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无限]》 第1页 《求生悖论[无限]》作者:金角小虞【完结】 文案 视角:主受 三岁,纪惊蛰搬到蔚迟隔壁。 五岁,纪惊蛰生了一场大病,蔚迟一直觉得他后来脑子有点问题都是这场病害的。 八岁,纪惊蛰被人喊矮婆娘,蔚迟第一次打人。 十一岁,纪惊蛰的作文得了全市一等奖,题目是《住我隔壁的哑巴哥哥》,蔚迟第二次打人。 十三岁,纪惊蛰偷了他爸的钱包,带蔚迟去爬山,差点被山洪淹了。 十五岁,纪惊蛰的父母在车祸中去世,从此在蔚家蹭饭。 十六岁,纪惊蛰的身高超过了蔚迟。 十七岁,纪惊蛰一模英语31,蔚迟保送科大少年班。 十八岁,纪惊蛰消失了。 蔚迟开始发了疯似的找,用尽了一个十八岁男孩可以用尽的一切手段、废寝忘食地找,找了好多年。 找不到了。 在蔚迟终于要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纪惊蛰拖着一个大红的行李箱,衣冠楚楚、花枝招展地回到了他面前。 这已经是五年后。 但蔚迟已经不想理他了。 可没过几天,地狱降临。 蔚迟站在他妈的办公桌前,正在应付纪惊蛰的消息轰炸,他妈忽然抬起头,眼角飞进太阳穴、嘴角咧到耳根,问他:几点了? [纪惊蛰]:? [纪惊蛰]:人呢? [纪惊蛰]:又不理人家。 [纪惊蛰]:嘤嘤嘤 竹马变天降 疯子(受)x少女(攻) - 内容标籤:强强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蔚迟 ┃ 配角:纪惊蛰 ┃ 其它:蔚远; 一句话简介:小天才与嘤嘤怪的重逢 立意:自立自强,永不放弃 第1章 市二院1 蔚迟到市二院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给两点要开会的老妈周迎春送资料。 今天的市二院也是人满为患,受疫情影响,蔚迟一边排着队等扫码,一边拿出手机玩数独。他后面的人挤了他好几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是个一无所查只到他肋骨的老头,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纪惊蛰的微信来了:迟迟,我十分钟就能到。 蔚迟看到了,没回,等他在一个戴眼镜的胖护士监督下扫码登记完,手机又连续震动。 纪惊蛰:迟迟,咱们今天去吃蜀九香吧 纪惊蛰:特辣 纪惊蛰:一人干他四碗冰粉粉 纪惊蛰:迟迟 纪惊蛰:到医院没有 纪惊蛰:见到阿姨了吗 纪惊蛰:迟迟 纪惊蛰:又不看手机机 纪惊蛰:「图片」 神经病。 好烦。图片内容上方的气泡就看不到了。蔚迟皱起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即将消失的气泡,看到那个图片消息,是「小猫嫌弃jpg」 蔚迟回了一个:到了 想了想,又打了两个字:闭嘴 纪惊蛰是蔚迟的髮小,住两隔壁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幼儿园上到高中,一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无话不谈,无谈不欢,摆明了是一辈子的铁哥们儿……至少蔚迟是这么想的。直到五年前纪惊蛰说都没跟他说一声,拍拍屁股就去了英国,说是去留学,五年杳无音讯。 有这么当哥们儿的吗? 绝不会轻易原谅他,蔚迟暗道。 结果他发出去的那两条信息后面的小圈圈转了两圈,居然变成了两个红色感嘆号。 【你有2条信息未发送】 没信号了? 蔚迟把手机举起来摇了摇,又发了一遍,还是没发出去。 这人多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忽然感觉有点奇怪。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之前排在他背后那么长一条队伍怎么就不见了?刚那个矮个老头还撞了他五六下,他回头看了好几眼,确定后面排了长队。 可现在他后面一个人都没有了。连临时登记那张桌子后面的胖护士都不见了。 他刚跨进医院大门,大门外面是喷泉和花园,春光明媚。 可能另外开了一道门吧,遛得还挺快。他想。 蔚迟不用排队挂号,直接往楼上走,他站在扶手电梯上,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医院大堂是巨大的天井,扶手电梯围绕着天井向上。周迎春的办公室在四楼,蔚迟又看了看时间,一点四十九分。 他搞了这么半天才用了两分钟? 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先是几声惨叫,悽厉无比,蔚迟活到这么大还没在现实中听到过这样的惨叫声,而且不止一处,从好几个地方差不多同时响起,楼上楼下都有,给人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感觉。 一楼大厅里的人群骚动起来,开始乱窜,最后往中间收拢,蔚迟终于看清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只觉得荒谬透顶,噩梦都没敢这么荒谬过——人群骚动着,外围的人拼了命往里挤,里面的人往外推,乱成一锅粥,护士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从前台、挂号间、防疫站走出来,手持手术刀,围着乌泱泱上百号人,从外围开始,逮一个杀一个,先掐住人的脖子,一刀捅进心窝,再干净利落地抽出来,面不改色地被血淋一身,再去杀下一个。 第2页 有人想往医院外面跑,但少有能冲出包围圈的,被揪住就直接杀了。有个穿红色f卫衣的年轻人好不容易逮空冲出缺口,冲到门口,在踩上大门的一瞬间,整个人忽然毫无徵兆地炸成了一堆血块。 惨叫声还在继续,不止一楼,各个楼层都出现开始杀人的护士。蔚迟现在正在三楼通向四楼的扶手电梯上,身前身后都是人,前面的人忽然开始往下跑,蔚迟旁边的女孩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挤出了电梯,从天井那侧摔了下去。 蔚迟隔着惊慌的人群,隐约看到四楼电梯口露出半截护士裙边。上面的人还是拼了命地往下跑,后面的人反应不过来,又有被挤下去的。蔚迟没来得及细想,纵身翻出了电梯,跳到三楼走廊上。刚落地迎面又撞上逃窜的人流,也跟着跑起来。 周迎春是这里的医生,小时候蔚迟放假会到她的休息间写作业,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七拐八弯地找到安全通道,爬楼梯上了四楼,找到周迎春的诊室,推门而入。 周迎春正趴在桌上睡觉,听到动静,迷迷煳煳抬起脸来:「唔……小迟?……几点了?」 蔚迟松了一口气。 蔚迟没空跟她多说,上去要拉她:「诶一会儿再说走走走你先跟我走……」说到这儿忽然梗住了,眼角一跳,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接窜上天灵盖。 周迎春的脸色发青,跟那些杀人护士的脸一样。 正常人的脸色不可能是这样的,像风干的沥青。 周迎春又问了一遍:「几点了?」 蔚迟看了眼手机,报:「一点四十九分。」他吞了吞口水,镇定下来,把手里的资料往周迎春面前一放,说,「妈,你先洗漱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啊。」 蔚迟退出诊室,盯着门想了三秒,跑到楼梯间猫住。这里挺隐蔽,可以看到周迎春的诊室。 惨叫声还在零零散散地继续,但没有那么多人在走廊上乱窜,大概其他人也找地方躲起来了。 事情都发生得太快,这会儿安静下来,蔚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他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又再次看了一眼手机,还是一点四十九分。他做了几次深唿吸,脑子里迅速回放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从他身后的人消失开始…… 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发现身后的人消失,他回头看了医院大门挺久,门外是喷泉和花园。但喷泉没有水声。 没有水声,没有鸟叫,树叶也没有动,阳光也没有动,没有风。 一点四十九分。 一切静止。 这时,蔚迟看到周迎春的诊室开了门,他妈走出来,一张青脸,神情漠然,左右看了看,朝一边走了。蔚迟注意到,她手里捏着一把刀。 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蔚迟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他现在蹲在楼梯间,正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外看,灯是声控灯,因为很久没声音早熄了,身后是一片黑暗。 他考虑了几秒,是拔腿开跑还是回头看一眼,结果又透过玻璃看到两个朝这边走来的护士。 身后那人见他久没动静,就又拍了拍他。 蔚迟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对上一张娃娃脸。是个年轻男孩,白白净净,大约还是个人。 蔚迟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看到那男孩一脸惊恐地盯着他的身后。 他身后就是门,有什么东西能把人吓成这样? 都没有经过思考,蔚迟下意识就拉着男孩往旁边一滚,躲到了角落里的垃圾桶后面,旁边正好有个没用的黑色垃圾袋,两人非常默契地合作了一把,一人扯开一角,把自己罩了起来。 几乎是一秒之差,门被推开,两个护士说说笑笑走进来,又把门关好。 血腥味瀰漫了这个。 有那么一会儿是完全的安静,两个人看不到外面,缩成一团。 啪。 男孩应声抖了一下,被蔚迟死死捂着嘴。 然后又是一声「啪」。 打火机的声音。 这两个护士,满身是血,居然是跑到楼道里来抽菸的。 一个护士说:「两点二十六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准点下班。」 另一个唿出一口烟:「我还有晚班呢,要下周才能调休。」 「丁主任今年评级稳了吧?」 「应该是。」 「今天准时下班的话就去吃火锅吧?」 「行啊,蜀九香吧?」 两个人居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了闲聊。 说到蜀九香,蔚迟就想到了纪惊蛰今天发来的微信,蔚迟有点后悔,怎么就没有回覆呢?要晓得那可能是他留在世界上最后的两条消息,还是应该回一下。 可是回什么呢? 两个护士抽完烟就出去了,蔚迟和男孩又等了一会儿才掀开垃圾袋。 空气里的血味依旧浓郁,地上还有几个血脚印。 男孩立刻抱着垃圾桶开始吐。 蔚迟看了两眼,去拍了拍男孩的背。完了两个人认识了一下,男孩叫元祁,看着显小,居然已经二十二了,只比蔚迟小两岁,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哭:「呜呜呜呜我只是来帮我女朋友拿个药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啊呜呜呜……」 第3页 蔚迟一个头两个大:「别哭别哭,你先别哭……刚刚你拍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胆小啊?我都差点被你吓吐了好吗?你那会儿怎么敢来拍我?」 元祁:「你穿的神奇宝贝联名款,背上那么大一只皮卡丘,穿皮卡丘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感谢任天堂,蔚迟说:「好的,就这样,保持,别哭了。」 元祁:「呜呜呜这怎么办啊我还没考上研呢怎么就遇上坏人了……」 蔚迟说:「大概不是坏人。」 元祁:「这都不是坏人?」 蔚迟:「可能不是人。」 元祁:「呜呜呜……」 蔚迟:「行了,你带手机了没?」 元祁:「我不信。」 蔚迟:「什么不信?」 「我要入党。」元祁说,「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蔚迟点点头,说,「行。所以你带手机了没?」 「带了。」元祁摸出手机,蔚迟一看,显示一点四十九分。元祁甚至还带了一块表,也是一点四十九分。 元祁看他面色凝重,问:「怎么了?」 蔚迟:「时间停在一点四十九分了。」 元祁:「可能我手机坏了。」 蔚迟:「我的也是一点四十九。」 元祁:「可能我们俩的都坏了。」 蔚迟:「你的表呢?」 「也许这三个都……」说一半元祁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又哭起来,「呜呜呜我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 蔚迟看着那两个护士留下来的血脚印。 她们刚刚说时间已经是两点二十六了。 她们的时间还在正常前进。 第2章 市二院2 蔚迟和元祁在楼梯间躲了一会儿,又撞见两个进来抽菸的男医生,也是满身血味,若无其事地聊家常。一个抱怨说今天的病人好多,累死了,大厅里那么多人,真不体面。另一个就安慰道,明天就调休了,再坚持一下,抽快点,马上要集合了。 这次两个人还是躲在塑胶袋里,蔚迟还在塑胶袋上戳了一个洞往外看,吓得元祁气都不敢出。 蔚迟着重注意医生的脸,确实是那种沥青般的凝滞颜色,白大褂的下摆和衣袖上全是血,没有护士们的衣服那么触目惊心,但是显然,在这些医生们身上也发生了什么变化。 等这两个医生也走了,蔚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医院禁菸,这楼道却是医护人员抽菸的秘密基地,根本不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啊?」元祁抽抽搭搭地把眼泪擦干净。 「先活着,这么大间医院,总有人来救我们吧。」蔚迟又趴到玻璃上往外看,好一会儿走廊上都没有人走动。他想了想,刚刚那两个医生好像说要去集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跟元祁说:「我要去我妈办公室一趟,你怕的话就在这儿等我。」 元祁小声惊唿:「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一个人更害怕!」 蔚迟说:「那你不许哭。」 元祁点头如捣蒜:「我不哭。」 两人弯着腰通过走廊,走廊护栏是实心瓷砖,可以把人遮住,可怕的是医院的走廊太长了,围绕着天井呈一个「井」字,一眼就望到了头,但凡有人出现在同一条走廊上,根本无所遁形。 还好没有遇到人,两人有惊无险地到了妇科五诊室,蔚迟把门反锁,开始翻箱倒柜地在他妈办公桌里翻,翻半天没翻出什么端倪,倒是翻出几封徐叔写给他妈的情书。元祁也在跟着他翻,边翻边问:「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啊?」 其实蔚迟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只是觉得这全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出了问题,那总归是有什么原因吧。或许是什么病毒泄露?或许是疫苗变异?不过……周迎春是妇科的,好像确实跟这些事情的关联不深,大概是找不出什么秘密资料的…… 元祁背了个背包,蔚迟就让他去拿里间小休息室的柜子里的东西,吃的喝的都带上。以前蔚迟放假的时候会到医院来写作业,知道那里放了不少零食。 拿完以后两人又返回安全通道,刚进去蔚迟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元祁赶快了扶他,一碰到他的手臂,立即感觉这人抖得厉害,着急道:「你怎么了呀?」 蔚迟摇摇头,缓了一会儿,还是趴到一边的垃圾桶上去吐。 他刚刚没忍住,微微直起身朝天井下面看了一眼。 他的瞬时记忆很快,把场面看了个清楚—— 一地的死人,因为尸体被各种踩踏拖拽,好些都不成人形。医护人员都集中在一楼,一个医生配一个护士,两两成组,四组成一队,每队配着一个推手推车的护工,手推车上放着一个铁盆,就是员工食堂装大锅菜的那种盆。手术刀锋利小巧,医生们各个技艺精湛,在尸体胸口轻描淡写一捣鼓,身后的小护士就蹲下去把尸体的心掏出来,往铁盆里一丢—— 一楼大厅正中挂着一个白面大钟,时间指向三点。 蔚迟吐完了,扶着墙爬起来,竭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眼角都红了:「走,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两人顺着安全楼梯跑到一楼,这儿有一扇小门,平时供清洁工出入。小门开着一条缝,明媚的春光从那道缝中涌入,元祁高兴地要起飞,朝那门就冲过去,被蔚迟拎着后颈拽回来:「等着!」 第4页 元祁一脸委屈:「怎么了呀?」 蔚迟道:「你刚刚没看见?」 元祁:「看见什么?」 蔚迟:「冲出去的人是什么下场?」 元祁摇头:「我刚刚在二楼药房拿药。」 蔚迟拿旁边的扫把将门顶开,眯起眼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门外的景致纤毫毕现,绿叶、繁花、融融春日,枝头还有一只喜鹊,但一切都诡异地静默着,像一帧电影像素的照片。 他想了想,把扫把扔出了门。 扫把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好像没有任何不对,重力、阻力、声音的传播,都没有任何问题。 元祁有点不耐烦:「你干什么呀?我们小心点,从这儿不就能出去了吗?」 蔚迟嘆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绿绿圆圆,是一只小乌龟,周迎春养的,是他刚刚在周迎春办公室的窗台上拿的,叫蔚小猪。因为蔚迟小时候的小名就叫蔚小猪,青春期一到,就不让他妈叫了,他妈就买了这只乌龟,美其名曰缅怀蔚迟像小天使一样的时光。 元祁看蔚迟脸色不对,犹犹豫豫问道:「迟哥,怎么了?」 蔚迟忽然把小乌龟往门外一丢。 然后元祁就看到了异常惊悚的一幕,只见那小东西呈一个非常普通的抛物线向外飞去,却在半空中爆成了一团血雾。如果蔚迟刚刚没有拉住他的话,现在那团血雾就是他了,当然,是他的话场面想必要更壮观一点。 见状,蔚迟心下一嘆,果然是这样。 他疲惫地说:「这里出不去。」 元祁:「我看出来了。」 蔚迟说:「一楼大厅也出不去。我看到有个人想从大门出去,也这么死了。」 元祁悚然一惊:「人?」 蔚迟道:「嗯,肠子爆得满天都是。」 「迟哥……」元祁一张小脸都吓白了,又哭起来,「呜呜呜呜我只是来帮我女朋友拿个药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我怎么这么惨啊马克思爷爷救救我啊呜呜呜……」 一楼出事的时候元祁正在二楼拿药,还带着耳机打王者,等被人把手机都撞掉了才晓得出了事,一抬眼所有人都在乱窜。坐他旁边等着拿药的姑娘被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护士提着脚腕拖着走,他正准备上去见义勇为,先出手的是姑娘的男朋友,一米八几的胖墩,一拳捶过去,手腕却被那小护士抓住,噼里啪啦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元祁终于晓得害怕,跟着人流拔腿就跑,躲进安全通道,听见一楼阵仗颇大,就往楼上跑,在四楼遇到了蔚迟。他觉得事情很奇怪,但没想到真的死了人。 哭了半天,蔚迟却还没骂他,元祁吸吸鼻子看过去,只见他迟哥面无表情地盯着门,清俊的侧脸冷漠酷帅,他羡慕道:「迟哥,你好淡定啊,真厉害。」 「淡定个屁。」他迟哥说,「我小腿都吓抽筋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往后一瘫,「我看这回是完蛋了。」 元祁:「……」 过了一会儿,元祁看到蔚迟一张纸递到他鼻子面前,接过来擤了擤鼻涕,又说:「谢谢。」 「……」蔚迟说,「你不嫌鼻子疼吗?」 他递过去的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手写纸,又不是卫生纸。 元祁:「我以为这叫事急从权……那不然你给我纸干什么?」 蔚迟说:「让你写遗书啊。」 元祁眼看着又要哭:「我不想写遗书!」 蔚迟:「等我们完蛋了,万一救援队还能找到你的遗书,你也多少算留下点东西嘛……不然给你女朋友写一封?」 元祁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虽然他还没做好去死的准备,但写一封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获救了还可以给女朋友看,反正她最近正在闹分手,这一回自己要是能大难不死,出去以后把信往她手里一拍道小爷临死之际满脑子都是你!可不给她感动得以身相许了吗? 遂又向蔚迟要了一张纸,落笔,边写还要边念:「丹丹啊,我现在在市二医院,虽然我是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但好像真的撞鬼了,好害怕,但是一想到你,我好像就有了无比的勇气……」 写了一会儿,发现蔚迟懒洋洋瘫在那儿没动静,就抽空问了一句:「迟哥,你不写吗?」 「没人收。」蔚迟说。 元祁:「啊……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叔叔阿姨……」 蔚迟:「他俩都好着呢。」 元祁:「那你说没人收?」 蔚迟:「他俩离婚二十年,我爸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没必要去给他老人家添堵……我妈就在这医院当医生,多半现在也不是人了。唉……算了吧。我们娘俩凉在一起,下辈子指不定还有缘分。」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笔记本,也是从他妈办公室顺出来的,好像是他妈的记事本,从前往后写的工作事宜,从后往前写的生活事宜,生活事宜最后一条写的是「周末和崽子去看桃花」,一个箭头打到上面隔几行的一条「干洗店取裙子」,旁边还画了个丑丑的爱心。 那条裙子是蔚迟送去洗的,一条正红色的连衣裙,蕾丝花边非常漂亮。蔚迟想起他妈昨天跟他说周末陪她去赏花,态度可有可无,没想到就是嘴硬,还是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和儿子去看桃花。 元祁又问:「那你没有喜欢的人啊?」 第5页 蔚迟说:「没有。」 「好惨。」元祁看了他一眼,「母单?」 蔚迟没听懂:「什么?」 元祁:「母胎单身。就是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谈过恋爱。」 蔚迟想了几秒,点点头:「是啊。」 元祁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迟哥,你玩我?长你这样还能没有青春的?」 蔚迟捶了他一下:「谁说青春就要谈恋爱?」 元祁说:「那你青春干啥去了?」 蔚迟:「学习啊。」 元祁气口一窒,竟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接着问:「那不学习的时候呢?」 说到这儿蔚迟气就不打一处来:「找人。」 元祁还要再说,被蔚迟一把捂住了嘴。他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放得很轻,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第3章 市二院3 扫把已经扔出去了,蔚迟和元祁拿着簸箕和拖把站在墙角严阵以待。过了不到半分钟,一个人走到底层,往门外看。 元祁抖抖抖了好一阵,被这人一吓,一拖把就砸在那人后脑勺上。 那人大喊一声「卧槽」,回头抓住拖把,目眦欲裂,似凶神恶煞似窝囊怂逼,元祁吓得一撒手往蔚迟背后躲,蔚迟用簸箕架住那人挥来的拖把,道:「兄弟,对不住,是人的话就有话好说!」 那人还真停下了动作,还有两个跟着下来的一男一女也停了。 几人互作介绍,最先下来那男人叫林富国,是个货车司机,来看腰间盘的,从三楼下来。一男一女是一对,男的叫张宇凡,女的叫李夏,大学生,来做b超,从四楼妇科下来。他们也是在楼梯间撞见的,都想来看看这里能不能出去。 蔚迟跟几人说了f男和小乌龟的事,遗憾道这门出不去。 林富国是个暴躁易怒的中年人,不信邪,嚷着要往外走,走到门边回头一看,见几人都站在原地,没人拦他,又怂了,骂骂咧咧退回来,骂他们胆小鬼。 年轻人们都没理他,蔚迟又和他们对了对时间,他们的设备都无一例外地停在了一点四十九分。张宇凡问蔚迟:「那现在怎么办?」 他的语气相当不客气,蔚迟看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 张宇凡:「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蔚迟:「不知道。」 张宇凡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刚刚说你妈在这里上班?」 蔚迟:「是啊。」 张宇凡:「那去找找她?」 蔚迟:「她大概已经变成那种东西了……」 张宇凡:「那没准虎毒不食子嘛。」 蔚迟:「那万一就食了呢?我找谁说理去?」 李夏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先休息一下吧。」 确实是又累又怕,这会儿安静下来浑身都累得像跑了三千米,几个人没再说话,都往地上一坐,蔚迟元祁、张宇凡李夏、林富国自己,分别占了三个角。 元祁把书包抱在胸前,安静了三五分钟,忽然想起包里不是装了好些零食嘛?他看了看蔚迟疲惫的侧脸,伸手拉拉链:「诶迟哥,趁这会儿闲,要不我们先……」 蔚迟一下子按住了他拉拉链的手,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接道:「你累了就先睡一会儿,我可不敢睡。」 元祁余光感觉到另外三个人都在看这边,灵机一动从书包外层掏出一瓶风油精,说:「我说先擦点风油精,这个天气开始有蚊子了,天晓得被咬了会不会传染恐怖病毒。」 张宇凡:「什么恐怖病毒?」 元祁:「我随便说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林富国忽然插嘴,要不然元祁还以为他睡着了:「这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语气非常不善,是在兴师问罪。 蔚迟反映了一会儿才发现林富国是在问他,挑挑眉:「我不知道。」 林富国:「你妈是这儿的医生你不知道?!」 蔚迟摊摊手:「我真不知道。」 「你!」林富国跳起来,脸红脖子粗的。他是跑长途的,风吹日晒,皮肤又黑又糙,脸上沟壑纵横,双眼暴突,挺不好惹的长相。但蔚迟不避不让地和他对视,眼神非常平静,过了好一会儿,林富国朝旁边啐一口痰,骂了一声「操」,就又坐了回去。 很久没人说话,午后三点多,日光浓郁,本来就是最易睡觉的时候,连蔚迟都开始打瞌睡,结果被元祁撞在肩膀上的脑袋磕醒了。他忽然坐直身体:「不对!」 李夏和张宇凡也瞬间清醒过来,李夏问:「什么不对?」 蔚迟站起来,把元祁也拉起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李夏和张宇凡跟着站起来,林富国却一脸不耐烦地坐起来:「干什么干什么?」 蔚迟看看那邋遢大叔,虽然人不讨喜,但好歹是个人,就解释了一句:「我记得三点半医院大厅要做一次清洁,清洁工可能就是从这个门进来。」 林富国:「进来就进来呗!现在医院里到处都是那些医生护士,你往哪儿跑?被他们逮住才是一个死!」 这次李夏和张宇凡也停下来看着蔚迟,显然也有些犹豫。 蔚迟才懒得管他们,反正他也不一定对,自求多福罢了。他只是忽然想起刚刚从天井看下去的那一眼,推手推车装心脏的那几个护工也不是医生护士,谁知道清洁工会变成什么?再者说,他们现在呆的这个地方着实也不太对,虽然似乎很偏,没有医生护士会来,但门又不能出,可以说是一条绝路,万一出现什么变故,跑都没处跑。 第6页 蔚迟带着元祁就往上走,林富国忽然拉住了他的腿,蔚迟皱着眉回头,问:「干嘛?」 林富国恶狠狠地说:「你不能走!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你不能走!」 蔚迟简直服了,这都是什么事?他把腿往外拔了拔,拔不出来,一个头两个大:「你放开我!」 林富国用两只手抱住了他的腿,拿出了一副找拖欠工资的黑心老闆要钱的架势:「你不能走!你肯定知道什么!你不能走!」 蔚迟:「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觉得应该离开这里!你不听我也没逼你啊!你放开我要来不及了……」 他骤然哑了火,因为他看到那扇他们出不去的门进来了一个人。 元祁、李夏和张宇凡也看到了,顿时噤若寒蝉,林富国还在那儿嚷嚷,可能感觉到气氛不对,顺着众人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立即也住了嘴。 那是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太太,清洁工打扮,正睁着一双蒙着白翳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这个凝滞的氛围大概持续了一分钟,林富国忽然暴起,一脚把那个清洁工踹倒,然后骑上去冲着头一顿爆锤。那清洁工摔下去的时候就磕到了后脑勺,这几拳头下来已然气绝,脸都被砸得凹陷进去,一地是血。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其他人基本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富国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嚎道:「这肯定不是人!这肯定不是人!她从那扇门进来的!你们不是说那是扇鬼门吗?她肯定不是人!」他状态紧绷,双眼充血,濒临崩溃的模样,一边喃喃「她肯定不是人」一边又要来拽蔚迟的脚。 蔚迟躲开了,带着元祁飞快往上跑。 他们在的地方比大厅要低半层,往上跑了就正对着连接大厅的门,蔚迟无意停留,却在刚踩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迎面撞见一张青脸,有个护士把门打开,相当不耐烦道:「吵吵吵什么?本来就迟到了还吵吵?」 蔚迟想都没想,一脚踹在她胸口给她踹出去,关门落锁,回头吼了一声:「还不快跑!」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铁门上登时多了几个拳印,蔚迟再管不了那么多,拿出吃奶的劲往上跑。后面就是其他人跌跌撞撞跟上来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等他跑到二楼到三楼中间的时候,他听到一声门撞上墙的巨响,那个护士把门打开了,特制软底鞋的声音啪嗒啪嗒地追了上来。 蔚迟跑到四楼的时候拐出去,来太多次,下意识觉得这层楼熟悉。 走廊太长,就这么跑上去太容易被抓到,那护士最多落后他们两层楼,根本不够跑完一条长走廊。他冲到离安全出口五米远的厕所去把水头踹开,然后拐进了厕所旁边突出的承重柱后面,身后跟着的一串人也随着他贴墙站好,居然一个没丢,连林富国都吭哧吭哧跟在后面。 没喘两口气,脚步声就出现了,啪嗒、啪嗒地往这边来。蔚迟屏住唿吸,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他忽然有点后悔,刚刚还是应该往走廊上跑的,反正他不是最后一个,那护士就算追上来了先抓住的肯定不是他,杀其他人总要花时间,他肯定能跑掉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脚步声到厕所门口了……走过了……离他们很近了……到面前了。 就只隔着承重柱。 他们现在一字排开,但凡角度有一点不对,队尾的李夏就会被护士看见。 蔚迟的十指紧紧扣住墙壁,艰难地干咽了一口口水。 护士忽然大步回头,冲进了厕所。 厕所能藏人的地方很多,有隔间有杂物间还有门后面,看完会花不少时间,看了男厕还有女厕。护士一进去,蔚迟当机立断,飞速往回跑,又顺着上来的安全楼梯跑到二楼,安全通道斜对面就是药房后门,他过去一扭门把,没锁,带着人沖了进去。 药房很大,二楼半层楼都是,摆满药剂的货架一眼望不到头。蔚迟猜想现在一楼那么多死人,护士们要去处理,楼层高点的兴许能躲点懒,一楼二楼当值的总跑不掉。 他赌对了,现在药房没人。 几个人在药方中选了个前后都方便跑的地方,终于有空喘口气。 元祁满脸劫后余生,惨兮兮地说:「我那会儿心跳巨响,就怕把她引过来。」 李夏说:「我也是。」 林富国刚把气喘匀,暴躁地说:「跑什么跑?咱们这么多人,还……」 李夏道:「小点声!」 林富国还真就小声了点,但还是把一句话说完了:「还干不过她吗?」 张宇凡闻言冷笑:「那你咋不去跟她干?」 林富国被激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我咋不去?我一会儿就去!」 「别!别!你真打不过!」元祁说,「我刚刚亲眼看到,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被一个这么高的小护士,」他比了一个身高,「一下子就把手腕捏碎了,我都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了,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那种声音……」 林富国嗤了一声:「哪有你们说得那么神?刚刚我不就杀了一个吗?」 张宇凡又怼他一句:「那你跟着我们跑什么跑?你去啊!」 然后这两人就吵了起来,不过在李夏的控制下,音量都比较小。元祁听了一会儿,无语透顶,转头一看蔚迟,见他正抬头望着货架上的东西,就凑过去小声问:「迟哥,在看什么?」 第7页 蔚迟说:「看药。」 那边张宇凡的声音扬了一点起来:「不敢去就闭嘴,孬种。」 「去!」林富国站起来,「去、去就去!老子怕谁?」说着真就走了。 李夏打了张宇凡一下:「你没事激他干嘛?」 张宇凡说:「老子看他不爽。」说完见李夏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便揽过她的腰,讨好说,「没事,他那么怂,肯定不敢去的,多半找了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了。我是觉得他那个毛手毛脚的样子,迟早要弄出事,别把我们拖下水。」 元祁瞥了一眼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腰胯,心说真腻歪,yue。 「不。」蔚迟忽然插嘴道,冷冷看着张宇凡,「你是想让他去试试,是不是真的会死。」 场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张宇凡说:「那又怎样。」 「没有必要。」蔚迟指着一扇窗户,说,「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厅的惨状是要通过天井往下才能看到的,其实张宇凡李夏包括林富国都没有看过,他们在建筑楼内部遇上了骚乱,也许撞见了护士伤人,但人来人往的,很难看清楚到底什么情况,被裹着就开始跑了。 张宇凡看了蔚迟几秒,李夏倒是先爬起来朝那扇窗户走过去,张宇凡也跟上,元祁看了蔚迟一眼,蔚迟耸耸肩,他便也走过去了。 药房扩建了一部分,占了一条走廊,便正临天井。三人蹲在窗边往下一看,李夏登时惊唿了一声,又自己捂住嘴。元祁也捂着嘴趴到旁边去吐。 张宇凡走回来,一张脸扭曲得厉害,也有点像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迟正在看货架上的药,看都没看他一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这么淡定?」张宇凡揪住蔚迟的衣领,「别拿我当林富国忽悠。」 「淡定有错?」蔚迟抬起眼看了看他,道,「而且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和林富国不一样?至少他有一点还说对了。」 张宇凡说:「什么?」 「我们得找个护士或者医生来杀。」蔚迟捡起货架上的几管药,「试试看杀不杀得死、怎么才杀得死。」 张宇凡手一抖,把蔚迟松开了。 「医院出不去,要活下去就得找到他们的弱点。下面的场面收拾完他们应该就会回到岗位上了,我们的时间不多。」蔚迟接着说,「我现在的初步想法是……试试重物砸、火烧、毒药……你们还有什么建议没有?」 元祁和李夏也围过来,脸色都不好看。元祁之前还有空耍宝卖乖,看了大厅里的情形后,现在觉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感觉一张嘴就要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反对。 蔚迟确认了一下几个人的专业,元祁是学美术的,张宇凡和李夏都是体育特长生,一个田径一个扔铅球。蔚迟自己学的是生物编程工程技术,辅修了一门化学原理。他很快配制出了一管毒药,进入人体十五秒就能造成血栓,最多三十秒就能致死。 计划也不可能多周密,蔚迟简单说了一下,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惨叫,好像是林富国,居然就在药房里面! 在他们进来的那道门的反方向,几个人跑过去,看到玻璃大门被砸碎了一面,林富国正被一个女医生掐着脖子拎起来,医生另一只手拿着刀,眼看就要往林富国胸口上扎。 这医生只身一个,两只手还被占着,可以说是时机大好。蔚迟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宇凡就一个五十米冲刺冲上去,把手中的药罐往医生掐着林富国的那只手上一砸,药罐是玻璃做的,少说有二十斤,里面泡着一条黑蛇,张宇凡砸下去的力量之大,直接碎了,玻璃碎片也扎进女医生并不粗壮的上臂里,这要是个普通人,挨这一下少不得要来个粉碎性骨折。 女医生的手却好像只受了点皮外伤,甚至都没有放开林富国,她阴惨惨转向张宇凡,张宇凡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医生正要朝他扑,后面的李夏也到了,炮弹一样撞倒了离医生最近的货架,瓶瓶罐罐倾倒一地,钢铁货架把医生拦腰压在了下面。 蔚迟和元祁也跑到了,元祁手忙脚乱开始划火柴,百忙之中催了蔚迟一声:「迟哥!快!」 跟药罐比起来,货架更是重得连老虎都能压得死,医生却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就开始挣扎起来,货架竟然被她撬动了! 他们商量的计划是一砸二压三毒四火烧,元祁火柴都准备好了,不晓得蔚迟在犹豫什么,又催了一遍:「迟哥!」 张宇凡也在吼:「蔚迟!你干嘛呢!」 蔚迟一张脸惨无人色,全身都在抖。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场事故,并且对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已经有所准备——事故很悲惨,但遇上了也没有办法。他当然怕死。他就是个普通人,顺风顺水长到二十四岁,当然怕死。不过现实世界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执念让他悔恨、没有难酬的壮志让他遗憾、没有放不下的爱人让他留恋。纪惊蛰也回来了,他爹也过上新生活了,他唯一放不下的也只剩他妈,好死不死,他妈还就跟他一起在这个荒诞事故里你方唱罢我登场……他想,他大概会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然后和生他养他的女人一起死在这个怪诞的世界里吧——但事情摆在他的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不堪。 这医生是周迎春。 第8页 周迎春似乎已经完全失了神智,尾椎被上千斤的铁架子压着,还没事人一样往外爬,在她眼里似乎对脱身并不热衷,反而更在乎近在咫尺的林富国的心脏。她拖着林富国的脚往回一拽,另一只手就要刺下去—— 「迟哥!」元祁又喊了一声,但没再等他,上前准备点火。 蔚迟终于动了,他往压着周迎春的铁架上一跪,按着周迎春的后脑勺就把毒药推了进去。 周迎春发出一声惨叫,挣扎得更剧烈了,但好歹放开了林富国,林富国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是真的失了禁。蔚迟踉跄后退,眼看要摔,李夏伸手扶住了他。 元祁没再等,把装了二十几个酒精瓶的塑胶袋往周迎春身上一砸,往后退开,将点燃的火柴往上一丢,火光沖天而起。 所有人都看着这火,看着女人在火中惨叫挣扎,渐渐变得焦黑,安静下来。 蔚迟心中一片寂静。又似乎有两个声音震耳欲聋。 ——她都死了,我好像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好像更可以死了。 ——可我连她都牺牲了,我怎么能死? 蔚迟正在走神,却听见身旁一阵咯哒咯哒的连续敲击声,他一看,是元祁牙齿在抖。他烦得不行,正要骂人,却看到元祁抖抖抖地指向了那团火。 蔚迟便也看过去,却见火中的女人在安静了一阵后,忽然又抬起一只手,将货架提了起来,然后利索地一弯腰一缩腿,就把自己拔了出来。所有人都开始跑,蔚迟也下意识跑起来。但浴火重生的周迎春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几乎是瞬间就追上了他,还是拦在前面截住了他,一手抓向他的脖子。 那一瞬间蔚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看着母亲在火焰中扭曲干枯的脸,好像连眼睛都烧成了两个黑洞。他觉得自己应该,至少有很少的一部分应该为没有背上弒母重罪而松一口气,但淹没他的是绝对的、灭顶的恐惧。 巨大的恐惧,死亡的寒意冻彻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这么怕死。 同样不晓得那一刻在想什么的还有一个人——林富国。他那一生粗浅鄙陋、斤斤计较又不聪明、饱经风霜也不善良的脑子,不晓得那一刻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也许只是被忽然出现的医生吓懵了,也许,也许只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正跑在蔚迟旁边,忽然身子一倾,把蔚迟撞开了。于是落入周迎春手心的脖子变成了他的。他用被掐得出不了气的脖子发出一声鸡叫:「快跑!」 蔚迟看着他,怔了一秒,跌跌撞撞爬起来开始跑,跑到他们进来的那扇门,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看到浑身焦黑的周迎春也在看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而是一刀捅穿了林富国的心脏。 第4章 市二院4 蔚迟跑到安全通道里,只有元祁还在等他,另外两人早就跑没影了。 他没什么想法,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不在背后使绊子已经算好的。 蔚迟带着元祁上到六楼,又往天井下面望了一眼,发现医护人员都散了,但是尸体没人收,还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厅里,只有一群清洁工在打扫满地的血迹。 他们直接从六楼的天桥跑到住院部。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下午四点过,门诊医生不少,相比来说住院部的医护人员会少一点。两人小心地躲开人,跑到住院部,往病房里一看,却见病人们神色如常地在聊天,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住院部的建筑结构要复杂一点,岔路口挺多,不像门诊那边能一眼望穿,蔚迟正在查看第三间病房,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拐角响起一点轻缓的脚步声,是护士穿的那种轻巧软底鞋的声音,他头皮一麻,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打开面前的病房门,拉着元祁就躲了进去,开门的时候门还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没能完全打开。 他们刚把门关上没过三秒,一顶白色的护士帽就飘过了门上面的玻璃窗。 「操!」等护士走过,门后面的小青年抱着膝盖骂了一声,膝盖一片红,是刚刚蔚迟他们开门的时候砸的。 元祁正跟那小青年面面相觑,中间床上的胖老头荒腔走板来了一声:「哟!今天玩藏猫猫的人还多哩!」 这间病房是四人间,病床一字排开,上面躺了三个老人。门后面躲了个小青年,卫生间还躲了俩姑娘,加上蔚迟他们两,一共有八个人。 小青年叫胡凯,十九岁,初中辍学,是该片区的小混混,今天跟着大哥来接老爷子出院,出事的时候就在医院大厅。两个姑娘是高中室友,一个叫刘琴一个叫许白诗,来做核酸检测,为毕业旅行做准备,据她们所说,跟她们一起来的一个男同学已经「死在护士手下了」。 老头们似乎并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故,耳朵也不好,真以为这群年轻人是来医院躲猫猫的,说了他们两句「不要妨碍医护人员工作」,就自顾自聊起了天。 胡凯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都处在应激状态里,不停发抖、冒冷汗。许白诗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白裙子,头髮尾端还烫了捲儿,一直哭。刘琴倒是个能抗事的,还过来问蔚迟他们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蔚迟看了她一眼,说不知道,但还是把他们的发现都告诉了她——停住的时间、出不去的门、清洁工可以杀、医生杀不死。目前不知道怎么办,先活下去再说。 第9页 「你们还敢去杀医生……」刘琴惊讶道,「好厉害。」 蔚迟说:「没杀了。」 刘琴:「那也很厉害。」 老头们刚刚正在谈论自己的孩子,从攀比阶段过渡到了数落阶段。中间那胖老头长嘆一口气道:「我那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把他老子当回事!这说好了下午三点来看我,这都几点了!影儿都没有一个!」 右边的瘦老头低头看了看表:「老哥,安心,这才……一点四十九。」 胖老头道:「你那表铁定坏了!刚刚你也说的一点四十九!」 左边的眼镜老头说:「是!你那表肯定坏了!你看看人家医院的表……」他指的是挂在门边的一块电子表。 瘦老头说:「我看不清!」 胖老头沖元祁说:「诶,小朋友,帮叔看看几点了!」 元祁看了一眼,说:「四点三十七。」 胖老头痛心疾首道:「你看吧!这逼崽子!早把他爹忘到九霄云外去咯!」 几个老头骂的骂、劝的劝,明明都不怎么听得清楚,还能聊得热火朝天。 元祁凑近蔚迟小声道:「迟哥,一点四十九……」 蔚迟道:「嗯。」 他刚刚还在想,也许住院病人跟他们这些今天才来医院的人有什么不一样,所以才没有遭受袭击,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一样的,外来的计时设备都停在了那个时间。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开始打量起这间病房,最后把视线落到了门边那枚电子表上,是那种老式电子计时錶,电子屏很小,可能就半个手机那么大,黑字灰绿屏,确实不太看得清,躺在床上的别说老人,就是他可能都看不清。 这表挂在这里有什么作用呢? 不是给病人们看的,那就是给…… 这时,他的余光瞟到玻璃门洞飘过一道白影,随后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伴随着护士中气十足的声音:「查房!」 有一瞬间蔚迟感觉那种彻骨的寒意又笼罩了他,很多种办法乱七八糟地在一瞬间塞进他的脑子,但没有一种能让他逃出生天——这间屋子无处可逃。 元祁在身后拉了拉他:「迟哥……你怎么了?」 蔚迟勐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被敲响的是隔壁病房。 「我们得走!」蔚迟说,「她们要来查房了!」 那三个人闻言也凑过来,许白诗小声问:「那他们怎么办?」她指的是病床上那三位老爷爷。 胡凯道:「谁还管得了他们了?」 许白诗被这么一凶,眼看着又要掉眼泪。 蔚迟正透过玻璃门洞往外看,不太妙,查房的有两个人,一个进去査,一个提着一个塑胶袋站在门外面,他们现在一出去就会被外面这个护士看见。他斟酌了一下,要是现在直接冲出去,护士屿^\汐,^独*家们肯定会来追,落在后面的人被逮住,前面的就还能跑掉……至少他自己能跑掉;要是他们埋伏起来,趁护士来了一脚踹倒再跑,就可以再争取一些时间,当然也是前面的能跑掉,但这样的话踹人的肯定得是他蔚迟,落在后面的也得是他蔚迟,而且踹不踹得倒还另说呢,元祁不是说亲眼见到小护士能只手把人手腕捏骨折吗。 「迟哥……」元祁怕怕地小声叫他。 蔚迟四下看了看,抄起旁边的桶装水,扛在肩膀上,对其他人说:「一会儿我会把她们俩打翻,你们出去往左,只管跑。」 之后是令人窒息的等待。 隔壁响起惨叫。 但惨叫在医院稀松平常,正常情况下并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蔚迟计算着时间,大概过了五分钟,进去的那个护士走出来,往门口那个护士手中的塑胶袋丢了几个血煳煳的东西,接着两人就向他们这边走来,蔚迟可以隔着门板听到她们停下来了。 他举起桶装水—— 提口袋的那个护士忽然说:「装不下了,回去换个口袋。」 脚步声和塑胶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远去了。 这运气委实好得过了头,蔚迟一下子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众人皆长长松了一口气。 元祁讲了句废话:「吓死我了。」 蔚迟又看了看外面,回头跟几个人说:「等会儿跟着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发出声音,明白吗?」看到许白诗的高跟小皮鞋,又跟她说,「鞋脱了。」 那胖老头看蔚迟把桶装水放回原处,笑呵呵地插了一句:「哟,你们这些娃娃,玩个躲猫猫嘛,多大仇多大怨吶?要举着水桶等人家?不要这样嘛,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蔚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大叔,你儿子不是不来看你。今天医院门口出了连环车祸,堵了好长一路,他兴许是被堵在路上了。」 胖老头惊道:「车祸?人没事吧?」 蔚迟:「没有,就是堵车。」 老头点点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许白诗已经脱好了鞋,蔚迟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几个人原本已经预备好了要跑,脑海里预演了各种在路上撞见护士惨遭杀害的可怕场景,这住院部楼道错综复杂的,那么多拐角,鬼知道被拽到哪个拐角后面就得玩完……却见蔚迟左右打量了两遍,只用了两秒钟不到就熘进了隔壁病房。 就刚被查完房的那间。 第10页 几个人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还是跟着他熘了过去。元祁走在最后面,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等进去了,听到蔚迟说了声:「锁门。」 元祁锁了门,往里走,先看到的是许白诗抖得不成样子的背影,还有她脚踝粘上的那抹深红的血。许白诗大概刚刚没忍住要尖叫,现在正被刘琴捂着嘴。 元祁越过许白诗的肩膀往房里看,感觉到自己狠狠地抖了一下。 这是间满员病房,四个人整整齐齐死在床上。有两个明显是后来被搬回床上的,地上有一路拖拽的血迹。他们一个往门口跑,一个往窗户跑,窗框和墙壁上留下了不少血手印,联想到刚刚听见的惨叫声,可以想像当时的惨状。蔚迟正站在两间病床中间查看尸体,片刻后抬起眼来说:「都没有心了。」 元祁冲进厕所就开始吐,还没吐完,后颈忽然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 他下意识要叫,好歹还剩一点理智,听出了蔚迟的声音:「安静,她们过来了。」 「啪塔啪塔」,平日里丝毫不会被注意到的那种软底鞋清脆短促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几个人都躲入门上那扇玻璃窗看不到的死角,安静如鸡。 元祁和蔚迟一起藏在厕所里,也许是因为厕所有回音,元祁觉得在这里听到的脚步声比在外面听到的还要响。那声音越来越近,到他们门口的时候元祁真怀疑自己的心下一秒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好歹是走过去了,似乎是停在那三个大爷病房门口,敲门声后,是护士的大嗓门:「查房!」 还能听到那胖大爷的声音:「查就查呗,这么高的嗓门要……」 随后便是老朽的喉咙发出的惊恐惨叫。 惨叫声持续了两三分钟,消停了两三分钟,再便是隔壁的隔壁。 又等了一会儿,蔚迟带着元祁走出厕所。 几个人都缩在病房角落里,听得面色铁青,一个字不敢说。 「刚刚查过的房,应该不会再查了。」蔚迟道,「休息一会儿吧。」 许白诗把脸缩到膝盖里呜呜哭起来,刘琴小声安慰她,胡凯坐在她们旁边,递给许白诗一张纸。 这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天色暗下来。几个人的肚皮此起彼伏地叫着,元祁抱着书包靠近蔚迟,一手放在拉链上,显而易见是什么意思:「迟哥……」 蔚迟朝他点点头。 元祁便分了一点零食给其他人,许白诗惨白着一张小脸,在一屋子死人面前吃不下东西,本来想拒绝,刘琴欲言又止,看了蔚迟一眼。蔚迟说:「不想吃就收着吧。」 刘琴道:「谢谢迟哥。」 蔚迟:「不用。」 元祁抱着书包坐回来,跟蔚迟分了一包方便面。 到了晚上,天黑下去,下午那一阵赛一阵的惨叫声越来越少,可能是查房活动结束了,可能人死得差不多了。蔚迟不太敢睡,元祁倒是枕着书包在他旁边睡着了。 他们自然不敢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床上的死人,许白诗要消停不少。她们两个姑娘蜷缩在另一个角落里,蔚迟听见窸窸窣窣地撕包装袋的声音,大概是许白诗愿意吃东西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们说起了毕业旅行的事。刘琴说长白山有一汪池水可以许愿,比天池还要灵,她已经打听好了。许白诗说我可爬不上去。 蔚迟忽然就想起他和纪惊蛰第一次爬山的情景——他们是背着爸妈偷跑出来的,纪惊蛰还偷了他爸的钱买动车票。上山之前天色就不好,爬到一半还下起雨。纪惊蛰说山你爬过,下着雨的山还没爬过吧?小爷带你爬一回!爬到后来,泥水都开始顺着阶梯往下淌了,两个小崽子还兴奋地「踩水」玩。刚爬到山上景点就被护林员拎下去,还要把他们爸妈叫来批评。他们找了个时机跑了,撒丫子狂奔,没被逮住,只觉得自由。下去没多久看到当地新闻说景区小规模山洪爆发,才晓得有点后怕,但说起这事想到更多的还是那种自由。 蔚迟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和纪惊蛰的聊天框,盯着那两个红色感嘆号,鬼使神差,点上去了。 我在干什么?他懊恼道,这不是浪费电么? 接着,他意识到。 那两个感嘆号消失了。 他眯起眼又确认了一遍—— 20:55 发送成功。 他一咕噜坐起来。 忽然,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声音。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接着是中气十足的女声:「查房!」 第5章 市二院5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接着是中气十足的女声:「查房!」 蔚迟的心脏「咯噔」一下,电光火石间,脑中顿时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他猜错了?他推测查过的房间就不会再查,人都死光了,何必再查?可现在怎么办……走窗户?万一像那个f男一样爆掉了呢?厕所……护士连安全通道的铁门都能弄开,遑论厕所那扇来老朽的木门……武器……工具…… 他听到门外的护士嘟囔着:「这门怎么锁了?」 蔚迟便又懊恼道:是不是不该锁门? 安静了片刻。 护士忽然阴惨惨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这门怎么锁了?」 蔚迟下意识看过去,直接对上护士的眼睛。 第11页 这医院门上的玻璃窗口挺高,蔚迟一米八四,从那儿往里看正好合适,寻常女护士站在门口的话只能露出一截护士帽,不知道是这个护士太高了还是踮了脚,一张青脸就正正好塞在那圆形的门洞那里,笑容很大,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其他人也醒了,许白诗到底没憋住,发出一声尖叫。 护士开始踹门,每一脚都能在门上踹出一个印子,三脚就踹穿了,一条白腿插了进来。她倒是没穿那种特制的软底鞋,而是穿着一只人字拖。 蔚迟咆哮:「拽住!」 蜷缩在门边的胡凯下意识地抱住了那条腿。 但那条腿的力量实在太大,往外一抽,胡凯整个人被带着往门上狠狠一撞,额角立马见了血,也没能阻止那条腿抽出去。 蔚迟从死人头底下把枕头抽出来,往门口一甩:「把窗洞堵上!」 胡凯还在地上懵着,一旁的刘琴咬咬牙,冲上去用枕头堵住了窗洞。 护士看不到里面了,但还在踹门,一扇漆绿的木门在她面前不堪一击,不到一分钟,她就把门整个踹得粉碎! 然后迎面是一具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 她很熟悉人体结构,下意识就一刀捅进那人的胸腔,结果刀在里面诡异地一碰,抵到了坚硬的肩胛骨。 这人的胸腔是空的! 随即有更重的东西压了上来,砰——砰——砰—— 都是男尸,四具尸体加起来超过六百斤,暂时限制住了护士的活动,屋里几人分别朝走廊两边跑出去。胡凯和元祁朝右边,蔚迟带着两个姑娘往左。 分头跑是蔚迟提出来的,至少能活一半。元祁当然是想跟着蔚迟的,但现在有两个十七岁的姑娘——许白诗还没满——爱哭鬼元祁好像也没那么爱哭了,倒腾出了点男人的样子,跟胡凯一起头也不回地往前沖。 护士被压在下面,一时间动弹不得,两只手倒是疯狂地挥舞着,一下子抓住了一条脚踝,便往回一扯—— 许白诗被扯住了,她想叫已经跑远的刘琴一声,但没想到人在极致的恐惧中居然叫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疯狂地往外涌。在濒死的紧绷中,她忽然变得非常敏感,能感觉到抓住她脚踝的手掌忽然发了力,她想起元祁说过这些护士随便就能捏碎人的骨头—— 「啪——」 预料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手还放松了些,许白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蔚迟两脚併拢重重踩在那护士纤细的手腕上,还又蹦了两下。 蔚迟看她一眼,拉着她飞跑起来:「愣着干什么?跑啊!」 医院整体色调是白绿色,青色的灯光在他们的奔跑中显得阴惨而动盪。他们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上迴响,空洞得瘆人。 等身后有沉闷的脚步声加入进来以后,许白诗由衷觉得空洞一些也挺好的。 跑着跑着,一直半明不暗的走廊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明亮处。许白诗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但感觉到蔚迟拉着她的手忽然紧了一下,于是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面跑,飞速地经过了那个明亮处,许白诗瞥了一眼。 是护士站。 一个护士背对着走廊站在护士站里,她面对着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还在挣扎。 又往前跑出几十米、拐了两个拐角之后,许白诗忽然挣开了蔚迟的手。 蔚迟停下来:「怎么了?」 许白诗哭着说:「那是刘琴!」 那个被护士压在护士站的椅子上的人,是刘琴。 蔚迟看着她:「所以呢?」 许白诗:「我们得回去救她!」 蔚迟:「救不了了。」 许白诗:「她还活着!我看到她动了!」 且不说他们耽误的这会儿功夫,刘琴八成没了,蔚迟言简意赅道:「你告诉我,怎么救?」 「我不知道……」许白诗揉了揉眼睛,又抬起眼来看着他,「但是你很厉害,你一定能救她的!」 蔚迟一面有点想笑,心说我这是给自己救了个祖宗啊;一面又觉得悲凉,是啊,事实是他救不了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只能任她去死,就像他救不了那三个老头一样。 救是不可能回去救的,但同时他还在思考一件事:住院部的岔路那么多,为什么他们就会和刘琴跑上一条线路? 许白诗还在哭:「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白诗。」蔚迟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他尽可能地镇静下来,「我问你,刘琴是不是带了兔子吃胡萝蔔的耳环?」 许白诗看向他,点点头:「是啊,寒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的。」 蔚迟问:「是不是那个?」 问完他其实已经确定了,这种显眼的、幼稚的装饰品,大概很难巧合地在这间医院里出现第二个。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刘琴会出现在护士站,并不是因为跟他们跑了同样的线路,而是……很多不同的线路最终都会通向护士站。 很多条路…… 蔚迟俯身去捡那枚耳环。 许白诗顺着看过去,发现那枚耳环落在走廊旁边,兔子吃萝蔔,的确是刘琴戴着的,也就是说,刘琴曾经路过这里。她回答蔚迟:「是……」 第12页 这是她一生中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许白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说不出话来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但没有摸到,反而捧住了一摊肉,形状像人的下巴,还有半张嘴。她觉得这片下巴有点眼熟,她看到了那半张嘴巴斜角下面有一颗痣,想起自己的嘴巴这个位置也有一颗痣…… 走廊的灯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这时候许白诗才感觉到痛。 根本说不出哪里痛,好像是下颚,好像是脸,好像是喉咙,好像是舌头…… 怎么回事啊? 她想叫,但只发出了一种空洞的、嘶哑的、低沉而黏腻的声音,她从没有听到过人类发出这种声音,更想不到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她忽然看到面前站了个人。 灯光剧烈闪动,两下闪动之间相隔可能不到0.1秒,上一次灯亮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灯闪了一次之后就有了,仿佛一直站在那儿。 借着那0.1秒的灯光,许白诗看清了那护士的脸,就是那个被他们摆了一道,笑容能咧到耳根后的护士。 下一秒,灯完全熄灭了。 许白诗感觉到冰冷的寒意从胸口灌入,迅速浸透了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穿在刀尖上,正在艰难而疯狂地跳跃。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噗嗤—— 那把刀抽了出去,她被带的往前一扑,趴在地上,但因为没有了下巴,磕在地上的就直接是柔软的上颚和咽喉。 她脸朝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她想明白了护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因为这里也正好是一个拐角。 如果她刚刚没有非要拉着蔚迟停下来的话,他们大概早就跑过了这个拐角。 蔚迟听到声音,都没往后看,就着蹲身的姿势直接冲刺了出去。 护士刚刚的那一刀是朝他后脖子砍来的,没想到他忽然蹲下了身,便先顺势切掉了许白诗的半张脸。 护士没穿那种制式软底鞋,没有那种让人牙酸的脚步声,但似乎跑得更快了,而且不太好判断距离,有好些个瞬间蔚迟都担心下一秒自己的头会飞出去。 似乎只有这条走廊的灯熄灭了,前方的拐角还可以看到亮。 蔚迟盯着那道亮光,没了命地跑。 他忽然又想起了十三岁的夏天,他和纪惊蛰在那条盘山路上踩着泥点子疯跑,泼天大雨,他感觉一辈子没有跑得那么快、那么快活过。 只要跑得够快—— 就没人能抓住他—— 只要跑得够快—— 忽然,他听到脚步声。 不紧不慢。 软底皮鞋的声音。 然后那道光里出现了一个人。 护士服、护士帽、黑框眼镜、右手有刀,满身是血。 ——护士站那个护士。 蔚迟心神俱裂,两条腿绞在一起,结结实实摔出五米远。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苍白的脚——后面那护士也追到了。她大概嫌人字拖碍事,便打起光脚,所以刚刚靠近他们的时候才没有声音。 蔚迟按着腰,艰难地抬起头。 那护士还扯着那一脸恐怖夸张的笑容,高高举起手术刀—— 蔚迟没有闭眼。他想看看自己怎么死的。他曾经做过一个关于疼痛指数的课题,他想知道,清醒着让心脏被手术刀划开、压力骤变、心房骤缩,究竟是怎样的疼痛?还是说,也许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他就死了—— 所以他完整地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只见那护士蓄满了力,笑容又扯大了一分,挥刀而下—— 就在这瞬间,她的头忽然飞了出去! 蔚迟准备的此生最后一声吼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咚、咚。 这是头落地的声音。 然后,失去了控制的手术刀落下,掉在蔚迟身上,划破了他的虎口。接着,护士没头的身体才跟着倒下来,扑在蔚迟身上,颈部大动脉爆出的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太黑了,眼睛上还煳着血,蔚迟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但没有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他听到高跟鞋砸地,回头只见走廊尽头护士站那个护士朝他沖了过来—— 然后在半途的某个地方,她的头也飞了出去。 无头的身体还接着跑了两步,才往前一摔,滑出好远,直接滑到蔚迟跟前。 蔚迟没管,眯起眼看向黑暗里那团神秘的「东西」。那东西一定锋利又轻盈,行动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潜藏于黑暗,与黑暗融为一体。 「它」所到之处,便是黑暗。「它」为了截杀冲过来的那个护士,往亮着灯的走廊尽头走了这么几步,那边的灯便也熄了。 蔚迟又感觉到了一阵风。他意识到,「它」又走了回来。 蔚迟低下头,他忽然不敢直视「它」,哪怕在黑暗中自己根本看不清……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冰凉坚硬的触感。 蔚迟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滑稽的猜想—— ——「它」在轻轻抚摸他的脸。 于是他便忽然又莫名升起了一股勇气,抬起头—— 一股妖风颳过空旷的走廊,「它」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忽然被拖走了。「它」似乎不想走,但没有办法,蔚迟听见了什么东西与地面勐烈刮擦的声音,就像是「它」试图抓住地面一样。 第13页 转瞬之间,「它」消失了。 三五秒后,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 蔚迟身边躺着两具头身分离的尸体,但他丝毫没有反应。 他还在想刚刚那个东西。 「它」在的地方,所有的灯光都消歇了,但有一个东西没有。 墙角的安全指示灯。 在刚刚的某一个瞬间,蔚迟看到了被绿光照亮的、一晃而过的脚。 那是一只没有血肉的脚。就像——就像—— 骷髅的脚。 第6章 市二院6 蔚迟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平復过来。他爬起来,右边的腰带着大腿都一阵刺痛,大概刚刚摔着了。 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了几十米,找到了许白诗。小姑娘活着的时候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才十七岁,已经很会打扮,说话细声细气,有些小姐脾气,大概来自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正常情况下,大概会像名花一样骄矜而舒展地生长下去吧。 现在她死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脸还少了半张。 蔚迟把她掉在旁边的半张脸给囫囵对回去,抹上她未能瞑目的眼睛,又把刘琴的那枚耳环放在了她的旁边。 腰疼得不行,蔚迟艰难地走过两条走廊,选了一间病房钻进去。 这个世界虽然荒诞无比,但也不是没有逻辑可言——比如医生护士们还是会偷空去楼梯间抽菸;清洁工准时从后门进来上班;晚上当值的护士没有穿制式皮鞋,而穿了相对舒服的人字拖;有一个护士偷懒留在了护士站,所以只有一个人来查房……他大胆推测医院还是在按一定的现实逻辑运转着的,同理再推:住院部晚间值班,每层楼的护士都有定数,这层楼至少已经死了两个,应该是比其他楼层安全。 蔚迟选了一间只有三个病人的病房,进去看了一下,果然病人已经死了,没有心脏。 他到厕所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满头满脸的血,没敢看镜子,熘出去在两间病床之间躺下,长长唿出一口气。 腰忽然又爆出一阵剧痛,他咬牙挺过,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鱼$希9椟伽 他摸出手机,打开跟纪惊蛰的聊天框,再次确认,那两条消息真的发送成功了。他想了想,又发出去一条:你在哪儿? 小圈圈开始转。 他盯着那个小圈圈,太久了,注意力又飘到纪惊蛰的头像上去。 是一只傻笑的柴,笑得又憨又乖,暖融融的阳光散在背景里。 蔚迟的喉结在黑暗中动了动,他感觉喉头一哽,鼻子有轻微的闭塞感,眼眶也有点热。他向左微微蜷起身,不压到受伤的右腰,抱着手机,打字。 黑猫头:纪惊蛰 黑猫头:我好害怕 于是三个小圈圈一起卖力地转起来。 过了好久,变成了三个红色感嘆号。 【你有3条信息未发送】 蔚迟盯着那三个感嘆号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又看了看右上角,电量6%。 所以还是发不出去。所以他发给纪惊蛰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闭嘴。 他的心短暂地揪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非常非常轻微,但的确是有。 其实他刚刚就已经听到了,想说服自己是风吹的——虽然风好像已经在这个世界静止了——但现在他又听到了。 他翻身平躺,想要坐起来,可腰实在是太疼了,就没成功,还是躺在那儿。 他深吸一口气,道:「谁在那儿?」 他努力说服自己冷静,这医院的怪物那么兇残,他进这间病房这么久了,没道理留他活到现在,那位仁兄大概是个人,跟他一样躲在这儿的。 他又说:「兄弟,是活人不?我也是,别害怕。」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似乎是那个人起来了,还不矮,他刚刚似乎躲在窗帘后面,现在走出来,蔚迟可以从床底下看到他的脚,也可以从床上面看到他的头。 片刻后,他走到蔚迟在的两件床中间正对着,蔚迟就可以看到他的全身。 太黑了,蔚迟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借着窗洞透过来的一点走廊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衣服是白色的,长褂,有点像……有点像…… 男护士的袍子。 蔚迟忽然觉得一口气有点上不来。 那人低低叫了一声:「蔚迟。」 蔚迟没应,心想原来死之前还要点名吗。 那人又说了一声:「你是不是蔚迟?」 蔚迟还是没应,想了想,决定做个明白鬼,就打开手机电筒,沖那人一照—— 那人马上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机:「别!一会儿把她们引过来了!」 蔚迟倒是把人看清了:「蔚远?!」 「哥!」那人也认亲成功,惊喜道,「真是你啊!」又说,「你刚刚可吓死我了!」 蔚迟心说你还吓死我了呢:「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我爸!」蔚远说,「非要把我弄来实习!来了吧!这才第三天,就让我摊上这档子事!」 蔚远他爸是蔚迟的大伯,蔚远是蔚迟的堂弟。大伯老来得子,把这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做什么事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绩也是一塌煳涂,最后弄进卫校混了张文凭,大概还是托周迎春的关系给弄来这儿实习的。 蔚迟跟这堂弟的关系倒还行,两人年龄差距不大,文化水平差距却不小,并不存在竞争关系,逢年过节家里人会见面,蔚远还喜欢约蔚迟打游戏。 第14页 蔚迟:「你知道你们医院这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我们医院!我才来三天!合同都没签!」蔚远说,「天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同事我脸都还没认全呢,就全变成……那玩意儿了。对了,我记得今天婶婶也在……她还好吗?」 蔚迟摇摇头:「她也变了。」 蔚远愣了一会儿,笨拙地宽慰道:「哥,你先别难过,这事儿还没准呢……」 蔚迟摆摆手,道:「没事,你先把你今天遇到的事都给我说一遍。」 蔚远在这边的实习也是吊儿郎当的,仗着长得好加嘴甜把记考勤的姐姐哄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也是临近中午才晃晃悠悠来到医院食堂把早中饭一起吃了。吃了饭去找周迎春卖了会儿乖,又跑到小卖部买冰棍儿吃,然后就在休息室躺下睡午觉……一觉就睡到四点。 蔚迟道:「你的表是四点?」 蔚远:「我手机啊。这年头谁还戴表?」 蔚迟:「行吧……你手机四点?」 「我手机可能坏了,显示的一点四十九,医院的时间是四点。」蔚远说,「哥你咋知道时间不对?」 「你继续说。」蔚迟在他长达五分钟的絮叨中连他吃的什么牌子的冰棍都知道了,脑仁疼,又添一句,「捡重点说。」 蔚迟便继续讲。 他从休息室出来一个人都没遇到,想起今天的实习内容是去住院部查房,有前辈说要带他去,约的时间是三点,他现在赶过去也许还能在解散的时候露个脸,就带着前一天发的查房时间表去了。 蔚迟:「查房时间表?」 蔚远从后腰抽出几张订在一起的纸,交给他:「就是这个。」 蔚迟用衣服笼着电筒光,看了起来。 蔚远继续在说:他去住院部之前去了个厕所,结果厕所里挤了一堆人,竟然还有女的!一群人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一样,他才见鬼了好吗?那里明明是男厕所!然后他通过天桥来到住院部,往门里一看——他的同事正在砍病人。 「然后我就跑啦!」蔚远还挺兴奋,「我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这医院出不去了,然后凭藉着聪明才智和这张表,与那些怪物打游击,平安躲到了现在!请叫我——生存大师!」 他说的后半截蔚迟就没有听进去了,蔚迟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张表上。 他看到了605——那三个老头的病房——的查房时间:16:45、21:00、01:00. 604——他们后来躲进去的那间——16:40、20:55、00:55。 没记错的话,晚上那个穿人字拖的护士来604查房的时间,正好就是20:55。 也就是说——只要有这张表,他们就能完美避开查房的护士! 他又看了一下632——他们现在呆的这间房——从现在到早上六点都没有查房安排。 蔚迟把时间表翻到头,发现表只排到明早七点,而且只有六层的。 蔚迟问:「这个查房时间表去哪里拿?」 蔚远:「不知道……护士长那里吧?」 「行。咱们明天去拿。」蔚迟心说这小子虽然不学无术,运气是真好。不管怎样,事情总算有了一点进展,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间病房到早上六点都是安全的,想到这儿,蔚迟紧绷了一天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困意便涌了上来。 蔚远一惊:「去拿?去哪儿拿?」 「明天再说吧。」蔚迟实在是没力气了,「我睡一会儿。」 说了这么久,蔚迟一直躺着,蔚远终于发现了不对:「哥,你咋了?」 蔚迟:「刚把腰摔了。」 蔚远:「我学过这个,我给你看看?」 蔚迟哪里敢让他给自己看,道:「不必。我休息一会儿就行。」 蔚远还挺乖:「行,那你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蔚迟的身心都已经到了极限,眨眼便睡了过去。 他做了梦,梦里他在医院灯光频闪的走廊中撒腿狂奔,高跟鞋的声音如影随形,他被自己的腿一绊,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接摔下了楼,下腹一窒,勐然失重,然后重重摔在门诊大厅里。他坐起来,发现周围全是没了心的尸体,但脸都向着他,全都睁着眼睛看他。 他想跑,但身下都是血,太滑了,怎么也爬不起来。然后他感觉到了一丝风,他心中知道,是「它」来了。「它」蹲下身抚摸他的脸,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它」,认出是周迎春。他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叫了一声妈,周迎春忽然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然后反手一刀插在了他的大腿上。 「哥!哥!醒醒!哥!」 蔚迟过了好一阵才听出这是蔚远的声音,慌得一批,还带点哭腔。蔚迟想说你别戳我大腿了,这地方连着我腰上的筋,好疼。 ——还好是梦。 蔚远压着嗓子还破了音:「哥!醒醒!哥……」 蔚迟睁开眼看了天花板三秒,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勐然想起这不是梦。 他依稀觉得视线有些不对,还没想清楚,撑起身,腰上的骨头「啪嗒」一响,给他疼得,什么也没法想了。 蔚远狂拉他的袖子,还是那要哭不哭的声音:「哥哥哥……」 他按着刺痛的太阳穴,骂道:「干什么?慌慌慌!慌个屁!」 蔚远不说话了,拽着他的袖子往床上指。 第15页 蔚迟一看,心脏顿时一凉,整个人朝后勐退,把蹲着的蔚远也给撞倒了,两兄弟滚作一团。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刚刚觉得视线有点不对了…… 床上那几个死人都坐了起来。 三个人,整整齐齐,后背笔直,坐了一排。 第7章 市二院7 床上那几个死人都坐了起来。 三个人,整整齐齐,后背笔直,坐了一排。 蔚迟感觉心脏有那么几秒钟确实是不跳了,抽了一口气后才勐跳起来,这种情况再多来几回,少不得要英年猝死。 蔚远拉出一道百转千回的哭腔:「哥……」 蔚迟头皮一麻:「滚,别噁心我。」 那些死人坐在床上,没有动静。 蔚迟谨慎地盯着他们,然后跟蔚远说:「扶我一下。」 蔚远刚刚在打小游戏,等过关动画的时候伸了个懒腰,余光看到床上的死人坐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起来的,他被吓得四肢僵硬,都快不会动了,连唿吸都不太会,登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会儿他哥醒了,挡在他前面,他又觉得没那么怕了。一边嘟囔着「刚还叫我滚呢」,一边扶着他哥,缓缓倒退出了病房。 那几个东西还是没动。 他们又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病房,也是这个情况,死人都坐了起来。 蔚远:「哥,现在怎么办啊……」 他俩现在就站在走廊上,走廊很长,拐角很多,灯光惨白,给人非常强烈的不安定感。 蔚迟想了一会儿,病房里他们是不敢呆了,还是应该去个不封闭的、到处都能跑的地方:「去安全通道吧。」 两人去了三楼的安全通道间,上下都好跑,三楼跟六楼一样有天桥通往门诊,多一条路总归是好的。 安全通道是声控灯,他们进去的时候蔚迟绊了一下,不小心把灯弄亮了。两人紧张地等了一会儿,灯又熄了,没发生什么事。 蔚远倒是借着灯光看出他哥脸色不好,生出了一点微末的孝心:「哥,你睡吧,我看着。」 蔚迟的腰实在是太疼了,带着整条右腿都是麻的,大概睡着了能好点,也不推脱,就抱着自己在墙角蜷起来,睡了。 蔚迟是被一阵「哒、哒、哒」的敲击声惊醒的。 他悄悄地把眼睛先睁开一个缝,就看到蔚远在他旁边睡得打唿噜,登时觉得命丧于此,真的不冤,信他蔚远能办好事不如去信鬼。 蔚迟太累了,又闭上眼睛,没动。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跑是不能跑了,算了,毁灭吧。 他眼睛闭着,注意力便不自觉地集中到了听力上,把那「哒、哒、哒」的敲击声听得更清楚了,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了。 是清洁工拖着拖把扫把上楼梯,扫把杆敲击在台阶上的声音。 蔚远正梦到自己在跟几个变了怪物的同事激战,在梦里他武功盖世、身轻如燕,脚尖轻轻一点就能腾空而起……嗯,没飞好,飞到悬崖下了,下坠几千米,落下去就醒了。 他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灰白色的老人眼,看起来白内障很严重的样子。 是个黑瘦的老清洁工正盯着他瞧。 「卧槽!」蔚远被吓得朝后一弹,撞到他哥的身上。 蔚迟不得已也睁开眼睛,看到那清洁工,心头一跳……这不是林富国昨天打死的那一个吗? 林富国都打得死她,那他们…… 「噢哟,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怎么睡在这里哦……」那清洁工说,「出去吧,我要打扫这里咯。」 蔚远不知道蔚迟他们昨天和清洁工的这一茬事,也不知道清洁工在这个恐怖世界里是个什么定位,点头如捣蒜:「好的。」他刚起来,睡得有点懵,又被这么一吓,一时间忘了他哥腰还废着,爬起来打开安全通道门就往外走,还招唿他哥:「哥,快过……」声音全卡在喉咙里。 这道门出去连着一间休息室,此时坐满了人,都在盯着他瞧。 蔚迟看着蔚远瞬间僵硬的背影,知道事情要遭。 清洁工还在赶他们:「快走,快走。」 蔚迟透过蔚远的腿缝看到了一双穿着制式皮鞋的脚,和一点白色裙边,知道是个护士走过来了,结果蔚远就像个被灯光照到的鹿一样僵在原地不敢动。 算了,毁灭吧。 他眼看着护士走到蔚远跟前,然后听到她说:「蔚远哥,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我……」蔚远吞了吞口水,回头看了蔚迟一眼,忽然想起他哥为什么还趴在地上,「……我带我哥来看腰。」 「看腰怎么到住院部来了?」护士说,「这边是查饿血的地方哦。」 蔚迟还看到护士用笔头敲了敲蔚远的脑袋:「是不是又把部门分布图忘啦?」 「没忘、没忘。」蔚远点头哈腰的说了一通甜言蜜语,把护士哄走了,跑回来扶蔚迟。 蔚迟想了想,问那个清洁工:「老人家,麻烦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清洁工已经开始打扫起来,头也没抬:「七点多咯……诶让一让、让一让。」 蔚远问:「哥,你腰怎么样?」 「不太好。」蔚迟基本半个人都挂在蔚远身上,被蔚远扶出安全通道,看到了面前的情形——查饿血就是指空腹抽血,一般早上六七点就有很多人来抽,是医院最早「开张」的部门。厅里密密麻麻放了几十张等候椅,已经坐了大半人,叫号的、谘询的、迟到的护士来来往往,没有青面的恶鬼、也没有流血事件,就像一个普通医院的普通早晨。 第16页 蔚迟还看到了厅上挂的大钟,显示七点十四分。 「这、这……」蔚远高考280的脑子终于跑完了全程、理顺了逻辑,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场景,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哥!咱们、咱们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不晓得。」蔚迟凉凉看他一眼,「我只晓得我的心没有你老人家的大,守夜的时候还能睡着,得亏你老人家福大命大,小弟跟着沾光,不然根本不晓得怎么死的。」 蔚远哈哈干笑两声:「哥……这个那个……我怕手机没电,也不敢打游戏,就坐在那儿……这、这凌晨三四点就是人的深度睡眠时间……」偷偷看了蔚迟,被发现了又低下头卖惨,「哥,你想想……我要是能忍着不睡,我的成绩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蔚迟竟然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 「哥,别生气啦……」 蔚迟也没打算跟他掰扯下去,问:「刚那个护士是什么情况?」 蔚远:「谁知道?」 蔚迟:「不知道你跟她打情骂俏?」 蔚远:「我哪有打情骂俏?」 蔚迟:「没有吗?」 蔚远:「我的说话风格就那样!」 收穫他哥白眼一枚。 蔚迟懒得跟他多说:「行吧,她谁?」 「不知道啊!」蔚远在他哥要杀人的眼刀下艰难地回忆起来,「好像、好像是哪个前辈吧?这几天见过几面,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还老喜欢敲我的头,奇奇怪怪……算了不管她了,哥,咱们是不是活过一晚就回到现实世界了?能出去了不?」 蔚迟当然希望能出去,但他隐隐约约又觉得恐怕不能如愿……毕竟那个清洁工,的确是昨天林富国打死的那个。 这里连着三楼的天桥,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部分树梢,蔚迟观察过了,那些叶片好像一直没动。不过他也不敢确定,也许是早上没风呢?他的手机早没电了,就跟蔚远说,「看看时间。」 蔚远拿出手机看了看,声音发紧:「……一点四十九。」 蔚迟说:「我看还没有结束。」 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们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好几次了,看来确实没有攻击性。蔚迟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去看看我妈。」 蔚远:「应该的、应该的。」 蔚远扶着蔚迟往门诊部走,还差一步就下天桥的时候蔚迟说:「要不就到这儿吧。」 蔚远没听懂:「什么?」 「我一个人去吧。」蔚迟看着这个傻弟弟,其实他刚刚也纠结过要不要说,毕竟自己现在还行动不便……不然也不会要下天桥了才说,「护士变回来了,医生还不一定呢。」 蔚远愣了两秒,「嗐」了一声:「这有什么?我婶儿人那么好,还能吃了我不成?」 蔚迟张了张嘴,蔚远架着他就往前走:「哎哟,没事儿啦!哥啊,这我就要说说你了,你们这些高材生啊,老一步三思的,累不累啊?」 两人到了四楼妇科门诊,医生要八点才上班,诊室还没开门,但已经有几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了。看到蔚远扶着蔚迟过来坐着,都奇奇怪怪地打量了他俩。有个浓妆艷抹的阿姨还跨过两排椅子来跟他们说:「这是妇科。」 「谢谢,我们知道。」蔚远大概是有什么一和女人说话就会变滑头的开关键,跟个大他好几轮的阿姨也能油腔滑调地聊开来。蔚迟听得无语至极,被吵吵得不行,终于打断道:「不好意思。」 阿姨正在讲海南的气候多么宜人政策多么支持应该去置办房产,被这么打断,有点不高兴地看过来:「怎么?」 「劳驾。」蔚迟道,「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阿姨看了一眼挂在前面的钟:「你自己不会看?」 「我近视,看不清。」蔚迟说,「您有表吗?」 阿姨古怪地看他一眼,还是摸出自己的手机,给他展示了一下:「喏,七点四十六。」 蔚迟:「谢谢。」 蔚迟一直很礼貌,但声音太冷了,阿姨看他一眼,见好好一个漂亮小伙子,可惜一身生人勿进的颓样子,登时没了高谈阔论的兴致,很快就坐回前排了。 等她走了,蔚远绿着一张脸,问他哥:「哥……为什么我们还是一点四十九啊?」 蔚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第8章 市二院8 医院似乎已经完全恢復了正常运转,八点多,妇科诊室的专家牌陆陆续续亮起了灯,但周迎春那间还没亮。蔚迟两只胳膊抵着膝盖,边等他妈边想事情。 一个路过的小护士看见了他,走过来:「迟哥,你怎么在这儿?」 蔚迟抬起头,认出她是周迎春的实习生,还是他妈的本家人,好像叫周莹:「我来找我妈。」 「周老师今天是晚班啊。」周莹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蔚迟眉眼一动:「今天周几来着?」 周莹:「周三呀。」 周三……昨天是周二,蔚迟下午没课才能来给他妈送资料——所以医院里的时间是跟正常世界一样的。 蔚迟:「哦,那是我记错了。」 周莹:「嗯。」 「对了。」蔚迟问,「你昨天来上班了吗?」 周莹:「昨天没排我班。怎么了?」 「没什么,就昨天我来给我妈送资料,好像没看到你。」蔚迟沖她笑了笑,「谢谢啊,我晚点再过来。」 第17页 周莹点点头,但杵在原地没走,伸手把一边的头髮撩到耳朵后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想了一会儿,没话找话说:「迟哥,怎么想起这会儿过来?」 蔚迟:「找我妈有点事。」 「哦。」周莹又站了一会儿,撩了撩头髮,然后说,「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工作啦。」 蔚迟:「好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莹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掏出手机,「要不你加我个微信,你想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看看周老师在不在?」 蔚迟:「不好意思,手机刚没电了。」 周莹侷促地又撩了撩头髮:「哦这样啊……」 「我手机有电啊。」蔚远忽然在旁边说,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二维码,动作熟练得吓人,「美女,要不你加我一个,有啥事我通知我哥。」 「行啊……」周莹见过蔚远来找周迎春,但没说过话,「您是?」 「我叫蔚远,这是我哥。」蔚远拍拍他哥的肩膀,莫名其妙还要加一句,「亲哥!」 周莹干干一笑,要去扫他的码,又没扫,抬头看向他:「蔚……」 「蔚远。」 「蔚远……你这?」 「嗯?」蔚远一看自己手机,在二维码名片界面,自己的头像下面一片空白。他刷新了一下,看到一行灰字: 【网络不可用,请稍后重试】 「……」蔚远嘴角抽了抽,下一秒又切回油腔滑调模式,「哎呀,没话费了。」 等周莹走了,蔚远受到他哥的白眼洗礼。 「你说你怎么想的?」蔚迟简直就闹不明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尽给我整些有的没的?」蔚迟把蔚远的手机抽走,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拨通了周迎春的电话,凑在耳朵上。 蔚远知道自己干了蠢事,低眉顺眼的:「这不是……这不是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嘛……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也得帮哥哥一把啊……」 电话果然打不通,蔚迟烦躁地把手机丢回蔚远身上。 「命还要不要了?」蔚迟道,「是要命还是要姑娘了?」 蔚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蔚迟抬手就要去打他,结果扯到腰,疼得龇牙咧嘴,忽然福至心灵:「你去给我挂个看腰的号。」 这大清早的就有人来看腰,前面排了六个号。蔚迟坐在候诊室,又装近视眼,跟旁边的人打听时间,都说是八点多,好像是正常时间。蔚迟刚刚瞟了一眼周莹的手机,上面也显示的8:07…… 蔚迟很想知道自己的设备会显示什么时间,蔚远说他的更衣柜里有充电宝,现在去拿了。 八点三十多的时候叫到蔚迟的号,他扶着墙走进诊室,医生还是个熟人,他妈的新男朋友。 「徐叔,早上好。」 「哟,小迟啊。」徐医生走过来扶他,「你这是怎么了?」 「摔了。」 「来来来进来。」 徐医生把他扶到里面的床上去躺下,撩开他的衣服,又挎下他一半裤子:「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蔚迟也看到了自己后腰和大腿上的大片青紫,着实有点触目惊心:「跑太快了。」 「年轻也要注意啊,现在有好些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腰椎颈椎都有问题了。」徐医生开始检查他的骨头,揉按了一阵,给他疼得好险没叫出声。 「你这个恐怕是错位了。」徐医生说,「你等等,我准备一下。」说完就走到一边的铁桌前摆弄些什么,金属用具和托盘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蔚迟看着徐医生的背影,有点犯嘀咕:我不是伤了腰吗?怎么还要准备些刀刀叉叉的? 铁桌旁边有一盏烤灯,是暖光,徐医生半边身体被笼罩在这光里,蔚迟看着,给烘得有些恍惚。下一刻,戴好手套和口罩的徐医生转回身来,脸上只露出眼睛周围的皮肤…… 是青的。 蔚迟吓得差点掉下床,还是徐医生上前来把他扯住的。 「小迟,怎么了?」 蔚迟骇得全身都在抖,但听着徐医生的声音还好,挺正常,就僵着脖子又看了他的脸一眼——好像也没那么青。 徐医生又问了一遍:「小迟,你怎么了?」 「没什么。」蔚迟又躺回去,「眼花了。」 的确是眼花了,大概是那盏烤灯的光太暖了,导致他看其他东西都有些泛冷。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徐医生让他趴平,沾着药油的手开始在他的腰上揉按,「我瞧你脸色也不太好。」 「嗯,可能有点。」蔚迟说,「有个课题挺麻烦的。」 「还是要注意身体。」徐医生说,「不然你妈得多担心吶。」 蔚迟:「嗯。」 徐医生又问:「你妈呢?」 「我妈今天晚班。」蔚迟说,「您不知道吗?」 「嗯,最近有点忙,没怎么联繫她。」 「嗯……」蔚迟想了想,又问,「您昨天上班了吗?」 徐医生:「上了啊,全天呢,可没给我累死。」 蔚迟:「有发生什么事吗?」 徐医生:「什么事?」 「什么都行。」蔚迟信口胡诌,「我就是看我妈昨天回家心情不是很好。」 「哦,那可能是昨天晚饭没吃好吧。」徐医生说,「不知道食堂出了什么毛病,昨天晚饭全是内脏,你妈不是不爱吃内脏嘛。」 第18页 蔚迟感觉后背一凉。 徐医生又说:「对了小迟,谈朋友了吗?」 蔚迟:「没有,哪有时间?」 徐医生:「年轻人,还是应该多谈朋友……」 蔚迟:「嗯……我抽空再看吧……」 「谈朋友哪能『抽空』?」 「没办法啊,总要先把课业完成吧。」 「合理分配时间就行。」徐医生骄傲道,「你再忙不能有我们医学生忙吧?想当年……」 蔚迟正在心里嘀咕这人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然后腰上一阵剧痛,痛得他眼前一片白,简直要灵魂出窍。 「咔嚓——」 蔚迟发出被杀的猪一般的惨叫:「啊——」 原来人家跟他说这么多话,是在帮他分散注意力。 徐医生不愧是省内名医,把他错位的骨头掰正后,他的腰基本就好了,只是还有点酸。 他打开门出去,看到蔚远正一脸如丧考妣地站在骨科门口,战战兢兢地露了半张脸,见他出来,便喜出望外地扑过来:「哥——我以为你凉在里面了!」 蔚迟:「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医生对你做什么了?」蔚远畏惧地看了看他刚出来的诊室门,「你都叫成那样了!」 蔚迟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手机呢?」 蔚远把插在充电宝上的手机递给他,脸色不怎么好。 蔚迟按亮屏幕,蔚远已经给他的手机开机了,13:49几个数字清晰无比地躺在桌面上。 蔚远:「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蔚迟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收起来。他想说不管怎样先去看看能不能出去,不能的话就去把今天的查房时间表搞到手,一转眼却看到一个人。那人窝在角落里,穿着一身在这个天气里显然过厚了一点的邋遢夹克外套,瞪着一双突出的眼睛看着病房门,又凶又孬的样子。 是林富国。 蔚迟想起,林富国昨天的确是说来医院看腰椎间盘的。 蔚迟走过去,对林富国道:「劳驾,方便问一下现在几点了吗?」蔚迟着重注意着林富国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我的手机没电了。」 林富国奇怪地看他一眼,显然是不认识他,但还是掏出了自己有点破烂的手机,上面显示8:58,说:「差两分钟九点。」 「谢谢。」蔚迟顺势坐在他旁边,「您也是来看腰的?」 林富国又看他一眼,觉得他很怪:「嗯。」 「我也是。」蔚迟说,「我看您觉得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林富国警惕地抱胸,往后退了一点:「没见过吧。」 蔚迟点点头,非常平易近人的样子:「我就是听您口音,像我妈老家人,想说是不是老乡。」 林富国显然放松了一点,报了个县份名。蔚迟张嘴就来:「那是离我妈老家不远。」 蔚迟又和林富国攀谈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蔚远身边,蔚远问怎么了,蔚迟理了一下思路道:「我昨天和他一起逃过命,但他显然已经不认识我了。我问他是不是今天第一次来看腰,他说昨天来过,但拍片子排了太久的队,拍完医生都下班了,只有今天再来看。也就是说,他记得自己昨天来过医院,但不记得下午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我……也不是不记得,而是昨天下午在他的记忆里发生了别的事、正常的事。」 蔚远听着觉得瘆人,但想不太明白,就放弃了思考,等他哥给他总结清楚。 「他昨天的时间还是一点四十九。」蔚迟说,「但他昨天死了。」 蔚远:「……什么意思?」 蔚迟:「昨天他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今天他的时间回到了正常时间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蔚远吞了吞口水:「难道……要死一次,才能回到正常时间?」 「我不知道。」 蔚迟烦躁地弄了弄头髮,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 难道真去死吗? 第9章 市二院9 蔚迟他们走出骨科门诊,外面就是扶手电梯。蔚迟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别走电梯,转道去楼梯间,结果刚进去就撞见张宇凡和李夏。 李夏叫了他一声「迟哥」,张宇凡没出声,警惕地看着他。 他们警惕,蔚迟也警惕,现在根本没法确定对方还是不是活人。 蔚迟很自然地问:「你们的手机还有电么?」 「有。」李夏低头就开始翻包包,被张宇凡一拦:「我们为什么要给你看?」 蔚迟:「确定一下你们还是不是活人。」 张宇凡表情有点扭曲:「……什么意思?」 「我刚刚见到林富国了。」蔚迟说,「哦,你们可能不知道,昨天你们跑了之后,林富国替我死了。」 张宇凡吞了吞口水,往安全通道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看了一眼,抖了一下。 李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蔚迟,张宇凡还想拦,被李夏一拍手腕打了回去。 蔚迟按亮屏幕,显示13:49。 张宇凡:「看手机就能分出是不是活人?」 蔚迟把手机还给李夏,没理张宇凡,跟蔚远说:「走吧。」抬腿就往楼下走。 「喂!」张宇凡十分不满,但被李夏拉着也跟了上来。 又往下走了一层半,李夏加快了脚步,凑到蔚迟身边:「迟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啊?」 第19页 「去看看大门能不能出去。」蔚迟对李夏没有意见,很正常地跟她交流,「你们昨天没再遇到什么事吧?」 李夏说他们昨天跑掉以后,就躲进了一间杂物间。中途有几个清洁工和护工进来拿过东西,但都是拿完就走了,没有在杂物间搜索。他们在杂物间躲到晚上,想出去的时候发现门被锁了,都到了今天早上才有个清洁工来打开的,一出来就发现世界好像变回来了。 「挺好。」蔚迟点点头,心想怎么自己就不能有这么平静的遭遇呢? 「医生护士都变回来了。」张宇凡说,「你妈呢?去问问她怎么出去呗。」 蔚远听张宇凡说话就不得劲儿,正想骂什么你妈他妈的,被蔚迟拉了一下。他哥非常平静地跟那个讨人厌的傢伙说:「去过了,她今天晚班,这会儿还没来医院。」 一行人走到一楼,发现昨天被护士留下一堆拳印的铁门上的痕迹都消失了,走出去,整个大厅焕然如初,所有的尸体和血迹都不见了。病人、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挂号处挤满了人。蔚迟注意到,昨天炸了的那个穿红衣的f男坐在休息区,正翘着二郎腿打游戏。 大门敞开着,几人走过去,在门口站定。蔚迟仔细打量起外面的景物,很遗憾,是一帧静止的画面,明显得连蔚远都看得一清二楚:「……喷泉水都没有动。」 众人沉默。 大厅人来人往,但大门周围的这片区域却几乎无人涉足,所有人好像都默契地无视了这扇门。 「迟哥!」 蔚迟循声望去,只见元祁在一盆景观植物后面探头探脑,跟他对上视线,便一熘小跑冲到他面前,一脸喜出望外,「我可想死你啦!」说着就往蔚迟身上扑。 「诶诶诶你谁啊?」蔚远横跨一步挡在蔚迟面前,一只手按着元祁的额头给他推开,「离我哥远点啊,我哥金贵着呢,别想搞突然袭击。」 「你又是谁?我找我迟哥关你什么事你给我让开——」元祁张牙舞爪地挥手,但因为被身高压制,根本碰不到蔚远。 蔚远:「什么你迟哥我迟哥的?迟哥是我一个人的哥——亲哥。」 「我什么时候成你亲哥了?」蔚迟走上前,拎住元祁乱挥的一只手,看了看他手上的表,指针还是一点四十九。蔚迟把蔚远的手拍开,阻断了两人的幼稚行径,「行了,别在这儿现眼,我认得他。」 蔚远:「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有了个好弟弟!」 蔚迟懒得理他,问元祁:「胡凯呢?」 元祁朝身后一指:「这不在那儿呢嘛。」 蔚迟一看,就是元祁冲出来的那盆植物后面,胡凯畏畏缩缩蹲在那儿。 得,这一大群拖油瓶又集合了。 蔚迟问元祁:「你们昨天后来没遇到什么事吧?」 元祁:「嗯,我们在楼梯间躲到今天早上。」 现在将近十点,蔚远在蔚迟的安排下去护士长那里骗查房时间表,其他人就在不远处的候诊室等着。蔚远进去了大概十分钟,就拿着一叠纸走了出来,还是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的护士长亲自送出来的。 蔚迟看着蔚远踩着春风得意的步子走回来,心想大伯好像完全搞错了方向,给这小子整去当演艺明星或者牛郎指不定能给混个风生水起,结果非要从小捏着脖子学奥数。 蔚远吹着口哨走到他面前,把时间表往他手里一放:「搞定。」 蔚迟看他嘚瑟的样子,故意不理,忘了旁边还有个谁的臭脚都能捧的元祁,孩子真心诚意地赞美道:「远哥,你也好厉害!」 蔚远满足了:「那是!」 蔚迟翻了一下时间表,只有三到六层的,时间还是排到明早七点。 几个人几乎一整天没吃过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李夏和张宇凡想去医院食堂看一看。蔚迟想起徐医生说的「内脏晚餐」,就完全不想去,跟其他几个人在休息区吃了点零食。元祁包里的零食没剩太多,这么多人吃最多再撑两天。 没过多久李夏和张宇凡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原来今天食堂供应的荤菜还是内脏,蒸炒炖煮,打眼一看全是心。他们就没敢吃,在饮水间喝了一肚子热茶就又回来了。 元祁刚把东西收好,看他们回来,又看了蔚迟一眼,见蔚迟没有分他们零食的打算,就把拉链拉好,跟着蔚迟站起来。 蔚迟:「事情还没有结束,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今天的一点四十九分会发生什么。」 几个人都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都在听。 蔚迟看了一眼大厅的圆钟,显示11:30,说:「我想再去住院部看看。」 一行人便又回到住院部605病房——就是那三个老头的病房。路上遇到几个女护士,有两个还认识蔚远,要叫蔚远一起去查房。蔚远哪里敢去,打个哈哈搪塞过去,转头就把自己的护士服脱下来塞进元祁的书包。 蔚迟:「你说你才上三天班,怎么全医院的人都认识你?」 蔚远刚把书包拉链拉好:「不知道,可能就是受欢迎吧。」 三个老头都还好端端地坐在床上,扯着嗓子高谈阔论。蔚迟敲了几下门,他们完全听不见,就直接推门进去。老头们看过来,胖老头带头髮言:「你们找谁?」 蔚迟扯谎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总比说躲猫猫的要好,指着没人的那间床说:「晚点我家老爷子要住过来,我们先来给他看看床位。」 第20页 胖老头看着跟着他进来的一串人,道:「嚯哟,好大的阵仗。」转头又去跟他的两位老伙计道,「看看人家的崽子,我家那个,昨天说了三点要来看老子,最后几点来的?」 瘦老头说:「七点。」 胖老头:「什么玩意儿!」 元祁见了他们三个,很是有点亲切,凑上去:「爷爷,原来你们没事啊!」看到那三个老头疑惑的神情,又有点尴尬,「额,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蔚迟还没跟元祁说林富国死而復生的事情,元祁自然也想不到那里去。 可能气氛实在尴尬,胖老头哈哈一笑:「小伙子看着面善,多半是见过的、见过的。」 元祁便灰熘熘地跑回蔚迟身边。 老头们又开始聊天,声音大、耳朵背,没再管蔚迟他们。 众人围住没人的那张床,蔚迟将床与床之间的帘子拉上,把之前遇到的事情和想法都说了一遍。他们现在这些人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就会走散,能多知道一点信息、多一个活下去的人也是好的。 张宇凡在听到人死而復生、时间恢復正常的时屿汐]独^家候敏锐地提出了疑问:「那是不是说,只要死一次就能回归正常?」 元祁看了张宇凡一眼,他觉得张宇凡的语气听起来叫人很不舒服。 蔚迟道:「这事情我不知道,你可以为大家试一试。」 张宇凡:「你怎么说话呢?」 蔚迟:「你不愿意去试,别人也不愿意,别想了。」 「操!」张宇凡站起来去厕所,李夏拉了他一下,被甩开了。 张宇凡刚把厕所门摔上,蔚远就欠兮兮地问李夏:「你怎么跟这么个人渣在一起?」 「他平时都挺好的……可能这几天压力太大了吧。」李夏的脸也有点挂不住,低下头,抚了抚小腹,「昨天查到的,我们都有宝宝啦。」她笑了一下,又低落下去,「哎……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呢……」 众人沉默片刻,蔚远干巴巴道一句:「恭喜。」 李夏:「谢谢……我代他跟你们道个歉,他平时真不这样的。」 「不必。」蔚迟把话题扭回正道上,接着分析说,他刚看了时间表,这间605要到晚上六点才有一次查房,所以就算昨天那样的情况出现了也不怕,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还是有逻辑的,现在主要就是等着看今天的一点四十九会发生什么事。 众人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就分散在门上的玻璃窗口的盲区里修整。张宇凡过了一会儿也出来了,去跟李夏黏在一起。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蔚迟站起来去找昨天戴了表的那个瘦老头,问:「劳驾,叔,能问问几点了吗? 老头说:「墙上有表。」 蔚迟装模作样看了看,他想再确认一下老头的时间线:「这个好像坏了,您的表能看时间吗?」 瘦老头点点头,报导:「一点三十五。」 众人都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离一点四十九不远了。 第10章 市二院10 一点四十九分到了。 无事发生。 几个人又在605待到三点,蔚迟想出去查看一下情况,正好胖老头问了一句:「你们家老爷子什么时候来?这么多人在这儿等着,家里做什么的?」 蔚迟便说:「就到了,我马上出去接。」 蔚迟只带了蔚远,本来元祁也要跟着他的,张宇凡不依,说他把跟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带走了是想留其他人在这里等死,如果他非要带着这两人的话,那就大家一起。蔚迟无语得很,这么大一堆人出去,万一真有事不是又显眼又找死?在这间病房里至少六点以前是安全的呢。 张宇凡不信他,但元祁信他,听他说这间房六点以前是安全的,就决定跟张宇凡他们一起留下来等他们回来。蔚迟走的时候揉了揉元祁的头,看着元祁看自己的眼神,心想你们怎么就这么相信我呢?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论,要是真出事了,我其实谁也救不了。 就像刘琴,就像许白诗。 蔚迟和蔚远先在住院部绕了几圈,跟踪着护士把查房的路线大概搞清楚了。又去拍下了各个楼层的平面图,把病房号的位置和规律琢磨明白了。接着往门诊部走,蔚迟想再去看看大厅。 走过天桥,到了门诊部,似乎也一切如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多数公立医院便天天是这个人满为患的样子,每层楼的走廊上都挤满了人,片刻的空闲都不得有。 两人还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道,才能到围绕大厅的天井部分。 蔚远走在他前面半步,微微侧过头来和他说话:「哥……真的有路可以出去吗?」 我不知道。蔚迟心道。 他看了看蔚远:「有。」 「你怎么知道呢?」蔚远说,「那万一、万一真的要死掉才能出去呢?」 他回头看他哥,却见他哥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在他以为他哥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哥又把头抬了起来,看着他。他哥的眼睛像他婶婶,是尾端上挑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很容易显得凉薄,又仿佛胜券在握、洞明一切。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体系、没有无法攻破的防火墙、没有永动机、没有一个绝对完美的圆、就连法老的金字塔都有一条建筑师留给自己逃生的暗道。」蔚迟说,「所以一定有路可以出去。」 第21页 蔚远吞了吞口水,又点了点头:「嗯。」 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走廊上人流密集,他好容易才回头去看清楚了绊他的那个东西,登时吓得往后一跳,撞到了好几个人。那几个人都朝他丢来责备的目光,这些人里还包含了一个抱着一叠病例的小护士,却都仿佛看不到地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没有心脏的死人。 蔚迟也看见了,停在了那个死人跟前。 蔚迟一停,跟在后面的人就被挡住了,发出不耐烦的「啧」声,绕开蔚迟、跨过尸体,走了。 蔚迟和蔚远对视一眼,想了想,道:「继续走,去看看大厅。」 两人花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挤出了那条走廊,能通过天井看到医院大厅,蔚远看得勐吸一口凉气——他昨天一直在住院部那边周旋,没看到大厅里的场景。 一楼大厅简直是一片人间地狱——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死人,血乱七八糟地溅了一地。他们从六楼往下看,看不清楚,但蔚远直觉这些人都没有心脏。大门处的血迹最多,呈放射状,但没有尸体,看起来很像……很像是人在这里直接从内部爆开了一样。 但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们神色如常,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些恐怖景象,医生、护士、患者、家属在这些死状悽惨的尸体间穿行,像行走在泾渭分明的另一个世界。 蔚远的声音发着抖:「……他们看不见吗?」 蔚迟观察了一会儿,说:「下去看看。」 「真的吗哥?」蔚远哭丧着脸,「我可能会吐。」 蔚迟没理他,找到楼梯往下走。走到三楼骨科的时候蔚迟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林富国,那老兄正抱着肚子在厕所门口排队,但没看清,仔细去看的时候就没看到了。 蔚远见他停下,问:「怎么了?」 蔚迟摇摇头:「没事。」 有可能只是看错了……但他没来由的有点在意。 两人走到一楼大厅,沖天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蔚远好歹在卫校待了两年,到底没吐,还敢伸腿去碰一碰那些尸体:「是实体。」 两人又走到大门口观察地上的放射状血迹,有些内脏没碎干净,还零零散散地漂在血泊里。 蔚迟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蔚迟先生?」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刘琴和许白诗,但叫他的不是她俩,而是跟她们一起的另一个男生。男生眼睛亮晶晶的,又问了一遍:「请问您是蔚迟先生么?」 「……你认识我?」蔚迟又看了一眼刘琴和许白诗,感觉她们并不认识自己,便又看回男生,想了想,没见过,不认识,这很确定。蔚迟记性很好,见过的人就不会再忘。 「是的!您在洛杉矶『世界青少年生物编程竞赛』决赛夺冠的那场比赛,我在现场看过!」男生激动地说,「您好!我叫胡天奇,是您的粉丝!」他将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能跟您握个手吗?」 生物编程是现在非常前沿也非常小众的学科,蔚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自己的「粉丝」相见——他居然会有「粉丝」——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僵硬地跟胡天奇握了握手。 胡天奇夸张地捧着自己的手:「啊我摸到偶像的手了!我不洗这只手了!」 刘琴笑他:「你神经吧?」 蔚远在旁边一言难尽:「你们看不见吗?」 几个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许白诗细声细气问了一句:「什么?」 蔚远指着一地死人:「这些。」 几个人还是疑惑,许白诗又问了一遍:「什么?」 蔚迟把蔚远微微往后一拉,岔开话题道:「你们还是高中生?」 几人点点头,刘琴大方道:「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今天就是来拿核酸检测报告的,准备毕业旅行!」 「嗯,挺好。」蔚迟看着胡天奇,「这个年纪,喜欢生物编程?」 「喜欢!」胡天奇脸都有点红了,低头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跟蔚迟说:「能加您个微信吗?」 蔚迟说:「行啊。」 蔚远:「哥你搞什么?这里不是没网……」蔚迟曲起手肘碰了碰他,他就没再往下说。 胡天奇兴奋地掏出手机,蔚迟看了看上面的时间——16:11。 胡天奇不是活人,至少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活人。 当然不是。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气,许白诗和刘琴昨天就说过,和他们一起来的男生在遇到蔚迟他们之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连她们两个也不是活人了。 蔚迟装模作样掏出手机,捣鼓一阵,道:「不好意思,手机没话费……」 他感觉面前的光线——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变了一下,从手机屏幕抬起目光,眼前只有两个表情茫然的女孩。 他听到蔚远颤抖的声音:「哥……怎么回事?」 那个男孩就这么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蔚迟咽了口唾沫,问刘琴和许白诗:「胡天奇呢?」 两个姑娘的表情都非常茫然:「不知道啊……」 蔚迟忽然转身朝楼上跑,蔚远叫着一叠声的「哥哥哥哥」追上去,就见他哥冲到二楼拐弯,径直往药房沖。 药房现在还在正常运行,患者在每个窗口都排了长队等着取药,取药的焦躁无聊,备药的忙忙碌碌,跟普通医院的普通的一天的普通景象根本没有区别。 第22页 蔚远跟着蔚迟一路挤着、钻着穿过人群,最后站到了药房正门口。药房里的灯光很亮,蔚远一眼就透过玻璃门看到了里面地上的一个死人,看穿着和相貌,分明就是早上他哥去套话的那个老兄,好像叫……叫林富国吧? 备药的医护人员在尸体旁边来来往往,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个人。 蔚远气还没喘匀,他哥又转身跑了,只能吭哧吭哧地跟上。 蔚远跟着他哥跑到四楼,只见他哥忽然跑到一个拐角处,蹲下身,又小心翼翼地直起来,往天井下面看。蔚远便也蹲到他哥旁边,谨慎地左看右看:「哥,怎么了吗?」 他哥问他:「你看清楚胡天奇怎么消失的了吗?」 「我看着的,没发生什么……就感觉眨了下眼,他就不见了。」蔚远看着他哥蹙起的长眉,小声问,「到底怎么了?」 蔚迟想起刚刚在三楼厕所门口看到的林国富,分明也像胡天奇一样,眨眼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尸体出现在了药房——昨天周迎春杀死林富国的地方。昨天林国富是四点左右死的,刚刚消失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四点。 而现在,蔚迟正蹲在昨天第一次往天井下面看的地方——就是刚和元祁去周迎春办公室搜颳了东西,跑回安全通道的时候,他没忍住往下面看了一眼的那个地方。 蔚迟的瞬时记忆很好,他记得昨天那触目惊心的一眼,记得非常多的细节。 现在,他从同样的楼层,同样的角度往下看——大厅里那些尸体的衣着、姿势、甚至血迹的形状,都和他记忆里的细节重合了。 他隐隐有了猜想,虽然还需要证实:「他们……在他们昨天死亡的时间点,死回了他们昨天的死亡地点!」 第11章 市二院11 「他们……在他们昨天死亡的时间点,死回了他们昨天的死亡地点!」 话有点绕,蔚远想了老半天没有想清楚,就见蔚迟又蹦了起来,说:「先回去。」 蔚迟记得,昨天605的查房时间是16:45,就快到了。他得回去看看,那三个老头是以什么形式暴毙的。 两个人回到605的时候刚过四点半,几个人还坐在角落里等,元祁倒是在和老头们聊天,见到他们,很高兴地打招唿:「哥你们回来啦!」 胖老头朝他们身后看了看,问道:「诶你们家老头子呢?」这胖老头对别人家的老头非常感兴趣,他就想见见是什么老头能让这么大一票人这么围着孝顺。 蔚迟信口胡诌:「堵车了,还没到。」 「又堵车。」胖老头嘟嘟囔囔,跟另两个老头说,「这年头见天的堵车!」 然后老头们又开始对市政交通问题发表看法、展开辩论。 张宇凡臭着一张脸问蔚迟:「所以呢?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了。」蔚远从来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张宇凡这厮一开口就叫他来气,转头就给怼回去,「就不告诉你!」 张宇凡:「你们凭什么不告诉大家?」 蔚远:「我们没有不告诉大家,我们就不告诉你!」 「你!」张宇凡发现自己无赖,蔚远能比他更无赖,就转向蔚迟,「蔚迟,你们凭什么不分享信息?」 蔚迟看了张宇凡一眼,张宇凡觉得这一眼冷漠又轻蔑,还带着一丝微妙的疑惑,好像已经听到了蔚迟回答他「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分享信息?」但蔚迟说出口的话却是:「再等十五分钟,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张宇凡还要再说,被李夏拉住了,沖他微微摇了摇头,见他不高兴,还亲了一下他的脸。 蔚远余光瞟到这一切,心里又在为李夏扼腕。挺好一姑娘,怎么就栽在了这么个垃圾身上? 蔚迟他们回来了,元祁便是有了娘的崽儿,什么烦恼也没了,抱着书包挨近蔚家兄弟俩,递了瓶水给蔚迟:「哥,喝水。」 蔚远在旁边道:「我也要喝。」 元祁:「等迟哥喝完。」 蔚迟喝了一口水,看了元祁一阵,说:「待会儿别害怕。」 元祁:「迟哥你们都在这儿,我什么都不怕。」 众人又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蔚迟注意着时间,到了四点四十五,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听得张宇凡说:「时间到了,你确认到什么了请问?」蔚迟皱起眉瞥了他一眼,却听得李夏一声尖叫,指着床往后躲。 蔚迟便转回头来,见刚刚还正说到「我年轻那会儿第一次坐火车下乡」的胖老头已经端端正正躺在了床上,胸口一个血洞,满床是血。另外两个老头看着这一幕,表情茫然。 蔚迟反应过来,昨天那两个护士回去换塑胶袋了,所以老头死得比预定的四点四十五分要晚一点。 下一刻,瘦老头也成了个这么端端正正躺着的死人。 又过了一分钟,眼镜老头也这么死了。 三具没了心脏的尸体血咕隆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某种诡秘的仪式。 他们死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任何外因,就上一秒还坐着,下一秒就已经躺平了,像拖了进度条的兇杀现场。 张宇凡一张脸扭曲得不行,说不清是气的还是骇的,气急败坏地朝蔚迟走来:「这就是你要确认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其实蔚远也被吓得不轻,但对着张宇凡那张脸,便又觉得跟这傻逼一样害怕可太丢人了,站起来把朝他哥走过来的张宇凡拦住,「我们昨晚还就是跟这些东西睡的呢!」 第23页 元祁抱着蔚迟的胳膊缩在后面,虽然有蔚迟事先提醒,但他还是被吓坏了,不过昨天确实跟这样的尸体在一起呆了一下午,也就没有那么怕。他余光看到蹲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胡凯吓得脸色惨白,缩成一团,心想这小混混连我都还不如呢,昨天大家都是一起蹲的死人房,还吓成这个怂样,丢人。 张宇凡和李夏还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这样的死人,李夏过来拉着张宇凡的衣服抖个不停,张宇凡情绪濒临失控:「这究竟怎么回事?!」 蔚迟按了按太阳穴:「你先冷静一点。」 张宇凡咆哮:「这你叫我怎么冷静?!」 这时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凶唧唧地说:「安静!」 所有人都停下一切动作看向她,病房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小护士没想到自己两个字有这么大的威力,忽然有点脸红,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显然有点中气不足,听起来有些色厉内茬的感觉:「安静一点!医院需要安静!」 蔚远道:「好的好的,我们小点声、小点声,对不起了呀小姐姐。」 护士瞄了他一眼,小声「嗯」了一下,转身走了。 她进来的那一下所有人都绷到了极限,这一走,氛围骤然松弛下来,甚至让人有种脱力感。李夏小声说:「……她看不见他们吗?」 刚刚小护士进来对床上的那三个死人视若无睹。 蔚迟说:「这就是我确认完之后,要跟你们说的事情。」 「在那之前,张宇凡。」蔚迟看了一眼后背靠在墙上的男人,「你要是控制不住你的脾气,那我们也不敢和你们一起待着了。毕竟我们也是在努力逃命,不是做慈善来的。」 张宇凡没说话,李夏倒是有点着急:「迟哥,别、别啊……宇凡他就是有点急,没、没有坏心的。我以后一定叫他注意,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蔚迟点点头,也不揪着这事多说,又把这一趟出去的发现讲清楚了。 元祁有点想不明白,他思考的时候喜欢把思考过程讲出来:「也就是说,现在有一部分人的时间是正常的时间——包括昨天死掉的人和变怪物的医生护士——他们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了,只有我们还记得,而我们的时间全部停在一点四十九。时间正常的人看不到死在昨天的人……所以说……所以说明……迟哥,说明什么啊?」 蔚迟也不知道说明什么,他隐隐有种感觉,快要接近真相,但又被什么绊住了。 李夏问:「那现在怎么办啊?」 蔚迟又翻了翻查房时间表,这间605今天的下一次查房时间是六点,他想找个能看到这里查房情况的地方观察。 他翻了一下对面病房的查房时间,昨天是五点半,今天是六点四十五。 他说:「等到五点半,我们去对面看看。」 蔚远问:「为什么要等到五点半?」 蔚迟:「因为昨天对面的人是五点半死的。」到时候过去,就不用跟他们打招唿、编瞎话,也不用认识他们。 李夏小声问:「那我们就要一直和这些东西待在一起吗?」 蔚远欠欠道:「是啊,而且还要跟他们睡在一起。」 李夏抖了一下,提议:「要不我们躲去我和宇凡昨天躲的杂物间?」 其实蔚远也不想和这些死人待在一起,但自己也根本不指望自己拿主意,转头去看蔚迟。 蔚迟没有犹豫,摇摇头:「不是好办法,你们昨天不是被锁在里面了吗?万一这次没人开门呢?而且……我觉得,我们不能一味地躲。」他顿了一下,想到一个比方,「就像我们知道电脑里有病毒,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把它们杀死,而不是关上电脑把病毒饿死。」 张宇凡插嘴道:「怎么杀得死?那些东西水火不侵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杀得死?」 「只是打一个比方——我们要找一条通路,就要去找,而不是等。」蔚迟说,「世界上的一切问题其实都是程序问题。」 没人说话了。 众人在605待到五点三十五,去了对面病房。对面病房是满员,四个人果然全都端端正正地死在了床上。 到了六点,蔚迟趴在窗洞上看完了对面605的查房过程——很正常,两个医生拿着记录表走进去,调了调每间床的输液吊瓶,然后对着门边墙上挂着的电子表,在记录表上写了什么,大概是在记录查房时间。 蔚远问:「现在又怎么办……」 蔚迟把查房时间表又拿出来翻了翻,他决定去一个能一直看到医护人员的地方,好观察她们会有什么变化、怎么变化。他选择了645病房,今天五点十五分刚查完一次房,下一次查房要到晚上十点,没记错的话,645病房正斜对着护士站。 其他人没有异议,又跟着他过去。645也是满员,人都死了。 蔚迟站在门口透过窗洞往外看,这间病房的位置很好,跟护士站中间的拐角旁边还放了一盆绿植作为遮挡。护士站有两个小护士,会笑眯眯地解答患者或家属的疑问,没人去问她们的时候她们俩就会做一些小游戏、一起玩手机。 蔚迟看着看着不免有点走神。 医院的晚班上班时间是晚上七点,如果事情没有什么变化的话,蔚迟打算晚一点去看看周迎春。 第24页 「哥……」蔚远十分钟之前凑过来跟他一起观察,这时候忽然很明显地一个颤慄,一下子揪住他的袖子,没揪好,揪到了他的肉,还有点疼。 但蔚迟没管。 他也看到了。 那两个小护士的皮肤在某一个瞬间齐齐变成了青色,她俩正在翻花绳,血红的绳子绷在一双青色的手上,分外刺眼。 蔚迟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 十九点整。 第12章 市二院12 十九点整。护士又变回了那种东西。 蔚迟忽然想到,早上会不会也是七点整,医院恢復了正常呢? 蔚迟把护士又变回怪物的消息跟其他人说了,大家的脸色都显而易见的惨澹。 李夏被这些死人刺激得不轻,一直没怎么缓过来,这时候忽然崩溃了,哭起来:「到底是谁在做这种事啊……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元祁本来绝望得想哭,哼唧了半天没哭出来,好像跟蔚迟待在一起久了,他都没办法一惊一乍了。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李夏,甚至被搞得有点烦:「姐姐,你先莫哭了……」 蔚迟倒是被李夏的话点到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像蔚迟他们搞科研的,失败是家常便饭,能搞上去的都是铁打的大心脏——提出一个假设,用一百次一千次的实验去证明它,之前的九十九次、九百九十九次都是失败……而且没个底线,有的课题努力了几年却只能证明此路不通、只得全部推翻重来,连这种事情都是司空见惯。 他习惯了失败,习惯了思考,习惯了自己提问自己回答,习惯了寻找那条正确的通路。 他个人笃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都是程序问题,他并非不信鬼神,也并非信。在他看来,鬼神之类的超自然力量也就是某种人类还未破译的问题而已,是未知,他对未知保持敬畏,但这些未知的东西无法撼动他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之前都一直沉浸在很小的角度,想着怎么出去,那如果看得更大一点呢?换个角度呢?不要从时间停止的、没头苍蝇一样的自身出发,而站到更高、更广阔的视角上去呢? 李夏那句「到底是谁在做这种事啊……他到底要干什么啊……」大概只是她在感到穷途末路时发出的无力的质问,既无逻辑,也无例证……但是如果真的有呢?假设有呢? 假设真的有这么一个幕后黑手呢?不一定是人,可能是什么外来文明,可能是鬼,可能是神。 ——他,或者她、它、祂……到底要干什么? ——他(她、它、祂)的目的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来推想呢? 蔚迟发现视角转换以后自己的思维开阔了许多,有很多事情都在他的脑海里串成了一条流线。如果「他」的目的是杀掉医院里的所有活人,那就没必要还准备一个安全的白天,还准备了一群「死而復生」的人来干扰杀戮;如果「他」的目的是看两方厮杀取乐,那就没必要把医护人员搞得不可战胜;如果「他」的目的是玩弄逃生者,看他们担惊受怕、给他们喘息的白天,那就没有必要让夜晚的怪物们还遵守逻辑…… 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时间、不同的记忆、白天和夜晚……很像、很像……强硬地把两个世界拼合到了一起。 他意识到,到了晚上,昨天死掉的人又会变成死人,而医护人员又会变成怪物……狩猎剩下的活人。 到什么时候结束呢……到活人全部死掉? ——结果呢? 结果是死人都在白天变回没有恐怖记忆的人。 就像今天的林富国、许白诗、刘琴。 ——然后呢? 那经歷了这些恐怖事件的人,又去了哪里? ——这么来看,他(她、它、祂)的目的是…… 「迟哥。」元祁叫了蔚迟好几声,蔚迟都没有回应,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迟哥……你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蔚迟抹了一把脸,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坐直身体,道,「我们不能死,我们必须活着出去。」 蔚远张了张嘴,过了好几秒,还是说了出来:「这还用想?!」 他是真服了这些高材生。 蔚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想死,只是出于生物的求生本能,没有实证,这种本能是可以被攻破的。你敢说在发现『死掉一次就可以回去』之后没有动摇过?这岂不是一个悖论——为了求生,选择去死——逻辑很容易崩盘,你也很可能真的去死。」蔚迟说,「但我说的『不能死』不一样,是有严密论证逻辑的、可靠的结论——我们不能死,必须活着出去,至少要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元祁问:「不然的话会怎么样?」 蔚迟想了想,说:「世界毁灭?」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正经的。 蔚迟的表情没有变化,非常镇定:「嗯,就是这样,所以我们现在来想办法吧。」 夜幕降临,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山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645号病房,下一次查房时间是晚上十点,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不弄出什么惊动那些护士们的大动静的话,这间病房到十点都是安全的。 「不对。」蔚迟后背一毛,忽然想起一件事,万一那两个小护士跟昨天那两个一样,有人偷懒呢?一个人查房,一个人留在护士站,这样的话,他们现在这间房间就在护士站斜对面,到时候他们再想跑,一定会被护士站的那个护士发现,「我们得换一间房。」 第25页 幸好现在刚过七点,还没到护士们的偷懒时间。他们透过窗洞看到那两个青脸小护士拿着记录本一起去查房了,其中一个还带着一个塑胶袋。 蔚远问:「现在走吗?」 蔚迟说:「等等。」他又对着查房时间表和楼层平面图,先确定了小护士们的查房路线,又规划出了一条逃生路线,最后选了一间下一次查房时间是晚上十二点的病房。 「走吧。」他说。 蔚迟的计划是先把晚上躲过,探索工作还是在白天完成。几个人跟着蔚迟跑到目标病房,路上果然没有出什么么蛾子。这间房仍旧是满员,四个人死得整整齐齐。 众人在病房里各自找了个地方开始修整。 蔚远的充电宝也电量告急,还好元祁带了充电线,李夏也带了,试了一下,医院的插头还有电,于是几个人排着队充手机。元祁其实是个很和气的男孩子,看胡凯一直不怎么说话,主动说要帮胡凯充电,胡凯说不一样,拒绝了。元祁的是苹果线,李夏的是安卓线,元祁就让胡凯去李夏那儿充,胡凯还是说线不一样,没等元祁再说,蜷起身睡下了。 元祁有点奇怪,他昨天看到过胡凯的手机,不是什么小众的机型。 真是太孤僻了。他想。 蔚迟的手机被蔚远的充电宝餵饱了,他不用再去排充电线,独自坐到墙角按亮屏幕,时间仍然显示的是昨天的一点四十九。他点开微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连着给纪惊蛰发了好几条消息,很遗憾,都没有发出去。 又晚了一点,趁着张宇凡去上厕所,蔚远跟蔚迟说了一声,从元祁那儿拿了一条巧克力给李夏。蔚远压低声音多了一句嘴:「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你那男朋友,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你留着自己吃吧,怀着孕吶。」 李夏看了他一眼,很礼貌地说:「谢谢。」 「废什么话?」等蔚远坐回蔚迟身边,蔚迟还在摆弄手机,头也没抬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撬墙角呢。」 蔚远暴躁地抓了抓头髮:「我就见不得鲜花插到牛粪上。」 元祁在旁边颇有经验似的说:「鲜花愿意。你管得着吗?」 又是紧张刺激的一天,在逐渐深沉下去的夜色中,众人都慢慢睡了过去。 蔚迟没敢睡太沉,很容易就被那种细碎轻薄的脚步声吵醒了。 ……脚步声? 啪嗒啪塔啪塔—— 停在了他们这间病房门口。 他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怎么回事? 是睡过了?已经到十二点了? 他慢慢站起身,瞥了一眼脸旁边的电子表——21:03。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门外的护士久无动作,没有敲门,也没有喊查房。 他屏息等待了片刻,听到了整理塑胶袋的声音。 他唿出一口气,紧紧握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伸直腿,站直了。他本来就贴在门后的墙角休息,这样站起来脸就贴在门洞的旁边。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慢慢贴近了门洞—— 看到了—— ……护士的后脑勺。 只见一个护士正侧身背对着站在他们门口,把手中的塑胶袋抖好,然后蹲下了身,用手术刀在捣鼓什么东西,发出一种粘稠的、恐怖的声响。 蔚迟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许白诗没了下巴的半张脸。 这间病房紧邻着一处拐角,蔚迟忽然想明白,脑海里的医院平面图掉了个方向——这个拐角转过去就是许白诗愚唏昨天死掉的地方。 昨天那两个护士还没来得及挖掉许白诗的心脏,就被那个神秘的东西砍了头。 所以今天她们来补挖? 过了两分钟,护士把一团鲜红的东西装进塑胶袋,走了。 脚步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张宇凡忽然打出一声悠长的唿噜,蔚迟赶紧扑过去捂住了张宇凡的嘴。张宇凡被他捂醒了,正要叫骂,但看到他的表情,又安静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 蔚迟放开张宇凡,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自己一身冷汗。 但凡张宇凡这声唿噜再早打个半分钟,他们这一屋子的人都得玩完。 第13章 市二院13 几个人都没敢睡沉,这一下基本所有人都醒了,也没敢再睡。 这间病房十二点会被查一次房。十一点左右的时候,众人跟着蔚迟换了一个房间,到早上七点都安全。 为了保存体力,就是怕也得睡。 元祁自告奋勇说守夜,让蔚迟休息,方便白天的探索工作。 蔚迟迷迷煳煳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张宇凡、李夏那边有窸窸窣窣撕包装袋的声音,还有小声的亲吻。 太安静了,让蔚迟把那对情侣咬耳朵的话都听了个清楚。 张宇凡问:「哪儿来的?」 「嘘。」李夏说,「小点声。」 「为什么?」 「来。张嘴。」 「你不吃点?」 「我没胃口。」 「到底哪儿来的?」 「他们给的。」 「谁?」 「哎呀,蔚迟他们。」 「操,他们有这东西不早点拿出来!」 「嘘!」 看来蔚远的好心还是成了驴肝肺,那条巧克力全进了张宇凡的肚子。 第26页 蔚迟装作熟睡,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真的很难睡好,蔚迟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感觉浑身发冷、太阳穴刺痛,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感觉没睡一会儿就被叫醒,元祁的声音在发抖。 死人们跟昨天一样坐了起来。 蔚迟早就猜会这样,睡觉之前还给元祁打了预防针,元祁才能忍住没叫。 蔚迟坐起来拍了拍元祁的肩膀:「没事。」 他先去看了看电子表,凌晨四点,然后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坐起来了的死人。 这也是间满员病房,四个人嵴背挺直,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他们还是活人的时候大概没坐得这么直过。他们都双目紧闭,表情平静,就像是在睡觉一样。 蔚迟跟元祁说:「你睡一会儿,我来守着。」 元祁:「就这么睡?」 蔚迟:「那不然呢?我给你唱儿歌?」 蔚迟走到四间病床的正对面,靠墙坐好,方便观察他们每个人。 元祁踟蹰了片刻,心说这哪里睡得着啊,抱着小书包跑到蔚迟旁边去,挨着他坐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五点多一点,李夏从一脚踏空的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死人坐了起来,她睡在窗户边,这一眼望去将这四个排列整齐的死人看了个清楚。 她瞬间就不行了,梦都没梦到过这么恐怖的东西。她刚想叫,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如坠冰窟,整个人疯狂地挣扎起来,一边掰捂住自己嘴的手,一边拽旁边熟睡的张宇凡。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皮肤表面,神经崩成一条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听到声音,意识到捂着自己的是蔚迟。 她刚刚翻身的时候蔚迟就意识到她要醒了,特地过来等着,防止她尖叫。 旁边张宇凡被拽醒了,看到蔚迟和李夏的姿势,顿时怒火中烧,刚要暴起,余光瞥到床上的死人,脱口而出:「卧槽!」 蔚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捂得住一个,捂不住另一个。 「嘘!」他按了按太阳穴,「闭嘴!」 张宇凡勐喘了一会儿,还是暴起了,一下子把蔚迟扑倒,抡拳就砸了上去,低吼道:「这都他妈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是想害死我们是不是?!」 蔚迟用小臂挡了两下,一膝盖顶到张宇凡的小腹上。张宇凡猝不及防,被顶开,顿时更怒,还要往蔚迟身上扑。李夏拼了命拉他:「宇凡!宇凡!你干什么呀?」 其他人也被吵醒了,有点弄不清状况,蔚远倒是在往这边来:「哥,怎么了?」 李夏拉不住张宇凡,张宇凡手用力一挥,把李夏甩开,再次骑到了蔚迟身上,挥拳砸向蔚迟的脸:「操!什么玩意儿!装什么逼?装什么逼?可给你能的!」 单论体型,蔚迟倒也不怕张宇凡,可一个科研生和体育生之间的差距还是挺明显的,蔚迟很挨了几拳。 李夏又扑上来:「算了!宇凡!算了!」 蔚远也要过来拉人,结果刚好被李夏挡住了,着急道:「张宇凡,你神经病吧?」 李夏再次被甩开,蔚远都被她撞倒了。 李夏好像摔到了嵴椎,疼得一抽,蔚远爬起来扶了她一下,那一边张宇凡的动作也停了。 那混帐还骑在他哥身上,蔚远走过去,揪住张宇凡后领:「喂!」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张宇凡在发抖。 蔚迟正用一根针筒抵着张宇凡的脖子,针头已经刺了半厘米进去。 「你要是嫌命太长,现在就可以去护士站,我告诉你怎么走。」蔚迟说,「或者你不想走过去也行,我现在免费送你走。」 张宇凡一动不敢动。他知道蔚迟配的毒药的功效,据说进入人体十五秒就能造成血栓,最多三十秒就能致死——虽然那女医生也没死,但他也不想自己去试。 「蔚迟……迟、迟哥。」张宇凡干巴巴地说,「我、我睡懵了,别,你别放在心上。」 「我这个人不太有耐心。」蔚迟又按了按太阳穴,刚刚被张宇凡打到了,疼得更明显,好像还有点晕,心情相当不光明,「反正这里死人这么多,也没有人来管。」 张宇凡咽了口唾沫:「迟哥……」 「迟、迟哥……求、求求你,宇凡他不是有意的……迟哥……迟哥。」李夏也爬过来,颤巍巍想来碰蔚迟的手,又不敢,哭哭啼啼道,「迟哥,你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 蔚迟狠狠掐了一下太阳穴,待那阵眩晕平復一点,把针收起来,一脚将张宇凡踹开。 他爬起来,对其他人说:「换间房。」 几个人刚刚弄出的动静不小,这间房确实不能多待了,蔚迟带着人紧急转移了一间房。 进去一看,还是坐着的死人,张宇凡整个人惊恐、不安又憋屈,惊弓之鸟似的:「这、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我们就要跟这些东西待在一起?」 「暂时没有发现危险。」蔚迟说,「我需要观察一下他们是怎么转变回活人的。」 「我不待在这儿……」张宇凡牙齿打颤,虽然怕蔚迟,更怕这些死人,「我不待在这儿!」 蔚迟烦得不行:「那就滚。」 张宇凡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转身就走,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李夏没有动,便回来拉她:「走啊!」 第27页 「宇凡……」李夏挣扎了一下。 张宇凡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走啊!」 「宇凡,你冷静一点……跟着迟哥他们,会更安……」 张宇凡的神经已经经不起一点触碰,眼看就要着,他凑近李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问:「你跟着这小白脸跟得挺舒服是吧?」 「李夏。」蔚迟说,「你们去安全通道吧,跟这里就隔了一间房,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谢、谢谢迟哥……」李夏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宇凡拖走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胡凯也说要跟他们一起过去。他也被这些死人吓得不轻。 等那三个人走了,元祁才心有余悸道:「幸好没把护士引过来。」 蔚远评价:「傻逼。」 蔚迟摇摇头,还是在死人正对面坐下。 另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 元祁打开书包,给两人递了点零食,然后自己撕开一包小饼干咔嚓咔嚓嚼起来。 蔚远一言难尽:「这你还吃得下?」 元祁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正跟那四个无端起身的死人面对着面,进食环境确实有些离奇……但他好像已经不怕了,就好像是在鬼屋里看热闹,或者看鬼片,会被突如其来的什么东西吓一跳,但也还能边吃零食边看。 蔚迟笑了一声,也撕开包装吃起来。 蔚远不甘示弱,也开始吃。 吃了一半,元祁说:「迟哥,你可太牛逼了,还记得配了一管备用的带身上。」 蔚远没懂:「什么?」 「那针毒药啊,迟哥之前在药房配的。」元祁说得手舞足蹈,「进入人体十五秒就能造成血栓,最多三十秒就能致死——几分钟就配好了,帅爆。」 「那可不。」蔚远与有荣焉,「我哥学的那个专业可牛逼了!叫……叫生物编程、编程工程技术与……与……与什么?」 蔚迟:「与神经系统研究。」 「对!」蔚远道,「就是我们这些人名字都记不全的牛逼!」 蔚迟:「我没配。」 元祁没听懂:「什么?」 「我只配了那一管,没有多的。」蔚迟把刚刚恐吓张宇凡的针摸出来,「只是营养针,实在要饿死了可以顶一阵。」他把针往元祁怀里一抛,「送你了。」 元祁嗷嗷嗷地抱住他的胳膊,马屁拍得飞起:「迟哥帅爆!」 在蔚迟的推测里,变化大概会在七点左右发生。东西吃完以后,蔚远靠着他开始打游戏,元祁靠着他开始睡觉。他心里一面觉得这俩傢伙不怕了似乎是好事……但这会不会也太松懈了? 绝对没到七点,门被敲响了。 蔚远放下手机,元祁也瞬间就醒了,基本同时道:「哥……」 蔚迟比了个手势,让他俩等着,自己站起身走到门口,同时瞥了一眼电子表的时间,06:29。 蔚迟通过玻璃窗看到,来人是李夏。 她抱着胳膊东张西望,惶惶不安。 蔚迟把门打开,问:「怎么了?」 李夏一张脸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发抖:「胡凯不见了!」 蔚迟心底一沉:「什么意思?」 「消失了!」李夏都快哭了,「直接消失了!」 第14章 市二院14 消失了?虞熙 什么叫消失了? 一瞬间,蔚迟就想到了消失的胡天奇和林富国。 他们在死亡的时间点消失了。 ……也就是说,胡凯已经死过了? 蔚迟把李夏让进屋里:「你仔细说一下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消失的?怎么消失的?」 李夏还在抖:「就、就刚刚,不到一分钟。宇凡……宇凡状态不好,我一直在照顾他,胡凯坐在我们对面。我刚低头跟宇凡说了一句话,一抬头胡凯就不见了……我立刻就过来了。」 蔚迟问:「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起来走的?」 李夏说:「应该不可能吧……我们把安全通道门锁了的,他要走门肯定要开锁……他如果走楼梯的话,得有声音吧?」 如果能确定真是原地消失的话,也基本能确定胡凯是死过的。 蔚迟忽然想起,他今天再次见到元祁的时候,检查过元祁的手錶,还是一点四十九,但没检查胡凯的,因为昨天元祁和胡凯一起逃命,元祁不至于连人死了都不知道吧? 蔚迟回头问元祁:「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跟胡凯在楼梯间躲到今天早上吗?」 元祁:「是啊……」 蔚迟:「你们中间没分开过?」 李夏看着元祁,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刚好撞到门上。她的脑子基本也要不能转了,只粗浅地意识到蔚迟跟她们说过,消失了的都是死人,那么她们跟胡凯这个死人待在一起这么久……那元祁呢?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艰难地指着元祁:「胡凯是死人的话……那他呢?」 这时她感到身后的门震动了几下,发出连续而急促的敲门声。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蔚迟把元祁的手又拎起来检查了一下时间,还是一点四十九,同时跟李夏说:「开门,别傻站着。」 李夏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蔚迟在说什么,敲门声还在继续,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在玻璃窗口那儿看到了张宇凡的脸。 第28页 她打开门,张宇凡就进来往她面前一跪,抱住了她的腰,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很依恋的姿势,像孩童抱住了母亲,但这种姿势放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却很诡异,他的精神大概已经崩溃了。 他睁着大眼睛,神色惶惶:「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好怕。我好怕。」 她抱住他的脑袋:「不怕不怕……」 画面不太美丽,但蔚迟这边也没看着。 蔚迟还在盘问元祁:「你们昨天分开过没有?」 元祁想了一会儿,说:「他去上过一次厕所。」 蔚迟:「什么时候?」 元祁瞄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数字在灰绿的屏幕上发出一点萤光,6:31,他唿吸一窒,脸色变了:「好像……就是这会儿……」 蔚迟觉得自己好像漏过了什么,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他尽可能强迫自己冷静,又问:「你们昨天躲在哪儿的?」 元祁:「安全通道啊。」 蔚迟:「哪个安全通道?」 「我不知道啊……」元祁都快急哭了,「好像、好像就是旁边的这个……我记得是挨着厕所不远的……」 李夏忽然说:「好像有人过来了。」 众人安静下来,那种特制鞋底的声音变得清晰。 张宇凡抱着头开始嚎叫,李夏要去捂他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护士铁定听见了。 蔚迟说:「跑!现在快跑!」 所有人都沖了出去,朝护士过来的反方向跑去。 脚步声也立刻追了上来! 蔚迟的方向感其实不是特别好,这住院部道路错综复杂,他很怕带路跑着跑着就跑到护士站去了,就让蔚远跑前面。蔚远很懵逼:「跑哪儿去啊?」 蔚迟:「不知道!总之要再跑半小时!撑到七点就没事了!」 蔚迟其实也想过要分两拨跑,最理想的情况是他和蔚远加元祁三个一拨跑路,不管那对倒霉催的情侣了,但现在情况相当尴尬,那对情侣铁定是不愿意自己走的,张宇凡已经崩溃了,只晓得跟着李夏加坏事,而李夏也绝对不会放弃跟着蔚迟,好死不死,这俩还是学体育的,跑贼快,还甩不掉。 蔚迟又想说不然让蔚远带着元祁跑,他单独走,李夏大概率会跟着他,张宇凡也会跟着。现在带着这对倒霉催的情侣基本等于自杀,那他多半也要完蛋了,但蔚远和元祁说不定能跑掉。 一想到要和这对天杀的情侣死一起,蔚迟怎么也没办法提出这个方案。 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屋漏还偏逢连夜雨,不远处的拐角居然还又出现了一个护士! 还好旁边正好有个转角,众人拐进去,继续跑,追在后面的护士变成了两个! 这下连兵分两路都不成了。 没跑多远,他们又遇到了第三个护士! 大概这会儿快到上班时间,值夜班的护士们都出来了。 蔚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跑半小时不被抓到,那些护士的速度比他们快,而且——蔚迟想到周迎春——医生会更快! 蔚迟跟蔚远说:「找个门结实点的地方躲起来!」 蔚远:「哪有在她们面前结实的门啊!」 蔚迟:「没办法!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们从安全楼梯跑下去,蔚迟把楼梯的铁门锁了,抵挡了一阵,跑到四楼拐出去,又被四楼的护士发现了,幸好还离得挺远。 拐过一处拐角,蔚迟当机立断,找了间房冲进去。他想到,因为那些护士比他们速度快,越跑得久她们就追得越紧,不如趁现在她们没拐到跟他们同一条长走廊,不知道他们进了哪间房,先躲好。虽然这算是把自己关进了绝路,但只要运气够好不被找到,还有希望撑到七点。 结果所有人都跟着他冲进了这个房间。 他本意是想让人都分开躲的……全躲一起,一凉可就全凉了。 但进都进来了,也没办法。 他打量起房间,不知道是福是祸,情急之下他居然选了间最特殊的——更衣室。但好处是,更衣室有连着的两间,外面是存包的,里面是换衣的,屿*)汐-团队门也有两道。 蔚迟想了想,决定不锁外面这道门——锁了门也太明显了——带着人进了里间。 里间是等身铁柜,甚至可以藏人。 蔚迟让蔚远和元祁自己选一间柜子藏进去,蔚远在如此时刻还能开得起玩笑:「好好选,指不定是在给自己选棺材呢。」 蔚迟锤了他一下,拉开一间进去了。进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进的是4-17。 417,纪惊蛰的电话号码尾数,那混蛋消失的那几年,蔚迟打这个号码打了几百遍,直接打成了日常打卡似的执念。 其实蔚远说得也没错,这说不定真是在给自己选棺材。 蔚迟在漆黑的柜子里按住额头,自暴自弃地想,怎么要死了还在想那个混蛋。 忽然他的柜子被拉开,元祁钻起来,跟他挤在一起。 蔚迟:「你干什么?」 元祁跟刚进这恐怖世界时一样,哭得可怜兮兮:「迟哥我害怕!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蔚迟:「谁要跟你死在一起!」 元祁死死抱住他的腰。 算了,就这样吧。 蔚迟三人已经开始等死模式,谁能想到那对情侣还不安生。 第29页 蔚迟听到张宇凡在问:「小夏,你爱我吗?」 李夏说:「爱啊。」 张宇凡:「那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李夏:「什么事?」 蔚迟觉得不太对劲,这两人的声音不像是从柜子里传出来的,好像还没进柜子。 他提醒了一句:「闭嘴,快点进柜子。」 张宇凡充耳不闻,那颗一团乱麻的脑子不知道跑完了怎样离奇的逻辑线,又问李夏:「你可以为我去死吗?」 李夏看着张宇凡,他表情很怪异,眼睛充血赤红,整张脸很扭曲,又兴奋又悲伤。她有点怕,但是更怕护士,想赶快躲进柜子里去,回答:「我为什么要为你去死?咱们一起活着不好吗?」 张宇凡说:「你告诉她们,我们朝楼下跑了,你是女的,跑不动了,才躲在这儿的。」 李夏感觉心脏狂跳起来:「……你在说什么?」 张宇凡忽然把她往门外推,她挣扎不开,低声吼道:「张宇凡!你疯啦?」 张宇凡把她推出了门,然后落了锁。 「我害怕……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至少让我给她过个生日吧……我不想死……小夏,救救我,你救救我。」隔着门,她听到张宇凡说,「小夏,我爱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她盯着眼前紧锁的门,原地愣了一会儿,巨大的恐惧席捲了全身,从头凉到了脚。 她的脑海中飞速掠过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后的点点滴滴——他特别不好的一点是爱吹牛,但是人还挺有趣,对她也好。她知道他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好,有点窝里横,还有点怂,但她觉得他还是个大男孩,还挺可爱,这世道天真的男人不多了,她觉得自己的孩子有个这样的父亲还不错…… ——最后剩下来的是刻骨的恨,恨不得马上将张宇凡乱刀砍死。 她尚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拉住了她。 现在还不是死局,只要撑到七点…… 她在极度的愤恨和惊恐中,颤抖地锁上了更衣室的门,然后缩到了墙角里。 第15章 市二院15 蔚迟知道事情要遭。 医院的门只能从里面锁上,李夏如果把门锁了,护士们就能很快找到更衣室。 更操蛋的是,张宇凡把里间的门也锁了,这不明摆着说里间也有人么。 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命运果然也没有眷顾他们。