却只在暗河边寻到了这个。」 漆黑如墨的鳞片分外熟悉,还凝固着暗沉的干涸血迹,光是看着这染血的鳞片桑晚都能猜到大黑当时找不到她之后有多么的绝望。 「在暗河边发现的……」桑晚紧紧地捏着那枚鳞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或许是因为大黑时常看到她在暗河边驻足停望,找不到她的大黑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进入了那条无比湍急的地下暗河。 「大黑他一定是从那条暗河离开了,说不定还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的,派你的人继续找,万一还能找到他……」桑晚死死地盯着蓟苍,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恳求。 蓟苍为难地摊开手:「那条暗河之下连接的水道蜿蜒曲折,暗流兇险,遍布着无数的漩涡湍流,根本无从找起。」 苦苦等待了春去秋来大半个年头,等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桑晚难免变得情绪激动起来:「当初你明明答应了要把我和大黑一起带出来的,你明明答应了的。」 蓟苍身为皇子,一朝扳倒他的皇兄成功上位,如今登基在即,哪怕面对曾经的救命恩人也开始摆起了谱,一副打着官腔的模样辩驳道:「什么叫都怪我?那时局势紧张,我还不是别无他法。再说了我也已经尽心尽力地帮你找了几天了。」 桑晚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蓟苍,气急败坏地便转身离开,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直等着她回来的秋箐,秋箐眼含担忧地看着桑晚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下意识地往后回望,正巧对上蓟苍灼热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都怔了怔,蓟苍风度地露出个彬彬有礼的浅笑,秋箐耳朵一红,含羞带怯地转过身。 *———————————— 「殿下,这人类真的愈发不知好歹了,最近这几日不仅不好好吃饭囔囔着要出去,夜里更是不安分地闹腾您,让您您竟然都不生气。这只人类崽子何德何能……」 第109页 松回忍不住又开始小声抱怨。 汀白不悦地瞥了一眼松回:「小孩子不高兴了闹会脾气,你跟她计较做什么?再这样多嘴,以后就不要待在我身边近身伺候了。」 松回瞠目结舌地傻在了原地,仿佛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会是汀白说出口的许久反应过来之后才连连告罪。 圣子殿下向来厌恶人类,别说会因为人类小孩年幼而心慈手软了,他反而最厌恶憎恨的就是吵闹调皮的人类孩子。 汀白没有理会跪下告罪的松回,目不斜视地走入里殿。 桑晚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听见长袍拖曳在地的声音之后,她一脸恼恨地抬起头:「你的失眠症也好得差不多了,放我从圣殿离开,我要去找大黑。」还有小芬,琥珀,紫珏他们。 桑晚被软禁在圣殿已经大半年了,就算好不容易出了圣殿去主岛逛逛,身后也寸步不离地跟着许多侍人,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这些时日一直强行忍耐,不过是为了等到大黑的消息。 得到大黑失踪的消息之后,失去了盼头的桑晚也不想再被这么软禁下去。 汀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桑晚眼底的怨恨,汀白怔了怔:「你在梦里对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从不会对他露出这样幽愤厌恶的眸光,会温柔地拍他的背嵴哄着他不要再哭。 桑晚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是他。你们是两个人,我一直分得清楚。」 梦境里的少年只不过是汀白从前记忆的化身,良善而纯澈,并不是现在这个将人命视若草芥,阴毒残暴的圣子殿下。 桑晚同情汀白幼年的遭遇,也理解他对人类的仇恨憎恶,但也无法忘却他曾经数次想要对自己狠下杀手,始终记得他最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说不上恨他,却也无法原谅他。 汀白一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桑晚用如此冷言冷语地挑衅,竟然也不见丝毫生气。 听松回禀报桑晚已经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吃饭,居然屈尊降贵地用撩起衣袍蹲在她的身前,端着玉碗抬手用勺子舀满热粥,递到了桑晚的唇边:「吃。」 桑晚厌烦地偏过头:「我不吃,我不想吃,我要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 汀白充耳不闻,固执地伸着勺子再度递到桑晚的嘴边:「吃。」 桑晚烦躁地用手拂落勺子连带碗碟,玉质的碗碟立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裂成无数碎片,汀白长身玉立,静静地站起来,他微蹙起眉头,像是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胡闹。 汀白这副根本听不进去话,软硬不吃的模样让桑晚更觉得崩溃。 她不顾一切地把身侧床褥的枕头也丢了出去,直接砸中了汀白:「我说了不想和你待着,我要找大黑,我要小芬,琥珀,紫珏……就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软和的枕头砸中汀白,他并不觉得分毫疼痛,但人类幼崽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语却让汀白不悦地紧皱眉头。 她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找大黑,还有什么小芬的怪称唿便也罢了,甚至还口口声声地说要离开圣殿,只是因为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不乖的孩子,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但是汀白却捨不得杀她。 汀白的目光逐渐变得阴鸷和诡异起来,眼底有一丝锋芒寒星飞逝划过。 这样不听话的孩子,就应该被剥皮抽筋地制成人偶,这样她再也不会胡搅蛮缠,嘴里也不会说出他不喜欢听到的字句,只会乖巧被他抱在怀里,安静地陪着他一起睡觉。 桑晚忽觉背嵴一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汀白的神态却已经恢復如初。 汀白思来想去,刚才无数次差一点便要动手,最终念头一转,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毕竟人偶没有任何体温,这样冰凉的死物给予不了他任何温暖,也不能再进入他的梦境,安抚他的情绪和驱散他的梦魇。 桑晚还浑然不觉自己刚刚逃过了一劫。 汀白皱紧了眉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很在乎那个叫秋箐的女人,如果你再这般胡闹下去,以后就不要再和她见面了。」 桑晚瞳孔一震,身侧垂着的手指登时握紧。 汀白这般直接的威胁,并不警告着再也不让她见秋箐,更是把秋箐的性命安危系在她的身上。 很快有侍人端着托盘上的各种膳食鱼贯而入,汀白夹了块桑晚喜欢吃的话梅排骨递到她的嘴巴,桑晚沉默地张开嘴,味同嚼蜡地吞下。 她的余光偷瞄向了汀白的耳坠,心底一个没有把握的计划正在偷偷发酵。 *———————————— 「小晚,眼见圣子殿下待你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秋箐坐在桑晚的身侧,眼看周围的侍人恭敬地捧来各种珍贵的小食和茶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秋箐抚了抚胸口:「托小晚的福,圣子将我调进了圣殿做事,这在以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殊荣呢。」 桑晚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却碍于周围的眼线不能多说什么,甚至连提醒秋箐两句都找不到机会,只能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 「小晚,你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呢?是给圣子殿下治疗太过劳累的缘故么?若是哪里不舒服,定要告诉姐姐。」秋箐发觉到桑晚的反常,眼含担忧地询问道。 但秋箐却丝毫未曾怀疑过汀白的用意险恶,毕竟汀白生为高高在上的圣子殿下,被羽族众人崇敬憧憬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到他们犹如高岭之花的圣子其实是个不讲道理的疯批。 第110页 桑晚岔开了话题:「别光挂念着我,我上次用异能检测到你身体的经脉处有些暗伤,都是去年因我被惩处才留下的,可惜我现在的等阶还不高,只能用魔力舒缓。」 秋箐摇了摇头,拉住幼崽的小手温和道:「这些伤不打紧,多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在万蛇坑没出事才让我松了口气,我时常觉得是我把你带进羽族才害了你……」 她幽幽地嘆了口气,桑晚正要开口权威,却被一道男声打断:「刚才进了圣殿便在长廊处看见了你,今日天气不错,在庭院里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 桑晚撇撇嘴,抬眸果然看见了那只熟悉的花孔雀,不得不说他一袭华贵的长袍,长发被金冠竖起,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倒是极容易诓骗小姑娘。 桑晚冷哼一声,不待见地偏过头,根本没有起身,秋箐却是急急地站起来行礼:「参见陛下。」 蓟苍浅笑着挥了挥手,眼珠子黏在容貌清丽的秋箐的身上挪不开了:「这位是……」 秋箐柔柔一笑,不卑不亢地介绍着自己,眼见两人很快相谈甚欢,甚至变得有说有笑起来,桑晚的心底警钟大敲,正要防备地打断二人谈话,却有侍人小跑着来通报:「陛下,圣子殿下和长老们都在正殿等您。」 蓟苍抱歉地看向秋箐,秋箐连连摆手:「陛下,您先忙,毕竟政事要紧。」 眼见那骚包花孔雀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桑晚立即看向秋箐,却不料看到她面色绯红的模样,感知到桑晚灼热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秋箐更加不好意思了,红着耳朵吶吶道:「我没想到新皇竟如此俊美,还这样的平易近人。」 桑晚看着秋箐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更加警惕了,连忙劝道:「他这种花孔雀可不值得雌兽託付终身,姐姐,你千万不要喜欢他。」 秋箐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我怎么敢觊觎身份高贵的新皇陛下?我们二人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我是有分寸的。」 听着秋箐这种自馁自弃的话语,桑晚像是个火药桶炸开:「你这么好怎么会配不上蓟苍那个骚包花孔雀?姐姐,你可千万别喜欢他,他配不上你,我认识好多好多长得又好战力又强还有责任心的雄性兽人,以后介绍给你相亲。」 秋箐被桑晚逗得笑出声,温柔地摸了摸桑晚的脑袋:「好,姐姐等着。」 桑晚摩拳擦掌地兴奋不已,心底甚至都开始盘算着把那支优质股介绍给秋箐,不过兽人之间品种不同,会不会有生殖隔离这个问题来着? 听到桑晚的疑惑,秋箐耐心地解答:「虽然兽人为了子嗣的天赋,不同种族很少通婚,但若是不同的种族真心相爱,想要在一起也并无大碍,生下来的子嗣会继承父亲或母亲魔力更强一方的种族特徵。」 秋箐看着桑晚好奇的眼神,不由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话本子,若有所思地开口:「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其实就连兽人和人类在一起都是寻常,只不过生下来的子嗣会继承更强一方的种族特徵罢了。不过这兽人想要和人类在一起,双方要背负的种族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兽人和人类在一起没有例外都无一善终。 *—————————————— 「拿去制一个羽绒枕头。」汀白交给了松回一个储物囊。 桑晚倒是治好了汀白的失眠症,但自从知道大黑失踪之后,原本睡眠质量极好的她自己反倒变得夜不能寐,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松回掀开储物囊,拿出一根洁白纤长的羽毛,这羽毛通体莹白不染纤尘,摸上去便觉触之生温,松回忍不住嘟囔道:「殿下,这东西该不会是为了给那人类幼崽吧?」 汀白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松回,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殿下,您还真是愈发骄纵她了,都快把她宠得不成样子了。这样品质极佳的羽毛,竟然拿来给她当枕头内芯……」松回一边忍不住嘀咕,一边又仔细地瞅了瞅手中的羽毛,忽然吓了一跳:「殿下,这根羽毛怎么这么像是您的?」 汀白眉心一跳,故作风轻云淡,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呵斥道:「胡说八道。」 松回疑惑地摸了摸脑门:「是我搞错了么……咦,殿下,我怎么觉着您的翅膀好像变秃了不少?难不成是处理圣殿中的事务太过纷杂,您过于操心劳累的缘故么?」 汀白的脸色勐变,青一阵白一阵的极其难看,原本那股冷漠矜贵的气度好似消失不见:「天气正处变季,本尊褪几根羽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松回挠了挠腮,似乎还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汀白冷声打断:「再多嘴就不要做我的近身侍官了。有的是比你会来事的侍人,想要顶这个位子。」 松回被吓得闭紧嘴巴,老实巴交地不敢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汀白离去的身影,他忍不住腹诽道,圣子殿下拢着翅膀这一瘸一拐的走姿怎么如此的奇怪,全然不復往日的月明风清,姿容绝世了。 翅膀的尾翼不断传来钝痛,汀白却面无表情地咬了咬唇,暗自强忍着剧痛。 有了这样软的枕头,今晚她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 「快起来!」慌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桑晚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松回惊恐的一张大脸。 第111页 「快起来,流窜的叛军竟敢丧心病狂地攻入圣殿!圣子殿下正在率长老们击退他们,这群残兵败将虽然不过苟延残喘,但那该死的蓟天竟然发疯般地四处纵火,如今火势蔓延,人人自危,到处一片混乱,圣子殿下嘱託了让我先带你藏起来!」 窗外沸反盈天,不断地传来喧嚣吵闹的声音,这在端肃严正的圣殿是极为反常的存在。 数种异能相交散发出的五颜六色的芒光,几乎快要点燃沉沉如墨的夜色,火光沖天,照得窗外如同白昼,犹如九重宫阙的圣殿,却不断有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燃起浓密的黑烟,桑晚甚至还能模煳感知到不同的异能领域在不断的交锋,有慌乱的侍人捂着脑袋尖声跑过,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 不知从哪里来的带着火苗的流箭擦着窗棂飞过,如同拖着尾巴的坠星降落,在这瞬间照亮了桑晚的侧颜。 桑晚第一时间想起了秋箐的安危,随即她忽然想起秋箐作为使者正好被圣殿外派了出去,她这才心头松了口气。 桑晚不比松回的慌张焦急,反而那张稚嫩的脸庞满是违和的镇静,毕竟如此慌乱的局面用于逃跑是再好不过了。 她受够了这样失去自由,被软禁在圣殿终日只能看见四四方方天空的日子。 桑晚被松回拉起就往外跑,一路在火势和人潮中跌跌撞撞,桑晚的眼珠子转动,正打着算盘想要熘走,松回便被一个走路慌张的鸟人撞了个踉跄,待到松回站稳的时候,背后却变得一片空荡。 桑晚小心翼翼地在人群身下潜行,不断地穿过浓烟火光,她正要庆幸自己彻底摆脱了松回的时候,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拍打着翅膀略过人群,强大的风系异能横扫过无数敌人,他高高在上地睥睨于云端,一双金银异瞳却不断地飞速扫过下方骚乱的人群。 下方随着浓烟飘动,赤光沖天,夜色中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慌乱的人群很容易便把娇小的幼崽踩踏受伤甚至致死。 汀白面上淡淡不显,实则心底无比的焦急,全身魔力倾泻而出,唿啸狂卷的飓风犹如数个小型龙捲风不断击落敌人,而他则倾力释放出威压,强大的领域直接让空气变得静肃死寂。 「全都冷静下来!逆贼伏诛在即,圣殿内部倒是荒成了一团乱麻。」 汀白疾言厉色地训斥道,冷着脸吩咐身侧的大批侍卫:「我这就启动圣殿的防护结界,你们则分批次守住圣殿的正殿所有出入口,瓮中捉鳖,不能让一个逆贼逃走,今夜便将逆贼一网打尽!」 汀白面上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为了保证人类幼崽的的安危,同时一石三鸟地不让那只狡猾的人类幼崽伺机逃跑。 潜藏在人群中的桑晚嘴巴发苦,顿时暗暗叫苦不迭——若是圣殿的防护结界真的启动,连只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叫她还能怎么逃跑? 正当桑晚心底焦心如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突然有一道转机出现,数道刺眼的流光直直冲向汀白和他身侧的侍卫军。 原来正是自知不敌的蓟天率着最后的残部犹做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着趁汀白不备发动了偷袭。 好机会!这也是她唯一和最后的机会! 尽管桑晚心底发虚,毫无把握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她看似外貌柔弱,实则却有一股不服输的执着和韧劲。 桑晚心下一横,便施展异能用藤蔓缠绕着亭台楼阁的樑柱借力,盪至半空中一个纵越,飞扑到了汀白的身边。 蓟天虽然想趁汀白不备施展偷袭,却不料汀白早已感知到身后的魔力波动,他低嗤一声:「米粒之珠,竟敢与日月争辉。」 然而让汀白始料未及的是,那个他四处寻找的熟悉身影,在他措手不及间竟然扑到了他的怀里,挡住了他身前那一波蕴含着极致魔力的异能光束。 汀白的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光束中消散不见,灰飞湮灭。 他朝对面胡乱地打出几波攻击,发泄过后却呆怔地看着自己空荡的怀里,双目痴痴地无法移开一瞬。 「殿下,您还好吗?」身侧的侍卫首领小心地问道。 却见他们那犹如九天谪仙,高岭之花的圣子殿下竟然双眼一阖,颤颤巍巍地喷出一口心头血,巨大的羽翅无力地耸拉着,竟然无知无觉地从云端直直坠落。 「殿下——快救殿下!」 *—————————————— 像是倒在了谁毛茸茸的尾巴里,身上披裹着厚实的毛毯似的,又像是睡在火炉旁的暖烘烘的分外安心。 桑晚抖着睫毛慢慢睁开眼睛,被眩目的日光刺得立即闭紧,过了一会眼睛才尝试着眯起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睁开, 当她看见四周的陌生景色,目光先是迷惘了一瞬,随即很快变得无比的惊喜。 身下是褐色的沙滩,沙堆吸收了日光触及便觉温热,高大繁茂的棕榈树群仿若要冲破云霄,无数只白色的海鸟拍打着翅膀飞过,留下一地灰色的剪影。远处的苍穹碧海,水天一色溶着耀眼的日光,惊涛骇浪翻滚着雪白的浪花,无一不昭示着桑晚她终于离开了羽族的圣殿。 桑晚摊开手掌心的耳坠,耳坠正盈盈发光,如同有生命似的悬到半空,和桑晚脖颈之间浮起的那半枚玉扣相互唿应。 她赌对了。 桑晚正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忽然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滑落而来,掉在了她的脚下,桑晚惊惧不已地抬眸,看向了那躲在树后蠕动的东西。 第112页 第六十章 桑晚匪夷所思地盯着滚落到自己脚下的小皮球。 这小皮球的色彩鲜艷, 红黄绿三种颜色相交,还沾染了一些褐色的泥沙。 桑晚将脚边的小皮球拍干净,捡起来拿在手里,一股灼热的视线从背后烧过来, 桑晚似有所感般勐然回头, 她诧异的视线正好与树后那蠕动的黑影对上。 一只毛茸茸的海獭正躲在棕榈树之后, 探出半个身子, 两只黑豆子般圆润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个是你的东西吗?」桑晚犹豫了一下,率先开口问道。 海獭的两只爪子扒着树干怯怯地点头, 却仍旧警惕又好奇地盯着桑晚,但始终不敢轻易近身。 桑晚下意识地拿着皮球往前走了一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只是靠近了一步的距离,小海獭便立即瑟瑟发抖地伏下身子准备逃走。 桑晚见海獭这副畏缩惊怕的模样,知道它害怕人类,只能无可奈何地抡起胳膊把小皮球丢了过去:「还给你。」 小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 骨碌碌地滚落在了海獭触手可及的地方。 海獭的两只豆子眼警惕地看看走远的人类幼崽。 桑晚顺着沙滩往海边走过去,沙滩很快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小脚印,而桑晚则望着震撼的海景,怔怔地发呆。 晴空如洗, 无数海鸟自在地穿梭过厚裹的缟素云层, 在平静的海面投下了灰色的剪影,长风破开层层澜波, 溅起浩荡的巨浪, 而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清亮而澄澈, 犹如一块湛蓝的宝石般璨焕炫目,水面泛起粼粼的日光, 犹如洒满了月芒星屑。 前世她体弱多疾, 只能休学待在家中养病, 没有机会可以到处旅游,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辽廓无边的大海。 海潮声平稳温和,一起一伏犹如安魂曲中的动人间奏。 桑晚看够了大海,这才四处张望,仔细观察着这里似乎是个海岛的周边环境。 眼见这海岛十分的荒芜疏落,渺无人烟,一副隔绝于世的模样,桑晚的心底逐渐发沉。 她不会游泳,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回到大陆? 让桑晚忍不住自己想起自己被困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蛇窟的日子,难道自己这次又要被永远地困在一座孤岛上了么? 海獭见人类越走越远,立马屁颠颠地把小皮球捡起来,仿佛只要再晚上一秒,就会永远失去它心爱的小皮球。 海獭把皮球揣在了皮毛浓密的口袋里,这天然的口袋是它腋窝下皮肤的褶皱处,口袋里还珍藏着一堆它最喜欢的小石头。 海獭不停用两只爪子摩挲着小皮球,因为失而復得兴奋地发出嘤嘤的叫声,看着走得越来越远的人类,海獭用爪子摸了摸肉嘟嘟的脸颊,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人类倒也没有传闻中这么坏嘛。」 这还是它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类。 它歪着圆滚滚的小脑袋,回想起格兰维尔的海族兽人们对人类褒贬不一的评价,心底腾升起对人类的好奇,四肢雀跃地刨着沙坑,贼头贼脑地偷偷跟在了人类的身后。 桑晚很快发觉了身后的小跟屁虫,但这小跟屁虫显然一副虽然好奇却又畏惧她的模样,躲得远远的,似乎发觉不对便会一熘烟地逃跑。 现在的她人生地不熟,便抱着尝试的心态蹲下来,尽量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用最温和的语气问道:「你好,我叫桑晚,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海獭吓了一跳,两只下肢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像是正准备拔腿就跑,但它跑了几步,又纠结迟疑地停在了原地。 毕竟桑晚这么一只人类幼崽,不仅长得细皮嫩肉,分外的玉雪可爱,又细胳膊细腿的,外貌没有任何威慑力。 这人类幼崽笑眯眯的样子这么可爱,应该……不是坏人吧……而且,她还给它捡球球诶…… 小海獭心底纠结万分,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走。 「桑……晚……」海獭细声细气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稚嫩听不出男女。 它还是头一次和活生生的人类说话,让它有些紧张侷促地摩挲着爪子:「我,我叫兜兜。这里是格兰维尔。」 「格兰维尔?」桑晚细细咀嚼着这个从未耳闻过的陌生地名,难免带了几分急切地询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吗?」 兜兜的爪子停止了搓脸的动作,不解地歪歪脑袋:「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明明很好。」 有它血脉相连的族人,有吃不完的食物,有暖和的太阳,还有庇佑它们的尊上。 桑晚苦笑一声:「这里再好,可我的朋友们却不在这里。」桑晚想起不知所踪的大黑,根本无从找起,只能嘆了口气问道:「兜兜,你知道波蒂斯在哪里吗?」 兜兜迷茫地摇了摇脑袋。 尽管芬里尔告诉过桑晚兽人的领域十分辽阔,但其广袤程度还是远远超乎了桑晚的想像。 更何况兽人的领土管辖动盪混乱,分裂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城邦和国家,而因为兽人的科技并不发达,导致了消息不灵通便捷,种种复杂的因素加起来,便说她想要穿过迢遥渺远的路途,跋山涉水地回到波蒂斯,就连她想要打听清楚波蒂斯具体的方位都是难上加难。 桑晚一张小脸愁眉苦脸地快皱成了包子褶,满眼复杂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半截玉扣和那枚耳坠。 第113页 没想到她好不容易逃离了被软禁没有人生自由的羽族圣殿,又沦落到渺无人烟的孤岛荒野求生。 桑晚萎靡不振地抱着双膝坐下,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你,你还好吗?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呢?我把我最喜欢的石头给你玩好不好?」兜兜从它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圆润的鹅卵石,用爪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桑晚苦笑一声,却不好意思辜负兜兜的心意:「谢谢你,不过这是你最喜欢的石头,还是自己留着吧。」 就在一人一獭互相推辞的时候,兜兜口袋里的一枚贝壳掉了下来,兜兜的豆子眼睛一亮,用爪子举起小石头用力的敲打贝壳,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敲碎了贝壳,外壳的碎屑中露出粉嫩的软肉。 兜兜亲热殷勤地递过来:「给你,很好吃。没有石头,我就无法打开这些贝壳。」 桑晚看着兜兜那副费劲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帮帮它:「兜兜,再给我一个贝壳。」 兜兜听话地把口袋里的贝壳全都抖了出来,莹白的坚硬外壳还沾染着黑色的泥沙。 小翠从桑晚的掌心里钻出来,在兜兜震惊的目光中转瞬从一株小苗生成了繁茂的藤蔓,然后两根坚韧的藤蔓像是有生命般地用力撕扯开了贝壳的外壳,十分的干脆果断,跟兜兜刚才费功夫地砸了半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兜兜呆了呆,鬍鬚颤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它却忽然下肢并起,像是人类一样直立站起:「嘤,我的妈妈来了!」 随即兜兜欢快地撒丫子奔向了沙滩边的一只成年大海獭,这只海獭和兜兜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和桑晚之前那个世界寻常的海獭比起来,身形却显得要巨大许多,几乎快比得上一只角马的大小。 成年大海獭把兜兜抱起来放在口袋里,兜兜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它的鬍鬚颤抖,三角瓣的嘴巴咧开像是在说什么,但距离相隔得太远,桑晚听不清楚它们的对话。 很快成年大海獭揣着兜兜直立地站起来,兜兜爬上大海獭的脑袋顶,伸出两只小灰爪子在空中使劲地挥舞,似乎是在招唿着桑晚过来。 这只大海獭的体型过于巨大,不似兜兜这种海獭幼崽这般玲珑可爱,光是体型都十分的有威慑力。而成年兽人也不像兽人幼崽这般单纯天真,且一般对人类有很大的敌意,这让桑晚的心底登时升起防备和警惕。 桑晚谨小慎微地一步步挪过去,却并未靠得很近,只是能让双方可以勉强听见说话的声音。 「桑晚,快过来呀,我妈妈也是第一次看见人咧,她很想认识你呢。」兜兜热情地招唿着桑晚。 而那只大海獭也露出一个浅笑,发出温和的成年女性的声音:「小人类,你好呀。」 小、小人类? 桑晚先是被这个奇怪的称唿震了一下,随即想起在心里不也叫默默别人小海獭和大海獭,她讪讪地笑了笑:「你好,我叫桑晚。」 大海獭几乎和兜兜长得如出一辙,黑豆子眼泛着精光直直盯着桑晚,鬍鬚抖动:「我是兜兜的妈妈,你可以叫我阿娜丝塔西夏夫人。」 ……这两个名字的风格也相差得太多了吧? 桑晚嘴皮子不利索地重复道:「阿、阿娜丝、丝塔西夏夫人,你好。」 不仅仅是外貌,就连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性情都和兜兜有几分相似,这只巨大的海獭兴奋地摩挲着爪子:「兜兜说你可以咻的一下子就打开贝壳,是真的吗?」 「算是吧……」桑晚挠了挠头,迎着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炙热兴奋的目光,只好当场又演示了一次,于是一大一小两只海獭兴奋地围着桑晚转圈圈。 「你太厉害了!小人类!」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四肢都在手舞足蹈:「我真想把你带回族里给大家看看——人类!是活的人类!是活的可爱的人类幼崽!还会给我们刨贝壳!」 桑晚不好意思地捏着手里的贝壳,几乎可以想见自己被一群海獭围起来欢唿的场景。 「那个,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请问你知道我怎么可以离开这里么?我想要去陆地。」桑晚尝试着问道。 「陆地啊……」阿娜丝塔西夏夫人拖长了声音,桑晚不由得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最近的陆地是卡斯特利翁港口,在格兰维尔海域的边境,离我们很远的,起码都要游半把个月。」 「这么远?!」桑晚欲哭无泪地咂舌,心头凉了半截。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豆子眼望着眼前可爱的人类幼崽,热情邀请道:「去我们族里玩一圈吧,之后我可以派獭送你去卡斯特利翁港口。」 桑晚怔了怔,迟疑地开口:「这样好吗?这么远的路程,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阿娜丝塔西笑得花枝乱颤:「没关系的,兜兜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相信我的族人们也会很喜欢你。」 桑晚很少收到兽人如此热情的善意,她感动地搓了搓手:「谢谢,真是太感谢了,我,我一定会给你们剥很多很多的贝壳的!你们族里的贝壳都被我承包了!」 于是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爽朗地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那么小人类,快上来吧。」 桑晚迟疑了一瞬,难为情地手脚并用爬上了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肚腹,和兜兜排排坐在一起,阿娜丝塔西夏夫人浑身毛茸茸的,四只爪子刨着水,惬意地仰泳在海面。 第114页 桑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小海獭一起坐在海獭妈妈的肚皮上漂浮在海面赶路。 「小人类,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呢?」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终于问出了她好奇已久的问题:「格兰维尔海域可不容易见着个陆地类的兽人,更别说人类了。」 桑晚的手下意识地摸上口袋里的耳坠和脖颈上的半截玉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解释,吶吶地说不出话来。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也不再多问,她咳了咳嗓子,一边仰泳着用爪子刨水,一边沉声叮嘱道:「对了小人类,我们海獭兽人族几乎没接触过人类,倒是不怎么厌恶人类。但是吧,我听说人鱼族就不一样了……」 桑晚听见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这样说,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人鱼族是格兰维尔海域的统治者和守护者,他们不仅拥有者可怖的魔力,容貌绝丽,歌声动听,滴泪成珠,还能编制世间独一无二的布匹鲛绡,是格兰维尔海域美丽却又强大的存在。」 「特别是人鱼族的大祭司奥奈蒂斯,他的异能是水系,这在海洋中绝对是最恐怖的异能,哪怕最汹涌可怖的狂浪也会乖巧匍匐在他的身下。可以说小到一滴水珠,大到整个格兰维尔海域,都是他所统御的天下。我们格兰维尔海域的海族兽人都会尊称他一声尊上。」 「但是人鱼族却很讨厌人类,对吗?」桑晚苦笑一声。 「讨厌?」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声调上升了一瞬,随即她用夸张的语气继续说:「不,人鱼族并不讨厌人类,相反的是他们很喜欢人类。」 「就像是人类觉得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很可爱那般,人类很符合人鱼族的审美。在人鱼族的眼里,人类都是很可爱的生物,对人类有着同伴般的亲近感。」 「特别是大祭司奥奈蒂斯,他最喜欢人类了。可格兰维尔海域很少有陆地类的兽人,更是几乎没出现过人类。前些年有个人类的机甲不慎出现故障,坠机在了海面,是奥奈蒂斯救了这个人类。」 「真的吗?」桑晚怔了怔,不敢置信地喃喃反问道。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一种兽人,没有理由的完全处于天性和本能地喜欢人类? 桑晚回想起厌恶憎恨人类的羽族,她刚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却听见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幽幽地继续补充道:「但是……」 桑晚听到但是两个字就知道,她根本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果然—— 「但是,奥奈蒂斯热诚真挚地对待着这个人类,然而他的满腔热忱,换回来的却是朋友的背叛。」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嘆了口气。 「从那以后,人类就成了人鱼族不可言说的禁忌。而你,是据我所知的不慎误入格兰维尔海域的第二个人类。」 第六十一章 听见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这样说, 桑晚的脸色骤时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人鱼族久居深海,很少来海面晃荡的。」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安慰道:「我也不过提醒你两句罢了。」 「那就好。」桑晚唿出一口气来,难免回想起了羽族那对待人类严苛残忍至极的态度。 兜兜用两只灰色的小爪子搭上桑晚的肩膀, 稚嫩的声音却透露着坚定:「你不要怕, 我会保护你的。」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也温和地笑道:「我和兜兜都喜欢你, 到了我们海獭族, 我有预感大家都会很喜欢你的。」 在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心底,这只人类幼崽和兜兜差不多大, 流落孤岛,如此地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几乎看到桑晚的第一眼就母性泛滥了,恨不得将可爱的人类幼崽当成自己的崽子拐回族里养起来。 只不过是给她们剥了几个贝壳而已…… 桑晚闻言怔了怔,心底既有动容,又夹杂着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酸涩。 兽人虽不是魔兽那种完全未开化的生物, 但它们的天性和本能始终带着种族的兽性,虽然兽人的智商并不低,但他们性情爱恨分明,和人类比起来着实要直率和坦荡得多。 人类的性格和兽人比起来要内敛许多, 而越是作恶多端的坏人却越擅长口蜜腹剑。而兽人却大多都是直性子的憨厚性格, 它们没有能力可以分辨清楚人类的善恶好坏。 吃过亏之后,它们就很容易形成了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的心态, 对待人类就犹如遭遇洪水勐兽那般避之不及。 桑晚真想让这两只海獭以后不要再这么轻信人类, 可若不是这两只海獭的善意,自己也无法从孤岛离开, 而以后真正需要救助的人类又该怎么办…… 桑晚矛盾地捂住脑袋想东想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原本和煦的海风变得阴凉潮湿起来,桑晚裸赤的双臂甚至被冷得抖了个激灵,两只手交叠着搂住自己。 而阿娜丝塔西夏夫人也似有所感,四肢刨划海水的幅度越来越快。 忽然一个颠簸,一幕巨浪迎面扑来,直接将桑晚淋了个透湿,桑晚嘴里吐出一口齁咸的海水,揉了揉沾染海水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刚才还晴空如洗的碧霄如今像是倒翻了砚台,漆黑的层层厚云浓墨重彩般地俯卧在海平面,雨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跳跃,逐渐从绵绵细丝变得大雨滂沱,而海风变得凛冽冷肃,冰冷刺骨,深色无光的巨浪汹涌起伏,犹如无数条长蛇翻滚盘旋,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15页 兜兜好奇地从口袋里探出个脑袋,差一点就被狂风暴雨掀飞,桑晚手疾眼快地用藤蔓捉住兜兜的爪子,兜兜吓了一跳,连忙钻回口袋里,瓮声瓮气地招唿道:「桑晚,你也快躲进来。」 这天然的口袋是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腋窝下皮肤的褶皱处,每个海獭都有。而大海獭时常把小海獭揣在口袋里,就像是袋鼠妈妈的育儿袋那般。 桑晚不会游泳,连忙听从兜兜的建议爬了进去,和兜兜挤做一团。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神色变得慌张起来:「海上的天气就是变得快,但我也多少年没见着如此可怕的暴风雨了。我的四肢要努力控制方位和刨水,腾不出多的爪子来抓住你们。兜兜还有小人类,你们一定紧紧把我抱住别撒手。」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甚至还忍不住再重复了一遍。 「千万不要松手。」 这样的暴风骤雨,别说不会游泳的桑晚,就连兜兜这种海獭幼崽不慎被卷进狂浪涡流里也是凶多吉少。 「啊,我的球……」忽然兜兜带着哭腔叫喊道,它的爪子徒劳地在虚空中捞了一把,然而小皮球却硬生生地从不太灵活的爪子缝隙里擦过。 桑晚连忙从口袋里伸出半个身子,手掌的藤蔓犹如穿云箭般飞过,分成几股缠上小皮球。 兜兜的鬍鬚兴奋地抖动,两只小爪子刚高兴地想要给桑晚鼓掌,忽然一阵滔天巨浪携裹着风暴席捲而来,深蓝色的水幕直接将两獭一人尽数淹没。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拼尽全力地从勐烈的海浪里钻出来,慌张无措地寻找着兜兜和桑晚的身影,然而天色昏沉,衬映得目光触及之所皆是一片混沌晦暗,原本清亮透彻的湛蓝海水如今变得浑浊乌黑,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危机感。 忽然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鬍鬚抖动,两只豆子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一个方向,一团小小的黑影在翻滚的巨浪中犹如萧瑟的秋叶般无依无靠,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立马急切地用爪子刨水游过去, 紧紧地将那团失而復得的小黑影揣在了怀中。 「呜……快救,救桑晚……她都是为了给我捡球……」兜兜抽噎着,圆滚滚的身体难过得缩成一团,像是个黑色的糯米糰子。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心底同样焦炙担忧,但要在狂风骤雨和汹涌波涛中找到一只人类幼崽实在是太困难了,就连能找到兜兜都是幸运,更别说找到一只完全不会泅水的人类幼崽了。 就在阿娜丝塔西夏夫人急得团团转却有心无力的时候,一银一红两条颜色璨焕的鱼尾在涌动的澎湃海面犹如抹鲜艷的亮色,破开暗灰色的巨浪轻盈地游跃而来。 而那条银色鱼尾的人鱼正抱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人鱼族!他们救了桑晚!」兜兜几乎快喜极而泣,阿娜丝塔西夏夫人也欣喜若狂地用爪子刨着海面迎上去:「太好了,每到暴风雨时节,人鱼族就会离开深海,在格兰维尔海域四处巡游,帮扶海族兽人,太好了,幸好有人鱼族……」 只不过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还没高兴多久,她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勐然一噎,惊吓地连连喝了几口冰冷的海水,呛嗓子地剧烈咳嗽几声:「不好,是人鱼族!」 桑晚身为人类落入人鱼族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拼尽全力地飞速游过去,四只小爪子几乎快要划成飞艇的螺旋桨似的,激盪起道道海波。 而两条人鱼正手持三叉戟,面面相觑地盯着怀里的生物,震惊得说不出话。 桑晚呛了水,几近昏死过去,萎靡不振地倒在银尾人鱼的怀里。 红色鱼尾的人鱼同样有一头火红的长髮,直至腰腹,云蒸霞蔚般绚丽。而银色鱼尾的人鱼则有着一头湛蓝的长捲髮,而他们的容颜无一都很貌美,但却是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而这两条人鱼和传闻中的形态也有些出入,鱼尾细密的鳞片延伸至上半身,却并没有和大人首蛇身的大黑那般止于小腹下部,而是一直延密蔓伸到了胸口,看不出它们男性或是女性确切的性别特徵。 「奥尔希顿,我是不是眼花了……这是人类?这是人类吧?这真的是人类吧?」红尾红髮的人鱼不敢置信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闭嘴,埃利特!」蓝发银尾的人鱼忍无可忍地低吼道,似乎还想说什么,它怀里的人类幼崽却被两只短胖的小爪子飞速地捞走。 两条人鱼诧异地回头,正巧对上一双炯炯的黑豆子眼,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赔笑地嘿嘿两声,将桑晚迅速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崽子,多谢你们救了它。」 「这怎么可能是一只海獭呢,分明就是人类!」红尾红髮的人鱼囔囔着叫起来。 而蓝发银尾的人鱼则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直接地举起手里的三叉戟警告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都有耳闻。人类这种东西,是我族不可言说的禁忌,也是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格兰维尔海域的存在。」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对上那副银光凛冽的三叉戟,不由得浑身一颤,哆嗦着身子却仍旧不忘给桑晚求情道:「两位大人,这人类幼崽是我在一座孤岛上捡到的,她好像是无意流落到了格兰维尔海域,看起来还这么小,一只还没成年的人类幼崽罢了,她很可怜的……」 红尾人鱼眨巴着眼睛看向昏迷中的桑晚:「真的诶,她看起来好小哦,还是只小小的幼崽,好可爱哦,好想摸摸她……」 第116页 红尾人鱼一边说,一边果真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戳了戳桑晚肉嘟嘟的脸颊。 毕竟人类实在十分符合他们人鱼一族的审美,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在人类眼里是十分可爱的存在,而人类在人鱼族的眼里也是相当可爱的生物,有种无法言说的魅力。 「埃利特!这是险恶卑劣的人类,你不许喜欢她!难道你忘了十年前的那个人类对奥奈蒂斯做了怎样的事情吗?!」蓝发银尾的人鱼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可是她真的很可爱啊,我好想养她哦。」红髮人鱼嘟起嘴巴:「格兰维尔海域连陆地类的兽人都极其少见,更何况是人类了,自从上个人类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到人类了。」 「不许养!你还再经歷一次奥奈蒂斯的事吗?!」蓝发银尾的人鱼冷哼一声。 红髮红尾的人鱼不甘心地劝道:「可是,她的脸摸上去真的很舒服诶……你试试……」 蓝发银尾的人鱼装作不屑地瞥了一眼人类幼崽,低嗤一声,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rua了rua人类幼崽粉光若腻的小脸蛋,冷冷道:「手感也就一般般吧。」 而桑晚被他们这么揉搓着脸蛋,想继续昏迷都难,她睁开迷濛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围在自己身侧的两只人鱼,等等…… 人鱼?! 桑晚不由得想起了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话,顿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谁知这两条人鱼倒是并未像桑晚想像中那般杀她或是打她,只是不停地摸摸她的脑袋戳戳她的脸,倒是有几分行迹猥琐的意味。 蓝发银尾的人鱼本来正摸得起劲,抬眸间却正巧对上一双圆滚滚的黑眸,蓝发银尾的人鱼的脸色顿时挂不住了,故作姿态地咳嗽两声。 「好了,埃利特,快停下。」 蓝发银尾的人鱼还故意板着脸看向阿娜丝塔西夏夫人:「你知道的吧,因为十年前的事情,我族现在看见人类不杀她就是好的了,你还是赶快带着她离开格兰维尔海域,若是再让我看见她……」 蓝发银尾的人鱼拖长了声音,威慑之意尽显。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立即惶恐地点点头:「我这就把她送走,这就带她走。」 桑晚被蓝发银尾的人鱼交还给了阿娜丝塔西夏夫人,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立即如视珍宝地把她放进了口袋里,和兜兜一样露出个小脑袋。 「啊,奥尔希顿,你不是吧?你真的要把这么可爱的人类幼崽送走吗?你是怎么能狠得下心的?」红尾红髮的人鱼哭丧着脸,尾巴急得团团打转:「就让我养她吧,我保证,我会好好养的,每天给她餵最新鲜的秋刀鱼还有凤鲚。」 蓝发银尾的人鱼不耐烦地训斥道:「不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她必须离开。幸好今天是碰上了我俩,万一别其他人鱼看见,没命了怎么办。而且若是让奥奈蒂斯知道了这只人类幼崽的存在,他又会想起十年前的那桩旧事,肯定会很难过的。」 「我会很小心地把她养在家里的,绝不会让大祭司知晓。」红尾红髮的人鱼还不肯死心,就像是小时候缠着妈妈要养小猫小狗的孩子。 「我说了,不行——」 忽然一道轻柔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我刚才听到,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 第六十二章 桑晚循着声音, 下意识地看向了来人的方向,怔在了原地,竟然一时挪不开眼睛。 刚才两条人鱼的容貌已经很是出众,但这条人鱼出现的瞬间却有种夺人心神的魄力。 明明并不能窥探这条人鱼的全貌, 却就是让人感觉有种惊心动魄的绝代风华。 一头披散的柔顺银髮比月光更亮, 而这条人鱼微微偏头, 髮丝倾泻交错间仿若带着星屑洒落。而鱼尾的鳞片也像其他两条人鱼的鳞片那般, 一直蔓延到了胸口,看不清性别特徵。 而它湛蓝的鱼尾则像是囊括了灼灼青山, 熠熠星河,三千世界的旖旎河山都尽敛于此,浑身上下似乎连一根毫毛都犹如造物主最精心的成品。 这是无法言喻的惊艷,任何赞词用来形容它都太过苍白,当这条人鱼向你而来的瞬间, 似乎整个人间都值得。 并不似汀白那样冷漠严苛得犹如九重谪仙般高不可攀,这条人鱼嘴角噙着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好似春半桃花,只觉让人如沐春色。 由蔚蓝澄澈的海水, 加上光腾月辉织成的鲛绡蒙在了它的双眸之处, 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冰肌莹彻的下颌, 和昳丽的唇色朱樱一点。 蒙眼的鲛绡被海风吹起, 素色的丝帛缠绕着髮丝在空中盪出缱绻的弧度, 而他则仪态优雅地皓腕微抬,擢起纤纤玉手漫不经心地仰抚云髻, 俯弄芳荣。 刚才还狂暴怒躁的大海却在它出现之后转瞬变得无比的乖巧, 汹涌湍急的浪流逐渐平息, 甚至连漆黑如墨的天气都犹如坚冰般无声无息地融开,厚重阴沉的乌云褪去露出一角日光,无数股炫目的光柱从漆黑的浓云里钻了出来,给海面铺上了一层泛着金芒的地毯。 而这条人鱼仿若簪星曳月,梳云掠烟而来,在清河海风和潋潋月色之中,犹如掌控海洋与风暴的神明,步步生潮,踏浪而来。 「尊上,您怎么会屈尊降贵来到海面……」阿娜丝塔西夏夫人鬍鬚颤动,吶吶地说不话来,一双豆子眼紧张地瞥向了桑晚的方位,兜兜从口袋里探出个脑袋,慌张地就要往桑晚身上爬,却被阿娜丝塔西夏夫人摁住。 第117页 尽管奥奈蒂斯并不喜权柄,人鱼族的大多事务都交由族长打理,但奥奈蒂斯那可怖的实力和异能根本它们格兰维尔海域不可否认的真正统辖者。 而红髮红尾的人鱼显然也有几分尴尬:「大祭司,没什么,就是……就是我们捡到了只人类幼崽。」 红髮红尾的人鱼顿了顿,还不忘补充道:「还是活的呢,在动。」 桑晚:「…………」 「噢?」尽管奥奈蒂斯并未多说什么,但上升的语调显然昭示着它生了兴致:「给我。」 「奥奈蒂斯!你疯了吗?」蓝发银尾的人鱼没好气地低吼道:「十年前你吃过一次人类的教训还不够么?难不成还要再赔上一双眼睛?」 格兰维尔海域除了这只蓝发银尾的人鱼,也没人敢这般疾言厉色地训斥大祭司奥奈蒂斯了,因为这条人鱼正是奥奈蒂斯的血脉至亲奥尔希顿。 说来也巧,这两条双生鱼的发色和尾巴颜色正好互补,大祭司奥奈蒂斯银髮蓝尾,而它的弟弟/妹妹奥尔希顿则是蓝发银尾。 毕竟奥奈蒂斯和奥尔希顿都还未分化,属于性别未定的状态。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沉静,奥奈蒂斯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完全消失了,他歪了歪头,明明是自己最沉寂的伤痛,他却用安慰着奥尔希顿的语气轻声说:「奥尔希顿,已经都过去了。」 桑晚饶是再笨,也从这些散言碎语中明白了大祭司奥奈蒂斯蒙着的这双眼睛看不见。 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十年前它救助的那个人类狼心狗肺,背叛了自己的恩人。 桑晚可算是知道人鱼族为什么会对人类有这么大的偏见了。 羽族的往事还歷歷在目,桑晚犹记得幼年悲惨的汀白对人类可怖的憎恨和厌恶,而现下这大祭司奥奈蒂斯被恩将仇报的人类害得失明,它又怎么可能不抱着怀恨之心伺机报復呢…… 其实桑晚设身处地可以理解汀白,但她永远都不能原谅汀白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 而现在桑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逃出羽族的圣殿,却又沦落到了这个大祭司的手心里。 「来,给我。」奥奈蒂斯语气温和地张开手,然而态度却带着一股上位者不容不容置喙的威严。 饶是奥奈蒂斯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却是格兰维尔海域唯一的君王。 红髮红尾的人鱼埃利特不敢违逆大祭司的旨意,只能瘪着嘴巴把怀里的幼崽递过去,红色的鱼尾急切地摇动,嘟囔着说道:「能不能不要杀她,她还这么小,应该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大祭司,你要不就让我养她吧,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闭嘴,埃利特!我说了不能再和人类牵扯上半分。」奥尔希顿冷哼一声,偏过了脑袋,眼底却有丝不忍一闪而逝:「奥奈蒂斯,要不算了吧,虽然我不希望你们再和人类有接触,但这人类崽子看着还这么小……」 依照奥尔希顿的意思,把这人类崽子撵出格兰维尔海域就行了。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圆滚滚的身子哆嗦着,鬍鬚颤动,不停地求饶:「尊上,这还是个小孩子,我这就带她离开,把她送出格兰维尔海域,求您放过她一马吧,就这一次……」 而桑晚的衣领被一双大手提了起来,她的心底也随之一沉,心头犹如不断擂鼓般忐忑。 要知道汀白对人类的恨意可怕到了绝不会对任何无辜的人倖免,哪怕是小孩子也没有放过。 而现在大祭司奥奈蒂斯,因恩将仇报的人类失明,他对人类的憎恨厌恶绝不会比汀白少。 生死危机再度摆在眼前,桑晚顾不得深藏自己的异能不露锋芒,毕竟经歷了这么多残酷的现实,桑晚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尽可能地被留下活口。 桑晚连忙把自己的保命底牌现出来:「别杀我,我有治癒系异能,我可以帮你们治疗的!」 而随着兜兜的一身尖叫,大祭司奥奈蒂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向了桑晚的天灵盖。 桑晚身躯一颤,紧紧地闭上了眼。 然而想像中的疼痛却未降临。 「头顶上扎了小辫子呢,是只雌性幼崽吗?」奥奈蒂斯一边用手摸索着桑晚的颅顶,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桑晚肉嘟嘟的脸颊,动作都十分的温柔,他忍不住轻笑道:「原来人类幼崽这么可爱啊。奥尔希顿,我可以养她吗?」 面对这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奥尔希顿嘴角一抽:「……不可以。」 第六十三章 「……不可以。」奥尔希顿臭着脸, 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 然而它强烈反对的态度,却被奥奈蒂斯置若罔闻地忽视。 奥奈蒂斯抱着怀里软软香香的幼崽,忍住深吸一口气的冲动,像是怕吓到桑晚一般, 语气轻柔地问道:「不好意思, 刚才我太兴奋了,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触碰你。请问我可以再摸摸你的脸吗?」 桑晚一脸呆滞, 被兽人如此礼貌地对待,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吶吶道:「啊这个……行、行吧……」 「谢谢。」奥奈蒂斯彬彬有礼地应了一句, 随即试探着把手摸向空中,或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他害怕不小心伤到了桑晚,奥奈蒂斯抬手的动作十分缓慢笨拙,在虚空中迷茫地摸索着, 摸到的却是幼崽单薄的肩膀。 桑晚只好自己把脸凑过去。 第118页 幼崽柔嫩光滑的肌肤触及指尖的瞬间,奥奈蒂斯的身躯轻轻一颤。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幼崽肉嘟嘟的脸盘子,谨小慎微的动作,没有让桑晚觉得有任何痛感或者留下一丝红痕。 「虽然我看不见, 但你一定长得很可爱吧。」奥奈蒂斯用指尖细细摩挲着桑晚的五官, 仿若正想像勾勒着她的容貌:「我有些好奇,请问你的头髮和眼睛是什么颜色呢?」 「都是黑色的。」桑晚讪讪地说。 毕竟自己的发色和瞳色, 在这个世界中无论是人类那边还是兽人这边都很稀有, 她的家族甚至还觉得这是不详的徵兆。 「头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吗?!」奥奈蒂斯的语气带了几分讶异, 他愕然地喃喃道:「我还从未见过……」 桑晚正担心着奥奈蒂斯会不会向她之前的家族介怀的时候,奥奈蒂斯说出的话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好可惜。」 「可惜?」桑晚一脸迷茫, 是可惜自己在这个世界生了被视为不详的黑眼睛和黑头髮吗? 「好可惜, 我看不见你的样子, 不过一定很漂亮吧,就像泛光的黑曜石那般的颜色。」奥奈蒂斯的双眸被鲛绡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能从他紧抿的嘴唇和真挚的语气听出他的遗憾和惋惜。 被毫不吝啬的赞美之词夸得如此天上应有地上无,桑晚难为情地说不出话来,空气一下子陷入了静默。 桑晚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那个,我的异能是治癒系,我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 「治癒系?你是治癒系?」奥奈蒂斯带着几分愕然地张大嘴。 奥尔希顿和埃利特也一脸诧异地围过来,显得有几分呆傻:「什么,你竟然是珍稀的治癒系?」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豆子眼呆滞地放空:「……治、治癒系?」 吃货兜兜掏出一个贝壳:「妈妈你们为什么都这样激动呀?治癒系能剥很多贝壳嘛?」 桑晚:「…………」 她刚才为了活命明明都说了她是治癒系的,还说得那么大声,这群人鱼和海獭不要只顾着撸人就不好好听她说话呀! 「奥尔希顿,这个人类是治癒系诶,我们养她好不好?」奥奈蒂斯高兴地甩了甩鱼尾巴,像动画片狮子王里的狒狒抱辛巴那般,把桑晚高高地举起来。 「求你了,就让我们养吧~」埃利特甩着奥尔希顿的手臂,开始小孩撒泼似地倒在水面,用鱼尾巴不停地舀水。 「好了好了。」奥尔希顿不耐烦地抹掉脸上被埃利特盪起来的水花:「先不说这人类究竟能不能治好奥奈蒂斯,最重要的是要考验她会不会像之前那个人类一样心术不正,收养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好耶!」埃利特欢欣雀跃地围到奥奈蒂斯的身侧,可怜巴巴地请求道:「大祭司,你都抱了这么久了,让我也摸摸人类幼崽吧~」 「摸的时候要小心注意,动作不要太粗鲁,人类幼崽是比兽人幼崽还要娇贵的生物。」奥奈蒂斯有些不舍地把怀里的幼崽递过去,不忘细心地叮嘱道。 奥尔希顿:……不是它们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它说的话,它根本就没同意养这个人类啊! 桑晚从一个温热的怀抱移到了另一个胸膛。 红髮红尾,性子活泼跳脱的人鱼埃利特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痴迷地凑过来:「啊,这就是人类幼崽吗,太可爱了,我快不行了……」 桑晚:「…………」 ………她怎么突然觉得人鱼族比羽族还要更加可怕。 *——————————— 桑晚伸出手掌,掌心里的小翠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生发成繁茂的藤蔓,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像是在撒娇似的。 奥奈蒂斯的双眸处蒙着一层半透明的鲛绡,桑晚为了方便治疗便问了一句:「我可以把这个取下来吗?」 奥奈蒂斯闻言怔了怔,身侧的双手有几分紧张地握紧,涩声道:「抱歉,不太方便。」 桑晚以为它有什么畏光症的难言之隐,便不再勉强,刚要伸手释放异能,奥奈蒂斯却甩了甩鱼尾巴,故意躲开了桑晚的手:「没用的,我的眼睛治不好。」 「虽然我的异能等阶不高,但你总要让我试一下嘛,」桑晚举起自己掌心的幼苗:「我的异能和其他治癒系不太一样的。」 奥奈蒂斯苦笑一声:「不用白费气力。」它像是故意想要岔开话题一般,突然问起阿娜丝塔西夏夫人:「今日风浪这么大,你们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简述了一遍之前的经歷。 桑晚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询问道:「请问你们知道波蒂斯在哪里吗?」 然而不出所料,仍旧得到了从前的答案。 桑晚只好满眼失望地嘆了口气。 寻觅波蒂斯这个边陲小城已经很是困难,更别提找到不知所踪的大黑了…… 「那个叫波蒂斯的城市,有什么你想要找到的人或者东西吗?」奥奈蒂斯突然问道。 「离格兰维尔海域最近的陆地是卡斯特利翁港口,天气好的时候游过去也要接近一个月。遇上天气糟糕的话,所需的时间就更长了。如果你不会游泳,再遇到这种暴风雨是很危险的。」 奥奈蒂斯仿若朵解语花,温柔地开口:「如果你不着急的话,你挑个岛屿先暂且住下,我会派族人去帮你打探消息的。毕竟卡斯特利翁港口兽多眼杂,又是我不能触及的地界,而其他兽人对人类的敌意比较大,你先待在这里会更安全些。」 第119页 「那,那真是太感谢了……」桑晚满眼感激地说道。 兜兜闻言立即紧张地伸出两只小爪子拉住桑晚:「桑晚要去我们族里做客的,要给我们拨贝壳!」 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立马轻轻打了一下兜兜,把兜兜拉到身后藏起来:「尊上,您别怪罪,小孩子不懂事,尽喜欢胡言乱语,呵呵呵……」 开玩笑,她哪怕再喜欢这个人类崽子,也不敢和海上的霸主人鱼族抢啊。 兜兜不高兴地撅起嘴巴,闷闷不乐地钻进阿娜丝塔西夏夫人的口袋里。 奥奈蒂斯轻笑一声,弯下腰伸出手,动作温和地摸了摸兜兜毛茸茸的脑袋:「我们可以在人鱼族和海獭族交界的小岛上给她建个房子,这样你和你的族人随时都可以来找她玩啦。」 兜兜露出羞涩的笑容,桑晚则有些怔怔地看着搭在小海獭脑袋上的那双骨节泛白的大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涌动着复杂和奇怪的心绪,甚至比初见奥奈蒂斯踏浪而来的那一幕更加的震撼。 明明奥奈蒂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王级别的强者,而她和兜兜弱小得犹如匍匐在他脚底的蝼蚁,执掌海洋的神明却依然愿意屈尊降贵,弯下腰为这些蝼蚁遮风挡雨。 *———————— 「天吶,这真的是人类!都快十年没见着人类了,她是怎么来到我们格兰维尔海域的?」 「长得倒是乖巧,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像从前那个该死的人类一样狼心狗肺。」 「我好想摸摸她呜呜呜,可是不行,我要控制住自己的手,人类都是大坏蛋,我不能摸她,我要坚持住,我不能摸她……」 一群人鱼将桑晚团团围住,毫不忌讳地七嘴八舌各说各的。 桑晚被人鱼们当成观赏动物似的指指点点不停地议论,虽然知道它们没什么坏心眼,但桑晚还是有些尴尬地埋下头颅,沉默地坐在礁石堆上。 忽然一道熟悉的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 「你们小心点,别吓坏她了。」 随着奥奈蒂斯的身影愈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鱼们立马恭敬地让开:「尊上。」「大祭司。」「快让开,大祭司来了。」 奥奈蒂斯伸出手摸索着把桑晚抱在怀里,调整着手臂的动作让桑晚坐得更舒服,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些炫耀意味地开口:「这是我新养的人类,很可爱吧?」 桑晚:「………」她什么时候答应被养了? 人鱼们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句不太好听的话,奥奈蒂斯失去了视觉,听觉反而变得无比的敏锐,它不悦地抿了抿唇,少有地语气强硬地发布命令:「既然都无所事事在这里闲得碎嘴,那就去帮忙盖房子。」 人鱼们只好听命地游跃上岸,桑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鱼扭动着腰肢,摇晃着鱼尾巴跳上沙滩。 桑晚本来以为人鱼们不能上岸,却看见它们纤长柔软的鱼尾下半部分摺叠成了一个「l」型,摇摇晃晃地用鱼鳍控制着方向,利用沙滩的惯性到处游动。热火朝天地扛着木料和泥沙,各司其职地开始在这座荒芜的岛屿建造房子。 眼看这座还算辽阔的小岛,几乎快被黑压压的人鱼们占据得没有任何一处空地,桑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整个人鱼族的人鱼都来了。 「奥奈蒂……」桑晚慌张地咬住舌尖改口:「尊上,不必为了我这么兴师动众。」 奥奈蒂斯怔了怔,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弧度:「不必多礼,叫我的名字就好。」 毕竟面对着君王级别的强者,桑晚心底还是有几分发憷,不敢没有分寸地胡来:「这怎么行,您身份尊贵,我不能失了礼节。」 奥奈蒂斯仿佛知道桑晚心底的顾虑:「我可以叫你晚晚吗?」 「呃,可以。」惜命的桑晚当然没勇气对君王级别的强者说不。 「那我们就扯平了。」奥奈蒂斯的语调上扬:「你直唿我的名字就好了。」 桑晚只好不在这个问题和奥奈蒂斯倔强,她脸色带着惶恐地摇了摇奥奈蒂斯的手臂:「奥奈蒂斯,我不过暂住一小段距离,没必要为了我劳动大家这么辛苦。」 奥奈蒂斯则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没事。我的这些族人平日里闲得到处东游西盪,一条条养膘的胖头鱼都快肥得游不动了,现下有了由头给它们找点事情做,我还要感激你呢。」 既然奥奈蒂斯都这样说了,桑晚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远处的人鱼们,桑晚有些奇怪地发问道:「尊上,为什么有的人鱼可以看得出来雄雌,有的上半身则长着鳞片看不出性别呢?」 奥奈蒂斯耐心地简答:「人鱼还未过分化期之前,胸口的鳞片就不会褪去,只有过了分化期,人鱼才有雄雌之分。」 「分化期?是到了一个时间点自然就会分化吗?」桑晚满脸好奇。 奥奈蒂斯轻笑一声,微微摇头,犹如被万千星芒揉碎铺成的一头银色长髮随之晃动。 「人鱼只会为了爱的人分化自己的性别。若是没有心悦之人,终其一生都不经歷分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桑晚露出恍若大悟的表情,难怪最初见到的三条人鱼都是看不出性别的模样。 「那么人鱼泣泪成珠是真的吗?」桑晚抑制不住好奇继续问道,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不是觊觎你们的珍珠,我就是随便问问,如果冒犯了的话很抱歉。」 第120页 奥奈蒂斯并未动怒,然而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微微带了几分苦涩:「是真的。只不过人鱼只会在极度绝望的时候落泪。」 桑晚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道稚嫩的童音遥遥传来:「桑晚!」 桑晚循声抬眸望去,一大群形态不一的海獭犹如涌动的乌云般游了过来,而最前面的阿娜丝塔西夏夫人口袋探出兜兜的小脑袋,它抖了抖鬍子,奶声奶气地说。 「桑晚,我和族人们来帮你造房子了!」 第六十四章 眼看大小不一, 却都圆滚滚得犹如糯米糰子的海獭们加入了人鱼们的战队,本就负重不堪的小岛变得更加拥挤。 这热火朝天的大动静吸引了不少其他的海族兽人,或许是格兰维尔海域已经河清海晏了太多年,秉持着凑热闹的心态的也一股脑的加入, 如火如荼地打灰抗沙。 桑晚心底酸胀发涩, 既觉得感动, 又觉得不安和难为情, 正巧这个时候兜兜举着贝壳过来要她剥,桑晚立即甩着小翠, 干净利落地给兜兜剥了好几个贝壳。 旁边有几只海獭敏锐地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嘤嘤嘤叫着凑过来,连忙从它们的口袋里掏出贝壳和蛤蜊,爪子高高地举起来,豆子眼满是憧憬和期待。 桑晚为了不叫它们失望, 慌张地接过来,急张拘诸地替它们剥好,枝条一甩,坚硬的外壳便轻松地飞出一团软肉, 掉进海獭们的嘴里。 每剥好一个贝壳, 周遭的海獭们便大惊小怪地欢唿起来,吸引了一群同样圆滚滚的海豹滑过来, 用前肢拍着光滑的身体跟着海獭们一起鼓掌。呆头呆脑的企鹅甩着脚蹼, 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当桑晚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就已经被一大群海族兽人围在了中间,和无数个脑袋大眼瞪小眼, 桑晚尴尬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眼看它们的炯炯目光仿若化形有了实质般射过来, 桑晚感觉自己像是新年当着亲戚的面要表演才艺的小孩, 仿佛给它们剥点贝壳已经满足不了似的,得拿点镇场子的噱头出来。 顶着众多的海族兽人炙热和探究的眼神,桑晚变得局促不安,下意识地望向了奥奈蒂斯,失明的奥奈蒂斯却毫无察觉。 桑晚只好小声地叫了奥奈蒂斯的名字,本来不抱什么希望,谁知奥奈蒂斯的听觉却异样的灵敏,仿若知道桑晚的处境,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像是在鼓励她勇敢些似的。 桑晚只好赶鸭子上架:「那个,你们有兽受伤吗?如果是外伤的话,我应该都可以治的。」 周遭静默了一阵,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海族兽人群众响起:「我的触手受伤了,可以治吗?」 一个粉色头髮的少年爬了出来,他裸赤的上半身和人类无异,下半身却是无数条长满吸盘的粉红色触手,触手们仿若有自己的意识般不停蠕动着,然而有一条触手的下部却有一道狰狞血腥的伤痕,碎裂的表皮露出粉嫩的软肉,里面还嵌着些黑色的碎石子。 章鱼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捕猎的时候不小心撞上暗礁了。」 桑晚垂眸打量了一番伤口,随即自信地摊开手,翠绿的藤蔓缠上章鱼少年的触手,随着绿光涌动,那根触手逐渐恢復成了健康的粉红色,连破损的吸盘都长好了,而狰狞的伤口却奇蹟般地消失了。 章鱼少年的触手们激动地一齐蠕动起来,他白净的脸庞布满了几丝若有似无的红晕:「好、好厉害。」 有了第一只敢吃螃蟹的章鱼,剩余的海族兽人们见识到了桑晚的治癒系异能所言非虚,很快一个背着龟壳的老奶奶杵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本就佝偻的身子仿佛被沉重的龟壳压得更沉了,浑浊的眼睛满是期翼:「小丫头,老身的龟壳破了个洞,这个能不能治呀?」 老奶奶偏了偏方向侧过身子,背后的长满了螺旋花纹的龟壳边缘处,果真破了一个陶瓷碗大小的破洞,一入海就漏水,让老奶奶一直不胜其扰。 桑晚迟疑地摊开手:「我只能试试,但没有绝对的把握。」 莹翠澄澈的绿芒在她的掌心跃动,直到拢满整个龟壳,桑晚只觉比刚才吃力了许多,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凝神聚拢着身体的魔力,凭藉着小翠这个通道传输过去,而她的眼前仿若具象化地出现了许多碎片,桑晚感觉自己的魔力化身为了许多细弱的游丝,忙碌地将碎片们拼补黏结在一起。 「竟然真的补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了,小丫头。」老奶奶笑眯眯地离开,身后的龟壳完整无损,连佝偻的身子都挺直了不少,她如视珍宝的龟壳被修好了,仿佛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十岁。 顿时海族兽人们争前恐后地围上来,闹闹哄哄地往前拱,局势一下子变得纷乱喧嚣起来。 「我的尾巴前几天被珊瑚割破了。」 「嘤嘤嘤,爪爪疼。」 「还有我的肚子,前几天打架的时候被挠了条缝……」 身形娇小的桑晚很快被淹没在了大堆的海族兽人当中,忽然头顶变得一片昏黑,桑晚惊恐地抬眸,一头海狮的大屁股就要落下来,桑晚忙不迭地往后滚了几圈,才倖免没有被压扁。 然而桑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一道汹涌的巨浪从海平面携裹着风暴,翻滚着水汽逶迤而来,将不少没有防备的海族兽人沖远。 桑晚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瞧见这股声势磅礴,似有遮天盖地之态的巨浪袭来便是心头一惊,以为自己要被狠狠地灌一口海水,下意识地闭起眼睛屏住唿吸。 第121页 然而想桑晚惧怕的被海淹没的闷窒感和呛水敢却并没有出现,她反而觉得身体一轻,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举了起来。 桑晚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一脸呆滞地看着海浪仿若有生命般,动作轻柔地把自己托举到了半空中,而一双等待已久的手臂,动作温柔地接住了她。 奥奈蒂斯安慰般地摸了摸桑晚的后脑勺,有些担忧地问道:「没受伤吧?格兰维尔海域还未曾出现过治癒系的异能,大家第一次见识你的厉害,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没、没有。」桑晚被奥奈蒂斯单手抱在怀里,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格兰维尔的海族兽人第一次见识到治癒系,而桑晚也同样头次体验到了被海洋宠溺的滋味。 原来她曾经这么畏惧的冰冷深海,也可以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海浪将奥奈蒂斯送到一定的高度可以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海族兽人,而脾气温柔的奥奈蒂斯难得板着脸,紧紧地抿着唇,语气严肃地说道:「你们都不可以再乱挤了,谁再乱挤就取消治病的资格。」 但脾气好的奥奈蒂斯就连教训人用词都很柔和,没有丝毫的威慑感,让桑晚都感受不到这本该是格兰维尔海域说一不二的君王。 奥奈蒂斯话音未落,伸手摸着桑晚的脉搏感受了一下她魔力匮乏的状态,又补充了一句:「每天只能治五个。」 低下黑压压的海族兽人很快有稀稀拉拉的唏嘘声音响起:「这名额也太少了吧。」 而远处的海族兽人还在任劳任怨地给她修房子,眼看那雏形都华丽阔绰得像个宫殿,桑晚心底既愧疚又不安,下意识地反驳道:「没关系的,我哪有这么弱,我还可以多治几个的,十来个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可以。这样透支魔力会对你的异能根基造成损耗的。」奥奈蒂斯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定。 「如果我魔力不够了,只要有足够的晶核补充魔力的话就没……」桑晚还不肯放弃,却遽然噤声。 一根葱削似的莹白指尖轻轻地颳了刮她的鼻子,像是根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桑晚只觉鼻尖痒痒的,有股想打喷嚏的冲动,却又觉得喉咙管被厚实的棉花堵住了似的。 奥奈蒂斯的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刚刮完她鼻子的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糖果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用哄小孩的语气教育道:「小朋友要听话,这样才有糖吃。」 第六十五章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桑晚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还未来得及说话嘴巴就被塞进了剥开糖纸的糖果。 「好吃吗?人鱼族里的幼崽都喜欢吃,我就习惯性地揣了几颗在身上。」 口腔里传来海藻植物的清香,桑晚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风味的糖果:「好吃,不过……治疗的人选应该怎么决定呢?」 毕竟人鱼族对自己有恩, 桑晚迟疑地停顿了一下:「我应该先治疗人鱼族的族人吗?还是说先治疗伤势更重的海族兽人?又或者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 奥奈蒂斯微微一笑:「这是独属于你的异能, 是大家有求于你, 按照你自己的喜好和习惯即可。」 海浪动作温柔地把桑晚放回了地面, 那个小小的身影很快被一拥而上的海族兽人们所淹没。 尽管奥奈蒂斯什么都看不见,但却因为失明, 听觉反而更加敏锐,它淡蓝的鱼鳍微动,仔细地探听着下面嘈杂的响动,随时准备再发生暴动的时候出手护住桑晚。 「看看这群海族兽人费力讨好她的模样。」一道冷冽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你让这人类随她的心意选择治疗的人选名额,是不是把这人类幼崽的地位捧得太高了些?人类都是口蜜腹剑的坏东西, 奥奈蒂斯,你明明已经上过一次当了,竟然还不醒悟,我对你很失望。」 奥奈蒂斯轻笑一声, 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奥尔希顿, 你过于杞人忧天了。在我心底,治癒系这种救死扶伤的能力本就比任何一种异能更加的神圣, 值得人们的尊重。毕竟创造永远比毁灭更令人震撼。还是说, 奥尔希顿担心自己的族长地位, 会被这么一只人类幼崽动摇?」 「你说笑了。」 奥尔希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我知道你一向并不在意权柄荣誉,否则这人鱼族的族长也不会丢给我来当, 而你揽了个清闲自在的大祭司闲职。可是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就算这人类的治癒系十分有用,我们也应该多防备一些,把她控制起来……」 奥奈蒂斯淡淡地开口,它的声音仿佛总有股奇妙的魔力,能让人变得平静和安和。 