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踹门的声音。 同时,李夏也开始砸里间的门,边砸边骂,歇斯底里:「混帐!我操/你妈狗娘养的张宇凡!混帐混帐混帐混帐混帐!张宇凡我操/你妈!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操……啊啊啊啊——」 门被踹开,之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惨叫。 再然后,是里间的门也在被踹。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重重落在门上,没几下,就传来木头裂开的声音,里间的门也撑不了多久。 每一次撞击声响起,元祁就跟着抖一下,蔚迟的心也跟着抖一下。他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们是六点半开始跑的,在六层窜了一会儿,来到四楼——发现怎么算也不够半小时。 大概是真的要完蛋了。 元祁小声地哭:「哥……我遗书还没写完……」 蔚迟摸了摸他的头,无话可说。 一声巨响,门被踹裂了,继而是密集的高跟鞋踩地声,至少有三四个人。 蔚迟听到指甲刮擦到铁皮的声音,她们开始检查衣柜了。 嘎吱—— 嘎吱—— 嘎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将死之际,蔚迟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无限度地放大,几乎能把各种边边角角的声音听个清楚,他冷汗狂冒,肾上腺素飙升,感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充斥了整间铁柜。 嘎吱—— 嘎吱—— 嘎吱—— 还隔着一间。 到旁边了。 开了。 一丝亮光射入漆黑的柜内,元祁早把脑袋埋到了蔚迟身上,打定主意做一只死鸵鸟。蔚迟倒是凝视着那一线渐渐扩大的光线,因为那一瞬间的光太强,他甚至有点看不清,需要微微眯起眼睛。 这让他想起在老家的夏天,蝉声轰鸣。姥姥家的那扇门午后朝阳,打开也是这样的效果,来人站在逆光里,根本看不清。不过十次有九次都是纪惊蛰来找他玩,逆光里,男孩的声音带着汽水和老冰棍的味道:「蔚迟,玩儿去!」 他的眼泪混着冷汗一起流下去。 铁柜被打开了。 蔚迟跟周迎春看了个对眼。 周迎春还是一张青脸,胸前口袋里还插着手术刀,那一块已经被血染红,也许是李夏的血。 蔚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带着一脸狼藉涕泪,叫了声:「妈。」 周迎春顶着那张恐怖的鬼脸,迟疑了一秒,将柜子关上了。 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 劫后余生,是真的劫后余生。 蔚迟勐喘了几口气——他刚刚都吓得忘记唿吸了。 扛过一阵眩晕后,他又聚起精神,去听外面的动静。 蔚远藏身的柜子就在他隔壁的隔壁,他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 他听到周迎春拉开蔚远那间柜子了,停留了比之前更长一点的时间,大概也是在迟疑,然后,也把门关上了。 第30页 蔚远那间柜子在这一排的倒数第二个,周迎春又检查了一下最后那间柜子,说:「这里没人。」 没过多久,另一个声音说:「这里有一个。」 然后是张宇凡的鬼哭狼嚎,还有推搡声、拖拽声,想必是张宇凡在挣扎,发现无果后,他开始破罐破摔地大吼:「这里不止我!那里还有——」 这混帐! 蔚迟感觉元祁攥着他衣服的手又紧了一下。 但是张宇凡没能说完,出口的话变成了一种堵塞的、黏腻的奇怪声音,像喉咙被什么液体堵住了。 蔚迟听到周迎春说:「可能分头跑了,去找下一间。」 脚步声啪塔啪塔地鱼贯而出。 他们在柜子里又躲了十多分钟,蔚迟感觉胸口都被元祁哭得湿透了。 估摸着差不多要到七点,他先微微打开一点门缝往外瞧。他本意是想在这柜子里直接躲到七点以后的,但又想看看死人怎么变活。 张宇凡死在屋子正中,死相相当悽惨,喉咙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几乎割开了他整个脖子,只剩一层后颈皮还连着,血从那里淌出来,流了一地。与之相比,他胸口那个失去心脏的血洞都显得不那么狰狞了。 可能又过了几分钟,那尸体直接消失了。带着所有的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活人消失那样。 大概是到七点了。 几个人从柜子里出来,元祁吓得都脱了力,出去时差点栽地上。 蔚迟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硬物落地的脆响,找了一圈,发现是他妈落下的胸牌。 【主任医师周迎春】 那边蔚远也走出来,腿还在微微发抖,一脸怂得很明显但是装得挺云淡风轻地说:「我就说我婶儿会罩我吧!」 元祁倒是哭得坦坦荡荡,还在揩眼泪:「吓死我了呜呜呜。」 蔚远心绪未平,恨恨道:「差点被那傻逼害死,还好遇到的是我婶儿。」 元祁问:「什么你婶儿?」 蔚远:「我哥他老妈啊,可不就是我婶儿。」 「啊……」元祁看了蔚迟一眼,想半天说了一句,「幸好是阿姨……」 也幸好他刚刚当了鸵鸟,要是看到周迎春的脸,这会儿不定怎么想呢。 蔚远见他哥一直不说话,问:「哥,怎么了?」 蔚迟把周迎春的胸牌给他看:「不知道是偶然落下的,还是要提醒我们什么。」 「迟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元祁哭哭啼啼凑过来,「我们最后躲的那间病房,那一整条走廊不都要七点之后才查房吗?怎么六点半就有人过来啊?」 蔚迟说:「这我还要问你,胡凯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祁回忆道,那天他们从人字拖护士手底下跑掉以后,就找了间安全通道躲了起来,躲到早上,大概就是六点半——因为没多久世界就正常了,应该是七点——胡凯说他实在憋不住了,要去上厕所。这一去去了半小时没回来,元祁怕得不行,又不敢去找,正纠结时被进楼道丢垃圾的护士吓得魂飞魄散,护士奇奇怪怪看他一眼,倒完垃圾就走了。 他又花了一会儿工夫意识到世界变回来了,医院里人也多了起来。他大着胆子走出去,没走多远就遇到胡凯,他赶快把胡凯揪过来,问人去哪儿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凯那人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他支支吾吾说半天说不清楚,我也懒得听了。」元祁说,「我就带着他开始找你啊,找一上午没找到,才跑到门口去看能不能出去嘛。」 蔚迟赏他一个爆锤:「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许白诗的心前一天没被挖走,昨天晚上就有护士在她的死亡时间之后没过多久来补挖。大概胡凯那天上厕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心也没被挖走,昨天也是护士来补挖的。好死不死,张宇凡叫了一声,若是他不叫,护士大概会直接进厕所挖完心就走了。 昨天早上元祁遇到的胡凯大概就跟蔚迟后来遇到的林富国一样,对之前的事全无记忆,也并不认识元祁。但他性格懦弱沉闷,见到元祁这么个聒噪自来熟的,话也插不进去,就被拽着走了。后来又遇到蔚迟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和他们不一样,也不敢说。再见到后来那些他其实前一天应该已经见过的死人,还是吓疯了,就跟第一次见到一样。 因为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蔚远和元祁听完沉默了一阵,元祁哭唧唧:「迟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蔚迟说:「算了,没事。」 谁能想到死人还会復活?没挖的心脏还要补挖?而胡凯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葫芦呢? 三人先去了一趟妇科找周迎春,结果还是只有周莹在,今天周迎春整天调休。 「迟哥,昨天你没找着周老师吗?」 周莹还很奇怪,想了想,蔚迟这两天都是早上七点出头就来找周迎春了,不得不说这时间很离奇,而且他为什么不打电话找他妈?她凑近小声问,「迟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蔚迟搪塞几句,走了。 看来周莹记得昨天早上见过他的事。 这说明,白天的周莹是同一个人。 后来,蔚迟穿着蔚远的护士服去药房偷了点药出来,又配了三支毒针,一人发了一支。这还是昨天张宇凡提醒了他——之前杀周迎春的时候,其他方法都不大有用,唯独这毒针让周迎春停滞了一会儿。 第31页 时间一晃就过了中午。 三个人窝在候诊室吃干粮,过了今天干粮也就吃完了。 元祁一边吃一边嘆气:「哎……都现代社会了,你说他们怎么还挖心呢?跟中世纪吸血鬼恐怖故事似的。」 蔚迟忽然福至心灵。 他说:「我们去心内科看看。」 事情到这里似乎终于有了些转机。 三人站在心内科的专家介绍面板前,看着心内的三位主任医师的名字:李太元、陆国平、丁云间。 蔚远不太敢相信:「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会不会太简单了?」 第16章 市二院16 心内的三位主任医师:李太元、陆国平、丁云间。 连起来不就是…… 太平间。 蔚远非常怀疑,以自己高考二百八的脑子都能想出来的事……是真实的吗? 他侧头去问他哥,他哥挑眉看他一眼,夸他聪明。 蔚迟夸蔚远还真不是违心的,是真觉得蔚远想得好——刚刚他正在看三位医生的学歷生平和研究方向,企图从那堆密密麻麻的个人介绍中看出蛛丝马迹,蔚远就在旁边念叨:「太、平、间……」 完了不确定地问他一句,「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会不会太简单了?」 蔚迟觉得这小子挺灵。 自己在这浩如烟海的信息中苦思冥想、仔细推敲,虽然大概多一会儿也能看出这「太平间」的玄妙来,蔚远空空的脑壳却能让他一眼中的。 蔚迟说:「不管怎样,先看看去。」 市二院的太平间在住院部的地下一层,三个人找过去花了二十多分钟。 元祁怕得不行,走在蔚迟和蔚远中间,一直拽着两人的胳膊。他胆子小,又喜欢看鬼片,太平间这种地方,光是听听就让他产生了百八十种不同画面的联想……吓尿了好吗……居然还要亲自过去。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看鬼片了。 他们还是没坐电梯,走的安全通道去的负一层,到了地下以后元祁感觉气温骤降,而且越走越冷。 元祁越走把两兄弟拉得越紧,整个人弯腰驼背地躲在两个人后面。 结果背后有人拍他肩膀。 他吓得直接起飞,往前一窜,但经过这几天好歹还是有些长进,没叫出声来。 三人回头,看到他们身后站了个小护士。 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的冷气,负一层的灯光似乎更冷,把小护士的脸照得阴惨惨的。 元祁牙齿打着颤:「你你你……」他想问你是人是鬼,半天说不清楚。 那小护士倒是先开了口:「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声音听起来倒还像个人,挺生气的样子。 蔚远的撩妹系统又开启了,笑成了一朵花儿:「小姐姐,我们迷路啦。」 护士:「迷路迷到负一楼来啦?」 蔚远装傻:「哎呀这里是负一楼嘛……」 元祁战战兢兢地躲在蔚迟后面观察这小护士,见她面色苍白,眼底青色,非常憔悴且易怒。这种面相,要么是鬼,要么是另一个悽惨的物种——社畜。 他又勉勉强强地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怕。 走廊另一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哭嚎,如同女鬼哭丧。 都是错觉!元祁抱住蔚迟的大臂,觉得更冷了。 那小护士「啧」了一声,给蔚迟他们指了条路,正是他们来的方向,「从这里走到头左拐上电梯就能出去。」然后风风火火朝哭声传来的地方去,边去边抱怨,「还有完没完了……」 元祁刚松了口气,就见他迟哥比了个「嘘」的手势,跟上了那个小护士。 他们现在放轻声音在跟踪,三个人分开贴墙走,元祁连胳膊肘都没法抓,更怕了,只能要哭不哭地跟在后面。 又拐过了两道弯,蔚迟在一处转角停下。 转过去就到太平间了。 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来,有个女人在哭,还有个男人的声音,很急促,叽里哌啦地在说方言,元祁听不太懂。他看到蔚迟和蔚远都一高一低地探头出去看情况,于是他也跟着探出头看了一眼。 只见太平间的门敞开着,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推一台担架床进去,有个女人拖着床的扶手不让进,她旁边的男人面红脖子粗地在和医生争论什么。 大概是医闹。 扒着墙听了会儿墙角,大约是闹得差不多,蔚迟带着他们找了个承重柱的视觉死角藏好。不一会儿,那一男一女走了,他们来时遇到的那个小护士跟着。又过了一会儿,其他的医护人员也陆陆续续走出来,蔚迟数着人数,等人走光了,又回到了太平间。 太平间门没关,还留着一条小缝,冰冷的白气漏出来,带着一股奇怪的化学药品的味道。 元祁跟着蔚迟和蔚远走进去,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太平间的景象……倒不陌生。鬼片里见过不少了,只是空气中瀰漫的一种奇怪的气味……奇异的腐败的臭味、又被什么化学药剂强压下去的味道…… 蔚迟和蔚远开始检查还没放进柜子里的尸体。 元祁没有参与,光是站在这里,他就吓得四肢僵硬了。 忽然,他听到左后方有一点响动。 他在心里疯狂告诉自己是错觉是错觉,我是坚定的党员信仰马克思唯物主义,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第32页 然后他又听到了。 蔚远小声地跟蔚迟说:「哥……心都在。」 蔚迟回答:「嗯。」 尸体死状各异,不乏有死得特别惨的,大概是车祸,但都是正常死亡,胸腔完整,心脏还好好呆在里面。 元祁聚精会神听左后方的响动,没过多久,他第三次听到了声音,像是布料的摩擦声。 他被吓得完全不敢动,更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哭唧唧地叫蔚迟:「迟哥……」 然后他感觉后脑勺一痛,眼前就黑了。 蔚迟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面——元祁被一个小护士拿着托盘砸倒了。 duang——这是托盘砸到头的声音。 咚——这是元祁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个……」蔚迟想要说话,小护士却夺门而出。 蔚迟和蔚远刚把元祁架起来,走廊上就出现了一大片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冲进来一大票人。 嗯,安保人员。 保安大叔带着一票拿着盾牌和警棍的小青年堵在门口,后面是刚刚把元祁打翻的小护士,正红着眼睛指控他们。 保安大叔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哟!这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咋尽不干人事呢?」大手一挥,「全部带走!」 安保部在监控里就看到这三个偷摸熘进太平间的人了,以为是来偷尸体的变态,刚全副武装下来就遇到机智脱逃的小护士,当即把三个嫌疑人逮了个正着,有一个还晕了,抬去保卫科的。 元祁悠悠转醒,看到的就是蔚远正在舌灿莲花舌战群保的场面。 蔚远真不愧对全家对他「二皮脸」、「跑火车」的评价,整一个口若悬河,短短几分钟,编圆了一整套感人肺腑的故事:他先讲了三人是如何相识、如何投缘、如何成为生死至交。又说元祁是美院学生,为了毕业设计的人体结构茶饭不思,他们这两个做哥的看不过去,正好趁着最近自己在市二院实习、大哥的妈妈又是医院医生,就起了走后门的心思,带着弟弟去太平间学习人体结构。他一面知道这样做当然是大错特错,希望各位叔叔能念在他们爱弟心切、情谊深重得份上,能网开一面。他们三人回去一定痛定思痛,重新做人。 说着说着还拿出元祁的美院学生证、他的实习证和蔚迟跟他妈的合照为证。 保安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好歹信了他们真的不是来猥亵尸体的变态。 蔚迟在旁边看着,觉得出去以后可以给大伯出个主意,送蔚远去说脱口秀。 哪想保安大叔正气凛然,生平最恨的就是蔚远这种油嘴滑舌的小白脸。听完后面色不动,按着蔚远的脖子教育了他们将近一个钟头。 放他们走的时候都还在数落蔚迟:「你说说你!堂堂高材生!跟他们在这儿瞎胡闹!」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下午三点。大厅里又躺满了第一天死掉的人。 蔚迟他们又去了心内科。那三个主任医师只有丁云间在,另外两个说刚做完大手术在调休。 他们本来想挂丁医生的号,进诊室里观察一下,可这年头,医院天天人满为患,实在是不可能当天挂号当天看上,遂绝了这个念头,就坐在候诊室里等。 好不容易等到丁医生出来上厕所,蔚迟就穿着蔚远的护士服遛进了丁医生的诊室,搜捡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跟挖心脏相关的资料更是没有,这位丁医生的专攻方向还是保守治疗和微创,甚至不怎么动刀。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是蔚远和元祁搞出来的。大概丁医生上完厕所回来了。 蔚迟就带着几本没来得急看完的东西又熘了出去。 之后他们在休息室里把那几本资料看完了,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弄错了? 蔚迟静下心,开始思考。 他一直以来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世界是两个世界拼合起来的——假设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为a,时间停在了一点四十九,人都死掉并被挖掉了心脏,有着怪物医生护士和恐怖的晚上;而另一个世界为b,这是个正常世界,时间正常、事件正常,有着正常世界的白天。这里的人因为与a世界完全相同的理由来到医院,并在白天替换掉了a世界的死人。 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条通道,可以让他们回到原本的a世界…… 那也许……得在晚上。 只有晚上,这里才属于a世界。 蔚迟刚想明白,元祁正好在问:「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蔚迟说:「我想七点之后再去看看。」 元祁心说不好,吞了吞口水:「……看什么?」 「太平间。」 第17章 市二院17 之后蔚迟带着另两人在医院里转悠起来,去了骨科、住院部跟核酸检测点,本来是想找林富国胡天奇他们再问问情况,最好是找到胡凯。 但是很遗憾,一个也没找到。 蔚迟还让蔚远去找了太平间的值班表,蔚远笃定世界上没有这种东西,被赶着去骗了一圈果然没骗着,还被护士长揪住小辫子骂他该听讲时不听讲——死人时间又不固定,太平间值班时间怎么固定? 「你看吧!哥,我就说没有。」蔚远可怜兮兮揉着被捶了的脑壳,他对这个高材生哥哥盲目信赖,看来还是要不得,人还是得有自己的想法。 第33页 蔚迟看了一眼医院大厅的大挂钟,六点二十,时间也差不多了。 医院大厅里已经躺满了死人,跟第一天的惨状一模一样。 蔚迟:「行,那走吧。」 元祁哭唧唧:「我想尿尿。」 蔚迟:「快去。」 元祁:「呜呜呜呜不敢。」 三个人便结伴去上厕所,蔚迟等在厕所外面,研究对面墙上的医院整体平面图。蔚远陪元祁进去。 元祁一推开门迎面就躺了个死人,窗户周围还有炸开的血迹,大概是想从这个窗户逃出去的人炸出来的。 元祁边哭边尿,哭得太兇,差点没尿出来。 洗了手出了门,蔚远问元祁:「你哭什么?」 元祁狂抹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蔚远:「你坐在死人对面吃薯片的时候怎么不怕?」 元祁:「我不知道……我……我……」他抹了半天抹不干净,索性破罐破摔,任由眼泪哗啦哗啦淌下来,他抽了抽鼻子,「我就是忍不住。」 蔚迟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探了个头往里看:「还不出来?」 「来了。」蔚远答道。他甩着手上的水往外走,听到元祁在他身后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了。」 蔚远没听太清楚,回头问道:「什么?」 元祁摇摇头:「没什么。」 元祁的眼睛很大,哭过之后像是一对被水淋过的玻璃珠子,这样子看人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鹿。蔚远心里一动,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别怕,马上就能出去了。」 三人到达太平间所在的负一层时是六点四十分,很幸运,到太平间去的过程中没遇到什么医生护士。 走到这儿元祁才想起来,问蔚迟:「迟哥,咱们万一又被保安大叔看到了怎么办?」 蔚迟说:「放心,我已经把这个区域的监控关掉了。」 元祁很惊讶:「啊?什么时候?」 「就是小爷我在那里巧舌如簧的时候。」蔚远说,「要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要在那儿哔哔那么久?」 蔚迟:「嘘。」 三人还是躲在拐角处朝太平间看,太平间的灯亮着,门没关严,丝丝缕缕有白气漏出来,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个人影在动。 元祁觉得寒意从尾椎骨直接爬到了头皮,把蔚迟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三人又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蔚迟他们看不到现在的时间,感觉上得过了有十多分钟。他们下来的时候就是六点四十,这会儿可能离七点不远了。 终于,那个人出来了,穿着灰色工作服,提着扫帚和垃圾袋,大概是太平间的清洁工。 他出来之后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门口捣鼓着什么。 蔚迟听到金属碰撞声,反应了一秒,意识到—— 「他要锁门!」 蔚迟话音刚落,蔚远已经沖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清洁工背后,道:「大叔!劳驾!先别锁!」 那清洁工回过头来,一张苍老的脸,眼珠子有点泛灰,看着不太精神的样子,很是瘆人,他很矮,要抬起头才能看到蔚远的脸,但他不抬头,只是翻起眼睛,问道:「为啥?」 蔚远一时也说不出个理由,他刚刚完全是脑子一热就冲过来了,根本没空想一二三,就晓得不能让这太平间的门被锁了。 他吞了吞口水,大脑一片空白,这时他听到他哥在他身后说:「院里刚接回一辆急救车,大型车祸,一会儿这儿还得用。」 蔚迟穿着蔚远的护士服走上来。元祁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也跟在后面。 那清洁工又用那种奇怪的姿势看了蔚迟一眼,然后又慢吞吞地转回去,继续要锁门。 蔚远伸手拦他:「大叔!先别锁!」 那清洁工还是执拗地锁门,用方言说:「先锁了,先锁了,我要换班了。一会儿再开,一会儿叫刘老五再开。」 蔚远眼见他已经把锁穿进了门洞,直接一把将锁夺了过来。 那老头瞬间看向他,那眼神看得他心底一凉,但他还是扯出一个如常的笑脸:「那这样,叔,我们帮你锁,你先走,你先走吧。」 然后他听到元祁抖得都不成调了的声音:「远哥……锁……锁……」 他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锁,明明是上一秒才从老头手里抢过来的,却见手里哪有什么锁,只有一把头髮,应该是女人的头髮,长而卷,还有点潮湿。 「卧槽!」他惊叫一声,把头髮一扔,有不少缠在他手上,没扔掉。接着他就感觉眼前有白光一闪,直接晃到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听到了刀切入□□的声音。 他很讨厌这种声音。在卫校时,有一回学校请了什么名刀回来上公开课,他因为形象好被安排在第一排听讲。明明是讲怎么在手术中协助医生,结果名刀表现欲旺盛,展示了一整节课的下刀。名刀刀工精湛,又稳又狠,一刀下去就是很轻微的一声「噗嗤」,然后血流如注。那堂课他上得抓心挠肝,愣是没打成瞌睡。 再然后他摸到了血,温热的,腥咸的,随即一具身体倒在了他身上。 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时钟指针指向七点整的那一个瞬间,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蔚远刚抢过的大锁变成了一把乱发,而真正的锁端端正正地锁住了太平间的门,那清洁工也在瞬间变成了青脸的怪物,从怀中摸出手术刀朝蔚远刺了过去。 第34页 而元祁,用后背帮蔚远挡了那一刀。 蔚远下意识接住元祁的身体,没站稳,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蔚远抬起头,正看到他哥将针管从那清洁工的脖子上抽出来。 ——林富国曾经杀死过一个清洁工,这个也能杀。 清洁工转身朝蔚迟挥刀,蔚迟退了几步,脸上被划了个口子。手术刀光滑而锋利,反射着青白色的灯光一片雪亮。有好几下蔚迟都躲得险之又险,终于,那支毒药开始在清洁工的身体里起效。 清洁工倒在地上,开始疯狂地喘气,青筋暴起,青脸涨红变紫,很是骇人。 过了不到一分钟,没了动静。 蔚迟喘着粗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回蔚远和元祁身边。 蔚迟抱着元祁,仰起脸看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哥……」 元祁面朝下趴在蔚远身上,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唿吸的声音非常嘈杂。蔚迟蹲下身查看元祁的伤口,在背上偏右一点,伤口倒是没出很多血,但这个深度,肯定是扎到了肺。 蔚迟把衣服脱下来捲成一团,按在伤口上,跟蔚远说:「按着。」 蔚远照做,又喊了一声哥。 元祁忽然小声地咳了几下,吐出很少一点血。他这时候倒是不哭了,蔚远听到他还笑了一下:「迟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蔚迟揉了揉他的头髮,「出去以后就没事了。」 「骗子。」元祁说,「你怎么知道?」 蔚迟:「我就是知道。」 元祁还要说什么,被蔚远吼了回去:「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蔚迟站起来去看太平间门上的锁。那是一把蓝色的四位密码锁,很大,很重,暴力破坏肯定不行,必须猜出密码。 而且……必须今天猜出来。 元祁等不到明天了。 他试了试一点四十九这个时间,0149,错。 1349,错。 他又试了试上下午七点。 0707,错。 0719,错。 他接着又试了几个心内科医生的工号,都不对。 这时候,走廊远端传来了特制软底鞋的声音。 蔚迟想不到密码,急得一头汗,又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去听脚步声,很遗憾,那声音越来越近了,还有一点滚轮的声音,大概是护士推着什么尸体朝他们这边来了。 蔚迟又胡乱试了几个密码,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开始思考负一层的地形,从电梯到这里……有几条岔路……有几个藏身的凹槽……时间差…… 现在跑,还跑得掉。 他回头看了元祁一眼,男孩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头偏着,嘴角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而蔚远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聪明了起来,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抱着元祁往后退了一点,边哭边摇头:「哥……我不走。」 蔚迟轻声说:「我们三个都会死在这里。」 蔚远抹了一把脸:「你能救他!」 蔚迟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许白诗的脸,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对他有着这么莫名的信心…… 「现在先走,明天还有时间找密码。」蔚迟说,「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元祁忽然抽搐了一下,像从噩梦中惊醒,眼睛艰难地眨动片刻,问道:「哥……我要死了吗?」 这次蔚迟没有回答。 元祁小声哭起来:「可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哥……」 蔚迟狠狠捏了捏拳头,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个普通人,抱歉,救不了你了小元。」 元祁说:「可是你不普通啊哥。」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蔚迟凑近他:「什么?」 元祁已经到了某种听不进人话的状态,迴光返照般地把想说的话一咕噜秃噜出来:「你叫我写遗书,说自己要等死……可让我拿这么多吃的干什么啊?你还准备了乌龟做活体实验……还、还带我们……杀医生……还……」声音越说越小,蔚远都觉得他就要这么死了。 「你根本就不普通啊……」这句话的音量倒是提了起来,元祁无知无觉,边哭边笑,「普通人应该会像我这样,一直哭吧……」 蔚远抱着元祁的头,又惨兮兮叫了蔚迟一声:「哥……」 蔚迟骂了句操,站起身又回到锁前。 他全神贯注,不再去听高跟鞋的声音,也不再思考逃生方法,大脑飞速转动,开始復盘来到医院之后的事情——杀人、挖心……心脏,指向了心内科……住院部,值班表……遵循值班时间表的医生……周迎春的胸牌……主任医师……值班表……值班表…… 蔚远把元祁放平,捡了清洁工的刀,走到拐角去,背贴着墙,等待。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试试能不能在护士手底下拖一拖时间。 他捡刀的时候看到清洁工鼓鼓囊囊的胸口处漏出一个东西的边角,是非常少女的粉红色,像是个什么礼物,大概是要赶着下班去送给什么小女孩吧……孙女吗? 他在极致的紧张中漫无目的地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像滑轮床转弯时撞到了墙角。 他不敢催蔚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蔚迟忽然扑到元祁身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本子——蔚迟之前偷出来的,夹在丁云间的一本资料里的心内值班表——这一周心内科由丁云间一个主任医师值班。周一第一轮早班,周二第三轮午班,周三轮空,周四第四轮午班,周五第六轮晚班,周六第一轮早班,周日轮空。值班表只到这里。 第35页 今天是周四,从周四开始算起…… ——4610。 咔嗒。 门开了。 迎面一片白光。 蔚迟回头叫了蔚远一声,拖着元祁跳入了那片白光里。 第18章 市二院18 被那阵极耀眼的白光包裹,蔚迟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眩晕。 然后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蔚迟眨了眨眼,意识到那刺眼的白光来自于穿过天井投下来的日光。那一定是一天中最当午的太阳,亮得简直能把人的眼睛刺瞎。 他听到声音,嘈杂而纷乱,从下方大厅的人群里热闹地升上来。身前身后都是人,脚下在动,他正站在扶手电梯上。身边的女孩正在讲电话,蔚迟记得她明明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就被人挤下了电梯,从外侧掉了下去。 时间似乎回到了周二,他来给周迎春送资料的时候。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数字当着他的面跳到了一点五十。 这时一个电话打入,他下意识就接了起来。 纪惊蛰的声音隔着电话线,在那头显得很模煳,仍能听得出焦急:「蔚迟,蔚迟,是你吗?」 蔚迟被困在电梯上承受着日光的炙烤,整个人还是懵的,低低回答:「是。」 「你在哪儿呢?」纪惊蛰说,「我到医院了!」 「我在……」蔚迟看了看自己的楼层,「三楼到四楼的电梯上。」 纪惊蛰:「哪个电梯?」 蔚迟:「大厅这个,扶手电梯。」 纪惊蛰:「我马上上来,你到四楼等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蔚迟站在原地发了几秒钟的呆,太阳穴有点疼,他晃了晃脑袋。 这时候旁边的女孩打完电话,他顺势就问:「劳驾,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女孩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医院发生的事。」蔚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现在还很懵,没脑子去思考冒犯不冒犯,朝女孩身后努了努嘴,「你从那儿掉下去的事。」 女孩脸色一变,抓扶手的手紧了一点。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蔚迟又按了按太阳穴:「抱歉。」 电梯到了四楼,蔚迟走到走廊上。他不知道纪惊蛰会从哪里上来,就站在旁边靠墙等。刚经歷了那样的离奇事件,骤然回到现实世界,有点像梦中一脚踏空,勐然惊醒,心有余悸。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打开微信,和纪惊蛰的对话框在最上面,他点开,迅速浏览了一遍那些简短的消息。 【微笑柴】:迟迟,咱们今天去吃蜀九香吧 【微笑柴】:特辣 【微笑柴】:一人干他四碗冰粉粉 【微笑柴】:迟迟 【微笑柴】:到医院没有 【微笑柴】:见到阿姨了吗 【微笑柴】:迟迟 【微笑柴】:又不看手机机 【微笑柴】:「小猫嫌弃jpg」 【黑猫头】:到了 【黑猫头】:闭嘴 【黑猫头】:你在哪儿? 【黑猫头】:纪惊蛰 【黑猫头】:我好害怕 【黑猫头】:纪惊蛰 【黑猫头】:世界要完蛋了 【黑猫头】:我原谅你了 【黑猫头】:下不为例 全部发送成功。 他没等多久,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朝那个方向看去,纪惊蛰正向他飞奔而来。 纪惊蛰小时候生得瘦小,十六岁那年却跟吃了激素一样疯长,每天都腿疼,经常缠着要跟蔚迟一起睡,有些时候晚上都要疼醒。蔚迟给他换了十几种牌子的牛奶,订了一箱又一箱,压岁钱存的定期取不出来,穷得还向蔚远贷了款。 成果还是喜人,纪惊蛰在那一年勐蹿十几厘米,很快就超过了他,直逼一米九。 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纪惊蛰的身高没有再长,但气质已经天翻地覆,单薄和青涩从他生长过快的十六岁褪走,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身高腿长,肩膀宽阔。他的发色和瞳色都略浅,五官深刻,多年浸染,整个人带着一种英伦大地的矜贵倨傲。 他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了,暗红衬衣配西装裤,外罩一件米色风衣,左手大拇指包着纱布,在医院春光斜洒的走廊奔跑过来的样子,简直像在拍电影。 蔚迟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而纪惊蛰也没让蔚迟因为这个问题烦恼太长时间,他跑近了,一把将蔚迟拥入怀中。 蔚迟怔了一会儿,说:「你来得好快。」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如果说他在恐怖世界经歷的那三天在这个世界只是一瞬间的话,那纪惊蛰也来得太快了,不是说还有十分钟才到医院吗?而且,纪惊蛰从一楼跑楼梯上的四楼,也很快。 纪惊蛰抱他的手又紧了紧,说:「嗯。」 纪惊蛰是他的邻居,三岁搬到他隔壁。他比纪惊蛰大一点,生在隆冬,而纪惊蛰生在来年仲春,惊蛰这一天。 两人说是邻居,基本就是兄弟,一起从幼儿园上到高中,天天同进同出。蔚迟跟纪惊蛰,比跟蔚远还亲得多。蔚迟八岁那年第一次打人,就是因为蔚远喊纪惊蛰矮婆娘。第二次打人,是因为纪惊蛰五年级的作文得了全市一等奖,题目是《住我隔壁的哑巴哥哥》。 第36页 十五岁,纪惊蛰的父母在车祸中去世,从此在蔚家蹭饭,蔚迟对他好得就更是没了边,又当哥又当妈,在能力范围内是无限度纵容。那时候的纪惊蛰瘦小而白净,软绵绵的一团,对蔚迟的好照单全收,没少在蔚远面前仗势欺人。 就这么好到十八岁,高考前夕,纪惊蛰忽然消失了。 蔚迟直接疯了,到处找人,又发传单又贴告示又发帖子又买热搜,轰轰烈烈很是闹了一阵,存了十多年的压岁钱砸了个精光,还找周迎春要了不少,要不是早保送进了科大少年班,估计高考都没心思去考。结果在网上闹得最沸腾的时候他接到纪惊蛰姑妈的一通电话,讲说你不要找他了,他去英国读书了,不想再见你了。 这一去五年,杳无音信。 蔚迟不是没有怀疑过纪惊蛰姑妈的话,但他当时刚刚成年,跟纪惊蛰在法律上根本没有关系,只是邻居而已,纪惊蛰把联繫一断,他根本没有办法越过纪姑妈这个法定监护人去找。等他再长大一点,还去英国找过,也没找到。后来,甚至用过一点非法手段去查纪姑妈的帐户,查到她的确每年会向英国汇去两笔款项,时间和金额都与留学费用大致符合。 他和纪惊蛰的过去紧紧交织在一起,基本上所有的朋友都是共同好友,而纪惊蛰竟然能从他的世界中消失得这么干净,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主动避开了所有联繫。 他当然不能相信纪惊蛰死了,只能相信自己是个小丑。 他曾经发誓,纪惊蛰要是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一定睬也不要睬一眼。 两周前,纪惊蛰真的出现了。 拖着一只招摇的红色行李箱,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地站在他面前。就像只是出去短途旅行了一下,随意、云淡风轻地说:「我回来啦。」 那是蔚迟人生中第三次打人,一拳就把纪惊蛰捶到了地上。然后扬长而去。 他不敢去想纪惊蛰死了,又恨不得纪惊蛰真的死了,他简直没法接受纪惊蛰还活着却整整五年不联繫他。 知道纪惊蛰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很好,但也是真的不想原谅。 不得不说,想像很丰满。 ……他根本就没办法抵抗纪惊蛰的缠功。 那个他唱了多年独角戏的微信又活了过来,开始换人唱戏——纪惊蛰这两周给他发了上千条消息,从早上睁眼发到深夜晚安,从路边的花发到凌晨的月,指甲刀剪到了脚趾,要卖惨,在街边拍到了猫,要卖萌,却对那消失的五年只字不提。 蔚迟还没搬过家,纪惊蛰就住回了他隔壁,天天上门送点心要酱油,蔚迟招架不住,逃回了学校宿舍。 前天,纪惊蛰给他发了一张大拇指被包扎得结结实实的照片,还配一张哭哭自拍。 他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纪惊蛰说切菜切到手了。 没办法,就这么开始聊天。纪惊蛰一天几百条,他时不时回一两句。 真的很奇怪,那五年横亘在他心头像一道不可跨越的伤疤,但对纪惊蛰来说好像不存在一样,纪惊蛰对他还是那么熟稔、亲切,连说话的语气都与五年之前别无二致,那么鲜活生动、幽默有趣、让他快乐……好像两人根本就没分开过似的。 仅仅两周,他就破了防,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跟纪惊蛰去吃蜀九香。 这口子一开,他知道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但他没办法。 他从来就没办法对纪惊蛰硬起心肠。 认清这个现实之后,他只能怂逼地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能轻易原谅那傢伙,要叫人长长记性。 谁能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 怪力乱神都来了。 纪惊蛰的怀抱好熟悉,又好陌生。 两个一起长大的男孩子,虽然时常勾肩搭背,但也少有这样面对面拥抱的时刻……上一次他们这样抱着的时候……还是十五岁那年。 瓢泼大雨中,在殡仪馆外的路灯下,纪惊蛰抱着父母的骨灰,像一只苍白的幽魂。他帮纪惊蛰把骨灰盒搬上车,回头把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就像纪惊蛰现在抱他这样紧。 他闻到纪惊蛰身上的气味,有他熟悉的味道,还有香味,这货是真长大了,现在还学会用香水了。 他知道自己在发抖,但他什么也不想解释,纪惊蛰也没问。 他侧过头,把脸更深地埋进了这个温暖的拥抱。 他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纪惊蛰来得这么快、这么焦急、把他抱得这样紧,好像知道他刚刚经歷过什么一样……可他刚从九死一生的恐怖世界中出来,他不想再思考了。 他抬起手抱住了纪惊蛰的后背,并且把身上的力气都卸到了纪惊蛰身上。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跟他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两条消息说的一样:我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他以为这两条消息永远不会送达,而事实上,它们在一分钟之内就突兀地躺在了纪惊蛰的微信框里。 他扯扯嘴角,算了,就这样吧。不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章,我家小纪终于露正脸了~ 第19章 市二院19 医院向来就是充满了生死悲欢的地界,两个男人的拥抱也并不奇怪。他们这样拥抱了很久,有人频频回头看他们,却不是觉得惊奇,而是想看看他们的脸,毕竟纪惊蛰的身高和打扮太过引人注目了。 第37页 过了一会儿,蔚迟觉得空幻的感觉渐渐消失,心落回肚子里,有力气处理在这个正常世界的事情了,便轻轻推开纪惊蛰:「我得去看看我妈。」 他们现在刚好就在四楼,直接就可以去找周迎春。 来到妇科五诊室门口,蔚迟盯着门,有点瑟缩。纪惊蛰扶了扶他的肩膀,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周迎春正趴在桌上睡觉,听到动静,迷迷煳煳抬起脸来:「唔……小迟?……几点了?」 她睡眼惺忪,眼底有青灰色的疲劳阴影,但肤色白里透红,很健康。 蔚迟几个箭步跨过去,绕开桌子,往周迎春面前一蹲,抱住她的腰,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像受极了委屈的小孩子,惨兮兮喊一声「妈」,都喊破了音。 周迎春手足无措地抱住他的头,有点着急,又有点好笑:「哎哟这是怎么啦?」 蔚迟把脸埋在她的肚子上,闻着她的味道,摇头,不说话。 「多大的人啦……还撒娇。」周迎春笑了两声,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忽然惊唿道,「哎呀!几点啦?你是不是忘给我拿资料了才跟这儿哭?我要开会了!」 「一点五十五,还来得及。」纪惊蛰走到桌子前,把资料递给周迎春。刚刚他冲过去抱蔚迟的时候蔚迟的状态很恍惚,被他一抱,手里的东西掉地上了都没发现。他沖周迎春笑,乖巧地叫,「阿姨。」 周迎春看他一眼,把资料接过去,点点头:「小纪。」 蔚迟觉得周迎春叫纪惊蛰的时候,声音有点僵硬,态度非常疏离,心说真不愧是我妈,晓得跟亲儿子同仇敌忾。 周迎春又揉了揉蔚迟的头,凑近他道:「蔚小猪,到底怎么啦?」 蔚迟还是摇头,把她抱得更紧了。 周迎春想了想,说:「那你让妈妈打个电话,请个假。」她的手机在口袋里,口袋口被蔚迟勒着了。 蔚迟在她身上拱了拱,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抬起头,沖她笑了笑:「不用,你开会去吧。」 周迎春歪着头观察了他一下:「你没事吗?」 「没事。」 「真没事?」 「真的。」蔚迟站起身,把周迎春也拉起来,「你快去吧。」 周迎春又叮嘱道:「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讲哦。」 蔚迟:「知道啦。」 周迎春又跟纪惊蛰打了个招唿,就走了。 周迎春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灰尘漂浮在阳光下的空气里,说不出气氛是静谧还是尴尬。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鸡飞狗跳的奔跑声,随即诊室门被风风火火地推开,蔚远跌跌撞撞冲进来,大叫:「哥!」 蔚迟跟他对视一眼,瞭然:「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吓死我了卧槽!我跳进太平间的时候差点被那怪物——卧槽矮婆娘?」蔚远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走,他注意到了纪惊蛰,话题顿时走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还敢回来?!」 「迟迟……」纪惊蛰理都不理他,转头去跟蔚迟告状,「他喊我矮婆娘!」 蔚迟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 蔚远一声爆笑:「哈!你以为我哥还会护着你吶?想什么呢?我哥不掐死你都算好的啦!」 纪惊蛰可怜兮兮看着蔚迟,而蔚迟已经转过身去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位置的纪惊蛰转向蔚远,以189的身高睥睨道:「我是矮婆娘,你是什么?钻地鼠吗?」 堪堪长到180的蔚远:「……」 趁那两人在那儿斗嘴的功夫,蔚迟开始观察阳台上的小乌龟。刚刚周迎春叫了他的小名,让他想起了这茬事。 小乌龟四肢和头尾都软塌塌地搭在外面,已经死掉了。 这到底是…… 他正想得入神,蔚远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应,就凑上来拍他的肩膀:「哥,元祁怎么样了?」 蔚迟记得元祁说那天一点四十九的时候他正在二楼药房给女朋友拿药,转身往外走:「去看看。」 三人到二楼药房的时候刚两点出头,很容易就问到了情况——没多久之前药房外面昏过去了个小年轻,已经送去急救室了。 三人又赶到急救室去,看到病房里面果真是元祁,等医生出来后问情况,说是心脏骤停,幸好人正好就在医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人还没醒,但已经脱离危险了。 蔚远跟着医生去办手续,垫付医药费。蔚迟和纪惊蛰就坐在病房外面等元祁的家属。 坐了一会儿,蔚迟感觉纪惊蛰拉住了他的手。 他想把手抽出来,但纪惊蛰拉得很紧,他低下头去看,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纪惊蛰问:「蔚迟,你到底怎么了?」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纪惊蛰,又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以为你知道。」 纪惊蛰:「什么?」 蔚迟问:「你刚刚为什么抱我抱得那么紧?」 「我、我……」纪惊蛰的眼珠转了几圈,是他编瞎话的时候的习惯性动作,「我知道你原谅我了,太高兴了!」 他那时候的反应根本就不是高兴,这一点蔚迟很确定:「我什么时候原谅你了?」 纪惊蛰掏出手机往蔚迟脸上一怼,「你可是白底黑字写给我了,说原谅我了!你要是不认帐,我就把这些聊天记录列印下来、昭告天下!」 第38页 蔚迟被他吵吵得头疼,同时又感到无力,不知道为什么,纪惊蛰开始对他撒谎。他侧过脸,不想再理纪惊蛰。 纪惊蛰还握着他的手没放开,过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好吧……是因为你那个时候看起来……很害怕。」 蔚迟转回脸来看他。 他接着说:「我也很害怕……你就像,要飘走了一样。」 他这么说,蔚迟便又想起了殡仪馆外的那个雨天,十五岁的纪惊蛰……看起来,也像是要飘走了一样……便又心软了。 他在心底嘆了口气,想,不管纪惊蛰怎么对他,至少他还是愿意对纪惊蛰全部坦诚的,只要纪惊蛰相信。 他们之间本没有秘密。 于是他说:「其实……我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非常离奇,说出来你也许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不会。」纪惊蛰看着他,颜色略浅的眼睛显得天真而真诚,「你说的事情,我都会相信。」 蔚迟看着他,道:「我也是。」 纪惊蛰的眸子暗了暗,没接话。 蔚迟顿了一秒,转而艰难地回忆起来,将发生在那一秒的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全部说了,包括他设计杀的医生碰巧了竟然是周迎春;惨死在他面前的林国富、许白诗;也提了提刘琴、张宇凡、李夏和胡凯;还有他亲手杀掉的清洁工…… 他越说越冷,身体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纪惊蛰一直握着他的手。 他说完以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那些事情似乎变得遥远起来,不再真实。也许真的就只是午后一瞬间的癔癫,也许是和另一个平行空间建立了短暂的联繫……而现在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安全与和平是真实的,从纪惊蛰手上渡过来的热气是真实的。 他刚刚还想问纪惊蛰你相信吗,但忽然又不想问了。 纪惊蛰又抱了抱他,说:「别怕。」 这时蔚远正好回来了,惊唿道:「矮婆娘!你要不要脸!快放开我哥!」 没过多久,元祁的家属也来了,是元祁的爷爷。老人家衣着朴素,神色慌乱,找到这间急救室就已经花了不少功夫,扑到急救室的玻璃窗口上都要急哭了。 医生给老人家说了情况,老人家耳朵不好,听不清,蔚远便自告奋勇接过了照顾老人和元祁的任务,赶他哥回去休息。 蔚迟确实累得很,太阳穴也一直在疼,看蔚远一幅龙精虎勐的样子,也没推脱,跟老人家道了别,又跟周迎春发了条消息,就跟纪惊蛰离开了医院。 火锅自然是没心思去吃了,两人直接回了家。 在纪惊蛰的软磨硬泡下,蔚迟进了纪惊蛰的家门。事实上,他现在也的确不想一个人呆着。 纪惊蛰的大拇指还包得跟个粽子一样,笨手笨脚地沖了两碗方便面,加了两个有点煳的煎蛋,蔚迟那碗五分钟就被解决完,又吃了他半碗。 饭后蔚迟要回家洗漱,纪惊蛰怕他去了就不回来,一直跟着他。 洗完澡蔚迟被纪惊蛰又磨回了自己这边,蔚迟也没异议,在纪惊蛰的床上倒床就睡。 蔚迟理所当然又做了梦,梦到被变了鬼的周迎春追,蔚远在他旁边。他们没了命地跑,好不容易甩掉周迎春,下一秒他和蔚远又被关到铁柜里,他趴在门上的小孔往外看,身后的蔚远忽然握住了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撞上的是蔚远嘴角咧到耳根的笑脸。 蔚远把刀递进他心脏的一瞬间,他两腿一蹬,惊醒了。 入目是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一个人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还来摸他的额头。 「嘘,嘘,没事。」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舒缓,「迟迟,没事,别怕。」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在那个人的声音和触碰中渐渐平静。 他们的这两间房是那种老式的砖楼,医学院的家属院,上世纪的装修风格并未做改变——漆白的墙、碎花窗帘、红木家具、灯罩精美的小檯灯会发出暗淡而温和的暖光。他们是两隔壁,房间结构一样,经常一起睡,很多时候一觉起来都分不清到底睡在谁家。 在这样仿佛穿越了时光的暖光中,他看着那人在逆光中微微模煳的轮廓,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和委屈,脱口而出:「纪惊蛰,你这五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20章 青大学1 「纪惊蛰,你这五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句话问出来,蔚迟就有点后悔。 他刚醒,还有点懵,要搁在他清醒时,这话铁定是问不出口的——这事儿纪惊蛰不可能不知道他很在意,但打死不说,他难道还要苦苦追问?如果纪惊蛰想说,早就说了。 不过问都问了,也是真的想知道。 于是他就这么看着纪惊蛰。 纪惊蛰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其实我是……」 蔚迟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集中精神去听。 「成植物人了。」纪惊蛰说完。 蔚迟:「……」拳头硬了。 他翻了个身:「不想说就别说。但别骗我。」 纪惊蛰嘤嘤嘤:「人家没有骗你啦人家是真的……」 蔚迟:「闭嘴,睡着了。」 纪惊蛰:「哦。」 又过了一会儿,蔚迟感觉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纪惊蛰躺在了他的旁边。 他心里生气,同时又感觉到安全,这么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第39页 蔚迟早上起来,已经十点半。春日的阳光在浅绿色碎花窗帘上映出清新的树影,还可以听到喜鹊的叽喳声。 好舒服的一觉。 蔚迟翻了个身,蹭了蹭枕头,感觉味道不大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纪惊蛰的床。他把脸往枕头里又扎了扎,眯了十多分钟,坐起来。 想到昨晚的事,气得牙痒痒,又锤了那个枕头几拳。 然后他听到纪惊蛰委委屈屈的声音:「迟迟……」 他回过头,没好气:「干什么?」 纪惊蛰站在门口,围了条粉白格子的围裙,还有同色头巾,一只手拿着铲子,一只手拿着勺子,怂怂地说:「我听见你起来了……」 蔚迟:「所以?」 蔚迟有起床气,纪惊蛰非常清楚,低眉顺眼地小声道:「你要喝酸奶还是牛奶?」 「牛奶。」蔚迟挑起一边眉毛,一脸嫌弃,「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 纪惊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围裙,开始跑火车:「咱家的橱柜整体浅绿,地砖也跳了几格绿色,这种红是对比色,让整体更有时尚感。而且粉红色比较有家的感觉,在我心爱的厨房里,可以让我有更平静愉悦的心情……」 「行行行别念了。」蔚迟恶狠狠地说,「出去,我要穿衣服。」 纪惊蛰一边嘟囔着「什么没看过」一边回他心爱的厨房了。 蔚迟收拾完后坐到餐桌前,纪惊蛰端上他的爱心早餐。 全麦吐司夹煎蛋和火腿肠,面上还用巧克力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笑脸。 蔚迟中肯评价:「丑死了。」 纪惊蛰:「嘤。」 味道还成,两个人面对面吃了一会儿,纪惊蛰问:「迟迟,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学校?我送你。」 蔚迟:「先不去,我导师下午有个讲座,我要去一趟。」 「成。」纪惊蛰点点头,「那我也送你。」 蔚迟一边看着他,一边把牛奶喝光了,没拒绝。 蔚迟的导师受邀回高中母校发表一次演讲,他要跟着去端茶倒水加记录。他先回了一趟隔壁,值完夜班的周迎春正在补觉,他轻手轻脚换了衣服下楼,纪惊蛰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纪惊蛰送他到了学校,等他下了车,跟他说回头见,还抛了个飞吻,笑得很欠揍。 这所高中是跟蔚迟读的高中是打得头破血流的竞争校,两个学校每次联考都要分个高矮胜负。明明也没过多久,但现在回忆起那时候的热血时光简直恍如隔世。 蔚迟来得早了点,站在操场旁的林荫道上看一群男孩子打篮球。 过了一会儿,收到导师的消息,问他在哪里,他说已经到了。一抬头,却见一个男孩正犹犹豫豫地打量他,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胡天奇。然后顺着胡天奇看过去,许白诗和刘琴也跟在旁边,一人拿了一根冰棍,看来是午休时间。 跟蔚迟打了个对眼,胡天奇便也不犹豫了,走过来,问:「……蔚迟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蔚迟眯起眼打量他,不确定这个胡天奇是哪个阶段的胡天奇。 他回答:「我的导师今天在你们学校演讲,我过来帮忙。」 「哦。好巧。」胡天奇的脸有点红,「沈教授是您的导师啊!」 蔚迟:「是的。」 胡天奇:「好厉害。」 蔚迟不知道怎么接话,又隐秘地看了许白诗和刘琴一眼,但因为两个女孩都在看他,一下就被发现了。他便顺势问道:「你们的核酸报告都拿到了吧?」 刘琴抢答:「拿到了。您还记得我们啊!」 蔚迟做出判断,他们是跟周莹一样,没有恐怖记忆的状态,是白天的「正常人」。 随即他又把这个想法赶出脑子——不应该再用那个离奇世界的眼光看这个世界。 他不是健谈的人,不知道话题怎么进行下去……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这三个孩子还不走? 胡天奇一直低着头在原地磋磨,刘琴看不下去,撞了他一下,作为代表发言:「蔚迟先生,这傢伙是你的粉丝,那个……上次没加上的微信这次能不能加上啊?」 蔚迟才想起,上回在医院里,他为了看胡天奇手机上的时间,答应了加微信的事情。 胡天奇红着脸说:「蔚先生,我真的很、很喜欢生物编程,我、我以后也会朝这个方向努力……可能、可能会需要谘询您一些问题……」 蔚迟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孩,笑了一下,掏出手机点出二维码:「加吧。」 胡天奇非常激动:「谢、谢谢您!」 加完以后,刘琴凑上来:「那我们也可以加一下吗?」 蔚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加的,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女孩子,就让她扫了,许白诗也扫了。 他通过了三人的好友申请,把手机收起来,胡天奇又问他:「蔚先生……我、我能叫你哥吗?」 蔚迟无所谓:「行啊,我又没比你们大多少。」 胡天奇抱着手机心满意足地走了。 导师演讲完又做了现场答疑,弄完五点多了,又跟学校领导一起去吃饭,蔚迟作陪,晚上打车把导师送回家之后再回学校已经八点,打开宿舍门就看到一个招摇的红色行李箱,怎么看怎么熟悉。 门边一号床的室友孙永正在打lol,刚死,跟他打了个招唿:「回来啦。」 第40页 他往里走了一步,刚要问这行李箱的事,门后面忽然窜出个人来,拧着嗓子抛出一个百转千回的问句:「迟迟,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完了还凑到他脖子旁边嗅了嗅,五官都皱起来,「喝酒了?」 蔚迟下意识说:「没有,我没喝。」然后忽然很幻灭。转头看了看孙永,又看了看面前的纪惊蛰:「你怎么在这里?」 纪惊蛰:「人家说了回头见嘛……你这头都回了一天,好久啦……」 蔚迟不想理他,直接去问孙永:「他怎么在这儿?」 「这我们新室友啊,他说你俩认识啊。」孙永也很奇怪,「咋,你不认识?」 蔚迟只能说:「认识。」还要再问,孙永的人物復活,已经重新投入了战斗,大概是听不进他说的话了。 蔚迟只能转回纪惊蛰:「这究竟怎么回事?」 纪惊蛰:「我租了你室友的床位。」 研究生宿舍是四人间,蔚迟有个室友跟女朋友搬出去了,是可能会租床位,但是…… 蔚迟:「那你在我学校里干什么?」 纪惊蛰:「也是我学校。」 蔚迟:「什么?」 纪惊蛰正要说话,宿舍门再一次被推开,另一个室友高求索也回来了。高求索出生在书香门第,人如其名,是个学习狂魔,眼镜片比瓶盖还厚,风风火火抱着电脑推门进来要换衣服去洗澡,誓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不过这人除了学习,在人情世故方面比个人工智慧还不如,但最近好像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什么人,正在学习和人类正常交流,在脱衣服的间隙生硬地跟蔚迟打招唿,当作练习:「蔚迟,你朋友很帅。」 蔚迟还乱着,随口回道:「哪门子朋友?」 孙永一声惊唿:「男朋友?!」吼完又加入一场团战,估计又没空听人话。 高求索对此反应为零,换好了衣服,拿上洗漱用品,ai似的走过来,沖纪惊蛰道:「借过。」就走了。 蔚迟早习惯了自己的奇葩室友,又跟纪惊蛰说:「你跟我说清楚。」 纪惊蛰:「我到咱学校来做讲师。」 「讲师?」蔚迟惊得表情都裂了,「讲什么?」 不是他看不起纪惊蛰,只是三青大学是国内顶级学府,哪怕是实习讲师的学歷拿出来也至少是名校博士,且基本都是40+的行业大拿…… 纪惊蛰:「酿酒学。」 蔚迟张了张嘴,少有地卡了壳,发现自己对这个专业的了解程度仿佛是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连纪惊蛰是不是在跑火车都分不出来了。 纪惊蛰把自己的工作证给他看:「别人有的专业,咱们也要有。」 蔚迟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英国学的?」 纪惊蛰:「昂。」 蔚迟:「哪个城市?」 纪惊蛰:「爱丁堡。」 蔚迟:「哪个学校?」 纪惊蛰:「赫瑞。」 蔚迟:「……你不是成植物人了吗?」 纪惊蛰:「……」 孙永终于打完了这把游戏,耳机一摘,加入聊天:「蔚迟蔚迟!刚没听见!男朋友的事,再讲讲!」 蔚迟:「讲什么讲?什么男朋友?他是来工作的!」 孙永:「卧槽!师生恋啊?」 第21章 青大学2 蔚迟真是懒得理孙永,正好周迎春来电,就出去接电话。 周迎春不太开心地说,院里转来了个疑难病患,周末要开会讨论,不能去看桃花了。 蔚迟安慰她说那下周去吧,她说下周花都谢了。 最后蔚迟答应她只要她调休时间出来,自己就是请假也陪她去,她才开心了一点。 挂电话之前,蔚迟还是问了一句:「妈,你还记得医院的事吗?」 「什么事?」周迎春顿了一下,「是你抱着妈妈哭的事吗?你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讲吗?」 蔚迟:「没事……」 周迎春话锋一转,问:「是小纪的事吗?你俩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妈妈肯定站在你这一边的,你不喜欢,我少跟他讲话。」 纪惊蛰回来之后就住他们隔壁,和周迎春也碰见过几次,还帮她提过东西,也买过几次礼品上门。其实周迎春也是看着纪惊蛰长大的,纪惊蛰父母去世后,对他更多了几分疼爱怜惜,虽然不至于把纪惊蛰当儿子疼,怎么也是干儿子级别。 蔚迟道:「不用,他……反正我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就跟以前一样对他就行。」 「行。」周迎春说,「那等调休表出来了妈妈给你打电话。」 蔚迟:「好。」 走进宿舍,孙永已经又开了一把游戏,但抽空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原来是『兄弟』啊!」 蔚迟瞥了纪惊蛰一眼,那货吹着口哨端着洗脸盆洗漱去了,天晓得怎么跟孙永编排的。 两天后,蔚远打来电话说元祁出院了,想请蔚迟吃个饭。 蔚迟做了一下午实验,跟他们约在学校后面的小吃街,过去还迟到了十多分钟。 一见面元祁就软软叫他一声「迟哥」,蔚迟看一眼就晓得,元祁也没忘。 元祁和蔚远坐在一边,蔚迟坐在他们对面,坐近了一看,元祁眼睛还红红的,便问道:「怎么刚哭了?」 元祁又揉了揉眼睛:「啊……丹丹、就我女朋友刚跟我分手了……其实早几天就分了,只是我这不是刚醒过来嘛,才看到她的消息……我打电话去找她,她新男朋友都找好了……」眼看是又要哭。 第41页 蔚迟心说我就多余问,道:「抱歉。」 「你抱歉什么呀?」元祁豪迈地擤了一把鼻涕,耸耸肩膀,「都差点死过一次了……这又没什么的。」 蔚迟点点头,问:「找我做什么?」 元祁:「就想请你吃个饭,感谢一下啊,要是没有你,我都凉透了。」 蔚迟沉吟了一会儿,道:「也不一定。」 元祁:「什么意思?」 蔚迟:「我是说,在那个世界死了,现实中不一定会死……我前两天跟我导师去做个演讲,还遇到许白诗刘琴他们了。」 元祁:「她们怎么样?」 蔚迟:「应该是没有那段记忆,其余的……一切正常。」 蔚远:「嗯,目前确实没有任何伤亡报告,医院里也一切正常。」 「可是……」元祁是差点在那里面死掉的人,死亡的那种寒意似乎还留在骨血里,而且他这会儿刚醒过来,大概还有些混乱,「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蔚远跟我说那恐怖的三天在现实中就是一瞬间的事,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还可以说是什么午后发梦……可为什么我们三个都有相同的记忆?」 这也是蔚迟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说是自己在机缘巧合间窥见了什么平行时空的经歷,难道元祁和蔚远也这么机缘巧合了吗?如果只有他和蔚远的话,还可能说他们蔚家最近出了点什么邪门的事,可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元祁…… 蔚远打破沉默:「算了吧!别想了!反正都过去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他们吃的涮锅,蔚迟来之前就下了一些菜,现在差不多可以吃了。 蔚远举起杯子:「来,庆祝咱三劫后余生!」 元祁也举起来:「那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迟哥的。」 蔚远:「我你就不谢啦?」 元祁:「谢谢谢!」 蔚迟跟他们碰了一个。 之后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有蔚远在那一定是不怕冷场的,他甚至还能开得起那个恐怖世界的玩笑,把一些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场景都讲得好笑起来。 元祁现在基本属于刚从那里出来的状态,和蔚迟刚出来的时候也差不多,还有点战战兢兢的——这一点上蔚迟还是佩服蔚远,出来以后根本不需要恢復期,不愧是脑壳空空的大心脏。蔚迟隔着腾腾的白气,眼看着元祁在这个热闹而平和的现实世界中渐渐柔软下来,有些走神,想起那时候一直陪着自己的纪惊蛰。 这时他手机响起来,头像一只微笑的柴,是纪惊蛰的语音电话。 蔚迟接起电话,纪惊蛰那头有点嘈杂:「餵?迟迟啊?在哪儿呢?」 那消失的五年在蔚迟这里还没过去,对纪惊蛰不说寒冰般冷酷,多少有点爱答不理的,纪惊蛰还在施行他的缠功。 研究生的课业不轻松,蔚迟很多时间都在实验室,而纪惊蛰也挺忙,毕竟三青大学刚搞起个「酿酒学」的新专业,纪惊蛰作为初创班底,这几天一直在跑手续。两个人虽然已经住在一个宿舍,这几天基本也没有时间见面,交流还是靠纪惊蛰一天几百条的微信。 蔚迟现在心情还成,声音柔和了一些:「在外面吃饭。」 纪惊蛰:「哪儿呢?要我来接你不?」 他们坐在窗边,蔚迟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整体呈现一种静谧的深蓝。街面上出现了许多小吃车,不甚规整地沿街摆了两排,摊主红红火火地叫卖着,很多学生停下来买吃的,小车棚上的吊灯发出橘黄色的温暖灯光。 蔚迟说:「在小吃街。」 纪惊蛰说:「我来了!」 挂完电话,蔚远装作不经意地道:「嫂子要来找你?」 蔚迟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蔚远是在跟自己说话,实在是没有明白:「什么?」 蔚远:「你别不好意思啦,啥时候带回家看看,爷爷保准得高兴死啦!他老人家老念叨你,学习嘛学习得不错,对象嘛对象的不找,该着急啦!」 蔚迟根本不晓得他在唱哪一出:「你神经病啊?」 蔚远:「那你刚在跟谁打电话?」 蔚迟:「纪惊蛰啊。」 「矮婆娘?」蔚远被辣椒呛了一口,咳了半天,一时间数个念头挤进脑海,又想问那你怎么用那种表情跟他打电话,又想起几年前蔚迟疯狂找纪惊蛰时候的狼狈样——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哥那么狼狈过——最终还是他哥醉酒后的狼狈画面在他拥挤的脑子里占据了上风……毕竟他哥那时候咬牙切齿的表情实在是太像要把纪惊蛰灭口了,结果这才几天,就能这么心平气和了?枉他还为纪惊蛰的生命安全担忧过……最终问出口的问题就变成了:「……你就这么原谅他啦?」 蔚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还是别叫他矮婆娘了。」 蔚远觉得他哥没救了:「你还护着他?」 「不是。」蔚迟上下打量他几眼,蔚迟的表情一直不丰富,这几眼平静而冷淡,可他就是看出了几分鄙夷的味道,接着又听他哥道,「我是为你着想……毕竟围观群众又不瞎。」 蔚迟又被呛了一回。 元祁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看到蔚远吃瘪,非常开心地哈哈哈。 本来也快吃完了,结帐出去后纪惊蛰刚到。他这回没像上回那样打扮得像个模特,只是普通的卫衣牛仔裤,脸被小吃摊的灯火照亮了一半,清新得还像个少年。 第42页 他见到蔚迟,眼睛一亮,笑起来叫「迟迟」。 蔚迟觉得他笑得很像他头像上的那只柴,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一下。 元祁跟在蔚迟后面,被纪惊蛰招摇的长相晃到了,回头去问蔚远:「你怎么有脸叫人家『矮婆娘』?」 「他以前就是矮啊!」蔚远没好气,「吃激素窜这么高的!」 元祁真诚发问:「你咋不吃?」 蔚远:「……」 蔚远开了车来,送元祁走了,纪惊蛰和蔚迟步行回学校。 大概是这几天跑手续跑累了,纪惊蛰少有地没有叽叽喳喳。两个人肩并肩地沉默着往前走,穿过灯光热闹的长街,蔚迟感到了久违的平静,想起他们高中后面也有这样的一条小街,晚自习放学之后纪惊蛰跟他一起回家,会缠着他说:「哥哥,我要吃糖油果子。」 那时候纪惊蛰多乖啊。 「迟迟,我要吃糖油果子。」 蔚迟侧过头,看到纪惊蛰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知道是记忆的问题还是怎样,那表情居然能和五年之前如出一辙——回道:「那你买啊。」 纪惊蛰撒娇:「要你买给我……」 蔚迟被噁心得不行:「自己没钱啊?」 「我的钱都是你的呀……」纪惊蛰逼脸不要,开始晃他的袖子,「哥哥……」 蔚迟感觉从他们旁边路过的两个女孩子的眼神,听到她们小声而雀跃地说「好萌」。 蔚迟简直丢不起这个人,想早走早了,认怂:「买买买。」 纪惊蛰开心死了,蹬鼻子上脸:「谢谢哥哥!」 周迎春的排班表周日才下来,说是周三能有空,蔚迟就提前跟导师请好假,把周三空了出来。他打电话的时候纪惊蛰正好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死缠烂打着要去。蔚迟懒得和他闹,去去呗。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周二下午去採购点野餐的东西,晚上回家住,周三一大早开车走。 也许是因为有了安排,使人在这两天总觉得有什么事,变得都敏感了一点。 周二一早,蔚迟觉得闹钟简直响得震耳欲聋,好像全世界的闹钟都同时响了。 他暴躁地摸过手机,一看,7:00。 连学校的钟楼都在鸣钟,一般这摆设只有开学典礼、毕业典礼或者运动会这种时候才会响。 孙永坐起来暗灭自己的闹钟,他每天打游戏打到很晚,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设置的这个点的闹钟,又听到钟楼的鸣钟声,有点懵逼地问:「今天学校有什么活动吗?」 「没听说。」蔚迟翻个身准备再睡十分钟,「可能放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第22章 青大学3 蔚迟又赖了二十多分钟的床,收到纪惊蛰简讯,叫蔚迟顺路把书架上的资料捎过去,晚一点他去拿。 酿酒学的新教学楼在学校很偏僻的一个角落,离宿舍楼相当远,而蔚迟的生物实验楼恰好在两者中间。纪惊蛰还没有胆子叫蔚迟直接给他送过去,只让蔚迟带到生物楼去。 蔚迟今天的课题进程完成得挺早,培养皿里的反应大概要48小时后才能观测到,他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决定发发善心,亲自给纪惊蛰送过去。 他给纪惊蛰发了消息,想扫个共享单车,但不知道是今天风大还是怎么的,网络非常不稳定,老连不上,他最后还是找了辆没锁的车骑过去的。 酿酒学的教学区是由一栋老校区红砖房改造来的,离主教学楼非常遥远,之前长时间荒废。过去唯一的道路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就这条道单靠脚走得走上二十多分钟。 盛春时节,杨絮飞扬在空气里,太阳光斑落了一路,蔚迟觉得心情不错,开始期待明天的郊游。 红砖房在这层层掩映的绿意中渐渐显出真身,不得不说,还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这片校区的改造进行得无声无息,蔚迟今天也是改造完成后第一次过来。 颇有年岁的爬山虎长出新绿,蜿蜒地攀援在红砖上。楼房之前塌掉了一半,便就着断口用钢结构框架续接起来,撑起了一片透明的屋顶和墙壁,改造得那一部分仿佛是一座晶莹剔透的小温室。 纪惊蛰就坐在那小温室里,周围全是精緻茂盛的绿植,翘着二郎腿,把椅子跷成一个斜角,在玩手机。旁边是一只精緻的小茶几,上面有一整套精緻的茶具。 蔚迟走过去,敲了敲小温室的玻璃墙。 纪惊蛰看到他,笑了一下,给他指了个方向,他绕过去,通过一扇挂着碧绿色贝壳风铃的小门,一路沿着狭窄而曲折的小路走进去,两旁都是绿植和盛放的花卉。纪惊蛰还坐在那张藤椅上等他,二郎腿不跷了,欠兮兮地张开手要抱抱,笑得见牙不见眼:「迟迟,亲亲……」 蔚迟把带来的资料拍在他的胸上,啧道:「真腐败。」 「哪有!」纪惊蛰委屈极了,「我这可是从大洋彼岸为祖国带回来的真经,要培养优秀的新时代酿酒人才,首先要为他们创造出优雅而怡人的环境,培养他们的审美、陶冶他们的情操……」 蔚迟一路念书念上来的,不懂什么审美、情操,不知道这门在这片土地上既无传统又无需求的专业开来有什么用,但好歹没说出口,又环顾了一圈,看到隐藏在阴凉处的酒柜和调酒台,有心要再验验纪惊蛰,便说:「你调一杯给我尝尝?」 第43页 纪惊蛰嫌弃地看他一眼:「咱这是酿酒学不是调酒学,想学调酒出南校门右转护城河边酒吧一条街。」 蔚迟:「你再瞅?」 纪惊蛰立马变怂,嘤嘤嘤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把蔚迟按上去坐着,然后行云流水地洗杯泡茶倒茶再把杯子举到蔚迟嘴边:「迟迟,尝尝!正宗的云南金瓜!」 蔚迟还想骂他,迎面闻了一鼻子茶香,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香味,香得质朴又离奇,叫蔚迟把到嘴边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蔚迟不懂茶,也不爱茶,但这不妨碍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好茶。没忍住,喝了一口,咂咂嘴,又喝了一口。 纪惊蛰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好喝吧?」 蔚迟:「哼。」又倒了一杯。 喝了一会儿茶,两个人的手机忽然同时响起来。仔细一听,学校的钟楼似乎也在同时鸣钟。 蔚迟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十二点整的闹钟。 他不记得自己设过这个时间的闹钟。 纪惊蛰倒是很淡定地把闹钟关了,道:「十二点了,吃饭去吧。」 两人肩并肩走过酿酒学教学楼连接外面的唯一那条林荫道,步行去食堂。 春风和煦,杨树叶在风中翻动,阳光落于地面形成破碎的光斑。 蔚迟又想到了高中那条林荫道,他和纪惊蛰在那条道上来来回回走了三年。纪惊蛰消失之后,他还是时常梦见那条林荫道,在梦里那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怎么跑也跑不到出口。 纪惊蛰忽然说:「迟迟,我很想你。」 声音很小,像要散在春风里。 蔚迟喉咙动了动,没搭腔。 走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快到一点,蔚迟正在脑海里盘算等会儿去哪个窗口,纪惊蛰忽然跟犯了神经病一样:「迟迟,我想吃火锅。」 蔚迟:「现在?」 纪惊蛰:「昂。」 蔚迟:「你有病?」 纪惊蛰:「迟迟……」 蔚迟:「闭嘴。」 纪惊蛰:「可是人家想吃嘛……」 蔚迟感觉自己额角青筋都在跳:「去哪儿吃?」 纪惊蛰:「胖姐吧!」 蔚迟:「怎么去?」 纪惊蛰:「胖姐有点远啊……开车去吧?」 蔚迟:「车呢?」 纪惊蛰:「我停在我们学院楼……」 蔚迟忍无可忍,一拳揍在纪惊蛰的肩膀上:「我们刚从你学院楼走过来!」 纪惊蛰:「可人家忽然想吃了嘛……」 蔚迟气得不想理他,径直往里走,纪惊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张哭哭脸:「迟迟……迟哥……人家……」 「哟,蔚迟!」旁边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蔚迟和纪惊蛰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中长发男生正要进食堂。蔚迟认得他,是隔壁实验室的研究生,叫杨可,学术能力一般,但gay得坦坦荡荡,传言和他们那个地中海导师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蔚迟也不在意这些。 蔚迟点了点头,打招唿:「杨可。」 杨可看了看他身后的纪惊蛰,又看了看纪惊蛰拽着他手腕的手,促狭地朝他挤了挤眼睛:「你朋友真帅。」 蔚迟客气道:「谢谢。」 杨可又留下一句:「回头一起玩啊。」就走了,走之前还朝纪惊蛰抛了个媚眼。 蔚迟一回头看到纪惊蛰还在盯着杨可的背影看,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还看?」 「没看没看!」纪惊蛰秒变哭哭脸,拽着他的手腕摇,「迟迟、迟哥、哥哥,火锅……」 蔚迟狂甩他的手,没甩开,又不想跟他在食堂门口拉拉扯扯的丢人现眼,只得妥协,丢一串车钥匙在他身上:「我车停在北门口,麻熘儿滚!」 纪惊蛰得寸进尺,直接抱住他的胳膊,一副要哭天抢地的架势:「我不要一个人去!」 蔚迟真想照着他的鼻樑上来一下,边想边被他拖走了。那混帐一边拖他还要一边兴高采烈地小声喊:「火锅火锅火锅!」 食堂离北门很近,不到五分钟就能看到大门。 蔚迟眯起眼睛看了看,觉得不太对劲。 只见北门口挤了不少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走近,纪惊蛰便问了一个挤后面的人:「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说:「不知道啊,好像不能进出了。」 有几个排在前面的人退了出来,纪惊蛰又抓了一个来问,那人说好像是外面在施工,北门关闭。 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心说这总该死心了吧?趁人不备,把手抽了出来,往回走:「快让我吃饭去,饿死了。」 纪惊蛰跟上他,还没说话,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连地面都在震动。 那动静之大,仿佛是什么地下的巨大实验室爆炸了一样,所有人都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 纪惊蛰忽然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蔚迟不明就里,下意识跟上他。 到达事发地,蔚迟只感觉心跳如雷,后背发冷。 食堂塌了。 如果他刚刚进去吃了午饭…… 周围的人都惊恐万状,铅灰色的废墟中,能隐约看到不少残肢和血迹,还有被埋在下面的活人发出的悽厉哭嚎。就在他们不远处正有个男生被埋了一半,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他的朋友正在想办法抬起压在他腰上的水泥柱。 第44页 纪惊蛰和蔚迟冲过去帮忙,几个男生合力把那根柱子抬起了一点,被救出来的男生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煳。 看到这个惨状,有两个人直接冲到一边开始吐。蔚迟双手抬着伤员,没空手,只能喊着旁边的一个人:「快打120啊!」 旁边又有人在喊:「老师呢?老师呢?给他辅导员打电话!」 几人七手八脚地把伤员抬到离废墟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兵荒马乱间,有人在说:「电话打不通!」又有人在回:「可能电缆被拉断了,你站远一点去打!」 这时全校广播响起:「因为北区出现紧急情况,现在请所有同学移步最近的操场!学校需要进行应急处理工作!再重复一遍!因为北区出现紧急情况,现在请所有同学移步最近的操场!学校需要进行应急处理工作!」 这一边,有人搬来了话剧社的宣传板当担架床,伤员的几个朋友商量着先把伤员抬去医务室。有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女孩子匆匆忙忙地跟纪惊蛰和蔚迟道谢,然后跟着那伙人匆匆走了,估计是伤员的女朋友。 蔚迟又看了一眼尚有惨叫声绕樑的废墟,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等专业的救援队来,便跟着人流朝北区操场集合。离操场越近人越多,到操场的时候他甚至和纪惊蛰走散了,不过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室友孙永,后来又遇到了高求索。 主席台上有学生会的人在主持大局,拿着个高音喇叭吼得声嘶力竭,意思大概传达到了:按宿舍楼号点名。 三清大学在校生三万余人,现在在校的至少两万,分到各个操场都有三四千人,点名着实是个浩大的工程。 这个名从两点点到六点半,期间蔚迟一直在留意,但并没有找到纪惊蛰。 完成点名后,所有人还又被多留了半个多小时,时钟指向七点整,钟楼忽然又开始鸣钟。 同时,全操场的手机都响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闹铃声各显神通,所有人都在掏手机,场面一团混乱。 孙永捂着被震得发疼的耳膜,抱怨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全校广播道:「宿舍灯亮了的同学就可以回去了。」 这个要求着实有点诡异,但蔚迟还是下意识地抬头去找自己的宿舍。 他们的13号宿舍楼就在北区操场旁边,这时可以直接看到。高求索最先找到他们宿舍的位置,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随后蔚迟也找到了207的位置,的确如高求索所说,他们宿舍的灯已经亮了。他叫上孙永,正要和高求索一起往回走,最后又看了那个窗户一眼。 这一次他看到有个人影在207里晃了一下,然后把灯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真没想到毕业这么忙 今天恢復更新~ 第23章 青大学4 蔚迟拉住高求索和孙永:「等等。」 孙永问:「怎么了?」 蔚迟:「灯没亮。」 高求索对自己的眼力和记忆力有百分百的信心:「不可能,我确定灯亮了。」说完又抬头去确认,发现灯的确没亮,而这种时候,学霸依然不会怀疑自己,笃定道,「我不可能看错,是谁关了?」 孙永道:「哎哟,多大个事儿啊?没亮就没亮呗,学校说灯亮了才能回你就真等它亮啊?蔚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蔚迟坚持道:「再等等。」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另两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站在他的身边等。 操场上的人渐渐涌入宿舍楼,又等了一会儿,纪惊蛰逆着人流出来了,找到蔚迟他们,提议道:「今天吃食堂太晦气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孙永却惦记着晚上还有车队开黑,想点外卖。 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但纪惊蛰并没有提出异议,还凑过去跟孙永一起看美团。 结果没网,美团也刷不出来。 孙永又尝试连结网,也失败了,很烦躁:「操,这破网。」 纪惊蛰两手一摊:「别懒了,还是撸串去吧。 蔚迟心头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纪惊蛰说了中午的事,因为施工今天北门关闭,几人便往东门走。 高求索和孙永在前,蔚迟和纪惊蛰落在后面。 等差出一段距离,蔚迟挨近纪惊蛰,小声问:「你为什么关灯?」 纪惊蛰瞄了他一眼,装傻:「关啥灯?」 蔚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种事都还要说谎,脸一下子拉老长,气得胸口都有点发疼:「我看到是你。」 纪惊蛰大概也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说了,你别被吓到。」 蔚迟:「说。」 纪惊蛰:「我看到杨可了。」 「杨可?」就是今天中午他们在食堂见到的那个长发男生,蔚迟没想到纪惊蛰记得这个名字,「你认识他?」 纪惊蛰:「不认识啊,不是今天中午你叫的吗?」 蔚迟:「见到他怎么了?」 「他明明……」纪惊蛰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听到,小声说,「已经死了啊。」 杨可今天的确是在他们之前进了食堂,那个时间也的确可能就在食堂里,但是…… 蔚迟:「也许他有什么事忽然离开了,所以没有……」 「我在废墟下面看到他了。」纪惊蛰说,「鹅黄t恤、古驰包、烟栗色系头髮,胸都被砸塌半截……不会错的。」 第45页 蔚迟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 纪惊蛰:「就算他没死,至少重伤,但刚刚我在宿舍看到他……还穿着这一身衣服,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蔚迟想了一会儿,问:「他做什么了?」 纪惊蛰:「我看到他回宿舍,把他们宿舍的灯打开了。」 蔚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纪惊蛰继续道:「我想一个死人开的灯……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蔚迟想像了一下,又咽了咽口水。 纪惊蛰顺势揽了他一下,道:「别怕啊迟迟。」 蔚迟一脚踩在他的白色球鞋上:「我怕个鬼!」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学校最外围,隔着铁栏杆就是外面的街道。 蔚迟盯着地上一片圆形叶片,忽然入了神。 很小的一片叶子,边角有点泛黄,有一半被踩过,印着半个鞋印。 他抬起头,看向栏杆外面的人行道。 干干净净。 旁边的灌木丛一阵响动,「警长」伸着懒腰钻出来——此猫通体乌黑、体型健硕、毛髮蓬松,乃是三青大学校园里的一霸。平日里神出鬼没,最喜欢在数学楼天台上晒太阳。 只见它懒洋洋地走过人行道,跳上台阶、走上草坪,来到栏杆边—— 搁在平时,它大概一秒都不到就能从栏杆中间钻出去。 蔚迟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却见警长忽然顿住了脚步,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懒洋洋的眼睛剎那间变得警惕而危险。 「瞄——」 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战胜的敌人,后背弓起,尾巴竖直,浑身的毛像刺猬一样炸开,冲着栏杆外的街道好一阵凶神恶煞的咆哮。 随即夹着尾巴转身跑了。 蔚迟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他又看了看栏杆外的街道,一片那种落叶都没有,而一墙之隔的校园里面,却散落了不少。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外面街道的清洁工勤奋,早已把人行道打扫干净,但是…… 那种感觉强烈地跳动起来,再也无法忽视。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大声而连续地叫嚣—— 又回来了。 那个恐怖的世界。 又回来了。 「蔚迟!」 他回过神来,看到纪惊蛰近在咫尺的脸。纪惊蛰正握着他的肩膀,试图和他说话。 他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几分,同时又更恐慌了几分…… ——纪惊蛰也在这里。 ——也在这个恐怖世界里。 「不、不、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纪惊蛰的手从他的肩膀滑下,握住了他的手,用了点力,握得他有点疼。他下意识抬起头,撞进纪惊蛰的眼睛里。纪惊蛰的瞳色很浅,在春日夕阳下流淌着蜂蜜一般的色泽,仿佛洞明一切,又仿佛天真无邪。他听到纪惊蛰说:「迟迟,别怕。」 于是他真的没有那么怕了,但惊惧仍在:「不你不明白……」 纪惊蛰又捏了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都别怕。」 蔚迟闭上眼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市二院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怕的。 纪惊蛰又叫了他一声:「蔚迟。」 他唿出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嗯。」 「卧槽。」走在前面的孙永道,「什么情况?」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东校门挤着一堆人,跟北校门情况一样。 高求索和孙永走过去问了,蔚迟没走太近,他心里对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基本的猜想。 过了一会儿,高、孙二人回来,讲说因为学校食堂发生的事故不排除人为破坏,现在全校封闭调查,学校不能出入。 蔚迟心说果然,想了想,问:「谁说的?」 孙永不明所以:「那些同学说的啊。」 蔚迟:「最开始是谁说的?保安在吗?拉警戒线没有?有没有官方通知?」 高求索说:「没有看到保安。」 「老师呢?」 孙永摇摇头:「没有老师。」 蔚迟又回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道:「我们去医务室看看。」 医务室有不少人在,包括蔚迟他们今天中午帮着抬出来的那个伤员,还有一些受伤的同学,但是校医不在。 蔚迟他们走到那群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面前,询问了一下情况。 那个被压了半截的伤员叫刘知远,一直在哭的是他女朋友顾佳佳。刘知远的伤很重,已经陷入昏迷,顾佳佳说,电话打不通,校门不能出,校医找不到,老师也联繫不上。刘知远的伤口还是医学院的学长帮忙处理的,但他的伤势太重了,药品也不够,情况非常不乐观。 「知远要是出了什么事……」顾佳佳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学校必须负责任!」 大家对学校的做法非常不满,就算是要封闭调查,至少先把伤员送出去。刘知远另外的同伴义愤填膺地叫着「这不是要他死在这里吗」,有人还在愤怒地写抗议大字报。据说已经派了两个人翻/墙出去求救了,但人现在还没回来。 蔚迟心中一凝,想到了在市二医院门口/爆炸的f男,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顾佳佳跟旁边的另一个男生对视了一眼,又想了想,说:「至少两个小时了吧……」说了又转头去问其他人,「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第46页 纪惊蛰问:「去哪儿了?」 另一个人说:「紫水晶花园后面,有座假山,可以踩着翻出去。」 蔚迟他们决定去紫水晶花园看看。 一路上蔚迟非常沉默,在脑海中整理目前的情况。 孙永和高求索都想问他什么,看到他的表情,最后还是没问,都默默跟在后面。 紫水晶花园位于学校东北角,距离校医院步行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蔚迟他们很快到了目的地,找到了花园后面的假山。假山后面是一面水泥灰墙,没有灯光。现在已经过了八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蔚迟打开手电筒一照—— 满墙的血。 刺目的红色是从墙壁上缘爆炸开来的形状,有几条比较集中的血迹从最上边淌到最下边。 「卧槽!」孙永吓得往后勐退,然后又更大声地叫,「卧槽!」 他踩到了一个人。 场面一时相当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三五秒后,蔚迟先上去查看:「还活着。」 几个人合力把那人叫醒,那人醒过来先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指着那面灰墙尖叫。 蔚迟在这人高亢的惨叫声中确认了这个事实——没有侥倖,这里的确是他曾经歷过一次的那种离奇世界。 等这人冷静下来,不叫了,又开始哭。他说他和室友一起来翻墙,平时都是自己先翻,但今天自己的鞋带散了,蹲下来系的功夫,室友就先他一步爬了上去,然后就在他面前爆炸了。 再之后他就吓晕了。 送这人回去的路上蔚迟他们还遇到了杨可,是在一处拐角撞上的,避无可避。 鹅黄t恤、古驰包、烟栗色系头髮。就是他今天白天穿的那一身衣服。 他看起来相当正常,脸色、神情都与常人无异常,撞见熟人,还很俏皮地歪了歪头,人畜无害地看着蔚迟,问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宿舍?」 第24章 青大学5 杨可:「你们怎么还不回宿舍?」 孙永是商学院的交际小王子,跟杨可有过几面之缘,很自然地回道:「这不是折腾了一下午呢嘛?找点东西吃,马上就回了。」 杨可说:「我宿舍有方便面,需要的话你们可以来拿。」 孙永:「成,我本来也和邓欢约了打牌呢,晚点找你们去。」邓欢是杨可宿舍的另一个室友,跟孙永同班。 「行啊,有空一起来玩。」杨可撩了撩头髮,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纪惊蛰一眼,「帅哥也一起来呗。」 纪惊蛰用肩膀撞了蔚迟一下,道:「我听我领导的。」 几个人都转头去看蔚迟,但蔚迟没反应,他一直在观察杨可。 杨可朝蔚迟笑笑:「不好意思啊,不知道名草有主了。」 蔚迟也笑了一下,道:「没关系。你俩应该还没见过面吧?介绍一下,这是纪惊蛰。」 杨可朝纪惊蛰伸手:「你好啊帅哥,初次见面,我叫杨可,白杨的杨,可乐的可。」 纪惊蛰转头去问蔚迟:「领导,我可以握吗?」 蔚迟明显感觉到其他几个人看他的眼神有了点变化,嘴角抽了抽,道:「可以。」 纪惊蛰才和杨可握了握手。 杨可又和孙永聊了几句,摆摆手先走了,走之前还又给纪惊蛰抛了个媚眼。 等杨可走远了,孙永左边拍了拍蔚迟的肩膀道:「兄弟,可以啊。」右边拍了拍纪惊蛰的肩膀道:「兄弟,听话啊。」 纪惊蛰还挺骄傲:「那可不?」 蔚迟冷冷道:「我要说他不是人了,你还笑得出来吗?」 孙永没明白,但还是听得嵴背一寒:「什么?」 蔚迟看了一眼跟在他们后面刚刚吓昏了的那哥们儿,对孙永道:「回头再说。」 有过市二院里带张宇凡和李夏的经歷,蔚迟是决计不会冒险再带个不稳定因素了。这哥们儿自从醒过来就脸色惨白、战战兢兢,一副随时可能再晕的鬼样子,实在不是心理素质够硬孺子可教的类型。蔚迟自己保命都够呛,哪里有功夫管他,又不是做慈善的。 几人把那哥们儿送回医务室他朋友那里,因为刘知远心跳停了,现场正在做急救,场面非常混乱。 蔚迟找到了坐在旁边哭的顾佳佳,跟她说:「你们今天最好别回宿舍,也别开灯。」 不过顾佳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离开医务室后,高求索道:「那咱们快点回去吧,快洗不上澡了。」 蔚迟看了他一眼,说:「咱们今天都别回宿舍。」 高求索:「为什么?我今天还有一万字的论文任务。」 孙永插嘴道:「蔚迟,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迟沉吟片刻,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你们试着接受一下……其实我在大概一周以前,遇到过一次跟现在类似的情况……」 然后他简洁地把市二院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等他讲完,孙永的表情相当空白:「这……」 高求索倒是面色不变:「确实相当荒谬。」 蔚迟:「目前相似的情况有——与外界断联、无法出入、爆炸的人、死而復生者……」 孙永:「什么死而復生者?」 蔚迟:「杨可。」 孙永吞了吞口水:「什么?」 纪惊蛰道:「我在食堂看到他的尸体了。」 第47页 孙永:「什么?!」 蔚迟:「我没有看到,所以我不能确定他死了,但我刚刚试了他——他中午其实就见过纪惊蛰,但刚刚他认为自己第一次跟纪惊蛰见面,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是中午我们遇见过的杨可了。」 众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高求索道:「蔚迟,故事很精彩,但我要回去写我的论文了。」 蔚迟知道高求索是个什么程度的轴人,但念在此人与自己好歹有一年多的室友交情,又不是张宇凡这一款容易坏事的人,能拉一把还是想拉一把,道:「你怎么解释那个爆了一墙的兄弟?」 高求索:「也许是红油漆。」 蔚迟:「那么大的血味你没闻到?」 高求索:「那也许是鸡血。」 蔚迟很头大:「高求索,你觉得我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吗?」 「蔚迟,我应该学习你的幽默。」高求索的心志坚如磐石,不动如山,他看了看手机,「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离愚人节还有三个多小时。」 天杀的,今天好死不死是三月三十一号。 蔚迟很心累:「……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现在走了,离开我的视线,下一次我再见到你,就不会再相信你了,因为我无法确认你还是不是现在这个你。」 高求索:「蔚迟,演得很像。」 话到此处,蔚迟也无话可说了,总不能把人绑走。 等高求索走了,蔚迟问孙永:「你信?」 孙永:「不太信。」 「那你?」 孙永:「反正今天没网,也开不了黑,跟你们闹闹一样的。」 行吧,不管什么原因,不惹事就行。蔚迟想。 「迟迟。」纪惊蛰很认真地问,「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蔚迟看了他一眼:「其实你也不信吧?」 纪惊蛰:「我信啊,你说什么我都信。」 孙永:「你俩可悠着点吧,没眼看了都。」 而蔚迟在想的实打实的是怎么活下去——如果市二院的医护人员是最危险的怪物的话,那在这所学校里是谁来扮演这个角色呢? 教职工? 可今天教职工都不在。连校医和保安都不在。 他们会出现吗? 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会扮演市二院里医生护士的角色吗? 那是不是说明现在暂时没有危险? 如果宿舍楼可以替换成病房的话,是不是说明他们要去搞宿舍楼的查房时间表? 可宿舍楼阿姨并不在,谁来查这个房? 不不不……不能完全套着市二院来想…… 纪惊蛰又叫了一声:「迟迟?」 蔚迟说:「去工作室呆一晚吧。」 蔚迟的导师明天出差,应该不会来学校,因为他们专业有很多时候需要通宵守着记录培养皿反应,工作室还有床和冰箱,可以对付一晚。 纪惊蛰本来提议说去酿酒学教学楼那边的,蔚迟想到那条唯一过去的林荫道,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而且就市二院那时的经验来看的话,想要出去,一味地躲是不行的。 打定主意,三人开始往教学楼走。 没走多远,蔚迟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血人朝他们狂奔过来,似乎还戴着眼镜,镜片上映着路灯一片雪亮的白光。 「卧槽这啥玩意儿?!」孙永撒腿就跑,蔚迟和纪惊蛰也不敢落后。 那血人跑得不算太快,至少没有他们三跑得快,他们一跑,距离就被拉开了。那血人还气喘吁吁声嘶力竭地喊蔚迟的名字,就在快要完全把那东西甩掉的时候,蔚迟忽然说:「等等!」 孙永脚下一刻不停,问:「怎么了?」 蔚迟说:「好像是高求索!」 纪惊蛰:「你刚刚不是说不管他了吗?」 「可是……」蔚迟放慢脚步,最后停下来,「……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纪惊蛰也停下来。 孙永放慢了一点速度,但还在跑,急道:「蔚迟!你疯啦?」 蔚迟说:「你们跑远一点,如果情况不对,就再跑。」 孙永又骂了一声,跑到五十米开外的一棵行道树后面藏住了。 蔚迟又催纪惊蛰:「你跑啊!」 纪惊蛰嘴巴一噘:「我不!」 蔚迟:「这时候了你闹什么?」 纪惊蛰:「我要跟你在一起。」 蔚迟:「你!」 「蔚迟!蔚、蔚迟……」 还没争出个结果,那边血人已经转过最后一个拐角,追近了。只见那东西步履虚浮,气喘如牛,着实不像个能杀人如麻的类型。见到蔚迟和纪惊蛰站在原地像在等他,他一下子速度也放慢了,踉踉跄跄朝两人走过来。 蔚迟硬着头皮道:「高求索?」 「是我啊!唿……唿……」那人走过来,在他们面前撑着膝盖大喘气,「你们跑什么……唿……唿……」 距离够近,路灯也够亮,能看得清楚,的确是高求索。这傢伙正面从头到脚都是血,呈点状,像被喷溅到的,身后则没有。 蔚迟说:「你怎么证明你是高求索?」 高求索哭丧着脸道:「我不该不信你!我也不该提愚人节!」 「你刚刚为什么要摸我?」纪惊蛰说,「走之前为什么掐我腰?」 第48页 「我什么时候摸你了?」高求索目瞪口呆,「刚刚我站在你对面,根本就没有挨着你,怎么可能摸你?!」 纪惊蛰又盯着他看了几秒,转头朝蔚迟皱了皱鼻子:「看来是真的高求索。」 高求索:「我当然是真的高求索!」 蔚迟:「所以你遇到什么了?」 高求索吞了吞口水,又心有余悸地往后面看了看,小声说:「邓欢死了。」 看他们这边情况良好,刚靠过来的孙永道:「什么?」 高求索:「邓欢从宿舍跳下来了,头着地,就栽在我面前。」 邓欢跟孙永同班,可以说是一起吹牛打屁泡夜店的好兄弟,孙永还是不敢相信:「你确定?」 邓欢之前常常来找孙永,会在他们宿舍抽菸,高求索非常不喜欢烟味,同时把邓欢那张讨厌的脸记得很牢。他笃定地点点头。 蔚迟:「……所以?」 高求索:「我不敢回宿舍了!我不回了!我不该不信你!」 纪惊蛰在一边凉凉道:「这你就信啦?万一邓欢就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自己跳了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高求索义正辞严,丝毫没有自己反驳自己的自觉,「真就那么巧食堂就塌了?你看到杨可死了?邓欢正好就跟杨可住一宿舍?谁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宿舍全员重聚,再次向教学楼进发。 蔚迟不敢坐电梯,带着人走楼梯上楼。楼梯墙上贴满了生物学院的教师介绍,一个个表情庄严的大头照在墙上冲来人微笑。 蔚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他微微侧头,压低声音问跟在后面的纪惊蛰:「你签约了吗?」 纪惊蛰:「什么?」 蔚迟:「讲师。」 纪惊蛰:「签了啊。」 蔚迟:「这么说……你已经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了?」 「是啊。」纪惊蛰奇怪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蔚迟感觉自己嘴角很僵硬,大概笑得很难看,只能狼狈地转回头去:「……没什么。」 第25章 青大学6 蔚迟一路上带他们弄清楚了教学楼的构造,如果出了什么状况还能分头跑。 蔚迟的工作室位于四楼,很宽敞的一间大实验室,有前后两道门出入。屋子中央整整齐齐放了十多张实验桌,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实验器具。窗边有一张沙发,后门后面有一张摺叠钢丝床,前门后面有个小冰箱,啤酒和死青蛙放在一起,相当离谱。 孙永下意识就要去开灯,手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忽然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的那只手又冷又硬,像一只铁箍,他瞬间就觉得头皮一凉。 那手很快放开了他,随即他听到纪惊蛰的声音:「别开灯。」 孙永这才唿出一口气来,惊魂甫定,心脏还强力地撞击着胸腔,问道:「为什么?」 纪惊蛰说:「我看到杨可去把他们宿舍的灯打开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去把咱们宿舍的灯关上了。」 高求索道:「原来咱们宿舍的灯是你关的?」 纪惊蛰:「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高求索说,「我就说我不会看错。」 孙永捏了捏僵硬的手腕,嘟囔道:「这么黑怎么看到我要开灯的……」 纪惊蛰没听清:「什么?」 孙永:「没什么,夸你眼睛好。」 他们说话的功夫,蔚迟已经把钢丝床铺好了,安排道:「孙永、高求索,你俩睡床吧。」 孙永:「成啊,那你俩呢?」 蔚迟:「我俩睡沙发。」 纪惊蛰跟着蔚迟走到窗边的沙发旁,正要说话,就听到那边孙永在催高求索去洗洗,一身血。 蔚迟说:「从现在起,咱们最少两个人一起行动,别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 然后孙永就和高求索一起去洗漱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纪惊蛰又叮嘱了一遍:「别开灯。」 等两人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蔚迟和纪惊蛰。 蔚迟在沙发上坐下,纪惊蛰坐在他的旁边。 拜光污染所赐,夜晚的天空也不是全黑,借着那一点光,蔚迟可以看清纪惊蛰的脸。纪惊蛰的轮廓非常深刻,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有一半完全黑暗的阴影,而有光的地方被分割成非常锋利的形状。 蔚迟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可怎么也怕不起来。 纪惊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手背轻轻抚了抚他的侧脸,道:「迟迟,你太累了,休息吧。」 蔚迟点点头,叫纪惊蛰躺里面去。 要说起来,蔚迟和纪惊蛰两家还真有缘分,两人三岁就成了邻居不说,幼儿园放暑假的时候俩小孩在乡下老家还又遇到了——蔚迟的姥姥和纪惊蛰的爷爷竟然是一个村的。于是两小孩一起上学放学,连放假避暑也在一起。纪爷爷给纪惊蛰准备了可供三岁小孩七进七出的凉蓆大床,纪惊蛰不睡,偏要和蔚迟挤那张不到一米的破木板床,睡觉还不老实,经常正着睡倒着醒,给小蔚迟折磨得,年纪轻轻练就了抓把手睡觉,把人锁在墙壁和自己中间的神功。 纪惊蛰后来长得慢,一直比蔚迟小几号,再一起睡也一直是蔚迟睡外面。 这回纪惊蛰却不干了:「你睡里面。」 蔚迟一方面习惯使然,一方面理智尚存——纪惊蛰现在还是纪惊蛰,难保不像周迎春一样变怪物——睡外面跑不跑得掉不一定,但睡里面是一定跑不掉的。 第49页 遂坚持要睡外面。 纪惊蛰拗不过他,只能侧躺在里面,恨不得在沙发后背上贴成一张饼,给他腾出更大的空间。 这时孙永和高求索洗漱完回来了。 那两人也没走近,不知道怎么看清楚的,就听孙永在那里小声笑:「哟,耍杂技呢?」 蔚迟:「闭嘴,睡你的觉。」 高求索端端正正躺到床上,默念:「我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提前三小时睡觉,明天提前三小时起床。」没过三分钟,就听到他悠长的唿吸。 蔚迟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煳。 正在即将睡着的当口,他感觉到鼻尖忽然碰到了一片温热的胸膛——纪惊蛰一直憋着气绷在沙发背上,这会儿实在绷不住了,软下来往下一滑——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他的腰背,将他往里一拉,于是他整张脸都跟那片胸接触得更扎实了。 他听到纪惊蛰的小声嘀咕:「这睡得也太惊险了,屁股都挂在外面,睡个屁。」 蔚迟感觉自己被纪惊蛰完全包裹了,从身体,到气味。 他被迫又清醒了几分,那个一直想问没敢问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灯是你关的,那是谁开的呢? 但这一次,他仍旧没有问出口。 他佯装睡着,翻了个身,以后背贴着纪惊蛰的胸腹,纪惊蛰的手就揽在他的肚子上。 蔚迟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孙永的唿噜和高求索的磨牙声此起彼伏。 他愣了几秒,瞬间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正一个人躺在沙发上。 纪惊蛰不在。 他坐起来,身上滑下去一个东西,是纪惊蛰的外套。 然后他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一道高大的黑影,嵴背笔直,站在门里面,透过门窗往外看。 是纪惊蛰。 蔚迟犹豫了一下,爬起来,慢慢朝纪惊蛰靠近。 等站到纪惊蛰身后,他又犹豫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忽然遇到了薛丁格问题,不知道转过身来的纪惊蛰会有着怎样的一张脸。 结果是纪惊蛰先转过来,看到身后站了个人,吓得往后一蹦。 待看清楚了是他,压低声音道:「迟迟,你干嘛站这儿啊?你要吓死我啊?」 蔚迟:「你站在这儿干嘛?」 「嘘。」纪惊蛰说,「你听。」 两人都不说话了,走廊上的声音便明显起来。 是人走动的声音。 时快时慢,时断时续,像鞋底很硬的那种板鞋发出来的,在楼廊中留下空洞的回音。 蔚迟:「什么东西?」 纪惊蛰:「不知道啊。我听了一会儿了,好像是从上面一直下来的。」 两人又贴着门听了二十多分钟,那脚步声停了。 又在门口蹲了一会儿,没听到别的什么了,纪惊蛰说那睡觉去吧。 蔚迟说你还睡得着? 纪惊蛰又说那不睡咋办吧? 走回去往沙发上一躺,朝蔚迟张开双手:「迟迟,来睏觉昂。」 蔚迟踢了他一脚,搬了几张椅子拼一起,往上一躺,自己睡自己的。 早上蔚迟一醒,就听到孙永在一边调侃:「这咋还分床睡上了呢?」 蔚迟翻身坐起:「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嘴。」 他掏出手机,一看,6:58。 高求索在一张实验桌前正襟危坐,正在背单词,抽空说了一句:「坏消息,今天依然没网。」 「而且今天是愚人节。」孙永道,「等同学们起来看到宿舍楼下的尸体,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过这个节日了,真惨。阿门。」 高求索:「孙永,我说过你很多次,你的信仰体系非常驳杂且不严谨,最好不要说出那些你自己根本搞不明白的词彙。」 「你严谨?」孙永反唇相讥,「你严谨昨天哭着找蔚迟?一个邓欢把你二十多年的信仰体系一下子就摧毁了吧?」 「反对!我并没有被摧毁!」高求索道,「我只是承认昨天发生的事件有违背常理的地方,但『解释可以待定』,这不是我否定我建立的理解世界的方式的理由!而且,我并没有哭。」 孙永:「行行行,我惹不起你!」 站在窗边往外看的纪惊蛰说:「你们听。」 众人安静下来,听到钟楼的钟声。 蔚迟又看了看时间,七点整。 不过今天他们的闹钟并没有响。 蔚迟站在窗边观察了一下校园——早晨七点的学校清明而寂静,鸟雀将醒,有零星的好学者——诸如高求索这样的——会拿着小词典散步背诵。操场上也开始有晨跑的人。 他在窗边观察了大概五分钟,道:「我们去吃早饭吧。」 学校食堂的早餐供应时间是七点到九点,他们七点十五分到达食堂,但食堂没开门。 孙永道:「我还在纠结食堂敢不敢进呢……合着根本就没有开。」 蔚迟:「那去小卖部吧。」 小卖部也没有开。 孙永:「这咋整?我们昨天晚饭就没吃,这不是要饿死?」 蔚迟:「……这只是最小的问题。」 孙永没明白:「怎么?」 高求索道:「这意味着教职工仍没有进入学校。」 蔚迟:「跟上一次我遇到的情况不一样,这次我们不知道危险会来自哪里。」 第50页 「总要先把吃的准备好。」纪惊蛰说,「进去吧。」 刚刚其他人在说话的时候,他站在小卖部门前弄锁。用钥匙打开的那种老式铁锁,现在正被他拎在手里转着玩。 孙永:「厉害啊兄弟,还会开锁?」 纪惊蛰:「迫不得已。」 高求索却道:「监控呢?偷窃会被退学的。」 蔚迟懒得再与他掰扯:「那你在这儿等着,我们进去拿。」 他们主要搬了矿泉水和全麦面包,孙永非还要带一个旺旺大礼包,被蔚迟踹了一脚。 他们把东西带回了教学楼,在蔚迟的工位下面藏好。 这时孙永要去上厕所,高求索拒绝陪他去,于是纪惊蛰陪他去了。 蔚迟蹲在桌子下面清点物资,高求索忽然凑到他身边来,递给他一个东西,是一把锁,蔚迟觉得很眼熟。 高求索说:「走的时候纪惊蛰挂回小卖部了,但没锁上,我就顺过来了。」 蔚迟:「这时候你不怕偷窃退学了?」 高求索神情很严肃:「你看看。」 蔚迟才仔细去看那个锁,看得心里一惊。 只见那黄铜锁身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缝,锁扣不上了,摇一摇还有零碎的撞击声。 高求索说:「我观察过了,锁里面的结构都被震裂了……但是纪惊蛰当时根本没有用任何工具。」 这时门忽然被撞开,孙永惊恐地冲进来,差点栽在地上。纪惊蛰跟在他后面。 「高求索!邓欢根本就没有死啊!」孙永惊魂未定,情绪相当激动,「我看到他了!」 蔚迟不动声色把锁收进兜里,跟着高求索站起来。 高求索:「不可能!肯定是他!」 孙永:「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愚人节节目是吗?」 第26章 青大学7 高求索带路,几人去了昨天邓欢「落地」的地方。 道路平阔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连高求索这种人都不得不怀疑了自己一下,在附近又转了几圈,还是没找到任何痕迹。 高求索:「这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他就落在13号楼第三和第四间宿舍中间!我十三岁之前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的记忆力虽然衰退了一些,但以我的智商和瞬时记忆能力,这种简单场景我是不可能记错的!」 孙永:「编,继续编。」 高求索:「我编什么了?」 「都冷静一点。」蔚迟拦在两人中间,「孙永,你觉得高求索会开愚人节的玩笑?」 孙永的表情相当可怕,眼睛瞪大,其余五官很严肃,睫毛和唇角却在发抖。蔚迟在张宇凡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他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平时自诩天塌了当被盖的孙永这么不禁吓,真是人不可貌相。 孙永勉强镇定了一下,说:「不,现在是一个选项,是相信死人復活,还是相信高求索会开玩笑?是你你会怎么选?」 蔚迟看了高求索一眼,道:「死人復活。」 孙永脸都气白了:「你是主观影响判断!」 「孙永,我能理解你,你觉得现在的事很荒缪,而且今天的日期也的确很荒谬,其实我也觉得荒谬。」蔚迟说,「但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这不是个玩笑。我跟你讲过,在我之前遇到的那件事里,那个世界,白天和黑夜分得很清楚,白天很有可能是安全期。现在才过了一个晚上,你至少坚持到今天晚上吧?」 孙永嘴角抽了抽,最后说:「行,蔚迟,我信你这一次。」 蔚迟话锋一转,去问高求索:「能把昨天的情况详细说说吗?」 高求索便开始回忆。 不可否认,他昨天的确是被蔚迟说得有点毛毛的,走回宿舍的路上,老觉得身后有东西。他知道恐惧是人类的天性,他也承认自己会被这样的天性影响,他有点想快点跑回去,但仍选择与这种天性对抗。他保持着正常的步调,在心里默念李华的《弔古战场文》,同时感官被完全调动起来,变得非常敏感。 他路过澡堂出口,路过关门了的学生后勤处,路过垃圾桶,转过弯,看到这一排第一间宿舍房间窗台上,宿舍阿姨养的杜鹃花又开了一朵。他再往前,看到左手边那辆落满了灰的橙色摩托车,这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好久了——至少两星期了吧?右边能看到这排宿舍第二间房的窗台,上面放了一只伤心蛙,上次看它还是正对街道,现在却变成了面壁思过的样子。第三间房的窗台……嗯,一直没放过什么东西,今天也没有,就是灰多…… 这时候,有个东西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然后是溅了一身的液体…… 「我就站在这里。就这里。」高求索站在第三和第四间宿舍中间的水泥地上,指着脚下的地缝,「邓欢头朝地,砸在了我面前。」 他很快认出了邓欢那张脸——邓欢和孙永都在中外合资的商学院,中外合资,说明白点,就是砸钱进来的富家子弟,刷个学歷就要出国的,相当纨绔且不拿学校规矩当回事。邓欢是其中典型,剃了个寸头,额角还有一道字母纹身——虽然整个头颅都被这一砸砸得扁了三分之一,但高求索还是很容易地认出了那行纹身。 《弔古战场文》无论如何也背不下去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张嘴想喊个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疯了一样撒腿跑起来,边跑还边想打电话报警,结果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他感觉到更加巨大的恐惧汹涌而来,淹没了自己,只有奔跑的时候要稍微好一点。他彻底臣服于了自己的恐惧,并且深刻认识到人性与理性的脆弱…… 第51页 「但这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纪惊蛰蹲在高求索脚边,研究他指的那一块地,「以你昨天被溅的那一身血的情况来看,邓欢一定是从高层坠落的,落地那一瞬间的动能之大,绝不可能没有痕迹,这就是普通的水泥地而已。」 孙永帮腔:「就是!」 高求索着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这些事情对蔚迟来说,只是更接近上次的恐怖世界而已——毕竟他亲眼见过尸横遍地的医院大厅是如何在第二天焕然如初的。 蔚迟问孙永:「你今天看到邓欢,是什么情况?」 孙永道:「就是正常打招唿啊,他还叫我今天中午去天台打桥牌。」 蔚迟说:「你可以去。」 孙永:「什么?」 蔚迟:「我推测,白天应该是安全的,你只要在七点以前回来就行。」 孙永想了想,说:「我不!我就要跟着你们看看你们在搞什么么蛾子!」 几个人又在校园里绕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教职工出没。 蔚迟想到在市二院破解问题的关键,就是心脏科和太平间,认为这边大概率也是异曲同工。他们着重去观察了另外几个没塌的食堂,食堂都没开门,人也不敢熘进去,怕再塌。学校食堂是外包出去的,公司都在校外,暂时找不到什么更多信息。 几人最后决定去校长办公室看看。 三青大学是理工科大校,主教学楼和行政楼合为一体,整体庄严宏伟,基本的理工科研究院都在其中。蔚迟所在的生物楼位于主教学楼东侧,而校长办公室位于中部行政区域。 校长办公室在最高的十六楼,几个人硬生生爬上去。 纪惊蛰爬得最快,等蔚迟他们赶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纪惊蛰已经把门打开了。 蔚迟进门的时候着重留意了一下门锁,这回没有发现什么破损的痕迹。 校长办公室看上去很简约,只有一张红木桌和两张皮椅,还有一面书柜。 墙上贴着五星红旗和领导人的照片,书柜上摆满了奖盃和书。纪惊蛰打开玻璃柜门,拿出一罐红皮茶叶,拧开闻了闻,嫌弃道:「啧,假的。」 蔚迟正在用手机拍照片,回头说他:「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蔚迟。」高求索叫道。 蔚迟走到高求索旁边,高求索正在查看校长的抽屉。抽屉已经打开了,明显被翻动过。 蔚迟道:「已经有人来过了。」 纪惊蛰也走过来:「那人很惊慌。」 孙永问:「为什么?」 「他很注意。」纪惊蛰指着干净的桌面,「他把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但是抽屉里面、书柜内层,都是翻乱的。」 「还有笔帽。」蔚迟拎起桌子右手边没盖笔帽的钢笔,「那个人在写什么,没来得及盖笔帽,就匆忙走了。」 「或者是校长本人。」纪惊蛰说,「他在写什么东西,要离开一段时间,应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比如上厕所,或者被某个老师叫出去了一下,很快就能回来,但最后并没有回来。」 高求索开始翻动桌上摆得端端正正的一个本子,大概是校长的记事本,摊在面上的一页是空白,前一页被撕走了。 「这个我来。」孙永挤过来,用铅笔拓字法拓出了被撕掉那页上写过的内容。 是一个「楼」字。 孙永:「这什么意思?」 纪惊蛰:「谁知道。」 蔚迟把办公室的各个边边角角都拍了下来,道:「先走吧。」 回到蔚迟的教室,已经有其他人在了,都是蔚迟的同门师兄弟,纷纷抬起头跟蔚迟打招唿。 蔚迟一一回过,走到座位前面开始研究刚刚拍下来的照片。 「我有点在意这个。」纪惊蛰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手机,指出一张照片——那是校长桌子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了几张零钱,还有指甲刀、钥匙链、袖扣、救心丸这些中年男人平日里比较常用的东西,摆放比较随意,顺手就能拿到。但在柜子的更深处,有一张贴在柜子最内立面上的纸,上面画了一个繁复的黑色图案。 纪惊蛰说:「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有点像某种宗教图腾。」高求索推了推眼镜,他是歷史系的,本科论文跟民间信仰民俗研究相关,在这方面顶得上个专家。他又仔细看了看,道,「这种形制笔法,有点像西北那边的东西……我需要点资料才能确定。」 几个人便决定去图书馆查资料。 半路上,蔚迟正在注意听着纪惊蛰和高求索讨论某些民间宗教问题,忽然被一个人拦了去路。 蔚迟认出她,是顾佳佳。 顾佳佳穿着白裙子,显而易见是回去换了衣服,抱着一叠书,还化了点淡妆,跟昨天那个在医务室哭天抢地的女孩比起来体面了不少。但这显然也不是她的正常状态,她正对着蔚迟他们,表情相当一言难尽,又恐惧又飘忽,硬要说的话,大概会在某些江湖骗子嘴里被叫做「乌云盖顶、印堂发黑」。 孙永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同时有另一伙人也在问:「佳佳,你怎么了?」 顾佳佳吞了吞口水,勉强笑起来,沖那伙人回道:「遇到几个朋友,聊一会儿,你们先去吧。」 第52页 蔚迟他们看过去,见那伙人正是昨天在食堂遇见的那伙人,被压了半截的刘知远也在其中,明明昨晚还垂危得很,现在已经好好地站在那里。一行人穿着球服,抱着篮球,装备齐全,显然是正要去打篮球。 见状,刘知远表情有些不好,一眼扫过蔚迟几人,目光在纪惊蛰脸上停留了几秒:「佳佳,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些朋友?」 第27章 青大学8 刘知远:「佳佳,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些朋友?」 顾佳佳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还是勉强笑着:「……是我社团的朋友。」 刘知远:「哪个社团?」 顾佳佳还面对着蔚迟他们,她慌乱的神色被几人尽收眼底。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又看了蔚迟他们一眼,道:「是……是……」 「诶哟佳佳~」纪惊蛰忽然嗲声嗲气地开口,沖刘知远一指,「这就是你男朋友吗?这么帅?」 顾佳佳也有点懵,表情很空白地看着他。 纪惊蛰并不消停,没有骨头似的往蔚迟身上一靠,又道:「但是没有我家迟迟帅~」 那伙人里有谁小声地说了句「基佬啊」,刘知远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但还是在问:「哪个社团的?」 「动漫社啊。」纪惊蛰说,「你又不陪佳佳来,还要管佳佳交了什么朋友,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佳佳顺势说:「你们先去玩吧,我和他们说会儿话,等会儿去球场找你。」 刘知远又看了蔚迟一眼,跟顾佳佳说:「行。」 等那伙人走了,顾佳佳明显放松下来,站在原地眩晕了一下,蔚迟扶了她一把。 「谢谢。」顾佳佳小声说。 「不用。」蔚迟又看了看,确定那伙人走远了,问,「到底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事了?」 顾佳佳也朝那伙人走远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那种惊惧的表情再次出现在了她脸上,她几乎快要哭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但我觉得、我觉得他死了……」 孙永也抖了一下:「谁?」 「刘知远。」顾佳佳嘴唇颤抖着,「我男朋友。」 孙永:「他刚不还好好的站那儿的吗?」 顾佳佳的表情变得更扭曲了,又惊恐又悲伤:「我、我不知道……可是、可是……他明明死了啊……」 蔚迟把她往路边带:「你别怕,慢慢说。」 「昨晚……昨晚你们把马益新送回来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说、说宋波死了。」 马益新和宋波就是昨天去紫水晶花园翻/墙的那两位,马益新是被吓昏的那位,宋波是炸了的那位。 「没办法,当时医务室也找不到老师,马益新的情绪也一直很崩溃……知远、刘知远那个状况,那么多人守在那儿也没用,我们就安排马益新他们几个室友陪着他回去了。」顾佳佳道,「知远、知远伤得很重,一直在发烧,我很害怕……医学院的几个学长已经在这边帮了一天的忙,说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坚持不住要回去休息了……那种情况,我也理解,都还只是医学院学生,哪里敢背一条人命那么大的锅……我没留他们,只和我闺蜜彭慧在医务室等着……」 顾佳佳一直在发抖,蔚迟把外套脱给了她,她僵硬地接过去披在肩膀上,继续说:「过了一会儿,彭慧也靠着我睡了。我坐在陪护椅上看着知远……走了一会儿神。等我再回过神来,我意识到,知远的唿吸没有那么艰难了——他一直在发烧,唿吸很困难——不,其实是……看起来完全没有在唿吸。」 晚上非常安静,她在学长们走后没多久,一团乱麻的脑子突兀地闪过了蔚迟叫她不要开灯的画面,于是她去把灯关了,关了之后都没怎么意识到自己把灯关了。这时候她坐在黑暗里,只能借着外面的一点天光看到刘知远静谧的轮廓,她觉得,他过于静谧了,可以说完全没有动。鼻翼没有动,胸口也没有动,哪里都没有动。 她坐在那里,经歷了很长时间的耳鸣。之后,伸出手去确认。 刘知远没有了唿吸,也没有了心跳。 她感到荒谬。 她没有想到,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概念——一个平日里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会在现代社会的一所顶尖学府中,因为缺少救治,就这么死了。 她僵直着嵴背,直挺挺地坐着,直到晨光微熹。 彭慧的脑袋在她肩膀上一动,醒了过来,问她几点了。 她看了一下手机,六点零四。彭慧又问她,没出什么事吧? 她想了想,跟彭慧说:「我要回去换一下衣服。」 彭慧换了个姿势,要继续睡:「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她没有跟彭慧说刘知远死了的事情,彭慧神经很大条,自己估计不能发现。 她决定回去换一身体面的衣服,再来送刘知远。他俩是小学同学,高中开始谈的恋爱,虽然时有争吵发生,但基本已经确定了在未来里彼此的位置。她想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体面地送刘知远走,之后她将会有很多事要做。 可等她洗了头、换了衣服、化了妆,再回到医务室,彭慧却跟她说刘知远不见了。 「我一醒过来就没看到他。」彭慧说。 说到这儿顾佳佳顿住了,孙永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在教室找到他了。」顾佳佳说,「他,还有他们平时玩得比较好的一群朋友,马益新、宋波都在,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一起吹牛。我去问他腿怎么样了,他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问他,他们那一圈人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我又问马益新,昨天和宋波去翻/墙的事……他们甚至装自己不知道哪堵墙可以翻出去……我又去问彭慧记不记得昨天的事情,她昨天在宿舍睡觉,下午才被广播叫起来,就听说北区有事,学校要应急处理,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晚上跟我一起守夜的事情倒还记得,不过她好像很相信这些事都是刘知远给我准备的愚人节惊喜……我、我又问他们昨天北区食堂塌了的事他们总记得吧,结果没人记得!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第53页 「可是!可是!」她的五官完全皱缩起来,非常困惑和崩溃的样子,声音开始明显发抖,「可是他变得那么冷……那么硬……我很确定,那是跟活人的皮肤完全不一样的触感……那种、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能感觉得到……」她看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搓了搓,接着说,「还有血味……我这辈子没有闻到过那么浓重的血味……我还记得他被从废墟里救出来那个血肉模煳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臆想出那样的场景呢?还有马益新的尖叫,那个声音……把我天灵盖都要震出来了……我怎么能臆想出那种声音呢?」 「我本来不认识你,要是没有发生昨天的事情,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但我记得你跟我说『别开灯』,这也是我的臆想吗?」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蔚迟,双目赤红,盈满泪水,濒临崩溃,「你们呢?你们还记得昨天的事吗?我是不是疯了?」 「你没有。」蔚迟扶了扶她的肩膀,道,「你没有疯,食堂塌了的事我们都记得。我还记得刘知远是我们帮忙抬出来的,别开灯也是我跟你说的。」 顾佳佳的眼里恢復了一点光亮,但随即又暗淡下去,犹豫了一会儿,说:「可我们刚刚从北区食堂过来……食堂,并没有塌yux -i。」 这是铁一样的事实,也是几乎压垮顾佳佳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以为说出来了会让眼前她唯一的「盟友」大惊失色,但蔚迟只是淡定地点点头:「我知道。」 顾佳佳:「你知道?」 蔚迟:「顾佳佳,你别怕,这事情说来话长,虽然我们知道的也不是全部,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没有疯,所以别害怕,遇到问题咱们解决问题。」 顾佳佳:「我不明白。」 蔚迟便把医院的事和现在掌握的信息都跟她说了,他注意到孙永听得也很认真,大概终于信了。 听完之后,顾佳佳沉默许久,问出口的问题是:「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图书馆找资料?」 蔚迟有点惊讶,心说这姑娘还可以啊,回答:「对。」 顾佳佳点点头,又问:「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蔚迟:「可以。」 孙永:「你接受得这么快?」 纪惊蛰:「人家这叫拎得清,不像有些人。」 孙永:「喂!」 两人说着说着又吵起来。 「所以……」顾佳佳小声问蔚迟,「刘知远他……是死了吗?」 蔚迟诚实道:「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在上一个世界中死去的那些人,还是活着回到了现实的。」 顾佳佳低下头,不再追问。 蔚迟和顾佳佳肩并肩走在最前面,过了一会儿,纪惊蛰凑过去找蔚迟要水喝,他的水是放在蔚迟背包里面的,喝完以后,他就顺势走在了两人中间。 顾佳佳便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动漫社的?」 纪惊蛰伸手碰了碰她挂在包上的钥匙扣,是学校动漫社特制的。 顾佳佳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刘知远不陪我去动漫社?」 纪惊蛰耸耸肩:「猜的。」 「那你们……」顾佳佳故意拖长了声调,「到底是不是一对啊?」 纪惊蛰:「是啊。」 蔚迟:「是个屁!」 第28章 青大学9 有高求索在,图书馆的搜索相当精准。这个泡遍图书馆的学霸对图书分布了如指掌,指挥着众人分为两拨,一波直奔宗教馆藏西北宗教区,一波去了西北民俗研究区。十分有的放矢,很快就有了眉目。 顾佳佳在一本单薄的西北民俗杂订本上找到了校长抽屉里的那个图案,来自当地一种民间信仰,辐射范围大概只能以村计,不超过万人。 孙永道:「我记得校长就是那边的人,他在一次活动上推荐过家乡的炮仗面。」 蔚迟问:「这个信仰怎么了?」 找到这个图案后就好办很多,高求索迅速在宗教区也找出了对应的资料,一目十行看下来,道:「没有什么特别离谱的,中国本来就是多神体系,这种小型民间信仰数以千万计,信仰源头拆解出来也就那么回事。这个的话……倒是有点特殊。」 孙永问:「什么?」 高求索道:「他们认为13是不详之数。」 「这怎么了?基督教不也不喜欢13吗?」外国旅游经验丰富的孙永说,「他们的楼号都没有13。」 「西方的确是很忌讳13。一个原因是源于《圣经》故事:耶稣的第13个弟子犹大出卖了耶稣,被捕之后的耶稣在13天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还有挪威神话:在天国里的12诸神为祭祀英灵举行的宴会上,排在第13位的凶神洛基突然闯入,杀死了光神博德尔。这是跟传说信仰有关的原因。」高求索语调清楚平缓,「还有就是发音原因,日本也忌讳13,因为他们忌讳数字4和数字9,日语发音很像「死」和「苦」,4、9相加正好等于13,13就是『死』『苦』合一。」 「但是情况在中国完全不同。」高求索推了推眼镜,「13在中国是大吉之数:佛教传入中国宗派为十三宗,布达拉宫13层,代表功德圆满。儒家有13经、少林有13棍、兵法有13章。皇帝腰带的玉枚制式13枚。汉武帝在全国分设了13刺史;元朝和有「十三布政使司」,划分全国为「南七省北六省」共13个行省;清朝时设13衙门……总之,避讳13的民间宗教可以说非常特殊。」 第54页 「也不是没有。」纪惊蛰说,「别忘了,咱们西北那块以前也没少被突厥侵扰,有些信仰残留也是正常的。」 高求索长长地「哦」了一声,道:「这也是个思路。」 「那假设,咱们校长确实是信这个……那他又做了什么呢?」顾佳佳说,「咱们学校都有13楼吧。」 孙永:「我们宿舍还是13号楼呢。」 「不要怀疑,咱校长绝对是个虔诚的教徒。」纪惊蛰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做了个往前摸的姿势,「天天坐在他的真皮豪华旋转椅上,抚摸他内心最深处的信仰……别忘了他还是个光荣的党员。」 「所以他不能光明正大地信。」蔚迟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佳佳的肚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咕咕」声。 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啊,我一天多都没吃东西了。」 她一天没吃东西,这所学校里的大多数人也没吃东西。 蔚迟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学校里有好些人正在抗议——学校因为北区事故关闭校门,断网断信号,食堂不开,医务室不开,一天半天的还行,这第二天了,等于断了好些人的粮。 各个社团都组织起来,拉横幅的拉横幅,喊口号的喊口号,现在正集中在北门广场上抗议。 蔚迟不想管,绕道小路往教学楼走,路上却迎面撞上杨可和邓欢。 杨可很高兴地和蔚迟打招唿,还特地给纪惊蛰也打了一个。 邓欢对孙永说:「吃了饭打牌去啊!」 「啊?」孙永被点名,犹豫了一下,敷衍道,「好、好啊。」 蔚迟问:「食堂不开,你们去哪儿吃?」 杨可:「我说了我宿舍有方便面啊,你们要一起去吗?」 孙永:「不了不了……」 纪惊蛰声音更大:「好啊。」 所有人都看着他,孙永小声吼他:「你疯了吗」,纪惊蛰一脸无辜:「可食堂不开,我们也没有吃的啦。」 孙永:「教室不是……」 纪惊蛰又用更大的声音压过了他:「没有吃的啦。」 孙永又转向蔚迟:「蔚迟!他、他……」 蔚迟对杨可说:「那麻烦你了。」 孙永:「……」 顾佳佳把孙永拉倒后面,小声说:「白天是安全期!你忘啦?」 孙永:「你入戏真快!」 顾佳佳:「蔚迟又没有什么理由骗我。」 这时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尖叫,随即是巨大的骚乱声,好像是从他们刚刚路过的北门广场上传来的。 蔚迟心里一紧,心说那边又有什么建筑物塌了?但那边好像没什么建筑啊…… 这时有人跑到这边来了,纪惊蛰抓了一个问,那人惊慌失措道:「炸了!人炸了!」 原来是他们在那里抗议了半天,确实没人欣赏,既没有老师也没有保安,只能对着大铁门和歷任校长雕像喊口号,搞了一会儿搞烦了,就有些人搬着梯/子过来要翻/墙。 这一翻还得了? 大学生喜欢搞仪式感,商量着四架梯/子要一起翻,代表着自由的一瞬间…… 然后动作整齐的三个先行者全炸成了血色烟花,剩一个动作慢的,被吓得直接栽了下来,看着像头着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佳佳嘆道:「天吶……」 杨可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走吗?我好饿了。」 纪惊蛰:「走吧。」 蔚迟又看了纪惊蛰一眼,跟着走了。 走到宿舍楼下,蔚迟问杨可:「我们这么多人,真的没关系吗?」 杨可:「没关系啊,我们有很多存货。」 蔚迟注意了一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昨天食堂是十二点多塌的,现在早已超过了杨可昨天的死亡时间,但杨可人还好好地站在这儿。 之前听顾佳佳的描述,医务室的刘知远很像是林富国、胡天奇他们那样消失了,但杨可为什么没消失?因为他没死吗? 但纪惊蛰说看到杨可死了。 所以纪惊蛰说谎了? 孙永在后面小声问:「真的可以上去吗?」 「应该可以。」蔚迟说,「白天应该是安全期,只要七点以前下来……」 ……如果下不来呢? 他没往下说。 但宿舍确实还是应该进的,这一定是个关键地点,在白天安全期进来是最好的选择。 进宿舍门需要门禁卡,蔚迟特意落后几步,其他人自然都跟在他后面。 杨可刷了门禁卡和邓欢进去了,蔚迟故意没接着进,等门关上,又用自己的门禁卡刷,可以刷开。 一般女生进男生宿舍楼都需要登记,但宿管阿姨不在,登记册也没人管,摊开在门口的桌子上,被从门口熘入的风吹得哗啦啦响。 杨可站在楼梯口等他们,楼梯上面有扇小窗,杨可雌雄莫辨的脸在逆光中神色模煳,只能看到一口白牙:「快点呀。」 蔚迟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咽口水的声音,只有纪惊蛰在那儿很欢快地说:「来了!」 杨可的实验室在蔚迟隔壁,宿舍在蔚迟头顶,307。 三楼算不上高层,根据那天邓欢喷血的情况看,大概不是从三楼——也就是他们的307宿舍——坠落的。 几个人爬上三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第55页 很快就到了307。 307是四人间,就男生宿舍来说,还挺干净,杨可的位置尤其干净,还放了一瓶花。 里边靠左的床帘拉着,应该是有人在睡。 杨可从床底下拖出几箱子方便面,的确是存货颇丰,每一箱味道还不一样。 杨可沖众人一笑:「选吧。」 邓欢先去拿了一盒老坛酸菜,纪惊蛰也跟着上去拿了一桶红烧牛肉,又拿了一桶香菇炖鸡面给蔚迟:「迟迟,记得你喜欢的。」 蔚迟道:「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然后抢走了他另一只手里的红烧牛肉面。 其他人看他俩拿了,就也都上去拿了一桶。 开水在卫生间旁边接,接水的时候孙永很小声地问蔚迟:「真的能吃?」 蔚迟旁边的纪惊蛰:「你也可以不吃。」 蔚迟抽了一下纪惊蛰的手腕,叫他少说话,转去跟孙永说:「相信我,白天安全。」 众人就都在307吃完了午饭,没有发生什么事,中途那个一直在睡觉的同学也起来加入了方便面大军,人是计算机学院的,叫高雨良。 饭后邓欢催孙永去天台打牌,纪惊蛰问其他人可以加入吗。邓欢求之不得,来者不拒,人越多越好玩,别提还有顾佳佳这么个漂亮姑娘,都叫着走。 众人上到13号楼天台。 这里早已是邓欢等人的根据地,零食啤酒一应俱全,还接了个插线板上来煮火锅。 牌打到一半,蔚迟藉口上厕所,回到他们自己的207宿舍探查了一番——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正站在窗边思考,往外刚好能看到北区操场。 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 他的心跳几乎骤停,人还是习惯性地强自镇定,僵硬地回过头。 ——是高求索。 「操。」他骂了一声,「你要吓死我?」 「蔚迟。」高求索神情严肃,「我觉得不太对劲。」 「不对劲还需要你说?」蔚迟心跳还没有完全降下来,没好气地问,「哪里不对劲?」 高求索说:「纪惊蛰说灯是他关的,那是谁开的呢?」 蔚迟:「……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高求索:「他还说他看到杨可打开了灯……但我们在二楼杨可在三楼,他是怎么看到的?」 第29章 青大学10 蔚迟又眯起眼看了高求索一眼:「你什么意思?」 高求索基本属于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类型,一板一眼道:「我觉得纪惊蛰有问题。」 蔚迟被噎了一下。 「哦。」他问,「那怎么办呢?」 高求索:「我觉得我们应该跟他分开行动。」 蔚迟:「我们?具体指哪些人?」 高求索:「除了纪惊蛰以外的人。」 蔚迟直直看着他,那眼神让高求索都察觉出了冷意,他听到蔚迟问:「那我为什么相信你?」 高求索一时间觉得受到了冒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蔚迟的语调依旧平静而冷淡:「你跟我们分开那么久,忽然一身血地跑回来,你怎么证明自己还是活人?」 高求索:「我没有做过一件对大家有害的事情!」 蔚迟:「那纪惊蛰做过吗?」 「他……」高求索道,「他现在跟杨可他们是在干什么?」 蔚迟:「怎么?吃饭、打牌,怎么你了吗?还省了一顿午饭呢。」 终于确定了蔚迟话语中包含的愤怒情绪,高求索向下压了压手,「蔚迟,你冷静一点……」 蔚迟:「我很冷静。」 高求索:「你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全来开玩笑。」 蔚迟沉默了片刻,抹了一把脸,说:「你们要是觉得不放心,那我和纪惊蛰会跟你们分开行动。」 高求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说纪惊蛰……」 「我会和他在一起。」蔚迟说,「高求索,我现在很冷静,跟你说的这些话也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发现的那些问题,我也发现了,但我不可能扔下纪惊蛰不管。你再考虑一下,或者跟孙永他们商量一下,要不要继续和我们一起行动……白天是安全期,你七点之前答覆我。」 蔚迟和高求索一前一后回到天台。 纪惊蛰很自然地让出半边座位,蔚迟也很自然地过去坐在他旁边。 天台被四月的风包围,将人的衣衫吹起。 蔚迟在和煦的春阳间看着天台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年轻人,充满希望与未来的年轻人…… 「迟迟。」纪惊蛰碰了碰他的手肘,「抽牌。」 他脑子里有事,没反应过来,只是注视着纪惊蛰浅色的眼睛,那色泽在春阳下显得更浅了,像蜂蜜。 「怎么神在这儿了?」那双眼睛笑起来,在眼尾挤出好看的纹路,纪惊蛰又捅了捅他的胳膊,「快抽牌。」 牌玩到五点多,高雨良说要去教室拿书,众人就准备散了。 走之前高雨良边伸懒腰边说了一句:「蜜思杨不是抽了疯要期中测验吗?还不挑灯夜战?」 蜜思杨是英语部的铁血晚娘,以一张死妈脸闻名全校,凭一己之力将英语这种通识课的重要程度提高了数个level,把英语课搞得无人敢翘没人敢挂。 第56页 现在蜜思杨当然不是重点。 「你说什么?」孙永已经夸张地把蔚迟想问的话喊了出来,「挑灯夜战?」 高雨良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孙永:「我劝你晚上还是别开灯……」 蔚迟注意到,在孙永说「灯」这个字的时候,杨可瞬间看向了他,眼神相当不光明。 蔚迟装作不经意地把整理好的扑克牌递给杨可:「杨可,这牌你收着吗?」 邓欢把牌接过去,道:「我收着就行。」 离开后,两拨人分道扬镳。杨可他们宿舍去教学楼,蔚迟他们走了另一边。 蔚迟打算再去小卖部看看,现在他们人数增多,食物不一定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 路上高求索找了机会跟他说,还是决定一起行动。 很遗憾,在发生北区操场那件事以后,小卖部早已经被洗劫一空,吃的喝的一概不剩,洗漱用品还剩了点,顾佳佳拿了几样。 蔚迟看了看时间,快到七点了。 他想了想,决定去操场。 这个时间,操场上会有很多情侣饭后散步,今天依然有不少,个个神色如常,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这很奇怪。 在北区都出现了人凭空爆炸的事情,这些人还完全不受影响? 蔚迟推测,现在没什么反应的人大概是已经死过的林福国那样的情况,他们的记忆中没有那些怪事,而还活着的人大概已经躲起来了。 蔚迟让其他人在操场周围活动一下,别都聚在一起,太显眼。而他选择站在操场中央观察,这里视线开阔,可以看到整个北区宿舍楼。 他先拍了一张宿舍楼的照片。 六点多,天光渐暗,宿舍楼已经亮了不少灯。 他注意着时间,七点一到,钟楼的钟声准时响起。古旧低沉的钟声在二十一世纪的校园内迴荡,在苍蓝的七点的天幕下,给人一种苍凉而寂寞的违和感。 「迟迟!」纪惊蛰忽然从旁边闪出来,道,「那边好像有人直接消失了,孙永都要吓死了!」 他身高肩宽,往蔚迟跟前一杵,远近挡了个严严实实。 蔚迟气得想打他,把他往旁边一拨,又去看宿舍楼。 他发现,宿舍楼的灯亮了三分之一。 没有规律,好像是随机亮的。蔚迟打开手机,查看之前拍的那张宿舍楼的照片,发现现在亮灯的房间跟七点前亮灯的房间之间没有什么联繫。 关键问题是他没有看到这中间是怎么转换的,是人打开或关掉灯的?还是别的形式? 他看着纪惊蛰,问:「你是故意的?」 纪惊蛰一脸无辜:「什么?」 蔚迟:「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七点钟往我面前一杵,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啊!」纪惊蛰双手投降,「是孙永……」 「蔚迟!蔚迟!」说曹操曹操到,孙永像条傻狗一样跑过来,「我……我看到有个人直接……直接消失了!」 纪惊蛰朝他一指,两手一摊,做了个「看吧」的表情。 蔚迟拍了拍孙永的肩膀:「你清醒一点!我不是跟你讲过医院里的事了吗?就是有人会消失啊,你一点心理准备不能做吗?」 「我没想到是真的啊!」孙永一脸惊惶,快要哭了,「这世上真的有鬼啊!」 蔚迟被他吼得耳朵有点疼,脾气压不住了,想骂他两句,这时高求索和顾佳佳也走过来了。高求索问:「怎么了?」 孙永的情绪还是那么激动:「刚刚,就在我前面,有一对情侣在散步。那女的、女的头髮很长,捲髮,我多看了两眼……然后、然后她忽然就不见了!消失了!他男朋友站在原地懵了个逼,什么反应都没有!」 纪惊蛰说:「指不定是隐身斗篷呢。」 几个人都看向他,他耸了耸肩:「怎么?都没看过《哈利波特》?」 蔚迟一肚子气还没发完,抽了一下他的手腕:「你不抖机灵能死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纪惊蛰边笑边说,「不就是一个胆小鬼要吓尿了吗?」 孙永:「你!」 孙永满脸通红,目眦欲裂,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去和纪惊蛰斗上殴了。蔚迟看到纪惊蛰欠欠的脸,还犹豫了一下是拦还是不拦。 忽然旁边响起一道低沉而愤怒的男声:「顾佳佳!」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刘知远正站在他们三步之外,脸色比孙永还难看,死死盯着顾佳佳,「你在干什么?!」 顾佳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脸色变白:「……什么干什么?」 刘知远:「你说到球场来找我,找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下午!」 「我、我……」顾佳佳下意识看了蔚迟一眼,一时也编不出什么绝妙理由,「我们去图书……」 那一眼却激怒了刘知远,他转向蔚迟,伸手像是要去抓蔚迟的衣领。蔚迟正要抬手挡,旁边纪惊蛰忽然握住了刘知远的手腕,蔚迟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骼的咔嚓脆响。 纪惊蛰怕不是把人家的手腕捏断了吧?他正担心,刘知远却挥出另一只手朝纪惊蛰脸上砸去,纪惊蛰朝后一躲,踩了高求索一脚,高求索便和顾佳佳一起叫了起来。 在刺耳的叫声中,孙永也不甘示弱地上来添乱,抓住蔚迟的一只胳膊就不放了,语速极快地在蔚迟耳边念:「这是个死人吧是个死人吧那我们怎么打得过他还是快跑吧快跑吧!」 第57页 蔚迟看了一眼纪惊蛰和刘知远的战况,五年不见,没想到纪惊蛰的拳脚功夫见长,基本是一边倒地压着刘知远打。难搞的是刘知远虽然一边挨打,眼睛却一刻也不离顾佳佳,像一条忍辱负重的狼,那眼神连蔚迟看了都觉得瘆人。 他跟顾佳佳说:「跑回工作室去!」 顾佳佳没动,他又喊了一遍。把孙永和高求索也一推:「都回工作室!」 不管怎么样,七点之后在学校里晃悠也太危险了。 顾佳佳一跑,刘知远忽然就跟疯了一样的挣扎起来,纪惊蛰一下子没按住,让他挣脱开了,朝顾佳佳勐追过去。 「操!」纪惊蛰擦了擦嘴角,跟蔚迟一起追。 蔚迟和纪惊蛰在途中追上刘知远两次,扭打了几下,但都没能拦住。刘知远根本不在乎自己挨了多少下,眼睛里就只有追顾佳佳这一件事。 刘知远在宿舍楼下捉到了顾佳佳,蔚迟和纪惊蛰跟着追到,冲上去拉。在推搡间,蔚迟感觉余光中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勐砸过来。 然后他听到身后高求索一声大喊:「小心!」 随即是一声巨响。 蔚迟感觉到那东西几乎是擦着自己的鼻尖落了地,下一刻是满眼的血红。 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砸在了他们面前。 是高雨良。 第30章 青大学11 高雨良掉下来之后,刘知远就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盯着那团摔得歪七扭八的人形不动了。 其他人还是一团混乱,顾佳佳在叫,孙永也在叫,高求索凑过来查看高雨良死没死,纪惊蛰把蔚迟拉到一边问他有没有受伤…… 蔚迟是离高雨良最近的人,基本是看着人砸进水泥地里,被推来搡去的还是懵,眼前很混乱,脑子也很混乱,在混乱间他似乎还记得往楼上看了一眼,依稀看到天台上有一个黑影,他觉得自己似乎还与那个黑影对视了。 「迟迟,迟迟!」 他感觉有人在勐拍他的脸。 「迟迟!」 哦,是纪惊蛰。 他把纪惊蛰的手一拨,又去看天台,已经没有人了。 那里好高,好黑,旁边的路灯好刺眼…… 刚刚真的有人吗? 纪惊蛰还在喊他:「迟迟!迟迟!」 蔚迟:「哎呀听得到!我又不聋!你烦不烦?」 纪惊蛰嘤嘤嘤地抱住他,把脸往他脖子里一塞:「人家好怕怕啦……」 高求索还蹲在高雨良旁边,回头道:「死了。」 孙永:「废话!脖子都戳到胸里了,能不死啊?」 顾佳佳抽噎着小声道:「那个……我们是不是……趁机跑了比较好……」她指着一动不动的刘知远,「他好像不动了耶……」 蔚迟又观察了刘知远一会儿,道:「不,我们带着他。」 孙永:「什么?!」 高求索:「怎么带?」 纪惊蛰:「当然是捆起来啦。」 众人回到工作室的时候是七点十五分,路上要穿过宿舍区,是没再当面撞上高雨良那样的血腥场面,但听东西砸地的声音,保守估计至少又发生了三起跳楼事件。 蔚迟和纪惊蛰真的把刘知远绑回来了。 刘知远在那之后仿佛跳了闸,对外部世界的反应退回了很初级的阶段,只会对很基础的问题进行很基础的回应。蔚迟指挥着纪惊蛰把他绑在椅子上,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提问,他最终只对顾佳佳问他「要不要喝口水」的这一个问题进行了「点头」的回应。 这让蔚迟想到在市二院的许白诗和刘琴,在胡天奇当着她们的面消失之后的迟钝模样。 他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反应」这个关键词。 他们把刘知远绑在椅子上,刘知远坐在上面东看西看了半天,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几个人吃了点干粮,围坐在实验桌边,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高求索道:「现在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孙永搓了搓脸,动静不小。 「高求索。」蔚迟问,「昨天邓欢是几点掉下来的?」 高求索回忆了一阵:「好像是……八点,八点多吧?」 蔚迟道:「去看看吧。」 照市二院的经验,回去的通道要在七点之后才会打开,而在那里,七点之后的世界有不可战胜的怪物,但是这里……似乎还没有出现这种存在? 如果说怪物们是在阻碍人们探索回去的通道…… 那这个没有怪物的世界,他们是可以在晚上探索的? 蔚迟:「去看看邓欢怎么死的。」 孙永道:「我不去!」 他们没有开灯,教室里很黑,蔚迟看不清孙永的表情,但大概能想像出来。 他说:「那你就留在这里,我和高求索去看看。」 纪惊蛰:「我也要去。」 最后没拗过纪惊蛰,还是三个人去的,留下孙永和顾佳佳在教室里看着刘知远。 时隔半天,蔚迟他们又回到了邓欢「落地」的那个地方。 时针即将指向八点,夜色已至,天幕低垂,大概要下雨。 浅灰色的宿舍楼静静伫立,但也许是心理作用作祟,透出白光的窗口却不让人感觉温暖,平阔干净的水泥路也透出一种诡异的静谧。 高求索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有点冷。」 第58页 蔚迟说:「要下雨了。」 纪惊蛰没头没脑接嘴道:「下雨天,适合死人。」 蔚迟后背一毛,转头去看,却见纪惊蛰一张缺心少肺的笑脸,登时气得锤了他一下:「说的什么屁话?」 纪惊蛰委委屈屈:「我看小说里的帅比都要这么说……」 蔚迟:「小说是小说。」 纪惊蛰欠兮兮点头:「帅比是帅比。」 高求索身形一顿:「到了。」 他记得很清楚,邓欢就砸在在第三和第四间宿舍中间的水泥地上,连哪根地缝都记得清楚。 纪惊蛰四下看看,指着一棵树:「我们到那棵树下面等一会儿。」 三个人在树下蹲了一会儿,见证了两起在这条路上的跳楼事件,离他们蹲的地方不近,但能看得到。还听到看不到的地方的一些砸地声,乒桌球乓的,伴随着人体撞击后又破裂的很奇怪的支离声,蔚迟觉得自己都要听麻木了。 高求索忽然说:「纪老师。」 听到这声奇怪的称唿,蔚迟转向高求索。 纪惊蛰倒是很没所谓地回答:「咋啦四眼儿?」 高求索问:「你大学哪儿读的?」 纪惊蛰:」赫瑞。」 高求索:「英国?」 纪惊蛰:「英国。」 高求索:「top几啊?」 纪惊蛰:「没进榜单。」 「噢……」高求索拉长了声调。 蔚迟心说这神经病不会是兴趣来了要打探未来的留学出路吧? 「挺厉害啊。」高求索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移动中反射出路灯的白光,把蔚迟晃了一下,他继续说,「咱们三青大学,教授都得是海归博士,国内博士只能混个助教,硕士要绩点前百分之十才能留校当辅导员……您本科毕业,直接就成讲师了,可真厉害。」 「没办法嘛。」纪惊蛰笑得一本正经,「咱们酿酒学专业人才紧缺啊。」 高求索:「咱酿酒学就您一个讲师?」 纪惊蛰:「目前来说是这样。」 高求索:「但我了解到,在我们学校要创一个系,这个师资配置是远远不够的。」 