「奥尔希顿,我们不应该畏惧某样事情,就去伤害一个从未做过坏事的好人。如果我又信错了人,那么所有的过错就由我一人来承担。」 奥尔希顿长嘆一声:「你已经为了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一双眼睛,难道这代价还不够惨烈吗?曾经你拥有着令众神惊羡的美貌,如今却……」 忽然奥奈蒂斯的鱼鳍抖动,循着下方嘈杂嚷闹的声音源头望去。 奥尔希顿也下意识地跟着看了过去。 在它们严肃谈话的期间,桑晚的诊疗早已结束,不习惯变成兽人形态的海族兽人们保持着原型,比如几只圆圆滚滚的胖海獭,又缠上了桑晚要给它们剥贝壳。 现下桑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装着种类齐全的粉末调料,用石板和礁石搭成了一个简易的灶台,把各式的海类生鲜放在了烤得通红的石板上。 第122页 自从那次流落万蛇坑底之后,桑晚就意识到了在储物囊里备下生活日常品有多么重要。 后来被软禁在羽族圣殿的日子里,桑晚虽然没有人身自由,但吃穿用度汀白却从未亏待过她,一切都顺着她的意思来,早有出逃计划的桑晚就像个小仓鼠似的偷偷地收集了不少物资,几乎将她的储物囊都装满了,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海族兽人们习惯了生吃原滋原味的海鲜,几乎都没试过熟食,一脸好奇地围着看。 桑晚把自己储物囊里的备好的调料一一拿出来放好,除了油、盐和姜蒜,还有烧烤必备的辣椒粉,孜然粉和五香粉,再捣鼓了半天,掏出一罐蜂蜜出来。 她不像芬里尔磨砺出了精湛的厨艺,刷了油之后一股脑地把所有调料都撒上去,但食材本就新鲜,加了调料之后喷发的香气逗得所有海族兽人们啧啧称奇,一个个仰起脑袋移不开眼睛,不停地吸着鼻子。 忽然一阵清凉的海风颳过,原本势头正勐,蹿升的火焰顿时被熄灭了不少,只剩下一簇可怜兮兮的小火苗。 桑晚从储物囊里掏出块火石,准备费劲地摩擦生火,却被之前红髮红尾,性子跳脱的人鱼埃利特拦住。 桑晚手里还一左一右地捏着两块火石,原本白嫩的小手被脏染得漆黑,满腹疑虑地盯着埃利特。 它仿若很不堪似的垂下头,火红的长髮随之披散遮住了眼睛,一脸难为情地低声说:「我,我的异能是火系,可以帮你生火的,你就不需要这么费劲地磨老半天火石了……」 之前的琥珀也是火系异能,有琥珀在的时候,桑晚用火就特别方便。 桑晚听见埃利特这样说,连忙抹了抹被火石脏污得乌漆嘛黑的双手,让到一边,眼底满是憧憬,双眼亮晶晶地像是在发光:「原来你有火系异能,那真是太好了。」 埃利特看着桑晚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却不由得苦笑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的异能好。毕竟这火系异能对于我们海族兽人来说,其实是最鸡肋无用的异能。」 埃利特虽然外表看上去活泼跳脱,其实却一直很自卑于自己百无一用的异能,背后听到碎嘴的兽人议论他的异能废物的时候,他也只能用笑容掩盖自己的难过。 桑晚怔了怔,一脸认真地指着周围捧着烧烤吃的海族兽人们,它们一脸餍足,享受地高高翘起尾巴:「你看你多厉害啊,大家都因为你才能享受到这么美味的食物。」 埃利特的眉毛微微扬起了一瞬,表情却又很快变得黯淡:「可我不想要当个只能做饭的伙夫,我想要成为人鱼族强大的战士。但我这样的异能,在海底甚至都无法释放出来,又何谈战斗……」 桑晚想了想,情真意切地鼓励道:「我之前认识一只老虎兽人,他就是火系异能,打架可厉害了。」 埃利特却并未被安慰到,它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涩声道:「可他生活在陆地,我却无法离开海洋。」 桑晚摇了摇头,蹲在埃利特的身侧,白嫩素净的小脸摆出一副老成深沉的模样,这副成熟的口吻和她幼崽的外貌形成了强烈的违和感。 「虽然海洋环境限制了你异能的战力,但只要你不灰心,一直勤于磨砺,等以后成为领主,君王,甚至传闻中的神降者,推山填海不在话下。海洋不再是你的阻碍,说不定会成为你的助力。当你的火系异能强悍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通过燃烧大海释放滚烫的水汽,一定会是很可怕的异能。」 「真的、真的吗……」埃利特手足无措地搓着鱼尾巴,脸颊烧得绯红,声音带了几分哭腔,结结巴巴地喃喃道:「原来我可以这样厉害的吗?」 「嘤嘤,好好吃,我还想要。」兜兜用爪子可怜兮兮地扒拉了一下桑晚的衣角,摊开的爪子只剩下几个空贝壳。 桑晚笑眯眯地应道:「好呀,你等一会,我重新再烤些。」 埃利特一反刚才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连忙也支起鱼尾巴,扭动着腰肢利用顺滑的沙滩游过来:「我来帮你生火!」 兜兜吮吸着爪子上残留的烧烤味,连忙攀比似地举起小爪子:「那我也来帮忙!」 一直侧耳倾听的奥奈蒂斯鱼鳍微动,露出一抹浅笑:「这只人类幼崽,不仅让我们格兰维尔海域变得热闹起来了,还让大家都变得很高兴呢。」 奥尔希顿撇撇嘴,冷哼一声:「你就可劲地替她说好话吧,以后又被骗了可别哭鼻子。」 *———————————— 还未彻底熄灭的火苗在晚风中跃动,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犹如流芒般的火星四溅,冷气犹如无数细蛇缠绕在桑晚的手臂上,桑晚下意识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被冷得牙齿轻抖。 被冷醒的桑晚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兜兜正依偎在她的身侧,圆鼓鼓的肚皮随着唿吸起伏,发出香甜的鼾声。 桑晚环顾一圈,才发现周遭的礁石上横七歪八地躺满了熟睡的海族兽人。 刚才吃完烧烤大餐之后,随着夜色渐深,在沙滩搭起篝火之后,人鱼族们擅歌,再伴随着其他海族兽人们笙歌弦乐,热闹地在沙滩里办起了篝火晚宴,桑晚自己都不知道和这群兽人闹到了什么时候,才不知不觉地累得睡了过去。 尽管兜兜浑身毛茸茸的,但还是不能像被子般盖住自己,桑晚冷得一个哆嗦,正准备从储物囊里掏出准备好的被子,忽然远处海面的一个身影却死死地抓住了她的目光。 第123页 桑晚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半轮皎洁的霜月悬在浸泡着夜色的海平面中,将坠未坠,余下的半边桂魄冰轮沉入了海底,玉轮的投影被吹过的晚风挂起细碎的涟漪。 仙姿佚貌,仿若从九重天不慎跌落尘世的谪仙立于月轮之前,掩映生姿,投下一个灰色的剪影,皓月千里,寥廓无边的深蓝海面泛着飘零的碎光流芒,这个静滞的画面美得让人唿吸一窒。 而那湛蓝的鱼尾将潋潋月色与溶溶海风搅融在了一起,澄澈清澈的水流被神奇地凝固成了飘渺的轻纱,而那人翩若轻云出岫的身姿,转头回眸的瞬间,好似千朝回盼,万载流芳,让桑晚酥麻了半边身子。 「晚晚?」奥奈蒂斯的鱼鳍微动,偏了偏头,有些不确定的轻唤道。 桑晚从呆滞的状态中惊醒,连忙应了一声。 桑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看呆愣在了原地,她不由得庆幸奥奈蒂斯看不见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手忙脚乱地脱了鞋,赤着脚从沙滩里走进浅海。 正是燥热的初夏,海水里甚至还带着些温热的余温,桑晚刚走到海水淹没大腿的位置,便听见奥奈蒂斯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地遥遥响起。 「不要再过来,等我回来接你。」奥奈蒂斯连忙提醒不会游泳的桑晚。 奥奈蒂斯循着声响摇着鱼尾巴游动而来,湛蓝的鳞片耀着灼灼星光,灿如春华,皎胜秋月,就像是大海最澄澈的蓝色都汇集于此,巨大的尾鳍犹如奢华的裙摆般展开拖曳,在水中跌宕起伏,犹如一池星河摇曳。 奥奈蒂斯单手抱起幼崽,把她放在了海面的一座礁石之上,而他的尾巴轻点水面,便一个轻盈的腾跃飞了上来。 桑晚好奇地问道:「奥奈蒂斯,你刚才在做什么?是怎么把海水变成薄纱的?」 奥奈蒂斯把手里的薄纱递过去,柔声解释道:「这是人鱼的天赋技能。原材料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海水,月光,还有晚风,就能编制而成入水不濡,遇火不爇,世间最柔软却也最坚不可摧的布匹——鲛绡。」 「好、好神奇……」桑晚目瞪口呆地赞嘆道,呆呆地盯着手里那块透明却又流光溢彩的鲛绡,根本没有任何溢美之词,可以形容出分毫的精緻。 「你喜欢就好。」奥奈蒂斯心满意足地笑道。 「啊?」桑晚闻言怔了怔:「这是给我的?」 奥奈蒂斯微微颔首。 原本触及生凉的鲛绡突然变成了烫手芋头,桑晚连忙慌张地要把鲛绡还回去:「这么好看的东西,一定能卖很多晶核吧,我不能要……」 「鲛绡虽然看着轻薄,但其实冬暖夏凉,能自动顺应着体温调节,不仅可以在燥热的时候可以降温,寒冷的时候也可以保温。晚上用这个当被子盖在身上会很暖和。」 奥奈蒂斯温声介绍着鲛绡的功能,它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这个本来就是为了你而织的。之前你迷迷煳煳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你说冷。」 「我说梦话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桑晚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奥奈蒂斯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这么一条鲛绡够吗?要不我再帮你织几条……」 「够了够了,快停手吧,你已经为了我忙活大半夜了,再织下去恐怕天都快亮了。」桑晚心底既愧疚又感动,连忙制止道。 奥奈蒂斯无所谓地笑笑:「白昼黑夜,于我并没有任何分别。」 桑晚被奥奈蒂斯这副风轻云淡的语气刺得心底一紧,她看着奥奈蒂斯双眸之处蒙着的鲛绡,更觉得胸口泛起绵密的刺痛:「奥奈蒂斯,可以让我试试治疗你的眼睛吗?」 奥奈蒂斯应激般地连连退远:「治不好的,真的,不可能治好的。」 桑晚的小手停在半空中,掌心的小翠生长出繁茂的枝叶,桑晚不肯放弃,近乎央求地乞请道:「奥奈蒂斯,你就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吧,我知道我等阶弱小,但万一我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奥奈蒂斯沉默地抿着殷红的唇瓣,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一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乌云游盪而来,遮掩住了清亮的月光,月落星沉,不止空气陷入了静默的死寂,就连光线也变得一片昏黑晦暗。 不知道究竟无声地僵持了多久,奥奈蒂斯薄唇颤抖,终于缓缓掀开了蒙在眼睛之处的鲛绡。 一直蒙在奥奈蒂斯的双眸之处的鲛绡随风摇曳,犹如飘渺的云烟散落。 而正巧这时乌云被夜风吹散,躲在浓厚云层之后的皓月显现出来,而奥奈蒂斯脸上的阴影也逐渐褪去,变得清晰起来, 夜色微凉,星烁似波,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耳畔只剩下晚风拂动海浪的声音,仿若世界随着他掀开鲛绡一同死去。 奥奈蒂斯低低地苦笑一声。 「我,我知道自己很吓人,我这就遮起来,你不要怕……」 「能不能不要讨厌我……也不要害怕我……」 第六十六章 奥奈蒂斯的双眸之处总是蒙着层轻纱似的鲛绡, 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清它的容貌,只露出莹彻无瑕的下颌。 下颌的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犹如凝霜聚雪般, 更是衬得它唇不点而含丹, 唇角勾起的弧度犹似霞灿荡漾, 长夜遗光。 仅仅只是半张脸便绝色盖世,而蒙着的鲛绡, 更是让奥奈蒂斯有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和朦胧美。 第124页 而现下鲛绡散落,惨白冰凉的月光之下,桑晚终于看清了一切。 那里的眼眶处本该有双璨焕的蓝眸,蔚然澄澈,犹如灼灼青山, 杳杳星光,能让万物沉溺其中。 如今却空落枯瘠的凹陷下去。 而那里还残遗着狰狞扭曲的疤痕,犹如蠕动交错的肉虫,狰狞可怖, 眼皮颤巍巍地抖动着, 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张开眼睛,却因为没有眼珠更显得眼窝处干瘪枯藁, 只是徒劳地不断挣扎着。 空气陷入了沉寂, 让奥奈蒂斯的心头变得酸涩起来,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曾经,有一次自己的鲛绡不慎滑落, 吓坏了一只人鱼族的幼崽, 抽抽搭搭地哭喊着怪物。 人鱼幼崽的父母慌张地告罪, 奥奈蒂斯也无心追究。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童言无忌,而奥奈蒂斯也心知肚明自己如今的这副样子有多么的可怕。 可那孩子尖利的惊叫和哭声犹在奥奈蒂斯的耳侧迴响,那声怪物犹如午夜里的梦魇,成了奥奈蒂斯挥之不去的阴影。 奥奈蒂斯很喜欢幼崽,相比起人鱼族对人类有着狂热的兴趣,它对人类似乎有种近乎天性的喜欢和亲近。 而早慧乖巧,身为人类幼崽的桑晚,更是让奥奈蒂斯爱若珍宝。 它很喜欢桑晚,想要养育这只可爱的人类幼崽,而如今桑晚被自己吓得竟然连叫都不敢叫出声了…… 奥奈蒂斯指尖微颤,动作慌张地重新蒙好鲛绡。 奥奈蒂斯低低地苦笑一声,像是朝着看不见的桑晚祈求,却又更像是绝望之中的喃喃自语:「能不能不要讨厌我……也不要害怕我……」 一双温热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放在了他蒙着鲛绡的眼眶处,动作舒缓轻柔得犹如怕惊扰会飞走的蝴蝶,奥奈蒂斯的身躯微不可见地一抖,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她一直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因为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光是那遗留的伤痕旧疤,便能揣测一二,奥奈蒂斯曾经被这么生生剜去眼睛到底会受多少罪。 桑晚一直不敢开口,也有愧疚和不安的缘由。 都是因为她沾沾自得以为自己的异能特殊可以治疗奥奈蒂斯的眼睛,就固执地不顾奥奈蒂斯的意愿,逼得奥奈蒂斯露出最疼痛的伤疤,而可笑的是身为治癒系异能的自己却无可奈何。 眼球都被生生剜走什么都不剩下了,还谈何治好。 桑晚只觉胸口一阵闷窒刺痛,在这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渺小的低阶治癒系,并不是肉白骨活死人的神明。 「是奥尔希顿口中那个背叛你的人类干的,对吗?」桑晚沉默了半天,终于万分艰涩地缓缓开口。 「是不是很痛?」 奥奈蒂斯摇了摇头,语气柔和:「已经都过去很久了。我不痛的,不用担心我的。」到了这个时候,奥奈蒂斯都还不忘记安慰桑晚。 奥奈蒂斯顿了顿,用不确定的语气迟疑地开口:「……你不害怕我这副样子么?」 桑晚刚想否认,奥奈蒂斯却已经语气寂寥落寞地继续说了下去:「对不起,我多次拒绝了你的好意想为我治疗。我,我只是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你……」 桑晚先是怔了怔,随即只觉一股难言的怒火在胸口迅速蔓延,犹如簇火焰勐然蹿高,桑晚情绪带了几分激动地打断道:「奥奈蒂斯,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是我愚蠢地非要坚持己见,才让你现在这么难过。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还要向我道歉呢?明明你一点错也没有……」 为什么要让奥奈蒂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遭受着如此残忍的对待? 此时此刻的桑晚恨自己的不懂事戳到了奥奈蒂斯的伤口,更恨那个人类狼心狗肺,竟然利用奥奈蒂斯的信任,这么对待一条满心满眼喜欢人类的人鱼。 桑晚又忍不住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含恨道:「奥奈蒂斯,你为什么总要轻信人类呢?明明人类对你做出这样不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全身心地信任人类,没有学会保护自己。如果我是坏人,我可以利用你的好脾气做出许多伤害你的事情,到时候你只有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桑晚虽然无法原谅汀白因为幼年的遭遇便报復无辜的人类,可桑晚却能理解汀白的所作所为。 可桑晚怎么都没想到,世界上却竟然还有奥奈蒂斯这种傻乎乎的人鱼。 被人类利用伤害之后,它却仍然满腔热忱,真挚热诚地喜欢着人类。 不顾族人的阻扰和反对,遭遇过背叛的奥奈蒂斯,却仍然可以温柔地餵养着一只流落格兰维尔海域的人类幼崽。 连桑晚都担忧奥奈蒂斯会被有心的人类利用迫害,更别说人鱼族的同类了,所以她才会情绪失控地说出这些话。 奥奈蒂斯湛蓝的鱼鳍抖动,它沉默了一会,结结巴巴地挤出几句话:「不,我没有输。」 蒙在奥奈蒂斯双眸之处的鲛绡被晚风吹动,犹如渺落的云烟摇曳,而奥奈蒂斯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美得出尘绝世:「我并没有输。伤害过我的人,我总有一天会从他手里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但如果因为一个例外,就让我永远地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我才是真的输了。」 桑晚僵直地张了张嘴巴,无数次想要说些什么,试图劝诫奥奈蒂斯不要再轻信别人,可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是无情地抹杀了世界上如此稀有的温柔。 第125页 像汀白那种一朝得势之后,就疯狂地报復怨恨仇敌,甚至迁怒无辜的人类,是世间之常情。 可像奥奈蒂斯这种明明拥有着强大的战力,却依然秉持着纯净良善的内心,温柔地对待着无辜和弱小的存在,才是最难得的。 忽然桑晚很希望自己强一些,再强大一切,才可以守护格兰维尔海域这抹最澄澈无暇的月光。 *———————————— 桑晚盖着身上质地轻柔,却又保暖生温的鲛绡,一想到今夜发生的种种事情,心绪复杂地嘆了口气,辗转反侧地睁着眼睛。 「睡不着吗?」奥奈蒂斯的鱼鳍微抖,人类翻来覆去的响动尽管微弱却尽落它耳,奥奈蒂斯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是有些睡不着。」桑晚顿了顿,又连忙说道:「不用管我的,奥奈蒂斯为了我专门编制了一条鲛绡,已经因此前半夜都没有休息好。你快些阖眼睡一会,不用管我,我等会自己就会睡着的。」 原本陪躺在幼崽一侧睡觉的奥奈蒂斯,却早已经撑起了上半身,它坐在被海浪不断拍打的礁石之上,湛蓝的鱼尾垂落海中,轻扫海面。 奥奈蒂斯从储物囊里摸索着取出一架做工精美的木质竖琴,双手抚弦,指尖拨出几个音色柔和的曲调。 奥奈蒂斯歪了歪头,沾染着月光的银色长髮跌落一侧:「听会安眠曲,应该就能睡着了吧?」 「奥奈蒂斯,不用这么劳烦……」桑晚受宠若惊地就要开口拒绝,却被一双沁着凉意的大手覆盖住了双眼。 「闭上眼睛,小朋友就要乖乖睡觉。」 第六十七章 随着莹彻无瑕照眼寒的指尖缓缓拨动琴数根泛光的弦, 轻拢慢捻抹復挑,竖琴柔如虹彩的婉转音色缓缓流淌,空灵低沉的声音,唱起了桑晚听不懂的古老语言的歌谣。 海浪被夜风抚动, 不断地冲击拍打着石岸, 奥奈蒂斯端坐于石礁之上, 吟唱着古老神秘的歌谣, 湛蓝的鱼尾轻扫着海水,拥朗月入怀, 遗星光伴奏,在海平面升起的皎洁月轮前留下一个灰色的剪影。 不似尘土间人,倒像是神话中遗世独立的精灵,风尘外物亦是不敢沾染半分,皆匍匐臣服于奥奈蒂斯的脚底。 竖琴声悠扬连绵, 余音裊落,迴旋不绝,让人听之忘俗,已是绝世精妙的琴乐。 但奥奈蒂斯空灵犹如天籁般的歌声却更压了琴声一头, 动听的歌声世无其二, 让桑晚听得痴愣在了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桑晚忍不住想, 这是上辈子和这辈子她听过最动人的歌声, 永远都忘不了。 *—————————————— 「你又要去见那只人类幼崽?」奥尔希顿眯起眼睛, 很不高兴地质问道。 「怎么了?」好脾气的奥奈蒂斯笑语盈盈地偏过头,湛蓝的鱼尾摇曳出一个轻盈的弧度。 奥奈蒂斯的手里正捧着大堆的食材, 新鲜的鲍鱼, 鲅鱼, 海蛎子,扇贝,外加一把五颜六色的海菜,甚至还有几只颜色亮丽的红龙虾,几乎两只手臂都快拢不过来,都是奥奈蒂斯天不亮就在深海四处寻来的最新鲜的食物。 「你东忙西找地寻了这么久,都是为了给那只人类幼崽带的吧?」奥尔希顿摆弄着自己的三叉戟,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自甘下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成为了服侍人类的奴隶?」 奥奈蒂斯向来不会轻易动怒,仍旧好声好气地耐心解释道:「晚晚还是只这么年幼弱小的幼崽,我既然想要养她就要担起责任。我只是让她每天都吃些新鲜的食材。」 其实按照奥奈蒂斯的地位,做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屈尊降贵了。毕竟这种粗话完全可以随意派几只人鱼去完成。 但奥奈蒂斯照顾幼崽这件事情上,却喜欢亲力亲为。 尽管奥奈蒂斯看不见,但奥尔希顿还是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开始数落起奥奈蒂斯。 「从前你不喜喧譁,久居深海,几乎从不去海面。现下为了这只人类幼崽,几乎每天都待在那座岛上,像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大祭司应有的仪容风度。」 奥奈蒂斯心虚地抱紧手里的食材,有些不敢告诉奥尔希顿,它甚至想要直接把寝殿里的东西都搬到桑晚居住的小岛上,然后就住在那座岛上,就不需要在海面和海底来回晃悠了。 毕竟桑晚在奥奈蒂斯心底是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幼崽,需要它的细心照料才能茁壮成长。 而奥奈蒂斯又是只喜欢幼崽母性泛滥的人鱼,再加上奥奈蒂斯天性喜欢人类,更是恨不得无时无刻待在幼崽的身边看顾和照管着她。 忽然一只侍卫打扮的人鱼游进了宫殿,在巨大的珊瑚屏后恭敬地询问道:「参见大祭司和族长,大祭司三个月前派出探听消息的坎伯兰,里斯特和达尔西已经从卡斯特利翁港口回来了,您是否现在要传召他们?」 「太好了,终于可以把这只人类幼崽送走了!」奥尔希顿喜形于色,毕竟它对数十年的那桩旧事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对人类心有芥蒂。 而奥奈蒂斯嘴角噙着的那抹淡淡笑意却消失了,它怅然若失地抿了抿唇,沉默了地抱紧手里的东西,仿若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奥尔希顿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反常的奥奈蒂斯,才回过神来:「让他们进来吧。」 *——————————— 第126页 暖烘烘的日光从木质的窗帘洒落,乳白色窗帘的一角被晨风吹起,空气中瀰漫着海风咸湿的气息,有大群的海鸥拍打着翅膀穿梭在辽阔的云海,清脆的叫声响彻天际。 桑晚掀开身上舒适柔软的鲛绡,身侧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发出香甜的鼾声,短胖的四肢摊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桑晚忍不住笑出声来,戳了戳兜兜圆滚滚的肚皮。小傢伙嘤咛一声,毫无知觉地翻了个身,啃着爪子又沉沉睡去。 隐隐能听到殿外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桑晚踮起脚扒着窗户看了一眼,能看到求诊的海族兽人已经在殿前排起了黑压压的长队,甚至蜿蜒到了远处的沙滩。 「这么早就来了。」桑晚连忙随意地套上件外套,急匆匆地穿过长廊向外跑去。 桑晚原本想着不过暂住一段时间,能有个勉强避雨遮阳,可供容身的破茅草屋就不错了,结果热情的海族兽人直接给她修了一座奢华的宫殿。 静候消息的这几个月以来,桑晚每天都过得十分滋补惬意。 早晨按照顺序给排队最前面五名的海族兽人医治完之后,再修炼一会异能,就是她轻松愉快的自由活动时间。 一日三餐往往有人鱼族专属的厨师准备,食材都是奥奈蒂斯从深海带来的最新鲜的海鲜,吃饱喝足撸完兜兜之后,桑晚就会被奥奈蒂斯带着去格兰维尔海域的各处美景到处乱逛。 桑晚不会游泳,一直对水有着莫大的恐惧。 但奥奈蒂斯的水系异能却能号令海洋,只要有奥奈蒂斯在身边,从前让桑晚觉得可怖危险的巨浪便会化身为温驯的宠物,别说再伤害她丝毫,甚至会乖巧地迎来送往。 桑晚简单洗漱了一番,刚走到前厅便看见整整齐齐摆了一地,还带着水渍正活蹦乱跳的海鲜。 奥奈蒂斯安静地倚在圆弧形的露台边,露台之下便是蔚蓝的海面,而奥奈蒂斯湛蓝的鱼尾泛着日光熠熠的芒泽,晃花了桑晚的眼睛。 「奥奈蒂斯,我去治完今天的病人,你先吃早餐吧。」桑晚像往常一般急匆匆地撂下一句话,便慌急地跑了出去。 「好。」奥奈蒂斯温声应着,唇角勾起温润的笑容,只是在幼崽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奥奈蒂斯嘴角的笑容凝固,慢慢消失不见。 这应该是自己和桑晚相处的最后一天了。它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心底一闪而逝。 如果不告诉桑晚卡斯特利翁港口的消息,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可以一直留在格兰维尔海域,陪伴在它的身侧……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奥奈蒂斯飞快地摇了摇脑袋。 不行,怎么会有自己这么坏的人鱼,这么做是不对的。 桑晚一直以来那么期盼着从卡斯特利翁港口传回来的消息,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等到治疗完毕,魔力耗尽,疲惫地拖着双腿回来的桑晚一眼便看见了奥奈蒂斯地坐在桌边等候自己。 桌上早已摆好了制作好的早餐,鲜蛤汤扇贝馄饨,青鱼,鱿鱼,虾仁和海参制成的海鲜粥,还有两笼刚出来的虾仁包和蟹黄包,再加上几碟凉拌的海草小菜。 「回来了?」奥奈蒂斯听见脚步声响起,摸索着给桑晚推开椅子,把幼崽抱上了椅子。 「真好,我老是正巧赶回来,饭菜都还是热腾腾的。」桑晚喜滋滋地拿起勺子:「像兜兜那种起不来的瞌睡虫,就只能吃冷的了。」 奥奈蒂斯温和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桑晚每天诊治的海族兽人病情不同,花费的时间自然也不同。 奥奈蒂斯并没有万能到可以每次精准猜中桑晚回来的时间,它所做的不过是笨拙地动用异能,让温热的水汽聚集在一起不散开,从而起到了保温的作用。 等到桑晚吃饱喝足之后,抚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奥奈蒂斯终于才狠了狠心逼自己开口:「之前我派出去卡斯特利翁港口,探查消息的人鱼们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桑晚情绪激动地甚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她殷切地急声问道:「他们有查到波蒂斯的具体方位吗?我应该从怎样的路线才能回去?对了对了,他们有没有找到一条蛇类兽人的消息?」 奥奈蒂斯忍住心底苦涩,勉强笑道:「你想要找的蛇类兽人没有什么眉目,毕竟找到处活动的兽人比找一个固定的城市要困难很多。至于那个叫波蒂斯的城市,倒是有些不知真假的信息。」 大黑仍旧不知所踪,桑晚失落了一瞬,但想到自己可以找到阔别多年的小芬,琥珀还有紫珏他们,桑晚立马忍不住又变得亢奋起来:「没关系的,不知道真假也好过没有消息!」 奥奈蒂斯顿了顿,才缓缓道:「我的族人们最初打探了许久许久,那些陆地兽人们对于这个名字都一无所知。但所幸卡斯特利翁港口汇聚四方,终于有个走南闯北的马类兽人提供了些许消息。听说这是个位于凯里尼亚国的边陲小城,你想要去那里的话,至少需要横穿过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步行的话,就算顺利恐怕也需要十多年……」 桑晚只觉眼前一黑,差点被打击得昏过去:「要走十年?这还不如杀了我。」 奥奈蒂斯纠结地咬了咬唇,犹豫了许久,才迟疑着开口:「但如果使用各个国家驿站的传送阵,或者乘坐狮鹫等坐骑的话,应该只需要一两年就能抵达。」 第127页 桑晚眼睛一亮,随即苦恼地捏着自己的储物囊,里面全是些日用品,一个晶核子儿都没有,属实是个穷得叮噹响,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桑晚想起秋箐告诉过她的话,失魂落魄地摸着储物囊的毛线套,还是小芬给她织的,郁闷地喃喃自语道:「可是我要怎么才能乘坐传送阵……我既没有晶核,还是兽人们最是厌恶憎恨的人类,它们见到我不动手就算好的了,还会好心到让我使用传送阵么?」 奥奈蒂斯天人交战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强忍着难受,涩声道:「我活了数百年修行到君王,对这些身外之外早已毫不在意。我海底的府邸到处都是晶核财宝,堆在那里也是无用,你若是需要,可以尽数拿去。」 桑晚先是一惊,满心欢喜地就要下意识地应声,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的表情很快变得复杂起来,刚张开嘴又硬生生地闭上嘴,讪讪道:「无功不受禄,奥奈蒂斯,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这些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不必在意。」 奥奈蒂斯强忍悲伤,风轻云淡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我,我送你去卡斯特利翁港口吧。但卡斯特利翁港口那边兽多眼杂,你一只人类幼崽一定要小心,被骗取了钱财事小,万一被仇视人类的兽人伤到……」 奥奈蒂斯有些说不下去了。 它越想越担心,摸索着抓起幼崽白嫩柔软的小手,絮絮叨叨地啰嗦道:「虽然鱼尾不太方便上岸,但我其实也是可以走路的。要不我还是陪你去波蒂斯走一趟……」 话音未落,却被桑晚打断:「不,你的鱼尾巴去陆地太困难了,我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奥奈蒂斯忍不住小声辩驳道:「我只是走得慢一点,但也可以上岸的……」 桑晚摇了摇头:「奥奈蒂斯,我要使用传送阵的话需要一大笔数量惊人的晶核,这一切都麻烦你了。」 「晶核不算什么,主要是你的安危……」奥奈蒂斯苦笑一声,却被桑晚打断。 「我不会白受你的恩惠,也不会白受海族兽人的热情款待。」桑晚露出坚定的神情:「我会留在格兰维尔海域,继续为你们诊治的。」 桑晚心算了一会,有些忐忑不安地开口:「我留下来继续给海族兽人治病,打工三年够不够?」 见奥奈蒂斯不说话,桑晚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这卖身契的时间太短,不够还这笔巨额晶核的帐,等我去一趟波蒂斯找到我的朋友之后,我还可以回来继续还债。」 「……足、足够了。」奥奈蒂斯小声地说。 幸好奥奈蒂斯的双眸被鲛绡蒙着,看不清它的上半张脸,也看不清它烧得通红的脸颊。 奥奈蒂斯并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桑晚这样说,让奥奈蒂斯感觉自己一直对桑晚的好都是有利所图,可它明明根本不需要桑晚还债,但它竟然还是点头同意了桑晚这种卖身契的说法。 它想要桑晚继续留下来。 奥奈蒂斯愧疚不安地捂住胸口。它真是条自私邪恶的坏人鱼。 第六十八章 「再快些, 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把他的鱼尾巴抬起来,不要碰到伤口。」 五六条人鱼七手八脚地把一条昏死过去,完全失去行动的人鱼架在了中间,分别地抬起了它的上半身和鱼尾巴, 悬在半空中, 颇为艰难地穿过了黑压压的海族兽人。 排成长队的海族兽人被挤得人仰马翻, 大多海族见是格兰维尔海域战力最为兇悍的人鱼族, 敢怒而不敢言,但总有暴脾气的兽人不吃这一套。 一头海象尖利的獠牙耸动, 粗声粗气地开口:「别插队,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毕竟每天按照先来后到可以得到诊治的只有五个名额,这头海象天不亮就来早早等着来,好不容易才勉强排到了个第五号的位子。 为首的人鱼一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打斗, 立即礼貌的解释道:「我这个兄弟命在旦夕,实在是不能久等了。这种救命的急症是不算在每天的五个名额里的,今日最多让象大哥多等一会,但我们绝不会占用你的名额的, 烦请象大哥让个道。」 海象听人鱼都这样说了, 便不再纠缠地让开。 正巧到了时候,正殿紧闭的大门掀开一条缝, 一个睡得炸毛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排队的前五名,进来等着把。」 为首的人鱼连忙急切地冲上去, 态度很是崇敬尊崇, 只不过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 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桑大人,我兄弟昨夜在塔米萨里海峡那边遭到了不明生物的袭击,强撑着游回家便失去了意识,我们把最好的灵药都给他灌下了,然而他的状态却越来越差,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完全只是一口气吊着了。」 人鱼口中被尊敬地称为大人的黑影从门缝里钻出来,却只是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她脸上迷濛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和幼崽外貌不同的是显现出一副十分成熟的神情,皱着眉头吩咐道:「别再耽搁,快点抬进来。」 素来心气高傲的人鱼们连连点头,满脸的敬仰和感激。 这么一只人类幼崽能被海族兽人如此尊敬,不仅仅的是因为桑晚有着稀罕的治癒系,更重要的是她那背后强大可怖的靠山。 第128页 曾经不长眼的海族兽人,见桑晚是人类异族,又是只柔弱瘦小的幼崽,偏生规矩还多,一日只有五个医治的名额,这暴脾气的海族兽人直接准备强压逼迫桑晚给他疗伤,直接被海族兽人都要尊称一声尊上的奥奈蒂斯出手,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还有过心术不正的海族兽人试图挑事和医闹,奥奈蒂斯竟然直接把它从格兰维尔海域的领土驱除斥逐。 大祭司一向脾气温和,但在这只人类幼崽的事情上却护短偏心得很。 「晚晚,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轻轻响起。 奥奈蒂斯侧耳倾听着不比寻常的嘈乱声音,有些担忧地问道。 他嫌弃之前从海底来回跑动麻烦,早就已经搬来这小岛和桑晚同吃同住了。 为首的人鱼连忙插嘴解释:「大祭司,伦道夫昨夜在塔米萨里海峡那边遭到了一道神秘黑影的偷袭,这黑影留下的伤口十分诡异,就连族内最好的灵药也无法医治,眼看伦道夫就要不行了,我们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把他带来找桑大人救命。」 「我异能等阶低下,也不一定就能治好,只能是尽力而为。」桑晚每每听着『桑大人』这个称唿就有些头痛,她无奈地在昏迷的人鱼身侧蹲下,目光略过鱼尾发黑的伤口,表情变得凝固起来。 这发黑腐烂的痕迹有几分像是烫伤或是烧伤,伤口周围的鱼鳞带着斑斑血痕剥落,露出里面柔嫩的软肉,鱼皮和软肉模煳地沾黏在一起,呈现着烧焦的炭化皮革状,犹如皲裂的大地裂缝,散发着腐烂难闻的奇怪味道。 这感染的伤口就犹如瘟疫般可怖,吸食着这条人鱼的生命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伤有些眼熟,」桑晚眼露深思,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倒是在哪里见过……」 小翠自发地从桑晚的手掌心里钻出来,它很少会不经过桑晚传召就自己出来,几条藤蔓情绪激动地绕着那道伤口左摇右转。 忽然桑晚的神情一变,勐然想起了那次几人合伙狩猎青岩牛魔兽的回忆,有道黑影从青岩牛魔兽的尸体里钻出来,偷袭琥珀留下了一道伤口,和如今这条人鱼尾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极度相似。 这道伤口肉眼看起来不深,创面也并不大,只有一个成年人的巴掌大小,桑晚引导着自己的魔力试探性地游走到了伤口里,感觉自己的魔力瞬间被吸进了暴风眼里,瞬即耗光得无影无踪,甚至这伤口还贪婪地继续汲取着她几近干涸的魔力,桑晚强行挣扎脱手,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被身侧的奥奈蒂斯伸手接住。 桑晚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刚才还命若悬丝的人鱼煞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不少,不仅有了气色,连微弱的唿吸都变得平稳安和。 而那一道狰狞的伤口痊癒了大半,却还并未彻底根除,伤口仍旧有着一股难闻的腐臭,残留着几缕黑丝犹如活体虫子般在伤口四周蠕动,十分地噁心。 「我至少还要治疗两次才能彻底地根除。」面色带了几分苍白的桑晚声音微弱地吩咐:「随便找间空屋子让他先住下,我今天先休息一下,这几天不接其他病人了,会专门诊治他直到彻底痊癒。」 围在周围的其他几条人鱼见同伴脱离了岌岌可危的状态,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放松,哪里还会多嘴说什么,连忙小心地把睁开眼睛的同伴抬进了房间。 「晚晚,你还好吗?」奥奈蒂斯听着桑晚明显变得虚弱的声音,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我没什么大碍,不过魔力枯竭了而已,养一两天就好。」桑晚安慰着说道。 奥奈蒂斯不忍地咬了咬唇,它平日里并不准许桑晚负荷使用魔力,一旦桑晚不听话便会唠叨许久。但今日情况严峻,是为了救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奥奈蒂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桑晚损耗自己的身体使用异能。 「我抱你回房间,好好地休息一会,等会我叫你起来吃午餐。」奥奈蒂斯把桑晚抱在怀里,尽管看不见,然而在这座宫殿生活了三年,早已熟悉了布局,动作熟稔地转弯拐角。 奥奈蒂斯的腰肢用力,带动湛蓝的鱼尾小半部分摺叠成了一个『l』形,鱼尾的两片分叉的鱼鳍费力地摩挲着地面,像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般摇摇晃晃,但它的手臂却稳当可靠地托着桑晚,没有让她觉得有一点颠簸。 奥奈蒂斯的鱼尾在海中原本可以优雅地摇曳生姿,如今上了岸,虽然走路也倒是能勉强走路,但比起陆生兽人们来说,还是难以避免地要困难许多。 然而奥奈蒂斯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努力练习着用鱼尾走路。 眼看三年之期将满,它早就暗下决心要保护着桑晚去那个名叫波蒂斯的城市,尽管它数百年来从未离开过格兰维尔海域半步。 *———————————— 随着几个气泡浮动,一条小鱼钻出海面换氧,金色的鳞片犹如霞光焕彩,忽然被一双白嫩的小手捧了起来。 「这条鱼的颜色真好看。」 小鱼吓了一跳,在掌心里到处胡转乱拱,桑晚松开手,让小鱼跳回海面,她则赤着双脚平稳地站在蔚蓝的海平面上,随着脚尖点过,海面泛起涟漪,她却丝毫没有沉落的徵兆,犹如传闻中的轻功水上漂那般。 而这都归功于身侧的奥奈蒂斯。 奥奈蒂斯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地守着桑晚瞎闹,只是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很漂亮吗?」 第129页 「嗯嗯,是条罕见的金色小鱼,像是一团不熄灭的小太阳在海面游动。」桑晚描述得很详细。 奥奈蒂斯不禁莞尔一笑:「我好像可以想像出来它的样子了。」 「不过它再好看,也没有奥奈蒂斯的鱼尾巴好看。」桑晚害怕奥奈蒂斯难过,想要油腔滑调地说些好听话让奥奈蒂斯高兴些,可耻地拉踩了一番小金鱼。 奥奈蒂斯闻言一怔,湛蓝的鱼鳍变得通红,羞赧地甚至说不出话来。 桑晚刚想张开唇说些什么,然而她身躯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脖颈间红绳套着的那半枚平安扣和耳坠不约而同地发亮,宛若有生命般飞起,悬浮在空中。 这还是三年来头一遭。 「……怎么了?不舒服吗?」奥奈蒂斯察觉到了桑晚的异样,立即担忧地询问道。 桑晚捏着手里发亮甚至还变得发烫的平安扣和耳坠,正想着怎么和奥奈蒂斯解释,一道嘲讽意味十足的声音却遥遥响起。 「死瞎子,你是不是闲的无聊,又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一只奸诈狡诈的人类崽子?」 桑晚早已经习惯了兽人们对于人类不太友善的一大堆形容词,见怪不怪地抬起头。 一条银髮人鱼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见桑晚看过来,立即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是条已经分化的雄性人鱼,尾巴细密的鳞片是纯粹的黑色。 「他是谁?」桑晚皱起眉毛,由衷地不喜欢这条嘴臭的黑尾人鱼。 奥奈蒂斯沉默了一瞬:「是我的……哥哥。奥赫尔曼。他一直对我和奥尔希顿统辖人鱼族感到不满,早些年试图用不正当的手段争权夺利,被奥尔希顿逐出族群了。不用管他。」 「又是你的哥哥?」桑晚感兴趣地哟呵一声:「没有分化的奥尔希顿也是你的哥哥或者姐姐,你该不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兄弟姊妹吧?」 「没有了。」奥奈蒂斯的语气无奈:「父亲只孵化了我们三只鱼卵。」 桑晚怔了怔,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你的,父亲?」 奥奈蒂斯冁然而笑,耐心地解释道:「我们人鱼族都是由分化后的雄性人鱼孵化后代。孕育子嗣的原理类似于海马,雌性人鱼只提供卵子,而雄性人鱼体内则有孕囊,由雄性人鱼怀胎九月生下成熟的鱼卵,再从鱼卵里孵化小鱼崽。」 太过于震惊的桑晚忍不住露出一副石化的表情,失声叫道:「所以说你们人鱼族是由公人鱼怀孕生崽?」 奥奈蒂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这很奇怪吗?」 「呃,没有没有,」桑晚挠了挠脑袋:「只是我突然很羡慕你们的雌人鱼。」 奥奈蒂斯哑然失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被人类害瞎了一次不够,竟然还敢捡一只人类回来,奥奈蒂斯,你真的是犯贱。」 桑晚怒不可遏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施展异能,无数条繁茂的藤蔓飞速地向着那条黑尾人鱼蹿升过去。 然而让她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条竟敢挑衅身为君王的奥奈蒂斯,看着就不是善茬的黑尾人鱼竟然没能躲过她的异能,硬生生地被她抽了一鞭。 「晚晚,不要再动手了,他没有异能的。」奥奈蒂斯连忙紧张万分地拉住桑晚,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我们走吧。」 「可是他那样骂你。」桑晚撇撇嘴,却还是不甘不愿地收回了藤蔓。 奥奈蒂斯苦笑一声:「就算是我欠他的吧。当年我们的父亲怀孕足月之后,产下了三只鱼卵,成熟的鱼卵从他的体内产出来之后,我是最小的一只卵,父亲也最为关心疼惜我。有一次孵化鱼卵的时候,父亲为了照顾我不慎忽略了奥赫尔曼,奥赫尔曼被一只大鱼叼走,父亲抢夺回来的过程中造成他早产出生。」 「早产的他没有任何异能,而我却拥有海族兽人最为强大的水系异能,他心里不平衡和恨我也是应该的,再说了,父亲临走的时候也一直嘱託我要好好照顾哥哥。」奥奈蒂斯轻轻嘆出一口气。 ……这不就纯纯的紫珏二号吗? 只不过紫珏是扶弟魔,奥奈蒂斯却是扶哥魔。 桑晚心头无奈,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双眸一紧。 黑尾人鱼的腰间繫着条腰链,而这条装饰性的腰链尾部坠着块玲珑小巧的玉坠。 桑晚忍不住看向自己脖颈并不完整的平安扣和耳坠,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枚同样残缺的玉坠。 是她平安扣的一部分。 「这块玉是我的,还给我!」桑晚情绪激动地上前一步。 脸上还留着一条鞭痕的黑尾人鱼直接口吐芬芳:「放屁,这是我捡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奥奈蒂斯无奈地劝道:「奥赫尔曼,你把这块玉给晚晚好不好?我可以用其他东西跟你交换。」 本来这块缺玉在奥赫尔曼心底只是个随手捡来的玩饰,但奥奈蒂斯越是想要,他就越不愿意给,冷嗤一声:「不换。我就是扔了都不给你们。」 「你——」桑晚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步,掌心缠绕的藤蔓挥舞,黑尾人鱼见势不妙,漆黑的鱼尾摆动便一跃跳进海里,转瞬消失了踪影。 「奥奈蒂斯,你帮帮我,我很需要很需要这块玉,这块玉对我特别重要,」桑晚从未感觉过这么无力,几乎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声音带着微不可见地颤抖。 第130页 奥奈蒂斯怔了怔,它从未违悖过奥赫尔曼的意愿与他相争过任何东西,但桑晚头一次这么恳切地请求过它,奥奈蒂斯语气温和却坚定地轻声道:「好,我给你拿回来,别着急。」 桑晚被奥奈蒂斯送回了居住的小岛,随即眼睁睁地看着奥奈蒂斯湛蓝的鱼尾摇曳生姿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她心慌如麻地摩挲着手里残缺的平安扣和从汀白那里夺来的耳坠,颅内灵光一现,骤然意识到自己被平安扣每一次传送的地点都不是偶然。 羽族汀白的耳坠。 海族奥赫尔曼的腰链。 都是平安扣残缺的碎片。 桑晚的唿吸变得急促起来,一个从未有过的荒谬想法在她的心底浮现。 *—————————————— 当奥奈蒂斯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桑晚抱着膝盖蹲在房间的角落,露台的风铃被晚风吹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奥奈蒂斯摸索着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指,掌心安静地躺着条腰链,仔细倾听着房间里熟悉的唿吸声,轻声唤道:「晚晚?」 桑晚犹如惊醒般勐地站起来,快步冲到了奥奈蒂斯的身前,指尖颤抖地拿起那条坠着玉饰的腰链,紧张地比对着自己脖颈上残缺的平安扣和耳坠上的玉饰。 三块碎片,肉眼粗粗地匹对,似乎真的能合成她的平安扣。 桑晚双手颤抖地将三块碎片拼接在了一起,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这样,原来是我猜错了……」桑晚有些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着,脑袋里一片白光似的眩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一边是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哥哥,一边是这个异世界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奥奈蒂斯一脸莫名,语气透着浓厚的担心:「晚晚,你到底怎么了?」 桑晚听见自己的名字,迷迷煳煳地抬起头,却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似的,她连忙摊开手,掌心竟然是一枚完好如初,仿若从未被摔碎过的平安扣。 她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抬起手,自己的手竟然在渐渐变得透明。 桑晚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哆嗦起来,不知道心底那股汹涌袭来的情绪究竟是惊喜还是悲伤。 「晚晚,你到底怎么了?」奥奈蒂斯不解地问道:「难道这不是你需要的东西吗?」 桑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復了情绪,她轻声道:「奥奈蒂斯,三年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要走了。」 奥奈蒂斯身躯一僵,但他心底很快释然,语气故作轻快地开口:「我知道的,你要去那个名叫波蒂斯的城市对不对?我陪你去。」 「不……」桑晚只觉嗓子眼生疼,她咽了口唾沫,艰涩地开口:「我想,我应该要回家了。」 「回家?回到人类那边去?」奥奈蒂斯满腹疑虑地发问,但它立即接嘴道:「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的,我每天都在——」 奥奈蒂斯未说完的话夏然而止,它的手臂慌急无措地摸索着虚空,却怎么都摸不到人类幼崽那满是软肉的小手臂。 「奥奈蒂斯,我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你是去不了的。」桑晚目光复杂地看着奥奈蒂斯的手徒劳地从她透明的身体里一遍遍穿过,而她掌心的平安扣滚烫得惊人,和她的身体一齐变得透明。 桑晚心头升起难言的恐慌,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压在心头的事情。 「奥奈蒂斯,这三年我过得很快乐,但我还有几件事情要拜託你,兜兜贪玩总是乱跑,你要记得把它送回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身边,还有一只叫大黑的蛇类兽人,如果你能遇到他,记得告诉他我已经回家了。对了对了,还有波蒂斯城那边,芬——」 随着一声沉重的门扉被推开的声音,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一道微弱的抽噎声响起,一只灰色的小海獭抱着皮球,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尊上,桑晚不见了,刚才桑晚从你的怀里消失了,这怎么可能,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对不对……」 奥奈蒂斯的双手停滞在空中,它仍旧不敢置信地保持着僵立的姿态,仿若一尊不会动弹的石像。 那道熟悉的唿吸声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不知道究竟是过了一秒,还是过了一辈子,奥奈蒂斯轻轻地吐出那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家的,我每天都在练习走路。」 第六十九章 斑驳褪漆的滑梯, 摇摇欲坠的鞦韆,都已经缠满了将死未死的衰败枯藤。滑动困难的跷跷板高高抬起的一端被风吹动,随着刺耳的吱呀一声缓慢地摇动,无力地重重落下。 天色昏沉, 有细密的雨丝斜落, 冷气幽若细密的小蛇缠绕上她裸赤的手臂。 桑晚呆滞地眨了眨眼, 觉得眼前的地方说不出的眼熟。 她费劲地想了老半天, 才意识到这是她家附近的公园,小时候桑榆经常带她来这熘圈。 就眼前这架岌岌可危, 在风雨中飘摇的鞦韆,桑榆不知道推过坐在上面的她多少次。 桑晚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呆呆地停在了原地,浑身只有一种恍若梦中,很不真实的感觉。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桑晚的心底蓦然浮现, 她只觉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出来。 ……会不会其实自己这些年经歷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长梦而已? 第131页 桑晚僵硬地垂下头,发觉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小手, 她竟然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连忙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还是那副十二岁左右模样小孩的外貌。 至少这可以证明她的确遇到过大家。桑晚吐出一口冷气, 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寒而慄。 桑晚抬起沉重得仿若灌了铅的双腿, 浑浑噩噩地循着小路往家的方向走。途径踩中几个水坑, 脏污的泥水飞溅,桑晚却麻木地垂着眼睛不躲不避, 失魂落魄地只顾低头往前走。 桑晚其实知道自己差不多是时候会和奥奈蒂斯分开了, 但桑晚却没想到这场分别会这么地仓促。 她甚至连和奥奈蒂斯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奥奈蒂斯大黑长什么样子, 也没来得及芬里尔,琥珀还有紫珏他们的具体信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叮嘱奥奈蒂斯不要再那么轻信人类,要懂得保护自己。 好似她和他们所有的分别都这么的仓促,充满着她不甘心的遗恨和缺憾。 桑晚只觉发胀的眼眶酸涩,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湿漉漉的全是雨水。 现在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和桑榆解释她是怎么死而復生,变成了这副小孩的模样吧。 桑榆应该不会蠢到强行把她拉到实验室去检查,那她说不定会被解刨的。 还有还有,自己现在应该算是个黑户了,该怎么上学啊?说起来她又要再学一次让她头痛万分的数学和英语了…… 桑晚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栋熟悉的居民楼走去。 然而却是布满灰尘和贴满小gg的防盗门紧闭,桑晚敲了很久也不见桑榆开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离开十二年了,桑榆应该早已经搬离这破旧的居民楼了。 也对,桑晚记得她走的那年桑榆的生意就已经风生水起了,这些年说不定早已经赚得盆丰钵满,娶妻生子住进奢华的大别墅了。 没有手机的桑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联繫桑榆,她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皮,走到楼下的小卖部,老闆还是那个熟悉的那个胖伯伯,只不过变老了许久,头髮变得花白,紧贴头皮几乎快秃得不剩几根毛了。 桑晚下踮起脚扒拉着储物柜看了一会零食,下意识地想要从储物囊里掏出几个晶核,捏着储物囊把手指伸进去,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再也不能像是百宝箱那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了。 她神情一凝,忘了这个世界没有魔力,自然也无法使用储物囊这种东西。 「要买什么?」小卖部的老闆本来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综艺,听见脚步声眯起眼睛看过来,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欲言又止地开口:「你这小娃娃怎么长得好像……」 他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自己楼上那个桑晚早就病死十多年了。 桑晚吶吶地后退了几步,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下意识地用着那个从前叫习惯了的称唿:「张伯,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老闆用胖得满是褶皱的手指头指了指柜檯上的座机。 「谢谢。」桑晚连忙拿起听筒,照着几乎篆刻进骨血的记忆拨通了桑榆的电话,然而随着一阵忙音过后,冰冷机械的电子女声却告诉她是空号。 「怎么会这样,手机号码难不成也换了吗。」桑晚喃喃自语着放下听筒,抱着飘渺的希望询问老闆:「这栋楼上的桑榆搬去哪里了,张伯知道吗?」 「桑榆啊……」小卖部老闆拖长了声音,露出个难言的复杂表情:「你找他干什么?看你和他的妹妹长得这么像,难不成是他的亲戚?」 桑晚忙不迭如同捣蒜般点头,故作乖巧地笑笑:「我是他们的远方表妹。桑榆是不是搬家了,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应声。」 「那肯定啊,早都没人住的老房子,能有动静那才是闹鬼了,你家的大人怎么回事,你表哥死了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个信,还让你这么个小孩到处瞎跑。」 桑晚只觉一阵嘈杂细密的耳鸣声轰然响起,她的笑意还凝固在唇角:「你说什么?」 小卖部老闆用怜悯的眼神嘆出一口气:「桑榆早就死了。」 「当年他妹妹年纪轻轻地病死之后,他没过几个月也出车祸走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也不过就二十五六岁吧,媳妇儿都没谈,这么个年轻气壮的小伙子突然就走了。现在这套死了两个人的房子挂在这里,全都是灰尘了也没见有人肯买。」 老闆的嘴巴一张一合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桑晚却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 天色阴沉,犹如墨鸦漆黑的尾羽,雨势愈来愈大,绵密如丝,濡湿了桑晚的睫毛,攒成细密的水珠,挂在她的眼角将坠未坠。 她像是大雨中一抹游荡的孤魂,站在两座相隔得很近的坟墓前,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是她和桑榆的墓。 前面零落摆放着几个早已腐烂衰败的花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哪个远亲朋友或者同学,想起了这对孤零的兄妹,好心地来探望了一番。 桑晚一屁股呆呆地坐在冰凉的石阶前,蜷缩着身子靠在桑榆的墓旁,像是个被世界所抛弃的孩子。 她掏出脖颈上坠着的平安扣,尝试了很多方法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第132页 桑晚眼底的高光逐渐暗沉直至彻底地消失,只余下这走不出去的雨夜所携裹而来的死寂和绝望。 桑榆不在了。 这个世界她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 而她在那个异世界相处了那么多年的情意深厚的朋友们,小芬,琥珀,紫珏,阿蜜莉雅,罗纳德,大黑,秋箐,兜兜,阿娜丝塔西夏夫人,还有奥奈蒂斯。 现在却全都隔着另一个位面坚如磐石的障壁,再也见不到了。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在那个异世界的一切经歷,其实不过是失去哥哥的自己,忍受不了孤独而臆想出来的幻梦。 桑晚崩溃地捂着头,她向来宝贵自己重活一次的性命,但有个和桑榆一起离开世界的念头瞬即闪过,却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转瞬迸发生成了遒劲的树根。 桑晚鬼使神差地看向了身侧坚硬的石柱,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脚尖微微向前一步,忽然一个柔软的小东西摸了摸桑晚的手腕。 桑晚勐然惊醒,后怕地看向身侧,一株盈翠欲滴的幼苗,从她的掌心里钻出来,动作温柔却坚定地缠着她的手腕,仿佛在尽自己的力量安慰她一般。 「小翠……太好了,你还在。小翠,至少有你在,证明我那么多年和大家的回忆都是货真价实的,他们还在那个世界活着,好好地活着。」 桑晚不是没有尝试着召唤小翠,可前几次却都因为这个世界不存在魔力,以失败告终。而这次小翠似乎感知到了她当时的想法,竟然自己钻了出来。 桑晚视若珍宝地捧着那株幼苗,一直憋在心底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被幼苗用顶端的枝叶安抚一般地温柔擦去。 忽然桑晚感觉脖颈一烫,她垂眸望去,浑身哆嗦着摸出红线坠着的平安扣,透明的平安扣开始淡淡地发光,犹如曾经那几次的转移那般。 「把我带到他们任何一个人身边,谁都可以,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边,不要一个人……」 随着一片枯叶缓缓从枝叶的顶端飘落,刚才墓碑前的人影彻底地消失不见。 *———————————— 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桑晚刚睁开眼,便迎面正对着一道刺眼的白光,她下意识地避开眼,掌中的幼苗在眨眼间生成藤蔓犹如蛛网般瞬即张开,将面前的疾驰而来的车辆各方位地死死抵挡住。 一个中年男人慌张地掀开车门,惊恐地打量了一番站在路中间的桑晚,随即很快抬高手腕,对着手腕上发光的手环说话。 桑晚打量着下车的男人没有任何兽人的体徵,心头一跳。 这枚平安扣究竟把她送到了哪一个世界?! 桑晚的指尖微颤,无措地掏出脖颈上红线串着的平安扣,却错愕地发现本已经犹如完璧的平安扣裂开了一条缝隙,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平安扣在桑晚惊惶的目光中分崩离析,寸寸碎裂,最后竟然化为了碎屑般的齑粉。 她再也见不到大家了。 而桑晚的心也随着平安扣的彻底破裂粉碎,随之狠狠地沉入绝望的深渊。蚀骨的寒气侵袭全身,她费力地睁着眼,只觉得看不清眼前所有的东西,快要不能唿吸。 周围有人温声细语地问着她问题,桑晚麻木地摇头,浑浑噩噩地被扶着坐进一辆带着警/察标识的悬浮车。 待到桑晚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到了类似于警/察局的地方,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女警给她递过来杯热水,温声询问道:「小朋友,你今年多大啊,怎么会一个人走上陆行车道的?」 桑晚疲倦地垂着眼睛,一副不想说话的厌世模样。 有另外几个男警察凑过来低声说:「已经在基因库比对和查找她的直系亲属的资料了,今晚应该就会有结果的。」 「那就好,只不过这孩子的家人也太不责任了,竟然让一个孩子在陆行车道到处乱逛。」女警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身侧的一个男警暗示性地做了个眼神。 男警瞥了一眼桑晚,随即拉住女警走到一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却不想他的声音还是被桑晚尽收耳底。 「我们刚才从这孩子的检测报告中测出她有治癒系异能,是珍稀的异能者子嗣,出身非富即贵,这种层次的世家大族,可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多话的。」男警瘪了瘪嘴巴,小声嘟囔道。 「治———」女警面露震惊,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压低声音:「真的是治癒系?这恐怕在那些权贵世家中,也是最可求而不可得的异能。」 男警肯定地点点头,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手腕的光环却突然发亮,传来消息的提示音,男警立即垂眸看了半天,露出个复杂的表情,心有戚戚焉地撇撇嘴巴:「果然是我们惹不得的家世。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的。」 *———————————— 「确定了是我的孩子?」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俊美的男人,西装革履,披一件毛领的华贵大衣,身后簇拥着不少家臣侍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身侧一名秘书似的人物推了推眼镜:「通过多次基因检测比对,的确是家主的亲生孩子无虞。」 男人不耐烦地抄起手:「我一向不喜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偷留的私生子。不过这次倒是给我来了个惊喜,竟然是个治癒系。」 第133页 秘书似的人物立即眼露贊同,带着欣喜地颔首。 「家主,上界的那些君王虽然实力强大,但难以孕育后代,只有和治癒繫结合才能拥有子嗣的可能。这也让上界形成了一向追捧治癒系的风气,只要是治癒系的异能者都是有价无市,您如今横空出世的这个孩子,用于联姻君王级别的强者,会给我们桑氏带来难以想像的商业价值。」 被称为家主的男人冷嗤一声,面色却显得略有得意:「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种,全都归功于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了几分不满:「不过这孩子检测骨龄才十二岁左右的样子,离联姻还早着呢,只能先放在族中好好将养几年了。」 警局交接的人员立马恭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将男人领到了桑晚的身侧。 「黑头髮,黑眼睛……」男人不高兴地眯起眼睛,随即瞳孔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地自语道:「这不是多年前星舰失事坠亡的那个孩子么?她竟然还活着?」 当年他本就极其不喜这个黑髮黑眸寓意着不详的孩子,随意地派了两个僱佣兵,随意打发了一笔钱财,便准备把她过继到边陲小镇的一户人家,随便地抛弃在穷乡僻壤处即可。 后来那两个僱佣兵回来说孩子自己调皮贪玩,不慎坠亡,他虽然心知肚明有鬼,却也懒得调查,甚至还觉得这个举动十分合乎他的心意,可以把这个不详的孩子处理得一干二净。 可谁知这个孩子竟然没有死,不仅好端端地活着,还从当初那个没有丝毫魔力的废物变成了稀罕的治癒系。 桑晚听见脚步声,漠然地抬头望了一眼。 然而在看清迎面走来男人的容貌之后,桑晚的身躯一僵,眼底的死寂犹如无波无澜的水面泛起涟漪。 男人上前一步蹲下来,朝桑晚露出一个虚伪的和善笑容,张开嘴想要开口打破寂静,却因为没有给这孩子取名而顿了顿:「……我是你的父亲,还有印象吗?」 桑晚难以置信地勐然抬眸。 尽管这个不喜欢她的便宜老爸在桑晚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十分淡薄,但她却还迷迷煳煳地记得这个人。 桑晚的身躯微微发抖,她勐地吐出一口浊气,僵硬发冷的四肢八骸犹如坚冰融化突然回暖,桑晚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无法言喻的惊喜犹如一头小鹿扑进桑晚的冰凉的身体,在她死寂的胸口欢喜雀跃地蹦动。 桑晚只觉心底惊喜交集,甚至连眼前男人这张让桑晚万分讨厌的脸也变得可爱亲切了不少。 兜兜转转,仿若是上天的戏弄,桑晚回到了这个被兽人们养大,整整生活了十二年的世界。 尽管桑晚和她想要找寻的兽人们天各一方,但桑晚至少和他们仍旧同处于一片苍穹之下,不再隔着异世界位面那冰冷沉重的屏障。 从她脑袋上面路过的积云,可以变成长风,降雪落于他们的肩头。 而年年岁岁,皓月千里,同样能共沐此光。 桑晚旁若无人地大笑出了声,笑得弓起背嵴,甚至眼角泛着泪花,完全不管男人和其他人满脸诡异地看她仿若疯子一般的眼神。 纵使山高水长,岁聿云暮,但天涯未远,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 桑明旭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后座的女孩。 她双手併拢放在膝盖上面,安静地端坐着,看着柔弱而文静,和刚才那副癫狂大笑的诡异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本来黑头髮黑眼睛就被视作不详,更何况这丫头古里怪气的行事作风,桑明旭忍不住心头打鼓,暗暗琢磨着只要利益谈拢了,把这不详的丫头趁早嫁出去。 悬浮车缓缓降落,桑明旭不快地开口:「突然改走这下层人的陆行车道干什么?」 司机立即一脸谄媚地解释:「家主,前方的空域警戒,好像是说有兽人奴隶暴/动,让所有的悬浮车降落走陆行车道,方便管理局的武力部队治安维/稳。」 「这群兽人奴隶是活腻了不成?」桑明旭语气烦躁地开口:「兽人这种低贱下等的物种,连当奴隶都是抬举他们,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有胆子暴/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桑明旭忽然噤声,因为后座的女孩忽然抬起头,静静地盯着他,黑色的瞳孔古井无波,稚嫩脸庞却布满违和的成熟,让桑明旭不自觉地有几分心悸。 「你看我做什么?怎么,饿了么?」桑明旭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 桑晚直接忽视了他的示好,冷漠地转头看向窗外。 桑明旭面上不显,心底却更是不喜这个女儿。 「快点!抓住他!」 「跑了,跑了,往高架桥那边的车队跑了!」 「上头有令,一旦发现逃跑兽人的行踪,直接用光能粒子qiang击毙!」 隐隐有嘈杂的人声和qiang击声在远处响起。 忽然远方炸起了一团蘑菇云,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一道黑影疾驰略过车队,却终于因为魔力不支而重重地倒下。 高架桥上乌泱泱的车队立即犹如躲避垃圾似,嫌恶地调转车头退开,露出一个身形瘦弱,满身血痕的少年,无力地半跪在原地。 他的身形清瘦,上身裸赤,下半身仅有块破布勉强遮羞,清晰地露出了锁骨处昭示着奴隶的黑色烙印编号。 第134页 少年半长不长的棕色捲髮早已被爆炸余波的尘埃染得脏污不堪,长长的兔耳垂落,挡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容貌,股间一簇棕色毛球般的尾巴轻轻抖动着。 兔耳少年身上早已经是千疮百孔,肉眼望去,只能看见狰狞可怖的伤口叠着伤口,别说继续逃跑,还没有咽气都已经算是强撑着,现下蜷缩倒下,连爬都爬不起,身后传来追捕的动静,他却再也无力动弹。 「这只锁骨有烙印编号,从混乱中逃跑的兽人奴隶也就地处置了?」 「让我打开光脑查查资料……这是只空间系的实验体,这种异能很稀有的,本来是不能杀的,不过现下看着,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完全衰败,与其浪费医疗用品,救治这么只废掉的实验体,不如干脆处理了吧。」 兔耳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解脱,然而身侧却有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兔耳少年勉强睁开满是血污的眼睛,一条莹翠欲滴的鲜嫩藤蔓,犹如孔雀翎般的坠星飞过,在晦暗的天色中晃花了他的眼睛,看似柔弱地不堪一击,却轻盈坚韧地挡住了他身前的攻击光束。 第七十章 桑晚伸手拦下那道致命的攻击, 完全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这只兔耳兽人有着双浅绿色的眼睛,像极了四月草长莺飞,处处青色靃靡的澄廓草原。 而这只本该在在缅邈的绿色中肆意地奔腾的兔子,却只能在这座钢铁森林的流弹烽火中仓皇无措地逃跑。 而他瞳孔里的仓皇惊惧, 绝望中却又带着求生的渴望, 倔强而坚韧, 让桑晚觉得似曾相识。 这兔子只是想要活下来。 就像曾经无数次经歷过生死危机的她一样。 「你这是干什么?」桑明旭从悬浮车里走下来, 刚才故意掩饰的那副虚伪的慈爱模样已经荡然无存,语气不快地质问道。 桑晚声音不大, 语气却很坚定:「我想救他。」 桑明旭愈发觉得这个从外面流浪回来的野种跷蹊作怪,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女儿,真实的态度下意识地透露出来:「竟然去碰这么一只低贱的兽人奴隶,半死不活的,真脏。果然是从外面回来的野……」 桑明旭的话逐渐噤止, 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正冷冷地盯着他,并不说话,却也不肯走。 稚嫩幼雏的五官,看似柔弱, 眼底却带着不符合年岁的深沉, 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更是衬得她带着诡谲违和的成熟感。 桑明旭勐然想起这个便宜女儿的治癒系还有大用处, 如今至少面上的父慈子孝也要过得去, 他讪讪地强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周围的车队有数道探究的目光隔空望过来, 一向好面子的桑明旭更是坐不住了。 桑明旭轻咳一声,故作慈爱道:「既然你想要, 一个破烂的兽人奴隶罢了, 带回去便是。我让冯秘书和管理局的人交涉一下, 你先上车吧。」 桑晚刚上了车,便觉得身侧微动,桑明旭故意坐在了她的身边,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寒暄,好增进一下父女之间的感情:「孩子,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这些年自你失踪之后,其实我一直都没放弃过找你。」 「我看了你的魔力检测报告,小小年纪如今已经竟然突破七阶了,你二哥是我们全族的骄傲,长你七岁,如今也不过堪堪刚升入九阶。若是上界的那些君王得知我桑氏有这样天赋异禀的女儿,求取亲事的人一定趋之如骛,不过如今你还太小……」 桑晚不胜其烦地撇过头。 其实她在魔力检测的时候故意有所保留,并未使出全力,总有一天会让桑明旭摔个大跟头。 「以后你回去之后就正式纳入族内的嫡系,排行第九,叫桑……」 桑晚冷冷地开口:「我有名字,叫桑晚。」 随即她不管桑明旭高不高兴,就独断专行地转过了头。 桑晚对于这个家没有任何好感,也没什么攀附的想法。 但被带去警/察局的时候,那几个警/察就不准她自己擅自离开,拉着给她做了个体检之后说是她现在还未成年,没有自己行动的能力,要让她现在血缘上法定的直系亲属或者监护人来接她。 而现在被桑明旭得知了她的异能,他如此僵硬地讨好和故作慈爱,还暗示着什么联姻的字眼,桑晚大致也能猜到几分桑明旭心底打的什么算盘。 桑晚心知肚明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被桑明旭当成了桑氏的所有物,想要强制脱离就是和桑氏这个庞然大物硬碰硬。 自己现在想要脱离桑氏甚至对上桑氏的胜率几近为零,但她还有时间慢慢成长。 桑晚垂下眼睛,眸底波流汹涌,却逐渐归于平静,她端坐在桑明旭的身侧,犹如一个安静听话的傀儡。 *—————————————— 脖颈和四肢被内芯是高纤维材料的皮质束具牢牢地束缚着,他动弹不得,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微微扬起脖子,睁开眼睛,看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滋滋作响,遍体传过他的四肢八骸,他的喉咙里挤出含煳不清的闷哼,浑身上下的肌肉不自觉地抖动和抽搐着。 各种作用于实验的仪器放置在了他的身上,一次又一次的解刨加诸于身,还有很多被实验之后的副作用,犹如跗骨之蛆般残留在他的身体里面。 第135页 那双颜色好看的绿眸逐渐失去了焦距,空洞死寂地望着天花板。 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电流的灼烧侵袭,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要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眼前围着的白大褂们凑拢,忙着记录着冰冷的实验数据,嘴巴一张一合,逐渐变成几张模煳的狞笑人脸。 「我最喜欢用这只兔子兽人做实验了,不像那些兽人叫起来那么吵,受不住了,也最多哼唧两声。」 「叫也没关系,把声带切掉不就好了。之前有a组的实验品胆大包天,竟然敢伤害同事试图逃跑,组长直接把那只老鼠兽人的四肢切掉了。」 「嘶——那多噁心。组长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啊,不过这也是那头兽人活该,自讨苦吃,哈哈哈……」 他微微偏过头,身侧巨大的容器泡着无色透明的福马林,正巧对上一张惨白却毫无生意的五官。 里面都是那些激烈反抗的,不乖顺的兽人的尸体在其中浮浮沉沉。 而他却乖巧嘴甜,擅于揣度心意,靠着献媚谄谀,卑贱地奉承工作人员,才苟活到了如今。 地下深处的实验室,天花板上的炽灯亮如白昼,却永远都没有阳光。 *———————————————— 一股温暖的能量轻柔地游动进经脉,抚慰着破损的累累伤痕,一双碧翠的绿瞳勐然睁开,瞪大的碧眸里满是血丝,残留着濒死的惊悸和恐慌,桑晚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却还未能实施,便觉指尖一股剧痛袭来。 「………」桑晚收回手,指腹处已经留下了一道咬伤,汩汩冒血。 桑晚有些不高兴地抬起头。 那个兔耳绿眸的少年惊恐地蜷缩在床角,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清瘦少年,面容姣昳,楚楚动人。 素白的脖颈套着黑色的项圈,形成了强烈的色差。 尽管看起来兔耳少年因长期营养不良,瘦得有些脱相,手腕的骨头都凸显了出来,却也无法抵赖他生得柔桡轻曼,妩媚纤弱,还有张清纯可人的好脸蛋。 此刻他眼角薰染着赤红的湿意,绿眸蒙着水雾,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他们,他们又要抓我回去做实验了……」 「……没事。」桑晚本就见这兔耳少年身世可怜,此刻他轻咬嘴唇,双手无措地捏着被子,哭得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红着眼睛呜咽着和她道歉。 桑晚心底那一丝被他咬伤的微薄怨气,飞速地消失不见了。 「你不用在意,也不要再哭了。我是治癒系,这点小伤口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桑晚语气温和地安慰道,还给兔耳少年展示了一番她的异能。 兔耳少年怔怔地看着桑晚指腹的伤口在一道绿光之下转瞬消失不见,哭得泛红的碧眸呆呆傻傻地睁大。 他顿了顿,像是有几分难为情似的,扭捏地玩着手指,红着脸小声问道:「是大人您救了我对吗?如此大的恩情,我,我该怎么报答……」 桑晚刚才的治疗被打断,便接着继续动用异能给兔耳少年治疗,一边询问道:「我叫桑晚,你叫什么名字?」 兔耳少年忍不住垂眸看向自己锁骨上的数字烙印w-27137,他默了一会才沉吟道:「我只是个试验品,没有名字,只有编码。」 但他顿了顿,双眼带着些迷茫地轻声喃喃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抓走离开了父母,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叫做四月。」 「四月?」