纪惊蛰:「其实我们还有一个系主任。」 高求索:「是哪位先生呢?」 纪惊蛰:「是白越光白先生。」 高求索:「原来是白先生……卧槽!」一边大叫一边吓得往地上一坐。 纪惊蛰:「这什么反应?我们白教授人很慈祥的好吧……诶诶诶诶——」 蔚迟揪着他的耳朵给他转了个脸。 他们一直盯着的那个地方躺了个人。 寸头男人,额角有一道字母纹身。整个头颅扁了三分之一,让那一道字母纹身像一道破裂的狰狞伤口。 ——是邓欢。 他穿着一身漫威联名的暗蓝色卫衣,大红球鞋,不是今天他们打牌时穿的那一身。 在他周身五步之内一地的血,有一个方向的血迹比较模煳,还有一行逐渐远去的血脚印,大概是高求索留下的。 「他、他他他……」高求索抬起手指着邓欢,手指哆哆嗦嗦。 蔚迟把他的话补全了:「他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整个人摔得变了形,没有声响,没有移动轨迹,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昨天他死掉的地方。 高求索道:「他跟昨天……一模一样。」 蔚迟拍拍他的肩膀:「我说过的。」 与市二院的情况完全一样。 蔚迟又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消失—出现—重复」这些关键词。 高求索的声音发着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轮迴吗?我们被困在这一天了?」 蔚迟:「还不清楚。」 这时,蔚迟忽然想到市二院中凝固的「一点四十九」,但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时间停止的情况。他摸出手机来看了看—— 4月1日 20:17 正常时间线。 如果说市二院的「一点四十九」可以区分出活人和死人——或者说是死过的人、另一个世界的人,怎样都好——那么这个世界呢…… 他问道:「高求索,昨天下午你在干什么?」 高求索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非常奇怪。 蔚迟感觉一股麻凉麻凉的感觉从尾椎骨升上来。 他清晰地看到高求索的嘴剧烈地颤抖了两下,然后勐然起身,后退几步,忽然撒丫子疯跑开去了。 蔚迟被高求索这一下吓得够呛,还没做出反应,纪惊蛰已经像一道风从他旁边窜了出去。 高求索玩命狂奔了一阵,忽然感觉后颈被一只又冷又硬的手拎住,那只手的力量太大了,让他有种变成猫被拎起来的感觉。同时他听到纪惊蛰的声音,就贴在他的耳边:「跑什么?」 纪惊蛰的声音低沉且厚,虽然他平时喜欢尖着嗓子作怪,但正经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压迫感。被他贴着耳根一说,高求索半边人都麻了。 蔚迟慢了一步,也追上来,喘着气道:「高求索,你跑什么跑?」 高求索满脸惊恐,一副要吓晕过去的样子:「……你、你你们是什么东西?」 蔚迟羽<西{@整一愣:「什么什么东西?」 「你不记得昨天下午我在干什么?我不是跟你一起在操场点名吗?」高求索拼命挣扎了几下,不知道纪惊蛰做了什么,就给他制住了。他像一只被提着脖子的鹌鹑,不敢对纪惊蛰造次,就指着蔚迟的鼻子吼道:「你不是蔚迟!你是什么东西?」 第59页 蔚迟一颗心重重落回肚子里,原来是闹了个乌龙。 他哭笑不得:「我刚刚问你……不是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在检查你记不记得……」 高求索:「不可能!我不相信!」 纪惊蛰:「谁管你相不相信?」 蔚迟听他们拌了一会儿嘴,又在备忘录记下:「时间/记忆→区分」。 第31章 青大学12 三人又在附近观察情况。 宿舍楼区简直成了一片地狱。 九点以后,跳楼的人数明显增多,经过观察,蔚迟确定这些人都是从天台掉下来的,而非他们原本所在的楼层。 宿舍楼一共有七层,天台就是第八层,一百多斤骨和肉在空气中停留不到两秒,就带着主人二十年来的一切成就、回忆、学识一道,在水泥地上摔成了一滩烂泥。 然后明天他们还会醒来。 ……但醒来的是谁呢? 十点多,情况更甚。 那种画面和声音几乎都让人麻木了。 蔚迟站在隔离绿化带里,看着那些零零星星坠落的人,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仿佛在玩什么杀人放火加跳楼的街机游戏,过于荒谬,以至于显得有些好笑。 纪惊蛰说:「要不进去看看?」 高求索原本畏手畏脚地站在旁边,闻言一个勐子看向纪惊蛰,像在看一个匪夷所思的怪物。过了一会儿,他却没听到蔚迟的回答,又去看蔚迟,只见蔚迟正抬着头仰望着宿舍楼的天台,一副下一秒就要动身的样子,吓得他连纪惊蛰的淫威也不怕了,拽住蔚迟的一只胳膊:「蔚迟!冷静!这怪物想害死我们!」 纪惊蛰又拎住他的后颈:「你说话注意一点啊。」 蔚迟心里盘算了一番——显然,宿舍很危险,非常危险……有冒险的价值吗? 蔚迟:「算了,回去吧。」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捡到了彭慧——顾佳佳提过的闺蜜。 她从宿舍正门冲出来,迎面就是两具横尸。她被吓得直接坐在地上,但居然还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没叫出声。 蔚迟他们走过一个拐角,刚好看到这一幕,就把人捡走了。 回到教室,彭慧一见到顾佳佳,眼泪鼻涕就哗啦啦下来了。闺蜜两个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一路上彭慧都很谨慎,一点不相信他们。 这下好了,彭慧肯配合了,宿舍楼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掀开了一角—— 彭慧在陪顾佳佳守完夜之后,一睁眼守着的正主许知远直接消失了,这让彭慧有点不爽——你女朋友不在,稍微动点脑子想想那我肯定是在帮忙守夜的,你起来了好歹跟我说一声。 结果再回来的顾佳佳听到许知远消失的消息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对,可以说是失魂落魄。 彭慧很担心她,也为自己把许知远看丢了有些许愧疚,想要陪顾佳佳去找许知远,但顾佳佳很强硬地要求她回去休息,还特别叮嘱了她一句不要开灯。 顾佳佳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把她震住了,心里隐约觉得出了点什么事,但回宿舍的一路上任她怎么仔细观察,也确实没看出什么不对。她生来神经比较大条,想来大概是人家男女朋友之间的事,也就懒得去想了。 守夜睡得不好,她直接旷了今天的通识课,一觉睡到晚上,迷迷煳煳醒过来,发现宿舍没有人,但灯亮着。 这时候她忽然想到顾佳佳严肃的脸,便去关灯。 关不上。 蔚迟心中一凛:「关不上?」 彭慧:「对,开关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关不上。」 「怎么会?」纪惊蛰插嘴道,「我一按就关上了啊!」 彭慧:「我不知道,我就是关不上。」 她还站在开关那儿思考,这时候一个室友蒋方圆回来了,神经兮兮地跟她说,北门广场有人炸了。 简直天方夜谭,但蒋方圆说得煞有介事。 又过了一会儿,另外两个室友秦勤和何清也回来了,蒋方圆又去跟她们讲人炸了的事情,秦勤很感兴趣,但何清就像没听到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彭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跟室友们随便说了几句,又爬到床上去了。 她躺在床上,想刷微博,发现没网,想点外卖,也没网。 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她想让自己睡过去,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反而让听力更敏锐,她可以听到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平日里没注意,但她是感觉这些脚步声比以往时候密集……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 不对,学校已经封校了,不管什么活动大概都会延期吧…… 她听到何清叫蒋方圆出去,过了一会儿,只有何清一个人回来了。 秦勤在下面问蒋方圆呢?何清说蒋方圆在天台上晒被子,需要帮忙。 秦勤又问,十点多了,这时候晒被子? 何清说,谁知道她呢,白天忘晒了吧。走吧。 彭慧听到秦勤的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想必是站起来了。她忽然惊慌起来,心脏强力地撞击着胸腔,她想叫秦勤不要去,但不知道怎么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席捲了她,她蜷缩在床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又听到何清说,需要两个人,彭慧你也来吧。 彭慧性格大大咧咧的,跟所有人关系都很好,跟何清的关系也很好,但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她听着何清的声音,感觉整个后背都麻了。 第60页 她想装睡,没想到何清直接伸手上来拽她的衣服。 她坐起来,装作刚醒,问怎么了? 何清说,上天台帮蒋方圆晒被子去。 彭慧想说我不去,但看到何清的脸,她忽然话锋一转,说行,你们先上去,我上个厕所,马上过来。 等何清带着秦勤走了,她反方向往楼下跑,一冲出宿舍门,迎面撞上的就是蒋方圆和秦勤扭曲的尸体。 她说:「我现在回想起来,我住六楼,往楼下跑的时候,路过了很多人,有些我是认识的……她们明明住在更低的楼层,却都在往楼上走……这基本是不可能的,我们每层楼都有卫生间和洗衣机,一般低楼层的人是不会往楼上走的,有些低层同学到毕业都没上天台玩过。」 众人听完,一阵沉默,只有熟睡的许知远发出了一声唿噜。 彭慧指着许知远问:「为什么绑着他?」 蔚迟递了一杯热水给她,安排顾佳佳给她讲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又安排其他人去洗漱。 众人分组结伴洗漱之后,把前后门的锁检查了一遍,准备睡觉。 彭慧刚听顾佳佳讲了个大概,又魔幻又困惑,混乱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一圈,问道:「咱们就这么睡了?」 蔚迟:「不然呢?」 彭慧:「我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纪惊蛰:「你最好还是祈祷什么也不要发生。」 彭慧:「啊……」 蔚迟将沙发让给了顾佳佳和彭慧,自己搬了几条凳子拼起来睡。 没过一会儿,他感觉背后窸窸窣窣的,回头一看,是纪惊蛰悄咪咪地在他旁边也摆了一条椅子,跟他的这一条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 蔚迟:「你干什么?」 纪惊蛰:「睡觉啊。」 蔚迟:「你挨着我干什么?」 纪惊蛰:「我害怕。」 蔚迟:「你怕你跟杨可玩那么开心?」 纪惊蛰估计找不到什么说辞,沉默了两秒,忽然把他抱住按倒,一叠声儿的「嘘嘘嘘嘘快睡快睡吧!」 蔚迟懒得理他,自己睡自己的,眼睛刚闭上,就听到顾佳佳在那边小声跟彭慧介绍:「他俩是一对儿……」 彭慧:「噢……」 他想跟顾佳佳说这个不用讲解,张了张嘴,又觉得无趣,就装没听到了。 但事情并未如他们所想般和平,当晚还是发生了事情。 蔚迟睡觉之前被纪惊蛰强行按着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晚上感觉脖子一空,就醒了,起来发现纪惊蛰也起来了,站在门口往外看。 他走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纪惊蛰:「又来了。」 「什么?」 纪惊蛰:「你听。」 是昨晚也出现过的,人走动的声音。 时快时慢,时断时续,鞋底很硬,在楼廊中有很响的回音。 纪惊蛰说:「我想去看看。」 蔚迟拉住他的手腕:「太危险了。」 「我听过了,从上面来的,像校长室。」 纪惊蛰拍了拍他的手,很温柔又很强硬地把他的手拿开了,保证道,「我会很小心的。」 蔚迟:「那就一起。」 纪惊蛰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一起。」 他们小心潜行出去,朝那脚步声所在的方向行去。 那脚步声果然从中央行政楼下来,蔚迟眼尖,首先看到了那人影,便拉着纪惊蛰躲在墙后面等着。 从身形来看那是个偏瘦的男人,不高,大概一米七出头,一身黑。 蔚迟和纪惊蛰又跟了他一会儿,在一个拐角后,那人忽然消失了。 蔚迟的心一紧,心说难道这也是个死人? 纪惊蛰却忽然转向另一条隐秘的走道:「在那儿!」 夜晚的教学楼太安静了,那人大概也发现了后有追兵,突然加快了脚步。很快,三人就从行走—跟踪模式转为了飞奔—勐追模式。 纪惊蛰和蔚迟身高腿长,很快就缩短了与那人影的距离,几次拐角处蔚迟都看到了他的脸,可这人戴了口罩,看不全。 追逐间三人又跑回了生物楼。 醒来发现蔚迟和纪惊蛰都不见了的高求索正给门开了条缝,迎面就见一道瘦削的黑影沖了过来,登时门也不会关了,往后一退,一声大叫:「我擦!」 这声吼把那人影吓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还滑出去好远,正好滑到高求索脚边,高求索一惊一乍地退了一步避开了那人,跟着又吼了一声:「我擦!」 纪惊蛰冲上去把人制服,蔚迟扯下他的口罩,闻声凑到门边来的孙永一看,脱口叫道:「社长?」 第32章 青大学13 此人正是三青大学狼人杀社社长曹笙,由于在各个团委社团里钻营扎寨吃相难看,又惯于诱骗新生,在学生里风评很是不佳。 曹笙看了孙永一眼,反射性地拉出一个肤浅而油腻的微笑,道:「嗨。」 纪惊蛰又按了他一下,让他脸贴着地:「嗨个头嗨。」 蔚迟问:「你去校长办公室做什么?」 曹笙翻着眼睛看蔚迟:「什么校长办公室?我没有去校长办公室!」 蔚迟充耳不闻:」你拿走了什么?」 曹笙:「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没有去过……」 纪惊蛰忽然起身,把曹笙也揪起来,三步并两步走进教室走到窗边,先把曹笙的头往窗户上一撞,在人晕眩的功夫又把窗户打开,将曹笙半个身子都按到了外面去。 第61页 曹笙并不瘦小,怎么都是个成年男人,被纪惊蛰拎在手里却毫无还手之力。纪惊蛰的动作太大也太快,直到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曹笙才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他听到这个拎着他的恶魔般的男人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的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强硬地反问道:「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这不是当然的吗?」纪惊蛰困惑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你从这里掉下去,』pong——』,有人会来为你讨公道吗?」 他吞了吞口水:「……大哥,你先放我下来……」 纪惊蛰:「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 曹笙点头如捣蒜:「明白。」 结果纪惊蛰刚把他揪回来扔在地上,就见那傢伙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朝蔚迟他们那边一跑,指着纪惊蛰道:「那傢伙要杀我!」 纪惊蛰心蓦然一紧,条件反射般地看向蔚迟,却没有对上蔚迟的视线。 蔚迟面无表情地看着曹笙,凉凉道:「哦,那又怎样?」 纪惊蛰忽然不可遏制地翘起嘴角。 他走过去,再次按住曹笙的后颈,感受着手掌下皮肤恐惧的抖动,说:「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曹笙面如土色:「不用了……」 蔚迟:「你在校长办公室,拿了什么?」 曹笙说:「我就是去翻了一下,没有拿什么。」 纪惊蛰又踹了他一脚,给人踹出一声惨叫。 曹笙干嚎了一阵,蔚迟不紧不慢道:「是一张字条吧?」 曹笙还维持着被纪惊蛰踹了一脚的惨样,惊恐地看着他。 蔚迟:「写了什么?」 曹笙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索性低下头,又扛了一会儿,蔚迟忽然拍了拍他的脸:「不敢给别人看?那就带在身上的吧?这么想被搜身吗?」 曹笙的嘴抽了抽,最后从裤腰带里面摸出纸条。 上书:我从十三楼跳下,见到了***** 最后是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 蔚迟又拍了拍他的脸,这次拍得非常响,想必没少留力。 曹笙疼得呲牙咧嘴,想吼他,结果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纪惊蛰一震,又偃旗息鼓,嘟囔道:「我什么都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样?这事我也是受害者,我什么都不知道……」 蔚迟没了耐心,表情看似没有变化,却让曹笙抖了一抖。最后,蔚迟还笑了一下:「你是非要打一棍子才走一步是吧?」 曹笙:「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蔚迟:「你改了哪个字?」 曹笙又抖了一下。 蔚迟:「要我说出来吗?」 曹笙:「……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纪惊蛰把曹笙又是一提,往窗台上一按:「你废话太多了。」 曹笙这次居然不抖了,挣扎着看向蔚迟:「我就是说了,也会死对吧?」 蔚迟未置可否:「看你表现。」 曹笙:「我要你的保证,只要我说了,你放我一命。」 纪惊蛰又把他往外面拽了一寸:「你觉得自己还可以谈条件?」 曹笙脖子都憋红了:「要是我死了,你们就永远不知道我改了什么了!反正都要死,我还不如拉垫背……」 「不就是把『·』改成了『楼』么?」蔚迟又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 曹笙一瞬间目眦欲裂,面如死灰:「你到底是怎么……」 蔚迟便确定自己猜对了。 校长其实是左撇子,这只要观察贴在教学楼走廊里的毕业照片就能看出来——校长上任八年来都是左手颁奖的。但校长办公室那支没盖笔帽的钢笔放在右边,这说明最后用了校长那支笔离开办公桌的并不是校长本人。 结合当时用铅笔拓下来的「楼」字,可以判断这句话中的「楼」字被修改过,但又没有修改痕迹,可见原来的那个字是包含在「楼」字的笔画里的。 所以那句话是——我从十三(?)跳下,见到了***** 再联想到校长对13的避讳,结合语义推断:13天?13年? 「天」和「年」都无法用「楼」字直接修改,但「·」可以。 高求索接过纸条,念了出来:「我从十三点跳下,见到了……」 顾佳佳问:「你认得出来吗?」 「阿……阿乌洛钦……」高求索发了个奇怪的音,推了推眼镜,突然回身找到书包,从里面翻出一本从图书馆带出来的书,用手电筒打着光开始狂翻,最后定在一页,再一次念出了那个奇怪的发音,说:「是这个宗教里的一个专有名词,大概类同于我们的『往生之地』的概念。」 孙永:「所以连起来是……」 高求索:「我从十三楼跳下,见到了『往生之地』。」 彭慧问:「会是出口吗?」 蔚迟道:「应该是。」 他又看向被纪惊蛰丢回墙角的曹笙,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笙:「我其实还知道一些事,只要你们不杀我……」 蔚迟摆摆手打断他,跟纪惊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动手吧。」 纪惊蛰:「得嘞!」 凌晨三点,蔚迟被女孩的哭声惊醒,看到顾佳佳跪在一张空板凳面前哭。 第62页 那是绑刘知远的板凳。 他在昨天死去的时候消失了。 蔚迟走过去拍了拍顾佳佳的肩膀。顾佳佳没什么反应,还是哭。 被绑在刘知远旁边板凳上的曹笙倒是吓得不轻,一个劲儿挣扎,可惜嘴巴里被塞了抹布,绷得脸红脖子粗,也没能闹出什么动静。 翌日,彭慧留下来陪着顾佳佳,高求索也留下来看着曹笙,由另外三人出去做最后的确认。 蔚迟基本上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这种世界运行的机制。 首先,会发生一场惨烈的意外,比如医护人员大规模屠杀,和这次的食堂坍塌。 然后,会有一群怪物在这个世界横行。市二院里的是医护人员,而这个世界,是在食堂事件中像杨可一样第一批死去的人——这些人即使到了死亡时间也并不会消失,而是继续以人类的皮囊和行为在学校中游荡,在夜晚降临时将其他活人骗上天台推下去。 而在这种世界中的逃生路线却并没有多么复杂,只要留心观察,并且一直停留在那条逻辑里,其实并没有太大阻碍——与古陵墓的建筑师为自己留的逃生通道一样,只要找到那个隐蔽的入口,就能悄悄熘出去。 心脏——查房时间表——太平间——包括最后的密码锁,都是一以贯之的一套逻辑、前后贯通的提示。 而这个世界是:时间——亮灯——跳楼。 在市二院,只要掌握查房时间就能逃过一劫,而在这里,宿舍亮灯——就是死亡触发条件。 而宿舍亮灯,很有可能代表着——这个宿舍有人已经死了。 是谁? 纪惊蛰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而孙永和高求索都是在操场点名时才遇到的,那么是谁?是高求索还是孙永? 他们明明是一间被选中的宿舍,幸好纪惊蛰把灯关了,那个「死人」才没能展开行动? 「蔚迟……」走在他身边的孙永越走跟他靠得越紧,刚刚还想来抱他的胳膊,被纪惊蛰制止了,还被冷嘲热讽了一顿。但这并挡不住孙永心中的恐惧,他又挨蔚迟近了一点,确认道,「你确定这个转角转过去不会有死人吧?」 现在的信息表明,通道大概会在今天的13点打开,而上午的时间还可以利用起来,蔚迟这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这种世界了,悲观地希望多收集一点情报,以备不知会不会再遇上的下一次。 现在他们正要去宿舍看一看。 「不会。」蔚迟道,「我说过了,白天是安全时间……」 话音刚落,他们拐过那个转角,兜头就是一个黑影罩下来。 蔚迟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力把自己一拽,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纪惊蛰抱着他滚开了,不然他肯定会被掉下来的那个人砸个骨肉支离。 「卧槽啊蔚迟!我信你个鬼——」孙永走在他外侧,转弯后就落在他稍后面一点,可谓是生死一线,顿时鬼哭狼嚎,「你奶奶的安全时间!」 蔚迟没理他,低头去看这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死者——白衬衫配浅蓝色背带裤,白色运动鞋。虽然是脸着的地,但别在刘海上的黄色髮夹还坚强地恪尽职守。虽然看不清脸,单看这身平庸而幼齿的打扮,大概是个年纪很小的女生,不超过二年级。 ——为什么? ——为什么白天就有人死了? 第33章 青大学14 「曹笙!!!」 顾佳佳是被一声怒吼吓清醒的。 刘知远当着她的面消失这件事,给她的打击比想像中要大。她必须承认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真的介入了她的生活、介入了她的未来、夺走了她的爱人,所造成的阴影她不知道能不能在可期或不可期的以后消散。 她跟刘知远是青梅竹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她还清晰地记得他在小学揪她辫子的场景。 十年前她就把他编入了自己的未来,十年之后的现在依然如此……不,应该说直到昨天依然如此,而在亲眼看到那人不科学地凭空消失以后,这种坚持似乎在剎那间出现了一点动摇…… 她真的能接受跟一个非人的另一半在一起,度过一生这么长的时间吗? 她的脑中像走马灯一样反反覆覆地出现她们这些年在一起的场景:刘知远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有一个酗酒成性、酒后暴力的父亲,和一个软弱无力的母亲。刘知远从那个扭曲的环境中长大,对人生、前途、光明都充满了质疑,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平静。 她是在交往的第二年发现他的问题的。 他对她的依赖远远超过了正常的度,他曾多次提到「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她知道这是不健康的关系,她也尝试过解决或者缓解这个问题,最后都失败了。她放不下他,也离不开他,她最终答应要做他的「妈妈」。她们都是残缺的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只要不伤害别人,没人可以对她们的生活指手画脚…… 而所有回忆都以恐怖结尾。 正当她沉浸在这个未知、迷茫、恐怖而支离破碎的未来中的时候,她听到外部世界的一声怒吼,那样愤怒、清脆、掷地有声。 她循声望去,看到从大门口冲进来一个人。 是蔚迟,她刚认识的一个朋友,看起来不近人情,身上却有一股莫名的信念感,让人觉得安全。 第63页 她看到蔚迟冲到她身边,拎起她旁边的一个人,那人还被绑在椅子上,蔚迟一拖,椅子和地面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蔚迟一拳下去,打在那人左脸上,连人带椅子都翻倒下去。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曹笙完全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开始像死鱼一样疯狂挣扎,但他嘴里还塞着抹布,依然没能造成什么声势。 蔚迟直接把他的抹布抽了。 于是他便能说话,扯开嗓子骂道:「你有病吗?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蔚迟二话不说又揍了他两拳。 曹笙被揍得晕头转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干什么?」 蔚迟蹲下身俯视他:「新月会议,对吧?」 蔚迟他们从那个坠楼的年轻女孩身上找出了她的学生卡,又在宿舍阿姨的名册上找到了她的宿舍,上去找到了她的室友。 宿舍门上贴着一行字:「修仙俱乐部」。 这是个全员宅女的宿舍,从每间床的装饰风格就可以看出来,搞二次元的搞二次元、追星的追星、打游戏的打游戏,因为作息时间非常不同,大概这宿舍全天就没有个能亮灯的时候。 阴差阳错,这个宿舍似乎逃过了一劫。 跳楼的女孩叫邱明月,她的床位挂的是深蓝色的床帘,星空样式,书架上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整个风格阴郁而深邃。蔚迟他们向其他三个人询问她的情况,得到的信息是——邱明月是个极其内向的女孩,一天到晚喜欢搞些什么神神道道的纸牌……占卜、塔罗什么的,经常会去参加什么「新月会议」。邱明月有个姐姐在另一个宿舍,她一般是和她姐姐一起行动,基本不与舍友们有什么往来。 「新月会议?」孙永是社交小王子,全学校的社团几乎都混迹过,「是那个狼人杀社团的活动吗?」 「好像是这个。」玩游戏的那个室友抽空回答,「谁知道她在搞什么?昨天都还去了。」 「昨天?」蔚迟问,「学校都停摆了,所有社团活动都应该延期了吧。」 「谁知道呢?她那社团就是破事多。」 床上熬夜追番的室友扔下一个玩偶,刚好砸到了孙永:「你们有完没完?没看到有人睡觉呢?」 退出门后,孙永压低声音跟蔚迟说:「塔罗牌跟狼人杀还有关系?」 蔚迟没说话,孙永注意到他脸色苍白,神色郁郁,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 纪惊蛰接道:「大概只是不想呆在宿舍里吧。」 但蔚迟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们的『新月会议』昨天才开过吧?」蔚迟冷冷地看着曹笙。 他之前听杨可吐槽过这个『狼人杀社团』——他自认和杨可不是很熟,但杨可似乎很愿意和他说话,经常有事没事就串班来找他,他专注实验,左耳进右耳出,但好歹听过,也恰好记得这一段——曹笙其人,高考进来是八年硕博连读,期间留级一次休学一年,拢共在学校混了快十年,在学生中间虽然风评不佳,但凭他精于世故油腔滑调的油腻样子,在新生中间还是屡屡得手,特别能骗到那些性格内向其貌不扬的小姑娘。 「狼人杀社团」曾经是学校里很辉煌的一个社团,活动很多,曹笙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个普通社员而已。可惜这学校里谁也没他能熬,拢共赖了快十年,再怎么辉煌的前辈都给他熬走了,最后剩他接手了这个社团。在学校待过一段时间的人没人稀得搭理他,甚至都懒得揭穿他,而他就十分厚颜无耻地藉此诱骗新生,在新生们醒悟离开后,又会去哄骗下一届……每周都会开一次「新月会议」,大小快三十的人,不要逼脸,在夜幕和游戏的掩盖下,在未经世事的年轻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挥斥方遒、高谈阔论的样子……而事实上,这世上就是会有很多受过伤害的女孩会受他的骗。杨可说,社团几乎可以说是曹笙的「后宫」。 「你把你的字条给他们看了。」蔚迟揪起曹笙的衣领,一字一顿问:「你让那些比你小的孩子替你去试?」 曹笙也被揍出了火气,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告诉她们可能的自救方法!」 蔚迟又揍了他一拳:「那你怎么不自己去试?」 邱明月的表姐就是彭慧宿舍的蒋方圆,昨晚十点之后坠楼死亡,从『新月会议』上回去的邱明月很可能目击了过程、至少见到了尸体。 现在是白天,教室里可不止他们这几个人,蔚迟的其他师兄弟来了不少。 这时候纪惊蛰也回来了,孙永跟在后面,都站在门口望着这边。 曹笙尖锐又脆弱的自尊心被这越来越多的人刺痛了,吼道:「那是她们自己愿意的!我又没有逼她们!」 这一通吼完,曹笙便感觉到蔚迟的视线沉沉地压下来,竟然让他有点喘不上气。但蔚迟什么都没有说,忽然一拳揍在他肚子上,把他打得脱了力,又解开他的绳子,提着胳膊拽着他往外走。 他下意识地知道不能去,但根本比不过蔚迟的力气,只能被拖着向前。他边挣扎边哀嚎:「你到底要干什么?」 「跟我走。」蔚迟说道,却不是在对他说,而是对其他人说。 蔚迟拎着曹笙大步流星,一路气都不喘一口,上了钟楼。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跟着他上到顶层,古旧的黄铜大钟就在旁边。 第64页 蔚迟径直把曹笙拎到围栏上,曹笙想跑,蔚迟又一拳打得他直不起腰来。 曹笙膝窝以外都悬在外面,全靠蔚迟拎着他一条胳膊,钟楼少说四十米高,蔚迟一放手他就能下去粉身碎骨。 曹笙只能抱着肚子哭:「你疯了!你疯了!杀人啦——」 「我可是在救你。」蔚迟看了看手机,「还有两分钟,事情就结束了。」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曹笙的另一边肩膀,让他不再如此摇摇欲坠。 蔚迟转过去,一眼撞进纪惊蛰蜜色的眼睛。 「蔚迟!你想清楚!」纪惊蛰看着他,平日里温和柔软的眼睛里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万一错了呢?」 「那就试错成功。」蔚迟道,「我们就排除这个错误解法。」 纪惊蛰道:「那他就死了。」 蔚迟:「差他一个吗?」 纪惊蛰在蔚迟凌厉的眼神下丝毫不退:「但不该是你。」 蔚迟又与他对视几秒,忽然噗嗤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泛滥的同情心?」 纪惊蛰提高了声音:「我不关心他,我关心的是你!」 「那你收起你的关心吧。」蔚迟转开脸去,「我不需要。」 这时黄铜大钟忽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鸣响,因为离得太近,众人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出来了。 下午一点——也就是13点钟,到了。 蔚迟忽然横跨一步,将纪惊蛰撞开,理所当然,纪惊蛰松开了曹笙。 在曹笙的惨叫声中,在蔚迟即将用力把曹笙推出去的前一刻,一声清脆的孩童笑声划破长空,随即是一段欢快的纯音乐——是全校广播的前奏。 广播员以活泼如珍珠乱弹的语调说:「明天就是期中考了,为了有亮眼的成绩,学校希望大家能做最后冲刺!希望大家今晚把所有灯都打开,古人有悬樑刺股,今我有挑灯夜战!我们会做观察记录,不开灯的小懒虫们都有惩罚哦!」 被这么一打岔,蔚迟就没有推。 钟楼上,所有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孙永干笑了一声:「咱们学校还有期中考?」 高求索道:「ms杨的英语课会有期中考。」 第34章 青大学15 蔚迟忽然意识到。 ——广播,广播也是一条提示。 一开始,是广播通知说「宿舍灯亮了的同学可以宿舍」,但事实上,「亮灯」却高度疑似死亡触发条件,这意味着,广播说谎了。 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反着听广播,广播说要开灯,那就关灯;如果从更本质的角度去理解,广播本身是一种提示——即这个世界中,一些提示需要反着去理解。 开灯和关灯颠倒了,所以13和1点也可能颠倒。 电光火石间,纪惊蛰反应过来,探过身绕过蔚迟,拽住曹笙的衣领给他拽了回来,扔在钟楼的角落里。 蔚迟任他做完这一切,没管他,转而抬起头看了看灯。 钟楼顶部是古罗马尖顶款式,在锥顶内部,也就是黄铜大钟的正上方,有一盏黄色的感应灯,会在整点时分,钟响的时候跟着亮起。 这盏灯亮度不高,又在尖塔内部,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件事。 蔚迟会知道,也是一次机缘巧合——那一回他的反应实验失败了四百多次,课题进度一筹莫展,心态临近崩溃,为了冷静下来,绕着操场走了二十多圈。走累了就往看台上一坐,开始给纪惊蛰打电话,打几十个又起来暴走。看台就正对着钟楼,他一边抽菸一边听着耳机里一遍又一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一边盯着那座在黑夜里显得很庄严的尖塔看,很巧合地发现了那盏会在整点时分亮起的小灯。 现在,因为是白天,更看不出来,但这灯确实会亮。 他没看纪惊蛰,转身离开。 纪惊蛰吭哧吭哧拽起还在捂着肚子哀嚎的曹笙,很狗腿地小声说「再留你一条小命」,然后屁颠颠追蔚迟去了。 蔚迟不理纪惊蛰,但对待其他人还是跟平时一样,高求索问他什么情况,他不确定高求索身份,没解释太多,只说等晚上。 蔚迟回到工作室,往实验台前一坐,眼神都不给纪惊蛰一个。 纪惊蛰又将曹笙在椅子上绑好,然后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蔚迟旁边。先受气媳妇似的在那里做了一会儿委屈情态,见不奏效,又开始对人嘘寒问暖,一会儿说迟迟这饼干真好吃迟迟你要不要尝一口?一会儿又问迟迟你都多久没喝水了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倒?其死皮赖脸程度给坐在一边的其他人看得嘆为观止,在如此恶劣的情势下,顾佳佳和彭慧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串只有女孩子才能懂的笑声。 蔚迟倒是很稳得住,全程当纪惊蛰是空气。 连蔚迟的小师弟都看不下去了,凑上来很八卦地问:「师兄啊……这是你谁啊?」 蔚迟:「不认识。」 纪惊蛰嘤嘤嘤:「不不不你认识的认识的哥哥你认识人家的……」 蔚迟权当他是空气,连句「滚蛋」都不稀得说。 小师弟又问:「师兄……那绑在那儿的那个人又是谁啊?」 曹笙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登时人来疯地挣扎了几下,脖子憋得通红,青筋都凸起了。 纪惊蛰很机灵地接茬:「昨晚喝酒输了,大冒险呢。」 第65页 「哦~」小师弟很懂地点点头,又看了曹笙一眼,露出一脸感同身受的痛苦表情,「可那抹布可是真抹布,啧啧啧,可真狠。」 这时,教室另一头传来一声很沉闷的「pong——」。 有人叫道:「杜渐行你试管炸啦——」 小师弟往起一蹦:「卧槽咋回事儿?」风风火火沖回去,之后的对话隐隐约约还能传来一点:「你通风量调的多少?」「%¥#」「温度呢?」「……%¥」「卧槽你居然盖都不拔——」 杜渐行一声哀嚎:「啊苍天啊——我怎么会没有拔盖——带我走吧!」 工作室其他人都被逗笑了。 纪惊蛰正在跟着笑,忽然听到耳根子边凉凉一句:「大冒险啊?」 纪惊蛰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蔚迟表情分毫不动:「挺会说话啊?」 纪惊蛰心头登时警铃大作,立马化身狗勾,想像中的大尾巴摇得飞起:「那没有,只要在哥哥面前,我就恨自己嘴笨,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坐在后面的高求索大受震惊:「原来要这样才能谈恋爱。」 孙永:「呕——」 「哥哥……」见蔚迟理了自己,纪惊蛰再接再厉,不屈不挠,凑到蔚迟身上,把下巴放在人肩膀上,可怜兮兮地蹭蹭,「原谅人家了没有?」 蔚迟还是不理他。 纪惊蛰开始在他身上扭动:「原谅啦原谅啦——哥哥原谅人家啦——」 蔚迟被他摇得没办法,正要开口,眼前的培养皿忽然发生了变化。 蔚迟:「嘘。」 纪惊蛰虽然不要脸,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很强,立即闭嘴。 蔚迟仔细确认培养皿的各项数值——两天前,也就是去酿酒学教学楼找纪惊蛰的那天,他开始进行这次实验,受各种变量影响,反应时间为48小时左右,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出结果。 他看着变成紫红色的实验体,又记录下数值,反覆确认了两次。 成功了。 这是一个反应结果完全随机的课题,变量组合有一千三百多种,结果与经验能力无关,全看运气。运气好的可能一次就成功,运气不好的有可能需要排除到最后一种可能性。 这是他的第八十四次实验,在这里成功,可以说是非常幸运。 见蔚迟在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大概是完成了,纪惊蛰在旁边很小声地说:「哥哥,有好事啦?」 蔚迟:「算是吧。」 纪惊蛰:「那你是不是原谅我啦?」 蔚迟挑眉看他一眼,没了办法,只得妥协道:「是。」 纪惊蛰夸张地抱了他一下:「耶!」 晚上七点,蔚迟来到操场,身后跟着名叫纪惊蛰的小尾巴。 蔚迟今天还是看清楚了亮灯的情况——是七点一到瞬时转换的,而并非纪惊蛰所说,是杨可开的灯。 但蔚迟不想去问纪惊蛰了。 他拿出手机,翻出昨天拍的宿舍窗户照片对比,发现昨天亮灯的三分之一全数保留,又增加了不少,一眼望去大概有三分之二的窗户都亮起了灯。 纪惊蛰在后面惴惴不安地问他:「迟迟,又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蔚迟道,「回去吧。」 凌晨十二点四十多,蔚迟带着所有人再一次上了钟楼。 他们在来的路上有一段路离宿舍区不到二十米,只隔着一道绿化带,可以清晰地听到「pong、pong、pong」的声音。 那种声音非常独特,跟其他所有东西坠落、破碎的声音都不一样。 一行人低着头加快脚步走过那块区域,谁都没有说话。 曹笙是被绑着过来的,由孙永和高求索拉着。 纪惊蛰明白了蔚迟要干什么,也不缠着蔚迟了,就默默跟在后面。 十二点五十八分,蔚迟把曹笙拎到了栏杆上。 所有人在一旁保持静默。 五十九分,纪惊蛰忽然冲过去,一只手把曹笙拽下来,「duang」的一声响;一只手拎起蔚迟的衣领,把他抵到了钟楼的立柱上。 纪惊蛰:「蔚迟,不要这样做。」 「我对这条通道有信心。」蔚迟说,「让他先下去只是确保万无一失。」 「我相信你。」纪惊蛰说,「我去替你试。」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同意。」 纪惊蛰指着身后的曹笙:「但你现在要拿他试!」 蔚迟:「他跟你能一样吗?」 纪惊蛰的喉咙深处似乎蕴藏着火焰:「那你这样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说:「的确没有。」他看着纪惊蛰的眼睛,「我跟他其实没有区别。他会牺牲别的,来拯救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我也会。」 「我说了,我相信你。你也该相信自己!」纪惊蛰凑近,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我替你试。」 蔚迟低下头,没有说话。 纪惊蛰又指了指身后,说:「为了这么个东西,蔚迟,不值当。」 蔚迟忽然抬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一口映照月光的井:「我是为了他吗?」 纪惊蛰:「我更不希望是为了我!」 那一刻,纪惊蛰的表情非常复杂,蔚迟确信自己没有在纪惊蛰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纪惊蛰在他心中一直停留在十八岁夏天的少年模样——愤怒、悲伤、无奈、痛苦、挣扎、茫然……太多的情绪蕴含在那一个瞬间,那很不像会出现在纪惊蛰脸上的表情,那甚至不像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那么悲哀、那么苍老,好像累世的风云都在那一个电光火石间乍现了。 第66页 他觉得眼角一闪,看到一条白色的孤光划过了纪惊蛰的左脸。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那真的是一滴眼泪。 这时,钟声响起。 一点钟整。 蔚迟抬头看向塔顶,那盏小灯没有亮。 的确如此。 校长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同时也是个光荣的党员——他不能光明正大地传/教,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地方搞事情,比如这盏小灯。 现实中也许这盏灯是13点不亮,而在这个世界中1和13颠倒了……之类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又是一条清晰的提示。 颠倒的13点——颠倒的灯——字条的提示——熄灯的钟楼。 是很确定的结果。 「我知道了。」蔚迟点点头,看似放弃了,朝纪惊蛰身后努努嘴,「但那好像傢伙被你摔死了。」 在纪惊蛰回头去看曹笙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旁划过了一丝风,然后他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接扑到栏杆边去抓,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蔚迟!!!」 第35章 青大学16 在蔚迟跳下去之后,伴随着两个女孩子的尖叫,纪惊蛰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几个人都趴到栏杆边去看,却没有在地上发现尸体,而高求索坚称自己看到了一点金色的尾迹。 顾佳佳:「……那我们?」 高求索:「我认为情况还需要……」 「跳吧。」彭慧说,「佳佳,咱跳吧。」 顾佳佳和她对视一眼,点点头:「好。」 然后两个女孩手拉手地跳了下去。 这一回,高求索和孙永可以清楚地看到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她们跳入了一面悬空的,金色的「门」里,然后消失了。 高求索和孙永对视一眼,互相鼓励和打气不在ai学霸的字典里,高求索顿了一下,自顾自地爬栏杆。因为太不灵活,还没能爬上去,孙永帮了他一把。 高求索便也消失了。 轮到孙永。 他双手抓住栏杆,深吸一口气,抬起一条腿跨上栏杆,然后往下看了一眼。 钟楼有四十多米高,这一眼叫他整个人都开始眩晕。 ……真的能这样吗? ……太神奇了吧?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吗? ……调查表明摔死的痛苦指数非常高…… ……骨骼、五脏六腑和大脑,都会被撞击得粉碎……断裂的骨头会戳进脾脏或者肺……人不会在那瞬间死去,可能还要遭受几秒到几分钟的折磨…… ——你在干什么啊孙永!他们都跳下去了!你亲眼看见的!还可能有假不成? 他把心一横,又往上爬,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和一只脚还抓在栏杆上,但整个身体都沉沉地坠在下面,抖得不成样子,不能前进一分一毫。 又维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僵持片刻。最终,他放开了栏杆,整个人往后一蹲,蜷缩在钟楼的墙角。 他做不到。 === 蔚迟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片冷青色的天花板。 他还躺在宿舍的床上,晨光微熹。 他下意识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一看,六点三十八。 对面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人噔噔噔的下床声,然后是人噔噔噔的上床声,随即,蔚迟感到一片阴影笼罩在了身上。 在青白色的晨光里,纪惊蛰的脸帅出了一种别样的冷调,人却没有半分脸的矜贵冷感,眼睛湿润着,脸气鼓鼓的,像一条名贵的丧家之犬。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蔚迟!你混蛋!」 蔚迟揉了一把他的狗头:「你不混蛋?」 之后两人经歷了长久的对视,说不上来是在对峙还是在交流感情,然后纪惊蛰忽然抱住了蔚迟的腰,两个大拇指刚好按在他的痒痒肉上,他条件反射性地往上一弹,纪惊蛰又把脸埋进了他的脖子。 蔚迟推了推纪惊蛰的鬓角,没推动,被气笑了:「不许哭。」 纪惊蛰又说:「你混蛋。」 蔚迟又揉了揉他的狗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纪惊蛰又骂了一声:「混蛋。」 蔚迟:「你是不是把鼻涕擦我衣服上了?」 这时孙永起来了,他跟蔚迟是脚对脚睡,一坐起来就正对着蔚迟的床,见到两人的体/位,吓得后脑勺撞墙:「卧槽!你们在干什么?」 纪惊蛰:「你管我们在干什么?」 蔚迟却敏锐地发现不对——孙永对他俩的关系已经是调侃为多了,怎么会这么惊恐? 他问孙永:「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什么?」孙永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俩不会就在这张床上搞/基吧?」 蔚迟:「食堂塌了的事,你不记得了?」 孙永:「什么食堂?哪个塌了?」 蔚迟:「跳楼呢?」 「跳楼?!」孙永夸张地看了看手机,「明天才是愚人节,你记错时间了吧蔚迟?」 纪惊蛰把脸从蔚迟身上抬起来,回头看孙永,像在看个什么珍稀物种:「你什么情况?饭餵到嘴边了不晓得吃?」 那一边高求索也揉着脑袋坐起来了。 纪惊蛰顺势转头去问高求索:「你吃了吗?」 高求索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叫道:「啊!原来是梦!」 第67页 「不是梦。」纪惊蛰说,「钟楼,灯光,凌晨一点吧?不是梦。」 高求索转过脸望向纪惊蛰,眼神很呆滞:「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 蔚迟:「不是梦。」 孙永:「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纪惊蛰还那么看着孙永,过了一会儿,啧啧啧道:「没看出来啊,人高马大一小伙,啧啧啧。」 孙永被他看得发毛,以声壮胆:「所以果然是愚人节节目吧?你们自己看看,今天才31号!」 高求索也拿出手机:「卧槽!我们回到那天早上了?」 蔚迟把纪惊蛰蹬开,自己下床洗漱。 高求索这时说:「哇!如果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在这一瞬间的话……那如果把这个时间利用起来,不是一天可以啃掉半个图书馆的书?」末了又自顾自点头,「嗯,如果每一秒都可以利用起来,那一个人的生命几乎可以说是无限延长……那岂不是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渊博的人!」 蔚迟和纪惊蛰都齐刷刷看向他,感觉十分弔诡。 孙永还在一边嘟囔:「还演?还演?演技不错啊!」 蔚迟照常去工作室完成了实验,尽量復刻自己上一次——也就是在那个恐怖世界里——的操作,48小时后验结果,完成后接到周迎春的电话,跟他确认看桃花的安排。 他说照计划进行,下午他和纪惊蛰买了东西后回家去。 纪惊蛰上午还是去酿酒学教学楼办理手续去了,中午过来找蔚迟吃饭,两人掐着点去了北区食堂,想看看食堂的情况,结果遇到了杨可。 没记错的话,杨可还是跟那天一样的开口方式:「哟,蔚迟!」 蔚迟和纪惊蛰循声望去,杨可还是那天的杨可,鹅黄t恤、古驰包、烟栗色系中长发,齐臀热裤,一双长腿又白又直,站在那里可以称得上一句亭亭玉立。 蔚迟一听杨可的声音都有点瘆得慌,硬着头皮点点头:「杨可。」 杨可看了看他身后的纪惊蛰,朝他挤了挤眼睛:「你朋友真帅。」 蔚迟客气道:「谢谢。」 杨可又留下一句:「回头一起玩啊。」就走了,走之前依然朝纪惊蛰抛了个媚眼。 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纪惊蛰举双手投降:「这回我可没看他啊!」 现在要进这个食堂还真需要点勇气。 蔚迟站在门边看了看,刚好看到正在买饭的刘知远一行人,顾佳佳不在。蔚迟想了想,转身朝校外走。 纪惊蛰跟上:「哪儿去啊?」 蔚迟:「吃火锅去。」 下午两人去家乐福採购了一大堆郊游要用的东西,开一辆车回家。 周迎春做好了晚饭等他们。 纪惊蛰很乖巧地叫阿姨好,但蔚迟注意到在某些时刻周迎春看纪惊蛰的眼神不那么自然——这是当然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纪惊蛰这样分开五年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奇葩。 吃过晚饭,纪惊蛰缠着蔚迟玩了一会儿游戏,在復活的间隙问了蔚迟三遍需不需要陪/睡,被蔚迟一脚踹回了隔壁。 之后纪惊蛰又开始微信轰炸,蔚迟为求个清净,丧权辱国地回復了他的【晚安亲亲】表情包:快睡吧。 纪惊蛰:没有亲亲睡不着 蔚迟:【黑猫亲亲】 纪惊蛰:明天见宝贝 蔚迟:明天见 等纪惊蛰终于消停了,蔚迟打开笔记本,建了个加密盘,把跟那个诡界有关的情况、思路都记录了下来,然后开始查资料。 没查到什么头绪,周迎春进来给他送水果。周迎春工作很忙,经常值班,但只要在家就会给他切一个水果拼盘,或者榨果汁。 蔚迟早已习惯母亲的照顾,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他妈放的杯子。 他端起果汁来喝了一口,咂了咂嘴,还又新输入了一串关键词展开了新搜索。 然后他敲打键盘的手忽然停下了。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尾椎一直爬到头皮。 他看向那杯果汁。 那是一杯芒果汁。 蔚迟从小的欲/求就比较寡淡,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对食物也没什么好恶,不忌口,也不馋,芒果对他来说只是众多水果中平平无奇的一种罢了。 但纪惊蛰喜欢,作为芒果重度爱好者,只要到了出芒果的季节,他没有一天不闹着要吃。后来他父母出事,他再没人可闹,也没再闹过。 就是从那时起,蔚迟家里也常备芒果,只要纪惊蛰来,周迎春就给两个孩子榨芒果汁,周迎春不在,就蔚迟榨。 到后来,蔚迟对芒果也有了些爱屋及乌的喜欢。 再后来,就是纪惊蛰的不告而别。蔚迟在连发了一个月的疯后,在一个失眠的深夜爬起来把家里所有的芒果都砸了——为纪惊蛰囤积的,从青变了黄,还有几个都烂掉了。 周迎春听到动静,以为家里进了贼,拿着晾衣杆战战兢兢来到厨房,只看到蔚迟蹲在一地的芒果尸骸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没有哭出声音。 从那之后蔚迟不再吃芒果,周迎春也没再买过。 周迎春知道他不再喝芒果汁了。 ……那这个不知道的人是谁? 他用尽全力,装作不经意地问:「妈,怎么做芒果汁了?」 周迎春正坐在客厅里看书,蔚迟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正在翻书的手,他看到那只手微微一顿,然后听到周迎春的声音,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你不是天天喝吗?」 第68页 「我不是……」蔚迟感觉到一滴冷汗缓缓滑过自己的鬓角,「五年不喝了吗?」 客厅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过了好久,在蔚迟的感知里似乎有一个世纪,周迎春再次开口:「这不是小纪回来了嘛。」 蔚迟狂跳的心脏最终落回了胸腔,但还是带着一种空洞的失重感:「嗯。也是。」 第36章 青大学17 第二天一早,因为周迎春化妆稍微迟了几分钟,蔚迟推家门出去,就看到纪惊蛰坐在门旁边的台阶上,人高马大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却还显得小小的,给他的起床气都整没了。他没忍住,顺手就撸了一把狗勾头。 纪惊蛰抬起脸来看他,眼睛笑得弯弯的,真的像一只大狗勾:「早上好。」 蔚迟也笑了一下:「早上好。」 纪惊蛰又说:「我昨晚梦到你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蔚迟把那颗毛茸茸的狗头拨开。 周迎春随后出来,她今天简直可以说是盛装打扮——烈焰大红裙,加烈焰大红唇,整个人鲜明而靓丽,站在春光里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岁。 「哟,周女士。」蔚迟接过周迎春的包,「漂亮过头了啊。这是要去约会吶?」 周迎春笑嘻嘻挽起他的手臂,迟疑了一下,也挽起纪惊蛰的:「跟我俩儿子去约会!」 驱车三小时到达目的地,四月的桃花正开到绚烂盛极时,铺满了山野。因为是工作日,游客不算很多,三个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处不错的野营地点,铺开桌布,开始了休闲一日。 中午蔚迟和纪惊蛰躺在野餐布上午睡,蔚迟心里有事,迷迷煳煳也不知睡着没有,一睁开眼睛正对着周迎春黑洞洞的手机摄像头——现在的手机设计越来越离谱,摄像头越来越多,占位越来越大,乍一看密密麻麻一片,跟蜘蛛眼睛似的。 他的心抖了一下,坐起来,问:「在拍什么?」 周迎春把手机拿给他看:「你看你还好像小猪猪哦。」 照片上是他和纪惊蛰的睡颜,当然以他为主,纪惊蛰只占了一点边角,但能看出来睡得四仰八叉,而他侧躺在旁边,微微蜷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眉眼怎么看怎么阴郁,像笼罩着一层霾,不知道周迎春从哪里看出来像「小猪猪」的。 周迎春说:「给妈妈拍几张。」 蔚迟顺势举起周迎春的手机,周迎春把手机抽走,说:「用你的拍。」 蔚迟:「为什么?」 周迎春:「你的拍出来好看。」 「胡说八道,我手机比你的差远了好吧?」蔚迟嘟嘟囔囔,还是爬起来用自己的手机给周迎春照。 拍了几张,周迎春果然嫌弃蔚迟给她拍得太差,把手机抢走自己自拍去了。 风和日暖,粉白色的花瓣散落在红白格的野餐布上,微微摇晃。身旁躺着纪惊蛰,轻声打着鼾,不远处,母亲在山坡上顾镜自拍,娇俏如同少女。蔚迟坐在那里,恍惚间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很希望永远这样活下去。 这时纪惊蛰的手机铃忽然响了,闹了好一会儿,他还捂住耳朵想翻身继续睡,被蔚迟拍拍肚子给拍起来,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喂,干嘛?」 「和谁?」 「不去。」 「和迟……蔚迟在外面呢!不去!」 「那拜拜。」 等他挂了电话,蔚迟问:「谁啊?」 「孙永。约我打牌。」纪惊蛰说,「和邓欢。」 刚刚的那股宁静倏然就消散了,蔚迟和纪惊蛰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和思虑。 从市二院那个世界出来以后,蔚迟没有再去过医院,因而不知道之后的几天是怎样的。但是这一次,一切都在昭示着,现实会重复那个世界的发展。 ——邓欢正是在四月一号这一天找孙永去天台打牌的。 蔚迟正想得出神,忽然感到肩膀被人一按,是周迎春走回来了。 周迎春把手机递给纪惊蛰:「小纪,给我们娘俩拍张照吧。」 周迎春在山坡上自拍的时候看到一棵好大的桃树,三个人走过去还花了不少时间。 母子俩往树下一站,恰好迎来一阵风,满树花海簌簌而落,像下起一场粉雪。 镜头就定格在这一刻,周迎春抱着蔚迟的腰,蔚迟揽着母亲的肩膀,两颗头都向对方倾斜,两张脸都笑得几乎变了形。 晚上又去吃了烤鱼,到家已经快十点,连纪惊蛰都没有再闹腾,乖乖回隔壁屋睡觉去了。 蔚迟先去洗澡,洗完出来看到周迎春背对着他在沙发上看东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入了迷,连他走近了都没发觉。 他能看到手机屏幕,发现是一张他和周迎春两三年前拍的合照,没什么特别的,他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故意弄出一点响声,用毛巾狂擦头髮,遮挡住了脸,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说:「妈,你去洗吧。」 周迎春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抖动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慌慌张张站起身,拿起东西去洗澡了。 但那一眼,还是让蔚迟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 她刚刚在哭? 周迎春出来的时候,蔚迟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问道:「妈,我八岁得的奥数冠军证书在哪?」 第69页 周迎春的头髮还湿答答地滴着水,闻言奇怪得很:「找那东西干啥?」 蔚迟:「学校要收个资料,要填过往荣誉。」 周迎春:「等会儿啊,等我先吹个头。」 周迎春吹头的时候还在说话,但吹风机声音太大,蔚迟一个字没听清。 等她吹完,蔚迟才问:「你刚刚在跟我说什么?」 周迎春:「我说周末你去跟周莹吃个饭。」 蔚迟:「吃什么饭?」 「人家姑娘问你问了多少次了?你跟人家吃个饭怎么了?」周迎春说,「多好一姑娘,帮了妈妈不少忙……」 蔚迟转念一想,正好问问周莹市二院后几天的情况,顺便跟人说清楚自己近期没有进入感情生活的想法,别耽误了人家,就答应了:「行。」 过了十多分钟,周迎春从阳台的书柜里把奥数冠军证书给他找了出来,丢到他面前,还不忘奚落他:「你可真行,八岁的荣誉都要写上。」 蔚迟抱了她一下,撒娇:「谢谢妈妈!」 「猪崽子。」周迎春拍拍他的头,「放开啊,我要睡觉去了,明天还得值班。」 蔚迟看着周迎春走出去,给他带上了门,又转头去看桌上的证书,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神经病。 连这玩意儿都找得出来,除了他妈还能是谁?真是想太多。 大概周迎春是真的觉得既然纪惊蛰回来了,那他也就好了吧,反正他本来也不是生理性地讨厌吃芒果。 她们那一代的人是这样的,对自己的心灵世界缺乏关照,觉得既然癥结找到了,那么所有伤痕都可以弥合。 但那些伤痕真的可以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吗? 第二天一早,蔚迟和纪惊蛰一起回学校,顺便把周迎春送到了医院。 蔚迟回到工作室,往实验台前一坐,等着看培养皿的反应结果。 纪惊蛰先去教务办了点酿酒学那边的事,给蔚迟带了午饭过来,现在一点多,正坐在他旁边剥芒果吃。 蔚迟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对芒果是个什么心态,只得眼不见心不烦,不看。 可纪惊蛰还偏要把芒果举到他面前来,再近三厘米就要杵到他鼻子上,问他:「迟迟你吃不?」 蔚迟看着眼前黄澄澄的水果,闻着它馥郁的甜香,下意识想避开,但他又不喜欢自己做超于理性之外的事情——毕竟人家芒果本身根本没有惹到他——最后还是低下头,就着纪惊蛰的手咬了一口。 纪惊蛰开心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好吃吧?」 这时蔚迟远在教室那一头的小师弟杜渐行凑过来打招唿:「师兄早。」 蔚迟道:「早。」 在那个世界里,这个时间点他正在和纪惊蛰生气,杜渐行也过来问了情况。可现在他和纪惊蛰并没有吵架,杜渐行也过来了。 「还早呢?」纪惊蛰接嘴,「这都过了晌午了。」 纪惊蛰的态度显而易见的轻慢,杜渐行睁着他圆熘熘湿漉漉的眼睛,弱弱地问蔚迟:「师兄啊……这是你谁啊?」 蔚迟有心试探,说出了那句在那个世界说过的话,想看接下来的对话怎么进行下去:「不认识。」 「怎么就又不认识了呢?」纪惊蛰一脸惊恐,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哥哥,哥哥……我又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啦——」 杜渐行站在旁边一副手脚不知道放哪里的样子:「那个……」 这时,教室另一头传来一声很沉闷的「pong——」。 有人叫道:「杜渐行你试管炸啦——」 杜渐行往起一蹦:「卧槽咋回事儿?」风风火火沖回去,之后的对话隐隐约约还能传来一点:「你通风量调的多少?」「%¥#」「温度呢?」「……%¥」「卧槽你居然盖都不拔——」 杜渐行一声哀嚎:「啊苍天啊——我怎么会没有拔盖——带我走吧!」 工作室其他人都被逗笑了。 纪惊蛰还在耍宝,一个劲儿摇他胳膊:「哥哥哥哥你提示一下人家啦人家真的笨啦……」 蔚迟简直想打他,正要动手,培养皿忽然发生了变化。 蔚迟:「嘘。」 纪惊蛰立马闭嘴。 实验体变成了淡紫色。 就是对生物学一窍不通的纪惊蛰都能看出不对:「诶这和上次的颜色不一样诶……」 蔚迟仔细确认培养皿的各项数值,反覆确认了几遍。 并没有成功。 这是一个反应结果完全随机的实验,这一次,没有成功。 第37章 青大学18 没有成功。 这意味着什么? 蔚迟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一旁纪惊蛰忽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在那一瞬间变化很大,明明上一秒还在耍宝卖乖,站起身的那一刻却如罗剎上身,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了一股煞气中。 蔚迟下意识伸手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纪惊蛰将他的手轻轻拂开,很温和地说:「你等等我。」然后走出去了。 不到三秒,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有惨叫。 蔚迟立即冲出去。 只见七八米开外,曹笙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被纪惊蛰居高临下地拎着领子。 纪惊蛰还在笑:「不记得了?挺好。」 曹笙一只眼睛睁不开,嘴角也高高肿起,顶着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朝围观人群透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求救眼神,见人无动于衷,只能色厉内茬地独自面对纪惊蛰:「你到底是谁啊?」 第70页 话音刚落又挨了纪惊蛰几拳,纪惊蛰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视若无睹,飞扬跋扈地说:「打你就打你,管我是谁?」 人群中居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蔚迟看纪惊蛰差不多打舒服了,钻出人群拉着纪惊蛰的手腕把人给拖走了。 纪惊蛰边走边回头,一字一顿跟曹笙说:「你记着,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曹笙捂着脸坐起来:「疯子吧你?」 人群散去的速度比较慢,期间发生了一系列相似的对话: 「什么情况?为什么打架?」 「被打的那个是谁?」 「曹笙啊。」 「他就是曹笙?」 「怪不得。」 「活该。」 「那个帅哥?不认识诶……」 「好正。」 「女朋友被抢了?」 「怎么可能啊?这瞎了眼都会选吧?」 曹笙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爬起来,绷直嵴背——他那里被纪惊蛰踢了,直起来有点疼,但还是绷直了——理理衣领,抬起下巴,离开。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窃窃私语。 那么多人围观,工作室是不想回了,蔚迟正好想去找一下高求索,就拉着纪惊蛰回了宿舍。 路上纪惊蛰可怜兮兮问他:「迟迟,你是不是生气了?」 蔚迟:「我生什么气?」 纪惊蛰:「他都不记得了,我还打他。」 「他这种人,就该不得好死。」蔚迟瞅他一眼,「笑个屁笑。」 纪惊蛰忽然从后面抱住他:「迟迟,我好喜欢你。」 蔚迟在他的狗头上撸了一把,又推开:「起开。」 回到宿舍,结果高求索不在。倒是孙永和邓欢在,两个人蹲在阳台上抽菸,蔚迟他们进去的时候邓欢刚好抽完进来。 「嗨。」邓欢跟蔚迟打了个招唿,又去看纪惊蛰,「纪惊蛰是吧?幸会幸会。孙永跟我们说你挺好,昨天约你打牌你又没空。」 纪惊蛰跟他碰了碰拳头:「幸会啊。」 蔚迟一听觉得不太对,问邓欢:「你不认识他?」 邓欢闻言一挑眉,有点揶揄地看着他:「怎么?虽然你男……你朋友确实很帅,但你也要允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认识他吧?」 「不是……」蔚迟一时间有点混乱,「你不记得你们……」 他想问你不记得你们打过牌?但说到这里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这里面有个悖论: 如果说在那个世界中死过的人不记得那个世界的事情,那邓欢显然是不会记得自己怎么死的。而白天的他如果记得和纪惊蛰打牌的话,他记得的应该是在那个世界中昨天发生的事情——那天他们一群人曾在天台打牌,还吃了杨可的方便面——可在现实中的昨天,纪惊蛰跟蔚迟看桃花去了,并没有去打牌,所以邓欢并不认识纪惊蛰。 蔚迟会有这种他一定认得纪惊蛰的感觉……是源于另一件事——许白诗她们就记得。 从市二院那个世界出来的第二天,蔚迟陪导师去许白诗她们高中做讲座,就遇到了胡天奇、许白诗和刘琴,而他们都记得要他微信没要着的事,还重新要了一遍。 可这中间的问题,他之前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在市二院的那个世界里,蔚迟在屠杀发生的第二天白天遇到来取核酸报告的三人……而在现实里,屠杀发生的第二天他们三个根本没去医院,而是与蔚迟在学校相遇了。 ……那他们记得的那个没有要到微信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蔚迟?蔚迟?」 蔚迟反应过来有人在叫自己,回过神来,邓欢道:「怎么突然神游?你要成仙啊?」 蔚迟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邓欢拍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纪惊蛰的,「那我先走了啊,下回有空一起玩。」 等邓欢走了,纪惊蛰问:「蔚迟,怎么了?」 「出了点问题……」蔚迟按了按太阳穴,「你别闹,让我理一理。」 理完的结果是——他得尽快见到周莹。 他给周迎春打电话:「妈,周莹今天上班吗?」 周迎春:「她在啊。」 蔚迟:「几点下班?」 「她好像值了夜班……」电话那头变得嘈杂了一点,大概是周迎春走出办公室了,蔚迟听到她跟周莹对了两句话,跟他说,「三点。」 蔚迟:「你跟她讲,下班别走,我去找她。」 周迎春又跟周莹说了几句,嘈杂的声音消失,大概周迎春又回到了办公室:「哟,这咋忽然积极起来了?察觉到人家姑娘的好啦?我看这姑娘好,五百年前跟我还是一家……」 「都哪儿跟哪儿?你少跟人家胡说。」蔚迟说,「我有事情要问她。」 完了蔚迟把电话一揣,提起包就要走,纪惊蛰诶诶诶地问他去哪儿,他没来由的有点心虚,虎起脸凶纪惊蛰:「关你什么事?」 纪惊蛰被噎了一下,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活像一只震惊而委屈的大狗勾。 蔚迟被那双眼睛一看就没法,简直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遭受了pua。转念一想我是去干正事的我心虚什么?不对我就算不是去干正事的又关他纪惊蛰什么事了?遂一狠心,扭头走人了。 三点过十五分,蔚迟和周莹面对面坐在了医院旁边的咖啡厅里。 第71页 蔚迟:「不好意思,你刚值了夜班现在叫你出来。」 周莹细声细气的:「没有关系。」 蔚迟开门见山:「我来找你主要是想问你,那天早上我七点多来找我妈,好像落了个东西在医院。那天你也值班,你看到没有?」 周莹想了一会儿,道:「你哪天七点来过?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蔚迟:「就上周。」 周莹很肯定:「上周我没见过你啊。」 且不说周莹对他还有点意思,他连续两天早上七点去妇科找周迎春,还就是上周的事,周莹不可能忘。 她也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周迎春不记得、邓欢孙永都不记得。 胡天奇、许白诗和刘琴却记得。 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周莹叫了几声蔚迟都没答应,只得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蔚迟,你怎么了?」 蔚迟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不好意思。」 周莹很担忧地问:「丢的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么?」 蔚迟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刚编的瞎话:「哦,没什么,也可能落在别的地方了,我回头再找找。」 「那……你有事的话……」周莹把头髮往耳朵后挽了挽,「我就先走了。」 「啊。」蔚迟想说没事,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这个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在冒犯,便说,「那行,不耽误你休息了。」 周莹站起来,踯躅了片刻,像在纠结什么,最后咬咬唇,决定要说了:「蔚迟,要不加……」 「咚!」 他们坐在一楼邻街,循声望去,落地窗外纪惊蛰趴在玻璃上,气鼓鼓地看着蔚迟,跟蔚迟视线对上,做了个「等我」的口型。三十秒后,他来到桌边:「好哇蔚迟!来见漂亮小姐姐你不带我!」 蔚迟吓得呆毛都立起来了:「你怎么来了?」 「就许你一个人见漂亮小姐姐啊?是不是兄弟啦?」纪惊蛰说完伸手把蔚迟头顶那撮呆毛捋顺了,大马金刀往蔚迟旁边一坐,朝周莹伸手,笑得十分衣冠禽兽:「你好,是纪惊蛰。」 周莹愣愣地跟他握了握手:「你好……我是周莹。」 「好名字啊!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个美人!」纪惊蛰张嘴一通瞎夸,没想到五年不见他变得这么有文化,把蔚迟都吓着了。 可以想见,这话要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出来得有多么油腻,得亏纪惊蛰一张唬人的俊脸,给周莹夸得脸都红了。 之后的半个小时,蔚迟愣是一句话没插上。纪惊蛰从天侃到地,从鸟侃到鱼,给周莹逗得呵呵直笑,后来走的时候脚步都有点飘。 等纪惊蛰送完周莹,回来坐下,蔚迟终于能说上一句话:「纪惊蛰,你有病啊?」 哪想纪惊蛰这回没被唬住,反而声势惊人、理直气壮:「你背着我跟别人相亲,你还骂我!」 蔚迟:「我没有相亲!」 纪惊蛰:「孤男寡女,不是相亲是什么?」 蔚迟:「那我相亲关你什么事了?」 「……」纪惊蛰又被噎住,炸起的毛肉眼可见地塌掉,眼神游移了片刻后,他忽然又挺起胸膛,「那我下次也要和漂亮姐姐吃饭!」 蔚迟一声冷笑:「吃去呗,谁管你?」 正在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加入进来:「哟小纪,聊得正好吶?」 蔚迟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青色中山装、戴一副圆框眼镜、鬚髮全白的老人站在了桌子对面。 「老师。」纪惊蛰站起来去给老者拉板凳,请他入座,同时给蔚迟介绍道,「这是我们系主任——就我顶头上司——白越光白教授。」 白教授笑容可掬:「你就是小迟啊,久仰。」 第38章 青大学19 老头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又幽默又儒雅,落座以后跟纪惊蛰一唱一和,一会儿说昨天的太阳,一会儿说天上的仙女。 蔚迟可算是知道纪惊蛰那些鬼话都跟谁学的了。 「白教授。」蔚迟插空说了一句话,「您跟纪惊蛰认识多久了?」 白越光想了想,又看向纪惊蛰,试探着说:「……三个月?」 这怎么还是个问句? 蔚迟便晓得他俩又在编瞎话,这个白越光大概跟纪惊蛰消失的五年有关系。 他注意到白越光带了个很大的包,露出了几个文件袋的边角,大概是有很多资料,但白越光丝毫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要么就是赶时间过来没处放,要么就是顾忌他这个外人在场。 他便又觉得无趣,起身要走:「那你们俩聊,我就先走了。」 纪惊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回座位:「你走哪儿去?」 这样蔚迟也不好走了,抱歉地看了白越光一眼:「我怕你们师徒两个有什么公务要说。」 纪惊蛰:「有公务说说呗,你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白越光:「哪有什么公务?我就是来跟小纪聊聊天。」 哪有风尘僕僕背那么大个包过来,就为聊点仙女的? 但白越光都这么说了,蔚迟只能坐好:「行。」 这回他俩便没再天花乱坠地海侃了,白越光推推眼镜,睿智而慈祥的目光转向蔚迟:「小迟啊,哪年生人?」 蔚迟:「比纪惊蛰早一年。」 第72页 纪惊蛰补充:「他隆冬,我惊蛰,我俩连着的。」 白越光:「哦……属牛的。好,好。」顿了顿,又问,「哪个星座的?」 蔚迟一挑眉,确定了这老头还是在胡扯,道:「不清楚,这方面我了解不多。」 纪惊蛰举手:「他天蝎的。」 「哦,哦。」白越光思考了一会儿,跟纪惊蛰说,「那跟你的双鱼很配啊?」 纪惊蛰:「绝配。」 白越光:「具体怎么个配法?」 纪惊蛰:「他喜欢虐我,我喜欢被他虐。」 蔚迟:「……」 白越光哈哈大笑:「我跟我爱人也是天蝎配双鱼,你别说,还挺准!」 蔚迟在回学校的地铁上给胡天奇发了消息:咱们在医院见的那面是周几? 同时他看到一条好友申请,是顾佳佳。 通过后顾佳佳立即给他发来一条连结,是某瓣的一条帖子,来自一个灵异小组。蔚迟点进去,看到完整的标题:急!只有我觉得世界变得不大对劲了吗? 一个名叫「森林狼」的楼主描述自己全家都是医疗口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身边的同事、朋友、甚至是父母都变得有些奇怪,怀疑自己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或者被捲入了一场真人秀。 这时胡天奇的微信进来了:我们在医院见过面吗? 蔚迟:在学校你加我微信的时候,刘琴提到「上次」没加上,我想问问「上次」是哪次? 胡天奇:您这么一问 胡天奇:我记不太清了 胡天奇:我的感觉里是在医院大厅…… 胡天奇:天顶很高 胡天奇:我从大门走进去 胡天奇:许白诗和刘琴在我旁边…… 胡天奇:然后我就看到您了 胡天奇:我记不清了 胡天奇:您记得吗? 纪惊蛰在旁边问:「怎么了?眉头皱得跟什么似的。」 蔚迟一边回了胡天奇一句谢谢,一边把事情跟纪惊蛰说了。 「他们两组人是有什么不一样?导致记忆出现了偏差?」蔚迟边想边说,「还是说……也许每个人都会出现这种『既视感』,只是时间不同,之后会慢慢想起来?」 纪惊蛰:「我倒是经常会有『啊这个场景我见过啊』的既视感。」 两个人又讨论了几句,依然没什么头绪。 等蔚迟再切回某瓣,刷新一下,那条帖子显示不存在。 他又凭着记忆去搜楼主的id,显示用户已註销。 这时顾佳佳发来消息:咱们见一面吧? 蔚迟:好。 蔚迟把高求索也叫了出来,几个人约在学校外面的水吧。 蔚迟他们到的时候高求索已经到了,捧着一本巨厚的书在那儿背,蔚迟不小心瞥到书嵴上的书名《恋爱嚮导》,登时觉得应该自戳双目。 纪惊蛰显然也看到了,笑得相当夸张:「哟,高学霸情窦初开啦?问我呀!干什么信那些江湖骗子?」 高求索:「你俩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具有普适性,参考价值不大。」 「嗐。」纪惊蛰装模作样嘆一声,其实脸都快笑烂了,「不愧是学霸,看问题真透彻。」 蔚迟话都不想说。 顾佳佳和彭慧稍微来晚了一点,在等她们的时候蔚迟和纪惊蛰已经听高求索说了他们跳下去之后发生的事情,顾佳佳和彭慧是紧接着跳的,非常勇敢。 顾佳佳是带着一个笔记本和一叠资料来的,开门见山:「既然蔚迟你之前在市二院就遇到过这种事情,而我们又再经歷了一次,以防万一,我认为我们应该重新梳理一下信息和情报。」 蔚迟很贊同:「有道理。」 几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彭慧晃晃自己的手机,道:「我建了个群。」 群名非常朴实无华,就叫「调查小组」。 顾佳佳道:「我把现在收集到的资料都发进去,大家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 蔚迟在顾佳佳再次发送的一堆连结里找到他看过的那个,点开,果然是不存在:「你在地铁上发给我的帖子被删了,用户也註销了。」 「真的?」顾佳佳很惊讶,「好奇怪……那么隐蔽的小组,我看的时候浏览量只有两位数。」 高求索:「有其他人在关注这件事?」 不管这样,蔚迟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事情还没有结束。 那天他们在水吧讨论到晚上八点,饭都没吃。之后,这个「调查小组群」也非常活跃,各种不知道哪里倒腾来的小连结一天几十条,有东方的有西方的,有佛教道教有基督天主,有哲学有科幻也有科技博主…… 而所有人严阵以待的「下一次」却并没有发生。 一个月后,顾佳佳在群里约了一次见面。 还是上次那家水吧。 还是蔚迟、纪惊蛰和高求索先到一点。 之后,顾佳佳和彭慧一起来了,两个人都化了淡妆,但顾佳佳的脸色看起来仍然不太好。 等那两个女孩一落座,几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沉重,又隔了一会儿,蔚迟问两个姑娘:「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彭慧看了身边的顾佳佳一眼,道:「我还好,只是第一周连做了一周噩梦,后来就好多了。」 第73页 「嗯。」蔚迟又问顾佳佳,「你呢?」 顾佳佳:「我也还好……」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纪惊蛰直接说:「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还好的样子。」 顾佳佳低下头去,很小声地发出一点声音:「嗯……」 「跟刘知远有关?」从顾佳佳微小的颤动中得到答案后,蔚迟问,「他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很正常。」顾佳佳又抖了一下,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说,「只是我认不出他了。」 卡普格拉妄想症。 蔚迟在搜索框中输入这个名词。 这是顾佳佳刚拿到的诊断结果。 顾佳佳说:「也许这就是真相。」 搜索结果:1923年由法国的精神科医生卡普格拉首先描述的一种精神病症,也称卡普格拉综合症、别名冒充者综合徵。该症状通常由于视觉信息从梭状回到杏仁核到边缘系统的线路受损而产生。核心表现是患者认为一个现实的人(多数是亲属)被另外一个人所冒充或取代,这两个人同时都存在,而且长相和其他特徵都是一样的,值得注意到是,通过电话联繫患者还是可以辨认出来(因为听觉信号到边缘系统的线路没有受损)。该症状在临床上比较罕见,一般被解释为精神分裂症患者。 该症状出现后患者具有高度的不安全感,较高比例的患者具有暴力倾向。 「我的医生给我讲了一个病例。」顾佳佳说,「女孩,26岁,研究生,寒假回家时感到父母被外表长相酷似的别人替换了,连房子和所有物品也都被替换了,随后发现来访的亲友也都被替换了。她去走亲访友,所到之处一切都已经被替换了,仿佛置身于专门为她仿照家乡面貌设计的『第二个故乡』。她坚决要求男友陪她一道去寻找『失去的家园』。在火车上她去了趟厕所,回来发现男友也被替换了,刚才座位周围的其他旅客也被替换了。于是惊恐地报警。在门诊她多次询问医生:『现在的医学是否已经发达到不留痕迹地复制一个人的水平?』」 顾佳佳的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我现在就跟她有一样的感觉。」 蔚迟:「你觉得刘知远被替换了?」 在刚刚的某一瞬间蔚迟也感觉到了冥冥中的一股寒意。顾佳佳口中的「那种感觉」至少短暂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想到了周迎春。 顾佳佳说:「我不知道。」她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她说:「医生说我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让我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纪惊蛰问:「所以你现在相信是你病了?」 「我只能这么相信。」顾佳佳低着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抬起脸来眼睛像狼一样闪着两星光点,「不然呢?相信他已经死了吗?」 高求索道:「可你知道出问题的不是你,我们都……」 顾佳佳说:「也许我们都病了呢?」 第39章 青大学20 水吧就开在三青大学门口,性价比很高,空调也开得很足,天天爆满。店里面人来人往,大多是学生,大多都毛手毛脚热热闹闹。大街上,各色汽车在春光中飞驰而过,公交站台上老老少少等了十多个人。 而角落里的这一桌人却沉默得可怕。沉默得跟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所以……努力活下来的人成了精神病?」高求索艰难地开口,「你什么逻辑?」 顾佳佳:「不是我们出了问题,就是其他所有人出了问题,你觉得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高求索十分笃定:「当然不是我出了问题!」 顾佳佳:「你太自负了!」 「好了。」蔚迟打断,非常冷静地问顾佳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开始进行心理治疗了。」顾佳佳说,「交流、暗示、必要的时候接受催眠。」 到此,蔚迟认为也没有什么多的话可以说了。 其实直到现在顾佳佳相信的依然是自己,不然她不会说出要「接受催眠」的话来。她现在不惜催眠自己也要做的事,大概对她来说比寻找真相什么的更为重要吧。 「佳佳,不要因此有负担,你没有做错。」纪惊蛰忽然说,「生活,生活是最重要的啊。」 「谢谢。」顾佳佳又揉了揉眼睛,顿了顿,颤抖着扯出一个笑容,「我和知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总要努力的吧?」 纪惊蛰:「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顾佳佳站起来,朝其他人鞠了个躬:「我今天就是来跟大家道个谢,也道个歉。咱们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路,现在我要离开了。抱歉。」末了又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小声说,「明明这个群还是我凑起来的呢。」 其他人站起来送她,蔚迟陪她走到门口,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保重。」 彭慧想陪她一起走,她摇摇头拒绝了:「你再和大家说说话吧。」 几个人又坐回座位,气氛比刚刚还沉重。 纪惊蛰一偏头看到蔚迟头上那撮呆毛又翘起来了,伸手给他按回去。 这时候彭慧说:「你们不要怪她。」 蔚迟把纪惊蛰的手拂开,道:「没有人怪她。」 「她这段时间很努力了。」彭慧说,「一开始她还能和刘知远正常相处,我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她都很正常……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她在洗漱间疯狂洗手,指缝都洗出了血。后来她开始害怕刘知远、不接电话、不回消息、躲着他,刘知远怎么可能接受?他们两个的关系……比普通情侣会更……亲密一些。刘知远说什么也要见到她,见到之后她就崩溃了……是没有办法了,才想说要去看医生的。」 第74页 彭慧说着说着自己眼眶红了:「这事情没办法瞒着刘知远,刘知远知道以后表示会谨遵医嘱,全力配合佳佳治疗,在佳佳面前表现得非常温和、得体、保持距离,在我们和医生面前都非常乐观……可是上星期天我看到他蹲在操场角落里哭……抱着自己、嚎啕大哭那种……说真的,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因为真的很难怀疑这个刘知远是被替换过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 彭慧通过吸管将饮料吸尽,发出「滋滋」的声音,最后她搅了搅剩下的冰块,叮咚脆响,像是一个轻盈的休止符。 她提起自己的包,笑了一下:「那我就先走啦。」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再见。」 又坐了一会儿,高求索说自己需要去图书馆,也走了。只剩下蔚迟和纪惊蛰两个。 虽然谁都没有提,但谁都知道,「调查小组」群存在了短短一个月,以后大概会就此沉寂。 纪惊蛰喝完最后一口西瓜汁:「那我们也走吧?」 蔚迟点点头:「走吧。」 他们踏入今年最后的春光里,迎面是一股清澈的春风,夹杂着一阵浓郁的花香。 蔚迟觉得心里憋屈,转头去旁边报刊亭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在风里点了三遍才点燃。 纪惊蛰很惊讶:「你还抽菸?」 蔚迟把烟深深吸进肺里,感觉到身体中的神经末梢短暂地麻痹了一下,然后缓缓唿出:「偶尔。」 纪惊蛰沉默了一会儿,很低沉地开口:「你以前不抽菸。」 蔚迟瞥了他一眼,还笑了一声:「我现在要抽了。」 蔚迟的皮肤很白,在春光里几乎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像某种质地温润的玉石。他是上挑的凤眼,眼皮薄而轻盈,斜眼看人有一种轻佻的神气,纪惊蛰觉得自己被他这一眼看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笑什么?他想说什么?说这些年的生活?还是说我的不告而别? 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纪惊蛰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吸菸有害健康。」 蔚迟又笑了一声。 纪惊蛰感到靠近蔚迟的那只耳朵火烧般烫起来,他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冲动,在身体里、骨髓里、血管里流淌、挣扎、咆哮。 他想吻他。 「你怎么想?」蔚迟对此全无所觉,又抽了一口烟,唿气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问纪惊蛰,「你刚刚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你会接受催眠吗?」 纪惊蛰侧头看他,迎着光的瞳仁流淌着细腻的浅金色,反问回来:「你是说你被替换了吗?」 蔚迟:「不一定是我……就是你发现,你重要的东西、生活的世界好像出了问题,你会怎么样?会接受催眠吗?」 「不会。」纪惊蛰斩钉截铁,」我会把你找回来。」 「都说了不一定是我……」 「你呢?」 「嗯?」 纪惊蛰垂下眼睛,蔚迟觉得他是看了一下自己的嘴,然后又重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由于这个角度变化,他高俊的眉骨遮蔽了一部分阳光,将他的整双眼睛都藏在了阴影里,这样看人,便有了一种非常深情的感觉。 他又问了一遍:「你呢?」 蔚迟觉得,这一个瞬间,他的眼神很郑重,问题也很郑重,于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回答也应该郑重。 于是他开始寻求严谨,他想问纪惊蛰,你问的是如果重要的东西、生活的世界出了问题,我是否会把那些东西找回来?还是如果你不见了,我是否会把你找回来? 蔚迟努力地构想了一下,最后认命地嘆一口气,因为无论是哪种,答案都是一定的:「我也会啊。」 有了这两个世界的离奇经歷之后,人会感觉现在每天的平静生活都是那么来之不易。 蔚迟有一段时间有点神经过敏——有很多瞬间他都觉得可能已经进入那种世界了,频频看手机、检查网络,对周遭的一点点变化都发现及时,草木皆兵——当然最后皆被证伪。 然后他就生了一场病。 那天早上起来,他一坐起身就天旋地转,「啪叽」又倒回去。 天色也不好,很阴沉,他窗帘也没拉开,房间里冷清而沉暗,他躺在床上,感觉浑身发冷,非常笃定自己又进入了一个围绕着自己家的恐怖世界。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他感到害怕,很害怕,哑着嗓子叫了几声妈,没人回答他。 他很难受,想吐,又冷,浑浑噩噩,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是纪惊蛰。 纪惊蛰眉头紧锁,摸了他的脸又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他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说:「蔚迟,你这样下去不行。」 原来是他发烧了,周迎春要上班怕没人照顾他,就把纪惊蛰从隔壁叫过来了。 太冷了,太冷了,蔚迟烧得神志模煳——要神志还没有模煳,他决计干不出这样的事——他抱住了纪惊蛰的腰,把自己尽力缩成一团往纪惊蛰怀里塞,用很沙哑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说:「我害怕。」 他感觉到纪惊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鬓角和脸颊,这让他觉得很舒服,便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听到纪惊蛰贴在他耳边说:「不要怕啊宝贝,怕也没有用啊。不要怕,不管哪里我都陪你去,不要怕。」 第75页 等他退烧之后,便再也不承认这回事。不承认自己主动抱过纪惊蛰,还说「我害怕」,并嘲笑纪惊蛰异想天开,都出现幻觉了。 但其实他记得纪惊蛰说要陪他。 而且他记得纪惊蛰跟顾佳佳说过:「生活是最重要的。」 当时他坐在纪惊蛰旁边,看着纪惊蛰的侧脸,听到这句话,就想到了很多过去的片段,吉光片羽,入了神。 而现在,纪惊蛰也的确身体力行着这句话——不惧怕未知的、还未到来的命运,而专注于眼下的生活。他爱煮茶、爱品酒、爱在那些在蔚迟看来鸡零狗碎的古玩市场泡一下午……这些事情在以前的蔚迟看起来都无聊且无用,但这段时间——他自己都承认,自己好像真的变软弱也变「粘人」了——只要纪惊蛰粘着他,提出要和他去哪儿、做什么,他一般都不太会拒绝。 他们一起重新走遍了这座他们一起长大的城市,蔚迟感觉自己在纪惊蛰身边找回了那种久远的平静——属于记忆中的故乡,老城,梧桐,夏日,和橘子味的汽水。 第40章 省图书馆1(周三倒v) 转眼就进入了夏天。 中高考相继结束, 大学生也进入复习期,毕业班的准备毕业,非毕业班也在准备期末考试。 蔚远他们卫校也在准备期末。 自从那次元祁险些在他怀里凉掉之后, 蔚远一回归现实世界就开始奋发图强——以前由于外形优越,不可否认的,他在过去的人生中一直处于比较顺利的状态, 很多时候不必那么努力,也可以得到不少机会,把事情完成得不错。 但这次是来真的。 他还在夜校又报了个英语班, 毕业之后打算再出国学习, 为此还缠着蔚迟给他补习英语。 蔚迟也到了学期末的关键时期, 哪里有时间给他夯实初高中的英语基础,就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本学期招生推迟、最近莫名很闲的纪惊蛰。 蔚远开始还不干:「什么玩意儿?他教我?你以为我不晓得他一模英语31?」 纪惊蛰老神在在:「你不学爷还懒得教呢。」 「我试过他。」蔚迟正在写报告, 摆摆手, 想让他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在英国那五年没白呆。」 「原来你昨天跟我说那么多话是在试我!」纪惊蛰很受伤, 「这日子没法过了!」 许白诗她们也高考结束了, 长白山毕业旅行如期进行。回来以后许白诗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也要跟着纪惊蛰学英语, 说要预习大学的内容。许白诗的父母听说纪惊蛰是三青大学的老师, 青年才俊啊, 当即表示很欢迎。纪惊蛰反正无聊, 去了一次,回来后许家父母又表示女儿刚刚高考完, 想让她再放松一下, 婉拒了纪惊蛰的下一次家教活动, 大概是觉得这个青年才俊帅得太不正经。 后来蔚迟终于也放了暑假, 没有什么理由再敷衍蔚远,毕竟是自家兄弟。 蔚远这次是下了狠心,还要补习生物和化学,决定从医。 大伯还为此把蔚迟召到近前,郑重其事地跟蔚迟说蔚远这熊孩子认真一回不容易,咱们做长辈的应该尽全力保护他这股劲。 蔚迟人生中第一次过上了被蔚远催着去图书馆的生活。 最近几年城市化飞速发展,城市面貌焕然一新,老图书馆迁址中央广场旁边,建成了一座雅典神庙般的辉煌殿宇。就算经常路过,蔚远也多年不曾正眼看过这类建筑,这回心态变了,怀着崇敬而仰慕的心站在殿宇辉煌的大门前,直感觉自己受到了知识的召唤,而蔚迟只是觉得建筑面积浪费太多。 蔚迟给蔚远补习了几天,发现这货连线粒体和叶绿体都分不清楚,整个就是初中都没学,一问为啥,蔚远振振有词:他们初中生物老师太傻/逼,不爱听。又一补化学,发现情况相当,又一问,蔚远还是振振有词:化学老师太漂亮,上课尽想着怎么追她了。 蔚迟气得想一个电话打给他大伯,说您家这小孩我教不了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得了。 蔚远扑上去抱住他哭天抢地:「哥你得帮我你又不讨厌又漂亮我还不会想追你你不就是我完美的老师吗我亲爱的好哥哥!」 纪惊蛰在旁边黑着脸把他俩撕开:「诶诶诶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呢?」 哪想这一下简直是祸水东引,蔚迟一个眼刀甩过去,问他:「你会吗?」 纪惊蛰:「什么?」 蔚迟指着书那一页上的「细胞质」、「细胞壁」、「线粒体」、「叶绿体」。 纪惊蛰干笑两声,愣是没敢答。 蔚迟耐心耗尽,于是两个人被赶去楼下「少年科普读物」板块自学通识知识。 蔚迟自己跑到楼上的专业板块,在「哲学」、「神学」、「艺术学」面前站了半天,最后在书架的一个边边角找到一本《酿酒的艺术》,就地坐下读了起来。 临近中午,蔚迟肚子有点饿了,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叫他们去吃午饭。 他走到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盯着电梯一层层跳动的数字出了神,他的思维发散开去,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的《名侦探柯南》里的一集——死者留下了一行数字作为线索,在警员们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柯南改变了观察视角,发现数字与英文可以互通——「4」倒过来就是「h」,「3」水平翻转就是「e」,成功破案。 第76页 这时,电梯刚好停在了他所在的四楼。 那一声「叮」非常清脆,让他一激灵。 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他正要抬腿走进去,忽然一股大力把他朝后一拽,他逆着人流退出去,撞到一个人的胸口。 纪惊蛰一张大脸十分欠揍:「surprise!」 蔚迟没想到纪惊蛰能无聊到这个地步,太过震惊,以至于都忘了要打他。 蔚迟发自真诚地问道:「你有病?」 纪惊蛰委委屈屈:「你见到人家都不开心吗?」 蔚迟下意识转头去看电梯,发现电梯门已经关了。 他眉头一皱,觉得有点不对——所有的电梯都在向上走。 其他的电梯他没注意,但他刚刚准备坐的那一个,明明刚从上面下来,而且刚刚跟他一起等电梯的几个人也是要到一楼出去吃饭,在四楼就接近满员,不可能再往上去。 「操啊矮婆娘!你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为了避开刚刚进电梯的那群人,蔚迟被纪惊蛰拽到了栏杆边上,下面就是图书馆巨大的通高天井。蔚远在大厅里往上看,一楼叫得四楼都听得见,可想而知声音有多么大,相当没有素质,周围好多人都在盯着他瞧,但他毫不在意,满脸震惊,「你也太快了吧!」 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只见纪惊蛰神色如常,相当嫌弃地指指蔚远,跟蔚迟道:「没素质。」 「叮——」 一声相当刺耳的电梯报站声。 那声音奇响,响得人天灵盖都麻了。 蔚迟又转脸去看电梯。 只见所有的电梯都显示停在了六层——市民可以到达的图书馆的最高层。 蔚迟感觉自己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有了一种相当不详的预感。 他忽然感到脸颊一热。 纪惊蛰用手掌拢住了他的半边脸,将他的脸扳正:「迟迟,你在看什么?我不好看吗?」 心跳快得叫人想吐,在这种情况下,近距离对上纪惊蛰一张俊脸,居然真的缓解了一些恐慌。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伴随着金属撞击声、断裂声和尖叫声,整座图书馆都被震动,声势之大,让人想到末日降临时即将崩塌的雅典神庙。 以天井为中心,左右两侧各四个共计八个电梯同时从六楼坠落。 蔚迟瞬间意识到,又回来了。 ——那个世界。 而且…… 这一次,还有食堂崩塌的那一次…… 他都差一点…… 纪惊蛰在旁边抓紧了他的肩膀,满脸心有余悸:「卧槽好险!要不是我上来找你,你岂不是就进去了?」说完自己把自己吓到了,把他整个抱住,脑袋塞进他的脖子里哭哭,「吓死宝宝了。」 蔚迟想来也十分后怕,虽然这么说有点自作多情,但是感觉……这个世界对他的敌意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这时一楼又爆发出一阵尖叫,少说有几十个人的声音重在一起,此起彼伏,又绝望又惊惧。 蔚迟和纪惊蛰循声望去,只见图书馆门口围出一圈人墙,中间是一团刺目的鲜红色。 有人在出门的瞬间爆了。 蔚远在下面哭丧着个脸,朝蔚迟他们喊话:「哥!又来了!又来了!」 下面太吵了,蔚远的声音听不大清,看他的手势大概是说要上来找他们。 蔚迟听到纪惊蛰在身边大吼:「等一下!」 纪惊蛰这次没再端着,更不管什么素质不素质,听得出来是尽了所能的大吼,可惜刚刚那一下下面也爆发了一波尖叫小高潮,把纪惊蛰的声音淹没了。蔚远大概没有听到,正在朝楼梯走。 纪惊蛰便又喊了一遍:「蔚远!等一下!」 蔚迟不知道纪惊蛰在激动什么,但被他喊得心里没底,也跟着叫蔚远:「蔚远!站住!」 两个人的声音蔚远大概就听得见了,回头很奇怪地望向他们,吼道:「怎么啦?」 其实蔚迟也不知道怎么了,想叫他「你先别动」,没想到刚刚把嗓子喊噼,后半截就偃旗息鼓了。 这时大厅的另一边又爆发出一阵尖叫。 没过两秒,又有一处集中尖叫,不过不在一楼,听起来离蔚迟他们很近。 省图书馆的构造是这样的:进入大门,左右两侧均有存包区,正面是安检口。 通过安检往里走,就是一直通到顶层的宏伟大厅,正面是一堵颇有人文气息的墙,墙上是《青绿山水图》中最精彩的部分,老馆长像挂在正中央——老馆长是民族英雄,在抗日期间保存了当地文明的火种——墙背后是扶手电梯。 大厅左右两侧是直梯,一边各四台,一共八台。而楼梯则在更里面。 既大门有人爆炸后,发出第二个尖叫小高潮的是一楼到二楼的扶手电梯,因为有《青绿山水图》挡住,蔚迟看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发生第三次尖叫的是更里面,蔚迟和纪惊蛰跑过去一看——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塌掉了,废墟中隐约可以看见人的残肢,拼起来大概能凑个三五人。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蔚迟瞬间猜出其中的意思——跨楼层的通道无法使用。 第41章 省图书馆2 蔚迟撕了笔记本上的一张纸, 给蔚远写了张字条,从大厅天井扔下去,让他乖乖待在一楼。 第77页 回去找人, 纪惊蛰蹲在转角观察断裂的楼梯,断口呈颗粒均匀的平面,显然是非自然力量造成的, 得出跟蔚迟一样的结论:「上下楼的通道大概不能用。」 「嗯。」蔚迟拿出手机,果然是信号和网络都没有,他抬起头, 扫视图书馆四楼的空间, 道, 「这意味着,出口在所有楼层都能到的地方。」 纪惊蛰:「跳进马桶眼子逃生?」 蔚迟嫌弃地看他一眼, 知道他在耍宝, 但其实也不全是胡说——厕所的确是每层楼都有的设施,水管也的确上下贯通连接着市政下水道。 蔚迟:「先去厕所看看吧。」 厕所显而易见就是普通的厕所, 大概因为拨款足够, 比其他地方的厕所要更豪华整洁一些。 蔚迟在敲周围的墙,看看有没有空心的部分, 纪惊蛰则在研究马桶和蹲坑的洞洞, 整了半天问蔚迟:「要不把坑卸了试试?」 也不是一定不可以, 蔚迟走过去跟他一起看。 这时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进来上厕所, 满脸络腮鬍,眼睛暴突, 很像94版《演义》中的张飞。 完事后他去洗手, 大概是被这一系列事情搞得很烦躁, 于是手也洗得很烦躁。 门口有个一直低头拖地的清洁工老太太, 用方言小声说了句:「别把水甩出来。」 那「张飞」瞥她一眼,「嗤」了一声,甩得更欢了,然后对着镜子开始整理自己的油头。 下一秒,他的脸就与镜面来了个零距离无缝接触。 蔚迟吓得往后一蹦,差点把纪惊蛰撞翻。 ——那老太太用拖把的尾部敲击了「张飞」的后脑勺,拖把杆是空心的,老太太动作也不大,轻描淡写地一敲——直接把「张飞」的头敲掉了! 那拖把杆似乎带着万钧之力,把那颗脑袋像一颗高尔夫球一样敲离了固定它的脖子,狠狠拍在镜面上,红白色的脑浆爆了一地一墙。 他的脸嵌在镜子里,镜面以脸为中心缓缓裂开。 又过了一会儿,「张飞」那高大的身躯才轰然倒下,扑在洗手台上,撞开了旁边的水龙头。 几个水龙头开始一起出水,发出令人烦躁的流淌声。 老太太动作迟缓,弯腰去水桶里洗抹布,不急不慢地洗够十下,才缓缓直起身来,开始擦那些血和脑浆,还是用那种喑哑虚弱的声音说:「我说别把水甩出来。」 目击了全场的纪惊蛰和蔚迟两人呆若木鸡,大气也不敢出。 老太太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似的,自顾自地收拾好了现场——那「张飞」身体太大,她一次性搬不走,就徒手给他肢解成了十多块,装进黑色塑胶袋里拖走了。 洗手台被打扫得焕然如新,根本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只镜面还留着狰狞的破损。 纪惊蛰吞了吞口水:「……咱们还是别卸了。」 蔚迟擦擦额角的冷汗:「……嗯。」 之后两人又去了饮水间,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蔚迟把」别破坏图书馆设施、别妨碍工作人员工作」写在纸上,回到大厅那边,给蔚远扔下去。 蔚远情绪低落,如丧考妣,吼着:「哥!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吼着吼着还把自己吼哭了。 又收到他哥的一张字条:安分一点。 就像是在叮嘱小朋友一样,显而易见是在敷衍他。 他坐在原地又委顿了一会儿,不由地感到沮丧。 又过了一会儿,上面又掉下来一团纸,他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不少字,抬头往上看,他哥沖他点点头,就走了。 他开始认真看那些字。 他哥说了跨楼层通道的事、清洁工的事,大概怕他看不明白,完了还写了「结论:」两个大字加一个冒号,加粗画圈: 1.出口大概在每层楼都能到达的地方,去找 2.离图书馆工作人员远点 3.别弄坏、弄脏设施 蔚远看完立即打鸡血復活,爬起来拍拍屁股找线索去了。 四楼。 纪惊蛰在旁边看完蔚迟的所有动作,道:「跟他说那么清楚,不怕他乱来啊?」 蔚迟斜他一眼:「乱来怎么了?」 纪惊蛰:「他那么笨,别把自己玩死了。」 蔚迟笑了一声:「你不笨吗?一模31?」 纪惊蛰老脸一红:「那是以前!」 「人家还不是以前。」蔚迟耸耸肩,「而且蔚远那小子挺灵的。」 纪惊蛰一听又不干了:「我不灵吗?」 蔚迟简直就闹不明白他了:「你怎么什么都要攀比?」 话分两头,蔚远这边打够了鸡血,人开始在一楼瞎晃。 发现图书馆出不去、楼梯电梯也用不了以后,各楼层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一楼大概有个喜欢组织的人士,正在号召一楼的人合力把电梯扳开,看看里面的人还有没有救。 蔚远挤得有点靠前,人又高,当即要被抓成壮丁。他好歹记得他哥叮嘱的不要破坏设施,电梯怎么也算设施吧?登时脸也不要了,翘起一段兰花指,扯着嗓子道:「哎呀不要吧~人家要怕死啦~」 组织的那位大哥嘴角一抽,也没有勉强他,另外叫了两个人。 最终五六个男的弄开了一台电梯,蔚远站得很近,看了个清楚,整个人都不好了。 电梯里面的场景可以说是骇人听闻——说出去没人信,只有编成鬼故事猎奇的才行。 第78页 人都不成人形了,手手脚脚的乱插在一起,血浆很均匀地把所有肉块沾了个遍,没一个全乎的。虽然蔚远也没见过从六楼电梯掉下来的人吧,但依稀觉得不该是这种进了洗衣机甩了百八十遍才能甩出的效果。 身边的人叫的叫吐的吐,蔚远肚子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但到底忍住了没有吐。 四楼的情况完全不同。因为没有喜欢组织领导的能人,人都像一盘散沙分散在四层的各个边边角角,沉默而诡异的气氛蔓延着。 终于,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有人无法忍受了。 一个穿格子衬衫、戴眼镜、看起来就很神经质的男人走到了服务台——蔚迟猜他是个饱受折磨的程式设计师,纪惊蛰猜他是个神经衰弱的建筑设计师——他走到服务台,找坐在服务台里的借阅员问:「劳驾,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借阅员是个微胖的女孩,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用电脑工作,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并无影响。她一板一眼地完成着工作中的规定动作,很平静地回答:「这个我们不清楚,等上级通知。」 「八台电梯同时故障、连紧急制动都没有触发!楼梯直接毁坏级坍塌!造成至少10人死亡,这是要直接上报□□处理的重大事故!」那男人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节奏感,「而且我看了楼梯的损毁部分……那种……」他推了推眼镜,顿了一下,才找到适合的形容,「粉碎性的、均质的破碎方式,我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你们怎么解释?」 纪惊蛰在旁边用只有蔚迟可以听到的音量接了句嘴:「只能解释为有鬼咯。」完了还朝蔚迟眨眨眼,「我猜对咯,建筑师。」 建筑师的下一句话却叫人大跌眼镜:「这只能解释为——豆腐渣中的豆腐渣工程!这种级别的建材就不可能通过质量监察!亏得你们这个图书馆是大地震之后才建的,不然早就化成一堆废墟了!」 他越说越上头,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好死不死的周围竟然还有几个人给他叫了好,这可了不得,声音更大、气势更凌人了:「小妹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所有人现在,基本就站在一块豆腐上!你们馆长侵吞了多少建造款项?你们图书馆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小妹妹」终于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转移到男人身上,语调仍旧不疾不徐、不冷不热:「图书馆内禁止大声喧譁。」说完便继续工作。 她的态度更惹恼了男人,他额角一跳,双手往服务台上一按,整个人向前倾:「你们图书馆总要给个说法吧!」 借阅员正伸手要拿放在旁边的一叠纸,这一下正好被男人按住了。 她再次缓缓抬起头:「请不要妨碍公务。」 男人充耳不闻:「你们先拿个解释出来!」 借阅员慢条斯理拿起旁边的裁纸刀,把男人的手齐腕砍掉:「我说了,等上级通知。」 她的动作慢条斯理,跟那个敲掉人脑袋的清洁工一样,拿着一把豁了口的粉色小熊美工刀,就将一个成年男人的双手齐腕切了下来。 动脉被切,血像洒水器一样喷出几米远。 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响起刺耳的惊唿。 男人痴呆般看着自己的手腕,过了少说有半分钟,才开始惨叫。 下一刻,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那把粉红小熊美工刀直直栽进了他的喉咙,还从后脑勺冒出半截。 借阅员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温吞德行:「图书馆内禁止大声喧譁。」完了又坐回去慢慢办公。 尖叫的人全都哑了火,整个四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42章 省图书馆3 渐渐的, 整座图书馆都安静下来,不知道是其他楼层也发生了类似的流血事件,还是大家单纯的累了, 没力气大唿小叫了。 七点,最后一丝余晖落尽,窗外的街道整个变成了冷色调, 跟丧尸片里的末日城市似的。天幕压得很低,云层厚重,图书馆像一座辉煌的坟墓笼罩在雾气中。 纪惊蛰看着窗外的街道, 说:「要下雨了。」 蔚远简直要饿死了, 本来就是又高又大的小伙子, 需要很多能量,下午又晃来晃去没个消停时候, 这下饿得感觉整个胃都蜷缩在了一起。 他记得他哥以前有点低血糖, 包里习惯常备糖果和小饼干,他跑到存包处去找, 很遗憾, 现在科技发展,存包都靠刷脸, 这网络一断, 全部歇菜。 他拉了拉他们存包的门, 寄希望于自己的马大哈性格在这时候发挥作用——没关好门就走了——可惜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成长为了一个正经人, 柜门关得很妥帖。 他看了看坐在存包处门口的保安,又看了看存包柜薄薄一层铁皮, 眷恋地咽了咽口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喧譁声。 隔着一个空间蔚远都能看到外面的人在四散奔逃, 有两个女的慌乱间还就冲进了存包处, 门口的保安象徵性地提醒了一句:「不要追逐, 注意安全。」 那看起来是一对母女,妈妈看起来都要吓崩溃了,硬是为女儿绷住了最后一根弦。蔚远尽量不惊吓到她们,缓缓走出去,轻声问:「外面怎么了?」 年轻的母亲宛如一只受惊的猫,以一个瞬间炸毛的姿势看向蔚远,僵持了一会儿过后,有些僵硬地开口:「电梯门开了。」 第79页 蔚远很快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走出来了?」 女人把女孩往身后挡了挡,小女孩低声哭了起来,抱住女人的大腿,女人道:「你怎么知道?」 「别怕,我没有恶意。」蔚远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走出了存包处。 大厅倒没有很混乱,在那一波四散奔逃的人都藏起来之后,现在剩两群人在大厅中央对峙。 一波是从电梯走出来的「死人」。 一波是以组织能人张成功先生为首的活人队伍。 「死人」那边显然很懵逼,好些个企图走到这边的人群里来,都被最外圈的人墙喝退了回去。 「爸爸,爸爸。」 活人队伍里有个小女孩朝另一边的父亲张开双手,切切叫道:「爸爸,爸爸……」 她爸爸被叫得心都要碎了,想过来抱她,一边叫着:「小宝、宝宝。」一边朝女儿靠近。 顿时有几个男人拦在了他面前。 小女孩也被妈妈抱走往后退,懵逼了一会儿,忽然火力全开,扯着嗓子喊:「爸爸——爸爸——」 「小宝!宝宝!宝贝!」她爸也很懵,想穿过人墙,却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拦住,顿时也火了,「你们要干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操!放开!放开我!」见那几个人说不通,又朝抱着小女孩往后退的孩子她妈喊,「张志娟!张志娟!你跑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你要把宝宝带到哪里去?」 张志娟女士直接被吓哭,女儿在自己怀里又打又踹,还扯着嗓子叫爸爸,手忙脚乱间差点摔倒,被旁边的人扶了一把,一狠心,捂着女儿的嘴,把她的小脑袋往怀里一按,沖死而復生的丈夫叫道:「你别过来!」 这时门口的保安也围过来,大喝道:「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图书馆内禁止喧譁……嚯,这阵仗,你们还想要聚众斗殴?」 有脾气不好的男人被保安推搡了一下,直接暴起,推回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蔚远看到保安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默默地退出了人群,找了个四通八达方便跑的地方站着。 他看到保安和男人的争端,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哥虽然只是隐晦地提了一嘴工作人员的可怕之处,但他可亲眼见过市二院的杀人魔鬼,看电梯里的惨状,这个世界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保安队长却比蔚远想像中的更好说话,被男人推开之后,还又放缓语调上去问了一遍:「究竟出什么事了?」 那男人却并不领情:「不关你事!」 蔚远看到保安队长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朝那男人伸出手去—— 外面忽然一声惊雷乍响,倾盆大雨应声而落。 电力被雷电影响了,照得大厅灯火通明的大灯剧烈闪烁了几下,熄灭。 灯一熄,才能直观感受到外面有多黑,七点多的天色远不该如此,大概是因为黑云压城,墨一般的黑夜已经提前到来。 「我去!」保安队长骂了一声,招唿其他小弟,「快去配电室!」 蔚远看着那小十来个保安浩浩荡荡走开了,又看了看那男人浑然不觉逃过一劫、还在奋力往前挤的背影,心说命大之人是真的命大啊。 人群被这声雷和黑暗耸动,看对方怎么看怎么鬼影幢幢。张志娟没捂住姑娘的嘴,一声响亮的儿童嚎哭划破空气,刺破了火药桶般沉默却躁动的氛围,很快便有撕打声响起。 其他小孩也被带动得扯着嗓子哭起来,一时间、哭声、雨声、雷声、叫骂声和打斗声爆炸开来。 又过了一会儿,部分灯光亮起,大概是应急灯,没有之前那么亮。 人类文明似乎也随着灯光回来了,打斗的人住了手,哭泣的孩子也住了嘴。 这时蔚远的脑袋被砸了一下,他抬头看到他哥在四楼看他。 他捡起他哥刚扔下来的纸条,上书:让所有电梯里的人登记名字。 蔚远定了定神,朝站在活人最前方的能人张成功先生走过去。 张成功显然还记得他,对待他的态度介于对待女同志和神经病之间,问他:「你有什么事?」 蔚远有点尴尬,清清嗓子,打算当个正经人,结果由于过于在意,一张嘴嗓子还是有点噼:「张先生,我有个提议……你看那边的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攻击性……」 正说着,旁边「咚」又揍倒一个。 蔚远嘴角抽了抽,当没看到:「不然我们把他们的名字都登记下来,也方便辨认嘛……」 张成功看他一眼,有点惊讶:「你说得有道理、有道理。」 张成功是在五百强里面搞营销的,号召能力和组织能力非常之强,很快就把从电梯里出来的「死人」绕煳涂了,像自愿接种疫苗一样排起队开始登记身份——当然活人数量占绝大多数大概也是他们不得不服从的原因。 登记完成后,差不多就到了八点半,保安忽然少了一大半,大概是到了换班时间。 蔚远正为自己的敏锐观察力沾沾自喜呢,就看到新出现的保安徒手撕了一个小孩。 孩子妈在旁边愣了三五秒,才开始尖叫,保安便把她也撕了。 蔚远忽然想明白——图书馆是八点半关门,在那之后读者就不可以逗留在图书馆里面了! 人群在短暂的静止后,再一次开始四散奔逃。 第80页 蔚远也跟着人群跑起来,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他感觉他这一生中脑子就没有转得这么快过! 熄灯的时候四楼也发生了骚乱。 蔚迟去大厅那边给蔚远扔纸条了,而纪惊蛰揍了一个抢老大爷馒头的男人。 七点一到,服务台里的借阅员就背着包走人了,她走的没塌的那边楼梯,很平常地走下去,但其他人根本不敢试。 没了借阅员镇场子,各种妖魔鬼怪就现了形。有个大爷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偷渡了一个白面馒头进来,缩在书架后头偷偷吃,谁想旁边蹦出个勐汉竟然要去抢。 纪惊蛰正好看见,就把人给揍了。 当时灯刚熄,基本属于伸手不见五指,纪惊蛰居然还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蔚迟很佩服他。 把那勐汉捶走后老头畏畏缩缩、自下而上地看了纪惊蛰一眼,犹豫半晌,掰下半个馒头递给他。 纪惊蛰失笑,一心想着去找蔚迟:「大爷,您自己吃。」 大爷拉住了他的衣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依依不捨地说:「你吃,你吃。」 纪惊蛰看了看四周,有好几个人都盯着他们这边,瞭然:「没事,大爷,我不饿,我坐这儿,咱爷俩聊聊天。」 大爷这下高兴了,笑呵呵的:「好,好,小伙子,你很好!」 有纪惊蛰坐旁边,没人再敢来找不痛快,问题是他近在咫尺看着大爷狼吞虎咽,本来没感觉,硬生生看饿了。 蔚迟看到下面开始排队登记名字,看来蔚远这小子整得不错,放了心,就回来找纪惊蛰,绕了一圈竟然没找到,只能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等。 应急灯打开了,但亮度不高,堪堪在能看清脚背的程度。这使得这层放着层层叠叠书架的、空旷的空间显得有点儿瘆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书架的隔层扑下来。 他摇摇头,想赶走这种联想。 但恐怖之所以存在,之所以恐怖,就是因为人没法控制。 他只能强迫自己想别的。 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图书馆世界的运行逻辑,正想到通风口能不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他背后就贴着书架,是谁,站在哪儿,以一个什么姿势在拍他? 他缓缓回头,看到一张苍老的脸。 还有那一口泛着金属光泽的牙齿。 第43章 省图书馆4 蔚远蹲在打扫间里狂喘气, 一抬眼跟一双惊恐的圆眼睛对上了。 一楼刚刚的景象可以说是惨绝人寰,一场货真价实的大逃杀——还没有出口那种。 他在逃跑中灵机一动,躲到了打扫间——清洁工平日里放装备的地方。这种房间的门一般都不锁, 钥匙插在锁眼里,等明早第一个来的员工开。 他这样的选择很冒险,因为这个房间没处可逃, 被发现会直接完蛋,但他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相信自己的选择、运气, 还有他哥反反覆覆跟他强调的「逻辑」。 他在奔跑中想像自己是个夜间巡逻的保安, 如果想要在图书馆揪人会去哪里?休息间、存包处、厕所这些地方是一定会去的, 再来就是有层层叠叠书架的借阅室,那可是个大工程。若是路过了隐蔽处的打扫间……它的门都比其他门小一圈, 钥匙还好端端地插在锁眼里, 自己大概是没有闲情逸緻推开看一眼的…… 他背靠着门,可以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无助的尖叫和隆隆雷雨, 过了一会儿, 就只有雷雨声了。 那群保安要么是走远了,要么是消停了, 要么是……上楼了。 不管怎样, 他可以稍微喘口气, 一抬眼, 对上一双圆眼睛。 拖把整齐地排列在水池里,像一排倾斜的栏杆, 在栏杆的尽头, 露出一双圆熘熘的眼睛。 蔚远跟那双眼睛对峙了一会儿, 觉得有点眼熟, 试探道:「……你好?」 那圆眼睛的主人抖了一下,随即,从下方又钻出来一双更小的圆眼睛。 真赶巧了,是他在存包处遇到的那一对母女啊。 四楼借阅室内。 蔚迟简直是服了:「大爷……你要吓死人啊?」 这大爷居然隔着书架,从书籍间的空隙伸手过来拍他! 「嘿,年纪轻轻的,还挺迷信!」大爷就是刚刚偷渡馒头的大爷,乌漆麻黑的也不知道怎么把蔚迟看清楚的,隔着书架沖他呵呵笑道,「这世上哪儿有鬼啊?」 饶是蔚迟,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您也不能这么吓人啊。」 「你在等那个小伙子啊?」大爷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尽职尽责地传话,「他说他马上就回来!」 蔚迟:「他去哪儿了?」 大爷:「不知道,就让你在这儿等他。」 蔚迟看了看隔在他俩中间的书架,上面还有不少书,大爷就在几本书的间隔间露张脸,聊天环境相当奇葩,说:「大爷,您不嫌这样说话费劲吶?」 大爷又呵呵笑了两声,悠哉悠哉绕过来,跟蔚迟站在一排:「说得是,说得是。」没过两分钟,往地下一坐,长嘆道,「老胳膊老腿,不中用啦。」 蔚迟索性也跟他并排坐在一处。 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后悔了,这大爷的话实在是不少。 「小伙子,多大啦?」 「二十四。」 第81页 「虚岁二十五……不小了,孩子多大啦?」 蔚迟嘴角一抽:「……我还没结婚。」 大爷恨铁不成钢,愤愤道:「你们现在的小孩,就是结婚晚!」嘟嘟囔囔又说了两句,接着道:「生辰八字呢?」 蔚迟:「我不记阴历。」 大爷一拍大腿:「没事,阳历也行,我会算!」 蔚迟实在是遭不住,站起来想走,大爷一把抓住他的裤腿:「你上哪儿去?那小伙子叫你在这儿等他呢!」 蔚迟随口扯道:「我去找找他。」 老头道:「找找找,找找找,你也在找他也在找,这哪找得到?匆匆忙忙就错过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是纪惊蛰回来了:「谁错过谁了?」 蔚迟回头看他,昏暗的灯影中他看起来神色如常,笑得欠兮兮的。蔚迟问:「你干什么去了?」 纪惊蛰晃了晃手里的包装袋:「觅食。」 他手里花花绿绿一堆零食,大包小包都有。 蔚迟惊了:「哪儿来的?」 纪惊蛰塞了片饼干进他嘴里:「吃就完事了,哪儿那么多问题?我总不可能是自割腿肉烤给你吃的。」 蔚迟吭哧吭哧嚼完一片吞下去,又被塞了一片。 他中午就饿了,这会儿基本已经饿过了头,肠胃蠕动变得很慢,肚子里跟装了一坨冷冰冰的石头一样。 他边吃边口齿不清地问:「你不会是抢的别家老头的吧?」 纪惊蛰:「我是那种人吗!」说着又要往他嘴里塞。 蔚迟挡开他这一塞,道:「你不说清楚我还就不敢吃了!」 旁边的大爷说:「那能不能给我吃?」 纪惊蛰拍开大爷伸过来的爪子:「吃什么吃?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你还藏了半个馒头?」 「那个……」旁边忽然又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几人看过去,是个扎丸子头的女孩,秀秀气气的样子。她眼神飘忽,往四下一瞟,犹犹豫豫地问:「那个……我能不能跟你们呆在一起?」她又小幅度地看了看身后,「有个男的一直跟着我……」 蔚迟朝她看的地方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粗壮的身影躲在书架后,露出一只手。 「行啊。」纪惊蛰抓起一个小面包塞到她手里,「先吃点东西吧。」 被这么一打岔,蔚迟就忘了刚刚他们在说什么了。忽然,他看到遥远的书架后面晃过一道白光,转瞬即逝,像忽然眼花了似的。 他心跳有些不稳,直觉告诉他那是挺重要的什么东西。 老头又开始问那姑娘:「丫头啊,多大啦?」 「刚满二十,爷爷。」 「哦,结婚了吗?」 女孩哽了一下:「没呢。」 「要抓紧啊!」老头道,顿了一下,又道,「但也要打亮灯笼擦亮眼睛好好找啊!」 蔚迟忽然意识到——刚刚那是手电筒的光。 他忽然跳起来:「躲起来!」 老头没听清:「什么?」 「找地方躲起来!」蔚迟把老头和女孩都拉起来,「离图书馆工作人员远点!」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阅览室门口传来惨叫。人纷纷开始往里面沖。 蔚迟犹豫了一下,想到阅览室后面有道门,人都在往那边跑,但刚刚手电筒的光就是从那里照过来的…… 领子忽然被人一提,他仰头看,纪惊蛰攀在书架上,叫他:「上来!「 他便也手脚并用爬到书架顶上,趴下,纪惊蛰趴在他后面,帮着女孩也上来了。 纪惊蛰问:「那老头呢?」 蔚迟四下看了看,没看着,倒是女孩眼睛比较尖,道:「在那儿!」 老头跟着人群跑了几列书架,大概也意识到了后门的问题,或者就是单纯地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在几层书架外停下了。他站在书架中间,两侧的通道还在跑人。女孩招唿他:「大爷!爬上去!爬上去!」 大爷耳朵还不错,居然听见了,但腿脚貌似不太行,尝试了几遍都爬不上去。 保安已经追到,朝着人多的地方去,抓一个撕一个,内脏和四肢乱飞。 后门果然被锁上了,有砸门的声音传过来,同时杀戮还在继续。 惨叫声和□□撕裂的声音持续了好久,简直是魔音贯耳,忽然掺杂进了一声清亮的玻璃破碎声,有人哭喊着:「开了!开了!」然后人声减少,变为了急促的跑动声,大概是躲的人和追的人都冲出去了。 蔚迟刚松了口气,却见一道手电筒的白光横扫过来,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髮丝照到了天花板! 他心里直打鼓,不晓得有没有被看到。 居然还有三个保安留下来继续搜索阅览室! 老头还站在那两层书架中间,穿的白色老头衬衫,要是被光照到那可不是一目了然……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蔚迟还是为他狠狠捏了一把汗。 却见老头忽然迈开步子,在两个保安从不同的两个通道走过来的一前一后的间隙,忽然晃到了另一列书架后。第三个保安也走了过来,他们三个那前后错落的队形基本可以保证不错漏书架区的任何人,可老头居然就真的能抓到那微乎其微的零点几秒的空隙逃出生天,步伐之闲庭信步,仿佛是在饭后遛弯。 三个保安像一张网一样搜索过了这一片区域,而老头就像一条过于油滑的漏网之鱼被落在了后面。 第82页 又在不同的角落里抓出几个人来撕了之后,这个阅览室基本也被清扫完了,看样子保安们也准备离开。 蔚迟轻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啪嗒。」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就在他身后。 女孩按着腰上的钥匙串,捂着嘴哭起来。 她趴下的时候钥匙串留在她的后腰上,就在刚才,随着身体轻微的挪动,钥匙串就这么滑了下来,轻轻磕在书架顶上。 正要离开的保安回了头。 三道雪白的手电筒光忽然朝他们这个方向照了过来,如同致命的射线,只要照到人身上,马上就能让人灰飞烟灭。 同时,他们三个也慢慢向这边靠近过来。 蔚迟立即开始在心里计算逃跑路线,他自知没有老头那样绕开他们的能力。他们从后面跳下去,如果不崴到脚,从后门开始跑……不,以那些保安的速度,一对一的话他们不可能跑掉……那如果留人下来周旋呢?如果只有他和纪惊蛰的话……不,如果只有纪惊蛰的话,一定能跑掉…… 保安基本已经走到了他们脚下面。 现在的话—— 「pong——」 后门外忽然燃起一朵青绿色的火光,瞬华无影。 「在那边!」 保安们凶神恶煞冲出了后门。 第44章 省图书馆5 死里逃生得简直猝不及防。 由于刚刚浑身肌肉过于紧绷, 这骤然松弛下来,蔚迟感觉自己斜方肌一阵刺痛,险些被闪了, 又趴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头已经走到了他们的书架下方:「嘿,还不下来?就在上面过夜吶?」 纪惊蛰登登登窜下去,兴奋道:「您刚刚那几步真俊吶!」 老头洋洋得意:「那可不?咱们『伏羲八卦步』可是浪得虚名的?」 「大师!您何方高人啊?」纪惊蛰甩甩袖子, 双手拱起,敬了一个颇有古意的礼,「小生纪惊蛰, 『历法纪年』之『纪』、『桃红李白、万物出震』之『惊蛰』, 不知可有幸耳闻尊驾名讳?」 「不敢当, 不敢当。」老头子摆摆手,抚了抚并不存在的鬍鬚, 道, 「白衣名唤方青谛,叫我老方即可。」 纪惊蛰表情严肃:「青帝……可与那位『青之帝君』有关?」 「确为太昊羲皇一脉。」方青谛道, 「但我名中之『谛』非『青帝』之『帝』, 而是『谛听』之『谛』。青帝乃我门祖师,道法通天, 我自然不敢窃他老人家的名姓, 只能借他声威。」 「原来如此。」纪惊蛰再鞠一躬, 「感谢高人救命之恩!」 方青谛扶了他一把:「略施小计, 不足挂齿。」 蔚迟肩膀还僵着,刚爬下书架, 道:「你俩能不能说人话?」 纪惊蛰看着他:「你肩膀怎么了?」 蔚迟自己揉了揉:「扭了一下, 没事。」 纪惊蛰伸手帮他捏, 力道惊人, 给他疼得表情都要挂不住了,但被捏过之后,那里的肌肉明显放松了。纪惊蛰边捏边数落道:「让你天天呆在实验室不运动!」 「那个……」在书架上挂了半天的女孩道,「你们能不能稍微让一让?」 四个人在阅览室里找了个落脚处——既安全隐蔽,又方便跑路,还离那些五花八门的尸体远远的。 然后几个人开始讨论目前的情况。 女孩名叫唐木华,是一名实习律师,今天下午没安排,到图书馆来学习案例。 老方是个真道士,刚刚那团青火就是他放的。 唐木华非常惊讶:「没想到道士真的会放火。」 「这世间之大,你没想到的可多了去了。道士会的也多了去了!」方青谛沖唐木华一笑,露出一口假牙,牙龈处隐约还能看到固定用的钢丝,这张脸在黑暗中很有点吓人,「比如招魂招鬼什么的。」 唐木华有点害怕,下意识朝旁边的蔚迟靠了一点:「您可别吓我……」 蔚迟清楚地记得这老不修刚刚还红口钢牙地笑他说,这世上哪儿有鬼啊? 方青谛的表演欲得到了满足,消停了一些,坐回原处,道:「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在这里面鬼神不应……连小鬼都召不出来。」 纪惊蛰说:「可能信号不好。」 蔚迟撑着书架的一只手打了一下滑。 方青谛想了片刻,点头肯定:「有道理。」 蔚迟却觉得不太对。 他问:「方老,你的召火术和招鬼术……」他想了半天措辞,没找到合适的表达,「……原理一样吗?」 「原理?」方青谛听到这个词果然觉得很新奇,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皆是通过符箓召异界之物现世,不同之处在于鬼火无灵,而神鬼有灵……」 他絮絮叨叨解释大半天,蔚迟勉强听明白了意思:大概是所谓的「阴曹地府」有一个片区常年烧着鬼火,而道士的符箓可以打开一个通道让这些火烧到现世,算是一种单向的行为,就是只要电话打通,火就能顺着电话线烧过来。而招鬼则必须双方互动,一个人打过去,那边得有鬼接起来,同意过来,才能召唤成功。 ……难道真是信号不好? 但如果真以接打电话类比的话,这个世界分明是完全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繫,就是说,电话根本打不出去,而不是对面不接。但是鬼火可以烧过来,就说明电话是打通了的…… 第83页 这都叫什么事? 他堂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研究生,真有一天如此正儿八经地跟一个道士讨论召唤小鬼…… 「小伙子,小伙子。」方青谛叫了几声蔚迟不答应,就转头去问纪惊蛰,「他咋了?」 蔚迟回过神来:「方老,我姓蔚,蔚蓝的蔚,您叫我蔚迟就好。」 「蔚迟……未迟……好名字。」老头夸赞道,「你家长辈很有禅意啊?修行之人?」 蔚迟道:「不是。」 蔚家其实是个挺传统的家族,现在还有家谱流传下来的那种,传到蔚迟他爹那一辈,稍微有了两位出格之人,一个是蔚迟他爹蔚仁杰,一个是蔚远他爹蔚仁龙。 蔚仁杰自小木讷,成绩不错,在家门口那所稀烂的中学一直名列前茅,从银行职高出来直接进了银行系统,比铁还硬的饭碗。在该谈朋友的年纪谈到了周迎春,在该结婚的年纪结了婚,在该生小孩的年纪有了蔚迟。蔚迟的名字是他起的,显然在那个时候事情就有了端倪——三年后蔚仁杰在升职的当口无声无息地就辞了职,斩钉截铁地跪到周迎春面前求一纸离婚协议,说想徒步去看看贡嘎雪山。 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儿子降生,蔚仁杰大概是在那一个瞬间一眼望穿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他给儿子起名「未迟」,也许是在告诉自己一切为时未晚。 现在的蔚仁杰已经是一位知名的野外摄影师,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在哪里飘着,过春节的时候会尽量赶回家跟家人见一面,有些年份也许不回。 而蔚仁杰的大哥蔚仁龙与他正好相反,蔚仁龙自小机灵,成绩一般,但很会来事,小学毕业就辍学离家,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隔壁城区的混混头目。后来事情闹得不小,局子进过几回,被家里保释出来以后觉得丢人,一帆南下,在异地他乡还是闯出了一番声名,到蔚远上初中了才衣锦还家。 在前年的除夕宴上蔚仁龙喝了不少,迷迷瞪瞪间揽着蔚迟的肩膀眼眶通红地承认:他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离家太早,没读了书。 现在这兄弟两个一个「未迟」,一个「未远」,倒真颇有几分已臻化境、返璞归真的意境在。 唐木华道:「咱们现在能不能讨论一下当前的情况?」 方青谛:「哦,对,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蔚迟和纪惊蛰便简单把之前经歷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唐木华听得瞠目结舌,不过目前的情况确实也由不得她不信。 纪惊蛰问方青谛:「老方,你感觉这有没有可能是某种邪阵?」 「不像。」方青谛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认为当世并没有这种大能,而且鬼火能够应召……总之感觉不像。我感觉不到任何阵法的气息。」 唐木华:「那这究竟是什么呢?」 众人沉默了一阵。 蔚迟道:「总之现在的首要问题,还是怎么出去。」 唐木华问:「你有线索了吗?」 蔚迟:「跨楼层通道不能使用,也就是说出口会是每层楼都能到达的地点;图书馆工作人员不能惹,包括管理员、保安、清洁工都不行……」 「也不是都不行。」纪惊蛰说,「我认为,工作人员并不是完全不能接触,而是——我们不能妨碍他们工作。」 蔚迟想了想,同意了他的想法:「有道理。」 那个「张飞」蔑视清洁工的时候清洁工没有爆发,而是在他将水甩在洗手台上之后才出的事;服务台那个借阅员也是,那建筑师在对她大唿小叫的时候她一直在用车轱辘话回应他,直到他按住了她想要去拿的文件;至于保安……大概只是在完成分内工作——在闭馆后清场。 纪惊蛰把零食拿来分给了几人,总结道:「晚上太危险了,吃饱了赶紧睡,我和蔚迟轮流守夜,明天白天再找线索。」 唐木华战战兢兢地看看四周,怕怕的:「只能这样了。」 方青谛倒是心大,找了本厚书垫在脑袋下面,仰面就是一躺,道:「因果轮迴,报应不爽,且行且看吧。」 纪惊蛰让蔚迟先睡,蔚迟也不推脱,合衣躺下。过了一会儿老头翻了个身,后背就抵着了蔚迟的后背,蔚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老头嶙峋凸起的嵴椎。 没一会儿,老头悠长的唿吸传来,心是真大。 蔚迟躺了一会儿,在老头深长的唿吸中渐渐迷瞪起来,他在半梦半醒间做了个梦,梦到背靠着的老头变成了鬼,眼睛没了只剩两个洞,嘴也是个洞,没有牙齿,先把那边的唐木华吃了,回头就来吃他。他站起来想跑,一冲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一群保安,脸上也是没有眼睛没有牙齿的三个洞。 他被自己生生吓清醒了。 他勐然坐起来,旁边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捞着他的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纪惊蛰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抱着他的后颈,轻轻在他耳边说:「我在这里。别怕。」 蔚迟回过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方青谛的背影,又想到梦里那群面目恐怖的保安。 在纪惊蛰怀里又蒙了一会儿,他问:「今天周几?」 纪惊蛰:「周五。」 蔚迟:「只有两天了……」 纪惊蛰:「什么?」 蔚迟:「图书馆周一闭馆——工作人员会在周一清除一切,白天就清除。」 第84页 第45章 省图书馆6 天亮之前,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青白色的晨光。 蔚远悄悄潜入存包处。 他和张婷云母女在打扫间躲了一晚上,六点多, 他决定再试试找食物。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何况他记忆里总有个「三天不吃饭七天不喝水就会死」的印象,虽然不一定真的会死, 但体力下降是肯定的,逃跑都成问题,到时候冒险不如这会儿冒, 上路还能做个饱死鬼。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他认为就在这个点出发是最好的——夜间巡逻的保安已经懈怠了, 白天值班的保安还没来。 他哥说不能破坏图书馆的设施——他认为他哥的话得信,但不能盲目地全信, 要创造性地理解——不破坏他可能就要饿死了。 而且, 他一想到张婷云那个叫雯雯的女儿湿漉漉的大眼睛,被饿到哭的可怜样子, 他就觉得自己做为一个成年男人有餵饱同类幼崽的光荣使命。 他来到存包处,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波折,脚步踩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庆幸没有为了装逼穿板鞋。 他绕过一个瞌睡打到头垂到肚子上的保安, 拐过最后一个拐角, 进入了存包室。 他绕到他们三个存包那一排, 震惊地发现,他们对面那一排的所有柜子竟然都被打开了。 居然有人先他一步来找吃的了? 他正在思考, 忽然感觉脚腕一凉, 第一反应居然是早该听爷爷的话, 少穿些九分裤。 有一只手从最下方的一排柜子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立即咬住自己的舌尖才勉强没有惊叫出声。 这储物柜宽四十高八十, 不可能装得下一个成年人! 可抓着他的这只手,明显就是个成年男人的手。 柜子里是什么情况?不会和电梯里一样是一堆手手脚脚吧? 他想跑,但尚存的理智还记得门口坐了个打瞌睡的保安,肯定是不能弄出大动静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他试着抽了抽脚,没成功,那只手死死地抓着他。 「帮……帮帮我……」那件柜子里传出虚弱的声音,气若游丝的样子,「帮帮我,朋友……」 蔚远都要急哭了:「我帮了你谁来帮我啊朋友……」 蔚迟一觉醒来,只看天花板就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微微侧了下头,看到纪惊蛰线条利落的下颌骨。纪惊蛰正盘腿坐在他旁边看书。 他坐起来,问:「怎么不叫我起来换班?」 纪惊蛰:「看你睡得香,再说我也不困。」 蔚迟:「那你白天睡会儿。」 纪惊蛰:「成。」 蔚迟摸出手机来看时间,七点一刻。又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方青谛和唐木华:「他俩呢?」 纪惊蛰:「我看七点到了,让他俩洗漱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唐木华扶着方青谛回来,老头相当惊奇:「真像你们说的,那些尸体全都消失啦。」 纪惊蛰:「是啊,一会儿你们还能看到那些人在你们面前活蹦乱跳呢。」 老头居然点着头自言自语:「有趣、有趣。」 蔚迟:「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们来集思广益一下。」 几人围坐,开始讨论,唐木华年纪小,思维也比较活跃:「每层楼都有的东西?书啊、灯啊、盆栽还有……卫生间!」她顿了一下,「难道是从下水道……」 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道:「我看你俩是有共同语言。」 方青谛却说:「不对,六楼没有卫生间。」 唐木华:「什么?」 蔚迟也很惊讶:「为什么?」 方青谛:「六层是珍藏馆,书籍非古即贵,不能外借,只能在现场看。为了保护这些书,六楼既没有厕所,也没有饮水间,要方便只能下楼来。」 蔚迟:「原来如此……」 唐木华:「那书呢?会不会每层楼都有本一样的书,翻开某一页触摸某一行就能通关?」 纪惊蛰看了她一眼:「姑娘懂不少啊?」 唐木华嘿嘿笑了两声:「小说看得不少。」 蔚迟看向层层叠叠的书架,上面是浩如烟海的书籍,如果真如唐木华所说……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方向不对,以前两次的经验来看,破解这世界的出口问题不是靠复杂的推理、或者大量的筛查完成的,而应该找到某条能自圆其说的逻辑线。 又讨论了一会儿,蔚迟感觉到肩膀被人一点一点的,侧过头,脸颊刚好碰到毛茸茸。 是纪惊蛰在打瞌睡。 让你逞强。 蔚迟本来想把他推醒,叫他拼个板凳好好睡,手伸过去却在最后转了弯,把他的头轻轻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蔚迟只要微微侧头就能看到纪惊蛰近在咫尺的额头、睫毛和一点点鼻尖。 纪惊蛰小时候很瘦小,又白又乖,小脸生得精緻异常,漂亮得像个女孩子。后来他的身高超过了蔚迟,但这个过程是蔚迟一天天见着的,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心中的印象还是觉得这个小孩柔弱漂亮,需要保护。可一别五年,纪惊蛰这次回来,甚至更高了,强壮了,也黑了,精緻的雪糰子变成了小麦色,整个人的气质气场都天翻地覆,好像已经完全与蔚迟记忆中的需要被保护的样子完全不沾边。 第85页 可是这么近,看到他微微忽闪的睫毛和一点点鼻尖,时间好像又飞速退了回去,从这个角度还是能看到少年当年的美丽。 唐木华正在说话,渐渐的也没了声音。 方青谛笑了一声:「你俩关系够好的啊!」 「我们一起长大。」蔚迟轻声说,又看了纪惊蛰一眼,「我们是兄弟。」 纪惊蛰睡到中午起来,睡得挺不错,脖子下面枕着蔚迟的外套,上面有蔚迟的气味。 他用了几秒钟清醒过来,然后就看到面前的书架上压了一条白布,布上面有一朵黑花,形状像一支角梅。 他坐起来,在正面的这面书架上看到了不下五条这样的布条。 他又朝其他地方看了看,其他的书架上也有这些东西,不显眼,但仔细看的话也不难找,排列得挺有规律,疏密相当。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个工作人员正在继续放这些布条,隔一段距离压在书下面,还有的盆栽下也压上了。 图书馆回到了非常正常的样子,有不少人坐在阅读区读书,还有不少在来来回回地走动找书。 「醒了啊?」方青谛晃晃悠悠走回来了,唐木华跟在后面。 纪惊蛰问:「蔚迟呢?」 方青谛:「他去找线索了,我们约定的十二点……大概也快回来了。」 纪惊蛰又指着这些白条问:「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唐木华说,「今天她们一来上班就开始摆这东西了,我刚刚去东区那边的借阅室看了一下,也有。」 纪惊蛰站起身:「不知道就去问问啊。」 「别了吧……」唐木华畏惧地看了一眼工作人员还在贴白条的背影,「昨天那小哥……」 纪惊蛰已经朝那个工作人员走过去了。 「劳驾,这是什么东西?」 借阅员已经换了班,不是昨天那个一刀戳穿建筑师喉咙的微胖女士了,换成了一个穿格子衫的男人。这男人挺高,只比纪惊蛰矮一点,方脸挺鼻,挺周正的长相,但是黑眼仁似乎有点过于大了,显得眼白很少,唐木华隔着三排书架看他都觉得吓人,看到纪惊蛰真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话,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借阅员却很平和,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忽然暴起大开杀戒,道:「这是给老馆长准备的。」 唐木华的心却瞬间凉了半截。 职业素养使然,她对各种文字资料都很有敏感度,特别是对人的生平。她虽然不常来省图书馆,老馆长像就挂在大厅正中央,办借书证的时候她就记了个大概——民族英雄,在抗日期间保存了当地文明的火种,冒死保护了十三位红军将士,后来也加入了解放军,遗憾地在解放前夕光荣壮烈。 她捉住方青谛的衣袖,感觉自己有点抖:「方、方爷爷……这世上真有鬼吗?」 方青谛瞅她一眼,挺困惑的样子:「你这事都遇上了,还怕鬼啊?」 借阅员又接着跟纪惊蛰说:「老馆长很爱这座图书馆,每月十五都要回来的。」 唐木华感觉自己直接就要厥过去了。 这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一口气没上来,就听到蔚迟的声音:「你们在干啥呢?」 唐木华:「你拍我干什么?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蔚迟很困惑:「这光天化日的,你害怕个什么?」 唐木华:「你要是听到刚刚那借阅员在说什么,看你还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 蔚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纪惊蛰和那个借阅员,便问:「在说什么?」 唐木华:「你等会儿自己问他。」 这时候纪惊蛰和借阅员交谈完毕,还很轻浮地跟借阅员比了个「回见」的手势,走了回来,看到蔚迟,喜笑颜开:「迟迟!回来啦!」 蔚迟:「问到什么了?」 「他说老馆长每月十五都要回来,不会每次都这么隆重,这次因为又撞上『七月半』,弄得更正式一些。」纪惊蛰想了想,又说,「他还说老馆长喜欢角梅,常以角梅自比……」 唐木华一直在观察蔚迟:「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蔚迟:「我在外面已经问过了啊。」 第46章 省图书馆7 唐木华颤巍巍道:「现在就是说, 今天晚上有鬼会来是吗?」 几个人又坐在一起讨论,方青谛把他私藏的半边馒头拿出来给大家分食了。 纪惊蛰一口就吃完了,毫无形象地咂咂嘴:「应该是。」 唐木华又转向方青谛, 哭哭啼啼问出第十遍这个问题:「方爷爷……这世上真有鬼啊?」 方青谛看她一眼,都懒得理了。 「与其讨论这世上有没有鬼,不如讨论一下鬼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蔚迟道, 「要知道,这个世界已经不在正常人的常识内了。」 纪惊蛰看姑娘哭得可怜,又安慰道:「也就是说, 这个世界有『鬼』, 不代表真正的世界也有鬼, 别害怕。」 方青谛这时优哉游哉道:「鬼当然是有的。」 唐木华被吓得又抖了一下。 蔚迟无奈:「方老……」 纪惊蛰问:「那鬼是以什么逻辑行动的呢?还是沿用在世为人时的规则吗?」 「阳间有阳间的规矩,下面自然有下面的规矩。」方青谛道, 「鬼的行动不讲逻辑, 只讲因果——因何而死?死于何地?为何不去?如何能去?有因才能有果,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第86页 纪惊蛰又问:「那下边是什么规矩呢?」 方青谛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老夫还没下去, 怎么会知道下面的规矩?」 纪惊蛰:「等于讲这么多都是白讲。」 蔚迟抽了他一下。 唐木华道:「会不会……是要我们破解谜题、实现馆长他老人家的愿望?」 蔚迟看她一眼,心道果真是小说看不少。 方青谛却摇头:「冤有头债有主, 捲入你我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员, 不是鬼神行事。」 众人沉默了一阵, 纪惊蛰说:「先说今晚怎么办吧?」 蔚迟试图把这个世界的事和之前两个世界建立起联繫, 但还是乱得很,现在莫名其妙地还又钻出个鬼来, 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我认为, 我们还是应该思考一下逻辑。」 纪惊蛰说:「学校那次是什么逻辑?」 蔚迟被问住了。 纪惊蛰又问:「医院呢?」 这其实也是蔚迟一直没有搞明白的地方——目的。 ——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 如果这世界有什么幕后黑手的话,他(她/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在医院,或者在学校,这「世界」好像根本就是漫无目的,硬要说的话,就是杀人,但也不在乎杀没杀干净、花了多少时间。而且死掉的人,在现实中也活得好好的。 这段时间蔚迟也看了不少资料、包括心理的、物理的、哲学的,甚至还看了不少恐怖无限流小说,却依然没有头绪。 这世界没有发布「任务」、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让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前两次他找到太平间和钟楼逃出生天,说起来却更像是抓住了防火墙的什么漏洞、或者从建筑师留给自己的逃生通道中跑出来的一样,没有破解什么秘密,没有发现什么冤屈,没有得到关于始作俑者的任何信息。 ——所以这世界究竟是什么? ——怎么来的? ——要干什么? ——逻辑是什么? 「蔚迟。」 他被人叫醒,一抬头对上纪惊蛰的眼睛,那一瞬间,他觉得那双眼睛很悲伤。 但只是一瞬间,那种感觉消失了,纪惊蛰可怜兮兮看着他:「迟迟,咱们怎么办啊?」 凉拌。他心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对上三人期冀的目光,悄悄嘆了口气,道:「咱们分头查查这座图书馆的歷史和老馆长的生平,或者还有什么『每层楼都有的东西』的线索,六点在这里碰头,再来讨论吧。」 他心里觉得这样做的收效不会很大,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总比待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地等死强。 蔚远在毫无收穫还捡了三个活人的一天一夜后,正一筹莫展地蹲在一楼——昨天他接纸团的地方——寄希望于他哥的新指示。 四点多,头上挨了一下,还真等到了。 他捡起纸团,抬头看他哥,见他哥还在低头写着什么。 他把纸条打开,上书:今晚有鬼要来。 蔚远丝毫摸不着头脑,又抬头看,第二个纸团正正好砸脸上。 展开一看,又书:自求多福。 得,真是亲哥。 …… 蔚远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缩在角落里,听着命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靠近。 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近地接触到死亡——也许能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毕竟在太平间门口和那护士短兵相接的时候还是差点就死了——但这次的感觉实在是太鲜明了。 他没办法唿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的喉咙、他的气管、他的肺叶、他的肌肉和身体,一切都罢工了,他无法吸入空气,也没办法移动,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破碎。 灯光在那个东西出现的时候就全部熄灭了。 蔚远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起张成功——今天早上在柜子里捡到的那个。那傢伙一个搞营销的牛逼人物,没想到本科是舞蹈学院的,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柔韧程度基本可以说是传说中的「缩骨功」现实版,不然也进不去那个柜子。饶是如此,那柜子也太小了,将这位奇人生生卡在了里面,要不是蔚远恰巧经过,现在大概也凉透了,且死状怪异程度直接可以上灵异电台。 这位兄台被救出来的时候就剩了半口气,神思也相当恍惚,在平地上瘫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才回过魂,坐起来就开始哭,说自己遇见鬼了。 张婷云捂住女儿的耳朵,不太开心地看了他一眼,蔚远也很新奇:「这还用得着你说?昨天那些死人出来的时候,我看你组织大家组织得挺带劲啊?」 「不,不一样。」张成功卡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又崩溃了,「真的不一样!」 蔚远现在算是知道这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了。 就好像「安乐死」和「车裂」都是死,人的感觉还是会天差地别一样,对不同的「鬼」的恐惧,也会不一样。 张成功说他昨天亲眼见到了那个「鬼」。那「鬼」没有声音,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但他还是清醒地知道「它」来了。 「像是某种……命运般的寒意。」大概是营销搞多了,张成功说话总有点浮夸,「你清晰地意识到『它』来了,带着死亡到来了……」 第87页 蔚远:「你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张成功噎了一下,又开始哭,「你现在就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处在那里,根本、根本说不出这种话来……要、要在平时,我不可能进得了那个柜子……当时……我真的太害怕太害怕了,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蜷在柜子里了,只看到、看到『它』的脚……」 蔚远:「什么样的脚?」 张成功:「太黑了没看清……」 蔚远:「\它」干了什么?」 张成功想了想:「……开了柜子?」 蔚远:「这么个牛逼鬼,大老远跑到存包处,就为了开个柜子?」 张成功:「哪止一个?它开了一排!」说完又开始哭,张婷云的女儿递给他一张卫生纸,还劝他「叔叔要勇敢」。 蔚远心说这人真菜,一面又暗自盘算:那开柜子的说不定是个能人,今天自己可以去等等他,请他教给自己开柜子的技能,实在不行蹭几包零食吃也行啊,要饿死了。 他现在就是非常、非常后悔。 明明他哥已经警告过他今晚有鬼要来了,他还要出来乱搞。 「爹啊……」他抱紧自己,开始祈祷。 他知道,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他就是知道,越来越近了。 「它」似乎带来一阵风,还有死亡般彻骨的寒意,所到之处,便是黑暗。 蔚远本来蹲在角落里等,那位置选得很精妙,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柜子看到玻璃窗上反射的门,一旦有人来了就能看见。 但当那东西真的来了,他根本一动不能动,连唿吸都困难。 他盯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影子,那明明就是一团黑暗——但他就是有种感觉,他与那东西对视了。 他的心脏一阵刺痛,就要爆炸。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东西拒不承认那一眼对视,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一排柜子前面,似乎是伸「手」一挥,一排柜子应声而开。 蔚远早就不敢看了,也或许是缺氧导致的眼前发黑,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忽然身体一松,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是有身体的。 那种一直压迫着他的恐怖倏然消失了。 他得以重新唿吸,空气再次钻入他的喉管、肺泡和血液,带着一阵麻木的刺痛,和生命的气息。 他原地勐喘了几分钟,又接不上气了,幸好是卫校人,知道这是过唿吸,紧急给自己处理了一下,才算是完整地活了过来。 图书馆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虽然是夜间模式,不特别亮,蔚远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安慰,好像在地狱走了一遭,终于回到人间。 