桑晚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少年垂下的兔耳微微摇晃,羞赧地小声说:「嗯,我记得父母是按照着出生的次序给我们兄弟姊妹排名。从一月,二月到三月,四月……我还记得当时最小的妹妹叫十七月,现在的话也不知道排到哪一位去了。」 「四月,那你先好好休息吧。你的伤势过重,我这段要分几次才能给你治好外伤和一部分内伤,而你最严重的脏腑的伤势还需要静养很久。现在你被我带回了桑氏的族里安顿下来,不用再担心被关进实验室了。」桑晚温声安抚道。 兔耳少年面色苍白,却仍旧乖顺地点头,柔弱易碎得让人怜惜心疼。 只不过他碧眸光色潋滟盪开,却在眼前这个人类小孩没注意的时候,汹涌的恨意一闪而逝。 他才不会相信这些恶毒的人类会有这么好心。 他一定要逃。 可是……… 这人类小孩究竟是处于什么心理从追捕人员的手中,费心费力地救下他一命?他这副残破衰败的身子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难不成是看上了他的脸或是身子?可是这人类看着还是个小孩子,应该不会对他起这种心思吧…… 四月垂落的兔耳微微晃动,碧色的眼珠子飞快地转动。 「对了,你失血昏迷醒来一定饿了吧,我先餵你吃些东西再走。」桑晚从桌上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碗温热的米粥,是她之前来的时候便叫侍人提前备好的。 「这是……给我的?」四月的鼻尖微微耸动,费劲地嗅着空气中米粥的香气,有些不敢置信地小声问道,眼圈又有变红的迹象。 桑晚见他情绪变得激动,立即解释道:「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能吃过于荤腥辛辣的食物,所以我只准备了白粥,等你身体将养得好一些了,我再给准备你喜欢的饭菜。」 四月咬着殷红的唇瓣,连连摇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个,这个就很好。我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只能被鼻饲灌入煳状的营养剂。」 第136页 他只是一个最低等的试验品,实验室的那些工作人员若是凑巧想起了,还会给他灌些难吃的面煳状的营养剂。 若是有时候不慎遗忘了要给他餵食,他无数次在胃部灼烧的空茫飢饿感中生生饿晕,也只能咬牙硬扛过去。 「鼻饲?那得多难受。」桑晚忍不住皱起眉毛,心底对这个遭遇悲惨却又乖巧温驯的兔子兽人,难免更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怜悯。 这些年四月为了在奴隶市场和实验室可以活下来,姿态一向摆得卑微低贱,眼看桑晚用托盘端着盛着米粥的碗走过来,四月怎么敢让高高在上的人类来伺候他,连忙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可是他忘了自己重伤虚弱,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接过碗,手腕一抖却都洒落在了床铺。 床铺弄脏便也罢了,就连桑晚的衣裙也滚落地满身斑驳的粥渍,甚至她白嫩的小手下意识地伸手来接碗,也被烫红出了一块显眼的伤痕。 桑晚怔了怔,正要回头喊侍人进来收拾,却听见噗通一声的巨响,四月吓得从床铺跌落在地。 四月的四肢着地,因为重伤毫无气力,只能无力地用四肢挪动着跪爬过来,额头在冰凉的地面磕出清脆的响声:「对不起,大人,不是故意的,137错了,137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桑晚连忙把浑身无力的四月扶起来,她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毕竟也是九阶的异能者,气力虽然比不少那些什么领主君王的强者,但抬起一个清瘦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 四月满脸惶恐悚惶,额上渗出虚汗,低下头的瞬间,碧眸不安地飞速转动着。 这个贵族人类小孩会跟他曾经的奴隶主和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那般一样打骂和□□他吗?会让他跪着挨鞭吗?会用菸头烫他吗? 四月其实并没有因为桑晚就是个小孩而心生松懈,相反,这辈子他最害怕的就是人类小孩。 那个暴雨夜,成为了他记忆里难以泯灭的梦魇和伤痕。 而眼看着一双柔软温热的小手越来越近,四月布满血丝的碧眸下意识地瞪大,正准备拼死动用已经枯竭的异能—— 四月的孔雀翎般的碧眸一缩。 她被自己弄得满身污秽,华贵的衣裙洒落得全是白粥,她却没有生气,甚至不顾自己的烫伤,竟然第一时间动用异能给他这个卑贱的奴隶疗伤。 桑晚的掌中钻出来了一条藤蔓,缠上了四月被烫伤的手臂,绿芒显现,四月立即感知到自己手臂灼烧的剧痛缓缓消失了,他呆滞地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桑晚给他治好了,才慢吞吞地治疗自己。 「为、为什么?」他轻声问。 「什么?」桑晚本来垂眸,认真地在施展异能祛退自己手背的烫伤,听见四月这样发问忍不住一愣。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四月迷茫地歪了歪兔耳朵:「我们无亲无故,你是世家贵族,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兽人奴隶……」 他一直戒备提防着这个人类幼崽的险恶用意,之前这人类幼崽虽然对他好,不仅从管理局的追捕人员手中救下了他,把他带回桑氏,治疗和照顾他,四月心底虽有几分微弱的动容,却丝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但四月却怎么都没想到,两个人同时被烫伤的瞬间,这人类幼崽竟然第一反应是优先给他医治。 这是人本能的下意识反应,做不了假。 可是为什么呢? 这只人类幼崽为什么要不求回报地对自己这么好? 四月挤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这个问题的缘由,这更让他觉得惶恐惊惧,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暗自揣测着桑晚的用意险恶。 桑晚起初并没有回答,只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候在屋外的侍人打扫干净,垂着脑袋鱼贯离开,空气陷入彻底的静默。 桑晚忽然轻笑一声,开口打破了沉寂。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桑晚坐在四月的床边,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摇晃,语气幽幽地开口:「若是他们在救我和照顾我的时候也总要考虑这么多为什么,我就肯定长不到这么大了,不知道会在哪个角落罅隙,静静地死去。」 四月棕色的兔耳抖动,满腹疑虑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他们?」 「把我养大的兽人们。」桑晚的目光沉静,和她稚嫩的外表不同,眼底却满是无法言说的悲伤,仿若透着虚空,望向了无法触及的远方。 「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兽人们捡到了我,把我养大的。」 四月浑身一震,惊得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这么一个出身高门大户的世族小姐,怎么可能会被蛮荒的兽人们抚养长大? 再说人类和兽人两族积怨已久,人类侵袭兽人的领土和资源,把兽人掳来充作奴隶和牲畜,甚至试验品,兽人见到人类也绝不会手软,屠戮抢夺人类的城市是常有的事情。 四月并不相信会有兽人竟然会放下成见,愿意抚养人类幼崽,成为一只人类幼崽的养父养母? 桑晚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是不必把我视作洪水勐兽那么恐怖,其实我并不讨厌兽人。」 「相反,我一直思念着他们。只要等我有了能力,我很想离开这里去找他们。」 四月身躯一僵,甚至在此时此刻忘记了自己对人类的恐惧,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一个衣来张口,众星捧月的贵族嫡系子嗣,会想要离开科技发达的人类城市,去兽人的蛮荒之境?」 第137页 桑晚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四月:「难道你就不想回家?」 「我……」四月一噎,舌头僵直地说不出话来。 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他的家乡,否则也不会一改平日里的怯弱,在兽人暴/动的混乱中拼死逃离。 可四月不会对着这个他所忌惮的人类说出真心话。 「那里有你的家,那里也有我的家。」 桑晚却没有非要听到他的回答,只是含笑着望过来,眼神真挚:「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总有一天可以送你回家。希望到时候,我也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她出手救下四月,不仅仅是四月那股求生的韧劲让桑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生动容。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桑晚在幼年尚还弱小的时候,被兽人们视若骨肉至亲般地抚养长大,受了不少兽人们不求回报的善意,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回报他们。 而现在虽然桑晚暂时还无法脱身去寻找他们,但曾经她身上接受到的这些星星点点的善意犹如微光,在长夜之中并未熄灭,桑晚愿意尽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帮扶和接济如今在她面前处境困难的兽人奴隶们。 四月沉默地望着桑晚,没有说话,孔雀翎般青碧的瞳孔眸色一深,烁着明明灭灭的微光。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来,侍人又送进来了一碗新煮好的米粥,尽管身为僕从不敢多言,却无法掩饰他们看到桑晚如此尽心尽力地照顾一只兽人奴隶的古怪眼神。 桑晚体恤伤号,用勺子细细地搅散了热气,才小心翼翼地用舀了一勺米粥,递到了四月的唇边。 四月额角沁着冷汗,吶吶地不敢张口:「我,我自己来……」 他这辈子只体验过在人类的脚下,和其他兽人争夺散落的残羹剩饭,何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个高不可攀的人类贵族,竟然会屈尊降贵地亲自给他餵饭。 桑晚的态度却很坚持:「万一再洒落一床怎么办?」 四月只好怯怯地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着勺子,对上人类幼崽诚挚认真的眼神,他慌张地几乎感觉不到嘴里米粥清甜的滋味,味同嚼蜡地胡乱咽下去。 「乖。」桑晚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只乖巧的小兔子,她虽说愿意无求回报地施救兽人奴隶,但若是是恩将仇报,心术不正的兽人,她也不会傻到当冤大头。 四月的兔耳朵慌乱摇晃着,不知不觉一碗米粥被他喝了干净,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桑晚。 桑晚见他垂下来的兔耳朵,不免有些新奇,忍不住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瞬毛茸茸的耳尖:「你的耳朵可以立起来吗?」 「呜……」四月最敏/感的地方被碰,忍不住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羞得他满脸通红,眼角瀰漫着生理性的水雾,不知所措地摇着脑袋,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呜……立,立不起来的……」 忽然四月的身上白光显现,眼看是被刺激得要变回原型了,四月的脸色一百,顿时变得极其地难看起来,惨白得犹如犹如根茎被连带着拔起的花枝。 桑晚连忙后退几步,生怕兽人巨大的原型不小心误伤,把她压扁在了兔爪之下。 然而桑晚怎么都没想到,四月的原型竟然会是这样的。 第七十一章 一只棕色的兔子, 眼珠子是孔雀翎一般的缟碧色,耳朵却并不像其他兔子那般高高竖起,两只软乎乎的长耳朵内簇着雪白的绒毛,耷拉着垂在脑袋旁边。 屁股后面的尾巴像是颗圆滚滚的毛球坠着, 浅棕色的皮毛蓬松柔软, 小巧的三瓣嘴微微张开, 鬍鬚随着抖动的身体一同轻颤, 怯怯地蜷缩成一团,可爱到不真实得像是个毛毡玩偶, 却只有桑晚的手掌大小。 桑晚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兽人的原型无不都是庞大雄伟的巨兽,刚才桑晚下意识地以为四月的原型也会是一只可怖的巨型大兔子,她还生怕自己被压扁,甚至急慌慌地后退到了角落,却不曾想到四月的原型竟然会是如此迷你玲珑的一只小兔子。 ……恐怕有的兽人刚生出来的幼崽原型, 都要比眼前这只小兔子大上几圈。 桑晚正是错愕惊诧之际,却见这只小兔子犹如绿碧玺和翠榴石的碧眸闪着水雾,踢蹬着后腿,惊慌失措地钻进了被子里, 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四月, 你还好吗?」桑晚关切地问道,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迴转响彻。 「……不要看我。」四月带着哭腔的少年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 隐隐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 桑晚一脸茫然:「四月, 你到底怎么了?是原型哪处有很严重的伤口, 不方便让我看吗?快出来,让我帮你看看严不严重。」 小兔子不吱声, 也不肯从被窝里面钻出来, 只能看见被子凸出一小团轮廓, 隐隐约有小声的啜泣声从被子底部闷闷地传出来。 桑晚再也忍不住,直接掀开被条,一把捞起了小兔子,小兔子像是团棕色的小毛球瑟缩着趴在她的掌心,两只短萌的前肢捂着脑袋,哭得止不住声:「我,知道自己是畸形,是异种……」 桑晚更是迷惑:「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垂耳兔慢慢地松开捂住自己脑袋的爪子。 「你肯定知道兽人有两种形态可以变幻,日常生活的时候人形更加方便,但战斗的时候一向使用强大威勐的原型。境界的高低也会影响原型的大小,而原型的高大强壮,是兽人除了异能之外最直接的战力体现。像我这种畸形侏儒的原型,根本就是怪胎……」 第138页 四月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不知道自己的原型为什么会是这种宠物兔的大小……这种畸怪的原型……在兽人的原型里根本就是异类,被嘲笑的话柄。所以我从小就不敢轻易显露原型,可只要耳朵受到刺激,原型就会忍不住地露出来……」 桑晚这才弄懂了原委,她安慰一般地摸了摸四月毛茸茸的脑袋:「没关系的,除了力量系和防御系,很多强大的异能和原型的身材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繫,对了,你的异能是什么来着?」 垂耳兔抬起眼睛,怯怯地小声说:「空间系。所以我才会被实验室从奴隶市场选中,作为研发空间器的实验范本。」 桑晚的眼底满是好奇:「空间系?就是类似于储物囊那般可以大容量地储存物品吗?」 垂耳兔的碧眸泛起光泽,犹如翠绿湖面的圈圈涟漪散开:「除了储物,其实空间系也算是速度系特殊的变异种,我一直揣测着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异能变异,才害得原型也随之变异了……」 「速度系的变异种,这是什么意思?就是你的速度也可以很快吗?」桑晚的声音忍不住微微提高。 垂耳兔歪着脑袋,像是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最后只能无奈地说道:「我可以给你演示一番。」 桑晚把掌心托着的小兔子放到地面,白光显现,地上匍匐的一小团黑影逐渐拉长,变为了清瘦纤细的少年身形,然而桑晚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双手停滞在半空中的瞬间,少年的身形便已经绕着在房间里转了数十圈,速度快到了桑晚的眼睛甚至无法捕捉,只能隐隐看见几道残影。 「所以空间系是要比速度系还要更快,类似于可以瞬间移动的那种吗?」桑晚恍若大悟。 四月微微颔首,带着几分羞涩地轻声说:「我现在的等阶还不高,如果能有突破君王的那一天,异能才算是真正地有了强悍的攻击力,可以摺叠小型空间使出空间刃。」 话音未落,四月便忍不住苦笑一声:「不过我现在连领主都尚未突破,更逞论君王那般级别的强者。君王这等级别的强者,没有天赋境遇,突破者也不会寥寥无几了。而我现在没多活一天都算是苟延残喘。」 桑晚现在唯一亲密接触过的君王就是奥奈蒂斯,虽然她并未领略过奥奈蒂斯真正的战力有多么强大,她只知道奥奈蒂斯已经满几百岁了却还没有分化。 毕竟从前芬里尔告诉过她,这个世界,寿命和魔力息息相关。魔力高强的人,身体机能可以一直保持着最强盛的状态。只要步入领主阶级,容貌外形就会稳固在二十几岁的模样不再改变。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便宜渣爹桑明旭,还是这么一副年轻俊美的模样。 只要突破了君王,寿命就能延长至数百岁。若是到了传说中的神降者级别,则可以永生不老,不过也是没人确定的传说罢了。 而能够突破君王的兽人,都是能够睥睨天下,有资本建国立邦的纵横一方的强者。 至于亘古和兽人形成对立之势的人类一族,虽然双方打起仗来不落下风,但人类更仰仗的是甩了兽人们一大截的高科技武器,和兽人比起来,能够修炼到君王境界的更是凤毛麟角,寥如晨星。 由此可以想见,君王级别的强者不论是在人类或是兽人哪一方,都是战力巅峰的大佬。 四月虽然这样说,桑晚却分毫没有泄气,反而听得双眼发亮:「你的异能多厉害啊,根本就不需要庞大的原型。我觉得你这根本不是畸变,反而是你的异能需要这样的灵便轻巧的原型。」 四月的兔耳朵怀疑地摇了摇。 「你这样的可怕的速度,加上以后让人防不胜防的空间刃,绝对会是暗杀的最佳异能。」 在桑晚的口中,一直让四月自卑羞愧的原型和异能却成了如此厉害的存在。 四月的眼睫一颤,半信半疑地望过来,想从桑晚的微表情中探知她是不是在说谎和逗弄他,正对上桑晚的炙热的眼神,双方的目光交汇,她眼底的诚挚和暖意一如既往,像是被揉碎的星屑,亮得快要溢出来。 四月的身子微不可见地一抖。 「再说了,你的原型明明很可爱的!」桑晚继续安慰般地好心夸赞道。 四月的兔耳慌乱地摇动着,害羞地垂下眼睛,小声嗫嚅道:「我是雄兔子的,怎么、怎么能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我……」 眼看四月的眼角有变得湿润泛红的趋势,桑晚连忙哄道:「好好好,四月最兇勐威风了!」 四月下意识地破涕为笑,却又飞快地咬了咬唇,碧眸有一抹复杂飞逝闪过。 人类最坏了,他绝对不能这么轻易相信人类。 特别是人类小孩,是比恶魔还要更加可怕的生物。 四月的碧眸微微失神,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暴雨夜。 这更坚定了他要逃跑的决心。 *—————————————— 桑晚走过长廊,有些出神地发呆。 感觉四月的异能如果能有朝一日修炼到君王,会是很可怕的存在。 可她的异能现在除了治疗,就只能让小翠生出数根藤蔓控制敌人起到制衡的作用,并没有强攻系异能那可怕的杀伤力。 虽然她好像还可以操控周围环境的植物为她所用,但这个环境的限制因素还是太大了,若是像她现在这般身处城市的时候,这个能力的作用微弱到更是几近没有。 第139页 桑晚抿了抿唇,为自己的弱小由衷地感到焦炙和忧愁。 但奇怪的是,除了她好像没有人的异能会生出自己独特的意识,而她的小翠却聪明得不似俗物。 更何况其他的治癒系都没有任何作战能力,只是单纯的辅助系,而他们释放异能的时候,都是一团雾蒙蒙的白光。 桑晚感觉自己的异能更像是治癒系和木系的结合体,难道自己的异能其实也是一种变异系异能吗? 自己这奇怪的异能的和破碎的平安扣又有什么联繫?这早已破碎的平安扣身为她母亲的遗物,却是可以穿梭位面的空间器,而每次启动的渊源又是什么呢? 桑晚百思不得其解,只顾着一个劲地琢磨着自己的心事,完全忘记了看路,直直地转过拐角。 忽然额头传来一阵剧痛,桑晚和一股巨力相撞,一个踉跄差点侧翻滚地,下意识地施展异能,数根藤蔓扯住了身侧的巨柱拉住了她,才勉强维繫着平衡没有摔倒。 「不好意……」桑晚刚刚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道歉,却被耳畔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 「离我远一点。」 桑晚蓦然抬眸,身前的青年脸色难看,正满眼嫌恶地盯着她,仿若她是一团噁心的垃圾,多看一眼都是降低身价。 男人有着一头栗色的短髮,五官和桑明旭有六七分相似,却不像桑明旭身上那股油腻的圆滑和虚伪,而是更几分年轻气盛的锋芒毕露。 那双满是厌恶的浅蓝眸子,逐渐和桑晚记忆中的小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不祥的东西,真该一生下来就拿去餵星兽。」 第七十二章 空气陷入了沉寂。 由桑明旭的正妻诞育, 桑氏血脉最尊贵的二少爷,也是如今早已内定的少主,即将突破领主的桑煜城。 他满眼厌恶,斜着眼睛上下地打量着重回族内的庶妹, 瘦瘦小小的一只, 穿得也很是朴素简单, 看着便不入流, 而最碍眼的是她的黑眼睛和黑头髮。 珍稀的异能和诡谲的黑髮黑眸,流浪在外多年却又突然回归桑氏的她, 让如今内城氏族子弟议论纷纷。 桑煜城今天在机甲课上,已经被好几个同学带着打探心理拉着一直问东问西,这让桑煜城觉得很是不耐和丢脸,心底对这个庶妹更是厌恶了几分。 桑晚没有顶嘴,甚至连一个面带愠色的表情都没有, 她沉默地垂下眼睛,不言不语地让到一边,犹如一只怯弱乖驯的绵羊。 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顿时让桑煜城顿时失了所有兴致, 索然无味地撇撇嘴, 冷冷地丢下一句。 「像你这种不详的东西,就该老实待在房间里面, 不要来触我的霉头。以后家里举办茶会或是晚宴, 你自己最好自觉点, 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直到脚步声从拐角之后彻底消失之后,桑晚眼睫微颤, 才慢慢抬起头。 她墨黑的眸子古井无波, 其中并无光华流转, 却幽深黯淡,犹如浓墨倾泻,看不清里面变幻的云谲波诡。 *—————————— 隐隐可见窗外桃始夭,梨花溶,花枝和明媚的日光却却浅尝辄止,被关在了全封闭的落地窗外。 桑晚忍不住想,外面的空气应该带着夜雨后的清新,深嗅一口,会忍不住轻轻抖一抖。 「桑晚,你听清楚没有?」桑明旭一身华服奢装,正襟危坐在书桌之后的办公真皮椅之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 桑晚回过神来:「什么?」 「你!」桑明旭额上青筋一跳,却还是强忍着怒火,耐着性子问再重复了一遍:「你昨天去了缪康领主的家里给他诊治顽疾,对吗?」 桑晚神情一滞。 果然,自己不论是在族内的庭院里或者外出,一言一行都被桑明旭派了人暗中监视着。 别说她想要脱离桑氏去兽人的领界,寻找大家的踪迹,恐怕她现在想要走出内城的大门半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桑晚甚至还不敢表露出自己想要逃跑的迹象,否则就会打草惊蛇,被桑明旭剥夺行动能力,彻底地软禁在家中。 桑明旭见桑晚不吭声,继续端着长辈的架子,用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是治癒系没错,但你不该屈尊降贵出去抛头露脸,而是应该在族内好好学习素养课程。家庭教师已经精心给你安排好了插花,茶艺,还有什么舞蹈,声乐课程……这些素养课程都可以让你将来成为优秀的伴侣和贤内助,日后才能名正言顺地配得上尊贵的君王冕下。」 桑明旭顿了顿,摆出满脸慈爱的模样,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小晚啊,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你是我们桑氏一族怎样重要的存在,以后可要担起我们整个家族荣光的责任。」 「君王们虽然实力强大,但他们到了这样的界别,却有个极其严峻的问题,孕育子嗣十分艰难,很多君王甚至在年轻的时候一心沉沦修炼,突破君王之后却再也无法有一子半女。」 「而你的治癒系却有着极高的孕育值,以后肯定是要许配给尊贵的君王冕下的。」 桑晚微微颔首,平静却貌似乖巧地回答:「我都明白。」 然而桑明旭的任何一个字,在桑晚心底都跟在放屁一样。 虚伪矫饰地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一旦等到她成年,就要把她卖给君王联姻当做生育机器么? 第140页 桑晚心底厌恶痛恨,面上却不显现,露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解释。 「尽管现在的科技和医疗技术发达,但身为异能者总会残遗一些无法根治,修炼落下的暗伤。我去诊治这些领主的疑难杂症,虽然不一定都有把握治好,但若是能治好哪怕一例,也算是结下一桩善缘。不仅对咱们桑氏有益,也能为我今后的名声造势,为今后嫁人铺路。」 桑明旭听得眼睛都直了,连连点头,打消了劝阻桑晚出去给强者问诊的想法,满脸慈爱地点头:「小晚真是懂事,不愧是我的乖女儿,从前是父亲亏待了你,你放心,以后父亲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桑晚露出一副有几分感动的表情,既没有过分热络,但也不似最初的冷淡,好像真的在慢慢被桑明旭这副慈父之态融化和打动。 桑晚好不容易装出这么几分样子,已经是强忍着心底作呕的冲动。 在她出生的时候,被近乎抛弃似地丢到穷乡僻壤准备过继给别人,在得知僱佣兵禀报说这个小孩不慎坠亡的时候明知有鬼,桑明旭却都懒得调查一番,甚至给了僱佣兵一笔钱财归乡,近乎纵容着他们犯罪,为的就是把这个不详的祸端处理干净。 而如今桑晚成了治癒系,便使用强硬手段带回族里养着,对她不放心,处处派人监视,准备待到桑晚成年,就立马明码标价地联姻卖给君王做生育机器,换取桑氏一族的荣誉和利益。 桑明旭的算盘还真是拨得噼里啪啦响。 桑晚在桑明旭没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可这世界上哪里会总是让人机关算尽,占尽了便宜? 桑明旭既然把她领进家门,是为了把她养成一只可以被吃干抹净的小绵羊。但就怕最后落得引狼入室、养虎为患的下场。 *———————————— 悬浮车慢慢从天空停靠停车场,刚从一位领主府邸结束完诊治的桑晚跳下悬浮车,抬眸看了看晦暗的云层,一副乌天黑地的景色,她心底遽然浮现出一股隐隐不安的预感。 她匆匆回房收拾了一番,便下意识地走到了安置四月的仆佣房间。 随着桑晚走进去之后,守在房外的几个侍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真是见了鬼,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对兽人奴隶这么好,本来以为只是随意带回来当个宠物养着,她却不仅动用珍贵的异能给奴隶疗伤,食物衣料从未短缺过,每天还知冷知热地疼着。」 「其实这九小姐不比二少爷那么可怕,倒是没什么架子的。」 「嘁,这九小姐又不是真正养在深闺,金尊玉贵的嫡系大小姐,一个流落了在外这么多年的野种,才会有这些怪癖亲近兽人奴隶。」 「嘘,小点声,这九小姐可是家主面前的红人,这样稀罕的异能,是要嫁给君王的——」 侍人们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忽然夏然而止,桑晚不復一向那副早慧沉静的模样,眼底带了几分慌乱地从打开的悬浮门走出来:「房间里的兔子兽人呢?」 侍人们面面相觑,开始慌乱地陪着桑晚查找,然而他们将不算很大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都不见四月的踪迹。 角落一道声音怯怯地开口:「九小姐,这兽人奴隶在里面养了几个月的伤,一向安静乖巧从不乱跑。我们难免就放松了警惕,除了按时给他送一日三餐,没有派人在门口守着,只是您来的时候才候在门外等着命令伺候。」 桑晚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低低地嘆了口气。 如果说她心底一点挫败和失落都没有,那是假的。 她是真心实意地对四月好,结果人家根本不曾相信过她。 四月就这样冒失地跑出去了,不过他这样虽然极度危险,她也已经仁至义尽,再也管不了他了。 只希望他能成功地逃回到兽人的领界吧。 身侧的侍人却连忙讨好地开口,带着安慰的语气。 「九小姐,您千万别恼。这狼心狗肺的兽人奴隶是跑不远的。」 桑晚见这侍人说得这样笃定,疑惑地反问道:「为什么?」 「这些奴隶脖颈上取不下来的项圈,都是管理局为了桎梏控制奴隶们的行为和轨迹专门制造的,里面有着追踪定位的晶片。他现在如果还在内城,马上就可以和管理局联繫把他追捕回去。」 桑晚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说不出话来。 四月的脖颈戴着一个项圈,桑晚和他尝试了多次都取不下来只能放弃,四月说是他小时候被抓来的时候就被戴上去的。 侍人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对了,如果他已经离开内城逃到了外城,一经发现,会被管理局巡逻的人员即刻击杀。」 *—————————— 四月从高架桥桥墩后面紧张地探出一个脑袋,一辆管理局的悬浮车遥遥地从远方飞速地略过。 头顶上方暗沉的天空蕴缔着墨黑的颜深色,乌云携裹着狂风骤雨而来,无数垃圾碎屑被烈风带起在空中乱旋搅动,似乎在暗示着一场可怖的风暴即将来临。 眼看内城的城门近在咫尺,四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紧张激动地怦怦直跳,暗中积蓄着自己的魔力准备发动异能逃跑。 可他并没有傻到准备擅闯,反而四月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着那副傻白甜的模样。 他那副怯弱乖巧,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从小到大他为了活下来故意摆低来的姿态和手段。 第141页 和他同一批次的实验品,明面上激烈反抗的兽人奴隶们,早就死得骨头都不剩了。 只有四月擅于揣度人心,温驯嘴甜,总是摆出那么一副弱小无助的姿态,靠着献媚奉承,卑微地讨好工作人员才侥倖活到了如今。 他一直苟且偷生地活下来,就是为了今天。 他垂落的兔耳晃动,警惕地观察着值守的人员和换班的次序,计算着自己的逃跑路线,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时机。 四月的碧眸忍不住有一瞬的失神。 他想起了那个人类孩子,这几月以来真的对他很好,可他欺骗了她,利用她的信任逃跑。 明明和那孩子约定了要一起离开的。 尽管一直以来都是做戏,但他想起那孩子不顾自己的烫伤,却下意识地给自己先疗伤,还安慰自己不要哭的时候,四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揪紧了一瞬。 忽然天边一阵轰隆巨响,好似在四月的耳畔炸开,道道张牙舞爪的银弧,犹如扭曲的巨鞭般划开暗沉的天空,将夜幕一分为二。 四月忍不住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兔耳朵,瑟缩着抖做一团。 这样电闪雷鸣的夜晚,是他最可怕的记忆。 也是这样的雨夜,在振聋发聩的雷电声中,几个找球的人类孩子闯入了奴隶市场,正巧捡到浑身是伤化为兔子原型的四月。 只有手掌大的兔子瑟缩着想要逃跑却以失败告终。 兔子无声地嘶鸣求饶,视野里只有无数只白嫩的小手撕扯着它的耳朵和尾巴,而它一遍遍地想要逃离,却被那些白胖的小手一遍遍地揪回去, 被玩弄地像是破烂的玩偶般的小兔子被管理员在垃圾堆发现,最后勉强捡回一条命。 而这样的童年回忆,成了四月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过去桥墩那边看看。」守在门口的守卫踢了旁边打瞌睡的同事一脚。 打瞌睡的守卫摸了摸身后的配qiang,怠惰懒散地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往桥墩下走。 四月死死地咬着唇,蓄势待发正要使用异能负隅顽抗,斜里却忽然横插出一双柔软的小手,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敏感的兔耳被用力地揉搓一番,他只觉耳尖一痒,眼前白光显现。 「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雷雨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打着哈欠的守卫慢悠悠地转到桥墩下,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细品嫩肉的小孩,好心地提醒道。 桑晚忍着剧痛,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多谢提醒,我的宠物兔丢了,刚才才找到,马上就回去。」 她的手掌心中,正伏着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色垂耳兔,仔细观察,会发现这只垂耳兔的脖颈皮毛之下藏着一个黑色的项圈,而垂耳兔的碧眸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尖牙正恶狠狠地咬着她的手指,鲜血横流。 桑晚死死地盯着自己手掌心的垂耳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你以为自己出了这道城门就可以逃出去了吗?没用的。 「尽管我并没有通报给管理局,但只要你一旦离开内城的范围,就会被视作逃奴,脖颈上的项圈里的定位晶片会被立即激发,管理局的人马上就能找到你,到时候就连我这个名义上的主人求情也没有用,会即刻将你就地击杀。」 「幸好刚才我动用关系提前从管理局的内网上查找到了你的下落,才在你离开内城之前找到了你。」 垂耳兔不敢置信地松了口,呆呆地看着桑晚。 桑晚收回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指,掌中绿光涌现,她自顾自地给自己疗伤,没有再看垂耳兔一眼。 「我说过很多次。我和你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 「可你并不愿意相信我。」 「我被桑明旭的人一直牢牢监视和跟踪,想要逃跑同样难如登天。桎梏你脖颈的项圈是有形的,桎梏我自由的枷锁却是无形的。」 「这是我最后救你一次。从今以后,你可以选择回到奴隶市场,也可以选择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我的敌人很强大,我需要很多盟友。我们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至于其他的关系,什么都没有。」 垂耳兔缩成一团,身体僵硬地趴在她的手心,没有说话。 经歷过一次背叛,桑晚的态度不復之前的和善,她冷冷地挑起眉毛:「告诉我,你的答案。」 良久的沉寂之后,一道带着哭腔的少年音嗫嚅着响起。 「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主人……」 第七十三章 「艾琳娜冕下, 今天的治疗就先结束到这里,我下周再来。」 一个身材丰盈窈窕,绰约多姿的女人闭着眼睛斜躺在美人榻之上,金色的大波浪卷长发垂落, 只随意地穿着居家的丝绸睡袍, 半敞的蕾丝领口大开, 春光半泄。 艾琳娜闻言懒懒地睁开一双蓝眸, 语气隐约带了几丝惊诧:「这么快就结束了?我差点舒服地睡着了。这都快治了两年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痊癒呢?」 一枝盈翠欲滴的藤蔓被收回掌心, 身侧的少女款款起身,乌髮黑眸,肌肤胜雪,面对着君王级别的强者,也只是不卑不亢, 态度平和却又有礼地解释道。 「我理解艾琳娜冕下想要尽快修復经脉的暗伤,但这种事情并不能操之过急。如果我一次灌入的修復能量过多,会让破损的经脉伤口无法承受,反倒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第142页 艾琳娜用手撑着下颌, 勾起艷红的朱唇。 「行吧, 毕竟这两年我也体验到了你的本事。」 艾琳娜涂满蔻丹的指尖,慵懒而优雅地抚弄着自己的发梢。 「还别说, 每次你施展完异能之后, 我都感觉浑身发热, 火辣辣地疼。有陈年旧伤的地方酥酥麻麻像是蚂蚁在啃噬一般,却又带着股积蓄已久的湿寒终于得以释放的感觉。最直接的是动用异能的时候不再像是之前有淤塞窒碍的感觉, 让我无法发挥实力。」 桑晚却仍旧是那副不矜不伐的平淡模样, 半点也没有居功自傲的模样:「我每次都要借贵府邸的重力修炼室磨砺异能, 艾琳娜冕下还经常指点我修炼的问题,自然要尽心尽力。」 「啧,你帮我调理身体,治疗隐疾,我给你这点小恩小惠有什么好谢的?」艾琳娜坐直了起来,随意地挥了挥手。 「也是难为你了,想要修炼还要偷偷跑我这里来。但你这孩子每次钻进修炼室里就不出来,有多刻苦我是看在眼里的,也难怪小小年纪就能达到这个境界。」 桑晚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够。还远远不够。」 艾琳娜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还总叫我不要操之过急,瞧瞧你自己这副焚膏继晷的模样。行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想要的那批新能源武器已经到了。」 桑晚不再是那副平淡无波澜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真心实意地微笑:「多谢艾琳娜冕下。」 话音刚落,桑晚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光脑时间:「艾琳娜冕下,我今天还要去凯希冕下那里去,他的偏头痛又犯了。」 桑晚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顺便还要和他商量一下帮我训练暗卫的事情。」 艾琳娜眼皮都没有抬,丝毫没有惊讶,毕竟桑晚就是凯希君王之前介绍给她的:「招兵买马的事情你交给我做不就行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的人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桑晚闻言怔了怔,有些没想到她的这位盟友竟如此豪迈阔绰,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不用。艾琳娜冕下已经帮了我很多。」 毕竟老话都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桑晚也秉持着从不把自己的后路全压在一处,以防走投无路的时候面临着孤注一掷的境况。 见桑晚态度果决,艾琳娜也只好不再勉强。 桑晚即将离开的时候,房门外传来几声清脆的扣响,待到敲门声停止,艾琳娜才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开口:「进来。」 几个身着轻薄纱衣,身上配饰叮噹作响的少年端着茶水和糕点鱼贯而入,一个个浓妆艷裹却难掩香娇玉嫩。 他们放下东西之后就自发地开始伺候艾琳娜,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捏肩,另一个则连忙端着水果拼盘跪在了艾琳娜的脚下。 一个看起来最得宠的,则柔媚无骨地倒在艾琳娜的怀里,艾琳娜倒是丝毫不忌讳桑晚还在这里,当着她的面便左拥右抱,嬉笑着咬下身侧少年餵的一颗葡萄。 「我还要去凯希冕下那里,就不打扰艾琳娜冕下享乐,先行告退了。」桑晚觉得自己很有眼力地开口。 然而出乎桑晚的意料之外,艾琳娜竟然显得有几分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凯希那个死老头子的头风都多少年了,别管他,死不了的。你留在这里陪我多玩会,喜欢哪个,自己挑。」 艾琳娜话音刚落,她脚边的两个少年立即盈盈扭着腰肢抬起眸,沖桑晚明示般地抛着媚眼。 桑晚闻言着实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实在是消受不起艾琳娜这份阔绰:「艾琳娜冕下,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别不好意思,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小孩的,咱们也算是忘年交了,以后别老是艾琳娜冕下艾琳娜冕下的叫,直接叫我声姐。你喜欢哪个,看中了我就送给你。」 身侧的少年毕恭毕敬地捧上一支点燃的烟,艾琳娜懒洋洋地拂起鬓间的碎发,她明艷瑰丽的五官被烟雾缭绕,指尖艷红的蔻丹色泽动人心魄。 「很多年以前,这个世界对女人的束缚枷锁良多,但后来直到有了异能者的出现,让男女天生的体能差异急遽缩小,甚至变得再也没有任何差距,女人的地位才高了起来。我小的时候读到那些史书,就觉得那些差别的对待如此可笑。既然那些君王们妻妾成群,我艾琳娜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桑晚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艾琳娜冕……姐姐说的很对,但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我现在一心忙于修炼,没有空暇和精力来沾染这些。」 艾琳娜还想热情地相劝,桑晚手腕的光脑却响起提示音的声响,桑晚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艾琳娜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放弃:「算了算了,这次就先放过你。」 桑晚欠了欠身:「姐姐,那我就走了,下次我会记得带些美容养颜的药丸拿来给你。」 这个世界处于比桑晚之前那个世界的科技要发达许多的程度,尽管高科技医疗技术发达,桑晚那个世界的中医却在这里销声匿迹完全绝传了。 桑晚小时候喝得中药多了,也算是久病成医,再加上前几年芬里尔教她认了不少草药,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异能加持,对于各种草药的造诣也还算过得去。 许多可以用来调理身体的草药却无人发觉商业用途,大多被当成野花野草潦潦处理。 第143页 中医虽然不比这个世界的医疗舱或者疗养液见效快,但中药调理身体,固本培元的作用却很得世家贵族的欢心,毕竟这些贵族不差钱又不差时间,更加注重养生和保健。 而这个世界的高科技让人类生活更讲究效率和速度,同时因为人类扩张和与兽人的战争导致资源缩略,更是让生活成本提高,普通人日常只会购买价格低廉,却无色无味,只能满足基本维生的营养液。而需要土壤才能种植和材料制作而成的手作成品,由于运输成本和制作工艺等原因,价格往往十分高昂。 然而桑晚的具有木系体徵的异能,却能高强度地催发各种植物生长。其他的木系大多为攻击性的藤蔓,很少有可以这种类似辅助类别地操控植物类,零星几个也只能小范围和短时间地操控植物生长,耗费的晶核成本反而是得不偿失。 桑晚前些时间已经着手开始和艾琳娜相关的合作,已经赚了不少的资产。 艾琳娜果然迫不及待地要求道:「这我喜欢,最好再给我来点什么丰胸的和养肾的东西,最近有些吃不消了。」 桑晚失笑一般地摇摇头:「姐姐的身材已经很好了,至于另外一个问题其实吃药倒不好,反而损伤身体根基,只要平时忌忌口,有节制一些就好了。」 艾琳娜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侍人进来通传:「冕下,桑小姐的随侍已经在外等候很久,说是有什么突然的事情,很着急地想要求见她一面。」 很快一个身着执事服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艾琳娜的眼睛顿时一亮,坐直了身子。 执事青年竟然是只兽人,面容皎昳,一双碧眸犹如上好的绿碧玺和翠榴石,长长的兔耳垂落,耳簇带着白色的绒毛,带着些许楚楚可怜的意味,穿得一丝不整的执事服却又给他添了几分禁慾和清冷,本来就容貌出众,这清纯动人,纤尘不染的气质更是让艾琳娜抓心挠肝,一时间觉得自己那些千娇百媚的男宠们都不怎么香了。 桑晚见艾琳娜这副感兴趣到直勾勾地盯着四月看的模样,顿时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她知道四月一直想要回家,如果被艾琳娜这种留在府邸充作男宠的话,可能就更没离开的指望了。 但桑晚心思一转,毕竟艾琳娜是实力强大的君王,若是四月能得艾琳娜的赏识,也算是飞黄腾达,以后会有一尊很强大的靠山和助力。 不管怎么样,只要四月自己愿意,她都不会多说什么。 艾琳娜勾起红唇:「难怪看不上我的小玩具们,原来你在家里藏着只清纯动人的小兔子呢,介不介意给姐姐玩玩?」 桑晚下意识地看向四月。 四月闻言一怔,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起来,他明面上不敢违悖和忤逆,但和桑晚的目光交汇,对视的时候却满眼都是乞求之意。 见四月的态度如此明显,桑晚只得上前一步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四月的身前:「姐姐,真的很抱歉,他既是我的近身执事,也是我多年的下属。别的倒不说,毕竟磨合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用习惯和称手了。」 幸好艾琳娜并没有强求,她微微带了几分失望,却很快放弃:「既然你都喊我声姐姐了,那你捨不得的,我也不会强抢。」 眼看桑晚满脸愧疚和自责,艾琳娜殷红的指尖微挑少年的下颌,少年乖顺地扬起头颅,艾琳娜眯起眼睛,甚至还出言安慰了一番:「算了,这种小年轻我也玩腻了,这段时间其实挺想换换口味的,倒想试试成熟儒雅人夫风的。」 「这……」桑晚怔了怔,却还是立即保证道:「如果有合适的,我会帮姐姐留意的。」 待到两人再话别一番,桑晚带着四月匆匆离开,走出府邸的时候,四月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早就听说这个艾琳娜极好男色,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被强取豪夺了。」 桑晚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四月顿时被看得有些心慌意乱,眸子雾蒙蒙地带了几分水汽,忙不迭地委屈巴巴地解释道:「主人,我真的不是要故意给您找麻烦的,我也真的没有要勾引艾琳娜君王的意思,但实在是今天的事情太过要紧,您又一直不接光脑,我没有办法,才……」 「行了行了,到底有什么事情,我本来还要准备去一趟凯希君王那里的。」桑晚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四月咬了咬唇,水雾瀰漫的碧眸里满是担忧和焦炙:「族里有消息传来,家主正在和巴塞洛缪商量把您嫁过去联姻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 等到刚才那个治癒系的小姑娘彻底离开之后, 艾琳娜身侧最得宠的少年才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手臂圈着艾琳娜的脖颈,在其他几个少年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像只小猫似地柔媚无骨缩在她的怀里, 手臂撒娇似地晃了晃。 「大人, 您干嘛要对她这么好呢?屈尊降贵地跟她谈了这么多交易和合作, 明显是对急需扩张实力的她更有利些。她除了治癒系稀罕点, 就是一个流落在外多年,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还是黑头髮黑眼睛,我听说这种是很不祥的……」 少年雪肤花貌,琥珀色泽的猫眼轻挑,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还未说完的话却被一根手指堵住。 艾琳娜冷冷地打断:「格纳, 别再胡说这些荒谬的话。什么发色眸色不详,不过是那些人眼红她这股新晋的势头,有心打压,从而故意放出的风言风语。」 第144页 格纳立即乖乖闭嘴, 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么护着她。」 艾琳娜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看不出喜怒:「怎么,吃醋了?」 格纳满脸吃味, 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嗲声嗲气地说道:「大人对她太好了, 会让我有危机感的。」 艾琳娜就喜欢格纳这股有什么就直说的爽朗劲,娇蛮憨直, 就连偶尔的吃醋撒娇也让她觉得有情调, 心情很好地和格纳耐心解释说。 「光是她可以调理我异能的暗伤, 就不能放跑这号人物,哪怕杀了也不能为敌所用,所以我才会尽心尽力地把她收拢进我的党羽。」 艾琳娜毕竟也是活了上百岁的君王,曾经上位经歷过的血雨腥风,当她说起杀死一个人,就如同说起今天的晚饭那般平淡轻松。 「更何况………」艾琳娜顿了顿,才继续缓缓说道:「我确实蛮喜欢这孩子的。」 「现在才成年不久就早早已经突破了领主阶级,你知道这是概念吗?我当年突破领主的时候,已经快要阶级三十好几接近四十岁了。说这孩子惊才绝艷也不为过,只不过外人都不知道罢了。这样天赋可怖的天才,要么就打压清剿,趁她羽翼未丰的时候除去她。要么就尽心尽力地扶持她,日后为我所用。我的这么一点小小投入,和她日后给我带来的回报相比是不可估量的。」 艾琳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眼底已经满是欣赏:「更可贵的是她这份沉静稳重的心态,尽管她年岁不大,但做事沉稳有度,不骄不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真是越想越喜欢她,要不我收她为徒吧?」 格纳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您是当真的?这可不是之前私底下的交易,可是在明面上告诉所有人你们是一条船上的。」 「当然。」艾琳娜极其笃定地点头:「结盟也要有些诚意嘛。她这样的身世,难免在族里会受些欺负。而那些老牌贵族和她合作的时候可能也会介怀她的出身和容貌,以后有我这个助力,其他人想为难她之前总要掂量掂量。」 格纳原本听着艾琳娜对桑晚的滔滔不绝的盛赞还能勉为其难地笑着,却又听见艾琳娜对桑晚如此地照拂,忍不住心头一个咯噔:「要不是这桑晚是个女人,我都怀疑您看上她了。」 艾琳娜先是被逗得哈哈大笑,随即眼露深思,目光放空了许久,回过神的时候竟然颇为贊同地点头:「你说得对,若她是个男人,我还真是想把她搞到手。」 黑髮黑眸的少女身上总有股说不出的风骨气度,明明年龄稚嫩,一双眼睛却淡漠沉静,黑色的眸子不似其他五颜六色的眼睛那么鲜亮,沉沉如黑曜石般清耀出尘,其中并无光华流转,却奇异地摄人心魄。 仿若世间万物种种,没有任何存在可以让她的眼底泛起涟漪。 就是这样淡漠疏离的眼睛,会让人心底暗自滋生疯魔的妄念。 *———————————— 悬浮车门被四月打开,桑晚还没下车,便一眼看到院子里停车坪停摆好的梅雷迪斯家族的车队,顿时觉得头痛起来。 四月在身后关好车门,连忙跟在桑晚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低声说道。 「主人,这次是梅雷迪斯家族的家主巴塞洛缪亲自前来,看得出来他很上心这件事情,这次来的时候排场如此大,恐怕是想把这桩联姻彻底订下了。」 桑晚眉心一跳,她烦躁地低低嘆出一口气:「早些年巴塞洛缪也派使者带着礼物来过族里几次,对此我早已预料,却没想到他这么心急,我这才成年没有几天,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桑晚微微停顿,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听说他还没有子嗣,所以才会这般急促匆忙地赶来议亲。与其说是想娶我这个人,不若说更是想娶一个生育机器,养在家里给他不停地生孩子。」 君王虽然战力强横,但仿若是上天故意制衡君王级别的强者一般,让他们很难诞育出任何子嗣,但君王们年轻时大多一心追求修炼,无心耽于情爱,等好不容易攀上了君王阶级,才发现自己没有子嗣传承。 而桑晚的治癒系孕育值却极高,是君王们为了传宗接代可以找到的最合适的伴侣人选。 四月闻言一怔,一股说不出的恐慌犹如山洪倾斜,携裹着那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肆意所淌流过的地方,都让他觉得心悸惊惶,无比蹙迫急切地开口。 「主人,你绝对不能嫁给巴塞洛缪,这么个几百岁的老头子根本就配不上你!更何况他妻妾成群,还有很多家暴的丑闻……」 桑晚见四月这副真心实意关心她的模样,也忍不住动容地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嫁给他的。」 「那主人现在要去找家主吗?」四月忍不住问道。 「去也没用。桑明旭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意见,说不定守在外面的侍卫就不会让我进书房,打扰到他们商议定亲的细节。」 桑晚已经完全恢復了平日里的淡然沉静,和刚才那副语带嘲讽的模样比起来,已经变得毫不在意了许多,语气无所谓地开口:「先回我的房间吧,我有些口渴,给我泡壶茶来喝。」 四月愣在原地,直到桑晚走远转过拐角了才连忙匆匆忙忙地跟上去,一脸不敢置信地追问道:「主人,你怎么对自己要被送去联姻这件事,就一点也不着急上心的?」 第145页 「着急上火也没有用。」桑晚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四月满脸无奈,只能快步先跟上去。 *———————— 桑晚用甜白釉茶盏用拂去茶沫,里头的茶汤清亮,轻呷一口,滋味稠厚,只觉舌尖暗香浮动,余味绵长。 桑晚舒服地嘆出一口气,又用指尖捻起旁边托盘里刚出炉的千层酥糕和夹心饼干。 「四月,你不仅泡茶的手艺好,制作出来的甜品味道也好吃。」桑晚由衷地赞嘆道。 身侧的四月穿着黑色燕尾执事装,正背对着桑晚在倒茶,身后的兔尾巴犹如一颗浑圆的棕色毛球。 四月听见桑晚毫不吝啬的夸奖,脸颊因为害羞而变得滚烫起来,垂落的兔耳忍不住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他不禁觉得羞耻和不堪,想要控制耳朵不要乱动,但身体的本能是无法自己欺骗自己的,就像是小狗看到心爱的主人会不停地摇尾巴。 「家主大人。」 门外突然有侍人齐齐恭敬行礼的声音响起。 桑晚原本放松的神情一凛,果见打开之后的悬浮门是今日为了参与议事,正一袭正装的桑明旭。 他刚刚和巴塞洛缪君王谈妥了关于联姻的很多细节,其中巴塞洛缪君王提出为了联姻而付出的阔绰手笔,不禁让桑明旭沾沾自喜,唇角现在都还忍不住微微勾起。 更要紧的是,从此以后桑氏就攀附上了巴塞洛缪君王和梅雷迪斯家族这颗牢固的大树。 桑氏是算内城的百年氏族,也算是家名头大的老牌贵族,但今年来族内人才凋零,和上界那些拥有着君王坐镇的家族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的档次。 而如今他只是牺牲一个流浪在外多年,半路捡回来的庶女的婚姻,就可以为他和桑氏一族所兑换的财力土地,以及跟更长远的丰厚的资源和人脉,能够让他做梦都能笑醒。 这笔交易实在是太过划算。 桑明旭掩饰不住自己心底的窃喜,得意忘形地开口。 「小晚,你回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了梅雷迪斯家族的族徽吧,他们的车队才走不久。刚才他们家族的巴塞洛缪君王降尊临此,向我询问一桩婚事。」 桑明旭停顿了一番,像是故意卖弄关子一般拖长了声音,良久才慢慢开口:「小晚,这对于你来说一定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巴塞洛缪君王想要娶你。」 桑晚连眼睛都没有抬,继续端着茶杯:「我才刚成年不久,可他已经几百岁了,这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桑明旭难掩愉快的心情,喜形于色地摇了摇头:「小晚,这就是你不懂了,君王的寿命漫长,能活几百甚至上千年,不仅容貌外形稳固在二十几岁的模样,身体机能也一直保持着最强盛的状态,所以哪怕巴塞洛缪君王几百岁也没有关系,他和你这般岁数的年轻人完全没有任何差别。」 「可是他这么老,和我没有共同话题的。」 桑明旭的心情很好,一反常态地耐心相劝着桑晚:「年纪大的更懂得疼人,巴塞洛缪君王会对你很好的,以后你就安心当他的小娇妻,给他生几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 「是吗?」桑晚似笑非笑地勾起唇:「可巴塞洛缪君王妻妾成群,没有名分的贴身女僕和地下情人更是数都数不清楚,如此的滥情风流。更关键的是,他早已有正妻,让我嫁过去是做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妾吗?」 桑明旭的脸色略微有几分尴尬,然而口里的大道理却还是一套一套的。 「小晚,别钻牛角尖,只要以后你诞育巴塞洛缪君王的子嗣,你在他的心底自然会不同凡响,更何况你是巴塞洛缪君王亲儿子的生母,地位并不会比他的正妻低多少,等到以后你的儿子继承了家产,那个正妻在你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桑晚的表情变得冷肃:「可是我还听说巴塞洛缪君王喜欢家暴,只要他一有个不顺心的情况,喝完酒之后就会虐待自己的女人。」 桑明旭打着哈哈,喜笑颜开地继续劝道:「这传闻怎么能当真呢?就算巴塞洛缪君王偶尔有不高兴动手的时候,肯定那也是他的妻妾不懂分寸,惹恼了他。」 「牺牲掉我的婚姻和后半辈子的幸福,只为了你们逍遥自在从而置换的来的资源。」 桑晚冷冷一笑,直言坦然道:「与其说是联姻,还不如直接说是卖女儿吧。」 「你!」桑明旭一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即声色俱厉地叱责道:「这可是君王实力级别的强者,哪怕纳你为妾也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地服侍巴塞洛缪君王,早日为他诞育子嗣,这可是为了我们整个桑氏的荣光。」 「服侍?福气?整个桑氏的荣光?」桑晚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名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让桑明旭背嵴生寒,只觉房间周围突然变得寒气侵袭,他心虚地避开视线,却注意到了桑晚身侧,正穿着执事服装的兔耳兽人。 「这只你几年前带回来的兽人奴隶怎么还在这里?」桑明旭愕然地质问道。 他平日里从没有关心过桑晚,对于桑晚的日常生活的细节更是一概不曾过问。 「四月性格细心,照顾着我的起居生活,有什么问题吗?」桑晚毫不慌张地反问道。 桑明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凶神恶煞地大声训斥道:「也就是说,你让这只出身卑贱的兽人奴隶充当你的贴身男僕?这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损,巴塞洛缪君王若是介怀,退婚了可怎么办!」 第146页 桑晚立马露出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 桑明旭瞧见桑晚这副隐隐有反抗之心的模样,感到怫然不悦,勃然大怒地丢下一句:「从今天到下个月你进梅雷迪斯家族府邸的那一刻,你都好好地呆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出房门半步,不要想着做出什么逃婚的愚蠢行为,我会派人看守你的。」 他刚走了几步,又勐然停下,目光阴冷地看向了四月:「还有这只兽人奴隶,如此低贱的身份,你竟然把他收做了贴身男僕,传出去真是辱没我们桑氏一族的名声。我会马上派人处理掉他的。」 直到桑明旭的身影彻底消失,四月惊慌失措地扑到了桑晚的脚下:「主人,怎么办,他要强制送你去联姻,他还要送走我。」 四月那双孔雀翎一般的碧眸水雾瀰漫,隐隐沁着泪光,垂落的兔耳轻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主人,我不怕死,但我不想离开你,我伺候了你六年,我不想离开你……」 毕竟朝夕相处地在一起了六年多,四月平日里身为贴身执事做事细心能干,暗地里又是一个十分得力的下属,这么多年他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桑晚柔声安慰着四月:「不用担心,我们暗地里筹谋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让桑明旭认识到,他六年前带回来的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而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 眼见明日便婚期将近,桑明旭踱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行到了软禁桑晚的房间,犹如巡查官一般居高临下地穿过套房的客厅。 「小晚,听说你这一个月都十分安静乖巧,从没有闹事过,想必你是想通了。对了,送过来的婚纱试过没有?明天巴塞洛缪君王迎亲的车队天不亮就会过来,你可要早早化妆收拾好,美美地做一个新嫁妇……」 桑明旭话音未落,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兔子兽人,还是穿着那身一丝不整的燕尾服执事装,正俯身在给桑晚敷面膜,桑晚则闭着眼睛,一脸惬意享受。 「你怎么还会在这里?!我不是早就喊人把你处理掉了吗?」桑明旭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四月低眉顺眼地给桑晚端来一碗洗净切好的水果,用可爱的小熊叉子穿好一块芒果,递到桑晚的嘴巴,柔声唤道:「主人。」 桑晚慢悠悠地张嘴吃下芒果,在慢条斯理地洗干净脸上的面膜之后,才不慌不忙地看向桑明旭:「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桑明旭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桑晚明目张胆地挑衅,他完全失了平日里伪装出来的那副儒雅矜贵的模样,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明天就是你联姻的日子!桑晚!你明天就要进巴塞洛缪君王的家门了,你还在这里胡闹!」 四月递过来一块西瓜,桑晚从容不迫地慢慢咬了一口,嘴角轻挑:「不好意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明天要出嫁的不是我。」 「是你。」 桑明旭闻言一怔,气极反笑:「桑晚,你是不是被我关了一个月关疯了?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他缓了一口气,才平復了怒火缓缓说道:「这群偷懒的玩意儿,连我的命令也敢忘。我现在就亲自动手把这只兽人奴隶解决了,然后让侍人们进来给你化妆和换婚服,你要是明天敢不听话,我也只能迫不得已地动用一些小手段了。」 「什么手段?」桑晚歪了歪头。 「你也不想落得个手脚被打断,强行被送进梅雷迪斯家族府邸的下场吧。」 桑明旭冷笑一声:「实在再不济,你这种不听话的孩子会被灌进去让人丧失神智的药物。这种药喝了,会对颅脑有损害,从此会变得智力低下,浑浑噩噩。反正我和巴塞洛缪君王只是约定把你送进他的家门,只要你还活着能生孩子,我和他的协议内容就永远生效。」 桑晚沉沉如墨的黑眸静静地看着桑明旭:「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倒是能下狠手。」 桑明旭彻底地撕下了平日里冠冕堂皇的做派,狞声道:「这都是你自找的!我的儿女那么多,牺牲掉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那么家主既然对我如此狠辣,完全不顾血脉亲缘,那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也不算过分的事情吧。」 桑晚冷冷地看了一眼桑明旭,復又无视他一般地坐下,用指尖捻着湿透的发梢,还不忘侧身吩咐一句四月:「刚刚洗的头髮还没有干,等会再帮我吹吹,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好……」四月刚刚张口想要应声,一道狠厉的异能攻击却狠辣地直扑他的面门,却被一枝盈翠的藤蔓轻飘飘地挡住。 桑明旭惊惧不已地后退几步,他刚才实在是忍受不住准备亲手解决掉眼前这只碍眼的兽人奴隶,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倾力一击竟然被桑晚如此随意地挡下。 他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领主! 而桑晚这些年的魔力检测报告不过刚刚突破了九阶,还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治癒系,怎么可能挡下他的攻击?! 桑晚淡淡地瞥了一眼满脸震惊的桑明旭,浑身的威压铺天盖地地侵袭而去,桑明旭双膝一软,竟然差点承受不住威压直直跪下,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你的等级会比我高……这不可能……」 「你以为我的实力,只是我想让我外界知道的。」桑晚伸出手,无数根看似柔软实则却坚韧无比的藤蔓沖向桑明旭的方向,犹如无数条长蛇般吞噬和淹没着桑明旭,桑明旭招架不住,连忙拼命地大声传唤着候在门外的家臣和下属。 第147页 几名候在门外的家臣和下属连忙沖了进来,然而甚至都还未看清楚屋内的景象,一道黑影犹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毫无异能波动的空间刃消无声息地划破了他们的心口。 他们双眼圆睁,软趴趴地倒下之前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的是也永远没有机会明白了。 而很快更多的人踏着有序的步伐匆匆走进,都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衣,沾染着血迹,血腥气十分沉重,迎面扑来。 为首头领似的人物在桑晚身侧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礼:「九小姐,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今夜桑氏一族内桑明旭所有残留的势力,都会被我们清理干净的。」 四月莹白的脸颊被喷射了一道刺眼的血渍,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擦去,看着指腹残留的痕迹,有些嫌弃地撇撇嘴。 但在桑晚望过来的瞬间,连眼睛都不眨就带走几条人命的他,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唇,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胸口,楚楚可怜地嘤咛一声:「主人,刚才好险,我差点就受伤了。」 「等会我帮你治疗。」桑晚一边安抚道,目光一边看向了呆若木鸡的桑明旭,他浑身被柔韧的藤蔓缠绕,只露出一个脑袋,犹如一个被裹起来的大虫茧子,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桑明旭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语气颤抖地发问:「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还不等桑晚发话,桑明旭就慌急无措地摇着脑袋,自欺欺人地喃喃道:「我还有很多忠心耿耿的家臣和下属,对了,还有我那些听话的儿女们,还有桑氏一族的长老们绝不会放过你!你这个不孝女竟敢谋逆,别想着能够统御和接管桑氏!」 桑晚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桑明旭:「连你这个桑氏等阶最高的家主都打不过我,还指望着这族里谁敢忤逆我不成?若还真有你口中对你忠心赤胆的拥护者,你放心,我的暗卫们绝对会清理干净的,绝不手软。」 「不,不会的,不会的……」桑明旭还是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忽然他尖叫一声,恶狠狠地看向桑晚,这恨不得将桑晚抽筋扒皮的眼神,仿若眼前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罪该万死的仇敌。 「巴塞洛缪君王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他的老丈人,我已经答应了把你嫁过去,交易已经达成,你就是他的小妾,他明天发觉不对一定会来救我,然后彻底清算你的!」 「你的等阶虽然比我高上一阶,但在君王面前不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桑明旭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到时候你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被巴塞洛缪君王带走,关在梅雷迪斯家族的深院或是暗室里,没有自由,泯灭神智,彻底地成为他的禁脔。」 桑晚好笑地摸了摸下巴:「你有你的靠山,我也有我的盟友。」 桑明旭呆呆地看着她,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艾琳娜君王,对,就是我常去给她治疗暗伤的那位女性君王,前几天把我收为了她的亲传徒弟,我手里的新能源武器都是她给我提供的哦。还有凯希君王,他多年的头风只有我能帮他舒缓,还有巴塞洛缪君王的仇敌法兰克林君王,我也和他有合作呢。」 「你说,一个巴塞洛缪,敢和他们硬碰硬么?」桑晚轻声问道,这轻柔的声音听在桑明旭的耳里却犹如恶鬼修罗。 桑明旭眼见大势已去,一双嵌在眼眶里的珠子开始滴熘熘地转动,僵硬地笑了几声,又摆出那副虚伪做作的慈父姿态:「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对父亲动手呢?也是父亲不好,太希望把你嫁去一个好人家,才和你有了争执。父亲也不过是望子成龙,操之过急了几分,小晚可一定不要误会父亲的良苦用心。」 「你不用多说,既然这么良苦用心地要送我去享福,那这天大的福气我消受不起,还是让给你吧。」桑晚波澜不惊地开口。 桑明旭的额上沁满冷汗,发疼的喉咙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什么意思?」 桑晚语气平淡:「艾琳娜君王喜好男色,最近腻歪了她那些娇弱的少年面首,想要玩玩新奇的,缺一个成熟儒雅人夫风的媵宠。父亲身为领主级别的高手,俊美的姿容还似少年般不改从前,又兼具着成熟风韵,正合乎艾琳娜君王的心意,以后就好好伺候她,承欢膝下。」 不得不说,桑明旭虽然年过半百,身为领主级别的他却容颜不改,依然年轻俊美,身着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他甚至还有股儒雅矜贵的偏偏风度。 桑明旭一脸石化,不敢置信地低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把我送去艾琳娜那个老女人身边当男宠?你疯了?!」 桑晚浅笑着回应:「艾琳娜君王的容貌外形稳固在二十几岁的模样,身体机能也一直保持着最强盛的状态,明明还是那副瑰姿艷逸,光照逼人的模样,怎么能说别人老?」 「更何况年纪大的更懂得疼人,艾琳娜君王会对你很好的,以后你就安心当他的小娇夫,给她生几个大胖闺女传宗接代。」 桑明旭几乎快要崩溃:「她这个老女人养在府邸之中的禁脔和面首无数,你疯了,你真的要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去当她的男宠?!」 桑晚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煳弄道:「你若是真的有本事,能得艾琳娜君王的赏识,到时候成为她最心爱的男宠,会立你为正夫也说不定,等到以后有了你和艾琳娜君王的子嗣,你的地位可就是无比的尊崇显贵了。」 第148页 「你放屁!」桑明旭几乎快疯了,不顾一切地打断桑晚:「听说艾琳娜那个老女人始乱终弃,从不会真心喜欢哪个男人,被她使用过的男人,都会被弃之如履地被抛弃在脑后。」 桑晚无奈地摊开手:「再怎么样弃之如履,至少艾琳娜君王还会好心地给一笔遣散安置费,总比巴塞洛缪君王那个虐待自己妻妾的人渣好吧。」 桑明旭见怎么都说不动桑晚,只能低声下气地祈求道:「小晚,我的乖女儿,父亲知错了,父亲再也不敢了,桑氏的家主也不敢再和你相争,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饶了我这一次吧。」 桑晚却只敷衍地搪塞一句:「这可是君王实力级别的强者,哪怕你当男宠去伺候艾琳娜君王也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地服侍艾琳娜君王,早日为得到她的欢心,这可是为了我们整个桑氏的荣光。」 桑明旭这时候才勐然发现,自己曾经对桑晚那一套是非不分的洗脑说辞,被桑晚一字不落地还了回来! 桑明旭面目狰狞,不管不顾地开始挣扎起来,奈何只露出一个脑袋,四肢却被桑晚的藤蔓包裹得犹如虫茧,手脚完全无法动弹,他眼底满是恨意,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桑晚,你这样对待于你有养育之恩的亲生父亲,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 桑晚忍不住奇道:「这些不都是你言传身教教会我的吗?」 还不等桑明旭出声辩驳,桑晚就已经抢先开口;「你嘴里的养育之恩,难道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我当初从小被你抛弃,后来又被强制性地带回来养在族中,不就是为了把我养大用作联姻吗?」 桑明旭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把你当成了我的女儿,不然也不会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你这么多年……」 「够了,快闭嘴吧,咋咋唿唿地吵得我心烦。」桑晚满眼厌弃嫌恶地打断桑明旭最后无力地挣扎:「如果你再不乖一点,我一个不高兴的话,可能会使出你想要对付我的那些法子。」 「到时候我还是可以大方到让你自己选择的,无论是被打断手脚亦或是灌下去损伤智力的药,你都可以自己选哦。」 桑明旭怕得嘴唇煞白,嗫嚅着说不话来:「别……不要……」 桑晚挥了挥手,身侧穿着紧身作战衣的暗卫们退开半步,一群侍人鱼贯而入,手里皆端着托盘,上面则是结婚要用的婚服,首饰,甚至还有化妆品。 「好了,快给他梳妆吧,毕竟误了我和师父约定的时间就不好了。」 暗卫们挟持着被裹成虫茧的桑明旭离开,侍人们很快跟在身后,房间里不在是人挤人,陷入一片沉寂。 桑晚用指尖捻着自己的发梢:「明天虽然要出嫁的不是我,但今晚也要早点睡,不然误了送人过去的时辰可不好。」 四月棕色的兔耳垂落,端着刚才还没吃完的水果走过来放下,低眉垂眸地拿起桌子上的风干机。 六年过去,他已经完全长开成了一个身形硕长的青年,比桑晚要高出许多,却习惯了跪在桑晚的身边仰视她。 「主人,或者说家主大人,请继续让我为你吹头髮吧。」 第七十五章 随着一阵规律的闹钟声响起, 几根手指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伸出来胡乱地摸索了一番,才好不容易找到了光滑的椭圆形机器表面的按钮。 悬浮门开启,穿着黑色燕尾执事服的兔耳青年走了进来,他拉开厚重的窗帘, 刺眼的光线钻了进来立即占领了整个晦暗的房间, 。 一个裹在被子里的人形把脑袋也重重地蒙进被子里, 发出几声含煳不清的呓语:「……%……#……&……」 「主人, 不要再赖床了,你今天不是和艾琳娜君王约定好了时间, 等会要过去一趟吗?」四月站在身侧,温声提醒道。 桑晚这才不甘不愿地掀开被子,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揉着眼睛嘟囔道:「还想睡。」 「等会可以在悬浮车上再睡一会。」四月失笑着劝道, 端来温度正合适的热水,上面还被四月十分有情调放了几片花瓣。 四月将柔软的毛巾放进去,然后熟练地拧干净水:「先洗脸,然后换衣服。」 外出需要的衣服昨晚就被四月提前从衣柜里拿出来, 放在桑晚面前让她选好了一件, 然后四月将里面的裙子和外套都熨烫服帖,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 四月抱着叠好的衣服放到了桑晚的床上, 桑晚穿着舒适但材质贴身的睡裙伸了个懒腰, 睡乱的蓬蓬长发有些炸毛, 莹彻无瑕的锁骨坠着一颗玲珑小巧的红痣,往下可见少女已经发育的轮廓。 四月顿时觉得眼皮一烫, 像是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慌乱失措地移开目光:「我先出去了, 你换衣服吧。」 悬浮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闭,四月背靠着坚实的墙壁,冰凉的触感从身后缓缓爬上肌肤,他双颊垂落的兔耳微颤,欲盖弥彰一般地遮住他滚烫的双颊。 六年的朝夕相处,从陌生防备到真心实意地接纳桑晚这个主人,他已经习惯了陪伴在这只人类幼崽的身侧,犹如老母亲一般细心照料和服侍她的起居生活。 而四月如今才勐然发觉,原来那个从黑暗的雷雨夜中抱起他的人类小孩,已经蜕变成了一个裊裊婷婷的女人。 等四月感觉自己双颊不再发烫,估摸着桑晚也差不多换完衣服了,他的指节弯成圆圈轻轻扣门,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换好衣服了吗?」 第149页 「好了。」 桑晚坐在床头柜的梳妆镜前面,动作暴躁地用木梳梳着毛躁的乱发,她一向对于这种细枝末节的打扮没有什么耐心:「梳头髮真麻烦,我改天就去把头髮剪短。」 此时正好扯到了一团髮结,桑晚吃痛地微微皱起眉,掌中的木梳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走。 四月动作温柔细緻地用木梳轻轻理顺桑晚糅杂成一团的髮结,温声安抚道:「不用剪短的,我可以每天帮主人梳好头髮。」 桑晚偏着头看着镜中那双修长匀称的手指在沉沉如墨的乌髮之间上下翻飞,犹如蹁跹的白羽拂落,婆娑起舞。 四月将桑晚的长髮分成两股,中间镂空横一根颜色素雅的髮带,分别插着髮带绑好分成三股的麻花辫,最后将缠着髮带的两根麻花辫盘在脑后,既符合身份的端庄却又不过分的严肃,让桑晚头疼的打结长发,在四月的手中很快就变得乖乖听话起来。 眼看出门在即,也收拾地差不多了,四月蹲下身子,托起桑晚的脚为她穿好鞋。 桑晚莹白的脚背轻轻绷起,四月指尖轻绕系好绑带,他低垂着眼睫神情认真,仿佛不是在繫鞋带,而是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肃穆的事情。 四月为了遮挡住自己脖颈上被锁着取不下来的项圈,雪白衬衫的衣扣总是规矩端肃地挤到最上面的一颗,显得无比的禁慾。而这个时候四月的衬衫最顶端的扣子因为他的大幅度动作被不慎崩开,露出脖颈上面无法取下来的项圈,黑色冰冷的铁质项圈和他脖颈雪白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桑晚注意到之后眸色一深,眼底露出复杂的情绪。 尽管最开始救下四月他只是表面乖顺的臣服,只是因为外界的缘由才无可奈何地留在她的身边,一直防备和警惕着她,桑晚明白四月遭遇悲惨,虽然无心责怪,但因为他曾经的背叛和欺骗终究有根刺梗在中间。 而现在六年的时间一瞬即逝,星霜荏苒,岁聿云暮。