他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壮着胆子凑到那一排打开的柜子前观察——万一这鬼就是破解这个世界的什么线索呢? 柜子里是读者们存在这里各种各样的包,他一格一格地看过去,没什么特别的,到最后一格,他发现了一样包装鲜艷的东西。 直到现在,他依然相信自己在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直觉——「它」一定看到他了。 但是「它」什么也没做,还给他留下了……一包薯片? 第47章 省图书馆8 蔚远带着那包薯片偷偷摸摸地从存包处熘出来。 刚走到大厅, 看到电梯间走出个歪歪斜斜的小小黑影,像是张婷云的女儿雯雯。 雯雯今年不过四岁,话都说不太清楚, 张婷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居然让孩子自己跑出来了。 「雯雯……」蔚远走近,小声叫, 「雯雯。」 小女孩摇摇晃晃的身影顿了一下,好像转了个方向面对他,发出很微弱的声音:「叔、叔叔……」 蔚远觉得自己眼睛一花, 依稀在小女孩的脸上看到了三个洞。 两只眼睛和嘴巴, 空洞洞的。 他眨了下眼睛, 那幻象就散去了,女孩还是小小的一团黑影。 他离女孩越来越近, 心跳却无法遏制地越来越快。 刚刚那一瞬间的幻象似乎还残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他摇摇头,想要把那个画面赶走。 这时候他闻到一股子焦煳味。 他停下来, 眯起眼睛再一次仔细观察了一下情况——灯光微弱, 小女孩站在前方等他,见他许久不动, 还又叫了一声:「叔叔……」 声音很奇怪, 又低又细, 跟她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样, 像嗓子漏风了似的。 他再次挪动步子,女孩也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走到两人相隔不到十米的时候, 他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电梯间位于大厅和阅览室之间, 夜间的灯光环境是大厅与阅览室有光, 大厅更强, 而电梯间没有。那么理论上来说,女孩现在面对着大厅,正面受光,不可能是这么一道黑黑的剪影。 蔚远记得她穿着一条明黄色的小裙子,但现在她身上什么颜色也没有,像一张纯黑的剪纸。 他们现在距离很近了,他终于再次清晰地看到了女孩脸上的三个黑洞。 「操。」他转身拔腿就跑。 「叔叔!」女孩开始追他,没跑两步,摔在了地上。 蔚远一熘烟跑到大厅另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追兵,又四下一看,在电梯间和大厅交界处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黑影。 第88页 他想到女孩子玉雪可爱地叫他「叔叔」的样子——刚捡到她妈张婷云和她时,她吓得话都不敢说。后来,大概是张婷云愿意相信他是个好人,又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存了点讨好的心思,便让雯雯叫他叔叔。 明明上一秒还吓得要死的样子,却又真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一推,尽管还是怕,小女孩还是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 不是没有人叫过他叔叔,第一次过马路时被叫了还气得不行,毕竟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但没有人这么叫过,在暗无天日的绝境里,恐惧与飢饿交迫,小女孩睁着吹弹可破的小脸上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怯生生叫他一声「叔叔」,叫得他鼻子一酸,叫得他一股成年男人的尊严拔地而起。 他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最终壮着胆子走回了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旁边。 那真的是个「黑」影了,不管从哪个方向打来的光都无法把她照亮,因为黑色会吸收所有光源,永远无法被照亮。 那个刚刚四岁、叫他叔叔的小孩,已经是一具外焦里也焦的小小尸体了。 她小小的生命,被透彻地烧灼过了。 他沖回他们所藏身的打扫间。 下午蔚迟把「老馆长」要来的事给他原原本本写明了,也明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蔚远自己推理了一番,觉得老馆长既然要回来看自己心爱的图书馆,大概会好好看看宽阔的阅览室和其中浩如烟海的书籍,而不会去检查厕所里的地砖有没有擦干净,遂最终还是藏身打扫间。 他推开打扫间的门,迎面就是一具扭曲的焦黑尸体。 是女性。张婷云的。 后来他又在角落里的拖把后面找到了张成功,那傢伙以一个怪异得不下于在柜子里那种扭曲的姿势蜷缩着,倒着塞在洗拖把的水池里,整个人弯折,脸从□□中间露出来,双手也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四肢和头像是被拆掉后乱插上身体的,场面骇人程度与焦尸不相上下,蔚远一时半会儿弄不清这人是死没死。 直到那东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倒气声,他才手忙脚乱地把人弄出来。 蔚远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张成功没动,还是他被从柜子里刚救出来时人事不省的样子,蔚远见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搡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低吼:「张成功!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鬼了?」 张成功缓慢地侧头看他,眼睛从恐惧的麻木一点点转向了癫狂,还带点高光,勐点头。 「是什么样子的?」蔚远问,「是不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一团黑的那个东西?」 「不是、不是!」张成功整个人已经垮了,惶然道,「是个、是个……蓝色的。」 蔚远没料到:「蓝色的?」 张成功继续说:「他进来……没开门,直接就进来……从地上冒出来……张、张婷云保护雯雯……把门打开……她、她死了……雯、雯雯往外跑……然后灯忽然熄了……那鬼就不见了。」 蔚远:「你在干什么?」 张成功:「嗯?」 蔚远:「你当时在干什么?!」 张成功:「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想找个地缝……」 蔚远:「你可是个男人!」 「男人?」张成功一双眼睛神经质地大睁,仿佛要脱框了,整个表情绷得一触即断,很像蒙克的《吶喊》,「在那个时候,男人顶什么用?你要是在这里,不一样死得渣滓也不剩?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在这儿充什么大个儿呢!」 「操。」蔚远骂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骂了一声。 他知道张成功没说错。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暴力撕开带回来的薯片袋子,开始吃。张成功从旁边凑上来,说:「给我吃点。」 他不理,负着气往嘴里塞。 张成功倾身来抢:「给我吃点!」 蔚远便与他厮打在一起,张成功看起来三十出头,虽然没有蔚远高,但更精干,打起来蔚远居然没捞着什么好,两败俱伤都是次要的,居然把薯片袋子打爆了,土豆片散落一地。 蔚远哽着嗓子骂:「你他妈刚刚怂的一逼,打人倒是有力气了?」 张成功充耳不闻,趴到地上去捡薯片吃,边吃边说「我得活下去」。 蔚远现在胸腹间胀着一团气,如鲠在喉,饿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噁心。他看着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在地上像狗一样乱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跟他也没什么两样。 他蹲下/身抱住自己,压着声音嚎啕大哭。 …… 老馆长是忽然出现的。 蔚迟今天下午对着图书馆平面图着重规划了逃跑路线。他想着这「老馆长」会怎么出现,要么从大门进来,一层层往上走,要么从天而降,自六楼珍藏馆往下走。他们身处四楼,总不会是第一个接触点。到时候观察清楚那鬼的行进路线,绕开它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错了,鬼的确是不该用人的逻辑来揣测的。 「他」是直接从地面冒出来的。 「他」完全是个实体,跟老馆长生前的样子大概没有什么区别,穿着三十知识分子的长褂,周身大概五米范围内笼罩着一圈青蓝色的光线,推着锈迹斑斑的推车,车身上贴着张圆片,上面是英文字母「e」。 第89页 为防止全军覆没,经由蔚迟设计,他们四个人分散躲在阅览室内——蔚迟位于正门8点钟方向,夹在正门和后门之间,方便观察两道门的情况,给出指示。唐木华位于正门5点半方向,方便观察正门外面的走廊,既不正对着门,又容易逃生,夹在蔚迟和方青谛中间,出什么事两边都能给到支援。方青谛在大门五点方向,稍远,方便观察窗户。纪惊蛰在更远一点的角上,能观察到熘边的两条大走廊。几人的体能状况不同,距离到大门的时间基本相等,一声令下可以一起跑出去。 结果那老馆长直接从脚底下冒了出来。 位置大概是正门对着的服务台,离唐木华的直线距离不到十米。 「他」推着推车往书架中间走,走到书架边,摸了摸压在书下面的白布条,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蔚迟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又往前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结果手下一滑,差点栽下去,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恶寒。 他摸到了半截狰狞的肋排。 他意识到,昨天死掉的那些人又死回来了。 他强忍着呕吐和躲避的冲动,缓缓向后挪了一点,不敢发出声音,结果又一屁股挨到半截断腿,旁边还盘着一截肠子。 那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高亢尖锐,悽厉无比。 是女人的声音,是唐木华。 蔚迟立马忽略了周围惨烈的残肢,凑到书架的空隙间去看,却见那「老馆长」根本没做什么动作,只是闲庭信步地在翻阅书籍,「他」慢慢走着,离唐木华越来越近,直至将她包裹进了自己周身那一圈青蓝色光圈中,唐木华便自燃了。 一个人如果是活生生烧死,死亡过程大概要持续十分钟以上。唐木华在地上疯狂翻滚,惨叫声充斥了整个阅览室,而且经久不息,叫得蔚迟太阳穴勐跳,他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却尝到刚刚沾上的血,顿时又噁心地松了口。 但「老馆长」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那个方向,离方青谛越来越近。 蔚迟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碰了一下。 他浑身发毛,告诉自己是错觉。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直接被砸——「咚」的一声,像是被篮球砸到的感觉,但砸自己的那东西要比篮球更硬、更重,砸得他一时都懵了。 那东西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黑黑红红的。 蔚迟甩了甩脑袋再去看那东西,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刚刚碰到自己后腰的一只断手。 他又去看后门,眼睁睁看着那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体部位。 他想明白了,是昨天那些保安们的手笔。 黑夜会还原昨天那些人死亡的瞬间,他们就是在空中被分尸的时候死去的,所以这时候像天女散花一般纷纷从半空中出现。 蔚迟想了想,抓起一颗人头,朝「老馆长」的背影扔了过去。 就算是报那一朵青火之恩吧。 第48章 省图书馆9 那颗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砸到「老馆长」身上,然后穿过去了。 其实就算蔚迟不砸这一下,他这边的动静也着实不小, 都天女散花了,动静能小吗?这颗头不过是滚得远了点,也许能骗那个鬼不是谁扔的, 而是昨晚的遗留问题呢? 蔚迟只是想吸引一下「老馆长」的注意力,也不是真想死。 「老馆长」的脚步停下,原地定了几秒, 缓缓转过身来。 「他」转身的动作很缓慢, 像一段慢放的电影胶片, 而且是特写放大的画面,仿佛受了蛊惑, 蔚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一寸寸展露的面目——先是颇有佛相的大耳垂、略显方正的下颌骨、高耸的颧骨、眼角、窄细的鼻樑、鼻樑侧面的一颗痣…… 然而下一秒,慢放变为了快放, 「他」瞬间就完成了转身, 整个人转正了,全身绷得笔直, 肩膀微微有点塌, 端端正正站在那里, 与蔚迟精准对视。 其实他们相隔的距离超过三十米, 又是在灯光昏暗的室内,蔚迟还躲在层层叠叠的书架后只露出半张脸, 那「老馆长」的视线却在电光火石间就捉住了他的, 那一瞬间的对视甚至让蔚迟脑子里泛起像针扎了一样短促而尖锐的痛楚。 这阵痛楚中断了刚刚那种仿佛被蛊惑的感觉, 蔚迟清醒过来, 随即叫苦不迭,就不应该看「他」,他明明计划的是把那鬼东西引过来,自己躲进尸堆中装死,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这下可全完了。 那鬼已经看到他了。 他站起身准备开始跑,却没想到,那鬼追人,可不是用脚。 「老馆长」前踏一步,踏入地底,直接从蔚迟前方的地面上冒了出来,背对着他,那圈青蓝色光圈的边缘离他的脚尖不到十厘米。 然后故伎重演——蔚迟感觉自己再次被蛊惑了,眼睛根本移不开那东西削薄的背影,身体也无法挪动哪怕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大耳垂。 下颌骨。 颧骨。 眼角。 鼻樑。 那颗痣…… 蔚迟再次感觉到了那种灭顶的恐怖,就像看着青脸的周迎春缓缓地提起嘴角。 「他」转过来了—— 第90页 蔚迟只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往旁边一扑。 黑暗笼罩了一切。 有那么一会儿,蔚迟感觉自己五感全失,仿佛来到了一个真空世界,一切都是黑。 这种黑不只是视觉意义上的黑,大概囊括了一切意义——五感、时间、空间。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空寂」,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也许是「蔚迟」不存在了,像世界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像自己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 过了很久,感官才开始回归,蔚迟先感觉到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然后是勒住自己腰腹的胳膊,片刻后他意识到是纪惊蛰正抱着他,他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 黑暗也不再是他刚刚感觉中的黑暗了,视线边角有微光闪烁。 他听到心跳声,既有自己的,也有纪惊蛰的,两道心跳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昭示着生命依然存在。 纪惊蛰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张黑布,将两人裹在下面,蔚迟轻轻撩起黑布闪着光的边角,打眼就看到「老馆长」的脚。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动弹了一下,被纪惊蛰抱得更紧了。 发出光亮的是后门那堆壮观的尸体,上面燃着青蓝色的火焰,离蔚迟他们直线距离不过五米,但蔚迟感受不到那火焰的热度,书籍也没有被引燃。 「老馆长」并没有发现他们,又推着推车在这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推车滚轮的声音逐渐远去,这一回他没有遁地。 蔚迟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被剧烈的心跳撞击得有点疼了,肌肉崩得像石头,一时半刻还不好活动,就真没动,任自己这么侧躺着,后背抵着纪惊蛰的胸膛。 「操。」等心跳逐渐回到正常频率,他小声说,「吓死我了。」 纪惊蛰也小声回答他:「操,我还不是。」 两个人又这么躺了一会儿,蔚迟感觉好些了,准备起身。 「别动!」纪惊蛰更凶地把他往怀里一按,道,「你别动!以防万一,别在地板上闹出动静,别出声,明天再说。」 蔚迟真就不敢动了,想了想,唐木华大概是歇菜了,方青谛不知道怎么样:「方老……」 纪惊蛰:「我刚跟他讲了,让他就躺在那儿睡。」 蔚迟又想了想,放松了,决定不想了:「希望他别打唿噜。」 纪惊蛰轻轻笑了一下。 蔚迟没忍住,又掀起黑布向外看了一眼,只看到后门那一堆本就七零八落现在还被烧了一遍的尸骸,人又不好了。 纪惊蛰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那一点缝隙掩上,同时被他压在下面的那条手臂一抬一捞,就把他翻了个面,变为面对面的姿势,他躺得稍下面一点,鼻尖刚好抵着纪惊蛰的喉结。 黑暗静谧。 蔚迟再次听到了心跳声。纪惊蛰的,和他自己的。 明明还是像刚刚那么黑,明明连两个人的姿势都没怎么变,明明心跳的速度跟刚刚也没什么两样……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蔚迟感觉从自己快速跳动的心房间流淌出了一股热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缓缓淹没,留下一阵麻痒。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陌生得久远到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以前——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又熟悉得仿佛故人重逢,因为仅有的那一次经歷太过刻骨铭心。 那是五年前,高三,冬天。 他刚刚拿到保送科大的通知书,纪惊蛰一模成绩下来,英语三31。 晚饭之后他到隔壁去找纪惊蛰,那傢伙虽然装模作样,他还是很容易地在蛛丝马迹间发现了纪惊蛰刚搞的破坏。 他觉得想笑:「在发什么脾气?」 纪惊蛰:「没有。」 他更想笑了:「鼻涕都还挂着,还说没有。」 纪惊蛰抹了一下鼻子,知道受骗,声势汹汹来抓他:「你又骗我!」 他起身要跑,被纪惊蛰抓回来,打闹一阵,被纪惊蛰捉住按到床上。两人笑作一团,纪惊蛰笑得撑不住自己,往旁一滚,跟他肩并肩躺在一起,继续笑。 笑完是一阵沉默的尾音,过了一会儿,他问:「发什么脾气?」 纪惊蛰还是那句:「我没有。」 「那我重新问。」他顿了一下,「难过什么?」 纪惊蛰没有说话。 「因为没考好?」 纪惊蛰还是没说话。 「没考好就算了呗,没指望你一战清北。」他侧过头,看着纪惊蛰年轻的侧脸——这是跟他一起长大的男孩,十五岁时失去了双亲,经歷了酷烈的命运,但没有因此被改写,依然善良、正直、大大咧咧,快快乐乐,虽然学习成绩让人头疼,但是个所有人都会爱的男孩,现在长得比他还要高……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宽慰道:「你以前也不在意这些啊。没关系,开心就好。」 纪惊蛰没有看他,依然看着头顶的灯。没有说话。 他便也转过脸,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那是一盏简单的圆形吊灯,橘黄色灯光,半透明的灯罩里面沉积着飞蛾的尸体。他忽然为那些小虫子悲伤,想像着它们在扑向灯火的那一瞬间的思想。 「哥哥。」纪惊蛰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醇厚,是让他听得微微一惊的声音,惊异于这个男孩就在他身边长这么大了,「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 第91页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说是没正视过这个问题。 他们高三了,马上就要走上人生的新阶段,而他刚拿到了首都科大的通知书。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他从来就欲/望寡淡,对所谓「功成名就」也没有什么执念,周迎春和蔚仁杰对他也没有别的要求,如果纪惊蛰不想他走,他也可以留下,他们三青大学也不差。 他说:「不会,我不走。」 「不许。」纪惊蛰敲了一下他的肚子,猝不及防,给他敲得弹了起来,「你之后不许去一个比科大差的学校。」 他失笑:「那不只有清北?」 纪惊蛰说:「那就清北。」 他揪了一下纪惊蛰的耳朵:「那你不发脾气了?」 纪惊蛰:「我没有!」 他笑了:「好好好没有没有。」 又是一段长达数分钟的沉默。 「哥哥。」纪惊蛰忽然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得他半边耳朵都麻了。 他侧过脸看向他。 「我不想你为了我留在这里。」纪惊蛰半阖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偷下一窝阴影,他声线喑哑,如同梦呓,「可我又追不上你。」 他就这么盯着纪惊蛰的侧脸,在某一个瞬间,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同时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察觉到自己动盪的心事,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温热的水流淹没,心脏像一只埋在湖底的沉钟,强有力的敲击却被水流稀释,化为有些虚幻的震动——但整片水域都在震动。 他开始理智地正视与他身边的男孩的关系,他想要弄明白那种感觉的由来,他开始思考未来,思考生活,思考幸福。 而没等他想明白——没到春天——纪惊蛰就消失了。 时隔五年,在纪惊蛰凭空消失给他当头一棒的五年后,在一座不属于现世的恐怖图书馆,冷冰冰的地板上,尸臭味和血味和焦煳味环绕之下,这种感觉居然又阴魂不散地捲土重来了,在他的身体里烧起燎原大火。 他感到一阵慌乱,也感到一种不知来由的危险,没话找话:「你这黑斗篷哪里找的?」 「什么黑斗篷,这就是个摩托车塑料罩。」纪惊蛰说,「就我站的那个角落里啊,桌子下面有个小箱子,可能是工作人员私自放在那儿的吧。」 蔚迟把纪惊蛰安排到那里的时候当然把那里方方面面都观察过了,不记得有看到什么小箱子。 纪惊蛰忽然说:「蔚迟,我想亲你。」 蔚迟心跳骤停,寂静一瞬,再释放开来。 那条线可以迈过吗? 也许他应该像平时一样骂纪惊蛰一句神经病,说你正经一点,外面都是尸体哦。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装睡了。 没过多久,他感觉到纪惊蛰低头亲吻了他的发顶。 作者有话要说: 谈下恋爱 第49章 省图书馆10 婚礼很盛大。 很豪华的一间酒店大堂, 一眼望去宾客少说坐了五十桌,谈话声和音乐声喧嚣尘上,他看到坐在最前排的父亲, 老头笑得很开心。 老头年轻的时候在南方闯荡,到他初中才回来。他的童年少有老爹参与,跟这个爹不亲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是没有渴望过别人都有的父爱, 小时候也犯过混,不好好学习、打架抽菸、拉帮结派,其实心里隐秘的有一点点期许:万一他爹听说了他的劣迹, 决定亲自回来管教他呢?到时候好好念两天书, 以他的聪明才智, 追上去不是分分钟的事? 结果是他爹没有因此回来,他的学习也没再追上去。 也许是他爹在外面受够了挫, 回来之后对他也没有什么大要求, 好好活着,别犯事就成。 但他当然知道, 他爹对他还是不满意的, 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大概是愧疚于在他童年的缺席, 注意着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但父子连心, 他当然能察觉到。 他确实不争气, 没怎么让他老爹开心过。 但今天, 他爹很开心,他看得出来。 「现在, 请交换戒指。」 他接受着司仪的指示, 与新娘交换了戒指。 「现在, 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下面几百号人都在起闹, 他瞄了他爹一眼,老头也在起闹。 他便揽住他的新娘——婚纱设计还真是别出心裁,跟古代人盖红盖头一样,这种西式白婚纱居然也把脸挡住了。 就不怕认错人吗? ……天杀的,他好像真不记得自己的新娘是谁了。 在刺目的白光中,他与新娘拥吻,人群的喧闹声简直要把天掀了去。 他满心都是好奇心和探索欲——我到底和谁结婚了? 接下来的环节很繁复,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台下,他爹正在上面致辞:「我蔚仁龙,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离家多年,孤身闯荡,留我妻儿留守在家,幸得妻如玉,将我儿带大,到今天,他走进婚姻的殿堂……」 他听得百无聊赖,心中波澜不惊。 他努力过,错过的亲密却无论如何也捡不回来。他看着父亲已然苍老的侧脸,觉得心中应该会泛起一股酸楚,但更多的麻木,他的童年、最无助、最无畏的童年,与这个男人无关。 第92页 他又扫了一眼台下,觉得有些奇怪。 他问旁边的人:「我哥呢?」 旁边的人回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我哥呢?」 旁边的人又说了句什么,他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就看着那人的嘴在开开合合,心忽然就慌起来,揪住那个人的领子,大声问:「我哥呢?我哥呢?我哥呢?我结婚他居然不来!」 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训斥:「蔚远!你在干什么?」 他回头,看到他爹站在身后,一脸山雨欲来:「就今天,你能不能消停点?」 他还是心慌,又问他爹:「我哥呢?」 老头脸还是黑着,表情困惑:「什么你哥?」 「蔚迟啊!」他慌得出了一身冷汗,「我哥蔚迟呢?他为什么没有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他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却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他恨不得揪住每一个人问:「我哥呢?」也的确这么做了,没问两个,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拉住了,他爹站在中间,铁青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比他爹更惊惶、更沉痛,薄薄一层胸腔就要叫心撞破,几乎要哭起来:「我哥呢?!」 ——我哥怎么不见了啊? 下一刻,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面前是一扇手术室大门。 他忽然回忆起市二院的经歷,当时他躲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听着开门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觉得自己死定了,幸好开门的是他婶婶…… 手术室门开了,他婶婶走出来,手上还沾着血,神情很轻快地说:「是个女孩!」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有人搡着他往手术室里进,他被推得有点烦,准备回头去骂人,才发现推他的是他爹妈,听他们嚷嚷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手术室里刚生产完的是他老婆,生下来的是他女儿。 他又被推着往里进,路过他婶婶时他问:「我哥呢?」 他婶婶很困惑:「你什么哥?」 他的心跳又开始快了:「你儿子蔚迟啊!」 她婶婶很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没有结婚呢。」 他心中一沉,被人推进了手术室,他的女儿躺在血泊中沉睡,他看着女儿的脸,心头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 病床上的妻子在跟他说话,他应了两声,回头去看她,她的脸却被他爹的大屁股挡住了。 转眼间,女儿长大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深秋的银杏道上行走,一地都是色泽饱满的明黄色落叶。 女儿走在前面,扎两个小辫,穿着明黄色的小裙子,秋阳照在她身上,很温柔。 他牵着妻子的手往前走,一边跟妻子聊天,一边注意着在前面走着的小豆丁,怕她摔了。 正想着,她就摔了。 他赶快蹲下身去扶她,女儿一回头,脸上三个黑洞。 她哭着说:「爸爸,好疼啊。」 这明明就是雯雯! 他被吓得坐了个屁股墩儿,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在他面前散成一团黑色的粉末随风而逝。 慌乱间,他抬头去看身边的妻子——穿着简约的翠绿衬衣配米色风衣的女人,领口伸出来的头却是面目模煳的一片焦黑。 张婷云。 蔚远一口气直接吸到肚脐以下,勐然惊醒,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那手又冷又硬,伴随着一股臭味,他更想吐了。 转脸就看到张成功一张濒临崩溃的脸:「嘘!嘘!外面有声音……」 他把张成功的手拍开,臭着脸起身,摸出手机来看,九点三十七。 早已经过了早上七点了。 他活动了一下因为连睡两天冷地面而僵硬的肌肉,又看了张成功一眼,开门走出去。 「喂!」张成功在后面想拉他,没拉住,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他走出来了。 白天的图书馆非常正常,窗明几净,人来人往。 蔚远看着光可鑑人的地板上反射出来的清澈阳光,心头的怨气却像被刺破了一样泄露出来。 ——这个荒唐的世界到底要怎么样? ——一切到底是谁主使的? ——到底要干什么? 妈的。 「我去!蔚远!蔚远!」 蔚远的胳膊忽然被人拖住,张成功佝偻着半蹲在地,拽着他的袖子,声音抖得让人烦躁。 他甩了甩,没甩开,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 张成功指着一个方向,眼睛瞪得要出框:「张、张、张婷云……」 蔚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张婷云牵着雯雯往电梯间走。 蔚远下意识抬步向那娘俩走过去,走了一半被张成功拖住:「你干啥啊!她们已经死啦!」 蔚远勐力把手抽出来:「不关你事。」 他继续往那两人走去,逻辑、因由在他脑子里已经煳成了一团浆煳,他没有余力思考太多了,脑子里唯一剩下的画面就是昨晚雯雯朝他张开双手跑来的样子。她刚失去了妈妈,自己也被烧成了小小的一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他求救,他却拔腿就跑。 然后她摔倒在地,身体组织变成黑色的粉末散落当场。 她们两现在大概已经跟医院里那三个高中生一样,是「正常世界」的人,也不记得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第93页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要走过去干什么,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冲动而已。 不会思考那么多,不关心后果,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而已。 张婷云和雯雯已经进了电梯。 他的脚步加快了一点。 电梯门缓缓合上。 他开始跑。 张成功却从后面扑上来,直接抱住了他的腰:「蔚远!那是电梯啊!电梯啊!你疯了啊!」 他这一嗓子嚎得,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蔚远顿住了。 已经几乎关上的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张婷云按着开门键,很友善地看了蔚远一眼。 雯雯小姑娘很大方地沖他招招手:「叔叔!快上来呀!」 === 蔚迟没睡沉,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依稀听到推车的滚轮声,吓得抽了一下,把自己从睡梦中□□。完全醒了过后,意识到那推车的声音不来自于梦,而来自现实。 难道是「老馆长」又回来了? 他和纪惊蛰还维持着昨晚的姿势,面对面抱在一起,盖在黑布底下。他捅了纪惊蛰几下把人捅醒,这时手推车的声音停下了,就停在他们身边。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即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这里不能睡觉。」 屁股还被什么东西杵了两下。 他一时间有点懵,没了主意,旁边纪惊蛰却忽然掀盖坐起,用一种相当谄媚的声音说:「知道了知道了,您老受累,我们马上走,马上走。」完了就来拉他,「快点啊蔚小猪起床了,咱不能妨碍人家工作!」 蔚迟跟着他走开,一身的冷汗才敢冒出来。 天已经亮了。 刚那是个早上打扫的清洁工,妨碍工作的下场他们谁也不想体会。 第50章 省图书馆11 蔚迟被纪惊蛰拎着, 心惊胆战地走开,走出三十米才敢回头看,幸好那清洁工没追究他们, 自顾自地开始拖地。 他俩走到阅览室的另一半,就看到方青谛扶着书架在很小的一个范围内打转,低着头在找什么东西。 纪惊蛰小声道:「这老头不会在布阵吧?」 蔚迟观察了一下, 觉得不像,走过去小心地叫了一声:「方老。」 方青谛抬头来看他,眼尾的皱纹里夹着一点晶莹:「小唐……那女娃子, 一点都不剩了?」 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死亡的另一边是什么。」蔚迟说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可是个老道士, 大概对「死亡那一边是什么」这个问题很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方青谛却点点头, 顿了顿, 吸了吸鼻子,再说话的时候神色如常, 之前那点悲悯神色都不见了:「昨晚那『馆长』是个左利手, 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蔚迟眉头一皱:「怎么讲?」 「昨天那『馆长』跟我离得近,我看得清, 『他』把小唐……之后, 再在书架上拿书翻书, 都是左手拿的。我之前和小唐去查资料, 查到一点那馆长的生平,还是个留过洋的学子呢, 学的小提琴。」方青谛说, 「小提琴左利手能学吗?」 蔚迟原地想了一会儿, 忽然冲出阅览室。 纪惊蛰和方青谛跟着跑出去, 看到蔚迟趴在栏杆上的背影。 方青谛走近,问:「小蔚啊,发现什么啦?」 纪惊蛰在旁边拍老头肩膀:「嘘,你别打搅他。」 蔚迟在看大厅正中央挂的馆长像——一个面目慈祥的中老年男人,戴个小圆眼镜,笑容温和——脑海中再次出现昨晚那个鬼魅,一寸一寸转过身来的样子。 他回头沖两人道:「他痣长反了。」他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我认为馆长就是正常的右利手,只是昨晚那东西是『镜像』的。」 方青谛没听懂:「什么『镜像』?」 纪惊蛰给他解释:「就是左右翻过来了。」 蔚迟继续说:「他昨天推的推车上贴着大写英文数字『e』的圆片,镜像过来的话就是阿拉伯数字『3』。我认为这是一个提示——每层楼都有的,人能接触到的,编号为3的东西。」 三人想了一会儿,纪惊蛰提议:「3号书架?」 他们便去检查了3号书架,把书架边边角角都查过了,连地板和天花板都没放过,但没发现什么特别不对的。 「会不会是某本书?」方青谛道,「某本在每层楼的3号书架上都有的书?」 蔚迟道:「这个我觉得不大可能。图书馆是按照学科分类的,比如我们现在在的四楼东区阅览室,主要馆藏是艺术、哲学和宗教。二楼是地理和歷史。一楼则是工具书、党史、儿童阅览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每层楼的3号书架上有同一本书。」 方青谛又说:「那会不会是不同的书……第三排第三本书的第三页?之类的。」 蔚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觉得不是,这完全是在自己加入条件……之前的世界没有这样的先例,我觉得不是这个方向。」 他脑子有点痛,心也很慌,总觉得自己错过了某个重要的点。 今天已经是周日了,图书馆星期一闭馆,如果还出不去……他不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纪惊蛰忽然说:「那个呢?」 蔚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书架尽头的一台电脑,那是用来查阅馆藏情况和图书位置的电脑。 第94页 纪惊蛰问方青谛:「老方,六楼『珍藏馆』里面有没有电脑?」 之前的「卫生间和饮水间推断」就死于六楼『珍藏馆』的特例。 「我想想啊……」方青谛皱起眉头开始回想,想了一会儿,兴奋道,「有!有!我之前去查一个偏门道法,不会打字,请借阅员帮我查的,就是六楼!」 「说不定就是它!」纪惊蛰说,「等会儿我们打开电脑,顺着网线就出去了!」 「你说的那是《黑客帝国》。」蔚迟往电脑走,「去看看。」 纪惊蛰对自己的推论很有信心:「肯定就是它!」 结果四楼没有3号电脑。 大概电脑跟书架不同,不是按位置标号的,而是每台有固定编号,四楼的分别是东区25-28号,西区29-32号。 纪惊蛰「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一层楼有八台,东西各四台,排到咱们四楼就是25-32号!」 方青谛:「原来如此!」 蔚迟:「所以呢?」 又失败了。 他脑子更疼了。 纪惊蛰看了他一会儿:「迟迟,你脸色好差。」 蔚迟瞬间就来了火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纪惊蛰变戏法一样又拿出几袋花花绿绿的零食,笑道:「我们先来吃点东西吧!」 「好好好。」方青谛特给面子,「老夫委实饿了。」 纪惊蛰把零食拿给他挑:「你选一个味道。」 「龙虾吧,吃点海味的。」方青谛拿了一包开始吃,不忘夸奖纪惊蛰,「小纪行啊,又是哪儿弄的?」 纪惊蛰说:「昨天没吃完的。」 方青谛:「没见你藏哪儿啊。」 纪惊蛰:「嘿嘿。」 蔚迟炸了:「你们知不知道最晚明天,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他这一下炸的,把两个人都整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青谛才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心道:「哟小蔚,生气啦?」 纪惊蛰耷拉着狗耳朵,委委屈屈:「这不是……还有时间嘛。」 有时间,的确有时间,现在还不到早上十点,还有时间。但蔚迟就是觉得难受,这个时间不是做数学题,给他几个小时必然会有结果,更像是在等灵感,等到某个或许就在前方不远、或者甚至是已经错过的小灵感来破解谜题——灵感这东西,需要的时间就很玄妙了,也许下一秒,也许一生也不会来。 可为了这迟迟不来的灵感,付出的代价他可能承受不起。 他知道自己的脾气发得毫无道理,但心中那股气的确是如鲠在喉……他甚至有直觉,他直觉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个灵感。 「抱歉。」他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自己,「我太着急了。」 他全无胃口,准备往卫生间去。刚走到门外,被身后一股大力捉住了手腕,纪惊蛰带着他走了一段,把他压在转角过去的墙上。 他挣动了一下,但缺乏动力,声音有点软弱:「你干什么?」 纪惊蛰的视线密密沉沉地压下来,看了他好一会儿,道:「蔚迟,还没到最后一步,你崩得太紧了。」 蔚迟笑了一声:「到哪里才是最后一步呢?」 纪惊蛰:「还没到最后一步,就还有希望,你就告诉自己,你行的。」 蔚迟忽然被灌了一口毒鸡汤,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厌恶。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在学习和竞赛上都是一骑绝尘,每次考试或比赛前有无数人告诉他「你行」。他的确行了。可在他的灵魂上空,总架着一把名为「万一不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每成功一次,那把剑就加重一分,他在期许中生出一种惧怕——人不可能一直「行」吧?等「不行」的那一刻到来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不想这话从纪惊蛰嘴里说出来,他感到加倍的痛苦。 他感到喉头一酸,脱口而出:「万一我不行呢?你怎么知道我行?万一不行的话,你就死了……蔚远也会死……」 看,这就是他失败的代价。 「万一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是你的错。」纪惊蛰握紧他的肩膀,凑近他,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失败了,不只是你失败了,是我、是蔚远、是方青谛,都失败了,我们没能拯救自己,也没能拯救同伴,这就是我们自己付出的代价。」 蔚迟看着纪惊蛰的眼睛,浅浅的棕让人感觉清澈。 纪惊蛰又说:「没到最后一刻,你就告诉自己『你行』,我也会告诉自己『我行』。」 可蔚迟不能接受,他仍囿于那把巨剑的阴影:「万一就是不行呢?」 「万一不行……」纪惊蛰说,「就接受。」 那一刻,蔚迟感觉他的眼睛发生了一点变化。又来了,这种眼神,这种自己见过的……悲伤的眼神。这一瞬间,他又升腾起了问询的欲望,他想问纪惊蛰那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没等他问出口,纪惊蛰又说了一遍:「蔚迟,万一不行,就接受。」 两人依然对视,在某个瞬间,蔚迟心中忽然升起了另一种恐惧,直觉上的,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楼下忽然传来了蔚远的吼声,非常清晰、洪亮,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分贝。 「哥!是电梯!是电梯!」 蔚迟瞬间醍醐灌顶。 第95页 他对纪惊蛰道:「我知道了!」 纪惊蛰笑了一下,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在嘚瑟「你看吧」。 蔚迟推开纪惊蛰,趴到栏杆边去跟蔚远挥手互动,示意自己听到了。 同时,刚刚那种直觉上的恐惧并没有消失,他知道纪惊蛰在看自己的背影,他觉得刚刚那一刻自己有话没有说完,纪惊蛰也有话没有说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听。 第51章 省图书馆12 是电梯啊。 串起来了。 蔚迟一直在思考这里跟之前两个世界的关联, 却一直没成功,因为他完全错位了。 他把这次的「电梯事故」跟市二院的「大屠杀」和学校的「食堂塌掉」画了等号,这其实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他把这三件事视为一次「大事故」, 但它们在整件事中的位置却不一样。 「大屠杀」——青脸医护人员杀人,一刀穿心,提供了最开始的关键线索:心脏。 「食堂塌掉」却是准备了一群「杨可」来实施晚间的杀戮, 与最后的出口没有直接关系——因为在这里他就弄错了,「食堂塌陷」并不是那个世界的开端,真正的开端其实是上午七点的钟声, 那提供了真正的重要线索:钟楼和时间。 而这次的「电梯坠落」, 既是事故也是开端, 提供了一个最最明显不过的线索:电梯。 他之前一直把落下去的电梯当成了食堂的废墟,却没想到它同时还是「钟楼」。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歷这样的世界了, 还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最明显的线索。 很难说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这一决定性灵感的出现, 立马把一切逻辑都打通了。 他瞬间回忆起刚刚看过的电脑屏保——鲜红的背景,挺拔的军人举着党旗, 万里长城的虚影在旗帜下若隐若现, 旁边两行遒劲的行书: 书海无涯,学无止境。 向上攀登, 勇于登顶。 电梯——镜像之后的3号——每层楼都能找到的电脑屏保——离开方式。 既然通道已经找到, 就只需要静候夜幕降临了。 蔚迟把情况给蔚远扔下去, 被路过的清洁工警告不要高空抛纸屑, 纪惊蛰插科打诨混过去了。 下午,方青谛发挥在图书馆混迹多年的优势, 在四楼一个犄角旮旯的书架上找到几本讲电梯维修的漫画书——毕竟四楼没有工科书籍, 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幸好老一辈的漫画家都比较注重考据, 虽然是扯淡向漫画,电梯结构都画得比较仔细,还带着一些小科普。 晚上七点一到,世界便倏然变了——正常的世界在一瞬间化为泡影,所有在白天还人来人往的地方死寂一片,白天正常运行的电梯也全部出现在一楼。天空变为浅灰色,整座图书馆像一座水泥浇灌的坟场。 八点半。闭馆时间到。 一队保安队沉默地行走在大厅里,如果有人仔细去看的话,他们这一行十几人,行走的步伐、低头的角度都十分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像一队被赶着的尸体。 他们正走在一楼大厅里,准备开始今晚的巡逻。 忽然,寂静的黑夜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金属刮擦声,听力敏感的保安队长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他寻声望去,在高楼层东区。 他正要吩咐大家上楼查看,忽然,一声更为巨大的响声乍现——响得根本不需要敏感的耳力就能听到,地面都在随之震动,就在一层。 「什么人!」 保安队长带着人浩浩荡荡杀过去,在东区阅览室巡逻了一遍,没啥发现,现在一群人站在东区电梯间中间,放眼望去一切正常,无事发生。 队长正在思忖,忽然,又是一声巨响,跟刚才一样的声音,却是在西区。 一群保安又浩浩荡荡杀到西区。 仍无发现。 东区又响了。 再杀过去。 西区又响了。 东西区中间隔着大厅,直线距离将近五十米,一群手撕人体的保安被遛来遛去。 如是两回,保安队长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区别于走尸的特质,开始了思考。 「咱们不跑了。」他忿忿道,「就在这儿等着。」 小弟们深以为然。 结果这回,那遛狗的傢伙像是知道他们等在东区一样,没再往西区搞了。 又是一声巨响。 一个小弟发现了真相:「在电梯里面!」 队长一声令下:「撬!」 撬开电梯,发现本来停在一楼的电梯都往负二楼去了,电梯的制动措施被完全摧毁。 保安队长脸色阴沉,往楼上一瞥,道:「列队!」 小弟们站成一排,加上队长一共十人。 「两人一组,从二楼开始,给我搜!」 省图书馆有8台电梯,东西各4台,1-4号在东区,剩下的在西区。 纪惊蛰和蔚迟先撬开了四楼的电梯门——说是一起撬开,其实蔚迟基本没怎么用力,纪惊蛰这几年不知是吃什么长的,力气大得吓人。 下午他们在漫画里学来怎么毁坏电梯制动装置,现学现卖,纪惊蛰又表演了一把大力出奇蹟,很容易就把悬停在一楼的电梯搞下去了。 其实单是他们的话,本不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但谁让蔚远被困在了一楼,就算撬开电梯门也是一电梯死人,做哥哥的当然要为弟弟想一想。 第96页 趁保安们被引到西区去的机会,蔚迟跳进3号电梯里,背着方青谛,顺着钢缆往上爬,爬到顶,方青谛伸手一摸天花板,天花板便变成了一道光门。 老头十分愕然:「竟是真的。」 蔚迟背着个□□十斤的老头爬了十多米,小臂都有点抖:「先上去吧,方老。」 方青谛:「好好好。」 等把方青谛送上去,蔚迟在电梯壁上踢了三下,这是他和纪惊蛰商量好的暗号,说明这里可以出去。 声音在通风井里很容易传播,纪惊蛰很快回了他三下,他便往上一钻,进入了那道光门。 下一秒,蔚迟回到了阅览室内,正是午后,窗外阳光明媚。他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那本没关上的《酿酒的艺术》。 他站起来,把书放回书架,正准备出去找纪惊蛰,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夸张的「哇」声。 他看过去,叫声是方青谛发出来的,老头坐在阅读区,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叫了这么一声,大概包含了「劫后余生」、「奇幻经歷」、「天不亡我」种种感慨,但因为在阅览室内喧譁,被周围的人报以鄙视的眼光。 蔚迟便朝他走过去。 方青谛远远就看到了他,丢下一桌子的书朝他走过来,脸颊红红的,眼睛亮晶晶,大概太高兴了:「小蔚啊!」 两人走近了,方青谛激动地拉住他的手:「小蔚啊!」 工作檯内的借阅员清清嗓子,道:「请勿大声喧譁。」 蔚迟看了她一眼,是那个把建筑师一刀戳死的姑娘,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转头跟方青谛说,「方老,咱们出去说。」 方青谛压低了声音,但显然还是很兴奋:「好好好……」 出去之前蔚迟大概扫了一眼,看到了坐在窗边埋头苦干的唐木华,还有被戳死的那位建筑师。 时间的确又回到了那一天,所有的场景都与当时重合。 他们一出阅览室,就在电梯间遇到从安全楼梯跑上来的蔚远和纪惊蛰。几人汇合以后,便一起出了图书馆,找了家饭店,一边填肚子一边讨论。 蔚远先交代了他出来的情况——也没啥情况,保安都被引上楼了,他很容易就熘到了电梯间——保安们甚至帮他把3号电梯撬开了。 「你们倒好,从四楼爬上去,就两层。」他抱怨道,「我可爬了整整六层!可累死我了!」 蔚迟道:「说实话,我挺怕你在四层被抓的。」 蔚远:「怎么说?」 蔚迟:「他们虽然一开始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在几楼搞鬼,但他们只要上来一看,就会发现只有四楼的电梯被撬开了。他们跑得总比你爬得快。」 蔚远说:「这么说起来是有点惊险,我爬到四楼的时候是听见有人在撬门。」 蔚迟:「什么门?」 蔚远:「电梯门啊。」 蔚迟:「四楼电梯门我们撬开了呀,不然我们怎么进去的?」 纪惊蛰嘴里塞了半个皮蛋,边举手边含煳不清地说:「我关的。」 蔚远:「你在说什么啊吃干净了再说话行不行。」 蔚迟却听懂了:「你关的?你怎么关的?」一个人吊在电梯钢缆上,又按不到外面的开关键,怎么可能关得上电梯门? 纪惊蛰把皮蛋咽下去,嘴边还挂了一点酱油,很骄傲地说:「大力出奇蹟。」 蔚远:「牛逼啊矮婆娘!」 纪惊蛰:「你再嘴贱小心我让你哥揍你!」 蔚远:「你让啊你让啊~你看我哥理不理你~」 方青谛一直没说话,盖因在勐吃——虽然生理上并不饿,但在心理上两天多只吃了点零食,这对老年人来说可是相当严重的事情——结果把自己噎到了,蔚迟又给他倒水又给他顺气,老头好不容易缓过来,反而对那两个幼稚鬼竖起大拇指:「好!小伙子关系好就是好!」 之后蔚迟和方青谛加上了微信,老头子决定去翻翻古籍,看看博大的志怪野史有没有记载这样的邪乎事。 吃完饭各自回家。方青谛自己坐地铁走了,蔚迟他们三个家住不远,朝一个方向走,中途还要路过图书馆,发现有辆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 毕竟刚从里面出来,三人都有点在意,蔚远向一个围观群众打听:「兄弟,这咋啦?」 群众道:「不知道啊,有个疯子忽然发病了好像。」 又站在人群里等了一会儿,他们看到被抬出来的张成功。据说张成功忽然跟疯了一样以一个非常离奇的姿势缩在桌子下面——具体有多离奇,蔚远最有发言权。 「他跟我一起出来的。」蔚远唏嘘道,「他说不定还是忘了好。」 蔚远这么一提,蔚迟便又陷入了沉思。 似乎又是那个悖论,他曾经想到过的——不管在那里面死得多么悲惨,出来以后的人除了记忆全无以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这个「世界」究竟想要怎么样? 求生真的有意义吗? 第52章 省图书馆13 三青池。 【遇到一件怪事】 上周末在万达看电影的时候, 有个人坐在我旁边,一直盯着我看,然后问我是不是师大附小育苗班的, 还叫我慈慈,我说是啊,她就说她是xzy, 我们是小学同学,但是我没想起她是谁。 后来加了微信,她就一直在和我聊小学时候的事情, 说我们两个当时是育苗班的「雌雄双煞」, 因为我叫csc(慈), 她姓熊。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第97页 然后就昨天晚上,我们高中聚会, 有个人也是师大附小的, 我就问他记不记得熊zy,他说记得啊, 那个5年级转学来的女生。 我彻底懵了, 因为我4年级跳高腿受伤休息了一个月之后就不在育苗班了…… 7.10更新 我让我妈把小学的家校通讯录翻出来了,那届育苗班只有我一个名字里有「ci」的…… 【求助, 一个人的私密习惯突然改变意味着什么?】 lz今年准备考研, 一直和室友一起泡图书馆。室友是左撇子, lz是右撇子, 所以一直都是他坐左边,lz坐右边, 不然容易手肘打架。这是前提。 因为室友是体院的嘛, 身材特别好, lz看书看累了就喜欢看他放松一下, 然后lz就发现! 室友的丁丁朝向变了! 他以前都是放左边的,但是最近!突然变成!对着我的了! 请问这代表什么? 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回復】 2l 好傢伙,我直唿好傢伙! 3l ……点进来之前没想到这么私密 4l 室友对lz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很明显lz对人家有「性」趣 5l 野啊,宝贝 6l 男生上自习要保护好自己……hentai太多了啊喂! 7l 试图认真分析,可能是割□□了 8l 放屁啊,lz和室友住一起,割不割□□能不知道吗 …… 搜索关键词「突然」。 【xx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今天突然上热搜了】 【你们有没有一瞬间突然感觉自己的猫不是自己的猫】 【突然想找女朋友请问应该怎么办】 …… 【真的没有人觉得世界突然出问题了吗?】 我今天跟室友通宵玩骰子啊!我先看了自己的才叫的啊!明明是三个五两个一,妥妥的豹子!把筹码加到一个月的宿舍卫生了!结果打开是一个一两个二一个三一个四一个六!烂开花了! 2l 那晚上喝不少吧? 3l 踢桌子了吧? 4l 私以为出问题的是你呢亲亲 …… 发帖日期3月31日 食堂塌掉那天。 搜索331 【331早上六教动人数据的贱人不得好死】 上周五晚上我在六教做实验,抄数据抄得太晚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了15分钟,我知道禁止一个人在实验室睡觉,但是当时已经快早上6点了我实在撑不住了,而且我只睡了15分钟!就15分钟!醒过来就发现tm有人把我模型的随机种子改了,而且我tm还不记得之前的数字是多少!tmd一天一夜的成果全废了 就tm15分钟,是谁手贱让我抓到弄不死你! 走夜路小心点! ----------------- 4.1更新 之所以发现数字被改了是因为天杀的贱人给我改的数字是710,奶奶的正好是我前男友的生日,老娘疯了拿渣男的生日当随机数,晦气死了 明天去查楼道监控!贱人给我等着! ----------------- 4.2更新 辅导员看了监控说没人上来过,笑死,那是田螺姑娘动了我的数据吗? ------------------ 4.15更新 室友说那天晚上班长也在六教做实验 我可算懂了,怪不得辅导员打死都不说 人家可是院长心肝宝贝的三好学生 这事没完! ------------------- 4.17更新 把班长打了一顿 -------------------- 710更新 散了吧,下午在网吧遇见前男友了,冲上去嘲讽他生日当天还孤苦伶仃地上网,他说今天不是他生日。 回去拿抄的数字验算了一下,种子就是710 lz那天肯定是睡昏了 --------------------- 别笑了,求求大家别笑了,让这个帖子沉吧,lz已经在反省了,给妙龄女子留点面子吧 正在挑礼物给班长道歉 【谁在昨天晚上13号宿舍楼澡堂拿错澡篮子了啊!】 我拿回来才发现不是我的 [图片] 我的篮子和这个一模一样,沐浴露是力士的幽莲魅肤 1l 顶顶 2l 啊啊啊啊啊是我的是我的,lz你的在我这里,我昨天第一次去9号楼澡堂没搞清楚就随便拿了 [图片] 3l 你俩澡堂都不一样是怎么拿串的…… 电脑光映在蔚迟的防蓝光镜片上,论坛上的人插科打诨的,他却感到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想到他的那次试验了。 在那个恐怖世界里成功了的第八十四次试验…… 耳畔忽然传来人声:「在看什么?」 蔚迟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到纪惊蛰的侧脸。 他捶了纪惊蛰胸口一拳:「操,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怎么没声音?我还跟阿姨问了好呢,是你看得太专心了。」纪惊蛰翻了个白眼,又凑过来看他的电脑,「在看什么……校内论坛?」 蔚迟说:「我有一个猜想。」 这时距离他们离开「图书馆世界」已经过了一周,生活也回到了正常状态,学生和教职工的美好暑假——也没有那么美好,世界疫情、南方水患,他们生活的c市尚算太平,但温度实在是高,气象数据36-38c,体感温度超43,人基本不能在室外呆,只能蜗居在空调房里苟延残喘。用蔚远的话来说,就是「就算没有那些么蛾子恐怖事件,这真的世界也要玩完了。」 第98页 纪惊蛰下意识问:「什么猜想?」 蔚迟把论坛里楼主的遇到的事给纪惊蛰看,纪惊蛰看半天还是一脸懵,蔚迟就用白话文给他解释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第84次试验,又往下翻到那个玩骰子输了一个月宿舍卫生的哥们儿,说完了一问:「这说明什么?」 纪惊蛰:「说明什么?」 蔚迟一脸无奈:「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天吶,我不懂。你跟我说多了我头晕。」纪惊蛰兴趣缺缺,往蔚迟床上一趴,「我睡会儿昂?」 蔚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这性命攸关的大事,这货居然一点都不关心?气得又捶了一下纪惊蛰的大腿,那死猪翻身滚到里面他打不着的地方,接着睡。 这会儿才上午十点半,照理来说人起床应该没多久,不过蔚迟还是注意到了纪惊蛰的青眼圈儿,问道:「你昨晚干啥去了?」 纪惊蛰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蔚迟转回身,轻声骂了句「猪」,又继续浏览帖子。 过了半个多小时,蔚迟听到周迎春起来了,她昨晚又值了夜班,按理说不该这么早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蔚迟听到周迎春去开了门,正好自己也准备倒水,就开门出去,边走边问:「妈,谁啊?」 周迎春答道:「你徐叔。」 「哦。」说着蔚迟已经走到了客厅,打招唿,「徐叔好。」 「你好啊小迟。」徐叔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作为周迎春三年来的稳定男友,徐叔来家里的次数也不少了,已经不会再带「礼物」来,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徐叔分出几袋拿给周迎春,很熟稔地说,「这些你洗洗给孩子们吃吧,我把这些拿去放冰箱。」 周迎春:「小迟不在这儿呢嘛?让他去放。」 徐叔笑着提着袋子就进了厨房:「不用,不用。」周迎春也提着水果跟了进去。 家里来了客人,蔚迟也不好再进屋子闷着了,就坐在沙放上刷手机。没过两分钟,纪惊蛰也揉着眼睛走出来,坐到他旁边:「家里来人了?」 蔚迟点点头:「我妈男朋友,姓徐。」顺手给纪惊蛰理了理睡翘起来的毛。 这时徐叔刚好走出来,纪惊蛰很乖巧地跟他打招唿:「徐叔好。」徐叔愣了一下,有点尴尬,说了声「你好」,又去看蔚迟:「你是……小迟男朋友?」 周迎春端着水果从后面走出来,踹了徐叔一脚:「你在胡说什么?」 蔚迟也很尴尬,干笑两声:「是朋友,就住隔壁。」余光瞥到纪惊蛰,这货倒是笑得挺开心。 周迎春气哼哼又踢了徐叔另一条小腿:「多大人了,尽瞎说。」 之后周迎春就开始收拾行李。蔚迟才知道,他俩请了长假,准备出去旅行一圈。周迎春边收边叮嘱蔚迟,徐叔特地採购了不少物资来把冰箱填满了,好好看家。 「行行行我不会把自己饿死的。」蔚迟吃着洗好的车厘子,「好好玩。」 纪惊蛰问坐在小沙发上的徐叔:「徐叔,你们准备去哪儿啊?」 「去欧洲转一圈。」徐叔是个挺憨厚的中年男人,有点微胖,脸颊红润,「去看看地中海,看看冰岛的极光。」 「哎哟这么好呢。」蔚迟冲出来拿东西的周迎春开玩笑,「这么好你咋不带我去?」 周迎春:「你签证都没有你去什么去?」 纪惊蛰还在跟徐叔侃:「欧洲我熟啊,您在那边遇到什么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 徐叔:「好好好。」 纪惊蛰:「不过现在还在疫情期,注意安全啊。」 徐叔:「肯定的,不过怎么说,防护这块我们还是比普通人有优势。」 纪惊蛰:「是的是的。」 周迎春东西收拾得很快,大概之前就收拾好了一些,没到一小时,她推着两个箱子出来,跟蔚迟摆摆手:「走啦。」 纪惊蛰:「这么急?」 周迎春:「是嘛,昨天夜班,没来得及跟小迟说。」 徐叔还是笑呵呵的:「我们下午两点的飞机。」 「那……」纪惊蛰看了蔚迟一眼,「我送送你们?」 徐叔:「不用不用,车都叫好了。」又跟蔚迟打一招唿,「小迟,再见。」 蔚迟笑了一下:「再见。」 周迎春在门口站了两秒,走回来,捧着蔚迟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蔚小猪,再见。」 蔚迟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抱了抱她,说:「再见。」 纪惊蛰还是帮周迎春提着行李送到了车上,回来以后看到蔚迟还站在家门口,整个人都呆滞了,像一具灵魂出窍的空壳。 他轻轻揽了揽蔚迟的肩膀:「迟迟,怎么了?」 蔚迟道:「那个好像……不是我妈。」 纪惊蛰:「为什么这么说?」 蔚迟抬起眼看他,眼神空洞而惊惶:「我有签证,十八岁的时候,我去英国找过你。她不让我去,还和我吵了一架,我还偷了家里的房产证去办手续,后来,每一年暑假,我都会去一趟英国……她不可能忘记的。」 第53章 阿瓦隆1 在确定周迎春不是自己亲妈之后, 蔚迟有将近一周的时间闭门不出。 蔚迟天生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比较冷淡,但不代表他的情感浓度就比别人低。周迎春是个很豁达的女人,很坦荡地放了蔚仁杰自由, 在蔚仁杰一走了之后,也从不在蔚迟面前说他爸的半句不是,反而总是告诉他, 人各有志,遵从内心。 第99页 单亲家庭的孩子本来就容易跟那一方的家长有更亲密的关系,蔚迟虽然嘴上不说, 但跟周迎春是真的亲, 快25了还见天的往家跑。「亲妈不是亲妈」的打击对他来说不异于天塌了一半。 纪惊蛰开始还宽慰他别想多:「万一阿姨的意思是你没有『其他国家』的护照呢?欧洲又不只有英国, 而且英国不是刚脱欧嘛?」 这样的安慰显然只能哄住高中以前的青少年,而且很快又被从另一个方向攻破——周迎春走后, 就联繫不上了。 电话、微信、钉钉全部失联, 连医院都联繫不上她。徐叔也跟着她人间蒸发。 蔚迟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纪惊蛰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是一周后。 晚上两点四十, 纪惊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蔚迟的声音:「事情还没有结束。」 纪惊蛰看了看时间, 蹦下床开始穿鞋:「你等等,我过来。」 蔚迟:「你过来干什么?」 「陪你睡。」纪惊蛰迷迷煳煳揉了揉眼睛, 说, 「你不是害怕吗?」 蔚迟居然没有反驳, 还给他开了门。 到蔚迟床上把人抱住的时候, 纪惊蛰发现他瘦了好多,手脚冰凉, 心疼得不行, 恨不得自己有一头熊那么大, 能把蔚迟整个包裹住。 「许白诗联繫了我, 让我明天陪她去打桌游。」蔚迟说,「我同意了。」 纪惊蛰轻轻点点头:「好,出去玩玩。我跟你一起去。」 蔚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纪惊蛰感觉到蔚迟慢慢回抱住了自己。 蔚迟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他感觉到了蔚迟的眼泪。他听到他说:「纪惊蛰,我没有妈妈了。」 纪惊蛰感到眼眶一酸,仿佛倏然回到15岁的那个夏天,他在那个空有一腔怒愤却无能为力的年纪失去了父母,他永远不希望蔚迟把他那时所受的苦再受一遍。 蔚迟在他的怀里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唿吸也从短促虚弱变得绵长,他以为蔚迟睡着了,就倾身亲吻了蔚迟的额头。 这时,他听到蔚迟说:「我得把她找回来。」 第二天,纪惊蛰和蔚迟在十点多的时候到达商业街,纪惊蛰叫了蔚远,蔚远正好也叫了元祁。几个人先在十字路口会合,再一起去找许白诗她们。 许白诗和刘琴已经到了,在奶茶店买奶茶。她们还带了一个女孩,叫刘传婕,是她们的同学。 姑娘们都毕业了,马上就要上大学,都穿得漂漂亮亮,还化了妆,特别是许白诗,一袭白裙,看上去亭亭玉立。 两拨人见面之后互相介绍了一下,开始往楼上走。 这栋楼是c市有名的「鬼城」,因为建筑形式离奇——一道巨大的锐角斜冲着交通要道,看着就凶戾,随便找谁来看一眼都得说一句风水不好——以前开啥啥垮,明明在中心商业街上,左也红火右也热闹,独独这栋楼,人气怎么也好不起来,宛如一栋死楼。后来不知道谁踩对了财富密码,发展了两年,现在满楼都是火锅店、鬼屋和密室逃脱,这栋「鬼城」终于起死回生。 众人往楼上走,在电梯上,蔚迟问许白诗:「胡天奇怎么没来?」 许白诗:「他学习呢。」 蔚迟又问:「对了,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许白诗:「不是学……」 刘琴:「是医院。」 蔚迟:「哪个医院?」 「是……」许白诗和刘琴对视一眼,刘琴道,「是……是市……」 刘传婕道:「到了。」 他们要去的这家桌游吧在11楼,招牌是一只红色老虎,叫「猎奇馆」。众人走进去,许白诗她们三个走在前面,男人们跟在后面。 几人甫一进屋,光线骤暗,一时有点看不清楚,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哟,小诗,你今天带着模特队来啦?」 许白诗笑道:「彪哥,好久不见啊。」 那彪哥又道:「都谁啊?男朋友啊?」 许白诗呵呵笑了两声,回头看了纪惊蛰一眼,含含煳煳:「没有啦……」 彪哥:「才怪咯!」 等眼睛适应了环境,蔚迟才看清楚室内的情况——不大的一间房,窗户都拉了不透光的窗帘,墙上贴满了故弄玄虚的道具,照明全靠几盏「油灯」。屋子中央一张大圆桌,座位上已经坐了六七个人。那彪哥坐在正对门的位置,看起来不大年轻,满脸胡茬。其他的男男女女倒是都很yux~-i年轻时髦。 许白诗显然是熟客,带着众人走过去坐下。本来是三个女生挨着坐一起,蔚迟他们坐一起,那彪哥又有了意见:「诶诶诶懂不懂规矩?男女分开坐!」 蔚迟看他一眼,挑了挑眉毛,没准备理。 许白诗倒跑到他后面来:「迟哥,不然我们换一下?」 蔚迟便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旁边纪惊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跟许白诗说:「跟你远哥换,你迟哥得跟我坐一起。」 蔚远无所谓,就跟许白诗换了位置,坐到了刘琴和刘传婕中间,许白诗则坐到了蔚迟和元祁中间。 那彪哥又夸张道:「操,基佬啊。」 纪惊蛰沖他笑得阳光灿烂,还把跟蔚迟拉着的手拿起来晃了晃:「啊,怎么了?」 彪哥嗤了一声:「没啥,挺光荣。」 另一个座位上站起个眼镜男,对所有人道:「人数差不多了,那咱们开始吧?」 第100页 另一个女人道:「多了一个。」 眼镜男又数了一遍,说:「那加一张『兰斯洛特』吧?」 彪哥:「可以。」 蔚远:「玩什么?」 眼镜男:「《阿瓦隆》」 元祁说:「我不会……」 蔚远:「讲一下规则。」 元祁旁边的女孩说:「等会儿会讲的。」 眼镜男说:「我先发牌吧。」 牌发下来,蔚迟看了一眼自己的,是「叛军」。 他看身边的许白诗也看完了牌,便站起身去身后的柜檯上倒水,叫许白诗一起来帮忙。 许白诗刚把纸杯抽出来摆好,蔚迟轻声问:「我们到底是在哪里见面的?」 许白诗看了他一眼。 蔚迟板起脸来:「我知道不是在医院,为什么要骗我?我又不是间歇性失忆症。」 许白诗这种小姑娘的心思真的是一眼就能看穿——爱漂亮、娇气、有点小虚荣,要是能有个大她几岁的帅哥男朋友是倍儿有面子的事,不是男朋友的话「干哥哥」也成,朋友也凑活。小姑娘很想跟他们玩,当然主要是跟纪惊蛰玩,也特别怕他们不和她玩。 蔚迟态度一强硬,许白诗果然就有点慌,转了转眼睛,笑了笑,放弃了继续编瞎话,实话实说:「其实是胡天奇教我们说的啦……那天在学校里看到你,我就想加你微信……胡天奇说他认识你,教我一个方法肯定能加上,教我那么说的啦。」说完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双手合十撒娇,「迟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哒,我就想交个朋友……」 蔚迟却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倏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在试探胡天奇的时候胡天奇也在试探他。 胡天奇是知情人! 他下意识去扳许白诗的肩膀,还要继续问,结果扳了个空。 许白诗在他面前消失了。 他立刻回头去看圆桌。 那个方向一团漆黑。是那种完全不见一点光亮的黑。 在他斜后方——他以为是墙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有个男人骂道:「操!什么情况?停电啊?」 黑暗中出现了一线光,看位置像是在刚刚的圆桌中间,照亮了……一张面具? 那是张惨白的人脸面具,有点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但它完全「悬浮」在半空,便显得诡异非常。 蔚迟心里「咯噔」一声。 那面具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自带环绕立体声效果。 「欢迎来到『阿瓦隆世界』。下面,我为各位骑士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 蔚迟听到彪哥在说:「卧槽,这效果,西老闆牛啊!」 那面具娓娓道来:「亚瑟王是古不列颠最伟大的国王,因拔出石中剑而闻名。之后亚瑟王组建了圆桌骑士团,在这张圆桌上,发生了许多传奇故事。但罪恶寻光而来,在魔女莫甘娜的诱惑下,亚瑟王与莫甘娜生下了私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背叛了亚瑟王,欲篡夺王位,亚瑟王与其进行了卡拉姆之战,亚瑟王险胜,身负重伤。巫师梅林与忠诚的圆桌骑士们护送奄奄一息的亚瑟王前往圣地阿瓦隆,寻找圣杯疗伤。」 「此时的邪恶势力正在暗中渗透,誓要破坏骑士们的行动,将他们赶尽杀绝。」 「同时,还有一只恐怖的幽灵在黑夜中游荡……」 「最终,究竟是哪一方能找到生路呢?」 话音方落,周围亮起微光,人们能互相看到彼此了,但找不到光源。 那张圆桌仿佛扩大了一圈,蔚迟记得他倒水之前那桌子恰好坐下了11个人,而现在,那11个人还好好坐在那儿,但中间多出许多空位——哦不对,许白诗和刘琴都不见了。 蔚迟看到自己的斜后方真的多出来了一群人,少说有七八个。这时,其中一个人说道:「搞什么?我们今天不玩《阿瓦隆》啊。」 面具道:「请各位骑士入座吧。」 蔚迟心中一动,走回纪惊蛰旁边坐下。 后面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有人在说:「我们不玩《阿瓦隆》。」 面具:「请入座。」 那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大概觉得这科技效果逼真,玩了也不亏,便走过来找位置。最后有个捲髮男没坐下:「诶老闆,少张板凳。」 面具道:「由于你们之中混入了一只幽灵,它窃取了你们其中一人的神位,所以会少一张。」 这面具的声音太低太沉了,以至于当它不说话了之后会让人生出一丝「绝对寂静」的感觉。 有人说话:「你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发现是刚刚发牌的眼睛男在跟面具说话,他刚刚似乎是「主持人」角色,也没有座位。 面具就静静地悬空,与眼睛男对视。 蔚迟听到刘传婕在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彪哥还是那么大的嗓门,道:「西老闆,什么情况啊?」 对面有两个女孩起身,显见得是有点害怕,但装得若无其事:「干什么啊……不玩儿了……」 蔚迟吼了一声:「坐下!」 那两个女孩被他吼住,没有完全站起来。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眼镜男和那个没有座位的捲髮男便凭空爆炸了。 「我说过了。」面具道,「请入座。」 第101页 第54章 阿瓦隆2 血雾瀰漫在空气中, 还有些残碎的肉屑溅到了周围人的身上。 所有人安静了数秒,然后爆发出尖叫。 场面一团混乱,有人叫着「我不玩了」, 有人在哭,但没人敢离开自己的座位。 面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继续不紧不慢道:「现在我来介绍一下世界规则:」 它的声音非常低沉有穿透力, 就像是在每个人耳边有个环绕式音响一样,轻易地压下了人们的嘶吼。 「在场的骑士们分为两个阵营,蓝方阵营和红方阵营。蓝方阵营向亚瑟王效忠, 红方阵营则要阻止光明復兴。」 「大巫师【梅林】是蓝方阵营的领导者, 他是亚瑟王的挚友与导师, 他掌握着不列颠王朝的命运。在保护王朝之前他首先要保护自己,他一旦死亡, 世界会直接终结。他拥有『真实之眼』, 能看穿一切伪装,初始就能看见红方所有心怀不轨者——莫德雷德这位流着魔血的王子除外。」 「圆桌骑士【帕西瓦尔】是亚瑟王忠诚的守护者, 在【梅林】被限制时需要扛起重任。但在黑魔法的误导下, 他会同时看到【梅林】与假扮梅林的【莫甘娜】。他需要找出真正的效忠对象,带领蓝方找到圣地阿瓦隆, 并保护梅林不被刺客发现。」 「圆桌骑士【兰斯洛特】与亚瑟王后的恋情导致了圆桌的崩溃, 爱情、忠诚、痛苦与愧疚围绕着他, 让黑魔法有了可乘之机, 这位传奇的骑士随时可能转化。」 「【亚瑟王的忠臣】是王朝的基石,他们虽然没有强大的魔法, 但可以帮助梅林隐藏身份, 保护梅林不被刺客发现。」 「以上是蓝方阵营的情况, 接下来介绍红方阵营。」 说到这里, 面具居然还换了一种声线,低沉中带着沙哑,听得人汗毛倒竖。 「【莫德雷德】,亚瑟王与魔女莫甘娜的私生子,由于身体里流着亚瑟王的血脉,因而不会被【梅林】的「真实之眼」发现。他是黑暗的领导者。」 「魔女【莫甘娜】掌握着强大的黑魔法,她所假扮的梅林连忠诚的【帕西瓦尔】都可以迷惑。」 「【奥伯伦】,梅林的梦魇,梅林在夜晚可以看到他,但其他人都看不到。」 「【刺客】,只要他能找到梅林就能够随时终结王朝。」 「【叛军】,莫德雷德的爪牙,潜伏在王朝中伺机而动。」 「以上是红蓝双方的角色介绍。」 蔚迟其实没有玩过《阿瓦隆》这个游戏,他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虽然惊惧还留在那些人脸上,不过都还算平静,大概这个「世界规则」和现实世界中的「游戏规则」出入不大。 那面具又接着道:「然而,王朝的阴影不止来自于莫德雷德所领导的叛军,还来自于——命运的暗影。」 人们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幽灵】是游荡在不列颠大陆上的阴影,它的任务是将整个人世拖入深渊。在保证自己存活的情况下,它每晚可以猎杀一人。它的力量只能在乱世中趁虚而入,所以它需要平衡人间的局势,如果光明復兴或者黑暗降临,它很快就会被超度。等到它的力量与光明、黑暗持平时,人世就陷落了。」 有人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没想到那面具还没说完。它继续介绍道: 「【妖精】是大森林的精魂所化,它不懂也不在乎人世的规则因而显得顽劣,它是偷天换日的捣蛋鬼,它可以在天亮之前任意调换场上两位骑士的身份,而它的阵营随之变化,若双红则红,双蓝则蓝,一红一蓝可自选,若抽中幽灵,则堕入深渊。」 「以上是全部角色介绍。」 没有人敢出声。 面具道:「下面请各位骑士抽取角色。」 「人数呢?」蔚迟突然问,「我们这里有18人,人数怎么分配?」 那面具缓缓转向他。 蔚迟有人咽口水的声音。他心里也有点打鼓,但他确认自己现在并没有「触犯规则」,所以大概率没事。 那面具与他对视了十多秒,转回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说了一遍:「下面请各位骑士按顺序抽取角色。」 没人敢动。 蔚远问:「什么顺序?」 面具没理他,自顾自道:「1号明化。」 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缓缓举手:「我是明化。」说完,他眼神涣散了一会儿,像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面具:「2号史蒙。」 明化旁边的瘦子举手:「我是史蒙。」又重复了一遍明化的情况。 面具忽然转了个方向:「3号汤寅。」 它正对着的男人举手:「我是汤寅。」 蔚迟意识到,面具是认识这些人的。一开始它本来就对着1号明化,所以看起来像在点名,2号史蒙就坐在明化旁边,面具偏转的角度不明显。但3号汤寅则几乎在明化他们对面,而面具是先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汤寅后才点的名。 果然,在汤寅之后,面具又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他了,才道:「4号蔚迟。」 蔚迟举了举手,还没说话,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张牌。 这张牌非常精緻,幽蓝的线条勾勒着繁复花纹,连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飘荡着淡蓝色的纹理。 一个笑容慈祥的老头在牌中间对他笑,白色长捲髮,尖尖的巫师帽。 第102页 大巫师【梅林】。 牌在空中停留了很久,久到他盯着那张牌感觉越盯越近,仿佛就要融入他的骨血。 然后在某个瞬间,他一激灵,醒了。 面具正在叫:「5号蔚远。」 蔚远举手:「我是。」 蔚迟低声问旁边的纪惊蛰:「我愣了多久?」 纪惊蛰:「没多久,五秒左右吧。」 蔚迟:「我感觉有一年。」 面具:「6号元祁。」 元祁弱弱举手:「我是元祁。」 「7号刘传婕。」 「8号西梁河。」 「9号苏德伦。」 蔚迟听到蔚远的声音:「怎么回事?」 他也很困惑。 怎么回事?纪惊蛰被跳过了? …… 「15号王彪。」 「16号尚雅舒。」 「17号塔娜禾。」 「18号纪惊蛰。」 纪惊蛰居然被排到了最后一个。 蔚迟转头看了纪惊蛰一眼,纪惊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面具道:「现在距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诸位骑士可以先行用餐,然后去各自的卧室等待。血月升起时,我在这里恭候各位。」 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排女人面具,金色的笑脸,颊边有蝴蝶花纹。「她们」排成一列,像是在为众人指路。 先没人动,蔚迟和纪惊蛰便带头离席,跟着面具的指引离开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周围还是一团漆黑,只有女人面具有一点光。 蔚迟注意着脚下,直到抵达餐厅也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他确定他们走的方向不是进桌游馆的那条路,也没有上下楼梯什么的,始终在平地上行走,而桌游馆内部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空间。 跟他之前经歷的世界不一样,这一次环境的物理形态似乎被改变了。 餐厅就有了灯光照明,是一间颇为华丽的英式房间,暗红色的墙壁和地毯上有着金碧辉煌的鎏金花纹,巨大的水晶灯悬挂在房间正中,照亮长桌上一堆精緻的餐点。 每张凳子上都写了编号,蔚迟他们不敢乱来,走到写有自己编号的椅子上坐好。 过了一会儿,十八个人到齐了。 女面具们帮他们点上蜡烛,她们没有手,鬼晓得是拿什么点的。 然后她们退了出去,水晶灯骤熄,光亮只剩下桌上的蜡烛。 烛光昏暗,所有人的脸都被从下方照亮,模煳不清,但能看出眼神惊惧。 众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全名王彪的彪哥道:「西梁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西梁河似乎是这间桌游吧的老闆,一身米色休闲,戴无框眼镜,半长捲髮,看起来不像个开桌游吧的,倒像个开咖啡厅的。 他看起来脸色也很不好,甚至可能是最臭的:「我不知道啊!」 王彪:「你开的桌游馆你不知道?」 西梁河:「我真不知道!」 叫尚雅舒的女孩打圆场道:「哎呀西哥,你可快别逗我们了,是不是你店里进了新设备?vr、ar什么的?可够逼真的啊!」 西梁河:「你们来玩一次几十块钱,我犯得着用这种体验招待你们吗?」 刘传婕:「那……那是怎么回事?」 蔚远道:「其实这种事情……」 「遇上了也没有办法。」 蔚迟打断他,转而去问后面出现的那几个人,「你们是怎么来的?」 一个叫延泽荣的大学生回答他:「我们本来是在隔间里玩『剧本杀』的。结果忽然停电了,我们往外走……但是……但是……」 蔚迟想了想,明白了,当时他在吧檯倒水,这些人像是从他斜后方的墙里出来的,原来那里有个隔间,大概是因为墙上贴了太多鸡零狗碎的装饰品,让他根本没注意到那里有扇门。 延泽荣继续说:「我走在最前面……没有摸到墙,也没有摸到门。然后就见到你们了。」 他说的这些也算是个佐证——跟医院学校图书馆不一样,这个世界的物理环境被改变了,楼梯、墙壁、门窗等等建筑单位都被取消,他们所在的「圆桌会议室」和这个「餐厅」就像是黑暗中的两个独立空间,就像沙漠中的两个绿洲,中间不是由路径连接,而是无边的沙漠。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叫巫珂的女人说,「真炸了吗?」 第55章 阿瓦隆3 巫珂是个很貌美的女人, 高鼻深目、熟女妆、波浪大捲髮,穿西装西裤,气质孤冷, 看起来很像那种烟不离手的人。蔚迟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14号。 说出「人炸了」这种话的时候她的神情也没有变化,仿佛在说「鞋脏了」一样。 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 整个空气被问得一窒。 过了一会儿,3号汤寅说:「小眼镜当时在我旁边……」他吞了吞口水,又抹了一把脸, 「我闻到了很浓的血味, 还有些东西溅到了我身上……」他露出半边后背, 指了指,「就这里。」 坐对面的12号边同也说:「我也有……当时吴川……就跟我们一起的那个同学, 就站在我背后。我也感觉有东西弄到我身上了。」 蔚迟是4号, 就坐在汤寅边上,转头观察了一下汤寅的后背。 第103页 汤寅穿了一件浅灰色t恤, 上面有几个血点, 以蔚迟异于常人的恐怖经验来看……应该是血。 他还没说话,坐在边同旁边的13号忽然说:「是人血。」 所有人都看向他。 13号是个长手长脚的男人, 脸庞瘦削, 长相平平, 戴一副银框眼镜, 穿着很随性,格子衫配大短裤, 很粗糙的样子。 蔚迟忽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我是个入殓师。干了十多年了。你们可以相信我的判断。」13号说, 见众人脸色都不好, 又笑嘻嘻补充, 「啊就是给死人化妆的工作,我们工作室跟警方、政府都有合作,有些遗容不整的被害人我也经手过,有回工地上出了事故,好几个人在机器里都搅成煳了……」 9号苏德伦说:「先生,也不必解释得这样详细。」 13号道:「我看你们没人说话,以为你们没听过我这个职业呢哈哈。」 蔚迟感到有几分违和,这个13号看起来不是不爱说话的那一款,为什么之前都一言不发? 而且自己的记忆里很好,记区区十多个人的名字……居然把这个13号忽略了? 14号巫珂开口,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口吻:「如果真是人炸了,那种粉碎程度,是什么程度的科技手段能做到的?」 蔚远说:「这种情况,我们……」 蔚迟再次打断他:「我们遇上了也没办法。」 蔚远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他也看回去,示意蔚远闭嘴。 8号西梁河道:「我们先来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他是桌游吧老闆,现在出了这种事,最焦头烂额的大概就是他了,别提刚有个客人、还有他的店员都怪力乱神地直接炸掉了。 12号边同道:「我……我看过不少小说,这、这种情况我们最好还是、遵守规则,听指挥……」 王彪骂骂咧咧:「听谁指挥?那个面具?」 边同是个挺腼腆的大学生,被王彪这个老油子一凶,肩膀都缩了缩。他的同伴11号延泽荣帮他怼了回去,跟王彪说:「你可以不听啊。」 王彪被激,装模作样就要站起来找场子。 「先介绍一下自己吧。」纪惊蛰说,他不耍宝的时候气场强大,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如果是游戏,大家玩玩也没什么,体验拉满。如果真是什么灵异事件,也得玩下去,不是吗?」 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王彪坐回去,其他人也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1号明化和2号史蒙是上班族,也是这个桌游馆的老玩家,几年前在桌游上结识成了朋友。 3号汤寅是个歷史系的研究生,来这里玩过几次,跟其他人只是脸熟。 4号到7号分别是蔚迟、蔚远、元祁和刘传婕。 8号西梁河,桌游吧老闆。 9号苏德伦,隔壁密室逃脱的老闆,经常来这边蹭局。 10号崇州,楼下猫咖老闆,蹭局。 11号延泽荣,12号边同是大学同班同学,文学系。 13号成十,入殓师。第一次来玩。 蔚迟特意着重记下他的名字。 14号巫珂,设计师,第一次来玩。 15号王彪,老油条。 16号尚雅舒、17号塔娜禾是同学,和延泽荣、边同一个学校,不过是英文系。 18号纪惊蛰。 介绍完毕后,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元祁小声说自己并没有玩过《阿瓦隆》这个游戏,现在还很晕。塔娜禾也附和说自己没玩过。他们几个大学生今天本来是来玩剧本杀的,被捲入这里是无妄之灾。 蔚迟提议:「不然请老闆给我们简单讲讲这个游戏玩法吧?」 王彪道:「自己不会玩自己倒霉去!」 蔚迟没理他,还是看着西梁河:「我理解的这个游戏是团队游戏,各阵营都不想队里有人拖后腿吧?」 1号明化说:「一般是红方阵营比较在意团队配合,因为蓝方玩家晚上是不见面的,只有红方需要晚上互认并且商量战术。」他看着蔚迟,意有所指。 这时候仿佛谁要是再说话,就承认自己是红方阵营了。 虽然还没有「天黑」,名义上也还是在「用餐」,但其实游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 13号成十忽然说:「那你怎么知道老闆不是红方阵营?万一人家想指点一下呢?」 「这……」明化辈摆出为难的样子,实际有些幸灾乐祸地看西梁河一眼,「西老闆,他这么说哦……」 西梁河都是桌游吧老闆了,显然先得是个桌游发烧友,老玩家了,心态十分之好,表情一点异样都没有,甚至都不像刚刚那样臭着脸了,环顾众人道:「18号玩家说得没错,如果是游戏,咱们也该公平出发,让每个玩家都充分了解规则。如果是灵异事件……也许输赢就是生死,我们更应该公平。」 众人没有异议。 王彪忽然道:「这些东西我们能吃吗?」 11号延泽荣道:「你还敢吃?」 纪惊蛰插嘴:「啊我已经吃了一会儿了。」 蔚远看了蔚迟一眼,说:「想吃就吃吧,总不能又要我们玩游戏,又把我们毒死吧?是吧哥?」 蔚迟说:「自己决定吧。」 桌上的西餐十分精緻讲究,在暖色烛火中让人颇有食慾,众人有人开始吃,有人没吃。蔚迟他们倒是都吃了。 第104页 西梁河开始讲述游戏规则:「简单来说,阿瓦隆是个『白天开车,晚上开会』的游戏,也是个『找梅林』的游戏。机制是每晚开会,票选出明天白天开车的人。一般来说是10人局,开5轮车,开车人数4到6人不等,由车上的人匿名投票车是否能开。蓝方只能投『是』,红方可以自由选择投『否』还是隐藏身份投『是』。只要车上有一个『否』票,则炸车。炸车3次则红方直接胜出,成功开车三次则红方【刺客】翻牌,刺杀【梅林】,刺杀成功则红方胜,反之蓝方胜出。」 元祁还是晕晕的:「啊?那梅林带领大家开车成功了也会死,那蓝方不是必输?」 西梁河道:「这就要看【帕西瓦尔】的了,【帕西】可以看到【梅林】和【莫甘娜】,他需要分辨出真正的【梅林】,听懂梅林的暗示,做梅林的发言人。」 蔚远道:「那不是只要【帕西】认错了梅林就完了?」 西梁河:「是这个意思。」 成十道:「红方呢?」 西梁河:「主要就是根据自身特性找梅林,和想办法炸车。【莫德雷德】是梅林看不见的一张牌,可以想办法混上车。【莫甘娜】主要是迷惑【帕西】,吹耳旁风那种。【奥伯伦】是牌。【刺客】则随时可以翻牌刺杀梅林。总之,只要炸车三次或者梅林死掉,红方就胜利了。」 他说着说着又找到了老闆的感觉,语调都轻快起来:「好消息是这个游戏不会死人,没有淘汰。」 巫珂说:「别忘了我们还有【幽灵】和【妖精】。」 面具说,幽灵每晚可以杀一人。 西梁河道:「这个幽灵……」 这时水晶灯忽然亮起,那一排女人面具又出现了,领头的一个道:「用餐时间结束,请各位移步『旅店』就寝。」 众人只得闭嘴,排成一排跟着女人面具走了。 蔚迟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他们的进餐时间是40分钟。 又在黑暗中走了许久,众人来到一处中古英伦式旅店的一层楼——真就是一层楼,一条走廊,没有上下连接的楼梯,只有走廊两头的黑暗。 面具们二话不说就走了,剩下众人在走廊里。 16号尚雅舒说:「门上有编号。」 两人一间,一共九间房。 她的同伴塔娜禾道:「可以换吗……」 王彪走进标有15、16号的房门,不忘嘴一句:「那你试试呗。」 最终没人敢试,纷纷走进对应编号的门里。 房间是双人标间,条件还不错。蔚迟和3号汤寅一间房,点头示意了一下,也没什么可说的,洗漱后各自上床休息。 蔚迟本来想着晚上还要「开会」,就没想睡,谁知道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他是被人拍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吓得心跳一窒,但忍住了没出声。 女面具见他醒了就出去了,也不知道用什么部位拍的他。 旁边的汤寅也才醒,没跟蔚迟有什么交流,自己就走出去了。 蔚迟也跟着走出去,站在走廊上。 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出来,间或夹杂着一些「卧槽」、「妈呀」之类的惊唿,估计都是被女面具吓的。其中最大的一声是苏德伦叫的,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没想到那么不禁吓。 女面具从最后一个房间出来,纪惊蛰和塔娜禾跟着出来,人就到齐了。 女面具飘到前面带路。 人又排着队跟上,走了没一会儿,后面传来一阵小骚动,队伍停了一下,蔚迟回头去看,是苏德伦摔了。 延泽荣和西梁河扶着他,他脸色惨白,浑身冒汗,颤抖着说:「崇州死了。」 第56章 阿瓦隆4 蔚远问:「怎么死的?」 苏德伦惨白着脸:「他没头了……」 蔚远:「被斩首了?」 苏德伦:「床头全是血, 但我没看到头在哪……」 真死了人。 场面有点混乱,但对蔚迟他们来说不是第一次,都还比较镇定。 蔚迟抬起头, 和队尾的纪惊蛰对了个眼神。 这时前面的明化说:「面具要走远了。」 他们停下来看苏德伦的时候,带路的女面具们并没有停下来等他们。 现在他们行走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跟丢了不知道会怎样。 蔚迟赶忙招唿人:「都跟上。」 女面具们又把他们带回了「无脸人」面具的那张圆桌。 空间里只有一张圆桌, 像是凭空漂浮在黑暗中。 「无脸人」面具在桌子中央彬彬有礼道:「欢迎各位骑士来参加圆桌会议。请入座。」 这回没有人敢不听指挥,都沉默地坐到了该坐的位置上。 崇州已经死了,但他的10号座位依然保留, 空荡荡的, 高耸的椅背像一座墓碑。 所有人噤若寒蝉。 面具道:「血月升至高空, 神力已达旺盛时,天黑请闭眼。」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面具:「梅林请睁眼。」 蔚迟睁开眼睛。 这个空间的光照很特别, 不知道光源在哪里, 但他可以看到每个人,他们像悬浮在黑暗中的蜉蝣, 仿佛是自己在发光一样。 面具:「现在你可以看到除了【莫德雷德】以外的敌人。」 这时, 有一部分人的身上发出了红光。 第105页 蔚迟如坠冰窟。 蔚远和纪惊蛰身上,都发出了红光。 「梅林请闭眼。」 蔚迟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颤抖着闭上眼睛。 面具继续道:「帕西瓦尔请睁眼。」 「现在你可以看到【梅林】和【莫甘娜】。」 「好, 帕西瓦尔请闭眼。」 「现在请除【奥伯伦】以外的红方睁眼, 互认身份。」 「红方诸位请闭眼。」 「兰斯洛特请睁眼。」 「请抽取今日的身份牌。」 「兰斯洛特请闭眼。」 「妖精请睁眼。」 「请选择想要调换的两张牌。」 「请选择自己的身份。」 「妖精请闭眼。」 「好, 请所有骑士睁眼。」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现在各位需要选出明日护送王的六人车队。」面具道,「一个小时的自由讨论时间。」 「因为10号骑士死亡, 对位18号骑士成为明日车长, 车长右手第一位17号玩家成为『湖中仙女』。请车长组织发言。」 话音刚落, 面具便凭空消失了。 「18号骑士」纪惊蛰清了清嗓子, 道:「现在我是车长了,我想说……」他的眼睛扫过众人,颇具威仪,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我不会啊。」 王彪早已烦躁得不行,忍了好久,这一听就炸了:「什么?」 纪惊蛰满脸无辜:「我没玩过这游戏,我不会啊。」 王彪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没玩过你你你……」 西梁河道:「刚刚面具cue的流程和『阿瓦隆游戏』基本一样,也提到了『开车』、『自由讨论』,那我们现在,不如先按游戏流程走。」他提议,「我先代理一下主持人?」 众人没有异议。 西梁河说:「就像我之前讲的,现在需要选出6个人上明天的车。现在请车长选6个人上车,然后其他玩家再发表自己的观点。最后由车长最终确定6人车队,玩家再表决通不通过。原则上只能两人对话,其他人不能插嘴,想发言可以举手,一个一个对话式发言。」 纪惊蛰还在状况外,西梁河又叫了一声「车长」,他才有些惊讶地道:「我选?」 西梁河:「是的。」 「选六个人?」 「对。」 「我不知道啊。」纪惊蛰挠了挠头,说,「那我选4号和我一起上车,其他4个再议,大家好好发言,都有机会。」 15号王彪道:「为什么是4号?」 纪惊蛰:「因为我是基佬啊,你不是知道吗?」 王彪被噎了一下,顿了顿,说:「那我要上车,我是忠臣,我必须要上车,帮好人投好票。」 纪惊蛰说:「4号同意我就同意。」 王彪找4号蔚迟对话:「4号,你怎么看?」 蔚迟:「我觉得挺好。」 王彪:「那其他上车的人呢?你觉得选哪些?」 王彪虽然有些讨厌,但的确是桌游老司机,是在好好玩游戏,而且蔚迟晚上没有看到他变红,他大概率是好人,想带着好人活着出去。现在他找到蔚迟这个梅林说话,如果这真是在游戏中,蔚迟就需要好好思考怎么把信息传递出去。 但是蔚迟现在可以说是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结果会怎么样?还会有变数吗? 纪惊蛰和蔚远可都在红方。 他兴致缺缺,搭眼一扫,道:「那就3、6、9吧。」 3号汤寅,6号元祁,9号苏德伦。 王彪问:「为什么是这三个?」 「3号是我的室友,6号是我的迷弟,9号的室友刚死,安慰安慰一下人家吧。最主要的是。」 蔚迟信口胡说,「369顺口。」 王彪:「我没有问题了,你找其他人对话吧。」 蔚迟转向8号西梁河:「老闆,我刚刚这么说可以吧?」 西梁河说:「可以,很不错。」 蔚迟又问:「你对这辆车怎么看?」 西梁河说:「你是指18、4、15、3、6、9这辆车吗?」 蔚迟:「是的。」 西梁河说:「我觉得有点随意。」 蔚迟:「行那你继续说吧,我的发言结束。」 西梁河还等着蔚迟继续问他「那你怎么看呢?」,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自己拟定的车型,没想到这人直接就不说了。 他只能讪讪道:「我选择自述。」 选择自述之后他就不可以与人对话了。 「我是【帕西瓦尔】,我必须上车。目前这辆车我觉得定得太随意,既然18号是车长,我不能把车长赶下去……」 纪惊蛰插嘴:「车长的男朋友也不可以。」 西梁河停顿了一会儿,没等到谁惩罚纪惊蛰,便接着说下去:「那也可以讨论,但我要在车上。15号彪哥刚刚已经发过言,我听起来比较像好人,他自己也认了忠臣,就先放着,有问题之后再来解决。目前我希望听3、6、9号发言,之后我再定替换谁。」他环顾一圈,掷地有声地说,「我是帕西瓦尔,大家必须相信我。」 他不能再与人对话,只能指定下一个发言:「那就3号先说吧。」 3号汤寅:「到我发言,那我选择与6号对话。6号你是什么身份?」 元祁懵懵的,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还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号码牌,才弱弱地开口:「我是忠臣……」 第106页 汤寅又问:「你觉得这辆车怎么样?」 元祁:「挺好……」 汤寅:「你想上车吗?」 元祁:「我都可以……看大家吧……」 汤寅:「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元祁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我不知道啊……」 汤寅也是个老玩家,没想到被元祁这种划水新人卡住了,老司机最怕这种新手,新手问啥答啥,却啥也没答,看起来柔弱可欺,但如果狂踩新人的话多半会招人反感,让人根本没有办法。 汤寅只能道:「我是一张好人牌,我要在车上为好人做贡献,这个6号我帮大家试了,实在试不出什么结果,我过了,6号找人对话吧。」 「啊?哦……」元祁转向9号苏德伦,「那9号,我问你,你、你是什么身份?」 苏德伦:「我是忠臣。」 元祁「你觉得这辆车怎么样?」 苏德伦:「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是好人,可以上车。」 元祁:「你想上车吗?」 苏德伦:「……我刚回答了。」 元祁:「哦哦,对不起……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元祁完全是把汤寅刚问他的问题学了一遍! 苏德伦:「……你可能是忠臣吧。」 元祁道:「我是一张好人牌,我要在车上为好人做贡献,这个9号我帮大家试了,结果我也听不出来,大家自己判断吧,我过了,9号找人对话吧。」 苏德伦又为自己说了两句话,转去问了1号明化几个问题,明化又接着问到对面的大学生,传了一圈,大家都在抢忠臣的坑位,很快就把忠臣坑位挤爆了。 到了13号成十:「我要和8号玩家对话。」 西梁河:「你说。」 成十:「你是帕西瓦尔,那我是谁呢?」 西梁河笑了一下:「你的意思你是帕西?」 成十:「对。」 西梁河:「那你要上这辆车?」 「我可以不上。」成十说,「第一辆车,先让它开起来再说吧。」 西梁河摇摇头:「我不同意,如果只是游戏,我可以让第一辆车的结果出来再讨论,但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死一个人……我们不能冒险。」 成十:「不管这辆车成不成功,晚上都会死人。」 西梁河:「那也应该尽量缩短时间。」 「这就可笑了。」成十说,「你的意思是,只要你上了车,这车就一定不炸?」 西梁河:「我经验比较丰富,又拿了神牌,可以带领大家。」 面具忽然出现:「时间到。」 众人齐齐闭嘴。 面具转向纪惊蛰:「请车长拟定发车人员。」 纪惊蛰道:「3、4、6、9、15、18。」 维持了开始的车型不变。 面具:「是否同意这辆车发车,同意的按蓝键,不同意的按红键,弃权的不按。」 最终结果:2、3、4、5、6、11、13、14、15、16、18共11位玩家同意发车,其余6位不同意,无人弃权。 面具:「同意人数超过半数,可以发车,清晨时分,由3号汤寅、4号蔚迟、6号元祁、9号苏德伦、15号王彪、18号纪惊蛰清晨发车,护送王前往圣地。」 第57章 阿瓦隆5 之后面具不再说话。其他人坐在座位上, 也没有说话。 蔚迟看了眼时间,五点半。不知道面具所谓的「清晨时分」是什么时候。 纪惊蛰忽然说:「不然我们来玩点其他游戏吧?」 所有人都被惊住了,下意识转向面具, 却见面具没什么反应。 这个时间段可以交流。蔚迟一边确认这个消息,一边瞪了纪惊蛰一眼。 纪惊蛰朝他讨好地笑了笑,又说:「好无聊啊。」 13号成十居然接了茬:「确实, 那不然就玩一个吧?」 纪惊蛰叫好:「玩点简单的,轻松愉快的。」 成十很积极:「『海龟汤』怎么样?」 王彪不干:「有毛病吗?这时候玩什么『海龟汤』?」 元祁小声问蔚远:「什么是『海龟汤』?」 蔚远:「变态推理小游戏。」 王彪还在嚷嚷:「活着就是很无聊的,不想无聊的话去死好了!」 尚雅舒也说:「不玩这个。」 「行行行, 彪哥, 不玩就不玩嘛, 生什么气。」纪惊蛰说,「那大家来聊天吧!」 众人又偷偷瞄了瞄面具, 见那东西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悬在半空, 对他们的对话视若无睹。 其实这个时间利用起来讨论情况是很好的,所有人都坐在一起, 且刚过了危险的晚上, 对事件的记忆都比较清晰。但众人又不知道真谈到跟游戏有关的事情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毕竟他们现在可就在那面具的眼皮子底下。 纪惊蛰倒是没心没肺似的:「别这么严肃啊, 集思广益早点结束吧。」 17号塔娜禾忽然开口, 她是个蒙古族女孩, 黑黑小小的, 有点内向,说话弱气, 没想到居然是她先开的口:「那个, 我想请问一下……之前它说17号是『湖中仙女』……那个, 我没有玩过……请问什么是湖中仙女啊?」 西梁河解释:「一般来说「湖仙」可以在第二晚查验一个人的身份, 被查验的那个人会成为下一任湖仙,当过湖仙的人不可以被重复查验。」 第107页 「哦……」塔娜禾点点头,「我明白了。」 话匣算是打开了,众人又沉默了一阵,但气氛没有刚刚那么紧绷。 西梁河试探着说:「大家今晚睡得好吗?」 隔了一会儿,蔚远道:「挺好的。」 延泽荣也说:「非常好。我本来在打游戏,一把没打完就睡着了。」 尚雅舒说:「可能太累了,我也睡得很沉。」 众人一边留意着面具的动静一边说话,面具始终没动。 巫珂道:「好得不正常。」 她的声音又沉又冷,语气相当严肃,跟其他人说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惹得众人都看向她。 她笃定道:「绝对是非正常入睡。」 蔚迟也觉得入睡容易得蹊跷,但也没有她这么笃定。他眯起眼观察了她一会儿,没有在她脸上找到端倪。女人的脸孔美艷端庄,岁月静好,连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泄露。 西梁河问巫珂:「你确定?」 巫珂:「确定。」 王彪:「怎么确定的?」 巫珂顿了一下,说:「我有睡眠障碍,不用药物绝不可能入睡。」 「我觉得她说得对。」苏德伦道,「我也睡得很沉,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的室友崇州可是在与他一米之隔的地方被人斩首了,他却一点没有发觉。 西梁河点点头:「那我们暂时假设,在夜晚我们会强制入睡。」 蔚迟道:「幽灵不会。」 西梁河:「对,幽灵不会。」 众人都沉默了。 在不可抵抗的睡眠中被幽灵杀死……这意味着,被幽灵选中的人是必死的。 「时间到了。」 面具忽然说话,并缓缓转动了一下,像从暂停状况忽然活了过来:「请发车的骑士们跟我来。」 蔚迟看了眼手机,六点整。 六人站起身,跟着面具离开了。 蔚迟路过蔚远的时候又强调了一遍:「什么也别说。」 在黑暗中行走让人很迷失,既无方向感也无时间感。蔚迟分不出东南西北,居然连上下也分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走,踩在什么东西上面。他越走越冷,想像中感觉是在一路向下,大概那些死魂跟着鬼差就这么一路走到十八层地狱也不外乎如是。 他们仍按照编号排队,他跟在汤寅身后,盯着汤寅的后脑勺和后背,一直走。 「哎哟!」后面忽然传来纪惊蛰的声音,估计是踩到了别人的脚后跟什么的,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蔚迟忽然惊醒过来。 他刚刚居然这么走着走着就出了神。 他甩甩头,打起精神,默念三遍:保持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终于有了变化,他们似乎到了目的地。 一架由八匹白马拉着的马车悬停在黑暗里,主体是一个大帐,古典的车顶,飞檐上悬挂着白色的纱幔,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是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个伟岸的身躯,凑近了能依稀听到那身躯艰难的唿吸声,想必这位就是亚瑟王。 这顶大帐整体呈灰白色,要不是还能听到亚瑟王老牛似的唿吸声,简直就像一架灵车。 车的四面都有突出的车栏,上面可以站人。 面具本来在队首,忽然飘到了队中间,像个训练队员的军训教练,道:「现在请各位骑士代表各自的阵营投出红蓝票决定是否发车。」 它话音刚落,就像抽牌时一样,蔚迟眼前出现了两张牌,一张代表「是」的蓝牌,和一张代表「否」的红牌。由于蓝方只能选蓝牌,所以他的那张红牌是锁住的。 他别无选择,点上蓝牌。 选完牌后,牌便消失了。他微微眩晕了一下,去看其他人,其他人也选完了,状态和他差不多。 现在他们选出的牌都漂浮在面具面前,蔚迟下意识地有些紧张。 面具宣布结果:「五张同意票,一张无效票,可以发车。」 无效票? 怎么会有无效票? 面具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接着说:「前后各二,左右各一,列队,准备出发!」 3号汤寅和4号蔚迟在前面驾车,6号元祁和9号苏德伦各立于左右两边,15号王彪与18号纪惊蛰则负责后面。 面具又说:「欢乐谷乐园,发车!」 蔚迟捏住缰绳的一瞬间,领头的大马长嘶一声,同时,天光乍亮。 七点一到,黑暗消失。 蔚迟他们根本还没来得及移动,眼前的场景忽然改天换日——正是他们所熟悉的现实中的商业街。 也许因为太早,这条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 蔚迟回头,见他们c市出名的「鬼城」耸立入云,巨大的锐角直冲着十字路口,相当兇恶。 他们完全回到了现实世界似的,除了屁股下面这辆车。 汤寅一甩缰绳,头马长嘶一声,八匹马便拉着马车跑了出去。 快跑到路口了,汤寅看蔚迟一眼:「你认识路吗?」 蔚迟:「欢乐谷?认识。」 汤寅:「那你来。」 蔚迟:」你不认识路你就开车了?」 汤寅:「手抖了一下。」 蔚迟:「……你这抖动的幅度还挺大。」 在大路上跑了一阵,蔚迟感觉不对了。 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第108页 再说七点怎么早吧,清洁工啊,乞丐啊,或者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总会有一两个吧? 可是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车都停在路边,路上也没有车。 马车在平阔的公路上奔驰着,毫无阻拦。 这座城市仿佛没有人了。 === 蔚迟生平第一次驾驶马车,有几次转弯差点把车搞翻,幸好路宽,几次都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花了两个多小时,就这么顺利地来到了欢乐谷。 欢乐谷门口写着「车辆禁止通行」。 众人走下马车,纪惊蛰跑去跟车中的亚瑟王说:「大王,欢乐谷到了。」 亚瑟王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隔着车帘,可以隐约看到亚瑟王抬起一只手指向了欢乐谷大门。 汤寅问:「是叫我们进去,还是带着他进去?」 蔚迟:「我觉得是让我们进去的意思。」他认为这世界中的提示都是有用的,包括「禁行」的牌子。但他现在需要藏身份,不宜表现得太惹眼,就随便扯了个理由,「不是要为亚瑟王找到圣杯就行了吗?」 王彪道:「可是他指着大门啊,不是让我们带他进去吗?」 苏德伦:「我们去看看门可不可以开吧?」 几个人去研究欢乐谷紧闭的大门,蔚迟倒是被旁边的一个小摊贩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老人,衣衫褴褛的,面前摆着个卖零碎的小摊子。 这是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蔚迟直觉她很重要。 他走过去,蹲在那老太太面前,看了一圈,在一堆鸡零狗碎的橡皮筋、钥匙扣、卡套和小玩具中间发现了一只坐在一个金圈圈里的玉观音,问:「奶奶,这是什么?」 老太太操着一口方言,换个外地人来大概会直接蒙圈:「金轮观世音,可以挡灾。」 蔚迟:「怎么卖?」 老太太看他一眼,眼中有一层厚重的白翳,片刻后,笑了一下:「拿命买。」 蔚迟后背一凉,硬着头皮问:「什么意思?」 「一命换一命。」老太太说,「你捏着一条命来,请观音走。」 第58章 阿瓦隆6 「迟迟, 干嘛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惊蛰已经来到蔚迟身后,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蔚迟摇摇头, 现在不宜多说,沖那老太太和和气气道了谢,站起来随着纪惊蛰走开, 边走边问:「怎么样了?」 纪惊蛰:「大门锁着,应该不是靠马车可以硬闯的。旁边开着通人的小门,他们决定从那儿进去。」 蔚迟觉得没问题:「成。」 一行人进入游乐园后, 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谁也没有这么早来过欢乐谷乐园, 里面空无一人, 站在宽阔的迎宾大道上却觉得毛骨悚然。 蔚迟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不宜表现得太过突出,好在纪惊蛰跟他想到一起, 指着不远处的立牌:「我们去看看地图吧。」 全园地图在那块告示牌上都有展示, 五彩缤纷的可爱画风勾勒出一座座城堡似的游乐设施:「超级大喇叭」、「深海巨蟒」、「羽蛇神环」、「太阳迷旋」、「万神广场」…… 王彪道:「现在这些游乐园,名字起得够浮夸啊。我们那时候都是些什么『青蛙跳』、『大飞锤』、『盪鞦韆』什么的……现在这些单看名字根本不知道是些什么。」 元祁指着一个地方:「会不会是那个?」 欢乐圣杯。 蔚迟观察了一下这个「欢乐圣杯」的位置, 最近的路过去会经过三座桥和两个广场, 还有娱乐设施若干,他说:「谨慎起见, 我建议我们还是尽量不要经过这些娱乐设施。」 苏德伦本来是桌游馆楼下密室逃脱的老闆, 对游戏套路相当了解, 贊同道:「是, 很可能触发副本什么的。」 最后一行人绕了远路,几乎围着欢乐谷绕了四分之三圈, 经过了三片小树林, 最后到达了所谓的「欢乐圣杯」。 那是一个巨大的杯型设施, 内围靠杯口一圈有少说三十个座位, 就像「旋转杯」的放大版。 杯子中心有一支突起的尖刺,少说有四米高,几乎与杯沿持平,尖刺顶部放着一只金碧辉煌的「圣杯」。 纪惊蛰说:「看那个小圣杯的材质和精緻程度……不像是这个游乐场原有的设施。」 那简直就像一只真正的黄金打造的艺术品,平底放在针尖粗细的尖刺上,像是悬浮的。 元祁:「怎么才能拿到?」 蔚迟已经围着杯子看了一圈:「我推测……人一旦进去,游戏就会开始。」 纪惊蛰:「而且不可能是普通游戏。」 元祁:「什么意思?」 纪惊蛰耸耸肩:「比如『转速提高十倍』什么的,你想像你是一只掉进直筒洗衣机的猫,巨大的离心力会把你死死按在杯壁上,也有可能把你内脏都拍扁,或者甩出来——这取决于你的嘴闭得严实不严实。」 元祁吓得抱住了蔚迟的一条胳膊。 「都是猜测而已,也许就是普通游戏。」蔚迟说,「把衣服都脱下来做成绳子,绑在下去的人身上,见势不对马上拉出来。」 众人依言照做,做绳子的时候汤寅问:「谁去?」 蔚迟:「『石头剪刀布』?比较公平。」 苏德伦道:「可是……我觉得你们可能拉不动我。」他很高,比纪惊蛰还要高两指,是那种虎背熊腰、又胖又壮的款式,他说,「我有二百多。」 第109页 元祁也犹犹豫豫:「我……我可能爬不上那根尖刺……」 王彪理直气壮:「我也爬不上去。」 纪惊蛰听得直乐,拍了拍元祁的头:「那还说啥?就我去呗。」对上蔚迟的目光,比了个「打住」的手势,「顺杆爬肯定是我比你在行,你就不要同我争了。」 蔚迟嘆了口气,把最后一个结打好,又检查了一遍,给纪惊蛰绑在腰上:「注意安全。」 纪惊蛰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得嘞。」 所有人站上高处的控制室,这里是唯一适合拉人的地方,距离那个大杯子少说有四米远。 汤寅:「下面看着没这么远啊……这怎么过得……」 他话还没说完,纪惊蛰居然直接就跳上了杯沿。 在人接触到杯沿的瞬间,杯子开始转动,游戏音乐也响了起来。 纪惊蛰一语成谶——那杯子真的转得飞快!连带着音乐也跟着提速,本来是一手欢快轻松的童谣,倍速播放之后却显得诡异非常。 纪惊蛰一手抓着杯沿,脚踩着杯子里面的座位,居然稳住了身形,适应了片刻,朝中心的尖刺一跃—— 他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尖刺的中部。 转圈半径更小,这样只会更晕。 这次他没做停留,迅速地爬上了尖顶,灵活得像只猴子,在拿住圣杯的剎那—— 所有人都看见,那金碧辉煌的敦实玩意儿,就在他手中化为了片片飞灰。 圣杯是假的? 蔚迟吼道:「快拉!」 所有人合力把纪惊蛰拉了回来。 纪惊蛰落地就栽到了蔚迟怀里,一身的冷汗,蔚迟和元祁把他架出控制室,一回到地面他就在旁边的绿化带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苏德伦在旁边夸:「哥们儿,太厉害了,干啥的啊?」 纪惊蛰都吐成这样了还能抽出空来胡说八道:「飞行员。」 苏德伦:「豁,怪不得。」完全忘记了自我介绍时这厮介绍自己是一名光荣的人名教师。 回到马车上,亚瑟王却并没有发难,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依然空无一人。 一路上蔚迟听着亚瑟王的唿吸声,总觉得比来的时候要微弱许多。而且随着路程的进行,越来越微弱。 他一边驾车,一边下意识地被身后的唿吸声吸走了注意力,那唿吸时断时续,艰难无比,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 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亚瑟王真的断气了似的。 他聚精会神地去听,马车差点栽到市政交通的绿化带里去。 「啊啊啊啊——」 忽然响起一声惨叫,由于过于悽惨,以至于蔚迟一时都没有判断出来是谁的声音。 「啊——呃!」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那惨叫戛然而止。 随后,响起了嘎嘣脆咯嘣脆的声音,叫蔚迟浑身起了一片汗毛,想起了小时候听的「嚼胡豆」的故事。 他艰难地叫了一声,叫出口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噼了的:「纪惊蛰……」 不仅沙哑,而且小声,几乎都只是气音了。 纪惊蛰却听到了,在车后面回答:「我在。」 这回是汤寅牙齿打着颤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苏德伦。」纪惊蛰说,「他被亚瑟王抓进去了。」 蔚迟不抱希望地问:「那他……」 「死了。」纪惊蛰言简意赅,「亚瑟王在吃苏德伦的手指头。」 另一边元祁「哇」的一声哭出来。 「别废话!赶快点!」这是王彪,「快点回去!」 蔚迟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虽然这点机警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大概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总不会是像没事人一样的。 除了那咀嚼声响了一路以外,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么蛾子。 他们把马车赶回「鬼城」楼下,就他们早上出发的地方,在某一个瞬间,他们又进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中。 「无脸男」面具站在前面等他们,身后跟着一排女面具。 「欢迎回来,骑士们。」面具并没有多问什么,朝一旁偏了偏头,「晚餐已经备好,请移步餐厅。」 蔚迟他们便跟着女面具们走到了餐厅,还是昨天那里,长桌上的食物还是那样叫人垂涎欲滴。 其他人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见他们回来,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蔚迟和蔚远对视了一眼,又扫了扫其他人,感觉留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减员。 女面具们帮他们点上蜡烛,沉默着退了出去,水晶灯骤熄,光亮只剩下蜡烛。蔚迟看了一眼时间,跟昨天一样,分秒不差。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时间问题还是设定问题,蔚迟上一顿饭还是昨天的晚饭,但现在也只有微微的飢饿感,好像就刚好该这个时候吃饭一样。 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感觉,但今天基本所有人都拿起餐具吃起了东西。 「先交流一下今天的情况吧。」蔚远抢先说,「哥你们先喘口气,我们这边的情况请西老闆给你们汇报一下。」 西梁河挺震惊:「为什么是我?」 蔚远:「你讲得好。」 西梁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行吧……我们今天在做苦力。」 王彪:「苦力?」 第110页 西梁河:「照他们的说法,『阿瓦隆』只有亚瑟王和他的效忠者才可以进去,马是进不去的,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为王的马车准备到时候用的『燃料』。」 王彪:「怎么准备?」 「就是……玩游戏、通关,得到『燃料』奖励。」西梁河说,「你们走了之后,那种黑暗忽然消失了,我们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虽然后来遗憾地发现……咱们这栋楼,本来就有不少桌游吧、游戏厅、密室逃脱什么的,就是去玩那些东西。」 王彪:「这么扯……」 蔚迟忽然问:「要是没有通关会怎样?」 西梁河摇摇头:「不知道,我们都通了。」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空气里只余刀叉碰撞的声音。 没等人问,纪惊蛰开门见山:「苏德伦死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片刻后,巫珂问:「怎么死的?」 纪惊蛰便把今天的经歷简单说了一遍。 「还有一件事。」王彪补充,「我们出发前进行了『发车投票』,是五张蓝和一张无效票。」 西梁河推了推眼镜:「无效票?」 王彪:「对,选择界面就有两张牌,要么是红要么是蓝,怎么会出无效票?」 众人又沉默下来。 王彪左看看右看看,笑了一声:「都不愿意说那就我来说——我认为『幽灵』就在我们这六个人之中。」 第59章 阿瓦隆7 又一阵沉默后, 西梁河斟酌着开口:「其实我之前怀疑,苏德伦就是『幽灵』。」 众人都看向他。 「我想『幽灵』也跟我们一样,初来乍到, 也很恐惧,第一个晚上杀第一个人,也许就近将室友杀了, 所以崇州死了。」西梁河分析道。 王彪:「反正他是死在亚瑟王手上的,是不是幽灵都有可能。」 延泽荣道:「那不然,明天你们剩下的五人再去一次, 看看还有没有无效票?」 「我拒绝。」蔚迟看他一眼, 「如果亚瑟王是随机杀人, 那个人是必死的,没道理一直是我们去冒险。」 延泽荣讪讪, 却又嘟囔了一句:「总要确认『幽灵』还在不在吧。」 成十道:「我认为幽灵问题不是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重点。」 延泽荣:「他可会每晚杀人。」 成十:「玩游戏我们总要想明白最重要的机制是什么。有谁还记得『幽灵』的角色介绍吗?」 巫珂居然一字不差地给背了下来:「幽灵是游荡在不列颠大陆上的阴影, 它的任务是将整个人世拖入深渊。在保证自己存活的情况下,它每晚可以猎杀一人。它的力量只能在乱世中趁虚而入, 所以它需要平衡人间的局势, 如果光明復兴或者黑暗降临,它很快就会被超度。等到它的力量与光明、黑暗持平时, 人世就陷落了。」 成十:「抛开那些废话, 重点是:除每晚可以杀一人外, 他需要平衡局势, 当他、光明、黑暗三方阵营人数持平——也就是场上只剩三人,即红蓝阵营各一人再加幽灵, 幽灵的任务就完成了——这是它的胜利条件。」 蔚迟听到元祁小声「哦」了一声。 成十:「我推测, 幽灵应该不占席位, 即在它达成任务之前, 红蓝双方就已经分出胜负,游戏结束,那么他作为第三方也不算胜利。所以它会两边都杀,红蓝双方人数会同步减少,在减少到一定数字之前,幽灵的存在并不会给场上的局势带来特别大的影响。」 尚雅舒道:「但是会死人啊……」 成十:「即使如此,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可以杀死幽灵的手段。」 延泽荣:「我还是觉得应该搞清楚幽灵是谁,至少死个明白。」说完又看了蔚迟一眼。 蔚迟道:「我明天绝对不会再上车了,谁爱上谁上。」 纪惊蛰紧跟圣意:「我也不上。」 延泽荣小声嘟囔:「你们好自私。」 还没等蔚迟纪惊蛰开口,王彪就爆了:「你不自私啊小朋友?你们这个年代的人怎么都这个样子?你搞清楚,我们今天的车是开成功了的!我们可是功臣!明天还要为你去送死啊?想挺美啊!」 延泽荣也吼起来:「你才有意思!你们今天开成功了明天就接着开啊!游戏不会玩啊!而且我们今天『做苦力』,也不是没可能死的!」 「好了好了,先别吵。」西梁河道,「选人的事晚上再说吧,现在先吃饭。」 巫珂忽然开口:「幽灵也不需要上车验证,等会儿不就能验了吗?」 刘传婕没反应过来,小声问:「什么意思?」 巫珂耸耸肩:「看还死不死人就知道了。」 晚上又要来了。 其他人都没再说活,沉闷地吃完了晚饭。之后跟着女面具回到了昨天的「旅店」。 蔚迟回到自己的房间,汤寅已经先钻进厕所洗漱去了。他走到自己的床上坐下,想了想,又往外去,手刚放上门把,忽然听到敲门声。 他心里一毛,然后听到蔚远小声在叫:「哥。」 他打开门,跟蔚远去了走廊。 纪惊蛰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纪惊蛰和元祁都站在门口等。四人到齐,又试探着往深处的黑暗中走了几步,发现走廊随着他们的脚步延伸出去了,似乎可以无限延长。他们又往深处走了一点,确定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说话了,蔚远道:「哥,我是『叛军』。」 第111页 蔚迟看了他三秒,点点头:「我知道。」 蔚远:「但元祁是『忠臣』,我们已经不可能同时胜利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蔚迟没有说话,场面一时很沉默。 蔚远苦笑了一声,道:「想不出来那暂时别想了,说其他的。我昨晚也在打游戏,在睡过去之前最后一次操作时间是八点整。现在……还有十七分钟,我们长话短说……」 纪惊蛰:「那再给我讲讲『阿瓦隆』的规则吧,我还是没大弄懂。」 蔚远:「……」 元祁:「我也没太懂……」 蔚迟:「其实我也没有玩过,不过大概弄懂了,要不我来说一下,蔚远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蔚远:「……行。」怎么忽然感觉自己一拖三了呢…… 蔚迟:「明面上的机制是『投票』、『发车』,但本质其实是寻找梅林。这是个阵营游戏,所有的发言、行为、投票其实都是在分阵营而已。红蓝双方都在找梅林,红方是要找到梅林并杀掉,蓝方是要保护和跟随梅林。反正,梅林死了,红方就赢了。对不对?」 「对的,不愧是我哥,一眼看透本质。」蔚远转头去数落那两个,「你看你俩咋就那么笨?为啥我哥就能排除一切干扰因素一语中的呢?」 蔚迟:「因为我就是梅林。」 蔚远:「……」 元祁说:「好吧,我现在懂游戏本质了……那我应该做什么?」 蔚远:「找到本质了那还不好办?我们红方阵营就是要杀梅林,你们蓝方就是要保护梅林,梅林本人就是要在隐藏自己的同时传递信息出去……」说着发现少了个人,又转头去问纪惊蛰:「你是啥?」 纪惊蛰:「忠臣。」 蔚迟挑眉看纪惊蛰一眼,梅林在第一晚就可以看到红方,他明明都看到纪惊蛰标红了,不知道纪惊蛰为什么到这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然而纪惊蛰相当坦然,表情一丝不动。 蔚远继续说:「那蓝方能保护梅林的方式不外乎就是自己装梅林,帮梅林挡刀,那怎么才能装得像呢?我总结下来,就是少说少错。」 元祁点点头,又皱起脸:「可你是『叛军』啊,『叛军』怎么玩?」 「叛军就想办法混上车,然后投坏票,炸车三次红方直接胜利,就不用找梅林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蔚远转身去跟蔚迟哭,「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啊?」末了又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这么看来,你们三蓝……实在不行要能牺牲我拯救你们仨,那我就只能当红方的叛徒了……」 蔚迟心里很焦虑,推了一把蔚远的头:「先不做这个打算。」 纪惊蛰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递给蔚迟:「这是今天我去拿的那个『圣杯』里的东西。」 蔚迟接过:「当时有东西?」 纪惊蛰:「那圣杯握在手里就变成灰了,这玩意儿就留在我的手心里。」 蔚远:「这什么?」 「毒药。」纪惊蛰说,「我碰到它的瞬间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说可以用它毒杀一个人。」 蔚远:「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杀掉『幽灵』?」 「我不贊同由我们动手杀人。」纪惊蛰看着蔚迟手里的绿瓶子,又微微抬头看了看蔚迟的脸,「但我也不敢隐瞒,怎么使用它,你做主吧。」 蔚迟皱着眉没有说话。 「哥,我想清楚了,你为什么叫我们『什么也别说』——这次的世界和我们之前经歷过的那些都不一样,以前我们可以跟别人分享经验,但这次不行。就好比以前是逃生模式,这次是对抗模式,所以最好嘴巴闭紧,适当装傻,不然容易被人干出去。」蔚远说,「但我们确实是经歷过这种世界的,包括『早晚七点是关键时间』、『白天世界会回归现实』这些特点还在,所以这跟之前的世界大概率是同源,所以……结局可能也跟之前那些一样,死了之后,在现实中只会失忆……所以,我想清楚了,如果、如果实在没办法都活下去……我可以……」 蔚迟看了看表,离八点不到五分钟,打断道:「没时间了,都听我说:第一点,别跟我想死不死的事,我们绝不能死,谁也不能!死亡的后果绝对不止失忆而已,时间紧迫,我不在这里论述了。」 「第二点,我们现在处于不同阵营,但我们都要活着出去,所以赢得游戏不是目的,找到出口才是。我认为即使『游戏』形式改变了,但还是会有一个『出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妨碍游戏进行,在保证自己不死的情况下寻找这个『出口』。为此,我们不能所有人一直开车,需要有人腾出时间找『出口』,这个时间只能从白天来,谁留下来,就尽快完成每天的『苦力』,然后找『出口』。」 「第三点,我是梅林,我如果死了,游戏会直接结束,所以在其他人面前,我会尽量少说话,或者说错话,必要的时候,需要你们帮我掩护。「 「第四点,根据纪惊蛰今天拿到的这瓶毒药,我推测,如果发车成功,每一个地点可能都有一个『假圣杯』,第一个接触到『假圣杯』的人就可以得到这种随机掉落的物品,所以如果可能,我们还是尽量第一个去拿圣杯,防止别人拿到。」 「另外,还有一件事,今天我在游乐园门口遇到个摆摊的老太太,我认为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我觉得她那里应该有用得上的东西,我想……」他举起手中的小绿瓶子,「我们应该也不会动手去杀人,我想用这个瓶子跟她做交换。」 第112页 纪惊蛰:「我同意。」 蔚远:「我没异议。」 元祁:「我也是。」 「那行。」蔚迟说,「那不管今晚决定谁上车,如果有我们四个中的谁,离开之前都来找我拿它,如果还能遇到那个老太太,或者类似的npc角色,就找他们换东西。换什么,就自己灵活判断。」 其他三人都说好。 「至于游戏,还是得玩下去……」蔚迟正准备接着讨论一下每个人的身份问题,忽然感觉一阵睏倦袭来,根本挡都挡不住。 元祁往旁边偏了一下,直接就要往地上栽。 蔚远扶住元祁,甩了甩头强行清醒:「时间到了,回去吧!」 第60章 阿瓦隆8 四个人赶紧往回跑。 纪惊蛰的房间最先到, 但他看都没看一眼,拉着蔚迟直接跑了过去。 蔚迟挣了一下:「你干什么?」 纪惊蛰:「我先送你回去!」 睏倦感几乎已经让人跑不了直线,蔚迟强打着精神, 但也不敢耽误时间,只加快了速度往房间跑:「你不要命啦?」 纪惊蛰在前面拉着他,感觉状态要比他好一点。 终于到了蔚迟所在的2号房间, 纪惊蛰打开门把蔚迟塞进去,蔚迟挣扎着回头,从门缝里看到纪惊蛰正在关门的脸, 脱口而出:「纪惊蛰, 不许死。」 纪惊蛰朝他笑了一下。 然后睏倦再也无法阻挡, 蔚迟落入了沉眠。 等蔚迟再睁开眼睛,他还躺在房间门口的地上, 金色女面具悬挂在他脸面前。 汤寅正从床上坐起来, 问道:「你怎么睡地上?」 蔚迟没心情说话,站起来拉开门就往外面沖, 刚走到走廊上就与出门的纪惊蛰看了个对眼, 一颗悬着的心「咚」的一声落回肚子里,然后走过去揍了纪惊蛰的肚子一拳。 「哎哟!」纪惊蛰被打得弯下腰, 额头顺势就抵在他的肩膀上, 蹭了蹭, 不动了, 「小哥哥,你干什么打人啊?」 蔚迟又气得戳了一下他的肚脐眼, 纪惊蛰又是一声「哎哟」。 跟纪惊蛰同房的塔娜禾一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也叫了一声「哎哟」。 纪惊蛰的头还搁在蔚迟的肩膀上, 只微微转动了个方向, 朝她嬉皮笑脸地笑了一下。 蔚迟气得转身走了。 纪惊蛰追上他:「迟迟,迟迟,不要生气嘛。」 蔚迟就像被一只巨型金毛拦住了去路,没有办法,斜他一眼:「下次还敢不敢?」 纪惊蛰无辜地看着他,委屈巴巴:「还敢。」 蔚迟:「……」 这时,纪惊蛰隔壁房的房门也打开了,出来的是尚雅舒,她和塔娜禾关系很好,性格也要开朗许多。塔娜禾这个蒙古族小姑娘一直都无声无息的,很不惹人注意,尚雅舒大多数时候都在保护她。 蔚迟和纪惊蛰正在专心闹别扭,没仔细注意尚雅舒,但塔娜禾一眼就发现了朋友的不对,问:「雅舒,你怎么了?」 蔚迟和纪惊蛰这才侧头去看她,发现她脸色有点白。 她嘴唇微微发抖:「王彪死了。」 众人在女面具的带领下又回到「圆桌会议」的房间。 「无脸人」面具悬浮在空气中等待他们,见人来了,用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口吻道:「欢迎各位骑士来参加圆桌会议。请入座。」 众人沉默入座。 9号苏德伦、10号崇州、15号王彪的座位都空了。 面具道:「血月升至高空,神力已达旺盛时,天黑请闭眼。」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兰斯洛特请睁眼。」 「请抽取今日的身份牌。」 「兰斯洛特请闭眼。」 「17号『湖中仙女』请睁眼。」 「请选择需要查验的骑士。」 「他的阵营是——」 「好,请所有骑士睁眼。」 所有人睁眼的动作都挺迟疑,没想到今晚的流程这么短。 「17号骑士查验了16号骑士,现16号骑士成为今日『湖中仙女』。」 「现在各位需要选出明日护送王的七人车队。」面具不等人,平静道,「一个小时的自由讨论时间。」 「因为15号骑士最后死亡,对位6号骑士成为明日车长,请车长组织发言。」 话音一落,面具消失。 「6号骑士」元祁一脸懵逼,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吗?」 从众人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元祁愁眉苦脸:「怎么会是我啊……」 西梁河道:「车长拟定车型吧。」 元祁:「什么意思?」 西梁河:「……就是选择上车的人。」 「那个、那个……」元祁转向蔚迟,又忽然想到迟哥不合适大出风头,便又转向蔚远,「远哥……」 蔚远玩这些桌游也是老玩家了,之前还想扮猪吃老虎,现在也不合适,只能扛起团队大旗,道:「那这样,我们先来讨论一下其他的问题,最后再来拟定车型——」 元祁勐点头。 「现在我能想到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湖中仙女』的查验,一个是今天晚上的死者王彪先生。」蔚远道,「现在,我想对话17号,请问昨晚的查验结果是?」 塔娜禾道:「查验结果为蓝。雅舒是好人。」 蔚远:「你为什么选择查验16号尚雅舒?」 第113页 塔娜禾:「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想知道她的身份……」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有可能为了保护她,而隐藏她的身份呢?」蔚远,「你要想清楚哦,这不是普通游戏,很有可能一旦你们的阵营不同,输赢就决定着生死哦。」 塔娜禾看了他一会儿,又怯怯地低下头:「我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好人。」 蔚远停顿了一下,道:「行,那下一个问题——王彪怎么死的?想必刚刚你已经问过你的朋友了吧?」 塔娜禾明显地抖了一下:「她说,就是……没有头了……床头全是血……」 和昨天苏德伦对崇州的描述一样,不知道那些尸体之后会怎么样了,可惜苏德伦也已经死了,也没人再敢踏入他和崇州的房间。 「王彪毫无疑问是『幽灵』所杀,那么『幽灵』为什么会杀王彪呢?」蔚远道,「我的发言到这里结束,希望后面的发言能注意一下这些问题。」 8号西梁河举手请求发言。 西梁河:「我选择自述——我昨天说过,我是【帕西维尔】牌,可能经验也比大家丰富,我有义务也有能力带领好人走向胜利,刚刚5号的发言虽然很有用,但对我们决定明天的发车人选意义不大,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解决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发车的人选问题。」 「我现在拟定了一个车队,就是3号、4号、6号、8号、16号、18号6位玩家,剩一个待定。因为昨天的车开成功了,3、4、6、18号人员我们全部保留,再加入3个新人,为了保证成功,我们应该选绝对安全的人,加上我一个【帕西瓦尔】牌,加上16号一张被验过的『湖中仙女』,这6张牌是绝对安全的,剩一张位置待定。我倾向在1、2号或11、12号里选出一个。」 成十:「你还真能自说自话,把我这个真的【帕西瓦尔】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西梁河:「你在和我对话吗?」 成十:「不,我自己说。」 西梁河比了个「请便」手势。 成十扫视一圈,蔚迟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在自己这里多停留了两秒。 成十道:「我可以明说——我是一张【帕西维尔】牌,我就明确告诉刺客,我看到的两张牌就是8号西梁河和4号蔚迟,这个8号是你们的同伴,4号你们该砍就砍了,尽快结束游戏,还能少死两个人。」 蔚迟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哪里来的暴民,他要真被砍了,游戏可就真结束了。 满座皆寂。 「不砍啊?不砍我继续说了啊?」成十笑了一下,道,「那就听4号的,4号说谁发车就谁发车。」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延泽荣问道:「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怎么确定4号和8号谁是梅林?」 「让事实确认——4号带的前一辆车确实没炸。你可别忘了,前面6个人可是他裸点的。他只要带车顺利,我就一直信他。」成十又转头朝所有人笑了笑,「也希望刺客能相信我一下。」 延泽荣又转头问蔚迟:「4号,你是梅林吗?」 蔚迟沉吟了片刻,说:「我可以是。」 所有人都看着他。 蔚迟耸耸肩:「既然如此,那我来拟定一下发车人选——2号史蒙,3号汤寅,5号蔚远,12号边同,14号巫珂,16号尚雅舒,18号纪惊蛰。」 他说完看了成十一眼,发现那人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心中依然不舒服,面上滴水不漏:「虽然我们的【帕西瓦尔】说我不用说理由,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各位,事到如今,我们必须承认,这不是游戏。」 「西梁河先生的发车方法,是一定不会实现的,因为这不是一趟游戏旅途,而是一趟死亡列车,在开车途中很可能会有一名死于亚瑟王手下的人,所以,『原车加人』的方案我是一定不可能接受的。因为这就意味着我们本来在车上的人会一直在车上,死亡风险会高很多,原车6人中的苏德伦先生和王彪先生已经死亡就是证据,这车我不会上。」 蔚迟余光看到有几个人都想说话,他声音提高了一点,抢先道:「我知道你们会说『我上不上车我说了不算』,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不过,我同样也要强调一点——炸车三次游戏一样结束,如果经我评估后,我本人的死亡率太高,那我宁愿大家一起去死。所以,我要求公平。」 没有人说话了。 蔚迟继续说:「所以我拟定的这趟车,是在尽量公平的原则上的——每个小团体中都要按比例出人上车,死亡风险所有人一起承担。1号明化和2号史蒙先生中选一人;我4号、5号蔚远、6号元祁、18号纪惊蛰中选两人;11号延泽荣、12号边同、16号尚雅舒、17号塔娜禾几位同学中选两人。至于选择标准,当然是我定的。」 「另外,我还要提醒尚在场上的幽灵先生,我可以保证发车的人中没有红方,所以麻烦你平衡一下局势,晚上杀人的时候多杀一点红方。谢谢。」 蔚迟听到对面的成十笑了一声,同时,延泽荣也在质问他:「你凭什么这么叼?」 「就凭我是梅林,我知道怎么让车炸掉。」他也笑了一下,「不让我满意的话,大家一起死。」 第61章 阿瓦隆9 汤寅提出反对:「那你们都是跟同伴平分风险, 我是一个人进来的,我的风险岂不是比你们都高?这车我也不上!」 第114页 「上不上车不是你说了算。」蔚迟淡淡瞥他一眼,一副恶魔的嘴脸, 「少数服从多数。」 汤寅:「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蔚迟:「巫珂小姐也是一个人,你看人家就没有意见。」 汤寅转向巫珂:「你没有吗?」 巫珂一脸无所谓:「没有意见。」 2号史蒙举手:「我有意见!我跟1号没有那么熟,我不愿意给他分担风险!」 1号明化:「那咱两换呗?」 蔚迟:「不行。」 史蒙:「凭什么?」 「凭你看起来比较像忠臣。」蔚迟道, 「虽然这不是个游戏,但也是在游戏中,明白?」 史蒙:「凭什么你不上?」 蔚迟:「因为梅林死了游戏直接结束, 明白?」 「你……」史蒙张了张嘴, 无言以对。 「2、3、5、12、14、16、18。就这个车型。」蔚迟道, 「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游戏, 每个人都有死亡风险。上车的人会有七分之一的概率死亡, 这也是在我刚刚陈述的『公平原则』基础之上的,你们是在替你们的同伴和朋友分担这个风险。而没上车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不投票。」 元祁勐点头表示收到了, 还比了个ok手势。 「这里面我唯一允许的变动, 是16号和17号。」蔚迟转向尚雅舒和塔娜禾,「你们两可以再讨论一下由谁上车。」 尚雅舒:「就我上。」 塔娜禾皱着眉去拉她, 她将塔娜禾的手按下, 看着蔚迟, 又说了一遍:「就我上。」 蔚迟点点头:「行, 那就还是16号。」 接着蔚迟话锋一转,竟然说起了下一个话题:「现在我们来聊聊幽灵今晚杀谁的问题。」 西梁河道:「你管天关地, 还要管幽灵杀谁?」 「提个建议嘛。」蔚迟道, 「1、7、8、9、10、12、17是昨天没有投『贊同发车』票的人, 但事实证明我们的车是开成功了的, 也就是说,以上号码并不希望我们开车成功,具体该怎么办,还是『幽灵』你自己看着办。」 「时间到。」 面具忽然出现,面对元祁:「请车长拟定发车人员。」 元祁:「2、3、5、12、14、16、18。」 面具:「其余骑士是否同意这辆车发车,同意的按蓝键,不同意的按红键,弃权的不按。」 最终结果:除2号史蒙、3号汤寅、8号西梁河,17号塔娜禾外,其余人同意发车。 面具:「同意人数超过半数,可以发车,清晨时分,由2号史蒙、3号汤寅、5号蔚远、12号边同、14号巫珂、16号尚雅舒、18号纪惊蛰清晨发车,护送王前往圣地。」 现在是五点半,根据昨天的经验来看,发车时间是6点,他们其实还有半个小时的讨论时间。但今天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讨论。有几个人在小范围地小声嘀咕,时不时愤愤地瞄蔚迟一眼。 蔚远在旁边硬着嵴背僵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扭曲地靠近蔚迟:「哥……你咋就……」 蔚迟隔着大圆桌观察成十,被那人注意到,还收到个媚眼,顿时眉头皱得更深了。收回目光,把圣杯里得来的那个小绿瓶塞给蔚远,嘱咐道:「小心点。」 元祁旁边的刘传婕压在桌面上,小声问:「迟哥,你真是梅林啊?」 蔚迟看了她一眼,比了个「嘘」。 元祁也凑过来:「我今天眼皮没跳,远哥你俩肯定都没事。」 蔚远苦笑了一下:「借你吉言。」 蔚山与,三 .夕迟跟蔚远说:「你再把昨天做『苦力』的具体情况跟我说一下。」 蔚远:「就是通关这座楼里有的游戏啊、密室啊什么的,通关了就能得到一份『燃料』,每人每天必须交一块,允许组队。也就是说,如果你组了个3人队,那一天需要下至少三个本。」 蔚迟:「难度呢?」 「游戏难度好像跟现实里的没有太大区别,怎么说呢……就是……真实化了?」蔚远描述着,「就比如你平时去玩桌游啊密室逃脱啊什么的,会有『掉下悬崖死亡』剧情,在现实里你可能就掉进一个软垫子里或者柜子下面,但在里面真的会有悬崖。」 元祁怕怕的:「真的会死?」 「应该吧。」蔚远看了周围一圈,继续说,「昨天你们走了之后还剩下11个人,我带着刘传婕下了两趟。」他又凑蔚迟近了点,「据我观察,西梁河、成十、巫珂很厉害。下去的趟数远远超过了规定。西梁河还是带人下的,成十和巫珂居然是在单人刷。」 蔚迟又抬头看了成十一眼,成十朝他扬了扬下巴,好像一直就在看着他。 「那个,大哥。」纪惊蛰忽然出声,声音还挺大,所有人都停下交谈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叫的居然是那个面具! 面具没理他,他居然自顾自地说:「能去上个厕所不?」 面具还是没理。 纪惊蛰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流氓:「这车一开就是一天,我真的憋不住!」 说着他的屁股就这么离开了板凳。 所有人都惊了——第一天那两个因为没有板凳炸成血雾的人还歷歷在目呢! 面具还是没动。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原来这个时间是可以移动位置的。 可这一片黑的哪里去找厕所? 纪惊蛰没去厕所,而是径直走到了蔚迟身边,往人身边单膝一跪,双手抱住蔚迟的胳膊:「呜呜呜迟迟你怎么抛下我了呀!没有你在的车我一个人开着有什么意思?」 第115页 蔚远:「什么叫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 纪惊蛰:「滚啊,好噁心!」 蔚迟刚又被他离开板凳的举动吓了一跳,整个脸臭得吓人——当然只有熟悉的人能看出来这张脸有多臭,可以说是风雨欲来:「你自己不晓得原因吗?」 纪惊蛰眼泪汪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吗?」 「我警告你。」蔚迟额角一跳,眼看着暴脾气就要压不住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不许死。」 纪惊蛰笑了一下,忽然站起身,在蔚迟脸上亲了一口。 蔚迟的耳朵尖居然红了。 成十:「不是吧,你俩还挺纯情。」 「时间到了。」 面具忽然说话,从暂停状况活过来:「请发车的骑士们跟我来。」 被选中的七人站起身,跟着面具离开了。 蔚迟他们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忽然,世界亮起,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中的那个桌游吧。 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就写了一堆传奇故事,辞藻华丽而无用,其实就讲了燃料和苦力的事情。 去玩什么游戏似乎没有规定,大概是自选。蔚迟思考了一下,每个桌游吧的游戏都是有难有易的,但如果通关之后都是一个「燃料」的话,那大家当然会选更简单的本,这岂不是有便宜可占? 他正想得入神,丝毫没发现成十已经走到了他旁边,在很近的距离说了句:「我们组个队吧。」 他被吓了一跳,但面色不显,问:「为什么?」 成十:「情报交换。」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但我已经有队友了。」他指着旁边的元祁和刘传婕。 成十:「我昨天攒了很多『燃料』,只要你跟我组队,我可以先给他们两块。」 蔚迟:「你之前认识我?」 成十摇摇头:「还无缘见面。」 蔚迟:「那为什么这么搞我?」 成十又摇了摇头,还笑了笑,他明明长相普通,这样笑起来却莫名的有种摄人的感觉:「你似乎对自己的魅力缺乏认识。」 蔚迟忍住心理上的不适,道:「说说你的情报。」 成十:「那你是答应了吗?」 蔚迟:「你先说。」 成十:「餵哪有你这样先验货才交钱的?」 蔚迟转身就走。 「这么霸道。」成十一个闪身拦在了他前面,还是一脸吊儿郎当的笑容,「行,那我说——通过后的关卡会即刻刷新,但之后不会再产生『燃料』了。」 蔚迟心里一动。 这也就是说,简单关卡的数量是有限的。 「意识到了吧?很遗憾,昨天的『简单本』已经被刷了个七七八八了。」成十道,「虽然『困难本』对你来说也许也没有那么困难,但你能保证自己能带着两个『拖油瓶』通关吗?一天过三个哦。」 两个「拖油瓶」在旁边二脸无辜。 元祁弱弱举手:「迟哥,我可以跟你进,争取不拖后腿……」 蔚迟朝成十一摊手:「那把燃料拿来吧。」 成十:「这个今天结算的时候我再给。」 「那不行。」蔚迟说,「万一我们没能出来呢?」 「你是强盗吧?」成十还是笑着摇摇头,「不能再得寸进尺啦。」 「那这样。」蔚迟说,「你带一个,我带一个,我们找两个简单本快速刷过,你向我证明你的实力,也让他俩自己挣自己的燃料。」 成十:「成交。」 然后蔚迟带着元祁,成十带着刘传婕,分别选了家店进去。 蔚迟和元祁进的是个数学类的解密游戏,还是个3星半难度,不过对蔚迟来说很容易,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通关了。 他甚至还可以一边解题一边跟元祁交谈。 「迟哥……你就直接认梅林了,到底怎么办啊现在?」 蔚迟:「就这么办啊。」 元祁:「刺客为啥不砍你?」 「刺客一旦砍错,游戏直接结束,红方全灭。」蔚迟填完一个九宫格,又得到一张十六格,「而且我在车上也放了红方的人,他们还不敢确认我是梅林。」 元祁:「你说远哥啊?」 蔚迟:「还有别的。」 元祁:「啊?那车不是会炸?」 蔚迟:「应该不会。」 元祁:「你怎么知道?」 蔚迟:「猜的。」 第62章 阿瓦隆10 蔚迟他们通关完成, 在一片黑暗中得到了一枚紫色的矿石,上面有发光的磷粉。 出去之后,成十已经带着刘传婕通关完毕了。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 成十还坐在天井的栏杆上朝他吊儿郎当地笑:「怎么样?咱们接下来去哪个?」 蔚迟指着七楼的一个标牌:「那个吧。」 那是个剧本杀吧,主打本叫《圣杯战争》。难度满星。 成十:「你确定?」 蔚迟:「你不敢?」 成十嘆了口气:「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元祁有点着急:「迟哥,这也太……」 蔚迟打断他:「你们在外面等着, 注意安全。」 元祁:「你才要注意安全吧……」 蔚迟:「嗯。」 根据医院的「心脏」,学校的「钟楼」,图书馆的「电梯」来看, 出口的线索应该在一开始就已经出现了, 而且十分明显。蔚迟猜测, 这个世界的出口大概跟「圣杯」或者「圆桌」有关。 第116页 他们几个人在不同阵营,想一起活着出去肯定不能靠单阵营胜利, 这个险值得冒, 而且必须冒。 成十已经在柜檯上找到了《圣杯战争》的本子,回头来问他:「走吗?」 蔚迟:「走。」 他倒要看看, 这个成十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起翻开《圣杯战争》, 眼前浮现了一个选框,一红一蓝, 中间一行花体字。 「是否即刻开启《圣杯战争》(难度☆☆☆☆☆ 人数2-13)?」 蔚迟选择了蓝框, 整个人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 天旋地转了不知道多久, 才感觉自己踩在了实地上。 睁眼一看, 面前站了个鬼。 他吓得往后一退,谁能想到一脚踩空, 往下滑了一大截。 原来他正站在楼梯上, 要不是下面没剩几阶, 他这一滑说不定就要直接嗝屁了。 他现在正一只脚踩在地上, 一只脚跨在七八级台阶上,以一个卡裆的离奇姿势跟上面的那个「鬼」对视。 仔细一看,那似乎也不是个鬼,而是个孩子。 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身中古世纪的深棕色小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三七分刘海规规矩矩贴在额头上,皮肤却没有一丝血色,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一双黑色的眼睛大得吓人。 那眼睛不仅大,而且空洞、麻木,没有一丝感情。 完全就是个小。 因为人站在更高的台阶上,得以与蔚迟平视,显得仿佛飘着一样。 蔚迟一刻狂跳的心慢慢平復下来,就听那小殭尸道:「四姨,父亲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四姨? 蔚迟低头一看,首先见到的就是深v领下一片坦途的胸。 他居然穿着一身挂满了蕾丝的鹅黄长裙,还有束腰和裙撑。 怪不得勒得他唿吸都不通畅了! 他不敢违逆npc的意思,点点头:「走吧。」 他往上走了几级,那小殭尸伸手牵住了他,小手又冷又湿,触感很恐怖。 他观察四周,认为自己正身处一所庄园之中,漫天大雾,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树林和围栏。面前的台阶之上是一座巨大的宅邸,像欧洲的古宅。 他跟着小殭尸走进了宅邸,到了饭厅,席间已经坐了不少人,每一个都衣冠楚楚,表情苍白肃穆,一个赛一个的像殭尸。 「四小姐,请入座。」 蔚迟被管家青岛座位上,刚一坐下,听到一声「噗嗤」。 他循声望去,在对面的一排殭尸的夹缝里看到成十。那傢伙穿了一身西装,梳着个大背头,看上去比他穿着那一身老头衫的样子周正了不少。 等那个小殭尸也坐好了,上首一个男人道:「人到齐了,开饭吧。」 这家人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蔚迟装模作样动了动餐具,没敢吃。 吃到一半,一个女人忽然站起来发了狂,在把周围的人和周围的碗碟刀叉都祸害了个遍之后,倒在地上,七窍流血,一命呜唿了。 殭尸们终于有了动作,哭的哭晕的晕,乱成了一团。 蔚迟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成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熘到了他身边。 蔚迟:「什么情况?」 「感觉是个剧本。」成十道,「家主新死,亲戚们前来奔丧,我是家主的长女婿,你应该是家主夫人的四妹。跟你一起进来的小孩是家主的遗孤,他妈似乎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 蔚迟眉头一皱:「什么意思?那小孩他爸已经死了?」 成十:「对。你没看到主位空缺吗?而且周围也有奔丧的暗示,白烛和十字架。」 「可他刚跟我说『他父亲叫我回家吃饭。』他爸死了,那是谁叫我回家吃饭?」蔚迟转头去看一开始坐在上首招唿吃饭的男人,「那个是谁?那小孩会不会也叫他爹?」 成十道:「我比你到得早,刚听到小少爷叫他『二叔』,他应该是家主的二弟吧。」 蔚迟:「所以不可能是他叫我吃饭?」 成十摇摇头:「我认为不可能,你得到的第一个提示应该很重要,不可能是叫错了。」 「那假设的确是他爸死之前叫我来吃饭……」蔚迟分析道,「要么我这个人很重要,要么我手上有什么东西他需要。」 成十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蔚迟也低头又看了一遍浑身上下,对身上这条大裙子的认识的确过于浅薄,不知道里面哪里能暗藏玄机,迟疑道:「我还没有检查过。」 他一抬头看到成十抵着嘴在笑,顿时有点上火,转而问道:「刚死的那个呢?」 「好像是家主的长女。」成十道,「哦就是我老婆。」 这时管家走过来,抱歉地朝他俩鞠躬:「大姑爷,四小姐,抱歉让二位受惊了,不如请二位先移步回客房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请二位下来。」 两人没什么意见,在女佣的指引下回了客房。 蔚迟刚检查完房间,在床上坐下准备检查裙子,身后忽然传来了动静。 很轻微的声音,但蔚迟还是听到了,同时,他看到金属质感的床柱上反射的一个人影,长手长脚,正缓缓向他靠近。 他镇静了一下,唿了口气,然后抄起床头灯朝那人影砸了过去。 第117页 那人抬手一挡,碗口粗的实木檯灯柄竟然应声而裂,随即蔚迟感觉自己被人捂住了嘴,那人的身法非常奇诡,肯定是专业的某门技巧,他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那人贴在他身后,把他的挣扎全部轻易化解,像拎着一只猫一样轻松。 「诶诶是我是我。」居然是成十的声音,「你别动了啊。」 蔚迟这才安静下来,点点头。 成十放开他,他状似无意地狠狠踩了成十一脚,又极不走心地道了句歉,问:「你来干什么?」 成十捂着脚趾跳脚:「来讨论啊!你想死在这里面吗?」 蔚迟:「你怎么过来的?」 成十没好气:「阳台。」 蔚迟看他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有点好笑:「行吧,你有什么要说的?」 成十:「你得到了提示,我当然也得到了提示。」 蔚迟:「哦?是什么?」 成十:「我那已经死了的老婆没死的时候跟我说『一切会在今晚午夜结束』。」 蔚迟:「午夜?」 成十:「所以不出所料的话,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时间。」 蔚迟看了一眼怀表,已经九点多了。 蔚迟指着床脚的一个箱子:「你去看看那个箱子,应该是『四小姐』的东西。」 成十:「淑女的东西我好就这么翻动吗?」边说还是一边过去翻了。 蔚迟开始脱身上这条该死的大裙子,脱了半天连束腰带子都没解开,索性暴力破坏了,最后居然真的在裙撑的夹层里找到一条项鍊,里面是一张照片,是那个小殭尸。 蔚迟:「『四小姐』为什么要把小殭尸……小少爷的照片带在身上?」 「这还用想?多半就是那小孩儿的亲妈了。」成十翻完东西站起来,一回头,「我去!」 蔚迟刚脱了裙子,赤/裸上身,下半身穿着鹅黄色的内穿泡泡裤,画面相当好看。 蔚迟:「干嘛?」 成十:「你就在陌生男人面前脱成这样?」 蔚迟:「这时候你知道自己是陌生男人了?」 成十:「你咋一点不害羞?」 蔚迟:「都是男人我害什么羞?」 成十:「你不是gay吗?」 蔚迟:「你才是gay。」 成十:「我就是啊!」 「……」 蔚迟在箱子里找了条黑色宽松长裙套上——没办法这年头女人只有裙子穿——不耐烦道:「好了吧!」 成十把眼睛移开:「……不是很好。」 蔚迟:「都这个时候了你确定还要说这些吗?」 两人终于又回到正题。 蔚迟:「找到了什么?」 成十:「除了衣服首饰和生活用品外,还有一瓶红酒,一只耳环。」 蔚迟:「耳环不就是首饰吗?」 成十:「我有另一只。」 成十从怀里摸出一只耳环,跟「四小姐」的这一只明显是一对。 蔚迟:「这意味着什么?」 成十:「显然意味着我俩有一腿。」接触到蔚迟的目光,又改口道,「……四小姐和大姑爷有一腿。」 蔚迟总结了一下情报:「家主死了,家主夫人的四妹妹很有可能是小少爷的亲妈,又很有可能和大姑爷有一腿,大姑爷的老婆……也就是家主长女刚在饭桌上死了,她说『一切会在今晚午夜结束』。」 成十:「是个精彩的家庭。」 蔚迟:「但是这些跟『圣杯战争』有什么关系?」 第63章 阿瓦隆11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成十躲到了窗帘后面, 蔚迟打开门,门外是头髮花白的老管家。 管家:「四小姐,我来通知您, 送灵仪式在今晚的十二点,请您十一点准时到『地厅』集合。」 蔚迟:「好的。」 管家又往房间里看了两眼,道:「您知道大姑爷去哪里了吗?刚敲他的门, 他似乎不在。」 蔚迟:「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管家:「那您如果见到大姑爷回来,麻烦把『送灵仪式』的事通知他一下。」 蔚迟:「好。」 等管家走了。成十从窗帘后面钻出来, 两人继续讨论。 成十:「看那管家的意思, 似乎是知道我俩……『四小姐』和『大姑爷』有一腿。」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 道:「有谁会在晚上十二点举行『送灵仪式』?」 成十:「鬼吧。」 「这事蹊跷。」蔚迟道,「我们去『地厅』看看。」 成十:「在哪?」 蔚迟:「我猜在地下室。」 两个人便趁着夜色熘出去。 古宅的走廊昏暗而狭长, 相当阴森, 感觉每走一步都会有什么古老的鬼魂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或者从古画里跑出来。 女僕和侍从排成一排排的, 在古宅里巡逻, 宛如一群行尸走肉。 成十观察了几波,居然就带着蔚迟悄无声息地绕开了这群巡逻队。 这不禁让蔚迟侧目, 感觉自己如果要做到这种事, 至少需要画个平面图分析一下, 成十居然凭空就完成了。 两人找到向下的楼梯, 在宅邸的一个角落里,下面连着地窖, 铁门两侧挂着两盏煤油灯, 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成十身上揣着根挖耳勺, 一分钟不到就把锁撬开了。 第118页 这傢伙居然还会撬锁。 铁门缓缓打开, 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 「走吧。」成十回头来笑了一下,过高的鼻子被暗黄的烛火一打,投下锋利的阴影,更显出他那张脸的崎岖,「我闻到死人的味道了。」 蔚迟不愿露怯,率先走了进去。 黑暗的甬道曲折深长,蔚迟带了一根蜡烛,走到一半熄灭了,大概是氧气原因。 成十在他后面说:「快到了。」 蔚迟心里毛毛的:「你怎么知道?」 成十:「我闻到了。」 蔚迟不欲与他多说,摸着墙壁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前面有点光亮。 他们走到头了。 甬道尽头是一间方形房间,正中间有一个大石台,放着一座棺材。 石台周围摆了一圈彩碗,里面亮着的火却是青蓝色。 棺材正上方放着一只黄金杯。 「这是点了『圣杯』的题吧?」成十走过去绕着棺材转了两圈,最后着重观察了一下那只黄金杯,「我们就是要争夺这玩意儿?」 蔚迟也在观察这间房间,没太注意成十说话。 成十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你说我们把其他人全杀光怎么样?」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又薄又凉,也没什么情绪。 最后他听到蔚迟说:「可以考虑。」 他想到之前拿到的蔚迟的资料——独生子,名牌大学高材生,学习成绩从小名列前茅,获奖无数。没有不良记录,甚至没有情感经歷。父母和平离异,成长环境中等往上——乏善可陈的优等生人生经歷。 这样的人,一般来说,骨子里有自私和优越的部分,但大多会隐藏在「普世价值」的道德皮囊下。杀人放火这种事,就算他们想过,但至少在表面上会表现出极端厌恶的情绪,避之如洪水勐兽。 挺有趣。他想。 「但如果杀到什么关键人物导致我们出不去,那就得不偿失了。」蔚迟说:「先看看其他线索。」 成十:「好。」 蔚迟:「我发现,这间房子不是方形。」 成十:「哦?什么意思?看着挺方的啊。」 「就是一个正方形的一角被拖远了一点。」蔚迟指着西北角,「那里是个锐角,导致另外两个角变成了钝角。」 成十:「有什么说法?」 「我不知道啊。」蔚迟挑眉看他一眼,「你不是入殓师吗?死人方面的忌讳总该知道一点吧?」 「这都什么年代啦?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们都是相信科学的技术型人才。」成十说,「而且我就算知道,也是知道咱们自己的封/建迷信啊,这西方的我不懂。」 蔚迟懒得跟他多说,转去研究杯子。 他又跟着晃过去:「硬要说的话,我记得有些老人跟我讲过……『天圆地方』、『入土为安』,入个方庙自然是最好,这种长歪了的……大概会漏气。」 「圣杯呢?」蔚迟又问,「你知道圣杯的来歷吗?」 「听说过一点。」成十道,「好像是耶稣使用过的一个葡萄酒杯子。」 蔚迟:「传说是在耶稣受难前的逾越节晚餐上,耶稣遣走犹大后和剩下十一个门徒所使用的一个葡萄酒杯子。耶稣曾经拿起这个杯子吩咐门徒喝下里面象徵他的血的红葡萄酒,藉此创立了受难纪念仪式。」 成十:「知道你还问我?」 蔚迟:「试试你有什么不会的。」 成十:「所以呢?」 「圣杯是关于基督血统的隐喻,圣杯最初的用途——收集受难的耶稣留下的鲜血——的故事,明确联繫前面的基督的鲜血盛放在圣杯里,和确实的对基督弥赛亚血统的隐喻。」说来也巧,蔚迟向来对这些文史类的东西不感冒,还是之前被蔚远闹着去图书馆的时候在一本讲葡萄酒的书上当知识连结看的,当下就用上了,「而且一开始死掉的家主长女,那个位置,明明就是《最后的晚餐》中『犹大』所在的位置。所以我认为,这一家宅斗的故事,应该与这些故事背景有关,『血缘』问题是个关键点。」 「如果照你这个逻辑推测的话……大概小少爷不是家主的孩子。」成十也开始认真思考,「你珍藏着他的照片,基本可以确定是他的亲妈……那他亲爹……是我?」 蔚迟已经放弃纠正他了,回头往外走:「还是先把这事儿搞清楚。」 两人原路返回房间,准备再检查一下随身物品。 进门的时候蔚迟就感觉到有点不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抓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这一回头就看到门后面站着的黑影。 他骂了声「操」,就地一躺,躲过了那黑影挥来的刀锋。 接着成十就从没关的门缝挤了进来,与那个黑影开始打斗。门廊很狭窄,战斗结束得很快,蔚迟只听到几声□□被锤的闷响,和一声「刷拉」的撕裂声。 等他把灯点亮,就看到倒在门后的黑影,脖子上插着他自己的那把刀,已经死了。 是家主的二弟。 成十把门关上,他刚捅死了个人,身上居然没有沾血。蹲下/身开始检查这人身上的东西。 蔚迟平復了一下狂跳的心脏,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成十从家主二弟身上扯出一条丝巾,吹了声口哨:「他和我老婆有一腿。」 第119页 蔚迟:「那他不应该杀你吗?」 成十:「去他房间看看。」 两人很容易就进入了家主二弟的房间,并在床上发现二弟老婆的尸体,和窗帘后面染血的兇器。 「很标准的宅斗剧本杀。」成十道,「也许每人都有杀人任务,老二的任务既然是杀你,那他老婆大概率是别人杀的,那些兇器也不是他的。」 蔚迟:「你不是第一次玩桌游吗?」 成十看了他一眼,倏然笑了一下:「我只是第一次去桌游吧,以前很喜欢看解谜游戏类up主的视频。」 「多亏有你。」蔚迟道,「还有什么别的?」 成十继续:「还有……他们的关系肯定都很复杂,就像你和我有一腿,我老婆和老二有一腿,老二的老婆大概也跟别人有一腿。」 蔚迟:「重要的是血缘。」 「你想你一个家主夫人的妹妹,跟家主这边的血缘其实根本扯不上关系,家主硬要你来,显然就是有关系,所以你必然是少爷的亲妈。」成十分析道,「现在已知我俩有一腿,所以我有可能是孩子亲爸。但这种剧本经常会搞反转,所以真相是什么还不能确定。」 他们又在死去的老二夫人行李中翻出了一些东西,大概也意味着和另外的某人相关。 「时间快到了。」成十看了看怀表,距离十一点还有不到十分钟,「我们得去『地厅』了。」 「等等。」蔚迟说,「去把酒拿上。」 「四小姐」的行李中有一瓶葡萄酒。 两人拿着酒到达「地厅」入口,除了老管家以外,只有四个人——小少爷、小少爷三叔、小少爷他叔公、小少爷的姑姑。 加上蔚迟他们俩,吃饭时的十二人就只剩下了六个。 「时间到了,请随我来。」 老管家端着一盏烛台,打开了铁门上的黄铜大锁,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我忽然想到——《最后的晚餐》上不是有十三个人吗?可我们吃饭的只有十二个。」成十小声地跟蔚迟咬耳朵,「这管家其实是boss吧?」 蔚迟意外地瞅他一眼:「你才发现啊?」 第64章 阿瓦隆12 众人跟着管家一路走到甬道尽头的房间, 蓝火仍旧烧着,棺材还那么摆着,黄金杯也还那么立着。 蔚迟和成十跟着小少爷、小少爷三叔、小少爷他叔公、小少爷的姑姑一起在棺材面前一字排开, 伴随着一声金属碰撞声,管家道:「开始吧,各位。」 他居然把这间房间锁住了, 站在铁栏杆门外,苍老的脸在烛台微弱的灯光中晦暗不明。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地远去了。 小少爷开始哭起来。 伴随着这一声哭, 蔚迟旁边的小少爷他三叔忽然暴起, 身上藏了一把刀, 转身就朝蔚迟面门刺来。 蔚迟下意识一偏头,刀锋擦着脸颊过去, 成十从旁边伸出手来, 捞住了老三的手腕,电光火石间, 把刀夺下, 蔚迟听到一声清晰的「咔嚓」声,成十大概是把这人的骨头捏断了, 老三发出一声惨叫, 再被用力一推, 连退十多步, 摔到了墙角根。 蔚迟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小少爷他叔公大喝一声,也朝他们冲过来。 成十又迎上去, 轻而易举地把这中年老头撂倒了。 「爸!」小少爷他姑姑冲上去扶她爹, 老头刚抬起头跟她说「没事」, 她一刀就割开了老头的喉咙。 血顿时喷了她满身、还有半张脸, 而她咧开嘴大笑起来。 血一喷出来,小少爷哭得更大声,这哭声直接从蔚迟膝盖底下发出来,把他吓得一激灵,没想到这小少爷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什么情况啊?」成十刚刚猝不及防,也被老头的喉咙溅到一点血,现在跟个洁癖症一样嫌弃地检查裤脚。 「……诅咒!咯……诅、诅咒!」老头还没死透,诡异的声音从他断裂的喉咙,混着血和漏掉的空气发出来,老脸也在青蓝色的火中露出一个阴森、狰狞、充满恨意又嘲讽的表情,他垂死的血红色眼睛盯着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忽然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爸……您别担心……我一定努力,把你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讨回来。」他的女儿却仿佛看不懂那老眼中的恨,爱怜地摸了摸父亲的脸颊,在血泊中捏断了父亲最后一根喉管,表情癫狂,「咱们家……总算要赢过他们一次。」 说完,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维持着那个几近疯癫的精神状态,朝棺材走过去。 还坐在墙角的老三捏着碎掉的手腕嘶吼:「拦住她!」 然而没人理他,蔚迟他们眼见着女人走到了棺材面前,如痴如醉地盯着黄金杯看了十几秒,然后伸出手去—— 在她握住黄金杯的瞬间,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大面积地、完整地烧了起来! 她发出惨烈得不似人类的嘶吼,在地上疯狂翻滚,但火焰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很快,她就变成了一具只有十一二岁少女大小的焦黑干尸。 「卧槽!」 刚刚她翻滚的时候,几乎把整个房间滚了个遍,成十下意识地拉着蔚迟和小少爷躲避,等女人烧尽,才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蔚迟也吓得一身汗,下意识转头看了成十一眼,忽然瞳孔一缩:「小心——」 第120页 那小少爷被成十拎在手上,手里一把小刀即将刺进成十的下腹。 在现实中这种小孩的力气大概不足以戳死一个成年人,但在这个世界就不一定了。 成十反应奇快,反手就把小少爷抛了出去。 小男孩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好死不死,直接砸在了棺材上面的黄金杯上。 下一秒,他也烧了起来。 他本来就干枯苍白,被火一烧,细弱的喉咙竟然连惨叫都显得寡淡,火焰熄灭后,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小殭尸。 而那只黄金杯还纹丝不动地待在原处。 「啊哈?」角落里的老三发出一声惊讶的笑声,随后笑得越来越猖狂,「啊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大哥——」他好像忽然就有了力气,靠自己爬了起来,还装模作样掸了掸身上的灰,扭曲着的手都没那么像鸡爪子了。他走到棺材旁边,围着棺材团团转,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棺材说话,「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你能想得到吗?你的宝贝儿子,其实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哈哈哈哈哈连我都想不到——你开心吗?」 「那个……打断一下。」成十道,「三……三叔?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三停顿下来,瞥了他们一眼,居然搭理了他们:「你们不知道?」 蔚迟道:「你们家族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怎么会知道?」 「也是、也是。」老三笑着点头,颇为自得,大概也想和别人分享他此刻的喜悦,大发慈悲地解释道:「可怜你们啊,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到了『圣杯战争』中,也没有办法,毕竟『最后的晚餐』需要十三人参加——」 「很遗憾,虽然你们註定不可能拿起圣杯,但你们已经进入了这个房间,是没有办法再出去的,你们註定只能——死去了。」 「只有欧格家的血统才能拿起圣杯,拿起圣杯的人马上就会得到一切——财富、地位、权利,和那只恶魔。」 他停在了棺材正中,那只黄金杯面前,又看了一眼小殭尸的尸体,怪笑道:「大哥啊——没想到吧?最终,还是你弟弟我,将继承这一切——」 「俯首称臣吧——」 他捏住了那只黄金杯。 然后他也烧了。 边烧边嚎着「不可能」。 等他也烧完后,房间里只剩下蔚迟和成十两个活人。 「这下麻烦了。」成十道,「这家关系也太混乱了。」 蔚迟看了眼怀表,还差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他想了想,说:「如果我去拿呢?」 「你在想什么?」成十一脸wtf,「你跟这家人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还是在想一开始小少爷跟我说的那句话——『四姨,父亲让我叫你回家吃饭。』」蔚迟道,「这个少爷,父母双亡,亲戚一个个不怀好意,人也长成那个鬼样子,显然没少挨饿受冻,没有管家撑腰,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但是,他的父亲,在临死前,告诉他『叫四姨来吃饭』。而他,也孤身一人出来找我。这意味着什么?」 成十不说话了,也皱着眉思考。 蔚迟:「这意味着——他父亲不愿意让别人提前知道『四姨』会去吃饭,只能在临死时告诉自己羸弱的儿子,这说明,『四姨』这个人非常重要。」 蔚迟还对自己看到小殭尸的第一眼心有余悸:「这小少爷瘦成这样,并没有得到好的照顾,是不是说明,家主其实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他必须把『四姨』叫过来,才能满足『血缘关系』这个条件。」 成十:「道理是有……不过还是有点牵强。」 「刚刚小少爷的叔公——也就是家主的叔叔——死之前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他那么恨他的女儿,笑得那么开心,是因为他知道女儿的结局。而老三也没能拿起杯子,又是因为什么?」蔚迟分析道,「——也许血统出问题的,不是这家人,而是家主自己。」 成十犹豫道:「可是……这剧本杀不能全靠猜吧?」 「但是如果不赌一把……」蔚迟又看了一眼表,只剩下四分钟不到,「时间就要到了。」 成十问:「到时间一定会死吗?」 蔚迟:「会,这种世界的规则是绝对的。」 成十:「看来你不止来过一次啊?」 蔚迟抬起头,跟成十对视了,看到那人眼中划过一道隐秘的光。 他垂下头,避开了那审视的目光:「那你呢?你也不是入殓师吧。」 「我怎么不是?」 「哪有入殓师的身手这么俊的?」 「看来再俊的身手也要嗝屁了。」成十嘆了一声,「要么是你拿起杯子被烧死,我再不知道时间到了会怎么死。要么是你出去了,我还是不知道会怎么死……惨啊。」 蔚迟忽然灵机一动,捕捉到了一丝光亮:「不对,理论上来说每个人都可能获胜。」 他又看了看一地的尸骸,道:「这是个剧本杀,不可能只靠血缘一条标准,就把剩下十二个人的活路封死了。」 他又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到12点。 「我记得,进入这个剧本杀的时候,封面写着推荐人数是『2-13』人。」成十说,「我们这次只进来了两个,剩下的人就由npc补齐了,可万一是13人满员进来的呢?吃饭的可只有十二个人,还有一个人会是什么角色?会是那个管家吗?」 第121页 「不是。」蔚迟说,「刚刚老三说过一句『你们已经进入了这个房间,是没有办法再出去的』,npc是没有废话的,事情一定会在这间房子里结束。」 「那……」成十的声音少有的有点底气不足,「……只能在这儿了?」 蔚迟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 成十继续说:「你有没有发现,这棺材四周钉着钉子?」 第65章 阿瓦隆13 「很多传说相信, 如果能找到圣杯而喝下其盛过的水就将返老还童、死而復生并且获得永生。」蔚迟看着棺材四角的钉子,继续说,「有很多时候, 红葡萄酒也作为『耶稣之血』的替代品使用,而『四小姐』的行李里刚好带了一瓶。」 蔚迟一直抱着这瓶葡萄酒,刚刚骚乱间也没注意, 这会儿回过神来发现还在手上拎着:「我不觉得是巧合。」 成十:「你的意思是……」 「目的,最重要的是目的。」蔚迟道,「这家人聚集到这里来吃这一顿『最后的晚餐』的目的有了, 就是为了争夺圣杯。那家主的目的呢?他是圣杯的上一任主人, 并且已经死了, 可他通过他的儿子隐秘地将『四小姐』带上饭桌,他的目的是什么?」 蔚迟举起葡萄酒瓶, 上面的花体字在昏暗的灯光中越发模煳, 古英文,花里胡哨的, 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很显然, 圣杯、葡萄酒指向了耶稣,也指向了他最让人耳熟能详的事迹——」 「——死而復生。」 成十又侧头看了一眼棺材, 再转回来看着蔚迟, 眼神看不分明:「所以现在你打算?」 蔚迟:「拿下圣杯, 倒上葡萄酒, 开棺,餵给他。」 成十:「怎么拿?」 蔚迟看向那只黄金杯:「我拿。」 成十又沉默了一下, 道:「可我们之前分析的那小少爷有可能是你和我的小孩, 跟家主没有血缘关系也说得通。你很有可能真的就只是个倒霉的炮灰亲戚……」 「但家主非要邀请『我』来吃饭就说不通了。」蔚迟道, 「我认为种种迹象表明, 家主是混入这个家族的外来血脉,而『四小姐』就是家主流落在外的血亲。她还专程带了葡萄酒过来,显然对这个圣杯战争并不是一无所知。」 「那行吧。」成十妥协道,话锋一转,「我刚刚观察了一下他们起火的情况,虽然很快,但还是从手上一路延伸到身体的……如果情况不对,我也许来得及砍掉你的手阻止火势。」 蔚迟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吞了口口水:「那你看清楚了再砍啊……」 成十笑了一下:「行。」 蔚迟站在棺材正中,正对金杯,看了看自己的手,时间不等人,心一横,伸手捏住了圣杯。 无事发生。 「成功了!」蔚迟把杯子拿起来,开始倒葡萄酒,同时指挥成十,「你快把钉子撬开!」 成十速度极快,用老三带进来的刀把棺材周围的钉子都撬走,「轰」地一声掀起了棺材盖子,露出里面的尸体。 一个体面的中年男人的尸体,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只是皮肤惨白,眼底聚集着阴郁的青紫色,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蔚迟忍着心里的不适端着杯子把酒餵给他,掰开他的嘴的时候碰到他的皮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餵完以后,他又看了一眼表,离十二点之差一分钟了! 下一刻,那具尸体忽然吸了一口长气,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睁到一半,又突兀地瞪大,赤红的血丝从眼角爬到眼珠,整张脸的表情也裂变得没了一点人样,狰狞得堪比鬼片,蔚迟近距离观赏,差点没拿稳杯子。 成十一刀刺穿了这死而復生的家主的心脏。 蔚迟悚然一惊:「你做什么?」 成十指着棺材盖的背面,上面有一幅言简意赅的画——一个人跪在一只造型恐怖的怪物面前许愿,旁边放着圣杯,再远一点躺着十二具尸体。 成十道:「要杀光其他人,才能对恶魔许愿。」 蔚迟心里「咯噔」一声。 现在他还半跪在棺材旁边,而成十站着,颊边沾着几滴血,正低头看他,光源来自青蓝色的火,把成十照得活像一只鬼。 单以身手来看,蔚迟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成十朝他伸来一只手:「快点吧,不是要没时间了吗?」 两个人在房间正中跪好,各自割开手心把血滴进圣杯里。 十二点一到,世界忽然陷入一片绝对的虚无中,两人面前出现了画中的恶魔,用相当阴间的声音说道:「许愿吧。」 两人异口同声:「结束『圣杯战争』。」 蔚迟在黑暗中得到了一枚「燃料」,侧头,看到悬停在旁边的成十,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没杀我。」 成十推了推眼镜:「画里那恶魔面前不是悬挂着一个圈吗?我猜想那东西代表着『一个愿望』,人数不重要,重要的是愿望的数量——总不能这剧本杀註定只能有一人存活吧?那不如就设『血缘』一条标准就好了。」 这一点蔚迟其实也想到了,但当时的时间所剩不多,他没有把握跟成十说清楚,而成十杀他大概只要三秒钟,比这样冒险要稳妥许多。 成十又说:「你可是梅林,你死了我也会原地去世好吗?」 下一刻,两人回到了桌游吧中。 第122页 元祁和刘传婕在店里等他们,一见到他出来,元祁就哭爹喊娘地扑上来:「呜呜呜呜迟哥我以为你们要出不来了!」 蔚迟:「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元祁:「时间都要到了!」 蔚迟看了眼表,还有三分钟就七点了。 他们四个人,今天只产出了三枚「燃料」,幸好成十昨天攒了不少,这才能交得上去。 但是很遗憾,在《圣杯战争》里的时间太紧了,根本没工夫去找关于出口的线索。 ……难道是向恶魔许愿? 七点一到,蔚迟他们又陷入了黑暗,西梁河、延泽荣等人也出现在他们周围,蔚迟数了数,做「苦力」的没减员。 「无脸男」面具出现在他们面前,收取今天的「燃料」。 之后,他们又跟着女面具到达餐厅,落座。 没过多久,今天「开车」的人也回来了。 蔚迟一眼就看到了身高瞩目的纪惊蛰和蔚远,松了口气。 等那些人都坐了下来,延泽荣忽然拍案而起,问道:「边同呢?」 没人说话。 延泽荣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又问了一遍:「边同呢?!」 纪惊蛰道:「死了。」 延泽荣:「你说什么?」 纪惊蛰:「我说他死了,被亚瑟王吃掉了。」 西梁河忽然说:「史蒙也没有回来?」 「也死了。」蔚远沉沉道,「今天它吃了两个人。」 饭桌上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延泽荣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哭。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吃东西。 史蒙、苏德伦、崇州、边同、王彪的位置已经空了,再加上之前爆掉的两位仁兄,这次进入这个世界的20人,现在只剩下13人存活。 饭后,众人又在女面具的带领下回到旅店。 蔚迟、蔚远、纪惊蛰、元祁四人又来到昨天进行私下讨论的走廊尽头。 今天死了两个人,气氛挺沉闷。 刚一站定,纪惊蛰噼头盖脸先开口:「那个成十是怎么回事?」 蔚迟一愣:「什么怎么回事?」 纪惊蛰:「他吃饭的时候老看你。」 蔚迟耸耸肩:「哦,我今天跟他一起做了『苦力』。」 纪惊蛰一下就炸了:「他在昨天的讨论环节那样针对你,你还跟他一起做『苦力』,你疯啦?」 「你先别闹。」蔚迟有点心虚,解释道,「我想过的,他的身份只有三种可能,一、他是个暴民,想给我扣个梅林的帽子给真梅林挡刀,没想到这一下就扣准了;二、他是个妖精,他确定我是梅林,但把我和别人换了;三、他是红方的人,怀疑我是梅林,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诈我身份……」 「你也知道啊!」纪惊蛰打断,「他是个暴民也就罢了,要是二和三呢?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蔚迟坚强地说完了:「……然后在今天的『苦力』中,我基本可以确定他是蓝方阵营的人。也不算是没有收穫。」 纪惊蛰垂眸看着他,冷冷道:「怎么确认的?」 蔚迟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心颤了颤,没敢说实话——成十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他,但没动手。 纪惊蛰平復了一下唿吸,眼眶微微红了。 蔚迟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慌乱,按住了纪惊蛰的手臂,可以感觉到纪惊蛰浑身紧绷的肌肉,他破天荒地又解释了几句:「你别生气,都是一米八的大汉,进去了指不定谁弄死谁呢。」当然这是他在看到成十的身手之前的想法,「他那么肯定我是梅林,我要确定他的阵营才能做出应对啊,不然多被动啊……」 「蔚迟,我不在你身边。」纪惊蛰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要死也别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颤抖着,紧绷着,竭力忍耐着什么,蔚迟心中一紧,仿佛忽然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雨夜,看到了那个抱着父母的骨灰、站在火葬场外惨白路灯下的纪惊蛰。 「对不起,我以后尽量不这样冒险。」蔚迟抓住纪惊蛰紧握的双手,凉得心惊,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那个……」蔚远小心翼翼插了句话,「时间紧迫,咱们现在能不能说正事了?」 蔚迟居然抬头问纪惊蛰:「可以了么?」 纪惊蛰又看了他几秒,点了点头。 蔚远:「操,有完没完了你们。」 蔚迟对着他完全换了一副嘴脸:「说。」 蔚远摸出一枚白色小圆片,看不出质地,有点像玉:「今天我们去的是『省游泳馆』,门口果真有你说的那个摆摊的老太太,我把那个绿瓶子拿给她问她能换什么,她就给了我这个,我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 他看不出来,蔚迟却看得出来。 这就是《圣杯战争》里,那个棺材板背面的画中的那一个「愿望」。 第66章 阿瓦隆14 蔚迟简短地说了一下在《圣杯战争》中的经歷, 以及自己选择进入这个高难度副本的原因。最后安排道:「明天就由我和元祁开车,你俩进《圣杯战争》里先出去,我和元祁就可以作为胜方离开。」 「我不同意。」纪惊蛰说, 「让蔚远去,我和你们一起。」 蔚迟看他一眼:「到现在了你还不说实话吗?」 第123页 纪惊蛰:「什么?」 「我可是梅林,纪惊蛰。」蔚迟怒道, 「我能看到你也是红方!」 纪惊蛰很诧异:「我不是啊。」 蔚迟:「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纪惊蛰一脸懵逼,坚持道,「我真的是忠臣!」 蔚迟看他神情不似作伪, 也困惑了:「可我明明看到……」 纪惊蛰嘟囔:「怪不得前几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元祁道:「迟哥, 会不会是你太紧张了……看错了?」 蔚远凉凉道:「省省吧, 我哥把他亲弟弟我看错了都不会把纪惊蛰看错的。」 元祁:「你也不是迟哥亲弟弟啊……」 纪惊蛰大手一挥:「好了,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我真的是忠臣!」 「那如果是这样……」蔚迟有些混乱, 低下头开始思考。 元祁趁这个时间问了问蔚远和纪惊蛰今天的「开车」情况。 蔚远说他们今天开到了「省游泳馆」,最后是靠游泳比赛拿到圣杯的, 纪惊蛰第一他第二, 但是今天的圣杯并没有掉落什么物品,那个小绿瓶要么是随机掉落, 要么是首日奖励。 然后在回来得路上, 亚瑟王左手一个, 右手一个, 把史蒙和边同吃掉了。 元祁唏嘘了一阵,忽然听到蔚迟说:「其实还有个方法。」 三人都看向他。 「首日6人开车, 一人死亡。第二日7人开车, 2人死亡。明天, 很有可能会是8人开车, 3人死亡的局面。」蔚迟道,「现在还有13人存活,但今晚『幽灵』还会再杀一人,开会时只会剩下12人,选走明天开车的8人后,会剩下4人做『苦力』。」 蔚远:「如果我们能做这4个人,就能一起出去了!」 蔚迟:「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但恐怕很难如愿。他们当然不会同意我们四个都不上车。」 元祁迟疑道:「那……」 「你和蔚远先走。」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对上那傢伙一个大喇喇的笑容,脑子抽筋了似的,也跟着笑了一下,「我们随后就到。」 蔚远:「可是……」 蔚迟打断他,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然后抓紧时间把《圣杯战争》的注意事项又跟蔚远说了一遍。 元祁站在一边轻微地晃了晃,说:「时间好像快到了。」 几人不敢再多逗留,都迅速回了房间。 蔚迟进门后就往床上走,汤寅已经在床上躺好了,见状说了声:「回来了啊。」 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昨天的会议上蔚迟的确没给他留什么情面。 蔚迟回了一声「嗯」,躺上床,睏倦感便席捲而来。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他意识到汤寅还在看着自己,那眼神让他嵴背发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蔚迟在沉眠的黑暗中忽然有了一点意识。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状态,就是那种意识似乎醒来了但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手脚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俗称鬼压床。 蔚迟上次鬼压床都是好几年前了,读本科的时候,结课在即,他的实验失败了四百多次还没有眉目,精神紧绷到极致,午休的时候被鬼压了二十多分钟,怎么也起不来。 他的意志坚韧地与强大的昏厥感对抗着,只要失守一秒就会再次滚入沉睡的深渊,但他的精神始终没有放弃,在他的大脑里疯狂吶喊: 快起来,快起来,没有时间了—— 快起来,有很重要的事—— 不能这么睡下去了—— 再睡下去的话,会发生可怕的—— 在某一个瞬间,他的意志短暂地占了上风,拖着他整个人从黑暗的泥沼中挣扎出来—— 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他的床边。 那人穿了一件浅灰色t恤,上面有几个颜色发暗的点。 蔚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掀开一点眼皮就已经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但他的大脑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转动,几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闪过。 ——第一天吃饭时,汤寅就坐在他旁边,让他帮忙看看「小眼镜」爆炸后溅到他后背上的血。 ——第一次开车前,他跟着汤寅在黑暗中走,有一段时间模煳了时空感,魔怔似的盯着汤寅的后背,当时没觉得什么,但在这一个瞬间再现的画面里,他意识到,汤寅背上的血点跟他吃饭时看到的不大一样了。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体正面也有了几个血点。 他忽然想明白了。 汤寅就是「幽灵」。 汤寅在他混沌的视野里缓缓抬起右手,手中有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 他的精神还在叫嚣着: ——快逃!快逃!快动起来! 可是他真的一点都动不了,那种泥沼般的黑暗又捲土重来,拖着他往深渊中坠去,甚至要把他微微睁开的眼睛也搞闭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忽然,汤寅的头消失了。 血像喷泉一样从颈部平整的断面喷射而出。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蔚迟看到了那个画面——房间的门居然是打开的,走廊里有暖黄色的昏暗灯光,那东西在逆光里只有一个轮廓,高大而伶仃的身躯、斗篷、镰刀、没有血肉的脚踝。 第124页 === 蔚迟被人拍醒。 一睁眼就看到女面具的两个黑眼眶,竟然觉得有几分亲切。 他坐起身,朝隔壁床看去,汤寅蒙在被子里,床头干干净净。 是梦吗? 他也就是刚起来,脑子还不清醒,没有意识到前几天都是汤寅先起来,可今天女面具没叫汤寅就出去了。 他走到汤寅床边,拉开了被子—— 俨然是一具无头尸体。 他被骇得往后一坐,跌倒在床,一眼就看到天花板上呈喷射状的血点,相当壮观。 他走出去,加入走廊上的队伍。 成十站老远,眼睛还挺尖,直接问道:「蔚迟,怎么这个脸色?」 站他旁边没心没肺的蔚远和元祁才转脸来看他,看到他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蔚迟摇摇头:「汤寅死了。」 众人排成一列,在女面具的带领下再次回到「圆桌会议」的房间。 「无脸人」面具悬浮在空气中:「欢迎各位骑士来参加圆桌会议。请入座。」 众人入座。 2号史蒙、3号汤寅、9号苏德伦、10号崇州、12号边同、15号王彪的座位都空了。他们的位置静静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其余活人肩膀都瑟缩着,像是穿插着坐在坟场里。 尚雅舒吸了吸鼻子,忽然哭起来。 面具无悲无喜,冷酷无情地走着程序:「血月升至高空,神力已达旺盛时,天黑请闭眼。」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兰斯洛特请睁眼。」 「请抽取今日的身份牌。」 「兰斯洛特请闭眼。」 「16号『湖中仙女』请睁眼。」 「请选择需要查验的骑士。」 「他的阵营是——」 「好,请所有骑士睁眼。」 「16号骑士查验了4号骑士,现4号骑士成为今日『湖中仙女』。」 「现在各位需要选出明日护送王的8人车队。一个小时的自由讨论时间。」 「因为3号骑士最后死亡,对位12号骑士成为明日车长,因为12号骑士已经死亡,则随机抽取车长。」面具停顿了一会儿,大概是在「随机抽取」,最后道:「6号骑士成为明日车长,请车长组织发言。」 话音一落,面具消失。 竟然又是元祁。 元祁重现了昨日的一脸懵逼,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是我吗?」 众人的眼神也很精彩。 元祁愁眉苦脸:「怎么又是我啊……」 西梁河道:「车长拟定车型吧。」 「那个、那个……」元祁福至心灵,坚定道,「那就1、7、8、11、13、14、16、17吧。」 其他人:「……」 他真就明目张胆地把他们四个剔出去了! 蔚迟心中一凛。 元祁想试试这个对他们来说最理想的方案也无可厚非,但是果然不可能这么理想,看看这张桌子上勐然结冻的气氛就知道了。 而且……情况甚至要更糟糕一些。如果元祁的车不能通过而直接流产掉的话……顺位下去的7号和8号可都是蔚迟看到的「红牌」。 而在「阿瓦隆」的游戏规则里,流产掉两辆车后,第三辆车必开,也就是说,车到西梁河手上是必然会开成功的,到时候,可就是任西梁河翻云覆雨了。 而且他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蔚远和元祁都从《圣杯战争》里出去了,这里只会剩下10人,而今天大概率会被亚瑟王再吃掉3人,到晚上会仅剩7人……已经不够明天的开车人数了。 如果他想活下去,今天这辆车就必须开成功……但这已经是第三辆车,成功之后游戏会直接结束,蔚远他们就没有机会去做「苦力」了,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红蓝必会团灭一方。 ——怎么办? ——这车开是不开? 第67章 阿瓦隆15 西梁河道:「我不同意。」 「恕我直言, 4号玩家已经带成了两辆车,已经可以证明自己是梅林,而你, 8号玩家,只能是【莫甘娜】了吧?我不认为你的意见对在场的好人还有什么用处。」蔚远打断,同时转向尚雅舒——昨天的「湖中仙女」——问道, 「16号,你查验了4号玩家,现在可以报他的身份吗?」 尚雅舒:「查验结果为蓝。4号是好人。」 蔚远:「你为什么选择查验4号?」 尚雅舒:「我想确认他的阵营, 确认他是不是……梅林。」 蔚远朝西梁河耸耸肩:「8号, 看来你没有什么可信度哦。」 「行, 他敢卖两轮的好车给你们,我自愧弗如, 等下一辆车炸了, 你们会回头来找我的。」西梁河道,「但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幽灵的问题, 我认为今天可以谈一谈了。」 蔚迟心跳乱了一拍, 想到昨晚的遭遇,嵴椎便爬上一股寒意。 西梁河:「请问昨天『开车』的玩家, 昨天的票型中是否有『无效票』?」 「有。」巫珂说, 「六蓝一灰, 有一张『无效票』。」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西梁河说, 「我说明白一点——第一辆车上有3、4、6、9、15、18号,一张无效票, 说明幽灵在这六人之中。之后9号、15号死亡, 但夜晚仍有死者出现, 证明幽灵仍在场上, 即3、4、6、18号之中。第二天则是3、18继续开车,4、6则留下做苦力,车上仍有无效票,说明幽灵在3、18当中。而今天,3号死亡,他当然不可能自己杀自己,只能说明——18号就是幽灵。」 第125页 所有人都看向18号纪惊蛰。 纪惊蛰耸耸肩,一脸吊儿郎当:「你说是就是咯。」 蔚迟皱着眉,大脑飞速转动。 因为天花板上的血迹,他能判断昨晚的记忆并不是梦——汤寅的确站在床边想杀他,但被另一个『东西』杀掉了。 这『东西』在市二院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能杀死「人类绝对无法抗衡」的医护人员,可见是个bug一样的存在。 这能说吗? 对局势会有什么影响? 纪惊蛰说:「那我就如你所愿,不上车咯?」 「恰恰相反。」西梁河说,「你得上车——前两轮的车已经证明了,幽灵的票对发车与否没有影响,所以你应该在车上。」 不愧是桌游吧店长,逻辑无懈可击,蔚迟也找不到可以反驳他的点,而且这一点是全场没有人有理由反对的。 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西梁河说了这么大一堆,但其结果只是定了个『无用』的位置,却能带很大一波节奏,让其他人觉得他说得有理有据。 纪惊蛰:「哦?那你觉得剩下七人怎么安排?」 「这我怎么知道?」西梁河耍起了流氓,「你们问你们的梅林去啊。」 众人便又下意识地望向蔚迟。 蔚迟正看着纪惊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纪惊蛰忽然笑了一下。 纪惊蛰又问西梁河:「你认为15号玩家怎么样?」 15号王彪,已经死在两天前了,好多人把他姓什么都忘了。 西梁河很诧异:「15号?」 纪惊蛰点头:「对,15号王彪。」 西梁河肯定道:「忠臣。」 纪惊蛰:「这么确定?」 西梁河有点懊悔自己答得太快了,找补道:「就算你们不相信我的身份,但请你们回忆一下15号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坏的点,你难道还想脏他吗?」 「没怎么,我也觉得他很好。」纪惊蛰又笑了笑,那笑容之阳光灿烂,直给西梁河笑出一背的冷汗,纪惊蛰继续说,「所以你也很好。」 他转向众人:「我是一张【妖精】牌,我调换了8号和15号的牌,所以现在8号玩家的底牌其实是15号玩家的。8号玩家,很遗憾,你是个好人。」 西梁河一怔,整个逻辑都崩了盘。 纪惊蛰:「所以,『前莫甘娜』先生,你要不要把你的红方同伴都供出来?」 满座沉默。 「啪、啪、啪。」 「精彩!精彩!」成十鼓起掌来,笑嘻嘻道,「现在【妖精】也出来了,【刺客】呢?你们【刺客】还在不在?快把4号梅林砍了游戏就结束了,大家早死早超生。」 没人理他,掌声显得寂寥。 他大概觉得无趣,撇撇嘴:「不砍啊?不砍就让4号接着带车了?」顿了顿,又说,「何必呢?朋友们?车都开了两趟了,开三趟成功不也得翻牌砍吗?麻利点行不?」 蔚迟:「这么想我被砍?」 成十:「是啊,想跟你殉情。」 纪惊蛰:「你什么玩意儿?」 延泽荣暴怒,自从昨天边同死亡之后这人就有点疯:「我/□□们有完没完!」 其他人嘴巴紧闭。 场面寂静了大概一分多钟,成十道:「没人砍啊?那就让他开呗?4号,定车。」 蔚迟:「1号明化、4号我、7号刘传婕、8号西梁河、11号延泽荣、13号成十、16号尚雅舒、18号纪惊蛰。」 元祁工具人:「等等等再说一遍……」 蔚迟:「1、4、7、8、11、13、16、18,记着了吗?」 元祁默背了几遍:「记住了……」 面具出现:「时间到。」 面具转向元祁:「请车长拟定发车人员。」 元祁道:「1、4、7、8、11、13、16、18。」 面具:「是否同意这辆车发车,同意的按蓝键,不同意的按红键,弃权的不按。」 最终结果:除8号玩家以外,其余所有人同意,无人弃权。 面具:「同意人数超过半数,可以发车,清晨时分,由1号明化、4号我、7号刘传婕、8号西梁河、11号延泽荣、13号成十、16号尚雅舒、18号纪惊蛰发车,护送王前往圣地。」 之后半小时是发车前的准备时间,有纪惊蛰前两天的趟雷举动,试验出这段时间可以说话,也可以离开座位。 众人便纷纷凑成了小团。 「哥……我算了一下,今天剩12个人,我俩一走,只有十个,亚瑟王再吃三个,就只剩7个了……你们明天的车就开不起来了!」蔚远凑过来,愁眉苦脸,「不然……我还是不走了吧?」 「说什么呢?就跟你留下有用似的、」蔚迟对蔚远突飞勐进的算数能力感到欣慰,「就算你留下来,不也只有8个人吗?明天可是9人车,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车今天开不起来?」 蔚远不说话了,闷着头开始在手心打草稿。 蔚迟这个时候又挺庆幸这个弟弟也没那么聪明,没有意识到——如果今天的车开成功了,作为红方的蔚远,大概率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元祁道:「那不然……那不然……我也不走了吧?」 纪惊蛰也凑过来:「什么不走了?谁不走了?」 蔚迟:「没什么……都走。」 「哥!」蔚远抢白道,「你别当我傻,也别骗我……如果、如果我们两之间真的只能活一个的话,当然还是你活着比较好吧?」 第126页 蔚迟:「你胡说什么!」 蔚远:「是这样子的吧!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全家人可都指着你呢!社会、国家也需要你啊!我这种人……」 「闭嘴!」蔚迟被气得简直心口疼,「你有毛病?」 「得了吧!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上了!」纪惊蛰锤了蔚远一下,「你当你哥是为你啊?」 三个人都转脸看着他,连蔚迟也看向他,不知道接下来这狗嘴里要吐出什么象牙。 纪惊蛰:「他当然是为了跟我殉情!」 「……」 纪惊蛰继续振振有词:「所以,不要在这种悲壮的爱情故事里当电灯泡!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矮婆娘你胡扯什么!」蔚远眼看着就要蹦起来揍人了,「我哥能看得上你?」 「好了!都闭嘴!」蔚迟按了按眉心,沖蔚远道,「我不管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在胡想些什么!服从指挥听安排!别给我自作聪明!老子会为了你牺牲自己啊?做梦呢?」转脸又指了元祁一下,「还有你!」 元祁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迟哥我错了!」 蔚远:「……真的有安排?」 「老子这二十多年书是白读的吗?」蔚迟翻了个白眼,「别打乱我的计划!」 纪惊蛰也拍了拍蔚远的肩膀,语重心长:「好了啊,刚刚我是在开玩笑,我保证啊!发誓!一定把你哥安安全全地送出去!」 蔚迟还不解气:「老实一点!听到没有?」 蔚远低眉顺眼:「哦。」 「蔚迟,玩脱了吧?」 在几个人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众人回头,看到成十笑眯眯站在他们后面。 元祁被吓得退了一步,撞到蔚远身上,蔚远警惕道:「你干嘛?」 成十忽然伸手,作势要勾住蔚迟的脖子,被纪惊蛰一手拦了下来:「你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成十悻悻举了举手表示投降,又侧头看向蔚迟,似笑非笑地说:「几乎全员同意,这车开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瓦隆这个游戏确实挺复杂,头都快写秃了。 解释一下,一般全员通过的车里面一定会有红方,因为场下红方通过,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队友在车上 第68章 阿瓦隆16 「时间到了。」 面具忽然说话:「请发车的骑士们跟我来。」 被选中的八人跟着面具离开了。 蔚迟再次走过了那片虚无的黑暗。 寒冷、空寂、无望的感觉笼罩全身, 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游魂。 众人站在了亚瑟王的灵车前。 延泽荣看着在灰白色的纱幔后微微起伏着的庞大身躯,忽然没头没尾道:「就是他吗?」 面具飘到队伍正前方,道:「现在请各位骑士代表各自的阵营投出红蓝票决定是否发车。」 蔚迟眼前出现了两张牌, 一蓝一灰,他点上蓝牌。 其他人也选完了,都站在原地等待, 第一次上车的明化、刘传婕和延泽荣都在警惕地四下环顾,西梁河倒是表现得老神在在。 他们选出的牌都漂浮在面具面前,片刻后, 面具宣布结果:「六张同意票, 两张反对票, 发车失败。」 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蔚迟的心还是微微悬了起来, 不知道这「发车失败」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面具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声线毫无起伏道:「发车失败,王生命垂危, 你们需要票选出3名『祭品』, 等待光荣的使命。现在是自由讨论时间——」 说完,面具又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 尚雅舒颤抖着问:「什么意思?」 「大概是让我们票选出三个人去死。」成十的声线并无波动, 好像是在说「讨论我们谁去丢垃圾」, 然后转向蔚迟,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 忽然, 天光大亮。 七点到了。 但今天他们并没有回到现实物质世界, 而是停留在一片虚空当中, 所有人围坐成一圈,悬停在一片混沌的白色空间里,无天无地,无上无下。 延泽荣被晃得抬手遮住了眼睛,对着成十的方向问:「什么意思?」 成十还是看着蔚迟:「现在红方全在车上?」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对,我能看到的所有红方都在车上。」 成十:「是谁?」 蔚迟抬眼扫过众人:「1号明化、7号刘传婕、8号西梁河。」 明化:「你在胡说什么?」 刘传婕:「迟哥!不是我!」 「我认了。」西梁河忽然说。 所有人又转向西梁河。 西梁河对蔚迟说:「如你所说,你看到我是『红』,但我现在已经和15号王彪互换了身份,所以我为蓝了。」 蔚迟问:「所以你选了『蓝票』?」 西梁河:「对。」 蔚迟摇摇头:「很遗憾,你还是『红』。」 西梁河:「为什么?」 「现在我们来聊一下王彪。」蔚迟说,他的话题转换得可以说是陡峭,但没人出声打断他,「王彪在死前的会议上说过:『选择界面就有两张牌,要么是红要么是蓝,怎么会出无效票?』这么一句话,他当时在质疑『无效票』的问题。」蔚迟道,「大家当时可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你们没有上过车,但是现在,你们应该也能发现其中的问题了。」 第127页 西梁河面色苍白,鬓角滑下一滴汗珠,环顾众人,声音终于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什么问题?」 他发现,除了他的队友以外,其他人都用一种很沉默、仿佛看着死人的眼光在看着他。 蔚迟:「因为上过车的好人都知道——蓝方只能投蓝票,所以选择界面只有一张蓝色票,而红色那张因为被锁而呈现灰色。但王彪说是一红一蓝,这意味着他一定是红方。但是我作为梅林并没有看到他在夜晚标红,而错把他放上了第一辆车,只能说明,他就是唯一一张梅林看不见的红牌——【莫德雷德】。」 蔚迟继续说:「而这也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当时在车上的六人中,有一张『幽灵』牌,幽灵听出了王彪的爆点,所以在晚上杀了他。幽灵很聪明,在我提议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白天亚瑟王会杀蓝方,而他需要在晚上杀红方才能平衡局势』这个逻辑。」 尚雅舒看了纪惊蛰一眼,又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开口道:「……今天好像没有『无效票』。」 蔚迟也看了纪惊蛰一眼,得到媚眼一枚,嘴角抽了抽,还是说:「只能证明18号并不是『幽灵』,3号汤寅才是。」 延泽荣:「可3号昨晚死了!总不能是自杀吧!」 蔚迟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 明化忽然大喊道:「可、可是!这也只能证明西梁河是红方啊!凭什么靠你一张嘴就给我们判了死刑!?」 蔚迟看着明化的脸,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维持着冷漠的样子,道:「抱歉,明化先生。」他清楚这种不痛不痒的道歉没有丝毫作用,没留下让人感到悲哀与虚伪的空隙,接着说,「但是我能说出『一红一灰』这件事,而且是第一个说出来,就证明了我是蓝方,而我能把你们点出来,就证明了我是梅林。很抱歉。」 「蔚迟!」刘传婕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喊声,整个人涨得通红,全身都在颤抖,眼泪豆子似的往下落:「蔚迟!蔚迟……」她抬起一片狼藉的脸,忽然笑了一下,她没有许白诗漂亮,但这个濒临崩溃的、压在死亡与疯狂边缘的笑却让她平添了三分娇俏,她说:「我也很抱歉。」 然后她对着虚空大喊:「翻牌!7号【刺客】选择翻牌!刺杀4号!」 那一个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纪惊蛰跳起来去捂她的嘴,但是被明化和西梁河合力拦了下来,其他人又去拉明化和西梁河,反而更挡了纪惊蛰的路。蔚迟坐在原地,隔着人群,看着刘传婕的嘴一开一合,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感觉连她面部肌肉的每一丝动作都能看清,又似乎无限缩短——转瞬之间,她就说完了。 虚空仍是虚空,白光亮得刺眼。 无事发生。 所有人又像断电的木偶般出现了集体卡顿。 刘传婕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茫然后又喊了一遍:「7号【刺客】选择翻牌!刺杀4号!」 「7号【刺客】选择翻牌!刺杀4号!」 「7号刺杀4号!7号【刺客】翻牌刺杀——」 「我翻牌!我要翻牌——」 而这个诡异的世界并没有响应她。 蔚迟大出一口长气,赌对了。 众人放开刘传婕,露出姑娘一张哭得惨烈又绝望的一张脸,她还在念着那些话,很久后才很小声地问:「为什么?」 蔚迟:「【刺客】的翻牌规则是『在任意时间点可以进行刺杀』。而我推测,在『投票』的时候,我们是处在时间规则之外的——包括之前的投票,有的人感觉很长,有的人感觉只有一瞬间。再一点,我认为这个规则的隐藏条款是『所有玩家均在场』,在现实的游戏中大家都是围着桌子玩,当然就没有这个问题,但是在这里就会出现不同的情况,比如,有人在做苦力,有人在开车,那【刺客】是否可以发动技能呢?不知道,都是我的猜测。」 刘传婕道:「语!嬉(挣里我早就想杀你了,可他们不让……」 西梁河颓然道:「你太聪明了……每辆车上其实都留着红方的人,你弟弟就算了,你凭什么能让12号也投出『蓝票』?」 延泽荣一惊:「什么?」 12号是边同的号码。 蔚迟道:「运气好罢了。」 刘传婕哭出声音:「可是我不想死……迟哥、迟哥……我不想死……」 蔚迟侧过脸去。 其他人也不忍再看。 成十却仿佛没有长「良心」这个东西,还挺赞赏地跟蔚迟说:「高啊,蔚迟。『幽灵』也确认不在场了,这样一来,明天九张蓝票,安全出行啊。」 其他的蓝方也松了口气,明显放松下来。 蔚迟敷衍地点了点头,稍微走开了一点,离委顿在地的三个红方远了些。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个温暖的躯体覆盖住了他僵硬的、微微发抖的嵴樑,随后耳边响起纪惊蛰的声音:「别难过。」 他轻轻抖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道:「没难过,在想事情。」 「嗯。」纪惊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蔚迟说在想事情,也不是胡说。 成十的确很敏锐,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蔚远和元祁很有可能通过《圣杯战争》找到出口并离开,所以明天还剩下的人数可能只有七人,根本不够发九人车。蔚迟今天把所有红方都带上车,虽然他不能未卜先知这种内部投票的「献祭」方式,但的确是存了借「亚瑟王」之手杀掉红方三人之心的。 第128页 这样一来,明天所剩的七个人就全是蓝方。 红方全灭,而第三方『幽灵』——汤寅——也已经死了,胜负判定中,胜利者只能属于蓝方。 希望如此。 众人在这片虚空中根本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具出现:「现在进行匿名投票。」 众人在各自的精神空间里出现八张号码牌,很快完成了投票。 面具检查了投票结果,但没有宣布。 巨大的马车凭空出现,「亚瑟王」青灰色的壮硕手臂从车帘内伸出来,将明化、刘传婕和西梁河一个一个拖入了车内。 蔚迟感觉在这个过程中,的所有声响,都像一柄小锤子在他的太阳穴神经上勐锤。 第69章 阿瓦隆17 众人在虚空中又呆了不短的时间, 但是在失去时间概念的情况下,蔚迟是感觉并没有超过三小时——因为他也没饿。 但在某一个瞬间,他们又回到了黑暗中, 「无脸男」面具和女面具站在前面迎接他们:「欢迎回来,骑士们。晚餐已经备好,请移步餐厅。」 时间显示已经到了七点。 众人跟着女面具回到了餐厅, 蔚迟一眼就看到了蔚远和元祁,那两人都以十分无辜的眼神回望着他,给他整得整顿饭都吃得阴云密布。 一起进来的二十人只剩下了九个, 椅子空了一半。 巫珂扫视了一眼回来的人, 眉毛一挑:「今天死了三个?」 成十:「嗯。」 之后所有人都很沉默。 回到『旅店』之后, 蔚迟、纪惊蛰、蔚远、元祁四个人又来到了讲小话的地方。 蔚远知道自己要遭,抢在蔚迟发飙之前呈给他哥一张纸:「哥!不是我们不想走啊!是走不了啊!」 蔚迟接过那张纸条, 泛黄的信纸, 页脚有繁复的花纹,很符合那个世界观的时代设定。 上面有一行墨水写的字:亲爱的骑士, 胜者生, 败者死,别老想着钻空子。 蔚远道:「我们按照你说的走剧情, 元祁成了家主他三弟, 我成了小少爷的姑姑。我一直把『四小姐』控制着的, 到时间把四小姐带到了『地厅』, 用她的手拿起了圣杯,打开棺材、然后把那块圆片放进了棺材盖背面的那个圆形凹槽里, 正好嵌进去、严丝合缝。」蔚远指了指已经被蔚迟拿在手里的那张纸, 「然后空中就飘下来了这张纸, 并没有什么『出口』出现。」 元祁在一旁点头, 以证蔚远没有瞎说:「出来之后直接就快七点了,还是巫珂小姐给了我们两块『燃料』,我们才交上的。」 蔚迟还盯着纸条上的字迹,一股怪异的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 蔚远看到他的样子,犹犹豫豫地问:「哥?怎么了?」 蔚迟说:「这行字,你看着不觉得熟悉吗?」 蔚远没明白:「怎么了?」 「你不觉得……」蔚迟说,「有点像我的字吗?」 蔚远一愣:「啊?」 纪惊蛰插嘴道:「写得好看的字,不都差不多吗?」 蔚远:「对啊对啊,好看的字千篇一律,不同的狗爬形态各异。」 蔚迟也被搞得有点迷煳了:「是吗……」他刚刚觉得自己的背都被冷汗打湿了,现在再一看,似乎也没有那么像,只是那个「生」字的确是自己习惯的连笔,不过用这种连笔的人也不少。 蔚远问:「呃,那现在可以商量一下明天怎么办吗?」 蔚迟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一抬头,与蔚远对视了。 可是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好像是从一种恐怖中走入了另一种恐怖。 蔚远和元祁没有走,那么还能凑够明天的九人车,但蔚远作为红方,在游戏结束之后……会死吗? 再或者……也许……也许在最终投票的时候……作为人的求生的意志抗争起来——这无可厚非,谁也没有义务为他人牺牲——万一、万一蔚远在最后投了红票…… 这是……没有解的题目吗…… 「哥。」蔚远忽然说,「没关系的。」 蔚迟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什么时候已经漂移开了,被蔚远一叫才又看回去,再次跟蔚远的眼睛对上了。 蔚迟的眼睛长得像周迎春,蔚远的眼睛却像极了蔚家人,是大大的杏眼,眼尾有些下垂,显得很乖,但他偏偏又把自己混成了个小流氓,给那双乖乖的眼睛平添了几分痞气和精明,让它们看上去聪明通透、神采飞扬。 蔚迟忽然觉得愧疚,从胸腹深处升上一团灼人的烈火,把他的心脏烧得生疼——他愧疚不是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是在刚刚的一瞬间对蔚远产生过的犹疑。 蔚远又沖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没关系。」 === 他梦到了边同。 他们的初见是在兰芳桥头,他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栏杆上呕吐。呕吐物都进了河里,影不影响市容市貌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别说他现在喝醉了,他就是清醒着,也要说一句:市容市貌就他妈的是狗屎。 他确定,这个狗/日的世界烂透了。 「延泽荣?」他听到身边响起一个声音,「你是延泽荣吗?」 他转头,看到男孩清秀的一张脸。就是边同。 他是说了「没错,就是老子」,还是单纯只点了下头,他已经记不清了。 边同一下子雀跃起来,在他天旋地转的视线里笑得像个孩子:「啊!我超喜欢你的诗!我是你的粉丝!」 第129页 他今年十九岁,大一,文学系。跟边同上的一所大学,开学一个月,他没有发现班上有这个人。 他从初中开始领导学校的诗社,五六年,写了很多垃圾。 他是个诗人。 「你就是个贱/货。」 他和边同在一起的过程不是那么顺理成章,毕竟他不是个弯的,边同也长得没有那么好看,甚至有些寡淡。但大抵男人都经不住死缠烂打,男诗人也一样,送上来的屁股也不必拒绝,终于就这样破破烂烂地确立了关系。 但他只承诺了关系,并没有承诺忠诚,诗人永不承诺忠诚,诗人只相信爱情。 可这个世界烂透了。这个世界没有爱情了。 他老是写这些垃圾玩意儿,边同看起来白白净净一个乖乖男孩,居然会喜欢。 喜欢到不惜忍受一切——背叛、羞辱、殴打和他所有的坏习惯。 他经常用「贱/货」、「骚/逼」这样的词来叫边同,他想看看这傢伙要被打压成什么样子才会断裂,或者反抗。 但边同真的就没有,像一碗白水,接纳了他的一切。 偶尔,搂着清瘦的男孩在晨光中醒来,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满足边同的一些要求。 比如这次,用边同的幸运数字买的彩票中了五百块钱,边同那天做的早饭也很好吃,他就答应了周末陪边同来玩剧本杀。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几次逮到边同在看对面那对基佬——是叫纪惊蛰和蔚迟吧——他忽然感受到了几年来都没有感受过的烦躁。 他刚好跟边同分到了一个屋,他熟门熟路把边同按在床上施/暴,一边问着:「怎么?忽然发现还是原生态基佬比较好吧?」 「你以为他们看起来甜甜蜜蜜的就是真的了?」 「到死的时候才会真相大白。」 「别在我面前装得期期艾艾了,该滚的时候就滚啊,我不会留你的。」 「但我要提醒你啊,别相信那些东西,你太蠢了。」 「边同,这世界一文不值。」 边同一直没有说话,等他发泄完了,才声音沙哑地问:「你是什么牌?」 他一声嗤笑:「我会告诉你?」 边同:「我是红牌,我晚上没有看到你,你如果是蓝牌的话告诉我,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又笑了一声,轻蔑地拍了拍边同的脸:「我当然是蓝牌,你要怎么做?」 然后,边同就死了。 作为一个红方,投了一张蓝票,然后死在了路上。 他忽然触碰到了爱情的伟大,在死亡降临的时候。 他想起边同那天在晨光中的脸,平淡的五官被淡白色的阳光照亮,他忽然想起,边同是有一对酒窝的。 他被人拍醒,对上女面具的眼眶。 那一瞬间,他忽然无比厌烦醒来、活着这件事。虽然他歷来如此,但感觉从未有这一刻鲜明。 === 今夜无人死亡,众人再次回到了圆桌会议厅。 「无脸人」面具照例在空中迎接他们:「欢迎各位骑士来参加圆桌会议。请入座。」 众人入座。 面具:「血月升至高空,神力已达旺盛时,天黑请闭眼。」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兰斯洛特请睁眼。」 「请抽取今日的身份牌。」 「兰斯洛特请闭眼。」 「4号『湖中仙女』请睁眼。」 「请选择需要查验的骑士。」 「他的阵营是——」 「好,请所有骑士睁眼。」 「4号骑士查验了14号骑士,现14号骑士成为今日『湖中仙女』。」 「现在各位需要选出明日护送王的9人车队。一个小时的自由讨论时间。」 「因为多人同时死亡,则随机抽取车长……11号骑士成为明日车长,请车长组织发言。」 话落,面具消失。 「11号骑士」延泽荣道:「这个时候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的确没有再选择的必要了,明天要开9人车,今天只剩9人,全部都得上。 「你们说。」延泽荣道,「在这个世界中死去了,会怎么样呢?」 众人沉默。 蔚远:「也许……会去另一个世界吧。」 延泽荣抬起头看他:「西梁河在死之前说你是他们的同伴,你承认吗?」 蔚远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我承认。」 延泽荣:「那你会投红票吗?」 蔚远:「我不会。」 延泽荣:「为什么?」 蔚远:「因为我想让我的伙伴们都活下去。」 延泽荣顿了一会儿,道:「你听说过汤姆森的『有轨电车难题』吗?」 蔚远:「什么玩意儿?」 纪惊蛰:「这是伦理学领域最为知名的思想实验之一,其内容大致是: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这拉杆你拉不拉?」 蔚远一脸懵逼:「伦理学?」 延泽荣:「你是会选择拉的那个人把?牺牲你一个拯救你的三个伙伴?」 蔚远:「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第130页 「一个人真的可以牺牲自己救另一个人吗?」延泽荣道,「他只是你哥而已。」 「他可是我哥啊!」蔚远一脸理所当然,一一指过蔚迟、纪惊蛰、元祁,「这是我哥、我发小、我朋友。」 第70章 阿瓦隆18 最后这一晚的时间又短暂又漫长。 人都没怎么说话, 但每个人的脑海中又划过了千千万万、不亚于宇宙爆炸时闪过的念头。 最终面具出现:「时间到。」 面具转向延泽荣:「请车长拟定发车人员。」 延泽荣开口,语调介于郑重和嘲弄之间,道:「4号蔚迟、5号蔚远、6号元祁、11号延泽荣、13号成十、14号巫珂、16号尚雅舒、17号塔娜禾、18号纪惊蛰。 」 面具:「是否同意这辆车发车, 同意的按蓝键,不同意的按红键,弃权的不按。」 最终结果:全员同意, 无人弃权。 面具:「同意人数超过半数,可以发车,清晨时分, 由4号蔚迟、5号蔚远、6号元祁、11号延泽荣、13号成十、14号巫珂、16号尚雅舒、17号塔娜禾、18号纪惊蛰发车, 护送王前往圣地。」 蔚迟再次穿过了那片熟悉的黑暗, 站在了亚瑟王巨大的灵车前。 面具:「现在请各位骑士代表各自的阵营投出红蓝票决定是否发车。」 熟悉的流程,众人很快选择完毕。 面具宣布结果:「九张同意票, 可以发车。」 人群默默。 面具:「前二后三、左右各二, 列队,准备出发!」 蔚迟、蔚远在前, 元祁、延泽荣在左, 成十、巫珂在右,尚雅舒、塔娜禾、纪惊蛰在后, 登上了马车。 面具:「圣地阿瓦隆, 发车!」 头马仰天长嘶, 天光一亮。 马车冲上了城市主干道, 一路疾驰。 蔚迟和蔚远肩并肩坐在车头,两人都攥着缰绳, 随着马车的颠簸, 蔚迟感觉自己的手肘一直在和蔚远的膝盖摩擦, 摩着摩着,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他低下头,不想让蔚远看到自己的脸。 马车一路奔出了城市,大路朝前,不知究竟会通向哪里。忽然,马车一震,前方八匹白马忽然四散开来,渐渐落后于马车,马车还在独自向前行驶,又过了一会儿,轮下腾起紫烟,竟朝天空中奔去。 蔚迟感觉自己直迎着太阳,恍惚中,看到绚烂的光圈中似有大门洞开。 那一刻,时间似乎又慢了下来。 他惊惶地转头去看蔚远,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光圈被放慢了无数倍。 蔚远朝他笑了一下,那一个嘴角缓缓提起、眼角却微微下垂的笑容,也放慢了无数倍。 「蔚远!!!」 他身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手流光溢彩的碎片。 蔚远在他面前碎掉了。 === 7月16日。中心商业街,「鬼城」11楼,「猎奇馆」。 王彪是个即将三十的无业游民,跟爸妈住,单身。 这事在家被提了一遍又一遍,弄得他根本不想待在家里。 可又懒得出门。 今天桌游群在约局,有几个漂亮的小姑娘要来。 那就去吧。能坐一张桌子上看看也是好的。 他提前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猎奇馆,跟老闆西梁河吹了一会儿牛,那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小姑娘终于来了。 操,还带了几个男的。 都还挺人模狗样。 「哟,小诗,你今天带着模特队来啦?」 许白诗笑道:「彪哥,好久不见啊。」 他扫了那几个男的一眼,笑道:「都谁啊?男朋友啊?」 许白诗呵呵笑了两声,回头看了最帅的那个一眼,含含煳煳:「没有啦……」 他一瞬间就觉得特别烦:「才怪咯!」 许白诗带着那几个人坐下,三个女生挨着坐一起,那几个男的坐一起,他还是觉得碍眼:「诶诶诶懂不懂规矩?男女分开坐!」 最帅的那个旁边的小白脸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瞪回去。瞅啥瞅?小白脸。 许白诗跑到那小白脸后面去,说:「迟哥,不然我们换一下?」 那小白脸居然不让。 最帅的那个还拉住了小白脸的手,跟许白诗说:「跟你远哥换,你迟哥得跟我坐一起。」 他觉得噁心,又有点想笑:「操,基佬啊。」 最帅的那个还跟他笑:「啊,怎么了?」 操,笑啥笑。 他嗤了一声:「没啥,挺光荣。」 这时小眼镜开始招唿:「人数差不多了,那咱们开始吧?」 拿完了牌,那小白脸去后面的柜檯上倒水,还非要叫上许白诗一起。 这些装基撩妹的东西,真不要脸。 那两人居然还站那里聊上了! 我去,有什么话非要站在那儿说? 小许你还跟他急了,还撒娇!撒什么娇? 我去!小白脸还敢扳小许的肩膀! 他豁然起身! 可能站得太急了,眼前一黑,有点晕。 他甩甩头清醒过来,正要喝出「餵你干什么?」 却竟然被那小白脸抢了先。 「蔚远!!!」 那小白脸好歹没有碰到小许的肩膀,一转头却扑向他们带来的另一个男的。 而且那个好像也不是他男朋友吧? 第131页 过了一会儿,他男朋友居然去把抱在一起的他们两个都抱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另外那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也把他们抱住了! 我去,这些基佬也太乱了! === 那一阵炽烈的强光过后,蔚迟又感觉自己踩在了实地上。 他一只手撑着柜檯,一只手正要去扳许白诗的肩膀。 他回来了。 但是…… 「蔚远!」 他回头去找。 蔚远还坐在椅子上,表情有几分茫然地看着他。 他被那几分茫然刺痛,冲过去把蔚远紧紧抱住。没忍住,掉下几滴眼泪来。 蔚远在他耳边说:「哥,我没事。」 他心中涌起一阵宽慰,而更大的部分是悲伤——这个蔚远神形俱在,可他知道,这已经不是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真正」的蔚远了。 可这个跟「真正」的那个有什么区别,他也说不上来。 蔚迟感觉肩膀一沉,纪惊蛰也过来,把他和蔚远都抱住了。这下三个人抱成一团,蔚迟不免又触景伤怀,想起小时候三个人在家属大院里爬树遛猫的日子。 蔚远:「吓死我了……」 蔚迟揉了揉他的脑袋。 蔚远也抱住他俩,又拍了拍他的背:「哥,我真的没事。」 蔚迟答了一句:「嗯。」 但蔚远立即就听出他的鼻音,想把他扒开:「哥!我真没事!」 蔚迟:「嗯。」 扒不开。 蔚远立刻就晓得,他哥又犯了「哭脸不能给别人看到」的大病了。 这时几人感到肩膀又一沉,元祁也加入了「抱抱大军」,不仅要抱,而且没有蔚迟的大病,相当坦然地哭起来:「呜呜呜——」 蔚远开始奋力挣扎:「哥哥哥——诶元祁你就别添乱了——我真没事!我记得记得都记得!」 「嗯……」蔚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放开他,神情很严肃,但眼角还有点红,「嗯?」 蔚远:「医院图书馆和面具阿瓦隆!我都记得!」 蔚迟:「?」 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科学:「为什么?」 蔚远:「那我哪儿知道啊……」 元祁:「这是什么?」说着从蔚远的脖子里提熘出一条链子,「我记得你之前没有戴啊……」 蔚远:「你怎么知道我戴没戴?」 元祁:「那我们不是睡一起的嘛!」 对面的王彪:「妈的!你们噁心不噁心?」 蔚迟回头看王彪一眼,没工夫理,带着人就往外走。 许白诗急了:「诶!迟哥,上哪儿啊?」 王彪:「是啊!牌都发好了,上哪儿去啊?」 蔚远发挥了他会来事儿的天性,还多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有点事先走了,下次一准再来。」蔚迟干脆就一步没停,拉着蔚远就出去了,纪惊蛰和元祁紧随其后。 王彪:「操,什么玩意儿?」 成十忽然站起身,拉开了里间的门。 西梁河:「诶客人,里面那桌不是玩阿瓦隆的!」 走廊上,蔚迟把那根项鍊完整地拉出来,看清了它的吊坠——一只坐在一个金圈圈里的玉观音。而此时,玉观音的胸口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口。 蔚迟脑中立即响起那个摆地摊的老太太的声音,奇怪的是,他忽然想不起她的脸了。 「金轮观世音,可以挡灾。」 「拿命买。」 「一命换一命。」 「你捏着一条命来,请观音走。」 蔚迟问蔚远:「你哪儿来的?」 蔚远:「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它在我脖子上!」 等了一会儿,又问:「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没凉吗?」 蔚迟:「可能是。」 蔚远:「这是什么?」 蔚迟:「我哪儿知道?」 蔚迟转头去问纪惊蛰:「你到底是什么牌?」 纪惊蛰:「忠臣啊。」 蔚迟:「你少跟我胡扯,我第一晚明明看到你是红牌。」 纪惊蛰:「你看错了吧……」 蔚迟盯了他一会儿,又锤了他一下:「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是『兰斯洛特』?是怕自己一直抽不到蓝牌挨我的骂吗?」 「兰斯洛特」是一张可正可邪的牌,有五次抽取身份的机会,一蓝一红三白,抽到蓝牌则为蓝方,抽到红牌则为红方,抽到白牌身份不变。 所以纪惊蛰首夜标红,之后的几天他如果抽到蓝牌就可以变为蓝方,如果一直抽白牌则不可转变。 蔚迟盯着纪惊蛰的脸,又对峙了一会儿,纪惊蛰笑了一下:「你真聪明。」 蔚迟:「所以你是哪天抽到的蓝牌?」 纪惊蛰顿了好一会儿,道:「最后一天。」 蔚迟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锤了纪惊蛰一下:「叫你下次再骗我。」 这时他手机一震。 收到微信好友验证消息:成十。 第71章 阿瓦隆19 「谁啊?」 纪惊蛰伸过来一个头, 看到成十的好友申请,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许加!他一看就没有安好心不许你加他!」 蔚迟瞥他一眼, 当着他的面点了通过。 纪惊蛰:「嘤嘤嘤迟迟你变了你一点都不爱我了……」 第132页 蔚迟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静清凉,直接给纪惊蛰看熄火了。 蔚迟:「闭嘴。」 纪惊蛰嘴巴一撅, 默默走开。 蔚迟点开成十的头像,朋友圈没设限制,但没有内容, 一条内容都没有。 成十这个人的确给他很不一样的感觉, 不像是第一次进去的新人, 一直有种游刃有余、有所保留的气质,甚至比起游戏参与者, 更像个……观察者。 他会是什么人呢? 蔚迟点开对话框, 正在准备措辞,却是成十先发了信息过来。 【成十】:延泽荣失忆了。 蔚迟盯着那句话, 一时间竟也懵了。 【成十】:忘记了阿瓦隆的事 【成十】:这意味着什么? 蔚迟一时间有些踌躇, 不知道应不应该暴露自己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情况,毕竟成十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成十】:是不是意味着他死在阿瓦隆世界里了? 蔚迟想了一会儿, 敲下一行字。 【蔚迟】:什么意思?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 显示正在输入, 又停顿了一会儿。 【成十】:哦, 忘说了,其他在阿瓦隆世界确认死亡的人也出现了失忆症状 蔚迟一离开阿瓦隆世界就只和纪惊蛰、蔚远等人有交流, 并没有跟其他「死人」对话, 如果他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世界, 就不可能知道「死人会失忆」这件事。 成十果然是在诈他。 【成十】:但是延泽荣不是跟我们一起成功发出第三辆车了吗?怎么会死呢? 蔚迟感觉指尖有点发冷。 【蔚迟】:如果他真的死了, 就意味着,他在最后过门的时候是红方。 【成十】:对,我就是想问,你第一天看他,是红是蓝? 【蔚迟】:蓝 【成十】:也就是说他经歷过转变 【成十】:他是「兰斯洛特」? 蔚迟勐然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纪惊蛰。那傢伙正在跟蔚远吹牛打屁,侧脸线条优雅硬朗,眼角却笑出纹路。 纪惊蛰再次骗了他。 他盯着纪惊蛰的侧脸,脑中仿佛剎那间划过千千万万个念头,又仿佛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手有点麻,低头一看,成十已经发了一大堆消息过来。 【成十】:所以红方有: 【成十】:1号明化 【成十】:5号蔚远 【成十】:7号刘传婕是刺客 【成十】:8号西梁河是莫甘娜 【成十】:12号边同 【成十】:15号王彪是莫德雷德 【成十】:3号汤寅是幽灵 【成十】:11号延泽荣是兰斯洛特 【成十】:那红方才6人? 【成十】:6/18,红方有点弱呀 蔚迟正在打字,那边又发了一堆消息过来。 是许多张图片。 蔚迟放大一看,竟然是《圣杯战争》的完整剧本。 【成十】:你看,这个我也搞到了,独家本。 蔚迟一目十行,很快把故事看全了。 确实是个狗血高难度宅斗本,内容跟他们所分析得也差不多,关键点和难点就是血缘、圣杯和第十三人。 血缘问题非常复杂,极尽狗血之能事——家主与四小姐的确是兄妹,而家主是混入这个家族的外来人,从小少爷叔公那里的物料可以看出「恶魔只能为家族驱使」的规矩其实是假的。 而四小姐和大姑爷之间也没有私情,真有一腿的是家主夫人和大姑爷,小少爷也是他们的种,跟家主没有半毛钱关系。 四小姐与家主是同母异父,与家主夫人是同父异母,所以四小姐又是家主的妹妹,又是家主夫人的妹妹。家主夫人去世时,把一对耳环分别给了妹妹和情人,也就是四小姐和大姑爷——这就是那一对耳环的由来。 这种为了狗血而狗血的剧本,为了整人而整人,也并没有什么研究的价值。 【蔚迟】:都活着出来了,这些事情还重要吗?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过了好一会儿,消息才显示出来。 【成十】:你就不好奇吗?你差点死在里面诶,你就不想揭秘吗? 【蔚迟】:不想 蔚迟想了想,又打。 【蔚迟】:突然又想了 【蔚迟】:那就揭秘吧 【蔚迟】:你是妖精? 【蔚迟】:换了我和谁? 【蔚迟】:如果前两天刺客真的听你所言把我砍了,红方砍错全灭,你作为蓝方就能出来了对吧? 【成十】:哎哟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嘛 【蔚迟】:我不觉得你坏,我觉得你很聪明,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干 【蔚迟】:所以你换了我和谁?我想揭秘了 【成十】:我和你 【蔚迟】:不对 【蔚迟】:不是我和你 【成十】:为什么? 【蔚迟】:你如果真的确认自己的底牌是梅林,你无论如何不敢那么高调,就算刺客不砍你,高调的人也很容易引起幽灵的注意 【成十】:也许是我不怕死 【蔚迟】:对,你的确不怕 【蔚迟】:但你不可枉死 【蔚迟】:你根本不是被捲入的 【蔚迟】:你是故意进来的 【蔚迟】:我猜,你还有同伴在场上吧? 第133页 【蔚迟】:你把我和她换了? 【成十】:她? 【蔚迟】:除了我们这边的人,最后出来的只有延泽荣、巫珂、尚雅舒和塔娜禾,我猜不是延泽荣,那岂不是就是「她」 【成十】:蔚迟,我太喜欢你了 【蔚迟】: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成十】:我们还会见面的 「见面?他还想见你的面?」纪惊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他旁边,在探头探脑看他屏幕,「诶,我怎么隐约还看到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诶你别拿走!让我看看!他当我是死的吗?」 「纪惊蛰。」蔚迟把手机暗灭,抬眼跟纪惊蛰对视,胸中还横亘着被欺骗了的冷气,眼神和声音皆是肃杀,「你……」 纪惊蛰菊花一紧,原地立正,头皮发麻地笑道:「怎么啦宝贝?」 蔚迟吐了口气:「没什么,你很好。」 纪惊蛰:「是嘛……」 蔚迟:「再偷看我手机,就杀了你。」 纪惊蛰灰熘熘地走在蔚远旁边,像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 元祁在后面多抠了抠脑袋:「迟哥看起来好可怕哦。」 蔚远幸灾乐祸,捶纪惊蛰:「你又犯什么蠢了?」 纪惊蛰:「我哪有?」 蔚远:「肯定是你,你再好好想想?」 纪惊蛰又望了一眼蔚迟六亲不认的背影,委屈巴巴:「我哪有啊……」 蔚迟又低头看消息。 手机锁屏时间稍微长了点,已经回到了微信首页,他又点回和成十的聊天框,发现成十的头像变成了一个默认的小灰人,名字也没有了,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以为是网卡,下拉刷新,加载了片刻,这回连聊天记录都清空了。 他望着一片空白的聊天页面,心中疑窦更深。 他点进成十的头像,里面也是一片简洁的空白,下方一行小字闪过「该帐号不存在」。 这是什么判定? 他回头问:「微信可以註销么?」 身后三人正在讲小话,被他这忽然一回头骇了一跳,三脸懵逼。 过了片刻,蔚远颤巍巍:「哥,你说啥?」 蔚迟已经自己点开网页查了起来,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我问微信可以註销吗?」 说完,搜索结果也显示了出来: 帐号註销流程: 1、首先进入到帐户和安全中心,在其下方找到并点击【微信安全中心】; 2、然后即可在微信安全中心下方看到【申请帐户】选项; 3、接下来点击一下【申请註销】按钮即可; 4、如果您满足了以上4个条件即可註销成功。 温馨提示: 註销申请提交后,在几秒钟之内帐号会被下线,并保留60天反悔期,在60天年内再次登录该帐号,则註销终止。若您不愿註销该帐号,只要在提交申请的60天内登陆即可;若确定需要註销,请在60天内不要再登陆该帐号。 相关搜索: 微信註销了是什么状态 微信註销后朋友圈什么样子 微信註销了好友还能看到我吗 点击查看。 「微信号註销之后好友还是能看到你的。微信註销有60天的反悔期,在这个期间,好友能看到你,并正常查看个人信息、发送消息等,等反悔期过了之后,好友仍然可以通过通讯录看到你,但是不能进行查看信息、发送消息等一系列操作,会显示『该帐号已註销』。」 那三人凑过来,蔚远道:「肯定是可以註销的啊,咋啦哥?你要註销微信号?」 蔚迟没说话,仍旧看着手机。 他又回到微信界面,这次连跟成十的对话框都找不到了。 成十这个微信号像一个影子一样凭空蒸发了。 「蔚迟,到底怎么了?」 纪惊蛰越众而出,捉住蔚迟的肩膀摇了摇。 他就是这样,该怂的时候怂,该刚的时候刚,蔚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蔚迟擦了擦脸,道:「我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们。」 第72章 阿瓦隆20 「是不是间谍啊?」蔚远煞有介事地分析着, 越想越觉得有理,「我是个废物点心我知道……哥,会不会是什么组织发现了你是个天才所以要搞你?」 蔚迟懒得跟这废物点心多说:「我怎么知道。」顺便伸手把纪惊蛰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拂落。 「嘤。」纪惊蛰夸张地捂着手腕, 「迟迟你弄疼人家啦!」 蔚迟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那眼神之冷酷、背影之坚决, 给纪惊蛰骇得抖了一下。 「你到底干啥了?」蔚远依然幸灾乐祸,拍了拍纪惊蛰的肩膀,「我看你这回是真摊上大事了。我哥上回这么生气还是在……上回。」 纪惊蛰:「你有病?」 蔚远:「你才有病!」 他刚刚是想说他哥上次这么生气还是五年前, 纪惊蛰刚刚消失那会儿, 不过说到一半又觉得这事儿说出来不过是助长纪惊蛰的气焰, 就扯开话题:「你一会儿上哪儿去?」 纪惊蛰:「追你哥去啊还能去哪儿?」 「没意思。」蔚远转头去找元祁,「咱们去吃点酸辣粉吧?那里面的西餐可给我干懵了。」 元祁没心没肺地点点头:「好呀!」 第134页 跟蔚远、元祁分开后, 纪惊蛰快步去追蔚迟, 身高腿长的一通跑,像在演电影, 一路都有人在看他。 蔚迟只是行走速度, 他很快就追上了。 他跟着蔚迟进了地铁站,侧着身子从即将关闭的车门钻了进去。 蔚迟站在车厢的角落里, 面对着一块漆黑的玻璃, 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站地铁是繁华的商业中心站, 虽然是中午十一点多的非高峰期, 人还是不少。纪惊蛰花了两分钟才挤到蔚迟身后,他抓着吊杆, 前胸贴着蔚迟的后背, 嗲声嗲气:「迟迟, 你怎么了啊?」 蔚迟没理他, 还又往前走了一点。 纪惊蛰又贴上去:「迟迟……」 蔚迟又避了一下。 纪惊蛰又贴上去。 如是几次,两个人就像锅贴一样摞在玻璃窗上。 蔚迟:「你再这样,我要叫耍流氓了啊。」 纪惊蛰几乎是压在他耳朵上说:「你到底怎么了?你得说出来我才能改啊。」 蔚迟可以清晰地从玻璃倒影上看到,周围乘客的眼神都在往他们这边瞄。 他嘆了口气,道:「纪惊蛰,你不要和我这么说话。」 下一句是:「我们根本没关系。」 纪惊蛰直接懵了,声音提起来:「什么没关系?怎么没关系?咱俩没关系还有谁能有关系?」 地铁到站,蔚迟闪身下车。 纪惊蛰还在原地呆了一下,堪堪在关车门的前一刻挤出去,大跨步追了近五十米,才一把捞住蔚迟的胳膊:「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蔚迟勐力一挣,力度根本不是开玩笑,一下就挣开了:「放开我!」 一旁的地铁秩序维护员见状就想上来:「先生,地铁内禁止追逐打闹……」 蔚迟转身就走。 纪惊蛰跟维护员道了个歉,接着亦步亦趋跟上蔚迟:「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蔚迟还是不理他,径直往外走。 这是随便下的一站,外面是沿河的酒吧一条街。大中午的,整条街空空荡荡,纪惊蛰这下好发挥了,扯着蔚迟的两条手腕就把他压到了护栏上:「蔚迟!到底怎么了!」 纪惊蛰的力气很大,认真起来蔚迟是挣不脱的。 蔚迟甩不开,抬腿就踢了纪惊蛰一脚:「不要拉我!」 纪惊蛰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忍着疼,愣是没放,还扯起嘴角笑了笑:「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说我们没关系?」 蔚迟嗤了一声:「有什么关系?邻居关系?」 纪惊蛰一愣。 蔚迟抬手遮住了眼睛,顿了一会儿,纪惊蛰可以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纪惊蛰,你一走五年,杳无音讯。因为有你姑妈这个监护人在,我连报案都没法被受理。」 蔚迟还是没有挣开纪惊蛰的手,所以这个姿势,纪惊蛰的手就杵在他的脸前面,纪惊蛰可以感觉到他颤抖的唿吸。 「我一度觉得好荒唐啊……你姑妈一年见你几次?有没有三次?我呢?我们有没有哪次分开超过三天?」 蔚迟把手放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混杂着复杂的感情,最明显的是愤怒。 「可是你消失了,我问都没资格问。我们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们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一起但我们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 纪惊蛰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蔚迟倏然一笑:「是这样吗?纪惊蛰。」 纪惊蛰一个劲摇头:「当然不是……」 蔚迟又说:「好,那我要你把那五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 纪惊蛰忽然退了一步,放开了他。 蔚迟揉着被捏红的手腕,等了一会儿,又问:「不方便说吗?」 纪惊蛰又沉默了一会儿,非常艰难地张开嘴:「蔚迟,我……」 「不想说也可以。」蔚迟话锋一转,「那不联繫我的原因呢?可以说吗?」 纪惊蛰闭了闭眼睛:「我……」 蔚迟又等了他几十秒,自顾自地点点头:「你不说是对的。纪惊蛰,不要再骗我。我宁愿你不说,但不要再骗我。」 纪惊蛰还真就不说了。 蔚迟再次感到了胸口那种沉重的凉意,像是一块巨石横亘在胸膛里。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问:「你为什么总是要骗我?」 问完以后,他盯着纪惊蛰的脸,但纪惊蛰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视线越过了他,像在看河水。 过了很久,他听到纪惊蛰说:「对不起,蔚迟。」 胸口那块大石头好像忽然就崩裂了,锋利的残骸刺入肺腑,疼得他有片刻的眩晕,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才能缓解这种疼痛。 纪惊蛰扶了他一把:「蔚迟!」 蔚迟挡开他的手:「你不要跟来,让我冷静一下。」 「蔚迟……」 蔚迟甩甩头,又推了纪惊蛰一下:「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蔚迟回到家里,往床上一倒,觉得整个人都脱了力。 已经一点多了,上一顿饭还是进「阿瓦隆」之前的早饭,他应该挺饿的,却感觉胃里像装了一袋又冷又硬的小石头,难受,还有点噁心,什么也不想吃。 他囫囵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梦,这次的梦很长,也很有逻辑。 他梦到和纪惊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春阳、清风、窗外摇曳的树影。 第135页 纪惊蛰跟着爸爸妈妈上他们家来玩,怯生生躲在纪爸爸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这当然不是他记忆中的画面,三岁,记得个什么?显然是他后来的臆想,所以他便确定了这是在梦里。他和三岁的蔚迟还不是一体,而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悬停在画面之外,看到了整个场景。 然后斗转星移,他和纪惊蛰一起长大。 他也渐渐从旁观者变成了主人公,与那个慢慢长大的「蔚迟」融为了一体。 很多事情又重新发生了一遍,他跟着梦中的躯壳慢慢经歷,对少年时的所有蠢事都有了成年人的新看法,但他控制不了他梦中的身体。 直到到了十五岁,纪惊蛰站在殡仪馆外面哭。 上一秒纪惊蛰怀里明明还抱着爹妈的骨灰盒,下一秒他就把纪惊蛰整个抱在了怀里,骨灰盒去哪儿了不重要,梦中不需要care这些细节。 纪惊蛰在他怀里小声地哭,那些眼泪在他心中漫成一片海。 然后,他就吻了纪惊蛰。 当时当然没有,但这是在梦里,他吻了纪惊蛰。 真的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纪惊蛰的了。大概没有十五岁那么早,但是二十五岁的他再回忆起来,又觉得三岁似乎也可以说是有了端倪。 梦里的纪惊蛰十五岁,又白又美,他要低头才能亲到纪惊蛰的嘴。纪惊蛰的嘴好软,有他臆想中的眼泪和雨水的味道。 他亲着亲着,忽然发现自己仰起了头。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橘黄色的灯光,半透明的灯罩里面沉积着飞蛾的尸体。 纪惊蛰正骑在他身上亲他,已经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他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他意识到今天是哪一天,又没有完全意识到——在梦里,有些事情似乎被忘记了——但他知道今天并不同以往。 纪惊蛰亲完了,撑起身来看他,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 他听到纪惊蛰说:「哥哥,我们要分开了。」 他心如擂鼓,但没有说话。 纪惊蛰又说:「我们会分开五年。」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联繫我?」 「为什么要骗我?」 纪惊蛰只是笑,没有回答,眼睛很悲伤。 他哭了起来:「为什么啊?我不想和你分开……」 纪惊蛰仍旧没有回答,垂首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紧紧抓着纪惊蛰的衣服,仍旧没有想起来忘记的那些事,只是潜意识里晓得,纪惊蛰一定会走,而他无力挽留,等纪惊蛰再回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在梦里他的眼泪流了很久。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灯光,他微微睁开一点眼睛,看到灯光里朦朦胧胧的人影。那人拉着他的手,还来摸他的额头。 「嘘,嘘,没事。」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舒缓,「迟迟,没事,别怕。」 操。他心想,谁又允许这傢伙自顾自进我家的? 他想起身骂人,把手从那人手心抽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那人手心的皮肤——冰冷、潮湿、僵硬。 他有过这种感觉…… ……是在哪里? 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来了—— ……这是……死人的皮肤。 他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纪惊蛰的脸,只是嘴角裂到了耳根,眼睛也大得斜插进了太阳穴,整个五官像是融化在了凸透镜里面。 「迟迟,别怕。」 他挣扎着惊醒过来,勐然坐起,一身冷汗。 然后他与一双眼睛对视了。 一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床脚,耷拉着肩膀,正低头看着他。 天已经黑了,屋内没有开灯。 第73章 阿瓦隆21 蔚迟只感觉心脏勐然一坠, 大脑一片空白。 那人影动了动,发出纪惊蛰的声音:「吵醒你了?」 蔚迟声音还是有点发虚:「谁允许你进我家门的?」 「阿姨走的时候给我留了钥匙。」纪惊蛰说,「我……我就想来看看你。」 蔚迟忍着强烈的恐惧, 侧身「啪」地拍亮了床头灯。灯光亮起,照亮纪惊蛰的脸,还好, 还是个正常人。 蔚迟平復着自己狂劲的心跳,恨恨嘟囔:「一声不吭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要吓死谁。」 刚说完肚子就响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蔚迟相当尴尬。纪惊蛰苦大仇深的脸终于松动了, 嘴角扯了扯, 大概是在笑:「我给你下碗面吧?」 蔚迟:「不要你管,我自己会下, 滚出去。」 纪惊蛰嘻嘻一笑, 钻厨房去了。 蔚迟又倒回床上,从噩梦中惊醒的寒意还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他, 让他感觉心脏发紧发疼。 等他起来, 走到客厅,已经闻到番茄炒蛋的香味。 客厅没有开灯, 只有厨房发出带有油烟味的暖光, 纪惊蛰的背影在半掩的门缝里一摇一晃。 这时候再去把纪惊蛰赶走就太矫情了, 他嘆一口气, 坐在沙发上等。 是时候跟纪惊蛰说清楚了。 纪惊蛰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他们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 说复杂也是太复杂了, 糅合着朋友、兄弟、对头……年少慕艾, 太多纠缠。他脾气不算太好, 但基本没跟纪惊蛰生过气,哪怕是那横亘的五年,哪怕他在心里再怎么跟自己发狠发誓,纪惊蛰回来一缠,最后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揭过。 第136页 在他们的关系里,好像他才是主导,只要他脸色一放,纪惊蛰马上就怂成一团……但其实不是的,他知道,主动权一直在纪惊蛰那里。 做小伏低只是纪惊蛰的手段而已,但他就是吃这种手段,他总是拿纪惊蛰没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的一刀两断吗? 可他们的根系都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怎么可能斩得断呢? 「来吃吧。」 纪惊蛰端着一碗番茄煎蛋面从厨房里走出来,围裙还没摘,是周迎春买的「小鹿斑比」花纹,整个人笼罩在白气和暖光中,非常居家。 蔚迟又搓了搓脸,起身坐到餐桌上。 纪惊蛰也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两手撑着下巴,朝他笑:「卖相不错吧?」 的确不错,黄澄澄的蛋、鲜红欲滴的西红柿盖着挂面,暖红的汤汁上飘着小葱,稍抬一点视线就能看到面前堪比男模的帅脸。 蔚迟没搭腔,拿起筷子开始吃。 味道也很好,他是真饿了,吃得很快。 纪惊蛰很温和得和他聊天:「做噩梦了?」 他吞下最后一口面,道:「没有,普通的梦。」 纪惊蛰忽然向他的脸伸过手来,他条件反射性地往后一躲,动作太大,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纪惊蛰的手停在半空,表情也僵住了。 蔚迟回忆起梦里那张五官变形的脸,感觉眼前这东西下一秒就要露出真面目了,嵴椎勐然窜上一股寒意。 纪惊蛰悻悻收回手,勉强笑了一下,表情有些可怜:「你嘴角沾了东西……」 蔚迟抬手一抹,抹到一棵葱,在纸上擦完,接着说:「纪惊蛰,你不要再这样。」 纪惊蛰没明白:「什么?」 蔚迟:「不合适。」 纪惊蛰眼睛睁大,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有什么不合适的?」 蔚迟盯着纪惊蛰的脸,盯了三五秒,从心底深处升起一阵烦躁:「纪惊蛰,你不要这个表情,明明每次都是你做错了事情,仿佛是受了我的委屈一样。」 他缓缓问道:「纪惊蛰,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纪惊蛰没有说话,表情难看。 蔚迟把板凳往前拉,整个上身压在桌上,凑近纪惊蛰:「五年前一走了之,回来后就跟我嬉皮笑脸、动手动脚,一句解释没有,行,这些我都可以装作不在乎。可是『那个世界』呢?那可是要命的啊,纪惊蛰!这些你也要瞒着我吗?」 「市二院,你告诉我还有十分钟才能到,结果一分钟不到你就出现在现场了。」 「学校,你说你是看到杨可才关灯的,可杨可宿舍在我们楼上啊你是怎么看到的?高求索说你有问题,我还把高求索骂了一顿,但你知道我,要是他真是胡说我根本就懒得理他,我反应那么激烈就是因为他说中了。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相信。」 「图书馆,也是你把我拉下电梯的。怎么?未卜先知?」 「『阿瓦隆』里面,你更牛了,你连自己的牌是什么都说不清楚。我怀疑过你是幽灵,怀疑过你是妖精,怀疑过你是兰斯洛特,可我不想怀疑你,纪惊蛰。我不想这样,一直猜,一直怀疑,一直装。我很累,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的关系!」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这些全部是巧合吗?」 「纪惊蛰,你把我当傻子吗?」 蔚迟可谓是酣畅淋漓说了个爽,他很少这么激情澎湃感情充沛地说这么多话了,说完都感觉自己有点虚脱。而纪惊蛰,仿佛成了一座面对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的岩石,低眉敛眼,一言不发。 蔚迟喘着粗气冷笑:「干什么?不说话?非暴力不合作啊?消极抵抗啊?」 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纪惊蛰终于抬起脸来,低低道:「我怎么可能把你当傻子?」 蔚迟点点头:「是,你只是遗憾自己不够聪明,没能把我骗得更好。」 纪惊蛰又低下头,那个表情,蔚迟看来熟悉的很。 蔚迟被气得笑了出来:「操,还真说中了?」 纪惊蛰还是不说话。 蔚迟气得眼冒金星,往椅背上一倒,两手一摊:「你看,我就是个什么都没资格知道的外人罢了。」 这次纪惊蛰说话了:「不是的。」 蔚迟:「那你说啊!」 纪惊蛰低着头,眉头紧紧纠在一起:「蔚迟……」 憋了半天,下一句话也没有憋出来。 「纪惊蛰,你到底知道什么?」蔚迟看着纪惊蛰颓废的发旋,又不争气地心软起来,攥拳赶走这种感觉,继续冷酷如霜,「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不说?」 这一次蔚迟攒足了耐心,就这么静静看着纪惊蛰。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得都有点走神了,纪惊蛰终于还是开了口:「蔚迟,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蔚迟缓缓唿出一口气,他明白纪惊蛰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了。他端起空碗往厨房走,「但我也不能接受一直这样被蒙在鼓里。」 路过纪惊蛰的时候纪惊蛰想伸手来拉他,被他躲开了。 他把碗拿进厨房,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水流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响起。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纪惊蛰也进来了,站在他身后。 「算了,你不说肯定有你自己的苦衷。」他一边洗碗一边说,语调恢復了平日的镇静,之前的二十分钟像根本没有发生过,「围裙脱下来挂好,我妈给你的钥匙放门口鞋柜上,回去吧,以后没事别往这边跑。」 第137页 纪惊蛰的声音有点慌:「蔚迟……」 蔚迟回头看了他一眼:「还站着干什么?喜欢『小鹿斑比』啊?」 纪惊蛰窸窸窣窣地把围裙脱下来,在门后面挂好。 蔚迟关掉水龙头,把碗擦干,打开上方的橱柜,抬手把碗放上去。 就在他抬手的时候,他感觉到身后的身体,纪惊蛰离他只有不到一厘米远,趁他抬手,就顺势抱住了他的腰。 「哗啦——」 蔚迟挣脱开去,没放好的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纪惊蛰的手再次僵在半空,表情空白。 蔚迟深吸了一口气,拿过扫帚开始处理地上的碎玻璃,依旧平静道:「纪惊蛰,以后不要再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你不能仗着我……纵容你,就见天的搞这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事情。」 纪惊蛰说:「不是误会。」 蔚迟扫地的手顿了一下。 纪惊蛰又说:「蔚迟……我喜欢你。」 蔚迟一口老血卡在胸口,心脏像揉了一把碎玻璃一样疼,没绷住,又气笑了:「你他妈为了转移话题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是为了转移话题。」纪惊蛰忽然抢过他的扫把甩到一边,扳过他的肩膀与他对视,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蔚迟,我爱你啊。」 蔚迟再次在他的眼睛里见到了曾经见过的那种悲伤,像铺天盖地而来的深海,无天无日,无止无休。 爱……会让人这样悲伤吗? 蔚迟愣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傻了:「……操啊,你哭个屁?」 纪惊蛰接着说:「我知道你也爱我。」 蔚迟更傻了:「谁给你的自信?」 纪惊蛰:「我就是知道。」 蔚迟破罐破摔:「行,好,你爱我,那你把事情全都告诉我。」 纪惊蛰再次撇开视线:「……我不能。」感觉到蔚迟的挣扎,便把他的肩膀握得更紧,一拉,把他整个人按在怀里,在他耳边道,「蔚迟,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厨房里灯光昏黄,只有水滴的声音。 纪惊蛰感觉到蔚迟紧绷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柔软下来,心道好险,今天总算是过去了。 下一刻,他膝盖一阵剧痛,痛得天灵盖都要飞了。 「不需要!」蔚迟最后还是破了功,总算是没装完全程,一脚踹在纪惊蛰膝盖上,一点力没留才得以脱身,又从纪惊蛰的裤子口袋里搜出钥匙,连拖带拽地把人丢出家门,「其他人就算了,纪惊蛰,对于你,老子眼睛里就是容不得一点沙子!我管你爱啊恨的,你一天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你就一天别出现在我面前!滚滚滚麻熘的给我滚!」 第74章 角机场1 「到了。一共78块9, 您是现金还是……」 蔚迟提着行李走下计程车,头上是正午的太阳,阳光不要钱似的洒下来, 他扶了扶脸上的墨镜,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八角机场的航站楼。 计程车接上其他客人离开,紧接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它刚才的位置。 八角机场是c城斥巨资新建的大型国际机场, 8年前开始公开招标,请了国际最知名的建筑师和事务所设计航站楼,歷经五年的建施工建设, 终于在去年年底投入使用。 「这是您的登机牌和身份证, 欢迎您来到八角机场, 祝您旅途愉快。」 蔚迟接过登机牌,上面黑体的汉字清楚地写着「c城-伦敦」。 飞行时间是11小时36分钟, 落地后转机去爱丁堡, 还需要1小时15分钟,一共是12小时51分钟……c城和英国的时差是八小时……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蔚迟回过神来, 发现地勤小姐和后面排队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哦,不好意思。」 「请您收好身份证。」地勤小姐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 「祝您在八角机场度过一个愉快的旅程。」 「谢……谢谢。」 自己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走神…… 蔚迟觉得不可思议,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自从那天——没错就是把纪惊蛰从他家赶出去的「那天」——这种情况就时常发生, 连他的导师都发现了不对, 挥着笤帚把蔚迟和他失手打碎的培养皿一起从实验室扫了出去。 被赶回家里,蔚迟本想趁机好好思考周迎春的事情, 却完全静不下心, 好几次一走神回来, 发现笔记本上写满了「京」和「虫」。 某天夜里, 在第四次把「周迎春」写成「周迎蛰」之后,蔚迟彻底放弃了挣扎,抓起毛巾去厕所沖冷水澡,出来的时候路过厨房看到了周迎春医院年会发的红酒…… 第二天醒来,他看到了航空公司发的出票提醒——他给自己买了一张去英国的机票。 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是酒醉的蔚迟也记得把时间选在一个月后,给他留足了办签证的时间。 蔚迟的专业属于14个敏感专业,要出国并不容易,最后是他的导师以为他大龄失恋要散心,托人给他办妥了。 拿到签证之后,蔚迟感觉自己的心定了不少,终于挤出时间和精神跑了几趟市一中去找胡天奇,可惜都无功而返——想在授课期把祖国的花朵偷渡出寄宿制学校可真不是易事。 然而到了机场,拿到登机牌,他却又开始犹豫了。 去英国……干什么? 第138页 寻找真相? 走出安检口,蔚迟听到自己心里一个阴毒的声音冒了出来:「你真的想要真相吗?」 蔚迟从包里掏出关机了几天的手机,按住电源键,开机成功后程序开始疯狂地弹消息,伴随着最后一个红点亮起,手机停止了震动,同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蔚迟回头,发现安检口的门竟然在没有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己缓缓地关闭了。 一股熟悉的噁心感像一拥而上的白蚁瞬间爬满了全身。 蔚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但他确实在尖叫响起前就回过身,透过巨大的航站楼玻璃,完整地目睹了一架飞机从草坪上加速,起飞,直到在低空炸成血雾的瞬间! 最先落地的是燃烧的飞机零件,然后才是姗姗来迟的「乘客」,一颗一颗的人头像弹珠一样砸下来,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在疯狂尖叫逃窜的人群中,蔚迟走到玻璃窗前,缓缓地摘下墨镜,被涂层剥夺的鲜艷色彩像针一样刺向视网膜—— 不是红色。 那些从破碎的人体残肢中流下的「血液」,不是血红蛋白沉淀的暗红色,而是艷丽的嫩粉和明媚到透出不详气息的天蓝。 两种颜色的液体从不同的肢体里流出,像丝线一样纠缠在一起。 逃窜的人们突然用两倍大的声音尖叫起来,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第二架飞机脱离了廊桥,开始缓慢地滑行…… 然后是第三架……第四架……满载乘客的飞机像一朵接一朵的烟花一样在半空中炸开。 蔚迟知道,又开始了。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不,是第五次。 这该死的世界像烦人的诅咒一样对他纠缠不休,如果一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可是第五次呢? 莫非他真的就是倒霉? 蔚迟在玻璃前蹲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脸,避开刺眼的阳光。 而且这一次和前几次都不一样。 前面是停机坪外不停爆炸的飞机礼炮,后面是航站楼里奔逃的人群,无论哪边都是明艷喧譁的场面,与玻璃下安静的蔚迟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次他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第一次在医院遇到蔚远是纯粹的意外,可是在那之后每一次—— 「别怕啊迟迟……」 「卧槽好险!要不是我上来找你,你岂不是就进去了?」 「我没玩过这游戏,我不会啊……」 每一次,纪惊蛰都在他的身边。 像一个粘在背上怎么甩也甩不掉的便利贴,像关机键坏了的随声听,聒噪得要命还总是不听你指挥地调台…… 「你真的需要真相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大概过了几分钟,蔚迟缓缓地站了起来,肌肉麻痹的酸痛并不影响他站得笔直,直视窗外的目光已经变得冷静而沉稳。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蔚迟勐地回头,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来的是纪惊蛰,但是不是,即使是逆光也能看出对方和纪惊蛰轮廓不同,即使他们一样很高,很精緻,而且用同样味道的古龙水,但是这人穿着纪惊蛰绝对不会穿的古板黑色西装三件套和宽领带。 宽领带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停住了动作,就在蔚迟盘算着是攻击还是逃跑时,他稍稍笑了一下,把放在蔚迟肩膀上的手收了回来:「你的墨镜掉了。」 蔚迟眯起眼睛,看见那只手上确实捏着自己的墨镜。 他没有接,那人也不在意,向前走到他的身边,面对着窗外。 窗外的烟火大会还在继续。 看了一会,宽领带突然说:「这已经不是现实世界了吧?」 蔚迟神色一凛:「为什么这么说?」 宽领带深吸一口气:「味道。」 味道? 什么味道? 蔚迟仔细地嗅了嗅空气的味道,在脑子里搜索着记忆,自己似乎没有特别关注过气味,但是如果遇到异常的味道应该是会意识到的,特别是医院和学校,这是他熟悉的地方……难道是血的味道? 「不用太在意。」 蔚迟的思绪被打断,发现不知何时宽领带站立的方向已经从面朝玻璃变成了正对他。 「我只是试探一下,但是看你的反应,我现在有些确定了。」 蔚迟感觉自己被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 「你不是第一次经歷这种『异常』,」宽领带肯定地说道,「和我一样。」 蔚迟眯起了眼睛。 除了和他一起的纪惊蛰、蔚远、元祁等人之外,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两次进入「那个世界」的人——或许不只两次——也就是说他和他们一样,被捲入过那个世界,并且没有死掉,而是找到了出口。 他们可能曾经遇到过吗? 蔚迟仔细地打量着宽领带的脸,找不出一丝熟悉的气息,肯定不是学校,学校的人他总会眼熟,而且他的气质……难道是医院? 「你有什么目的?」蔚迟冷静道。 「我的目的很简单,」宽领带,「只是想单纯地找一个可以依赖的盟友。」 蔚迟注意到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词,盟友,指的是为了共同利益或者目标结成同盟的战略性友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蔚迟指了指连成一排的落地窗,眯起眼睛,「这里崩溃发呆的人可不少。」 第139页 「哦,原来你还没发现。」宽领带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他用的居然还是那种横屏滑盖可以露出整块全键键盘的老式手机。 他把屏幕点亮送到蔚迟面前。 「就在飞机爆炸之前收到的。」 蔚迟定睛一看,那是一张12个人的合照,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黑色制服,像毕业照一样站成两排,上下各6人。 而处在下排最中间的,赫然就是蔚迟自己! 「看到了吗?你在这里,我在这里。」宽领带指了指蔚迟的旁边。 蔚迟把手机还给宽领带,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未读简讯。 果然就在一整排纪惊蛰的最上面,找到了这一封没有发件人的简讯。 「我非常确定我不认识你,更没有穿着这样的衣服合照的经歷。」宽领带没有起伏地说。 蔚迟在自己手机上点开那张照片,用双指框住中间放大,毫无疑问,站在那中间的人就是他,而他旁边人也确实是宽领带。 「所以我只能认为,这张照片和我之前以及现在经歷的『异常』一样,是非现实的。」宽领带继续说道,「并且,根据我和你的情况,我有理由推断,这张照片上的其他人,也和我们有一样的经歷,我们都是曾经发生的『异常』的倖存者。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 蔚迟把照片缩小,然后重新放大,从左到右逐一看过那12个人的脸,到最后时突然停住—— 上排最右边的人,那是一张他见过的脸……就在不久前还和他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成十! 第75章 角机场2 「就是那辆, 快,老头,跟紧点跟紧点!」 「欸!」 一辆纯黑的奔驰suv突然在路中间打了个滑, 吓得后面的小车狂按喇叭。 白越光一把拍开纪惊蛰的手:「臭小子你高速上扒司机方向盘急着投胎啊?爪子给我挪开!」 「你开太快了!」纪惊蛰委屈道,他从大g后排探出身子,把自己卡在驾驶和副驾驶座中间, 「贴太近会被发现的。」 「那不是你喊的跟紧点跟紧点!」 「我不是怕跟丢吗?」 白越光大怒:「你到底要远点儿还是近点儿?」 「哎,所以说老头就是没情趣。」纪惊蛰嘆了一口气,忧伤地对着遮阳板后面的镜子整理头髮, 「爱情啊, 就是近了也不行, 远了也不行,就得像钓大鱼一样, 一会收线, 一会放线,有时候你看着它游远了, 其实嘴里还咬着钩呢, 有时候都到面前了,呲啦, 线断了——说了你也不懂, 要不然早找着师娘了。」 「给你能的, 就你懂?」白越光「啪」地一下把遮阳板关了, 「你懂你上前面来。」 纪惊蛰缩回后座:「我不,我怕被他看见。」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又要追又怕被看见。」 纪惊蛰捂住心口:「唉, 爱情啊, 就是……」 「我去你——」 「诶诶, 拐弯了拐弯了!」 前面的计程车打着转向灯驶进了辅路。 白越光马上打方向盘跟上。 「小子, 你这可追不上啊。」高架的路牌快速从他们头顶划过,蓝底白线清楚地写着四个大字: 机场高速。 纪惊蛰没吱声。 「咋办?人家汤姆克鲁斯能扒着飞机上天,咱也试试?」白越光从后视镜里看他,「你要干啥?」 纪惊蛰打开手机:「买飞机票。」 白越光惊讶道:「你知道他要去哪?」 「知道。」 「欸,那敢情好。」白越光放慢车速,通过收费站,「能知道对方在哪,就说明你们还有戏。」 等蔚迟进了航站楼,白越光安静地把车开过去,停在之前计程车停的位置。 纪惊蛰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又走回来,拉开副驾驶的门:「老头你眼镜借我一下。」 「啊?」白越光惊讶,从方向盘背后的格子里掏出眼镜盒递给他,「我这是老花镜。」 「我知道。」纪惊蛰从盒子里取出白越光平时看书戴的那副圆片粗框的古董眼镜架在自己脸上,对着后视镜看,「你的帽子也给我,还有假髮。」 白越光一惊:「什么假髮?」 「就是你现在头上戴的假髮。」 白越光从座位上蹦起来,要不是拴着安全带,感觉能把车顶撞一个洞:「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带假髮——」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头顶一凉,纪惊蛰把他的白色假髮整个提了起来,露出一颗光熘熘的圆脑袋。 「孽徒,孽徒啊!」 一个奇怪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混入了值机的人群中。 「奶奶,哦!对不起,先生,想问您需要帮助吗?」地勤小姐看到前方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热情地走了上去,却被对方白髮下露出的脸吓了一跳。 纪惊蛰比了个「嘘——」的手势,生怕被队伍前方的蔚迟发现,幸好蔚迟在看自己拿到的登机牌,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动。 纪惊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他抢了白越光的眼镜和假髮,又在机场入口的旅游店买了一条鲜艷的大丝巾,把自己的头和脖子肩膀裹了起来,弓着腰装成老人。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蔚迟身后,因为高大的身形和离谱的装束一路上都在引人侧目,但是一贯观察力出众的蔚迟居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发现他。 第140页 看着蔚迟毫无所觉地走出安检口,纪惊蛰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请把外套,包和手机放在篮子里,推到传送带上。」 解开丝巾时,纪惊蛰感受到安检员诧异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他不为所动地把篮子推到传送带上,走过安检门,站上贴身检查的台子,平举双手,眼睛一直盯着出口外面的蔚迟。 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我,纪惊蛰想,他会回头吗? 「先生,请转身。」 纪惊蛰恋恋不捨地移开了目光,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眼睛的余光看到安检出口的门自己动了起来。 他勐地回头。 「蔚迟——」 === 蔚迟把照片又看了一遍,把上面每个人的脸记了下来,确定里面没有自己认识的面孔,除了…… 宽领带说完自己的判断以后,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他思考。 全部都是……「那个世界」的倖存者吗? 「大概情况我清楚了,」蔚迟把手机收起来,「那么,我们来交换情报吧。」 蔚迟有一种直觉,无论是周迎春的异样还是纪惊蛰的秘密,都和那个世界有关,从4个月前的医院开始,自己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无数次令身边的人身陷险境,无数次沾上他们的血,甚至目睹他们的「死亡」……蔚迟已经受够了,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这样玩弄别人的生命,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亲人出手…… 最珍惜的人,他必须亲手找回来! 哪怕前方有再大的危险也在所不惜。 宽领带微笑着点头:「求之不得。」 「我是在银行办信用卡的时候被卷进去的。当时我正在等号,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窗口办完业务的人站起来,但是没走两步就直直地倒了下去。我跑过去,就看见他整个人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好多人就往外跑,但是一出银行门就死了,和第一个人一样的死法。这个时候机器开始叫人,叫到我的号,我到柜檯前,发现那个柜员一边脸是正的一边脸是反的,你能理解吗?就像那种一边笑脸一边哭脸的小丑面具一样,但是他右边的五官是颠倒的,鼻头在上面,鼻樑在下面,上嘴唇在下面,下嘴唇在上面,然后他问我,你要买基金吗?」 蔚迟:「你买了吗?」 宽领带:「买了。买完之后他就让我离开,我出来就看见和我一批被叫号的其他人全都死了,也是一样裂成两半。」 「后来我们发现——过程你可以想像——第一,被柜檯叫号办理业务时不应号会死,第二,银行卡里的资产清零或者负债的人会死,第三,银行里绝大多数事情是循环的,比如柜员的日程,死掉的人会復活然后再死,但是有且仅有一样东西,是随着时间单向前进的,就是金融市场!」 「基金、股票、贷款、债券……在那间充斥着死亡的银行里,只有钱是\活\的。最终,我通过证卷交易赚到了五亿元,最后一次被柜檯叫号时,我要求一次性提取5亿元的现金,在跟着银行职员去仓库提款时,从那里的出口出去了。」 五亿元。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蔚迟简直要怀疑这是一个玩笑:「你……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从现实来看只是一瞬间,按照我的身体经歷的时间的话……」宽领带闭眼算了算,「大约两年。\" 蔚迟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个世界」停留两年! 宽领带接着说:「可惜的是,出来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是现实世界的话我现在就是亿万富翁了。」 他顿了顿:「开玩笑的,如果那样的世界是现实的话,还是死了好。」 这点蔚迟认同。 「你吃的东西是怎么解决的?」蔚迟问。 「柜员到就餐时间会有盒饭,用钱和他们交换很受欢迎。」 宽领带冷淡的表情让蔚迟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幅画面,在一间银行里,一个男人独自面对着循环不断的死亡,每天吃着一样的东西,计算着变化无端的数字。日復一日。直到卡里的数字后面填上了9个零,在堆成山的现金中间走向了发光的门。 「辛苦了。」听完这个故事,蔚迟不由得对眼前的男人多了一分敬意。 接着,他给宽领带讲了阿瓦隆的事情,他隐瞒了一部分,没有说那是自己第四次进入那个世界。 「原来如此……阿瓦隆,杀人游戏吗?」宽领带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和我经歷的规则杀人不同,人杀人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并且出现了虚拟的空间,有意思。你认为\它\的目的是决出胜者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的目的是挑选活下来的人,那么他从最开始就会告诉人们出口的存在,而不是突然地开始杀戮。」蔚迟说道。 「我贊同这个想法。但是很遗憾,在没有更多信息之前,我们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的推论。」宽领带很快地进入了蔚迟思考的节奏,「好消息是你的故事同样证实了我之前的推论,还有那个成十,我们都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异常\。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弄清的问题就是——」 「为什么要把我们聚集在这里。」蔚迟沉声道。 宽领带:「没错。」 「我有一些问题想问成十,」蔚迟沉思着,「但是我无法判断现在去找他是安全的,万一……」 第141页 阿瓦隆留下了太多疑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成十的立场。还有那个凭空消失的微信号,蔚迟确定这个人并不简单。 但是如果不去找他,他们就拿不到更多的线索。 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赌博,但是天平的那端不光有他自己,还有周迎春和纪惊蛰。 就在蔚迟做出决定时,宽领带突然打断道:「不用判断了。」 蔚迟疑问地看着他。 宽领带把手机递给他,上面还是那张12个人的照片,只有一点点不同: 第二排最右边成十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叉。 宽领带面无表情道:「如果没猜错的话,第一个牺牲者出现了。」 第76章 角机场3 成十, 就这么死了? 蔚迟看着照片上成十的笑脸,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我们站在这目标太大了。」蔚迟抓着宽领带,混入慌乱移动的人群中。 「你认为除了飞机以外还有别的危险?」宽领带来回看着前后左右, 到目前为止,除了飞上天空爆炸的飞机,航站楼内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异状。 蔚迟示意宽领带跟好自己, 压低声音:「你觉得成十是怎么死的?」 「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宽领带似乎对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这件事非常不适应,不断地和人产生碰撞:「你说什么?」 蔚迟稍微放慢脚步,观察了一下周围, 虽然人很多很密, 他们几乎和身边的人肩挨着肩, 但是爆炸和不断尖叫的声音太大,让所有人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 身旁陌生人的聊天就像蚊子嗡鸣一样, 即使听到了也没有余力分辨。 他提高声音:「你觉得成十是怎么死的?」 这回宽领带听到了:「最简单的判断是,他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登上了外面的某一架飞机。」 「不, 不可能。」蔚迟摇头, 如果是他认识的那个成十的话,不可能这么容易地送出自己的性命。 「这边!」 蔚迟看到一家运动品牌店, 拉着宽领带冲进去, 反身关上了门。 「店员不见了。」蔚迟把店里所有的小空间都看了一遍, 没有人。 「我不认为你是会趁乱打劫的人, 而且这里获得的东西也不能带回现实世界,那么, 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宽领带自言自语道, 他奇怪地看着蔚迟, 又看向店里, 终于目光落在店面装饰的模特手里拿的高尔夫球桿和棒球棍上,「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获得武器吗?」 然后下一秒,蔚迟突然捂着他的嘴把他按在地上。 宽领带震惊了一秒,但是马上停止了挣扎,因为他看到他们面前的橱窗外面站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和蔚迟差不多高,但是体格很壮,露出的手臂上有大片纹身被洗掉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他的脸上有一条竖直的疤。 刀疤男在橱窗外站了一会,不时地查看手机,然后朝蔚迟他们过来的方向走掉了。 宽领带想起身,但是被蔚迟按住,直到那人彻底消失在拐角才放开。 宽领带:「你觉得他——」 蔚迟肯定道:「是照片上的人。」 「你觉得他在找我们吗?」宽领带贴着橱窗玻璃往外看,刀疤男没有再回来。 「有可能。」蔚迟打开手机,找到刚才躲藏时悄悄拍的照片。 宽领带也立刻调出那张12人合照,两人把手机合在一起。 蔚迟放大刀疤男的脸部。 「没错,就是他。」宽领带指着合照上的第一排,最中间是蔚迟,蔚迟右边是他,而站在他右边的正是刀疤男,「你觉得他会和我们交换情报吗?」 「我不觉得。」蔚迟在收银台后面找到了橱窗遮光帘的遥控器,一边操纵着窗帘关闭,一边对宽领带说,「把衣服脱了。」 然后在宽领带震惊的表情中,从货架上取下一整套完整的运动护具扔给他:「航站楼里没有出事,成十是被人杀死的。」 宽领带看着不断扔到自己手里的护膝、护腿、还有写着大大的「防弹极」的护胸,最后还飞过来一条运动裤和一双运动鞋。 「我认为可能是朋友出事带来的情感波动影响了你的判断,或者是阿瓦隆的经歷让你习惯性地以为有人在这个世界里杀人,在我看来,无论是从直觉还是逻辑出发,认为成先生死于飞机爆炸都是最合理的判断,即便是我,也想不出假如在事发时我正好身在第一架飞机上要怎么逃生……」 阿瓦隆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也不是唯一一次,蔚迟并不打算告诉宽领带这一点,同时也不认为自己有必须说服他的理由。宽领带不像元祁他们,之前的经歷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个人有在极端情况自保的能力,如果他想在这里分开行动,蔚迟也没有必要非要带着他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宽领带虽然嘴上说着不贊同,手却没停下,三下五除二就把蔚迟扔给他的东西一件不落地穿上了。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去听听他怎么说吧。成先生应该也有想告诉你的事情。」 「不,不会这么快,」蔚迟自己也穿上护具,「而且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不是他了。」 蔚迟以为他说的是像医院里林富国、许白诗和三清大学里杨可、刘知远那样「死而復生」的人, 向那些是打听不出情报的,不如说那些人比起他认识的人,更像是那个世界创造出的有着一样皮囊的傀儡。 第142页 宽领带经歷的银行,死去的人也会在同样的时间「復活」,所以他知道蔚迟的意思:「不,我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蔚迟重新把衣服扣好:「他已经死了。」 「哦,失礼。忘了自我介绍了。」宽领带从墙上摘下两顶帽子,一顶递给蔚迟,「我叫许玮,在省医附一院鑑定所工作,职业是法医。」 就在蔚迟和许玮之前待过的地方,有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安检出口。 是两个年轻女性。 其中一个扎着双马尾,全身上下都是五颜六色的扎眼装饰,一看就是个资深亚批,另一个人则是jk打扮。 亚批女孩恐惧地抱着jk女孩的手臂:「阿葵,你确定这里是……出口?」 「你也看见了,所有的地勤都从这齣去的。」jk女孩搂住自己的同伴,她也很害怕,但是必须保持冷静。 就在十几分钟前,她在楼上正在排队登机,检票的地勤接过她的登机牌,正常地沿着折线撕下,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祝她旅途愉快,就在阿葵说谢谢时,地勤却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像中邪一样推开面前的人,拔腿冲出检票口。 阿葵立刻追上去,想把自己的机票拿回来,就在这时,一架飞机在空中爆炸了。她跟着地勤跑到一楼,在楼梯上遇到了正在玩手机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的星喵,就带着她一起跑到了这里,然后看着她们追的地勤和其他机场工作人员一群一群地消失在安检口。 「别怕,星喵。我们经歷过这个。」 「可是……漫展上根本没有,这种,而且……」亚批指着玻璃窗外像冰雹一样落下的人头,语无伦次地哭起来。 「都一样!都是假的!」jk女孩大声道,「这种廉价的cosy我们见多了,你看,连血的颜色都不对,哈哈。」 她握住亚批的肩膀,用袖口给她擦掉眼泪:「我们会出去的。」 星喵挤出一个笑容:「嗯。」 两根女孩顺着安检口一个个地查看。 「不行,打不开。」星喵崩溃地用高跟鞋踢着门,「根本打不开!明明看着他们往这边来的,为什么打不开啊?」 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根士力架狠狠地咬了一口:「阿葵,这里到底有几个安检口啊?」 「186个。」阿葵在自己的手帐上写上数字28,然后打上叉,「两个入口共用一个出口,所以是93个。」 「那不是还有一万个!」星喵坐倒在地上,大叉开腿完全不顾自己穿的短裙。 阿葵看了一眼她脚上足足有十二公分的细高跟鞋,嘆了口气:「要不你坐在这等我吧。」 「不行!我不能让你单独面对危险。」星喵撑着地想站起来,却一不小心崴了脚又跌回去,她愤怒地脱下高跟鞋,撒气般地往旁边一甩。 一声远超想像的轰响传来,阿葵眼睁睁看着那只鞋子呈一个半圆形的抛物线撞到不远处的一扇安检门,而那扇门居然像一张纸片一样就那么缓缓地倒下了。 星喵大叫一声,从地上窜起来:「找到出口了!」 她兴奋地抱住阿葵,几乎把穿jk的女孩举起来:「我们可以出去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可是阿葵却笑不出来,她清楚地看到,就在那扇门倒下后,一个长条形的影子也跟着倒了下来,紧接着,就像打开一个塞得过满的衣柜,更多的影子像山体崩塌一样落了出来。 最下面的影子手里还捏着一张撕了一半的机票。 「你不觉得奇怪吗?」许玮突然问道。 「什么?」 「航站楼的工作人员好像全部都消失了。」 从他们开始移动到现在,就没有见到一个穿制服的人,而且那么多惊慌的人跑来跑去也没有遇到危险,只是像困在塑料瓶里找不到出口的无头苍蝇一样来回奔走。 「也许这次出事的地点就只限定在停机坪和飞机,航站楼是安全的。」蔚迟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刚刚在服装店收银的电脑里找到了航站楼的平面图,正在用纸笔抄绘。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不,」蔚迟咬了咬笔桿,「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可能会像银行叫号一样强制让我们登机。你的飞机是什么时候?」 许玮:「还有1小时40分钟。」 「我们最好在这之前找到出口,不然……搞定了。」蔚迟合上笔盖,把平面图折好揣进包里,「走吧,抓紧时间。」 「好。」许玮打开门,正要出去又折回来,「对了,我刚刚看见这里有高尔夫球桿和棒球棍可以拿来当……」 「怎么了?」 蔚迟走到他旁边,许玮正站在橱窗前,那里站着一个模特举着高尔夫球桿,而他身边……空空如也。 许玮吞了吞口水,道:「有一个模特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饼节快乐啊大家! 第77章 角机场4 这是一家以暗黑元素为卖点的运动潮牌, logo就是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的骷髅头。 许玮明明记得刚才橱窗里有两个模特,一个是穿着oversize运动服打高尔夫的骷髅,另一个是扛着棒球棍的幽灵。 而现在, 幽灵却消失了。 橱窗里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骷髅,空荡荡的骨架挂着晃荡的外衣,深深凹陷的眼洞下面还画着两粒黑色的泪滴。 「消失了?」蔚迟皱眉。 第143页 「没错, 这里原本有一个……」许玮本来正在和蔚迟比划橱窗里的幽灵,却突然看见一支棒球棍高高地竖在蔚迟头顶。 「小心!」 蔚迟勐地回头,在他身后的不是那消失的幽灵是谁? 许玮勐地把蔚迟推开, 向幽灵扑过去,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可幽灵却像预判了他的行动一样轻轻一闪,高举着球棍向蔚迟冲来。 防无可防之下, 蔚迟举起手臂挡在眼前。 只听「哐当」一声, 蔚迟睁开眼,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却是那球棒落在店门口探测门旁边的金属盒子上, 把那黑匣子砸得粉碎。 蔚迟听到「咔兹咔滋」的电流声响了两秒,幽灵像是被电到, 把棒球棍甩到一边, 然后背对着他们从身上掏出一个什么东西。 恍惚之中蔚迟看到了「幽灵」飘摇的身子上似乎有一个长方形的吊牌, 随着他的动作抖动着。 另一边, 刚才被幽灵晃倒的许玮也站了起来,他偷偷地取下了骷髅模特手中的高尔夫球桿, 对准幽灵的后脑勺, 准备一击致命。 他在心里默数:「3, 2, 1。」 蔚迟大喊:「等一下!」 许玮勐地顿住,球桿停在幽灵头顶大约十厘米的位置,与此同时,幽灵转过身,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手举起一个手机屏幕,对着蔚迟,屏幕上显示着两行字: [你们不能这样出去] [不结帐会报警:3] 「这是什么意思?」许玮指着那个「:3」。 蔚迟嘆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那是一个表情。」 他本来也不懂网络语言,但谁让身边环绕着纪惊蛰、蔚远这样的冲浪达人,特别是纪惊蛰,发信息的风格几乎和16、7岁的高中少女差不多。 幽灵走到许玮面前,对着他把头歪到肩膀上,然后在自己嘴巴的位置画了个「3」。 蔚迟总算看清了眼前的「幽灵」,其实是一个人披着一件像床单一样的衣服,把整个头都包了起来。之所以说它是「床单一样的衣服」而不是「床单」,是因为在幽灵脖子的位置印了一圈这家店的logo,还有一条像帽衫一样的松紧带,看上去是经过设计的。 这就是年轻人的时尚吗? 蔚迟看着面前人被布料整个围住的脑袋——只露两个眼睛洞还被他亲手挡住——以及包裹住所有皮肤的黑色手套和同样严实的鞋袜,感觉自己心里住的老古董要按捺不住出来指点江山了。 「你是谁?」许玮仍然没有放下那根高尔夫球桿,「你是十二个人之一吗?」 幽灵又偏了偏头,不知为何,蔚迟居然能从他动作里读出不同的意思。 「他不知道……」蔚迟命令道,「给我看你的手机。」 幽灵听话地举起手,并且乖巧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蔚迟上前一步拿走了他的手机,直接翻起了收信箱。 许玮这时从幽灵侧面转到蔚迟旁边:「别忘了看垃圾箱。」 「没有。」蔚迟检查了他的简讯和已删除信息,都没有看到那封信息。 许玮:「还有相册。」 「已经看了。没有保存下来的图片。」蔚迟这时打开他简讯列表的第一条,联繫人是「店长」,最后一条信息是这台手机发送的「店长,我到了」。 蔚迟把手机合上:「他是这家店的员工。」 幽灵快速地点了几下头,仍然是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指了指蔚迟和许玮,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挥舞棒球棍的姿势。 蔚迟看见许玮居然举着手机在拍幽灵:「你在干什么?」 「手语翻译。」 许玮放下手机,点了一下屏幕,一个机械的女声传来。 「这句手语的意思是:你好,我看不清。请问我翻译得准确吗?」 幽灵快速地摇头,然后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蔚迟:「他说我们很厉害,他可以帮忙。」 幽灵点头,曲起手臂,摆了个显摆肌肉的造型,但是就布料垂在他手臂上形成的一条平直的直线来看,他是一点肌肉都没有的。 许玮悠悠道:「听力正常的发音障碍者吗?对于企业来说,既可以享受僱佣残障人士的税收减免,又能在最大程度上不影响工作效率。放在机场门店这样的窗口,还能提升企业形象,很聪明的选择。」 「不,我不觉得他是残……」蔚迟扶了一下额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捂着眼睛?」 幽灵沖他伸出手,蔚迟把手机递给他。然后幽灵迅速地背过身去,在手机上疯狂敲打,又转回来,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给他们看屏幕。 [阿飘社恐] 蔚迟知道许玮又要问什么意思,提前开口道:「他说他有社交障碍。」 「你叫阿飘是吗?」蔚迟问。 幽灵点头,又摇头,抬手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墙上,那里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今日值班阿飘」,下面是一张q版小幽灵的图像,上面的盖了个章写着「已到岗」。 感情这衣服是他们的制服。 蔚迟正要说话,却突然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影,他示意许玮和幽灵站在原地别动,自己绕到帘子的侧面。 刚才那个刀疤男又回来了。 他和之前一样,背对着橱窗,不停地查看手机。 第144页 蔚迟心想:如果能看到他在看什么就好了。 但是拉开帘子的话一定会被他发现……蔚迟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腰,回头一看,是站在一起的许玮和幽灵阿飘用高尔夫球桿戳他。 这么一看,这两人身高差不多,还都穿着全套店里的衣服,而且身材……如果……好像可行……那就这么办吧。 蔚迟轻轻地把橱窗里那个骷髅模特搬了下来,放倒在地上,然后指挥着许玮和阿飘站上去。阿飘很是得心应手,立刻摆出了一手捂眼一手抗棍的中二造型,许玮模仿着骷髅模特,看上去有些别扭。 等两人站定,蔚迟躲进收银台后面,按下遥控器。 服装店外,刀疤男焦急地看着手机,听到身后传来「咔哒」的声音,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商店橱窗里站着两个高大的模特,店内空无一人,他奇怪地「欸」了一声,回过头继续看手机。 刀疤男看一眼手机,看一眼人群,持续了一会,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没有注意的是,在他站在橱窗前的这一段时间,他身后的两个模特弯腰的角度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离他的头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许玮放下高尔夫球桿,从橱窗上走下来:「确认了,他找的是我。」 刀疤男一直对着手机看的是那张十二人照片里放大的许玮。 「你认识他吗?」蔚迟拍了拍仍然站着的阿飘,「你可以下来了。」 「不认识。」许玮很肯定。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十二个人,他偏偏要找你……而且他好像还知道我们在这附近……」蔚迟再一次把遮光帘放了下来。 三人聚集在收银台前。 蔚迟再一次调出了手机上那张照片,打开涂鸦模式。 刀疤男是第一排最右边,他的左边是许玮……蔚迟在刀疤男和许玮中间打了一个向左的箭头。 「我认为以目前的样本进行推论是不明智的,」许玮说道,「我们无法从单一现象中提取内在联繫,他也可能只是随机选择了一个目标。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才能得出结论。」 蔚迟头也不抬:「有一些联繫是一次成功就能判定成立的。」 「这不科学。」 「科学?」蔚迟看似懊恼地抓了抓头髮,然后突然笑了,「哦,对不起,我也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叫蔚迟,目前在三青大学读研,是一名……科研人员。」 许玮看着他的笑容,一下说不出话来。 蔚迟没理他,低着头继续说:「而且谁说我们只有一组样本?」 他换了一种笔的颜色,然后在从照片上的许玮开始继续向左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他旁边的人,而照片中站在许玮左边的,正是蔚迟! 阿飘从刚才起,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这时却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夺走了许玮手里的高尔夫球桿,反过来指着许玮。 蔚迟看他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举着高尔夫球桿,胳肢窝里还要夹着棒球棍的样子觉得好笑,想起自己包里还有一副墨镜,就取出来丢给他。 阿飘接到眼镜,肉眼可见地快乐,立刻戴到自己脸上,用解放出来的左手抽出棒球棍,像持双刀的武士一样挥来挥去。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了,但是还得再问一遍……」蔚迟收起笑容,目光转回面露震惊的许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78章 角机场5 「我明白了……你认为那个男人找我与我接触你是同一行动逻辑的两种不同表现是吗?」许玮若有所思地点头, 「很优秀的思维方式,我认可你的想法。」 即使被阿飘双手武器指着,这个男人淡定的气场也没有改变:「但是就那个问题来说, 我不认为我有\找\这个行动,更像是\你\正好出现在我的面前。」 蔚迟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没错。在收到那张照片时,我只是正常的待在候机口, 一抬头就看到了你。」 不知为何,在刚才验磁的金属盒被阿飘砸烂后,店里的灯就打不开了, 外加上遮光帘挡住大部分的阳光, 现在室内一片昏暗,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眼睛放光的男人就着收银电脑微弱的光线商量事情的画面像极了搞阴谋的反派。 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阿飘疑惑地歪了歪头, 举起手机屏幕: [喵?] 蔚迟拿出之前抄下的航站楼平面,在桌面上铺开。 八角机场, 正如字面意思是一个八边形的建筑, 宣传的设计理念是让乘客从中心出发,步行到达任何一个登机口所需的时间都不超过8分钟。最南边的角是入口及轨道交通, 总共57个登机口, 分为上下层, 平均分布在其余七个角上。 「我的登机口是16, 就是正对着安检口的位置,如果按你说的\一抬头就能看到我\, 那么你的位置必须在\12-15\或者\17-21\的范围里……」蔚迟一边画一边说道, 「我能看下你的登机牌吗?」 许玮把登机牌拿出来。 「20。」蔚迟扫了一眼, 「对应到地图上的话……果然, 20在16的右侧。」 许玮:「和照片上的站位相同。」 「没错。」蔚迟点头,他打开手机,找到他们第一次见到刀疤男时拍的照片,相册显示的时间13点40,而现在是2点10分,时间流逝正常。 第145页 「我们现在在的这里是18、19登机口中间。」蔚迟在地图上标出他们的位置,「从那个男人第一次离开到他回来,一共是30分钟,根据他在这停留的时间以及我们从16走到18、19花费的路程时间推算,他最多可以跑12到13个登机口,单程的话就是6到7个,假设他在每个登机口区域停留观察的时间相同,那么他能到达的最远距离是25登机口,而25后面的26-29登机口他根本没有跑过就直接折返。也就是说他确定你不在25以后,而支撑他这么想的理由只可能是……他自己就是25!」 蔚迟在地图的旁边画了两排小人,在自己、许玮和刀疤男的下面分别标上16、20和25:「因为他是照片上第一排最后一个,所以你只可能在他的前面。」 「原来如此,同时他跑到18、19中间就折返,是因为他认为再往前就超出了我的范围。」许玮快速说道。 蔚迟与他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说出结论:「照片上的位置与登机口是对应的。」 阿飘被吓了一跳:[喵?] 「换言之……」蔚迟勾起嘴角,用笔在地图的角落打了一个叉,「成十的位置确定了。」 阿飘弱弱地举起手机: [诚实?] 另一边,阿葵和星喵在的安检出口。 两个女孩坐在地上,星喵一点一点地啃着士力架的尾巴。 「吃好了吗?」阿葵问。 「吃不吃好又能怎么样呢?」星喵低着头,手指在地上胡乱地画来画去。 「吃好了我们去把那些……物体搬开。」 「物体?」星喵咧着嘴笑起来,「你是说那些尸体吗?搬开又能怎么样呢?」 阿葵:「搬开看那里是不是出口。」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那里有多少尸体吗?」星喵扳着手指,「20?30?我看有50也说不定。而且那里怎么可能是出口,那么多死人,殉葬坑还差不多……」 「100具也好,200具也好,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去做。」阿葵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整理好裙子,「我们一定能从这里出去。」 回到蔚迟这边。 他们已经来到了候机厅2层,正在朝着末尾的52-57号登机口前进。 三人排成一列,蔚迟走在中间,后面是许玮,最前面的则是像礼仪小姐举旗一样高举着棒球棍的阿飘。 因为航站楼暂时没有发现危险,蔚迟本来想让阿飘留在店里,等他们找到出口或者探明情况再回来找他,但是对方抓着蔚迟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撒手,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反正依他自己的话说:[阿飘很强壮]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阿飘的造型实在太扎眼,走在前面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反而没有人注意到后面离他有些距离的蔚迟和许玮。 「登机口41,9号男性确认。」蔚迟压低帽子,放慢脚步到许玮身边。 离开服装店前,在许玮的提议下,他们给照片上的12个人编了号,从第一排从左往右是1到6,第二排则是7到12。蔚迟是4,许玮是5,刀疤男是6,成十则是12。 在从一楼走上来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三个人,分别是一层登机口6的2号男性,二层登机口30的1号女性,她显然没有待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以及蔚迟刚刚看到的,登机口41的9号男性。 加上他们自己和成十,蔚迟已经确定了照片上7个人的存在。 「还有5个人隐藏在暗处吗……」 走在最前面的阿飘停了下来,52号登机口的牌子清晰醒目地挂在他的头顶。 蔚迟环视四周,带着两人走到员工通道的角落里。 「你怎么看?」蔚迟问许玮。 许玮:「这里人群的反应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不同,如果航站楼内也出现死人,一定会引发大规模混乱,所以可以肯定,如果成先生在航站楼被杀害,案发地点一定是隐蔽的位置。我建议优先搜索卫生间、员工室、还有有隔间的vip休息室……」 「卫生间可以排除,这么多人的环境下卫生间一定会被发现。」蔚迟说着,突然伸手拉住阿飘,后者不知为何竟一声不吭地朝通道内部走去。 蔚迟生气地问:「你要去哪?」 阿飘无辜地抓了抓头,又拿出手机打字。 [有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哪里?」蔚迟问。 阿飘指着通道的尽头,哪里有一扇金属的小门,上面写着:控制间。 三个人走近那扇门。 蔚迟用眼神向阿飘确认了一下味道的来源,幽灵伸出一只乌漆嘛黑的手,肯定地指着门后。 「等等。」 就在蔚迟准备开门时,许玮突然把他推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电筒打亮,对着门把手一扫,然后沖蔚迟点了点头:「有血。」 蔚迟低头,果然看见金属的门把上有几块暗色。 许玮放下手提袋,从里面取出一副手套戴好,紧接着又掏出一盒棉签和一个密封袋——这都是他们上来的路上在化妆品店拿的,有阿飘的警示在先,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了门把上的血迹,然后装进密封袋里。 「留这个干什么?」蔚迟问。 「证据。」 蔚迟挑眉:「你知道出去以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消失吧?」 「没错,就像这起杀人案一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简直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犯罪。但是因为这样就可以随便杀人吗?别开玩笑了。发生过的事情即使被抹去也是事实,有人在这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许玮蹲下,一丝不苟地把密封袋装进自己包里。「法医的工作就是不让任何一个生命不明不白地消失。我会把兇手找出来,让他知道,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后果的行兇,哪怕自以为掩盖了一切,也会有人站出来指控你。」 第146页 「不是我,而是它们,」许玮拍了拍自己的包,然后站起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拧开了带血的门把,「还有他——」 金属门向内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胸口有一个漆黑的洞,身下压着一片半凝固的血泊。 三人都沉默了几秒。 许玮率先开口:「是成先生吗?」 蔚迟:「没错。」 「我需要检查他的头部、口腔还有内脏的情况,并对伤口进行取样,可能需要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许玮一边说,一边从从手提袋里取出几把银色的剪刀和样式各异的小刀,分别来自航站楼二楼的理髮店和咖啡馆。 蔚迟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只需要确定他的死因,是否有人为的痕迹,这最重要,其他……尽量保持身体完整吧,他应该不希望自己的遗体被弄得很不体面。」 许玮看上去不太满意,但还是同意了。 蔚迟似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你尽快操作,我们在外面望风。」 说话间,许玮已经在尸体胸口划下了第一刀:「把门关上吧,味道传出去就不好了。」 门合拢之前,蔚迟深深地看了成十一眼。 ——我们还会见面。 ——难道指的是这样吗? 后背抵在门上,听着身后不时传来的金属碰撞和闪光灯的响声,蔚迟感觉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知道大概几个小时后,他就能再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成十,但就像许玮说的,发生过的事情被抹去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那个在阿瓦隆里有点神秘,又有点神经质的成十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直到这时,蔚迟才有成十真的死了的实感。 站在一旁的阿飘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蹭到蔚迟旁边,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蔚迟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阿飘愣住了。 蔚迟接着说:「但是很奇怪,我在你身上闻不到他的味道。」 