四月已经似乎收了心,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她的身边,不仅细緻地照顾着她的起居生活,剷除桑明旭的势力时为她清除剿灭了不少仇敌。 可以说,四月是个极其称职的下属,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简直称得上劳苦功高。 四月无端感受着一股视线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桑晚认真端详他的目光,四月只觉得心头一跳,垂落的长长兔耳轻抖,连带着耳尖簇的雪白绒毛微颤,双颊绯红,小声嗫嚅问道:「主人,怎么了?」 「在想你。」 桑晚的声音平淡,轻飘飘说出的几个字却犹如杀伤力极大的炸弹,在四月的心头盪开轩然大波,他慌急无措地松开手,坐立不安地僵直在原地,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桑晚奇怪地看了一眼四月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以为他误会自己别有居心,连忙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些年以来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劳苦功高,而现在尘埃落定,你放心,我一直记着咱们的约定,也会正视你的付出。再过几天我手头空闲了,就可以领着你去管理局把项圈取下来。」 她现在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势单力薄的孤女,眼看就能彻底地吞没桑氏,只差些扫尾工作没有处理干净,不说别的,要放生一只兽人奴隶还是有话语权的。 四月呆呆傻傻地看着她,仿佛还不敢相信的样子,颤抖的唇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我真的,自由了?」 桑晚迎着四月颤抖的目光,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她顿了顿,又连忙添上几句:「你放心,不止会还你自由。这么多年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还会给你一笔数额可观的晶核当做安置费。」 桑晚放柔了声音,用鼓励的语气安抚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紧缺的,我一时没想起来,你可以尽数提出自己的要求,不用不好意思。」 四月咬着湿润殷红的唇瓣,仿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连连摇头。 「还有几天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我不想亏欠于你。」桑晚希望最好能彻底清算了这一段两人之间单纯的利益关系,以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纠缠瓜葛。 桑晚忍不住美滋滋地想着,等她收拾处理好了这边的一切,就终于可以启程,去大陆的那一头找她心头念念不忘的兽人朋友们了。 毕竟朝夕相处了六年,四月不敢说自己是桑晚心底的蛔虫,但也还算了解桑晚恩怨分明的性格,他听出了桑晚语气中蕴含的深意,身躯微不可见的一僵。 被折磨凌虐,还只能硬生生地伏小做低,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得知自己终于可以逃离不见天日的深渊,重归故土的时候,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在四月的心头迸发。 但很奇怪,这股惊喜振奋却如股磅礴滂湃的潮汐,看似气势汹汹,却来的快去得也快,随着退潮而去,只留下空无一物的寥廓沙滩。 主人不要他了。 随着这个念头在四月的心底暗自滋生,他觉得心头好像被挖空了一勺的西瓜,一股好像失去了世界的空虚感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各处游荡,他这块西瓜大体上看似完好无损,实则最甘甜的一块却永远地缺竭匮乏。 「你怎么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只要不是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我会尽力而为的。」桑晚发觉四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开口。 第150页 四月怯怯地摇了摇头,他抿了抿唇,蒙着水汽的碧眸飞快地闪过犹豫和挣扎,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我……」 一瞬之间,随着许多个纷杂的念头在心底涌现,这辈子他所经歷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飞速略过,光影交错,无数扭曲的画面与声音交织着一闪而逝。 兔子的繁衍能力旺盛,族内子嗣繁多,而四月畸怪弱小的原型,让他被父母下意识地忽略,也被自己的兄弟姊妹欺负和打压。 而后战乱纷飞,四月被人类掳来充作最低贱卑微的奴隶,那段被凌虐欺辱的日子已经是他咬牙硬挺着活下来,却又因为稀罕的空间系被带进了地下实验室,当做了要经歷无数药剂和机器的试验品。 那样黑暗的几年,四月总是迴避性地故意忘记,不愿也不敢再回想。 地下深处的实验室,天花板坠着的炽灯亮如白昼,却永远都没有阳光。 所以在兽人暴/动的时候,一向畏怯懦弱的四月才会趁乱逃出,他其实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只是心底飘渺的幻影,而他只是想要见见真正的阳光。 而让他觉得遗憾的是,逃出去面临的却是那样天色灰暗的傍晚,在绝望等死之际,一枝葱蔚洇润的藤蔓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绿芒璨焕澄澈,在幽夜中如此的耀眼,濒死的四月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见到了他的光。 而心底梦魇般可怖的雷雨夜,却有那么一双温热柔嫩的小手,将他抱起拥在怀中,从此他有了栖身之所。 从此春不寒,三冬暖,不再惊苦,有枝可依。 「我只想要留在主人的身边。」四月眼角泛红,碧眸蒙着雾气,语气颤抖地开口。 桑晚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难以相信地抬起眸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一袭黑色紧身作战衣的暗卫快步走进来通报导:「桑煜城不服您继承家主之位,现在正要强行闯入您的房间,已经被他打伤了数十名守卫了。」 第七十六章 「家主, 属下前来通报一声,这就派人继续拦截桑煜城,会把他彻底处理掉的,家主如果着急赴艾琳娜君王的约, 可以先从后门离开。」穿着黑色紧身作战衣的暗卫汇报导。 虽然桑煜城突破了领主, 但毕竟他们手里都有武器和机甲, 而桑煜城寡不敌众, 尽管可能会在战斗中出现伤亡,但要拿下桑煜城还是没什么悬念的。 「不着急。」桑晚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表情竟然隐隐带着几分雀跃的激动,像是听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一般。 她还穿着杏色勾花的灯笼袖长裙,看上去端雅矜贵,现在却已经开始非常粗鲁彪悍地撸袖子,明明穿着带跟的鞋子却健步如飞, 四月和暗卫跟在后面小跑,拦都拦不住。 「其他人我懒得动手,但这可是桑煜城。」 「我老早就等着亲手揍他一顿了。」 *———————— 一排密集的子弹横扫而来,立即激起无数土坑的灰尘飞扬, 眼看就要命中要害, 桑煜城却不慌不乱,甚至连避让的动作都没有, 仍旧立在原地, 只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他抬起手掌, 空气中瞬即出现了一股扭曲诡谲的波动纹路,而原本多个方向扫射桑煜城的子弹们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 无力地齐齐跌落在地, 很快又有一波密集的子弹铺天盖地袭来, 桑煜城凝聚异能控制住子弹,调转方向反手攻击,很快有暗卫被流弹击中,受伤倒地。 桑煜城的金系异能让暗卫们很是头疼,不敢再轻敌,拿出了高能粒子木仓,而几架机甲自下而上地展翼飞来,从云端投下灰色的投影,眼看就要动用带着自动锁定功能的能源磁炮。 无论是木仓管和机甲的外壳都有部分金属元素,然而这微弱的金属元素也让桑煜城皱起了眉头,毕竟他的等阶不过刚刚突破领主不久,使用异能想要操控木仓甚至机甲实在是难上加难。 桑煜城忍不住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在这里玩命,毕竟桑煜城自觉像他这种生来高贵,出身贵族的异能者绝不能因为这些下等人而伤残,更别说因此而丧命了。 忽然斜里横飞过来一条翠苍莹碧的藤蔓,犹如绿色的长鞭带着破云之势凌厉地甩来,桑煜城双膝一软,连滚带爬地险险避过要害,而那柔韧的藤蔓看似轻飘飘地挥过,却带得身后巨大的罗马柱轰然倒塌,四分五裂地摔碎在地。 而周围的机甲和暗卫们未免误伤桑晚,已经纷纷停手守在了身后。 桑晚把受伤的暗卫们简单地治疗了一番,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上场。 桑煜城看着罗马柱的齑粉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在看清来人之后,他后怕的表情却勐然变得愤懑起来,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狼心狗肺的东西,父亲大人和桑氏一族不计较你不详的出身,待你这般好,你这种不知感恩的货色竟然还敢谋朝篡位——」 桑煜城这一通声色俱厉的叱责还未说完,这次迎面而来的不再是一条藤蔓甩来,而是无数枝藤蔓携裹着暴风般倾泻的勐烈姿态扑来,求生欲促使着桑煜城操控着一地的子弹和武器各种被崩裂的合金碎片,无数的碎片黑压压地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听从着桑煜城的号令,前赴后继沖桑晚的方位直袭而去。 既然桑煜城都出了杀招,桑晚也不会再留手。 第151页 然而声势浩大,如此横暴的攻击却被藤蔓们张牙舞爪地尽数挡下,和被桑煜城使用异能强力驱使,姿态僵硬笨拙的流弹和合金碎片们相比起来,无数根生发分支的藤蔓似乎每毫每厘都如同有着自己的神智那般,动作灵巧机敏,无比地智能挡下所有攻击。 桑煜城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强悍战力,竟然会敌不过他素来瞧不起的野种。 还在桑煜城呆怔之际,桑晚却根本不给他继续负隅顽抗的机会,数根藤蔓犹如迅电流光一般飞速地缠上他的手腕和脚腕,一个侧翻粗暴地将他带倒在地。 回想起刚才桑煜城毫不顾念血亲直接狠下杀手,桑晚忍不住眯起眼睛,眸底满是坚冰一般的冷漠。 然而和对待桑明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更多地是摧折桑明旭的精神的反击比起来,桑晚更想让眼前这个傲慢嘴臭的傢伙,好好感受一番纯粹的□□折磨。 桑煜城的四肢被藤蔓们紧紧缠绕吊在了半空中,他却仍旧一脸愤恨地挣扎起来,一副很是不服气的模样。 然而缠绕着桑煜城四肢的藤蔓突然生出密密麻麻的尖刺,犹如无数根锋利的细针直接插入血肉,桑煜城再不顾世家公子的风度,一边疯狂地挣扎起来,一边发出不似人类的悽厉哀嚎。 「怎么不继续骂了?」桑晚低嗤一声,面带嘲讽。 桑晚这副锋芒毕露,凌厉冷傲的姿态,和她从前那副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依然缄默寡言的逆来顺受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快要痛晕过去的桑煜城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起来,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一只的宠物魔兽。 那条大黑狗脾气十分地乖驯安静,路遇一条聒噪的小狗窜上跳下地挑衅它,它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去,不怎么搭理小狗,小狗却更加变得兇悍暴躁,自以为是地跳到了大狗的身前继续寻衅挑逗,却被大狗直接一口咬死。 「会咬人的狗不叫……哈……」桑煜城面露悔恨,无力地垂着头,喃喃道:「我和父亲都太轻敌了,从来没有防备过你,不然也不会……」 忽然数道绿芒闪过,他的头无力地歪掉一侧,脸颊残留着道狰狞的血痕,桑煜城吐出几颗带着血沫的牙齿,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愤恨地瞪着一脸平静的桑晚,双颊肿得老高,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却再也不敢辱骂桑晚。 一直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四月眼看尘埃落定,桑晚的怨气和怒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按奈不住地走上前来。 四月刚才因为担忧桑晚的安危正要发动异能,却被桑晚感受到身后魔力波动,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四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乖乖停下动作。 「主人,他一直不喜欢您,痛恨您夺走了他的家主之位,刚才更是率先狠下杀手。」 「把他留下,以后只会滋生祸端,今天就干脆一併解决了吧。」 四月冷冷地看了一眼重伤得毫无再战能力的桑煜城,本来想要祭出空间刃,却觉得这样实在是让桑煜城走得太过痛快。 四月从空间器里拿出一柄高频震动粒子切割刃,垂眸恭敬地询问道:「主人,如果用比较的专业手法可以切割几十刀再让他在极端痛苦的状态里失血死去,您想要自己动手还是由我来?」 身侧的暗卫忍不住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很难相信如此阴毒残暴的手段,竟然会是由生得皎昳清丽,楚楚可怜的四月嘴里说出来的话。 四月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桑煜城的耳朵里,此时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从前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浑身是血,俊逸的五官也被揍得鼻青脸肿,听到四月的话浑身不自觉地轻颤起来,涕泪横流,狼狈地嘶声求饶:「错了,再也不敢了,我错了,妹妹,求求你,我是你亲哥哥啊……」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桑煜城除了每次痛骂她一顿,每次骂完就走,倒也没有实质性地伤害过她。不过桑晚深知留下隐患的危害,就凭桑煜城今天出的杀招毫无保留,她的确就不准备让桑煜城活下来。 「给他一个痛快吧。」桑晚转身便准备要走。 「别,别杀我,求求你……」生死关头降临,桑煜城像是勐然想起了什么,求生欲激发着重伤但他再度剧烈地挣扎起来:「父亲要把你嫁给巴塞洛缪那个老头子,我曾经表达过抗议的……」 桑晚有些不敢相信地顿住步伐,玩味地挑起眉毛:「你会帮我?」 「真的,真的……我没有骗你,当日父亲和我商议你的亲事的时候有好几个家臣都在,我真的持反对意见,还因此被父亲训斥了,可以找那几个家臣证实的。」桑煜城忙不迭地慌乱地说道,眼底却有一丝心虚飞快闪过。 他的确没有说谎,但当时桑煜城是因为彻头彻尾地瞧不上桑晚,不稀罕由桑晚这个出身不祥的野种来巩固家族的利益。 桑晚眼底一丝愕然飞快闪过,摆了摆手吩咐道:「那便让人去证实,如果你敢骗我,你会死的很惨。」 *—————————— 「来了。」艾琳娜穿着真丝睡袍仰躺在真皮沙发上,玉体横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只是微微掀开眼皮,却无法掩饰眼底宠溺的笑意。 「师父,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情耽搁了。」桑晚一脸歉疚地坐下:「那我就不继续磨蹭了,我这就开始治疗您的暗伤,您这伤也大致将养地差不多了。等会我还要尽快回府,族内还有很多要管制和措置的事情,希望这个月底就可以全部处理干净。」 第152页 艾琳娜不禁奇道:「这么急做什么?」 桑晚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您还记得我之前告诉您的决定吗?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艾琳娜原本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瞬即消失了,她忍不住失声叫道:「你真的计划着要去兽人那边,你疯了?!」 然而对上那双无比坚定的黑眸,艾琳娜原本懒散的神情变得凛肃无比,端正地坐直了身子:「小晚,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异想天开了。」 艾琳娜放缓了语气,谆谆善诱地相劝道。 「兽人和人类两族的血海深仇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执意独身前往兽人的领界,一旦不慎被任何兽人发现你人类的身份,你的处境岌岌可危,这么去一遭说是九死一生也不夸张。」 艾琳娜见桑晚仍旧不吭声,顿时沉了脸色,质问的口吻忍不住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你蛰伏隐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一朝得势,将桑氏囊括在自己掌心里,你一个惊才绝艷的少年天才,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而你现在难不成真的要直接抛弃了筹谋这么多年的滔天富贵吗?被娇生惯养的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如今却要流落到兽人的蛮荒之境,去颠簸去受苦?」 桑晚仍然不说话,艾琳娜知道桑晚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再也抑制不住,怒气沖沖地摔碎了眼前装着红酒的高脚杯,碎片散落一地。 「你非要作死,去找那些什么臭兽人就去找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兽人的蛮荒之境那么荒凉辽阔,你就这么确定可以找到他们?这么确定他们还会记得你?这么确定他们还会待你从前那般亲热?」 艾琳娜气急败坏地背过身去:「你今日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师父!」 桑晚垂眸不语,只是沉默地摸着自己手上的储物囊。 储物囊的外层包着一个绣着银狼图案的毛线保护套,是芬里尔给她织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毛线保护套早已陈旧脏污不堪,桑晚却捨不得丢掉。 和所有人的分别都如此的仓促匆忙,甚至连一句分别的话都没好好说出口,充满着她不甘心的缺憾和遗恨。 她除了那些渐渐褪色,却依旧固执地抱守不肯丢弃的回忆,几乎没有任何遗留的信物。 尽管艾琳娜对她很好,但艾琳娜如此地常识和喜欢她,起初只是看上了她的异能和潜力,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无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利益和现实的外壳。 但大家不同。 遇到大家的时候,她还那么弱小,但在经歷种种朝夕相处之后,可以得到他们不计成本的纯粹的关爱。 「我知道出去这一趟很是兇险,但即便是凶多吉少也没有关系。我很惜命,但我知道如果不去找他们,我才会一辈子后悔。」 桑晚蹲下身子,一边用手捡破烂碎片,一边轻声说:「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支援和庇护。」 「你!」艾琳娜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却看见桑晚的手指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血口,尽管只是很小的一道伤痕,身为治癒系的桑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恢復,艾琳娜却下意识关切地捏紧了桑晚的手:「你别捡了!我喊僕人进来收拾!」 对上桑晚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艾琳娜尴尬地冷哼一声,气鼓鼓地抱着手臂重新坐下。 毕竟她一辈子都没有一儿半女,数百年来还是想有个子嗣的,而桑晚都叫她一声师父了,怎么都算是半个女儿了。 「算了,我也不能让你这声师父白叫,你走之后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帮你守着好不容易夺来的家产,可别死在外面了,不然这么多年都白干了。」艾琳娜从鼻孔重重地喷出一口气。 「多谢师父。」桑晚笑语盈盈地点头,甩着艾琳娜的手臂,少有地撒娇口吻。 「对了,你要去看看他吗?我的确挺喜欢他的皮囊,但他还心心念念着自己是桑氏的家主,前几天不听话想要跑,被我打断了双腿,如今还被关在地牢下不了床。」艾琳娜神色淡淡地说道。 艾琳娜虽然喜好男色,但也是玩一个丢一个,对于不知好歹的男宠,向来不会有太多的耐心。 桑晚闻言怔了怔,但想起桑明旭之前是准备如何对待自己的,如果曾经她心软几分,或许就是她想要逃跑却被巴塞洛缪打断腿,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生育机器了。 桑晚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看。」 艾琳娜也就不再多问,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拉动身侧的摇铃,很快有侍人进来收拾干净,桑晚正想要继续给艾琳娜治疗暗伤,之前的男宠格纳却捂着流血的手臂,没有通报,一脸哭哭啼啼地就擅自跑了进来。 「冕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前几天被买回府做粗活的兽人奴隶,他竟然敢咬我!」 第七十七章 一个半大的孩子匍匐在地, 股后一根银白黑点相间的粗尾巴,头顶着毛茸茸的雪白兽耳,手腕和脚踝都套着沉重的枷锁,尽管被打得浑身是伤, 双眸却满是仇恨愤懑。 看见格纳的瞬间便想要飞扑而来, 却被身后的侍卫狠狠地揪住了项圈上的铁链, 而项圈上的铁链和桎梏他手脚的锁链相连, 顿时将他带倒在地。 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凌乱污秽的碎发遮盖住了脸颊, 只露出一双充血的通红眼睛,犹如动物般喉咙不断地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双指疯狂地抓挠着脖颈的项圈却怎么都扣不下来。 第153页 忽然项圈跃动的芒光一闪,无数电流蹿入体内,刚才还桀骜不羁的兽人奴隶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那双金黄的竖瞳, 慢慢地失去了焦距,犹如一颗凝固的琥珀,华美却毫无生机。 「这下知道教训了吧。」格纳洋洋得意地低啐一声,挽着艾琳娜的手臂, 甜腻地撒娇道:「大人, 这兽人奴隶竟然敢咬我,这敢伤人的畜生可留不得了。」 艾琳娜脸眼皮也没有抬起来, 无所谓地应了一声:「随便你。」 格纳沾沾自喜地勾起唇角, 趾高气扬地走到了那只兽人奴隶的身边, 吩咐着身后的侍卫:「把他拖下去套着麻袋用电棍打死,一定要狠狠地打, 不然我不解气。」 格纳顿了顿, 继续吩咐道:「以后别再买兽人奴隶了, 一群野性未驯又低贱卑劣的畜生,哪怕做粗活也是辱没艾琳娜大人的身份和地位,你们改天去把后院的奴隶们都处理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仿若剥夺地不是数条活生生的性命,而是些脏污辱了地界的垃圾。 「等等,」桑晚目光略过格纳那根鲜血淋漓的手指,皱起眉毛,上前一步阻拦道:「无论如何,这奴隶也罪不至死吧。」 眼看格纳叉着腰还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桑晚直接偏过头去看向了真正的话语者艾琳娜:「师父,既然要处理这批次做粗活的兽人,还不若给我,现在族内百废俱兴,我手头正缺人。」 艾琳娜对于这些小事向来不耐,轻率随意地点了点头。 格纳不高兴地嘟起嘴巴,开始小声嘟囔起来,艾琳娜只好用手臂揽着他好声好气地安慰道:「不过就几只兽人奴隶,有什么好计较的?这孩子不和其他人类那般一样不喜欢兽人,反而对兽人感兴趣的很。」 趁着格纳窝在艾琳娜肩头撒娇的时候,艾琳娜沖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又给了桑晚一个眼神,让桑晚直接把兽人奴隶们带走。 「大人,你对你这小徒弟好得都快超过我了,而且你这小徒弟真是个怪人,竟然会喜欢兽人……」 桑晚还未彻底离开便隐约地听到身后又开始吹枕边风了,她知道格纳不喜欢自己,总是把自己当成争夺他宠爱的对象,桑晚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大步流星地离开。 格纳侧耳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的手臂圈着艾琳娜的脖颈,背对着艾琳娜下颌倚靠着她的肩膀,露出一个阴鸷冷厉的目光。 然而转过头来,却又勾着红唇,毫无心机地露出一个娇蛮憨直的笑容。 *—————————— 桑晚从艾琳娜的后院捡漏带走了上百个兽人奴隶,可以想见作为战俘被掳来人类世界的他们经受了数年的折磨□□,大多精神萎靡,眼神呆滞,习惯性地怕人,只要桑晚微微走近,就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堆。 除了最开始的那只雪豹兽人。 尽管浑身伤痕,但他看起来就是个半大的少年,金黄的竖瞳警惕地打量着桑晚,被电击缓过来之后又开始龇牙咧嘴,皱着鼻子沖桑晚低低地哈气,弓着背嵴四肢紧紧贴着地面,身后的粗尾巴炸开了一圈绒毛。 桑晚想要给他治疗都有些无从下手,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还不忘安抚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要给你疗伤——」 桑晚话音未落,便见浑身还套着锁链的雪豹兽人像是应激了一般,不管不顾地龇牙飞扑而来,却被一道快得只剩残影的身形狠狠地甩飞,背嵴毫无卸力地撞到坚硬的墙壁上,随着一声巨响飞尘四散。 是穿着黑色执事燕尾服的四月,护在了桑晚的身前。 雪豹少年吃痛地弓起身子,忍不住怒斥道:「亏你还是兽人,竟然这般没有骨气,做了人类的走狗!」 「我愿意。」 背对着桑晚的四月,面色阴郁地盯着眼前的雪豹少年,眼底刺骨冰凉的杀意,竟让因为剧痛而直不起身子的雪豹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四月却在转头的瞬间恢復了平日里的温顺柔媚,其速度哪怕是川剧的变脸也要自惭形愧。 他连忙紧张地拉着桑晚的手,到处细緻检查着有没有伤口,发现桑晚的确无碍之后,才如释重负一般地唿出一口气。 四月犹如往常般谦卑地跪伏在桑晚的身侧,一双盈盈碧眸微挑,楚楚可怜地抿了抿唇:「主人没受伤就好。」 他随即又忍不住阴冷地瞥了一眼缩在墙角的雪豹少年,心头的怨恨飞速飙升,忍不住带着醋意开口:「主人怎么救了这么多兽人?而且还带回来一只这么狼心狗肺的小豹子。」 桑晚带回雪豹兽人的情形和之前救助他的往事无比的相似,这让四月忍不住有些挫败和失落。 原来对于他来说是光的救赎,别人也可以有。 桑晚让暗卫们把雪豹兽人带走医治,看着四月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好意思凶别人,当初是谁尖牙利嘴地咬了我好几口来着。」 四月闻言神情一凝,尴尬地说不出话来,碧眸很快蕴集着雾蒙蒙的水汽,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样,语气急促地连忙辩解道:「主人,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也是被人类骗了太多次,最开始才不敢相信主人,四月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伤过主人。」 桑晚举起自己曾经被四月咬伤过的手指,带着开玩笑的心态,故意逗弄着四月:「幸好有我这异能,倒是没有留疤。」 第154页 「四月知道错了。」四月孔雀翎一般的眸子潋滟生光,眼角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柔弱无骨地跪伏在桑晚的脚边,带着白手套的手微微掂抬起桑晚的手腕,目光死死地盯着桑晚那根莹白的手指,眼角那颗剔透的泪珠欲坠不坠。 桑晚乍然惊觉四月都快被自己逗哭了,连忙想要开口安慰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却夏然而止。 四月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白手套,目光虔诚地抬起她的手腕,桑晚的皮肤白皙,葱削般的手指就如同无暇的白壁一般,却因为他曾经出现过狰狞可怖的伤口。 仰望着桑晚的四月忽然心念一动,眉睫微颤,鬼使神差地将桑晚的手指含进殷红水润的唇瓣里,笨拙却又轻柔地舔舐着。 桑晚却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瞪着四月:「你这是干什么?」 四月耸拉着兔耳,可怜兮兮地抿了抿唇:「四月只是想要弥补主人。」 「这伤都多少年了,现在舔还有什么用?」钢铁直女桑晚一脸的莫名其妙。 四月委屈巴巴地还想要说什么,身侧却已经有侍人开始通传道:「家主,经过我们的调查,桑煜城所言非虚。」 桑晚有些错愕地睁圆了眼睛,她一只手撑着下颌,沉默了许久终于才下定决心:「既然如此,就留他一条命吧。我之后会从很多方面对他进行桎梏和拘束,你们也一定要把桑煜城当成头号人物般留意他的行踪。等我外出之后,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又联繫不上我,就直接把他处理掉。」 「主人,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现在直接就杀了他,斩草除根不好吗?」四月忍不住开口相劝道。 桑晚沉默半晌,虽然一脸纠结迟疑,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尽管明知桑煜城可能是个祸端,但受过的好和结过的仇却都一笔笔认真地在心头清算。 桑晚自知她不是个好人,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把我母亲的墓碑好好修筑一番,我走之前要好好地祭拜她再离开。」 那个仅仅只见过一面之缘就难产而亡的女人,担得起她母亲这个名号。 「对了,四月,既然你暂时不愿意回家……」桑晚刚刚念出四月的名字,四月就双眼发光地支棱起兔耳朵:「怎么了,主人?」 「等我外出之后,你就好好负责管束和□□这一批次的兽人奴隶,先让他们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像普通下属般接收工作,按照劳动所得薪酬。如果一直不肯听话和合作,那咱们也仁至义尽了,只能送回奴隶市场。」 桑晚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只要你想要离开,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阻拦你,你随时都可以去后勤处领取我给你备好的物资和晶核。」 四月却慌急地抬起头:「主人,我的确是不愿意回家,但那是因为我想要陪在你的身边。兽人的领界那么危险,难不成你竟然打算一个人过去?」 桑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然不能牵累别人。」 四月不肯放弃:「主人,那你带上我,你明明都说好了咱们一起离开的。我陪你找你想要找的朋友,你陪我回一趟故乡不好吗?」 桑晚打开光脑,仔细研究着光屏上投影的缩略地图,尽管这份兽人领界的地图有残缺,却是她研究线路的唯一依据,桑晚琢磨了半天地图,理性冷静地拒绝道。 「我想要去的那几个地方,离你的故乡有十万八千里,咱俩根本不顺路,还是各走各的吧。」 四月的兔耳朵无力地耸拉着,急得眼睛都红了:「那我就陪主人,我哪里也不去,我只要陪着主人。」 然而四月如此殷切卑微的恳求却被钢铁直女再度拒绝,桑晚转身便走,只近乎冷漠地丢下一句话:「我说了,这只是我自己的心愿和执念,我不想要让任何人为此冒险而受伤或者遇险。」 *———————— 「巴塞洛缪,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随着低沉的男声响起,晦暗封闭的房间里,一道投影从光屏上亮起。 巴塞洛缪被戳到痛处,面如土色地骂了几句脏话,一脸幽愤地抱怨起来。 「我最近在一个治癒系的领主手里吃了亏,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竟然敢算计我,吞了我不少的领土和晶核,结果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那个该死的艾琳娜还联合凯希,还有法兰克林一起制裁我,老子就从来没有这般憋屈过。歷晁,你可得帮老子出口气。」 「急什么,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还有那个胆敢算计你的治癒系,很快就会为她的自大轻狂付出代价。」 名叫歷晁的男人面容一直隐在暗处,此时此刻才终于显现出来。 他的容貌生得只能算不错,五官周正俊宇,却比不得什么风华绝代的人物,但与之不符是他有着一双美得令人唿吸一窒的眼睛。 这双眸子蔚蓝而澄澈,仿若揉碎了一池熠熠的星河,摇曳生姿,明明只是一双眼睛,却似乎让苍穹碧海,月芒星屑尽数杂糅于他的眼底,就像是携裹着山河人间的灼灼青山,杳杳星光。 仅仅只是垂眸望过来的时候,便会让觉得山河人间都值得。 歷晁的那双澄澈干净的蓝眸,却十分违和地露出阴险狠厉的神情:「我可以帮你,但事成之后这个治癒系,必须得给我。」 第155页 *—————————— 直到桑晚跳下悬浮车,踏出外城的城门之时,她还有一种恍若置身梦中,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有机会可以见到大家了吗……? 忽然桑晚失神的目光勐然一震,她像是发觉了什么,怔怔地摸向了自己蠕动的外套口袋,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四月——?!」 一只手掌大小的兔子怯怯地抬起碧眸,浅棕色的皮毛蓬松,两只软乎乎的长耳朵耸拉着,耳簇尖雪白的绒毛轻抖,小巧的三瓣嘴微微张开,违和地传出成熟青年的声音:「主人,不要丢下我。」 兔子像是害怕桑晚硬了心肠不肯带他一起离开,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兔耳朵,三瓣嘴飞速地一张一合,卑微地凄声哀求道。 「主人,你去了兽人的领界肯定要掩盖自己人类的外貌,如果没有兽人同行帮你掩护,你肯定会迎来怀疑甚至会遭遇危险的。对了,如果你想要使用传送阵,伪装打扮的你,自己一个人是过不了检查身份的关卡的。再者说了,主人你自己会梳头髮吗?会泡茶吗?会搭帐篷吗?会生火和宰杀魔兽吗?……」 生活能力九级残废的桑晚被最后一条死死戳中:「………算、算了,那就勉为其难让你跟着我一起吧。」 外城的守城侍卫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由内城而来,从悬浮车下来的人影。 这道娇小的人影神秘兮兮地披着一个斗篷,越走越远直至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侍卫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仔细地眯起眼睛看,才发现那斗篷人的肩膀上竟然还有只棕色的兔子。 直至那抹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消失在了荒芜疏落的森林外围,再也看不见。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第七十八章 眼前古朴而雄浑的尖顶高塔形似春笋, 似要冲破云霄,只能从云端的飘渺白雾中隐隐窥见高塔的一角。 老旧沉重的门扉被推开,随着一声咯吱的声响,有几道错落的脚步声音遥遥响起, 正窝在角落打着瞌睡的盘羊兽人勐然惊醒。 盘羊兽人打了个哈欠, 慢悠悠地举起一盏老旧年迈的煤油灯, 晦暗的光线像是和煤油灯那般上了年纪, 费力地照亮四周,露出一张雌雄莫辨, 皎昳清纯的五官。 尽管生得楚楚动人,青年比起雌性兽人要挺拔高大许多的身形和明显的喉结却显示他是不折不扣的雄性兽人,青年棕色的兔耳垂落在脸颊两侧,礼貌地笑问道:「我们想要乘坐传送阵,请问这个传送阵怎样才可以启动?」 兔耳青年身后的人则披着斗篷, 看不清容貌,更是无法辨别兽人的品种,但只凭藉着相较于雄性的娇小身材和露出来的纤细脚踝,就能大致判定是只雌性兽人。 盘羊兽人不紧不慢地悠悠道:「先去一楼的大厅办手续和交晶核, 验明身份之后就可以去塔顶开启传送阵了。」 盘羊兽人见两人站定着不动弹, 好心地提醒道:「大厅往前面右拐。」 披着头蓬的人弧度微弱地轻轻摆了摆头,兔耳青年像是立即理解了她的意思, 吞咽了一口唾沫, 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紧张:「其他的流程我倒明白, 只不过这个验明身份是什么?」 「你们这还是第一次乘坐传送阵?」盘羊兽人挠了挠自己发痒的羊角。 「我们兽人地界辽阔无垠,想要寻找个虚无缥缈的人的踪迹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而传送阵虽然昂贵, 却可以免去舟车劳顿。像有的深山老林更是需要徒步行路, 其中高阶的魔兽丛生, 不仅路途辛苦更是危机四伏。所以很多手头富裕,有条件的兽人还是会选择传送阵出行。」 「而许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很多君王和领主就会在传送阵的法阵处颁布寻人的通告,让我们传送阵的工作人员留意要寻找的人物,这些人有可能是他们想要寻找的亲朋好友,或者是想要寻仇的敌人。」 四月闻言微微颔首,他飞快地瞄了一眼四周有无眼线,随即上前一步,用手臂揽住盘羊兽人的后背,拉到角落故意压低了声音开口:「羊大哥,这后面的是我夫人,她不太方便揭开斗篷,可以通融通融吗?」 四月掏出一个储物囊,盘羊兽人手指探进去取出来几个,高阶晶核的光泽差点晃花了他的眼睛。 盘羊兽人一改刚才那副散漫的模样,嘴巴都快笑烂了:「好说,好说,其实这个验明身份的环节本来就有水分。像有的兽人脾气古怪暴躁得很,比方说君王级别的高手不愿意露脸,我们也不敢和这种强者犟上。」 「那就好。」四月心头稍定,走到桑晚的身侧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一趟办手续和交晶核。」 直到走出拐角离开长廊之后,盘羊兽人忍不住八卦地问道:「小老弟,你夫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啊?是生病了还是毁容了?还是说你们是从家族里私奔跑出来的小情侣?」 「私、私奔?」四月一噎,被盘羊兽人惊得差点被口水呛到,他的碧眸闪烁,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隐隐带着几分窃喜。 「反正……确实不太方便。」」四月语焉不详地含煳点了点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盘羊兽人收了四月的好处,也不便多问。 却突然被四月的手肘捅了捅,又递过来一个装着晶核的储物囊:「羊大哥,我夫人这几天在和我闹脾气,等会麻烦你多多美言几句,她最喜欢听这些场面话了,不过她脸皮薄,要是看起来不太乐意,其实只是她害羞了。」 第156页 盘羊乐呵呵地点头:「小雌性都是这样,我懂的,我懂的。」 走到验明身份的工作平台处,草草地走了个流程,一个上了年纪,戴着厚老花镜的长毛山羊兽人看着走掉的雄性兔子兽人,忍不住翻动着厚厚的记录册,小声嘀咕道:「可惜了,跟上面寻人告示没有相符的,不然上报的话还能领到一笔不菲的佣金。」 忽然厚厚的登记录册中一页的寻人告示从中滑落,长毛山羊捡起来瞥了一眼,一边放进去,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道。 「一只黑髮黑眸的雌性幼崽……等等,是人类?要在兽人的地界找一只人类幼崽,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开什么玩笑,墨曜君王是出现臆想症还是疯了?」 *———————————— 「对,走进传送阵七芒星法纹的中间阵眼部分就可以了。你们这对小夫妻怎么还害羞啊,捱近一些——」盘羊在法阵之外遥遥喊道,其余的工作人员则埋着头,仔细布置和检查在法阵外围的各个凹槽处嵌入作为动力源的晶核。 「这只盘羊怎么话那么多,而且还一直说些奇奇怪怪的词语。」桑晚忍不住颦起眉头小声说道,和四月并肩走进传送阵的阵眼处。 这一路上从底部行至高塔的塔顶,都被那只盘羊跟在屁股后面拍马屁,一直夸赞她和四月夫妻恩爱,后面更是越说越离谱,说什么伉俪情深,天造地设的夸张词语都有。 她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这只盘羊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和四月十分般配的? 桑晚忍不住抬起头,斗篷之下只露出双清眸流盼的眼睛,抱怨似地瞪了一眼四月:「四月,你为什么要乱说,竟然胡扯我是你的夫人?」 桑晚话音未落,似乎是觉得自己忍不住带了几分迁怒的情绪,而四月为了她这一路奔波操劳,她实在不应该因为这么点小事情就不高兴,于是桑晚放缓了语气解释道。 「四月,虽然我知道你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情势所迫才不得不编造我们这样的关系。但其实藉口有很多,你可以说我是你的妹妹,实在不必说我们是……夫妻。」 四月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条条是道地跟桑晚分析起来。 「主人,我们出门在外,两个人实在是势单力薄。而你这么一身装扮实在是引人注目,很有可能会引来有心人的窥视。而且兽人雄多雌少,如果只用你是我的妹妹来当藉口,难免引来雄性兽人的觊觎,但雄性兽人的占有欲一向很强,若是你顶着我妻子的名号就会少去很多麻烦。」 语罢四月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一副全心全意为她考虑,自己的心意却被践踏了的模样。 桑晚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心底生了几分自责不安,满眼愧疚地吶吶道:「既然如此,那,那就这样吧。」 随着作为启动法阵的动力源,被嵌入凹槽处晶核的升起璨焕的芒光,大量的魔力飞速涌动着流向阵眼,法阵繁复的古老文字和神秘的符号图案开始发光,阵眼腾升起刺眼的巨大光柱。同一时间光柱前方的虚空中浮现出璀璨星芒,月轮盈亏,行星轨道的变幻齐齐映现。 桑晚感觉自己好像就站在暴风眼当中,被强烈的气流沖刷地快要睁不开眼睛。 四月在狂风烈烈中连忙拉住了桑晚的手,桑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月,双手捂着自己的斗篷抽不出空挣脱,四月于是得寸进尺地十指紧扣,一脸无辜地说着只是害怕有危险横生,唇角却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随着传送阵巨大的光柱缓缓湮灭隐没之后,阵眼的两个人影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 「只有一间房了?」裹在斗篷里的桑晚忍不住皱起眉毛,声音微微抬高地问道。 前台的兽人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则是斑马,他正手忙脚乱地往后面的墙洞里递进去几张点菜的卡片,四只马蹄都差点慌乱地搅动在一起,转身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这位客人,真是对不住,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百年难遇的兽潮迁徙,很有可能会发生魔兽侵城,真的只有一间房了,您看您和身侧这位是挤一挤还是——」 尽管桑晚披着斗篷,娇小的身材和纤细莹白的脚踝还是明晃晃地显露着她雌性的特徵,四月早已感知到身后雄性兽人那些炙热的目光,他上前一步,微微笑道:「我和我夫人住一间房就好了。」 不出所料的,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雄性兽人气焰都被浇灭了大半。 「兽潮迁徙?」桑晚不解地抓住这个字眼,却不敢多问怕露出端倪,不甘不愿地看向了四月:「四月,要不我们还是换一间旅馆吧?」 四月却是眼带不贊同地摇了摇头:「夜深更重,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落脚点。这小镇就寥寥几家旅馆,镇口那几家都是爆满,这家基本在最靠后的位置了,我们若是离了这家再去找,说不定连一间房都没有了。」 「行路一天实在太过劳累,我们还是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做打算吧,」四月微微欠身,凑拢了桑晚的身侧轻声说:「主人,你睡床,我打地铺,绝不会逾越的。主人放心就是。」 四月都这样说了,桑晚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四月眼见桑晚点头,速度极快地在前台开房拿了钥匙,侍应生很有眼色地过来牵引:「这位夫人,你们的房间在七楼,请问是在大厅用膳,还是把饭菜送到房间呢?」 第157页 桑晚披着斗篷肯定不方便在大厅用膳,匆忙赶路之后她疲惫的声音隔着斗篷下面传出来,显得闷闷的:「去房间里吃。对了,你们有热水吗?」 「有的,我们的顶楼有雄性兽人和雌性兽人分开的大浴室。」 大浴室? 桑晚郁闷地捏紧斗篷的衣角:「就没有单人的隔间浴室吗?」 「没有,不过我们可以为您的房间准备好热水和浴桶,您现在可以先跟我上楼。」眼看桑晚跟着侍应生就要消失在楼梯拐角,四月正要跟上去,马人前台却忽然又不知道从抽屉的哪个旮沓里掏出了一把带标籤的钥匙,喃喃自语道:「咦,这三楼怎么还有间空房的钥匙?」 马人前台连忙大喊:「这位夫人,原来还有一间——」 马人前台未说完的话却被四月满眼霜寒地盯了一眼,和四月刚才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人前台一怔,把嘴里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我只想和我夫人睡一间房,希望你放聪明点。」四月看似在笑,眼底却是凛冽的寒光。 直至那只公兔子从楼梯拐角彻底消失之后,马人前台才心有余悸地把钥匙收好。 前台旁边有几只在大厅吃饱喝足的雄性兽人浑身酒气地路过:「听说没有,最近布里德波特的一个南部城邦出事了。」 几只喝了夜酒,醉醺醺的兽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布里德波特,那不是离这里很近吗?」 」听说多年前自从统御布里德波特奥斯蒙君王去世之后,他唯一的子嗣,也就是他的嫡系继承人却被兄弟们联手打压,剥夺了身为继承人的遗产和领地,甚至还准备赶尽杀绝,但却没有得逞。自从奥斯蒙君王的嫡系继承人在乱斗中失踪之后,这个王国就陷入了争权夺位的内战。」 最前面的兽人忍不住甩了甩手,发出嘲笑的声音:「你们的消息太过时了。奥斯蒙君王那个下落不明的子嗣,前几年早就已经杀了回来,并且成功除掉了他的叔伯復仇,现在是名正言顺地继位,如今已经是布里德波特年轻的君王冕下了。」 第七十九章 刚刚洗了热水澡的桑晚穿着干净的睡衣, 瘫倒在软乎乎的被褥上面,四肢呈大字型地张开,忍不住舒服地嘆出一口气。 忽然传来门把手扭动的声音,桑晚下意识地裹着被子坐起来, 正好和从大浴室回来的四月迎面对上, 他穿着宽松的浴袍, 露出莹白的脖颈和胸膛, 腰间只松松垮垮地坠着根未繫紧的布带,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是冒着热气的饭菜:「主人,吃饭了。」 四月作为朝夕相处的执事很了解桑晚的喜好,带来的全是她喜欢吃的饭菜,淋着酱汁的红烧肘子,油焖大虾, 芦笋炒肉丝,再顺带着一碗莲藕炖骨汤。 「我们一起吃。」桑晚连忙招唿着四月坐下一起吃,四月却摇头拒绝:「我刚才随便吃了些,已经饱了, 我看着主人吃就好。」 桑晚刚尝了一口就忍不住满脸惊奇地看向四月:「这味道好熟悉, 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四月低垂着碧眸,睫毛轻抖, 羞赧地吶吶道:「嗯, 怕主人吃不惯外面的吃食, 就自己用后厨的材料随便做了几道菜。」 「舟车劳顿本就辛苦,你何必让自己如此操劳, 以后不要这样了……」桑晚嘴上叮嘱着四月以后不要这样, 自己却鼻翼耸动, 再也忍受不住迎面扑来的香气,咬了一大口酱肘子。 暗红色的酱汁弄脏了她的嘴角,四月极其自然地用丝绸巾帕给她擦干净,桑晚则专心致志地撕扯着酱肘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四月坐在一侧,一脸认真专注地看着桑晚的进食,唇角至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若比自己吃起来都香。 夜色已深,河倾月落。 桑晚吃饱喝足之后,倦意渐渐侵袭着思绪,她打着哈欠爬上床。四月双腿曲折,臀部坐在双腿之上,跪立在床铺旁边的地上,贤惠地将桑晚和自己的衣服整理叠好,随即铺开他需要的软垫和毛毯,一副同样即将要入睡的场景。 旅馆房间的夜灯昏黑,墙角煤油灯的烛火不停地跳跃着,桑晚忽觉一股冷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地往半掩的窗外看去,屋外划过一道扭曲的银弧,雨僝云僽。 平地一声惊雷,天边勐然炸开轰隆的巨响。一道道扭曲的银弧犹如长鞭甩向了夜空,张牙舞爪地从暗沉的夜幕滑落,似乎将天边也印染得隐隐作白, 四月垂落的耳尖一抖,身躯变得僵硬起来。 紧接着便是骤雨疾风顷刻袭来,唿啸着的狂风将半掩的窗户彻底吹开,薄纱材质的窗帘乱舞,豆大的雨珠敲击在玻璃窗之上梆梆作响。 桑晚连忙下床把被风吹开的窗户关好,回过头的时候便看见四月脸色惨白,垂落的兔耳不停地颤动着,瑟瑟蜷缩成一团。 「四月,你还好吗?」桑晚关切地问道,趿拉着拖鞋走到四月的身侧,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四月不想浪费桑晚的心意,尽管没有胃口也勉为其难地浅呷了口热水,面色却依旧十分难看。 忽然又一道震雷响起,四月这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缩进桑晚的怀里,桑晚连忙拍着他的背嵴柔声安慰,四月这才瑟瑟发抖地抬起头,一双盈盈碧眸蓄满水雾,眼角湿红,可怜兮兮地扒拉着桑晚不肯松手,语气颤抖:「主人,我好害怕,我怕打雷……」 第158页 「我这不是就在这里陪着你么,哪里也不去,放心好了。」桑晚柔声安抚道。 「可是……」四月碧色的眸光闪烁,一脸迟疑犹疑地抿起双唇:「主人,我还是害怕,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桑晚挠了挠头,语气无奈:「我就在你旁边,总不可能要同床共枕你才敢睡觉吧?这样吧,你要实在害怕,你今晚睡床,我打地铺……」 四月眸色一沉,眼底有抹情绪飞快闪过,兔耳朵紧张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开口:「主人,可不可以让我跟你一起睡?」 像是生怕被桑晚拒绝,四月还不等桑晚开口就连忙语速飞快地补充道:「我,会变成原型的!」 四月的原型仅仅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垂耳兔,睡在身侧几乎不占什么位置,也不像他的兽人形态会让桑晚觉得尴尬。 但饶是如此,桑晚还是有些犹豫,却看见四月的眼眶变得越来越红,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开口:「既然主人不愿意,哪怕四月害怕打雷也没关系的,四月一只兔兔今晚可以不睡觉的,在沙发上坐一晚就好了。」 桑晚眼见四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下意识地点头:「好好好,那你就用原型睡在我旁边吧,但是你不可以变回去。」 四月这才破涕为笑,害羞带怯地连忙点头。 随着白光显现,一只颜色浅棕,皮毛蓬松柔软,屁股后面的尾巴犹如坠着颗圆滚滚的毛球,三瓣嘴微张开,圆滚滚的身体带动着鬍鬚一同颤动,垂落的兔耳簇尖生着雪白绒毛的可爱垂耳兔,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桑晚温热的被窝里,很快便见原本平坦的被子里凸出一块小小的团痕。 桑晚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散落披肩的黑髮带着沐浴之后的香气,犹如海藻般散落铺开。 白日里舟车劳顿,风尘僕僕的长途跋涉让她几乎是闭上眼睛不久就沉沉睡去,唿吸很快变得沉稳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落参横,雨势渐微,窗外的风声熄于平静。 四月不知何时已经恢復了人形,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像是虚虚地圈抱着桑晚,那只手离桑晚的肌肤差之毫厘,却停滞在空中,因为害怕惊扰到桑晚始终不敢真正地触碰到她。 但四月已经无比满足。 四月的睫毛轻抖,唇角漾开一抹餍足的笑意。 如果从前的那些苦难都作为遇见桑晚要付出的代价。 他甘之如饴。 *—————————————— 桑晚揉着睡眼惺忪地眼睛,脚步虚浮地走出旅馆大门,晨风料峭刺骨,让桑晚下意识地裹紧了斗篷。 这已经是她和四月来到兽人领界的第五个月,一路还算平顺尚未遭遇过什么死生危机,又凭藉着便捷的传送阵省了不少的气力。 好消息是他们离桑晚的目标波蒂斯已经越来越近,眼看只有一两个月的路途了。 坏消息是波蒂斯是一座位处荒芜的边陲小城,眼看着是越走越偏僻,不仅再也没有各个国家传送阵的设立点,更是连租赁狮鹫和独角兽的驿站也变得杳无踪影。 只能单纯地靠着两条腿步行。 桑晚披着厚重的斗篷,顶着头顶高悬的烈阳,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干哑的喉痛传来涩痛,两条腿更是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放下去似乎不费什么劲,抬起来却困难得重若千钧。 「主人,要不我带着你再使用一次异能吧?」四月不忍心地开口,他同样是一脸风尘僕僕的疲惫。 四月的提议却被桑晚干脆的拒绝,她的态度却是不容忤逆的坚定。 「你虽然是空间系可以瞬移,但你带着我移动比自己本体移动要困难和费力许多,消耗的魔力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你昨天已经带着我瞬移了一次,如果不好好休养一次又瞬移,透支使用异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 桑晚虽然看起来柔弱,但性子却很固执顽犟,她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四月只好不再跟桑晚争执,安慰道。 「主人,你再坚持两天,等我们横穿跨越了布里德波特的南部边境线,抵达交界的彭科小镇之后,就可以稍作歇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那座小镇找到租赁狮鹫和独角兽的驿站。」 桑晚只觉得一直灌水的嗓子却依然干哑生疼,而四周荒芜的枯漠环境,酷热难耐,让她连话都不想多说半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坑处。 四月忽然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沙丘,垂落的兔耳轻抖:「前面的胡杨林旁边似乎有个小村庄,那里肯定有兽人居住和活动,主人你这身打扮反而行人注目,就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探消息和问路,主人在这里等我一会就好。」 桑晚疲倦地点了点头,萎靡困顿地坐在一块巨石的阴凉后面。 眼前黄砂漫天,连绵不绝的枯石戈壁一望无尽,荒漠茫茫千里,毒辣的日头在遥遥远处的沙丘山脉处反射着刺眼的芒光,扭曲着气流的热浪席捲而来,仿佛也被稠乎的空气所凝结。 忽然一道尖叫声让蹲在巨石的阴影后面,正昏昏欲睡的桑晚吓了一跳。 桑晚连忙从巨石后面爬起来,眼见一只体积庞大的骆驼兽人无助地匍匐倒地,被一道可怖的黑影犹如流沙般张开了深渊巨口,无情地吞噬着骆驼兽人的躯体。 这道阴暗瘆人的黑影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息,不仅行迹诡谲,战力也很是强横可怖,体积庞大的骆驼兽人眼见就要被黑影彻底吞噬淹没,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不断地发出瘆人的哀嚎。 第159页 桑晚连忙一个疾步爬起来,掌中原本和她一般萎靡不振的幼苗瞬即生长成了无数条繁茂葱茏的枝蔓,犹如蛟龙出水,腾蛇吐信般气势汹汹地沖了过去。 几乎是在一条藤蔓险险擦过黑影轮廓的边缘之时,黑影顿时如同水汽蒸发一半消融解散了一小部分,犹如活物般生有神智的黑影像是感应到了危险,忙不迭吐出吞了一半的骆驼兽人,犹如黑色的蠕虫般灵敏捷地钻进了层层金黄砂砾的土堆之下。 桑晚心底忌惮这犹如鬼魅一般的黑影,又担心骆驼兽人的伤势,没有追击的念头,连忙蹲在气若游丝的骆驼兽人的身侧,为他传输着生命活力的能量。 等到骆驼兽人虚弱的气息渐渐平復变得强稳,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总归不是刚才那副命若悬丝的模样,桑晚这才松了一口气,余光随意地瞥了一眼四周,这才看清了周遭悽惨的景色,有些无措地僵立在了原地。 原本的荒漠戈壁虽然疏落荒芜,但也有着别致的壮阔风景,黄沙千里,广袤寥廓,犹如一匹展开的金煌丝绸映着璨焕的玄晖朱羲,长河落日犹如壮阔锦绣的画卷,云蒸霞蔚般的绯色,惊起渺落的烟波。 虽然戈壁的植物不多,但也星星点点地缀衬着红柳和金琥,千岁兰和仙人掌也不少,遥遥远处更是可见几棵高大的棕榈树群。 然而如今这黑影所到之处,将一切鲜活的动物和植物被剥夺了生机,只残余着被汲取了生气的尸躯残壳。 而这块区域就像是块重度烧焦的肌肤,呈现着可怖瘆人的龟裂皮革状,皲裂的大地裂开了一条条深渊般的巨大缝隙,又像是被突兀地挖空了一块,露出了干涸丑陋的地皮,崎岖不平却又贫瘠荒凉,竟是寸草不生,只剩下了极致衰败的黑色。 桑晚忍不住皱起眉头,微抬手掌,牵引着掌心的藤蔓释放出魔力,抚慰着枯败凋零的植物们。 伞房状的凤凰木花序叠生错落,犹如鸽子血那般刺眼的洋楹,生石花从石缝中开出雪白雏菊状的小瓣,中间锦鸡儿葱蔚洇润的绿枝中生出鹅黄雀跃的颜色,米依花的四色花瓣重叠错落不同的绚焕颜色,分枝多数批针状的昙花一现,犹如簪星曳月,捧着泛寒的霜雪而来。 忽然桑晚心头一跳,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到身后有一股可怖的威压袭来,炙热可怖的热浪袭来,跃动的火光犹如灿烂的濯耀罗,桑晚侧身勉强躲过这一击可怖的火鞭,周身的藤蔓瞬即犹如屏障般张开躲避着攻击的余波,身上披裹的斗篷却不慎掉落。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冷冷地响起。 「……人类女人?」 第八十章 桑晚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这一望正巧对上男人那双金煌的竖瞳,桑晚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满脸不敢置信地痴痴看着来人。 男人身材高大, 背阔胸宽, 胸肌饱满而充盈, 褐色的肤色呈现着健康的小麦色, 黝黑的肤色在毒辣刺眼的日光之下泛着光泽,就像是童年裹着蜂蜜的绵绸巧克力酱那般。 烈日当空, 阳光犹如流金铄石,和男人那头金色璨焕的长髮比起来却是黯然失色。男人的头髮带着自来卷的弧度,微微蜷曲的碎发翘起错落的弧度,后脑勺的长髮被束成了一个三股攒成的麻花粗辫斜斜垂落。 男人的上半身裸赤,只腰间繫着一件白色的亚麻布匹, 露出了他显眼的腹肌和流畅的人鱼线,白色亚麻布匹被松松垮垮地系在腰腹之间,露出他结实修长的大腿,穿着虽是清凉, 然而佩戴的首饰则奢侈靡丽, 浑身上下华贵的首饰能够晃花人的眼睛。 头顶眼镜蛇形态的黄金髮冠,眼镜蛇两颗猩红的眼珠由鸽子血一般的红宝石点缀, 蛊人心神。而他毛茸茸的兽耳簇尖都各自穿着光玉髓制成的耳坠。颈部则佩戴着釉彩多色和繁复花纹的玛瑙颈圈, 手腕带着绿松石和孔雀石制成的手镯, 肌线流畅的手臂也佩着甲虫图案的黄金臂钏。 他修长强健的大腿佩戴着坦桑石和岫巖玉制成的黄金腿环,而脚踝也繫着坠着细碎铃铛的黄金足链, 每走一步, 身上的环佩叮噹作响。 男人生得俊美无俦, 比容貌更显眼的是他那股桀骜不驯的气势,一双金煌的竖瞳满是倨傲骄纵,站在斜坡之上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汹汹簇生的烈火立即乖顺地匍匐在他的脚底。 无烬火焰为他铺路,身后骄阳沦为他的陪衬,鲜衣怒马少年时,如此地意气风发,犹如古埃及掌管着太阳的神明降临于此。 「琥……」桑晚喃喃地想要唤出他的名字,一道黑影却犹如迅电流光般瞬移挡在了桑晚的身前,四月同时抓住了桑晚的手,两人犹如代码一般瞬即分解消散,无影无踪地消失在了原地。 *—————————————— 「冕下,您先前追随黑影而来是发现了什么吗?」在桑晚消失的瞬间,几个下属才从远处慌张急促地小跑而来。 而统御着布里德波特上下,权势滔天的年轻君王,却双目失神怔怔地看着一处空地发愣,久久回不过神。 「冕下,您怎么了?」琥珀这么一副奇怪的模样让下属们面面相觑,终是忍不住问道。 琥珀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类女人消失的地方,像是听不见下属们的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许久有些失魂落魄地垂下眼睛。 近来布里德波特的南部边陲小城发生了多起灾患,不仅有兽人遭遇不明的黑影,频频遇害丢了性命,很多有黑影出现的周遭更是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死寂之地。 第160页 琥珀多次派属下彻查此事,然而数月过去,无法遏制的事态却大有发展得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琥珀只能亲自来走一趟,暗地里蛰伏了多日未曾打草惊蛇,他今天追踪到黑影的痕迹火速赶到,却不料在行兇现场见到一个裹着斗篷的人影。 这等神神秘秘地披着个斗篷装神弄鬼的人物,一副故弄玄虚的做派,又出现在黑影的行兇现场,琥珀下意识地认定这人不怀好意,没有什么耐心就直接出手。 斗篷人似乎蹲着身子正在研究什么,而斗篷人正在专注释放异能的瞬间,像是有了生死危机的预感,险险地躲过了琥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攻击,披裹着的斗篷不慎掉落,露出了她的真容,没有任何的兽人体徵,竟然是个人类女人。 而在女人被琥珀的攻击的时候,她正在释放异能,原本是一片死寂腐朽的大地,女人的周围却在这瞬升起了无数的鲜活的颜色和生机,霎时风暄日丽,暖恰花间。 伞房状凤凰木的花序叠生错落,犹如细碎的火焰一般耀眼。生石花从石缝中钻出来,迸出雪白雏菊状的细小玲珑的花瓣,中间锦鸡儿生出鹅黄的花枝,雀跃明媚犹如桃月春半。米依花的四瓣不同的颜色绚焕多彩,分枝多数批针形状的昙花犹如幽夜寒星,更是映衬得女人肤色盛雪。 在女人披裹的斗篷跌落的瞬间,琥珀的攻击异能升起的飓风盪起她沉沉如墨的黑髮,飞花四散跌落,女人黑曜石般清亮的乌眸抬起,眸底映着扑面而来的火光,亮得不可思议。 被黑暗和腐朽侵染的衰败天地之间,她是唯一的亮色。 这个画面快得犹如电光火石,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携裹着炙烈和灼热的惊艷,篆刻进他的魂灵,连死亡也无法消解。 年少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琥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在他的胸口高高跳起,再也不曾坠落。 而琥珀甚至还没有时间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另一个陌生的兽人带走消失在了原地,再也不见任何踪影,只残余着些许使用异能波动的痕迹,告诉琥珀刚才那个女人并不是他凭空想像出来的人物。 琥珀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心乱如麻,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和慌乱席捲了他的全身,仿佛是身体下意识地在警告着他将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况。 从此桀骜不驯的他心甘情愿捧上自己的骄傲,而他的喜怒嗔痴,都将被那个女人的一念之间所掌控统御。 「冕下,您还好吗?」身侧再度传来下属们担忧的询问,琥珀此时此刻才终于回神了一般,不耐地抬头。 下属们畏惧他平时的威压,害怕地齐齐后退了一步。 「……刚才这里出现了一个人类女人,被另外一只有空间系的兽人带走了,我怀疑这女人和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你们现在马上分头多股去搜寻和追捕那个人类女人。」琥珀冷声吩咐道。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尽量不要伤她,抓到活的之后就马上通知我,我要好好审查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类女人。」 琥珀一边吩咐的时候,目光却仍旧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女人消失的地方。 这个人类女人一定和紫珏那样有着什么控制神智的异能,甚至诡谲的巫蛊之术,不然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一直脸红心跳,十分不正常的状态? 琥珀捂着自己仍旧悸动不已的胸口,双颊泛红,含恨般恶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 被带着穿梭空间其实并不是一件爽快舒服的事情,转瞬便潜渊缩地行进千里,桑晚双脚轻飘飘地触及地面之时,差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她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面前只有一个浅棕色的重影,正是透支使用异能被强制化为了原型的四月。 头痛不已的桑晚呆呆傻傻地坐在地面,像是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桑晚慌张躲过身后那来势汹汹的一击,到看清来者和被四月带着她穿梭空间逃跑,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 「主人,你还好吗?刚才那一场战斗中有没有受伤?」浅棕色的垂耳兔着急地询问道,桑晚却恍若未闻,怔怔地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人,你到底怎么了?」垂耳兔慌乱担忧地用脑袋拱着桑晚的手背,桑晚被兔子毛茸茸的脑袋扒拉着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因为心底的慌张急切,一跃跳到了桑晚的膝盖之上。 桑晚这才回过神来,她不敢置信地和怀里的垂耳兔对视,眼睛因为瞪得过大而布满了血丝,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又更像是想哭。 「四月,刚才那是琥珀,那是琥珀啊……」桑晚喃喃自语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慢慢地捧起了垂耳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着。 「琥珀?就是你要找的兽人之一吗?可是主人,他刚才那一击毫不留手,你差一点就死在那里!」垂耳兔的三瓣嘴张开,语气很不高兴。 四月本就吃醋和嫉妒桑晚心底把这些兽人看得这样很重要,而他因为曾经咬伤过桑晚就愧疚不安了这么多年,而桑晚放弃优渥的生活,跨越千山万水,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人却差点杀了她?! 桑晚怎么都没想到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和琥珀见面,而琥珀竟然想要杀她…… 第161页 桑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琥珀应该只是没有认出我,他,他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对了,只要我告诉琥珀我是桑晚,他不会伤害我的……」 垂耳兔怯怯地缩进她的怀里,嗫嚅道:「那主人,四月是不是做错事情了,不该擅作主张带你离开的?四月,四月只是太担心主人的安危……」 只有她手掌大小的垂耳兔恹恹地蜷缩成一团,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四月也不会异能透支到化为原型的地步,桑晚不忍责怪于他,温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只是好心。」 「况且,没人能够预知。」桑晚像是在跟垂耳兔说话,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万一我留了下来,琥珀真的要杀我,我又该怎么办?」 垂耳兔沉默了一会,涩声道:「主人,其实很多的事情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简单和美好。」 「你告诉过我,你已经离开了他们十几年。这么久的时间,人心易变。你把他们当成要好的朋友和亲人,但是他们可能并不这么想。虽然这句话很残酷,但他们可能早已经遗忘你,不相信你,甚至会因为你人类的身份仇视你。」 桑晚像是被四月的这番话让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般,无力地瘫软在地,浑身瀰漫着绝望的气息。 这么多年以来,苦苦支撑着她活下来的信念轰然倒塌。 「主人,兽人的领土管辖动盪混乱,而且兽人对人类的敌意很大,你待在兽人的领界实在是很不安全,迟早会出事的。万一刚才那头老虎兽人不肯罢休,还要追杀我们,我们两个领主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还是回家吧。」垂耳兔急切担忧地劝谏道。 「回家……?」桑晚轻声重复着。 垂耳兔忙不迭点头,尾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雀跃和欢喜:「主人,我们回家吧!」 四月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已经把最深恶厌绝的人类领界当成了自己的家,但只要桑晚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桑晚可以找到她嘴里一直念叨的这些人,来分走桑晚对他的宠爱和在意。 桑晚迟迟没有说话,就在四月以为桑晚已经动摇就要答应他的时候,却听见桑晚轻声说:「不。」 「哪怕他们不认我也好,要杀掉我也好,我也一定要找到他们,和他们见上一面。」桑晚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明明看起来柔软娇贵的模样,眼神却无比的坚毅和执着。 垂耳兔长长地喟嘆一声,语气无奈:「那我们是回去找刚才那个琥珀,还是去原定的目标波蒂斯?」 桑晚脸上显现出迟疑和犹豫,和四月一起打开光脑之前备份好的地图研究了会,发现波蒂斯已经理他们不远。 而刚才琥珀毫不留情的杀招,让死里逃生的桑晚难免心底会生出几分介怀和难过,她最终决定道:「现在掉头回去,琥珀也不一定还在那里了。我还是先去波蒂斯见小芬和紫珏,还有阿蜜莉雅和罗纳德他们吧。」 有了琥珀的前车之鑑,赶路的过程中,桑晚难免忧心忡忡地思虑了很多。 桑晚已经悲观地设想过他们会不认识她,会不相信她是桑晚,甚至会对于是人类的她喊打喊杀。 又是两三个月的舟车劳顿,一路未曾停歇地赶到了波蒂斯。 熟悉的城市似乎还是那副模样,环城的水道和圆顶尖塔的建筑们都和当年那般未曾改变,却不过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四月放出了属于领主的威压,畅通无阻地被守卫们迎进了领主府,桑晚怀念地看着熟悉的布设,心底涌现出激动亢奋和隐隐的担忧。 桑晚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有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桑晚怎么都没想到,时过境迁,好不容易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波蒂斯,竟然会遭遇这样的境况。 第八十一章 「紫珏, 什么紫珏,这是谁啊?」 坐在上端的雪豹兽人一脸疑惑和迷茫,他正是波蒂斯如今当家做主的领主。 披着头蓬的桑晚不由得面色难看起来,声音满是急切和焦炙:「紫珏是波蒂斯以前的领主, 大概……十二, 十三年前左右的领主, 阁下知道他的下落吗?」 雪豹领主摇了摇头。 桑晚不肯放弃, 连珠炮弹一般地继续问道:「那芬里尔呢?还有阿蜜莉雅和罗纳德,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或者听说过他们没有?」 雪豹兽人好歹也是一城的领主, 接待四月和桑晚纯粹只是因为他们领主的实力。 而桑晚对于雪豹领主只是个不算亲也不熟的陌生人,此时此刻雪豹领主早已被她这一箩筐奇怪的问题问得有些烦躁了,语气隐约带着几分不耐:「没有,我都不知道。」 桑晚只觉如坠深渊,比起来差点被琥珀误杀的苦涩酸楚感, 她只觉现在面临的境况更糟糕和无措。 这种一无所知的迷茫和空虚感,让她如坠五里雾中,毕竟兽人的地界如此广袤盛阔,毫无蛛丝马迹地想要寻觅到一个兽人就如同海底捞针, 根本无从找起。 「主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四月拉了拉桑晚斗篷的衣角,小声地问道。 桑晚迷茫而失落地摇了摇头, 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雪豹领主打断:「若是二位大人还有什么事情, 请一併说清楚吧。若是无事, 我这就让佣人们带领两位大人稍作歇息,只要二位大人不嫌弃我淡茶清酒, 粗饭劣餚, 之后可以在我府邸中用晚膳。」 第162页 雪豹领主并不准备轻易开罪眼前这两只和他身为同阶领主的兽人, 尽管这两只兽人来路不明,但雪豹领主还是打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两位大爷,期翼着他们不要闹事就尽快离开。 桑晚被雪豹领主打断了沉思,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雪豹领主,再仔细端详过雪豹领主的容貌之后却不由得愣了愣,竟然分外的眼熟。 「请容我多嘴问一句,你认识伊莱吗?」 刚才还一脸礼貌含笑的雪豹领主再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大变,竟然激动地从上座腾空一跃跳下,双手紧张地紧紧捏住桑晚的肩膀,因为太过激动和亢奋双手用力过度也不自知:「你认识伊莱?他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 桑晚被雪豹领主两只铁钳一般的大手紧紧地捏着肩膀,桑晚吃痛地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反抗后退,挣扎之间她的斗篷滑落,雪豹领主顿时金睛圆睁,再不復之前的以礼相待,恶神恶气地怒声发问:「你是人类?!」 四月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护主心切竟然直接动手,几道无声无息的空间刃齐发,雪豹领主的后背顿时多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雪豹领主痛吼一声,这才下意识地松开手,桑晚连忙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而被空间刃重创的雪豹领主又痛又急,眼看双手结印就要施展异能,大厅的墙壁都为之变得震动起来,四月连忙飞扑挡在了桑晚的身前。 尽管桑晚和四月一对二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稳胜,但如今箭弩拔张、不死不休的局面并不是桑晚想要看到的,她连忙大喊道:「雪豹领主,这只是个误会,你想要知道伊莱的下落就先停手!」 雪豹领主原本愤懑怨恨的神色凝滞,却还是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个人类的胡言乱语?」 「你不愿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我是你想要见到他的唯一希望。」桑晚柔柔一笑,气定神闲地继续道:「不出所料的话,伊莱是你的孩子吧?」 雪豹领主一噎,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没错,但他由于我的疏忽,在几年前战乱之时被人类俘获掳走了。」 兽人的体格比起来人类要强悍勇勐许多,人类俘虏兽人活体之后,大多时候并不会选择击杀,而是会选择带回去奴役和压榨他们剩余的价值。 而伊莱,正是桑晚之前从艾琳娜君王的男宠格纳手中救出的小雪豹兽人。 「伊莱现在我人类的府邸之中,他还好好活着,我也不曾苛待过他。」眼见雪豹领主的情绪比之前平復了不少,桑晚娓娓道来了伊莱事件的始末。 桑晚更是直接掏出了杀手锏,拿出自己的光脑,虽然没有网络信号的但也不妨碍打开相册,里面有几张小雪豹警惕地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的照片,尽管浑身是伤,但看起来精神很好。 雪豹领主的神情从半信半疑,逐渐变得殷切惊喜起来。毕竟他好不容易得知了爱子的下落,甚至爱子在如同兽人地狱一般的地方竟然还被妥善安置和照料,怎能让他不喜出望外。 得知桑晚曾经救助过伊莱,也并未亏待和凌虐伊莱,雪豹领主的神色放缓,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地询问道:「你开口直说吧,到底要多少钱财和晶核,我才可以把他换回来?」 「我不要钱,我只希望可以动用你的势力帮我查找几只兽人的下落,毕竟我和四月只是外来客,远不及你在此的势力和人脉。」桑晚直接了当地开口,一边上前施展异能,为雪豹领主治癒伤口。 自己那几道可怖的伤口竟然在桑晚的手中转瞬痊癒,雪豹领主的眼底满是惊嘆,连连点头:「我会马上派人调查的,桑小姐和四月阁下就请暂住在领主府之中吧。一旦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们的。」 *—————————— 桑晚安静地站在那栋修筑于河道旁的独栋小院,四月无声地跟在她的身后,只见桑晚缓缓地伸出手推开门,那扇布满风尘的门扉随着咯吱一声费力地摇开,很快一个熟悉万分的院落和独栋别墅,出现在了桑晚的眼前。 然而却是人去楼空花已尽,物是人非,独独只剩下一地斑驳残映着岁月痕迹的遗物。 桑晚看着眼前院落之中东倒西横的石桌和石凳,那时候无数个夏夜和大家一起在此乘凉共饮的画面恍惚出现在她的眼前。 罗纳德总是喜欢抢她的甜点吃,然后被阿蜜莉雅狠狠教训一顿。 桑晚又忍不住走到枯萎衰败的花藤之下,一架陈旧破败的鞦韆落满风霜,两侧的鞦韆索早已腐坏,缠满了将死未死的枯藤枝叶。 「这是琥珀给我搭的鞦韆。」桑晚一边轻声喃喃,一边想要伸出手触碰,却停在了摇摇欲坠的鞦韆之前。 桑晚沉默地走进屋檐爬满了爬山虎和常青藤的房子,只是走动就带起无数飞旋的粉尘,她鼻尖发痒,忍不住轻轻咳嗽几声,用手掩着口鼻,她满眼苦涩,走走停停地逛了一圈。 随即她走上光线晦暗的楼梯,穿过木质长廊,到了自己二楼曾经的卧房里,房间里面同样早已布满灰尘。 桑晚看着房间里那张床垫,忍不住失笑般摇了摇头。 小时候桑晚抱着谁的尾巴睡,是芬里尔和琥珀还有紫珏总是争执的问题,他们吵闹不休甚至开始直接动手,很多次差点把房顶都掀破了,总是芬里尔臭着脸去修理。 她的卧室角落还堆着几个大得过分的衣柜,里面全是紫珏给她备置的衣物和玩具,只不过大多都已经腐坏溃烂了。 第163页 桑晚从里面挑挑拣拣地拿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六角风车,工艺略显拙劣,但却是向来十指不染阳春水的紫珏为了哄她开心,笨手笨脚地捣鼓了很久才做好的。 桑晚把里面还没彻底腐坏的东西挑拣出来,如视珍宝地放进了自己的储物囊。 桑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何时四月站在了身后,他轻轻扣响门扉,桑晚下意识地望过去:「主人,我在屋后有发现。」 *—————————— 桑晚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座刻着自己名字的孤坟,眼眶禁不住变得酸涩起来,她瘫软地坐在陵墓之前,指腹细细地摩挲着墓碑上自己的名字,是芬里尔的字迹。 「主人,这会不会不太吉利,需要我把它销毁了吗?」四月迟疑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没关系,都总会有这么一天,不过迟早。」桑晚摇了摇头,涩声说道。 忽然桑晚若有所思地想起了一个问题:「当时小芬找不到我的尸体,这应该只是座衣冠冢。」 「这样说起来,我想撬开看看。」桑晚忍不住有些好奇里面究竟埋了些什么东西。 四月垂落的兔耳轻抖,吓了一跳:「这不太好吧?」 桑晚理所当然地抄起双手:「这是我的陵墓,又不是别人的,我本人都同意了,有什么不好的?」 说干就干,很快两人吭哧吭哧地挖开了陵墓,当费力地推开棺盖,桑晚看着里面的东西却不禁愣了愣。 其实都是些材质普通的衣服,然而却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甚至已经有氧化和腐败的痕迹了。 桑晚知道这些衣服肯定都是芬里尔亲手做的,但奇怪的是这些衣服的尺寸有大有小,各不相同,最小的只有婴儿尺寸,最大的却可以供成年女性穿上。 桑晚当年离开他们的时候,身体不过六岁左右的外形,芬里尔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她根本穿不上的衣服? 桑晚心底生疑,撩起裙摆蹲下,耐心细緻地将所有衣服按尺寸大小排序分好,当她意识到芬里尔应该是把她从婴儿到成年的衣服都按照年龄的次第顺序做好的时候,桑晚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骨节泛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怀里的衣服。 「主人……」四月错愕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四月还是第一次看到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坚韧的桑晚流泪。 桑晚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湿润,想要尽量冷静地开口,声音却带着哭腔的颤抖:「四月,我一定要找到他们……哪怕他们不认我也没关系,不相信我也没关系,要杀掉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能够再见他们一次……」 *———————————— 桑晚和四月从那座人去楼空的旧房赶回来的,已经是日薄西山,浮云蔽日,天色逐渐变得晦暗,提着灯的侍人一脸焦急地等在领主府邸的门口,见桑晚和四月回来急忙迎上去。 「两位大人可算是回来了,领主吩咐过要好生招待两位大人,我这就领着两位大人去餐厅和领主共享晚餐。」 桑晚从旧房子回来之后郁郁寡欢,此时此刻更是没有任何胃口,一脸恹恹地摇了摇头:「请帮我给埃德蒙领主说声抱歉,我今天不太舒服,想要回房歇息。」 侍人也不好强求:「既然如此请容我派人禀告领主一声,带着两位大人去后院歇息,然后让后厨做好一些吃食送过来。」 侍人手中举着灯笼,恭敬地领着桑晚和四月往领主府后院的客房走去,途中穿过辽阔的露天庭院,横穿一条水道,侍人还不忘贴心地给桑晚和四月两人介绍领主府内的园林景观,他却不知道桑晚从前经常在紫珏这里小住,对于这里的构造其实无比清楚。 途中路过一丛繁茂的绿植,忽然四月垂落的兔耳轻抖,和桑晚同时勐然顿住步伐,齐齐望向了绿植当中那个蠕动的黑影。 侍人还提着灯走在最前面,无知无觉地走了老远才勐然察觉了不对劲,连忙一脸惊慌地小跑回来:「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了?」 「那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桑晚的手指从斗篷之下伸出来,指向了那个蠕动却看不清楚的黑影。 侍人连忙举起灯笼,素缟的黄光碟机散黑暗,探照向交叠繁茂的绿植,那个蠕动的黑影终于显现出真容,好像是只兽人蜷缩着窝在灌林里面,却是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看不清容貌。 桑晚还在细看,侍人却是一脸嫌弃,已经飞快地放下了灯笼:「哦,是这个疯子啊,大人们不用管他。」 「疯子?」桑晚抓住这个奇怪的字眼,忍不住好奇地微微提高了语气。 「我前几年来的时候他就待在这里了,他住在最角落的别院里,但经常会到处乱跑。领主吩咐过我们不要短他的衣食,平日里我们也不曾故意欺负过他,反正就把食物放在那里,但我们也不想搭理这个疯子,他的精神有问题,总是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奇奇怪怪的话,每天去哪里都怀里都抱着个破玩偶。」 侍人虽然嘴里口口声声说着没有欺负过这个疯子,但他满脸的嫌弃和厌恶,恐怕事实真相併不若他所言那般。 「两位大人,咱们走吧,不用理会这个疯子的,他也不会来招惹我们。」 桑晚闻言却忍不住皱起眉毛,这看不清容貌的疯子的身形竟然令桑晚觉得颇为眼熟,心底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让桑晚挪不动步子,仍然僵立着没有动弹,并没有听从侍人的话离开,反而走向了那个躲在树后的疯子。 第164页 「主人?」身后传来四月不解的声音,桑晚却恍若未闻,只是放轻了步子,像是惊扰到了什么胆怯的小动物。 然而侍人嘴里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只是一心一意地抱着怀里的玩偶,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和那个破烂脏污犹如垃圾的玩偶,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随着桑晚走进,几句含煳不清的声音也随着晚风朦胧地游荡进了桑晚的耳朵里。 「哥哥的晚饭给乖崽吃,晚晚为什么不吃呀?是不是今天的晚饭不符胃口?」 「那哥哥哄乖崽睡觉。」 「晚晚,不怕,不要怕,快睡吧,哥哥会保护你的。」 桑晚如遭雷击,浑身犹如过电般摇摇欲坠,她面色惨白,短短几步的距离却犹如天堑,桑晚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了疯子的身边。 有陌生人走过来,疯子却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破败的玩偶,喃喃自语地说着话。 桑晚浑身僵硬地缓缓蹲在披头散髮的疯子身侧,小心翼翼地拂起这只雄性兽人骯脏污秽到了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长髮,尽管夜色漆黑,身后的灯笼却有薄光隐约透来,桑晚模煳地看到了他的脸,却忍不住身躯一僵。 一道狰狞扭曲的伤痕从他的额头横梗鼻子直至唇角,犹如丑恶的肉色长虫般盘踞在他整张脸上面,侧脸也是密集交错的细小伤痕,像是被人用尖刀狠狠划过。 当时他为了拖住鲍里斯,不仅被鲍里斯重伤,他的脸更是被心理扭曲,毁了容的红琮报復性地割了数刀。 那双犹如紫水晶般魅惑人心的双眸混沌而无神,犹如两颗失去了光泽的塑料珠子,僵硬地嵌在眼眶里,空洞死寂地没有任何高光。 任何人多看一眼这样的脸,或许都会连做上几宿的噩梦。 可他本来有着风华绝代,绝色盖世的美貌。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桑晚还记得第一次初见,被他的盛世美颜所惊艷到的震撼,那时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皓腕凝霜雪,柔弱无骨地缓缓掀开了层层纱幔。 掩映生姿,姣丽蛊媚,是世间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的媚骨天成。 「不要怕,乖崽,哥哥会保护好你的,哥哥会保护你的……」疯子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玩偶,仿佛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那一天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他却永远都停留在失去桑晚的那个雪夜,无法醒来。 桑晚睫毛轻抖,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震惊多一些还是心痛多一些,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张开嘴了很久,才终于声音颤抖地叫出他的名字。 「紫珏……」 第八十二章 桑晚收回那一枝葱蔚洇润的藤蔓, 藤蔓们从缠绕着紫珏的手腕缓缓爬回来,其中一枝主蔓撒娇似的蹭了蹭桑晚的手背,桑晚安抚道:「好了,小翠快别闹了。」 而一侧的四月, 早已经知道自家主人的异能古怪, 生出的藤蔓好像有自己的意识, 而对主人和藤蔓说话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由始至终紫珏只是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熊布偶, 垂眸不语,那双微微上挑的含情眼如今却如一滩死水, 紫罗兰般昳丽的眸子犹如两颗无神的塑料珠子僵硬地嵌在眼眶中,就像是一个活死人那般死寂空洞。 「他脸上的疤痕不过是外伤,很快就能治好。」桑晚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瘫痪的双腿是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先天有疾, 虽然治起来要麻烦许多,但我已经突破了领主,不比从前低弱的御师阶段对着这双腿束手无策,只要每天细緻耐心地用异能梳理他双腿堵塞的经脉, 一年半载应该就能站起来甚至如常人般行路。如果是以前的紫珏知道了, 他该有多高兴啊……」 话说到如此,桑晚的脸色却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眼底满是内疚和自责:「可他现在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我却根本无能为力。」 护主心切的四月立即安慰道:「主人, 你不要因此而愧疚难过,这种疯病是他的心结作祟, 哪怕是君王级别的治癒系也治不好, 更逞论现在世上根本没有君王级别的治癒系。」 「但他的心结就是因我才起。我才是罪魁祸首。」桑晚的声音干涩, 她的神情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悲戚,只觉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喉咙生疼,胸口一阵闷窒,几近喘不过气来。 尽管紫珏从见到桑晚就没有任何反应,桑晚却仍旧不肯放弃,坐到了紫珏的身侧,郑重其事地开口:「紫珏,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桑晚啊,我没有死,我现在长大了。」 紫珏甚至连睫毛也没有抖动一下,像是听不见桑晚说话那般,只是无动于衷地抱着怀里的小熊玩偶。 桑晚忍不住有些挫败地喟嘆一声。 大多时候紫珏对于外界一切事物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只是偶尔对着小熊玩偶自言自语。 好像紫珏的眼睛里,那个小熊玩偶才是桑晚。 他现在完全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在这里并没有他苦苦阻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晚死在他的眼前,他的晚晚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 四月见主人为这个疯子忙前忙后,眼底只有这只丑狐狸忽视了自己,他忍不住有些吃味,瘪了瘪嘴不屑道:「他的心理防线也太脆弱了吧,怎么受点打击就变成这么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了。」 第165页 桑晚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由始自终都是这样。他太容易把自己的全世界都繫于在乎的那个人身上。」 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紫珏其实一直都只是外表看上去张牙舞爪,虽然行事悍戾蛮横,但其实生来不足,双腿瘫痪的他的脆弱心理其实早有预兆。 紫珏他就是这样爱憎分明的偏激性子。 紫珏对于世间万物种种可以说是视若草芥,对不在乎的人弃如敝履,可对于他真正重视的人却双标到了极致,一求必应,甚至毫无底线地骄纵宠溺,甚至可以说很是极端。 从前的紫珏为了红琮而活,被红琮背叛辜负的时候,他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和现在相比也好不了多少,但那个时候众叛亲离之际,还有桑晚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之后他就把毫无血缘的人类幼崽桑晚当成了自己妹妹或者女儿一样的存在,要星星不给月亮,娇惯异常,仿佛他的底线就为了这只人类幼崽而生。 可那个雪夜,无论紫珏如何阻扰截滞,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也毅然和身为君王的鲍里斯硬刚上,却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命根子在那倾力一击中烟消云散。 紫珏或许在红琮那一场变故的时候就差点彻底崩溃,但所幸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还有着桑晚陪伴,所以心灰意冷的紫珏才能从红琮的叛离中硬挺了过来。 可亲眼看着桑晚死在他眼前的时候,紫珏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存的东西,他的世界仿佛随着桑晚的消失一同死去。 *—————————————— 桑晚怒气沖沖地找到雪豹领主埃德蒙对峙,语气不善地质问道:「紫珏明明就在你的府邸之中,之前我询问你的时候为何装作煳涂,一问三不知,害得我好找。」 桑晚因为这件事是真的动了肝火:「紫珏明明只离我相隔咫尺,我却一无所知,甚至都差点准备动身离开波蒂斯,如若不是我那日凑巧撞见他觉得身形熟悉,察觉了不对劲,我和紫珏相隔咫尺却差点错过。」 而这么阴差阳错地离开,或许就是这辈子的再也不见。 埃德蒙一脸冤枉,连忙委屈地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后院这个疯子,就是你说的紫珏!」 桑晚拧起眉毛,不为所动地继续质疑和诘问道:「那你为何曾经嘱託过侍人要善待得了疯病,神志不清的紫珏,这说明你清清楚楚地知道紫珏的存在。」 埃德蒙无奈地摊开双手:「我真的不知道后院的这个疯子就是你要找的紫珏,我之前命令下人善待他,不要短了他的吃食用度,不过是我前两年调任到波蒂斯的时候,德维特君王特意嘱託过我而已。」 「德维特君王……谁?」桑晚细细咀嚼着这个十分陌生的名字,脑海里费力地搜索了半天从前的记忆也对此毫无印象,或许这个德维特君王只是和紫珏有交情而已。 提起这个名字,埃德蒙的神情立刻多了几分尊崇推重。 「说来也是惭愧,我这把年纪却还是个领主,以前甚至还为之沾沾自喜。德维特君王却年纪轻轻就突破了君王阶级,可以说是年少有为。」 埃德蒙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一通彩虹屁停不下来。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德维特君王本就血脉高贵,但他虽是君王之子却身世悽惨坎坷,幼年的时候父母和其他亲眷就死在了人类的手中,甚至还遭遇了被屠城灭族那般的血海深仇。」 「不过德维特君王能有如今的成就,却并不仅仅是靠着血脉和天赋。他是我见过最苦练修行之人,在他身上我却一点也看不见青年兽人的浮躁和冲动,他永远理智沉静,性格就和他的冰系异能那般冷峻凛肃,以后肯定还会大有作为。」 桑晚从埃德蒙絮絮叨叨的废话中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她的心头一跳:「冰系?」 桑晚的唿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连尾音都微不可察地带着颤抖:「德维特君王就是芬里尔对不对?」 埃德蒙怔了怔,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呀。德维特君王就是德维特君王,我们都这样称唿他。」 埃德蒙挠了挠腮帮子:「不过……」 埃德蒙欲言又止的长时间的停顿差点急得桑晚心跳停止,甚至连她的唿吸都随着停滞了一瞬。 「不过你说的芬里尔倒是有可能是德维特君王的名,毕竟不是相熟之人,一般都以尊号族姓相称。」 桑晚的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既是为得知了芬里尔的身份和行踪雀跃惊喜,却又害怕这德维特君王其实并不是芬里尔,最后落得竹篮打水的空欢喜一场。 但无论心情如何激动,桑晚却一时半刻无法脱身。 毕竟紫珏现在这副样子,总得先给他调理一番,待到紫珏状态稍微改善和稳定的时候,再计划着动身去找芬里尔。 *———————————— 桑晚端了几碟清淡的膳食放在桌前,耐心细緻地用勺子餵到紫珏的唇边,紫珏却看也不看,固执地抬起自己怀里的小熊,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先给晚晚吃。」 「……」桑晚神色一僵,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在哄小孩般妥协道:「好,都听紫珏的,先给……晚晚吃。」 第166页 桑晚甚至找不到这只脏兮兮的小熊布偶的嘴巴在哪里,把勺子敷衍地伸过去就立即收回去:「好了,晚晚已经吃了,现在该紫珏吃了。」 紫珏心满意足地痴痴一笑,像是小孩子那般乖乖地张大嘴巴:「啊——」 他脸上的伤疤在桑晚近段时间的治疗之下已经淡化了不少,眼看已经隐隐有了往日的艷冶妩媚。 四月忍不住臭着脸冷哼一声,重重地放下碗,里面的饭菜差点泼洒出来:「主人,你为了餵他自己的饭都快冷了。」 「没关系,等会再帮我热一次吧。」桑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耐心地把勺子递过去,头也没回地问道:「或者你帮我餵?」 一想到那日无意撞破的场景,桑晚实在是无法忍受。 侍人像餵狗似的丢下几个冻硬得像是石子的窝头,从前那样矜贵冷艷,爱美到连头髮丝都精緻无比的紫珏,如今却痴痴傻傻地趴着捡起地上的残羹剩饭,一边胡乱地塞往自己怀里的小熊玩偶,一边吃得满脸都是,浑身污秽,疯疯癫癫地说着侍人们都听不懂的傻话,成了他们逗弄的笑话。 桑晚知道这也不能怪埃德蒙,毕竟他已经如实下令过要让侍人们善待紫珏,日理万机的领主又怎么会有耐心来关注一个无亲无故疯子的日常生活? 拜高踩低是世间的常态,紫珏这个曾经的领主如今这副样子,被这些平日里地位低微的侍人们趁机羞辱欺侮,其实是人性无法避免的势态。 桑晚出手教训了这些兽人,但这群侍人罪不至死,这么一顿毒打却还是无法抵消她心头的怒火和心疼。 她当即决定要不假人手地亲自照顾紫珏的穿衣住行。 桑晚并不觉得这如四月所说有什么好委屈和麻烦的,毕竟紫珏当然对她那样好,而现在如今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紫珏一直不能恢復,这份因果她做再多也永远无法偿还。 眼看好不容易被哄着用完膳的紫珏又吃脏了衣服,桑晚顾不得自己还没吃几口东西,便温柔地哄着紫珏要拉他起来:「紫珏吃得脏脏,晚晚带紫珏去洗澡好不好?」 紫珏立即瞪大了浅紫色的双眸,紧张地抱着怀里的小熊玩偶;「我要和晚晚一起洗。」 桑晚每次不得不承认这只破熊玩偶是她,着实很是困难。 「………好,那就带着晚晚一起去。」桑晚眼皮一跳,正要拉着紫珏往浴室走去,却被四月少有地态度强势地挡在了身前:「我带他去洗,主人你吃饭吧。」 刚才连给紫珏餵饭都垮起个批脸,老不乐意的四月,怎么给紫珏洗澡的时候态度却变得这么积极踊跃了? 就在四月不甘不愿地拉着紫珏出门往浴室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几道模煳的黑影却勐然从灌林里飞快地蹿出来,胡闯乱撞地飞一般地略过去,把紫珏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小熊玩偶,喃喃自语道。 「晚晚不怕,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的,不会让晚晚受伤的。」 桑晚正撸起袖子要好好收拾这些不速之客,定睛一看却是几只半大的哈士奇。 身后一道雄浑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传来。 「你们这群熊孩子一出家门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要是你们老娘生气了不止你们挨打,我也逃不掉,再乱跑就抽了你们筋扒了你们的皮,还不都快给老子都滚回来!」 第八十三章 桑晚双眸一紧, 难以置信地瞪着迎面而来的大汉。 黑色兽耳的男人留着凌厉的寸头,额生三道白色犹如火焰般的印痕,剑眉星目,身材魁梧而彪悍, 看起来颇具气势不是善茬, 但笑起来咧开一口洁白的牙齿却有股巨大的反差, 显得他极为憨傻敦厚。 两只同样额生三道火焰, 四肢皮毛雪白,背部却显浓黑, 双睛蔚蓝的小哈士奇本来还在到处胡闯乱撞,听见寸头男人这一声疾言厉色地呵斥却都像是耗尽发条的玩具,各自恹恹地停下。 桑晚正身躯僵硬地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女声遥遥传来。 「罗纳德,我都说了让你管好老大老二, 你还纵容他们到处乱跑闯祸,是今晚想要和他们一起跪搓衣板吗?」 一个雌性兽人分花拂柳而来,一头银色的大波浪捲髮直至腰间,一双微微上挑的猫眼堆砌着芳菲妩媚, 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长毛的安哥拉猫幼崽。 尽管岁月荏苒, 阿蜜莉雅已是生产了几个孩子的人妇却难掩瑰姿艷逸,仍旧一如当年的月貌花容, 穿着一袭分叉的火红长袍, 前凸后翘的身材无比火辣, 就连相同性别的桑晚多看两眼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然而阿蜜莉雅不比大大咧咧,性子粗暴到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罗纳德, 她很快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顿时警惕地转头看去, 正好和桑晚对上视线,阿蜜莉雅的神色不可避免地勐然一变:「人类?」 因为早已被雪豹领主埃德蒙知晓了她的人类身份,给桑晚单独拨了一个隐私性较好的别院,除了侍人们准时准点地送东西过来,大多时候桑晚只是和四月还有紫珏单独地居住在这里,如今天气渐热,无闲杂人等的时候,桑晚就没有披裹着斗篷。 相隔的时间太久,桑晚刚艰涩地喊出一声姐姐,身侧的罗纳德已经摆出仇视的表情,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直接上手开战。 第167页 无数根夯稳固实然而尖端无比锐利的土刺,密密匝匝地从地底勐然升起,甚至还有一束褐色的土柱勐然袭来,桑晚心头苦涩,连忙闪身躲开那一根来势汹汹的土柱,浑身升起盈翠繁茂的枝蔓屏障,并不回击只是挡住细小密集的土刺。 护主心切的四月连忙甩开旁边还浑浑噩噩的紫珏,空间系异能发动闪身跳跃只留下几道模煳的残影,眼看就要朝着罗纳德的方向发动无声无息的空间刃。 这只哈士奇兽人胆敢对他的主人出手,看似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四月实则手段狠辣阴狠,一点没留情直接出手就是杀招。 「四月,快住手!」桑晚眼看四月已经闪身跃动至罗纳德身后的不远处,连忙大声制止道,同一时间阿蜜莉雅也伸手拦住了罗纳德。 尽管四月面色不虞,却还是听话地回到了桑晚的身侧,罗纳德同样不甘不愿地收了异能。 刚才还箭弩拔张的战火暂时停歇。 阿蜜莉雅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桑晚,满脸都是面对着陌生人的审视和戒备:「人类怎么会在这里?」 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罗纳德不认识自己也就罢了,就连阿蜜莉雅也没有认出自己。 尽管知道是因为自己和他们分别了太多年,但桑晚的心底难免生出几分苦涩:「姐姐,我是桑晚啊,我没有死。」 阿蜜莉雅闻言如遭雷击,满脸的错愕震惊,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 比起来阿蜜莉雅的不敢相信,罗纳德却是一脸迷濛:「什么桑晚啊?谁啊?」 十三、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对于罗纳德这种粗犷鲁莽的性子已经太过久远,不啻天渊。 当年的事情太过悲痛,阿蜜莉雅几乎不愿再提起,而罗纳德早已经在时间长河慢慢携裹而来的洪流中,逐渐忘记了那只人类幼崽。 阿蜜莉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手肘恶狠狠地捅了捅的罗纳德腹部:「你怎么会健忘得连桑晚都忘记了?」 「当年是她让异能失控的我恢復了兽人形态,桑晚就是芬里尔养的那只人类幼崽,琥珀和紫珏还经常因为她掐架,你忘记了吗?当时咱们住隔壁,天天一起吃饭来着。」 在阿蜜莉雅恨铁不成钢的提醒之下,罗纳德迷茫惘然的眼神才逐渐清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蜜莉雅迟疑纠结地看着桑晚,眼底的错愕震惊如散潮般缓缓褪去,只剩余冰冷的怀疑和猜忌。 当年人类幼崽被君王级别的鲍里斯的倾力一击打中,消失在了光束中。他们都以为人类幼崽脆弱的□□是直接被那样可怖的攻击化为了齑粉末碎。 毕竟当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从君王的倾力一击活下来,更何况一只孱弱娇贵的幼崽。 而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忽然一个成年女人冲过来说她是桑晚,一个原本在多年前被阿蜜莉雅亲眼证实烟消云散的人竟然还活着,这怎不会让阿蜜莉雅震悚和质疑? 桑晚嘆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抬起手掌:「姐姐,我知道说再多的场面话你可能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但这独一无二的异能做不了假。」 一枝葱蔚洇润的藤蔓从桑晚的手掌心中颤巍巍地往阿蜜莉雅的方向游动过去,阿蜜莉雅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又犹豫着硬生生顿住脚步停下,只见那株枝条缓缓地缠上她怀里体虚神弱的小猫崽,莹翠的绿芒涌动,原本昏睡不醒的小猫崽睁开了眼睛,耳朵竖起,在一阵白光中化为了一个银髮的猫耳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几声。 阿蜜莉雅顿时喜不自胜地用脸颊蹭了蹭怀里的兽人幼崽:「老三化形了,老三终于化形了。」 罗纳德和阿蜜莉雅一共孕育了三只幼崽,前两只都是调皮捣蛋,精力旺盛的着名拆家能手哈士奇幼崽。 阿蜜莉雅千盼万望,好不容易才得来一只乖巧可爱的安哥拉猫幼崽,结果这孩子却生来不足,体弱多病,甚至连化形的力量都没有,让阿蜜莉雅操碎了心,这些年找了不少治癒系。 治癒系本就稀罕不好找,这种辅助功能性的异能又很难突破高阶,阿蜜莉雅找到的几个低阶治癒系也左不过能让老三病发时没有那么苦痛。 如今桑晚出手,一向萎靡不振的老三不仅精气神好了不少,甚至还头一次化形。 而这个人类女人异能载体的藤蔓,和木系的表观体徵很是相似,却是治癒系的内核。和其他毫无战力,释放异能只有一团白光的治癒系相比,桑晚既兼具木系的控制战力却又有治癒系的能力,就如同传闻里的双系异能。 没错,阿蜜莉雅活了这么多年,只亲眼见过那只人类有这样神奇的异能。 人类,稀罕的乌髮黑眸,这样奇特的异能,世间没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阿蜜莉雅其实这个时候已经信了九成九,但还是谨慎地问了桑晚几个共同经歷的问题,当时那只人类幼崽如此年幼,离开他们的时候也不过六岁左右,阿蜜莉雅本来不保期望,谁知桑晚却一一对答如流。 阿蜜莉雅难免生出几分惊愕,但回想起那只人类幼崽本就早慧得不正常,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兽人大多都是爱恨分明的真性情,阿蜜莉雅确认眼前之人就是桑晚之后,再也不似刚才那般疏警惕而疏远,情难自禁地紧紧揽抱住了桑晚,情绪失控地喃喃。 第168页 「小晚……真的是你……我直至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你竟然还活着……对不起,你还记得姐姐,姐姐却没有认出你,都是姐姐不好……」 阿蜜莉雅怀里的兽人幼崽好奇地抬起头,猫耳小男孩看起来三四岁的模样,见桑晚看向他,露出一个稚嫩纯粹的笑容。 阿蜜莉雅的眼里隐隐含了泪光,神情复杂地轻声道:「当年你也只有这么大。」 桑晚闻言怔了怔,阿蜜莉雅这句轻飘飘的话却犹若利剑一般探进她的心窝。 仿佛直到这一瞬,桑晚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到底离开了多久,她侧目看向抱着小熊玩偶蜷缩在角落的紫珏,心脏像是被尖锐的刀子胡乱搅动一般生疼,浑身突然发软,一股无力的冰凉漫彻全身。 当年离开的时候她只有六岁,如今还有大半年却快要过二十岁的生辰礼了。 十四年,轻飘飘的几个字,紫珏却活得犹如行尸走肉,接受不了她的死亡甚至变成如今这副疯癫呆傻的模样,痴狂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阿蜜莉雅顺着桑晚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了窝在墙角的紫珏,她目光满是同情怜悯,有些不忍地偏过头:「他还是这副样子。」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桑晚情绪少有的外露,有些急切地拉住阿蜜莉雅的双手。 阿蜜莉雅把老三递给罗纳德,罗纳德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晚,我刚才没有认出你就动手,实在是我的不是,幸好你没有受伤,等会我自罚三杯,不不不,要不你打我一顿出气。」 四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若真是伤了主人,道歉有用吗?」 罗纳德早就看不惯眼前这只细皮嫩肉,长得比雌性兽人还雌性的公兔子,撸起袖子就挑衅道:「你谁啊?小晚可是我们之前一起养育过的孩子,按辈分来说我也是她的长辈,你这只臭兔子离她远点,再逼逼赖赖我们就直接较量一顿好了。」 眼看两只雄兽人的斗争一触即发,却被桑晚和阿蜜莉雅同时一记凌厉的眼刀制止,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两只立即乖顺地闭嘴。 阿蜜莉雅这才幽幽地继续说道。 「小晚,当年你从君王的倾力一击消失不见之后,我们在雪堆里找了一整晚你的尸体,却甚至连丁点残肢断骸都没有找到……」 阿蜜莉雅顿了顿,桑晚立即解释:「那是我的空间器把我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阿蜜莉雅眼底满是震惊,这才恍然大悟地继续说道:「我们以为你死的惨烈,烟消云散,连尸身都不曾剩下。」 「琥珀很是伤心,他当即就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回来。」 提起琥珀的名字,桑晚有一瞬的失神,不由得想起那日琥珀狠厉的杀招。 他应该只是没有认出自己吧。 桑晚不由得苦笑一声,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已经都不认识她了,恐怕小芬也不会例外。 阿蜜莉雅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紫珏,语气透着浓浓的不忍:「当时紫珏就受了刺激,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嘴里一直呢喃着要找晚晚,我们以为他受不了打击,只不过是暂时性的神志不清,过几天就会好,谁知道他却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紫珏这精神异能虽然厉害,但或许正是如此,他的心理抗压能力也很弱。」 「琥珀或许并不知道紫珏疯了,但我们却不能置之不顾。毕竟总有那么几年的情谊,一起照顾了紫珏几年。」 阿蜜莉雅很快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让桑晚的身躯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抖。 「自从你没了之后,芬里尔就性情大变,和原来相比更加地凛肃冷漠,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恨自己的弱小,才让你死在了他的眼前,渴望实力的他很快开始计划外出歷练,紫珏这副样子却根本不能随着我们离开,毕竟外出歷练很是危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芬里尔便叮嘱了这里的领主要善待紫珏,我们就跟随着他一同离开了。」 「那……」桑晚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问道:「小芬的近况如何呢?」 阿蜜莉雅颇为理解似地微微一笑。 毕竟从前是芬里尔率先捡到了这只幼崽,他待桑晚的好难以用言语形容,说是当成了亲妹妹甚至亲女儿也不为过。 「芬里尔如今已经是威震八方,声名赫赫的德维特君王,我和罗纳德都在他的手下做事。他这个人就是面冷心热,有着从前的情谊在,明面上不怎么表露,实则暗地里总是诸多照拂我和罗纳德。」 「那,那小芬,」一向能言巧辩,甚至可以用言语把桑明旭气得半死的桑晚,如今却激动地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话:「小芬他在哪里,我,我想要见他……」 阿蜜莉雅柔声安慰道:「小晚,你不要急。如今是百年一见的兽潮迁徙,甚至很有可能会发生魔兽侵城,芬里尔前段时间已经为此赶去了镇守重兵的提奈斯,以防他统辖的兽人伤亡惨重,提奈斯离这里并不远,我们赶过去顶多十天半月的光景。」 「兽潮迁徙?」桑晚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字眼,难免好奇。 上次还是她和四月在酒馆的时候,便听见那个马人前台说过一次。 「魔兽们大多时候行迹散漫地待在各处,但歷史上每过百年,许多种类不同的魔兽群就会不约而同地横穿兽人大陆的领界去往极北深渊。这个时候的魔兽好似丧失了理智,极度危险,如果路遇兽人的城市也不会更改迁徙路线,往往会入侵袭击,屠戮这座城市的兽人,和兽人们展开不死不休的苦战,但如果有君王级别的强者坐镇,伤亡就不会那么惨重。」 第169页 「这正是我和罗纳德赶来波蒂斯的目的,为了给雪豹领主埃德蒙传达芬里尔布置战略的命令,同时记挂着紫珏的近况,想来看看老友的疯病好些了没有。」 阿蜜莉雅动作温柔地拍了拍桑晚的手背:「不过有你在,想必紫珏药石无医的疯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桑晚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却听见阿蜜莉雅语气兴奋地开口邀请道:「我和罗纳德正要去找芬里尔復命,小晚你现在就和我们一起走吧,正好路上也有个照应,我们还可以帮你照顾紫珏。」 第八十四章 「咱们一起走吧, 路上有个照应,我和罗纳德正好还可以帮你照顾紫珏。」 阿蜜莉雅的原话本来是这样说的。 然而真到了上路的时候,却完全不是这样。 紫珏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地蜷缩在角马车中的一个角落里,除了喜欢抱着他的小熊玩偶自说自话, 几乎都很乖巧听话, 从不添乱。 反倒是那两只袭承了罗纳德血脉的小哈士奇幼崽, 不负拆家能手的称号, 调皮捣蛋,精力旺盛得无时无刻不都在胡闯乱窜。 眼看中途歇息的时候, 这两只哈士奇幼崽又蹦跶着跳进了泥坑里,沾染了一身星星点点的泥水还傻呵呵地摇着尾巴去蹭桑晚,桑晚的斗篷处立即多了好几滩显眼污秽,两只哈士奇幼崽又摇着尾巴嬉笑着跳开,四月忍不住露出一副忿忿不平, 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阿蜜莉雅想要教训这两只小哈士奇却碍于抱着老三腾不出手,只能眼刀不住地狠狠剜着罗纳德冷声道:「小晚的裙子都被这两只崽子弄脏了,你还要继续看戏下去?」 罗纳德立即义正言辞地连连点头:「老婆大人,遵命, 我就把这两只小兔崽子抓住, 狠狠地修理一顿!」 白光显现,一只身形巨大的哈士奇腾跃奔去了两只哈士奇幼崽消失的方向。 阿蜜莉雅一脸愧疚不安:「小晚, 真是让你见笑了, 这俩小崽种把你裙子都弄脏了, 实在是太不好意思,等会罗纳德抓住他俩之后我一定赏他们一顿竹笋炒肉, 然后让他们晚上给你洗干净。」 「没事的, 小孩子嘛, 活泼好动很正常。」桑晚连连摆手。 「还说着我和罗纳德帮你照顾紫珏,谁知道却要你和四月反过来帮我照顾这几只小崽子,实在是对你不住。」阿蜜莉雅连声道歉。 桑晚却不甚在意地冁然而笑:「姐姐别这样见外,倒搞得我们之间生疏了。」 阿蜜莉雅也只能勉强露出释怀的表情,忍不住开始嘟囔道:「怎么同样的年纪,小晚你小时候就那样的乖巧懂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从小就装着个成年人的脑袋瓜子,但这两只崽种却天天气我。」 桑晚就这个问题打了个哈哈,含煳不清地安抚道:「等他们长大就会好多了,比方说罗纳德,现在他不就成熟冷静多了吗?」 然而桑晚话音还未落,却猝不及防地看见遥遥远处一大两小三只哈奇士在泥坑里撒丫子狂奔的画面,像脱了缰的野马那般释放天性,尤其是那只身形巨大的哈士奇玩得最欢乐,一副尥蹶子撒欢儿的模样。 桑晚:「…………」 阿蜜莉雅额上的青筋狠狠跳动,当晚一大两小三只哈士奇的惨嚎声就没停止过。 *———————————— 诚如阿蜜莉雅所言,波蒂斯离芬里尔所在的提奈斯城并不远,因为距离太近两地甚至没有设置传送阵,他们乘坐角马车赶路了六七天,最后两天却因为山路崎岖只能步行。 眼看差不多今晚深夜就能到提奈斯,却有凑巧路过的兽人好心提醒道。 「提奈斯本就是兽潮迁徙的必经之路,尽管那城内的兽人早有防备,却不料兽潮比今年预估的时间提早了不少,提奈斯已经被兽潮重重包围,魔兽侵城之战已经开启,你们现如今还是不要去提奈斯了。」 皮裹着斗篷的桑晚语气难免带了几分焦急和担忧:「可我们的朋友就在那里,如果我们一定要去呢?」 「那你们最好也换条路线,绕后去提奈斯。否则很快就会和魔兽迁徙的大部队正面撞上,一旦不慎被捲入兽潮,除非是君王那样级别的高手,否则恐怕是万死一生。」 桑晚一行人千恩万谢别过了好心路人,正计划着改变路线绕后,只能推迟几天抵达提奈斯,却不料两只小哈士奇听到魔兽群迁徙的壮观就在不远处,好奇心旺盛的他们霎时间蠢蠢欲动,摩拳擦掌。 两只小傢伙还不知道被捲入兽潮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摸着脱离了大部队,想要悄悄去看热闹。 当阿蜜莉雅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的时候,急得团团转差点眼睛都红了,桑晚连忙安抚她别着急,让阿蜜莉雅留下来照顾着体弱多病的老三和患了疯病的紫珏。 桑晚和罗纳德、四月则兵分三路,连忙赶去兽潮附近寻找两只哈士奇幼崽。 「主人,我要和你一起,我害怕你会遭遇危险。」四月满脸的不虞,像是无法独立的小孩子那般紧紧拉着桑晚的斗篷,想要和她一起走,却被桑晚近乎无情地一根根地扳扯开他的手指。 桑晚满脸严肃,语气却是透露着无奈:「四月,别闹小脾气了,如今事关那两个孩子的生死,我们多兵分几路,找到那两个孩子的希望就大几分。」 第170页 四月的绿眸布满水雾还想可怜巴巴地劝阻,却再度被桑晚态度坚定地拒绝,眼看情势紧张焦灼,刻不容缓,桑晚干脆随便选了个方向急匆匆地离开。 *——————————————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远处的群山脉络被熔金落日笼罩着,犹如一头匍匐沉睡的巨兽。 放眼望去,提奈斯整座城邦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兽潮团团围困,魔兽群的数量称得上瘆人二字,望着那好似黑压压的蝗虫过境,犹若黑色的滚滚浪潮携裹着狂风骤雨席捲而来。 而提奈斯这座城邦就好似一叶微弱的扁舟,即将在狂涛怒浪之中彻底地湮灭。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守望的将士们原本绝望灰败的脸色,在看到一道身影之后很快变得神采奕奕,充满着期待和希翼。 他们相信着只要有强大的君王冕下坐镇,提奈斯就不会有城破家亡的可能。 而身材高大硕长,银色长髮的男人一身肃杀的玄衣,不急不缓,徐徐踏上城墙。 带着腥躁气息的冷风迎面凛冽而刺骨,迎面扑来,却远远不及男人冷肃凌冽的气度。 身侧很快有亲信恭敬地禀报呈告:「冕下,今日魔兽侵城的攻势兇勐,属下们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和命令,前段时间派最坚固的器材修缮加固了城门多次,只要能守住擅于攀爬城墙的魔兽和空域部分,今日守城应当稳妥。」 银髮男人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切遵从我的旨意,不出所料,十天之后兽潮就会放弃侵城选择绕路,提奈斯全城都会宁靖平和,安定无虞。」 男人神色淡淡,冷峻凛肃的气场却是不怒自威,威严端肃得令人敬重畏惧。 身侧的亲信刚要应答,却有几道慌急的声音插进了他们严肃的谈话,急着禀报导。 「德维特君王冕下,我们的斥候发现有两只哈士奇兽人幼崽被困在了兽潮中,他们躲在一颗枯树的枝丫上面,处境危急。若是被兽潮擅于攀爬树木的兽潮发现,或是树枝断裂,一旦落入兽潮之中,很有可能会被失去理智的万兽活活撕碎。」 两只哈士奇兽人幼崽?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罗纳德和阿蜜莉雅的孩子。 银髮男人虽然还是不露声色,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担忧,面无表情地开口:「守城军派出一支小队去营救那两只幼崽,再带上我麾下的一支禁卫军支援。」 守城军们发射了信号弹,算是提醒两只哈士奇幼崽不要乱动,静候他们的救援。 亲信正要去部署其他的战局,余光扫到那围困着两只哈士奇幼崽的枯树周围,不由得失声道:「那附近怎么还会有个雌性兽人?!」 尽管兽人的视力很好,但距离相隔太远,亲信看不清细节,只能看见一只体态娇小,黑髮黑眸的雌性,她披裹着一件几近被魔兽撕碎的斗篷,正匍匐着身子潜伏在枯树周围的乱石堆里,似乎是想要营救那两只哈士奇幼崽。 银髮男人皱起眉毛,随着亲信的目光平淡漠然地望过去,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凝滞,琥珀色的瞳孔勐然一缩。 *———————————— 桑晚的唿吸急促,掌心已经紧张地满是手汗。 她悄悄地从嶙峋的乱石堆里探出个脑袋,窥察观测着自己和老大老二的距离远近,计算趁着黑压压的兽潮少有的空隙,快速地利用藤蔓盪过去救下老大和老二。 安静等待了许久,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桑晚立即释放异能生成了藤蔓,将藤蔓的一端紧紧地缠绕上身侧的一棵巨树,像是人猿泰山拉拽着树藤那般从半空中盪过去,堪堪停在了那棵枯树的枝丫之上。 老大老二眼露惊喜,刚一窝蜂地围上来,却见遥遥的提奈斯城墙上空炸开绚丽的烟雾弹,两只哈士奇立即惊嘆着望过去,老大立即伸开双手手臂欢唿道:「是守城军发现我们了,我们很快就会得救的!」 「你们安静点,不要招引兽潮的注意!」就连一直容忍着两只哈士奇幼崽的桑晚都忍不住失声提醒道。 桑晚下意识地随着两只哈士奇幼崽看向城墙那边,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既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的身躯一僵,难以置信地呆立在原地。 男人还是她记忆之中的俊美无俦,冠绝天下,一头银髮犹若冷霜寒川,泛着海棠霞灿般的暮光,他神色淡淡,冷漠禁慾,像是终年不化的山巅雪松,岑寂而冷隽。 男人薄唇微抿,神情寡淡沉静,然而他冷峻而凛肃的气度,却是不怒自威,威严不可侵犯,仿佛多看他几眼都是亵渎,风尘万物皆匍匐于他的脚下。 落日熔金,男人高高在上地立于城墙,逆着暮光,万道霞光在他的身后描着璨焕灿绚的金边,犹若立于云端,高不可攀的皓月。 但银髮男人忽然像是似有所感,微微地攒起眉毛,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桑晚,桑晚顿时心头一跳,一时间脑子发昏,仿佛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小芬……」桑晚喃喃地唤着,声音微弱地连自己都听不清。 忽然传来身侧的老大老二惊慌的声音,原来是刚才他们的欢唿声过大引起了地下兽潮的注意,还真是汪汪队立大功,很快有几只高阶的魔兽攀爬着树干上来,口中吐出五颜六色的异能光柱。 第171页 然而桑晚还痴痴呆呆地看着城墙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对身下的危险一无所知。 生了神智的小翠连忙挡下几道迅疾的异能攻击,桑晚刚回过神来要和攀爬而来的魔兽战斗,她脚下的枯树枝丫却再也无法维繫,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干脆地碎裂。 桑晚连忙用藤蔓紧紧拉住即将掉下去的老大和老二,另一端紧紧地缠绕着枯树的树干,她腾空地坠在半空中,一时分不出手来战斗,但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先救下两个孩子,桑晚咬着牙正要费劲地拉起老大和老二,却有一道凛冽的寒光遥遥袭来,晃花了桑晚的眼睛。 桑晚下意识地抬眸,随即瞳孔一震。 只见银髮男人用冰系异能凝结出一张寒气凛冽的巨弓,他微微半眯起一只琥珀色眼睛,凝神片刻,将巨弓拉得犹如一轮满月,随即他眸中有丝担忧惊惧一闪而逝,便见他眼底精光闪烁,指尖突松,一支穿云箭便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上九霄。 银弓似月,耀光映霜。 此时正进退维谷,眼看着那支冰箭向着自己的方向直直而来,被吊在半空中的桑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桑晚只觉浑身冰凉无比,如坠冰窟,心好似脏漫延着一层寒霜,刻骨的冰冷传遍了四肢八骸。 她怎么也没想到。 ………小芬竟然要杀她。 第八十五章 还带着热气的鲜血喷到了桑晚的侧脸颊处, 一股浓烈的腥臊气息扑面而来,星星点点的赤血洒进她的眼底,视野里顿时猩红一片。 一只脖颈处横插着冰箭的魔兽,双睛圆睁, 从枯树枝丫的另一头软趴趴地跌下。 桑晚失神了一瞬, 但很快反应过来现下危急的境况, 她一只手缠绕着树干的藤蔓仿佛知道她的困境, 连忙飞速地将她拉扯上去,而桑晚刚刚站稳, 便忙不迭用力拉着老大老二的那一端藤蔓,好容易才将两只小崽子有惊无险地保住了。 当桑晚勉强腾出空,下意识地再望向城墙的方向之时,兽人拥挤之中却再也不见那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 桑晚顿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却遽然发现不太对劲, 尽管相隔的距离迢遥渺远,好像却能看到那些立于城墙之上的守卫军兽人们,似乎都目光炙热或表情奇怪地盯着自己的方向。 不是,这群兽人为什么都这么盯着她? 难道发现她是人类了? 可相隔的距离这么远, 照理说应该看不清。 被一群兽人这么齐刷刷地一起瞪着看, 饶是桑晚脸皮再厚也觉得手足无措。 桑晚社恐地想要把自己披裹的斗篷拢紧些挡住自己的脸,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刚才沉浸战斗的时候, 斗篷不知不觉已经被魔兽群尖利的爪子, 撕碎成了一捋捋的长布条形, 根本别说挡住她的脸了。 就在桑晚脚趾尴尬地扣地,正心一横准备当着那群兽人灼热的视线, 先把老大和老二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地区之时, 她的目光打量着刚才嶙峋的碎乱石堆, 但刚才是自上而下地盪着藤蔓而来,现在乱碎石堆的方位却在她的斜上方,更何况她还要拽着两只哈士奇崽子,比起之前可谓要困难许多。 桑晚正有些发愁,却乍然惊觉前方有变故发生。 只见黑压压的兽潮犹如滚滚洪流逝水,本来正一往而前地向着提奈斯城门的发现,却出现了乱闹闹的骚动,无数魔兽或被高高击落,或四脚朝天地倒下,马仰兽翻地溃败乱成了一团。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翻山越岭,逆着浓黑的洪流,穿过重重兽潮。 披荆斩棘,为她而来。 「下来。」芬里尔的四周升起重重冰盾,抵挡着魔兽们勐烈的攻击,见桑晚还一脸发愣的模样,不敢置信地怔在原地,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桑晚惊醒般地回过神来,连忙用藤蔓的一侧缠上身侧的两只哈士奇崽子,令一侧则缠绕着树干准备利用惯性盪下来。 却不料蛰伏已久的魔兽们,早已瞅中她在半空中没有借力点的时机,斜下空同时几道异能光束直逼而来,桑晚连忙收了藤蔓急转改变方向,眼看就要狠狠地摔个狗啃泥,却跌落进一个结实饱满的胸膛。 芬里尔瞳孔一缩,双眸正好对上了少女瞪大的眼睛。 少女浓黑的眸球乌漆灵动,犹如黑曜石那般清耀出尘,而眼看她逆着光掉下来,芬里尔连忙伸出手臂去接,却见璨焕刺眼的暮光在少女的身后描着金边,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映着熔金落日一般的金色余晖,像是在发光一般。 少女沉沉如墨一般的黑眸盈满他的倒影,在这一刻,好像她的眼底只有他。 魔兽口中吐出的异能光束,犹如飞溅的火花零碎落下,像是颜色绚烂的流光坠星,而少女的长髮被烈风吹起,衣袍逆风鼓胀,犹如候鸟的翅膀,带着万千星光落入他的怀抱。 这瞬间就像是有小动物的爪子消无声息地挠了挠芬里尔的心脏,他并不觉得疼痛,却感到奇痒无比。 这么高掉下来,桑晚有些晕乎乎地摇了摇头,攀着怀里结实的胸膛和肩膀,温热的触感传来,桑晚只觉得万分的不真实,刚想说话,却视线一黑,铺天盖地迎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衫。 芬里尔淡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先带你回提奈斯。城门口人多眼杂,众目睽睽之下,你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暴露,免得有心之人妄图利用或是加害。」 第172页 桑晚动作僵硬地扒着芬里尔的胸膛,不敢轻易动弹,脑子乱闹闹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但是,小芬,我……」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芬里尔直接打断道。 此时此刻他一只手抱着桑晚,另一只则倒提着两只哈士奇崽子,而现下还在魔兽群落的包围之中,正是惊险紧迫的危境。 桑晚只好乖乖地闭嘴,声音闷闷地从蒙着她的外衫之下传来:「好。」 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芬里尔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微微弯起。 *———————————— 「冕下,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您刚才怎么突然从城墙之上突然跳下去了,可吓死我们了,我们担心死了……」 几乎刚刚抵达城墙的门口,一堆近臣和亲信便围堵过来,拥着芬里尔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我并没有大碍,现下准备去休息一会,你们仍然像部署的计划那般各自待到自己的岗位就好,如果兽群有什么意外和异动,随时通知我就行。」芬里尔沉声打断了他们聒噪不休的问话声。 芬里尔一手温柔地抱着披着外衫的桑晚,另一只手则近乎粗暴野蛮地倒提着两只哈士奇崽子的尾巴,两只哈士奇崽子被提着尾巴倒悬过来,却碍于芬里尔冷峻凛肃,不怒自威的气度不敢多说什么,只偶尔微弱地哼唧两声。 芬里尔随手地将手里的两只哈士奇崽子丢给了一侧的亲信,正要拔腿离开,亲信和近臣却一脸好奇狐疑,其中有个大着胆子问道:「冕下,这是谁,竟然让您屈尊降贵地冲进兽潮之中救了出来?」 芬里尔并没有回答他,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亲信顿时觉得四周的温度下降了不少,求生欲让他赶紧闭紧嘴巴,不敢再多嘴问不该问的。 直到芬里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亲信看着芬里尔离开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对于感情可以说是粗枝大叶,但他也能肯定芬里尔救回来的这只雌性对于芬里尔来说不一般。 刚才芬里尔在城墙之上遥遥望见那只雌性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 那时芬里尔的眼神好像看见的不是什么人,而是看见了一只从童话里钻出来的彩虹独角兽。 亲信无奈地摊开双手,嘴里忍不住开始嘀咕:「冕下这么多年一直耽于修炼未曾沾染过情爱,年纪也不小了,的确需要只雌兽来暖被窝了。」 *———————————— 眼前一阵晦暗,看不清外面的具体景象,只能隐约感知到身侧有无数兽人拥围过来,桑晚百无聊赖地蜷缩在芬里尔饱满丰盈的胸口里,鼻尖是熟悉的冷松味道。 起初桑晚还乖巧地趴在芬里尔的胸口,但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全身上下都变得酸痛起来,更何况她头上蒙盖着的外衫更是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桑晚开始只是忍不住小幅度地开始活动了一下手脚,芬里尔却并没有呵斥或是责怪她,桑晚这个怂包的胆子不由得开始变大,在芬里尔的怀里乱拱起来。 直至周围乱闹闹的嘈杂声愈发趋于安静,桑晚只觉一双宽厚的大手抚了抚自己的头顶,随即外衫被掀开,视线顿时变得一片光明起来。 桑晚和芬里尔大眼对小眼地对望着,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气氛顿时变得尴尬和焦灼起来。 桑晚讪讪地笑了笑,吞吞吐吐地开口:「小芬,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桑……」 「记得。」芬里尔沉声打断,微微敛眉,声音略微扬高地反问道:「怎么会不记得?」 桑晚不敢置信地瞪着芬里尔,满眼都是错愕和惊奇。 她讶异地张大了嘴巴,显得有几分呆呆傻傻的:「不会吧?」 桑晚心底太过吃惊和震撼,就像是机关枪一般地疯狂提问,一个个问题就像是弹珠炮弹般不间歇地蹦出来:「小芬,你真的还记得我?我是桑晚啊,你竟然还认得我?我以前离开你们的时候还那样小,现在长大了,你究竟到底是怎么一眼就把我认出来的?」 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死了,而时过境迁又过了多年,所以琥珀和阿蜜莉雅不认识她也情有可原,而粗枝大叶的罗纳德甚至都快要不记得她的存在了。 可芬里尔竟然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 桑晚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板着指头数道:「我离开你们的时候才六岁,现在还有几个月都快满二十了,都快过去十三……哎呀,就算十四年吧……你究竟怎么还能认出我来的?」 「十三年七个月二十八天。」芬里尔淡淡地说。 芬里尔顿了顿,又一脸镇定自若地反问道:「怎么会认不出来是你?先不说你黑髮乌眸的罕见容貌,奇异的异能,就连你的身形和姿态,甚至微表情和小动作和你年幼的时候很是相像。」 桑晚错愕地抬眸,像是失去了言语一般呆呆地看着芬里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芬里尔抬起手,像是要为她梳理好鬓间错落的碎发,却恍惚间惊觉眼前的少女已经成年了,如此暧昧旖旎,情意缱绻的动作实在过界。 芬里尔想要触碰她的手,又硬生生地收回去。 他垂下眼睛,艰涩地张开嘴顿了顿,轻声道:「你看上去成长了很多,异能和境界也提升了不少。」 「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第173页 芬里尔猝不及防地见到这样的桑晚,心底怎么可能不满腹疑虑。 他很想要知道她为什么可以死而復生,当年她消失在光束中发生了什么,这些年究竟又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认识那两只哈士奇幼崽的,刚才为何又掉进了兽潮…… 太多太多的问题从他的胸腔里疯狂涌动,却无可奈何地堵在喉咙里,可芬里尔挣扎憋了半天,他率先问出口的那一句却是:「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由始至终芬里尔最关心的问题,是这些年他不在的时候,他的晚晚有没有被人欺负。 第八十六章 还没怎么来得及和芬里尔好好叙旧, 桑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告诉芬里尔其他人的行踪,在芬里尔派人出去成功接应他们之后,心里始终悬着一口气的桑晚直到亲眼见到大家平安无虞, 这才放下心来, 缓缓舒出一口气。 「主人!」四月竟然下意识地使出了异能, 只见他残影跃动, 飞扑进了桑晚的怀里,垂落的兔耳不住地摇晃着, 泪眼婆娑地哽咽道:「主人,四月好担心你。」 桑晚刚安抚一般地拍了拍四月的肩膀,还想再柔声安慰他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了个冷战,只突然觉得四周的温度下降了不少。 桑晚下意识地抬起眸, 芬里尔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四月,微微扬起眉毛,唇齿缱绻地轻吐出一个词,降落的尾音隐约带了几分嘲弄:「主人?」 芬里尔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 只是不快地皱起眉毛, 言下之意仿佛就是在无声地询问四月这只陌生兽人是谁。 眼看芬里尔对四月的敌意如此强烈,桑晚忙不迭长话短说地给芬里尔解释了一番自己和四月这些年的经歷。 谈话间四月一直委屈地噙着眼泪缩在桑晚的怀里, 芬里尔眸色一沉, 看不出喜怒的模样。 阿蜜莉雅紧张地握住桑晚的手:「小晚, 你没出事就好,我听说你为了救那只臭崽子甚至被捲入了兽潮, 如果你当真有个好歹……」 她顿了顿, 有些说不下去了, 身侧的罗纳德憨憨地露出一个傻笑,正要向桑晚道歉,却被阿蜜莉雅泄恨撒气一般地狠狠踩了一脚:「都是你的好儿女惹出来的祸端!」 罗纳德嗷呜一声失声痛叫起来:「那还不是你的亲儿子和亲女儿啊!」 「不是!」阿蜜莉雅气急败坏地恨恨道,一边抱起怀里乖巧的小安哥拉猫幼崽,一边怒气沖沖地瞪了恹恹的父子三人:「你们三今晚就给跪着搓衣板不准进门!别想吃饭!不,一晚上不够,都给我跪一个月!」 桑晚的目光略过这一对生龙活虎的欢喜冤家,目光忍不住担忧地看向了那个黛紫色的身影。 紫珏依然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抱着小熊玩偶游离在人群之外,双眸空洞而死寂,没有任何的焦距,仿佛除了怀里的这只小熊,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 经过这段时间桑晚的治疗,紫珏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地几近消失了,又差不多恢復了他往日的绝代风华,不过美则美矣,却毫无魂灵,如同一尊虽然精緻绝美,却呆滞而麻木的人偶。 桑晚端来几碟温度适中,也比较清淡的膳食,先按照惯例一般给紫珏怀里的晚晚小熊装模作样餵了几口,然后再用木勺舀好之后递到紫珏的唇边。 紫珏见小熊已经吃了东西,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很是乖巧柔顺地咽下,甚至都不用桑晚相劝,没过多久就把几碟饭菜吃了接近一半。 紫珏虽然神志不清,但无论桑晚对他做什么,紫珏的反应都很是乖顺,所以照顾紫珏一向不会让桑晚感到繁琐麻烦。 四月兴沖沖地端进来一个托盘,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他和桑晚两人份例的晚餐,当看见桑晚又在如此温柔地照顾紫珏,四月不由得心头有些泛酸。 毕竟自己这么细緻耐心地照顾主人,主人却要屈尊降贵地去照顾这只疯狐狸,连他待在主人身边多年,都还没有被主人这般温柔地照料过呢。 但饶是四月心底再吃醋嫉妒,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并未表露出来。 四月见桑晚还在忙前忙后地照顾紫珏,虽然心底不情愿,但他心疼桑晚今天出生入死一场却都还没怎么休息,也只能不甘不愿地开口。 「主人,刚出炉的饭菜还热着呢,你今天如此劳累,先去吃两口热饭吧,紫珏这里我来就好。」 「那好,麻烦你了。」 毕竟今日不似寻常,桑晚今天九生一死地从兽潮里活下来,先不说为了使用异能身体的魔力几近枯竭,便是那种心底的疲顿倦怠一时半刻也无法消解。 有了四月代班,桑晚顿时眉开眼笑地走开。 尽管四月心底不爽快,但毕竟桑晚就在旁边,四月明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尽量态度温和地用勺子舀起剩下的饭菜,动作温和地递到了四月的唇边:「紫珏大人。」 紫珏歪了歪脑袋,长发从一侧滑落,却紧紧地闭着嘴巴,甚至还把脑袋偏过了一边,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样。 「紫珏大人,快吃啊。」四月笑眯眯地把勺子再度递过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紫珏紧紧地抿着嘴唇,抱紧怀里的小熊玩偶,直接把脑袋埋了进去,股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甚至还把自己盖住。 桑晚忍不住放下了饭碗,有些担忧地望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不肯吃东西了?」 第174页 四月尝试了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他浅棕色的兔耳微微摇晃,声音委屈巴巴沁着可怜的意味:「不知道,可能紫珏大人不太喜欢我吧,四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桑晚无奈地嘆出一口气,眼看桑晚准备起身,四月忙不迭制止道:「主人不必亲自餵食,我传唤几个侍人来伺候紫珏大人就是,主人还是安心吃饭吧。」 但当那几名侍人把紫珏围在中间,却出现了和四月一模一样的状况,无论这几名侍人如何拥围在紫珏的四周,甚至双手都举得酸痛了,紫珏却依然不为所动地闭紧嘴巴。 「那就直接强餵吧。」四月蹙起眉毛,发号施令道,转身对桑晚露出一副他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几名侍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只能撸起袖子缓缓靠近,要么抓住紫珏的肩膀,要么摁住紫珏的大腿,剩下的则端起碗就要往紫珏的嘴巴里面强灌。 紫珏却像是极端厌恶侍人的触碰,他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声,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动作剧烈地挣脱他们的桎梏,反手将递到唇边的碗碟硬生生地打翻,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饭菜顿时洒落一地。 桑晚连忙站起来,脸色不太好地吩咐道:「你们不要碰他了,他不喜欢你们碰他。还是我来吧。」 侍人们收拾了一番地面的残局,连忙告退。 空气顿时陷入沉寂,四月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揣着手手,带了几分惶恐地站在一旁,碧眸蒙着水雾,有些委屈地开口:「主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哪里会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桑晚柔声安抚道:「只不过我这里应该要耽搁一会,四月把我的饭菜重新端出去热一下就好。」 四月连忙点头,端着饭菜走出去的时候却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看起来倒是疯疯癫癫的,却仍然还这么挑剔和讲究,除了主人都不让别人近身,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 桑晚再次递过去勺子,和紫珏刚才他那副抗拒抵制的模样比起来截然不同,紫珏万分乖巧地吞下,甚至在桑晚收回勺子的时候,还会微微张开嘴巴等待着桑晚的投餵。 「紫珏真乖。」桑晚高兴地摸了摸紫珏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紫珏也并不像是厌恶憎恨其他人的身体接触那般有很强烈的反应,他呆呆地并不动弹,却在桑晚收回手的时候,用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桑晚的手背,好像带着寻求她继续抚摸的意味。 桑晚的心底顿时忍不住感慨万千。 紫珏虽然变成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也不认识自己了,但他好像还是出于本能性地信任和依赖自己。 他的世界尽管已经颠倒违逆,却出乎天性般地仍然喜欢着她。 门扉处传来轻扣声,桑晚还以为是四月回来了,连忙小跑过去开门,在看清门后之人却不由得怔了怔:「小芬?」 芬里尔看着她身后的紫珏眸色一深,却还是沉声询问道:「这会方便出来走一走吗?」 「呃,虽然我才给紫珏餵完饭,但四月帮我把饭拿去厨房热了,我等他回来说一声……」 芬里尔微微皱眉:「我会叫人转告他,等会我要去城墙上视察兽潮的情况,可能今天都会比较繁冗劳碌,抽不出空来找你了。」 芬里尔都这样说了,桑晚反手把门关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芬里尔的身后,吶吶问道:「小芬,找我有什么事情?」 芬里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几步,才惊觉桑晚有些跟不上自己,但毕竟桑晚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的幼崽可以抱在怀里和坐在他的脖颈上,芬里尔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脚步放缓。 「紫珏那里,我会专门派人照顾他的,你不用再管他了。」芬里尔直接开口。 桑晚却很是坚定地摇头:「小芬,我知道你之前也派人照顾过紫珏。但毕竟他们和紫珏非亲非故,人心险恶,踩高捧低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会在暗地里欺负和虐待紫珏我们也无从知晓,我实在是不放心,更何况现在紫珏只要我接近。」 芬里尔想起刚才看见桑晚和紫珏在房间里这么亲密相处的模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既然如此,我会再给你多拨一些侍人伺候你和给你打下手,至于那个叫四月的兔子兽人……」 一想起四月眼角噙泪,一副委屈巴巴地抱着桑晚的模样,芬里尔只觉心口更闷窒了:「这兔子毛手毛脚的,也不会处理事情,还是别让他近身伺候你了,让几只温柔细緻的雌性兽人来照顾你。」 桑晚有些错愕讶异地抬起眸:「为什么这样说四月?我感觉这么多年以来,四月为人处事挺细緻用心的呀。」 饶是芬里尔大多时候不露声色,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的脸却有碎裂的痕迹,臭着脸冷声道:「紫珏生着疯病,在房间里吃饭就算了。我和罗纳德,阿蜜莉雅在饭厅等了你许久,这只兔子却直接将你二人的饭菜端回了房间。」 桑晚闻言怔了怔,才解释道:「以前在桑氏的时候我不怎么受待见,所以四月习惯了把我的饭菜端回房间再吃。」 芬里尔原本听着桑晚在维护那只兔子兽人有些生出不快,却在听到桑晚这样说道忍不住心头一紧:「人类那边的亲戚对你不好吗?」 桑晚怕芬里尔担忧难过自己的处境,连忙打着哈哈含煳不清地搪塞道:「没有没有,对我不好的人都早已经被我收拾掉了,我在人类那边的日子过得可逍遥自在了。」 第175页 此时此刻两人走到了连接着两栋建筑物的长廊栈道之下,外面有个好天气,晴空如洗,白云厚裹,有横斜的花枝攀着墙壁钻进来,风吹过,便有光影斑驳的灰色剪影摇曳生姿。 芬里尔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落,听不出喜怒:「……所以这么多年,你才不愿意回来吗?」 第八十七章 其实芬里尔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他就后悔了。 他很少情绪外露,看上去似乎冷淡疏漠,但感情方面却是个细水长流的人。 当初所有人都误以为桑晚死的时候,芬里尔冷漠的表现曾被琥珀含恨指责, 但芬里尔不是不难过伤心, 只不过不善于表达。 他的感情太过含蓄蕴藉, 却又如此地无绝不竭, 百岁千秋。 否则也不会在琥珀和阿蜜莉雅没能认出桑晚,而罗纳德甚至都快忘记桑晚的存在之时, 却还如此地清晰记得和桑晚分别了十三年七个月二十八天。 但现在芬里尔心态的现在略微矛盾,一方面他亲眼看到桑晚如此地亲密紫珏和四月,难免有了几分情绪。 另一方面他不禁难过自己没能见证桑晚的成长,错失了那么多年的花香和时光。 可芬里尔话刚说出口,看见桑晚凝滞了一瞬的表情, 他的心头就开始懊恼后悔。 如果晚晚能过得很好,哪怕她不愿意回来也没关系,只要她活得自在。 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欺负桑晚。 此时此刻桑晚有些尴尬地僵立在原地,好像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但如果为了不能芬里尔担心忧愁, 就让他误会以为自己乐不思蜀, 他好像也会难过…… 既然怎么说都无法避免让芬里尔忧心寡欢,那还不如说实话好了。 桑晚横了横心, 将自己这些年的经歷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芬里尔, 期间芬里尔几乎没有插话过, 只是安静却又无比认真仔细地聆听着桑晚眉飞色舞的讲述。 听到桑明旭妄图把桑晚强行嫁给那个品行不端又妻妾成群的老头子巴塞洛缪的时候,芬里尔眸色一深, 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骨节泛白。 直到桑晚彻底地讲完兽潮的经歷之后, 她才堪堪停下,说到那一句以为芬里尔要杀自己的时候,芬里尔的脸色微微一变。 桑晚立即很会看眼色地拍马屁道:「那还是不是因为琥珀和阿蜜莉雅都认不出我,罗纳德甚至都不记得我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小芬也不记得我了……所以小芬一眼就能认出我,我真的好高兴呀!」 听到琥珀那个蠢货差点误杀晚晚,芬里尔就觉得拳头髮痒,但听见自己让晚晚这么高兴,芬里尔的唇角难以掩饰地微微上挑。 可一想到自己的幼崽这么多年来为了回家找到他们苦苦挣扎,芬里尔又不由得难过。 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让她受委屈了。 「对了对了,小芬,我当时回咱们波蒂斯那个老家的时候,我还把我的陵墓撬开看了看。」桑晚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 「你怎么还把这个打开了?这个东西不吉利,等我以后抽空就回去毁掉。」芬里尔的用词虽然责怪,语气却是带着宠溺的无奈,他尾音略微停顿,听桑晚说着老屋的残败破旧,像是在解释缘由:「我这些年没回去过,不然怕触景生情。」 「不用毁掉,毕竟是小芬你辛辛苦苦建的,还给我织了那么多件衣服,我全都收在我的储物囊里了。」 白光显现,桑晚得意洋洋地从储物囊里掏出了一件芬里尔之前留在衣冠冢里面的衣服,她还好似十分骄傲似地挺起胸膛,一副我好棒快夸我的模样。 芬里尔却耳廓一红,英武明朗的五官不似从前那般冷峻凛肃,脸颊微微泛起靡丽的绯色,变得有些难为情起来,羞赧地偏过眼睛:「你若是喜欢,我得空了就再给你做几件应季的。」 桑晚刚要欢欣雀跃地应下,芬里尔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但我很多年都没上手碰过这些东西了,恐怕连厨艺也回潮了。」 曾经芬里尔是个风餐露宿,一心沉浸修炼的糙汉,直到抚养桑晚这只娇弱的人类幼崽才修习了许多生活技艺。 可自从桑晚走后,这些全都和桑晚有关的技能就如同那座布满尘埃的衰败老屋,被芬里尔彻底地封闭。 「没关系没关系,小芬做什么我都喜欢吃!」桑晚发觉自己已经成了甜言蜜语哄芬里尔的一把好手,毕竟她早就吃透了芬里尔面冷心软的性子。 但芬里尔的厨艺的确不是盖的,他做的都是桑晚喜好的重油重辣的江湖菜,特别下饭,桑晚若是一直被他养大,如今不知会被吃胖成什么样子。 而四月的虽然手艺也很精妙,但四月更擅长的是茶艺和甜点,两个人各有所长。 桑晚的彩虹屁显然深得芬里尔意,哪怕芬里尔并不是个情绪外漏的人,他身后毛茸茸的狼尾巴也忍不住轻轻地摇晃起来,似乎显示着他的心情很好:「今晚我就给你做小时候爱吃的。」 桑晚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吶吶道:「这段日子魔兽侵城,小芬你公务繁忙,不必为了这些琐碎小事浪费时间。」 「这些不是小事。」芬里尔轻声说。 然而他的声气很低,桑晚并没有听清楚,忍不住问了一遍:「什么?」 第176页 芬里尔没好意思再说一遍,平日里素来冷肃沉静的他唇角却微微挑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语气少见的带了调侃:「今天都和你在这里聊得这么晚了,就不去城墙那边了。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会用传音石或者派人来通知我过去的。」 桑晚这才下意识地抬眸望向长廊之外的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午后的万里碧空如洗,已经变成了寒浸十分的明月,长廊的夜灯亮起缟素的光芒,晚风徐徐,帘卷玉波流。 桑晚顿时有些社死,尴尬地垂下眼睛。 ……她怎么能够嘴皮子不停的,话痨到可以从午后说到傍晚? 芬里尔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琥珀色的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芬里尔这种人,大概一辈子都是不会说好听情话的人。他最深沉的爱意,永远都是她想要什么,就捧到她的眼前来。 只是她愿意垂眸多看几眼,俯拾皆是他的心意。 *—————————————— 街头酒馆的一间拥挤房间,晦暗的煤油灯下,几只彪形兽人大汉却凑拢一堆,连语气都诡异地小声小气。 「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干这一票?」一只体型魁梧的兽人却满脸忐忑,不安地低声问道。 被拥围在中间,满脸狰狞伤疤,看起来戾气也最为强横的兽人撇了撇嘴:「当然。老五不是说他当日用观测魔法,看清楚了那是个黑头髮黑眼睛的人类女人?」 「人类,女性,黑髮乌眸,植物系与治癒系双系异能。」身侧被唤作老五的兽人沉吟道:「每一条都中了,绝无可能认错。」 可最初的那只兽人还是满脸心虚:「可当时德维特君王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跳进兽潮救她,如今又把她带进了重兵把守的城主府安置。德维特君王如此看重她,如果我们想要对她动手,我们这些杂鱼碎虾迎上愤怒的君王,那还不死得脆脆的。」 「富贵险中求,乱世好发财。」显然这一众僱佣兵头子的大哥直接发话了。 「这段时间兽潮攻城总会有混乱的时候,德维特君王不可能时时守在她的身边,兄弟们,等干完这一票,从此以后我们就能金盆洗手,归乡养老了。」 *———————————— 十日的期限还未过去,黑压压的兽潮仍旧不停歇地涌动而来,魔兽侵城还未结束,芬里尔总是早出晚归的。 桑晚也没闲着,毕竟她有着治癒系异能也不能白吃饭,好说歹说才央求着芬里尔同意她也去城墙镇守的区域,充当后勤人员的治疗。 「谢谢,真是太感谢桑小姐了。」一只手臂被魔兽毒液侵蚀的兽人感激地起身,一边道谢一边离开,身后受伤的兽人们拍成了长队等待着治疗。 桑晚披裹着斗篷坐在一个货柜上面,身侧是抱着小熊乖乖坐在一旁的紫珏,和揣着手手同样乖巧蹲在一侧的四月。 四月身为桑晚的跟屁兔,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桑晚,而桑晚觉得把紫珏一只孤寡老狐丢在城主府里可怜,也顺带着把他揣上了。 眼见连十日之期愈近已经到了尾声,魔兽们攻城的形势也越来越勐烈,芬里尔这几天忙得都没闭眼过,而守城的兽人们伤亡的情况也越发惨重。 桑晚不是没有想过瞒着芬里尔悄悄混在守卫军里出战,但她稀罕的治癒系远远要比她这个领主级别去战斗的价值大出许多,可如今看着诸多守卫军们触目惊心的惨况,桑晚有些坐不住了,她的目光略过生了疯病的紫珏,她只能撺掇着四月去战况惨烈的区域帮帮忙。 