这样的蔚迟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不同,像是剥开了稜角尖锐的外壳,泄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柔软,阿飘甚至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但是很快,他又调整了回来,安慰地拍了拍不知所措的幽灵:「别担心,我的怀疑不是针对你。」 阿飘勐地低下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失恋?] 蔚迟不小心笑出声,但是笑容只持续了一秒就凝固了,他把阿飘拉到墙边蹲下。 「有人来了。」 第79章 角机场6 逆光的走廊口站了一个人, 是一个壮汉,厚重的身体挡住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留下一个魁梧的剪影, 看不出是正面还是背面。 阿飘脚下一动,就要往前沖,被蔚迟一把拉住, 同时贴到他耳旁低声道:「一会看我手势,如果我往右,你就攻他左边, 我往左, 你就攻他右边。」 隔着一层布料, 阿飘感觉耳朵被他吹得毛毛的,晕晕乎乎地点了头, 看到蔚迟往前走才觉得不对, 一手抓着蔚迟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一手在手机上悄无声息地打字: [阿飘不是狗狗!] 幽灵把屏幕举到自己脸前。 就在此时, 蔚迟看到壮汉的剪影动了:他抬起一只手活动了一下肩膀。 在手指张开的一瞬间, 蔚迟清晰地看到阳光透过指甲的缝隙形成一条倒u形的线——是背面! 蔚迟确定之后,马上抓起地上的棒球棍, 全力朝壮汉扔了过去, 同时打出手势。 阿飘立刻脚下一蹬朝通道口飞奔而去。 站在通道口的壮汉先是感觉身后传来破空的声音, 没有犹豫, 直接勐地一回头,一把抓住了从左后方飞过来的棒球棍。 壮汉不屑地笑了一声, 用球棍锤着肩膀, 慢悠悠地转身, 那样子分明在说:是哪里来的菜鸟? 就在他向左边转身时, 阿飘已经来到了他的右边,立刻就要用手肘攻击他的后脑,壮汉却突然反应了过来,向下一蹲躲开了攻击,随即马上转身朝阿飘下盘出手。 「当心!」蔚迟也跑了过来。 眼看壮汉就要得手,阿飘竟然凌空一跃,硬生生躲开这一下,甚至在空中转了个身! 这一跳高度之高,壮汉去抓他竟然抓不到,从蔚迟的视角看,他简直像没有重量一样。 壮汉愣了一下,被阿飘抓住破绽,马上从天而降擒住壮汉手腕,就着他的手,用壮汉手里的球棍狠敲他自己的头,「哐当」一声,人和武器同时落地。 壮汉脸朝下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蔚迟赞嘆一声「好狗」,然后把掉在壮汉手边的球棍踢开。 阿飘从壮汉身上跳下来,衣服像水母一样鼓起。 蔚迟好像有点理解了这种潮牌的设计理念,不得不承认……刚才他在空中衣服飘开的样子真是拉风得要死。 阿飘正要再次反驳「阿飘不是狗」,背后光线一暗,从通道外冲进来一个人。 刀疤男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一进通道就直冲着阿飘奔来。 蔚迟来不及提醒,两人已经瞬间缠斗起来。 阿飘连挡了刀疤男好几下,神奇的是,他看上去远没有对手强壮,但在几次冲撞中,被撞得连连后退的反而是刀疤男。 第147页 刀疤男被逼到墙上,突然大吼一声。 等蔚迟回过神来,刀疤男已经用手里的武器刺进了阿飘的身体! 匕首!那居然是一把匕首!他居然把匕首带进了候机楼! 刀疤男一连刺了好几下,刺进宽大衣服的缝隙,但是内部却恍若无物,阿飘变本加厉地扭着腰,他果然不负阿飘之名,快得像幽灵一样,刀疤□□本刺不到。 愤怒之下,他转身向蔚迟扑去,刀疤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阿飘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刀疤男刺下去的一瞬,他已经抓着蔚迟侧身到向一边倒下。 阿飘把蔚迟扑倒在地,正要起身,但是刀疤男的匕首已经向他的后脑勺刺了过来! 啪! 蔚迟抓起了地上的棒球棍,一下击飞了刀疤男手里的匕首,球棍也甩了出去,他一手捂住阿飘的头,另一只手勐地出拳,狠狠地砸在刀疤男脸上。 刀疤男大吼一声,他的眼睛睁不开,但进攻毫不停歇,一脚踢过来,蔚迟把阿飘往旁边一推,那只脚正好落在蔚迟手臂上。 蔚迟立时惨叫一声。 阿飘的头也在地上磕了一下,这下是彻底发威了,他抓起棒球棍,两下就把刀疤男打得跪在地上,之后捡起匕首,对着刀疤男的脸就要刺下去—— 「阿飘!」蔚迟大喊一声。 阿飘动作一顿,在原地停了几秒,抓住刀疤男的头髮往前一拽,匕首抵着掌心转了180度,用刀柄把他敲晕了。 蔚迟松了一口气,用左手扶着墙站起来。 [你的手]阿飘手忙脚乱地打字。 他丢下刀疤男,焦急地迎上来要帮蔚迟包扎。 「我没事,」蔚迟却是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在那之前,先把他们绑起来。」 阿飘拆了壮汉的鞋带和腰带,分别用来绑手和脚。 刀疤男却是穿的凉鞋,蔚迟只好去割他身上的衣服当布条。 阿飘最后那一下敲得并不重,刀疤男很快就醒了过来,正要发作,突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着自己的皮肤。 「别动,」蔚迟冷冷道,「托你的福,我只有一只手,可没那么稳,要是一不小心出了点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他拿着匕首在刀疤男下身比划了一下,后者顿时脸色一白,乖乖待着不动了。 把两个人手脚绑好,嘴巴封住以后,阿飘一手一个,把他们拖到通道尽头。 蔚迟跟在后面,刀疤男的匕首在他手里,刀刃泛着银白的光,刀身干净如洗。蔚迟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飘的背影。 刚才那一刀…… 两人被丢到墙角,刀疤男呜呜地说着什么,阿飘在他面前疯狂地做着鬼脸,尽管他蒙着白布,根本看不到脸。 蔚迟从壮汉和刀疤男身上分别翻出一张登机牌,登机口分别是25和51。 此时,大家身后的金属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密封袋从门里飞出来,落到众人面前。 刀疤男只看了一眼就惊声尖叫起来。 那竟是一块破烂的血肉。 接着又是一包东西被抛出来,里面全是沾满血污看不出模样的剪刀器具。 最后出现的是许玮。 蔚迟指着地上的密封袋:「这是什么?」 「致命伤口。」许玮一边说,一边擦手。小房间里一定很热,他把外套和护具都脱了,只剩下一件衬衫,但即便如此,后背还是湿透了。蔚迟能看见汗水在他脖子上凝成的水珠。 「是刀伤吗?」蔚迟问。 许玮挑了下眉,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尸体身上有擦伤的痕迹,但是很少,可能有发生打斗,但我更倾向于是死后造成的。血液情况良好,初步判断没有中毒情况,也不存在窒息或者失温。致命伤是从前胸穿透心脏的条状伤口,初步判断为长25-30厘米,宽5-6厘米,厚度小于0.8厘米的兇器所致。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我同样检查了尸体上是否有受到非自然生物或现象攻击的痕迹,答案是否。所以你想的没错,成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为什么说是刀伤?」 蔚迟把匕首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匕首?」许玮首先用手指测量了一下刀刃的长度,「哪来的?」 蔚迟用下巴指了指刀疤男。 从许玮出来起,他就一直瞪着眼发出意义不明的噪音,眼睛不可思议地在许玮和阿飘中间来迴转。 许玮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人:「这是什么情况?」 「刀是他拿来的,」蔚迟用眼神警告刀疤男安静,「他应该是把阿飘当成了你。另一个是51登机口的11号。」 蔚迟本以为他会对这个疑似杀死成十的兇手很感兴趣,但许玮却只是无聊地看了地上两人一眼,这一眼平淡无奇,可被看的人却觉得浑身冰凉。 「不是他。」许玮淡淡道。 「为什么?」蔚迟奇怪,「他有刀,而且找到了这个地方。」 「他是跟着我们过来的,脚上有理髮店的头髮。」许玮把匕首还给蔚迟,捡起地上的肉块,「仔细看伤口,刀口的方向是向下的,但是这把刀是向上的。而且兇器在刺入过程中有擦过肋骨,那种程度的刮蹭一定会在刀刃上留下痕迹,但是这把刀没有。」 蔚迟点点头:「那么目前11号的嫌疑可能更大。至少他的位置离成十最近。」 「没有证据……」许玮摇头,「比起这个,这是我在成先生身上找到的。」 第148页 许玮递给蔚迟一个笔记本。上面有一些混乱的涂鸦。 阿飘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太阳花吗?] 「不……」蔚迟正要说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叮咚」声打断了。 许久没有听到的机场广播在诡异地安静下来的停机楼突兀地响起: 「先生们女士们请注意,感谢您的耐心等待,来自……」一阵电流声,「……的cz9706次航班即将开始……」又一阵电流声,「……降落。请乘务员做好迎接准备,祝您旅途愉快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伴随着广播,所有人看见一架飞机从停机坪上空缓缓落下,如果有人记忆力好就会发现,这就是第一架沖向空中爆炸的飞机。 飞机在陆上停稳后,机舱门开启,楼梯放下,旅客鱼贯而出。 当他们走到地上后,被他们脚踏过的草地顿时凋谢了下去,但他们没有任何停顿,直接朝着候机楼走来。所过之处,皆是枯萎。 第80章 角机场7 安检出口。 从那架飞机上下来的乘客一步一步地朝停机楼前进, 明明不可能,但星喵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他们脚下的青草枯萎时「滋滋」的腐蚀声,还有土地上泥土的哀嚎。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握着的手推车拉杆:「阿葵……」 「别管他们。」穿着jk制服的少女抓着一个地勤的领子把他拖到行李推车的下层盖在另外两个人的上面, 然后马不停蹄地又去拉下一个,「就像之前漫展一样死人復活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星喵把推车推走, 到停止运行的员工直梯前,按开电梯门,那里面已经有了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这个电梯要用工作人员的id刷开, 是阿葵发现的, 她们已经试过了, 她们没有办法进去,但是尸体可以。 「27、28、29, 走好!」星喵把三具尸体往里一倒, 熟练地单手拉着车往回走,电梯门自动关上。她早就把两只高跟鞋都扔了, 现在是光脚走路, 速度快了不少。 路过大玻璃时,又看到停机坪上像蚂蚁一样排成队的乘客, 星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可是……他们真的只是復活了吗?」 「星喵!」阿葵大喊。 星喵回过神来, 光脚拉着车跑起来:「来了!」 52号登机口。 阿飘和许玮也走到了大玻璃窗前。 而蔚迟却站在通道里没有动, 只是盯着成十留下的笔记本, 手无意识地捏着额前的头髮。 「八角……对称的……」他疲惫地闭上眼,倚靠在墙上, 像是在休息。 过了一会, 却倏地抬起眼皮。 [丧尸?!!!!] 阿飘举着屏幕, 偌大的一排感嘆号显示着他的心情, 还有不知是否故意的纯手工窗口抖动特效。 「身体带有腐蚀性吗,难办了……」许玮扶着下巴,尽管表情还是淡然冷漠,看上去和平时没有区别,但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握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是强酸吗?我们得用硷性的溶液进行中和,还需要大量的水,可如果是生物腐蚀的话溶液就没有用了……最好的办法还是防毒面具和隔离防护服,机场应该有库存……」 「不,最好的方法是我们在他们上来之前出去。」 蔚迟从通道里走出来,直接打断许玮的喋喋不休。 另外两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许玮,他没有想到焦虑之下自己竟然把脑子里的思考说了出来,但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种问题的时候。 「能出去当然是最好的,可是机场航站楼的面积超过超过40万平方米,就算只考虑出发区域,也有15万平米,仅仅依靠我们三个人,要覆盖所有地方至少需要一周,就算发动所有的候机乘客,也需要至少一小时,更别提还有组织和传递信息的时间……」许玮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话锋踩了个急剎车,勐地靠近蔚迟,「还是说,你已经找到出口了吗?」 蔚迟只是轻轻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阿飘举着手机整个人挤到两个人中间。 [出口?在哪里在哪里?] 许玮被他挤得往后退了一步,蔚迟则是一把抓住幽灵的肩膀把人掀开。 「就在这里。」蔚迟打开成十的笔记本,指着那个被阿飘称为「太阳花」的涂鸦。 阿飘把自己扭成一个问号。 蔚迟在成十的太阳花旁边画了一个八边形:「刨去用作轨道交通和入口的最南角,57个登机口均匀地分布在六条边上,上下两层,每层每条边上4至5个登机口,这是我们本来的想法。」 许玮点头:「没错,出发层一共占据6条边,分上下两层,每条边对应照片上的一个人,这和我们发现的规律相符。」 「但是,之前收银电脑里找到的平面图是错的!」 蔚迟的语气变了,整个人显得更加凌冽。 他快速地在八边形上打了一个大叉,指着那朵「太阳花」道:「八角机场的平面并不是八边形,而是一个八角星,所以他其实不是8条边,而是16条。」 「每一个角上的登机口对称地分布在两条边上,也就是说每一个角上的登机口数量都是双数,无论有多少个角,他的总数也一定是双数。可是……」 蔚迟停了下来。 「可是……」许玮低头沉吟。 蔚迟并不着急,他需要一个旁人的视点来印证自己的想法。 第149页 半响之后,许玮眼里闪过一道光:「可是一共有57个登机口,也就是说必然有一个登机口是假的。」 「没错,」蔚迟笑着合上笔记本,「那就是,出口!」 [耶!!!] 阿飘无声地跳着欢唿起来,以他的跳跃能力,每一下都像是要起飞。 和他比起来,许玮却是冷静得多:「但是八角机场本来的样子就是八边形……也就是说地理环境发生了改变,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我经歷过。」蔚迟提醒他,「阿瓦隆的桌游店变化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阿飘催促着他们快走。 蔚迟往窗外看了一眼,最先从飞机上下来的乘客已经走到了航站楼入口前。 他们从停机坪到航站楼,中间要经过那一片飞机残骸和人体残肢堆砌的「血泊」,满地都是滚动的头颅和那诡异的蓝粉色液体,可那些人却像看不见似的直接踏了过去。 枯萎的草地,鲜艷的液体,粉碎的断肢,让人很难联想到真实的风景,反而像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绘画挂在窗框里。 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有人在设计,那一定是世界上最荒唐的谎言。 蔚迟咬紧了牙:「走吧。」 许玮瞥了一眼通道,从外面往里看不到深处,只有漆黑的阴影:「那两个怎么办?」 壮汉和刀疤男,差点把他俩忘了。 蔚迟抬了抬隐隐作痛的手臂:「阿飘,去找两个行李推车。」 阿飘敬了个军礼,撒开腿跑走了。 与此同时,又开始有飞机浮现在停机坪上空,航站楼里的广播再次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来自……」和上次一样的电流声,「……的cz3892次航班即将开始……」电流声,「……降落。请乘务员做好迎接准备,祝您lv——」 第二架飞机已经完全出现,并开始渐渐下落,广播却戛然而止,冰冷的机械女声突兀地消失在凝固的空气中,只留下短促尖锐的电磁声吱吱作响。 静默片刻,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广播里。 「喂,餵?hello?能听到吗?」 「42,43!走你!」 星喵把两具尸体倒进电梯,之后站在原地喘气。她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没有办法再一次搬运三具尸体,阿葵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电梯门轻轻合上。从金属门的反射上,星喵可以看到自己,衣服皱成一团,头髮也乱得不行。 不行……她一边喘气一边想,就算要死在这里也不能这么狼狈。 星喵挺直了背,重新扎好了头髮,拉着行李车大步地往回走,经过玻璃时,看到第二架飞机浮现在草坪上空。机场广播同时响起:「女士们先生们……」 「阿葵,又有飞机遇兮降落了。阿葵?」 穿着jk制服的女孩定定地站在安检出口,脚边躺着4具刚刚抬下来的尸体。 星喵感觉不对,丢下推车跑到阿葵旁边。 安检口空了。 她们总算清空了堵在门口的这一堆尸体,尽管数量比她们预计的多了不少,但总归是清空了让她们可以看见安检房里的情况。 「这是……」阿葵捂住了嘴,如果有地狱有画像,那应该就是现在她眼前的模样。 「这是什么?」星喵大叫,「全机场的工作人员都死在这里了吗?」 并不算小的安检房里堆满了形态各异的尸体,全部都穿着机场的制服,无论是地上、传送带上、还是天花板上、墙上,全部都是人。很多已经看不出形状,只是像蜘蛛洞里的虫子一样躺着、挂着。 「3倍……5倍?不……10倍……」阿葵呢喃道,刚才从门里涌出来的几十具尸体已经让她们震惊,可那些和眼前的数量比起来简直连零头都不到,甚至只是小数点。 星喵终于忍受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但她今天除了那跟巧克力能量棒以外什么都没吃,除了几滴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就在她想要不管不顾地倒下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是阿葵。 「放弃吧,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出口,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乖乖等死……」 「星喵。」 「反正漫展上那些死掉的人也回来了,就当做了一个梦,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星喵!」 阿葵一巴掌拍在星喵脸上,颤抖道:「你看——」 星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中间,一条垂下的领带被风掀起,露出一点缝隙,从后面透出……金色的光芒。 和她们在漫展上找到的出口一模一样!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与喜悦一同绽放的还有在惊讶中消失的感官,她们听到: 「喂,餵?hello?能听到吗?」 陌生男人的声音在整个航站楼迴响。 「……很抱歉打扰大家,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来通知各位……」 「出口已经找到了。想活着离开机场的人,就到9号登机口来吧……以上。」 第81章 角机场8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静, 有一瞬间蔚迟甚至以为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但是下一秒,候机厅像火山喷发一样沸腾起来。 人群叫嚣着, 如洪水奔流一般朝男人所说的「9号登机口」前进。 「这该死的破地方要怎么走?」 第150页 「妈的,老子可不能死在这里。」 「别挤啊!有人摔倒了!」 「妈妈,爸爸呢?」 「机场呢?国家呢?谁来给个说法?」 …… 之前在玻璃窗外荒诞的背景映衬下仿佛褪色的暗淡人群突然鲜活起来。也是这一刻, 蔚迟才真切地感受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和他们一起被困在了这里。之前的医院和学校人数也不少,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就「死了」,只有少数人体验了绝境中挣扎的恐怖。 可是这一次到目前为止, 除了原本就在飞机上等候起飞的人, 航站楼里的人(成十除外)都没有遭遇危险, 而且拜机场通透无比的巨型玻璃的福,所有人都把那飞机爆炸的血腥场景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且又是在只能进、不能出的候机厅, 逃无可逃之下, 人们的恐慌可想而知。 窗外不停地有飞机降落,越来越多的「到达乘客」聚集在草坪上——如果那几乎完全枯萎的土地还能被称之为草坪的话。 差点被奔跑的人群冲散, 三人退回到通道里。 许玮「啊」了一声, 眉毛高高扬起。 「怎么?」蔚迟奇怪地问,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怪叫,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许玮指着表道:「我的起飞时间马上到了。还有一分钟。」 几人一起盯着那圆圆的錶盘, 看着那细长的指针滴答滴答地绕场一周。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玮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蔚迟擦了擦汗:「这是好消息, 看来不会有人在时间到的时候强制我们登机了。」 阿飘举起屏幕:[出口!出口!] 「现在怎么办, 」许玮放下手錶,「要去9号看看吗?」 「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心行事吧……」蔚迟抿紧嘴唇, 「从刚才起, 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好像有哪里不对……」 于是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过去的路上再去一趟理髮店和运动用品店,刀疤男带来的匕首只有一把,给战斗力最强的阿飘使用,蔚迟和许玮都还需要防身的东西。 「那么就出发吧,记得把帽子压低,不要暴露脸,混进人群中也不要放松警惕,注意观察周围。」蔚迟说完就准备出发,却被一只手臂挡住通道出口。 [阿飘去看看,你们留下来] 阿飘堵在蔚迟前面,一幅势在必得的样子。 蔚迟:「你知道出口长什么样吗?」 [噶?]阿飘一愣。 蔚迟无语:「而且不光出口,还有那个利用广播的男人的情况也必须确认,他可能是照片上的12个人之一,你的脑子够用吗?」 说着,蔚迟就伸手要把阿飘扒开。 [等等,等等] 阿飘手忙脚乱地打着字: [我可以给你们录下来!] 蔚迟皱眉:「可是……」 「我也认为派一个人先去探明情况是最好的。」许玮插口道,「毕竟情况不明的状况下,无论是带着他们,还是把他们丢在这里都不是好的选择。录音加录像的话,足够我们了解现场的情况了。」 他指的是通道深处被绑起来的那两人,这倒是提醒蔚迟了。 得到支持的阿飘拔腿就跑。 [阿飘速去速回!] 「等等。」蔚迟一根手指钩住阿飘脖子上的松紧带,把人拽回来,「不用你去,你太扎眼了。」 [阿飘……窒息了……] 蔚迟放开他,看向通道里面:「这不是有现成的侦察兵吗?」 许玮眼皮一跳:「你想用他们?」 「一个录音,一个录像,不是正好?」 「他们有可能直接跑掉。」 「那就说明出口是真的。」 许玮若有所思:「但是就算出口是假的,他们会乖乖地回来跟我们汇报情况吗?」 「当然不会,所以需要一点必要手段啊……」蔚迟揉着自己被刀疤男踩到的手臂。 阿飘:他果然还在记仇! 许玮眯起眼睛:「你是说……」 阿飘本来在手机上打好了「明明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阿飘」,看着这两人密谋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默默把屏幕放下了。 此时真正后背发凉的确是刀疤男。 他正在悄悄地用凉鞋上的金属扣磨手上的布条,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朝自己走来,其中一个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你们……要干什么?」他用屁股蹭着往后退,但是后背已经深深地抵住了墙。 「没什么,」蔚迟笑着靠近刀疤男,「给你们带点慰问品。」 他钳住刀疤男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然后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倒了进去。 刀疤男只感到有一股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里,伴随着一阵灼烧感,蔚迟一松开手,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边许玮对壮汉也是同样的动作,而壮汉的反应更是激烈,直接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什!咳咳,什么东西!」壮汉大吼道。 许玮面无表情道:「神经毒素。」 「什么?!」刀疤男大惊失色。 「开什么玩笑!」壮汉挣扎着想站起来,「老子会信你这个?机场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第151页 「信不信随你。」蔚迟仍然是微笑,「第一阶段的表现是头晕、噁心、神经麻痹,伴随着肢体抽搐。第二阶段则是龈齿肿痛、糜烂、牙齿脱落。最后第三阶段,肾衰竭。」 壮汉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怒吼,但是很快睁大眼睛,双目失神地坐了回去。 「怎么样,已经开始手脚发麻了吧?」蔚迟不紧不慢道,「别着急,从第一阶段到第三阶段,你们至少还有两个小时可以活。哦,但是解药只有第一小时内服用才有效。」 「顺便一提,这不是机场里的,是从尸体里提取的。」许玮一脸漠然地补充道。 刀疤男往前一跪,整个人扑在地上:「解药!求求你!给我解药……我什么都愿意做!」 壮汉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蔚迟把需要他们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去还是不去,选择权在你们。」 「我去!」 「……去。」 阿飘一脸黑线地看着「刀疤壮」二人像屁股着火的野鸡一样从通道里狂奔了出去,那样子与其说是逃命,倒不如说像是见了鬼。 [你们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 「水银。」蔚迟挥了挥手,手心里是两只断掉的温度计。 阿飘大惊: [那不是要死人的!] 「不,液态水银是惰性物质,很难被人体消化道吸收,少量服用只会有一定躯体反应,并不会汞中毒。」许玮解释道。 蔚迟摸出几个硬币,指挥阿飘去自动贩卖机买两盒牛奶。 [你渴了吗?] 「液态水银会对胃肠黏膜造成损害,可以喝牛奶和服用鸡蛋清来解除。」许玮顿了顿,「这是常识。」 阿飘生气地打着字:[阿飘不知道这种常识!阿飘只知道渴了喝牛奶!] 蔚迟忽然问:「你渴了吗?」 [嗯?嗯……有点?] 他打了个呵欠:「那就买三盒。」 最终阿飘抱了5盒牛奶回来。 许玮:「我不喜欢巧克力味。」 阿飘:[那你就渴着。] 三人一人捧着一盒牛奶,一边喝一边等刀疤男和壮汉回来。 另一边,刚刚找到出口的阿葵和星喵也在面临同样的选择。 虽然确实看到了出口的光芒,但是安检房里的尸体实在太多了。 「这搬完要什么时候……」星喵抓着自己的头髮,看得到摸不着的出口让她内心烦躁到了极点。 阿葵下定决心:「我们去9号看看吧。」 「真的?太好了。」想到不用继续搬尸体,星喵就开心了起来。 「嗯,如果不行再回来。」阿葵再一次对星喵,也是对自己强调,「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星喵:「嗯!」 正当两个女孩要转身离开时,躺在她们脚下的四具尸体中的一具突然动了一下,抬手抓住了星喵的脚踝。 「你没事吧?」阿葵率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蹲下去查看那个地勤的情况。 「还活着!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阿葵把趴在地上的地勤翻过来,头贴到胸口去听心跳,然后马上开始做心肺按压,「糟糕,唿吸停止了。」 就在她打开对方气道准备进行人工唿吸时,突然听到头顶星喵发抖的声音: 「喂,阿葵……」 阿葵抬起头,这才看到星喵脚踝被地勤手接触到的位置已经变成了黑色,甚至隐隐有腐烂的味道传来。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地勤突然张大嘴巴朝阿葵的脸咬了过来! 「啊!」阿葵马上站起来,躲开了这一下,同时一脚踩住地勤抓着星喵的手腕,地勤松了手,星喵趁机把脚收了回去。 地勤用另一只手向阿葵抽来,阿葵只能向后退开。 星喵:「阿葵!」 「去找武器!」阿葵头也不回地大喊,「别站着不动,快点!」 在她前面,腰和跨扭曲了超过90度的地勤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82章 角机场9 刀疤男和壮汉健步如飞地朝9号登机口前进, 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不然可以像更原始的勐兽一样前后腿并用地奔跑起来。 蔚迟交给他们的任务很简单。 「第一,我要看到你们从这里走到9号登机口的全过程。我不需要看到你们的脸, 但是我需要看到所有的登机口,候机厅,还有通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小跑着, 刀疤男用左手举着手机拍摄左边,壮汉则用右手记录右边。 因为出发得晚,在从二楼向一楼走的过程中几乎没有看见人, 偶尔看到落单的身影, 即使怀疑是照片上的12人之一, 也来不及分神确认,只是草草地举着手机镜头经过。 到了一楼, 人逐渐地多起来, 刀疤壮为了掩人耳目,只能从跑步变成快走。事实上, 除了他俩的体格过于突出引人注目外, 周围跑起来的人其实并不少。 但是到20号登机口就再也跑不动了、快走也不行。人群肩贴着肩,前胸挤着后背, 摩擦着朝前移动。 这样一点一点蹭到13号登机口, 人群彻底停滞了, 也就是说从前面以9号登机口为起点到他们脚下, 中间全部被人填满了。 「第二,我要你们确认到出口。」 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往前挤。 一定要到9号登机口!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周围身材瘦小的人还在试图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到前面去, 可刀疤男和壮汉却是一步也无法再前进了。 第152页 壮汉只好把刀疤男扛了起来, 希望他能从上面拍到9号登机口,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任务,14号登机口和9号登机口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所以他只能看到密集的头顶塞满了整排候机厅,正当他们要放弃这个愚蠢的方案时,手机摄像头捕捉的画面里,一架无人机从远处的拐角转了出来。 「第三,那个用广播的男人一定会出现在现场,不管以什么形式……我要你们拍到他的行动。」 无人机朝这边缓缓飞来,不止一架。 第一架无人机飞到人群的尾端停住,其余的则以它为界限,均匀地覆盖在人群上方,从壮汉和刀疤男的头顶到拐角,能看到的有5架。 远远地看见无人机上的摄像头闪着红光,壮汉把刀疤男放下来,两人小心地低着头,但仍然举着手机。 伴随着无人机的出现,人群出现了一些骚动,但很快平息了,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吧?那么,我为大家说明一下情况。」 「没错,那个发出金光的地方就是出口,而且是唯一的出口,只要通过那里,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后面看不到的朋友也不要紧,前面的人会告诉你们我说的是真的。」 「……正如大家所见,出口的门被锁住了,这也是我把大家聚集过来的原因。我想请大家帮我找12个人,因为打开出口的钥匙,就在他们手中!」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无人机的肚子打开,无数的纸片像雪花一样落了下来。 纸片的内容正是那张十二人的照片。 刀疤男和壮汉面面相觑,具是满脸震惊。 「请大家仔细看前后左右,如果有照片上的人,马上向无人机示意。这是为了大家能一起回家……」 越来越多的人接到照片,刀疤男和壮汉只能更深地把脸藏起来。 但仍然被人发现了,站在壮汉左边的女生刚要尖叫,就被刀疤男捂住嘴巴威胁道:「他能不能让大家一起回家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就能让你永远回不了家!」 「你们也一样。」壮汉冷着脸对周围其他人说。 本来站在最后面的就是些抢不过其他人的弱者或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在两个肌肉勐男的威胁下竟然真的没人敢吱声。 「……没有吗?太遗憾了。」过了一会,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喂!喂!」在刀疤男他们前方,有一个男人始终锲而不捨对着无人机大喊大叫,追问照片的来歷,但是并没有人理睬。 「对手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吗……」广播里的男人喃喃道,「那就只能这样了。」 广播再一次戛然而止,无人机开始往来处飞回。 人们的视线也追随者它们向前,除了一个人。 为了完成蔚迟的任务,壮汉和刀疤男是背对背站着的,一个人拍摄前面,一个人拍摄后面。 于是面朝后方的刀疤男看见,在人群背后3、40米的地方,一道金属捲帘门开始悄悄落下! 他立刻拉起壮汉使劲浑身气力往外跑。 25米……15米……10米……5米!赶上了! 等他们冲到门外,才逐渐有人反应过来回头,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落地的防爆捲帘将道路彻底封死。 安检出口。 站起来的地勤像第一次使用身体一样别扭地移动着,一点点地把扭曲的腰胯转正。 之后她看着面向自己弓着背摆出战斗姿态的jk少女,少女手上空无一物,去找武器的星喵还没有回来。 地勤咯咯笑了起来:「她不会回来了。」 阿葵没有理她,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怪物。 就像漫展上那些cosy的人。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下午,展馆里所有cosy的人都变成了怪物,而且是拥有超能力的怪物! 魔法、忍术、妖力……应有尽有。 她甚至亲眼看到cos咒术回战的人使用领域展开,仙剑奇侠传三的教派用轻功在天上飞,扮演负伤兵艾伦的人真的咬破手指变成巨人! 而没有cosy的普通人则是他们猎杀取乐的对象。 地勤又重复了一遍:「她不会回来了。」 星喵…… 阿葵第一次遇到星喵时,后者正像一条小狗一样追着自己的男神空条承太郎到处跑,直到对方召唤出替身都没感觉出不对,差点成为无敌的白金之星手下一条亡魂。 「那又怎样?」阿葵死死地盯着地勤的肚子,那里有一个被划开的口子,黑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 普通人对上这些疯狂的怪物完全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她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星喵憨憨地用一把摊位上捡的只有刀柄没有刀身的「胜利与誓约之剑」去砍鬼灭之刃男主角的头,而且成功了。 于是她们知道:只要有武器就好了,只要有武器的话,就算是鬼神也能杀给你看! 「我知道你们这些怪物是不会死的,无论是把头砍掉,还是把心脏挖掉,后颈砍掉……就像烦人的蟑螂一样,怎么打也打不完……但是……」 可是这里没有武器。 「怎么把人杀死是怪物才考虑的问题。」阿葵往后退了一步,「普通人只要考虑怎么不被怪物杀死就可以了。」 「杀不死的话就让你无法移动,没有武器的话就用手脚战斗……我可是从那种地狱出来的,怎么可能输给你们!」 第153页 「阿葵!接住——」 星喵回来了! 二楼员工通道。 蔚迟把两个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开始播放录像。 两分钟前,像撞鬼一样跑走的壮汉和刀疤男像撞鬼一样跑了回来,现在一人领了一盒牛奶乖乖到角落蹲着勐吸去了。 三人完整地看完一遍录像。 「你们怎么看?」蔚迟问。 阿飘举起屏幕:[感觉心情好沉重啊。] 蔚迟点头。 许玮咳了一声,试图摆脱这种沉重的气氛:「首先,出口应该是真的,既然现场没有人反驳的话,站在前面的人大概确实看到金光了。」 阿飘举起牌子:[伪造?] 「目前看不出这种可能。因为他伪造与否,都能把人骗过去,只要自己不提金光这一茬就可以了,没必要特意提出来再费心思伪造。」许玮陷入更深的思考,眼神逐渐失焦,「其次是那个男人……他公布那张照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12人之一,但是有信心完美隐藏自己绝对不会被找到,要么,他根本不在12人之列,只是用某种方法得到了照片……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可能就是杀害成先生的兇手。因为我在成先生身上没有找到手机!」 「最后,是他说的钥匙。如果说钥匙在十二人中的某一人手上的话,就解释了成先生为什么会被杀,还有我们为什么会被盯上。」 蔚迟「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抿紧。 许玮分析得没错,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什么没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感受到两股视线投在自己身上,蔚迟按了按眉角:「再看一遍吧,不要漏掉细节。」 奔跑的镜头…… 拥挤的人群…… 无人机……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吧?」 「正如大家所见,出口的门被锁住了……」 摇晃的镜头…… 「我现在就能让你永远回不了家!」 「……没有吗?太遗憾了。」 「喂!喂!」 「对手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吗……」 「等下。」蔚迟突然按下暂停,然后把壮汉的视频往回倒了几秒单独播放,声音调到最大,贴近自己的耳朵。 于是他听到了,在广播里的男人说「对手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吗」的同时,一个人在背景里喊道: 「喂!喂!……(嘈杂)……你这照片是哪来的?上面为什么会有我迟哥?你说话啊!」 是元祁! 第83章 角机场10 怎么会是元祁? 元祁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元祁不能来机场, 但是…… 如果他也在这的话,和蔚迟一起经歷过那么多次恐怖世界的他难道不应该也出现在那张照片上吗? 还是说…… 震惊之中,蔚迟陷入了沉思。 直到一声粗犷的惊叫打断他的思绪。 「那是什么?」 发出声音的是刚刚走到通道外垃圾桶扔牛奶盒的壮汉。 「什么情况?」许玮最先站起来, 然后是蔚迟,阿飘慌忙地把两个手机收起来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走到玻璃前,他们所在的52号登机口位于航站楼西南方, 能隐约看到正北方10到14号候机厅的情况。 许玮离得最近,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问题:「他们打开了登机口。」 蔚迟快步走上来:「是9号吗?」 「不, 应该是13或者14。」许玮把脸贴到玻璃上, 「9号被中间突出来的进站楼挡住, 从这边看不到。」 他本来站得离玻璃极近,突然看到什么, 整个人一震, 往后退一大步。 许法医个高腿长,这一下几乎退出两米, 差点把身后的阿飘绊倒。 两个快1米9的男人撞在一起, 像交谊舞似的左一下右一下,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蔚迟来不及被这诙谐的场面逗笑, 就看到远处被打开的登机口里冲出来一女两男, 顺着没架好的廊桥直接滑了下去, 其中两个人径直地飞出去落在草地上, 还有一个单手挂在透明廊桥的出口边上。 他顿时明白许玮被什么吓到了,蔚迟也是大惊:「这几个人疯了吗!」 「不, 他们可能不是自愿的。」说话的是许玮, 他的左手扶着眼镜, 右手则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在身后被阿飘抓着,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阿飘怒极:[明明是你突然撞我的!] 5分钟前。13号登机口。 「喂,老子和你说话呢?你聋了吗?」一个下巴上长痘的男人突然推了元祁的肩膀一下。 「啊?你说什么?」元祁吓了一跳,双手举到身前。 「我让你别大喊大叫的……」男人故作热情地搂住元祁的肩膀,脸贴到他面前,「老子问你,你刚才是不是说那照片上的是你哥?」 「你想干什么?」元祁紧张得要死,感受到男人下巴上那颗凸起的痘差点挨到自己的嘴,顿时噁心得想吐出来,「我没见到他,我都不知道他在不在这……再说你怎么知道男人说的就是真的,什么钥匙……说不定就在他自己手里……」 男人突然大声吼道:「什么阿巴阿巴阿巴的,老子问你这些了吗?老子只问你照片上是不是有你哥?」 「是!」元祁吓得一缩,但是又觉得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不能太丢脸,强行挺起脖子,「是、是又怎么样?」 第154页 男人不耐烦道:「那不就完事了,把他叫过来。就当是为了你。」 「哈?」元祁一下挣脱他的手,「你、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没见到他!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怎么可能为我过来?」 男人忽然阴笑起来:「那就让他知道知道。」 说着,他就一把拉住元祁的衣领,把他往后拖。 大概是男人的样子太恐怖,本来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人群居然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你要干什么?」元祁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大叫起来。 「这不是通往外面吗?」男人把元祁拖到登机口的门面前,「你只要下去挥挥手他不就看见了吗?」 元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干嘛哼哼唧唧的?有什么可怕的,又没让你上飞机!那下面那么多人呢,而且谁知道下面有没有出口?说不定你直接就出去了,到家别忘了感谢兄弟救你一命!」 说着,他一拳锤在登机口的密码锁上,接着抬起一只脚,狠狠踹上去,不知是大力出奇蹟还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玻璃门竟然真的自己打开了。 元祁愣了一下才想起跑,但是周围全是人,根本没有地方逃。 「不,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男人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子,一只手钳着他的后颈,几乎把他山) 与三夕拖得膝盖着地。 「住手!放开他!」就在元祁几乎要窒息时,一个人从旁边沖了出来。 「没听到吗?我让你放开他!」 短髮的年轻女子张开双臂,挡在他和登机门之间。 抓住衣领的手松开,元祁大口地喘着气。 「哪里来的贱货?老爷们儿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要是漂亮就算了,长得还那么丑。」 男人说着就要动手打那个女孩,被一个编着绿色脏辫的瘦弱男孩拦住:「你算什么东西,对女孩这么说话?」 「没错,请你马上给这位女士和那位先生道歉。」另一边也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和脏辫男孩一左一右把短髮女子挡在身后。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男人不爽地「切」了一声,又抓着领子把元祁拎起来,「喂,这些是你哪来的七大姑八大姨?」 不等元祁出声,他勐地发火把元祁丢开,往前一撞把挡在前面的三个人全部推下了廊桥。 「既然你们这么想帮他,就自己代替他好了!」 52号登机口。 「什么叫……他们不是自愿的?」蔚迟面无表情地问,但语气里透出的寒气却让阿飘打了个寒颤。 许玮整理好自己乱掉的头髮:「我刚刚看到那边登机口有些混乱,可能是发生了争斗。」 「争斗……」蔚迟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最先掉下来的是短髮女子,接着是眼镜男,最后的脏辫男孩则是挂在廊桥边上。 他们落地的瞬间,明显感觉全草坪的到达乘客都是一停,就连最远处已经走到航站楼入口的人都统一地转过身面对他们,朝他们走过去。 「你觉得他们会死吗?」许玮问。 蔚迟斜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离得最近的到达乘客一把抓住短髮女子的脖子,直接就把头扯了下来,而眼镜男则是被好几个人拉住手脚,正在疯狂撕咬。 同一时间,靠单手苦苦坚持的脏辫男孩也落了下来。 许玮可惜道:「支撑不住了吗。」 「不,」蔚迟低声道,「他是想去救人。」 男孩一落地,就冲到眼镜男身边,一下撞倒两个正在拉扯眼镜男左手的到达乘客,但是那两人很快又再次扑了上来,而且这时,越来越多的到达乘客聚集到了他们身边。 接下来的画面却是谁也不忍心看了。 「你说得对。」许玮忽然回头对阿飘道,「真的是丧尸。」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蔚迟狠狠地砸了一下玻璃,他们仍然认为登机口是那个劫持广播的男人打开的。 「想用这些人当诱饵把復活的丧尸引诱过去吗?」许玮皱紧眉头,「可是他如果经歷过,就应该知道这样根本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让丧尸杀掉普通人,只会制造出更多丧尸。」 他们已经看到开始有到达乘客开始踩着彼此的肩膀试图爬进刚才三人掉下来的廊桥。 「麻烦了啊。」许玮,这个一直以冷静面貌示人的冰山法医,声音居然颤抖起来,「他把数千人集中在一起,再让怪物进去屠杀……这样下去,如果整个机场都变成丧尸而且堵住出口的话……我们就必死无疑了。」 如果找不到武器,她们就必死无疑了! 星喵这么想着,转身沖了出去。 必须给阿葵找到武器! 她先是到了安检口旁边的员工休息室,在里面找到了一些保洁用具。 扫把、拖把……塑料和木头一碰到它们就会被腐蚀掉,如果有铁撮箕就好了……不行,全都是塑料……至少得是金属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星喵从休息室出来,脸上已经不知不觉地煳满了眼泪,正在她绝望时,突然看到大厅的屋顶上,一个由无数根金色长棍组成的华丽吊灯。 至少得是金属的…… 星喵咽了咽口水,擦了一把脸,跑到最靠近吊灯的柱子下面,抱着水管开始攀爬。 第155页 一米……两米……三米……该死,怎么这么高? 她不敢往下看,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在快到顶的时候,被柱子上面的空调箱挡住,再也上不去了。 星喵伸出手,距离最近的长棍还有一米多的距离。 到此为止了吗? 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居然爬了这么高。 16米。 啊——要是两年前爬华山的时候也能爬这么快就好了,那样说不定,就能在山顶看到日出了。 星喵这么想着,忽然闭上双眼,朝着吊灯的方向跳了过去。 手碰到长棍的瞬间,她惊喜地睁开眼睛:真的是金属的! 后背着地,星喵感觉自己的内脏狠狠地震了一下,但是骨头居然没断。 来不及喘口气,星喵忍着浑身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攥着金属长棍朝安检口飞奔。 「杀不死的话就让你无法移动,没有武器的话就用手脚战斗……我可是从那种地狱出来的,怎么可能输给你们!」 刚到转角,就看到阿葵和站起来的地勤对峙,jk少女退了一步,藏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攥着衣服下摆。 「阿葵!接住——」 星喵使出最大力气,把金属长棍扔了过去。 第84章 角机场11 阿葵回头, 看到阴影里一条黑影像自己飞来,在进入阳光的一剎那,迸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 那一瞬间阿葵情不自禁地想到:不愧是星喵, 在哪里都能找到魔法道具。 她像最忠诚的骑士一样伸出双手,准备接纳这一柄新的胜利与誓约之剑,可就在她指尖碰到长棍的前一秒, 一道漆黑的影子落在她的头顶,啪地一下,将那长剑打飞了。 金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飞快地暗淡下去, 闪耀的胜利与誓约之剑回到阴影里, 落到地上,滚了两圈, 变回了一根暗淡的铁棍。 阿葵抬起头, 看到那只骨节突出的手,那只腐蚀了星喵脚踝、被自己踩住、刚刚打飞了金色长剑的手。 在那一瞬间, 它忽然显得极其遥远。 一阵风涌入她和它之间, 停机楼的墙和地面都消失了,阿葵感觉自己悬浮在空中。 但只是一秒, 她又回到了地面, 天花板像棺材顶一样死死地压下来, 就在头顶上几十公分的位置, 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不解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我在哪? 头顶传来粗重的喘气声,阿葵慢慢地回头。并不算高大的男人的身影骑在面前, 肥厚的脸颊涨得通红, 眼睛底下的青影被眼白里爆开的血丝夺走颜色, 嘴角两边的皱纹因为生气而变得更深, 高高扬起的手掌威严地收着拇指。 父亲的身后,母亲的脸在阴影里显得麻木不仁,面无表情。 中年女人的眼睛挤着闭着,她重重地喘着气,脸庞好像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她紧攥的拳头压在脸颊上。 母亲的脸正对着她,可是并没有看她。 她从来不看她。 无论是她笑时,哭时,还是那只手掌理所当然地落在阿葵脸上时,那双浑浊的,疲惫的,布满无机质杂沉的眼睛都不曾落到她的身上。 视野疯狂翻转,最终只剩下一片灰濛濛的地板和逐渐靠近的鞋底。 这样的画面阿葵并不陌生。 初中的时候,好像每天都在和人打架。 有的时候是和学校里的人,更多的时候是和醉酒的老爸。 谈不上输赢,经常伤得很惨,但是不还手的话,就会被打死。 或许没这么夸张,但是内心的恐惧是真实的…… 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以为再也不需要用拳脚争取活下去的权力时,居然又被捲入了这种事情。 为什么父亲会在这里? 为什么在死前偏偏要看到他? 阿葵无声地质问着自己。 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她从这个男人的阴影里解放出来? 13岁离家出走不可以,15岁辍学打工也不可以,16岁纹身穿刺不可以,17岁出走西藏不可以,18岁一个人环游中国也不可以,19岁在夜店打碟不可以,21岁考上大学不可以,24岁通过司法考试也不可以。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不还手的话,就会被打死,还手的话,就会把挣扎的期限拖延到下次。 一场战斗的胜利只能换来下一场战斗的入场券……这是何等不合理的人生。 「根本就是……无解的悖论啊。」 52号登机口。 蔚迟和许玮面色沉重地看着登机坪。 阿飘虽然看不到脸,但从紧绷的身体也能感受到幽灵店员的不轻松。他几次拿起手机想要打字,又都放下了,似乎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没有用。 丧尸一个叠一个、一个叠一个,最上面的人的手已经快要够到廊桥出口的底,只要再爬上来一个人,他们就可以顺着人梯爬进廊桥,然后直接进到那一排封锁了几千人的登机口。 蔚迟贴着玻璃,阳光强劲地打在他的脸上,加深了眼下的阴影,让他显得有些病怏怏的。他看着玻璃里的倒影,不知道自己这副瘦狗瞎猫的模样是怎么被元祁和蔚远他们信任的。 人只有在有想保护的东西的时候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弱小。 会觉得自己的手不够大,臂膀不够宽阔,想变得高大、强壮,想拥有更多的肌肉、更大的力量,想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想一伸手就能把挚爱的宝物牢牢地锁在怀里。 第156页 蔚迟突然想到:纪惊蛰十六岁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天灌下三盒牛奶,从小豆芽长到一米九的呢? 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相比起许玮说的数个小时后几千人变成丧尸,他有更紧迫的担心:元祁就在被封锁的那一排登机口之中。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他们目前要做的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丧尸进到那里面! 蔚迟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速地思考。 那些到达乘客……丧尸,他们的行为显然具有一些整体性,或者说统一的导向。刚从飞机上下来时,他们沿着正常的旅客到达路径向航站楼前进,如果从那边进站,就会进入到达层。而到达层和出发层没有直接连通的路径,必须从进站大厅绕路才能进来。 但是刚才对面的13号或者14号登机口打开后,他们就全体调转了方向,开始搭人梯想爬上廊桥,这样就可以绕过到达层直接进入候机厅。 「会优先选择最佳的路径吗?」蔚迟缓慢地抬起眼睛,「如果是这样的的话……」 「对面把登机口关上了。」许玮用一种毫无色彩的声音说道,像是高贵的家在点评某位三流厨师的烹饪技巧,「是看到丧尸往上爬了吧?不知道这么优秀的掩耳盗铃能不能把我们死亡的时间延后两分钟。」 [这种时候就不要冷嘲热讽了吧!]阿飘急得冒汗,[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玮冷笑了一下,感觉下一秒就要说出「没救了,等死吧」,被蔚迟忽然开口打断。 「打开登机口吧。」 他打开成十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 [什么?!] 阿飘跳了起来,手指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一边打一边往蔚迟眼睛上怼: [虽然现在的情况是很危急啊、但是也没有到自暴自弃的程度啦、办法想一想总会有的、破罐子破摔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不要用其他死人的东西写遗书啊很不吉利的!] 「别吵。」蔚迟头也不抬地把阿飘的屏幕推开,「把靠边的56号、57号登机口打开吧,二楼的廊桥更长,未使用时出口离地更近,加上登机口完全敞开没有阻挡的话,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更轻松的选择。」 「把丧尸勾引上来,然后用防爆捲帘封锁这片区域。这是唯一的办法,」蔚迟舔了舔嘴唇,眼睛带着某种近乎无情的愤怒,「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飘愣愣地看着蔚迟,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刚才还在说人家打开登机口是疯了,结果扭头自己也要开,还一次开两个!到底是哪边更疯啊? ……当然这话他只是想想,没敢打出来…… 许玮也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是两个?他们的进入速度越慢对我们越有利吧?」 「因为那边是一楼距离更短,我们需要足够大的诱惑才有可能把他们引诱过来。」蔚迟又把那张形状有错的平面图拿出来,对着右下角的标识,寻找消防装置的位置,「事实上,我认为两个可能并不保险,最好能把52到57这个角上的六个出口全部打开,因为图上显示最靠边的一道防爆捲帘就在51和52登机口中间,可惜我们人手不足,时间上来不及……」 六个登机口!阿飘感觉自己有点唿吸不畅。 「我们可以帮忙。」 一个声音忽然插入,是从刚才就被他们忽略在一旁的壮汉。刀疤男也站在他的旁边。 他声音嘶哑地说,吐字缓慢又不太情愿:「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我很讨厌广播里那个男的的声音,反正大不了都是被算计,我更愿意相信你们。」 刀疤男直勾勾地看着许玮:「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壮汉一拳锤在自己胸口上,接着说:「总之,我们虽然不像你们那么聪明,但是比力气是绝对不会输的!告诉我们怎么做吧!」 蔚迟三人对视了几秒钟,同时点头。 许玮:「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们,不过可以等到眼前的危机结束之后。」 蔚迟把平面图和笔记本收起来:「那么,我来说明一下行动计划吧。」 五个人围成一个圈。 「我会去找防爆捲帘的控制装置,打开登机口就交给你们。」 除蔚迟外的四个人分成三组,第一组是跑得最快的阿飘,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最里面打开57号登机口,第二组是许玮和刀疤男,他们的任务是54、55、56三个登机口,最近的52和53两个登机口则由壮汉一个人负责。 「许玮你不光要合作打开三个登机口,还要提醒阿飘时间。消防控制间在员工通道深处,进去以后我没办法看到外面的情况,我们也预估不了这么多门开启后丧尸爬上来的速度,所以我只给你们十分钟。」 「十分钟以后,我会放下51号和52号登机口中间的防爆捲帘,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在十分钟到达之前撤退到52号登机口以外。明白了吗?」 第85章 角机场12 「明白了。」 「那么,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开始行动了。」蔚迟对上其他人的眼神,许玮、刀疤男、壮汉纷纷点头。 只有阿飘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他摸了摸额头, 举起手: [等等,登机口要怎么打开?] 出乎意料的,蔚迟并没有和他解释, 而是满不在乎地反问道:「我怎么知道?」 第157页 除了许玮没有反应外,其余人都是一脸懵圈。 在六双浑圆大眼的注视中,他接着说:「这是你们应该解决的问题。你知道要怎么在不触发火警的情况下放下防爆捲帘吗?」蔚迟看着阿飘。 阿飘歪了歪头:[不……知道?] 「那就对了, 因为这是我才要解决的问题。」蔚迟挑起眉毛道, 「还有异议吗?」 阿飘把包裹在布料下面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许玮咳了一声, 指着候机厅顶上挂的大型时钟:「那么就等秒针到达12点开始计时,十分钟之后所有人在51号登机口见, 可以吧?」 「还有8秒, 考验速度的时候到了……」蔚迟抬起头,看着滴答滴答前进的秒针,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肘,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允许抢跑。」 他话音刚落, 站在众人后方的阿飘立刻单脚蹬地, 整个人像疾风一样向前飙去, 脚步声急促而有力, 数秒之后已经冲到了下一个登机口,毫不停留地朝着再下一个登机口冲刺。 刀疤男惊唿:「好快!」 壮汉也是汗颜:「这丫龟孙是什么短跑运动员吗?」 许玮扶额:「我正打算告诉他怎么打开登机口……」 蔚迟像是预料到会这样似的笑了笑, 向许玮示意了一下时间, 自己转身跑进了员工通道。 「我们也抓紧时间吧, 我可不想输给这怪咖两次。」壮汉说。 十分钟倒计时, 开始! [9:28] 登机口与登机口之间的距离大约是70米。 许玮和刀疤男跑到55号登机口,刀疤男速度更快先到,许玮从后面直接越过他朝56号登机口跑。 「三条先生,先开55和56,最后再开57!」许玮喊道。 「好!」 三条就是刀疤男,刚才安排分组的时候蔚迟问了壮汉和刀疤男的名字,壮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叫高达,把众人吓了一跳,直接把大家对在他后面自我介绍的刀疤男的期待抬到了最高,但刀疤男只说自己没有这么炫酷的名字,他喜欢打麻将,就叫他三条就行了。 阿飘:[为什么不是五条或者七条?] [8:55] 「喂,有密码!」刀疤男大喊。 许玮跑到56号登机口,看了一眼密码锁的面板,直奔检票台的电脑。进入系统的密码就是机场全名的小写拼音,许玮只试了两次就成功打开,然后在里面找到登机口的管理表格。 在表格的最底端找到登机口密码的说明。 「一位层数加两位分区加两位编号加两位单双日……一共七位。」 [7:15] 「三条先生,试一下2125501!」 「这么长?」刀疤男一个一个地把数字输入进去,「滴」的一声绿灯亮起,「打开了!」 「那么这个就是56……」许玮打开56号登机口,对刀疤男喊道,「我去看看阿飘,54号登机口就交给你了,你把门打开就往回跑,不用管我们!」 「好!」刀疤男推开55号登机口的大门,跑到54号登机口,一边输密码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比我想像的轻松啊。」 [4:21] 因为是最远的登机口,57离56的距离比其他两个登机口间的距离更远一些,许玮跑到一半就看见阿飘正对着玻璃门上的锁盒发狠。 看到许玮过来,幽灵掏出手机,上面是一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好的字: [这东西为什么打不开啊!] 许玮:「你解决密码……!」 ……了吗。 他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阿飘生气地把手机揣进衣服兜里,然后举起登机口前拉隔离线的警戒桩朝登机口一砸,直接把玻璃门破开一个大洞。 警戒桩哐当哐当地朝着廊桥底下滚了下去,阿飘这才回过头来对着手机打字。 [密码?什么密码?] 他疑问的样子写满了天真与无辜,和一秒钟前暴力砸门的暴徒判若两人。 许玮:「不,当我没说。」 他看了一眼顶上的大钟表,时间已经过去了6分半。 「快走,我们要在蔚迟关门之前出去。」 许玮转身往回跑,没跑几步,阿飘就超过了他沖在前面。 [2:35] 他们回到54号登机口时,刀疤男已经不见了,54、55、56号登机口全部打开。 阿飘吹了声口哨。 [2:18] 许玮从远处看到壮汉高达还在53号登机口,对跑在前面的阿飘喊道:「我去看一下高先生,你往前跑不要停。」 [1:59]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弄啊!」 许玮一靠近,就听见高达的怒吼。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壮汉身上本来就已经很夸张的肌肉骤然隆起,接着退后一步转身就是一个迴旋踢,把门踹开了。 许玮:「……」 高达:「啊,许法医,你们的门都打开了吗?发生什么了吗,这么看着我?」 「没事,什么都没有。」 [0:29] 直到两人跑出52号登机口与其他人回合,许玮都还在念叨着:「单细胞的脑迴路在面对一些情况时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阿飘:[?]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惜,如果研究生物的蔚迟在这,应该可以用你们当材料发一篇paper。」许玮说完,忽然想起,「蔚迟呢?」 第158页 同一时间,大钟表上的分针靠近了12点,高达喊道:「十分钟结束了!」 他们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咔哒咔哒」的动静,在51和52号登机口中间的防爆捲帘开始落下,可是到处都没有见到蔚迟。 [0:00] 十分钟前。 蔚迟看到阿飘出发后,立刻朝他们之前所在的员工通道跑去。 通道的尽头是成十被杀的房间,地图上显示的消防控制室则要在尽头再左转往里走。 跑步的时候感觉肌肉有些酸痛,蔚迟咬住牙,心说自己高考之后就没好好锻鍊过,不知道这段时间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恐怖世界里跑来跑去得到的运动量有没有增强体魄的效果。 蔚迟一路全速冲到通道尽头,在转弯时也没有慢下来,转过弯后却勐地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转过弯后这里有两扇厚重的,打开的铁门,上面各有一个红字,左边写着「消」,右边写着「防」。 防火门。 防火门和防爆捲帘是为了防止极端情况下爆炸和火灾在建筑物中蔓延扩大,而採取的必要分隔措施。像机场这样的大型公共建筑,用的都是最高规格的隔离措施。通过把建筑物的空间分隔成若干个防火分区,来确保任何一个区域发生火情时,都能第一时间阻断,使其不至于向外蔓延扩大,以此来有效地控制火势。 而这里出现防火门的意思也就是说,从这里转弯进去的通道里面和52到57号登机口被划分为同一个防火分区。 好险……蔚迟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他没有注意到这两扇门上写的字,直接进入里面的消防控制室等到10分钟结束时放下51、52号中间的防火捲帘,那么这里的防火门也会同时关闭,他就会被关在里面,和那六个登机口放进来的无数丧尸相亲相爱。 必须使用延时关闭…… 蔚迟又看了一眼周围,除了防火门外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继续朝通道里跑去。 进到消防控制室,控制台上只有一面显示器,和一堆数字键,剩下全是按钮。蔚迟台子边上挂的保温杯底下找到了写着系统密码的纸条,上面还有怎么开机的操作说明,很明显这里值班的是个不太懂电脑的人,多半是保安之类的。 蔚迟进入系统,找到分区防火系统的控制程序,快速运行后,屏幕上显示「是否立即启动n42-47的隔离系统」,选项只有「yes」和「no」。 居然没有延时设置,这系统也太过时了吧! 蔚迟吐槽着,但心里清楚,爆炸和火灾没有延时发生的道理。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桌面上临时写了一个「60s后滑鼠左键单击屏幕显示yes位置」的小程序,等时间到还剩一分钟时点击运行。 「如果生物编程也像计算机这么容易就好了……」 看着显示器上的代码成功跑起来,蔚迟转身离开消防控制室,朝来的方向跑去。 跑到转角时,蔚迟骤然停住,并不是他主动想停,而是不得不停: 因为转角的消防门居然关上了。 蔚迟惊恐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45秒,隔离系统的程序还没启动,消防门为什么会关上? 难道是代码出错了? 蔚迟来不及细想,他必须马上回到消防控制室,如果防火门和捲帘提前关闭,那么不光是他,还有外面打开登机口的4人,他们全部都会被困在里面! 可就在他回头时,蔚迟的心脏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看到有一个弓着背的人从他刚刚离开的消防控制室里走了出来。 第86章 角机场13 蔚迟赶紧转过身去摸消防门顶上的控制箱, 想在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靠近前弄清楚消防门的开关机制。 最差的情况下,如果他们都被困在里面,就只能用特殊手段打开消防门和防爆捲帘中的一个, 然后趁大批量的丧尸爬上来之前移动到下一处捲帘所在位置,把下一个防火分区和这一个一起封闭。 这是下策中的下策,因为这样做的话, 他们就会失去半个二层的活动区域。 更致命的是,假设那人说的9号出口是假的,而真正的出口恰恰就在第二个防火分区他们来不及挨个打开实验的几个登机口里的话, 那就相当于他们躺进了自己给自己掘好的坟墓, 还亲自盖上了土。 虽然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愿意让自己还有其他人陷入如此被动的情况的。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蔚迟感觉有冷汗从后背渗了出来。 有人站在他身后。 虽然听不到脚步声, 但蔚迟能感觉到有人贴到了他的背后, 就是刚才的那个人。 消防控制间和走道拐角有些距离,那人却像瞬移一样来到了他的身后, 蔚迟感觉后脑勺已经被视线溶出了一个洞。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直觉, 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蔚迟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他脑子里想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口号缓缓回头, 看到一张苍老的脸……还有一口泛着金属光泽的牙齿。 这画面何其熟悉, 蔚迟倒吸一口凉气, 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是你!」 弓着背的老人呵呵一笑,稀疏的灰白色鬈髮蓬松地贴在贫瘠的头骨上, 依稀可见年轻时桀骜不驯的样子, 耷拉的褶皱眼皮下是一双蒙了膜的黑眼睛, 但是瞳孔却透出些超然的神色, 身上还穿着一件白色的老头衬衫……不是那图书馆神神叨叨的算命老头是谁? 第159页 「方老!」蔚迟一下想起了他的名字,「您怎么在这?」 方青谛看见他很高兴:「小马啊!好久不见了!」 「……方老我叫蔚迟。」 「哦对对对,蔚迟,未迟,好名字,你家长辈……」 「我家长辈挺好的。」这段上次就听过了,蔚迟截住他,现在可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他刚才惊恐之中没注意,现在才看到方青谛穿的裤子上印着机场的logo,联想起那个瓶底贴着电脑密码的保温杯、不懂电脑的值班人员,还有他先前从消防控制室出来,蔚迟一下就想通了,「您在机场上班吗?」 方青谛摆摆手:「我早退休啦,但是我一直赖着不走,领导也没办法就把我返聘了!只是不能继续干以前的工作,他们就让我到处值班玩哈哈哈……你们年轻人不知道,退休之后再上班和退休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想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还有钱拿!没有人管,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这些之后再说。」蔚迟心急如焚,打断方青谛的退休快乐演讲,「这里的防火门是您关上的吗?」 方青谛:「是啊。」 「怎么关上的?您点了控制室屏幕的yes吗?」 方青谛奇怪道:「什么yes耶斯,我不懂英文啊。」 蔚迟突然提高声音:「那它是怎么关上的?」 方青谛被吓到,眨了眨眼,把自己被蔚迟抓住的手抽出来,手腕一翻,手掌中间冒出一团青幽幽的火焰。 「当然是这样……对不起。」蔚迟一拍额头,自己居然忘了这算命老头是真的会法术。 「外面的防爆捲帘呢,也关上了吗?」他冷静下来。 「关上了哦。」方青谛理所当然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青谛脸上一怔,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双唇在活动着。 蔚迟没有耐心看他支支吾吾,同时也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至少在现在这一刻,更重要的问题是:「还能打开吗?从里面。」 方青谛点点头:「可以。我记得培训我的那个小伙子说只要触门上的生物感应器就会自动打开了,但是今天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失效了……」 肯定是广播里那个男人为了把人封锁起来做的手脚。但是他为什么会对机场的设施这么熟悉?难道他是机场的人?但是机场的工作人员从进入之后就集体消失了,除非就是像方青谛这样,但是广播里的声音很明显不是老人。 不,现在不该想这些…… 蔚迟又问:「那就用控制系统打开,可以的吧?」 「可以是可以的,但是很难,要用那个电脑……我不会啊。」方青谛面露为难。 蔚迟要的就是这句话:「不会也得会。」 他拽着方青谛跑起来。 51号登机口。 几人都紧张地盯着蔚迟跑进去的员工通道,他们面前的防爆捲帘即将落下,可是蔚迟却不见踪影。 高达:「他不会在里面遇到什么吧?」 「丧尸?」许玮摇摇头,「这么快?还是说航站楼里本来就有丧尸?」 「餵。」刀疤男突然出声,只有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看着员工通道。 三个人同时回头,看见下落一人高的防爆捲帘后面,蔚迟从里面的另一个员工通道出口跑了出来,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蔚迟!」最先叫出声的是许玮,但是比他反应更快的是阿飘。 在看到人的瞬间,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朝蔚迟沖了过去。 「阿飘!」许玮想拉住他,但是没有成功,指尖短暂地碰到了衣角,马上被速度甩开。 高达惊唿:「这小子不要命了吗?」 他赶紧钻到捲帘底下,试图把下落的捲帘抗住:「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刀疤男犹豫着没有上前。 许玮则是厉声呵斥道:「不行!如果把防爆捲帘弄坏了,我们就死定了。你回头看……丧尸已经上来了!」 「……!」 跑出去的阿飘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一心只想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 必须冲到蔚迟身边! 如果说他之前的速度令人惊异的话,壮汉等人一定没想到,他还能更快。 蔚迟背着昏过去的方青谛,艰难地往前跑。 他本来体能就不算好,手上还受了伤,更要背着一个退休后小日子过得格外幸福的方老头,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还能跑起来完全是凭了点信念。 如果纪惊蛰在就好了,那小子至少看上去体格练得不错…… 蔚迟正想着,就看到正前方冲过来一道白色的身影,几乎和他正面撞上。 「阿飘?」 阿飘没有回答——他本来就不说话——只是快速地把方青谛从蔚迟身上放下来,扛在自己背上。 「太好了,你带着方老先跑,我……」 蔚迟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体突然一轻,接着就被头朝下扔到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阿飘竟然把他和方青谛都扛了起来! 「阿飘你放我下来!这样赶不上!」 阿飘恍若未闻,只是一股脑地往前沖。 捲帘已经落下了一大半。 第160页 蔚迟趴在阿飘肩上,忽然看见一群从登机口涌入的丧尸直直地朝他们沖了过来。他们的速度比从上面看草坪时的感觉快了许多,而且丝毫没有停顿。 「他们追上来了!」 许玮:「阿飘!把他们扔过来!」 蔚迟回过头,许玮和壮汉还有刀疤男蹲在地上,捲帘已经到了他们头顶。 阿飘双手抓住蔚迟,把他朝捲帘扔了过去,然后是方青谛。 蔚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了一下,被许玮抓着衣领拽出来,他马上回头,捲帘已经落到了膝盖以下。 「阿飘!」蔚迟趴在地上,把手伸到捲帘那边。 大概过了两秒,但感觉上却有一世纪那么长,他伸出的手被握住了。 蔚迟使尽全身力气抓住那只手,把人往外面拖。 头——肩——腰——腿—— 就在他们马上要成功时,一只丧尸的手从捲帘下面伸进来抓住阿飘的脚踝,布料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匕首!」 许玮冲上去,一刀割断了丧尸的手腕,对面传来一声惨叫。 蔚迟顺势把阿飘整个拉了进来。 捲帘落地。 蔚迟脱力地倒在地上。 阿飘爬起来,像被蟑螂趴在身上的女人一样飞速地把卡在自己腿上那只手扔掉。 「我的天!」壮汉笑着,「刚才可太惊险了!」 许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里面出来?这个老人是谁?」 阿飘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你没有说关那个门的时间这么紧张!你早点说就应该让阿飘去!」 尽管布料遮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迟钝如许玮都能看出他的愤怒中真切的关心。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可蔚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阿飘最后被丧尸抓住脚踝,布料被腐蚀后露出来的那一截森森的白骨。 没有血肉,只有白骨。 他又想起刀疤男第一次从通道外偷袭的时候,自己明明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插进了阿飘的身体…… 可是为什么……没有血? 第87章 角机场14 几个人都围在蔚迟面前, 没有人注意到独自一人站在他们后面的刀疤男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许玮的身后。 他把手伸向许玮的裤兜,轻轻地取出了放在里面的匕首,然后趁着没人发现, 抖开匕首勐地沖向蔚迟。 匕首尖刃朝上,直对着蔚迟的眼睛刺了过去,因为速度太快, 只有离蔚迟最近的阿飘反应了过来,他一把将蔚迟扑倒,俯身盖在他身上。 但匕首还是扎了过来, 在差几厘米就要刺进阿飘后颈的时候, 刀疤男的手突然偏了一下, 刀尖堪堪擦过两个人的耳朵,扎到了地上, 发出刺耳的嘶鸣。 壮汉赶紧一把抱住了刀疤男, 他着急地吼道:「三条你干什么?」 许玮也回过神来,冲上去夺回了刀疤男手里的匕首。 失去了武器, 刀疤男总算慢慢冷静下来, 不再挣扎。 阿飘和蔚迟也从地上爬起来。 蔚迟坐在地上,刚才情急之下他的后脑勺磕到了地板, 现在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 阿飘想来查看伤势被他一只手挥开。 「为什么?」蔚迟抬头看着刀疤男。 刀疤男冷笑:「干什么?为什么?」 他挣脱壮汉的桎梏, 冲到蔚迟面前, 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许玮和壮汉想要阻止,却看到蔚迟摇了摇头。 刀疤男面色狰狞地说道:「你还有脸问!老子是第一个回来的, 在我到这里的时候那捲帘门可是关上的!」 他转头对其他人说道:「他根本就是想把我们困死在里面, 只是不小心把自己也关进去了才把门打开的吧?差点死在里面真是报应啊!」 高达:「你冷静一点!」 「老子冷静的很!」嘭地一声闷响, 刀疤男一脚踢在防爆捲帘上, 「你们爱听不听吧,反正回头被害死的不是我。」 他松开手,蔚迟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出手伤人的理由。你差点杀死他。」许玮厉色道。 刀疤男轻蔑道:「要是老子想杀人,那把刀现在就不在你手里而是在他脖子里了。法医小哥,我知道你死人见得多,但是活人比死人复杂多了,也恐怖多了。」 他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用兜帽遮住脸:「老子不想死,我不会再和你们待在一起了。」 说罢,他就转身朝下楼的扶梯走去。 「等等。」蔚迟忽然开口,他的嗓音还有点发哑,声音勉强地穿过喉咙,从活动的双唇透出来,刀疤男强大的力量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条鲜红的痕迹。 在八双眼睛的注视下,蔚迟走到众人堆外衣和背包的地方,扒出许玮那一大袋解剖工具,从里面翻出一副橡胶手套递给刀疤男。 「pu特种合成树脂,耐□□的,可以防腐蚀。不过对那些东西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蔚迟淡淡道。 「就这个?我可是给了你们一把真刀。」刀疤男讥讽地笑道,「真想还恩就把匕首还我。」 「不可能。」蔚迟直视着他的眼睛。 「看吧,伪善。」刀疤男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拿着手套转身离开了。 剩下的人一动不动地等他的背影随着电梯消失在视野里,然后回过头来盯着蔚迟。 第161页 「通道里发生了什么?」许玮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啊是真的,我关这边的登机口时也看到了,只是太紧张一回头就忘了。」高达抓着自己的后背,「还以为是看错了……」 阿飘举起屏幕:[你的头还好吗?] 「你们在群访我吗?」蔚迟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下却带动了后脑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先不管这些,等方老醒来我再解释。先去看看停机坪。」 蔚迟、阿飘和高达三人走到玻璃前,许玮留在原地照看方青谛。 虽然把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和法医单独放在一起感觉像是某种变态小说喜欢的桥段,但是就其他人的模样看,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真的引过来了,太好了!」高达喜上眉梢。 阿飘摆出胜利的手势,蔚迟也总算松了口气。 现在被航站楼半包围的内停机坪就像一个搞打折活动的大卖场,攒动的人头排着队往他们打开的几个登机口连接的廊桥里爬。 而对面差点搭起殭尸人梯的14号廊桥已经无人问津了。 可惜的是到51号登机口这边后,因为角度改变,之前勉强能看到的14号登机口也进了视角盲区,没有办法确认被封锁的区域的情况,不知道有没有漏网的丧尸爬进去。 「元祁……一定要坚持住。」 蔚迟心里想着。 他们往回走时,高达和阿飘正在打赌现在防爆捲帘后有多少丧尸。 蔚迟看不到阿飘打的字,只听到壮汉一个人疯狂重复着「太多!太少!不可能!」。 看到他们走近,许玮停下了计数的秒表,把手从方青谛腕子上移开:「55,心率还有点低,您最好先不要起来。」 「方老醒了。」他站起来对蔚迟点点头,然后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和我们预计的一样。」 「那算是暂时度过危机了。」许玮如释重负道。 蔚迟在方青谛面前蹲下:「方老,方老?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蔚迟。」 方青谛缓缓地睁开眼,露出两颗蒙了膜的黑眼仁,瞳孔的移动还有些迟缓,好半天才对上蔚迟的眼睛:「哦,哦,小蔚啊,听到了。」 蔚迟扶着他慢慢坐起来,特意让他背对着玻璃靠在自己身上,刚才出来时方青谛就是看到了航站楼外的样子,直接吓昏了过去。蔚迟才明白这老爷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轻松,感情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小蔚啊,我们是又到那图书馆了吗?」 「方老,这是机场。没错,我们又被拉进那个世界了。」 方青谛长长地哀嘆一声:「这么多人,造孽啊!不按阎王点名簿地杀人,要遭报应的。」 「我们也是自顾不暇,方老。」 方青谛看了看周围,突然抓住蔚迟的手臂:「你的那个朋友呢?他不会出事了吧?那个高高的,好像叫小鸭……」 「小纪,方老,他没进来。」蔚迟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个我们回头再说。您还记得之前我问您的那个问题吗?您为什么要把防火门关上?这很重要,您好好想想。」 「是啊,为什么……怎么想不起来……」 方青谛又陷入了之前那嘀嘀咕咕的样子。 许玮俯到蔚迟耳边轻声道:「阿兹海默症?」 蔚迟苦笑着把他推开,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气流唿唿的声音,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引擎的噪声。 一架无人机从一楼上来的扶梯口渐渐出现,然后飞到他们面前。 正和他们在刀疤男和壮汉的录像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hello,stranger。」男人的声音从广播里响起,「你好啊,聪明的陌生人。是你们打开的这半边登机口吗?」 高达惊叫:「是他!他又来了!」 可无人机却无视了他,径直飞到蹲着的蔚迟面前,停在他头顶斜上方三四十公分的位置。 蔚迟蹲着没有动:「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 出乎他意料的,他的声音竟然也像面对话筒一样从航站楼顶上的广播里播了出来,尽管带着杂音,但很明显能听出是蔚迟自己。 其他人也很震惊。 壮汉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用问题回答问题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在问。」 像是显摆一样,无人机上的摄像头转了转。 「为什么要让那些人出去?」蔚迟问,他说话的语气仍然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却莫名的让人战慄。「你知道打开登机口是什么后果吗?」 摄像头又转了起来。 蔚迟一字一句道:「我是真的在问。」 说罢,他并没有看向其他地方,反而挑起视线,锁定住摄像头。 很多人觉得蔚迟看上去有点凶,其实是因为那双眼睛,当他认真时,瞳孔变细,整个人的力量都体现在双眼上,像某种冷静但充满力量的野生动物。 像是被镇住,男人沉默了一会。 「不管你信不信,这不是我做的。」 蔚迟勾起嘴角,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好像我有理由相信。」 广播里的男人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回答:「没关系,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他说完,一块小监视屏从无人机下面弹了出来,上面显示出不太清晰的黑白图像。 第162页 画面上是一个魁梧的男人拉扯着一个瘦弱的男孩。 蔚迟马上认出了元祁,他心中一紧,皱着眉头凑近去看,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于是他们半自愿半被强迫地看完了从魁梧男挟持元祁,到打开登机口,再到女孩和两个男人出来制止,以及最后三人被推下廊桥的全过程。 蔚迟握紧了拳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甲切进肉里,正是这疼痛才让他守住了一丝理智,没有站起来把面前的直升机砸烂。 录像播放完,屏幕又自己收了回去,无人机缓缓上升。 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从广播里传来:「看到了吗?确实不是我。我是个非常诚实的人。」 第88章 角机场15 「但是, 」男人接着说,「虽然打开14号的不是我,可我确实有打开登机口的办法。」 「怎么做?」这次说话的是许玮, 他的声音同样也从航站楼的顶端传了出来。 「方法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做到就行了。就像我可以用广播或是其他东西……比如那个防爆炸捲帘,而不用像你们一样狼狈。」 很显然, 他们的行动被监视了。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令蔚迟感到十分噁心。 「阿飘,拆了他的摄像头。」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话已经说出口。那截没有血肉的白骨又浮现在蔚迟脑海里, 进一步加深了他想吐的感觉。 「我劝你们不要。」广播里的男人抢在阿飘动手前开口, 「只要我想, 我现在就可以把14号之前的登机口全部打开。如果我是你们的话,就不会试图激怒我。」 阿飘停住了, 被许玮从无人机跟前拉开。 许玮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蔚迟, 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所以你的目的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话被人截断了, 但不是被蔚迟,或是在场已知的任何人。 许玮皱着眉头问:「是谁?」 「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断你, 我只是在跟他说话。」陌生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听上去是一个声音沙哑的中年人。 「41号登机口, 9号男性。」 蔚迟突然道。 沙哑的声音顿了一下:「如果你说的是那张照片的话,没错我是从下往上数第9个……但是你怎么知道?而且你是谁?」 一层的19号登机口, 在几个表情严肃的男男女女包围中, 一个扎着马尾, 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说话, 眼镜背后的面孔十分俊朗,若说是演员模特也不会使人意外,反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不会有人相信那像烧焦了枯木被砂石磨断一样的声音竟然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 他就是9号。 此时,这个帅气的男人正怒视着站在他左边的人。 「他是谁?」9号用夸张的嘴型无声地问身边的人,眉毛激动地高高飞起。 [蔚迟。我说脑子很好使的那个。] 站在9号左边的男人在手机上打出字,他的脸上有一条竖直的刀疤,从额头连到鼻子上,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从蔚迟他们那里离开的刀疤男三条。 「他怎么会知道我?」9号咬牙切齿地用气声问道。 三条还没来得及回应,从顶上传来蔚迟无波无澜的声音。 「之前路过41号登机口的时候看见了你,因为声音和形象反差太大留意了一下。」 三条:「我说过了,他脑子很好使。」 「我知道了。」9号不情愿地回头,在他的面前,众人的环绕中,是一架和蔚迟他们那一模一样的无人机,「但是我提问的不是你,是他,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我!无人机的主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9号的声音震盪在航站楼的上空,然后慢慢消失。 蔚迟无意识地活动着酸麻的右脚,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直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为了大家能一起回家』,这是我的原话。我说过了,我是个诚实的人。」 「可是我们看到了!那三个人从廊桥掉下去……」一个激动的女声插入他的发言,声音的主人大概是并没有站在收音设备的旁边,电流的杂音格外大,人声反而有些模煳。 「喂!」另一个男声。 「我说过了,不管你信不信,这不是我做的。」控制广播的男人似乎没有因为被打断而生气,语气平稳地继续道,「这个世界的怪物是无敌的,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都不会死,为了不死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和怪物隔开。」 「第一步,就是把人聚集到一个地方。和这种数量的人群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听,只会按自己的直觉行动,所以我用出口作为诱饵,让人们自愿地聚集起来,被统一隔离。」 「第二步则是把怪物引到另一个地方,这一步是现在51号登机口的你们帮我实现的……是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打开了52到57号6个登机口,把丧尸引到二楼。」 「我想起来了!」方青谛勐地从蔚迟怀里坐起来,濛雾的眼睛恢復了一丝清明,「是对讲机!有人在对讲机里跟我说,让我把最后一个分区的防爆捲帘和防火门关上。就、就是这个声音,我不会记错!」 高达惊唿:「什么?」 蔚迟身边的几人对视了一下,眼里纷纷写满了不可置信。 第163页 他们难道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了吗? 「不要慌。」蔚迟低头轻声道,「谢谢您,方老,您继续休息吧。」 「小蔚啊,你不要太勉强自己,贤者有云,人不可……」 「没事,您不用担心,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他动作轻柔地把方青谛放回地上,让他躺平,然后对其他人道:「别慌,我们做的是事情是对的。」 「可是……」高达还想说什么,被许玮嘘声的动作止住。 广播里的男人继续说话。 「对于你们的所作所为,我非常感激。我们成功地把人和怪物分别隔离开,保住了所有候机乘客的性命……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52号到57号容纳的怪物数量已经饱和了,还有更多的怪物在降落,他们马上就会寻求新的入口!无论是继续从到达入口进入,还是强行从开启过的14号登机口突破,对现在航站楼里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许玮和阿飘跑到玻璃前,确实如无人机的主人所说,已经开始有丧尸离开攀爬52到57号登机口廊桥的队伍,朝其他方向走去。 「继续等的话只会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在短时间里找到钥匙,打开出口!这就是我的目的。」 广播沉默了一会。 「12个人对应12个区域,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一个地打开登机口,逼持有钥匙的人把钥匙交出来,但是既然你们都聚集到了一起,那就简单了。」 「你说什——」头顶上传来9号的声音,但是被掐断了。 「我给你们十分钟。」男人没有感情地叙述到,「十分钟之内把钥匙交出来,否则,十分钟之后,19或者41,我会打开你们两方所在区域其中之一的全部登机口,把怪物引进去。」 「不要想着移动哦,因为不管你们怎么移动,效果都是一样的,我会开放你们所在的区域。」 9号的声音被放了出来:「开什么玩笑?我们根本没有什么钥匙!」 「那就找出有钥匙的人。」广播里的男人冷冷道,「那么,十分钟以后见。舞台留给你们。」 然后,他就消失了。 无人机腹部的小监视屏再次弹出,这次显示的是一个十分钟的倒计时。 「喂!」9号大吼着,「我们已经确定过了,我们这边都没有钥匙!钥匙肯定在你们的人手里,快点交出来啊!」 「你放什么狗屁!我们要是有早拿出来了!」高达不甘示弱。 「不可能,一定是你们里面有叛徒!」另一个声音。 「你们才有叛徒!老子们在这边拼死拼活关门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那钥匙到底在哪啊!」9号撕心裂肺地叫着,本来就沙哑的嗓音更是难听得如临地狱。 阿飘抓狂,可惜他没有办法在这场声音的战争中发挥作用。 高达以一敌百:「靠啊,能不能不要鬼喊鬼叫!」 「别吵了。」蔚迟冷声道。 他声音并不大,但是像冰一样清冽,竟然真的让两方的人都安静下来。 「如果是可以轻易交出来的东西,那早就交出来了。既然持有人不愿意拿出来,那肯定有即使拿出来就能打开出口也绝对不能拿出来的理由。」 「比如呢?」是之前质疑广播男人的女声。 许玮缓缓说道:「比如失去钥匙的人无法通过出口这样的理由……又或者持有人认为只有拿着钥匙才可以通过出口。」 9号着急道:「那怎么办?我们连钥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连搜都没有办法搜!」 「所以只能强逼。」蔚迟把视线放到快速变化的倒计时上,「这是唯一的办法,把持有人逼到不马上交出钥匙就一定会死的地步……这就是这个打开我们一方所在登机口游戏的真正目的,这就是他的目的。」 嘈杂的广播沉默了一会。 「所以……」9号的声音再次传来,「只要等十分钟过去,他用打开登机口威胁,持有人就会把钥匙交出来了吧!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就好了吧!」嘶哑干裂的嗓音里透着焦急的期待。 高达:「啊?可是他不一定能挑到钥匙持有人在的那边吧?」 许玮摇头:「无论挑不挑到,他都已经把持有人逼入了绝境。因为这是一个不是这边就是那边的问题。我想拿着钥匙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急得快要尿裤子了吧?」 难得严肃的许玮开玩笑,几人都有些惊讶,阿飘像见鬼一样跳起来。 高达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虽然没太搞懂,但是这个意思是没事了吧?我们马上可以出去了是不是?」 广播对面传来小声的「太好了」。 事情似乎突然朝向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轻松了起来,高达和9号甚至互相道起了歉,引来对面一阵笑声。 然而这愉快的氛围很快就被打破了,兇手正是蔚迟。 「但这个计划有一个巨大的漏洞。」他说。 第89章 角机场16 最开始这句话只有许玮和阿飘听见, 他们马上转头看着蔚迟。 阿飘疑惑地歪着脑袋,许玮则是面无表情。 另一边,高达和9号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消停没两句又吵了起来,原因是9号说了一句:「反正要担心也肯定是你们更应该担心。」 被高达抓住:「什么意思?」 第164页 「因为我们离出口更近啊,你们二楼就算了, 要是我们这失守了不是就完蛋了吗?」 「什么叫二楼就算了?」 眼看争吵鱼p希6椟伽马上要升级,蔚迟突然出声叫道:「三条。」 对面突然突然沉默了,叫嚣的9号像是被噎住, 一下没了声音。 高达愣了一下, 从无人机面前退开, 把位置让给蔚迟。 蔚迟接着喊道:「三条,我知道你在那边。我有事情要问你。」 又过了几秒, 刀疤男的声音出现在广播里:「我在哪里暴露了?」 「你没有。你的声音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蔚迟随意道。 9号生气地喊道:「你诈我们?」 对于一个公鸭嗓的人来说, 他的音域可以说是异常宽阔。 蔚迟无视他的怒火:「通过\非交即死\的计划把钥匙持有人逼出来的前提是,持有人必须在被威胁的人, 也就是我们两方之中。 「奇怪的点在于, 我知道你是9号,但是你知道我是谁吗?在不知道我们这边是谁、有多少人的情况下, 你们就肯定地认为持有人就在我们当中, 这不符合逻辑。 「所以基于你们的反应, 我做了几个简单的推测。 「第一, 你们对我们没有未知的恐惧,超过百分之70的可能, 你们知道, 或者认为自己很了解我们的情况。很显然是有人向你们传递了信息, 而这个人对我们了如指掌, 他就是三条。 「第二,在第一条成立的情况下,这条正确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90,你们之所以对钥匙持有人在我们之中的事情毫不怀疑,是因为你们自己的人数加上三条告诉的我们的人数之后的总数,和你们认为现在可能持有钥匙的总人数相等,没错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9号的声音有些慌乱。 「你听不听懂不重要。问题是,这个数字正确吗?」蔚迟接着说,他像是一个冷静的猎手,并不急着开枪,而是一步一步利用地形地把猎物逼近陷阱,「三条,你是唯一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告诉我,我们的总人数是多少?」 三条嘲讽道:「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当我是什么?神奇海螺吗?真想请教就拿出点态度来,说两句好听的。」 蔚迟听了也不生气,也不回答,只是安静地等着。 计时器发出滴的声音,显示10分钟已经过去一半。 又过了几秒,刀疤男才无奈地说道:「你其实已经有结论了只是给自己找一个依据是吗?即使我回答了你也不会完全相信,顶多做一个参考,其实心里早就有判断了是吗?」 「你可以这么想。」蔚迟淡淡地回答。 19号登机口的三条无趣地耸了耸肩,他看着围绕在无人机旁的4男3女,分别是2、7、9号男和6号他自己,还有1、8、10号女:「如果你是担心人不齐的话,我认为没有必要……我已经对着手机看过了,照片上的人我们这边有七个,加上你们四个,还有死掉的12号,刚好12个。」 「四个?」广播里传来疑问的声音。 9号用口型问这是谁,三条告诉他是法医。 「果然如我所料,」蔚迟的声音再次传来,「三条,阿飘不是12人之一。我们这边在照片上的只有4号我,5号许玮,还有11号高达。」 他直率地说出了三个人的名字,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三条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改变,但是他身边几人却一下变了脸,甚至躁动得低语起来。 1号女:「喂,这和他跟我们说的不一样啊……」 7号男:「我早就说了不能相信他……」 8号女:「如果那边只有3个人,那还有一个人在哪?」 2号男:「一开始就应该用nb。」 「闭嘴!」9号低声呵斥道,他转头对刀疤男说,「最后给你两分钟,如果还有问题的话我就启动nb。」 其余几人安静下来。这些悄悄话并没有被录进广播里。 三条额头上冒出汗珠,他在开口之前清了清嗓子:「证据呢?凭什么相信他?你们看过他的脸吗?」 对面沉默了,就在三条以为自己终于抓到蔚迟把柄时,他说:「我们看过他的手机,他没有那张照片。」 三条冷笑道:「手机想藏东西太容易了。」 「他如果不在照片上,为什么不敢露出脸?」 刀疤男的声音悬在空中,感觉比其他话语停留的更久。 蔚迟皱着眉头看向阿飘。 一身雪白的幽灵店员正懵懂地指着自己,像某种放大版的家养小精灵,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扯到自己。 蔚迟试图找寻他的眼神,但是被墨镜挡得严实,只能看见两个幽深的黑洞。 他的墨镜。 许玮指了指高达,又指了指阿飘,做了个扒衣服的动作。 蔚迟心头一跳,又想起那截白骨,还有本该染血的匕首。 刀疤男露出一丝笑容:「怎么没声了?是看到了吧,还是你们几个人都打不过他,被他跑了?这么热的天,谁没做亏心事会遮脸啊,说不定那个12号也是他——」 「三条。」蔚迟突然道,「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刀疤男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三条,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我知道能把匕首带进机场安检的一定不是常人。」蔚迟坦然地说下去,「那么,就以你非常人的经验和直觉判断一下吧!」 第165页 「你觉得阿飘是杀死成十的兇手吗?」 话出口的瞬间,蔚迟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高达和方青谛对这话都没有什么反应,只觉得是他交谈策略的一环,被怀疑的当事人阿飘则显得更为轻松,他不光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地又往蔚迟面前凑了几步。 只有盯着蔚迟的许玮突然意识道,他不是在用谈话技巧说服三条,他是真的在问。 阿飘是杀死成十的兇手吗? 他既是在问三条,也是问阿飘,问自己。 过了整整一分钟,刀疤男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是。」 蔚迟少见地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喃喃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三条搓着自己手心里的茧:「可是这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关系吗?」 「对啊,我们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照片上的人。」7号男抢话道。 8号女问:「而且就算他不是,不是还有那个无人机男吗?加上他不就刚好12个了吗?」 三条:「不,没有证据表明他一定是照片上的人,而且就算他是照片上的人,他也不一定是我们缺少的那个人。」 8号女:「什么意思?」 「三条的疑似是,他可能已经在我们之中了。」蔚迟的话音一落,6个人都惊恐地望着刀疤男。 刀疤男无可奈何地耸肩:「别看我啊,之前多算了他们一个人,就没有位置给他了,只能要么他不是,要么他就藏在我们中间。」 「这个先不提,还有一点是,就算把他算进去,也还差一个人。」蔚迟不紧不慢地说道,「可能持有钥匙的第十三个人。」 9号对着天花板吼道:「啥?」 其他人也纷纷问到:「谁?什么人?」 三条突然意识到什么:「杀害12号的兇手……」 「没错。」蔚迟肯定道,「假如12号是最开始的持有者,那么钥匙已经转移到兇手的手上了。而这个人,不一定是照片上的人。这就是我说的漏洞。」 「如果钥匙持有人不在我们任何一方,那么倒计时结束后被他打开登机口的那方,就只会迎接死亡。」 刀疤男突然对着无人机大叫:「那到底要我们怎么办?说不用找钥匙的也是你,现在说有漏洞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蔚迟的声音从房顶上传来,像冰水浇进烈火里:「我只是想说明,找钥匙和互相怀疑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应该对付的不是彼此,而是把我们置于这种境地的人。」 「那个直到现在仍然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操作这架无人机、玩弄别人性命的人。\" 「我们要把\他\解决掉。」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像是看了一眼时间,「在2分43秒之内。」 三条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食指狠狠地扣住刀疤。 「蔚迟,我之前看错你了。如果是你的话,可能真的能把所有人都带出去。」他发出一声干笑,「可惜太晚了,这些人……」 「够了。」9号指挥着2号和7号男把三条从无人机面前拉开,「没有时间听你们痴人说梦了,我现在要实施nb。」 「对不起,」他对着头顶的天花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果必须有人要死的话,还是应该是你们,毕竟我们人更多。」 第90章 角机场17 「nb?」 蔚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线, 既像是在模仿9号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发火的前兆。 广播里的9号不为所觉地笑着:「一个确保我们不会被丧尸波及的,万无一失的办法。」 阿飘举起屏幕:[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头顶上广播滋滋的电流声持续作响,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在高度紧张的神经下几不可闻的咔哒咔哒的响声,如果不是被他提醒,其他人一定注意不到。 「是捲帘降落的声音。」许玮突然意识到, 「从哪里传来的?」 阿飘用一只手捂住左耳走来走去,突然跪下去,把右耳贴到地上。 [是下面!] 「下面?一层?」 阿飘肯定地打字:[不止一处, 有近有远。] 高达惊道:「他们想把自己封起来吗?」 许玮沉思着:「或者是把我们封起来……」 蔚迟感到一种扭曲, 他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 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击打头部:「不,应该是两者都有。」 高达回味起9号之前说的话, 五官抽搐起来:「什么意思, 他们要我们去死吗?」 「哈哈哈,猜到了吗?」与9号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混乱的脚步声, 依靠广播从房顶倾泻下来, 「但是来不及了!只要我们跑到15号登机口,你们就收拾收拾躺好等着迎接……」 他的最后一句话被接连响起的欢唿和带着喘息的惊嘆淹没, 广播里只剩下短促的的唿吸声。 「他说啥?」高达问。 许玮发出一声嘆息:「15号登机口紧邻着封锁乘客的14号, 也是通往9号出口的必经之路……他们在无人机主人选择之前把15号封起来, 无人机主人就不可能选择他们。不然一旦15号登机口打开, 丧尸进去就相当于把进入14号和9号的路彻底封死,不管是人还是钥匙都不可能进去, 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们, 我们被将死了。之后他们只需要在原地等着熬不下去的钥匙持有人主动找他们就行了, 毕竟光有钥匙没有门也不过是废品一件。」 第166页 「可是谁说一定要进去才能威胁到?」蔚迟凉凉道。 「什么意思?」9号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来他们即使跑到了目的地也没有疏忽监听51号登机口的情况。 「字面上的意思。」 「哈。」9号笑了一声,停止跑动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自信的严阵以待,「现在虚张声势也没用了,我们的nb是万无一失的!」 「一个备用计划而已,说得好像什么了不起的专利一样。」蔚迟低低地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快乐的因子,「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们有nb吗?」 像是收到了开始信号,广播里即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同时有几人惊唿:「这是什么味道?」 身边的众人也用疑问的眼神盯着他 蔚迟耸了耸肩:「可能是氟化氢。」 许玮瞪大了双眼。 高达反应极速地捂住自己口鼻:「什么东西?毒气?」 「又是水银的把戏吗?」 三条戏嚯道,但是和轻松的语气不同,一种无法忽视的恐惧感正在他的心中孕育,被牛奶抚慰的胃部又灼烧起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激。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已经控制不住地意识道:虽然表面上设计他们的是无人机的主人,但是从那十分钟倒计时、或者更早的时候开始,这里的一切都被蔚迟掌控着。 现在回头去想,在他们隔着广播针锋相对的对话中,蔚迟看似咄咄逼人,却一次都没有追问过。 当他的问题被冷落时,他更多选择沉默地等待而不是继续紧逼,这和他之前为了得到情报不惜演戏用毒药胁迫自己和高达时的做法太不一样了。 如果说那种样子才是他正常的模样的话,那么这十分钟的蔚迟比起寻求答案,简直更像是在……给他们机会。 「不,这次是真的。」正如三条心中有预料但又惧怕地那样,蔚迟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氟化氢常温有毒。」 20分钟前,员工通道的深处,蔚迟与方青谛。 「那就用控制系统打开,可以的吧?」 「可以是可以的,但是很难,要用那个电脑……我不会啊。」 「不会也得会。」 两个人回到消防控制室,蔚迟发现方老爷子确实是实在人,说不会就真的完全不会,一点水分都不掺。 幸好他还记得随身携带操作手册,蔚迟对着字印得比铁锅上的蚂蚁还小的内部指南一顿操作,总算把被方青谛的鬼火诈骗下来的防爆捲帘打开了。 方青谛看着他重新设定捲帘再次关闭的时间:「小蔚啊,何事之有啊?外面发生火灾了吗?发生了也不要紧,我们都有自动灭火系统,很高级的,咻地一喷,火就灭了!」 蔚迟用右手的无名指敲下最后一个回车,眼里闪过屏幕的反光:「方老,那个自动灭火系统,是气体的吗?」 「我不知道啊,反正就在这个后面这些罐子里。」方青谛拉开控制室后面的一个帘子,帘子背后有一张钢丝小床,床的旁边是一扇小门,上面挂着黄色的三角牌子,推开之后是一个比外面的控制室还要更大的密闭空间,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十个180升的专用气体储存钢瓶,两两一组站在金属柜里。 柜子上贴的标籤是hfc-227ea/□□00,中文名七氟丙烷。 蔚迟走进去,温度比外面低一些,但是并非是让气□□化保存的冷藏库,只是普通的储藏室,钢瓶罐上都连接着单向阀和高压管,数十根管子直接连接到屋顶的通风管道里。 「方老,我有一个请求。」蔚迟恳切道,「请您用鬼火把这些罐子烧到滚烫。」 「这……我没试过召这么大的火啊。」方青谛迟疑着。 「拜託您了。」蔚迟面对方青谛,弯下了腰。 「哎哟,使不得……我只能试试啊,应不应那是另一边的事,这都是看缘分的,强求不来。」 只见方青谛打开保温杯,从盖子里面扣下一个夹层,掉出一小块方方的的东西,展开之后是一张符纸。 「这可是好东西,拿茶养的,我就带了这一张。」方青谛说完,把符纸夹在指尖,念起了咒。 起初只是像方青谛指尖点的小火苗一样从符纸中心冒出一团火,但随着咒语进行,符纸上的火苗突然爆发,像洪水似的席捲了所有钢瓶。 整个房间都被火焰笼罩了,神奇的是,身在其中的蔚迟并不觉得热,然而钢瓶上的温度计却在疯狂上升,仅仅一两秒就突破了临界值。 作为一个科学研究者,看到这样的场景,蔚迟并没有信念崩塌的感觉,反而让他更相信探索世界的意义和价值。 比如抛开奇幻的表面,从本质上思考,召唤鬼火的实质是制造热能,那么这些能量是从哪里来的呢? 按照方青谛自己所说,这火是从彼岸的另一个世界借来的。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不也是另一个世界吗?那么所谓阴曹地府的传说,是否也和这个有关系呢? 如果可以从其他世界抽取能量的话,会在被抽取的世界形成逆熵吗?那岂不是倒转时间也有可能…… 「小蔚啊,我有点头晕。」方青谛突然说道,打断了蔚迟的思绪。 蔚迟转头,看见老人脸上浮现出一层青色,他赶忙道:「可以了,方老。」 方青谛把符纸一撕,满屋子的鬼火一瞬间就消失了。火烧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刚才火炉房一样的壮观景象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167页 撕碎的符纸落在地上,方青谛往后一趔趄,被蔚迟扶住。 「方老,来不及休息了,我们先出去。」 「好、好。」 蔚迟架着气息不稳的方青谛离开小房间,在走出控制室时,喘着粗气的老人指向控制台上的电脑:「你不用再……操持一下那什么?」 「都弄好了。」蔚迟说,背后房间内的灯光隔着门扉,形成深沉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 方青谛点头:「好,好,走外边,消防门关得快,赶不上。」 蔚迟半抗半拉地架着方青谛走出员工通道,本来就接近虚脱的老人看了一眼外面超现实的天空,直接就昏了过去。 「氟什么?」9号大声问道,他的声音变得短促而紧张。 蔚迟异常有耐心地解释道:「七氟丙烷是常用的气体化学灭火剂,常温下无色、无味、低毒、不导电、不污染被保护对象,也不会对财物和设备造成损伤,非常优秀的灭火气体,很稳定……但是经过高温就不一样了,七氟丙烷会分解出氟化氢、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其中氟化氢有刺激性气味,接触空气会产生白色烟雾,对人体有毒。」 「什么?」9号颤抖着大叫,「快停下啊!」 「不,已经来不及了。」蔚迟回头,看见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47号和48号登机口之间的防爆捲帘正在缓缓落下。 广播里传来一声夹着哭腔的惨叫。 「我设定的程序是,如果在51、52号登机口中间的防爆捲帘和防火门关闭情况下,落下47、48号中间的防爆捲帘,就会自动在全航站楼除了被隔绝的48到51号登机口以外释放经过高温的防火气体。」 这是一道最后的保险栓,如果是因为丧尸攻破,或者丧尸太多空间不够的理由要扩大隔离范围的话,那么在放下47、48中间的隔断时,51和52中间的门一定是打通的。相反,如果在51、52仍然被隔断的情况下要再次隔断47和48的话,则一定是发生了极端事件,所以蔚迟设定了这个保险。 9号听着蔚迟的话,感觉眼前的一切在一点一点地陷入黑暗中,他嘶吼地叫道:「全航站楼!你疯了吗?那边可是关着几千人!」 「我疯了?按下红按钮的可是你们。」蔚迟仍然保持着平和的语气,仿佛这一切都无法触及他的心弦,「如果你们只是想拖延自己保命的时间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是你们偏偏还想在自己活下去的同时送我们去死,释放毒气的不是我,是你们伟大的nb。」 漂浮在他的话语间,一种淡淡的漠然气息,让本该轻佻的嘲讽语气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但这不是9号他们喘不过气的唯一原因。 三条趴在地上,大叫:「捂住鼻子!不要吸气!」 2号男和7号男试图用拳头砸开玻璃幕墙。 9号趴在直饮水的水池上疯狂往自己脸上浇水,他转头对着原地站着不动的8号女喊道:「徐露!你干什么?快点过来!」 8号女忽然抬起头:「是女的。」 「什么?」 「对面的三个,我们听到声音了,全都是男的对吧?」8号女举着之前无人机抛撒的照片,颤抖地说道,「所以少的那个人,是女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9号崩溃地大叫。 他的话融化在逐渐变浓的有毒气体中,在最后一声不知是嘆息还是呜咽的呢喃后,这个扎着马尾的俊朗青年像一只漏气的气球,软踏踏地倒在地上昏迷了。 和其他六个人一起。 第91章 角机场18 2个多小时前。 在蔚迟刚刚结束安检, 走进候机大厅的同时,打扮扎眼的星喵哼着歌提着行李箱站上了通往出发层二楼的电梯,她的登机口在一楼, 但是她打算在二楼候机,因为楼上人少,而且可以顺便逛免税店。 从旁边扶梯下来的老太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星喵正想做个鬼脸,却被手机的震动打断。 「谁啊?」 星喵打开简讯,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12个人穿着制服站成两排, 第一排第三个是她自己。 星喵欸了一声:「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她把照片中心放大, 站在她左边(照片上右边)的是一个清俊的高个男子, 长着一双丹凤眼。 「还有帅哥啊……这是哪次面基?」 星喵思考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又一条提醒, 点进去是一封邮件,里面有一个900多k没有后缀的文件, 打开以后跳出来一个新的界面,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点。 星喵赶紧关掉,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不会点开病毒了吧? 她心有余悸地清理了两遍后台, 然后又打开收件箱, 这才看到那封邮件的主题叫做:钥匙。 正当她长按邮件标题准备删除时, 一个人突然从上面撞了她一下,然后逆着扶梯向下跑去。 「餵, 这是上去的!」星喵生气地喊道, 尤其在她看清撞自己的是一个穿着机场制服的地勤时火气达到了巅峰。 「站住!」上面传来一声大喊, 星喵回头, 看见又一个人跳上电梯朝她沖了过来,星喵赶紧向左边闪开,但上面下来的和她想得一样,两人同时一闪,反而狠狠地撞在一起。 冲击力没有想像的大,星喵靠一只手压着扶梯扶手撑住,让两个人没有掉下去。 站稳以后,抬头一看。 第168页 「阿葵?」 「星喵?」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 「你在这里干嘛?」 「你还愣着干嘛?」 星喵呆了一下:「阿葵,我跟你说,我打算再去一次华山……」 两年前星喵和一群朋友约着去徒步爬山看日出。她本来打算在山顶和喜欢的人表白,可是她们爬到一半就放弃了。这件事成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理阴影。 「说什么呢?」阿葵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向下跑了起来,「那种地方出去以后想去多少次都可以,我给你买缆车票。」 「欸,我的箱子!」 星喵把手机揣进裤子里,忘了那两条简讯的事情。 回到现在。 51号登机口。 蔚迟几人身前51号、52号登机口中间的捲帘仍然封闭,身后47和48中间的捲帘也完全落地了。 「喂,喂,有人听到吗?」许玮对着无人机上的收音设备,他的声音孤零零地在航站楼上空迴荡。他摇了摇头:「没有人回答。」 「是死了吗?」高达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那些人。」 「不,是一氧化碳引起的昏迷。」蔚迟靠着落地的捲帘,坐在地上。 「没死放心吧,快死了,不光他们,还有其他人。」许玮语中带刺。 蔚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无人机下面的屏幕。 倒计时只剩下9秒。 8——7——6——5——4——3——2——1—— 滴的一声之后,屏幕熄灭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没有人说话,他们身边的登机口门也好好地关着。 高达笑了两声:「看来这该死的无人机恐怖分子也昏迷了!」 蔚迟:「砸了吧,那个。」 阿飘早就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抓住无人机狠狠地往地下一砸,还不解气地跺上两脚。 高达看得过瘾,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补一脚:「那就是我们赢了吧!」 「不,恰恰相反,我们是输得最惨的。」许玮苦笑道,「看看周围吧,我们已经被完全困住了,别说出口,连从这几个登机口的放火分区出去都做不到。」 「啊?」高达彻底愣住了,「可是你们之前不是关上以后又打开过吗?只要等毒气过了以后像那次一样再打开不就行了?」 「每层楼只有一个消防控制间,我们这一层的已经被封在52号登机口里面了,」蔚迟说,「正因为三条告诉了他们这一点,9号才能制定出这个nb,用来封死我们。否则他们可以关上,我们可以打开,就没有意义了。」 「该死的三条!当时就不应该放他走!」高达用力地捶了一下墙,「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等着饿死吗?」 「不,在那之前,丧尸会先把墙壁凿开闯进来吧。」 高达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看着墙壁。怪不得刚被封住时还有丧尸在防爆捲帘后面砰砰砰地砸,之后就没有了动静,原来是想从侧面突破。 「但是肯定还有下策吧,对吧?」壮汉讪讪地笑着,「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道保险吗?」 「最后一道保险不是用来胜利,是用来同归于尽的。」蔚迟低低道,「对不起。」 「把同归于尽当保险?你……」 高达跌坐在地上,众人陷入了沉默。 这段时间里方青谛反而是缓了过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贴近许玮:「小伙子多大了?生辰几何啊?」 蔚迟看了看一直粘在他身边的阿飘,幽灵拿着刀疤男的匕首像炒菜一样对着无人机的残骸翻来翻去,时不时挑出一片大的碎片扎碎。 蔚迟朝他伸出手,阿飘自动地把刀递给他。 蔚迟把匕首收起来,他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但是没有办法开口,心跳逐渐不受控制:「阿飘……」 「喂,餵——」 突然响起的广播,剥夺了蔚迟踌躇的空间,他勐地从地上站起来。 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许玮和高达。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这本不该出现的、不知来意的陌生人。 「额,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们还活着吗?天啊,我在干什么,又不可能听到回应……希望你们还活着。」 是个女声。 「这里是3号……的朋友,我现在在一楼的控制中心,即将打开所有的防火隔离装置,系统预热还需要125秒,做好准备。14号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不会有东西阻碍你们。」 「两分钟后屏住唿吸,朝9号出口狂奔吧……祝你们好运!」 30分钟前。安检出口。 阿葵被打飞了金属长棍的地勤反手一掌拍到地上。 「就这样结束了吗?」 「根本就是……无解的悖论啊。」 可是—— 阿葵看到远处的星喵,她正在向阿葵跑来,但是脚步踉跄得很滑稽。 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打架输掉之后有人沖她跑来。 她想起星喵说她要再去一次华山,是在从漫展出来之后决定的,阿葵听了只觉得: 啊,居然真的有人经歷了那种恐怖之后还能从中得到力量,真是太奇怪了。 如果是这样的人的话,不管是为了结束战斗而战斗还是为了继续战斗而战斗都没有关系。 如果成为这样的人的话。 地勤的腰椎仍然是断裂的,上半身在胯骨上晃来晃去,像极了喝醉的人。 第169页 阿葵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等着她靠近。 地勤抬起一只脚,与此同时,阿葵像后脑勺长了眼睛,突然往后一缩,麻利地站起来,勐地闪到地勤身后,从躺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扯下一条腿。 \"一个二个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们不是能腐蚀别人吗?尝尝自己的滋味吧!」阿葵大喊着,把扯下的断腿塞进刚转身的地勤嘴里,从洞里冒出浓浓的黑烟。阿葵看着地勤的脸慢慢溶解成黑色的液体,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畅快,好像那个一直笼罩在自己心里的阴影终于被她亲手驱散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轻松。 阿葵松开手,地勤含着断腿倒下了。 刚刚赶到面前的星喵惊恐地捂住嘴:如果没有武器就用手脚,居然是这种意思吗? 「星喵,拿着。」 阿葵把尸体的另一只腿也扯了下来。 这是一具身长超过1米8的男性尸体的腿,星喵不知道自己应该把手放在哪里来拿住它。 「阿葵,你不会是被激活了什么特殊的癖好吧?这种东西都是一时刺激啊,要当心,沉溺进去就会越走越远,你没看过那种新闻吗?什么男女玩□□太过火意外身亡之类的……」 「星喵,」阿葵打断她,「我找到处理这些尸体的办法了。」 「虽然癖好是个人的自由啦,但是恋尸什么的还是太……你说什么?」 阿葵把塞在地勤嘴里的断腿□□,抵到安检房层层叠叠的尸山中间,露出黄色光芒的位置。 接着她们就看见断腿接触的地方像被菸头烧到的纸一样很快地溶出一个洞来。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马不停蹄地就开始工作。 就在此时,候机厅的广播突然响起。 「hello,stranger。你好啊,聪明的陌生人。是你们打开的这半边登机口吗……」 星喵欲言又止。 「别管,找出口要紧。」阿葵说。 在她们离光芒越来越近的同时,蔚迟他们与无人机之主以及9号他们的交锋也在继续。 当听到无人机主人说「我们必须在短时间里找到钥匙」时,星喵突然惊叫起来。 「钥匙……钥匙!」 她赶紧丢开断腿,从裤兜里翻出被遗忘多时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把那两条简讯给阿葵看。 「我不知道是谁发的,这条邮件的名字叫钥匙,但是打开以后只有一堆密密麻麻的点,像蚂蚁卵一样,我觉得很噁心。」 星喵慌张地解释道,她再次点开那个没有后缀的文件,然后「欸」了一声。 界面里密集的红点消失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聚集成两块,分布在上下两张八边形的图片上。 「这是!」阿葵接过手机看了起来,「这是机场的实时人数分布图!」 「所以9号真的是出口……」她轻声道。 「什么?」星喵把手机抢回来看,突然恍然大悟,她们已经在广播里听到了蔚迟和9号他们分别在上下层的两个登机口,「为什么我们不在图上?」 「不知道,而且从刚才开始,除了我们就没有人到这边来。」阿葵摇摇头,捡起断腿,「先不说这些,赶紧把出口弄出来吧,只差一点了!」 星喵「嗯」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 当两个女孩终于在尸体堆中间打通一个可以让一个人通过的大洞时,她们也听到了9号等人昏倒和蔚迟他们被困的事情。 阿葵对星喵说:「你先出去,我在这边推着你。」 星喵整渝唽个人都在颤抖:「是因为我……他们在找钥匙、要是我在那的话……」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没错,」星喵发出一声呜咽,「我没有做错,我只是什么都做不到。爬山也是、武器也是、还有人会因我而死……」 「我知道了。」阿葵擦掉星喵脸上的眼泪,「你先出去,我去救他们。只需要打开那些隔离墙就行了。」 星喵睁大了眼睛:「可是外面有毒。」 阿葵从安检机底下的抽屉里找到防毒面具:「这样就可以了吧。」 星喵:「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阿葵把星喵推进洞里,「我可是成年人,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连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都没有的未成年啊。」 阿葵把防毒面具带上,盖住唿气阀缓缓唿气,感受到面部压力逐渐增大,说明佩戴好了。 星喵已经爬到了金光洞口,她回头大喊:「控制室!我找武器的时候看到了,在电梯那边!」她哽咽了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好!」阿葵大声应道。 她转身冲出了安检室的门,全速奔跑起来。 一定要赶上啊! 第92章 角机场19 「两分钟后屏住唿吸, 朝9号出口狂奔吧……祝你们好运!」 女声说完就消失了,就像她的出现一样突然。 只留下51号登机口几人面面相觑。 高达本来坐在地上,听到广播以后站了起来, 现在摸不着头脑地活动着膝关节,因为他看见阿飘在这么做:「我们可以出去了?」 许玮看了看表:「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话,只要再等两分钟, 捲帘就会打开吧。」 高达灵光一闪:「等等,她说所有……意思是后面这扇也会打开?」 他们身后的捲帘背后觊觎着几百个蠢蠢欲动的丧尸。 第170页 许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头。 高达大叫一声:「那岂不是要和丧尸赛跑?太刺激了!」 他跃跃欲试地拍了拍大腿:「这才是丧尸片啊, 被关着等死算什么丧尸片!可惜没有金髮大胸的辣妹和装着加特林的皮卡。」 「两分钟……」蔚迟低声道, 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他扶着捲帘站起来:「我要去一个地方。」 离他最近的阿飘马上举手:[我陪你。] 蔚迟点了点头。 「你们要去哪?」许玮叫住他们, 「一会防爆捲帘一打开,既要对付丧尸, 还要对付毒气, 时间很紧张,我们最好现在就移动到下一扇捲帘去。」 「马上就回来。」蔚迟挥了挥手, 「高达, 方老就交给你了。时间一到你就先带着他跑,不用等我们。」 说完他就带着阿飘走了。 「他们怎么回事?」高达压着腿, 「背背山?」 「不知道。」许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蔚迟和阿飘走回他们之前遇到三条和壮汉的员工通道。 这一条「u」字形的员工通道跨越了两个防火分区, 被中间一道防火门隔断, 方青谛工作的消防控制室在门里面, 已经不能再过去,但是剩下的一半仍然和他们在一个区域。 走到深处, 寂静和黑暗像怪兽一样扑袭过来, 在最里面的尽头是一间叫做控制间的小房间, 他们在里面发现了成十的尸体。 阿飘走得很轻盈, 还断断续续地吹着小曲。 很快,他们来到金属门前,蔚迟不动声色地握住门把,停顿了一下,然后推开门。 房间里面和他们上一次见到时没有什么变化。 尸体仰躺在地上,身下压着一片凝固的血泊。只是他的姿势被整理过了,不再像之前一样手脚张开,而是併拢着贴在身侧,胸口的伤口和脸也被许玮留下的外套盖住,看上去体面了不少。 他们又回到了起点,这个恐怖世界最初的谜题: 谁杀了成十? 犯罪地点就是这个房间,因为在机场任何移动尸体的行为都会引起关注,地上的血迹也证明了这一点;许玮切下了伤口,是利器所致,并且和三条的匕首不符;12个人中离成十位置最近的是高达,除了他以外,是10号女性,除了他们以外其他人的登机口位置都不足以在收到照片之后的短时间行动;攻击方向是正面,没有发生打斗,说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最有可能的就是开门的时候。 蔚迟松开门把,转过身,面对着门口的阿飘说:「推我一下。」 阿飘轻轻地推了一下蔚迟的胸口,蔚迟顺势向后仰倒,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蔚迟重重地砸在成十旁边,阿飘赶紧冲过来,扶住他的头。 「位置符合,但是受伤的人是不会这么倒下的。」正面受伤,一定是蜷缩着倒下,而不是正面仰倒。 蔚迟撑着地板准备站起来,突然发现有点奇怪。 他记得在阿瓦隆时,成十和自己差不多高,甚至还要矮一点,可是现在地上的尸体在和蔚迟脚持平的同时,头却超出去4、5公分。 蔚迟用手捏住盖住尸体上半身的外套,然后缓缓地掀了起来。 正对着他的,是一张惨白髮青的脸,可是那张脸不属于成十,而是另一个人。 「地点是这个房间,兇器是利器,正面攻击,被袭击人毫无防备……」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验尸时被「尸体」袭击的—— 躺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许玮。 蔚迟站起来,阿飘扶住他的肩膀,幽灵的手也在颤抖。 如果说这人是真的许玮,那么一直和他们在外面活动的那个「许玮」是谁? 「啊,果然还是被发现了。」身后传来一个意兴阑珊的声音,「许玮」站在门边,脸上带着并不属于许玮的摄人的笑容。 蔚迟转身面对他:「成十。」 「许玮」露齿一笑:「好久不见,好像也不是很久。」 「成十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名字不过是一种代号。」他摆了摆手,「但是说实话,我有点失望。你居然到最后才发现,难道说我的演技真的这么天衣无缝?当然这也是事实。」 「许玮」停下来,观察了一下蔚迟。 「你看上去不是很吃惊,心理素质不错,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只是到最后才揭穿我?」他收起笑容,「别卖关子了,说吧,是怎么意识到不对的?」 蔚迟指了指他的身后,「许玮」没有完全回头,只是侧了一下身体,看清之后,他皱起眉头: 「领带?」 松松垮垮地挂在门内侧把手上的,正是许玮之前佩戴的那一条古板的宽领带。 「在运动用品店的时候,他把西装都脱了但是留下了领带,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这条领带应该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东西。」蔚迟走到门边上,拿起长条的布料下摆,「但是从这里验完尸出来,领带就消失了。」 「当时你们都去看飞机降落,只有我留在这里检查成十的笔记,我开门看了一下,这条领带就挂在这里。」 「关门的时候,我把领带的边缘夹在了门缝里。根据照片上出现的红叉,成十的死亡时间应该和前面几架飞机爆炸的时间相同,这也就意味着,他应该在早期一批丧尸出现的同时也变成丧尸醒来。但是在飞机降落,大量丧尸出现之后,我去找消防控制室的时候,领带的边缘还夹在原处。」 第171页 因为意外地发现了防火门,蔚迟觉得不能错过一点细节,于是专门回头检查了一下。 「事实上,直到刚才,它都还在门缝里。也就是说直到我和阿飘进来,没有人开过这个门。成十没有復活……」 「成十没有復活,也就是说他是假死,那么给他做解剖的我就一定有问题。」「许玮」接口道,他指着自己,「所以你才设置了那个最后保险。」 「没错。」蔚迟坦然承认,「我本来以为你会借和三条一样的理由离开。」 「看来我们都没有办法算到所有的事,那就扯平了。」 「许玮」挫败地摊了摊手,蓦地扯开嘴角,「对不起,骗你的。我不接受第二次平局。」 说着,他竟然掏出一把□□,上膛瞄准一气呵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线变了,那声音既不是成十也不是许玮,而是他们一直听到的那个只在广播里出现、操纵无人机的男人。 砰的一声枪响,蔚迟痛唿一声,捂着自己的腿跪了下去。 阿飘赶紧抱住他。 「我没事,」蔚迟强忍着疼痛,「不是真的子弹。」 他拿开手,像碎玻璃一样的弹片射进他小腿里,渗出来的血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蔚迟挣扎着站起来,「许玮」已经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 「捲帘要打开了,丧尸马上就会进来。」蔚迟拿出三条的匕首,把卡在皮肤外面的碎片挂掉,用门把上的领带扎紧伤口,「快走!」 阿飘一把将蔚迟抱了起来。 「等等,阿飘,把许玮带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蔚迟没再挣扎,阿飘就像抗他和方青谛时一样,把许玮的尸体和蔚迟一起扛了起来,冲出房间。 从员工通道出来,51号和52号登机口中间的捲帘已经打开了一半,有丧尸拥挤着从底下爬出来。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比之前迟缓许多,大概是毒气对他们也有作用。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刺激性味道。 阿飘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跑去。 没看到高达和方青谛,应该是提前移动到48号登机口去了。 蔚迟趴在阿飘的肩膀上,失血和毒气让他愈发虚弱:「我们被耍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锁和钥匙,9号的出口一直是打开的……打开14号登机口也是他设计的,为的就是诱导我们封闭52号以后的登机口,因为从那边的窗户可以看到9到14号的情况……我们封锁登机口的同时,他就把人都放出去了,丧尸是能感应到人的,所以才会被我们诱导过来,否则在那边有几千人的情况下,我们打开多少个登机口都没有用……9到14号登机口里面早就没有人了,钥匙只是诱导我们的幌子。」 阿飘一边跑一边摇头,想让他不要再说话了,但是没有用。 「我一直觉得奇怪,这里面没有信号,他是怎么用无人机採集我们的声音然后实时传输到广播里播出来的,他一定有什么手段,能在这里面传播数据……照片也是他发的……该死……我们完全被他耍得团团转……」 蔚迟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意识已经模煳了。 阿飘加快脚步,跑到15号登机口的时候,看见高达正把倒在饮水池旁的9号拖起来,他肩上还扛着一个昏迷的女性。这壮汉不知从哪弄了快丝巾,打湿了绑在自己脸上。 他吹了声口哨,示意高达丧尸已经追过来了。 高达应了一声:「这是最后两个人!我跟你说你没看到可惜了,那老头跑得贼快,说不定比你都快!」 阿飘点点头,径直往前沖。 泛着金光的9号出口近在眼前。 阿飘先是把许玮扔过去,然后抱着蔚迟跳了进去。 就在他们坠入金光前的一瞬间,半昏迷的蔚迟突然睁开眼睛,撑着阿飘的肩膀直起身体,用匕首划开了阿飘正面的衣服。 阿飘脸上的墨镜掉了下去,布料从头顶到胸口被撕开,蔚迟看到惨白的头骨中央两个漆黑的窟窿正对着自己,那不是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他的墨镜后面根本没有眼睛。 第93章 角机场20 白光过后, 蔚迟回到了安检口。 安检口的门在他身后,正常敞开着,两个地勤在旁边有说有笑地商量下班后去哪里吃饭。 一个正说到上次去吃麻辣香锅的时候遇到个美女巴拉巴拉, 不经意间回了头,忽然见了鬼似的盯着蔚迟,随即犹犹豫豫走过来想问:「那个……这位先生……」 蔚迟打了个手势, 示意没什么事,那地勤又犹犹豫豫退回去了,仿佛无事发生, 还下意识地往安检口正面站了站, 挡住了大部分排队乘客的视线。 理论上来说他是不应该这么怂地退回去的——可这位先生的表情也太可怕了一点吧…… 蔚迟低头看了看另一只手中的领带, 和领带拴着的一条脖子——那是一个人。 纪惊蛰。 在出「门」的瞬间,他用手中的领带把「阿飘」的脖子套住了。 而现在, 这条领带就拴在纪惊蛰的脖子上, 纪惊蛰整个人被他拖着,还穿着属于「阿飘」的那身衣服, 仰面躺在地上, 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三五秒,才有气无力道:「喂喂你是要谋杀亲夫啊?」 蔚迟把手中的半截领带往纪惊蛰脸上一甩, 转身就走。 第172页 听动静纪惊蛰是爬起来要追他了, 但也不知道怎么没追上来。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 蔚迟加快脚步远离了安检口。 走出大概五六十米是机场饮水机, 金属材料,像镜面一样反光, 蔚迟没忍住还是瞄了一眼, 看到安检口那里围了不少人, 人群里的纪惊蛰还半跪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站起来。 「诶先生您没事吧?」 地勤悄咪咪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刚才那位表情可怕的先生已经走远了,而刚刚躺在地上的这位半跪在地,像望夫石一样目送着那位先生的背影。 地勤正脑补了一堆情深的生离戏码,就见望夫石先生往前一栽,像是要晕,赶忙上去把人扶住了。 触碰到望夫石先生的身体,他感觉到这人全身都在颤抖。 他正准备再问一问,忽然,旁边不到五米的地方,又「咚」地一下倒下去一个人。 蔚迟仍然在走着。他走到一半发现走错了方向,又绕了一圈往「国际航班」的地方去。 他表面上冷静得很,脑子里早乱成了一锅粥,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一窝蜂涌了上来,过去经歷的那些不太寻常的小细节也忽然都蹦了出来,像一堆密密麻麻的线头占据了一切,但由于过于纷杂,以至于找不到真正的头绪。 忽然他被人撞了一下。 撞他的那个人不高,撞击也并不激烈,只是身体边缘微微擦过,但他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往前一带,就像在水中被水流捲动,向下一摔,膝盖狠狠磕在了地上,一阵剧痛。 他原地缓了一下,回头去找撞他的那个人,却没有找到。那人已经了无痕迹地融入了人群,他再回忆了一下,居然连那个人的身高形貌都记不清了。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他接起了电话,是元祁。 「哥!你也在机场啊?」 蔚迟:「你没事吧?」 「没事!」元祁那头有点吵,周围很多人的样子,「我跟着好多人从9号出口出来了!这次好像跟之前那几次不一样诶……这些人好像都记得。」 蔚迟说:「他们活着走出『那个世界』了,当然会记得。」 除了上了爆炸飞机的那些丧尸外,航站楼里的人基本都活着,如果他们都活着从9号出口走出去了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还会记得「那个世界」里的事情。 元祁嘟嘟囔囔:「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蔚迟话锋一转,问:「你怎么在机场?」 「这不放暑假了吗?我回家啊。」元祁道,「哥你在哪儿呢?要不我来找你吧?」 蔚迟:「不用,我要上飞机了。」 元祁:「你要去哪儿?」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要去办点事。」 元祁那边忽然嘈杂了起来,好些人都提高了声音在嚷嚷,元祁没太听清蔚迟的话,蔚迟问他怎么了,他说:「这些人在找机场要说法……我这边的候机厅人很多,他们好多人都互相交流了『那些事』,现在在找机场对峙……」杂音变小了,大概元祁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哥,你说我家还能回去吗?」 蔚迟说:「我觉得应该可以,不管怎么样,没有连续发生『那种事』的先例。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观察一下其他先起飞的航班,再决定要不要飞。」 元祁:「你呢哥?」 蔚迟看了看航站楼玻璃外的停机坪,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我必须去。」 挂掉电话,蔚迟感觉脑子清醒了些。他确认了一下方向,八角机场的「国际航班」在1-10号登机口,跟国内航班是分开的,于是他停在了两个区域交界的11号站台处。 他下载机场公众号后联繫到机场广播室,请工作人员播放了一条寻人广播。 「许玮先生,请听到广播后速到11号登机口,您的朋友蔚迟在11号登机口等您。」 「许玮先生,请听到广播后……」 广播重复播送了三遍。 还有几个在11号登机口坐着等待登机的乘客,本来都互不相识,没人说话,结果在广播播放后没多久,登机口又走来了一家三口,男人扣着脑袋道:「操,刚是鬼打墙了,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女人道:「你有毛病,走在路上怎么做梦?」 小孩五六岁年纪,还被妈妈抱在手里,手舞足蹈地抢白道:「我也我也梦到啦!飞机炸开啦——有好多蓝色弹珠在地上滚——」 女人变了脸色,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丈夫一眼,最后犹豫着说:「嗯……是不是还有……丧尸?」 男人一拍手:「你看!我就说是鬼打墙吧!」 这一通天聊下来,附近等待登机的乘客都开始蠢蠢欲动。 「你们也看到了?」 「我刚打了个盹儿——」 「我去?能这么多人梦到同样的事吗?」 「我听说大厅那边也正在说这个事。」 「有人在找机场要说法……」 「去看看?」 「走——」 有不少乘客都往大厅去了,零零散散剩了几个还在座位上,窗边有个粉毛的女孩挺显眼,蔚迟也不太懂,大概可以算作二次元。 又过了两分钟,蔚迟收到机场电话反馈:「蔚先生,刚刚接到安保部门反映,许玮先生刚刚突发急病,陷入昏厥,已经被救护车接走送往第三人民医院了,这可能是您联繫不上他的原因。」 第173页 蔚迟回忆起遇到许玮的场景——正是在刚刚进入安检口不久的事,所以许玮回到这个世界之后大概也在那附近。只是那时候他被纪惊蛰的事情打乱了阵脚,没有想清楚这一节。现在再想想之前从镜面中看到的安检口那堆人——镜面反射中的画面比较小,他看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纪惊蛰当时并不在人群正中,所以自己才能看到他——原来那些人围着的不是纪惊蛰,而是许玮。 在「市二院」那次事件中,元祁在「那个世界」里重伤,出来之后也是急性昏厥,大概许玮也是这样的情况——成十并没有真的杀掉他。 电话里的工作人员还在说:「请问机场这边还有什么可以帮您?」 他给机场留了电话,希望许玮醒来之后可以联繫他。 他放下电话,身边人忽然开口:「蔚迟。」 之前他的身边并没有人,这人是逆着去大厅的人流刚坐到他旁边的。 蔚迟把手机收好。他并不惊讶,从他在广播里透露了自己的名字和地点开始,他就知道会有人来找他。 他看向那个人,是三条。 三条低着头道:「我想先给你道个歉……」 「那些事情就不必说了。加个微信吧。」蔚迟打断,看了看时间,说,「我的飞机要起飞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聊。」 三条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还敢坐飞机?」 「专业所限,我要出趟国不容易。」蔚迟说,「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搞清楚。」 他和三条留了微信,并让三条代替他在这儿等一会儿,最好把照片上那十二个人的联繫方式都留下。 蔚迟觉得是三条最先来找到他还比较省事:「反正你也两边都认了个七七八八。」 完事后他走到窗边的那个二次元粉毛女孩面前,打了个招唿:「你好,我叫蔚迟。」 女孩抬起眼打量他,然后酷酷地吐了个口香糖泡泡,道:「阿葵。」 蔚迟把二维码给她一亮:「留个微信吧。」 女孩又看了他一眼,又吹了个泡泡:「我不搞男的。」 「那不是你进入的第一个『世界』吧?」蔚迟亮二维码的手分毫未动,「放心,我也不搞女的。」 阿葵斜眼瞅他,加了他的微信。 蔚迟又看了看时间:「我真要来不及了,登机去了,回头聊。」 阿葵问:「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我不是第一次进去。」 「因为你很镇静,对刚刚那些人的话题好像并没有兴趣,他们商量着要去大厅的时候,一头都没抬,根本没有犹豫——说明你要么没有『做梦』,要么知道那并不是『做梦』。」蔚迟问,「所以你『做梦』了吗?」 阿葵没说话,算是默认。 「而且你在通过玻璃看我。」蔚迟耸耸肩,「但你不搞男的。」 阿葵笑了一声:「看来我们有的聊。」 第94章 爱丁堡01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 在伦敦转机又用了两小时,蔚迟到爱丁堡已经是当地的傍晚七点多。 高纬地区的夕阳灿烂瑰丽,却更衬得大地寂寂。 蔚迟入住了订好的旅店, 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好、又洗漱完毕之后,已经快到十点。天色早已黑了下去。他的房间有一扇对着松树林的窗户,往外可以看到白雾中朦胧的树影。 身体太累了, 但睡不着,他坐在窗前愣了许久,思维仿佛已经停滞了, 什么也没法再想。 「砰!」 一团黑影忽然撞击在了窗户上, 蔚迟悚然一惊, 椅子向后一倒,他跟着摔下去。 又来了? 他一阵恶寒, 冷汗已经打湿了嵴背, 没来得及多想,爬起来就往门外沖。 这座小旅馆很復古, 木质结构, 踩在地板上面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不敢回头, 一路冲到了大厅, 老闆娘正坐在沙发上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电视, 闻声望过来, 用口音很浓重的英语道:「嘿!小伙子!我这可是老房子!安静点!」 蔚迟惊魂未定:「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的窗子上!」 「大概是松鼠吧,它们总是很迷煳。」老太太「咯咯咯」地笑了一阵, 「不过它们的胆子肯定是比你大!」 蔚迟顿了一下, 摸出手机, 没有信号。 他感觉汗滴从下巴落了下去。 老太太又瞅了瞅他, 眼镜滑到鼻尖:「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蔚迟擦了擦下巴,稍微冷静了一点,问道:「也许您这里有wifi信号吗?」 「我们这儿是小地方,没有那玩意儿。」 羽~熙  「回房间去吧!小伙子!」老太太回头看电视,「安静点!」 蔚迟回到房间,发现自己有了网络。 他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坏掉了。 这可是在英国,他出国前租了个移动wifi,刚刚冲出去的时候没带,距离那么远可不是没信号——完全是大乌龙事件。 他又揉了揉脸,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去查看了一下窗户,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只能看到外面白雾中狰狞的树影。 还有乌鸦的叫声。 他检查了窗户的锁,拉上窗帘,回到床上,把灯光调暗,又尝试入睡,还是没办法睡着,就拿出手机刷起朋友圈。 第一条来自许白诗,是一条恋爱官宣——和胡天奇。 第174页 高中生的恋爱官宣,足足九张图,六张许白诗自己的自拍,一捧玫瑰花、一张手牵手的影子、还有一张邮件截图。配文:优秀的胡先生。 蔚迟点开那张截图。 发件人是国内自然科学领域的权威期刊,内容大概是「恭喜您的文章入选下期刊物」。虽然胡天奇是用的笔名,但——结合许白诗这条朋友圈的意思——当然是胡天奇。 一个高中生能把文章刊登在这种级别的刊物上,当然是值得炫耀的事。 很巧,这本刊物的主审是高蔚迟两届的师兄,现在正好是国内的工作时间,蔚迟很容易就搞到了胡天奇的稿件内容。 是一篇有关「量子力学领域内的生物学原理」的文章,论据粗糙,但逻辑和想法都很精彩,就一个高中生的知识面来说算是相当广博。 蔚迟感觉自己依稀摸到点真相的轮廓了。 第二天,蔚迟一早起来去了赫瑞瓦特大学——纪惊蛰口中的母校。 在来之前蔚迟已经查过了纪惊蛰的学籍档案和赫瑞瓦特大学的学生名单,纪惊蛰的确有入学记录也有毕业记录,纸面上看起来毫无破绽,所以蔚迟亲自过来了。 他在学校走廊里的「校友墙」上找到了纪惊蛰所在的班级——不知该说是果不其然还是出乎意料,大概果不其然更多些——纪惊蛰并不在照片里。 保险起见,他还找这个班级的一个学生确认了一下——他通过ins找到了照片墙上的几个名字,联络后确认其中一个人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做咖啡师,就过去找人了。 大概是爱丁堡这座城市的生活过于悠闲平和,人人都闲得发慌,所以非常热情。在确认了自己不记得有纪惊蛰这个同学后,咖啡师还又现场联络了三个同学,一起辨认蔚迟提供的纪惊蛰照片,用他们一个女同学的话来说就是「长这样式儿的人我见一眼就可以记一辈子」。最终确认是,他们酿酒系,上三届下三届,都没有纪惊蛰这个人。 告别了这个非常想留他吃饭的咖啡师后,蔚迟没有办法,只能走上了不法道路,虽然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走过了——黑进了纪惊蛰姑妈的帐户,查到了那几笔转帐记录。 十八岁的他就可以做到,现在只能说他更成长了。 其实他当年也可以继续查下去,只是他查到那笔钱汇入了一个英国个人帐户时就停止了——他以为是纪姑妈打给纪惊蛰本人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次通过交叉比对,他锁定了该帐户的持有人——金悦,一个中国人。 很快他又在网上找到了金悦和纪姑妈的合影,确认她们是大学同学,继而顺利地摸到了金悦的ins帐号。 金悦看起来是个家庭主妇,丈夫是一个英国人,有一栋带花园的小别墅,一条金毛。 蔚迟给她发起私信:你认识纪红研吗? 纪红研是纪惊蛰姑妈的名字。 发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坐以待毙,又在金悦的生活照里寻找地标建筑,大致确定了她的生活范围,查了交通路线,就要去现场逮人。 在等公交的时候他忽然有点晕,大概是一晚没睡加早饭没吃,低血糖了。他在站台上蹲下来,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眼前一阵黑一阵花,他一会儿想到纪惊蛰,一会儿又想到周迎春。 她现在应该也在欧洲,要不要也找找她呢?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 为什么跟他最亲的亲人,都要对他有所隐瞒呢? 忽然手机一震。 金悦回復。 jim:当然认识!你是红研的朋友吗? 蔚迟回:我现在在爱丁堡,可以见你一面吗? jim:当然可以! 确认了他的位置后,金悦很快发来一个地址。 蔚迟没料到金悦会是这种反应,但也没工夫多想,趁身体感觉好点了,就朝那个地址出发。 金悦给的地址是一家咖啡厅,的确就在蔚迟分析的她的生活范围内,蔚迟乘上公交直达。 蔚迟到了咖啡厅,很容易就认出了金悦——穿着温柔得体的一个中国女人,跟纪姑妈一样的年纪,但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让蔚迟没想到的是,金悦居然也一下子认出了他。 大概因为都是中国人的缘故吧,他想。 「坐吧。」 金悦邀请他在对面落座:「喝点什么?」 蔚迟瞄了眼菜单,随便报了种咖啡。 金悦跟服务员说:「等一下。」转头又用中文跟蔚迟说,「你脸色不太好……是低血糖吗?」 蔚迟:「有一点。」 「那我建议你换一种咖啡,或者点牛奶。」金悦说,「你点的这种咖啡含糖量非常少,而且□□可能会使交感神经兴奋,加重你的症状。」 蔚迟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便说:「那就牛奶吧。」 服务员离开了。 被这么一打断,蔚迟忽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你看起来很急。」金悦皱了皱眉,「是纪红研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蔚迟想了想,说,「无意冒犯,我是想来找您确认一些事情。」 金悦:「你说。」 蔚迟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余力思考措辞,索性直说:「据我所知,纪红研在2016到2021五年间,每年会给你汇来两笔款项,我想知道这比钱的去向。」 第175页 金悦神色不动:「你有什么权利知道它的去向?」 「因为这笔钱并非是纪红研本人的资产,而是她的侄子故去的父母留给她侄子的遗产。」蔚迟找回了节奏,「理论上来说她无权动用这笔钱,如果确证是非法的,你作为收款方,有责任说明它的去向。」 这时服务员走上来,给蔚迟上牛奶。 金悦依然平静,帮蔚迟拿了两张纸,转头还跟服务员说谢谢。 等服务员走了,她朝蔚迟点点下巴:「先喝一点吧。」 蔚迟:「我想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金悦微微嘆了口气:「纪红研是怎么说的?」 「她说纪惊蛰在英国读书,我理所当然认为这笔钱会是纪惊蛰的学费和生活费。」蔚迟说,「但实际上纪惊蛰并没有在赫瑞上学。」 金悦:「我想你应该见过他的毕业证。」 蔚迟:「证件和经歷可不是同一件事。」 金悦喝了一口咖啡,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说:「你有低血糖,就不给你了。」 蔚迟:「谢谢,我不抽。」 金悦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然后说:「可是他已经回中国啦,你们没见到吗?」 蔚迟正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对——他只短暂地提过一遍纪惊蛰的名字,而金悦用了两次「他」来代指纪惊蛰,这种说话方式表明她跟纪惊蛰其实很熟悉。 而且他惊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被带进了她的节奏里。 不能这样。 他正色道:「女士,说说那笔钱。」 金悦慢条斯理地把那根烟抽完,然后说:「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蔚迟道:「你最好不要。」 金悦笑了一声,忽然问:「你是蔚迟吗?」 「你怎么知道?」 「常听小纪提起你。」 第95章 爱丁堡02 蒙特里安私立医院。 现在是下午三点, 蔚迟站在医院二楼的走廊上,翻阅着一本病例。 医院是上百年的老建筑,有着新古典主义的典雅楼廊, 高饱和度的金黄阳光透过院里的落叶乔木落在人身上,像流淌的溏心蛋黄的颜色,却无法驱散蔚迟全身的冷意。 蔚迟脑子里还迴荡着刚刚那个医生夸张的声音:「他能醒来, 简直是个奇蹟!」 然后他拿到了这本病例,纪惊蛰的病例。 在一连串专业术语中,他迅速找到一系列关键词。 「外伤未见」、「血栓未见」、「感染未见」、「无相关病史」、「原因不明「、「脑干反应消失」、「脑电活动消失」、「自主唿吸停止」、「不可逆深度昏迷」、「脑死亡」。 那个医生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感嘆, 而蔚迟脑子嗡嗡作响, 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好了, 丹尼尔。」金悦及时打断了那位医生,并请他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之后又点起一支烟, 在蔚迟旁边慢悠悠地抽完了。 蔚迟感觉自己仿佛裂成了两个,一个震惊而麻木地漂浮在空中, 另一个居然还在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据我所知……他的这些诊断已经达到了脑死亡的判断标准……结果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没有变化的话……就会宣布死亡了。」 「你看的这一本是真正的病例, 对外我们有另一套。」金悦说,「不然你以为我们这种医院靠什么赚钱?」 所以是纪惊蛰的姑妈做了这个决定?缘分匆匆的姑侄情分……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蔚迟觉得奇怪。 金悦一直在观察蔚迟。 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高级国际註册心理谘询师、wm认证的催眠师, 她跟无数人打过交道, 也对各种人的心理进行过详细解析, 很容易在蔚迟身上找到一些影子。 她知道, 他很聪明,太聪明了, 任何逻辑上的断裂点都可以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跟这种人打交道, 说真话是唯一的选择, 否则只会把他们推到怀疑中去, 之后的任何交谈都将不再有效。 她嘆了口气,实话实说:「实际上,小纪的父母有一笔遗产,大概因为是医生的缘故?他们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立下了遗嘱,遗产会留给小纪,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就会全部捐给医疗系统。」 「当时纪红研在经济上应该有些困难——人活着总会遇到很多困难——也是她的私心所致吧,五年前小纪出了事——没有原因,直接陷入昏迷,在国内据说已经宣布脑死亡了,但纪红研维持了小纪生理上的生命活动,同时私自在使用那笔遗产。」她把烟碾灭在乳白色的栏杆上,「我是她的好朋友,而且我丈夫是这所医院的合伙人,就帮了她这个忙。」 她看向蔚迟的眼睛:「确实可以说是她的私心,不过如果不是她这个私心,我们大概也不能见到在五年后醒过来的小纪了,我想你应该感谢红研的英明决定。」 蔚迟点点头:「当然。」 他翻到了病例最后,照片中纪惊蛰大概是刚刚醒来,表情一片茫然,平躺在床的身体苍白干瘪,由于长得太高、骨架太大,瘦得只剩一张皮之后,锋利的骨骼就像山一样七翘八拱,看得让人揪心。 「他……」蔚迟张了张嘴,喉咙却哽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多么……多么惊险。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都见不到纪惊蛰了。 第176页 他想起纪惊蛰回来找他那天,衣冠楚楚、风尘僕僕,拖着一只招摇的大红色行李箱,那样英俊、光鲜、意气风发,看不出一丝病容。那一天,离照片上的这一天,也不过三个月而已。 「他有很强的意志力。」金悦也跟他一起看着那张照片,又从手机上调出一些纪惊蛰康復训练的照片和视频,笑着说,「三个月復健期,他每天都很努力。」 手机上的纪惊蛰大多是笑着的,没心没肺,还冲摄像头比v。 「就是那时候他和我说了很多。」金悦看了蔚迟一眼,说,「他说他要回国去见你。」 蔚迟感觉心脏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击中了,导致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去了心脏部位,都在抵御那种即将崩溃的感觉,这让他四肢有些麻,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像要溺毙在深海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巨大的心跳声。 这时候,他在沉重庞大的水中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你感觉痛苦吗?」 他不解:「什么?」 那声音又问:「有些时候,你会感觉痛苦、失望、悲伤或者疲惫吗?」 他想了想,说:「所有人都会吧。」 「是的,所有人都会遇到,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声音像海浪里裹挟着的声波,一浪一浪地到来,「当遇到这种感觉的时候,也可以寻求别人的帮助,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蔚迟皱眉,看向她:「你在催眠我?」 金悦挑了挑眉。 随后她笑了笑:「我的谘询费是一小时三百英镑。我可不会做白工。」 蔚迟:「没钱。」 金悦又笑了一声,看了看时间,拨了拨自己的头髮:「那我先走了,你要走的时候把病例还给丹尼尔医生就行了。」 「谢谢。」蔚迟点点头,又沖金悦眨了眨眼,叫道,「阿姨。」 「臭小子。」 金悦走到楼下的庭院里,又抬头对走廊里的他说:「孩子,『裂缝』才会透光啊。」 她今年四十一岁,已经走过了一半的人生,不是什么大才,对社会的贡献也很难再有什么大的突破。她知道未来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也知道用所谓的「人生经验」去规训和指教一个年轻人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有用,并且惹人反感。 但她还是忍不住。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谘询者,十五岁,是被父母硬架着过来的。那孩子毫无疑问是个天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偏执、冷漠、神经质,又过分聪明、坚不可摧。他在谘询桌上与她侃侃而谈,辩论弗洛伊德的□□倾向,所有心理学术语在他面前都是赤/裸的,世界在他眼中只是「摊开的现象」、「没有意义的暂留场」,他有着自成体系的一套逻辑,其他的观点对他来说都是「辩论的对方」。催眠对他没有作用,他甚至会夹枪带棒地讥讽她的专业素养——她当然没办法像他那样对文献过目不忘。 她的「专业技能」在这个时候已不再有用,她剩下的就只有「更长的人生」。 而她最终没有攻克那个孩子坚硬的壳。 他太坚硬,太冷静了。 但再坚硬的外壳也会有磨损的时候,世界上不存在无懈可击的东西。 那个孩子最后的结局不太光明——当然只是她们这些「凡俗之人」眼中的光明——连杀十五个国家的国宝动物后进了精神病院。 她在蔚迟身上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影子。 其实在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遇到了麻烦,在所有专业技能都失效后,她就应该停止了,但是她仍然忍不住。 这些年轻的、先进的、天才的孩子,註定会比她们走得更远的孩子……怎么才能帮到他们呢? 她朝蔚迟挥挥手:「如果有需要,还是可以来找我,给你打折。」 蔚迟沖她笑了,也挥了挥手。 她忽然松了口气。 至少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是没有对她笑过的。 蔚迟又看了两遍病例,感觉心脏的骚动完全停止,长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一抬头,看到庭院树影下的那个人。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花了眼。 是纪惊蛰。 衣冠楚楚、风尘僕僕,还是拖着那只招摇的大红色行李箱,那样英俊、光鲜、意气风发,站在庭院中仰望他,脸容隐藏在树影里,但两只眼睛惊人的亮,仿佛已经看了他很久。 蔚迟就这样跟他对视。 阳光的色泽越来越浓稠,蔚迟看到一片叶子慢慢悠悠落到纪惊蛰肩膀上,忽然惊醒了,转身朝楼下跑。 纪惊蛰以为蔚迟还不想见自己,叫了一声「蔚迟」就开始追,结果在庭院出口跟蔚迟撞了个满怀。 原来蔚迟不是不想见他,是跑下来找他。 他太笨了,经常弄不明白蔚迟在想什么。 他低头看着蔚迟,明明才两天不见,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一样,他们又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看出神了,明明在机场分开的时候蔚迟那么生气,他下意识地开始道歉:「蔚迟……对不起,我……」 蔚迟打断他,问:「五年前你就遇到过『那个世界』了吗?」 无外伤、无病史、原因不明的「脑死亡」,对别人来说可能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他们却反而并不离奇了。 第177页 纪惊蛰看了他一会儿,承认:「嗯。」 蔚迟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发现蔚迟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了,反而声音轻轻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发起抖来。 一时间,他忽然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夏天,变回了那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初中毕业生,他的父亲肩膀宽阔,母亲笑起来能看得见虎牙,一家人满怀期待地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但是……死神拦在了路上。 但是……都过去了。 「车祸。」他缓缓唿了口气,对上蔚迟通红的一双眼。 他已经成长了,早已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可以面对自己的命运。 他还笑了一下:「我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和爸爸妈妈一起。」 第96章 爱丁堡03 蔚迟勐然低下了头。 纪惊蛰有些无措:「餵, 你别哭啊……」 蔚迟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时,神情依然没有恢復到平日的处变不惊, 反而有着无法掩饰的痛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纪惊蛰吞了吞口水:「反正……都过去了。」 蔚迟看着纪惊蛰的眼睛,浅咖色,琉璃般通透, 有一点落寞,但不过分伤感,他是真的觉得过去了。 纪惊蛰是这样的, 不管遇到什么事, 都能很快地振作起来, 包括那场车祸。蔚迟自忖在这一点上不如纪惊蛰,如果在十五岁的年纪, 周迎春和蔚仁杰在一日之间双双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纪惊蛰碰了碰他的胳膊,说:「蔚迟, 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这句话, 他们又陷入了对视。纪惊蛰心里有些忐忑,上次在蔚迟家里不欢而散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不是有意隐瞒, 只能给出承诺, 可蔚迟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 「保护」并不能抵消「隐瞒」。 纪惊蛰看到蔚迟眼中划过一丝水光,正在疑心自己看错, 脸颊忽然被蔚迟捧住了。 然后, 他看到蔚迟的脸忽然放大, 那双黑如浓墨的眼睛一下子出现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像两汪深渊。 他意识到,蔚迟吻了他。 嘴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他可以感觉到蔚迟的唿吸。 时空忽然就扭曲了、断裂了、轻忽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化为了一边轻飘飘的云,被一阵狂风捲起。过去的许多画面都在眼前闪现——在天花乱坠的画面炸裂呈现后,剩下的是一片雪地,蔚迟站在一片雪白的天地中,围着一条红围巾。也许是冻的,也许是映的,嘴唇比那条围巾还要红。 他也像这样站在蔚迟面前,蔚迟仰着脸看他,眼泪缓缓地顺着脸庞滑落。 他低头看向蔚迟血红的嘴唇,红得像火,但吻起来像一坨冰。 戴红围巾的蔚迟微微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吻了他。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若即若离的。 「唔。」 他痛唿,蔚迟咬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 蔚迟根本没有踮脚,而是把他的脸拽了下去,还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嘴,与他的舌头缠在一起,牙齿碰出直窜到天灵盖的清脆声音——显然是经验不足,恼羞成怒。 原来,跟蔚迟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跟雪地里的那个幻觉一点也不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微微分开,但鼻尖还碰在一起。 蔚迟:「喂,你像块石板。」 「失误!」纪惊蛰回过劲来,狠狠后悔,自己怎么没把人抱住呢?像块板子一样原地罚站……也太逊了!遂捉着蔚迟的肩膀耍赖,「再来一次!」 蔚迟把他推开:「来个屁!」 纪惊蛰不依不饶:「来嘛来嘛!」 蔚迟闪身避过纪惊蛰的熊抱,往外跑,跑到庭院那棵树下的时候被纪惊蛰捉住,按在树上强行打啵。 纪惊蛰抱着蔚迟的腰,使尽浑身解数找回了刚刚的场子。 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有点喘。 纪惊蛰笑得相当欠扁:「怎么样?」 蔚迟:「挺熟练啊?」 纪惊蛰顿时不敢笑了:「那没有那没有……」 医院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蔚迟把病例还给了丹尼尔医生,带着纪惊蛰回了旅店——纪惊蛰本来打的主意就是撒娇耍赖粘着蔚迟的,当然没有自己订酒店,就等着蔚迟心软把他捡回去——而实际情况比他最好的预想还要好,导致他在一个小时后踏进了蔚迟的房间都还有点晕晕的,脸上挂着没救了的傻笑。 他问出了第二十七遍那个问题:「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 刚刚在外面,蔚迟都没有理他,这会儿往床脚一坐,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什么什么意思?」 「这里啊。」纪惊蛰指着自己的嘴,「你刚刚亲这里啦!是什么意思啊?」 蔚迟:「无聊,亲着玩。」 「胡说八道!」纪惊蛰把他往床上一扑,两人双双躺倒,纪惊蛰半压着他,趁机蹬鼻子上脸,「你就是爱死我啦!」 本以为会被打,却没想到蔚迟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知道还问?」 纪惊蛰忽然消停了。 他心里知道,完蛋了,肯定脸红了,都要烧起来了,幸好爱丁堡的夕阳比较红…… 蔚迟跟他面对面躺着,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然后手心贴在他的脸上,却没有揭穿他脸烫的事实,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第178页 纪惊蛰感觉自己脸更烫了。 蔚迟往前挪了挪,把脸塞到他的怀里,他赶快把蔚迟后背抱住,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蔚迟闷闷地笑了一声,便问:「怎么了?」 蔚迟点了点他的胸:「你这里的声音,都要把我震聋了。」 他捂住蔚迟的耳朵:「老子乐意!」 蔚迟又笑了一声。 纪惊蛰感觉自己整个人处在一种飘飘然的幸福感中,望着天边的夕阳,倏然生出一种「现在死掉就好了」的念头,随即又陷入了一种「时间为什么不能停止」的感伤中。 他被自己的脑补伤到了,确认到:「那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吧?」 蔚迟没有回答他,他发现蔚迟睡着了。 蔚迟是被饿醒的,两个人收拾收拾出去吃了饭,沿河走回来的路上四下无人,蔚迟便道:「说说你的身体。」 纪惊蛰还沉浸在飘飘然的幸福感中,有点没反应过来:「身体?」 蔚迟提醒:「骷髅。」 「哦,就是……」纪惊蛰宛如挨了当头一棒,意识到生活并不只由幸福组成,残酷的现实还在等待他们,愁眉苦脸地组织语言,「我从医院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就是,能感应到『那个世界』的力量,我可以撕裂一个『门』,进入之后就会变成……那个东西。」 「这很难想像。」蔚迟说,「因为不管在里面经歷了什么,现实世界都只过去了一瞬间,也许连一秒都不到,但是在『市二院』的时候,你说你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可下一瞬间你就出现在了医院。」 纪惊蛰:「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我感觉到你那边出现了那个世界,我就可以直接打开一扇门……大概就像『异次元』之门那种,然后直接进入那个世界。再从那个世界出来之后,我会出现在那个世界的地点。」 蔚迟眉头一皱,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你的身体直接走进那扇『门』?」 纪惊蛰有点懵懵的:「对啊。」 蔚迟开始沉思: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是用自己的「□□」进入那个世界的,更像是「意识」的经歷,不管在那个世界遭受了什么,现实世界的□□都不会受损,物理位置也不会发生变化。可纪惊蛰显然是在物质层面地「进入」,不仅位置会改变,物质形态也会发生改变——从八角机场出来后,他穿着「阿飘」那身衣服,或者更简单地说,蔚迟能「用领带把他直接拖出来」这件事就已经可以证明这一点。 蔚迟:「你对你和其他人的不同有推论吗?」 纪惊蛰:「你是指我变成骷髅这件事?」 蔚迟:「还有别的,不过这个是最主要的。」 「大概跟我五年前进入的那个世界有关吧。」纪惊蛰说,「别的我也不懂了。」 「你……」蔚迟想更深入地问一下那个世界的事,又不忍心,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很重要,但……纪惊蛰是不想反覆回到那里的吧?于是只是试探性问道,「你还记得在那里面的具体经歷吗?」 纪惊蛰沉默了一会儿,说:「就是……车祸,别的我都记不大清了。」 蔚迟立马不问了,拉住他的一只手,捏了捏,话锋一转:「那讲讲你的『骷髅』能力吧,让我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 纪惊蛰想了想,说:「在『那个世界』里,作为骷髅的我非常强大,可以斩杀几乎一切。但是,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有另一种力量在排斥我,如果被找到,我就会被『弹出』那个世界。」 就像市二院那次一样。 蔚迟:「可是在学校、图书馆、阿瓦隆和八角机场,你都是全程在场。」 纪惊蛰:「因为学校、图书馆和阿瓦隆我是本身就在『那个世界』里,相当于跟普通人一样被『那个世界』包裹住了,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强行变成骷髅——例如在阿瓦隆里杀掉幽灵汤寅——我就也有被弹出去的风险。而八角机场,我当时已经到安检口,『那个世界』出现的时候我本身离得很近,进去的时间比较巧,大概属于『半成功』进入吧,所以被判定成普通人,但维持了骷髅的外形。」 蔚迟:「你平时会受到影响吗?」 纪惊蛰:「基本不会,我只有进入那种世界才会变成骷髅,一定要说的话——我的身体都被强化了。」 「可你怎么知道自己能做到呢?」蔚迟问,「脑子里有张说明书?」 第97章 爱丁堡04 「那没有。」纪惊蛰说, 「我回国之前遇到过一次。」 蔚迟眉头一皱:「市二医院之前?」 纪惊蛰:「对。」 蔚迟:「英国也发生了?」 「对。」纪惊蛰点点头,「就在旁边的庄园,是栋老建筑, 据说住的是个诺贝尔奖得主。那天我跑步到那边,就被捲入了。」 蔚迟应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 「其实也没有『被捲入』, 是我自己主动进去的。我住的那间疗养院不是在山上嘛,那座庄园在另一个小山头上,我在盘上公路上做復健……然后, 就感觉到『那个世界』了, 说不清楚, 就是感觉。之后我就主动闯进去,进去之后就变成了『骷髅』, 把在那座古堡游荡的幽灵都给砍了, 还把那个所谓的『诺贝尔得主』揪了出来。」 蔚迟:「你还在復健?」 「对啊,那我一好全不就回去找你了吗?」纪惊蛰微微仰起头, 回忆道, 「那可能……是我刚醒过来一个月左右的事吧。在这个世界,我走远一点还要用拐杖呢, 结果进去之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第179页 蔚迟:「然后呢?」 纪惊蛰:「什么然后?」 「诺奖得主。」 「哦!什么诺奖得主啊, 也不知道谁传的……」纪惊蛰说, 「就是白越光, 你见过的,我导师, 那老头儿。」 蔚迟点点头:「记得。」 纪惊蛰:「把他救出来之后, 知道他正好要回国去三青大学开个系, 有了这么个救命的关系, 他怎么也得帮我解决一下工作嘛。」 「聪明死你了。」蔚迟敷衍地夸夸他,却还在思考「那个世界」的范围问题,居然连英国也能发生…… 他甩甩头,决定去清醒一下:「我去洗个澡。」 洗澡的时候思维比较清晰,蔚迟站在水汽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思考。 到英国开机之后,蔚迟见到了三条拉的那个群,只有七个人,算上蔚迟单独加的粉毛和许玮,只有九个,再算上成十,照片上的十二人还差两个——不过成十一人分饰了三角,少的一个两个的也不影响大局。 就已知的这些人来说,大家都表示自己不止一次进入过「那个世界」,还有一个人跟蔚迟一起经歷过市二医院,只是没打上照面。进去的地点基本就在蔚迟所在的c市,最远的是c城到一个县城的高速公路收费站。 他们之前还一起做了一张坐标图,现在那些人还在凭自己的感觉给这些位置做连线,希望能找出某些地缘性的规律。 没想到英国也有…… 那其他地方呢? 范围难道是……世界吗? 「迟迟!」纪惊蛰忽然打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理直气壮,「我没带内裤!」 蔚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那只能穿我的咯?还能怎么的?」 纪惊蛰表情奇怪,有点欲语还休的意思在:「那人家总要跟你说一声嘛。」 蔚迟抹完泡泡,打开花洒开始沖,一边回头去看纪惊蛰:「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纪惊蛰还是那个欠揍的表情:「你怎么一点都不害羞啊?」 「没洗过澡堂还是没看过啊?」蔚迟简直服了,「有病。」 纪惊蛰:「可我是你男朋友啊!」 寂静。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只有水声。 纪惊蛰下意识感觉自己要挨捶了,但还是梗着脖子站在那儿,跟蔚迟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蔚迟先移开视线,说:「关门,闭嘴。」 纪惊蛰:「哦。」 门合上,又过了三五秒,蔚迟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跺脚声,还有一声压抑着狂喜的「耶」。 那声音太快乐、太有感染力了。 以至于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蔚迟早晓得纪惊蛰不会这么快消停。 等纪惊蛰也洗完澡,就一边夸他的内裤质量好,一边撒泼打滚地要他给吹头髮。 他捶了纪惊蛰一顿,那傢伙就躺在床上装死,气若游丝地指控他得到了就不珍惜,谈恋爱第一天就家/暴。 最后西子捧心式地吊嗓子:「人家真真命苦的啦!」 蔚迟又踹了他一脚,认命地插上吹风机给他吹。 纪惊蛰的头髮已经有点长了,上半部分可以在脑袋后面扎个小揪揪,天生色浅,是偏暖调的棕色,细细软软的,跟个女孩子似的。 纪惊蛰坐在床边,蔚迟站着,跟他面对着面。吹着吹着,他感觉纪惊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他觉得有点痒,就推了一下纪惊蛰的狗头,纪惊蛰把他抱得更紧了,就没有那么痒了。 风声停了,纪惊蛰却不放手。 蔚迟也没有动,还伸手摸着他手感颇好的头髮,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低低开口:「你想怎么办呢?」 纪惊蛰的声音闷在他的肚子里,软绵绵:「什么怎么办?」 他说:「你拥有这种能力……对『那个世界』的事,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没有你那么聪明。」纪惊蛰摇摇头,又抬起脸来看他,「我就只想保护你。」 蔚迟问:「那其他捲入这些事件的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纪惊蛰又把脸埋回他的肚子上,「我只想保护你。」 蔚迟嘆了口气。 纪惊蛰抓住他的一只手,有点着急:「真的!我可以保护你!我做得到。」 蔚迟又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 纪惊蛰掌握着这种力量,对解开最终的谜题必然有巨大的作用,但具体要怎么运用,的确还需要规划。 纪惊蛰又把头埋下去:「对不起,我太笨啦。」 蔚迟笑了一声:「没关系,我来想。」 晚上蔚迟从梦中惊醒,纪惊蛰瞬间就伸出一只手来抱他,反应之快,几乎是与他同时动作,简直让人怀疑纪惊蛰是不是根本就没睡。 纪惊蛰把他按在胸上,声音迷迷煳煳的:「不怕不怕啊。」 蔚迟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然后说:「我梦到我妈了。」 周迎春至今没有消息。 「我梦到和她在车站错过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再也找不到了。」 「唔……」纪惊蛰轻轻拍着他的动作渐渐慢下去,蔚迟以为他又睡着了,收拾心情也准备睡,结果又听纪惊蛰说,「要不我们去找找她?」 他嗤笑:「上哪儿找去啊?」 纪惊蛰:「我记得那周叔……」 第180页 「人家姓徐。」 「行,徐叔说要和阿姨去冰岛看极光。」纪惊蛰忽然坐起来,眼睛在黑夜中显得很亮,「要不咱们也去看极光吧?」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说:「嗯,那去吧。」 在前往冰岛的船上,蔚迟忽然明白过来,然后抖着肩膀开始笑。 雪白的天光映照在大海上,使海水的蓝色显得更加沉郁而深邃,在轮渡孤独的轰鸣声中,英格兰的轮廓在他们身后越来越模煳越来越远。 那笑也不像笑,更像在哭。 纪惊蛰:「你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她就是个骗子。」 「什么?」 六个小时后,他们站在了格里姆塞岛上,冰岛的最北端。现在已经是傍晚八点,但天空依然雪白一片。 「她不是我妈,她也不是要来看极光。」蔚迟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带着笑,嘴角却向下,「夏天北半球有极昼,根本看不了极光。」 周迎春消失以后,他又做过不少相关的梦,但不管梦境多么离奇恐怖,梦醒时分总会归于虚惊一场——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的所有怀疑都是小题大做,妈妈还是妈妈,长久不联繫的原因也许是手机损毁、丢失,甚至是她忍受不了工作与生活的磋磨,不想再不断受到来自儿子的垂询束缚,选择了出走逃避,都好。 但事实证明不是的,从旅行的一开始就是谎言——她不是要来冰岛,她撒了谎,她去了别的地方,做了别的事。 他终于确认了这个,但可能是因为纠结的时日太长了,没有更多的情绪可以挤出来。他感觉心脏流过一种麻木的、缓慢的刺痛,绵长又虚幻。 纪惊蛰说:「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不代表它不存在。」 蔚迟侧过脸看他。 「我说极光。」纪惊蛰指了指天上,「它就在那里,只是因为背景太亮,我们看不到而已。」 见蔚迟长久不说话,又补了一句,「阿姨说不定也这样想。」 「我看你以后还敢在我面前卖惨说自己笨。」蔚迟打了他一下,「装疯迷窍。」 纪惊蛰抱着脑袋假装逃跑,跑出五百米回头把蔚迟抱了个满怀。有异世界的力量加持,真要角力蔚迟显然不是对手。 「混蛋!放开我!」 纪惊蛰当然不会放:「你乖一点!难道要谋杀亲夫吗?」 蔚迟:「我呸!」 他们已经跑到了悬崖边上,海浪拍击着北欧独有的锋利峭壁,空气里带着气势磅礴的冷气。 闹了一会儿闹没了力气,蔚迟索性往纪惊蛰身上一挂,不动了。 「蔚迟,别怕。」纪惊蛰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未来,我们一起面对。」 过了很久,蔚迟轻轻「嗯」了一声。 「许愿吧,蔚迟。」纪惊蛰说,「对着极光许的愿很灵的。」 蔚迟仰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抓紧了纪惊蛰的衣角。 那就许愿……所有怀疑都是虚惊一场,人再也不要面对分离。 第98章 爱丁堡05 蔚迟抱着满腹疑虑来的英国, 回去的时候一身轻松,哦那也没有,还带着个男朋友。 从三岁到二十三岁, 纪惊蛰终于完成了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任务,成天的冒粉红泡泡,本来就幼稚, 这样看着更傻了,到上飞机的时候蔚迟都不大想搭理他。 纪惊蛰在飞机上又作了两回,整得半个机舱的人都晓得了「旁边这个是他男朋友」, 两个人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以后有事说事, 敢再瞒我, 你就死定了。」蔚迟肉痛道,「这一来一回的花了我一万八。」 纪惊蛰:「怎么那么贵?我的机票才八千。」 蔚迟轻飘飘看他一眼:「那你的不是我的吗?」 纪惊蛰心道不妙:「是是是!我睡懵了!」 刚走出机场大厅, 蔚迟接到许玮的电话。许玮说他今天出院, 蔚迟赶过去见了他一面。 许玮的确是被「尸体」成十袭击了,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蔚迟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许玮对蔚迟他们百忙之中还把自己捎带出来了这件事表达了感谢。 许玮昨天才醒过来,知道的信息也并不多。但蔚迟这一趟也不是一无所获, 一是许玮对八角机场的后续事件有了关注, 罗列出一堆报导, 都在讨论「八角机场事件」, 上千人陷入同一种精神性场景中,显然是非常细思恐极的事情。 就在今早, 有个知名的艺术大师出场来认领了这个事件, 称这是一场「行为艺术」, 是「虚拟实境技术」革新的宣言书。网上立马又炸开了锅, 各路学者八仙过海,有讨论「行为艺术的道德边界在哪里」的,有讨论「被迫捲入的群众是否有要求精神补偿权利」的,有讨论「虚拟实境技术的未来在哪里」的,有讨论该艺术大师的三个小老婆的,有讨论他会不会进局子的,有讨论他该不该枪毙的…… 许玮总结:「我觉得这不太寻常。」 蔚迟也隐隐有种违和感:「嗯,关注点太散了,感觉像是被特意引导的。」 二是蔚迟知道了许玮之前遭遇「那个世界」的地点,那家银行不在c市,而在首都,正好是科大的联盟机构,学校的卡都是在那家银行办的,蔚迟也去过好几次。 第181页 是巧合? 蔚迟忽然就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在三条建的那个群里,那些人经歷过的世界有商场、有运动场、有漫展、有加油站,好死不死,都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连这家不在c城的银行…… 一辆车擦着他的肩膀飞驰而过,开出一截,还能听到司机在骂:「找死啊?」 蔚迟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 他给纪惊蛰打电话:「你在哪儿呢?」 纪惊蛰顿了一下才开口,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在学校……怎么了?」 「没怎么。」蔚迟低着头抠自己的裤子口袋,「我来找你?」 「我现在有点事。」纪惊蛰说,「我之后联繫你。」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谁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蔚迟嘟囔了一句,上了刚到站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人不多,蔚迟在后半部找了地方坐下,看着窗外想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肩膀和脖子之间被轻轻碰了一下,回头去看,没有人。 后座上坐着一个戴黄色鸭舌帽的男人,低着头,抱着双臂在睡觉。他应该很高,狭窄的座位都放不下他的腿,靠过道的这只伸到了蔚迟的座位旁边。 蔚迟心里有点发憷,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信号和网络都正常,才又惴惴地放下一颗心。 见鬼了。 半路上他接到蔚远的电话,叫他去吃饭,他想想反正没事,就去吧。半路改道,去了烧烤店,见到蔚远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怎么一个人?」 坐旁边的元祁还偷偷瞄了他一眼。 蔚迟有点奇怪:「那不然呢?」 蔚远:「矮婆娘怎么没来?」 蔚迟坐到位置上:「他有事。」 蔚远:「有事?他能有什么事?」 蔚迟听得很不是滋味:「什么意思?他怎么不能有事了?你才是没事干吧一天天的?」 蔚远嘴巴一噘:「你就这么护着他!」 蔚迟挑起眉毛看他:「你今天是不是有毛病?」 「你发什么脾气?怨妇啊?」蔚远今天果真是吃错了药,继续撒泼,「刚在一起就把你抛弃了的人是他!你还骂我!」 蔚迟:「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蔚远顿了一下,这一打岔,气焰就弱了下去:「……重点是这个吗?你怎么不问他怎么把你抛弃了?」 蔚迟:「行那你说他怎么把我抛弃了。」 蔚远痛心疾首地拍桌子:「他饭都不陪你吃!」 元祁在旁边:「噗嗤。」 蔚迟白眼一翻,起身就走。 「诶诶诶哥哥哥!」蔚远起身来拦,抓住他的一只袖子,往地下一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打趣一下哥哥!你就原谅弟弟这一回吧我的好哥哥!」 蔚迟往回一松劲,蔚远立即滚到了地上去。 蔚迟往座位上一坐,问:「点菜了吗?」 元祁弱弱地看他,讨好地笑了笑:「没呢,这不等你来嘛迟哥。」 蔚迟叫了一声:「服务员,点菜。」 蔚远从地上爬起来,肩膀上还沾了一片菜叶:「看看我说吧!逗我哥是不是特有趣?」 元祁看着他的狼狈样子:「我不是很理解。」 点完菜,蔚迟想不过,又站起来捶了蔚远一顿。 蔚远一边挨打一边笑:「哈哈哈哈哈哥哥别打了别打了……」 元祁在一边看着忽然有点既视感,等蔚迟打完了之后问蔚远:「你没觉得你和纪哥特别像吗?」 蔚远:「什么?」 「就挨打的时候。」元祁,「那种贱兮兮的样子。」 蔚迟也笑了一声。 「那可不。」蔚远居然还挺骄傲,「我们可都是被我哥打大的。」 「胡说。」蔚迟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打过纪惊蛰。」 元祁看着蔚远:「啊那只有你一个人挨打也太惨了吧……」 蔚远:「……」 「废话少说。」蔚迟道,「怎么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了?」 「想不知道都难。」蔚远气鼓鼓,「你们都火了!」 蔚迟:「什么乱七八糟的?」 元祁:「迟哥,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从英国回来跟你们坐的一趟飞机,她把你们拍下来发花痴,可能也顺手发给她的其他朋友了吧……不知道怎么就有人发了微博,结果被她们一个网红朋友转了……」 蔚迟的手机上都没下微博app,接过元祁递来的手机,点进那条微博的连结,一看,六千多条回復,三万点赞,已有万转。 是飞机上的一张照片,橙黄色的瑰丽云光中,扎着丸子头的小麦色英伦帅哥正低头亲吻另一个男人的额头,那男的——当然就是蔚迟——虽然带着眼罩,但露出的其他五官都相当优越,下颚轮廓线条流利,也能看出相貌不凡。 因为是偷拍,隔着几排座椅,椅背前景入境,在画面上框出一条狭窄的缝隙,留给了这个秘密的吻。 虽然与当时的情况完全不符——纪惊蛰太闹腾,蔚迟不大想理他,就戴着眼罩睡觉。纪惊蛰在旁边喋喋不休,在他耳边不停地说「你再不和我玩我就要亲你了啊我真亲了啊bb」,蔚迟晓得越理他他越来劲,就硬是面无表情地装睡,然后脑门上挨了响亮的一个「啵」,原地忍了三五秒,起来把纪惊蛰打了一顿——但不得不说,不愧是美术生,真拍挺好。 第182页 博主配文:我又相信爱情了。 下面的评论一片吱哇乱叫,蔚迟扫了一眼,第一条热评是「只有我一个人看伤了吗?希望世界善待他们」,居然有五千贊。 他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什么年代了,也没有这么惨吧,又捕捉到「眼神」这个关键词,便划上去看图。发现纪惊蛰的眼神跟他胡搅蛮缠的声音一点边都不挨,反而非常宁静,有点……悲伤。 没想到纪惊蛰在亲吻自己的时候,是这样的表情。 他把手机递迴给元祁:「把图发给我。」 元祁刚用生菜包好烤肉,手上沾了酱:「你自己发吧哥,回头我又忘了。」 蔚迟便把图保存了,用元祁的微信发给自己。 蔚远还在嘟嘟囔囔:「还要图还要图?是不是还要设成屏保啊?」 元祁嘴里有东西,含含煳煳地说:「你是不是兄控啊?症状有点严重啊……」 「胡说八道!」蔚远在自己的胸口比划,「我就是胸控也是这个胸控!」 蔚迟忽然问:「这是什么?」 他声音很冷,尾音甚至有点颤抖。 蔚远和元祁都瞬间冷静下来,元祁还抖了一下,一起转头去看蔚迟说的东西。 元祁本来在跟拍照的那个朋友聊天,事情也是那个朋友来找他说的,怕自己是不是闯了祸,想要道个歉。蔚迟给自己发完图片之后不小心退到了这个页面,看到了元祁和这个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是一张图片,一张八角星的图片。 「是我设计的图书馆。」元祁说,「我的毕业设计。」 蔚远问:「这东西怎么了?」 「图书馆?」蔚迟道,「你为什么设计成这样?」 「就……就想到这样就这样设计了啊。」元祁有点摸不着头脑,「之前的方案被否掉了,这还只是张草图……」 蔚迟:「之前的方案是什么?」 元祁:「是……上下没有交通流线的图书馆。」 元祁感觉连蔚远都忽然转头来看着自己,问:「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也跟着慌乱起来:「就是,图书馆楼层间不能互相到达的设计……」 第99章 爱丁堡06 「为什么?」蔚远反应激烈, 「为什么要设计楼层间不能互通的图书馆?你有什么毛病吗?」 元祁委委屈屈:「为了表现学科间的隔阂,讽刺某些人深陷于自己的学术领域而贬低其他学科的现象,没有交通流线的不方便感可以强化这种观念的荒谬性……但大概你说得对, 我有毛病,反正这个方案也没有通过……」 蔚迟问:「还有别的吗?」 「啊?」元祁还是懵懵的,「那我大学是设计了不少方案……」 「给我看。」蔚迟的语气冷静而决绝。 元祁:「……在我电脑里。」 蔚迟站起身:「那现在去。」 在去元祁学校的地铁上, 元祁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到底怎么了啊?我的设计有什么问题吗?」 他抬起头,发现蔚迟和蔚远都在盯着自己看,眼神颇有一点陌生和……戒备。 他被刺痛了, 很难过, 但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又低着头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啊?」 蔚远的嘴动了动,像要说什么了, 被蔚迟拦住:「看完再说。」 到学校之后, 蔚迟蔚远去了元祁宿舍,现在宿舍里没人, 元祁打开电脑, 点开名为「方案」的文件夹。 元祁的电脑是有点老旧的机型,但保养得很好, 每个按键上都贴了贴纸, 文件夹里的文件也都按学期和时间规制得整整齐齐, 一目了然。 蔚迟迅速地浏览完了元祁的方案, 完了抬头问:「还有吗?」 元祁:「建筑方案没有了……我还接过一些私活。」 蔚迟:「看看。」 有谁这么霸道地扫荡自己的电脑,连个正经理由也不说, 要换个人来早就发飙了, 也只有元祁, 像个受气媳妇一样唯唯诺诺地戳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这都是些私活, 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画的头像、人物设计、视频剪辑、还有小游戏建模…… 蔚远在旁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会的真不少啊。」 「这是什么?」蔚迟点开一个名为「摔给我看」的文件夹问。 「就是……跳楼解压小游戏?」元祁说,「一个小游戏公司的项目,摹仿『是男人就下一百层』做的,不过也是废稿,最后没用。」 他看着蔚迟和蔚远又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一下子没憋住,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迟哥、远哥,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清楚啊?」 他低着头哭,没敢看蔚家兄弟俩。 然后他听到蔚远迟疑着叫了一声:「哥……」 终于,蔚迟开了口:「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元祁没明白:「什么?」 「在市二院之前。」蔚迟问,「你不认识我吗?」 元祁:「我真的不认识啊!」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与蔚迟对视。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嘆了口气,问:「你为什么去八角机场?」 元祁顿了一下:「我要回家啊……」 「你家是本地人。」蔚迟说,「我们在市二院还见到了你爷爷,记得吗?」 蔚远:「在你昏迷的时候,老人家跟我说了不少……你在外地没有可以投奔的亲戚。」 第183页 「我……」元祁羞愧地埋下头,两个拳头攥在一起,「我、我其实……是去见网友。」 蔚迟蔚远都面露惊奇,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 元祁哭得更凶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太丢人了……我不好意思说……坐飞机来回要一千多块,还要住酒店……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 等元祁不哭了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蔚远端着垃圾桶蹲在元祁面前,桶里已经是一堆擤鼻涕擦眼泪的纸。 元祁抽抽搭搭地扔掉最后一坨纸,蔚远压着嗓子问:「什么网友?」 「就游戏里认识的一个大姐姐……」元祁眼看是又要哭,「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好了。」蔚迟及时打断这个话题,「元祁,你自己的钱怎么花是你自己的事,你没有错,我们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元祁:「那是为了什么?」 蔚迟:「你设计的那个八角星,和八角机场很像。」 元祁:「不可能吧……迟哥你可能弄错了,八角机场虽然叫八角机场,但不是八角星啊……」 「现实里的八角机场的确不是八角星,而是八边形——八条边。」蔚迟说,「但在『那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发生了改变,整个机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八角星,有十六条边。」 元祁张着嘴:「啊……」 蔚迟说:「还有省图书馆,蔚远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说了。」蔚远说,「上次跟他去网吧的时候说的,刚开了个头他就说他害怕不听了。」 元祁又要哭:「那我是很怕啊……你说电梯里面的人都像被绞肉机绞过一样……」 蔚迟挥挥手打断他们:「那个图书馆,也是上下没有交通流线的设计。」 元祁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还有跳楼的机制。」蔚迟继续说,「我在三青大学的那个世界里也遇到过。」 元祁忽然站起来,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迟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就是个普通美院学生,帮女朋友……」 蔚远:「前女友。」 「帮前女友去医院拿药,那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是第一次遇到你们。」他整个人都像要崩溃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这背后的事……怎么看也不可能跟我有关吧……」 蔚迟看着他。 元祁的行为和形象是一以贯之的——胆小、和气、平凡、爱哭——至少蔚迟是没有发现他的表演痕迹。他们也算是一起经歷了几个世界、患难与共的关系了,在之前的世界里,如果元祁想,有很多机会可以致他们于死地,但元祁没有。 哭并不能洗去嫌疑,但死亡也许可以。 在市二院,元祁的确是险些死在里面,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元祁真和幕后黑手有关,而他也能对自己下得去那种狠手,这样败北,蔚迟也觉得不冤。 可元祁的这些设计中的「巧合」存在,也是事实。 那就姑且……相信他吧。 「哎哟别哭别哭……」蔚远又把垃圾桶捧起来,回头对蔚迟说,「哥你看他这个样子,不像是能干什么大事的人……」 蔚迟:「嗯。」 这一声「嗯」颇有些一锤定音的效果,元祁立马就不哭了。 「那点外卖吧,我请客。」蔚迟掏出手机,又转头问元祁,「你们学校外卖在哪儿拿?」 元祁:「我来填地点吧。」 「哥……」蔚·感应蔚迟情绪能力·争二保一选手·远暗中观察他哥的表情,「我怎么感觉你……还挺高兴的?」 蔚迟:「还成吧。」 蔚远:「为啥?」 「至少证明,这些事……都是人为设计的。」蔚迟一边付款一边说,「我们不是在和什么未知的存在战斗。」 蔚远:「哦对!」 「而且我刚谈恋爱。」蔚迟耸耸肩,「感觉还可以。」 蔚远:「可以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蔚迟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纪惊蛰家没有开灯,他之前说的要回过来的电话也没有兑现。 蔚迟掏出手机,点开和纪惊蛰的对话框,打出一句「在哪儿?」,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回到家,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衣服一脱,就走进浴室去洗澡。 他有点烦躁,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很陌生。 明知道自己和纪惊蛰是怎么一种关系,明明都黏在一起这么多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怎么还会有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跟蔚远说「感觉还可以」,其实毋宁说是「感觉很新鲜」。 这几年他一直处于课题、项目、考试的科研大循环中,很久没有感觉新鲜了。 洗完澡出来,他听到手机在响。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是现在就接还是穿好了衣服再拨回去,最终选择了光着身子去接,浑身还在滴水。 结果来电人竟然是杨可。 「砰!」他把手机往沙发垫子上一砸,转头去穿衣服了。 穿好后给杨可回过去,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一阵千娇百媚的笑声,以及嘈杂如同潮水的劲爆音效。 他听到杨可在说「你们等我一下啊!」又过了一会儿,背景音乐变小,大概是杨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他能听得清杨可在说啥了。 「恭喜啊蔚迟,我就说你迟早会弯的。」 第184页 「谢谢。」蔚迟不咸不淡答他一句,「什么事?」 杨可:「喂喂,你男朋友那么正,不能跟好姐妹八卦一下吗?」 蔚迟:「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哎呀,还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杨可笑了两声,话锋一转,「你跟你男朋友感情怎么样?」 蔚迟:「你没别的事了吗?」 「行行行,我说我说,你别挂!」杨可说,「先说好啊,我可不是嫉妒你,我可是拿你当好姐妹才说的。」 槽多无口,蔚迟懒得和他掰扯:「说。」 杨可:「我可逮着你男朋友的小尾巴了。」 蔚迟:「什么?」 杨可:「喝酒遇着他了,发张图给你,自己看。」 蔚迟手机一响,收到一张微信图片。 他点开一看,是一张在酒吧拍的照片,画面中,纪惊蛰和一个妖冶高挑的女人并排站在吧檯前,女人一手勾着纪惊蛰的脖子,烈焰红唇紧紧地贴在纪惊蛰的耳朵上,纪惊蛰竟然还在笑。 「我特意找我的调酒师朋友从正面拍的,不用谢。」杨可说,「怎么着?要不要直接拿下?我在这儿可有不少朋友。」 第100章 爱丁堡07 「不用。」蔚迟说, 「你离他远点,杨可,不要表现出认识他。」 「哟, 你不会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了吧?」杨可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相当跃跃欲试地说,「你可别怕给我添麻烦。」 「不,你离他们远点。」蔚迟看着照片上纪惊蛰攥紧的拳头, 声音相当严肃,「地址告诉我,你就当事情没发生过。」 杨可报了个地址, 忽然又说:「等等!他们不见了……」 「不见了?」 「我问一下。」杨可又走进了那片音乐中, 过了一会儿, 跟蔚迟说,「我的调酒师朋友说, 看到你男朋友扶着那女的走了……」 蔚迟默了一下。 杨可:「姐妹, 别伤心,咱……」 蔚迟:「谢谢, 杨可, 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蔚迟又给纪惊蛰打了一个, 出乎意料, 很快就接通了, 那边传来纪惊蛰的声音:「宝贝, 怎么了?」 蔚迟:「你在哪?」 「在工作室。」纪惊蛰说,「白老头又闹么蛾子了。」 蔚迟:「我来找你。」 纪惊蛰:「诶诶找我干啥?我马上就回去了……」 蔚迟撂下一句:「等着。」就挂了电话。 蔚迟在路上发现了有人跟踪。 家离学校有二十分钟车程, 他把车停在学校停车场, 在锁车时看到玻璃上一闪而过的一个小黄点, 忽然就想起了在公交车上坐自己后排的黄色鸭舌帽。 他不相信巧合。 不过这人戴着这么显眼的一顶帽子搞跟踪, 也太离谱了吧。 他一直注意着身后,确认了那人的确一直跟着自己之后,在食堂和小卖部的拐弯处藏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这条小道的尽头连接着食堂的后门,是给员工上下班用的。现在这条道上堆了不少大纸箱子,大概明早才会有人来收拾。 蔚迟藏在三个垒起来的大箱子后面,从箱子的缝隙间往外看。 等了很久,一直没见到那顶黄帽子经过,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 他想了想,正准备出去看看,忽然感到后颈一麻,鸡皮疙瘩从那里开始窜遍了全身,那种湿热的感觉是…… 人的唿吸。 有什么人,贴着他的后颈,在唿吸。 用来看时间的手机已经自动熄灭,透过漆黑的屏幕,他看到自己脑袋旁边的一抹黄色。 是那顶鸭舌帽! 怎么可能? 这个人刚刚还跟在自己后面! 现在食堂关门了,他不可能从食堂那道门穿过来,那么他只能……从房顶上过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可能吗? 蔚迟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唿吸的颤抖。电光火石间,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涌现:现在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姿势?那人手里有什么东西?怎样才能逃走?往哪儿跑?这里离南门最近,那里有保安,可保安能是这个人的对手吗? 身后那人忽然笑了一下,贴着他的耳朵说:「蔚迟,你真好玩。」 蔚迟回过头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蔚迟再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夜空和树叶,植物的种类还不少,从热带到亚热带到亚寒带的树种不一而足,暖黄的灯光罩在上面。随后,他注意到「夜空」上蜿蜒的爬山虎,才意识到他与真正的夜空之间隔了一层玻璃罩子,随即又意识到,他现在身处的是纪惊蛰他们酿酒系的那个小温室。 他正在脑海中回忆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和那时候的感觉,竟然想不起自己是哪里遭受了攻击,那个黄帽子有碰到自己吗?是什么手段?化学药剂? 视线里忽然伸进来一个头,之后是纪惊蛰的声音:「迟迟,你醒啦?」 蔚迟没有贸然答话,纪惊蛰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现在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他缓缓坐起来,环顾四周。 的确是纪惊蛰他们系的那间小温室,精緻茂盛的绿植后面隐隐透出酒柜和调酒台,杨可发来的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坐在靠门的欧式桌椅处,正在沏茶。而他和纪惊蛰被丢在温室的角落里,后背贴着玻璃墙。 第185页 纪惊蛰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咱们摊上事儿了。」 他侧头瞄了一眼,发现纪惊蛰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而他则没有被绑住。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绑住纪惊蛰的绳结的打法,忽然耳边响起「咚咚咚」的敲击声,吓了他一大跳,差点跌到纪惊蛰身上。他回头一看,发现有个男的蹲在外面敲玻璃,那顶黄色的鸭舌帽被他夹在臂弯里。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见蔚迟被吓到了,那人忽然很愉快地笑起来。 等那个人走进温室,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面对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蔚迟叫了一个名字:「成十。」 那人笑得越发肆意,道:「我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你知道的吧?」 蔚迟冷冷看着他:「你有什么目的?」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先让我提问吧。」「成十」说,「在我们掌握的信息中,除了你以及你的朋友以外,其余进入『那个世界』的人最多是三次,大多是两次,而他们中的大多数进入的第二次就是『八角机场』,是受我们的引导才进入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们只进过一次,这种概率可以归结为『意外』。」 他顿了一下,幽幽看向蔚迟:「而你,蔚迟,你进入了一共……五次。这很难再归因于『意外』或者『巧合』。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他平时总绷着脸,这一笑忽然有点惊艷之感:「大概是因为我漂亮吧。」 那人懵了:「什么?」 蔚迟:「现在的流氓理论不就是这样吗——为什么走夜路的女孩那么多就我会被骚扰?一定是因为我太漂亮了。」 纪惊蛰:「噗嗤。」 「成十」的表情第一次没绷住:「你……」 「好了,硕鼠。」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女人开了口,走到蔚迟他们面前,与「成十」肩并肩,掏出一本证件递到蔚迟面前,「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特异事务调查部门。」 她看着蔚迟的眼睛:「蔚迟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蔚迟看着那页证件,上面没有照片,没有姓名,没有性别,只有一串编号和一个公章,他当然不可能认得那个章——基本属于是啥也看不出来。 蔚迟:「我没见过这种证件,这让我很难立刻相信你们。」 「成十」道:「就凭我在八角机场救出了上千位公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女人说:「穆先生是我们安排的。」 穆先生就是出来认领「行为艺术」那位大师。 女人接着说:「既要确保公民的生命安全,又不能引起大范围的恐慌,这其中所需要的能量和权限不是普通的民间组织可以做到的。」 蔚迟朝纪惊蛰点点下巴:「能先把他解开吗?」 女人点点头,「成十」就上前来把纪惊蛰解开了。他一边解蔚迟一边问:「为什么只捆他不捆我?」 「成十」道:「因为你菜。」 纪惊蛰:「住口,我家迟迟是你想说就能随便说的吗?」 等把纪惊蛰解开后,女人接继续:「怎么样?蔚迟先生,可以合作吗?」 蔚迟又想了一会儿:「抱歉,我还是不能立即做判断,没有更切实的证明么?」 「我们部门的存在特殊,暂时还不能像你出示官方文件。而且,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现在也不能确认你的立场。」女人把证件收好,「等以后确认了各种问题,自然会有更有说服力的高层来见你。」 蔚迟:「理解,那我想问几个问题。」 女人点点头:「可以,能回答的我都会尽力回答你。」 蔚迟:「你是否进入了阿瓦隆世界?」 「是的。」 「身份是?」 「巫珂。」 「你们怎么到那里的?」 女人轻轻笑了一下:「我们很早就锁定你了,蔚迟。」 蔚迟眉毛一挑:「为什么?」 「不要小看国家机器。」「成十」在一边插嘴道,「在这个国家内发生的所有异常现象,很快就会被发现并有专人排查——大事件的发生都是从一个小火星开始的,我们的工作就是掐灭这些小火星。」 蔚迟不为所动:「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女人:「锁定到你们身上,是通过网络这条线。简单来说:现在网络上有一些讲述怪异现象的帖子,我们称为『特异点』——网际网路上的发言当然不能等同于事实,『特异点』当然也有真有假——当相关联地区的『特异点』达到一定数量,事件就会从网监部门转移到我们这边,由我们派人排查。我和他。」她指了指「成十」,「就是被派过来调查c城事件的人员之一。从今年三月开始,c城的『特异点』数量忽然增加,因为那些帖子在不同的时间散布在各种不同的论坛上,普通人群体往往难以察觉,但根据我们这边收到的情报来看,c城的事件级别已经达到『橙色』。」 纪惊蛰问:「橙色是什么级别?」 女人:「03年非典就是橙色级别的事件。」 第101章 爱丁堡08 已经是这种规模的事件了吗? 蔚迟问:「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成十」眯起眼睛:「你似乎对我们的工作流程过于感兴趣了。」 「我需要完整的逻辑线。」蔚迟说, 「来决定是否相信你们。」 第186页 女人朝「成十」压了压手,对蔚迟解释道:「『特异点』比较集中的,有市二院、三青大学、西郊漫展、省图书馆、市体育场这几个地点, 我们排查了在这些地点重复出现的人员,你在其中。当然也有其他人,由其他专员负责。」女人说, 「我们跟上你的第三天,在商业中心的『第一广场』遇到了『阿瓦隆世界』。在那之后,你的优先级到了最高, 但我们还不能完全确认。再之后就到了『八角机场』。」 蔚迟:「照片上的那十二人是你们集中过去的吧?你们怎么控制事件会当场发生?」 「我们不知道。」女人说, 「当时有四个行动同时进行, 我们将排查出来的『进入过那种世界』的人员进行了分组集合,我当时也不在八角机场, 而在电玩城监视你弟弟蔚远。结果是, 只有『八角机场』发生了事件,你的优先级进一步提高。经过讨论研究决定, 我们需要直接接触你。」 蔚迟:「你们怎么知道我进入过五次?」 女人:「我们问过方青谛老爷子, 他说在图书馆你告诉他之前已经经歷过两次,图书馆是第三次, 阿瓦隆是第四次, 再加上八角机场, 至少是五次。」 「成十」在旁边凉凉来了一句:「听出什么破绽了吗?」 细究起来, 成十虽然跳脱了一点、讨厌了一点,但他们的确是没有做出不好的举动, 这段解释的逻辑也说得过去。 蔚迟权衡了一会儿, 说:「需要我做什么?」 「情报。」女人说, 「我们需要你所知的所有情报。」 蔚迟:「我是情报提供者还是你们的合作者?」 「成十」:「有区别吗?」 蔚迟:「如果是合作者, 我要求情报交换。」 「成十」和女人对视了一眼,女人说:「可以,你先说,我们需要评估你的情报价值。」 「好。」蔚迟也不再纠结,「事情开始于……」 「稍等。」女人说,「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告知你,以下的对话会以录音形式实时转播给专家团队。」 「可以。」蔚迟耸耸肩,这女人刚刚每下一个决定以前都下意识地碰了碰左耳,大概信号那头坐了一群谈判专家,这些对话内容蔚迟也没想着能仅限于他们几个知道。 女人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吧。」 「事情开始于今年的3月24日,市二院,我去给我妈送资料,时间停在了一点四十九分……」蔚迟把每个世界的经歷都详细叙述了一遍,当然掠过了纪惊蛰的「骷髅形态」和周迎春之后的异样,然后说,「我自己总结了关于『那个世界』的特点:第一,限定范围;第二,没有死局,必定有一个出口;第三,出口的线索一般会在一开始就提供;第四,从『那个世界』出来之后,现实世界的时空都不发生变化,而在里面死去的人,会忘记一切。」 「成十」道:「这些我们都知道。」 「这种事,只要进去过一次,都可以总结吧?」蔚迟说,「不同的只是我进去了五次,这五次的经歷就是最重要的情报。」 女人问:「就这些情况,你自己有什么推测吗?」 蔚迟说:「我推测……是有人想在意识领域创造平行世界。」 女人:「目的呢?」 「也许是商业目的。」蔚迟说,「想想看,一种……身临其境的刺激体验,而且不耽误时间,这种技术有什么商业价值?」 女人记笔记的手停了,「成十」也皱起眉头开始沉思。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想。」蔚迟说,「我还需要见一个可能的知情人。」 「谁?」 「我刚刚提到过的,一个叫胡天奇的高中生。」 女人问:「什么时候?」 蔚迟:「周六吧,人家还在上高中呢。」 女人点点头,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纪惊蛰迎上去说「我来我来」,被「成十」拦了下来。女人旁若无人,手影翻飞,二十秒之内把纪惊蛰的那套茶具收拾地整整齐齐回了原位,上面大概一点属于她的dna都找不到,完事后沖蔚迟一笑:「行,那我们再联繫。」 纪惊蛰:「诶诶诶你们要走啦?」 女人说:「是的,周六之前我们会再联繫你们的。」 纪惊蛰:「情报呢?不是说交换吗?」 「成十」再次拦在纪惊蛰身前,吊儿郎当道:「哦,我的代号是『硕鼠』,她的代号是『玉兔』。」 他现在这张脸大概也不是他本来的脸,但那种漫不经心的气质是渗透在骨子里的。反观纪惊蛰,虽然又高又黑,整个人却像一团软绵绵的蜂蜜,透着阳光的味道。现在他们两个将近一米九的人对峙着,怎么看怎么显得纪惊蛰弱小可怜。 蔚迟往纪惊蛰身前一站,提起一个讥讽的笑来:「这就是你们交换的情报?」 「成十」——硕鼠没脸没皮:「是的呀,这世界上能知道这两个代号的人不超过三十个,你们很荣幸哦。」 蔚迟:「我不感兴趣。」 「听着,蔚迟。」硕鼠忽然压近,几乎与蔚迟鼻尖贴着鼻尖,声音低沉,「你没有完全相信我们,我们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你。」 纪惊蛰伸手把他一推:「喂喂你干什么呢?」 硕鼠理了理被纪惊蛰搡开的衣领,挑挑眉,又看向蔚迟:「说实话,发现你去英国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第187页 纪惊蛰:「说话注意一点啊,他有什么罪?」 「等你能解释清楚你惊人的体术再说吧。」硕鼠道,「据我们调查,纪先生的生平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没有进行专业的训练,没有拳击、击剑、跆拳道之类的业余爱好,甚至在英国的私立医院躺了五年。你怎么解释你强大的身体素质和格斗技巧?」 纪惊蛰:「我在梦里学的,不兴啊?」 「走了。」女人在门口叫道。 硕鼠撇撇嘴,又笑了一下,「蔚迟,周六见啊。」 等那两个人走了,纪惊蛰委委屈屈往蔚迟面前一站,哭唧唧:「迟迟,那女的好厉害,我根本就打不过她!要是在『里面』,看我不……」 「嘘。先不要说话。」蔚迟拍了拍他的头,又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师兄啊,上次那篇cssci文章过了没有?」 纪惊蛰没太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大概是东拉西扯了一番,要找那师兄借个什么东西。 等蔚迟挂了电话,纪惊蛰立马黏上去:「迟迟,哪个师兄啊?」 「机械工程系的师兄。」蔚迟往外走,「走,先去一趟教学楼,我要拿个东西。」 从酿酒系教学楼到主教学楼,中间要走过一条巨长的林荫道,阳关灿烂的时候这条道相当美好,这黑灯瞎火的就有点阴森。所以没走二十米,蔚迟的手被纪惊蛰牵住的时候没发飙,又走了二十米,被那傢伙十指相扣的时候也没有。 一双手在黑暗中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在蔚迟心里平白升起了一丝他似乎也不太需要的勇气。 蔚迟在师兄那儿借了个反窃听反监视的探测仪,是师兄自制的,效果大概是现在市面上的探测仪之最,不仅能找出窃听和监视设备的位置,还能查找设备的型号。 师兄当着蔚迟的面打开探测仪,两秒开机后,红光闪烁。 师兄笑呵呵的:「你看,这就表明附近五十米有监控设备。」他按了一个键,给蔚迟讲解屏幕上的数据,「这个就表明附近十米内有。」又按了一个,红光依然闪烁,「这表面附近一米之内有。」 纪惊蛰原本坐在旁边等,这时候豁然起身。 三人对视,均是表情惊疑。 师兄又按了一个键,这回是五十厘米范围内,红光依然闪烁。 蔚迟淡定发问:「你这玩意儿是不是故障了?」 师兄挠挠头:「不会吧……」又把距离调到二十厘米,这回红光不闪了,变成了绿光。 三个人把探测距离调到十厘米范围,最终锁定了监控设备所在的地点——蔚迟的左边小腿和膝盖相连的地方。 电光火石,蔚迟回忆起在「八角机场世界」里最后挨的成十的那一枪,以及从那个世界出来后,被一个路人撞倒在地,磕到的也是这个地方。 他问:「我有可能只是摔了一跤,就被植入这种设备了吗?」 师兄说:「当然有可能,现在的纳米技术已经很发达了。」 纪惊蛰抓着师兄的手腕,看着仪器上跳动的数据:「这是在干什么?」 师兄:「你别太着急,这是在查找设备型号……小兄弟手劲挺大啊。」 「纪惊蛰。」蔚迟把纪惊蛰的手拿下来,捏了捏,「别怕。」 这时检测仪发出「滴滴」声,检索完毕。 「蔚迟……」师兄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额角开始冒冷汗,「你得罪什么人了?」 纪惊蛰急道:「怎么了?」 蔚迟又拍了拍纪惊蛰的手,十分镇定,问道:「什么结果?」 师兄说:「型号来源受到隐藏保护……我这个仪器的检索级别很高,备过案的设备都可以查到,如果是三无厂子的东西则会显示『来源非法』,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军方设备。」 第102章 市地铁01 纪惊蛰问道:「这东西对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 蔚迟看了他一眼。 「不会的。」师兄回答, 「这种体积的装备在身体里的影响比骨折钢钉、心脏起搏器小多了,基本等于没有。」 纪惊蛰:「能取出来吗?」 师兄:「这种体积,功能停止后血液都可以直接代谢, 做手术取出来是不可能的。」 纪惊蛰还想说什么,蔚迟拉了拉他的手腕,说道:「能看出它是什么功能吗?」 师兄:「定位。」 蔚迟:「可能会有监听功能吗?」 师兄皱起眉, 想了一会儿,说:「就我目前所知的技术水平,应该不行。」 蔚迟点点头, 也开始思考。 师兄迟疑了一下, 说:「我可以尝试干扰一下它。」 纪惊蛰和蔚迟几乎同时开口。 纪惊蛰:「行吗?」 蔚迟:「不行。」 师兄尴尬地看着他俩。 只见这两人对视了十多秒之后, 在一言未发的情况下很快有了结果——蔚迟显然在对峙中占了上风,纪惊蛰微微低了低头, 算是妥协了。蔚迟转过头来朝他一笑, 道:「师兄,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师兄还是不大放心:「你究竟惹上什么事了?」 蔚迟没有回答:「今天多谢了, 改天请你吃烧烤。」 纪惊蛰的车还停在学校门口,两人开车回家, 纪惊蛰一路上都没说话, 显然是在生闷气。 第188页 蔚迟偷偷看了他几眼, 觉得好笑, 装作什么也没发现。 最后当然还是纪惊蛰憋不住了,在停车的时候, 纪惊蛰一脸黑云压城:「你怎么这么不乖。」 蔚迟装傻:「嗯?」 纪惊蛰:「看老公生气了, 都不知道哄一哄, 就知道玩手机。」 蔚迟四下张望。 纪惊蛰:「在看什么?」 蔚迟:「在看我老公在哪?」 纪惊蛰那张黑云压城的霸总脸也绷不住了:「就在这里!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就是我!」 「哦——」蔚迟拉出一个恍然大悟一波三折的声音, 又问,「那你在生什么气?」 纪惊蛰撸了一把头髮,很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丧眉耷眼地说:「我不想他随时能定位你。知道你在哪里。」他看了蔚迟一眼,又气鼓鼓地重复一遍,「我不想。」 蔚迟一下子没明白:「谁?」 纪惊蛰更暴躁了:「成十!还是硕鼠……随便吧爱谁谁!就他!」 蔚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他吧,万一是国家呢?」 纪惊蛰不依不饶:「他看你的眼神好奇怪。」 「可你不就在我旁边吗?」蔚迟说,「他又不能越过你来找我。」 纪惊蛰又侧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他们正肩并肩地走在从停车场回家的路上,小区是医院的家属楼,有一条长长的梧桐道,路灯昏黄,迎面而来的夜风里带着一丝清凉的秋意。 蔚迟揣着手,微微低着头往前走,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要保护我吗?」 等了好一会儿,纪惊蛰都没有说话,夜色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蔚迟有点奇怪,就抬起头去看他,看到纪惊蛰的眼睛,在路灯的逆光中跳跃着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眼神看得他心里一酸。 他听到纪惊蛰说:「那我们以后就不分开了?你保证吗?」 「我又没有要和你分开。」他转开脸,又看着路,走了一会儿,又道,「不是你自己跑去夜店的吗?」 纪惊蛰:「我那是被胁迫!」 蔚迟:「哼。」 纪惊蛰三两步追上他,抓住他的手,他回握住,又这么走了一段路。 「那以后我们就不分开了。」纪惊蛰还在嘟嘟囔囔,「绝不能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蔚迟:「什么乱七八糟的。」 纪惊蛰:「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什么?」 「不分开了!」 蔚迟想了想,点点头:「事情结束之前,可以答应。」 纪惊蛰:「之后也要!」 「我是个成年人。」蔚迟凉凉扫他一眼,「我不想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还跟你手拉手去上厕所。」 纪惊蛰原地顿了三五秒,完全理解错了重点,振奋道:「上厕所都可以不分开了吗?」 两人从这天起,基本上是过上了形影不离的生活。 很快就到了周六。 蔚迟借那个科学刊物主审师兄的名义约了胡天奇出来见面,胡天奇答应了,地点在靠近胡天奇家的一个商业中心。 纪惊蛰的车出了点问题,昨天就送进了修理厂,今天他们留够了时间,准备乘地铁过去。 刚走进地铁口,蔚迟就发现了不对。 长长的通道那头传来杂乱的喧譁声。 他心脏漏了一拍,转头去看纪惊蛰。纪惊蛰还在吃地铁站门口买的烤红薯,人没有什么反应,还问他:「怎么了?」 蔚迟心绪稍定,自从那些事情发生以来,他的确有些神经过敏,如果纪惊蛰没有感觉到不对的话,应该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事情。 普通生活中也经常会又意外和骚乱。 他回答:「没什么。」 冷静下来之后,那团喧譁似乎也没有那么混乱了,蔚迟可以听出其中一个声音越众而出,是一个有些粗犷的男声,字正腔圆、情感丰沛地说——也许称为朗诵更为合适:「可是你已经屈服了。这是不对的,你还没老呢!你可以摆脱的。」 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忽然又换了一个语气,变得有些柔弱、逆来顺受:「我并没有什么要摆脱的。」 纪惊蛰显然也注意到了,边走边说:「什么情况?」 两人又走了一阵,终于通过了那条长走廊,转一个弯,进入地铁站,也看清楚了那团喧譁的来源—— 事情似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引起的。 一群地铁地勤人员围着他,劝的劝、拦的拦,而这个流浪汉大概神经有点问题,在人群中左摇右晃,大声念诵着,时喜时嗔,神情陶醉。 地勤领班挤到流浪汉面前去:「这位先生,您不能在这里闹……」 流浪汉看到他,眼睛一亮,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扑,同时口中说道:「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我过时了。你知道什么叫过时吗?我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领班想甩开他,但他的力气似乎出奇的大,领班完全不可抗衡,其他工作人员正要上去拉,流浪汉忽然又放开了领班,滑开一大步,原地转了个圈,又滑回去,再次拉住了领班的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满是鬍渣的脸上有真挚动人的表情,「而我——遇见了你。你说你需要个人。好,我也需要个人。为了你,我感谢上帝,因为你好像很文雅——好像是这个岩石般的世界的一道裂缝,我可以在此藏身!但是我大概要求得太多了!基费伯、斯坦利和肖已经在风筝的尾巴上拴上一只铁罐!」 第189页 「《欲望号街车》。」纪惊蛰忽然说。 蔚迟的记忆力很好,刚刚他就觉得流浪汉说的那些东西有点耳熟,纪惊蛰一提,他忽然就想起来了:「高中我们班排过的话剧?」 纪惊蛰:「你还记得啊?」 蔚迟:「有点印象。」 他们高中文艺委员是个货真价实的文艺青年,多愁善感,十分早熟,而且行动力极强,又是话剧社长,三天两头要从班上抓人排这排那,不过天天要去竞赛班冲刺的蔚迟和天天去吊车尾班夯实基础的纪惊蛰都没机会参与这些文娱活动,只在全校汇演上看过。 「他在演戏啊。」纪惊蛰颇有兴致地左顾右盼,「难道是在拍真人秀?有摄像机没?」 蔚迟性质缺缺,刷卡进站:「快走啦。」 在往下走的过程中,还以只能听到那个流浪汉的声音:「我可以闻到海的气味。今后我要在海边度过余生。我死的时候,我要死在海上。你知道我会怎么死?有一天我会因为吃了一颗没洗过的葡萄就死在海上。我死时——和某个英俊的船上医生手握手,他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留着金黄色的小鬍子,挂着一只大银表。他们会说:『可怜的小姐,奎因对她不起作用。那颗没洗的葡萄已经把她的灵魂送归天国了。』」 听觉是最无法控制的感官,声音无法屏蔽地往人脑海里钻。流浪汉的声音十足十的是个粗犷大汉音,但他的尾音之凄楚、语调之温柔,在蔚迟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金髮白裙、年华消逝的女人,她美丽、苍老、对一切已经无能为力。 「我将在海上安葬,先把我塞进一只洁白的口袋里,然后在中午的时候——从甲板上推下去——」 蔚迟觉得这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近,到后来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他感觉流浪汉的脸似乎就贴在他的后颈上,身上起了一层冷汗,下意识回过头去。 流浪汉并没有跟下来,还被工作人员控制在上面,黑衣的人群围着他,抓着他,但他在挣扎,挣扎着往电梯下跑,或者往海里跳。他的眼睛狰狞地暴突,与他的声音完全不同,正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仇恨、恐惧,像在凝视深渊的死神。 他继续念着:「在夏日炎炎的阳光里——落入蔚蓝的大海,它蓝得像我头一个情人的眼睛。」 蔚迟确定,他盯着的是自己的眼睛。 第103章 市地铁02 那一眼中深渊般的严寒, 让蔚迟上了地铁之后仍在心悸。 纪惊蛰发现了他的异样,靠近他微微揽了他一下,问:「怎么了?」 蔚迟摇摇头:」没事。」顿了顿, 如实说道,「有点心慌。」 纪惊蛰把他往车厢角落挤了挤,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道:「有我在,别怕。」 胡天奇家在近郊,过了几站, 车厢里的人渐渐少了, 到了一站三路换乘站, 车上的人一下子下去了七七八八,有了座位, 纪惊蛰让蔚迟过去坐下, 自己面对面站在他面前。 换乘站下去的人多,上来的也不少, 很快又把车厢挤满了。 蔚迟借着纪惊蛰身体的遮挡, 往车厢里看了看,寻找硕鼠和玉兔的身影。 昨天他收到了一条匿名简讯, 肯定是硕鼠他们发的, 内容是他们会跟着蔚迟去见胡天奇, 是秘密跟随, 非必要不现身。本条消息不需要回復。 蔚迟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他们的定位器,猜他们大概又变装混在了人群里, 不知道在哪里监视着他。 这种感觉不太好, 但不可否认, 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看了一圈, 一无所获。思及那两人变装术的高超,只能作罢。 下一站蔚迟旁边的人下车了,纪惊蛰便挨着他坐下,仰头靠着玻璃窗打瞌睡。 蔚迟没事干,掏出手机看新闻、刷论坛。自从被硕鼠他们接触过以后,他对网络上各种怪异事件的关注都增加了。 刷了一会儿,他觉得脖子有点累,头一歪就靠到了纪惊蛰的肩膀上,继续看。 看着看着,他的心脏「咯噔」一声,比他的理智更早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让他全身紧绷,陷入了毛骨悚然的僵直里。 他刚点开了一张图片,还没有加载出来,屏幕上的小圈圈让人绝望地旋转着。 与此同时,纪惊蛰忽然抬起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沉沉地说:「迟迟,别怕啊。」 可是晚了一步,他已经看到了。 他看到地铁门的玻璃窗户上,映着好多人,还有一个是萤光粉色的,十分显眼。 地铁正在高速行驶,不可能是外面站了人,只可能是地铁里面的影子。 但门那个位置根本没有人。 他的眼睛被纪惊蛰盖住了,眼前一片黑暗,让他的思维更加飞速地转动起来。他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他靠着纪惊蛰的肩膀,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但余光可以看到视线里的两双鞋子,一双大码匡威,应该是个不矮的男人,站在右边靠中间栏杆的位置,还有一双米黄小高跟,应该是个女孩子,坐在他正对面。 但是……但是……他的余光瞥到门上那些影子的时候,那两双鞋还在吗? 还在吗? 他努力回忆着。 ——不在。 ——不在了。 「迟迟,你听我说。」纪惊蛰声音很小,像怕惊扰到什么,「我们好像又进入『那个世界』了,你别怕,我给你描述一下——车里的人都消失了,只有玻璃窗上映着人,看起来没有攻击性……我要放开你了,你别怕啊。」 第190页 蔚迟微微点了点头。 纪惊蛰拿开了手。 蔚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到空无一人的车厢,以及玻璃上的人影。 那些人都低垂着头,看起来都有点头前倾,没有动作,像一群静默的石像。 」没事。」纪惊蛰说,「等会儿到站了,我们下去,我可以撕开一道门,我们两个出去。」 蔚迟一边观察玻璃窗上的人影,一边问:「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纪惊蛰:「落地不准的话可能直接掉到轨道上,到时候就是惨案了,你就只能趴在地下捡我……」 蔚迟:「可以了,闭嘴。」 过了一会儿,蔚迟又问:「你撕开『门』是不是会有副作用?」 纪惊蛰:」嗯?」 蔚迟:」从『八角机场』那个世界出来之后,你好像有体力不支的情况?」 「哦。」纪惊蛰说,「也没有,主要是,我撕开门的话动静比较大,会引来很多『原住民』。」 「原住民?」 「就比如机场工作人员啊,医院的医生啊……」 蔚迟:「那怎么办?」 纪惊蛰顿了一会儿,说:「宰了。」 蔚迟还想问那被宰了的人会怎么样,还没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是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铿锵,在地铁高速行驶的噪音中都清晰可闻。 他们循声望去,看到两个人正向他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大摇大摆,穿着蓝色高跟鞋,横条长袜,蓝白水手服加大波浪双马尾,是个相当高挑的美少女。 后面的那个被美少女挡住了,只露出一段黑边。 「哎呀!」美少女发现了他们,夸张地回头跟另一个人说,「姐姐,有人!」 后面那人横跨一步,露出全身——是个相当帅气的短髮女,黑色大西装配黑色工装裤,脚踩一双黑色军靴。她沖蔚迟他们点点头:「你们好。」 美少女凑过来:「你们知道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吗?人都哪儿去了?」 她凑得太近,车厢一颠簸,差点杵到蔚迟脸上,纪惊蛰提前一步起身拦住了她,于是她的脸就直接撞到了纪惊蛰胸口。 蔚迟叫了一声:「成十。」 纪惊蛰和美少女都是一僵,纪惊蛰手忙脚乱地把人推开:「是你!」 「讨厌啦,人家才不叫这个名字。」美少女娇俏地跺跺脚,「人家叫乔乐萌。」又朝那西装女身上一倚,「这是人家老公,夏莎。」 西装女沖她道:「好了,别玩了。」 美少女噘起嘴,「哼」了一声,仍旧不愿意出戏。 纪惊蛰的嘴张成一个「o」,目瞪口呆:「你你你……真是成十啊?」 美少女:「不要叫那个难听的名字,人家叫乔乐萌。」 玉兔无视了他,跟蔚迟说:「现在初步判断,应该是又进入『那种世界』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蔚迟说:」只有我们进入了这个世界,一定是因为我们身上有相同的地方,同时和没进来的人不同的地方,现在我能想到的大概就是我们都进入过『那种世界』并成功生还。」 玉兔点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推测的。」 蔚迟说:「不如我们去驾驶室看看,同时看一下这趟车上还有没有其他人。」 玉兔:「可以。」又转头去跟正在和纪惊蛰大眼瞪小眼的美少女说,「安萌,后面还有四节车厢,你去检查一下,快去快回,我们在驾驶室集合。」 美少女:「哼,姐姐就会支使人家。」说完还是快速地朝后几节车厢走去。 纪惊蛰还嘆为观止地目送着美少女一蹦一跳走远的背影。 玉兔又跟蔚迟说:「蔚先生,之后还是希望你能称唿我们的化名,我叫夏莎,他叫乔安萌,这是我们的工作要求。」 蔚迟:「好的。」 三个人一起往驾驶室走。 纪惊蛰小声地跟蔚迟咬耳朵,声音听起来不大爽:「你怎么知道是他?」 蔚迟说:「猜的。」 他真的就是猜的。如果地铁上的乘客都消失了,那留下来的人有什么特点呢?他和纪惊蛰有什么共通处?也许是他们都进入过这种世界并活着出来了,那么成十……硕鼠玉兔他们也符合条件,而且本来也在跟着他们,肯定也在这辆车上,某个方便监视他们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变装术这么彻底,连性别和声音都可以改变。硕鼠之前的形象——包括成十和许玮——都是将近一米九的、瘦削的男人形象,但是这次他似乎连身高都有所改变,穿着一双看起来足有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只比玉兔高一点,比纪惊蛰还矮上三指。 缩骨功吗? 三个人都身高腿长,很快就走到了地铁最前端的驾驶室,路上还捡了个人。 蔚迟记得她,是在八角机场遇见的,叫阿葵。在八角机场的时候她是个穿jk的粉头髮美少女,但是今天的她很不一样,一身干练的深蓝色职业套裙,戴一幅黑色细边眼镜,粉色头髮已经掉得有点偏黄,在脑袋后面扎了个马尾。 没变的是那种淡定劲。 蔚迟他们遇到她的时候,她背贴两节车厢相连的凹槽处,薄薄一片贴在里面,不是走到她正前方了根本就看不到她。 三个人讨论着路过那里,蔚迟原本没发现,倒是玉兔和纪惊蛰几乎同时往阿葵藏身的地方摆出防御姿态,事后玉兔表示她感觉到了阿葵的唿吸,而纪惊蛰声称自己闻到了人类的味道。 第191页 几人对峙的时候,阿葵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女孩,紧紧贴在墙上,居然能忍住不叫。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世界筛选了「曾经进入过『那种世界』并生还」的人。 四个人到了驾驶室,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发现驾驶室里没有人。 「不对。」蔚迟说,「你们看那颗钢珠。」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操作台上摆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钢珠,可以反光,从反射出的影像可以看到驾驶座位上都是有人的。但因为钢珠太小,距离也不近,更细节的东西就看不清楚了。 阿葵说:「他在动。」 蔚迟眯起眼睛看钢珠,发现那个驾驶员抬起了手,按向操作台,同时,他们看到操作台上的某个案件真的被按了下去,发出红光。 地铁的速度开始减慢,到站了。 几人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是硕鼠赶上来了:「我检查完了,这辆车上没有人了。」 玉兔点点头,对蔚迟说:「到站了,我们下车吧?」 蔚迟看了纪惊蛰一眼,道:「下吧。」 第104章 市地铁03 众人快速从缓缓拉开的车门下车, 几乎在车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离开了地铁。 站台上空无一人。 青白色的灯光照射在如镜的地面上,让整个空间显得清冷而阴森。 硕鼠装作不认识阿葵,很惊讶的样子:「这是谁?」 然后两人互做了自我介绍。 有了新的观众, 硕鼠显然更来劲了,提着小裙子往玉兔身上一靠,毫无过渡地转移了话题:「姐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人家好怕哦。」 玉兔又看了看周围,最后看向蔚迟,问:「你们怎么看?」 蔚迟看着还没有关上的地铁门, 以及他们几个映在门玻璃上的影子, 心里有种不详的感觉。 这时硕鼠用乔安萌的声音说:「诶你们看, 从外面看,那些玻璃上就没有人了!」 的确, 几人刚刚几乎走完了整条地铁, 玻璃上一直有那些沉默如石像的影子,而现在站在外面看, 这条地铁几乎就像是普通地铁, 玻璃上除了他们几个的影子外没有其他的。 蔚迟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因为他正专注地看着那个影子在观察, 理所当然那个影子也在专注地看着他, 但蔚迟总觉得有股违和感, 好像那个影子不是他的影子, 而是另一个什么东西,在学他的动作和神情一样。他按捺住心头升起的寒意, 说:「我认为, 我们最好先离这些玻璃远一点。」 其他人也贊同他的这个观点, 便一起离开了站台层, 走到站台和进站口层中间的楼梯上,从某个角度还可以看到下面地铁的情况。 蔚迟说:「因为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世界』了,多的我就不说了,现在我能想到的是,我们最好弄清楚这些问题:第一,危险来自哪里。第二,这个世界的范围是怎样的,是仅限于我们乘坐的10号线呢,还是站台层,还是……整个城市地铁系统。第三,关于出口的线索……」 阿葵忽然动了一下,往下走了一级,然后回头,跟硕鼠大眼瞪小眼。 硕鼠:「你看我干什么?」 现在他们的站位是:蔚迟站在最下面,靠墙,纪惊蛰站在他旁边,阿葵站在上面几级台阶,稍微往外,硕鼠和玉兔并排站在最上面,玉兔在里,硕鼠在外,几人围着墙围出一个半圆形的谈话空间。 阿葵:「你碰我干什么?」 硕鼠:「我哪里碰你了?」 「滴滴滴——」 地铁响起提醒声,车门缓缓关闭。 蔚迟问阿葵:「怎么了?」 阿葵的表情相当不好看:「刚刚明明有人碰我了。」她指了指自己靠外侧的肩膀,「就这里,感觉被人推了一下。」 硕鼠:「不是我!」 众人对视,可以看到彼此的眼神越来越惊疑。 玉兔迟疑道:「难道……这次的危险来自于,看不见的东西?」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蔚迟道:「不管怎样,我们先检查一下这个地铁站吧,抓紧时间,最好能在下一趟地铁到站之前看完。」 玉兔说:「那我们分组。」 硕鼠表情夸张地看过众人,又转头看了看玉兔,仿佛忍痛割爱一般,痛心道:「姐姐,虽然我很不想和你分开,但我们三个女孩子也太不安全了,只能……」又幽幽扫一眼蔚迟和纪惊蛰,「只能男女搭配了。」 蔚迟道:「你看起来可比男人强壮多了。」 硕鼠:「不要嘛!人家害怕!」 虽然知道他是硕鼠变装的,但蔚迟不得不承认他变得实在太好了,虽然身高在女性里显得过于瞩目,但是身材和骨架居然并不男性化,细瘦高挑的一条,偏偏胸还不小,脸上的妆容非常齐整,整体是清透的淡粉色调,整张脸五官精緻,娇俏动人。更绝的是,他能一直沉在戏里不出来,从神态到动作到声音,完全没有一丝破绽,活脱脱就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少女。 纪惊蛰一把抱住蔚迟的胳膊:「不行!人家也怕!」 得,都是美少女。 「好了,都别浪费时间。」蔚迟说,「我们先上去看看。」 众人上到进站口层,蔚迟着重观察了一下进站闸门外面的画面,有没有发生静止。在地铁站里,这不太容易,到处都是人造物,没有阳光也没有风,跟市二院那种喷泉水都静止下来的情况很不一样。 第192页 观察了一会儿,他在灯管上观察到了一点频闪现象,判定进站闸门外面也属于这个世界。 由纪惊蛰率先翻过闸门,站在那里回头等蔚迟。 「我推测在进站口附近就是世界边缘了,别去碰,注意安全。」蔚迟指指玉兔和硕鼠,「你们两负责从这里到a、b出口。」又指了指阿葵,「我们带着阿奎负责从这里到c、d出口。之后到这里集合。」 玉兔看起来有点犹疑,蔚迟知道他们不想让自己离开他们的视线,但玉兔最终点了点头:「好的。」 「算了吧,小姑娘还是跟着我们吧。」硕鼠拍了拍阿葵的肩膀,「girls help girls.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蔚迟也翻过闸口,跟纪惊蛰一起往a出口去,等拐过几个弯,确认他们的说话内容不会被听到了以后,纪惊蛰说:「迟迟,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去。」 蔚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没办法跟他们解释。」 纪惊蛰:「我们就说我们发现了出口,别的一概说不知道,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蔚迟看了他一眼,说:「那下次呢?」 纪惊蛰说:「下次我也可以带你出去。」 蔚迟顿了一会儿,问:「那之前呢?」 纪惊蛰没有说话,看上去有些不解。 蔚迟继续说:「之前你也可以打开门带我出去,你为什么没有?」 纪惊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怕被你发现。」 「发现什么?」 「我是……那种东西。」 蔚迟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点点头,问:「万一他们发现了呢?」 纪惊蛰咬了咬嘴唇。 蔚迟用开玩笑的轻松语调说:「指不定你就要被拉去解剖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地铁a出口,一路坦途,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蔚迟站在出站口看了一会儿,证实了之前的猜想:「外面静止了。」 两人又回到地下,往b出口去。 走了一会儿,纪惊蛰忽然开口:「你之前问过我我打算怎么办。」他转过头看着蔚迟,蔚迟发现他的神情很认真,他抿了抿嘴,开口,「万一解剖我真的可以解开谜团,结束这些事情呢?」 蔚迟的脸一下子跨下来:「别这么说。」 纪惊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如他所愿地闭嘴,继续说:「蔚迟,我不关心谜题,你明白吗?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只是想保护好你,我也做得到。不管在怎样的世界我都可以为你撕开一道门,但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 蔚迟:「别说了。」 「你想彻底地解决掉这些事情,不想让其他人再受牵连,我都理解。如果解剖我就可以结束,那我也可以……」 「闭嘴,纪惊蛰。」蔚迟倏然停下脚步,抬起一双冷如寒冰的眼睛,「你理解个屁!我真不知道你那漂亮的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我是想解决掉这些事,那不也是为了能和你平静地生活下去吗?不然我为了什么?为了拯救全人类?我连我的同门师兄弟我都没想去救!」 他笑了一声:「我倒是知道你怎么想的——每天正常上下班,去哪里都跟我黏在一起,周末跟我一起回家看我妈,如果进入『这种世界』了就一刀噼开一扇门带我逃出去,之后继续该干嘛干嘛,反正时间也不会被浪费……是不是这样?」 纪惊蛰没有回答。 蔚迟又说:「可那两个是什么人?国家特工。他们要是怀疑上你了,天涯海角都没法逃,退一万步讲,他们什么也没发现,甚至可能直接死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出去以后,可能还要迎接他们三十个同事。我每天要提防着被卷进这个天杀的异世界,其他时候还要应付国家特工,这就是你想像中的平静生活吗?」蔚迟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无论怎么想,彻底结束这一切就是唯一解。」 纪惊蛰低下头,闷闷地说:「我想得太简单了。」 「你想保护我,我难道就不想保护你吗?」蔚迟揉了一把他的头,说,「如果真到了危险的时候,我会跟你出去的。在那之前,相信我,好吗?」 纪惊蛰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他,问:「那如果解剖我,真的可以结束呢?」 蔚迟捶了他一下:「你当我刚刚说的都是屁话吗?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和你一起活下去啊。」 纪惊蛰还是看着他:「所以在我和世界之中,你会选我吗?」 「废话。」他想了想,说,「但在你和我妈里,我可能要斟酌一下。」 他们已经走到了b口处,纪惊蛰背对着户外。外面的天色不好,很灰暗,可能要下雨,天光是沉暗的青灰色,纪惊蛰的脸在这样的逆光中透出一种清冷的寂寥。 那好像并不是一个开心的表情。 第105章 市地铁04 蔚迟他们回到进站闸门的时候, 另外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并表示c、d口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除了阿葵声称被碰的那一下以外, 地铁外面还没有发生怪事。 硕鼠说:「我认为癥结还是在地铁上,你们觉得呢?」 众人都没说话,毫无疑问, 地铁上是现在最诡异、最危险的地方,要再上去,需要足够的理由和勇气。 蔚迟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九点三十八了, 并不像市二院那样停在一点四十九分, 时间仍在正常流动。问道:「你们知道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大致时间点吗?」 第193页 刚刚他也问了纪惊蛰这个问题,纪惊蛰说这个世界很奇怪,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之前他都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这种世界」张开的时间点, 但这个不一样,仿佛是「渐入式」的, 他没能感知到确切的时间点, 甚至没能感觉到确切的地点。 玉兔说:「如果说是其他乘客忽然消失的时间点,那是九点二十一分。」 阿葵说:「我觉得是九点二十二。」 众人都看向她。 她低下头, 咬了咬嘴唇, 说:「我今天打算去……总之是很重要的事, 所以很注意时间。我当时本来在发呆, 忽然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他跟我说了对不起, 我说了没事, 然后下意识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就是九点二十二,我再抬起头时,那个男人就不见了,车厢里一瞬间就没有人了。」 蔚迟又看了看玉兔,还没问,玉兔先说:「我确定我这边是九点二十一分。」 纪惊蛰说:「会不会表不准?」 玉兔和阿葵又掏出手机对了时间,现在这些设备都是联网的,基本没有误差。 他们本来就在监视工作中,蔚迟不认为这种时间玉兔能看错,所以他们两处的时间的确是有一分钟的差别。 玉兔问:「你们呢?」 蔚迟:「我没注意看。」 纪惊蛰:「我在打瞌睡。」 硕鼠观察着蔚迟的表情,问:「这一分钟重要吗?」 「我不知道。」蔚迟摇摇头,「只是我的一个推论被否定了。」 玉兔问:「什么推论?」 「进入这个世界的方式。」他说,「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进入『这种世界』,一开始的线索是最重要的。所以确定进入的时间点是必要的。」 他隐瞒了纪惊蛰的「渐进式」的感觉,转而加了一条逻辑推论:「如果这一分钟的误差确实存在的话,那么说明,跟以往不一样,我们不是在某一个『瞬间』进入的,而是有一个时间差的、渐进进入的。那么在此假设的基础上,我又有一个推论,那就是——我们是跟随着地铁的行驶方向『逐渐进入』某个世界——但现在这个推论也被否定了。」 阿葵一下子没有转过弯,问:「为什么?」 硕鼠说:「因为你在车厢前面,而我们在后面,如果按照那个推论来讲的话,你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比我们早,但你却比我们晚了一分钟。」 蔚迟垂眸沉思: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世界』的呢?不确认这个,很难确定关键线索。 「要是能再找到一个人就好了。」阿葵说。「有三个点的话,比较好找规律吧。」 「当然可以找。」硕鼠说,「这么大一个地铁网呢。」 玉兔掏出一个什么设备,大概是做记录用的,说:「我们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进入时间:九点二十一分到九点二十二分之间(待定)。进入地点:地铁上。关键线索:地铁、玻璃、消失的乘客。『世界』范围:大于等于地铁10号线及其配套站点。敌对目标:暂无。」她看向众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纪惊蛰举手:「地铁工作人员都不在。」 玉兔:「这不就是暂无敌对目标的意思吗?」 「不一样。」蔚迟说「这些工作人员,基本是属于不可战胜的。就像『阿瓦隆世界』里的面具和亚瑟王一样,不是你身手好就能活命的,没有关键道具,遇到他们只能死。比如医院医生、图书馆管理员。」 阿葵说:「还有漫展上的摊主。」 蔚迟接着说:「我只遇到过一次,没有这种工作人员的世界,就是我的大学,在那个世界,教职工都没有出现过,而是一些学生被转化,造成危险。」 硕鼠:「八角机场不也没有工作人员吗?」 「有的。」阿葵说,「只是都被人杀了,尸体堆在安检口,层层叠叠的,像山一样。」忽然转头看向硕鼠和玉兔,「话说你们也在八角机场里?」 硕鼠没有回答她,又转头去看蔚迟:「被杀了?不是不可战胜吗?」 一个套一个的问题没完没了,而且方向渐渐去向了蔚迟不太想聊的方向,便做了总结陈词:「总之,这意味着,如果一直没有这种类似『规则』的角色出现的话,可能就会有人被转化,也许就是我们中的某一个。」 几个人沉默下来,互相看了看。 阿葵打破沉默:「我们现在怎么办?」 硕鼠说:「这一站是『流花坎』站,在四环路上,可以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abcd四个出口,我们检查完了,没有发现异常,我不认为在这一站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 蔚迟点点头:「所以,还是得上车。」 玉兔道:「车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线索所在的地方,我们必须上去,大家没有异议吧?」 几人都摇摇头。 硕鼠说:「我们是九点二十五分下车的,这趟车六分钟一班,现在是……九点四十一分,下一趟车是在九点四十三分,我们还有两分钟,来决定我们去哪儿。」 蔚迟:「那么我们是一起行动,还是分组进行?」 「一起吧。」玉兔说,「范围太大,出什么事也难以预料。」 蔚迟点点头,继续说:「我认为现在我们有两个方向,一是确定『世界』范围,二是寻找其他人。确定『世界』范围我们也有两件事要做,一是乘坐这个10号线,确认终点和起点,我们姑且叫它方案a。二是去乘坐其他号线,确认范围是在10号线上,还是整个地铁系统,这是方案b。而找人也有两件事可以做,一是在完成a或b方案的途中,我们靠运气找人,二是通过地铁广播系统,把所有人集中到一个站点,这是方案c。」 第194页 「c。」硕鼠说,「时间紧迫,单靠我们几个力量有限,还是集合更多力量吧。」 蔚迟笑了笑:「那么目的地就很明确了。」 地铁进站,车门缓缓滑开。 几个人站在门口往里看,看不到玻璃上的任何异样,只能看出这是辆空车。 硕鼠说:「那就,上吧。」 蔚迟说:「等等。」 硕鼠:「怎么了?」 蔚迟:「你先上。」 硕鼠挑了挑眉。 纪惊蛰挑衅道:「时间宝贵。」 「成。」硕鼠笑了一下,蹦蹦跳跳上了车。 现在他站在车里,其他人站在车外。 蔚迟问:「看得到吗?」 「嗯。」硕鼠回答,「看得到玻璃上的人。」 蔚迟:「看得到我们吗?」 硕鼠皱起眉:「看不到。」他从车门探出头,又回到窗户后,确认道,「通过窗户看不到你们,只能看到那些影子。」 「滴滴滴——车门即将关闭……」 蔚迟他们也上了车。 硕鼠问:「怎么样?」 玉兔:「从外面可以看到你,跟正常的地铁没区别。」 硕鼠捏着下巴:「这是什么意思啊……」 旁边,纪惊蛰看着阿葵:「我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说。」 「没有。」 「你有。」 阿葵和纪惊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是有。」 纪惊蛰笑盈盈:「是什么?」 「我看你们挺厉害的。」阿葵又看了蔚迟一眼,充满鄙夷,「居然让个女孩先上车。」 「这女的可比我勐好吧?」纪惊蛰指着硕鼠穿着横条长袜的小腿,「你看看他的肌肉。」 「滚蛋!」硕鼠不甘示弱,一声骂完,又柔若无骨地往玉兔身上一靠,「姐姐,打死这个坏蛋啦!人家哪里有肌肉?」 纪惊蛰也学着他的语气往蔚迟身上一靠:「迟迟,打死这个坏蛋啦!你看他告黑状!」 流花坎站不是换乘站,他们坐了两站之后下车换乘,在换乘站遇到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吕肃,女的叫袁月如,还没走近的时候玉兔小声跟蔚迟说,这两人应该是进过「八角机场」,但不在他们的关注名单上,属于误入。 「老公!」袁月如率先发现了他们,「你看那儿有人!」 吕肃人如其名,相当严肃,一张脸阴云密布。 几人凑到一起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完事后吕肃很不爽地说了一句:「这不会又是哪位大师的杰作吧?」 蔚迟和玉兔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麻烦——这个世界会筛选曾经进入过「那种世界」的人,可「八角机场」捲入了上千人,如果这些只进入过「八角机场」的人被卷进来了,就很难说服他们认真对待这个世界,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只是艺术作品。他们也许根本不会努力逃生。 怎么对这些人解释呢? 玉兔说:「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准备去『c市地铁总控中心』看看,一起吗?」 吕肃兴致缺缺,袁月如却挺积极的:「那就去吧!」 第106章 市地铁05 在地铁上, 玉兔详细询问了吕肃和袁月如的经歷,吕肃基本不怎么说话,全是袁月如在说。 他们原本乘13号线要去欢乐谷约会, 在上一站发现车上的人一下子不见了,吕肃还跟她说窗户上有东西,她不敢看, 以为吕肃在闹她。她心里慌慌的,在下一站就拖着吕肃下车,下车后发现地铁站里还是没有人, 才意识到确实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说:「不过这种事, 我们以前也遇到过一次。」 玉兔知道她说的是「八角机场」, 也没再问,继续说这次:「你还记得地铁上的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吗?」 袁月如立即说:「九点半。」 「九点半?」玉兔确认道, 「是9:30整吗?」 「对。」袁月如说, 「我非工作日的闹钟设在九点半。吕肃刚跟我说完窗户上有东西,闹钟就响了。」 换乘两次, 众人抵达c市地铁总控中心。 c市的地铁总控中心建在地面上, 有通道与地铁站相连。 很可惜,通道被关闭了。 硕鼠提议要不把门撬开,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但纪惊蛰隐秘地对蔚迟摇了摇头, 蔚迟立马明白, 大概是纪惊蛰感觉到「世界边缘」了。 众人还站在关闭的通道口前讨论的时候,身后又出来一个人, 叫高明轩, 是个铁道工程师。 「我也是想过来看看总控中心。」高明轩说, 「这都是些什么事?」 「总之现在是无法通行。」蔚迟把他们的打算跟高明轩简单交代了一下, 又问,「你觉得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办法倒是有。」高明轩说,「我们可以去每条线的车站广播。」 他给众人解释了一下:「地铁广播分为中心广播、车站广播、车辆段广播系统。中心广播可以控制全地铁广播,而车站广播可以控制全线广播,如果要通知到地铁上的所有人,在中心广播失效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单线广播发送。」 玉兔道:「也就是说,一共13条地铁线,我们只要去13个车站逐一发送信息就行了?」 「对的。」高明轩说,「而且有些站点级别比较高,可以控制好几条线的广播。」 第195页 「事不宜迟。」蔚迟张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张全市地铁平面图,就带着众人走过去,跟高明轩说,「麻烦高先生把这些高级站点指出来。」 「我也记得不太清了。」高明轩说,「应该在比较重要的换乘车站。」 玉兔递给他一支笔,他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蔚迟又把这几个点规划了一下,选出五个车站。 现在他们有八个人,他将众人两两分成了四组,先分头去四个站点发送广播,再一起到第五个站点集合。 分组是他和高明轩、纪惊蛰和阿葵、玉兔硕鼠、吕肃和袁月如。 他的本意是让玉兔硕鼠各带一个小夫妻的,但袁月如死活不干,就只能这么着了。 蔚迟和高明轩乘上地铁,转去3、4号线换乘的「猪市口站」。 纪惊蛰要去的「花市街站」在他们对面上车,他们的车先到,上车后,纪惊蛰就站在车门处送他。 他分组的时候以为纪惊蛰要闹,结果没有,挺乖的和阿葵站在一起挥手送他,还在说:「路上小心。」 他觉得有点怪,也沖纪惊蛰挥手,跟着高明轩往里走。走两步到车窗户后,纪惊蛰瞬间就不见了。他心中一空,电光火石间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春天,只是睡一觉的功夫,就把纪惊蛰弄丢了。 纪惊蛰消失的那天是个很平常的一天,星期三,上学日。他照常六点五十起床,晨光微熹,是淡淡的青白色,还看不出来是个晴天还是阴天。他坐在床上,尚没能意识到任何事,但迷迷煳煳间有种感觉,心空空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看到在缓缓关闭的车门缝隙里,纪惊蛰还在跟他挥手。车门明明是透明的,但在关掉的地方却看不到纪惊蛰了,只能看到无人的地板和柱子,真的就好像人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便又往回退了一步,在只剩一线的缝隙中跟纪惊蛰说:「你注意安全。」 他看到纪惊蛰对他笑了一下。 车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阿葵说:「真好。」 纪惊蛰看了她一眼:「什么好?」 女孩摇摇头,说:「没什么。」 感觉到纪惊蛰一直看着他,她有些侷促地撩了下头髮,又目视前方:「车到了。」 纪惊蛰率先往里走:「那走吧。」 她猜纪惊蛰看到了。 可能在脖子侧面,可能在后背上,不知道,她没注意到那个地方也有伤。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问,一般的男的真的关心也好,为了表现自己也好,总会问一两句吧,挺好的,还是基佬好。 ……也不是吧。 有时候会希望有人关心,有时候会希望所有人都当自己不存在,什么话也不要问。 不是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彼此心意相通啊? 生命中真的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吗? ——不能了吧。 她走上车,走到纪惊蛰旁边坐好。 车缓缓开动,她看着窗户上的影子出神。 那是些生动又僵硬的影子,这并不矛盾,说僵硬是因为那些人真的都很僵硬,都低眉垂眼地站着,有拉着吊环的,有靠着栏杆的,像一群石像,也像一群烂泥。而说生动,也的确生动,因为这画面的确就是现实中的画面,她以前在市中心的律所打过工,当时住在大学城,每天都要挤早高峰的地铁,这样的画面每天都会在她眼前上演,甚至她也是其中的一个……是哪个呢?实话说,靠着栏杆的那个比较像她…… 「咳。」纪惊蛰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迟疑着问,「你还没发现?」 她回过神来:「什么?」 纪惊蛰往下瞟了一眼:「你脚下有人。」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麻了,鸡皮疙瘩从脖子开始蔓延到脚脖子。 她吞了吞口水,强笑道:「你别开玩笑。」 「我没有。」纪惊蛰说,「你自己看。」 她微微低了一点头,看到她们坐的凳子边缘,露出一点红色的衣边,还有一点……白色的东西。 像、像骨骼。 或者说,是……骷髅。 她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把腿收到凳子上面,同时掐住了纪惊蛰的一条胳膊。 「嘶。」纪惊蛰被她掐得龇牙咧嘴,「别怕,有头有脚,应该是真人,估计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 她觉得他简直有病,那东西还在他们脚底下,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小话。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知道是怎么的,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不知是破罐破摔还是自暴自弃了,开始接纪惊蛰的茬:「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纪惊蛰揉着被她掐的手臂:「上车就发现了啊,你为什么没有发现?地铁上根本藏不了人吧?」 她说:「你不怕,那你为什么不叫他?」 纪惊蛰:「看打扮像个女孩子,我怕吓到人家,还是你叫一下比较好吧?」 她又低头看了看,发现那点红色衣角动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他们一直在这么说话,那东西也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也挺害怕的样子。 她想了想,准备爬到凳子的另一头,再下地,站远一点看看情况。 她刚准备动,下面那东西忽然犹犹豫豫地发出一个声音:「……阿葵,是你吗?」 第196页 她愣住。 「星喵?」 另一边,蔚迟和高明轩已经乘上了3号地铁,还有两站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高明轩在地铁里抽菸。 烟雾警报器响了一路。 一开始蔚迟被吓了一大跳,他刚跟纪惊蛰告别完,一回头高明轩已经吸了一大口,正在缓缓往外吐。 他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犹豫着是冲上去掐烟还是跑得离高明轩远点。 几乎是同时,烟雾警报器就高亢地响起来。 但是无事发生。 高明轩看到他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还笑出声来:「小蔚,别怕,在遇到你们之前我试过才抽的,放心,我不会害你。」 蔚迟悬着一颗心,坐到他对面,问:「遇到这种事,还有心思抽菸呢?」 他心里确定高明轩应该也只经歷过「八角机场」,把这个世界当游戏。 高明轩又吐出一口烟,盯着卖力打鸣的警报器:「一般人一辈子都不能在地铁里抽根烟吧?这种事,谁能遇到呢?整个城市地铁,只有你一个人。」 换乘上3号线之后,高明轩又点了一支烟,坐到了蔚迟旁边。 过了一会儿,他问蔚迟:「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进这种世界吧?」 「嗯。之前进过。」蔚迟含煳地说,「你之前进过哪个?」 他以为高明轩只进过八角机场,没想到高明轩说:「市二医院。」 蔚迟眉头一动,正准备说话,高明轩又自顾自说下去:「我爱人在市二院上班。」 蔚迟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说话,高明轩不需要回答,只是要倾诉。 「我跟我爱人,是在高中认识的,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们两工作都忙,但她总是把家里打理得很好,我们有一个女儿,八岁……在市二院遇到那种事……她变成,一个……怪物。之后,我、我只能当那是一场梦。我问了其他人,问了她的同事,问了我在市二院工作的朋友,他们什么都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了。那、那我也可以忘记。她还是那么温柔、爱干净、做饭很好吃……」 高明轩说:「可是,是出问题了吧。小蔚?」 他侧过脸来正对着蔚迟,眼中有缠绕的血丝:「是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吧?」 第107章 市地铁06 「她在值了三天夜班回家后……那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她第一次跟团团——哦团团就是我女儿——见面, 团团见到她就哭了,哭着闹着说那不是妈妈……她、我爱人也很伤心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 反正,截止到今天,团团就不认她这个妈, 每次见到她,就疯了一样又哭又闹,大喊着『这不是妈妈, 不是妈妈, 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他捏着嗓子学他女儿的声音,听起来又滑稽又凄楚。 他接着说:「后来她喊着喊着, 我觉得……我好像也跟她一起疯掉了——我也觉得, 我爱人好像不是我爱人了。」 蔚迟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不上来。」高明轩疲惫地摇摇头,又抽了一口烟, 「就是一些……很小的事情, 总觉得不对劲,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吧?我爱人, 她也会变吧?一个人有些小习惯变动一下……也正常吧?我说不上来, 你让我现在说她哪里变了, 我说不上来……」他抹了抹眼睛, 「我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站在我这边的, 都觉得我有病。唯一一个站在我这边的哥们儿, 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理解你, 没事,怎么开心怎么来!』我还没来得及欣慰,他接着又说『就是厌倦了嘛,正常,我懂』……可是我不懂。」 「我没有理由厌倦她,我没有厌倦她,我只是……害怕。」 「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团团已经送到我父母家了,我也不敢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睡不好,我总梦见她在医院的走廊上向我走过来,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不对的,市二医院……」 「冒昧打断一下。」蔚迟说,「你还记得你怎么离开市二医院的吗?」 高明轩说:「我在设备间躲了一天,然后墙忽然就裂开了,进来了个什么东西,我就顺着它进来的那个洞出去了。」 是纪惊蛰开的洞?运气还挺好。 蔚迟点点头:「不好意思,你继续。」 「我的生活已经太糟糕了……上周我爱人跟我商量离婚的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看到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爱她,可有些时候看着她的脸我又觉得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对她,又恐惧又留恋……小蔚,你能理解吗?」 蔚迟眼前忽然闪过周迎春,和顾佳佳的脸。 他很理解,他的母亲是和高明轩的爱人几乎一样的情况,可他不是交浅言深的性格,便只是点点头,说:「会有办法的。」 高明轩又抹了抹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一次不够还有二次。」 蔚迟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无论如何,我们先从这个世界出去。」 「对。」高明轩吸完最后一口烟,「得活着,得活着。」 蔚迟问:「你怎么发现你进入『这个世界』的?」 高明轩:「我当时还没上车,正在排队,忽然一下子,周围人就没了。」 蔚迟:「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高明轩:「九点二十七。」 蔚迟:「你确定?」 第197页 「确定。」高明轩说,「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对地铁准点率有敏感度。我刚注意到周围的人消失,九点二十八分到站的那一班地铁进站。」 蔚迟:「然后你就上车了?」 「没有。」高明轩说,「车上一个人也没有下来,周围也没有人,整个地铁站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没上那趟车,站在原地抽了三根烟,上了下下班地铁到了总控中心。」 蔚迟又问:「是哪一站?」 高明轩说:「彩虹桥站。」 蔚迟在备忘录里记下:彩虹桥,9:27 高明轩抬手指了指对面玻璃上的人影,问:「你对这些东西怎么看?」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重要线索。」 高明轩说:「太逼真了,乍一看跟真的一样,简直觉得自己好像也在其中。」 蔚迟也抬头看着那些影子,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高先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影子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 「哪里?」高明轩说,「但每辆车、每个窗户的人都是不一样的啊。」 「就是……角度。」蔚迟说,「你没觉得他们都偏转了一点吗?」 高明轩又观察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觉得。」 蔚迟原本也不太确定,这下更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些人影什么姿势都有,很难一起变角度。 刚好这时候猪市口站到了,他强行压下胸口泛出的那一阵寒意,跟高明轩前后脚下了车。 「一般来说,控制中心将调度员播报的语音通过乙太网设备传播到车站广播子系统,车站广播系统将自身状态信息和故障警告信息通过乙太网反馈到控制中心,现在我们基本已经实现了车站广播子系统无人值守。」高明轩说着,带着蔚迟进入了猪市口站的站点广播室,「控制中心出了问题,则整个广播系统就失去了中心中转,13条线的广播通知内容不能互通。」 蔚迟按照高明轩的指示打开3号地铁的广播播报,调试了一下话筒,然后说道: 「请所有地铁内的人员注意,我代表集合后的倖存者讲话,为了活下去,请大家在12点以前到达『自然博物馆站』。重复一遍,请大家在12点以前到达『自然博物馆站』。过时不候,谢谢。」 这段话是他和玉兔商议之后敲定的,有「倖存者」这个关键词,可以引起经歷过恐怖世界的人注意。有「为了活下去」这样含煳的指令,也可以引起把这个世界当游戏的人的注意。 他播完一遍,另一边高明轩已经把4号线的广播调好了,他坐过去又说了一遍。 「走吧。」他刚说完,高明轩已经快要走出门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10:13,蔚迟和高明轩到达自然博物馆站。玉兔和硕鼠刚从广播室出来,看来他们来得更早,已经把最后这个站的广播播送了。 10:17,纪惊蛰和阿葵到达,还带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得比硕鼠还要夸张,一身黑红色的小礼裙,还有繁复的蕾丝花边和水晶饰品,裙角还吊着几个骷髅手,头上扣着一顶大礼帽。硕鼠很感兴趣似的问她今天是不是有漫展,她说这就是她的日常装扮。 10:20,吕肃和袁月如到达。蔚迟注意到硕鼠看吕肃的眼神有点奇怪,嘴角挂着的笑也有点瘆人。 10:25,来了第一批新人,三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玉兔负责登记他们的信息。 其他人坐在稍远一排的长凳上,蔚迟、纪惊蛰、硕鼠坐一条,阿葵、星喵、高明轩坐一条,袁月如、吕肃坐一条。 看着站在玉兔面前的那三个男生,硕鼠小声说:「他们在『关注名单』上,进过『省体育馆世界』,在『八角机场』行动的同时,他们被分在和蔚远一组,在电玩城,无事发生。」 坐在对面长凳上的高明轩忽然抬头:「关注名单?」 他旁边的阿葵和星喵都错愕地看着他,阿葵问:「什么?」显然她们都没有听见。 蔚迟他们也看着他,硕鼠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听力很好。」 「我从小就这样。」高明轩揉了揉耳朵,「你刚刚说什么关注名单?」 硕鼠:「哦,我们几个重复进入过这种世界的人建了一个小群,你以前也进过吗?那出去以后把你也加上?」 高明轩点点头:「我进过,市二医院。」 「哦?」硕鼠一挑眉,市二医院是比较早的事件,专家团那边目前把市二院作为开端,他们下了大力气排查,可名单上居然没有这个高明轩?他张嘴想问,「你是怎么……」 蔚迟忽然站起身,低头跟硕鼠说:「乔安萌,上厕所。」 硕鼠:「你去啊。」 蔚迟:「一起。」 硕鼠抱胸后退:「你有病吗?人家可是女孩!」 蔚迟捉住他的手腕,把人一提:「走!」 到了厕所,两人先分别排查了男女厕所没人藏匿,才又聚集在洗手台前。硕鼠撑着洗手台,歪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蔚迟:「蔚迟,你干什么?要跟人家厕所y吗?」 蔚迟说:「高明轩听力太好了,在那儿说话不方便。」 硕鼠:「你要说什么?」 蔚迟:「吕肃怎么回事?」 硕鼠装傻:「什么?」 蔚迟:「别装了,他干什么了?」 第198页 硕鼠又笑了一声,眼神里也有揶揄的笑意,硬要说的话,幸灾乐祸的意味很浓:「你等着看吧。」 蔚迟皱眉看着他。 硕鼠越看越高兴,还「呵呵呵」地笑了一阵,少女的声音银铃一样好听,最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相信我,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蔚迟还那么看着他,其实心里也觉得没什么,硕鼠他们应该不会放任他出事,他来厕所的目的只是要扯开硕鼠和高明轩的话题,不想他们谈到纪惊蛰的骷髅形态。 硕鼠还在笑:「哎哟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人家啦人家会以为你爱上人家了——」 「哗——」 旁边水龙头忽然出水。 两人都看过去,水龙头感应区的红点亮着。 五六秒后,红点熄灭。 水龙头还有延时,水声依旧哗哗作响。 「滴滴滴——」 外面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 第108章 市地铁07 到12点的时候, 现场到了四十八个人,大多数都只经歷过「八角机场」,除了那三个打篮球的男生以外, 没有其他在硕鼠他们名单上的人。 时间到了,蔚迟以为以硕鼠的个性会上去给众人说明情况,谁知这次硕鼠没想当这个出头鸟, 理由很充分:「你看人家今天这么漂亮,那几个大叔肯定会调戏人家的。」 纪惊蛰从后面一捞蔚迟的锁骨,下巴搭在蔚迟的肩膀上把脸伸出来, 对硕鼠说:「我忍你很久了, 不要用这么噁心的语气跟我们迟迟说话。」 硕鼠哭哭脸:「迟迟哥哥你看他凶人家……」 蔚迟离开两人三步远, 又看了眼那几个凑在地铁跟前海侃的中年男人,一副道上混过的架势, 只能认命地嘆口气。 他走到人群前端, 跳上一张长凳,拍拍手:「大家静一静, 静一静, 听我说。」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世界了,我长话短说。」他提高声音, 「原本我们想让大家齐心协力, 去各条地铁起点和终点站确认这个『世界』范围, 但有鑑于各位原本就是从地铁的各个不同的站点过来的, 我们现在初步确定,这个『世界』的范围就是整个城市地铁……」 有人问:「你刚刚说『世界』, 什么『世界』?」 又有人说:「别搞我们了, 放我们回去吧, 我还要去见客户。」 几个人吆喝起来。 蔚迟喊了几声, 想让他们安静下来,可叫得最欢的那几个老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蔚迟的声音一点也透不出来。 蔚迟跳下板凳,往人群中走,忽然,他的余光瞥见一个急剧放大的黑影,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抬手挡脸,随后胳膊肘一痛,挨了一刀。 「啊!诶痛痛痛痛痛痛!」 纪惊蛰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拽着袭击者的手腕,跪在那人背上,膝盖下面传来清脆的骨骼咔嚓声:「你干什么!」 「诶唷痛痛痛痛痛痛——放开我——哎唷……」 是那几个道上混过的大哥之一。 纪惊蛰回头看蔚迟:「你没事吧?」 「没事。」蔚迟已经查看了伤口,有点长,但不太深,低头抬头的空隙,看到另一个黑影,「小心——」 只见纪惊蛰凌空跃起,身体仿佛不受重力控制,在空中翻了个身,一脚把第二个袭击者踹飞,落回地上,仍旧踩着第一个人的肩膀。 被踹飞的那个也是那几个老大哥之一,这一下被踹出七八米远,直直撞上了承重柱,脑袋开始流血。 人群早已自发散开,围出一个大圈,这时候硕鼠咋咋唿唿冲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哥被开瓢了的脑袋,转头对纪惊蛰说:「哎哟!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公民?」 蔚迟冷冷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硕鼠一脸无辜:「什么啊?」 纪惊蛰化作一道黑影,下一刻,硕鼠已经被他按在墙上,掐着衣领离地半寸。纪惊蛰压近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硕鼠挑着眉,很玩味地打量他,过了挺久,笑了一下,朝一个方向抬起下巴:「这还是该问他吧?」 所有人都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那边一瞬间已经空出了一大片,还留在原地的是吕肃和袁月如。 硕鼠:「这几个人可都是从1、9号线下来的。」 1、9号线是吕肃与袁月如负责广播通知的线路。 吕肃正要动作,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发现玉兔已经站到了他身边。他连这个女的叫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敢做什么出格动作。 他吞了吞口水,梗着脖子说:「没、没怎么啊。」 「操,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游戏吗?怎么这么痛?」刚刚被踹飞那大哥懵了一会儿,这时候清醒过来,捂着血流不止的光脑壳,沖蔚迟吼道,「操。放老子出去啊,老子不玩了。」又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血,骂了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喂,你听到没有?早晓得这么痛,老子才懒得跟你较真。放老子出去!」 蔚迟看了他一眼,没理,转向吕肃,问:「你到底说了什么?」 吕肃:「没、没什么。」 硕鼠说:「请所有地铁内的人员注意,我代表不想玩这破游戏的玩家讲话,请大家在12点以前到达『自然博物馆站』。重复一遍,请大家在12点以前到达『自然博物馆站』。主谋在那儿等你。」 第199页 吕肃勐然朝硕鼠看来,站在他旁边的袁月如也震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硕鼠还被纪惊蛰按在墙上,无所谓地耸耸肩:「怕你俩笨手笨脚搞砸了,我一直跟着你俩啊。」 吕肃:「我们怎么没发现?」 硕鼠:「被发现了还叫跟踪吗?」 纪惊蛰再次把他往墙上一撞:「为什么不早说?」 他低头又跟纪惊蛰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咧起嘴笑了一下。 纪惊蛰:「你还有脸笑?」 「有你这么个保镖在,他能出什么事?」硕鼠道,「而且那条广播时间地点都对,不是什么大事啦。」 「滴滴滴——」 地铁进站。 另一边,蔚迟已经走到吕肃跟前,问:「为什么这么说?」 吕肃佯装出吊儿郎当的姿态,其实手指尖都在抖:「好玩儿呗。」 蔚迟:「你知道主谋是谁了?」 吕肃:「不知道啊——他们理解成谁,是他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你不是觉得这是游戏吗?」蔚迟看了看他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发抖的手,再抬起头,嘴角微微提起一点,「那你怕什么?」 吕肃嘴角抽了抽,眼看就要恼羞成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尖叫,撕心裂肺、悽厉无比。 电光火石间,惨叫声蔓延开来,可以说是此起彼伏。 人群轰然散开,露出被挡在后面的情状——几个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捉住了,都微微浮空,四肢在空中扭曲,全身都疯狂地往外喷血,而身体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成人形。 众人都疯了一样乱窜,袁月如被吕肃撞了一下,摔在蔚迟跟前,蔚迟和玉兔合力把人拉起来,也开始跑。 一开始被抓住的人是在人群西南角的最外侧,离地铁最近的地方,可这时候人都跑乱了,再也搞不清楚那看不见的东西会来自何方。 人一个一个地被抓住,悬挂在空中飙血,没被抓住的人狂乱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其实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地铁站已经不可以出去,那看不见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没人停下来,恐怖驱使着他们不停地奔跑,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是在逃离危险,还是在朝那些「东西」迎面跑去。 纪惊蛰和硕鼠快速冲过来与他们会合,转过一个柱子,又捡到了蹲地抱头的阿葵和星喵。 蔚迟安排所有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胳膊扣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谁在感觉接触到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时所有人往反方向移动。 他不知道那「东西」的力量有多大,但看之前的状况,那些被抓住的人并不是马上死亡,四肢扭曲的方向也不一样,不像是被一个很大的东西控制住了,反而像是被一群小东西抓住的,如果这样的话,也许在刚被接触的时候可以逃掉。 这方法果然奏了效。 最开始被接触到的是袁月如,她吓哭了,在她旁边的玉兔噼手就在她面前划了一刀,同时众人往反方向移动。 「有实体。」玉兔说。 众人维持这个阵型朝卫生间移动。 途中,他们看到高明轩和那三个篮球男生,还有一个高个女人也用这个阵型在移动,距离近了以后,高明轩问:「小蔚,去哪里?」 蔚迟:「卫生间!」 高明轩:「好!」 两团人又渐渐分开,但都在朝卫生间移动。 途中,袁月如又惊叫一声:「吕肃!」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吕肃也被吊在了空中,躯体扭曲着,还没死,朝袁月如伸着手,张开的五指一边飙血一边痉挛。 袁月如又哭了起来,跟蔚迟说:「哥,能不能……」 蔚迟在她旁边,胳膊肘跟她扣在一起,侧头说道:「你如果要去,我就放开你了。」 察觉到蔚迟的手有松开的架势,袁月如立即扣紧了手臂,摇摇头:「不去不去。」 「扑」的一声,吕肃的一只眼珠掉了下来。 众人到了厕所,都一起进了女厕,关门、落锁。 过了大概一分钟,他们听到脚步声,对面厕所门也关了,大概是高明轩他们躲进了男厕所。 「滴滴滴——」 地铁铃声提示了几次,地铁开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蔚迟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地铁的离开平息下来。 「你们来看。」玉兔招唿道,「想到什么?」 她亮出她的一截手臂,上面有一个狰狞的血窟窿,血色在她洁白的手臂上分外刺目。 「咚咚咚。」门外传来高明轩的声音,「小蔚,开开门。」 第109章 市地铁08 纪惊蛰打开门, 把高明轩一行人放进来。 和他一起的三个男生,一个红球衣一个篮球衣一个黄球衣,不知道一个两队对抗的运动他们怎么能穿出三种颜色, 还有一个干练的高个女人,叫宣和。 所有人汇合,一起看着玉兔胳膊上的伤痕。 这伤口看起来非常崎岖, 并不规则,见过不少这种场面的玉兔硕鼠一时也看不出来这是个怎么形成的伤口。 一开始没人说话,最后是黄球衣说:「我觉得……像咬痕。」 硕鼠:「咬痕?」 「嗯, 人咬的。」黄球衣点点头, 指着伤口的某些部分比划, 「而且是牙口非常不好的人咬的,有可能是老人……你看这一行, 空了一点, 可能是这颗牙齿掉了。这一行,痕迹很浅, 可能是牙齿外翻;这一行, 牙齿可能是在咬人中途才掉的。」 第200页 黄球衣抬起头,发现其他人都用一种很震惊的表情看着他, 他挠了挠头, 解释道:「我奶奶有阿尔兹海默症, 伴有狂暴倾向, 之前咬过我爸,看起来就跟这个差不多。」 经他一解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的确是越看越像他说的, 那的确是一个向心型的伤口, 力的方向向内,符合咬伤的特点。 所以……是看不见的老人? 宣和说:「也许不全是老人。」 众人都看向她,她耸耸肩:「我就随便一说。」 星喵:「那……被咬了会怎么样啊?」她担忧地看着玉兔的伤口,迟疑着说,「……会不会变丧尸什么的?」 「呸呸呸!不会的!」硕鼠维持着乔安萌的人设,把玉兔拦腰一抱,「姐姐要是变丧尸了第一个要咬我啊。」 玉兔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了。」 高明轩大概不太看得惯在这种情况下还耍宝的女同/性/恋,表情有点嫌弃,转头问蔚迟:「我们现在怎么办?」 蔚迟正在看玉兔记录下来的其他人「进来」的时间和位置信息,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清了清嗓子道:「我发现……」 「啪。」 轻微的声响。 蔚迟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浑身一个激灵。 其他人也噤若寒蝉,显然也听到了。 但没人敢提。 「啪噗。」 更清晰的声音,这次很清楚,是厕所的门锁发出来的声音,然后,门就缓缓开了。 这一声,是门锁解锁的声音。 「哗哗哗——」 位于厕所外的、男女共用的洗手池传来水声。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下。 「滴滴滴——」 外面传来地铁即将离站的声音。刚刚他们交谈的时候,已经又到了一班地铁。 之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无事发生,沉默的空气终结于某人一声憋不住了的咳嗽。 高明轩迟疑着问:「刚刚怎么了?」 阿葵指着最靠门的厕所隔间道:「最开始,是那间厕所的门打开了。」 红球衣道:「有东西在里面?」 「可是、可是……」星喵几乎快哭了,「可是我进去过那个隔间啊……」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 「刚进厕所的时候,我进去解了一下背上的暗扣……太紧了。很快……可能不到十秒钟我就出来了,也没有锁门。」她自己也相当崩溃、六神无主,「难、难道当时我旁边……」 「但我是锁了门的。」篮球衣说,「刚刚进来之后,我是锁了厕所门的,罗一成是看到了的。」 罗一成——就是黄球衣——点点头:「是锁了。」 高明轩已经过去检查门锁,扭了两圈,说:「门锁是好的。」 厕所门锁是那种常见的球形锁,按中部按钮反锁,逆时针旋转开门。但这种锁的特点就是,只有从内旋转才能打开,要从外面打开的话需要钥匙。 刚刚那一下肯定是没有钥匙的,但那一个声响也的确很像是开锁的声音…… 「那假设。」高明轩道,「的确是有一个什么东西,原本在那个隔间里,打开隔间门、又打开厕所门、还打开了水龙头,离开……这是什么行为?」 硕鼠:「上厕所。」又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淡定地一摊手,「可不就是吗?进隔间、解手、出隔间、洗手。」 纪惊蛰:「那它为什么没有沖水?」 硕鼠:「可能不爱干净?」 纪惊蛰:「可它都洗手诶!」 硕鼠:「没有公德心,只管自己体面,不管公共设施噁心。」 纪惊蛰:「有道理。」 黄球衣:「这不重要吧!」 「不,这重要。」蔚迟说,「如果他可以打开感应水龙头,那它就可以沖水,它有能力沖,但它没沖,这就一定有原因。」 他沉吟了一下,道:「要么,是它没有公德心不沖,要么是……」 篮球衣追问:「是什么?」 「我有一个猜想。」蔚迟说,「只有地铁进站的时候,它们才在这个世界『存在』。」 众人都看着他。 「你们回忆一下,所有的怪事是否都是在地铁进站的时候发生的?」他问道,众人没有回答,但看表情来说是没有例外,「我们假设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为鬼,地铁是一辆鬼车,它进站并且开门的时候鬼的世界才与这个世界重合。」 他拿着星喵的手帐本,在上面画了两条线,指着上面的交合处:「假设这个『厕所鬼』真的是在上厕所,在它上完厕所、并沖水完毕后的某个瞬间,地铁进站,两个世界合二为一,它才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它已经冲过水了,开门走出去、洗手、上地铁,是一个完全正常的行动流线。」 宣和道:「可你这个……真的全靠假设?」 「合理假设,仔细求证。」蔚迟道,「不然你还有别的办法?」 宣和摇摇头,蔚迟继续道:「而且,发生的事情有可能是重复的。」 黄球衣:「为什么?」 硕鼠道:「因为我们之前也遇到过一次感应龙头出水。」他简单讲了一下之前他和蔚迟来厕所遇到的事,「我们当时也觉得很瘆人,赶紧就出来了。」 玉兔:「是或不是,我们可以检验一下。」 第201页 蓝球衣和黄球衣再次锁上了门,退回来和众人一起蹲在墙角。 众人又在厕所里等了几分钟,在下一站地铁进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隔间门打开、厕所门打开、水龙头出水——所有流程的确又重复了一遍。 「那验证完毕,我们继续。」等地铁走后,蔚迟说,「假设,在地铁到站的开关打开后,我们和鬼共用一个世界场景,但我们看不到彼此。」 红球衣抱着自己的胳膊勐搓,小声嘟囔:「咋越听越瘆人呢……」 蔚迟:「我认为,伤害是递增的。」 高明轩:「什么意思?」 「我们。」蔚迟指了指纪惊蛰、玉兔硕鼠和阿葵,「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大概在九点二十分出头,大概九点三十的时候,我们在地铁站内谈话,阿葵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下。」 众人转向阿葵,阿葵点点头,又看向蔚迟,她自己都快忽略这件事了,没想到蔚迟还记得这么清楚。 蔚迟:「我推测『它们』一直是有实体的,只是一开始没有攻击性。随着时间推移,到现在……是十二点十九分,将近三个小时时间,『它们』变成了这样。」他抬手示意了一下门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这个『厕所鬼』又没有对我们动手,所以我推测,在『它们』当中的变化也是逐步进行的。」 众人都看着他,皆神情凝重。 他总结道:「我认为这是一个渐进式进入的恐怖世界,我们每组人进入的时间不一样也可以说明这一点,形势正变得越来越危险,我们要尽快找到出口。」 袁月如眼看着又要哭:「怎么找啊!」 高明轩问蔚迟:「在『厕所鬼』闹出动静之前,我记得你说你发现什么了?」 「时间。」蔚迟按亮手机,上面是整个城市地铁的平面图,又打开星喵的手帐本,上面已经有一页画了不少线和点,隐约是个蛛网的形状,他把手机和手帐本摆到一起,说,「到十二点为止,有四十八个人到我们这里集合,我们也做了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地点登记,他们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清楚,但大致是这样——我把他们进入的时间和地点在地图上都做了标註,发现,是一个放射状的图形。有一个中心,离这个中心越近的人进入时间就会越早。比方说我们当时是在这两站之间,所以进入时间是最早的,九点二十。袁月如和吕肃他们当时在这里,进入时间是九点三十整,而罗一成你们还差两站就到12号线的终点站,进入时间是九点四十分以后,对不对?」 黄球衣点点头。 蔚迟:「也许我们可以去这个『中心』看看。」 高明轩问:「在哪里?」 「在『流花坎站』到『宏桥站』中间,就是我们当时乘坐的10号线那两站中间。」蔚迟说,「数据不精确,无法建立精确模型,不知道是在这两站的站点上,还是在两站中间,或者也许不在地铁线上,而在未开发的地层里,也未可知。」 第110章 市地铁09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过了很久, 阿葵问了一句:「怎么去?」 「这就是问题所在。」蔚迟说,「只能坐地铁。」 袁月如惊唿:「坐地铁?!」 蔚迟:「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又说:「下一趟地铁要到了, 没有时间再拖,愿意去的人跟我走,不愿意去的就自己想办法。」 众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袁月如小声道:「那如果不去的话……你们找到出口的话……能不能……」说到一半,没好意思说完,偷偷抬眼看蔚迟, 而蔚迟已经低下头继续研究地图, 可能是没有听见。 其他人看起来都打算要去了, 阿葵问:「需要准备一点什么吗?」 「不用。」蔚迟还是盯着地图,摇摇头, 「也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 「小蔚啊……」高明轩也凑到蔚迟跟前, 「咱们还是那样上地铁吗?」 「哪样?」 「就……」高明轩做了个勾手的动作,「还是手背手的上去吗?」 「这个的话。」蔚迟抬起头, 对众人说, 「我现在的想法是,我们到时候, 跟着那个『厕所鬼』上车, 保持平常的样子就行。」 众人又默默围过来, 听他说。 「每次水龙头出水还没结束的时候, 地铁就已经走了。感应水龙头有一定延时,所以那个『厕所鬼』基本上是擦边上车的, 它后面应该是没有什么东西了。至于上车之后是什么情况, 只能到时候再看……上去之后注意玻璃, 我怀疑地铁玻璃可以看到那些东西。」蔚迟说,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们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负这个责任。」 没有人说什么,都默默等待,三个篮球男孩围在一起打气,阿葵和星喵也在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当然基本是星喵在说,阿葵在听。玉兔倒是还去试了试感应水龙头的延时,高明轩倚着墙抽菸,宣和也要了一根。 莫名有种大战之前的悲壮气氛。 袁月如缩在宣和旁边,一直在哭。她真的好害怕,不想上地铁,更怕一个人被留在这里。她又想到吕肃,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容得下她的小任性,只要她一哭就会来哄她。 可吕肃已经死了。 她这会儿哭了老半天,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第202页 蔚迟瞥了一眼蹲在自己旁边扣指甲的纪惊蛰,伸手撸了一把纪惊蛰的头髮。 纪惊蛰抬起头来看他,这个角度显得那双浅色的眼睛非常漂亮:「干什么?」 蔚迟笑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纪惊蛰也伸手撸了一把他,然后说:「别怕。」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哪儿学来的功夫?」硕鼠忽然插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蹲到他们旁边的。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纪惊蛰,「你师父肯定是个高人!」 蔚迟记忆里的纪惊蛰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安静男孩,一别五年回来的这个已然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大□□子,张口就来:「他老人家避世多年,我下山时起誓决计不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讳。」 「那你教教我!」硕鼠说,「你是怎么『飞』起来的?」 宣和忽然说:「来了。」 众人都转头看去。 只见第一间隔间的门缓缓打开,继而上了锁的厕所门也打开,水龙头出水。 「滴滴滴——」 地铁已经在播放关门提示。 在水龙头感应红灯消失之后的两秒,蔚迟跟了上去,其他人也跟着他,悬着一颗心,在地铁门合上的前一刻,所有人才全部上了地铁。 地铁上空荡无人。 什么都没有发生。 蔚迟借着角度观察玻璃上的人影,还是那样一群沉默的石像似的影子,几乎塞满了地铁。 他想找个看得更清楚的角度,抬脚往座位上走,被纪惊蛰拉住了,他回头解释说:「如果那种东西已经塞满了地铁,我觉得我们站在哪里区别不大。」 纪惊蛰看了他一会儿,又把他往后拉了拉,走出去:「我来。」 纪惊蛰走过去坐到了长凳上,等了一会儿,没发生什么,蔚迟才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同时对其他人说:「咱们坐五站后转乘10号线,现在呆在哪里请各位自便。」 玉兔硕鼠、星喵、阿葵和袁月如都走到座位处,袁月如和星喵还挤了一下,最后是袁月如挨着蔚迟坐了下来;红绿蓝三人组蹲在了两节车厢交界处,玻璃映不到的地方;宣和大概是挺孤僻,蹲在了另外一头的车厢交界处;高明轩则靠在门边,看着蔚迟这边还开了个玩笑:「小蔚啊,你那里可是花红柳绿啊。」 感觉到袁月如身体的热度,蔚迟往纪惊蛰这边贴了贴,道:「高先生,这时候你就别打趣我了。」一边说,他也一边在观察着玻璃上的人影,在之前隐隐感觉到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地铁到了下一站,众人严阵以待。 等了大概一分钟,车门关闭,列车继续行驶。 「这一站应该也是有上下人的,但玻璃上的影子没有变。」蔚迟说,「这说明地铁站内和地铁上的空间应该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高明轩道:「意思是上下车的人其实没有上这辆地铁?」 「也许是这样。」蔚迟沉思了一会儿,提出另一个想法,「或者是玻璃上的世界跟我们现在在的世界不同。」 阿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也许还站在我们周围?」 硕鼠:「可是按之前的情况来说,它们应该是有实体的……」他站起来在四周大范围地摸索了一阵,然后说,「没有。」 黄球衣哀嚎:「脑子要炸了——」 蔚迟还在观察那些影子。 然后他感觉到袁月如又向他挨了挨,大腿蹭到他的大腿,同时在跟他说:「蔚迟,我代吕肃跟你道个歉,他在广播里那么说,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都没想到这是真的,他、他就是爱玩……」 「我知道了。」