「你去前线看能不能运用空间跳跃的异能救下几只兽人,不过尽力而为,一定要注意安全。」桑晚嘱託道。 四月略有些不高兴,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他不想和主人分开,不过他也明白大是大非,如今形势危急,没有多磨叽就跟着一队守卫军走了。 桑晚稍作休息,正要抬手为下一个肚腹被魔兽异能豁开一条长缝的兽人治疗,一个滚烫炙热的火球却从天而降,桑晚吓了一跳,但惊慌逃走间却不忘用藤蔓拉走身侧的紫珏和身前的兽人。 桑晚已经尽力拉走身边的人了,然而可怖的大火球却还是砸伤了不少兽人,城墙的遥遥另几处也变得人仰马翻。 「魔兽们发起最后的总攻了!它们快要爬上城墙了!守住,快守住最后一波!」有无数兽人尖利地嘶吼叫着跑过,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 数种异能相交在天空散发出五颜六色的芒光,兇勐强烈的火势在墙头蔓延,到处燃起滚滚黑烟,沸反盈天之中甚至连身边的人在喊叫什么都听不清,随着无数只魔兽发疯般地跃上墙头,眼前原本被芬里尔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局势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桑晚害怕神志不清的紫珏遭遇危险,连忙紧张地拉住紫珏的冰凉的大手。 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就连疯疯癫癫的紫珏都感知到了几分危险,癫狂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小熊,喃喃自语道:「晚晚,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紫珏,我先送你回……」桑晚话音未落,她心头狂跳,连忙拉着紫珏跳倒,忽然无数道闪着寒光的箭矢擦肩而过。 桑晚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披裹着的斗篷滑落。 「蠢货,都说了是活捉,你要弄死她吗?!」 第177页 一直潜伏在四周的僱佣兵们,趁着战局最混乱纷杂的时候,以包围之势,齐齐现身出手。 一只脸上满是疤痕的彪形兽人冷冷一笑:「桑小姐是么,有人想见你,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如果你不乖乖听话,那我们就只能採取强制措施了。刀剑无眼,异能也没神智,如果不小心伤到了你,还请多担待了。」 第八十八章 这只陌生不善的兽人来势汹汹, 话说得如此不客气,桑晚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那只疤脸兽人却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他们这只僱佣兵小队有他这名四阶领主,外加两名二阶领主和无数高阶御师, 对上桑晚这个娇滴滴的女人, 又只是个孤家寡人的三阶领主, 怎么算都是上风。 无数堵厚实的土墙准备趁着混乱完全隔绝她和其他人的视线, 同时风刃和水鞭从侧面封住桑晚的走位,再加上其他高阶御师形形色色的异能, 疤脸兽人的掌中则升起纹路复杂的魔法阵,其中的光束携裹着锋利的箭头铺天盖地地迎面而来,以为已经是十拿九稳。 谁知桑晚却不避不让,身上的藤蔓齐数发动,竟如有神智般将所有攻击一一挡下甚至还能发动反攻, 桑晚这副身经百战练出来的机敏,和完全不符合柔软外表的强大实力,着实让疤脸兽人感到无比的惊诧。 疤脸兽人很快感觉不妙起来,现在趁着混乱才能逮住机会捉住这个女人, 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引来了德维特君王, 那他们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 疤脸兽人命令属下攻击的手段凌厉了许多,桑晚很快全身都挂了彩, 但她微微蹙眉, 掌中绿芒显现, 身上那几道狰狞的血痕很快就痊癒如初。 忽然桑晚神色一变,尽管身上的伤势痊癒却仍觉乏力, 很快她就意识到那些箭头涂抹了蒙药, 但好在她动用魔力很快纾解了药力, 并无大碍。 能打能奶,疤脸兽人感觉自己着实咬到了一块硬骨头。 但桑晚心底却隐隐生出担忧,如今形势混乱,芬里尔和四月没有在她的身边,最重要的是还要护着神志不清的紫珏,着实是有些吃力。 桑晚如今一对多,甚至还有疤脸兽人这个高她一阶的存在,自保已经是勉强,现在双方陷入了胶着,不过桑晚相信自己很快就会等到四月或是芬里尔的救援。 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疤脸兽人很快就发现了桑晚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瞥向了那只紫狐狸的方向,尽管她竭力掩藏,藤蔓却总会悄无声息地勾着紫狐狸的尾巴把他从异能的余波中拉远,明明就是很在意和关心这只狐狸的存在。 而那只紫狐狸全程只是满眼空洞麻木,抱着怀里的小熊痴痴呆呆地站在一边,甚至都不会逃跑,看起来脑子就不太灵光正常。 疤脸兽人捉不到桑晚,但要抓紫珏这个毫无抵抗之力的疯子却是轻松容易。 眼看桑晚的神情大变,疤脸兽人满意地将手中的利刃抵住紫珏莹白如玉的脖颈,划出一道浅薄的血痕。 紫珏原本还没有什么反应,但当血珠缓缓滴落到他怀里的小熊,紫珏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疤脸并非是只有耐心的兽人,眼看架着紫珏的那把利刃又探前捅深了几分,桑晚再也无法掩饰,失声叫道:「你别杀他!我跟你走就是!」 桑晚如此声嘶力竭的叫喊,在战火纷飞中却显得模煳不清,远处的战局已经进行了最激烈的时刻,眼看守卫军们隐隐已经占了上风,疤脸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更显得瘆人阴郁:「早配合不就好了。」 桑晚刚以为疤脸又想给她来一箭蒙药,后脖颈却传来一股剧痛,桑晚连骂脏话的力气都没有,眼前的视线化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就像坐上了一场永无止尽的过山车,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主人!」四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桑晚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整个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重若千钧的眼皮颤巍巍地阖上。 *—————————————— 「有晚晚的下落了吗?」 芬里尔坐在上座淡淡地蹙起眉头,右手有些倦怠地撑着额头,尽管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眸底却满是担忧。他几天几夜未曾阖眼过,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竟显得俊朗英挺的容貌有几分憔悴颓唐。 几名前来汇报的近臣和亲信们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沉默了一会才有兽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声报告道:「冕下,我们已经按照四月阁下所描述的那几只兽人的模样发布悬赏令,四处徵集寻找他们的行踪了,但现在还没什么确切的消息。」 亲信顿了顿,又低声道:「而且我们也按照您的指示,如今大张旗鼓地寻找黑髮乌眸的人类女人,这样的特徵在我们兽人境内很是显眼,想必他们想要带走桑小姐,也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 此时此刻亲信心底忍不住嘀咕,他怎么都没想到当日调侃芬里尔奋不顾身跳下城墙,从兽潮带回来的藏得严严实实的小雌性,竟然会是个人类女人。 而芬里尔公布桑晚的身份实属无奈之举。 他本来不想桑晚这样敏感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眼中,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加害,却不想桑晚还是被僱佣兵掳走失踪,为了尽快找到桑晚,芬里尔如今也只能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地寻人。 这不符合芬里尔一向沉静低调的做法。 第178页 但他这几天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再也顾不得往日的准则底线。毕竟桑晚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僱佣兵袭击掳走,现在音信全无,怎能不让芬里尔心急如焚? 芬里尔很悔恨和自责。 明明应该坚持让桑晚待在重兵把守的城主府,可他却松口答允桑晚待在那么危险的城门口,而自己甚至也没有派几个心腹保护好她,让她在相离自己不过几百米的地方被强行带走。 就像是巨龙最视若珍宝的藏物被偷窃而走,浓重的无力感和绝望感,侵蚀着芬里尔的浑身上下,连唿吸都是沉痛。 「冕下,与您国土相邻的奥斯蒙君王竟然要求相见。」忽然一个卫兵急慌慌地跑进大殿之内通报导。 「……琥珀?」芬里尔闻言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冷嗤一声:「他这傢伙突然来干什么?」 这些年来芬里尔和琥珀不是不知道互相的存在,尽管相隔不远却都不曾动过联络的念头,过去他们也算融洽相处的往事,仿佛早已经随着桑晚的死讯而彻底烟消云散,只不过双方不似从前那般水火不容,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卫兵忙不迭禀报导:「奥斯蒙君王说,他有您正在寻找黑髮乌眸的人类的消息。」 不仅是芬里尔波澜不惊的表情碎裂,就连身侧的四月、阿蜜莉雅和罗纳德都神色大变,除了紫珏还是双眼空洞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小熊。 很快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金髮黑皮,浑身猗欤缉熙,绛纱笼玉,犹如灼灼耀华的初旭般晃眼。 「琥珀,难不成你派人拦下了掳走晚晚的僱佣兵?」芬里尔皱着眉头质问道,心底却不禁起疑,琥珀会这么好心来告诉他们桑晚的下落? 琥珀闻言却不禁怔了怔;「晚晚,什么晚晚?还有什么僱佣兵?芬里尔,你在打什么哑谜?」 芬里尔只听这么几句话,便一叶知秋,明白琥珀根本对桑晚的下落一问三不知,顿时脸臭得偏过一边,冷声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我这里寒舍陋屋,也就不留客了。」 芬里尔竟然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气得琥珀身后的尾巴都炸了毛:「芬里尔,你最近不是大张旗鼓地在找一个黑头髮黑眼睛的人类女人吗?我前几个月在布里德波特的一个边陲小城见到了她的踪迹。」 「几个月前?」芬里尔听琥珀这意思,他是完全没有认出桑晚来,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 向来冷峻沉静的芬里尔差点难以遏制地嘲笑起琥珀这个蠢货,不过他却硬生生地忍住。 一旦被琥珀知道桑晚的存在,岂不是就和当年那般重蹈覆辙,好心让琥珀进了家门养伤就再也赶不走,而琥珀这块又臭又黏人的牛皮糖一定会一直缠着桑晚。 可琥珀却不是个让他走就走的乖傢伙,反而大喇喇地直接席地坐下,一副很拽的模样宣誓道:「芬里尔,你最近也在找这个人类女人?我告诉你,你可别动歪心思想要跟我抢媳妇,老子看上这女人了,要把她叼回窝里暖被条。」 芬里尔再不復之前冷淡的模样,他的瞳孔一颤,脚底之下冰层涌动,顿时大殿的墙壁四周布满了霁色的寒霜。 「芬里尔,你疯了?你有病吧?怎么说动手就动手?」琥珀措手不及地躲开芬里尔掌中瞬发的万千冰凌。 「琥珀,我没有疯,疯的人是你。」 芬里尔一字一顿寒声道:「晚晚是我们亲手抚养过的幼崽,你怎么能对她有这样不堪,龌龊骯脏的心思?」 *—————————————— 头顶是一片璨焕绚烂,悬吊着水晶流苏的琉璃巨盏灯。 桑晚微微掀开眼皮,差点被强光晃花了眼睛,她连忙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惊诧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置设无比奢华的房间里,丹楹刻桷,珠宫贝阙,处处都是乱欲迷人眼。 桑晚虽然被房间这些奢靡的布设短暂地震撼过,但被那群僱佣兵强行掳来,桑晚无可避免地升起警惕和防备。 忽然身后有摩挲地毯的声音传来,桑晚立即警戒地转过头去,当看清身后之人的容貌之后,桑晚顿时浑身僵硬,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沉沉如墨的黑蛇尾尖,一如往昔地紧紧缠绕上她纤细莹白的脚踝。 第八十九章 沉寂在震惊之中的桑晚缓了情绪许久, 才目瞪口呆地轻声喊出男人的名字:「……大、大黑?」 蛇尾男人有着一头海砚倾倒般的黑色长髮,三千青丝犹如泼墨直至腰间,好似玄色的大雪披散在身后,额发之下是一双犹如旸日, 看起来十分阴冷淡漠的赤色竖瞳。 他的上半身与人类无异, 然而他的上半身尽管裸赤, 但因为身份贵重佩戴着奢靡的配饰, 脖颈处带着一个繁复花纹的项圈,上手臂也带着环佩叮噹作响的臂钏, 浑身银饰繁复,而且很多都带着蛇蟒、蝴蝶的象形图腾,很有桑晚从前那个世界的苗疆元素感。 他的下半身却是一条硕长的黑色蛇尾,犹如黑曜石般的细密鳞片泛着寒光。 蛇尾男人的容貌不似芬里尔、琥珀那般明朗英挺,而是和紫珏那般雌雄莫辨的柔美。 和紫珏的妩媚姌裊, 妖冶娇娆不同,尽管蛇尾男人的容貌生得有着面若凝脂,朱唇榴齿,似神仙中人, 明明蛇尾男人有着姣丽蛊媚的好容貌, 但那双猩红犹如濯耀罗的竖瞳,却显得他很是阴郁冰冷, 阴鸷冷漠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慄。 第179页 就在桑晚叫出大黑的名字那瞬间, 蛇尾男人的缠绕着她脚踝的蛇尾勐然用力, 桑晚有些吃痛地拧起眉毛,她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大黑就已经连忙惊慌失措地松开了蛇尾。 他怔怔地垂下眼睛, 猩红的赤瞳被额前的碎发挡住看不清情绪, 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这么多年不见,大黑说话怎么还是这么不利索……不对,现在的重点应该是大黑肯定生她的气了?! 毕竟当年桑晚被蓟苍直接带走,离别如此仓促急遽,桑晚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大黑说一声,在大黑眼里她就是不告而别,而大黑也肯定以为是桑晚欺骗了他。 桑晚正思索着怎么开口和大黑解释,却见大黑像是害怕无意再弄疼她那般,蛇尾尖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摩挲游动过来,小心翼翼地缠上了她的脚踝。 脚踝传来蛇鳞冰凉的触感,桑晚的身躯忍不住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她害怕大黑,而是她天性畏惧蛇类的老毛病又犯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当年她被迫不告而别的事情解释清楚,桑晚有些心虚地吶吶开口:「大黑啊,当年那个事情你听我解释……」 然而她顿了顿,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此荒谬的缘由,大黑真的会相信她吗?恐怕大黑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怨恨厌弃她将他抛弃的往事吧?恐怕大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相信她了…… 空气陷入沉寂,大黑见桑晚久久地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赤色的竖瞳浸满疑惑和迷茫,磕磕绊绊地质问道,语气却是委屈至极:「……我、我哪里不乖……晚晚,为什么,不要我了……」 桑晚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大黑究竟在说什么,迷惘地摊开手:「大黑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自己?我当年离开是被蓟苍直接带走,和你乖不乖没有关系。」 缠绕着桑晚的黑色蛇尾尖微微发抖,桑晚听见大黑闷闷的声音传来:「晚晚说,只要我乖,很快就回来。」 桑晚过了很久,总算是在大黑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勐然回忆起了那一天她随口说的那句话。 那时候的大黑因为蜕皮期化为了巨蟒原型,眼睑处蒙了一层厚厚的蛇蜕,无法视物,失明的他焦躁不安,总是在地洞的罅隙旯旮到处慌急地寻觅桑晚的踪迹。 那一日桑晚为了安抚恐慌焦虑的大黑,随口捻了一句胡话:「大黑乖,我和蓟苍过去实验一下他的翅膀能不能恢復飞行,很快就回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被抛下的大黑失明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只能在坑底着急无措地寻觅桑晚的踪迹,那个时候的他迷茫而无措,他想不明白桑晚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可他别无办法,只能像条被主人抛弃,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般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呜咽着低低哭泣。 不见天日的万蛇坑底无法辨别白昼黑夜,他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记得双眼红肿再也哭不出任何眼泪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桑晚时常站在暗河岸边久久发呆。 桑晚总是一副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轻易尝试的模样,而走投无路的大黑,只能跳进了期间暗流涌动,遍布着无数漩涡湍流的暗河。 尽管蛇类天生会游泳,大黑也是九死一生才从那条水道无数,蜿蜒曲折的暗河里活了下来,但让大黑觉得绝望的是,外面有着阳光的全新世界却并无桑晚的任何踪迹。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大黑从未放弃过寻找桑晚。 在万蛇窟里成长的他心智淳朴善良,在外面的花花世界,不知道究竟被有心计的兽人加以利用,欺骗和设计了多少次,他的心智不仅变得愈发成熟冷静,手段也变得愈发的毒辣残忍。 这些年以来他成为了被兽人们畏惧的墨曜君王,但唯一没改变过的却是他想要找到桑晚的决心。 墨曜始终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乖,桑晚才不要他了。 只要桑晚告诉他,他会改的。 搞了老半天,桑晚总算是明白大黑的意思了,她愧疚不安地垂下眼睛,无法开口告诉大黑那句话只是她随口说的,却成了大黑如今这么多年的执念。 桑晚正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她大惊失色地失声问道:「大黑,这是怎么回事?」 从前在万蛇窟底的时候,大黑这只茹毛饮血的兽人从未穿过上衣,而他又因为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坑底皮肤比常人要苍白许多,肌肤是很光滑细腻,更别说有什么伤口了。 而现在大黑的上半身虽然佩戴着华贵的装饰品,却也大体裸赤着,桑晚能很清晰地看见他心口的要害处梗着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 桑晚的视线如此炙热,大黑的耳后根很快变得通红,桑晚却并无他意,满眼担忧地将大黑扫视了个遍,发现他不仅心口有一道遗留的长疤,背后更是交横错落着无数狰狞可怖的陈年旧伤,就连蛇尾都有好几处碗口大的断裂伤口的痕迹。 「大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会留下这么多道可怕的伤痕?」桑晚急不可待地追问道。 大黑见桑晚如此关切担忧的模样,他轻抿了抿唇,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都骗我。」 「他们是谁啊?」桑晚忍不住继续追问道。 第180页 大黑好像只有情绪紧张的时候才会结巴,他黑色的蛇尾尖微微颤抖,声音闷闷地轻声道:「他们都骗我,说知道你的存在,我就跟着他们走,可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把我关在地牢里,割我的尾巴肉制药,还把我哄进过地下矿石脉,想要把我囚禁镇压在那里给他们看守矿脉,也把我带进过歪门邪路的阵法里,想要提炼我的异能……」 短短几句话,桑晚却能想像中从万蛇坑底拼死离开,心思淳朴单纯的大黑在外面这个人心复杂的花花世界究竟被哄骗和折磨了多少次,他才死里逃生,摸爬滚打混到了如今的实力和地位。 桑晚只觉得说任何安慰的话都太苍白无力,她只能沉默着摊开手,掌中的藤蔓释放出葱蔚洇润的绿芒。 这么多年不见,大黑并没有怨恨憎恶她的不告而别,甚至还一如既往地依赖和信任着她,用头颅乖顺地蹭着她的手掌,同时缠着桑晚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慢慢往上蜿蜒。 桑晚察觉到了一般越缠越紧,甚至交缠的部位也越来越亲密的蛇尾巴,连忙制止:「大黑,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桑晚顿了顿,隐隐面含愠色地开口:「还有,你想见我就见我,怎么能把我强制性地掳来呢?」 大黑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蔫蔫地松开尾巴,他微微垂眸,猩红的竖瞳看起来冰冷阴鸷,他的语气却满是委屈,而且他一紧张就又变得结巴:「重金悬赏,只是,想找到你,没有,想伤害你。不要,讨厌我。」 大黑顿了顿:「为什么,不能缠?」 桑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黑,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任何恶意,但我真的很害怕蛇类,我不是针对你,实在是我的心理有问题……」 大黑迷茫地歪了歪头,从他口中丢下一句炸弹,直接让桑晚石化僵硬:「怕我?可,你是,我的,伴侣。」 *———————————————— 「你说那个人类女人……是晚晚?」琥珀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却仍是自欺欺人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那只人类幼崽早就死了,我们亲眼看到她在君王的倾力一击之中灰飞湮灭了……这不可能……」 芬里尔冷冷地瞥了一眼琥珀:「那个时候她的空间器救了她一命,把她传送到了其他地方。她没有死。」 琥珀却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已经手足无措了,芬里尔眸色一沉,冷声开口:「这是我们亲手抚养过的幼崽,所以你别想着对她有任何龌龊不堪的思想,我绝不会容忍。」 芬里尔这番近乎宣誓主权的话,却彻底地惹怒了心高气傲的琥珀:「你有什么自古管控我喜欢谁?我当时又不知道她是桑晚,我就是一见钟情了,从前养育过她,和我那一天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琥珀这些年一心沉迷修炼,还未曾尝过情爱,但他的脾气火爆,感情方面却是炙热而单纯,在他眼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遮遮掩掩,反而要闹到全世界都知道的程度。 芬里尔的脸色一沉,四月的表情也不太好看,碧眸不住地转动,琥珀却忽然注意到了这只兔子,气势汹汹地拉住四月的衣领,野蛮粗暴地质问道:「当时你赶过去的时候,到底瞧见了几只兽人的容貌没有?」 桑晚不在,四月再也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冷笑一身,不卑不亢地偏过头去。 「经过我和芬里尔冕下的调查,得知那些僱佣兵兽人都经过易容,从外貌方面根本无从查起。但我还未能和他们交手,他们便已经释放烟雾弹趁乱逃跑,如果能够得知他们异能的详细特徵,或许还有办法,可只有那个时候在主人身边的紫珏知道,但他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我们根本不能和他沟通。」 紫珏却仍旧双眼空洞麻木地抱着他怀里的小熊,无论琥珀揪着他的衣领如何质问都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活死人那般,气急败坏的琥珀甚至想要狠狠地给紫珏一拳。 但琥珀带着火焰的手高高举起,他的骄傲却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单方面地殴打一个毫无战力的疯子,琥珀只能气急败坏地夺过紫珏怀里的小熊玩偶:「真正的晚晚都在你眼前被带走了,你还抱着这个假的玩偶做什么!」 随着玩偶小熊被琥珀暴戾地撕成碎片,死寂麻木的紫珏终于有了反应,他发疯一般地往琥珀的方向扑了上来,琥珀下意识地躲开,双腿还未彻底被医治好的紫珏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又顺着大殿的数十阶楼梯狠狠滚落,额头上触目惊心的血痕,留落了蜿蜒的一地。 第九十章 墨曜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 却犹如石子般激盪起千层浪:「可,你是,我的,伴侣。」 伴、伴侣? 桑晚愣在原地, 心底浮现出不敢置信的荒谬念头, 但这种荒谬念头的可能性已经被她自己下意识地驳斥。 和刚才初见墨曜的惊喜雀跃相比, 桑晚现在这副模样简直是把墨曜当成了洪水勐兽般避之不及, 她上下飞快地环顾了一圈封闭的房间,恨不得立刻刨个洞像耗子般避世地钻进去。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一直充当缩头鹌鹑的桑晚,终于忍不住打破这气氛奇怪的沉默,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反问道:「伴侣,就是指关系密切的同伴对吧?只是指我和大黑是好朋友。」 第181页 谁知桑晚满是逃避意图的话语,却被墨曜极其认真地反驳, 他像是个小学鸡般无比严肃地扳着手指数道:「伴侣,是我的妻子,配偶,老婆, 媳妇……」 「可是大黑,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桑晚百思不得其解。 在不见天日的万蛇坑底,她和墨曜相依为命地渡过了整整一年的时光。 那时的墨曜不知怎么回事沦落到了万蛇窟, 身为万蛇坑底的唯一兽人, 自从蛋壳里孵化出来就和其它几乎没有神智的蛇类魔兽一同长大。 当时的墨曜从没见识过外界, 和蛇类魔兽们一同茹毛饮血,风餐露宿地长大, 他心思淳朴单纯, 犹如株无人经管的杂草野生野长, 矇昧无知,野性未驯,不知道任何的廉耻礼仪。 所以桑晚觉得墨曜很听自己的话,喜欢缠着自己,甚至出乎常态的依赖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和墨曜都是万蛇窟底仅存的类人生物。 而墨曜虽然岁数成熟,心智却和一条刚破壳的小蛇差不多,从一开始那么喜欢和依赖自己,也只是类似于雏鸟情节而已。 那年桑晚被蓟苍带走,不得不和墨曜被迫分开之后,墨曜却从未停止放弃过自己,这令桑晚觉得十分震惊动容,然而感动之余,却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墨曜这般荒唐的话语,这令桑晚忍不住觉得这不过是墨曜的雏鸟情节在作祟。 桑晚平復了刚才震惊的心情,缓缓将自己的想法平和地讲述给墨曜。 期间墨曜一直安静地聆听着,猩红的竖瞳冰冷阴鸷,然而瞳孔之中的模煳倒影却永远都只有桑晚。 「所以大黑,虽然我很感动你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过找我,但你只是雏鸟情节作祟,错把找我的执念当成了这种荒谬的念头,毕竟……」 桑晚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般,她挣扎了许久才从唇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却无比地肯定。 「大黑,当时虽然你身体成熟却心智不全,而我却不过才六七岁,你对我的感情绝不可能是男女之情。」 桑晚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最后的总结,而墨曜紧紧地抿着嘴巴没有说话,似乎已经被她滔滔不绝的言论所劝服。 桑晚忍不住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太好了,她终于把墨曜走上歧途的误解扳回了正道,她仍旧像从前那般还是墨曜的良师益友—— 墨曜猩红的竖瞳静静地盯着桑晚,他微微偏头,泼墨一般的青丝随着倾泻于肩头,只听得他迷茫不解地开口,语气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委屈。 「可是晚晚摸了我的##,那里只能让伴侣摸的。晚晚既然摸了,难道不是和我立下誓约,愿意当我的伴侣吗?」 桑晚的瞳孔一缩,傻在了原地。 她觉得自己一定出现了幻听。 可是青天白日的,莫不是是她近日来太过劳累疲顿,否则怎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幻听? 见桑晚一副木愣呆傻的模样,墨曜还以为是桑晚不肯认帐,只得委屈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晚晚摸了我的##」 这下桑晚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听错或者出现幻觉了,桑晚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一脸的难以置信,情绪激动地质问道。 「大黑,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难道我摸了自己还会一无所知吗?大女人顶天立地,若是我当真做过,我绝不会否认。」 墨曜那双看起来阴鸷冰冷的猩红竖瞳,瞬时涌动着无数的惊愕惊喜,犹如无数赤色的焰火搅动盛放,他欢欢喜喜地撩起自己腰腹和蛇尾连接之处的腰链和装饰品,指着腰腹下方的两片逆鳞说道:「就是这里,晚晚摸了我的逆鳞。」 这两块逆鳞不仅排列的方向和普通鳞片相反,甚至连颜色也要更为浓重深厚一些,仔细一看便会十分地突出和显眼。 桑晚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从前她手贱摸了墨曜尾巴上逆鳞的画面疯狂地涌入她脑海,桑晚顿时满脸心虚,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回想起墨曜当时十分剧烈的奇怪反应,桑晚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两片逆鳞会是这玩意。 而身侧一股炙热炽烈的目光,犹如实质的火焰那般紧紧地盯着桑晚,桑晚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墨曜炙烈的目光戳出了一个大洞。 「大黑吶,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桑晚一脸的虚心冷气,只能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当时年幼的外表拿来当遮羞布,吶吶地解释道:「我当时年岁还小,根本不知道你的逆鳞是这样的存在。不懂事的年龄,又是无意为之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呢……」 明明刚才桑晚还一脸信誓旦旦,说只要自己做过就绝不会否认,可现下她闪烁其词,转弯抹角地又开始说当时年纪尚幼,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要否决伴侣的誓约了。 墨曜面上不显,黑色的蛇尾尖却恹恹地无力垂下,无力地搭落在地。 「咳咳咳。」桑晚清了清喉咙,为了掩饰着自己的心虚竟然倒打一耙,开始色厉内荏地指责墨曜,一脸故作沉痛失望地开口。 「大黑,不是我说你,结为伴侣是多么庄重肃穆的事情,你怎么能够如此轻率地就下决定?若是日后有其他雌兽摸了你的逆鳞,你岂不是也要因此和她们结为伴侣?」 墨曜惊愕讶异地瞪大赤瞳,黑色的蛇尾尖无措地搅动成一团,他张着嘴满脸焦急地想要解释,然而他只要情绪一紧张又开始结巴:「不,只,只给,晚晚,摸……」 第182页 桑晚看着墨曜这个小结巴着急万分,却磕磕绊绊地解释不清楚的模样,心底不由得浮起不忍和愧疚,她故作轻松地调笑道:「好了大黑,我不逗你了。我现在很严肃地告诉你,我很抱歉从前不懂事的行为让你误解,但是我不能成为你的伴侣。」 「为、什么……」墨曜殷切蹙迫地开口。 桑晚再不復之前的嬉嬉笑笑,变得一脸认真和严谨。 「大黑,先不说我心头还有很多未解决的遗恨缺憾。更何况我现在的境界还停留在领主阶级,我还有心嚮往着君王这等更辽阔的境界,现在不能耽于情爱,毕竟自古不立业,何以为家。更重要的是,我不觉得你对我并非男女情爱的喜欢。这不过是你的雏鸟情节作祟,至于伴侣的誓约,也只是那场意外搞出来的乌龙。」 墨曜墨曜的猩红的竖瞳不知何时已经浸布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角泛着湿润,像是蜕皮期蒙着眼睑的蛇蜕未曾羽化干净。 他很难过。 他并不是桑晚说的这样。 墨曜从蛋壳里孵化出来,就习惯了那不见天日和寂寥安静的日子,可每个一段时间,有时候会有人类或者兽人被羽族处刑,丢进了万蛇窟。 形形色色的人类或是兽人或是挣扎或是求饶,众生百态各有不同,而墨曜却沉默地盘踞在角落罅隙,冷眼看着他们被群蛇一拥而上地争先恐后地分食。 他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朦胧地感知到自己与蛇类魔兽不同,更和那些人类或是兽人相近。 可仿佛天生冷心冷情的墨曜并不在乎,也不关心,无比平静漠然地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的眼前。 但突然有一个存在,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枯燥乏味的生活。 那抹葱蔚洇润的莹翠绿芒犹如一道坠星般,点燃了沉沉如墨的夜色,她拼尽全力地突出蛇类魔兽的重围,只为了来到他的身边。 披荆斩棘,为他而来。 而桑晚摸了墨曜的逆鳞,更是让明白事理之后的墨曜,对桑晚那股发自动物本能般的喜欢转变了观念。 他知道自己的伴侣还年幼,小小细细的一只,可他会乖乖地等她长大。 桑晚见墨曜久久地不说话,只能狠了狠心最后说道:「大黑,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你我的想法了,你可以好好想想,你若是以后不想要和我来往做朋友,我可以理解,我现在收拾一下就走。」 墨曜的竖瞳一震,连忙惊慌地用尾巴尖缠住桑晚的小腿,结结巴巴地恳求道:「不,不,要走……」 他的爱,远比桑晚想像的深,知道的早。 无论桑晚如何坚定地拒绝,他都不会放弃。 就像是用数十年的时光,不辞辛劳和不曾放弃地找到她,墨曜愿意用余生,来安静地守望着自己认定的伴侣回头看他一眼。 第九十一章 尽管这几天, 桑晚一直被墨曜好吃好喝地将养着,但她仍旧遇到了一个十分头疼的难题。 那就是墨曜怎么都不肯松口放她离开。 「大黑,我就这样突然失踪了,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很担心的。你看我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咱们留个联繫方式, 你先放我回去好不好?」 墨曜这么多年为找她受了很多苦, 桑晚心底始终对他怀着份愧疚难安的情绪, 选择好声好气地跟墨曜商量。 「……不要。」墨曜黑色的蛇尾缠着桑晚的脚踝,他的声音带着沉闷的低落, 郁郁寡欢地垂着赤瞳,眼睫轻抖:「这样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桑晚像是哄小孩子般安抚道:「我都把提奈斯的位置告诉你了,大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玩呀。」 「……不。」墨曜紧抿着薄唇,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这几天来墨曜始终都把桑晚安置在这布设奢靡的房间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一日三餐都是让侍人直接送进房间,就连侍人送餐的时候,占有欲极强的墨曜都把桑晚牢牢地挡在背后,防备被外人觊觎他最心爱的宝藏。 而墨曜的黑色蛇尾巴尖一直缠绕在她的脚踝之处, 由始至终就没有松开过片刻。 桑晚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软禁在此的犯人, 脚踝处活脱脱多了一条无法挣脱的脚镣,而墨曜不仅不愿意松开缠着她的尾巴, 就连睡觉的时候, 他都盘踞成一坨趴在门口的地毯, 像是条看门小狗般守在那里,只是因为害怕桑晚会偷偷逃走。 桑晚见自己好话劝了半天, 墨曜却都不为所动, 她只能不高兴地板起脸, 神色阴沉地冷声质问道:「那你想要把我一辈子都关在这里?」 墨曜被桑晚兇巴巴的语气吓得呆愣了一下,墨曜一脸单纯憨厚,嗫嚅着反问道:「难道我不可以一辈子都和晚晚这样在一起吗?」 得,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桑晚只觉得一股不上不下的气流闷窒地堵在胸口,她强忍着憋屈,尽量平和地循循善诱着迷途的墨曜。 「大黑,你这样的想法是非常不正确的,是很危险的极端思想。我告诉过你,当时我被迫和你分开之后,羽族的圣子汀白为了让我给他治病,将我软禁在神殿了一年左右,这样不顾我个人意愿,强制剥夺我自由的行为,让我深恶痛绝。」 这番话桑晚的确半个字都没作假,否则当年她也不会冒死逃脱。 紧接着桑晚便疾首蹙额,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所以大黑,你一定要做出这样的行为,让我这样讨厌你,厌倦你,甚至对你恨之入骨么?」 第183页 桑晚的话音未落,墨曜本就相较于常人更加苍白的脸庞,顿时更是血色全无,变得一脸绝望的惨白。 他心里既着急又害怕,面对桑晚却每每紧张的时候就开始结巴,尾音带着难掩的惊惧和祈求:「晚晚,不,不要,讨厌,我。」 「那你就放我离开,咱们还是好朋友。」桑晚语气温和,谆谆教导着:「那一日你说的胡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毕竟你还没分清雏鸟情节和爱情的区别。当然了,若是你觉得咱们因为这件事,以后当不了朋友,我也可以理解。以后需要有帮忙的地方就来找我,我肯定尽力而为。」 桑晚前半截让她离开的话,让墨曜纠结迟疑地咬着嘴唇。 当墨曜听到后半段桑晚说做不了朋友的时候,墨曜立即紧张地打断她还未说完的话,慌张无措地摇着脑袋,急得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像豆子似地往外蹦跶:「不,不,不……」 桑晚见墨曜如此地慌急惊惧,掌控了主动权的她继续耐心引导道。 「那我们先不提其他复杂的问题。大黑,你要是不想我讨厌你,别把我关在这里,就这么简单。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空气沉寂静默了良久,墨曜才终于肯让步,他猩红的竖瞳明明看起来如此地冰冷阴鸷,令人毛骨悚然,他的语气却像是无辜的小羊羔般,委屈巴巴至极:「那,晚晚,带着我,一起走。」 「这……」桑晚略略思忖了一番,沉吟道:「我倒是没什么好反对的,但我还有几个想要找的人,你跟着我可要到处乱跑,你家大业大的,如今管辖的领域和子民可怎么办?」 「不要了。」墨曜眨巴着赤色的竖瞳,他不紧张的时候说话还是很顺熘的,轻飘飘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以后回来,谁敢不服气,就直接杀了。」 ……桑晚可算是知道墨曜怎么打天下了,如此地粗暴野蛮。 一直叫嚷着要走的桑晚,此时此刻倒开始犹豫了:「要不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走,或者仔细地统筹布局好这里的部下和管控的条约,不然你要是拍拍屁股就直接走了,你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都被别人鸠占鹊巢了可怎么办?」 墨曜极其干脆爽快地开口,一副丝毫不担忧的模样:「他们不敢。」 ……好傢伙,墨曜平日里到底是有多兇悍残暴,这才让下属们丁点谋逆不敬的想法都没有。 开始脑补的桑晚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忙不迭询问道:「大黑,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哇?」 墨曜的表情却开始迟疑起来:「这几天,不太方便。」 他略微停顿了一瞬,赤色的瞳孔有羞耻的情绪一闪而逝,才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轻声开口:「我的易感期差不多要来了。」 桑晚怔了怔,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语的她一脸好奇和迷茫:「易感期是什么?」 墨曜却一副有难言之隐,羞于开口的模样,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只是双颊绯红地摇了摇头。 桑晚只好不再追问,她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等你好了咱们再一起走。为了以防我的朋友们担心,大黑你先派人去提奈斯,给他们传递个消息好不好?」 墨曜大多时候在她面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这时候脑壳倒转得很快,他不紧张的时候说话也很是流利聪敏:「我这个易感期……等不了几天就会好的。若是派人过去传递消息,恐怕你的朋友们得知你的下落,会不安分地过来寻你,到时候中途不慎错过,反倒麻烦了。」 桑晚不禁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大黑,你说的很对。那等你易感期过去了,我们就直接出发去提奈斯。」 *—————————————— 河倾月落,斗转参横,夜色将尽时分。 墨曜一直趴在金丝银线修成的地毯上睡觉,但蛇尾巴安静盘踞成一团的墨曜突然起身,像是做贼般轻手轻脚地掀开厚重的门扉,像是怕吵醒桑晚一般悄无声息地熘出了门外。 然而向来雷打不动,睡得犹如头死猪一般的桑晚却勐然惊醒,或许是这几日她始终担忧着身在提奈斯的朋友们,有着心事的她竟然变得浅眠。 桑晚从软床上勐然坐起来,在晦暗的光线中费力地张望了一会,门口的地毯却不见墨曜那熟悉的身影,这不禁令桑晚起疑。 桑晚赤着脚踩在精緻华美的地毯上,在夜色中推开了布满繁复花纹的门扉,头一次见识到门外的长廊。 「大黑?」桑晚有些奇怪地轻声唤道,却只听到她寂寥的回音。 桑晚带着困惑,只能漫无目的地顺着长廊往前走去,忽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拐角处的一个房间,房门在浓于无边的黑暗中虚掩着。 桑晚满腹疑虑地走近,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一边轻喘,一边重复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缠绵旖旎,字字都带着缱绻浓厚的情意。 作为一个成年人,上辈子是能够接触手机电脑网的花花世界,而这辈子的人类世界更是有升级版的光脑,桑晚虽然还未经歷过男女之情,但其实该懂的常识也差不多都知道。 尴尬撞破的桑晚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她狼狈逃窜的声音却很快引起了房间里之人的注意,一双猩红的竖瞳在夜色中泛着雾气,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慌张无措地瞪大。 第184页 *—————————————— 桑晚将头像鹌鹑似地埋在枕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尾巴摩挲的声音轻微地从耳边传来,墨曜却只是安静地守候在她的床边,没有说话。 桑晚勐然将枕头掀开,墨曜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般,满脸不安和害怕地低垂着眼睛,他一紧张就又开始结巴:「晚晚,我,平时,不这。易感期,我难受……」 「易感期到底是什么?」桑晚这会也早已平復了心情,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正常问道。 墨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桑晚的神色,见她不似生气,似乎也没有因此讨厌他,才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其实易感期,就是我们兽人的发情期……成年的雄性兽人,如果一直没有伴侣的纾解,每年都会有几次发情期……」 桑晚这才恍若大悟,虽然还是觉得尴尬,但毕竟这是兽人天生的习性,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朝夕相处的四月,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四月也总有两三天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且那个时候会特意相隔她一段距离。 桑晚一直觉得奇怪,但询问过几次,四月每次也是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清楚原因。 忽然桑晚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勐然一变,她感觉到一股窘迫的情绪席捲全身,和刚才撞见墨曜的尴尬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前一段时间,患了疯病,对外界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紫珏那天会如此的奇怪,满脸通红地用狐狸尾巴缠着自己的腰腹。 甚至还…… 桑晚尴尬得用脚趾快要抠出芭比的梦想豪宅。 而就在同一时间,额头蒙着纱布的紫珏勐然睁开眼睛,双眼闪烁着奇怪的情绪,犹如幽灵般恍惚地从床上勐然坐起来。 守在身侧,正在打瞌睡的侍人勐然惊醒,连忙匆忙地跑出去通知其他人。 紫珏眨了眨紫水晶一般魅惑的眼睛,眼前好似有光影交错,无数扭曲的画面与声音交织着一闪而逝。 他变得疯癫,神志不清的那些日子,如同蒙了层薄雾的回忆慢慢无比清晰地展开眼前。 晚晚,他的晚晚来找他了…… 忽然紫珏像是想起了什么,身躯勐然一僵,双颊变得滚烫起来,回想起那日他的发情期忽然降临,疯了的紫珏完全没有了礼仪廉耻,只知道自己难受得紧,不顾不管用尾巴缠着桑晚,甚至还不依不饶地用……蹭着她的手。 同一时刻,不同的地点,回想起往事的桑晚和紫珏都尴尬地将脑袋蒙在了被子里面。 第九十二章 尽管已经是半夜时分, 但一得到消息,芬里尔,琥珀,四月, 还有阿蜜莉雅和罗纳德夫妇都连忙急匆匆地赶来了紫珏这里。 眼见把自己蒙裹在被套里, 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漾着复杂的情绪, 表情凝滞痴呆的紫珏,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完了完了, 这只老狐狸怎么看上去跟之前相比,好像变得更加地疯疯癫癫了?」琥珀有些崩溃地捂着脑袋,心虚慌张地开始吱哇乱叫。 芬里尔低嗤一声,眸底满是嘲讽:「你自己闯出来的祸,自己解决。」 「唉, 若是让主人知道琥珀冕下将紫珏大人伤成这样,她一定会厌恶和憎恨您的。」 四月装模作样地深深嘆出一口气,轻飘飘说出的几句话却让琥珀浑身炸毛。 「我没想过要伤紫珏!」琥珀虎耳外圈的绒毛肉眼可见地炸开,他咬牙切齿地狠狠道。 「我虽然不是个好人, 也犯不着去欺负一个毫无战斗力的疯子!当时只有紫珏这个目击者在现场, 可他却只是抱着那只小熊布偶,疯疯癫癫地说些胡话。我实在是烦躁, 只是想要把那个玩偶拿开, 他却发疯一般地扑上来, 然后自己没站稳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琥珀的聒噪让芬里尔不耐地皱起眉毛,他沉声道:「你应该庆幸紫珏额头的伤口并不致命, 否则不止我无颜面对晚晚, 你自己也亲手葬送了一条性命。」 琥珀下意识地还想反驳, 阿蜜莉雅却忍不住担忧地开口道:「你们不要再拌嘴了,还是快叫医师来给紫珏看看情况。」 芬里尔微微颔首:「我已经传召了医生,但事发突然,又是深夜,我喊侍人再去催催……」 「不用。」一道喑哑的声音打断了芬里尔的话。 众人眼露震惊,齐齐地望向那个黛紫色的身影。 尽管现在走路还有些不便,但紫珏脸部的伤痕已经在桑晚连日来的治疗之下痊癒得差不多了,早已恢復了从前的姣丽蛊媚,艷冶柔媚。 此时此刻紫珏微微敛眉,语气平和而沉静,再不復之前从前疯癫的模样 众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还是琥珀情绪激动地上前一步,不敢置信地失声叫道:「你,你的疯病好了?」 紫珏魅惑人心的紫眸上挑,冷笑一声,语气颇有些尖酸的阴阳怪气:「那还是要多亏了你,我不从楼梯上摔下来,或许也不会恢復正常。」 芬里尔比在场的其他人要冷静理智很多,他不由得沉声发问:「紫珏,你还有之前生病时候的印象吗?」 紫珏的表情略凝滞了一瞬,他硬着头皮将之前发情期的时候,缠着桑晚的回忆强压下去,紫珏知道芬里尔是关心桑晚的下落,而他何尝不为桑晚的失踪忧愁和挂念着,忙不迭说道:「那几个僱佣兵异能的详细特徵,我都记得。」 第185页 连日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芬里尔终于由衷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有了线索,现在就可以发动我手下的势力循着痕迹脉络找到晚晚的踪迹。」 *——————————————— 得知那几名僱佣兵的异能特徵之后,几人不眠不休地搜集线索,再联合各路边城发现的蛛丝马迹,众人总算大致规划出了一条桑晚被带走的路线。 「线索断在了埃斯比约河的附近,埃斯比约河的对岸似乎是一条蛇类兽人管辖的领域。」 芬里尔有些不确定地皱起眉毛,眸底布满疑虑重重:「那蛇人好像名唤墨曜,我听闻他性情暴戾,手段阴毒残忍,晚晚究竟怎么会招惹和开罪了他……」 琥珀最是急性,急不可待地就要招揽着自己的下属冲到墨曜的地盘去大干一场,哪怕为此开战也在所不惜。 「芬里尔你还在这里磨磨唧唧什么,我现在就回我的地盘点兵选将,咱们直接杀到埃斯比约那里去。」 还不等皱着眉头的芬里尔说什么商量计谋的话,琥珀就走路带风似地沖了出去。 芬里尔眼皮一跳,只觉得琥珀这个不靠谱的盟友不似帮手,更像是拖后腿的累赘。 但现下他和琥珀同为君王,联手对上那条蛇人应当是稳操胜券,只不过芬里尔最担心的就是被掳走的桑晚现在有无大碍。 且不说桑晚有无吃饱喝足,受热挨冻,就是她身上有个蹭剐芬里尔都要肉痛好久,若是被掳去的桑晚,在那个素有恶名之称的墨曜手下遭遇了什么难以想像的苦痛…… 芬里尔心头一跳,银色的睫毛轻颤,额蹙心痛地垂下眼睛。 一想到桑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踪,若是桑晚真有什么好歹…… 芬里尔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 就在芬里尔愁绪满怀,忧心忡忡的时候,却有侍人一路小跑地过来禀报:「冕下,有一条君王阶级的蛇类兽人,指名点姓地要与您会见。」 芬里尔瞳孔一缩,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视为宿敌的墨曜竟然会亲自上门来挑衅自己。 一向沉静镇定的他失了理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却在看到墨曜身侧那个披裹着斗篷的熟悉身影之时,瞳孔一缩。 *———————————————— 桑晚笑眯眯地给芬里尔长话短说地讲述了一番缘由,期间墨曜丝毫不顾忌有外人在,赤色的竖瞳如同往常般,一直眨也不眨地盯着桑晚,十足的痴汉像。 芬里尔心底不快,面上却是神色淡淡并不显露,嘴角噙着凌厉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一股身属于桑晚大家长的姿态显现:「他就是晚晚之前提过一嘴的大黑?」 「对。」桑晚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连忙用手肘捅了捅墨曜的肚子,示意他礼貌些打个招唿。 墨曜极其敷衍地和芬里尔打了个招唿,目光又立即炙热地流连回桑晚身上,蛇尾巴尖依赖地缠上桑晚的脚踝。 芬里尔只觉得此情此景万分碍眼,一股闷窒的憋屈堵在他的胸口,嗓子眼像是煳了棉花般透不过气来。 芬里尔不由得冷笑一声:「墨曜冕下如此专横跋扈地强行掳走我家晚晚,可曾考虑过晚晚是不是会担惊受怕?又何曾想过她的亲朋好友是不是为此会日夜不安?」 芬里尔故意地加重了他家晚晚几个字。 晚晚,是他的。 芬里尔的敌意如此明显,让墨曜不高兴地眯起猩红色的眼睛,赤瞳沁满了毫不掩饰的悍戾,竖瞳阴鸷而冰冷,犹如寒沁未眠,幽夜点星,分叉的殷红蛇信微微探出:「我只是想晚晚,我是晚晚的伴……」 「好了好了,小芬,这件事的确让你和大家都担心了,」桑晚眼见气氛不对劲,连忙打断墨曜即将脱口而出的炸弹,她忙不迭追问道:「紫珏没事吧?阿蜜莉雅和罗纳德一家也还好吧?」 芬里尔只能如实说道:「那一日你失踪之后,紫珏作为唯一的证人却还是那副疯疯癫癫,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样子,琥珀气急败坏地抢走了他怀里的小熊,紫珏发了疯一般地要夺回来,却不慎从高阶滑落,额头磕了一个大洞。但倒是因祸得福,竟然恢復了正常。」 桑晚提心弔胆地听着前半段,直到亲耳听到紫珏恢復如常才喜出望外地瞪大了眼睛:「真的,那太好了!紫珏额头的伤还好吗,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忽然桑晚停顿了一番,表情是难以掩饰的意外:「琥珀竟然也在这里吗?他之前没有认出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是桑晚吗?」 桑晚提起琥珀这个名字,芬里尔本来有些不悦,但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不好,琥珀那个急性子,恐怕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回他管辖的领土要出兵讨伐墨曜了,我现在就让人去通知他。」 眼见芬里尔已经开始嘱託身侧的家臣和亲信立即出动,芬里尔却有些头痛地捂着额角:「琥珀这缺心眼的蠢货向来喜欢和我作对,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信我。」 桑晚虽然想去看紫珏,但眼下琥珀这件事却更要紧。 桑晚回想起之前琥珀没有认出她,甚至差点误杀自己的往事,琥珀这个人性情实在太过火爆冲动,她只能表情复杂,不确定地开口:「若是他亲眼见到我呢?」 *————————————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鬼话?晚晚已经被送回来了?莫不是芬里尔这个怂货不想开战的藉口?」 第186页 琥珀一脸拽相地抱着双臂,果真如芬里尔料想得那般,并不愿意相信他。 此时此刻琥珀已经火急火燎地行到了一处满是绣球花盛放的巨大草甸,眼看离自己所统辖的领域边境已经不远,琥珀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拔腿就走。 「琥珀!」一道渺落的女声遥遥传来,陌生却又熟悉,琥珀身躯一僵,瞳孔颤抖地盯着远处那个眇小微细的黑影。 琥珀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化为巨大的老虎原型,皮毛油光华亮,在绚焕的阳光之下泛光,布满的黑色纹路犹如泼墨倾倒,耀眼而高贵。 这只强大而美丽的生物不顾往日的高贵与骄傲,四爪刨空飞腾,疯狂地奔向远处那个他朝思夜想的人影。 此时六月杪夏,熙色韶光正好,明媚热烈的日光照耀着大地,蝉始鸣,菡萏为莲,桐花馥,凌霄结。 大片大片的绣球花挤成了烂漫的海洋,交横相错,如此地绚焕耀眼,绣球素有无尽夏的别名,正如热烈张狂的夏日,灿烂耀眼地在记忆里无尽绵延。 而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琥珀,似乎永远都和无尽夏一样地张狂肆意。 巨虎甚至不顾一切地淌水穿过了横跨在中间的长河,而跨过河面之后,他和桑晚之间横亘着无边无际的绣球花海,老虎有些吃力地挤过纵横交错的花枝叠影,随着他急速前行,身侧不断有乱花枝叶飞溅而起。 巨虎浑身的皮毛早已经狼狈地湿透,沾染着淡蓝色和浅紫色的绣球花瓣,浑身狼狈再不復从前的高傲,他却仍旧像没有察觉一般,只直直地奔向桑晚。 在跨越重重天堑,歷经险阻之后,巨虎在白光显现化为了那个金髮黑皮的青年,犹若掌管太阳的神明一般步步逼近,甚至还没有站稳就不顾一切地抱紧桑晚。 琥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角微微泛红,他像是想笑却又想哭,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桑晚无奈地低低一笑,给琥珀拂去肩头上细碎的花瓣。 琥珀和桑晚在绣球花海中相拥的美好画面,却让芬里尔和墨曜的脸色同时变得无比的难看。 第九十三章 当紫珏那双犹如紫水晶一般剔透的眼睛勐然抬眸之时, 桑晚竟然失神了一瞬。 原本疯癫的紫珏空有绝世美貌,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却让他犹如一个精緻的人偶,空有皮囊却无魂灵。 而现在紫珏那双魅惑人心的含情眼微微上挑,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堆砌着绝代风华, 什么都不做只是含娇倚榻, 便掩映生姿, 媚骨天成。 「紫珏,我来给你看看额头的伤。」桑晚微偏过眼睛, 有些吶吶地小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现今竟然下意识地偏过头,不敢直视紫珏。 自从那一次紫珏发情期的事情之后,桑晚总觉得面对紫珏很尴尬。 紫珏的目光近乎贪婪,仔细打量着桑晚如今的模样。 从前缩在他怀里, 那么一只小小软软的幼崽,如今竟然已经成年,出落成一个漂亮的人类雌性了。 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却突然长得这样大了, 这种感觉让紫珏觉得很奇妙。 「紫珏, 你现在病好之后,对之前的那些事还有印象吗?」桑晚手心微抬, 一边为紫珏治癒额头磕破的伤口, 一边忍不住问道。 紫珏的身躯一僵, 表情有些僵硬地笑道:「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印象了。」 毕竟回想起他抱着个小熊玩偶疯疯癫癫的模样,心傲气高的紫珏自己都觉得丢脸。 紫珏慌乱心虚的神态很明显是在说谎, 但根本不敢直视紫珏的桑晚不仅没有发现, 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直悬吊着心的桑晚终于放松地唿出一口气, 毕竟那件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了,而现在紫珏既然不记得,正好就让那件事永远地尘封。 但其实自从紫珏恢復记忆之后,几乎所有回忆的细枝末节,其实都如同蒙着薄雾的玻璃窗被擦干净,无比的清晰。 直到桑晚离开之后,紫珏不再是刚才那副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不復矜贵优雅的模样,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般通红着脸庞,捂着眼睛把自己蒙进了被褥,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剧烈地摇晃着。 从前的紫珏因为双腿生来不足,残疾和瘫痪的双腿让他的脾气十分古怪,哪怕有着过人的实力和绝世的容貌也让很多雌性敬而远之。 但喜怒无常的老狐狸却头一次有了春心萌动的感觉,他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只觉得跳动的心脏化成了一头活蹦乱跳的小鹿,在他的胸腔里胡闯乱撞。 紫珏的眼睫微颤,眼尾沾染着犹若春半桃花的薄红,脸颊同样泛着绮丽的绯色。回想起那一天,她温柔地安抚着他,让他难以纾解的燥热有了开释。 晚晚的手好小,却很软。 紫珏知道自己彻底栽了,余生僕僕而赴,再也走不出她的眼睛。 从此他怀里紧抱的白月光,变成胸口如血的硃砂痣。 *———————————————— 「主人,四月这些日子好担心你,觉都睡不着。」四月的碧眸沁着雾蒙蒙的水汽,灰色的兔耳朵耷拉着,就可怜兮兮地像从前那般往桑晚怀里蹭。 一股凛冽的杀气和威压勐然袭来,四月下意识地抬眸,只见一双猩红的竖瞳沁满幽深的寒气,正阴狠狼鸷地冷冷盯着他。 第187页 四月连忙瑟瑟发抖地往桑晚怀里缩,小声嗫嚅道:「主人,这位冕下好可怕……」 桑晚摸了摸四月的兔耳朵,柔声安抚道:「大黑只是看上去长得凶,他脾气很好的。」 而桑晚口中脾气很好的墨曜,正满眼阴鸷地盯着四月,恨不得化为巨蟒原型,把眼前这只不知好歹的兔子一口吞下。 琥珀同样是个直肠子暴脾气,非常看不惯四月这只公兔子如此一副做作矫情的模样,他不爽的神态很是明显,如果不是碍于桑晚在场,甚至想要直接动手把这只兔子揍得半死不活。 琥珀上前几步,故意想要挤开围在桑晚身侧的墨曜和四月,却不慎用力过勐,撞开墨曜和四月的同时差点把桑晚带倒,还是心细沉静的芬里尔连忙上前几步,摁住桑晚的肩膀把她带进怀里。 一向嚣张跋扈的琥珀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如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芬里尔警告似地冷冷看了一眼:「差点误杀晚晚的蠢货。理她远一点。」 这个窘事要被芬里尔这个小人捏在手里一辈子了,琥珀登时又急又气,无措地涨红了脸,向来骄傲的他低垂着眼睫,低声下气地向桑晚解释道:「这么多年没见,我又以为你死了,当时真的没有认出来是你。」 其实这件事桑晚可以理解,毕竟数十年过去,阿蜜莉雅当时也没有认出她,而罗纳德都快不记得她这个人了。 毕竟芬里尔这种一眼就认出她的只是特例。 桑晚刚想安慰愧疚难过的琥珀几句,却被芬里尔直接强势性地拉走。 「晚晚,我们走。今天如此劳累,还被他们不懂事地缠着胡闹。你被墨曜带走的日子肯定没吃好也没睡好,我给你现做份夜宵吃,等会再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听见有宵夜,桑晚顿时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只留下身后满脸不爽,咬牙切齿的几只。 *—————————————— 之前的兽潮已经在芬里尔的管控之下有惊无险地过去,提奈斯恢復了平静,而桑晚这几天稍作休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想要动身去格兰维尔海域找到阔别多年的奥奈蒂斯。 但有一个地方,却让桑晚感到犹豫和纠结。 她虽然感念秋箐的恩情,想要再见到秋箐,但汀白的存在却让她迟疑。现在回想起这个手段暴戾却又身世悽惨的圣子,前面几次对她出手,后面却对桑晚多次破例,有求必应。 桑晚对汀白的情绪复杂,说恨倒也没有恨他到要报復回来,确也极其地不喜欢这个圣子汀白。 但格兰维尔海域和羽族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桑晚只能选择其一,芬里尔看出她的为难,便让她先选择一个,剩下的一个地方可以派人帮桑晚去打探和传递消息。 芬里尔的提议可以说正好遂了桑晚的心意,毕竟桑晚只想见到秋箐,却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圣子汀白,而派人去打探消息可以很大程度地避免她和汀白的撞见。 而选择去格兰维尔海域,也有途中四月可以回他的故乡探望的缘由。 桑晚已经动了念头想要出发,这几天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行囊。 一直从人类家中就跟着她,且近身服侍她的四月,不必多说是要一起走的。而无时无刻不缠着她的墨曜,也像块黏皮糖似的根本甩不掉。 但桑晚没有想到,出发的那一日,她以为只是要相送的芬里尔及其自然地跟在了身后,琥珀气势沖沖地就要挤开她的身边的墨曜和四月,而紫珏也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追出来。 桑晚忍不住摆手劝道:「紫珏,你的腿还没有完全好,要不还是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而小芬和琥珀身为日理万机的君王,就不要跟着我浪费时间了吧……」 「晚晚是嫌弃我的腿不好,才不乐意我跟着你么。」紫珏满脸失落,恹恹地垂下那双魅惑人心的紫眸,声音很轻,却漫彻着难以言说的伤悲:「乖崽大了,如今不需要哥哥了。」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天生的茶艺手段比起四月来不落下乘,三句话,直接就让桑晚为他慌张起来。 「不、不是的!只是怕舟车劳顿辛苦了你。我怎么会嫌弃紫珏,你的腿会好的,很快就能站起来了,那紫珏就和我们一起吧,正好我也继续给你调理双腿的旧伤。」 紫珏状似矜持地点头,上挑的含情眼却笑得快要眯成了一条缝。 芬里尔则一脸理所当然,他语气平淡的几句话则直接让在场的雄性兽人黑了脸:「他们做事情都粗疏大意的,让他们照顾你,我不放心。」 琥珀则一脸愤愤不平,急得开始跳脚甩尾巴:「我不管,你别想着只把我一人丢下!」 桑晚:「………行吧,都一起走行了吧。」 于是在阿蜜莉雅和罗纳德外加三小只崽子的热情欢送之下,热热闹闹的一行人开始出发。 但人多了,一路上可以说是热闹得鸡飞狗跳,闹哄哄得就没安静过片刻。 墨曜习以为常地用尾巴缠着桑晚,四月直接化身可爱的垂耳兔原型往桑晚怀里钻,老狐狸紫珏哎呀哎呀地叫唤着脚疼,芬里尔和琥珀两个老对头则是开始争锋相对。 但芬里尔和琥珀一个性情内敛沉静,一个则素来傲娇嘴硬,不比其他三只会理所当然地和桑晚贴贴,拉不下老脸来争桑晚的宠,总是被四月和紫珏邀宠献媚,还有墨曜用尾巴紧紧缠着桑晚的模样气得半死。 第188页 眼见格兰维尔海域越来越近,墨曜终于忍不住有些委屈和吃醋的开口问道:「晚晚,朋友,是公的,还是母的?」 他若是早知道晚晚这些朋友都是些年轻气盛,而且还没有伴侣,甚至对晚晚有觊觎之心的雄性兽人,杀了墨曜都不愿意陪着桑晚来找这些所谓的朋友。 几只不同颜色的眼睛顿时齐刷刷地盯着桑晚。 桑晚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她挠了挠后脑勺:「秋箐是对我有恩情的姐姐,既貌美又温柔,她若是还单身,我倒想把她介绍给你们做我的嫂子。至于奥奈蒂斯,它还是条尚未分化的人鱼,应该算没有性别的。」 听见桑晚的『朋友』是一只雌性鸟类兽人,还有一条不男不女的鱼尾巴,如临大敌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第九十四章 有海鸥魔兽拍打着翅膀穿梭在辽阔的云端, 绕着放下风帆的渔船滑翔,清脆的叫声响彻天际,港口往来的人群拥挤吵闹,空气中瀰漫着海风咸湿的气息。 海边的阳光强盛, 身为人类不得不掩人耳目, 只能披裹着斗篷的桑晚更是觉得闷窒, 像是株在毒辣日头下失去水分的藤蔓, 焉萎地耷拉着脑袋。 「主人,再坚持一会就好了。芬里尔冕下已经去联络落脚的旅馆和出海的航船了。」 四月的兔耳微微摇晃, 他和芬里尔同属比较细心的性格,连忙从储物囊里面拿出来并撑开一柄遮阳伞。 有了伞荫阴影的庇佑,桑晚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多谢你,四月。」 然而其他的兽人却变得不快起来,毕竟遮阳伞就那么屁股大一坨的地方, 除了给桑晚撑伞的四月几乎已经没了空地。 墨曜眯起猩红的竖瞳,以一种强势嚣张的姿态蛮不讲理地强行挤进伞里面,盘踞的尾巴紧紧缠着桑晚的小腿,顿时让伞下的空间变得稀薄起来, 四月不高兴地撅起嘴巴:「主人, 你看他……」 本来照常这种情况,桑晚会口头教训两句恃强凌弱的墨曜。 但今天桑晚实在是被晒得没什么精神, 恹恹地安抚道:「四月乖, 变成原型跳到我肩膀上吧, 让大黑打伞就是。」 四月在几只兽人不善的目光中,化为了只有巴掌大小的棕毛垂耳兔, 跳到了桑晚的肩膀上面。 能够让桑晚抱着并且亲昵地贴贴, 也只有原型玲珑小巧的四月可以办到了。 琥珀简直嫉妒得快要面容扭曲, 从前他最喜欢用脑袋蹭桑晚的手掌,或者用尾巴缠着桑晚的小腿,如今这两个地方却被墨曜牢牢地占据。 「你不要摸他们……只能……」只能摸他! 然而琥珀的脸庞憋得涨红,傲娇嘴硬的他涨得脖子青筋暴起,却愣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后半句。 可以在其他人面前坦言自己对桑晚一见钟情的琥珀,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在桑晚面前完整地说清楚一句话都费劲。 有手杖点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紫珏杵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的双腿是生来不足,但原本瘫痪的双腿在桑晚这段时间的治疗下已经好了许多,如今已经可以杵着拐杖,不需要搀扶自行走路了,等再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他的双腿就可以和常人无异。 紫珏手里捏着一支还冒着寒气的雪糕,心疼地看着精神萎靡的桑晚:「晚晚是不是热坏了,想要吃支雪糕吗?」 桑晚的眼睛一亮,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五官很快皱成了一团,苦兮兮地小声嗫嚅道:「我今天已经吃了一支雪糕,小芬说了不准再贪嘴吃第二只。」 紫珏颇不在乎地摆摆手,满眼宠溺:「这只臭狼这时候又不在,你管他做什么,一天天真是给你定的臭规矩多。」 桑晚有些心虚地探头左右观察了一番,周围虽然人潮涌动,但好似没有芬里尔那熟悉的身影,她连忙接过雪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香甜的奶油气息携裹着寒气闯入干燥闷热的口腔,桑晚忍不住餍足地舔了舔唇角。 眼见大家都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桑晚举着雪糕的手忍不住变得僵硬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吃独食,羞赧地吶吶道:「你们也想吃是吗?我们一起去再买几只吧?」 就在桑晚要拉着众兽人去商店的时候,忽然蹲在桑晚肩膀上的垂耳兔失声提醒道:「主人,芬里尔回来了!」 眼见那道高大硕长的身影越来越近,桑晚捏着手里的沦为罪证的雪糕,像是个被老师抓到干坏事的学生,顿时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这可怎么办?」」 紫珏安慰道:「晚晚,不怕,我给你挡在前面,快躲在我后面把雪糕吃了。」 「来不及了,小芬马上就要走过来了。」桑晚欲哭无泪,左顾右盼想要把手里的雪糕丢掉。 「那就去那边的房子后面躲起来!」琥珀出了个欲盖弥彰的馊主意,想要抓起桑晚的肩膀就跑,却不慎拉扯到了趴在桑晚肩膀上的四月的兔耳朵。 垂耳兔吃痛,张口就是狠狠咬一嘴,琥珀看着自己虎口的两个血洞,气急败坏地就要撸起袖子干架,慌乱中却踩到了墨曜的蛇尾巴。 自己柔弱的尾巴被狠狠来上一脚,墨曜眯起猩红的竖瞳,殷红的蛇信吞吐,不是善茬的他竟然直接张嘴,露出两颗尖锐藏着剧毒的獠牙,就要给琥珀来点教训。 一片混乱的推搡拉扯之中,连遮阳伞都难以倖存地被撕成了碎片,幸好他们倒还是有分寸,不真刀实枪地使用异能和魔力,只是动动拳脚。 第189页 眼前一阵高大的阴影站定,完全地覆盖住了自己,桑晚心虚地抬起眼睛,讪讪地笑了笑:「小芬,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已经联络好落脚的旅馆和出海的航船了吗?」 芬里尔眼皮一跳,自己不过离开片刻,这里就又闹得鸡飞狗跳。 芬里尔听见桑晚说话,淡淡地瞥了一眼桑晚:「下次说话前,记得把唇角的雪糕擦干净。」 桑晚身躯一僵,满脸都是被戳破后的心虚,她忙不迭抬头,下意识地想要找个挡箭牌护住自己,然而挡箭牌们却都被捲入了干架的风波。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桑晚像是个四肢僵直的木偶般不敢动弹,浑身生硬地直直盯着芬里尔。 芬里尔极其自然地收回手,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指尖沾染了桑晚唇角的秽物,用储物囊里的帕巾从容不迫地擦干净自己修长的手指,随即又好整以暇地看向桑晚:「手伸出来。」 ……被看穿了。 桑晚乖乖地伸出藏在斗篷下面的双手,不仅捏着明显的罪证雪糕棍,甚至连指缝都残留着雪糕融化之后黏腻的痕迹。 芬里尔又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巾,慢条斯理地把桑晚的手指都细緻认真地搽干净:「今天天气确实很大,等会我给你做几个冰袋。」 「谢谢小芬。」劫后余生的桑晚深深地唿出一口气,芬里尔又伸出手来握住桑晚,明明是拉手的暧昧动作,芬里尔却一脸的正经严肃:「凉快吗?」 芬里尔的冰系异能让他全身简直都像是行走的冰块,桑晚忙不迭点头,随即就被芬里尔拉着往前走:「我们去旅馆,不必管他们。」 芬里尔倒是想把后面的蠢货们都丢下,然后向来最痴汉的墨曜就连干架都不忘随时盯着桑晚,一见桑晚要走,比小狗还黏人的墨曜连忙扭着蛇尾巴追上来,他一爬走,剩下的人也慌里慌张地追上来。 墨曜满眼阴鸷地盯着芬里尔和桑晚交握的双手,在桑晚望过来的时候却像是有两副面孔,用尾巴尖委屈巴巴地缠上桑晚另一只手:「我,也是冰的。」 毕竟蛇类是冷血动物,就算是酷暑难耐的时候身体也是冰凉的,更逞论他布满鳞片的蛇尾更比毛茸茸的兽人占了优势。 剩下的毛茸茸三只不似墨曜这种冷血动物,又没有芬里尔那样的冰系异能,眼见错失良机,只能咬牙切齿地生着闷气了。 *———————————— 一个颜色鲜艷,红黄绿三种颜色相交的小皮球咕噜噜地滚落到了远处,却被一双犹如凝霜鞠雪的素手缓缓捡起。 这样的场景,就像很多年前,她的小皮球被一只人类幼崽捡了起来。 圆脸大眼的可爱少女惊愕地抬起头,少女桃腮杏面,肉嘟嘟的脸颊还略带着几分婴儿肥,但却难掩她生得妍姿俏丽,香娇玉嫩。 而眼前披裹着斗篷的人慢慢取下兜帽,像是从前那般熟稔地唤她:「兜兜。」 少女身后的灰色尾巴微微一抖,像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类会知道她的名字,像是从前般迅捷地躲在了树干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瑟瑟发抖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女人,身后还站立着几只身材高大,威压骇人的陆地雄性兽人。 桑晚眼看兜兜的性子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忍不住笑道:「兜兜,我是桑晚啊。」 少女的瞳孔一震,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她手忙脚乱地飞扑过来,直直地撞进桑晚怀里,兜兜一直无比想念自己的童年玩伴,当即就眼含热泪地哽咽道:「尊上说你回家了,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再见到你,你家在哪里啊,为什么突然就回去了,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一声。」 桑晚安抚了一下情绪激动的兜兜,很快忍不住问道:「兜兜,奥奈蒂斯在哪里?我和我朋友都不善水,你可以帮我去找奥奈蒂斯传个信吗,我想要见它一面。」 然而桑晚却没有想到,兜兜的表情变得极其奇怪起来,她双手捂着脸庞,嘤嘤地伤心哭泣起来:「见不到尊上,尊上被坏人带走了,我们都再也见不到它了……」 桑晚心头一跳,大惊失色地捏着兜兜的肩膀:「你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眼前蓝发银尾的人鱼已经分化成了雄性人鱼, 他眼露复杂,幽幽嘆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回来了。」 而这条蓝发银尾的人鱼, 正是银髮蓝尾的大祭司奥奈蒂斯的同胞弟弟, 也是人鱼族的族长, 奥尔希顿。 尽管一直知道奥尔希顿不喜欢并防备着自己, 但光是那一日奥尔希顿从风暴中救起自己,桑晚也不可能对恩人有敌意或者摆脸色。 桑晚的眼底难掩焦急和担忧, 恳求诚挚地问道:「兜兜说奥奈蒂斯出事失踪了,然而其中的细节人鱼族却并未公之于众,兜兜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和人类相关,那么奥奈蒂斯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奥尔希顿长长地嘆出一口气, 他细细打量着早已长大成人的桑晚,眼底满是彻骨的悲伤和无奈。 「奥奈蒂斯养了你几年,也算是对你有恩。我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否则也不会找回来。我们人鱼对于岸上的事情有心无力, 现今你可能是救回奥奈蒂斯最后的希望了。」 桑晚表情凝肃:「我会尽力而为的。」 短短几个字, 却让奥尔希顿的眼底有欣慰闪过,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满是怨愤, 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第190页 「在那年捡到你很久之前, 奥奈蒂斯曾救过一个落海的人类, 那人类双眼有疾,奥奈蒂斯可怜他眼睛不好, 细心照料于他。却不曾想这人类是口蜜腹剑, 狡猾阴险的白眼狼, 名字……好像是叫歷晁来着。」 奥尔希顿的声音伴随着远处滔滔的海潮声,显得有几分渺落。 「他利用奥奈蒂斯对人类的善意,趁信赖他的奥奈蒂斯不备,暗地里引来接应的人类,设下陷阱夺走了奥奈蒂斯的双眼。若不是这大海是奥奈蒂斯水系异能的主场,当年恐怕奥奈蒂斯连性命都难保。」 奥尔希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缓缓说道。 「你回家之后的第三年,奥奈蒂斯救下了一船遭遇海难的人类。却不想这里面有那个歷晁专门派来的鹰犬和爪牙,他们和一直怀恨在心的奥赫尔曼互相勾结,使出龌龊腌臜的手段封禁了奥奈蒂斯的魔力,并将它掳走。」 桑晚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捏紧:「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如此筹谋算计,抓走了奥奈蒂斯?」 奥尔希顿的目光满是复杂:「人鱼的数量稀有,有价无市,是最难捕捉的兽人之一。这世间,只有人鱼眼睛化为的鲛珠可以给人类移植,而人鱼不仅能泣泪成珍珠,就连鱼尾的肉质也是世间绝味,而鱼油燃点极低,制成的长明灯千年不熄,人鱼还可以编制入水不濡,遇火不爇,品相柔软却又质地坚韧的鲛绡。」 「正因为你们全身都是宝,所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桑晚忍不住接了一句嘴。 而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奥尔希顿的心窝子,他目眢心忳地低声道:「正是如此。然而却只有奥奈蒂斯这个奇葩天性喜欢和亲近人类,歷晁怎么会放弃能够活捉一条君王级人鱼的机会,不知道筹谋盘算了多久,终究还是让他得逞了。」 桑晚面沉如水,有些失神地呢喃道:「歷晁……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上界的一名高阶君王。」 虽然人类世界的高科技盛行,但和兽人同样以实力为尊,甚至阶级更加固化,拥有异能和魔力的贵族与平民其间的鸿沟巨大。 人类的地界不同于兽人的领土管辖动盪混乱,分割断裂成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城邦和国家。 人类的领域划分则泾渭分明,严明地分为上界,内城,外城,平民区,垃圾窟五个区域。 上界坐镇的都是君王级别强者,内城的无数个区域则被领主们分封管辖,外城则是有魔力的等阶御师们及其亲眷族人,平民区和垃圾窟,则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和各种老弱病残。 「你如今还是一名领主,对上身为高阶君王的歷晁岂不是根本无望?」奥尔希顿面色难看地吐出一句话,他向来说话直白:「实力相差如此之大,你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桑晚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在人类世界不像兽人单纯地以实力为尊,也要看植党营私的势力分布,从前她能从桑明旭手中夺权也是依仗了艾琳娜和其他几位君王的援手。 不知何时天色变得晦暗起来,雨僝云僽,遥遥远处的海潮犹如浓墨恣肆搅动,翻腾着犹如煎盐叠雪一般的逶迤巨浪,桑晚忍不住眼露感慨道:「奥尔希顿,多谢你当年从暴风雨中救了我。」 奥尔希顿闻言却是苦笑一声:「若要细究算起来,真正救你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奥奈蒂斯被尊崇为大祭司之名,并不是虚称,他的占卜之术可以问卦吉凶,测算天气。那一天他一早算出天气恶劣,会有暴风雨,只不过他失明行动不便,才特意嘱託我和埃利特先行来到海面四处巡游,帮扶有需要的海族兽人,这才碰巧撞见溺水的你。」 桑晚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却见奥尔希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的百感交集,最终从储物囊里拿出了一个巨大的蚌壳:「打开看看吧,奥奈蒂斯留下的东西。」 桑晚神色难免带了几分迷惑,迟疑地打开蚌壳,里面塞满了无数片大大小小的甲骨,既有龟甲也有其他的兽骨,上面密密麻麻地篆刻着桑晚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这些象形文字古老而神秘,但桑晚随手拿起几片甲骨,其间总有几个字的形体分外熟悉,桑晚又连忙随意换了几片,每一片甲骨却都总是反覆提到这两个字。 桑晚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这是我的名字吗?」 奥尔希顿微微颔首:「你离开之后,奥奈蒂斯每天都会为你占卜一次吉凶,根据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纹推测吉凶。若是吉兆也便罢了,若纹路显现凶兆,奥奈蒂斯几乎是茶饭不思,焦虑不安地担忧你的安危。占卜不仅消费时间,也极其地耗损精神和魔力,但这么多年以来,他每天都会例行为你行卦,从未间断过一日。」 桑晚呆呆地捧着巨大的蚌壳,里面足足堆积着有数千片的腹甲骨片,都篆刻着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里面暗藏着多少年的荏苒星霜,葳蕤岁月。 桑晚紧紧地抱着蚌壳,双腿轻飘飘地无力跌倒,像是站不稳似的软趴趴地坐在沙滩上,光洁的小腿霎时到处沾染着沙尘泥泞,她却无暇顾及。 原来这么多年,在她不知道的远方,奥奈蒂斯一直为再也见不到的她牵动着情绪,默默牵挂和担忧着她的喜怒哀乐。 占卜对于失明的他并不轻松,每次占卜都需要使用甲骨要先取材、锯削、刮磨,再用金属工具在甲骨上钻出圆窝,在圆窝旁凿出菱形的凹槽,反覆钻凿。然后用火灼烧甲骨,根据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纹判断凶吉。* 第191页 可奥奈蒂斯从未间断过一日。 可以想见她离开的每一日,失明的奥奈蒂斯都会仔细地用手指摩挲甲骨,感知甲骨反面裂出的兆纹,判断她处境的吉凶,并虔诚地祈求神明,保佑桑晚顺遂无虞,长岁无忧。 奥奈蒂斯喜欢人类,可它永远最喜欢自己抚养的那只人类幼崽,并且一直思念着她。 *—————————— 「晚晚,你还好吗?」芬里尔看桑晚的神色如此难看,忍不住眼含担忧地问道。 桑晚失魂落魄地勉强摇了摇头,明眼人却都能瞧出她心情低落,四月递过来一杯水,紫珏给她铺好了坐垫招唿她过去休息,就连向来大大咧咧的琥珀都忍不住垂着毛茸茸的耳朵,黄纹黑底的尾巴耷拉着,难得乖巧地蹲坐在后面,满脸关切地盯着她。 桑晚和奥尔希顿谈话的期间,其他人和兜兜都一直安静地等在后面的棕榈树群之下,虽然就连最缠人的墨曜都强忍着没有打扰,但墨曜还是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巴,依恋地靠过来,尾巴自然地缠上桑晚的脚踝,语气委屈:「晚晚,骗我。朋友,是雄的。」 桑晚一边哭笑不得地解释,一边带了几分好奇和调侃地看向奥尔希顿:「这是奥奈蒂斯的弟弟奥尔希顿,说起来,我曾经见它们的时候都还没有分化,也不知道奥尔希顿身为人鱼族身份尊贵的族长,到底遇到了怎样心爱的另一半,才会分化为雄性。」 奥尔希顿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桑晚眼前的方向:「喏,忘了介绍,我的伴侣。」 桑晚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害羞捂脸的兜兜,失声叫道:「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在桑晚的记忆里,奥尔希顿是人鱼族严苛威严,古板守着规矩的族长,兜兜则是一只像是个孩子的吃货海獭,两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兽人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连话都没说过,如今却在一起了。 兜兜拉着童年玩伴的手,凑在桑晚耳畔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有一次我贪嘴为了吃贝壳,差点被卷进深海的漩涡里,是奥尔希顿救了我。」 桑晚连忙祝福了奥尔希顿和兜兜几句,才恍惚地意识到,原来距离她离开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 可无论时光流逝,岁月更迭,失明的奥奈蒂斯却日日夜夜摩挲着腹甲骨片的兆纹,为再也无法相见的她占卜祈祷,从无间断。 「我要回去了,回人类那边。」桑晚在众兽人错愕震惊的目光中,艰涩地缓缓开口。 第九十六章 河倾月落, 天边零星几颗星子的颜色都变得黯淡,夜色已深,寂寥得只能听见几声倏忽的蛙鸣虫嘶。 桑晚估摸着时间悄悄起身,本来已经尽量动作小心地推开门缝, 然而门缝犹如个油灯枯尽的老人缓缓地吐出吱呀一声, 在分外幽静沉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桑晚连忙慌里慌张地四处张望一眼, 发现并无情况之后, 她才连忙做贼心虚似的唿出一口气。 桑晚不是没有想过干脆不告诉大家就直接离开,但不告而别未免会让大家担忧, 可现下自从桑晚提了一嘴之后,大家的百般阻扰让桑晚不敢光面正大地离开,只能像是干坏事般偷偷熘走。 「主人。」一声语气委屈的唿喊,让桑晚的脚步勐然一滞,双腿僵直地停在原地, 像是个发条玩具般艰难地扭动着脖子转身。 「主人,我耳朵很灵敏的,你是不是想要偷偷离开?」 四月犹若绿碧玺和翠榴石般的碧眸蒙着薄薄一层水雾,耷拉的兔耳朵无力地晃了晃, 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主人, 四月是不是做错事情了,主人为什么要抛弃四月自己离开?」 桑晚慌忙打手势示意四月说话声音小一点, 直到四月乖乖地噤声, 她才压低了声音连忙解释:「你从前被困在人类那边的时候, 不是心心念念一直想着回到故乡么,这些年来你为我做事也算是劳苦功高, 我现下不正好放你自由么?」 「我已经回去一趟探望过自己的族人, 从此夙愿已了, 一心只想跟着主人。」四月扯着桑晚的衣角,可怜巴巴的姿势和从前他那副不自由毋宁死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眼看四月已经情绪激动地小声抽泣起来,抽抽搭搭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静谧寂然的深夜中却显得格外的突兀。 未免四月的啜泣声把所有人都吵醒,桑晚只好连忙妥协道:「好好好,四月先别哭了,咱们路上再说。」 原本哭得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四月连忙止声,一下子破涕为笑。 经歷这么一段小插曲,桑晚带着四月在夜色中摸索着穿过长廊,眼见就要走出大门,直到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桑晚却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吓得连忙收脚。 桑晚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却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对上一双猩红的竖瞳。 「大、大黑?!」桑晚震惊地失声叫道,勐然发觉自己声音过大之后,她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大黑,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怎么会躺在门口?」 墨曜闷闷的声音满是低落:「不守着,晚晚,会跑。」 桑晚脸上是被戳中的尴尬,所幸夜色中也看不太清表情,桑晚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岔开话题,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踩中了大黑的尾巴,尾巴痛不痛?」 「……不痛。」墨曜的赤瞳闪着依恋的光泽,非但不记仇,反而像是依赖主人的小狗般迫不及待地凑拢过来。 第192页 柔软的蛇尾巴向来是墨曜不可冒犯的禁忌,要知道之前琥珀不小心踩了墨曜一脚,若不是碍于桑晚的存在,墨曜的两颗毒牙恨不得咬在那头臭老虎的脖颈上。 而墨曜疼得还在颤抖的蛇尾巴尖,却小心翼翼地缠上桑晚的脚踝,仿若冰凉的尾尖感受到桑晚柔嫩的肌肤之时,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依恋的温巢。 桑晚伸出手掌,掌心的绿芒治疗着墨曜的尾巴,而墨曜安静乖巧地盯着桑晚的侧颜,分叉的殷红蛇信缓缓吞吐,汲取中空气中桑晚熟悉的气息,安心舒服地忍不住眯起眼睛。 治疗完毕,被逮个正着的桑晚只能无可奈何地又带上一条大蛇。 毕竟这条黏人的蛇若是不肯松开尾巴,被缠得严严实实的桑晚根本别想离开半步。 几只相当于兽人界通用交通工具的狮鹫魔兽,早已经被桑晚备好停在了不远的地方,它们身后的缰索则连动着一个类似于马车的车厢,可供更加舒服的乘坐。 桑晚摸黑拉开车厢的门扉,刚刚坐上去还没来记得点灯,却听见身侧有沉稳的唿吸声传来,而墨曜和四月还乖乖地等在门外,一瞬间以为撞鬼的桑晚倒吸一口冷气,她仓皇失措地点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神情寡淡,一副冷漠而沉静的模样,此时也看不出喜怒,正满脸从容不迫地安静盯着她。 芬里尔淡淡地瞥了一眼外面的墨曜和四月,只觉得分外的刺耳,一想到桑晚宁愿带着这条蛇和这只兔子,再也不似幼年那般依赖自己,芬里尔只觉心脏顿时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那般。 芬里尔的双臂环抱,薄唇微抿:「我对你很失望。」 芬里尔的语气淡淡,桑晚却只觉有一股骇人的威压袭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被抓到出轨那般的龌龊事,只觉得头皮发麻,小声吶吶道:「小芬,你听我解释……」 桑晚的话音却夏然而止,正因为她的手揪住了一簇柔软蓬松的绒毛。 车厢里有这么毛茸茸的抱枕吗……? 桑晚僵硬地扭动脖子,一只紫色的狐狸不知道什么趴在了她的后背,眼角微微上挑,媚眼如丝一般蛊惑人心,柔桡轻曼,语气却是痛心疾首:「乖崽大了,不需要哥哥了,终于是嫌弃哥哥,去哪里都偷偷跑了……」 「紫、紫珏?」桑晚瞠目结舌地快要说不出话来,在所有人犹如三堂会审一般审视谴责的目光中,桑晚只能放弃了抵抗:「我先说好,你们若是铁了心去人类那边,是要像我这样好好藏起来的。」 平日里鸡飞狗跳的众人,这时候倒是像小学鸡一般乖乖点头。 芬里尔眼见桑晚投餵了狮鹫魔兽们一把饲料就要启航,芬里尔虽然满眼嫌弃,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地开口:「等一下,后备箱里还有个蠢货。」 桑晚目瞪口呆地打开后备箱,收穫了一只蜷缩在里面,缺氧得面红耳赤的黑皮金髮大猫子。 「琥珀,你干嘛躲在这里啊?搞得我像是人贩子一样。」桑晚看着琥珀缺氧一般地大口唿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琥珀的耳朵恹恹地垂下:「我,我还不是怕你赶我走。」 「蠢货。」芬里尔低嗤一声,眼见琥珀炸毛又要闹得鸡飞狗跳,桑晚却沉了脸色,板着脸震慑众人道:「你们要是真要跟我去人类那边,就不许再这么没规矩。你们都要带着掩藏实力的手镯,也不许再乱跑。要是被发现我带了君王实力的兽人进入内城,不但我会不得好死,你们也会被群起而围攻。」 桑晚严肃地给几只兽人讲了一遍又一遍的规矩,而随着离人类和兽人的边界线越近,桑晚的心头也犹如云端的皓月般高高悬起,再难落下。 想要救出奥奈蒂斯并非易事,而得罪了身为高阶君王的歷晁,哪怕桑晚带着几只同样君王级的兽人也毫无助力,毕竟一旦被人她和兽人勾结,她将会成为全人类的公敌,之前和那些人类君王的盟约关系也会犹如泡沫般瞬即消散。 桑晚本来已经做好了豁出一切救出奥奈蒂斯,然后流亡逃跑到兽人地界的打算。 然而一条拍卖会的消息,却像是无巧不成书那般,正好和回到内城的桑晚不期而遇。 *———————————————— 耳畔传来喧嚣嘈杂的议论声,偶有几道闹笑声错杂纷落地响起,它费劲地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永远都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随着压轴的重戏出场,气氛瞬间攀升到了最顶烈的高峰,围坐在下方的人类激动亢奋地围观着台上的人鱼,曾经的海洋霸主的君王级的实力却被强力的药剂封禁,只能被吊带着鱼尾巴,狼狈而无助地悬挂在半空中,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奥奈蒂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救下那一船遭遇海难的人,言语感激涕零的人类,却趁着失明的它转身不备的时候,给它刺入了带着封印魔力的药剂。 奥奈蒂斯并没与后悔过救下这群人类,毕竟这里面除了歷晁安排的鹰犬爪牙,也有无辜的人类存在。若是重来一次,奥奈蒂斯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救他们。 但奥奈蒂斯心有不甘的是,临近死亡却再也见不到桑晚一面。 耳畔有拍卖竞价的声音激烈地响起,这个嘈杂吵闹的世界,却仿佛与濒死的奥奈蒂斯无关,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解脱。 第193页 这些年以来,尽管有着君王级别的实力,奥奈蒂斯的身体不仅被进行了各种丧心病狂的实验手段,不肯屈服的它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在它被抽干了身体封禁的魔力之后,气若游丝的它更是被送到了供以人类享乐的拍卖会上,被彻底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我们这条最后拍卖的兽人作为数量稀罕的人鱼,本该有着绝色容貌卖出天价,但很可惜的是这条人鱼的眼珠被挖,容颜尽毁,已经失去了作为禁脔床宠的价值,不过身为君王级的异能者的它哪怕濒死,鱼尾肉也有着极高的食用口感和滋补价值,今晚的来宾都可以尝试一下传闻中极其柔韧的人鱼肉,听说口感赛过世界上的任何一种魔兽和兽人。」 它,要被吃掉了吗—— 被倒悬过久的奥奈蒂斯有些神志不清地迷煳想着,耳畔喧嚣吵闹的声音越来越模煳,忽然束缚着穿过鱼尾的铁索被突然放开,倒悬在空中他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奥奈蒂斯,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会,等回家之后我就给你疗伤。」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声满怀关切地在它身侧耳语道。 很奇怪,这道声音真的很熟悉,熟悉得仿佛濒死的它出现了幻觉。 但奥奈蒂斯很感谢这犹如无数梦境一般的幻觉能让它最后见到晚晚,它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是不确定一般地轻唤道:「晚晚?」 「是我。」桑晚身为领主,气力自然不同外表那般柔弱,干脆地把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奥奈蒂斯公主抱地揽在怀里,大步流星地穿梭人群就往外走。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奥奈蒂斯紧紧揪着桑晚的衣角,它的鱼鳍抖动,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晚晚,我输了,我救的人永远都会背叛我。」 「我来了,你就没有输。你没有输。」桑晚带着安慰意味地柔声说,声音并不大的话语却像是压制住了嘈杂的人群,顺着奥奈蒂斯的耳廓闯进他死寂绝望的胸腔。 奥奈蒂斯不求回报地从暴风雨中救了那么多人,却第一次有人跨越重重险阻,挽救饱受折磨,水火之中的它。 「你没有输。」她说。 而奥奈蒂斯胸腔处早已摔得四分五裂的小鹿,好像又开始雀跃地跳动,而失明重伤的奥奈蒂斯并没有发现,自己胸口的鳞片正在脱落。 第九十七章 「……奥奈蒂斯, 奥奈蒂斯,奥奈蒂斯?」桑晚双手公主抱着奥奈蒂斯,她的语气逐渐拔高,隐隐带着担忧。 而奥奈蒂斯双手圈抱着桑晚的脖颈, 无论桑晚怎么喊他, 他却只是静静地抿着唇, 像是听不见那般一言不发。 此时的奥奈蒂斯还以为桑晚的出现, 是他濒死前的幻觉,他实在是不捨得出声打断桑晚, 害怕自己说话就会打破这珍罕的梦境。 桑晚见奥奈蒂斯对她说话没有反应,还以为是他伤重到了太虚弱的地步。她心底焦急,紧赶慢赶地带着奥奈蒂斯回了桑氏的宅子。 其他的兽人们听到悬浮车的动静,一早就从房间里钻了出来,眼看着桑晚公主抱着一条人鱼走进来, 个个的脸色都变得古怪不虞起来。 身为领主阶级的桑晚虽然公主抱着奥奈蒂斯并不吃力,但他过长的鱼尾却拖曳在地,桑晚看得心疼,连忙朝最近的芬里尔和琥珀使了个眼色。 琥珀瘪着嘴巴, 吃醋地不肯动弹, 芬里尔迟疑了一下,虽然脸色阴沉, 但看着桑晚行动不便, 还是走过来搭了把手。 正好桑宅的中庭有一方荷花锦鲤池, 桑晚把奥奈蒂斯放进去,惊起扑腾一声水花, 池中涌动的锦鲤们像是一坨花团锦簇的焰火炸开, 四散奔逃。 而奥奈蒂斯失水久到干裂的鱼鳞, 在入水霎时像是重新焕活了一般,他湛蓝的鳞片犹如耀着灼灼星屑,灿如春华,皎盛秋月,就像是大海最澄澈的蓝色都汇聚于此。只见奥奈蒂斯轻轻摆动鱼尾,巨大的尾鳍犹如层层叠叠的裙摆一般布开,在池中跌宕起伏,犹如一池星河摇曳。 「晚晚,骗我,是雄的。」墨曜猩红的竖瞳闪烁着委屈的情绪,可怜兮兮地凑拢过来,尾巴尖缠上桑晚的脚踝。 琥珀像只大猫似的蹲在池子旁边,瞳孔死死地盯着池子中间五彩纷乱的锦鲤们和那一条蓝色的大鱼,一脸的敌意。 紫珏的狐尾轻摆,他饶是不喜新来的傢伙也只是撇撇嘴没有说话,芬里尔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零落的鳞片。 四月作为在桑宅生活了多年的执事,早就被桑晚吩咐去请医生和拿疗养液,此时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许多侍人鱼贯而入。 被带来的医生和侍人们眼见许久未归的家主,竟然带了如此多的陌生兽人回来,神情忍不住带了几分探究,但都以为是类似于四月那般出身,不过是从奴隶场买回来的兽人。 而水池里失明的奥奈蒂斯听见几道陌生的男声响起,身躯勐然一僵。 冰凉舒适的水池环境让奥奈蒂斯的神智渐渐清醒,他这才勐然发觉自己并未置身幻境。 而墨曜的话让奥奈蒂斯不敢置信地摸向了自己的鱼鳞尽褪的胸口,加之下身好像多出来什么的异样感,奥奈蒂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分化了。 他分化成了雄性人鱼。 奥奈蒂斯不敢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期间桑晚和其他医生围在池边对他进行治疗,奥奈蒂斯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犹如木偶般浑浑噩噩地回想着刚才的经歷。 第194页 人鱼只会为了心爱的人分化性别,如果没有心爱的人,终其一生没有性别也不是什么奇事,可一旦动心分化,这辈子都会为了唯一的爱人守贞尽忠。 「奥奈蒂斯,你这会感觉怎么样了?我看你在水池里似乎舒服些了,是吗?」 桑晚担忧的话语犹如一道惊雷,在奥奈蒂斯的耳畔边炸开,他像是被惊吓到了般一个勐扎,蹿躲进了池底。 桑晚怔怔地愣在原地,脸颊处还遗留着奥奈蒂斯残余的水花,她想不通奥奈蒂斯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惧怕自己,刚才甚至也一副木然的模样不怎么回应自己。 难道奥奈蒂斯是被折磨得太久已经变得开始害怕人类,一见到身为人类的她就下意识地躲闪和厌恶了吗? 「可以,可以给我一条布带吗?或者绸缎,只要能遮住我的脸,什么都可以……」 一道低弱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奥奈蒂斯躲在池中的芙蕖和荷叶之后,银髮散乱地垂落,勉强挡住了他眼部狰狞可怖的伤痕,那里的眼眶空落枯瘠的凹陷下去,残遗着骇人的陈年旧疤,奥奈蒂斯的眼皮颤巍巍地抖动着想要睁开,却因为没有眼珠,只是徒劳地不停挣扎着。 听见奥奈蒂斯如此无助地乞求道,桑晚这才明白刚才奥奈蒂斯为什么突然躲起来,她连忙吩咐人拿来一条丝带递了过去。 奥奈蒂斯的手指颤抖,哆哆嗦嗦地用丝带蒙住自己的眼部,才不復刚才应激的模样,逐渐恢復了平静。 「奥奈蒂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桑晚满眼关切地在水池旁边蹲下,掌心的绿芒跃动:「你虽然身上外伤无数,不仅体内魔力枯竭,而且还残留着烈性药封印异能的后遗症,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之后慢慢调理就会恢復的。」 奥奈蒂斯像是如梦初醒般游过来,鱼尾仍停留在水池之中,上半身凑拢岸边的桑晚,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桑晚的五官,语气轻柔得仿若梦话般的呢喃:「晚晚,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奥奈蒂斯,不用怕,」桑晚安慰般拍了拍奥奈蒂斯的手背:「以后你再也不会经歷那些苦痛的折磨了,有我在,不用怕了。」 奥奈蒂斯怔了怔,唇角一如往昔般泛起温柔的笑容:「……嗯。」 桑晚又像是勐然想起了什么,兇巴巴地皱起眉毛,故意恶狠狠地大声道:「以后除了我,不许再轻信其他人类了!或者是我说了可以值得相交的人类,你再和他们交往!」 奥奈蒂斯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仿佛他经受的一切苦痛折磨只是为了此刻的相遇,他微笑着温和应道:「好。」 「对了,奥奈蒂斯你什么时候分化的?」桑晚回想起刚才墨曜的话,这才发现奥奈蒂斯在自己离去的时候分化成了雄性。 她满脸惊愕讶异地望向奥奈蒂斯,这才迟钝发现他的胸腔和小腹处都没有了密密麻麻的鱼鳞,平坦的胸口却是极其明显的雄性特徵。 之前桑晚在拍卖会的时候救下奄奄一息的奥奈蒂斯,担心他的安危还来不及,加之环境光线的晦暗和声音嘈杂,根本没有留意和发觉奥奈蒂斯如今的变化,还以为奥奈蒂斯是在他们分别的期间就已经分化了的。 「你有了心爱的雌性人鱼,才分化成雄性的对吗?」桑晚一副瞭然理解的模样:「你放心,等你状态恢復好一些了,我就派人把你送回格兰维尔海域。」 奥奈蒂斯轻咬薄唇,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那般,吶吶地说不出话。 「家主,你外出游歷一年,终于肯收心回来了。」桑晚曾经部署的几名家臣和亲信脚步匆忙地走进了。 桑氏的家臣和亲信们眼神奇怪地看了几眼桑晚带回来的兽人们,但因为所有兽人都带着掩藏实力的手环,他们只以为这些兽人不过实力低下的奴隶,直接忽视了桑晚身后的兽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焦急地围过来。 「家主,你去年的位子本来还未坐稳,就任性地非要外出游歷,不仅甚少传唤音讯回来,也不怎么处理家族的公务,偌大的家族有人难免起了贼心觊觎您的位置。」 桑晚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腮帮子,她去年一直在兽人的地界浪,完全忘了自己筹谋了多年的家族基业,如今为了奥奈蒂斯重回这边,只能苦哈哈地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身侧的人连忙恭声禀报导。 「近段时间有人一直在疯狂蚕食您曾经部署的势力,您一定要好好严惩这个怀有不臣之心的逆贼。」 桑晚心头一惊,心底明白被留下一命的桑煜城终究还是不安分的。但她心底虽然气恼却没有后悔,桑晚向来恩怨分明,为了桑煜城的曾经一句求情可以放过他一条命,如今既然他得了好还不愿意安分,那她今后也绝不会再手软。 「桑煜城是不是联合了桑明旭残留的旧部?」桑晚肯定的推测说出口,却见身前那几名亲信和家臣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不是二公子,他被您暴打一顿之后,倒像是转变了性子,很是安分。」 亲信愣了愣,继续说道。 「这屡屡挑衅您权威的桑氏族人,是桑氏家族的一个老远的旁支血脉。他不是有资格生活在内城的嫡系,也不是平民区的普通族人,而是个没有异能的孤儿,自幼在垃圾窟的片区流浪。却不知道前几年怎么走了狗屎运,突然开发了强悍的雷系异能,去年更是扶摇直上,平步青霄进入了家族的高层,如今更是因为您久出未归,也不怎么管束家族,起了不臣之心。」 第195页 桑晚皱起眉毛,声音却沉静,好像不再是需要被他们庇护宠溺的幼崽,而有着身居高位的沉稳和威压:「用光脑把他的资料传过来。」 桑晚用手指拉出光屏,正要仔细察看这人的资料,身侧的亲信若有所思地突然提了一嘴:「说起来,这旁支血脉倒和家主您一样,是极其罕见的黑髮黑眸。」 家臣们全然不顾身后兽人们难看的脸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旁支虽然血脉不纯净,但异能和实力确实强悍,家主您又正当芳华之年,若是和这旁支血脉联姻,岂不是强强联手。」 「胡说八道些什么。」桑晚还来不及斥责他们,遥遥远处的正殿却有异动发生,一声惊雷竞迸,不断有侍卫被紫芒涌动的雷电余波狠狠打飞:「什么垃圾烂人,既不管事,又扒拉着不肯让位,我今天就直接和你比划比划,看谁更有实力赢得这家主之位。」 眼看一个黑髮黑眸的男人满脸不屑地走进来,掌心万钧霆动,耀眼的紫芒滋滋作响地环绕着全身,下马威似地狠狠抛出一击,无数道扭曲的紫雷涌动着炸裂般的弧度奔到桑晚的身上。 身后的兽人们一惊,眼看各出异能不仅抵挡住了汹涌的雷电,甚至还要反手攻击,桑晚却连忙叫停,挡在了男人的身前,神情无比的慌张:「住手!」 而刚才还不屑叫嚣的男人也同样呆呆傻傻地停在了原地,和桑晚不敢置信地两两对视着。 「小晚……?」刚才还臭骂桑晚是垃圾的男人,无比惊愕地瞪大眼睛。 随即男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不顾一切地疯狂沖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桑晚抱进怀里,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赤红,却仿佛除了桑晚的名字变得再也不会说任何字,只是喃喃地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名字,双手紧紧地圈抱着桑晚不肯松开。 桑晚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停地抹着眼睛,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口,又哭又笑地缩在男人的怀里,两个人的动作无比地亲昵密切。 他们同样的黑髮黑眸,好似天作之合。 而男人俊朗,女人貌美,哭泣着相拥在一起似乎无比般配的画面,却让在场的兽人们如坠冰窟。 第九十八章 「我回去过的, 他们说你死了,因为车祸死了。我待在你的墓前待了好久,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不在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那一日的绝望似乎还歷歷在目, 她犹如游荡的幽魂般坐在桑榆的墓前, 桑榆不在了, 而自己以为再也见不到远在异世的大家, 那种仿佛被世界所抛弃的绝望感,几乎让她想要了结自己。 桑晚语带哽咽的话说得磕磕绊绊, 然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还没完整地说出几句话,这些年被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地汹涌裹挟上身,她只能无力趴在男人的怀里,彻底地失声痛哭。 「笨蛋。」男人双眼布满血丝,同样潸然泪下, 却不忘用满是薄茧的指腹给她抹着眼睛,同样是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这些年受苦没有?我要是早知道你在这里,我要是早知道你在这里,我要是知道……」 两个人都以为对方早已不在的世界, 却猝不及防的遇见, 这种百感交集的汹涌情绪无法用言语形容万分之一。 虽然桑晚久别重逢其他兽人的时候都是惊喜交加的情绪,但她一直以为桑榆已经在那个世界的车祸之中去世, 她这些年从未生出过任何奢望, 可以再见到桑榆一面。 而在异世界再次重逢桑榆的这种震撼感觉, 几乎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已经溃堤决坝, 只剩下不真实的犹如梦中的飘忽感。 桑晚的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是两个核桃, 毫不顾忌形象地嚎啕大哭着, 两只手紧紧地揪着男人的衣领,她太多想说的话却像是被煳了棉花般堵在嗓子眼里,却是泣不成声。 男人泪如泉涌,同样因为太过激动说不出话,他低垂着通红的眼睛,不仅手臂紧紧地环抱着桑晚,下颌甚至极其亲昵地抵着桑晚的额头。 芬里尔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骨节泛白,身躯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颤。 向来唇角带着笑意的紫珏却面色凝滞,他那双犹如琉璃般剔透的紫眸满是绝望。他向来是爱笑的,一双上挑的含情眼堆砌着风情万种,一颦一笑生百媚,如今却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嘴唇泛白,肩膀颤抖着,像是大受打击般身形摇摇欲坠。 墨曜的蛇尾巴尖原本缠在桑晚的脚踝之上,却被刚才情绪激动的桑晚挣脱甩开,他那双赤色的竖瞳紧紧地盯着两人动作亲密的两人,蛇尾巴尖委屈无措地在原地转着圈圈,像是想要缠上桑晚的脚踝,却又踌躇纠结地在地上摩挲,尾尖微微颤抖。 四月紧抿着唇,一双碧眸像是往常般噙着雾蒙蒙的水汽,凑过去可怜兮兮地拉着桑晚的衣角:「主人,他是谁啊?」然而沉浸在震惊的桑晚中根本无暇顾及四月,只是泪眼婆娑地窝在桑榆的怀里。 身侧的家臣和亲信面面相觑地看着这令人震惊的一幕,起先只是眼神交流,后来终于是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八卦起来:「原来家主和这个桑榆真的是一对?」 「我就说一个垃圾区的旁支血脉就算异能再强悍,怎么会突然就平步青云升入家族内部,当上长老阶级的高层,原来是早就和家主有一腿啊。」 「还别说,家主黑髮黑眸就极其少见,这七区的长老同样也是黑髮黑眸,两个人年岁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家主有了七长老的支持,以后算是坐稳了位子,两人还真是佳偶天成,绝顶般配。」 第196页 然而窃窃私语,八卦得正起劲的几人,却忽感一道可怖的热潮袭来,几人慌张躲开可怖的火浪,却见一头老虎额头青筋暴起,正目眦欲裂地狠狠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地恨声道:「闭嘴,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桑晚和这男人一点都不般配!」 几人气急败坏地想要动手,却哪里敌得过琥珀君王的实力,浑身沾染着火焰,慌不择路地跳进旁边的鲤鱼池里,像是落汤鸡般瑟瑟发抖,却不料转身看到一条同样威压深不可测的人鱼。 几人惊惧交加地想要爬上岸就逃跑,却发现这双眼蒙着丝带的人鱼并未对他们出手,只是呆呆地僵立在原地。 只见这条人鱼眼部蒙着一条素白的丝带,却见星星点点的血迹缓缓侵染而出,沁流的绛色刺眼,缓缓凝结出颗颗带着血色的珍珠。 他虽然看不见,耳力却因失明而变得极其敏锐,早已通过在场的声音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鱼泣泪成珠一直都是真的,但人鱼只会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才会落泪。 奥奈蒂斯因为心爱的人而分化有了性别,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过会在分化的这一天,听见她早已有了般配的佳偶。 血泪化为绛色的珍珠斑驳滴落,犹如赤色的星子,坠于云端。 *—————————————— 桑晚鸦羽一般的纤密睫毛轻抖,犹如四月躺春,缓缓地睁眼,她的指尖还紧紧地攥着桑榆的衣领,像是怕他趁自己睡着的时候会像梦境偷偷熘走一般。 「醒了?」桑榆关切地询问道:「昨天你抱着我哭了半宿,哭着哭脱了气力,就睡过去了。」 桑晚乌漆的黑眸满眼恍惚地盯着桑榆,像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一般:「哥,你真的还活着……」 「没死!你哥能长命百岁呢!」桑榆掏出衣领里的玉扣:「这破玩意儿把我带过来的。你哥我好不容易打拼出了个公司,结果在这个世界睁眼成了个一穷二白的小屁孩,又是艰难地重新摸打滚爬一番,好容易才混到今天的位子。」 桑榆话音刚落,立即讪讪地解释道:「我真没想到家主会是你,这家族里全是姓桑的,跟你同音的人多了去,叫什么桑婉,桑挽,桑菀的都有。」 桑晚只是揪着桑榆的衣领,满眼心疼:「哥,你这辈子是不是受了很多苦?上辈子你为了我辍学打工,这辈子听说你是从垃圾窟和平民区一步一步地闯上来的,如果我早点知道你的存在就好了……」 「瞎说什么。」桑榆捏着桑晚的手,轻咳几声,满脸严肃地教训道:「别给自己太多的心心理负担,就是要有你在,哥打拼出好生活才有意义,不然我这心头总是空落落的。上辈子你走的时候,我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辈子一直往上爬,也是存着个念想,说不定能够在这个世界找到你。」 「哥……」桑晚两眼汪汪地说不出话来,哽咽道:「我以后会努力变得更厉害的,让你过上好日子。」 「咳咳咳,我才是哥哥,怎么说都该是哥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桑榆差点被桑晚说的话噎到,连忙涨红着脸转移话题:「小晚,你在这个世界混的还真出息,你才是过得不容易吧,给哥说说这些年谁欺负过你,这就带着弟兄去给你报仇。」 上个世界桑榆为了养病弱的桑晚,在同龄人还上学的时候就辍学打工,这辈子又出身于最底层的垃圾库,摸打滚爬闯荡着社会,身上有很浓重的社会大哥气息。 桑晚连忙窝在桑榆的怀里,细细地给他讲了这些年来的经歷,两人互相倾诉自己的经歷,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也就是说,你小时候是被这些兽人养大的?」桑榆和桑晚都是异世之人,对兽人的敌意自然不同这个世界的人类那么大。 桑榆面露凝重,一脸严肃,他长桑晚九岁,一向自诩长兄如父:「养育之恩,如同再生父母。既然你说他们如今都在桑宅,我怎么都得去好好地拜访他们。」 桑晚突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完了,昨晚见到你的时候我激动过了头,他们肯定全都看见我那副样子了。」 桑榆拍了拍桑晚的肩膀,一副很是肃穆庄重的模样:「我收拾一下再去,毕竟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头一次见面,总得把态度摆出来。」 *—————————— 桑晚目瞪口呆地看着桑榆双手提着的大包小包,全都是些颐养生命、增强体质、预防疾病的中老年人大礼盒。 「哥,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桑晚讶异惊愕地问道。 桑榆一脸理所当然:「既然你都说了这些兽人把你拉扯养大的,也算是你的养父母了,肯定年纪不小了,以后他们就是哥的恩人,哥和你一起孝敬他们,给他们养老。」 昨晚不仅是桑晚的情绪激动,桑榆也完全没注意到周边的境况,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人长什么样子。 「哥,他们没你想像得那么老……」桑晚嗫嚅着小声说,一脸迟疑地还想说什么,却被桑榆已经乐呵呵地连拉带拽地拖走。 尽管桑晚早就严厉地嘱託了桑宅的人员不要外传兽人们的存在,但为防人多眼杂,兽人们被桑晚单独安排在了桑宅较为偏僻安静的一个别院里,正巧别院里的外庭有个观赏湖,刚救下的奥奈蒂斯被放进了观赏的人工湖里。 第197页 桑榆一脸笑眯眯提着大包礼品走进院内,顿时无数双阴鸷冷漠的瞳孔勐然望过来,兽人们的表情满是敌意,不善地冷冷盯着桑榆。 桑晚正想上前一步介绍桑榆,桑榆却已经自来熟地伸出手臂,像是想要热情地挨个握手:「早就听小晚提过大家了,老人家们实力不俗,还真是保养得当,怎么都长得这么年轻啊,今天我就代小晚好好地来道个谢。」 然而桑榆这副摆出好客姿态,带着满脸笑意递过去的礼包,却被狠厉的威压气流撕成了碎片。 第九十九章 桑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中老年人大礼包, 被撕裂成了碎片和齑粉。 几道异能残余的波动还未彻底消散,兽人们面带恨意地冷冷盯着呆愣住的桑榆,排斥的敌意很明显。 桑榆却并未动怒,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老人家们是不喜欢我准备的礼物吗?」 桑晚告诉他是这些兽人把她养大的, 所以在桑榆的心底一直先入为主, 以为这群兽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毕竟在这个世界只要步入领主阶级之后, 不仅身体机能会保持在最年轻强盛的状态, 而容貌外形也可以一直稳固在二十多岁的模样,光从外貌无法判断和推测真实的年纪。 桑榆心底愧疚自责没能保护好桑晚, 面对着把桑晚养大的兽人们,心底满是对恩人的崇敬和钦佩,所以纵使面对着兽人们最初不善的行为,桑榆也没有生气,只以为是自己备好的礼物有问题。 桑晚皱起眉毛, 就要上前挡在桑榆面前好好教训这群倨傲无礼的兽人,却被桑榆强行摁住:「小晚,你不用管,哥待你向老人家们尽孝, 是应该的。」 桑榆自信地大跨步走上前去, 热情地朝离得最近的芬里尔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桑榆。」 芬里尔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眼神沁满寒气, 既没有说话, 也没有伸手回握的意思,无视一般地偏开了眼睛。 下不来台的桑榆僵立在原地,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有些犹豫地朝身侧的琥珀伸出过:「你好, 我是小晚的……」 「滚开,我们这里不欢迎你!」琥珀的喉结低滚,发出猫科动物发怒警告之时的哈气声,股后的尾巴尖簇的绒毛一圈圈地炸开,竟然怒气沖沖地直接打断了桑榆未说完的话。 耳侧一声娇媚的轻笑响起,紫珏那双蛊人心神的含情眼微微上挑,嘴角虽然噙着笑意,紫眸却满是嫌恶怨恨,说出来的话更是阴阳怪气:「昨晚第一面我就觉得你不怎么样,今天仔细地端详一番,真是灰容土貌,不堪入目。」 墨曜并没有说话,那双猩红的赤眸却满是阴鸷悍戾的杀意,其间暗藏的杀机和强烈的恨意几乎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桑晚就在旁边,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类男人一口吞进巨蟒原型的腹中。 桑榆瞳孔一震,作为混社会的大哥,他少有这种被当众打脸的境况,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就怎么招惹了这群兽人,但这群兽人又是养育过晚晚的恩人,本该是自己该孝敬的前辈…… 就在桑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四月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沏好的茶盏,俨然一副善良地为桑榆解围的模样:「你别管他们发神经。我是四月,主人的近身执事,伺候主人很多年了,要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桑榆感激地看了一眼四月,却不料他仰首刚喝了一口,就被烫得全部喷了出来,而且嘴里还残遗着一股可怕的怪味。 桑榆被变态辣得两眼汪汪,舌尖却又停留着发麻发苦的奇怪口感:「呸呸呸,这是什么鬼东西!」 四月却像是被桑榆吓了一跳,耷拉的兔耳摇晃,碧眸蒙着水雾,泫然欲泣地拉扯着桑晚的衣角:「主人,这个哥哥好兇啊,我好心给他端茶递水,还是主人喜欢喝的雾毫松针,这个哥哥非但不领情,竟然还骂我。」 桑晚却甩开了四月的手,关切地扶住桑榆的手臂,连忙从储物囊里取出瓶装水:「哥,我这里有水。」 桑榆大口牛饮地灌了一瓶水,还是那副被辣得满脸涨红的模样,嘴巴大张着说不出话,桑晚连忙又递过去一瓶水,转头狠狠地瞪向身后的兽人:「你们欺负我哥干什么?!」 紫珏听见桑晚喊桑榆哥明显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要知道他才一向自诩自己是桑晚的哥哥,可他不是桑晚的亲哥哥,如今桑晚却有了自己的情哥哥。 顿时紫珏心底更是吃醋和嫉妒,语气冷嘲热讽地开口:「这才认识几天,都喊上哥了?晚晚,我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 桑晚满脸莫名地看了紫珏一眼,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正想解释清楚,墨曜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委屈,蛇尾尖可怜兮兮地缠上她的脚踝:「晚晚,为什么,我才是,你的,伴侣……」 此言一出,墨曜的话像是平地惊雷般瞬间炸裂了在场的空气。 桑榆的瞳孔一震,拉住桑晚的手不敢置信地质问道:「小晚,这条蛇人说是你什么来着?!」 桑晚同样一副慌张无措的模样,眼睛瞪着墨曜:「大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然而她出口解释的话语,却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中直接被彻底淹没。 墨曜猩红的瞳孔阴鸷狠厉地盯着桑榆搭在桑晚手腕的那双手,赤瞳里暗藏杀机,分叉的殷红蛇信冷冷吐出一句话:「放开。」 第198页 此时此刻被无数次挑衅和侮辱的桑榆再也无法容忍心底的怒火,非但没有松开紧攥着桑晚的手,竟然还反手紧紧地扣着桑晚的手腕:「凭什么你让我放就放?」 暴脾气的琥珀竟然直接发动异能,一道炙热炽烈的火鞭狠狠地噼向了桑榆正拉着桑晚的手:「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碰她?」 刚才还一副满脸冷漠,置身事外的芬里尔却眼带了几分惊愕,害怕冲动的琥珀会失手伤到桑晚,连忙上前几步发动异能升起冰墙,妄图拦截住那一击狠厉的火鞭。 而在琥珀出手的瞬间,几乎是同时几道异能波动升起,异能发动的各色璨焕芒光几乎晃花了眼睛,一片鸡飞狗跳之中,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伸出手,故意地在桑榆身后推了一把。 「哥!」桑晚瞳孔一缩,不顾自己不会游泳就下意识地要跳下水去,双腿却被一左一右的两团影子犹如菟丝花般紧紧地缠住。 蛇尾尖漆黑的鳞片泛着寒光,可怖的猩红竖瞳却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布满委屈和失落:「晚晚,为什么?」 四月的碧眸噙着水雾,哭得梨花带雨,蝉露秋枝般,紧紧地抱着桑晚的小腿:「主人,你为了这个男人宁愿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下去救他吗?」 桑晚头疼地伸出手想要推开他们,一时半刻却根本挣脱不开。 而跌入观赏池的桑榆猝不及防地喝了几口凉水,桑榆比起完全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桑晚,倒要好上几分,虽然不是个游泳健将,却也会几下狗刨。 谁知运气糟糕的桑榆,这个时候却小腿抽筋起来,他双手胡乱慌张地刨着水面,眼看就咕噜咕噜地喝着水往下沉。 四面八方的湖水汹涌地包裹而来,桑榆挣扎着冒出个脑袋,却只有冰冷的湖水无穷无尽地从五官里灌进来。 就在桑榆以为自己一世英名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刚才还将他往下拉动的湖水,却像是有了生命般将他托送至了水面,桑榆连连呛出几口湖水,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鱼。 人鱼的眼睛蒙着丝带,看不见他的表情,桑榆也并不知道奥奈蒂斯刚才心底的纠结和迟疑,然而奥奈蒂斯犹豫了一会,却不能违背自己温柔善良的天性,最终还是出手救助了自己的情敌。 「咳咳咳……多谢。」桑榆一边狼狈地咳嗽着,一边连连道谢,却见人鱼抿了抿薄唇,语气带了几分微不可擦的颤抖:「如果你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话向来温声细语的奥奈蒂斯,还是头一次出言威胁和恐吓别人,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几乎毫无威慑力。 「什、什么?」桑榆还一脸莫名其妙的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湖水推送回了岸边。 此时的桑榆浑身狼狈,全身的衣物泅湿,走几步都在淌水,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好不容易挣脱墨曜和四月的桑晚,却毫不嫌弃地扑进他的怀里,紧张地上下扫视和检查伤势:「哥,你没事吧?」 桑榆龇牙咧嘴地摇了摇头:「别说了,你哥会几招狗刨本来淹不死的,谁知刚才突然下冷水,小腿竟然抽筋起来,幸好那湖里的人鱼帮了我。」 「哥……」桑晚一脸愧疚难安,而这股自责的情绪很快燃升起汹汹怒火,她一脸愤懑地看向身后的始作俑者:「我哥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哥?!」 桑晚口口声声地喊着眼前这个男人哥哥,明明这是属于自己的称谓,嫉妒让紫珏的表情变得愈发阴沉,一脸沉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晚晚大了,如今对着其他男人一口一个哥哥,满眼满眼都是这个情哥哥,曾经和你相依为命的哥哥我又算是什么呢……」 所有兽人之所以根本没有想到桑榆的身份,是因为桑晚自幼就和桑榆已经永远地分离在了两个世界,后来她更是以为桑榆已经去世。 压抑着悲痛情绪的桑晚,很少提到过自己有这样一个血浓于水的亲哥哥,就算偶尔说起哥哥的存在,也只是语焉不详地说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害得其他人都以为她的亲人早在就已经离世。 「情哥哥?」桑晚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个骚气的称谓,和桑榆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 被折腾得一身狼狈的桑榆额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反问道:「我叫桑榆,她是桑晚,桑榆非晚。」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是桑晚的亲哥哥,同一个爹妈生的亲哥哥?」 第一百章 万籁俱静,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按下了停止键。 所有兽人身躯僵硬,表情震惊地呆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得仿若篆刻的石像。 鸦雀无声之中,甚至能听见耳畔风俞吹动树梢的簌簌声。 桑晚自从和这群兽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 还是头一次体会到如此寂然无声的安静时刻。 「你刚才说, 你是小晚的哥哥?」在一片寂静之中, 竟然还是桑榆最先打破了一室沉默。 桑榆皱起眉毛, 一脸审视地看向了眼前的美艷的紫狐狸兽人,语气不善地质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亲妹子还有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哥哥, 嗯?」 紫珏尴尬得身形微微摇晃,他略显僵硬地勾起唇角,强自笑道:「是、是晚晚小时候与我结义认的兄妹,不是亲生的,只是结义而已。既然如此, 小晚的哥哥就是我的亲弟兄,我尊称您一声大哥也是当得的。刚才是我脑子煳涂才说了那些胡话,多有得罪。」 第199页 紫珏顿了顿,像是找到了台阶下, 他摇着身后的狐狸尾巴, 冁然而笑,绝色的容颜璨焕生光, 一脸诚挚夸赞道:「刚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胡言乱语。大哥和晚晚同为黑髮黑眸, 你们的长相仔细看, 眉眼的确是有五六分相似的。大哥生得相貌英俊,气宇轩昂, 还真是惊才风逸。」 紫珏一脸真挚诚恳地夸赞着桑榆容貌英俊, 这一通彩虹屁让其他兽人发出不屑的声音。 和刚才故意阴阳怪气桑榆容貌不堪入目的场景比起来, 仿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墨曜刚才眸底阴鸷悍戾的杀气尽敛,从悍戾残暴的状态霎时间转变成了桑晚面前那副呆呆笨笨的模样。 墨曜小心翼翼地扭动着蛇尾巴游到桑榆的面前,他一紧张结巴的老毛病就又犯了,磕磕绊绊地小声道歉:「哥,哥哥,对,对不起。」 四月的兔耳朵耷拉着,可怜兮兮地凑过来,连忙又新沏了一杯热茶,半跪着高举着茶盏,恭敬地递过来:「四月刚刚误会了您的身份才会戏弄您,四月知道错了。」 桑榆冷冷地看了四月一眼,却没有接过去。 直到四月的眼睛越来越红,碧眸噙着眼泪将坠未坠时候,桑榆像是被四月这副要哭的模样吓了一跳,只好妥协般端过去浅呷了一口。 而刚才一直躲在观赏湖角落的奥奈蒂斯,和刚才消极厌世的躲避模样不同,他甩动鱼尾巴默默地游近。 虽然奥奈蒂斯并没有说话,但他的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鱼尾轻轻摆动着水波,俨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琥珀涨红了脖子,天性傲娇的他做不到像其他兽人如此谄媚地讨好桑榆,僵直地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而桑榆的手臂还残留着一道骇人的烧伤乌痕,十分的醒目显眼,桑晚满眼担忧,正要施展异能:「哥,手伸过来我帮你看看。」 「哼,这会你们喊哥倒是喊得快。」琥珀低垂眼睛,不高兴地小声嘟囔着。 琥珀想道歉的话梗在喉咙眼里,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直接从储物囊里拿出一把长刀,干脆直接地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刚才是我出手伤了你,这一刀算是我还你的。」 「这倒也不必。」桑榆满脸无奈,桑晚则被琥珀自残的行为吓了一跳,又急又气的她,竟然直接上手揪着琥珀毛茸茸的虎耳朵:「你疯了?过来!」 若是被其他兽人看见这幕场景,一定会惊掉下巴合不拢嘴。 在外声名显赫,威风凛凛的奥斯蒙君王,却被一个人类女人胆大地揪着虎耳朵和尾巴,琥珀却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垮着张脸缩着脖子,眼角泛红,委屈巴巴地咬着嘴巴,不敢说话。 她掌心的藤蔓岔开两条分支,一截缠上桑榆,在桑榆震惊的目光中治疗他的烧痕,一截则缠上琥珀还在汩汩流血的手臂,左顾右盼忙得不行。 尽管芬里尔还是一副面无表情,不轻易表露情绪的模样,但他身后的狼尾巴却抑制不住地摆动起来,微小的弧度仿佛昭显着他的心情的转变。 兽人就是这样,爱恨太分明。 哪怕是情绪最不容易外泄的芬里尔,都不能避免身体最真实的情感反应。 而芬里尔的性子一向冷峻凛肃,不比其他兽人能够从善如流地立即喊上桑榆哥哥,他从容不迫地踱步而来,站在桑榆的面前,缓缓耳语道。 「这些兽人都觊觎着你妹妹,你最好防着点。晚晚心思单纯,冷不丁就被谁拐跑了。比起他们这些心思不纯的傢伙,我才是你的盟友,我抚养过晚晚,向来不喜欢他们靠晚晚太近。」 桑榆瞳孔一缩,随即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芬里尔,芬里尔半点没有心虚,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桑榆则抱着手臂冷哼一声:「谁知道你这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傢伙,是不是也在觊夺我妹妹。」 芬里尔身躯勐然一僵,眼睫微颤,竟然不敢直视桑榆。 芬里尔微微偏过眼睛,声音似沁满寒气:「晚晚是我亲手抚养过的幼崽,我承认,当初捡她回去只是像人类养小猫小狗般,觉得养了个宠物。可后来她在我心中是妹妹或者女儿一样的存在,我怎么可能会对她生有这样不堪,龌龊骯脏的心思?」 「你最好没有。」桑榆却不为所动,他已经回过味来了。 和最初面对着这群兽人想要孝敬和报恩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桑榆倒不是因为刚才兽人们的敌意而记仇。 而是现在的桑榆,已然发觉这群兽人对他的妹妹存在着如此明显的心思,他心底恼怒,怎么还可能有好脸色,恨不得像是防贼般躲开他们,直直地拉着桑晚拔腿就走。 *———————————— 桑榆面色阴沉地拽着桑晚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桑晚看着桑榆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是不是因为今天这些事情生气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最开始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你。」 桑晚一脸认真地想了想,她恍若大悟道:「哥,可能是最开始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咱俩昨晚差点打起来,他们误会了你是我的敌人。」 桑榆看着自家感情还不开窍的妹妹,一时心头不知道是喜是悲。 但细想桑晚上辈子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有的时候病重连上课都去不了,只能在家里养病,连朋友都没有什么,更是从未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 第200页 而这辈子压在桑晚心头的事情太多,这些年颠沛流离,好像她一直艰难地求生和寻找流落失散的亲朋好友,根本没有多的心思来一场少女的春心萌动。 桑榆沉默了一会,才拉着桑晚的手关切地询问道。 「小晚,我想要问你一件事,这件事情很重要,你要如实地告诉我,不可以说谎。」 桑榆的表情很端肃严厉,而他虽然长桑晚九岁,但大多时候都是一副男的模样,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让桑晚的心头一震,忙不迭点头。 「小晚,你告诉我这些兽人抚养过你,但我刚刚觉察到……」桑晚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般,又因为不想让这些兽人得逞,最后犹豫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确地说出口。 他沉默了一会,仿佛思忖着怎么开口,尽管表情艰涩,最后还是直接了当地询问道:「小晚,你告诉我,他们在你小的时候,有没有……猥/亵过你?」 桑晚闻言怔了怔,顿时傻在了原地,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脑瓜子仿佛嗡嗡的:「哥,你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桑榆面带沉重地深吸一口气,毕竟这群兽人既然抚养过小时候的桑晚,现在又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桑榆会自然而然地担忧这群兽人是不是会有恋/童/癖,小时候会不会对桑晚做出过一些有损她身心健康的行为。 如果这群兽人谁真的胆敢做过这种事情……桑榆自觉拼了这条命,也要给桑晚出这口恶气,弄死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桑晚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但大家没有,从没有过。他们都是像亲人一般地对我好。不过他们也只是抚养过我小的时候,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和他们彻底分开了,流落到了人类的桑氏家族里。」 桑榆松了口气,看着桑晚的侧颜微微有些失神。 既然如此,这群兽人应该是久别重逢了长大之后的桑晚,才会动了这样的心思…… 但就算是这样,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小晚,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 桑榆恶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让远处的兽人们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 能够找到曾经分别和失散的兽人们,这些年虽然千辛万难,却让桑晚觉得倍感满足,好像弥补了人生的缺憾和遗恨。 而重逢桑榆是意外之喜,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惊喜。 桑晚现在本该觉得满足,但始终还有最后一件事,压在桑晚的心底,让她觉得遗憾和担忧。 那就是曾经对她有恩的秋箐,一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当初桑晚在寻找奥奈蒂斯和秋箐之间犹豫纠结,因为不想遇到她讨厌的汀白从而多生出事端,桑晚选择了先去找奥奈蒂斯,让芬里尔派人专门去打探秋箐的消息。 数月过去,芬里尔的传信法阵终于有了动静,他眸底带了迟疑,却还是如实告诉了桑晚关于秋箐的近况。 第一百零一章 桑晚心头一跳, 面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她忍不住失声叫道:「小芬,我要去找秋箐姐,羽族既然被那股黑潮攻陷, 她现在的情况一定很危险。小芬, 你派出的人有更精确的消息定位对不对?」 芬里尔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一变, 琥珀色的眸底飞快地闪过丝担忧和关切, 他摁住情绪激动的桑晚肩膀沉声道。 「现下羽族那片地带已经陷入了混乱,黑潮漫延的势态兇勐, 甚至已经有向外扩张的趋势,据我所知,周围的格拉沃利讷和弗利克斯托已经彻底陷落,一旦被这种黑潮捲入,所有活物都无法倖免。」 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潮, 是由可以吞噬活物的生机,甚至寄生在活物身上的黑影所泛滥成灾的统称。 来歷不明,神秘莫测的黑影在兽人的领界和人类境内都有被发现的踪迹,桑晚已经亲眼见识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多年前, 她和大家一起共同狩猎青岩牛魔兽之时, 琥珀被潜藏在青岩牛魔兽尸体之上的黑影偷袭,甚至差点附身。而第二次则是她在格兰维尔海域的时候, 救治过一条被黑影寄生, 性命垂危的人鱼。 最近的一次则是在琥珀管辖的领地, 布里德波特的一个南部小镇的兽人们接连被袭击遇害。 而现下人类这边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传染风波,桑晚听说了不少地方早已是泛滥成灾, 提起这可怖的黑影便是人人自危。 黑影所过之处几乎可以吞噬淹没一切活物的踪迹, 只残余剩下一片荒芜。 就算是人类或者兽人一旦被黑影侵袭感染, 会在最初的几天之内开始无法动用异能,魔力消减,甚至会逐渐失去地行动力,无法控制四肢,尽管还残余着神智却只能被黑影操控着行动,七窍流血,内脏被毒素腐蚀,体内的魔力更是被吸食一空,最后化为滩骨肉溶解的血水,极其痛苦地死去。 芬里尔皱起眉毛,言语里满是不贊同的意味:「我派出的人已经在努力地找寻她的行踪了,你过去的话说不定自身也会陷入危机。」 桑晚要想知道秋箐现在更清晰的具体方位的消息,就必须要从芬里尔嘴里得知。 如果是其他的兽人,几乎对桑晚百依百顺,但芬里尔一向在桑晚安危的问题上十分严厉端肃。 桑晚只好据理力争地抬起自己的手掌,生有神智的藤蔓像是有些惧怕冷肃凛冽的芬里尔,颤巍巍地抬起脑袋。 第201页 「黑影留下的伤痕极具腐蚀性,一旦被感染就是药石无医,现在似乎人类这边的医疗技术也只是暂时在疗养舱里苟延残喘,却无法根治。而我前几次治疗,已经发觉小翠是可以治疗和抗衡黑影的。」 芬里尔却依然紧蹙眉心,并没有因为桑晚的话就有所放松。 「可你治疗伤势却会耗费过度的魔力,透支魔力不仅会损伤根基,使身体有碍因此异能有损,更是很有可能会在身体虚弱的时候遭遇黑影的袭击,那时候你怎么办?」 芬里尔直接了当地拒绝:「他们所探知的确切定位消息,我不会告诉你。你哥也不会允许你去的。」 可桑晚有的时候性子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住。 她并不是什么千载一圣的好人。 但那些曾在弱小之时帮扶过她的善意,桑晚不想辜负。 桑晚垂下眼睛,垂在身侧的双手骨节微微泛白:「如果秋箐姐因此而受伤甚至去世,而我明明有挽救她的能力,却自私地躲藏起来冷眼旁观,我会一辈子活在悔恨里的。」 芬里尔眸色一深,平淡无波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难掩的激动:「那如果你出了事情,难道我就不会恨自己?」 此话一出不仅是芬里尔脸色微变,就连桑晚都怔了怔,两个人一时陷入静默之中。 过了很久,桑晚才像是小时候那般拉了拉芬里尔的衣角。 芬里尔身躯一僵,垂着眼睛尽量平静地看向她,桑晚则抬起眼睛直视着芬里尔,她黝黑到纯粹的眸子,模煳昭映出他的倒影。 芬里尔只觉得自己向来犹如磐石般的心脏好像突然变得柔软得不堪一击,却又被桑晚那只柔嫩的小手紧紧攥住,再也无法自如地跳动。 「小芬,我能找到你们,找到哥哥,有的时候总有种自己在做梦的不真实感,其实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但一直觉得遗憾的是,没能偿还生母和秋箐姐的恩情。人这一生,总得勇敢点去做该做的事,而我感念曾经给予过我善意的存在,现在我想要回报他们,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芬里尔沉默了一会,最终面冷心软的他,还是如桑晚所料那般无奈妥协道:「……我陪你去。」 「好耶!那小芬千万不要告诉我哥,不然我哥肯定不会准的。正好这几天我哥在帮我收拾族里的烂摊子,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偷偷去救秋箐姐,好不好?」桑晚忍不住欢唿,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清耀的眸子摇曳着细碎的芒光。 芬里尔怔了怔,有一瞬间的失神。 芬里尔这些年来耽于修炼,其他雌性兽人的五官在他的眼睛里似乎总是模煳朦胧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桑晚的容貌却如此地清晰,携裹着炙烈与灼热,篆刻进他冰凉苍白的骨骸与魂灵,连死亡也无法消解。 「小芬?」桑晚见芬里尔呆怔着没有说话,只好提高了音量,大声唤道。 芬里尔回过神来,这才勐然察觉到自己竟然看桑晚看得呆住,他故作淡然,面无表情地转过眼睛,实则耳后根却烧得通红。 向来冷峻凛肃的芬里尔,唇角忽然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清浅弧度,却很快犹如水面的涟漪般转瞬即逝。 但这一瞬却被桑晚抬眼无意中捕获到,犹如五里雾中的皓月,被掩在裊裊夜色之中,却忽然从云雾中探出皎明的一角,晃花了桑晚的眼睛。 「好,不让你哥知道,也别让那群蠢货知道。就我们俩去。」 *—————————————— 「主人,你累不累?上次我们在布里德波特步行了两天,我记得你脚都磨出水泡了。」四月的碧眸满是担忧,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主人,要不要我给你按摩按摩?」 「不、不用了。」几道炙热的视线恶狠狠地袭来,桑晚忍不住连连摆手。 琥珀低嗤一声:「就你这兔子最会献殷勤。」 四月一脸无辜状地眨了眨眼睛:「提起布里德波特,那也比不得琥珀冕下差点误伤主人的壮举呢,要不是我拉着主人跳跃空间,说不定主人就死在您手里了。」 「你!你还好意思提,要不是你这只死兔子捣乱,我当场就和晚晚相认了!」琥珀狠狠一噎,额上青筋直跳,活动着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想要动手。 四月连忙两步并做一步蹭到桑晚的身侧,碧眸噙着水雾,一贯地弱小无助:「主人,琥珀冕下怎么这么凶啊。」 身侧缠着桑晚的墨曜眯起眼睛,猩红的竖瞳不善地冷冷盯着四月,分叉的殷红蛇信微微吞吐,像是在警告四月的靠近一般。 「紫珏,你还好吗?还有奥奈蒂斯,我都说了你们不太方便赶路,不用坚持跟着我的……」桑晚一脸担忧地看着杵着手杖的紫珏,还有委屈在一方水洼里稍作歇息的奥奈蒂斯。 「我真没事,我感觉我的腿在乖崽的治疗下已经快好了。」紫珏冁然而笑,唇角只是微微勾起弧度就光艷逼人,媚眼如丝。 奥奈蒂斯甩了甩鱼尾巴,柔声答道:「我很好。而且这些年我一直在练习走路的,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奥奈蒂斯话音刚落,他就将纤长柔软的鱼尾巴摺叠成了一个「l」的形状,利用着两片分叉的鱼鳍控制方向并以此摩擦着地面前行。 芬里尔则没有怎么说话,一路上他的脸色都很难看。 第202页 拜墨曜这个痴汉所赐,芬里尔根本就没机会带着桑晚两人偷偷熘走。 芬里尔和桑晚本领准备在深夜的时候动身,却还是被半夜不睡觉就爱守着桑晚的墨曜发觉了,最后甚至闹大到让其他的兽人都被吵醒。 *——————————— 身侧的枯树群已经被诡谲的黑影所沾染,深深生机的绿意尽褪,只残余着被黑暗和腐朽所侵染的衰败天地。 皆是背生双翼的羽族们,眼带绝望地盯着眼前已经尽数被黑潮所包裹的出路,无力地扑腾着翅膀,却不敢靠近半分,否则一旦被黑影侵沾感染,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本有着可以翱翔天际的双翅,却被仿佛有着神智的黑潮计算着出逃之路,不断地追截拦堵,所到之处都已经是被黑潮所占领的荒芜之地,而身后还有着有妄图吞噬他们性命的黑影在马不停蹄的追击。 「圣子殿下,这段时间我们的族人们已经死伤过半,连日逃亡更是精疲力尽,若是再找不到出路,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松回脸色发白地轻声问道。 而作为羽族的主心骨,圣子汀白从容不迫地眯起一金一银的异瞳,比起慌乱的族人,汀白却仿佛要镇定理智许多。 他并不畏惧黑影。 这些年以来,他夜夜都被扭曲可怖的梦境所折磨,和那个一次次挽救他的存在早已经不在,对于汀白来说生亦无欢,死亦无苦。 很快追循着鲜活气息的黑影而来,几只浑身黑影缠绕着的鸟人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地飞来,他们耷拉着脑袋,瞳孔无光,七窍流血的模样十分可怖,已经早已被黑影侵蚀殆尽。 羽族的族人们很快变得慌乱起来,试图慌不择路地逃跑,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绿色长髮的女人却被沦为牺牲品被无情地推了出去。 卓元收回还在颤抖的双手,毕竟只有鲜活的生命才可以暂时抵挡黑影的追捕,他为了自己活下来,只能推出去身侧的秋箐。 连日逃亡,身心俱疲的秋箐无力地扇动着翅膀,却已经逃不过那些黑影缠绕的鸟人的包围圈,她抬起眼睛费力地看向自己曾经的恋人,羽族的新皇蓟苍。 蓟苍却只顾抱着自己的新宠,却奼眼冷眼看着秋箐即将命丧黄泉,眼底却无半点怜悯或是焦炙,反而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只要秋箐死了,自己皇子妃的位置才会彻底地坐稳。 忽然一支葱蔚洇润的藤蔓横空飞来,让汀白眸色各异的金银异瞳,不敢置信地一缩。 第一百零二章 那几只浑身被黑影侵蚀的鸟人七窍流血, 瞳孔空洞,僵硬的面色却隐隐残遗着狰狞和痛苦之色,像是有些忌惮藤蔓的气息那般,受寄生黑影的指引, 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地飞远了。 秋箐的目光随着藤蔓的收回飞远, 那一抹莹碧的翠芒被尽拢掌心, 一个人类女人同时抬起头来, 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意味看着她,这女人有着罕见的乌髮黑眸, 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悸动让秋箐的心头一跳,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敛起背后的绿羽翅膀,降落到不远的地方。 秋箐却没有立即走近那个人类女人,只是犹豫迟疑地停在原地。 秋箐瞧见那人类女人被几只高大的雄性兽人围住, 几乎没接触过羽族外界的她,更是心生奇怪,暗自琢磨着这个陌生的人类女人为什么会出手救下自己。 「秋箐姐,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人类女人的表情带了几分忐忑不安, 她主动上前几步走了过来:「我是桑晚, 你还记得我吗?」 桑晚见秋箐没有认出自己,虽然心底五味陈杂却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早已经物是人非, 而芬里尔那种一眼认出自己才是不可思议的。 秋箐迷茫的眼神在听到桑晚这个名字后明显变得凝滞,随即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 一下子捉住桑晚的双手:「你是小晚?可你不是很多年已经就……」 桑晚表情复杂地笑了笑, 尽量长话短说地解释了几句, 而就在两人谈话的期间,一道故作威压的声音却冷冷打断她们的叙旧。 「你身为人类,为什么会擅自闯入我们羽族的领域?刚才施展的那一手异能,为何又能短暂逼退黑影?」 一阵罡风吹散落叶和浮尘,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眼底满是探究和警惕,仔细打量着桑晚一行人,他背后的羽翅华丽,印着眼圈花纹的孔雀覆羽耀着虹彩光泽。 原来初见的骚包花孔雀,已经不再用轻浮掩藏自己对权柄的追求,他警戒的眼神却在望见秋箐的时候顿了顿。 「刚才为何那么不小心。」蓟苍皱起浓密的眉毛:「若是被黑影附身,会沦落成刚才那群不生不死的怪物,七天之后化为一滩血水,莫说我救不了你,便是大罗神仙都无可奈何。」 已经心灰意冷的秋箐偏过眼睛,疲倦委顿她无意再辩解什么。 桑晚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秋箐姐受气,冷笑一声:「你佳人在侧,哪里还注意得到秋箐姐是被卓元硬生生推出来当替死鬼的。」 被直唿其名的卓元显然是吓了一跳,仿佛没想明白这个人类女人为何认识自己,甚至还清楚他的名字。 而想着挑拨是非的却奼还没来得及开口,迎上一道凛冽凌厉的目光。 却奼慌张地抬头,四处张望便对上人类女人充满厌恨的眼神,女人的眼神犹如浸在冰河里的石块,墨如点漆的眸子犹如古井无波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头,竟让却奼不寒而慄,心底有些发毛。 第203页 桑晚当然还记得这两只鸟人,卓元和却奼。 最开始一个劲地劝秋箐不要收留自己,不仅对自己恶言相向,更是恶意地抢走她的玉石让她跌落神殿,才会被厌恶人类的汀白撞见,罚入虿盆。 若不是桑晚运气好碰见了墨曜,现在可能早已经是万蛇坑底的一具尸骸,和那些累累白骨堆垒在一起,连死都见不到阳光。 他们自诩是秋箐的朋友,如今一个为了自私求生,而推秋箐出去当替死鬼,一个则抢走秋箐的恋人,幸灾乐祸地盼着秋箐横死。 秋箐这些年被蓟苍的风流多情伤透了心,蓟苍却每次都拿着绝不再犯的由头祈求秋箐的原理,她只能一次次地强忍着心痛原谅蓟苍。 当蓟苍和自己的朋友却奼勾结到了一起的时候,秋箐再也无法容忍,终于忍痛主动提出了分手,却被蓟苍倒打一耙怒斥她的薄情,秋箐才算是从那一日真正地看清了这只孔雀的真面目。 秋箐交握着桑晚的双手,一时间心头感慨良多,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昔日推心置腹的朋友下狠手置她于死地,自以为的闺中密友抢走恋人。而曾经山盟海誓的伴侣却在秋箐千钧一髮之时仍旧温香软玉在怀,连她秋箐死之时都未多看向她一眼,眼见秋箐侥倖活下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指责她的粗心大意。 却有这么一个早已在她记忆中快要磨灭的孩子,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好意,桑晚这么多年不仅惦念着她,甚至还千里迢迢地过来找她,将她从生死关头的隙缝沟壑中拉了起来。 当时只差寸厘分毫的距离,自己也就活到头了。 从鬼门关里活下来的秋箐心底动容,这些年里她在蓟苍的感情里伏小做低,卑微太久的她仿佛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值得别人的在意与用心。 秋箐连语气也忍不住带了几分难掩的哽咽:「小晚,我不值当你这样的。我其实并没帮过你什么,不过是给你吃了几顿粗茶淡饭,还害得你在羽族那样的环境举步维艰,我不值当你这样惦念着我……」 「你别这样想,秋箐姐,当年若不是你好意带回昏厥的我,说不定我早就进了哪头野兽的肚子。」桑晚安抚一般地揽过秋箐,用指腹轻柔地擦拭她眼角淌着温度的泪水:「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先离开再说。」 眼看桑晚似乎只有带着秋箐离开的想法,蓟苍神情一变,明明着急上火得额头青筋直跳,却仍旧保持着虚伪,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这位人类小姐,你的异能似乎能勉强压制这些黑影,既然你和秋箐是旧识,来都来了,总没有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的道理吧。」 曾经蓟苍恩将仇报,自作主张把她带离蛇坑,害桑晚不仅和墨曜分别还被威胁助他逃亡的往事歷歷在目。 桑晚一向不喜欢这头花孔雀,语气明显地带了几分不耐和厌恨:「你这是在道德绑架我?」 蓟苍满脸伪善的地微微一笑:「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若是我和族人没有这位小姐的开路,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有的时候人走投无路被逼急了,为了活命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是吧,圣子殿下?」 蓟苍连忙提醒似的唤了一声羽族之中唯有君王实力的汀白,汀白正失神地盯着那个人类女人,对于蓟苍的唿唤没有任何反应。 而面对蓟苍这露骨的威胁,让桑晚身侧的兽人们的脸色变得不快起来,护犊子一般的挡在了桑晚的身前。 最是冲动的琥珀低嗤一声,眼看就开始活动筋骨:「你们这群小鸟就一头君王还敢叽叽歪歪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们这边有几个爹,不等黑影感染你们,我这就弄死你们这群小鸟。」 秋箐面露凄凉,尽管她被自己的族人伤透了心,却毕竟都是朝夕共处过的亲朋好友,顿时眼带祈求地看向桑晚,惨白的嘴唇颤抖却不好意思说出求情的话。 「琥珀,算了。」桑晚只好叫住了琥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桑晚制止琥珀,不仅是因为秋箐的求情,更是因为他们这边的君王数量明显是占了上风,但羽族那边虽然折兵折将,可乌泱泱的一群鸟人和他们比起来,终归算是人多势众的。 若是真把羽族这群没有活路的鸟人逼急了,到时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桑晚不愿看到大家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丝毫伤害,更是担忧双方自相残杀,内部消耗的时候,黑影会趁机捲土重来。 就在这群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羽族以为自己得救,终于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之时,却见桑晚冷冷地看向两个尽量隐匿在族群之中的身影:「但是卓元和却奼两人,别想跟着我秋箐姐沾光。」 那两道身影的旁侧顿时一空,其余的鸟人下意识地飞离他们,只余下他们二人孤单的身影分外的显眼。 卓元面色灰败,身躯僵硬地立在原地,却奼一脸的不服气,嗓子尖利地叫嚷道:「凭什么?刚才伸手推秋箐的人是卓元,又不是我!」 「纵然刚才出手的是卓元,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桑晚语气平淡,却有股不容置喙的强势:「我不仅仅是想帮秋箐出口恶气,当年你和卓元故意抢走我的玉扣,我虽侥倖没有摔死,但也一直牢牢记着你们二人的,恩情。」 桑晚故意放重了最后两个字,让卓元和却奼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随即表情变得心虚起来,但毕竟是生死大事,却奼此时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脸面这种身外之外,哭哭啼啼地抱着蓟苍的大腿:「陛下,哪里有带走所有族人却偏偏只留下我的道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把我抛下呢!」 第204页 蓟苍的面色闪过一丝犹豫,带了几分恳求的神色看向桑晚和秋箐,桑晚直接面无表情的地忽视,秋箐则有些不忍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偏过了脑袋。 卓元眼见蓟苍面带不忍,察觉卖惨的法子有效,他也开始不管不顾地开始撒泼:「陛下,我这些年为您排除异己,也算是劳苦功高,您怎么能眼睁睁地把我留在这里等死。」 「他们就算有错,今后定会悔改的,不如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蓟苍恳切地看向桑晚,桑晚却是无动于衷,丝毫不如她外表看上去的柔柔弱弱,不为所动地冷声说:「既然你这么捨不得,那你就和羽族所有人,和他们一起在这里等死吧。你也不要再试图威胁我,你知道我们这边有几位君王,打起来只是你们自寻死路。」 此话刚落,立即有不少的鸟人面色不善地看向卓元和却奼,眼底满是不忿和愤恨。 短短几句话,立即让刚才一致对外的羽族们转移成了内部矛盾。 毕竟只是牺牲两个人,却可以换的他们整个族群的平安,大多数人的天性都是如此,只要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无所谓的态度。 眼见大体的趋势已经到了如此,蓟苍只得无可奈何地拂去却奼紧紧抱着他大腿的双手,却奼咬紧牙关不肯松手。 蓟苍妄图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却奼却像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般拼死不肯松手,在却奼不敢相信的表情里,蓟苍暗自动用魔力一根根地捏碎却奼的指骨头,面上却故作心疼地无奈道:「却奼,卓元,你们为族人的牺牲,我都会记得,并会为你们篆刻进族谱的。」 曾经的情话还缭绕在耳畔,而为了自己甚至和秋箐分手的蓟苍,却这样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 双手骨节尽碎的却奼在剧痛中瞪大了眼睛,疯狂地拍打着翅膀就要扑向蓟苍,却见蓟苍张开翅膀,数根轻飘若雪的羽毛直直地飞向却奼和卓元,他们的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光,轰然炸开可怖的冲击波,火光四溅,光是爆炸的余波都让羽族不少人被误伤。 「可以走了吧?」蓟苍拍了拍翅膀,回头沖桑晚笑道。 桑晚厌恶得甚至不想再和蓟苍说一句话,拉着秋箐转头便走。 却被一双横空插过来的手挡住。 仿佛是错觉,男人的语气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你没有死。」 从头到尾,桑晚的目光都从未停留在他身上一眼,仿佛是陌生人那般冷漠,她不认识自己了吗……可为何又记得秋箐? 汀白想不明白。 桑晚错愕地抬眸,对上一双金银异瞳。 男人洁白的长袍飘逸,皎若玉树,一头银色的长髮犹如月华,直至脚踝。他的额饰坠着无数的钻石流苏,身后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翅,让他如同传闻中的天使长那般高不可攀。 男人的异瞳金色璨焕犹如太阳流火,银色孤高譬如冷霜寒川,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凉,而是浮动着桑晚看不懂的情绪。 从前的汀白犹如千年不化的冰山雪巅,又像是一座高高在上的神像,被冰冷的石头堆砌而成,一丝人类该有的感情波动,似乎人世间任何的爱恨嗔痴都与他无关,只有着一望无际的冰冷与虚无。 而现在他的眼角微微泛红,好像和梦境里那个柔弱善良的少年微有一丝的重叠。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却勐然一缩。 「不要碰我,我很讨厌你。」 桑晚尽量神态平静地阐述说她心头的感受,而桑晚身侧的蛇人闻言眼睛登时一亮,立即吐着殷红的蛇信,用蛇尾巴狠狠甩开还停留在桑晚肩膀之处的汀白的手。 汀白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一双手空落落地停在空中,他嘴唇发抖地还想说些什么,桑晚却看向墨曜,眼睛里带着嘲弄。 「说起来或许还得感谢你,当年要不是你的虿盆之刑,我也不会在万蛇坑底遇见大黑。」 第一百零三章 汀白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女人, 久久回不过神来。 多年前半窗斜月,木枕余香的画面的似乎还在他的心底无法消散。 那些犹如深渊的暮夜,他不再是白昼里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圣子, 而是个被陷困于重重梦魇之中无法逃脱的可怜虫。 但桑晚进入了桎梏和折磨他的重重梦境, 从此一切都再不同。 犹如牲畜般被关押在铁笼之中, 经歷鞭刑和狎亵的时候。 是她捏住了沖他而来的鞭子。 脖颈被套着项圈无法逃离, 被人类贵族的孩子当成玩物戏弄,只能仓皇地躲避致命的木仓击的时候。 是她赶跑了那几个欺辱他的贵族。 被罚关在水牢, 在这一团漆黑的地底深处,难捱的不仅是身体上伤口的疼痛,更是似乎被世界所抛弃,死寂到误以为世间万物只剩下自己的时候。 是她听到了他的哀求,抱住了伤痕累累的浸湿的他。 还有四肢紧缚被拘押在冰凉的手术台之上的时候, 随着各种仪器的灯光亮起,喉咙里发出犹似野兽的悽厉哀嚎,可无论如何挣扎,只能任由冰凉的刀刃在肤表划过的绝望和苦痛之时。 是她救下了无助绝望的他, 轻拍着他的背嵴, 告诉他不要怕。 这些将汀白困在其中的可怖梦魇,是由他的童年记忆演化而来, 无时无刻不熬煎和折磨着他。 第205页 可自从桑晚进入他的梦境,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有着桑晚的陪伴, 夜晚不再是从前张大着嘴妄图将他一口吞没的怪兽,从此他次次好眠, 偶然起夜, 伴着身侧桑晚的唿吸声, 汀白蓦然发现原来夜色是如此的动人。 飞霜满院,璧月沈缸。 头顶的星光是如此的明朗,他开始不再害怕暮晚的降临。 这样的安宁,直到那一日被彻底打破。 从此汀白的噩梦轮转,桑晚挡在他的身前被叛军的异能击碎,在光束中消散不见,彻底的灰飞湮灭,怀里变得空荡,再也没有那个入梦而来的身影。 他再次沦陷于噩梦中,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一幕幕地重演那日的悲剧。 可现在桑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她不仅还好好活着,甚至还长大了,一双犹如黑曜石般清耀的眸子,眉眼弯出那样好看的弧度。 却不是沖他笑。 她被很多只实力高强的雄性兽人拥围着,身侧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汀白听见她语气温和地喊那些兽人的名字,却在望向自己的时候,憎恨厌恶地皱起了眉毛。 那双墨瞳里的温度彻底褪去,充斥着砭骨的冰凉:「不要碰我,我很讨厌你。」 有条蛇类兽人缠她缠得最紧,猩红的竖瞳满眼阴鸷,充斥着悍戾的杀气,似乎在警告着汀白不要靠近,却在桑晚拍了拍他脑袋的瞬间,立刻像小狗似乖顺地垂下眼睛,露出讨好的意味。 汀白愈发觉得这条蛇人的存在刺眼,桑晚却忽然看向他,眸子里满是嘲弄:「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当年要不是你的虿盆之刑,我也不会在万蛇坑底遇见大黑。」 原来这条蛇人,就是她当初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大黑。 而苦苦陷落梦境终于等回她的自己,却让她厌恨得不愿多看一眼。 他刚亮起来的世界,变得再度灰暗无光。 *———————————————— 「晚晚,你怎么在流汗,好像还微微有些发抖呢?」紫珏察觉桑晚的额头沁着几颗汗珠,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开口:「如果冷的话,穿哥哥的外套吧。」 他一身黛紫纱衣靡丽而裊落,垂落的额饰坠着的宝石串分成两股连接成面帘,一双紫眸潋滟生光,明明是雄性兽人,紫珏却自带着馥郁的芬香,和他美艷的容貌那般同样的蛊惑心神。 「你的外套尽是些臭狐狸的骚味,她才不会穿。」琥珀脸色阴沉地低嗤一声,毕竟他很不乐意桑晚身上沾染其他雄性兽人的气味。 但随即琥珀的脸色隐隐变得难看起来,他倒是想祭出自己的外套给桑晚穿上,奈何他虽然金瓒玉珥,珠围翠绕,一身雍容华贵的埃及神明风,然而他褐色的肌肤裸赤,上身只佩戴着各式奢靡的首饰,根本没有外套这种东西。 同样没穿外套的还有墨曜,他一身苗疆元素的银饰照夜,煜煜垂晖。 但墨曜这个时候要比琥珀上道许多,他眨巴着赤色的竖瞳,妄图用蛇尾巴裹紧桑晚一圈又一圈:「我缠着,晚晚,就不冷。」 四月犹如朵知心的解语花那般,递过来一个储物囊,语气却不似他温和的表情那般无害:「主人,我早就给你备好衣物了,根本不需要几位大人在这里争来抢去。」 芬里尔眼皮一跳,忍不住满眼鄙夷地看向这群吵闹的蠢货。 蒙着双眼的奥奈蒂斯虽然失明,却有着洞若观火的能力,他唇角无奈地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晚晚应该只是在担心桑榆哥哥会责骂你不告而别,对吧?」 桑晚忙不迭点头,满脸的心虚。 回家的距离越近,桑晚就越是担心暴跳如雷的桑榆会怎么教训她。 眼看桑晚心事重重地皱着一张小脸,几乎影响得大家都变得低气压,直脾气的琥珀最受不了,第一个跳出来:「你怕什么怕,大不了,大不了就让桑榆打我们,我们皮糙肉厚的,挨几个巴掌不算什么。」 四月垂落的兔耳微晃:「主人你别怕,到时候要是形势不对,还有我的异能带着你跑呢。」 紫珏则摇了摇狐狸尾巴:「要不我先控制下你哥暴怒的精神海,让他变得冷静一些?」 墨曜磕磕绊绊地补充道:「晚晚,躲我怀里,不怕。」 奥奈蒂斯则微微摇头,语气温柔地安慰道:「事出有因,晚晚给桑榆哥哥好好解释几句,不要造成误会就好。」 芬里尔却轻咳几声,板着脸冷声道:「依照我的意思,就该让桑榆好好治你这个毛病,不然你总是偷偷地不辞而别,让我们担心。」 但芬里尔顿了顿,又故作淡然地开口:「不过鑑于这次我是共犯,怎么着都该替你受罚。」 大家的反应逗得桑晚忍不住笑出声,秋箐安静地立于一侧,含笑地看着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的场景,她摸着桑晚的手,满眼欣慰地轻声说:「小晚,我之前从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你现在身边真热闹啊,真好。」 桑晚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咧得更大:「之前虽然也热闹,但总觉得缺了秋箐姐在。」 秋箐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满脸羞赧;「我都说了不应该来叨扰你……」 兽人的领界辽远广袤,经歷过骇人的黑潮,羽族残余的族人们仍旧有数以万计的存在,他们找了个广漠的地带安置下来,休养生息,桑晚却非要带着她一起走。 第206页 「你身上的伤还需要我的异能疗养,我这里正好也有几个病号。」 桑晚的目光看向紫珏和奥奈蒂斯:「虽然人类的地界并不方便,你们再隐忍一段时日,委屈你们藏在桑氏的后宅里,等紫珏的腿和奥奈蒂斯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找到奥奈蒂斯双眼化成的鲛珠之后,我就送你们回家。」 听着桑晚要送走他们的话,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地难看起来。 尽管桑晚心头同样为今后的离别而感伤,但人类和兽人的隔阂和仇恨实在太多,她不能自在地活在兽人的领界,大家同样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类的城市里。 他们总会有分别的一天。 「他还跟着我们。」芬里尔皱起眉毛,看向身后那个紧紧黏在狮鹫车之后的黑影。 连日来未曾歇息片刻,一直拍打着翅膀跟在后面的汀白脸色衰败,眼下布满青黑,嘴唇干裂,看起来无比的憔悴。 汀白飞得并不高,但距离人类的外城已经越来越近,他这样显眼的存在,很快就会被人类的无人探测机发现。 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连累掩藏魔力,乔装打扮的大家。 一直冷眼忽视汀白存在的桑晚,只能烦躁地叫停狮鹫车,语气不耐:「不要再跟着我们了。现在早已经过了兽人和人类的边境线,前面不到三百千米就是外城的范围,你若是被探测机发现,会被视为挑衅的入侵者,被无数架机甲围剿击杀。」 连日来一直跟在后面的汀白失魂落魄地看着桑晚,却只是一脸落寞地咬着唇,垂着脑袋不说话。 眼看狮鹫车再度启程,汀白又继续拍打着翅膀跟上来,他翅膀飞翔的速度远远超过狮鹫车,桑晚尝试了数次也无法甩掉汀白。 未免连累到其他人,眼看汀白仍旧没有丝毫放弃跟着他们的打算,桑晚只能臭着脸再度打开车门,丢给汀白一根黑色的手鍊,由特殊的可以掩盖魔力的矿质和晶石制成,桑晚冷声道:「戴上,可以遮掩你君王阶级的魔力,进来吧。」 *————————————————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桑晚苦着脸,垂头丧气地吶吶道。 此时此刻已经苦口婆心地教训了桑晚一天的桑榆,早已是说的口干舌燥,桑晚连忙讨好似地递过来一杯水。 桑榆却双手叉腰,并没有接,他冷笑一声:「知错就改,下次还敢是吧?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担心你?听说你这次又带了两只鸟人回来是吧?你要把家里打造成动物园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你在家里藏了这么多兽人,我们就会变成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再过一段日子,我就把他们送走。」桑榆恹恹地小声说。 刚才那群助纣为虐兽人竟然还敢帮桑晚说话,被暴跳如雷的桑榆直接赶出了院子。 桑榆现在是一想起这堆觊觎他家晚晚的兽人们,桑榆就脑壳痛,一个头比两个还大:「还等什么等,我现在就把他们全部赶走!」 桑榆气急败坏地就要往外走,此时此刻火冒三丈的他根本没有理智看路,直接转过拐角,迎面一股剧痛撞来。 本就在气头上的桑榆怒不可遏地瞪大眼睛,却撞进一双盈盈的泪眼。 女人容颜殊丽,眼角的泪痕让她带着一股柔软的破碎感,绿色的长髮像是流动的翡翠。 失去平衡的她微微扇动身后棽俪的翅膀,几根流光溢彩的长尾覆羽轻飘飘地掉落,划过桑榆的眼前,落进他的心头。 「很抱歉,不需要麻烦您,我明日一早就会主动离开。」秋箐低垂碧眸,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第一百零四章 「秋箐姐!」桑晚眼看状况横生, 连忙小跑过来挡在了两个人的中间,摇着秋箐的手臂连忙解释道:「我哥只是嘴上吵得凶,不会真的赶你们走的。」 桑晚连忙看向桑榆,桑榆脸红脖子粗地直勾勾盯着秋箐,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着嘴巴却不说话。 桑晚只好用手肘捅了捅桑榆:「哥, 你快说句话啊。」 桑榆活脱脱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呆呆地点了点头,又呆呆地摇了摇头, 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态度。 其余几只蹲在墙后探听情况的兽人们,忍不住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 琥珀猫猫祟祟地探出个脑袋,小声嘟囔道:「我才不信真的要赶我们走。」 紫珏摇了摇狐狸尾巴,笑语盈盈道:「你们都可以走,我还要留下来让晚晚给我治腿呢。」 四月却像是沾染瘟疫般, 连忙避开他们几步:「我都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好多年了,你们是外来者,我可不是。」 墨曜盘踞着蛇尾,猩红色的竖瞳满眼痴迷地盯着桑晚, 根本无心和其他人拌嘴。 同样没怎么出声的还有芬里尔和奥奈蒂斯。 奥奈蒂斯忧心忡忡地泡在观赏湖里, 他已经多次劝说桑晚不要去招惹歷晁,可桑晚的性子却很倔强。 这不禁让奥奈蒂斯满腹忧愁, 心神郁结。毕竟这里是人类的地界, 歷晁盘踞的势力这么多年早已经是根深蒂固。 他的眼睛, 远远比不上桑晚的安危。 芬里尔则阴沉着脸,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同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自从昨夜桑晚开口提起迟早要和他们分别的时候, 这个一直犹如根荆棘深埋芬里尔心底, 却被芬里尔自欺欺人般忽视的问题,终于不能再被漠视疏忽。 第207页 人类和兽人之间的世仇隔阂犹如堵无法打破的厚墙。 兽人对人类的敌意强烈,桑晚不能自由自在地出现兽人的地界里,相同的是在人类的城市里,除了地位低贱的兽人奴隶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出门外,他们也只能躲藏在桑氏的后宅里。 明明在一片天空之下,看得到相同的月亮,却不能并肩站在一起。 他们总会有分别的一天,不过或早或晚。 这个现实残酷的问题让芬里尔只觉胸口一阵闷窒刺痛,他面无表情地微微抬眸,日光却照不进这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芬里尔仰望着被重重高楼长墙所裁剪的半截云空,他的眸色一深,瀰漫着隐隐绰绰的沉痛。 眼看门口露出来一截显眼的老虎尾巴,桑榆忍不住嘴角一抽。 桑榆每每看到这群觊觎他妹妹的雄性兽人们就兀自火大,忍不住怒气沖沖地叫囔道。 「现在他们都敢偷偷带你跑出去几天不落家,以后这还得了?把一群祸害藏在家里,万一哪天被其他人类发现,还不给我俩安一个勾结兽人,背国叛族的大帽子?」 就在身侧的秋箐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她难免会以为桑榆是含沙射影地在骂自己,脸皮薄的秋箐一脸羞赧,难为情地低声说。 「小晚,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好意,我其实都是些皮肉伤,不比紫珏的腿伤需要将养很久,明日我就会离开。」 桑晚忙不迭再度慌乱地扯住秋箐的袖子,好言好语地相劝了几句,又连忙凑拢到桑榆的耳畔,压低了声音耳语道。 「哥,秋箐姐就在旁边呢,你这么一直说就是存心赶别人走是不是?秋箐姐被族里一个渣男伤透了心,我才故意拉着她来家里换换心情,秋箐姐人很好的,你再故意说这些话我可生你气了啊。」 桑榆听见前半段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捉住桑晚的肩膀:「什么渣男?他把她怎么了?」 「你这么关心别人的私事干什么?」桑榆脸庞涨红,脖子缩得跟只鹌鹑似的,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话来:「我,我只是想要那群兽人走,没,没想她走……」 桑晚放下心来,未免秋箐多想,拉着桑榆立即解释:「秋箐姐,我哥刚才亲口说了想要你留下来,对吧?」 秋箐微微一愣,抬起仿佛被清河晏海浸湿过一般的眸子盈盈望向桑榆,明眸善睐,一双秀气的长眉似新月,婉转双蛾远山色。 桑榆好不容易平復自然的双颊立即又变得滚烫起来,他只是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桑晚奇怪地又用手肘捅了捅桑榆。 桑榆双眼放空,颠三倒四地不知道在说什么:「阿巴阿巴……呃,没错,嗯……小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秋箐忽然抬眸像是看到了什么,她表情有些愕然地退开半步,这些年身体早已有了本能反应,习惯性地恭敬行礼道:「圣子殿下。」 汀白站得远远的,并不凑近,只是拢着身后的羽翅,安静地瞧着他们。 瞧着他们的这个说法或许并不太准确,因为从头到尾汀白的那双金银异瞳,都像是磁铁般紧紧地黏在了桑晚的身上。 曾经的汀白云姿月韵,轩然霞举,清雅矜贵的仪态,犹如天上的谪仙那般禁慾出尘,好像连一根头髮丝都是完美无瑕的。 现今的他却髮丝不整,眼下满是青黑,双颊的肉因为暴瘦而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十分的枯藁和憔悴。 而汀白毫不掩饰盯着桑晚的目光,让桑榆心头无名火起。 桑榆斜着眼打量着这只憔悴不堪的鸟人,眼神喷火得像是在看仇人,桑榆低嗤一声,言辞很不客气。 「小晚,你都这么大了,竟然还这么幼稚不成熟,肆意妄为,让哥哥担心。你瞒着我偷熘不惜千里迢迢地赶去兽人的地界,如此危险的举动,万一你遭遇不测,就是为了救这只鸟人,值得吗?小晚,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如果你不在了,让哥哥怎么活……」 桑晚下意识快速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秋箐,满脸尴尬地解释道:「哥,我去找的人由始自终都是秋箐姐,不是汀白。」 桑榆闻言怔了怔,刚才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转瞬消失不见,桑榆急得面红耳赤,却又阿巴阿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桑榆甚至都不敢偷瞄秋箐会是什么表情,为了掩饰尴尬,他只好重重地拍了两下桑晚的肩膀,亡羊补牢地忙不迭开口。 「晚晚,这件事做得很好,如今你长大倒是懂事了许多,要是早知道你是为了去帮秋小姐,哥哥奖励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批评你呢。」 桑榆感知到身侧的秋箐似乎在注视自己,不仅手足无措,连笑容都变得僵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晚,这件事都怪你不告诉哥哥,哥不知道你是去找秋小姐,不然哥就早点送你去找秋小姐了,啊不是,哥就跟着你一块去了。」 眼看着桑榆的态度转变得不啻天渊,被逮住训了半天的桑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哥,你好双标。」 一直躲在外面偷听墙角的兽人们眼见危机彻底地消除,像是叠罗汉一般慢慢地探出一个个毛茸茸的脑袋。 琥珀难得乖巧,像只大猫般揣着爪子蹲在旁边,忍不住小声地问桑晚:「你这哥真见色忘义,真的是你亲生的哥吗?」 桑晚满眼无奈地看着桑榆一脸讨好,完全忘记了妹妹,像只大狗似凑在秋箐的身侧,笨嘴拙舌地找她搭话。 第208页 「……应该是亲生的吧,要不我改日去做个血缘鑑定?」 *————————————— 自从桑榆发觉了这群雄性兽人对他家妹妹的心思,他就从恭敬孝顺的晚辈,变成了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督.察员。 每天桑榆都会严防死守这些雄性兽人变着法地亲近桑晚,活脱脱像是一个防止早恋,铁面无私的班主任。 最黏人的痴汉墨曜喜欢用蛇尾巴缠着桑晚,活脱脱就是桑晚的一个跟屁虫。 桑榆直接上手,直接动手把一圈圈的蛇尾巴解开,随后抱起这坨盘踞在一起的蛇尾巴,恶狠狠地丢到一边。 紫珏十指流玉般抚弄着髮丝,串着珠宝的面帘乱颤,一双紫眸潋滟,魅惑的眼神仿佛能拉丝般,缱绻多情地直盯着桑晚,桑晚准备给他治腿,紫珏就故意拉扯着衣襟,一边摇着狐狸尾巴,一边露出如玉般莹白的胸膛,还有比雌性更加雪白滑嫩的大腿。 桑榆走过去,面色铁青地丢下一件外套,直接把老狐狸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蒙得严严实实。 四月穿上曾经在家的燕尾执事服,柔顺地跪倒在桑晚的脚边,碧眸噙着楚楚动人的芒光,手里高高举起托盘凑过来,都是桑晚最喜欢吃的糕点和茶水。 桑榆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来就吃,吧唧吧唧地囫囵咽下,明明他觉得好吃,嘴角还残留着甜点的碎屑,却不屑一顾道:「味道一般。」 傲娇的琥珀涨红着脸,故作不经意地蹭到桑晚的身边,他鼻尖耸动,小心翼翼地嗅着桑晚的气息,脸色蓦然变得羞赧起来。 琥珀的喉结滚动,喉咙中忍不住打起唿噜来,但琥珀一向傲娇嘴硬,做不到其他兽人那么自如地撒娇,好半天才羞红着脸颊凑过去。 「……要……要摸摸肚子。」琥珀脸颊滚烫,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终于难为情地说出这句话,一边唿噜着就想蹭桑晚的手心。 「哦?这点小忙我也可以代替我妹帮你,你不介意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桑榆,一脸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吓得琥珀活像是看见了什么恶鬼般高高地跳起,尾巴尖簇勐然炸毛,疯一般地逃出去。 至于性格稳重的芬里尔和奥奈蒂斯,他俩倒不像其他兽人那般黏煳缠人,不会时时刻刻缠着桑晚。 但桑榆仍然着警醒,严阵以待地防备着芬里尔,而奥奈蒂斯上次在观赏湖救过桑榆一次,桑榆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放水。 就算桑榆在笨拙地试图撩秋箐之时,一旦发现有雄性兽人靠近桑晚,桑榆也会自动拉开警报,飞奔过去试图阻拦。 这样的次数多了,秋箐自然看得出这里的弯弯绕绕,大多时候她都是笑而不语,但这次她却忍不住有些犯迷煳。 秋箐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桑先生会阻拦其他人靠近小晚,却不阻止圣子呢?」 桑榆一脸悠然自得地抱着双臂:「其他人或多或少开跑了,就他这个没上赛道的,根本不足为惧。」 秋箐的目光忍不住看过去。 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子殿下,小心翼翼揣摩着桑晚的表情,偷偷地走近,却被桑晚发觉,她满脸厌恶地冷声道:「你过来干什么?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很讨厌你。」 曾经禁慾出尘得犹如天上仙,如今的汀白却只是紧抿着唇不说话,眼角微微泛红,就差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了。 汀白像是害怕桑晚会更厌恶他,趁桑晚不注意的时候,连忙慌乱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卑微得让人无端觉得有几分辛酸。 *———————————— 平静的日子很快被打破,那一天桑榆看见桑晚收拾打扮,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小晚,你这是要去哪里?」 「艾琳娜冕下传召我过去,说是老毛病又犯了。」桑晚穿好外套,四月蹲在旁边,垂眸细心地给她整理袖扣。 「需要我把晚饭备好吗?」芬里尔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其他兽人听见了,探头探脑地望过来。 桑榆忍不住也担忧地开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晚饭还是回来和你们一起吃。」桑晚连头也没抬:「艾琳娜这几年很照顾我,不仅大方地向我倾泻资源,还是我磨砺异能的师父,修炼一途更是对我多加照拂。」 桑榆正好在忙着族内的公务,其他兽人见不得光的身份也不好跟去,桑晚就只带了身为近身执事的四月。 芬里尔在桑氏后宅闲着无聊,他又不是个闲的下来的,这些日子重拾厨艺,经管成了桑晚的主厨,大多时候都是芬里尔和四月一起备菜。 琥珀和墨曜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根本没下过厨,容易在厨房搞出爆炸风波,而矜贵的紫珏则十指不沾阳春水,奥奈蒂斯倒是总想搭把手,奈何失明的他实在是不方便。 芬里尔想着桑晚出诊辛苦,做了一大桌子她喜欢的饭菜,然而一桌人等得天都黑了,芬里尔把菜都热了几次,桑晚却还是没有回来。 桑榆一脸铁青地盯着自己光脑的光屏,里面传来冷冰冰的电子机械音。 「唿叫失败。」 第一百零五章 当桑晚如常走进艾琳娜的寝殿, 伺候艾琳娜却正好是两个熟人。 桑明旭和格纳。 雪肤花貌的格纳犹如从前般乖顺,柔媚无骨般地躺在艾琳娜的怀里,正端着酒杯,里面的红酒光泽摇曳, 格纳张开殷红的唇瓣, 一脸娇俏地把红酒口哺到艾琳娜的嘴里。 第209页 格纳最擅于撒娇, 否则宠爱也不会如此地经久不衰, 嗲声嗲气地摇着艾琳娜的手臂:「大人,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产自伊斯奈斯庄园的葡萄酒。」 而桑明旭身为桑氏曾经的家主, 虽然伪善从前却也算是威严气派,如今却好似彻底地适应了男宠的身份,只不过看见桑晚的时候眼底有一丝恨意飞逝闪过。 桑明旭虽然岁数不小,却仍然有张好皮囊,身着暴露的纱衣, 一脸谄媚和讨好,轻佻而放.盪地表演着艷舞。 艾琳娜眼露担忧,忍不住开口给桑晚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听说最近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小晚, 你最近也要注意些。不仅仅是兽人的地界频频出现黑潮, 就连外城的x17区和z63区都有黑潮出现的迹象,不过被守城的领主压住了消息, 这几天才传到内城和上界。」 艾琳娜许久未见桑晚, 亲切慈爱地和桑晚拉了一会家常, 但桑晚不喜欢她身边的两个男宠,正要开口让两个男宠退下, 单独给艾琳娜治疗旧伤。 却见异变突生, 艾琳娜神色一变, 唇角渗出血痕,随即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了身侧的格纳和桑明旭;「你们竟然敢串通起来背叛我?」 格纳立即机警地退开几步,桑明旭却没有格纳的狡猾奸刁,只见盛怒之下的艾琳娜五指成爪,恶狠狠地捏向了最近的桑明旭,君王级别的身体强悍度也要胜出领主一个阶层,哪怕艾琳娜中了毒无法动用异能,气力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桑明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脆弱的脖颈被艾琳娜扼在掌中,双腿徒劳地踢蹬着,脸色憋得青紫,却无法挣脱。 只听见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脱力的艾琳娜再也无力支撑,眼看摇摇晃晃地就要跌落在地。 桑晚正要上前几步帮扶艾琳娜,起身的瞬间她却视线一片眩晕,恍惚间瞧见格纳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嘴角咧开得大大的,十分的诡谲可怖:「歷晁冕下,如您的吩咐,我们早已在房间的空气净化器动了手脚。」 桑晚只觉全身无力,双腿轻飘飘地似踩在云端,她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暗自动用异能化解经脉中堵塞的药力,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对上一双蔚蓝清澈的双眸。 这双干净绝色的蓝眸,却十分违和地残遗着狠厉阴毒。 歷晁身后亦步亦趋的巴塞洛缪,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好一招请君入瓮,总算成功地捉住了活体的双系异能者,剥夺魔力的实验手段早已宣告成熟,正好和你的异能相得益彰。不过歷晁,到时候这用剩的实验样品,可要记得留给我。」 歷晁瞥了一眼巴塞洛缪,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你不就是心心念念着治癒系异能充当你下崽的生育机器么,放心好了,当时候这小丫头空有治癒系的异能表观,却再无任何充当内核的魔力驱动异能,简而言之就是成了个废人,翻不出任何水花,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歷晁和巴塞洛缪应当是觉得已经能够十拿九稳地捉住桑晚,毕竟两个君王出动捉拿一个领主,简直是信手拈来,他们当着桑晚的面也毫不避讳,高谈阔论着卑鄙无耻的打算。 桑晚听着他们完全把自己当做可拆分交易的货物,心下骇然,她手心里满是冷汗,尽管不寒而慄却只能强作冷静和镇定,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歷晁的身后。 自从上次四月差点被艾琳娜要去之后,他每次都只是守在寝殿的大门之外,并不敢跟着桑晚进来。 守候在门外的四月有着空间系的能力,可以摺叠空间使出适合暗杀的空间刃,四月身为领主的等阶对上歷晁和巴塞洛缪没有胜算,但四月跳跃空间的能力,却是绝佳的逃命技能。 但这条活命的唯一生路,仍旧是渺茫微弱。眼看歷晁步步逼近,他拧起眉毛髮动异能,手中黑色的光烁闪耀,桑晚只觉头皮遽然像是炸开了一般,耳畔犹如绕着飞虫般嗡嗡作响,而她感知异能的能力就似一根丝线般愈发紧绷,甚至快要断裂。 桑晚身躯僵硬,不敢置信自己掌控异能的感知力竟然会逐渐微弱甚至有竭尽的趋势,这就像自己不能让手脚动弹,失去了自身四肢的掌控力那般的惊悚可怖。 这是一场精神识海的拉锯战,现实不过几秒,但桑晚却只觉过了一辈子那么的漫长,犹如堕入深渊般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在没有光亮的漫长绝望中,她只觉四肢发麻,头痛欲裂,只觉手里攥着的那根丝线被一股大力携带而去,但桑晚那股子犟劲起来,却咬着牙死死地攥紧丝线,任凭再剧烈的苦痛都不肯松手。 巴塞洛缪原本一副忘乎所以的得意表情忽然凝滞,他瞠目结舌地眼睁睁看着发动异能的歷晁竟然颤巍巍地后退一步,身为君王的歷晁竟然在桑晚这个小小领主身上吃了亏,随即歷晁和桑晚同时呕出一口血来。 巴塞洛缪忙不迭就要动用异能,眼见一道攻击性的光束直直飞来,桑晚用衣袖费力地擦去唇边的血迹,口腔里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瀰漫,她嘶哑着喉咙失声唤道:「小翠!」 一道孔雀翎般的碧芒划破眼前的黑暗绝渊,对撞的气流让天花板坠着的奢华琉璃吊灯的水晶流苏都剧烈抖动起来。 桑晚本就在歷晁准备剥夺自己的异能之时经歷了一场苦战,此刻她早已脸色惨白,硬咬牙关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她宁愿直起腰杆堂堂正正地战死,都不愿落入这二人的手里。 第210页 而巴塞洛缪却是面色红润,游刃有余地便要再起攻势。 而就在这时,两股异能的勐烈撞击的可怖余波直接让墙皮剥落,桑晚的身后坍塌出一个大洞,而犹如遭遇过轰炸的断壁残垣倾泻倒塌,尘雾缭绕之间,忽然一道雪潮扑面而来,巴塞洛缪措手不及地险险躲开,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却已不见了桑晚的踪迹。 *———————————— 无数束光柱犹如纤细的丝线般分散,细碎的灰尘在光柱中盘旋飞舞,从斜上方屋顶风机的缝隙里费力地钻进来,却也只是让聊胜于无,让地牢不再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杂乱地路过,带起无数飞尘从风机的缝隙里钻进来,错杂的脚步声却又匆匆消失,隐隐能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在风声中逐渐消散。 「奇了怪了,还没找到?歷晁冕下大发雷霆,我可不想去触霉头。」 「府邸前后的几个出口都已经派人堵住了,她肯定就藏在哪里的,还不快搜!」 「喂,李老三你还在后面磨蹭什么?」 一个人扭过头,忍不住朝后面叫唤道。 被甩在后面的人影融于黑暗,动作艰涩地蠕动着,李老三慌张地用手背抹了抹从鼻腔里流出来的污血,只觉得口腔里瀰漫着铁锈味的血腥气,他却不敢声张,只能瓮声瓮气地应道:「来、来了。」 *—————————— 直到四周彻底归于沉寂,桑晚才忍不住一脸复杂地轻嘆了口气,她低垂着眼睛,双手环抱着膝盖,身后是凌乱干枯的杂草堆,还能听见耗子钻进穿出草堆的窸窸窣窣声音。 「身娇肉贵的贵族人类小姐,怕是从没有待过这样糟糕的环境吧,然而我们这群兽人奴隶,都只能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 有声音带着嘲讽的语气打碎了静谧。 桑晚抬眸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正泛着莹莹的绿光,而身后还有无数双反光的兽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晚。 被无数双兽瞳这么死死盯着,死里逃生的桑晚却并未觉得如芒刺背,反而表情自然,气定神闲地开口「伊莱,你说话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带刺。你和其他兽人要是真的讨厌我,也不会救我。」 青涩尚未褪去的少年恼羞成怒地睁大眼,他一头银髮,头顶着毛茸茸的雪白兽耳,股后则是一根银白黑点交错的粗尾巴。 正是几年前,桑晚从格纳手中救下的雪豹兽人伊莱,也是雪豹领主埃德蒙的孩子。而其余的兽人奴隶也都是熟面孔,当时被她照拂带回了桑宅休养和疗伤。前段时间却因为后宅要藏匿大家的踪迹,桑晚为了防止人多口杂,只能将奴僕从简,将这一批兽人奴隶暂时送回了艾琳娜的府邸里。 而桑晚没有料到,自己几年前一个无心的善举,如今却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伊莱,你既然刚才都出手帮我了,那不如再帮我一个小忙吧。」桑晚盘着双腿,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好整以暇地往前探出个脑袋。 「你、你别太过分了,刚才我不过是一时失了智,才会帮你。」猫科动物的天性似乎都很傲娇,伊莱臭着脸撇过头去,然而耳朵动了动,却还是往前探过来。 几双反光的兽瞳在黑暗中逐渐隐去,桑晚并没有等很久,一只手掌大小的棕毛垂耳兔便被伊莱带进了地牢,垂耳兔泪眼婆娑地扑到桑晚的怀里,四月情绪激动之下竟然化为了原型。 平日里四月巧言令色,如今他却是满心满眼都担忧着桑晚的安危,当时桑晚和歷晁、巴塞洛缪交手之后,四月便想硬闯进来,却被歷晁的人手缠住,他只能化为娇小的原型在暗处躲藏起来,伺机寻找桑晚的踪迹。 四月碧眸含泪,一脸的担惊受怕,他后怕地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声音哽咽地一遍遍低唤道:「主人……」 桑晚抚摸着垂耳兔的背嵴,心中同样是五味陈杂。 这好像就是一次次轮迴,从前她不信善恶有报,只是仅仅牢记自己弱小之时得到的善意,带着偿还恩情的心态帮扶那些兽人,却不曾想过随手抛下的一颗果实,生长的庇荫却救了她一命。 「主人,那我们跳跃空间的末点是选择回到桑宅吗?」四月眼看就要发动异能,他自然而然地发问了一句。 桑晚犹豫迟疑了一瞬,却很快语声坚决地开口。 「不,不回去。」 「歷晁和巴塞洛缪一定不会死心的,可现在不过是他们二人联手针对我。若是回了桑宅,到时候他们追捕而来,发现桑氏后宅里藏着君王级别的兽人,一定会引来上界其他君王的震怒,到时候局势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上界的君王们齐齐联手,我身处危境倒没什么,可我不想连累得哥哥和大家都一同被围攻追击。」 桑晚思忖着说出这些话,还细緻地考虑了接下来的计划:「咱们先逃亡到内城的其他区市,正好我可以引开歷晁和巴塞洛缪的追击,之后再趁机给大家发信让他们潜行离开,只要不引起上界君王们的注意,他们只要离开了外城,就姑且算是安——」 桑晚的话音未落,却听外面轰隆一声巨响炸开,犹如平地惊雷。 桑晚下意识地顺着风机的缝隙,侧目往后望去,却见外面沸反盈天,传来鼓譟喧嚣的打闹声。 数种异能相交散发出的五颜六色的芒光,几乎快要点燃深渊一般的夜色。艾琳娜奢华的府邸到处燃起大火,赤光沖天,映照得犹如白昼般光亮,不同的异能领域展开,正激烈地交锋对决。 第211页 有很多慌不择路的侍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而浓烟飘动之中,歷晁和巴塞洛缪的下属则开始动手,夜色中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不时就有误伤的局面出现,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 「这是出什么岔子了?难不成是这两个老贼开始内斗了?还是说艾琳娜的盟友赶过来支援我们了?」四月动了动兔耳朵,一脸不解地望着外面混乱的场景。 桑晚一脸恍惚茫然地摇了摇头,凑拢透过风机的缝隙观察外面,恰巧一道异能的芒光划过,犹如坠星飞溅散落,而桑晚也在这瞬间了看清了外侧的战斗景象,其间浴血奋战的人影,却分外的眼熟。 「都不是。」桑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时间她体内的情绪犹如洪流般汹涌而起,不知道是喜是悲。 「是大家……他们来找我了。」 桑晚并不是什么乐于奉献的圣人,相反她格外地惜命,却也想要一腔孤勇,不让自己在意的人受伤。 然而桑晚千筹万谋计算着想用自己的性命,试图保住大家的平安,可是她却不曾想过大家会负芒披苇,一骑当千,竟然会深入敌营来寻她。 在她还未曾自作主张地实施牺牲自己的计划之前,他们就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第一百零六章 缟色的冰华犹如一股倒灌的龙捲风携裹着霜寒铺天盖地直击而来, 巴塞洛缪顶着强大的威压,慌张地抬手才勉力挡下。 与巴塞洛缪那副相形见绌的模样比起来,芬里尔却犹如闲庭信步那般的从容不迫。 芬里尔面无表情的脸上没什么情绪,然而他眼底无法掩饰的对桑晚的担忧和焦炙, 却昭示着他并非看上去的那般镇定自若。 巴塞洛缪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甚至还没有站稳, 眼看芬里尔的一波攻击近在眼前, 容不得巴塞洛缪喘息片刻, 横斜里无数炙热赤焰漫延成一颗巨大的火球,犹如彗星急坠般拖着漫天的赤光向他而来。 巴塞洛缪惊惧不已地瞪大眼睛, 幸好一道防御光屏挡在了他的身前,却在汹汹烈焰触及的瞬间溃散为了无数的碎片。 远处的琥珀不屑地冷笑一声,一副战意汹涌的模样,势必要将眼前的人类烧成煤球。 「歷晁,这群兽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那头狼的实力就能压着我打, 怎么又跑出来一头兇勐的老虎!」巴塞洛缪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后怕之中,一位活了几百年的老牌君王,竟然浑身颤得声音都在发抖。 歷晁的脸色被远处的火光照亮,比起惊慌不已的巴塞洛缪尚要镇定许多, 但他同样已经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跼蹐不安:「不, 不止两头君王级别的兽人。除了这头狼和老虎,我甚至还能感知到三位君王界别的领域场。」 「什么?这怎么可能?」巴塞洛缪吓得怛然失色, 果然瞧见远处盘踞着一条气息深不可测的蛇人, 一双猩红色的赤色竖瞳在沉沉如墨的夜色之中也显得极其地阴鸷可怖, 令人毛骨悚然。只见他轻飘飘地挥尾,周遭围攻他的人类都难以接近寸厘, 而四周扭曲的空气波动, 让周围活物的重力磁场都尽数被其管控。 而一只鸟类兽人在半空中俯瞰着沖他而来的敌军, 一双金银异瞳犹若神降,他从容自若地扇动翅膀,犹如迅电流光般的风刃尽数齐发,风刃本就锐利不可挡,又兼其无形无色的长处,更是所向披靡。 紫珏这些年因为生了疯病的缘故,数十年间完全停滞了异能修炼,但他的精神控制却也不是吃素的,一双妖异的紫眸望过去,被凝视的人类立即失了灵智,双眸变得无比呆滞,竟丧心病狂地开始自相残杀起来,这样诡谲的能力同样让人不寒而慄。 而桑榆比桑晚还晚两年穿到这个异世界,他和桑晚比起这些活了几百岁的君王们都还是小嫩苗,虽然桑榆还是领主的阶级,但一手暴戾的雷系异能,几乎把歷晁和巴塞洛缪的爪牙们揍得哭爹喊娘。秋箐则一脸担忧,拍打着翅膀四处找寻桑晚的下落。 眼看歷晁还试图负隅顽抗,巴塞洛缪堪堪抵挡住一波攻击,在喧嚷之中只能声嘶力竭地嘶吼道:「歷晁,趁着我们的属下们还能稍微阻拦这群兽人,我们还是快撤退吧,我不要子嗣了,你也别想着捉什么双系异能者了,难不成连命都不要了?」 「跑什么,又有什么好怕的?」 歷晁语气狠厉地勾起唇角:「这群不知好歹的兽人混入内城,竟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出现,肯定早已经惊动了上界的所有君王。他们也算是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孤军深入内城,只要我们再坚持一时片刻,待到上界的君王们抵达,他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巴塞洛缪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附和地说些什么,却遽然剧烈地咳嗽着起来,呕出一滩血,就连巴塞洛缪自己的表情都带了几分迷茫,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被刺穿的胸膛,最后跌跌撞撞地倒下。 深色的血痕混合着水迹,被晕染出大块的霏糜血花。 随着人体倒地的声音响起,歷晁冷眼看着巴塞洛缪被穿心而死,他抬眸望去杀死巴塞洛缪的人,却一脸讶异,竟然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喃喃轻声道:「……是你?怎么可能会是你?你不是已经被拍卖了么,竟然还没死?」 眼睛之处蒙着布带的奥奈蒂斯微微抿唇,温柔的声音如今却变得清冽冷淡:「歷晁,你不该对晚晚动手。」 第212页 歷晁却是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低嗤一声,随即竟然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十分刻薄地嘲讽道。 「你这个善良的老好人不是最喜欢人类了么,怎么如今倒是转变了性子,现在竟然会动手杀人了?以前我觉得你的善良是愚蠢,现下看来却不过是虚伪的矫饰。」 在歷晁的心底,奥奈蒂斯就是条善良单纯到愚昧的傻鱼,甚至被自己欺骗剜了双眼,都还傻乎乎地相信着人类。 歷晁仿佛还一副不相信奥奈蒂斯真的会狠心对他出手那般,带着尖酸的语气继续嘲讽和羞辱奥奈蒂斯。 「怎么,你这副样子是要对我动手吗?我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么?难不成你真的捨得动手杀我?」 奥奈蒂斯没有说话,紧抿的薄唇显得他原本柔和的下颌竟有几分冷峻凛肃,他不愿跟歷晁再多言半句,竟是直接动手,掌中的透明剔透的水流涌动成柱,犹如九重云霄的临降的洪流倾泻而下,翻滚着腾袭向歷晁,犹如深海狂怒的暴风雨那般气势磅礴。 歷晁震惊地瞪大眼睛,还犹自不敢相信这条口口声声念着慈悲,被无数次利用和欺辱的蠢货人鱼竟然会有还手的时候。 奥奈蒂斯喜欢人类的天性依然留存在他的血脉之中,但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所爱,柔软无害的水流也能变得坚如磐石,扞格不入。 歷晁反手同样涌出一堵水幕,勉强挡住了奥奈蒂斯的攻击,同样的异能使用起来歷晁和奥奈蒂斯却是不啻天渊,毕竟歷晁的异能虽可以剥夺别人的异能占为己有,但复制品和正装的境界比起来终究是天囊之别。 然而就在彻底解决歷晁的关键之际,兽人们的神色却是齐齐勐变,感知到有数道可怖的威压正在形成包围之势欲要绞杀他们,正是从上界赶来的君王们,其数量比在场的兽人是数倍之多。 「奥奈蒂斯,现在局势严峻,不要再缠斗了,我们先走!」 从地牢里带着兽人奴隶们出来的桑晚,正好见证了这一幕,连忙一把拉住奥奈蒂斯,奥奈蒂斯刚才那副还冷肃的气氛顿时变得柔软,失明的他看不见,只能慌张地用手指摩挲桑晚的脸颊:「晚晚,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咱们快走!」几乎是桑晚现身的瞬间,在场的兽人们同时看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彻底安心下来,交换了一番眼神,四周的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火势蔓延,赤光沖天,一片兵荒马乱之际,正是在上界的君王们彻底围剿他们之前,趁乱撤离的好时机。 *—————————— 桑晚本以为在上界君王们的追捕围剿之下,他们一行人想要撤离内城逃亡到外城会是九死一生,然而却远远出乎桑晚意料之外,他们一波人竟然是相安无事地赶到了人类和兽人相交的边境之处,竟然都还未见追兵的踪迹。 眼见天色将晚,精疲力尽的众人升起火堆,安札帐篷,准备就地先休养一番。 身后被解救的兽人奴隶们眼看就能回到故乡,几乎是哭成一团地抱在一起,但为首的雪豹少年伊莱却是满眼沉痛:「我们是逃出来了,但还有好多同类仍然在深渊之中受苦,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由的一天呢?」 「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桑晚望着眼前雀跃的火苗发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我们大家没有出现什么伤亡,能够一起活下来就很好了。」奥奈蒂斯安慰一般地柔声劝道。 经歷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遭,墨曜害怕再度失去桑晚,用蛇尾巴紧紧地缠着桑晚的脚踝,同样黏人的四月也蹲守在旁边,几步不离寸步。 与之相反的,则是汀白一脸落寞地远远跟在后面,他知道桑晚讨厌他,识相地不再靠近。 芬里尔早已经将四周探查了一遍,周围罕无人烟,却有一道可怖的天堑巨缝,里面的深渊万里,悬崖旁侧则残留着一些魔兽的尸体。 眼看桑晚一脸好奇地望过来,芬里尔先是提醒了一句:「小心些,不要踏空了。」 随即芬里尔向桑晚耐心地解释道:「这里看起来倒像是魔兽迁徙的末点。」 魔兽们大多时候都只是行迹散漫地待在各处,但歷史上每过百年,种类不同的魔兽们却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约,不约而同地横穿兽人大陆的领界去往极北深渊,然后彻底地消失不见。 在这期间魔兽好似被操控一般全无理智,路遇兽人的城市也不会更改路线,会不死不休地和城市里的兽人开战。 而桑晚和芬里尔正是在魔兽侵城的兽潮之中重逢的。 「上一波数百年为期限的兽潮迁徙不是才结束不久么,为什么这里又有魔兽残遗的踪迹……」桑晚失神地望着犹如黑洞一般的深渊,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魔兽们为什么又要自杀式地跳进这些深渊呢?」 这些被世纪残遗的问题就如同牵扯不清的毛球,桑晚越想理清却越是迷乱。 「我们只要这几天横穿过哈泽斯莱乌森林,就是兽人的领界。」 芬里尔皱起眉毛,看向身后葱郁的幽林:「但我的传声石有消息传来,哈泽斯莱乌森林旁侧的格罗斯滕有黑潮出现的踪迹,不仅仅是格罗斯滕,现下兽人很多的领域都已经被黑潮侵袭殆尽。」 芬里尔顿了顿,沉声继续道:「既然已经到了边境,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休养生息歇几天,慢慢规划避开黑潮的路线。」 第213页 桑榆却是黑着脸,忙不迭摇头:「就算兽人那边没有黑潮,我和我妹也不会去的,这么一去不是当兽人仇恨的活靶子么?」 当下他和桑晚彻底地背上了和兽人勾结的通敌罪名,一旦回到人类那边就会被围剿追杀,但桑榆也不愿意带着妹妹投靠兽人,毕竟人类和兽人的世仇血恨无法消解,他和桑晚不可能悠然自得地活在一个对人类满是敌意的地方。 直率的琥珀连忙盛情邀请桑晚和桑榆去他管辖的领域,大喇喇地叫嚷道:「有我护着你们,绝对没兽人敢欺负你们!」 桑榆却还是摇头,毕竟性格高傲的他不愿意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他打开光脑研究了一番地域图,沉吟道:「兽人和人类的边境有许多荒苦的野蛮之地,既无人类涉足也无兽人的踪迹,我和妹妹若是去那里安家……」 紫珏可不似其他的兽人还有着那么多牵绊的势力和亲属关系,他摇着狐狸尾巴,紫眸闪过暗藏的情绪,忙不迭投诚:「就算是蛮荒,我也愿意跟着晚晚一起去。」 桑榆却下意识地看向了秋箐的方向,秋箐正和桑晚一起在照顾中毒的艾琳娜,秋箐下意识地抬眸正对上桑榆炙热的视线,她不禁觉得难为情,脸颊微泛红地偏过眼睛。 桑晚瞅见这两人暗生的暧昧情愫,脸上浮现出一个揶揄的表情。 桑晚打发了黏人的墨曜和四月去帮芬里尔打下手煮晚饭,俯下身为中毒的艾琳娜排解毒素。 身后就是大家喧嚣的打闹声音,桑晚忍不住满心欢喜。 明明是在逃亡途中,她却觉得分外的安心,好像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她就能无所畏惧。 忽然桑晚眉心一跳,望向了隐在暗处的汀白。 汀白拢着羽翅,正一脸黯然落寞地望着热闹的他们。 升起柴堆的火光温暖,却丝毫不能照射到汀白的身上,他寂寥孤独地溶于沉沉如墨的夜色,仿佛就这样突兀地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发觉他曾来过。 汀白猝不及防和桑晚的视线对上,他有些慌张无措地僵立在原地,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 那双金银异瞳僵硬地眨了眨,眸底的水光安静地流淌,就像是梦境里那个曾经柔弱而温顺的少年。 桑晚瞥见汀白垂落的手臂残遗着交错的伤痕,一想到他是因为来援救自己才落得这满身伤,不由得心头一软,走向了汀白。 桑晚的脚步踩踏着枯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一瞬好像身后的喧嚣吵闹都已经彻底地消失。 天地失声,万物黯然,汀白的眼底却只有桑晚,她步步向他而来。 汀白一脸受宠若惊地呆立在原地,桑晚抬起手掌就要放出异能给汀白治疗,却见汀白的神色勐变,一个跨越用力地把桑晚揽进怀里,他身后的羽翅拼尽全力地张开,将桑晚牢牢地护住。 桑晚瞳孔一缩,空中满是汀白的羽毛,洁白的羽毛恍似寒酥琼屑,玉尘纷飞。犹如火伞高张,炎炎夏日却落下的一场大雪。 第一百零七章 【写在前面非常重要的话:后面还会有每个角色的单人番外, 以及一些日常篇的番外,大家可以留言喜欢的角色,最终决定男主,但是没有压股成功的读者们千万不要伤心, 来wb找我, 每个角色都有专属结局, 我怎么捨得我的读者们难过, 大家千万都要开心!(深情.jpg)】 染着血渍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带着温热气息的血迹喷射到了桑晚的侧脸颊之处,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拢满鼻翼, 星星点点的血渍残遗在桑晚的眼角之处,她眼睛里的世界顿时变得一片赤红。 「晚晚,你没受伤吧?」芬里尔几乎是在那一击显现的时候就敏锐地飞奔而来,身侧跟着桑榆和其他的兽人。 向来冷肃沉静的芬里尔,却惊慌失措地把桑晚揽进怀里, 桑榆连忙手忙脚乱地检查着桑晚有没有受伤,眼看其他兽人也想上手,桑榆兇巴巴地吼道:「干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 桑晚摇了摇头, 哑声应道:「……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桑晚怎么都没想到在生死危机的时候, 汀白竟然会挡在她的面前。而这毋庸置疑,是他的本能反应。 桑晚抬手释放异能, 沉默着治疗几乎贯穿汀白胸膛的伤口, 眼见那道鲜血淋漓的豁开伤口小了不少。 汀白低垂着眼睫, 在其他的兽人蜂拥到来之时,他却默默地退后几步, 离开了被簇拥围卫着的桑晚。 「为什么只单单为了捉我们, 会出动这么多的君王……」桑晚满脸的错愕讶异, 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恢弘磅礴的场景。 桑晚心底却不禁疑窦丛生。 被人类发现她和兽人如此亲密,被安上勾结兽人,叛国通敌的罪名是肯定的。 照理说这群君王应该会在内城的时候就会竭尽全力地处理掉他们这群人,可当时却无动作,也并不加以阻拦。之前桑晚他们能够畅通无阻地横穿内城和外城,都已经到了人类和兽人的边境,而现今他们都快一脚踏进兽人的地界,这群君王却如此兴师动众地追捕围剿而来? 一个看着有几分眼熟的人类,站在地效飞行器的甲板之上,他轻描淡写地收回手:「差几毫釐就是心脏,可惜微微偏了方向,不然我们就已经解决掉了一个同阶的敌手。」 歷晁不快地皱起眉毛,语气尖锐地大声斥责道:「我们人多势众,你这么着急动手干什么,差点就把这个双系异能者不小心弄死了。若是这女人没有生命体徵,我就无法剥夺她的治癒系异能,到时候咱们都得死。」 第214页 只见无数的地效翼船和低空飞行器铺天盖地而来,之后甚至还跟着大批的机甲和战舰,数量惊人得可以遮云避月,黑压压的一片犹如暴风雨之前的乌云密布。 而一行人以至高无上,不可一世的姿态站在最前列,这批人身上涌现可怖的威压,赫然显示着他们正是降临于上界的君王们。 无数独属于君王层阶的魔力领域齐齐展开,沉重的威压骇人,只怕是上界能出动的君王都已经来了,其可怖的数量是他们这边的十来倍。 芬里尔眼看黑压压的敌军压迫而来,他不禁皱起眉毛,面色阴沉,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芬里尔看向桑晚,刚才险遭暗杀,她沉沉如墨的髮丝散乱,额前的零碎的鬓髮错落。 芬里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整理好碎发,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之中硬生生地停顿。 芬里尔想触碰她却又收回手,他微微偏开眼睛,故作平淡地叮嘱道:「晚晚,等会一旦开战,你就带着那群老弱病残往哈泽斯莱乌森林跑。」 「不要回头。」 桑晚瞪大眼睛:「小芬,秋箐姐可以带着那群被解救的兽人奴隶离开,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自己逃跑,更何况你们是因为我才被捲入……」 「只要你活着,我就没有遗憾。」芬里尔直接冷声打断了桑晚急切的话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琥珀甩了甩虎尾巴,冷冷地低嗤一声:「一群仗着人多和武器的宵小,要是单挑,我还没怕过谁。」 刚才还一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琥珀的眼神却在触及到桑晚的时候骤然一抖,他的双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紧接着琥珀的双颊泛红,脸红脖子粗地推开挤在桑晚身侧的墨曜和四月,直直地走到桑晚的身侧。 琥珀的双唇不停地蠕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偏偏他憋得满脸涨红,却还是抖着唇说不出口,桑晚迷茫地抬起眼睛,琥珀忽然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般勐然凑到桑晚的身前。 「我#&%*你!」 桑晚根本没听清楚琥珀含煳地说了句什么,琥珀就已经满脸通红,扭扭捏捏地跑远了。 「琥珀刚才说什么来着?」桑晚还一脸懵逼地没有反应过来,身侧一股兰熏桂馥的暗香袭来。 紫珏那双含情眼微挑,潋滟生光,他的双腿还未彻底痊癒,但也能够杵着手杖行走,此时此刻他俯下身子凑到桑晚的耳侧,松垮的领口露出玉体香肌,几乎是快咬上桑晚的耳朵轻语,呵气如兰道:「晚晚,你之前问我记不记得,抱歉,其实我说谎了。」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 紫珏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事,桑晚先是怔怔地愣在原地,随即她很快想起了紫珏发情期突临的那一天,一瞬间桑晚尴尬得头皮发麻,她浑身僵硬地呆立在原地,却骤然发现紫珏已经往前走了,身侧只残遗若有似无的馥郁暗香。 美人在时花满堂,至今三载闻余香。 这群人类君王来势汹汹地围剿他们,在倾倒性的局面打压之下,所有人都已经察觉不妙,着急找桑晚说出临别的最后遗言。可一直躲在角落的汀白却神色黯然地看了一眼桑晚,什么都没说,便失魂落魄转过身。 汀白知道桑晚讨厌甚至怨恨自己。他自知不配,没有资格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在桑晚没有注意的时候,直接黯淡地离场。 曾经对桑晚做出过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连汀白都无法原谅自己。 墨曜慢慢地松开了一直缠在桑晚脚踝之处的蛇尾巴,动物的本能让他喜欢和心爱的人贴贴,可明明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桑晚身边的墨曜,这一次他却主动地抽离了尾巴。 那双令人不寒而慄的猩红竖瞳,却蕴藏快要满出来的爱意。 黑色的蛇尾尖摩挲着地面划着名圈圈,只听见墨曜磕磕绊绊地轻声说:「晚晚,下辈子,我还是,你的伴侣,我们,在一起。」 「大黑……」桑晚错愕地抬起手,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交代遗言,她忙不迭就要追上去,眼前却被蔚蓝澄澈的水幕抵挡住。 桑晚并没有受伤,却一时半刻打不破这个困住她的水球,气急败坏地低吼道:「奥奈蒂斯,你把我放出去!」 奥奈蒂斯像是想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是嘴角含笑,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地轻声道:「晚晚,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这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奥奈蒂斯刚才还纠结着要不要告诉桑晚他已经为了她而分化,可奥奈蒂斯只是迟疑犹疑片刻,还是决定带着这个秘密离开。 毕竟奥奈蒂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活不过今晚,若是袒露他的心意,只会让桑晚今后背负太多的沉重。 这样相较下来,他的情意桑晚知不知道其实已经无关紧要,毕竟他只希望桑晚这辈子能够顺遂无虞,长岁无忧。 四月垂落的兔耳抖动,他这些年一直都是无比惜命,曾经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为了活命一直伏低做小,他小心翼翼地揣度人心,不惜对着折磨他的仇敌谄媚讨好,才如履薄冰地苟活到了遇见桑晚的时候。 很久以前,四月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人类的领界,可后来桑晚多次要放四月自由,他却不愿离开。 曾经他觉得月是故乡明,可后来四月才发觉,只有待在桑晚的身侧才有光亮。 第215页 她就是自己的心之所属,离开了桑晚,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是流浪。 四月指尖微颤,往水球里塞进一个储物囊:「四月以后无法再侍奉主人了,这里面都是主人喜欢吃的糕点。」 他的碧眸噙着泪光,眼圈泛红,不再是从前故作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而是真切哭得撕心裂肺,强忍心痛,哽咽着说道:「四月最喜欢主人了。」 桑榆回头和秋箐对望一眼,秋箐眼角微微泛红,桑榆则是爽朗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暗藏的情愫甚至都还未表白,却只能将一切埋葬在心底。 桑榆隔着水球摸了摸桑晚的额头,就像是小时候那般。 曾经桑晚病弱休养在家,和桑晚相依为命的桑榆为了养家餬口,只能退学到处兼职,在同龄人享乐快活的时候,少年单薄消瘦的肩膀撑起一片天空,为了生存到处奔跑劳碌。 那时候的桑晚年岁还小,刚失去父母的她只剩下哥哥,尤其的依赖桑榆,不知道哥哥出门是为了给她挣活命的医药费,只是啜泣着抓紧哥哥的手,撒泼打滚地不肯让他离开。 「小晚乖,哥哥其实是奥特曼,现在要出去打怪兽了,小晚在家要乖乖的,等哥哥回来。」桑榆摸了摸桑晚的额头,把桑晚哄睡着,然后就悄悄地掩门离开。 而现在刚重逢不久的他们却又再度分离,桑榆故作无所谓的勾起唇角,眼底却是含泪:「小晚乖,哥哥去打怪兽了。」 「哥……」桑晚再也忍不住泪意,泣不成声地蹲下蜷缩着一团。 当年被传送回原世界,走不出去的雨夜泛着彻骨的冷,她以为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那股死寂和绝望感携裹而来,这股绝望甚至让她有了结自己的冲动。 此时此刻的战局已经变得无比的激烈,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尤其是沖在最前面的琥珀,他的肚腹豁开一条冗长的血口,甚至隐隐可见其中的内脏,琥珀几乎已经是摇摇欲坠,却因着高傲桀骜的天性,仍旧咬牙苦撑着不肯倒下。 饶是兽人战力强悍,同样的等阶要强压人类的魔力一头,但实在是架不住人类那边数倍的君王,难以计数的卫兵,甚至还有着不输于高阶异能者的高科技武器。 「秋箐姐,麻烦你带着中毒的艾琳娜还有其他兽人快走!我不可能抛下大家独自苟活!」桑晚抹了抹眼睛,大声地叮嘱秋箐,秋箐却眼含热泪道:「我不走,小晚救过我一命,我的命就是你的,怎么能抛下你自己逃跑,虽然我等阶不高,但也能杀得兵卒,为你们减轻一些负担。」 中了毒的艾琳娜也摇摇晃晃地起身,就连一直想要逃离回故土,被解救的兽人奴隶们都没有离开,和为首的伊莱一起骂骂咧咧地加入混战。 桑晚只能一边咬牙努力破出水球,一边胆战心惊地观察着战局。 忽然桑晚的身躯一震。 原来如此! 只见隐在旁侧的歷晁鼻孔渗出两道血迹,甚至连歷晁的眼角和耳侧都有刺目的血迹,而他的面色带着不正常的青紫,身体隐约带着黑影缠绕,桑晚侧目仔细看了几眼,发现有几个人类君王都有着和歷晁类似的症状。 难怪这些君王之前没有腾出空来追捕围剿他们,原来是他们都已经被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影所感染,连高高在上的君王们都被尽数感染,前几天的人类地界肯定是一片混乱,彻底地被黑潮所侵害腐蚀。 但歷晁一直都想要剥夺桑晚珍稀的治癒系占为己有,他知道桑晚的异能对黑影有着克制的作用,连忙公布了这个消息,策动唆使着被尽数感染的君王们来争夺这最后一线的生机。 人到了生死关头是没有任何理智的,被黑潮所感染的君王们牵扯到了自身的性命,又被歷晁所荧惑煽动,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出动全部身价来追捕桑晚。 就在这时候,水球本就在桑晚异能的撞击之下逐渐布满碎裂的痕迹,桑晚刚要勐吸一口气将水球彻底撞碎,围困桑晚的水球却勐然消解。 桑晚不解地抬起眼睛,心头却是狠狠一跳。 原来是奥奈蒂斯受了重伤,奥奈蒂斯被歷晁伙同几名君王围攻,本就失明的奥奈蒂斯战力大大消减,更是不敌人多势众的歷晁那一方。 扭曲变态的歷晁并不急着杀死已经失去战力的奥奈蒂斯,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羞辱和折磨奥奈蒂斯。 歷晁自幼身世坎坷,一路爬上高位早已经被仇恨浸透,心态变得极其的阴暗扭曲。 他被奥奈蒂斯从海难里救过一命,曾经对这条人鱼惊鸿一瞥,或许有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暗自心动,可歷晁却恨透了奥奈蒂斯如同海水一般单纯清澈的目光,恨他对所有的人类都一般的好脾气,恨自己不是他唯一的朋友,恨他这副永远带着慈悲和怜悯的模样,更是恨他无论遭遇什么苦难,却仍然可以真挚热忱地相信别人。 奥奈蒂斯被歷晁一脚狠狠地踩在鱼尾之上,又用坚硬的皮鞋碾压着欲要踩向他的脸。 无数根长着倒刺的藤蔓气势汹汹地迎面飞刺而来,歷晁不慌不忙地倒退几步,随意地挥手挡下,露出轻蔑不屑的笑容:「一个小小的领主竟敢……」 他的声音却夏然而止,一脸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枝葱蔚洇润的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钻到了他的身后,看似柔软无力的枝条,却干脆利落地直接穿过他的心脏。 第216页 歷晁虽有君王级的实力,但他剥夺的异能都是抢来的复制品,所以他的异能种数虽然繁多唬人,但却没有正统修炼的君王那般强悍的战力,而歷晁又被黑潮感染,实力早已不如之前,加之得意的他太过轻敌,才被桑晚偷袭得手。 桑晚还未如释重负地嘆出一口气,其余几位君王已经瞪大眼睛飞扑而下,就要直接动手捉拿桑晚。 桑晚忙不迭往后逃跑,身后的藤蔓齐发试图阻拦这群君王,却被这群君王斩击成无数的碎屑齑粉,眼看桑晚陷入被围困追捕的危机,其他兽人再是焦急担忧,却都被无数的敌人缠住手脚,一时半刻根本不能赶到她的身边。 几根洁白的羽毛轻盈地落下,竟然是背后生长羽翅,又有着风系异能可以提速的汀白最先赶到,他抱起桑晚,用风系异能将她推离到其他兽人的方向,自己却扇动着翅膀反向飞去敌军的内部。 从半空跌落的桑晚被芬里尔稳稳地接住,风中只残留着汀白的声音,字字泣血。 「快走,我会自爆为你们拖延片刻生机!」 汀白知道桑晚还恨着他,那么不被她所喜欢的自己,能够用性命赎罪,能够换得她在意的亲朋的平安,那他这辈子就是值得的。 反正她讨厌憎恨自己,那么他死掉也是没有关系的。 魔兽有晶核存在,而兽人和人类的异能者的丹田之处也有着内丹的存在,平日里作为存储魔力的源泉,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也可以自爆解体,凭藉着没有全尸,浑身被炸成齑粉的惨烈爆发出数倍的战力,这是拉着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无比的残酷壮烈。 自爆?! 桑晚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洁白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扑向黑压压的敌军内部中心,就如同一根轻盈的羽毛踏破红尘,溶于乌云夜色之中。 桑晚拼尽全力地抬起掌心,一根盈翠欲滴的藤蔓闪烁,同时飞了进去。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在漫天的赤光之中,几乎所有地效翼船和低空飞行器都被可怖的爆炸余波掀翻,就连机甲和战舰也不例外。 几十位君王本来气势汹汹地将他们包拦围堵,君王毕竟是至高无上的战力,不会被汀白一个君王的自爆所伤亡,但桑晚那一根汲取吸收了自己所有魔力的藤蔓却依附着汀白的自爆一同绽开,其威力竟然让汀白的自爆成指数倍增长,不仅是兵卒被爆炸余波被掀翻倾倒,就连所有的君王们都被掀起击飞。 芬里尔背身试图为桑晚挡住所有的爆炸余波,却还是被可怖的气流卷裹掀飞,本就在战斗之中受了重伤的芬里尔被涌动的气浪余波所击飞,他无力地松开拉着桑晚的手,两人的指尖擦过,却没能握在一起,芬里尔几乎是目眦欲裂地低吼道:「晚晚!」 就在这场爆炸令天地失色的瞬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旁侧的天堑巨缝竟然伸出几根粗壮的藤蔓,犹如迅电流光一般缠着桑晚的腰腹,在所有人措手不及之时将桑晚拖拽进了不见天日的万里绝渊。 「晚晚!」眼见几只兽人双眼赤红,发了疯一般不要命地就要跟着往下跳,诡谲异样的事情却转瞬发生,那道深长寥廓的天堑巨缝竟然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紧紧地闭合,不管兽人们如何发疯似的锤击刨地,那道缝隙深坑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地消失不见。 *———————————————— 以为自己死定了,却还好端端活着的桑晚,正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是不见天日,深渊万里的地心之中,桑晚以为这里会是没有任何生机的绝境,期间却竟然生长着有一棵庞大的巨树。 这颗古树早已超出了普通凡树的概念和范畴,树干一眼望不到头,直入九万里的云霄顶空,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繁茂的枝叶日往菲薇,月来扶疏,一棵树便能担当得起广袤无垠的森林山脉那般辽远迢遥。 这颗巨树的树干残遗着这数万年来遭风雨剥蚀的斑驳痕迹,树干的褶皱已经数不清,沧桑而峥嵘,仿若是漫长岁月的石碑。 它的树冠垂下了千万条繁密的莹碧枝条,就像是青翠的丝绦,有无数的闪烁着萤光的萤火在期间飞旋流转,犹如绿碧玺和翠榴石一般的绿萤乱扑,孔雀翎一般的流光碎影四散飞舞,犹如坠星跌落,星星点点的绿芒将这万里绝渊映照得犹如明昼。 很快萤火们像是发现了桑晚这个外来客,像是有神智一般接二连三地笼络凑过来,桑晚伸出手指,一颗萤火垂落在她的指腹之处,莹碧的光斑闪烁,照亮了桑晚眼前的近况。 桑晚瞳孔一震,僵硬地后退几步:「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生活在这里,你还好吗?我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的吗?」 只见那颗巨大的树干里面,一个绿色长髮的人却被嵌困其中,它的容颜绝色,上半身是人类的模样,从腰腹之间的下半身却彻底地融于树干之间,和盘虬斑驳的树根们彻底地生长为了一体。 之所以是它,是因为那人的胸膛也生长着繁茂的树枝,看不清性别。那人紧闭着眼睛,睫毛颤动,却还是并未睁眼,听见桑晚的声音却从容不迫地轻笑一声。 桑晚身形微颤,手掌心剧烈地发痒起来,只见她的异能本体藤蔓竟然主动地钻了出来,无比亲昵自然地蹭了蹭这树人的脸颊。 「小翠,你认识它?」桑晚惊疑不定地缓缓开口,她忽然身躯一僵,勐然发觉这树人的绿色长髮竟然是无数鲜活扭动的藤蔓。 第217页 树人摇了摇头,忍不住笑出声,语气温和:「它当然认识我。因为我就是小翠。」 桑晚如遭雷击,呆呆傻傻地立在原地:「这,这怎么可能……你,你是小翠?为什么……?」 树人轻轻唿出一口气,近似嘆息:「或者更准确的说,小翠只是我的一部分,千万分之一的我。」 桑晚还是满脸震惊,失声问道:「那你又是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树人温和地抚了抚小翠,语气温柔地娓娓道来:「如你所见,我没有性别,因为我是世界树,是这个位面根基的意识所化为的具象载体。在你的那个世界,北欧神话之中的世界树,巨木的枝干构成了整个世界,而我就正是这样的存在。」 难怪她的异能生有意识,竟然是世界树的分.身。 桑晚瞠目结舌地听着,因为太过错愕讶异,她甚至无法合上嘴巴。 「千万年以来,我一直尽忠职守地保护着这个位面,尽我所能地修补着残破的根基和位面的缝隙。但我需要很多的能量,所以才会有百年一度的魔兽迁徙,它们跃入深渊地心,成为我能量的一部分,助我庇佑保护这个世界。」 「但随着人类和兽人上千年的战斗打响,他们无止境的内耗消磨了大地很多的能量和生机。我的力量大幅度减弱,甚至无力再修补缝合位面缝隙,很多黑影所化为的黑潮,是其余毁灭位面的残遗怨念,它们这些年通过位面的裂缝钻入其中,寄生在无数的生物内部,试图通过吞噬万物的生机壮大自己,如果再让这些埋伏于此的黑影成长下去,整个世界都会被毁……」 世界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和你哥哥的玉扣是一种空间器,所以你和哥哥才会误入我们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已经从内里逐渐腐朽,只有外部的鲜活力量或许能力缆狂澜,拯救之一二。你本来就是木系异能,和我的本体十分契合,所以我就分离了自己的一截本体和一丝神念,寄生在了你的身上,而我身为世界树有着治癒万物的能力,所有你才成为了世所罕见的既有木系表观,又有治癒系内核的双系异能者。因为我知道,你会成为我的助力。」 桑晚听得一脸迷茫,很快揪住了世界树的话头,表情迟疑地问道:「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只选中我?仅仅因为我是个外来者,可是我哥不也是异世界的外来者吗?」 世界树耐心地解释道:「我诞生之际,就是世界的伊始。这么多年以来,我见识过的外来者不少,他们或许是凭藉着空间器,或许是踏入了空间裂缝才会误入于此,我在你们的身上都放了一颗种子藉此观察,但最后我选定了你。」 桑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吶吶道:「这又是为什么?我就是个普通人,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吧……」 「不,其实你自己并未发觉,你很特殊,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世界树语气坚定:「只有你有着可以结合人类和兽人的能力,能让世仇死敌的兽人彻底地接纳你,这已经是一种奇特无比的能力。」 世界树接着无力地嘆息道:「这个世界已经被黑影无孔不入地所渗透侵袭,而我现在除了修补位面裂缝,根本再也无力抵御黑影,而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只能由你带着我的部分本体和神念所化的藤蔓去往地面,将会成为我的助力,代我驱逐黑影。」 「我有那么厉害吗?」桑晚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会是这般重要的存在。 「想必你也发现了,虽然藤蔓对黑影有着压制的作用,但你每发动一次却无比的消耗魔力和识海,你根本无法孤军奋斗,所以你需要联合人类和兽人,放下仇恨,结合着他们的力量一同驱除黑影,他们无止境的内耗消磨了大地很多的能量和生机,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不復存在。」 「所以为了驱除黑影,人类和兽人必须得和平相处,甚至成为盟友才能不被毁灭?」桑晚眼睛一亮:「这有可能吗?毕竟除了我的那些亲朋好友,绝大多数的兽人和人类都依然保持着对对方的仇恨和厌恶。」 「大难当头,只要想活着,就必须消解这千百年的仇恨,化干戈为玉帛。」世界树淡淡地说道:「所以你的作用很重要,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 「好了,我既然已经告知你的使命,我也是时候把你送回去了,不然你的亲朋好友会担心的。」世界树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希望还能有再见到你的一天,晚晚。」 桑晚忍不住抹了抹眼睛的湿意:「小翠,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小翠,谢谢你,在很多时候救了我一命,陪我渡过很多绝望的难关。」 世界树怔了怔,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晚晚,是我该谢谢你。我生长在这不见天日的绝渊之下,盘踞的树根无法离开寸步。万年的孤寂寥落,没有人可以想像。尽管你身上所携带的不过我千万分之一的本体和神念,我依然只能沉沦于绝渊的黑暗之中,但我却通过你,所感知的外界就像是吮吸到的蜂蜜,足以让从未尝过甜的我抱着蜜罐,一直长长久久的回味。我还记得与你共度的花香,便对得起这时光。」 「好了,你的朋友可能已经急坏了,我先送你出去吧。这并不是分别,以后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世界树的藤蔓动作温柔地缠住桑晚的腰腹。 第218页 「小翠,我会回来再见你的。」桑晚不住地回望,那个人影却越来越渺落直至消失,桑忍不住抹了抹眼睛,眼前渐渐变得一片刺眼的光亮,她晕乎乎地站稳,前方有熟悉的声音隐隐绰绰地传来,桑晚循着声音的源头,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她跑得越来越快,身后的影子被初生的旭阳勾勒出一层璨焕的金边。 从今以后,她和大家再无生别,只有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