蔚迟打断她,「我们也不希望这些事是真的,而且再怎么说,他已经遭遇了不测,那些事也不必再提了。」 袁月如楚楚可怜一点头,眼泪又落下来:「嗯,就是想跟你道个……」 蔚迟再次打断:「好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有意见的,我希望大家都出去。」 「那……」袁月如又往蔚迟身上挨了挨。 蔚迟起身坐到了对面。 这时,列车再次进站。 在车门开启的前一秒,硕鼠忽然起身站在了门口。 本来就站在门边的高明轩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开了:「你干什么?」 硕鼠:「我想试试有没有『实体』进来。」 高明轩:「乔小姐啊,你太鲁莽了啊!」 「试试嘛!」这么说着,硕鼠又伸出一条腿。他的上半身被高明轩拉着,但这条腿一伸,又长又直,几乎横在了整个门前。 「啊!」 其他人都看着这边,袁月如更是惊恐地捂住了脸。 过了一会儿,硕鼠说:「没事嘛!」 高明轩:「你这个姑娘哎呀!要是我女儿像你这样不完蛋了吗!」 车门关闭,列车再次启动。 硕鼠还在跟高明轩说话,蔚迟正打算开口,身旁的玉兔忽然叫了一声:「蔚迟。」 蔚迟为了躲开袁月如,一个人坐到了对面这根板凳上,在刚刚硕鼠站到门口去的时候,玉兔忽然也起身坐在了他旁边,他以为是玉兔想把场面看得更清楚点,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玉兔一直以来都是冷静的,但这两个字的声调很奇怪,听得蔚迟心里一沉。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看着玉兔的侧脸。 第203页 玉兔却向着正前方扬了扬下巴:「你看。」 正前方就是对面的玻璃,蔚迟不知道玉兔想让他看什么。 玉兔说:「看我。」 这句话更怪,因为蔚迟明明上一秒就在看她,但她却让蔚迟看前面,蔚迟一看过去,却又让蔚迟看她? 但蔚迟一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看向玻璃里,玉兔该在的位置。 镜子里的世界依然遵循着现实的视觉法则,他们和影子之间隔着很多站立着的人,但透过重叠着的人体的缝隙,蔚迟看到了玉兔的肩膀——她今天穿着黑色大西装,肩膀上挂着一条装饰用的锁链。 蔚迟在镜子里看到了这个肩膀。 玉兔微微倾身,于是那个影子也微微倾身,露出一截下巴。 玉兔在镜子里! 可他们其他人明明都不在! 蔚迟勐然回头,在身后的玻璃上确认,的确是没有自己的影子,但是……旁边…… 赫然映出了玉兔的后脑勺! 玉兔倒还是挺淡定的,只是喉咙有一点点发紧:「我猜是因为我被咬了。」 蔚迟脑子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放心,现在我判断我还是清醒的。」玉兔说,「我现在告诉你,是希望你能多注意一下我,如果有什么不对,可以请纪先生把我处理掉。」 蔚迟张了张嘴,又闭上。 玉兔接着说:「我已经把情况暗号编辑完毕,如果我死了,硕鼠会得到消息,想必我的同事们不会为难你们。」 蔚迟艰涩地说:「只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出去,你会没事的。」 「谢谢。」玉兔笑了笑,「蔚迟,我个人是很欣赏你的,也相信你,以下都是我个人的感觉——我觉得你会解决这些事情的。」 第111章 市地铁10 另一边, 硕鼠和高明轩他们的话题已经进展到「既然那些东西上不来,那么地铁上就是绝对安全的」。 「恐怕不是。」蔚迟打断道。 黄球衣:「为什么?可刚刚证明了是没有『实体』上车的啊。」 蔚迟站起身,把玉兔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然后指着玻璃上的人影:「你们看这些影子。」 众人都就近观察着玻璃上的人影。 蔚迟又问:「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高明轩迟疑着:「没有啊……」 阿葵道:「是感觉……跟最开始不太一样。」 黄球衣:「有点奇怪。」 红球衣:「能不能直接公布答案啊……这越看越瘆人啊。」 「是不是角度?」蓝球衣说,「感觉它们在慢慢转向我们。」 终于有人有了同样的感觉,蔚迟看向蓝球衣, 道:「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这些人影本来或站或坐,但是一开始,我们能看到的一般都是背面或侧面, 就算是正面对着我们的人也是仰头或埋头的, 总之在记忆里, 我觉得我没看到它们的眼睛……不知道你们看到的是不是这样?」 星喵说:「我没敢仔细看……」 袁月如:「我也是。」 高明轩:「我也没仔细看,但我现在想想, 是不记得看到过它们谁的眼睛。」 蔚迟说:「他们是背对着的已经慢慢在转身, 低头的也基本抬起了头,但就算现在再看, 也还是看不到它们的眼睛, 至少没有直接对视。」 众人又看向人影,果真如蔚迟所说, 那些姿态各异的人影几乎已是正面或半正面对着车内, 找不到一个完全背对着的人。他们的脸基本还不是完全正面, 有一点点偏移的角度, 而眼神也都微微偏转,没有与车厢内的任何一个人直接对视。 这给人的感觉非常诡异,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看你, 但仿佛下一秒就会全部同时看向你。 如果是在真实的时空中, 两面车窗相对, 一个人如果面向一面窗,那么在相对的窗户上的影子就必然是背对的,但现在,两边窗户上的人影全是正面面向车内,而且是同一批人,这在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红球衣嘟囔一句:「操,太吓人了。」 在众人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玻璃上的这些东西,心里当然会悚然一惊,但也不会太惊,因为那些人影都像是一群静静伫立着的石像,而且大多是背面或者全侧面,都低眉垂眼地呆着,有拉着吊环的,有靠着栏杆的,很像现实中早高峰的地铁中被暂停截取的一个画面,也很像某些现代写实主义的冷色调油画,专门表现人类社会的冷漠和异化之类的……与真实世界还是有一定距离感。 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在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冷静下来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让人心里可能会不舒服、排斥,但不会引起过激的恐惧。 而它接下来的变化,也利用了这种排斥,叫人很难发现。 「这依然是以温水煮青蛙方式进行着的变化……最终,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蔚迟说,「如果他们完全面向了我们,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关系。」纪惊蛰安慰着众人,「我们尽快出去。」 五站换乘,地铁到站后,他们在等待时间即将结束、基本快要关门的时候擦着边出去了,没有撞上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又用同样的方法上了10号线。 蔚迟:「因为我们之前已经搜索过『流花坎站』,那我们这次直接去『宏桥站』,有八站。」 第204页 众人没有异议。 自从蔚迟点出了玻璃里那些影子的变化后,呆在车厢里的每一秒都变得很难熬。所有人都紧绷着,蹲在玻璃照不到的犄角旮旯里,硕鼠自告奋勇坐在凳子上,观察影子们的动静。 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七站刚过,蔚迟旁边的袁月如忽然叫了一声:「吕肃?」 袁月如一直粘着蔚迟,蔚迟看她一个身娇体软的女孩子,全身名牌,讲话细声细气,大概被娇养惯了,整个人吓得一直发抖、脸色惨白,确实是害怕,而且不屈不挠地一直粘着他,就让她贴着了。 蔚迟心里一凉,转头问:「什么?」 他和纪惊蛰、袁月如一排蹲在两节列车交界处,对面是红黄蓝三人组。他转头去看袁月如,只见她仰着头,神色迷离地望着一团空气。 蔚迟:「袁月如,你看到什么了?」 「你看不到吗?」袁月如抬手指着面前,「是吕肃啊。」 蔚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下意识把她往外一推,下一刻,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还滚了两圈。 是一只女人的手。 袁月如愣了两秒,才开始尖叫:「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那个看不见的「吕肃」攻击了她! 如果蔚迟刚刚不推那一下,她可能会直接被开膛破肚! 红黄蓝三兄弟已经吓得滚到了一边,蔚迟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感觉,真的就是感觉,在躺倒的同时又踹了袁月如一脚,把她踹倒在一边,下一秒,她的头髮被割掉一截! 「蔚迟!」纪惊蛰一下子扑到蔚迟身上,蔚迟推了推他,喊道:「把她拖开!玻璃上说不定可以看到那个『吕肃』!」 已经赶过来的玉兔和刚好滚到袁月如旁边的蓝球衣合力把袁月如拖了一截,这次被划开的是袁月如的小腿,但好歹是把她拖到了车厢中间,玻璃上果然映出了「吕肃」的影子! 那是一个男人的影子,说是吕肃,似乎也是,「他」穿着吕肃的衣服,也有相似的身形,但要说不是,应该也不是,因为「他」完全不是人类,五官融化成一团,身体的许多部位也有融化式的扭曲。 从玻璃里可以看到,「他」拨开了那些静立的人影,手中捏着一把刀,在追逐着袁月如。 袁月如哭得声嘶力竭,身体却没有一点动静,全靠玉兔硕鼠和红黄蓝三兄弟拉拽,但也只能勉强避开要害部位,她身上的伤还是越来越多。 蔚迟和纪惊蛰已经站起来,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在蔚迟焦虑地计算着下一站到站时间时,另一头却传来了阿葵的尖叫。 「啊啊啊啊——是你!!你滚啊——你滚啊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字字泣血,可以说比起袁月如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是蔚迟他们蹲在靠前的两节车厢交界处,剩下的人蹲在靠后一截车厢交界处,硕鼠坐在中间观察。而现在,袁月如和「吕肃」的事正发生在车厢中间,而阿葵、星喵、高明轩和宣和在另一头,完全被「吕肃」截断了。 蔚迟和纪惊蛰都过不去! 蔚迟喊道:「阿葵!玻璃上可以看到影子!」 阿葵她们早已知晓这边的动静,也已经有所动作,阿葵也不像袁月如,她灵活地躲避着,很快,追着她的那个东西也在玻璃上出现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黄球衣一个手抖,要不是硕鼠补救了一下,袁月如大概就被捅死了。 「嘶——」黄球衣的手还被「吕肃」割开。 跟追着阿葵的那个东西比起来,「吕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眉清目秀。 那是一个巨大狰狞的怪物,全身笼罩在一片黑雾当中,粗壮无比的手从黑雾中伸出来,青筋虬结,一只手拎着一只破碎的巨大酒瓶,另一只手举着一根硕大的铁棍。地铁车厢几乎装不下它,它的上半身已经伸出了玻璃能照到的范围。 只见它缓缓地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棍子敲下去,整节车厢都得裂吧? 「轰——」 那东西将铁棍朝阿葵砸了下来。 当前时空中根本看不到这个怪物,但还是传出巨响,地铁的地板顿时凹陷、并且出现了裂纹。 阿葵朝旁一滚,避过了这一下。 这时,终于传来了到站广播:「列车运行前方是『宏桥站』,请前往『宏桥站』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左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dear passenger,we are arriving at……」 蔚迟松了一口气,随即勐然意识到不对—— 下一站是左侧开门,但阿葵避到了右侧! 「阿葵!」他喊道,「往左靠!」 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那怪物的身体太大了,但速度却不慢,被蹭上一下绝不会向袁月如这样只掉一只手,而且这种攻击,让其他人也没办法像面对「吕肃」一样帮上忙。 要避开它的攻击已经耗尽了阿葵的全部精力,她根本注意不到别的。 「轰——」 又是一下勐砸,阿葵被逼到了更右边! 列车终于到站,车门缓缓打开。 好几个人一起喊道:「快下车——」 「不行!」蔚迟吼道,「还有那些东西!」 第205页 红球衣的脚都伸出车门了,又迅速收了回来。 「阿葵!」蔚迟喊道,「再坚持三十秒!」 阿葵躲到了椅子底下,那怪物身体太大,没办法下去抓她,只能朝着椅子勐砸,砸了三下就把椅子砸落地了,趁着这个时间差,阿葵已经从长椅另一头爬了出去。 蔚迟开始读秒:「十!九!」 不幸的是,落下去的板凳砸到了阿葵的腿,她趔趄了一下,没能爬起来,下一棍子却又到了。 「八!七!」 她堪堪避过这一下,但仍旧没能爬起来。那怪物想必是急了,这一下砸地异常之狠,地铁正中被砸到的地面塌陷得非常明显,阿葵刚滚开一点,却毫无办法地朝塌陷中心滚回去—— 「六!五」 那怪物再次举起了棍子—— 纪惊蛰忽然从蔚迟身边沖了出去! 「四!」 「轰——」 地铁的地板应声而裂,岌岌可危地即将断裂。 纪惊蛰一手抓着门边的扶手,一手抓着阿葵的胳膊。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纪惊蛰以一个百米冲刺的速度,在直立的窗玻璃上借力,跨过了还在跟「吕肃」斗智斗勇的众人,千钧一髮之际,将阿葵拉了出来。 蔚迟勐然回神,喊道:「可以下车了!快下车!」 这边的人搬着袁月如跳下车,高明轩宣和也从另一个车门下去了,蔚迟下车之后回头再开,看到纪惊蛰也拖着阿葵跳下了车,但是—— 星喵却留在了车里。 她悬浮在半空,大量的血顺着她洁白的双腿往下流。她穿着黑红色的「洛丽塔裙」,但仍能看出腹部巨大的伤口。 把她挑起来的东西在这个时空中并看不到,但从镜像中可以看到一点边角,是那个破碎的酒瓶子。 「阿葵……不要输给他。」星喵侧着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阿葵,说,「要战斗,要战斗。」 阿葵呆若木鸡。 「星喵!」 第112章 市地铁11 那怪物的手上, 不仅有棍子,还有酒瓶。 因为除了阿葵以外,其他人在现实中是看不到那个怪物的, 纪惊蛰只能通过玻璃上的影像来判断怪物的动作,这说来容易,其实非常困难, 镜面世界是完全相反的,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角度、距离、方位都很难判断清楚。 纪惊蛰一边要拉人, 一边要观察怪物, 一边要找门, 而等他离车门够近时,他就看不到与车门平行的这一侧的玻璃, 要看的话只能回头看对面的, 难度实在是过高。 就在他观察好了怪物的攻击姿势、找好了路线往外跑的时候,看不到的是怪物动起了左手上一直没用的酒瓶。 纪惊蛰看不到, 但跑在最后面的星喵却看到了。 如果看得不错的话, 照这样下去,那个酒瓶会直接拦腰刺到阿葵的腰上。 没有时间犹豫, 她也的确没有犹豫, 身体似乎比脑子更先动起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阿葵撞开了。 随后, 她感觉到痛,胸前一阵脆响, 像是被一根铁锹扣着两根肋骨给撬了起来, 那两根肋骨根本承受不住她全身的重量, 简直不堪重负。 她有一个普通的家, 一对工作平平但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普通的身高,普通的长相,是在文科班三十多个女生里会完全消失的那种人。 她尝试过回应父母的期望,但实在是能力有限,换来的只是分数平平的成绩单和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嘆息,最终她躲到了二次元的世界里。 于是她有了流水线一般的「儿子」和「老公」,她省下零花钱购买cosy的装备,她发现只要她穿上她的「战袍」她就不再是那个经常消失的人,她去任何地方,半条街的目光都会在她身上——对此,她的父母自然是反对的。在她的衣柜第一次被这些「奇装异服」装满的时候她的妈妈趁她上学,把它们全部扔掉了,同时开始缩减她的零花钱。 那好像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她的反抗也是沉默的、无聊的、很low的。 他们缩减了她的零花钱,她就用伙食费买,一个月后在体育课上昏倒,因为营养不良加贫血进了医院。 认输的是她的父母。 她的零花钱回到了原来的数额,并且获得了随意布置房间的权利,她的衣柜很快再次装满了,还又买了两排衣架放在墙角。 在学校里,她依旧成绩平平、经常消失,而休息日她会盛装出街招摇过市,她的父母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嘆息。而这种嘆息,只能让她更深地走进自己的世界里去。 她和阿葵是在那场漫展上认识的。 当时,场面非常混乱。 各种魔法、咒术、妖力天花乱坠,她也没有天真到那个地步,当然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她没觉得害怕。眼前这个世界,不正是她梦想中的世界吗?光鲜亮丽,充满了奇幻、冒险和理想,即使是死亡,也显得闪闪发光。如果能永远留在这样的世界……也很好吧? 她正朝着她的梦中情男空条承太郎奔去,半路上却被阿葵一推,撞进了一堆宠物小精灵公仔,一回头只看到阿葵的背影,纤瘦、平凡的一个女孩子的背影,拦在了无敌的白金之星面前。 那一个瞬间,她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她对父母的反抗、在老师面前的沉默、在同学之中的卑微。两年前她曾和一群人约着徒步爬华山看日出,其实那伙人本来也没准备带她,是她鼓足勇气争取的。她本来打算在山顶和喜欢的人告白,可他们爬到一半就放弃了,她也跟着放弃了。 第206页 幸运逃出「漫展世界」后,她决定自己再去一次华山。 她才十七岁,高中还没毕业,更何况现在还在疫情期间,她父母当然对她只身前往华山的行程又表示了反对。她父母现在对她的态度就是:你霍霍钱我们是管不了了,但危险的事情不能干。 她又抗争了一次,还找网友帮着撒了个谎,才买上了去西安的机票。 哪晓得又遇上了「机场世界」。 「机场世界」之后,她跟阿葵的联繫就多了起来,还去阿葵家里玩了两次。 阿葵的家很小,是租的,筒子楼里的一间,厨房和厕所都在外面,一层楼共用。但誉曦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夕阳西下的时候,橘黄色的影子透过树影落在房间里,非常漂亮。 阿葵没有衣柜,只有两排衣架,一排是蓝黑色系的正经工作服,一排是包括jk在内的各种「奇装异服」。 她还太小了,不太会说话,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脱口而出:「你的cos服呢?」 「我没有。」阿葵很平静地笑了一下,「太贵了。」 她不解:「可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 阿葵又笑了一下,夕阳的光落在她半边脸上:「因为我有很多想干的事。」 她发现了阿葵衣架后的照片墙,指着一张高原荒漠,阿葵穿着登山衣站在画面正中,背景是蓝天和彩色经幡:「啊!这里是西藏吗?」 「甘孜。」阿葵给她指了另一张,「这一张是西藏。」 「好厉害。」她由衷羡慕,「你什么时候去的啊?」 「十八岁。」阿葵想了想,「七年前。」 「好棒啊……」她又看到了一张照片,灯光光怪陆离,扎脏辫的姑娘穿着萤光衣在打碟,「这也是你吗?」 阿葵歪着头看了看:「嗯,那时候白天打零工,晚上学习,午夜打碟。」 她震惊:「那你什么时候睡觉?」 「少睡一点。年轻嘛。」阿葵说,「那时候觉得能考上大学就好了。」 「考上了吗?」 「考上了。」 「太好了!」她由衷地感到高兴,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为什么边打工边学习啊?你不上学吗?你爸爸妈妈呢?」 阿葵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她震惊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进而模模煳煳意识到,人和人真的是很不一样的。 她只要任性绝食,或者撒撒娇就能要来的东西,对阿葵来说却很难得到。 她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没事。」阿葵摸了摸她的头,「毕竟我们磕一样的cp。」 她举起拳头:「乔西承花就是坠叼的!」 后来她看到了阿葵身上的纹身,知道她环游过中国,自考上了大学,自学通过司法考试,现在是一名律师。 这一切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无异于天方夜谭。 生活明明捉襟见肘,但阿葵真的就像是向日葵一样,那么勇敢,追逐、生长、永远不停下脚步。 这样的人,不应该停在这里吧。 她看着地铁门在眼前慢慢合上,阿葵的脸也慢慢消失。 她感觉这一瞬间好快,又好慢,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阿葵……不要输给他。」 「要战斗,要战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她想,胆小、懦弱又逊爆了,只有躲在虚幻的皮囊下才敢挺起胸膛,是个只会让爸妈失望的无聊女孩。 幸好……虽然还是没有去爬华山,但终于还是做出了一件勇敢的事。 「星喵!!!」 阿葵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地铁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 到底要怎么样才行啊…… 忽然,她眼前一暗,一亮,又一暗,像是划过了什么东西。一两秒后,她被人提起来,高速移动着。 她的脸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磕了一下,好像是一块白色的骨头,她豁然侧头,看到星喵的脸。 纪惊蛰去而復返,把阿葵放在地上后又回去把星喵扯了下来,出门的时候可以说是千钧一髮,屁股都被夹了。他拉起阿葵,把两个女孩一边一个夹在腋下,飞快跑离了地铁。 其他人已经一熘烟向上跑到了进站层,蔚迟站在楼梯上等他们,跟他们一起跑上去与其他人汇合。 因为有人受伤,处理需要时间,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高明轩提议是去广播室,因为现在地铁的广播室基本无人值守,按逻辑来说他们要碰到「人」的机率比较小。 到达广播室,纪惊蛰先把阿葵放了下来,阿葵立即转身去接星喵。星喵已经昏迷,流了很多血,把纪惊蛰半边身子都染红了,肚子上一个大窟窿,隐约还可以看到一点肠子。 「救救她……你们救救她……」阿葵抬起头,向来冷漠的脸上已经哭得一片狼藉,她茫然地看着众人,绝望地叫道,「她才十七岁,你们救救她啊……」 玉兔正在给袁月如裹手腕,扔了一个东西给硕鼠,是一个瓶子,硕鼠摇着瓶子走过来,对着星喵的伤口一顿喷。 奇蹟般的,那个斗大的血口竟然渐渐止住了血。 硕鼠拍了拍阿葵的肩膀,说:「你先别慌,都到这里了,只要我们能出去,她还有一口气也能好起来。」 第207页 阿葵忽然转向了蔚迟,问:「真的吗?」 「真的。」蔚迟点头肯定,「别看伤口大,出去了一点都不会留下,发个烧就好了。」 第113章 市地铁12 蔚迟安排玉兔和阿葵留下来照看伤员, 让其他人出去探索这个「宏桥站」。 黄球衣提问:「那要是遇到什么事直接嗝屁呢?」 硕鼠摸出几张圆片分别递给几组人,说:「这是微缩式对讲机,距离大概在五十米范围内。」 众人接过, 高明轩赞嘆:「这也太微缩了,我还没见过这种技术。」 硕鼠在嚼泡泡糖,吹出一个泡泡, 啪的破掉了:「小玩意儿。」 「那或许……你有信号增幅器吗?」高明轩迟疑着问。 「我还真有。」硕鼠问,「你要做什么?」 「只是一个想法。」高明轩说,「目前我们c市地铁广播系统採用的是有缆线的乙太网连接, 乙太网是一种区域网, 现在这个世界隔断了外部网络信号, 但内部这个网络系统应该还是互通的。」 蔚迟:「可是中转站——也就是控制中心我们进不去,相当于这个区域网的中心失效了, 每条地铁线只能独立通信, 这是你之前告诉我们的。」 「对,没错, 所以现在只是一个想法, 不一定能成功。」高明轩说,「广播系统还有一条应急控制线, 启动后会播报防灾救灾紧急提示, 相关联的线路周围五个站点都会发出警报, 这个是应急制动措施, 理论上不通过控制中心,而是在发出警报的同时将信息往控制中心反馈——也就是说, 在控制中心禁用的现在, 这个方法也许可以联通不同的线路。」 硕鼠:「所以?」 「如果我在这个站点修改播报内容, 同时有信号增幅, 能尽可能多地通知其他线路……我是说如果,我们发现出口就在这里,那么我们可以通知全地铁的人这个消息,如果还有倖存者的话……」高明轩说完,又看了看众人,挠了挠脑袋,「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硕鼠说,「您干吧,需要什么尽管说。」他又从裙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扭转几下变成一个小支架,高明轩惊道:「这种增幅器我从没见过。」 硕鼠开始教高明轩用法,蔚迟也带着其他人做自己的事去了。 宏桥站也只有abcd四个出口,蔚迟给其他人分配了探索范围,自己和纪惊蛰一起往c出口去。 拐过一个弯,他用手机给纪惊蛰打字,问:「你能感觉到出口吗?」 纪惊蛰摇头,直接在他的手机上打字:「没有感觉,从我进这个世界之前就没有感觉。」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 纪惊蛰:「要不我们……」 「那走吧。」蔚迟抢过手机,「如果探索完毕这里真的没有出口的话,那你找机会开一个。」 纪惊蛰:「好。」 蔚迟他们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率先回到了广播室,过了几分钟,另外几组人也回来了,均无发现。 高明轩已经把频段调试好了,坐在板凳上等他们,可现在暂且也用不上,等最后一个人进来,他下意识地问蔚迟:「那现在怎么办?」 「这一层没有的话,那就下去。」蔚迟说,「秘密也许真的在最危险的地方。」 黄球衣:「去地铁层?」 「对。」蔚迟看了看时间,应该刚走了一辆地铁,「两班地铁间隔是六分钟,我们还有六分钟的安全时间。」 他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那我和纪惊蛰下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消息。」 「我也去。」硕鼠站起来,「我和你们一起。」 蔚迟没有理由拒绝,就和纪惊蛰、硕鼠一起来到了地铁层。 地铁层仍旧空寂无人,这一站也是个小站点,三人很快地搜索完了这一层,包括卫生间,仍旧没有发现,纪惊蛰也没有找到机会「开门」。 蔚迟整个人也很低沉。 在他看来,这些「世界」的秘密迟早是要解开的,当然是越早越好,错过这个世界的线索,那么势必只能在之后的世界去找,可明明他感觉他已经离这个世界的出口很近了。 就这样放弃吗? 纪惊蛰似乎察觉了他的情绪,挨近他轻轻揽了他一下,然后说:「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 硕鼠刚好走过来,问:「哪里?」 纪惊蛰指了指地铁线。 地铁轨道线。 那条狭长漆黑的通道。 「不是说在『流花坎』和『宏桥』中间吗?」纪惊蛰说,「去看看?」 硕鼠道:「太危险了吧……」 纪惊蛰:「哟,你居然还会关心我?」 硕鼠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不想看到蔚迟疯掉,那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蔚迟的确也觉得危险,但同时又知道纪惊蛰的骷髅能力,猜测纪惊蛰是想到通道里面去开个「门」,便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表:「下一站地铁马上就要进站了,你等它走了再去。」 下一站地铁很快进站,三人到卫生间去避了避,等车走了,便跑到站台最末端。 硕鼠蹲在站台玻璃前,回头确认道:「你真的要去?」 纪惊蛰点头。 蔚迟叮嘱道:「记住,你只有一分半钟的时间可以往里走,之后要马上返回,不然会遇到下一辆车。」 第208页 纪惊蛰:「知道了。」 硕鼠又掏出一个小装备,在玻璃上一划,开出了一个能供人通过的圆形。 纪惊蛰笑了声,还揪了揪硕鼠的辫子:「你真是个叮噹猫。」 硕鼠:「快滚。」 纪惊蛰一脚踩在圆上,回头来撸了撸蔚迟的头髮,又笑了一下,说:「我快去快回。」 蔚迟抿着唇:「嗯。」 下一刻,纪惊蛰跌了回来,蔚迟被他一撞,也跌到地上,两人滚到一起。 蔚迟爬起来,去看纪惊蛰,整个人都懵了。 只见纪惊蛰的半张脸带半边肩膀全部是血,伤口是跟玉兔手上那个一样的「咬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秒都不到,纪惊蛰的肉被咬得像丝瓜网一样烂,鲜血横流,几秒钟时间,流了一地。 「纪惊蛰!」 蔚迟只觉得耳边轰然巨响,仿佛一颗原子弹在脑子里爆炸,之后都是漫长的尾音。 他眩晕了一下,勉强撑住身形,摇了摇头,再睁眼去看。 纪惊蛰没受伤的那半边脸惨白如纸,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纪惊蛰!」蔚迟揽住他的后脑勺,别的地方根本不敢碰,然后注意到他的脸上有水,过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正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纪惊蛰挣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一张嘴,却呕出一大口血来。 「纪惊蛰……纪惊蛰……」蔚迟的脑海里仍是爆炸后的一片废墟,整个人疯狂颤抖,全然没了主意,「纪惊蛰……」 硕鼠受过专业训练,知道这时候不能聚集,已经一个战术卧倒匍匐在了五步之外,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低声道:「蔚迟!冷静!吸气!蔚迟!」 蔚迟充耳不闻,只是哭。 纪惊蛰忽然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按住了蔚迟的后脑勺,把他往下一拉,出乎意料,这只手仍很有力量。 蔚迟顺着那个力量弯下腰,感觉纪惊蛰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根。 同时,他听到纪惊蛰怪异、嘶哑的声音:「他们找到我了……」 「砰——滋啦滋啦滋熘……」 耳边忽然传来尖锐的杂音,同时,眼前一黑。 周围的灯熄灭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是绝对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硕鼠略带颤抖的低音。 「……姐姐,喂,姐姐?」 「姐姐,听到请回答。」 「……玉兔?」 「蔚迟!你冷静一点……上面可能出事了。」 蔚迟的脑子缓慢地转动,反应过来,刚才那阵杂音来自于贴在耳朵上的圆片对讲机。 然后他又听到硕鼠的声音,他从没听过硕鼠这么说话,极度恐惧,濒临崩溃:「那是……什么?」 整个站台层的灯都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楼梯隐隐透出一点来自上层的光,但基本没有作用。 一个依稀的黑影站在那片黑暗中,奇怪的是,在这种光线条件下,人类根本不可能看清黑暗中的一个黑色的物体,但蔚迟就是清楚地知道,那东西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是强大的威压和死亡的气息又根本无法忽视,想必硕鼠也这么「看到」了。 那是纪惊蛰吗? 连思绪似乎都被那强大的恐怖气息压制了,蔚迟艰难地思考着。 然后他才感觉到,手上空了,纪惊蛰消失了。 所以果然就是纪惊蛰吧?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被找到了? 被什么找到了? 纪惊蛰化为的怪物在黑暗中缓缓抬起手,蔚迟可以依稀看见一个镰刀的轮廓。 然而下一秒,蔚迟感觉后背一凉,一阵妖风自他身后穿堂而过。黑暗中的怪物忽然扑倒在地,然后响起剧烈的挣扎和刮擦声,怪物在剧烈地撕扯、不愿意离开,但最终反抗还是失败了,以极快的速度被拽走。 跟市二院那时候一样。 三五秒后,灯光重新亮起。 歇菜的对讲机似乎也恢復了信号,里面传来高明轩焦急的声音。 「喂!喂!有人听得到吗?」 「宣和,宣小姐和夏小姐都晕倒了!」 「餵?餵?」 「……你们还好吗?」 第114章 市地铁13 蔚迟基本是被硕鼠提回广播室的。 硕鼠现在还是女装打扮, 这就导致他提着一个大男人进门的画面非常离奇,房间里的人在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 震惊了好一会儿过后,红球衣最先反应过来, 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没出事吗?」 硕鼠把蔚迟放下,看白痴一样看红球衣:「你没看出来少一个人吗?」 在那个恐怖怪物出现又消失之后, 周围的灯光慢慢恢復,硕鼠警惕地爬起来,只看到蔚迟一个人跪在地上, 面前全是血, 把膝盖都打湿了。 他问蔚迟纪惊蛰去哪儿了, 蔚迟一言不发,失魂落魄, 他心里有了答案, 也没耽误,提着蔚迟的一条胳膊上楼回了广播室。 高明轩看了看他们身后, 犹豫道:「……小纪?」 「啧。」硕鼠又看了全无反应的蔚迟一眼, 道,「先别提这个了, 我姐姐和宣和怎么样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晕倒了。」黄球衣说, 他蹲在控制台角落里, 玉兔、宣和、袁月如和星瞄都躺在他旁边。 第209页 硕鼠走过去,检查玉兔和宣和的情况, 发现两个人唿吸平稳, 身上几乎没有外伤, 就好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他问:「她们是同时这样了吗?」 黄球衣想了想, 说:「基本上是。」 蓝球衣补充:「当时夏小姐正在帮星喵处理伤口,我在旁边帮忙,她手里的凝血喷雾忽然就掉到地上,我帮忙去捡,回头夏小姐已经晕过去了。」 高明轩:「我和宣小姐在看地图,她的菸头差点把地图烧了。」 硕鼠:「那我们走的时候还发生什么别的事了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摇头:「没有。」 「我怀疑宣和也被咬了。」蔚迟忽然开口,「检查一下。」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乍一开口,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听上去都有些恐怖了。 他被硕鼠提回来的时候基本上是个灵魂出窍的状态,遭遇了什么事大家虽然不清楚但看纪惊蛰没有回来多半也猜到一点,都没有敢去打扰他。 阿葵抱膝坐在星喵旁边发呆,神游天外的样子,看起来帮不上什么忙。硕鼠便趁着自己现在还是女装,开始检查宣和的身体,果然在宣和的胳膊肘上发现了一个咬伤。 这个伤口跟玉兔手腕上的那个还不太一样,轮廓边缘都挺清楚的,一看就是人咬的,没有那么坑坑洼洼、难以辨认。 红球衣问蔚迟:「你怎么知道?」 蔚迟清了清嗓子,声音听起来好了一些:「我记得她在我们检查夏莎的伤口时说过一句『也许不全是老人』,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怪,真正确认是在地铁上……我们算上换乘一共乘坐了十三站地铁,她从来没有让自己暴露在玻璃能反射到的地方。」 硕鼠:「什么意思?」 蔚迟看了硕鼠一会儿,说:「玉兔在地铁上告诉我,她发现自己在玻璃里。」 硕鼠仍旧问:「什么意思?」 「就是她能被玻璃照出来。」蔚迟说,「而我们其他人,是被照不出来的。她推测,可能是她被咬了的缘故。」 硕鼠逼近蔚迟:「她怎么可能告诉你而不告诉我?」 「这个你需要去问她。」蔚迟说,「她希望如果到了什么必要的时候,我能让纪惊蛰採取一些行动……可现在纪惊蛰已经不在这里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通知你。」 硕鼠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阿葵忽然开口:「所以……纪惊蛰真的?」 「他只是被一个怪物拖走了,他还活着。」蔚迟肯定地说,「他还活着。」 他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所有人的心里大概都认为纪惊蛰是凶多吉少了。 「他还活着,他一定能出去。」蔚迟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又搓了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所以我们也要出去。」 他这么说,一半是演一半是真,演的那一半是在为纪惊蛰活着出去打铺垫,因为纪惊蛰确实能够活着出去。而真的那一半他是在为自己打气,这下失去了纪惊蛰的金手指,真的只能破解这个世界的谜题才能出去,半点退路也没有了。 然而他现在却还没什么头绪。 如果……如果一开始就让纪惊蛰噼开一道门出去,是不是会更好呢? 高明轩:「你们在下面遇到了什么?」 硕鼠给众人简单讲述了一下,讲到纪惊蛰被通道血肉模煳地「弹」回来之后,所有人地表情都变得不好。 等硕鼠讲完之后,蓝球衣说:「也就是说,『流花坎站』你们之前找过了,这一站我们也找过了,但都没有找到门,而两站之间我们也去不了?」 硕鼠没有回答,但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这也是蔚迟一直在想的事情。 他的这个推论被推翻了,那出口真正的线索在哪里呢? 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蔚迟忽然问阿葵:「那是什么东西?」 阿葵没有明白:「什么?」 蔚迟:「地铁上那个怪物。」 阿葵一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我爸。」 所有人都惊住了,黄球衣脱口而出:「那个怪物是你爸?」 阿葵烦躁地揉了揉头髮,转头问蔚迟:「所以有想法吗?」 蔚迟:「……没有。」在地铁上只有袁月如和阿葵遭遇了怪物的袭击,他试图在这其中找到一些关联,但是,吕肃和阿葵的爸之间有什么关系呢?都是男的? 硕鼠忽然说:「她们烧起来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玉兔和宣和的脸都肉眼可见地变红,甚至有些泛紫,脸孔上像罩着阴云。 蔚迟心里还微微松了口气,刚听到硕鼠说话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她们物理意义上地「烧」起来了,现在看来只是发烧,竟然是可以松口气的情况。 硕鼠又拿出奇怪小道具测了两人的体温,面色非常凝重:「超过40度了。」 蔚迟:「这必然不是自然发烧,我认为我们最好与她们拉开距离。」 蔚迟帮着阿葵把星喵移开,黄球衣也把袁月如背开了。硕鼠则把宣和与玉兔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一些,高明轩也去帮他。 现在是玉兔、宣和各占广播室的一个角落,而其他人都退到了门口。 硕鼠和高明轩刚把宣和放好,正在往门口走,忽然空气中响起「嘭」的一声闷响,走在后面的高明轩仿佛被人重击了,向前一扑,带着硕鼠都一起往前滚成一团。蔚迟把人连拉带拽地扶起来,高明轩嘴角挂着一点血,说自己被人打了,蔚迟撩起他的衣服,在后背发现一条半米长的淤青,像是用棍子敲的。 第210页 高明轩疼得呲牙咧嘴,站也站不住,拖着蔚迟往下跪:「应该是铁的。」 蔚迟姿势没摆好,不太好用力,被高明轩带着底下/身,忽然头皮一凉,然后耳边传来一声很奇异的脆响,不太好形容,他还没在现实中听过这种声音。 「这是……」他听到红球衣有点颤抖的声音,「是……是枪吗?」 他想起身,硕鼠叫了一声:「别起来!」 他便半蹲下去,微微回头:「怎么了?」 红球衣也猫着身子趴到墙上,那个位置应该就是刚刚蔚迟听到的发出奇怪声音的位置,红球衣说:「这是弹孔吗?」 蔚迟看过去,发现他指着墙上一个凹陷,面积很小,但是很深,周围有细细的裂纹。 所以刚刚,是一枚看不见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了? 他回头去看硕鼠,硕鼠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卧槽。」黄球衣骂了一声,开门就往外跑,「太危险了!」 下一秒,异变横生! 黄球衣忽然被拉出去了! 他还背着袁月如,两个人一起半浮空被拖了出去! 「一成!」离他们最近的蓝球衣大喊,伸手抓住了黄球衣的腿。 硕鼠和阿葵也扑过去帮忙,一阵拉锯战后,几个人一起跌了回来,蔚迟看准角度错身过去把门关好上锁。 黄球衣被抢了回来,但袁月如失不见了。 蔚迟起身趴到窗户去看,看到袁月如扭曲着浮在空中,浑身飙血,跟他们之前见到的惨状一样。 但这可是在进站层! 那些东西,果然又增强了。 他回头跟其他人说:「她死了。」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 硕鼠沉默着给黄球衣喷凝血剂。 黄球衣的后背、肩膀、脖子和头皮全是伤,而且是那种被咬住之后又狠狠拽回来的、长型的咬伤,非常狰狞,鲜血淋漓。他的脸上还有两道,一道是从左眼皮到后脑勺,头髮都没了,另一道从下巴到耳后根,有可能伤到了动脉,血流如注。 动作太大会牵扯伤口,他只能小声呻/吟着。 这时,房间角落又发出巨响,是宣和所在的那个角落。 有当前时空中看不到的东西在肆意破坏,一阵噼了啪啦的敲击声后,那附近的控制台被搞得一片狼藉,像是没交保护费被黑手党打砸过的店面。 「噗。」 蔚迟听到这样轻微的一个声音。 他回头,对上阿葵惊愕的眼睛。 她穿着工作服,白衬衫小西装。 她的腹部,白色的布料上缓缓蔓延开红色的血。 她中弹了。 第115章 市地铁14 他们被困住了。 被困在了这个角落里。 外面是看不见的恐怖军团, 里面也有看不见的流弹和乱棍。 他们无处可去。 蔚迟冒险去拖了两把椅子过来横在面前,在靠门的角落里垒出一个简陋的小堡垒,众人瑟缩着躲在他身后。 硕鼠在给阿葵止血, 她的腹部中了一弹,看不见子弹,只能看到弹孔, 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高明轩压着嗓子问:「现在怎么办?」 蔚迟:「听天由命。」 他看了看时间,地铁是六分钟一班,停靠一分钟左右, 七分钟一个循环。如果是地铁进站外面才有那些东西的话……他算了一下, 他们还需要这样撑三十多秒。 趁这个时间, 他开始从头到尾回顾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渐进进入的世界。 玻璃上的人影。 向心型的进入次序。 看不见的怪物。 玻璃上的吕肃和阿葵她爹…… 有什么关联? 由什么触发? 关键点是什么? 忽然,他听到一声深长的吸气声——像溺水后的人吸入的第一口气一样, 一吸到底, 伴随着挣扎后的崩溃和重生的尖啸。 蓝球衣低低地说:「她好像醒了。」 蔚迟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余光看到一个影子一动, 他转头望去, 只见宣和缓缓坐了起来。 蔚迟看看时间,地铁已经离站。 红球衣吞了吞口水:「……她还是人吗?」 宣和慢慢坐起来, 按着太阳穴四下看了看, 看到蔚迟他们, 轻声问道:「我怎么了?」 声音有点哑, 但听起来还挺像个人。 蔚迟问:「你是谁?」 宣和看向他,顿了顿, 说:「发生了什么事?」 蔚迟:「说出你的名字, 还有你的个人情况。」 这个世界不是全知全能的, 从玉兔和硕鼠来找他的时候他就明白。 因为在「阿瓦隆世界」, 无脸人面具——世界本身的代表——叫的都是「成十」和「巫珂」这两个化名。 后来蔚迟还问过硕鼠「成十」的名字他曾在哪里提到,硕鼠说那是为了那个接触蔚迟的任务临时起的,只有他和玉兔还有给他们□□的同事知道。现在还在疫情,进入「鬼城」时会填身份信息,因为那栋楼里面全是桌游和密室这种人多又密闭的空间,进去之前需要填写姓名电话和身份证号码。 这说明,这些「世界」并不了解进入者在现实社会中的生活情况,至少它并不知道玉兔硕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第211页 如果有什么别的东西占据了宣和的身体,那么也许它不会知道宣和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信息。 宣和又看了他一会儿,往后退了一点,靠在墙角,戒备地抱住自己,说:「我叫宣和,宝盖宣,和平的和。在万恆集团风险投资部门工作。」 蔚迟他们跟她其实也就是这回一面之缘,互相了解也不太多,只能这么简单地确认一下身份。 宣和抹了抹脸,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蔚迟反问:「你觉得发生什么事了?」 高明轩微微按了按蔚迟的胳膊,自己往前挤了挤,跟蔚迟一起从椅子的空隙间探出头,道:「宣小姐,你先不要紧张,你刚刚忽然晕倒了,当时你正在和我看地图,我给了你一根烟。」 宣和说:「两根。」 高明轩沖蔚迟点点头,又说:「对,在那之后,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高明轩说完这一段,宣和的防备明显减弱了一点,她沉默了一下,说:「能再给我一根烟吗?」 蔚迟想叫高明轩慎重,只见高明轩反手掏兜,掏出烟盒,手一挤,里面的烟借着板凳的遮挡掉在地上。高明轩拿着空烟盒,遗憾地给宣和看了一眼,说:「哎呀,不好意思,抽完了。」 狡猾的老男人。 宣和嘆了口气,神经质地搓了搓手腕,说:「我做梦了。」 「我们公司的风投部,嗯……有些项目不太……合规。」她说,「曾经我经手过一个项目,使过一些手段才成的,当时有传闻说落选的那个公司有点涉/黑,放话说要整我。我反正,怎么说,那段时间都挺小心,还得了轻微妄想症,后来听说他们老闆被抓了,之后事情不了了之。」 她闭上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在梦里,我被整了……太真实了,真得不像梦,所有的感官都在正常运行,就像真的现实世界……我看过一个说法,是说正常人在梦里是没有嗅觉的,但我闻得到。我走我每天走的那条路去上班,一直是大路,路上很多人,在转过一个咖啡厅——那间咖啡厅门口挂着很多花篮,养的是蝴蝶兰,很香,太阳照在上面是蓝色的——太真实了,我都还记得那天,拐过那家咖啡厅后有一条小巷子,有个小孩坐在里面哭,一颗小篮球刚好滚到我脚边。我捡起来还给那个小孩,结果就被人拖进巷子深处,七八个男的,都有铁棍……」 她又吸了一口气,神态不太自然,蔚迟怀疑她有点精神类的问题:「我就疯狂回忆那颗篮球——我记得我是没有捡它的,明明我赶时间,我没有捡。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记忆,但我记得我真的没有捡那颗篮球。他们开始打我,每一下打在我身上,都好疼,好真实……后来我就被拦腰打断了,一地都是内脏,我还看到我的腿还在原地滚……但我真的没有捡那颗篮球……我全身都被打烂了,但一直没有死。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蔚迟:「所以你没捡那颗球?」 「没有。」她摇摇头,「我记得有天上班路上真的有颗球,有个小孩在那儿哭,但我赶时间,没捡。」 蔚迟又问:「你之前是不是被咬了?」 宣和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蔚迟:「之前为什么不说?」 宣和又顿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因为我不信任你们。」 硕鼠忽然站起身,跨过横躺在地的板凳,走到了一直没有动静的玉兔身边。 他在她身边蹲下,继而半跪在地,蔚迟感觉他晃了一下,心中忽然一沉。 蔚迟想了想,也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同时问道:「怎么了?」 硕鼠没有回答。 蔚迟走近,看到玉兔身上的弹孔,一颗在两腿之间,一颗在脑门。 脑门正中那里流出的血很少,细细的一条,沿着颅顶倒流下去。 显而易见,她死了。 硕鼠脱下蓝白色的小外套,把她的脸盖住了。 蔚迟也蹲下来,挨在硕鼠身边,道:「说说吧。」 硕鼠垂头静默三秒,然后说:「她的资歷比我老,我也是听说,她跟她以前的搭档,在中缅边境参与过一起缉毒行动,主要任务是配合缉毒,但是很遗憾,她搭档被抓走了,再找到的时候就是……生/殖/器和眉心中了两枪。」 硕鼠开始在她身上摸,很快拿出一大堆小装备,又揣到自己身上。 他说:「她自己没跟我提过那件事。」 蔚迟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嗯。」硕鼠那张属于乔安萌的虚假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还轻轻笑了一下,「常事。」 其他人也推开板凳,试探性地走了过来。 高明轩打头,一过来看见玉兔脸上盖着的小衣服,腿一错转向了宣和:「宣小姐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红球衣哭丧着脸,往地上一坐:「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硕鼠问蔚迟:「你有想法吗?」 蔚迟摇摇头。 硕鼠说:「那我们从头再来捋一遍。」他打开玉兔留下的记录仪,上面有之前四十八个人登记下来的姓名时间和地点。 蔚迟也觉得从头来一遍很必要,便从头回忆道:「今天,我和纪惊蛰八点四十齣门,走到地铁站大概七分钟,算进入闸口的时间是八点四十八分,遇到流浪汉……」 第212页 硕鼠打断:「什么流浪汉?」 蔚迟转向他,表情惊异:「一个……在演戏的流浪汉啊,念着舞台剧的台词,七八个工作人员在拉他……」 硕鼠的眼睛透出一点光:「不,蔚迟,没有什么流浪汉。」 蔚迟:「什么意思?」 硕鼠说:「你根本没有遇到什么流浪汉!」 蔚迟:「你是说你和玉兔跟上来的时候没看到流浪汉吗?也许他们把他拉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不。」硕鼠肯定道,随即往他的左腿上看了一眼,「其实,我在你身上放了一点小设备,可以探测到你附近的生命体……你进站的时候,周围除了纪惊蛰以外,就只有售票亭里有个人!」 蔚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似乎因为所有工作人员都去拉那个流浪汉了,连过安检的地方都没有人,蔚迟和纪惊蛰是自己走过去刷卡进站的。 也就是说…… 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宣和忽然说。 所有人都转向她,高明轩问:「发现什么?」 宣和指着蔚迟:「他有问题。」 高明轩又看向蔚迟,但神情明显变了变:「什么问题?」 宣和说:「他就是中心。」 红球衣:「什么?」 宣和:「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第116章 市地铁15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这是…… 什么意思? 硕鼠:「为什么这么说?」 「时间。」宣和道, 「他之前所说的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一个『放射状』图形,有一个中心,在这点上我觉得他说得没错。但是, 他隐瞒了一件事——中心其实是移动的。」 所有人转向蔚迟,蔚迟看着宣和:「我没有隐瞒。」 宣和继续说:「所谓『进入』世界的过程,也许并不是其他人消失的一瞬间, 而是『渐进』进入的。比如说,在『医学院站』你其实就已经在慢慢『进入』世界了,只是到『流花坎』站才完全进来, 其他人消失。」 「医学院站」就是蔚迟和纪惊蛰的起始站。 宣和指了指除蔚迟以外的其他人:「而我们这些人, 也的确是被一个『中心』所捲入的, 而这个中心,就是移动着的你!」 一阵沉默后, 硕鼠道:「你是怎么做出这个推断的?」 宣和:「因为我完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 是九点二十。」 硕鼠看了看登记表:「但是你登记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 宣和:「那是我在看到他走到最前面开始组织秩序时,推说记错, 请夏小姐帮我改了。」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蔚迟。 红球衣:「为什么?」 宣和:「他是话事人, 你们都信任着他,我当然要先保护自己。」 硕鼠:「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问题了?」 「对。我当时看了夏小姐登记的内容, 很快心算出来了模型。」宣和说, 「我发现, 只要剔除了我这个异常数字, 情况就和他所说的一致,我更不敢暴露自己。」 高明轩暴躁地提高音量:「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宣和道:「除了我以外, 登记中最早进入的时间是乔小姐你们的九点二十一分和阿葵小姐的九点二十二分, 你们两方当时在同一条地铁上, 而蔚迟他们在你们中间, 恰巧他们又不确定时间,所以你们推测他们的进入时间在九点二十一到九点二十二分之间,是这样没错吧?」 硕鼠:「对。」 「但其实他就是中心,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宣和笃定道,「他们进入的时间一定更早,大概在九点二十分或之前。而且被捲入的过程并不是一瞬间完成的,而是很早就开始了。乔小姐,你们是在哪一站上车的?」 硕鼠他们本来就在跟踪蔚迟,本来就在同站上车、 硕鼠:「医学院站。」 宣和:「阿葵小姐呢?」 阿葵:「花灯街。」是医学院的下一站。 宣和:「所以我推断,乔小姐你们,与他这个『中心』间的距离较近,接触时间较早,所以被捲入的时间也较早,为九点二十一分『完全』进入。阿葵小姐呢,要稍晚一点,但也只是一站的距离,所以是九点二十二分。」 高明轩道:「……可你刚刚说你是九点二十分进入的?」 「对,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分,我很确定,因为我当时正在看报表。」宣和说,「因为我遇见他们更早,就在『医学院站』。」 她又神经质地搓了搓手腕,被搓的那块皮肤已经发红破皮,接着说:「自从……涉黑的那件事之后,我的妄想症时有復发,今天早上我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復发了,所以……比较谨慎。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她抬眼看着蔚迟,「我当时就在他们前面,大概一个电梯的距离,我下电梯的时候他们刚踏上电梯,我……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是不是有人跟踪,就记住了他们。但我乘坐的地铁跟他们是反方向,九点二十,到『红磨坊站』的时候发现人都消失了。」 众人都沉默着听她说完。 最后她总结道:「所以我确定,在『医学院』站我就接触过他这个『中心』,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进入』这个世界了。」 第213页 众人又慢慢转向蔚迟。 蔚迟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 其实,在宣和提到他是「中心」时,他已经犹如醍醐灌顶般把很多事情都串起来了。 等宣和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他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对宣和说:「这么说起来,有所隐瞒的难道不是你么?」 他拨开离他最近的红球衣,往宣和那边走,高明轩原本也拦在他面前,跟他眼神一碰,默默退开了一些。在他即将走到宣和面前的时候,硕鼠忽然横跨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他撞上硕鼠的眼睛,在变装的少女刘海下,一双凌冽如剑的眼睛。 硕鼠问道:「蔚迟,究竟怎么回事?」 蔚迟偏了偏头,歪着身子看向硕鼠身后的宣和,道:「如果你早一点说出来,我们也许已经出去了。」 硕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蔚迟!」 蔚迟任凭他提着自己,平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中心』,但我知道出口在哪儿了。」 硕鼠眯起眼睛打量他,最终放开了他,但还是拦在宣和面前:「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蔚迟探身拨弄了一下操作台上被宣和梦中的铁棍砸得一片狼藉的仪器,回头问高明轩:「这东西还能用么?」 高明轩过来检查了一下,说:「都砸烂了,不过应急控制线应该还能用……你现在要用吗?」 蔚迟:「打开吧,播报一条消息,万一还有其他倖存者呢?」 高明轩一边调试一边说:「只是乔小姐这个增幅器的威力我还不确定,能覆盖多大范围不好说。」 蔚迟:「聊胜于无吧。」 「请所有地铁内的人员注意,出口在『师大附中站』。重复一遍,出口在『师大附中站』。请为了活下去……努力前往吧。」 这段广播开始在整个城市地铁内循环播放。 蔚迟播送完这段广播,回头对其他人说:「我们也走吧。」 说完他一把把星喵抱了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红蓝球衣架起黄球衣,硕鼠背起玉兔的尸体,高明轩也要去扶阿葵。 宣和一脸不可置信:「你们还要信他?」 蔚迟:「不愿意走的也可以,不强求。」 他看了看时间,道:「距离下一班地铁进站,还有不到一分钟,我们先到站台层的卫生间等待,上车乘坐两站后转乘7号线。」 熟门熟路,众人顺利上了地铁。 宣和还是跟了上来。 两站距离很短,众人很快又换乘到7号线,这次需要坐9站才能到达「师大附中站」。 蔚迟、星喵、阿葵、高明轩、硕鼠、玉兔在两车厢交界处,红黄蓝三兄弟和宣和一起蹲在后面一节交界处。 蔚迟旁边是星喵和阿葵,阿葵坐在地上,让星喵垫着她的大腿躺着。 一直没有人说话。 蔚迟身心俱疲,抱膝蹲在原地,什么也不愿去想,但没有办法,太多事情都争先恐后地往他地脑子里钻。 漆黑漫长的甬道,面目模煳的人影,看不见的「咬噬者」。 ——回忆、过去。 世界的中心。 ——主人公。 ——《欲望号街车》。 这个世界的恐怖之处不在于血腥杀戮或是复杂推理,而来自于…… ——发现自己就是「主人公」这件事。 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将他塑造成「主人公」? 坐在他对面的高明轩忽然起身,望着虚空,叫了一声「老婆」,然后朝旁一滚,在狼狈的逃窜间,玻璃上映出他「老婆」的影子,是个面目模煳白衣白袍的瘦小女人,手里举着一支巨大的针筒。 她速度很快,是其他人都插不上手的那种快法。 看来高明轩也必须面对他的命运了。 这是第五站,他们还有四站才能到。 坐在蔚迟旁边的阿葵忽然说:「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蔚迟侧过头,看到阿葵在轻轻地帮昏迷的星喵理头髮。 「蔚迟,这些是什么?」还没等蔚迟回答,她又自顾自说道,「是我们的恐惧对吧?越大的恐惧,就会变成越强的怪物。」 蔚迟说:「对。」 他微微后仰,靠在墙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回忆就是这种东西啊,潜伏在黑暗的通道里,带着吃人的恐怖和疼痛,到站的时候就会涌出来,把你咬得遍体鳞伤。」 被咬过的人,也许会在噩梦里死去。而没有被咬的呢,也会在明亮的地铁上遭遇那些无法痊癒的命运。 阿葵看了看后面那节车厢风平浪静的红黄蓝三兄弟,道:「啊,真羡慕……没受过伤的人在这里是无所畏惧的。」 她轻轻嘆了口气,很轻盈,很平静,又低头看着星喵:「可惜,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李小菲。」对面的硕鼠插话,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登记的这个名字。」 蔚迟知道星喵登记的就是星喵,这大概是硕鼠他们资料里的名字。 「谢谢。」阿葵说。 过了一会儿,阿葵把星喵的上半身轻轻放下,站起来。 「他来了。」 她缓缓后退,跟着她移动的巨大怪物渐渐在玻璃中展现出恐怖的身形,一手拿着铁棍,一手拿着随酒瓶。 第214页 「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一直战斗下去……再见,蔚迟。」 阿葵笑了一下,忽然转身朝地铁深处飞奔而去。 蔚迟叫道:「记得在『师大附中站』下车!」 远处传来回答:「知道啦!」 第117章 市地铁16 蔚迟抬头一看, 还有两站。 「嗷——」高明轩被一针扎中,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被他「老婆」追出了一段距离,蔚迟看着想上去帮一下, 刚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玻璃里的人完全转了过来,正面对着他, 所有的视线都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暴露在玻璃前的那一个瞬间,毫不夸张地说,他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恐惧抓住了, 难以移动、难以唿吸。 他僵硬着微微侧头, 看到玻璃上那些人, 发现竟然全是自己认得的脸! 有家属大院的门卫,有住姥姥隔壁的大叔, 有送牛奶的快递员, 有他的高中班主任……有的人他很熟悉,有的就只有过一面之缘。 现在, 这些人都直挺挺地站在镜子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忽然,他在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一只眼睛, 他一时间懵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见过这只眼睛, 非常非常熟悉的程度, 可就是忽然想不起来是谁的了。 随着车厢的颠簸,那只眼睛的主人忽然歪了歪头, 露出半张脸来。 其他人都是僵着脖子直挺挺站在玻璃里的, 像一群整齐的人偶, 这个人一偏头, 就显得非常突兀。 蔚迟勐然朝后退了一大步。 ……那个人。 ……那个人…… 就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没有被咬啊? 随后,他意识到,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影子! 他刚刚并没有偏头,那个人却偏了。他朝后退了一步,那个人却反而朝前走! 一种巨大的恐惧击中了他,他快速地往另一节车厢走,但是却没把那个「自己」甩掉,那个人跟着他到了所有的镜子里,位置完全和影子一致,但是动作非常不同——蔚迟惊慌无措,而那个人却气定神闲,嘴角还挂着一抹怪笑。 蔚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那个自己,问:「你是谁?」 那人也在镜子里问:「你是谁?」 蔚迟觉得自己仿佛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说:「我是蔚迟。」 那人也说:「我是蔚迟。」 「你不是。」 「你不是。」 那个人像影子一样学着他说话,但有一个时间差,而且用着一个蔚迟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和语气。 蔚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你做的吗?」 「是你做的吗?」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每说一句,蔚迟心中的恐惧就加重一分,他感觉自己完全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原地跟另一个恐怖的自己说着这些废话,只是毫无办法地、机械地开口,朝着恐惧的深渊坠落下去。 这种恐惧感甚至影响了他的感官,他感觉世界都扭曲了,一切都融化成了蒙克的画作……等他再回过神来,他的脸几乎已经贴到玻璃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吸进去。 他跟玻璃里面的那个「蔚迟」四目相对,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 这次他没有开口,是玻璃里那个「蔚迟」自己说的:「我有错。」 蔚迟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几乎也要跟着说出「我有错」来。 他一瞬间浑身都麻了,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尝到血的味道,打断了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他有强烈的预感,要是再晚清醒过来一点点,他就会被这面玻璃吞噬了! 他感觉有股吸力在把自己往里面拽,他卯足力气跟那股吸力对抗,终于挣脱后,往后大退了几米,后背「duang」地撞上墙。 他开始大口喘息。 结果几乎是贴着耳朵又响起一个声音:「我有错。」 人听自己的声音是很奇怪的,他吓得往前一扑,摔倒在地。 他为了躲开正面的「蔚迟」,就撞到了对面的玻璃上,但两面玻璃上的情景其实是一样的! 他坐在地铁中间,看着两面玻璃上的两个「蔚迟」在两面玻璃里,低垂着眼睛看他,那眼神冰冷阴暗,好像在看一团垃圾。 其他那些人影站在「蔚迟」身后,视线随着他移动,现在也全成了俯视的角度。 世界好像忽然又变成了蒙克的油画,色彩是灼热而污浊的红色,透视规则失效,两面玻璃扭曲着朝他压下来! 这时车辆到站,打开的车门像地狱乍破的天光,蔚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朝那里沖了过去! 随即,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片刻后,他才感觉到脸上身上巨大的痛楚,血顺着脸一直流到耳根,视线被红色占满。 「蔚迟!你在干什么啊?」有人从他身上爬起来,在拍他。 「蔚迟!蔚迟!」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恐怖下压的天顶消失了,地铁又变回了普通的样子,他看到硕鼠的脸。 硕鼠又拍了拍他:「清醒了?」 他还有点懵:「……我怎么了?」 硕鼠:「刚刚一到站你就往外沖,我差点没拉住你。怎么,终于疯了?」 第215页 蔚迟又反应了一会儿,找回了点理智,道: 「谢谢。」 「不必。」硕鼠皱起眉,眼神有点嫌弃,「你被咬了。」 蔚迟感觉到地铁又缓缓开动,说:「离出口不远了,我应该不会死吧。」 硕鼠「啧」了一声:「难说。」 蔚迟:「没事,就算真着了道,我应该也没什么创伤……」 他这么说着,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声音退远了。好像身体还留在上面,灵魂一下子沉入了海底,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来,看到的是家里的天花板。 晨光微曦,在天花板上映出青白色的窗帘影子,枕头旁边的手机播着一首他熟悉的外文歌。 他愣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他的闹铃在响。 他脑子有点宕机,有点「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颇不知今夕何夕。 闹铃的旋律他很熟悉,却很遥远,好像这首歌也离他很遥远了,是很久以前喜欢过的东西。 ……以前? 什么以前? 他按掉闹钟,看了眼时间,6:45,嗯,正常的上学时间。 他爬起来,身体习惯性地行动着,穿衣服、洗漱。站在镜子面前刷牙的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有点奇怪,但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他走出卧室,发现家里没人,想起周迎春昨天又值夜班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开始给自己做早餐。 等水开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忽然惊慌起来。 他转身跑出去,到隔壁敲纪惊蛰的门,敲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开。 他又慌慌张张跑回家去,刚刚烧水没人管,溢出来的水扑灭了火,煤气已经开始泄露。他关掉了煤气闸门,又从柜子底下翻出纪惊蛰家里的钥匙——纪惊蛰以前给过他,他没怎么用过。 他找钥匙的时候看到柜子最面上放着的奖盃,想起来,这是他刚从洛杉矶赢回来的。 他又跑到纪惊蛰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大门打开,与他自己家格局完全一样的户型展现在眼前,然而在那一瞬间,房内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灰色,变成了风干的浮雕。 一股陈旧的风从房内迎面吹来,吹得他心中拔凉,一股阴云般不详的感觉升腾而起,占据了一切。 「蔚迟!蔚迟!操!蔚迟,到站了!」 「蔚迟!起来!」 他的脸被人扇得啪啪作响,那里本来就有伤,这么一扇,血流得更欢实。 但他好歹还是醒了过来。 硕鼠凑到他眼前,背上还背着玉兔,见他睁开眼,松了口气,道:「你快起来!我还要搬我搭档!没空管你!」 蔚迟长唿了一口气,非常感谢硕鼠,帮他摆脱了刚刚那个梦里灭顶的绝望感。 的确如他所想,他的人生没有遭遇过什么难以癒合的不幸。纪惊蛰消失,就是他最大的创伤了。 ……可为什么会是十五岁? 硕鼠被他感激的眼神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把玉兔又往身上垫了垫,道:「醒了就快起来!到站了,等快关门的时候就得沖,大家都准备好了。」 蔚迟仰躺在地,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硕鼠身后忽然出现了个人。 跟刚刚玻璃里那个表情诡异的不同,这个分明就是他自己! 表情平静、冷淡、克制,甚至有些微微厌世,姿态舒展地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台一体电脑,就是他自己用来记录实验数据的那一款。那人低着头看他,眼神很遥远,依稀有些不耐烦。 什么意思? 阿葵的「怪物」是她家暴的父亲,袁月如的「怪物」是她pua的丈夫,高明轩的「怪物」是他变了的妻子,宣和的「怪物」是死亡威胁,玉兔的「怪物」是无能为力的悔恨…… 而我的「怪物」……是我? 每个人的怪物只有每个人自己才能看见,硕鼠对此毫不知情,还在催蔚迟快起来。 蔚迟看着那个「蔚迟」举起了电脑,看着是要砸自己,但现在这个姿势必然是会先砸到硕鼠的。 硕鼠跟其他人说:「还有十秒!准备!」 蔚迟忽然暴起,将他撞开了。 同时,那个「蔚迟」勐力一挥,电脑重重地砸在了蔚迟的头上。 蔚迟脑子「嗡」地一声,彻底歇菜。 第118章 市地铁17 蔚迟睁开眼睛, 天花板上是金色的光影。 时间不早了。 他「噌」地一下子坐起来,看了看周围,是在家里, 他自己的床上。 怎么回事,他刚刚不还在地铁里吗? 他看了眼时间,不到两点。 跟地铁上的时间一样。 其他人怎么样了? 其他人…… 他闭上眼睛, 回忆起来。 奇怪,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记得很清楚的,再去回想却觉得似乎没有那么清楚。 ……很像, 从梦里醒来的感觉。 他听到家里有动静, 坐起来往外走, 跟着动静走到厨房,推开一点门缝, 看到周迎春在灶台前忙活的背影。 「妈。」他懵懵的, 「你回来啦?」 周迎春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起来啦?这个觉睡得够久的啊, 蔚小猪。」 蔚迟又朝她走了几步, 看着她的脸:「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216页 周迎春又看了他一眼,说:「今天早上啊……你怎么了?」 蔚迟摇摇头, 又说:「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你今天怎么了?」周迎春不解,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上夜班吗?」 「上夜班?」 「是啊。」周迎春笑他, 「怎么睡得笨笨的?我上夜班不都早上回来吗?」 「你不是跟徐叔去……」蔚迟说到这里, 脑子里忽然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想不起来了, 「去……去欧洲玩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迎春手上有淀粉, 就用胳膊肘把他往外推,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外面等着去。」 蔚迟被推出去, 扒着门框问:「到底去没去?」 「去哪里?欧洲啊?」 周迎春已经转过身去揉面了,隔了一会儿,不放心地说,「别是他要给我什么惊喜啊?你可告诉他别,我这儿还有好几个病人呢,不可能请假的。」 蔚迟又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沙发上坐下。 他看了看家里的陈设,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气味也没有不对。可能是因为周迎春在,还多了一丝人气。 午后的阳光透过碎花窗帘洒进来,在地上微微摇晃。 蔚迟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看到对面墙上的挂钟,刚刚指向两点。 他转头沖厨房叫道:「妈!你说这才几点?你这么早弄什么饭?」 周迎春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回他:「你今天怎么了?可别睡一觉成白痴了?我儿子可不能成白痴。」 蔚迟嘴贫了一句:「我成白痴了你就不要我啦?」 周迎春:「那可不?」 蔚迟笑了一下,又道:「你这么早弄什么饭?」 「今天你大伯他们要来啊,你忘了?蔚远好像还交上女朋友了。」周迎春又回到了灶台前,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进行亲戚间的八卦点评,「听说蔚远这个女朋友还是离过婚的,带着个女儿,不过人不错,跟蔚远对上眼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带个媳妇儿回来?」 蔚迟坐在沙发上,脑子不知不觉又放空了。 医院、学校、图书馆、阿瓦隆、机场、地铁站……这些事情他明明还记得,但现在再回忆……又有点模模煳煳的。 他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浑身被暖洋洋的日光包裹,像有潮水缓缓漫过了这些记忆,让它们在梦境间慢慢消散了, 所以……不止是地铁站,而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他拿起手机,给纪惊蛰打了个电话。 「餵?」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蔚迟顿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请帮我叫一下纪惊蛰。」 「什么呀?」那头说,「你打错了吧?」 蔚迟愣住了,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这个不是……纪惊蛰的手机吗?」 「你打错了。」那边挂断。 蔚迟僵了几秒钟,又打了回去。 那边接起来,很不耐烦:「我说你打错了。」 蔚迟:「不好意思,因为我确定这个号码没有错,我可以请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用这个号码的吗?」 那边想了想,说:「用了一两年了,号码是买的电话卡。」 蔚迟:「谢谢。」 他挂掉了电话。 他没有办法控制,浑身都发起抖来。 第二次拨打回去的时候,他确认了电话号码,是纪惊蛰一开始用的那个——纪惊蛰消失之前用的那个号码。 纪惊蛰消失之后,蔚迟一天几十个的打,那个号码早已烂熟于心。 而纪惊蛰从英国回来以后,原来那个号码已经因为长期停用註销了,就换了一个。 但是刚刚,他下意识拨打出去的,是纪惊蛰排在通讯录第一的名字——前面加了一个a,所以可以排在第一个——拨出去的却是以前的号码。 可纪惊蛰回来之后,他明明改过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 ……梦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难道纪惊蛰回来这件事,也是梦吗? 蔚迟站起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沖得太急,撞歪了茶几,茶几上的果盘和杯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想起刚刚睡醒时,迷迷煳煳看到的东西。他当时没有注意。 进屋门左边有一个小展柜,是他姥爷亲手打的,在周迎春搬进这套房子时非要摆进来,说好摆放他的各种奖状奖盃——他没有这种自恋的作风,就把它当个收纳柜,都放的是些专业书籍。 而现在,这个小展柜上摆着一排照片。 照片里一多半都是纪惊蛰,而且是纪惊蛰小时候,最大到初三毕业。 其他是一些他和周迎春、和蔚仁杰的合照,还有他的毕业照。 照片的确是他的,每一张他都记得出处。 可他从来没有把照片列印下来、装框、摆在这里! ——这究竟是哪里? ——是谁的家? 周迎春踩着拖鞋,声势颇大地走进来,扬声喝道:「蔚迟!你今天搞什么?要翻天啦?茶几跟你有什么仇啊?」 蔚迟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这是谁的妈? 「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纪惊蛰呢?」 他确定,那一瞬间,他在周迎春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第217页 一阵诡异的沉默。 周迎春的嘴唇抖了抖,眼眶突然红了:「……你在说什么啊小迟?」 他又问:「纪惊蛰呢?」 「小纪不是已经……」周迎春歪了歪头,表情又痛苦又疑惑,「……你到底怎么了啊蔚迟?」 蔚迟听到有个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说:「纪惊蛰根本就没有回来,一切都是你的臆想。」 「不,不对。」另一个声音马上把这个想法否决掉了。 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如果纪惊蛰没有回来的话,那么他对纪惊蛰的感情仍是埋怨,绝不可能把纪惊蛰的照片摆在这里。 这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周迎春慌乱地擦了擦眼泪,转身要去开门:「啊,你大伯他们来了。」 「我去。」 蔚迟越过她,去打开了门。 迎面一片雪亮的白光。 在这片混沌的白光里,他先是像一片羽毛一样,飘飘忽忽的,没有任何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疼。 头疼。 好疼啊,头像要裂开了一样。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忍着头要裂开了的剧痛,用尽全力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纪惊蛰的脸。 是纪惊蛰,快二十五岁的纪惊蛰,小麦色的皮肤、宽阔的肩膀、眼角温柔的眼纹。 「蔚迟。」见他醒了,纪惊蛰朝他笑了一下,道,「没事,你睡一会儿,没事的。」 他抓住了纪惊蛰的衣角,放心地睡了过去。 === 蔚迟在icu待了两天,又转到普通病房一天,于入院的第三天凌晨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感觉是很惊惶的。 直到感觉到左手上有温柔的触感,侧头去看,看到纪惊蛰正趴在那里睡觉,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腕。 他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发了一会儿呆。 「喂,矮婆娘,起来换班了!」忽然门被人推开,蔚远背着个挎包走进来,跟蔚迟看了个对眼,惊喜道,「哟!哥你醒啦?」 蔚迟正要说话,纪惊蛰也醒了过来,往他身上一扑,嘤嘤嘤了一阵:「迟迟你吓死人家啦!」 蔚迟抬起手抱住他的背,感觉到有只手有点不听使唤,发现手里还捏着个东西,问:「这是什么?」 纪惊蛰看了一眼:「哦,是我的衣服。」 蔚迟一脸你别驴我:「什么?」 「就是我的衣服啊!」纪惊蛰站起来,给他看缺了一角的t恤,「我就怕你不认帐,证据保存完整!」 蔚迟震惊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这手由于太久保持这个姿势,已经痉挛成白色了:「你们不知道给我拿出来啊?」 「额这个我还是要帮矮婆娘说一句。」蔚远插嘴道,「你特么『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谁拽得开啊?医生说硬拽的话骨头都要给你扯折。」 纪惊蛰趁机表白:「你幸好抓的衣服,你要是抓的我手,我也只能砍给你了。」 蔚远在下面踹了他一脚:「噫——肉麻死。」 蔚迟:「我躺了多久?」 纪惊蛰:「三天。」 蔚迟难以置信:「你三天没换衣服?」 纪惊蛰:「怎么?」 「好臭。」 纪惊蛰又往他身上一趴:「臭死你臭死你臭死你!」 「咳。」有人敲门,「打断一下。」 第119章 市地铁18 敲门的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面目平平无奇,戴一副宽边眼镜。 蔚远道:「您是?」 那人张嘴介绍了一大堆,说自己是xx部的xxxx, 纪惊蛰很热情地迎上去说您不会是那谁的领导吧?此人点头称是,说我正是那谁的领导,然后两人在门口握手寒暄。 蔚迟打断道:「你是硕鼠吧?」 纪惊蛰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上下打量这男人。 男人「噗嗤」笑了一下,没反驳,算是默认。 纪惊蛰:「卧槽!」 硕鼠走进病房, 蔚迟偏头跟蔚远说:「他就是『成十』, 我跟你说过。」又跟硕鼠说, 「这是我弟弟蔚远。」 蔚远也上下打量他,满脸不可置信:「卧槽, 神乎其技啊……」 「过奖。」硕鼠往蔚迟床边的椅子上一坐, 无视了纪惊蛰在后面「这是我的位置」的抱怨,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 向纪惊蛰和蔚远道, 「二位请迴避一下。」 纪惊蛰立马不干:「为什么啊?」 硕鼠:「工作要求,需要进行单独问话, 你们出去之后会有其他同事接手你们。」 纪惊蛰:「接手啥啊该问的我不都说了吗?」 硕鼠:「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纪惊蛰和蔚远互相看了看, 又看向蔚迟。 蔚迟说:「去吧。」 纪惊蛰和蔚远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蔚迟:「说吧, 要问什么?」 硕鼠:「你醒来多长时间了?」 「大概……五分钟?」蔚迟道, 「你来得可够快的。」 「我们一直监测着你的情况,专门小组都在医院停车场待命。」硕鼠随口解释了一句, 转而问道,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蔚迟有点懵:「什么?」 硕鼠:「你最开始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蔚迟皱起眉看他。 第218页 硕鼠:「回答。」 蔚迟:「中心商业街的『鬼楼』。」 硕鼠:「简述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蔚迟顿了顿, 把『阿瓦隆世界』遇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硕鼠没有打断, 也没有肯定,只是默默地听他说完了,并在笔记本上敲字。 等蔚迟说完以后,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在那个叫《圣杯战争》的桌游里遇见的事情,还有八角机场的事情。蔚迟都一一回答了。 最后,硕鼠点点头,又说:「那现在我们来谈谈『地铁世界』的事情,和之后的安排。」 蔚迟问:「所以刚刚的步骤有什么意义?」 硕鼠:「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 蔚迟:「我不明白。」 「在你受袭晕倒后,我放弃了转移玉兔的身体,把你带了出来。」硕鼠说,「的确如你所说,出口在『师大附中站』的出站口,因为袭击你的那个『怪物』太强,我没有办法等到最后一刻才冲出地铁,所以提前出去,遭到了那种看不见的东西的袭击,我也受了伤,而有一段时间……你的心跳已经停了。」 蔚迟:「什么?」 「我能分清楚『休克』和『死亡』的生理特徵,我确定在离开『地铁世界』之前,你有至少五分钟的时间是在『死亡』状态中的。」硕鼠说,「所以我们需要确定你的身份。」 蔚迟感觉脑子很乱,但又有一条线在这团混乱中若隐若现。 他觉得后背一凉,开始发起抖来。 硕鼠问:「你怎么了?」 「没事。」蔚迟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只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硕鼠:「什么?」 蔚迟看着他,问:「我又怎么确认,我还在原来的世界里呢?」 硕鼠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敲键盘:「没法确认,你只能自己相信……不过好消息是——至少你跟我一起经歷的事情是对得上的。」 蔚迟又沉默了一会儿,等身体的冷意退下去一点,问:「有什么事,你问吧。」 硕鼠:「为什么你是『中心』?」 蔚迟冷笑一声:「我也想知道。」 硕鼠:「你有推论吗?」 蔚迟摇摇头:「我之前猜测会是某种商业行为——比如某种全新媒介技术的内测用户什么的,但我现在否定了这个想法。首先我从没有签署过类似的内测协定,其次,如果我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随机选中的话,那我也完全没有理由成为『中心』,因为我这种人是完全不符合相关客户画像的——我一不玩游戏,二不用社交媒体,三不进行冲动消费,可以说我是离任何大众消费客户画像距离很远的一类人,基本没有参考价值,我没有任何理由被选择成为『中心』。」 硕鼠:「所以?」 蔚迟:「所以『我是中心』这件事,要么是完全巧合,要么是因为私人原因针对的我本人。」 硕鼠:「什么私人原因?有仇家么?」 蔚迟摇摇头:「这是通过逻辑推理得到的结论,但我现在真的想不出来有谁会这样做……虽然我的确性格不太好,但我认为我跟别人发生的不愉快也远达不到成为『仇家』的程度。」 硕鼠点点头,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们确实把蔚迟的人生履歷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蔚迟真的只是个普通天才而已。 他继续问:「你怎么推断出出口位置的?」 蔚迟:「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在确定了『中心』是『我』之后,我进而确定,出口也一定与『我』有关。而且也确定了『世界』的开端——就是『医学院站』的进站层,那么线索也在那里,即你们都没有看到的流浪汉——他在我面前念了一大堆台词,是话剧《欲望号街车》的内容,而这个话剧是我的高中班级排过的。而地铁里的其他元素,也都指向了『过去』、『回忆』这些意象……综上,我推断出,出口就在我的高中所在的那个地铁站。」 硕鼠一边记录一边说:「很冒险。」 「对。」蔚迟说,「但之前的世界,也是这样的。」 硕鼠还在敲字,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蔚迟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硕鼠:「罗一成三人、宣和和李小菲都活着出来了,很遗憾,高明轩和蒋诗瑶没能倖存。」 「蒋诗瑶?」 「就是阿葵小姐的真名。」 蔚迟低下头,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硕鼠道:「但是……蒋诗瑶这里出了一些问题。」 「是什么?」 「由于离开『地铁世界』后,我们都回到了进站的地点,也就是『医学院』站,而其他人,不管是否活着离开『那个世界』,也都回到了各自进站之前。而我当时也受伤昏厥了,在我甦醒、并汇报情况之前的这段时间,我的同事们没法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硕鼠说,「而蒋诗瑶在这一段时间,去警局自首了。」 「自首?」 「她自首说,她杀了她的父亲,蒋建军。」 蔚迟一惊:「什么?」 硕鼠:「她说,她已经离家很多年,但一周前蒋建军找到了她,并赖在了她家里。前一晚,蒋建军醉酒后开始殴打她,她在反抗中把蒋建军推倒,蒋建军头部撞击在柜脚,晕死过去,而她没忍住,用水果刀刺了蒋建军腹部很多刀,杀死了他。」 第219页 蔚迟担忧道:「那她现在……」 硕鼠说:「问题就是……蒋建军没死。」 蔚迟:「没伤到要害?」 硕鼠:「不,他根本没受伤。」 蔚迟一愣。 「蒋诗瑶自首后,警局立即联繫了蒋建军,随后蒋建军到了警局接受调查。」硕鼠说,「他承认那晚喝醉了酒,并打了蒋诗瑶,也提到蒋诗瑶推了他,但不记得有撞到柜角,后来他就断片了,醒来就到了早上。」 蔚迟皱起眉头。 「但是蒋诗瑶说,她确定蒋建军死了,她扎了很多刀,血和肠子流了一地。」硕鼠说,「蒋建军到警局,蒋诗瑶看到他的时候就崩溃了,经歷了心理干预也还没有恢復,没办法再接受问询,人目前已经转到我们部门手下。」 硕鼠一下子凑近蔚迟,问道:「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蔚迟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他想起了自己的「梦」。 那个没有了纪惊蛰的世界,截止到十五岁的照片…… 他勐然抬起头:「对了,胡天奇呢?」 陷入「地铁世界」的那天是周六,他原本是要去见胡天奇的,现在他已经躺了两天,那么胡天奇人呢? 「人已经带到我们部门里了。」硕鼠说,「知道你当天醒不过来,我们就直接把他控制住了,我们部门的权限很高,他的家人那边的关系有专人处理。我们在等你醒来。」 蔚迟说:「我需要见到他。」 硕鼠:「等你可以出院后。」 蔚迟:「我要见到他之后才能做出判断。」 硕鼠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等医生批准你出院,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硕鼠又问了一点『地铁世界』的事情,收好东西,站起来准备走人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问:「你怎么没有问纪惊蛰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似笑非笑,但眼神冰冷:「……还是说其实你本来就知道?」 蔚迟跟他对视,淡淡道:「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去问他。」 硕鼠看着他,几十秒,继续往外走。 蔚迟:「对于玉兔的事,我很遗憾。」 硕鼠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关上了门。 事后,纪惊蛰跑来兴师问罪:「你为什么总能认出他?」 蔚迟:「不知道,感觉。」 纪惊蛰不说话,小嘴噘得老高。 蔚迟:「你干嘛?」 纪惊蛰:「我不开心。」 蔚迟:「我要是不揭穿他,让你们接着在那儿寒暄,脸丢大发的可不就是你了吗?」 纪惊蛰说不过他,脸一偏:「哼。」 蔚迟:「所以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什么?」 「你怎么活着出来的?」 纪惊蛰看了他一眼,傲娇道:「不知道。」 「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睁眼就出来了。」 蔚迟一愣:「他们信了?」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记得。」 蔚迟无法反驳:「也是。」 第120章 市地铁19 两天后, 蔚迟出院,在医院门口上了硕鼠的车。 纪惊蛰要跟着去,硕鼠说没这个指标, 让纪惊蛰意外的是蔚迟也没有坚持,只让他回家等着。 纪惊蛰百般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 哭哭啼啼地咬手绢,在车屁股后面苦情地追了好大一截。 蔚迟在一栋郊区的临时建筑里见到了胡天奇。 胡天奇被关在一间有单向玻璃的房间里,正在和工作人员插科打诨, 说话的态度很老成, 满不在乎似的, 但其实从很多肢体语言来看,实属难掩焦躁。 在硕鼠带着蔚迟准备进门之前, 一位穿白大褂的女研究员跟他们说了情况:「根据我们的观察测试, 这个胡天奇的状态和行为基本还是符合他的年龄段,他的智商在138到145之间, 很聪明但也有限。心理状态健康, 基本排除人格分裂、情感障碍、人格障碍等心理疾病,有轻微妄想症状但不到构成障碍的范围, 总体来说——是个没什么问题的十七岁青少年该有的样子。」 得到许可后, 蔚迟推门而入, 与本来就在里面的工作人员换了班, 只身坐到胡天奇对面。 蔚迟问:「还认得我吗?」 胡天奇颇不情愿地点点头,刚刚在那个工作人员面前耍宝的气焰肉眼可见地衰落下去, 他的眼睛四下瞟了瞟, 问蔚迟:「是你让他们把我关起来的吗?」 蔚迟:「不算是。」 「你们这样是违法的。」胡天奇说, 「你们威胁到了公民的人身自由, 我会依法追究你们的刑事责任,我有这个权利。」 「随便吧。」蔚迟撸了撸刘海,手肘往桌上一压,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胡天奇显然是没少看电视剧:「我有权保持沉默。」 蔚迟平静道:「你那篇论文是怎么来的,你我都清楚。」 胡天奇的嘴唇颤了颤。 「你这叫抄袭。」蔚迟说,「我很容易就能将你从学术圈除名。」 胡天奇即将发表的那篇《量子力学领域内的生物学原理》论文,抄袭的是蔚迟十五岁时在洛杉矶的「世界青少年生物编程竞赛」中夺冠的那篇论文。蔚迟的研究领域很专,各个国家都是刚刚起步,就是在科学圈内都算最前沿。他所在的「生物编程工程技术与神经系统研究」专业被分在「生物编程」的科目下,但研究内容其实跟普罗大众理解的「生物编程」有很大不同,是在基因研究之外,更偏重于神经系统产物的研究——浅白来说,是关于人的「意识能力」的研究。这种过于专精的研究方向,在国内只有两所高校下设相关专业,文献也不多,杂志编审团队很难有人能全面了解,大概也不会有人读过他十五岁写的论文原文,所以并没能发现胡天奇的抄袭行为。 第220页 简单来说,胡天奇就属于「只要我抄得够偏,就没人能发现」的侥倖行为。 蔚迟敲了敲桌面:「还不说吗?」 胡天奇低着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你想问什么?」 蔚迟:「今年3月25日,你在干什么?」 胡天奇:「在上学。」 蔚迟看着他,没说话。 胡天奇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蔚迟:「今天是几号?」 胡天奇一愣:「8、8月19?20?」 蔚迟:「周几?」 「周、周二!」胡天奇思考了一下,确定道,「你们周六把我抓过来的,已经四天了!」 「其实今天是8月23日,的确是周二。」蔚迟说,「你连今天的日期都搞得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确定3月25日自己在干什么呢?」 胡天奇:「我当然在上学,我还是高中生,我每天都在上学!」 蔚迟:「周末呢?」 「我也……」 「我劝你撒谎之前想清楚,你周末有没有课上,很容易就能查到。」 胡天奇不说话了。 蔚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问:「所以,为什么把那天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那天你来学校了!」胡天奇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很真挚的样子,「你是我的偶像,那天我加上了你的微信,所以把日期记得很清楚!」 蔚迟:「所以你那天确实在学校,并且见到我了?」 「对。」胡天奇有点瑟缩,「迟哥,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你这么问我,我有点怕……」 蔚迟:「所以我们并没有在市二院见过面?」 胡天奇点点头:「没有。」 「市二院世界」发生在3月24日,蔚迟在那个世界里度过了三天两夜,他是在那个世界的第二天,也就是3月25日遇到胡天奇的,那天胡天奇说自己是他的粉丝,还要加他的微信。但其实在现实中的3月25日,蔚迟和胡天奇两人都没去过市二院,如果胡天奇像其他「死」过的那些人一样,把「那些世界」里的事忘记了的话,他就不可能记得「在医院遇到蔚迟」这个内容。 蔚迟打开手机,调到微信界面,给胡天奇看:「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屏幕上是蔚迟和胡天奇的聊天记录。 蔚 迟:咱们在医院见的那面是周几? 胡天奇:我们在医院见过面吗? 蔚 迟:在学校你加我微信的时候,刘琴提到「上次」没加上,我想问问「上次」是哪次? 胡天奇:您这么一问 胡天奇:我记不太清了 胡天奇:我的感觉里是在医院大厅…… 胡天奇:天顶很高 胡天奇:我从大门走进去 胡天奇:许白诗和刘琴在我旁边…… 胡天奇:然后我就看到您了 胡天奇:我记不清了 胡天奇:您记得吗? 「你要说这全是你编的,我不信。」蔚迟说,「你最好从头说起。」 胡天奇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气,道:「迟哥,我真的是你的粉丝的……」 硕鼠站在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在蔚迟节奏巧妙的「威慑」下,胡天奇似乎总算放下了玩世不恭的外壳,开始讲真话。 「我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在美国生活过三年,恰好在你夺冠的那场『生物竞赛』的现场,那时候我七岁,觉得你好厉害好厉害,你也还只是个小哥哥,却可以做出那么厉害的实验,打破『世界壁垒』,观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 「什么?」蔚迟惊道,「你说什么?我『观测』到了?」 硕鼠皱起眉,他看得出来,蔚迟是真的震惊,已经忘记掩饰的那种震惊。 整个观察室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硕鼠说:「查那次比赛。」 「对。」胡天奇说,「你『观测』到了。」 「不可能!」蔚迟直接站了起来,「那个实验没有成功!」 「成功了。」胡天奇反而成了更冷静的那个,问道,「你还要继续听吗?」 蔚迟皱紧眉头,缓缓坐了回去。 「那时候,你就成为了我的偶像。我开始追随你、关注你。我太小的时候,手段不多,但等我长大了,父母也调动回国,我跟着回来,而你也在国内,我就有更多手段关注你了。」胡天奇说,「你只要一直关注一个人,持续时间够长、够专注,就一定能发现问题——后来我的确发现了,虽然你做得很隐蔽,但我还是发现,你藉助大学生的身份,在学校的实验室里进行『某个实验』。」 「专员,查到了。」 研究院将资料递给硕鼠,上面是关于蔚迟参加的那次洛杉矶「世界青少年生物编程竞赛」的内容。资料显示,蔚迟的确是冠军,但实验其实并未成功,能得冠军的原因是他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虽然在那次比赛上「观测」没有成功,但「可能性会一直存在」——这是当时某位大佬评委的评语。 胡天奇继续说:「我实在太好奇、太好奇了,就在今年的3月22日,我偷偷进入了你的实验室。你当时恰好开门出来,我藉口说我走错了,但从门缝里……我看到了你电脑上运行的程序,上面有一张平面图。」 第221页 「两天后,也就是3月24日,我和许白诗、刘琴一起去市二院做核酸检测,偶然看到了墙上的医院平面图,跟你电脑上的那张一模一样。第二天,3月25日,我们原计划是去医院拿检测结果的,但我找了个藉口,说不想去拿,让医院邮寄过来……当天就在学校遇见了你。」 蔚迟道:「可那次见面,你就教许白诗和刘琴骗我说,在医院见过我了。」 胡天奇道:「因为梦。」 「梦?」 胡天奇点点头:「3月24日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就是我在微信里跟你说的,我梦见我在医院大厅遇见了你。」 蔚迟顿了一下,问:「那3月24日,你们在医院……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胡天奇困惑地摇摇头,「就做了核酸检测,一切正常。」 蔚迟按了按太阳穴:「行,你继续说。」 硕鼠注意到蔚迟的脸色很苍白。 胡天奇:「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很奇怪,就又开始从头调查你,结果发现……」他忽然喝了口水,又清了清喉咙,双手在膝盖上紧攥成拳,「发现在报导里……你当年在洛杉矶的那次实验……是没有成功的。」 他勐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蔚迟,两颗黑眼珠显得很大,慢慢地问:「这意味着什么?」 第121章 市地铁20 胡天奇目光炯炯:「这意味着什么?」 蔚迟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显然带着疯狂,感觉后背上一点一点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而是慢慢地反问胡天奇:「意味着什么?」 玻璃另一边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严阵以待。 胡天奇张开双手,做了个起飞的动作:「这当然意味着——老天的眷顾!」 蔚迟被说得一愣。 胡天奇兴奋地凑近他:「你看过《夏洛特烦恼》吗?」 蔚迟摇摇头,他还真没看过。 胡天奇开始给蔚迟讲剧情, 理科生的表达能力让人颇有些捉急,讲得可以说是支离破碎。 硕鼠一挥手:「去查。」 穿白大褂的女研究院神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硕鼠奇怪地问:「怎么了?」 女研究院嘆了口气:「您还是应该时不时放松一下, 看看电影。」 研究院快速地给他讲了一遍电影剧情, 总结下来就是一个□□丝在梦中重生回高中, 靠着剽窃后世金曲,成为歌坛教父的逆袭故事。在梦里他迎娶了白富美, 走上人生巅峰, 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最快乐的还是和糟糠之妻在一起挣扎的日子。 硕鼠一挑眉,什么情况?这小孩要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吗?……而且这种不切实际的剧情有什么好看的? 另一边, 胡天奇也终于磕磕绊绊讲完了所有剧情, 蔚迟听了个大概,问:「所以?」 「我就是夏洛啊!」胡天奇激动地拍桌子, 「虽然我的情况, 跟电影不完全一样, 我没有重生, 但过去的世界发生了改变!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他眼中有惊人的光亮:「意味着,我会代替你, 获得真正的成功!」 蔚迟:「?」 「你当年虽然还是得了冠军, 但实验终究是没有成功, 所以后续没有资源倾斜给你, 你也终止了那个实验对吧?」胡天奇挥舞着拳头,「那这不是我的机会吗?从结果来看,你得了那个冠军,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多重世界的理论没有被证实,这个领域的突破还没实现。而我,因为对你的过于关注,只有我,发现了这个bug!这不是我的机会吗?」 蔚迟沉吟了一下,道:「所以,你做的事,只是发现了这个……所谓的bug,然后熘进『我』的实验室,看到了医院的平面图,强行改变了3月25日去医院的原本计划?」 胡天奇纠正:「那个不是现在的你,而是另一条世界线上的你。」 「那我想请问一下。」蔚迟向前倾身,「那个蔚迟,很成功么?」 胡天奇很惊奇地看着他:「当然没有。」 蔚迟:「那你为什么会想成为他?」 「科研和那些譁众取宠的领域不一样,当然不能立竿见影,有些研究是要持续一辈子的!」胡天奇撇撇嘴,「这你都没想明白?」 蔚迟嗤笑一声:「要为科研奉献一生的人,还抄袭呢?」 胡天奇被激怒了似的,站起来:「我说过了!那是……机缘!」 蔚迟:「不,是抄袭。」 胡天奇跌回椅子里。 硕鼠回头问之前给出胡天奇诊断的研究员:「……你确定他心理状态健康?」 蔚迟又盘问了胡天奇一会儿,没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放好板凳,往外走。 胡天奇喊他:「那篇论文……」 「我可以不揭发你,但你要自己去撤稿。」蔚迟没有回头,「捷径是梦里或者里才会有的啊,小同学。」 蔚迟走出房间,面对硕鼠和一群研究员。 硕鼠:「现在你见过他了,有什么想说的?」 「有两种可能性。」蔚迟竖起两根手指,道,「第一种,他疯了。」 其他人都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二种,真的如他所说,存在另一个世界。」蔚迟又回头看了看玻璃那边的胡天奇,「一个与我们这个世界,几乎完全一样的世界。」 第222页 「平行宇宙理论!」一部分研究员激动地叫了出来,另一部分则不屑地发出嗤笑,还有一些只是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 「平行世界,哼?」硕鼠摆了摆手,让所有研究员都出去,只留下自己和蔚迟,「这招不错,你和他们说这个他们能吵三天三夜……可惜对我没用。」 蔚迟:「这世界上没有读过书的人很多,我理解。我弟还不相信蓝玫瑰是人工染色的呢。」 「你在试图激怒我?」硕鼠扬起眉毛,黑框眼镜下平平无奇的脸皱起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很遗憾,这张皮不会生气。」 蔚迟盯着他看了一会:「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适合这种……温吞的皮囊,容易露馅。」 硕鼠脸突然一冷:「什么意思?」 「不太好形容,就是有一种\塑料感\,就像人工蓝玫瑰,虽然很像,但不是真的……」 「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就是看着你,有点声画不同步的感觉。」 「不可能!我的声线模仿是完美的——」硕鼠的声音高起来,然后蓦地顿住。 蔚迟拍起手:「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这张皮不会生气?」 硕鼠拧着眉头。 「不会真生气了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蔚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像你披着成十的皮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不,当然不。」硕鼠说,蔚迟感觉自己隐约听到了牙齿摩擦的声音,「如果我换皮的行为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我可以道歉,但这是工作需要,并非我的本意。」 蔚迟点头:「别担心,在你冒犯我的地方里,换皮是最不重要的一个。」 「彼此彼此。」硕鼠笑了一下,这是一个放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话题转移得差不多了,让我们说回正事吧。蔚迟,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么多耐心,你是第一个,但这并不代表我会一直这么耐心。」 「你要见他,我帮你把人弄来,但是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 蔚迟:「你不相信他说的另一个世界?」 「不,你还是没有理解。」硕鼠摇了摇头,「我是特工,不是科学家,我对这个世界是什么原理依照什么规则运行没有一点兴趣,我只关心三件事情——」 「第一,谁干的?」 「第二,怎么抓?」 「第三,抓对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除此以外,我一概不关心。」 「听上去你抓错的不少。」蔚迟说。 硕鼠面无表情:「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公主殿下,在这里你处死1000个猎人也不一定能抓到皇后的尾巴。」 「你……算了,」蔚迟懒得再提醒他「声画不同步」的问题,「别卖关子了,大实干家,说说你想要什么。」 硕鼠:「我想要反击。不管搞鬼的人是谁,我们已经被他耍得足够了。」 「你怎么确定背后一定是人?」就连蔚迟自己也是最近才肯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见过的怪事比你听过的所有故事都多,而且很神奇,无论它们有多奇怪,背后都是人。」硕鼠笑了一下,「你可以把它当作过来人的经验。」 「你多大?」蔚迟说完,自己摇了摇头,「别在意,你不用回答,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也许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们可以聊一聊。」 硕鼠愣了一下,含煳地说了一句:「或许吧。」 蔚迟没有在意,继续问:「那么,你想怎么反击?」 「我们要主动进入那个世界。我们要准备好人手,带好道具,做好准备地进入那个世界寻找线索。」 「怎么可能?它每次出现都是随机、没有预兆的,除非你们能提前预测到——」蔚迟停住了,他想起阿瓦隆,机场和地铁,如果说他多次进入是因为他是「中心」,那硕鼠他们呢? 「……你们能预测到\那个世界\的出现?」 硕鼠笑了一下,从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递给蔚迟。 「三天以后,阿瓦隆的桌游吧,我要这些人全部在场。否则我就默认你拒绝合作,那么我就会用自己手段工作。」 蔚迟看了一眼那张纸,上面全是他认识的名字。 「你可以和他们商量,请便,但是最好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我们的事,你懂的,保密条例。」 硕鼠说完,按了一下桌面上的按钮,从外面走进来两个身着便装的人:「他们会送你回去,离开之前会有一些例行检查,希望你配合。」 蔚迟点了点头。 「对了,关于刚刚那个小剽虫同学,我们会对他进行一些\教育\,可能会让他不太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作为补偿,那篇论文我会去撤下来的,名目是\学术不端\,如何?」 蔚迟看着他,没说话,然后用手放在嘴前做了两下喇叭的动作,转身在两名便衣的护送下离去,留下一个脸黑的像刚挖了煤的特工独自在屋子里向空气澄清:「我没有声画不同步。」 第122章 科技馆01 三天以后。 周六的下午本该是猎奇馆最热闹的时候, 今天却格外的冷清,所有的主题房间都锁了,只有最中间的主房间还开着, 正是他们上次跟许白诗来玩阿瓦隆时用的房间,可房间的构造却完全不同了,昏暗的杀人游戏房被改造成了一个明亮的休息室, 之前12个人团团坐的大圆桌也不翼而飞,变成了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皮质沙发三件套。 第223页 窗边甚至摆了一排生机勃勃的绿植,还有一张可以从中间断开的桌球桌, 桌上摆了一副麻将。 高求索走进房间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元祁、蔚远、纪惊蛰三个男人像信号格一样紧巴巴地坐在桌球桌的长边上一字排开, 而蔚迟一个人坐在那宽阔得能躺下四五个人的沙发中间低着头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 高求索犹豫了一下,走到桌球桌面前加入了元蔚纪, 尽管这三人里他只和纪惊蛰有一点交情, 另外两人则是完全不认识。 四个人像地下党接头一样悉悉索索地交换了姓名,在蔚远说自己是蔚迟的弟弟之后, 高求索也介绍了自己是蔚远的室友。 「是我的错觉还是……」高求索指了指沙发, 「那边真的有一股黑气飘出来……」 「不是错觉。」纪惊蛰摇了摇头。 元祁疯狂用手势提醒他们小心一点,两人乖乖地闭了嘴。 「咳咳。」蔚远捂着嘴咳了两声, 用手指了指中间的麻将。 像是原始人第一次发现火种一样, 人类歷史上从未如此迅速地达成共识。 四个人心领神会地把桌球桌分开, 一人坐一边, 把牌堆搅吧搅吧,开始无声地码牌。 与此同时, 蔚迟在思考。 事实上, 即使那四个人现在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草裙舞也没有办法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上周从硕鼠那里出来, 两个便衣保镖直接把他送回了家, 但蔚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想起在地铁上看到的那两个家里的场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进去,检查了一遍,发现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家,而周迎春也没有回来。 他并不想呆在这个家里。 学校在放假,宿舍倒是还开着,可是孙永的导师从来不给研究生放寒暑假,他一定还住在那里。 孙永大概也不是原来的孙永了,蔚迟也不想去和他呆着。 说到导师,蔚迟发现他已经快想不起来自己老闆的长相了。 胡天奇还说自己是他的偶像,可自己上一次好好做科研是什么时候?当然,他的c刊数量还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早就达到了毕业和读博的要求,可那些东拼西凑、换汤不换药的所谓「研究」真的是他想做的吗? 但是胡天奇提醒了他一点,如果说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有一个时刻让他重要到能成为一个世界的「中心」,那一定是十五岁时试图在世界比赛上观测界外宇宙的那一刻。 如果当时那个实验成功了…… 那他一定会受到更高的赞誉,可能会被更多大学邀请直升,可是—— 当他回到家,还是会第一时间发现纪惊蛰不见了,他还是会拒绝所有的橄榄枝,放下研究,把更多心思放在寻找纪惊蛰身上,所以最终也还是不会改变,他还是会在三青大学,当一个优秀但是普通的研究生。 一切都不会改变。 事实也正如胡天奇所说,在他描述的那个世界里,实验成功的蔚迟也同样是个学生,而不是什么震惊世界的科学家。 可是他说自己藉助大学生的身份,在学校的实验室里进行「某个实验」…… 蔚迟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实验是需要偷偷摸摸进行的,而且自己不就是学生吗,什么叫「藉助学生的身份」? 蔚迟在实验室里闭门不出地坐了三天,试图回忆15岁时做那个实验的细节,但是无论怎么回忆,他都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整个人像泡在山药汁里,又麻又痒。 直到今天早上,照看仪器的师妹回实验室例行检查时,才把他从电脑前扒下来,强行带到食堂喝了一锅羊肉汤。 蔚迟这才回过神,拿出手机给硕鼠名单上的人发了信息。 之后就到了这里。 他知道自己应该提前跟蔚远他们说点什么,但是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让他们小心硕鼠?不用说他们也会小心,而且硕鼠作为敌人的危险性远远不是他们小心就可以应付的级别,与其让他们因为自己的态度和他对着干,不如顺其自然。 另外是元祁…… 蔚迟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但是他也不会像美国恐怖片里的男主一样,对眼前的怪象视而不见。 元祁的设计稿……那一定不是无关紧要的「巧合」…… 但是元祁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要怎样才能弄清楚元祁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就在这时,蔚迟听到门外传来清晰、缓慢但不拖沓的脚步声,他直起身子,轻声说:「他来了。」 门打开,然后关上,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很瘦,所以看上去高挑,但是一定没有纪惊蛰那么高,走路时上半身挺拔,但是左腿有些僵硬。他在门口多站了一秒,低着头,像是在查看自己无懈可击的仪表,紧接着他抬起头,用长而苍白的手指摘下眼镜,露出一张尖锐、狂妄、五官分明的脸。 蔚迟惊讶地挑起眉,这人当然是硕鼠,考虑到这个特工身上的一切都是表演,那么今天的演出堪称惊艷。 只是蔚迟没有想到,硕鼠居然真的把他的「建议」听进去了,而且效果这么的……立竿见影。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不拘一格的劲,蔚迟可以想像这在生活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开心中夹着愤怒,尖酸中透着冷漠,这种人往往不是万人迷就是万人敌,而多数情况下,他们两者都是。很多做学问的教授会有这样的气质,但他们通常不这么年轻。 第224页 他还没开口,蔚迟已经可以想像那会是一种华丽又深沉的声音,吐字像刀片划过纸张一样清晰干净,富有穿透力,而且不存在一丁点的「声画不同步」。 而且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只过了3天,如果变装和伪装是一门学科,他一定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自摸!自摸!」 硕鼠精心营造的氛围被一声尖叫毁灭了。 高求索在其余三个人的挤眉弄眼中站起来,把面前的牌放倒。 「你们简直不敢相信,我胡的可是……」他转过身,对上蔚迟和硕鼠两个人的眼神,声音突然一低「……国士无双。」 蔚迟挑起眉毛:「好久不见,室友。」 高求索像是被雷噼了一下:「好久不见,哈哈,好久不见。」 其余三个人坐不住了:「不是说了不要出声不要出声!」 高求索火冒三丈:「我有什么办法,那可是自摸国士无双!88番!你见过吗?要是打钱的话你们三个都得破产!」 「真有趣,」硕鼠出声了,那声音和蔚迟想像的一模一样,甚至还更多了一些夸张的戏剧感,「一个英国海归,一个印度尼西亚人,一个满洲人,一个本地人,在这打日本麻将……认真的吗?如果不是太弱智,我都怀疑你们在演戏给我看。」 元祁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印尼人?」 蔚迟则是对着高求索:「你是满族?」 高求索:「这你都不知道?满族最早使用的汉字姓就是高。」 蔚远愤愤不平:「你才弱智呢,我们只是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血战到底!」 「你没跟他们说我是谁吗?」硕鼠问蔚迟。 蔚迟摇头:「我认为这种困难的任务应该交给你本人。」 硕鼠看着麻将四人组:「这比我想像的困难。」 蔚迟:「谁说不是呢?」 蔚远看见他俩讲笑话更来气了:「哥,你咋回事?你怎么跟这个百变怪站在一边!」 硕鼠:「百变怪?」 蔚远一插腰:「老子万花丛中过,见过的多了,像你这种整容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硕鼠似笑非笑:「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不就是那谁,成十吗!我当时就说了,你不对劲,扭捏作态的,一看就有阴谋。」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阴谋?」 「你就是那种吧,打着国家的旗号实际上早就被人买通了,你真正的老闆是某个邪恶的大资本家,背着国家和社会搞违法的实验,结果玩脱了,你老闆恼羞成怒,让你来接触我们,想让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然后一完事就灭口。」 蔚远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在麻将桌边上比划,蔚迟眼睁睁地看着硕鼠的脸色越来越暗。 「不错。」硕鼠说。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蔚远得意道。 「别误会,这不是肯定,而是夸奖。」硕鼠说,「以乌合之众的神经迴路,做出这样的推理判断,值得表扬。」 「你说谁是乌合之众?」蔚远从麻将桌后面走出来,和硕鼠对峙。 「当然不是你,你的智力还远远达不到乌合之众的水平。」 「你说什么?」蔚远大步朝硕鼠走来。 蔚迟:「蔚远。」 「没事,」硕鼠向前走了一步,「你可以动手,但是在你的手放到我身上之前,一颗子弹会从背后穿过你的后脑勺。」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颗红点落在蔚远肩上。 看到蔚远被吓得跳起来,硕鼠笑着走到他面前:「到时候记得离我远一点,我怕被你脑子里爆出来的稻草扎到。」 蔚远想把他推开,但是又不敢,只能朝蔚迟喊:「哥!」 蔚迟假装不认识他。 「哥你到底是哪边的啊!」那颗红点慢慢地爬到蔚远脸上,他急得大喊,「你快管管他啊!矮婆娘,你不是他男朋友吗?」 「哦?我是吗?」纪惊蛰悠悠地开口。 他声音不大,但却有种奇怪的压迫力,甚至把硕鼠刻意表现的华丽嗓音都压了过去。 蔚远突然意识到,纪惊蛰今天安静得异常,不光在刚刚的骚乱中一言不发,甚至连他说自己是蔚迟的弟弟,高求索介绍自己是蔚迟的室友时都没有趁机插一句「我是蔚迟的男朋友」。 如果是平日的纪惊蛰,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蔚远颤抖着说:「你不是……谁是啊……」 「我也以为我是,但那可能是我的幻想吧。」纪惊蛰冷笑道,「毕竟谁的男朋友会从icu出来直接消失三天一个电话也不接呢?」 第123章 科技馆02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蔚远砰砰砰的心跳急速地奔腾着,连离得最远的高求索也能听到。 纪惊蛰直勾勾地看着蔚迟,后者刚要说话, 他却又把视线轻飘飘地移开了。 「下马威也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吧?」纪惊蛰的目光落在硕鼠身上,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元祁, 「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查你一个籍贯而已,有什么可害怕的。」 元祁被他拍得浑身一抖, 心说:我是被他吓的吗? 硕鼠摆摆手:「那就先坐下吧。」 蔚远听到这话, 立刻就想往桌球桌那边跑, 被正好从那边走过来的纪惊蛰抓住,生生地按在了沙发中间。 第225页 等所有人落座之后, 蔚远看着分别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纪惊蛰和蔚迟, 感觉像吞了一千根鱼刺一样难受。 不远处投来默哀的眼神,是右边的元祁和高求索, 他们正相亲相爱地挤在一个单人沙发里。 硕鼠则是坐蔚远他们的右边, 离窗户最远的沙发上。 蔚远挣扎着站起来,却被纪惊蛰死死抠住大腿。 「矮婆娘你有病!」蔚远痛唿一声, 「我渴了, 我要喝水!」 纪惊蛰充耳不闻, 反倒是另一边的蔚迟从桌子下面拿了瓶矿泉水, 顺手拧开了递给他。 蔚远捏着水:「啊,谢谢哥。」 然后他就感觉纪惊蛰抠他大腿的手抠得更紧了。 与此同时, 硕鼠又把那一套国家安全局特异事务调查部门的自我介绍以及他们的想法说了一遍。 听过的几人都没什么反应, 第一次听的元祁和高求索则是理所当然地惊掉了下巴。 特别是元祁, 这位除了国籍不中国、哪哪都中国的外籍友人举着两只手, 不知道是应该先遮眼睛还是先捂耳朵:「那我在这是不是不太好?」 硕鼠微微一笑:「放心吧,不该你知道的,你都不会知道。」 印尼友人讪讪地放下手。 高求索则是拿出手机,准备搜索一下这个「特异事务调查部门」,然后发现两张他两张不同运营商的电话卡都没有信号。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他举起手。 硕鼠点头。 高求索:「你们是公务员吗?」 其他人听到这个问题都是一愣,硕鼠倒是没什么反应:「有些是,有些不是。我的搭档是公务员,我是军官。」 蔚远吓一跳:「你这和我们人民子弟兵的形象可不太符合啊!」 就连蔚迟也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和硕鼠打了这么久交道,还是第一次听他透露这种个人信息。 硕鼠看了一眼蔚远,冷笑道:「少看点抗日神剧吧。」 「我怎么觉得他特别针对我……」蔚远抖了一下,对纪惊蛰说,但后者只是越过他看着蔚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服役期满了的话,也会失业吗?」高求索继续问。 硕鼠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细,愣了一下:「会转业。」 「这样啊……原来特工也不是铁饭碗啊……」高求索喃喃道,语气里不知为何有一丝莫名的悲伤,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没有听到硕鼠的下一句。 他说:「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你说的『反击』是什么意思?」纪惊蛰问。 硕鼠:「字面上的意思。我们要查明事情真相,找到幕后黑手,解除异常状况。」 「怎么做?」蔚远问。 硕鼠眼角一动,他等的就是这个。 「我要你们和我一起,有准备、有组织地进入那个世界,从内部寻找线索。」 纪惊蛰断然道:「不可能,蔚迟刚从icu出来。」 硕鼠:「我以为你还在和他闹别扭。」 纪惊蛰目不斜视:「闹别扭并不影响我关心他。」 硕鼠:「真甜蜜。」 蔚远往后一仰:「毁灭吧。」 「等一下,」元祁突然插口道,「你刚刚说,我们和你一起进入那个世界?」 硕鼠:「没错。我们会一起进入。」 元祁摇头:「不,你说的是我们和『你』。」 硕鼠:「我说的是我们。」 元祁:「我不可能听错!你说的是我们和『你』……『你』是指你一个人对吧?你们调查部门的其他人不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说到这里,蔚迟像是突然醒来,他问:「你的搭档呢?」 纪惊蛰接口道:「玉兔姐姐,对吧?今天怎么没看到她?难道她在那个世界死过你们就不让人家工作了吗?」 蔚远看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样子,只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硕鼠笑道:「她刚刚还跟你们打招唿呢。」 蔚远感觉余光里什么东西一晃,继而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脸侧,就知道他又被红点瞄准了。 「拿走,快拿走!」蔚远跳起来。 「是吗?」蔚迟轻声道,他今天整个人都显得没什么精神,「我怎么觉得她在跟你打招唿呢?」 他声音刚落,硕鼠的右手就被捉住了,纪惊蛰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他的后面。 纪惊蛰抓着硕鼠的右手往上抬,当那只手慢慢越过头顶时,蔚远脸上的红点也慢慢升高,然后不见了。 蔚远来迴转着自己的头左看右看。 「别找了,在这呢。」纪惊蛰晃了晃硕鼠的手,其他人这才看到那颗红点就定定地贴在他中指的戒指上。 「他在撒谎,他的搭档根本不在这。」纪惊蛰说,「对面也没有什么狙击枪,只是一个红外发射仪会自动追踪目标点罢了。」 「原来是这样,」元祁长舒一口气,「可吓死我了,坐在这动都不敢动。」 「可以放开我了吗?」硕鼠没有抬头看纪惊蛰,反而是问蔚迟。 蔚迟点了点头,纪惊蛰马上甩开硕鼠:「哎呀晦气晦气,回去可得好好消毒。」 硕鼠收回手,伴随着他右手慢慢放下,那颗红点又回到了蔚远的身上,这回是正对着后脑勺的中间。 蔚远对此全无所觉,他抓了抓脑袋:「我就说嘛,咱们可是文明社会,还狙击枪?我信你个——」 第226页 元祁和高求索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感觉一阵疾风从他们两中间穿过,同时蔚远被从硕鼠后面跑过来的纪惊蛰扑倒。 倒地的瞬间,蔚远看到一点子弹的残影,飞速地朝硕鼠的右手射去,被他反手抓住。 「只是一个红外发射仪?」硕鼠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蔚远和纪惊蛰,松开右手,那颗「子弹」就掉在了地上,甚至富有弹性地起伏了两下——是一颗小熊软糖——如果不是因为高速飞行有些融化的话,它应该会在落地的瞬间弹起来。 元祁:「妈妈咪呀。」 纪惊蛰站起来,嫌弃地拍着自己的衣角:「这就是把你吓尿裤子的东西。」 「你才尿裤子呢。」蔚远也慢慢爬起来,还顺便把那颗小熊软糖捡了起来,捏了捏,又闻了一下,确实是小熊软糖,「浪费食物,鄙视。」 硕鼠没有理他,反而对蔚迟说:「你男朋友身手不错。」 蔚迟:「他健身。」 「果然,」硕鼠若有所思地看着纪惊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要是所有人都能健身成这样就好了,是吧?」 看到纪惊蛰和蔚远回到沙发上,硕鼠扬声问:「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纪惊蛰傲娇地翘起腿。 蔚远发现他只是在蔚迟掉线的时候短暂的靠谱了一下,蔚迟一上线,他就又变回了这副德性。 蔚迟:「在你解释清楚你搭档和其他人的问题之后。」 「当然。」似乎刚才被揭穿的插曲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硕鼠继续用他完美无瑕的嗓音说道,「特异事务调查部门内部出现了一点分歧……不,准确的说是,我和部门里的其他人出现了分歧。」 「他们认为这件事是美国搞的鬼,想把调查权交给境外的部门。我不这么认为……」 元祁:「你觉得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人做的?」 蔚远打断:「我们国家,没有你,你不是。」 元祁脸一红。 「我没这么说。」硕鼠继续道,「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 「理由呢?」蔚迟问。 「嗅觉。」硕鼠仰起头,动了动鼻子,「在这次事件里我没有嗅到政治阴谋的味道,而是……我不知道,一些比政治更疯狂的东西。」 「我有问题,」高求索和上次一样举起了手,「你们现在说的东西我都不太理解,但是你刚刚说我们要主动进入『那个世界』,这个可能吗?」 硕鼠又给他们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蔚迟中心论的猜测。 「可是就算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个世界』是以蔚迟为中心展开的,也不能保证它出现时我们就正好在他身边吧?难不成你要把我们24小时关在一起吗?」 「我是这么希望的,可惜很遗憾,我没有这个权限。」硕鼠说,「如果整个特调部出动的话,就可以把这幢楼清空专门给你们活动,但是我现在是单人行动,所以我们只能用别的法子。」 硕鼠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放到桌上。 「这是我们的专家根据之前的信息总结出的,出现异常世界可能性最大的地点。」如他所说,单子上写的全是地名和坐标,「另外根据之前蔚迟提供的一个少年的证词所说,异常世界的出现和其他世界有关……」 蔚迟:「你不是不相信平行世界吗?」 「我是不在意,不是不相信。」硕鼠不为所动,「经过查证,在之前几次异常发生前和发生时,天文部门都确实捕捉到了异常的宇宙波动。」 蔚迟:「发生前?」 「没错,有一个天文台在每次『那个世界』出现的7到8个小时前都提交了异常波形报告。」 「那个天文台是?」 「nasa。」硕鼠说,「这也是我不认为这次事件是政治事件的原因之一。」 「总之,虽然没有24小时待在一起保险,但是这些也足够我们制定一些计划了。」他接着说,「很简单,异常波形出现后我会通知你们,然后我们根据蔚迟的行程,集中到他身边就可以了。」 硕鼠站起来:「当然,接到通知后,你们也可以选择来或者不来。」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等等,」蔚迟喊道,「你说的专家是?」 硕鼠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这个信息能不能公布,半响之后,他说:「白越光,白教授。」 「老头?」纪惊蛰眉头一动。 硕鼠走了以后,蔚迟拿起桌上的纸,走到元祁面前,问他有没有设计过这些东西。 「好多我都记不清了,好像做过好像没有……」元祁顺着看了一遍,手指停在其中一行上,「啊,这是我上周才做完的。」 蔚迟低头看过去,他指的是…… 「科技馆。」蔚迟轻声道。 「迟哥,我真的……」元祁正要说什么,站在他旁边的蔚迟却突然向一旁倒了下去,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元祁腿上。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纪惊蛰已经接住了蔚迟,他把人搂在怀里,试了试鼻息:「没事,他睡着了。」 在其他人如释重负的抱怨中,纪惊蛰用发颤的手理了理蔚迟的头髮,然后盖住了他的眼睛。 第124章 科技馆03 「老师老师!人真的是猴子变的吗?」 「是猿猴进化成人类哦, 现在的猴子是不会变成人的。」 第227页 「但是孙悟空可以变成唐僧。」 「孙悟空用的是法术哦。」 「他是进化成会用法术的吗?」 「孙悟空是石头变的哦,他不是进化出来的。」 「石头变成了孙悟空!猴子变成了我们!」 「不是……」 「可是我想当孙悟空,老师, 我要怎么进化成石头啊?」 小孩子特有的高亢嗓音一波一波地袭来,蔚迟感觉自己的头马上要炸了,整个人比被美国国会质询的扎克伯格还混乱。 今天凌晨4点多, 他们接到硕鼠的联络,说特调部的检测人员发现nasa的天文台又提交了异常信号报告。 在高求索吐槽完特工部门压榨打工人、元祁用尖叫鸡把打唿噜的蔚远叫醒以后,蔚迟和他们说了自己今天的日程:在科技馆当讲解员。 两天前, 一个师姐来拜託他替自己当一天志愿者, 当听到地点是科技馆时, 他吓了一跳,因为元祁从硕鼠给的地点清单上第一个挑出来的就是科技馆。 当时蔚迟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的所有行动都被人完美地预知了。 在接到硕鼠的消息之后, 这种感觉更是一下放大了百倍。 这种仿佛被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的感觉让他感到既恐惧又噁心,也让他开始理解硕鼠迫切想要反击的心情。 真要说的话, 应该不会有谁比他更急切地想摆脱这一切, 换了别人在这种恐怖世界里进进出出6、7次可能没死也离疯不远了。 蔚迟做到这样有多难,从蔚远和元祁每一次对他增加的钦佩和尊敬就能看出。 唯一例外的是纪惊蛰。 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死里逃生, 蔚迟能明显感觉到纪惊蛰对自己的担心已经到达了顶点。 可又不仅仅是担心。 他经常在不经意间会接触到纪惊蛰看他的眼神。 好像在看一根随时可能绷断的弦或是一不小心就会摔碎的水晶。 这让他感觉纪惊蛰不想让他再进入「那个世界」的原因不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这么简单。 嗅觉, 用硕鼠的话说。 冷战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又好像没有完全结束。 回到早上, 他们成功地在科技馆集合后,几个人惊讶地发现硕鼠把他们所有人都安排成了志愿者, 更恐怖的是, 硕鼠让他们成为了今天早上科技馆里唯一的志愿者。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蔚迟在生物展厅给3年级的小朋友讲进化, 高求索带着6年级在物理展厅做静电实验, 4年级和纪惊蛰一起在温室里看植物,5年级跟着蔚远学习人体健康知识,1、2年级则交给元祁带着画画。 「老师!我用纸折了一个青蛙,它可以进化吗?」 「我知道!青蛙是蝌蚪进化来的,所以它不能再进化了!」 「可是我的青蛙是纸进化的啊……」 「反正一个东西只能进化一次,青蛙不能进化了!」 「但亚古兽可以进化三次,对吧老师?」 几乎每一个问题都可以让蔚迟已经僵硬的笑容再添几根黑线,就在他即将崩溃时,耳朵里的通讯仪响了,硕鼠的声音传来: 「时间差不多了,疏散人群之后到大厅集中。」 谢天谢地。蔚迟长舒一口气:「很抱歉小朋友们,科技馆要关门了,我们今天的参观就到此为止了,期待下次再见哦!」 在小朋友遗憾的抱怨中,蔚迟和带队老师一起把学生送出了科技馆大门。 等他回到大厅时,蔚远已经是一具浑身写满再起不能的尸体了,高求索头髮呲得像是在头顶点了个二踢脚,和元祁身上花花绿绿的颜料搭配在一起,活像一对来自东北的二人转组合。 蔚迟跨过蔚远,绕过白云黑土,走到纪惊蛰面前,扯起纪惊蛰白大褂的衣领,上面甚至有一个鲜红的大唇印:「5年级,纪惊蛰,你真是超出我的想像。」 「其实是老师。」纪惊蛰伸手抱住蔚迟,靠在他肩膀上,「英语老师,俄罗斯人。」 「得了吧。」蔚迟推了他一把。 「好吧,其实是西班牙人。别动,让我休息一下,他们把我当成树爬……」 蔚远躺在地上哀嚎:「他们踩在我身上用脚给我做心肺復甦……」 想像着这两个画面,蔚迟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时,电梯滴了一声,硕鼠从里面走出来。 他还是上次在桌游吧见面的那身皮,很明显,尽管硕鼠已经用力掩饰了,但还是能看出脱离组织单独行动对这个特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失去了易容自由。 硕鼠像走t台一样目不斜视地从蔚远身上垮了过去,和其他人打了招唿:「工作人员疏散完毕,我们可以开始做进入的最后准备了。」 高求索咧开嘴:「还没进去吗?我以为我们已经出来了。」 「髮型不错。」硕鼠说。 高求索欲哭无泪:「谢谢啊。」 元祁:「永远不要低估人类幼崽的破坏力。尤其是他们以群为单位出现时的时候。」 「同意。」蔚迟把纪惊蛰从自己身上扒走,走过去拉蔚远。 由于蔚远拒绝从地上起来,其他人就干脆挨着他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 硕鼠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发给大家。 「这是什么?」高求索问。 第228页 「科技馆的地图,」硕鼠说,「当然现在是这样,进去以后就说不定了。」 蔚迟和纪惊蛰对视一眼,蔚迟已经和他说了元祁设计图的事。 学姐找蔚迟之后,他们就提前去找元祁要了他之前前设计科技馆的图纸。 但是他和纪惊蛰对这方面都不了解,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 问元祁他的老师对这份作业有什么评价,元祁说老师听他讲解到一半就看起了咖啡杯背面的说明。 现在有了科技馆的真实地图,可以一会找机会和元祁的对比一下。 成为情侣之后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怎么眼神交流都不会被人怀疑,只会被当作眉来眼去。 硕鼠完全没在意蔚迟和纪惊蛰的小动作,自顾自道:「我之前带过来的箱子呢?」 「都在这呢。」 元祁从柜檯后面拖出一个大篮子。 这也是蔚迟觉得别扭的一件事,元祁明明是他们之中看上去最瘦弱的一个,硕鼠却偏偏选中了他给自己打下手,大概是看他好欺负。 元祁把篮子里的工具包发给大家。 蔚迟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电筒,摺叠军刀,绳子,饮用水和压缩饼干等等东西。 「就这些?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们枪之类的。」蔚远把军刀拿起来,即使刀刃完全展开也只有一只手的大小。 「然后呢?像义大利军官一样等着被自己手下傻瓜发出的流弹击中吗?大可不必。」硕鼠说,「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些东西是杀不死的,所以我倾向于给你们工具,而不是武器。」 把所有东西都塞进自己身上之后,高求索发现箱子底下还有一层,里面放着两个手掌大小的方形电子设备。 「这是什么?」他指着其中那个厚的仪器。 「emf探测器,能检测电磁辐射变化,超心理学领域认为鬼魂是人脑在死亡后残留于现世的电磁波,所以美国人用它来捉鬼。」硕鼠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觉得科技馆应该用不上这套。」蔚迟无语,他本来已经把emf拿了出来,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取出旁边的另一个薄薄的像是平板的东西,「这不会也是捉鬼的吧?」 「这是内置了维基百科所有词条内容的电子书,有了它至少不会让你被科技馆的趣味小问答难倒。」 「但是……真的能进去吗?」把电子书也塞进背包后,高求索有些犹豫地问。 他接着说:「要是预测失败了我们岂不是得在这一直干等。」 「啊我带了飞行棋。」元祁从包里掏出纸质的棋盘和棋子,还有一颗骰子。 「一旦时间超过,或者侦查到异常世界在其他地方出现,我们就可以解散了。」硕鼠说。 「那太好了。」蔚远率先抓起骰子往地上一掷。 骰子咕噜噜地在纸上滚了几圈,在中心停下,蔚远凑过去看,然后「嗯?」了一声。 骰子向上那面显示的点数是「七」。 「我们进来了。」蔚迟说。 第125章 科技馆04 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之后蔚远小声地说了一句:「牛x啊。」 蔚迟环顾四周,至少在他们可见的范围里,科技馆并没有变样。 硕鼠看了一眼时间:「12点07分, 符合预计。」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元祁问。 「寻找线索。」硕鼠说,「如果这个世界是人为制造的,那这里面一定会有\搭建者\的线索, 无论它是什么,我们都要把它找出来。」 「你是说……我们要在这个随时可能死亡的地方找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高求索问。 「没错,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个道具, 一串密码, 一句话, 一个细节……只要它是幕后人留下的,找到它, 然后用脑子牢牢记住。」硕鼠说, 「记住,这是我们进来的目的, 它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不, 」蔚迟反驳道,「在找任何东西之前, 我们首先要确保出口。」 「所有人安全地出去, 这才是一切的前提, 」他环视所有人, 最后停在硕鼠脸上,「比任何线索都重要。」 「当然。」不管硕鼠心里怎么想, 至少他在口头上表示贊同, 「那么, 我们就先分头行动吧。就像上午的志愿者活动一样, 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这样效率最快。而且你们都已经熟悉过自己的区域了,有什么异常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我会从顶楼和行政区域开始搜索,如果有人提前结束自己区域的就先去检查地下仓库,这样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检查完科技馆90%以上的地方,中途有任何情况都可以用通讯仪进行沟通。」 之前在机场他们发现硕鼠有能在这个世界里通信的装置,这也是蔚迟答应和他合作的条件之一。 现在他们每个人耳朵里都有一个通信仪,保证能接收到所有人的即时状况,所以硕鼠才能大胆地提出分头行动。 但这个提议仍然遭到了反对:「不行,我一个人害怕。」 说话的是纪惊蛰。 「我反对单人行动,即使要分开,也最少两人一组。」蔚迟说。 硕鼠又重复了一遍效率最大化的理论,他认为每个人都只了解过自己讲解的区域,再加一个其他人并不会让效率翻倍,反而会延长时间,因此每两个人负责两个区域的效率远远低于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 第229页 但是这种说法并不足以说服蔚迟,而且很显然,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蔚迟的坚定拥趸。 硕鼠苦笑道:「好吧,两人一组。那我和蔚迟一组可以吗?」 「不,」蔚迟马上说,「我和纪惊蛰一组。」 蔚迟思考着:纪惊蛰的秘密绝对不能让硕鼠知道,最保险的方式就是让他在自己的监视下行动,元祁和高求索是两个战五渣,如果他们遇到危险很可能需要纪惊蛰支援,所以他们也不能和硕鼠一组,那么就只剩下…… 「剩下的元祁和高求索一组,你和蔚远一起吧。」蔚迟说。 「我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元祁看向蔚远和硕鼠。 蔚远果然不负众望地炸了:「啊?我为什么要和这个百变怪一起?」 纪惊蛰自然不会放弃这种拱火的机会:「我就知道迟迟最爱我了。」 蔚远:「矮婆娘你闭嘴!哥你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弟啊!」 蔚迟问硕鼠:「可以吗?」 硕鼠面无表情:「无所谓。」 「那就这么定了。」蔚迟点头。 蔚远哀嚎:「不要啊!」 可惜并没有人搭理他。 「耽搁了不少时间啊……」硕鼠一边看表一边说。 高求索发现他手上捏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遥控器。 「那是什么?」 「秘密武器。」硕鼠把遥控器塞进衣包里,看了一眼仍然在碎碎念的蔚远,突然笑道,「你们不好奇吗,在所有人员都被清空的情况下,我们还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元祁、蔚远、高求索:「啊?」 蔚迟看着突然愣住的三人也很震惊:「你们不会觉得把人清走以后这个世界就是安全的了吧?」 蔚远可怜巴巴道:「难道不是吗……」 蔚迟感到一阵头疼:「我以为你们是做好心理准备今天早上才出现的。」 元祁突然「啊」了一声,抬起手指指向头顶,在他身后,是科技馆大厅展览的巨大霸王龙復原骨架。 蔚远咽了咽口水:「不是吧……」 高求索说:「不,我觉得这个应该不可能。」 就在他们激动地讨论着科技馆里可能出现的危险时,一直站在边上打酱油的纪惊蛰突然对硕鼠说:「你确定所有人都清空了吗?」 「当然。」硕鼠点开自己的手机,那上面是之前他在机场用过的,能监控范围内所有人员活动的实时监控程序,现在那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整个科技馆内只有他们六个人。 「那么那是什么?」纪惊蛰伸出一只手。 蔚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连通大厅和二层的旋转楼梯上竟然坐了一个小男孩,正用手撑着脑袋定定地看着他们。 「退后。」硕鼠掏出□□,飞快地上好子弹,上膛瞄准一气呵成,「这次可不是小熊软糖。」 就在他手指扣上扳机时,元祁突然大叫:「等一下!」 「我、我好像见过这个小孩。」他说,「就在今天早上参观的时候。」 纪惊蛰:「我也见过。」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高求索说。 「你们都在不同的楼层,怎么可能见到同一个孩子?」硕鼠握枪的手没有一丝抖动,「那么多孩子,肯定是记混了。」 「我确定!」元祁走到硕鼠旁边,像怕他走火一样抓住他的手,「因为他当时问了一个问题……当时其他人都在闹,只有他问……」 蔚远这时也想起来了,他和纪惊蛰、高求索几乎同时说道:「1加1等于几!」 硕鼠脸色一僵:「这不可能。」 「把emf拿出来,」蔚迟听到自己说,「快点!」 高求索手忙脚乱地从他们扔在地上的道具箱里抠出那个被所有人嫌弃的电磁检测仪,刚一打开电源,那东西就哔哔哔地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高求索哆嗦着问。 硕鼠沉默着,突然一言不发地扣动了扳机,把抓着他手的元祁震得头皮发麻,但是猝不及防的枪响过后,他们看到那个孩子毫髮无损地坐在原地。 「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几秒钟后,突然像看到自己喜欢的玩具一样开心地笑着站起来顺着楼梯爬上二楼消失了。 随着小男孩跑远,高求索手上的emf也逐渐安静下来。 「靠,」蔚远满脸写着不敢置信,「我们见鬼了。」 「谢谢你的提醒,」硕鼠收起□□,语中带刺道,「真是太有用了。」 「你的秘密武器是什么?」蔚远问。 「和现在的状况无关的东西。」 蔚远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是吗?那真是太有用了。」 「迟迟?」纪惊蛰拉了一下蔚迟的手,后者正专注地盯着小男孩消失的楼梯。 「我没事。」蔚迟又继续看了几秒,才把视线收回来,对着除了硕鼠之外的几个人说,「我需要你们把上午遇到那个男孩的事完整地告诉我。」 「在我带着他们准备颜料的时候,有一个小孩把蓝色和黄色挤在了一起,我就顺势给他们讲一个颜色加另一个颜色会变成其他颜色,然后这个男孩就突然出现,问1加1等于几。」 「当时我正在教他们遇到有人昏倒怎么办,我就装作被东西呛到,然后倒在地上,一堆小孩在我身上跳来跳去……这不是重点,总之我就一直假装昏迷,等到有一个小孩说要打120才醒过来,当时一睁眼,就看到这个小孩在我面前,然乎他就问了那个。」 第230页 「我不太记得当时是在讲什么了,只记得是在从一个趣味实验室到另一个趣味实验室的时候,所有小孩都走了,只有一个站在那没动,我就上去问他怎么了,然后他就问:老师,1加1等于几。」 「快结束的时候,有个小孩爬到了我肩上,其他小孩看见了就也想爬,然后我就说只能一个人,再多一个人会垮掉,然后其中一个抱着我腿的小孩就问1加1等于几,就是这个男孩。」 硕鼠:「所以你们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是怎么出现的?」 四个人都摇头。 「然后呢?」蔚迟问,「在他问完问题之后,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元祁:「我说是2呀。」 蔚远:「等于2。」 高求索:「等于2。」 纪惊蛰:「3。」 意识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纪惊蛰做了个鬼脸。 硕鼠:「你为什么这么说?」 「好玩嘛。」纪惊蛰摊手,「一板一眼地回答多无趣啊。」 蔚远:「连小孩子都骗,鄙视。」 「你就是凭藉这种有趣捕获的西班牙大姐姐的芳心?「蔚迟一边记着他们说的东西,一边随口问。 「那倒不是,」纪惊蛰正经道,「我发誓,我凭藉的是百分之百的美貌。」 第126章 科技馆05 「所以你们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蔚迟问。 四个人摇头。 「也没有看到他是怎么消失的?」 仍然是摇头。 「还真是见鬼了。」蔚迟低声道。 听到这话, 高求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他哆哆嗦嗦地擦了一把脸,深唿吸平静了半天,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早就进来了?」 「但是我们刚刚才把那些人送出去。」元祁说。 「可能这次就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闹鬼世界呢?」高求索质疑道。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硕鼠说。 「不,」蔚迟打断他,「如果提前进来了我能感觉到。」 「可是鬼神是虚构的!」高求索还不死心,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硕鼠:「那你要怎么解释你们四个在不同地方看到同一个小孩的事?」 「也许他用了什么秘密通道之类的……」高求索苍白的脸上透出充血的红色。 蔚迟嘆了一口气:「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 「都一定是真相,夏洛克·福尔摩斯, 我知道。」高求索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但是这不科学, 你们一定是疯了。」 「科学至今还未能告诉我们,会否疯狂才是聪慧的至高境界。」元祁突然说。 高求索震惊地看着他, 眼睛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爱伦·坡, 你们不知道吗?」元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 「我当然知道, 我看过他所有的小说。」高求索终于泄了气, 闷闷道。 「所以如果你们在进来之前看到那个男孩是鬼,那么他就是鬼。」蔚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这不好接受。」 「靠啊!」蔚远突然大叫,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硕鼠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 」蔚远被他盯得发毛, 讪讪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反射弧那么长吧?」 「不, 我对乌合之众的脑细胞构造没有兴趣。」硕鼠说着, 把□□收回身上, 「也就是说暂时看来, 这个小鬼和这个世界没有直接联繫是吧?」 蔚迟点头:「所以没有必要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以避免冲突为主。」 蔚远阴森地探出头:「就是提醒某人不要受点惊吓就随便开枪。」 硕鼠:「很开心看到你对自己的理解力这么自信。」 蔚迟无奈:「总之,我们就祈祷他不要主动攻击我们,相安无事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真的能这么顺利吗……」元祁小声道。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按照原计划调查,带好你们的emf,警报一响就避开,保持通讯仪畅通。」硕鼠看着蔚迟,「我改变想法了,你说得对,这里有太多超出我们想像的事情,我们还是应该以确保安全脱出为第一。」 「没事,知错就改还是一条好汉。」蔚远说。 硕鼠停顿了一秒,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选择了无视:「对一下时间,一个半小时之后,无论是否调查完毕,都要回来这里集合。」 对完时间,又测试了一遍所有人的通讯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几个人就按照之前蔚迟的分组准备出发。 「一定要两个人一起行动,有事叫我们。」蔚迟最后叮嘱元祁和高求索,看着两个人上了电梯。 「如果早知道会遇见这种情况,就带上那个通灵的老人了。」硕鼠走到蔚迟身后。 蔚迟没有回头,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慢慢变大,直到在顶楼停下,耳机里传来通讯,元祁说他们到物理馆开始调查了。 「收到,注意安全,保持联繫。」硕鼠回復。 「为什么是高求索?」蔚迟问。 他不意外硕鼠知道方青谛,特调部肯定掌握了所有进过异常世界的人情况,更何况硕鼠本人在机场和方青谛接触过。元祁和蔚远因为和他一起经歷了好几次,被硕鼠盯上也还算正常,可蔚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高求索,毕竟高求索只是一个学生,而且只进过三青大学那一次。 第231页 「嗯?」硕鼠看了蔚迟几秒,然后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没有告诉你吗?三青大学可不止出现过一次异常世界。」 「什么?」蔚迟还想追问,但硕鼠已经拉着蔚远走进了电梯。 「那么一楼就交给你们了,一个半小时后见。」硕鼠推了一下站在呆站在电梯门口的蔚远,「按电梯。」 蔚远嫌弃地擦着自己的衣服:「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 大厅里只剩下了蔚迟和纪惊蛰两个人。 「你觉得……你在干什么?」 蔚迟转过身,本来想问问纪惊蛰对小鬼和刚刚硕鼠说的三青大学有什么看法,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将近1米9的男人闭着眼睛弯腰贴在自己面前,还极其违和地撅着嘴。 纪惊蛰睁开一只眼睛,指指自己领子上的口红印:「我刚刚被人玷污了,你不给我消消毒吗?」 蔚迟无语地推开他往前走,却在擦肩时被纪惊蛰抓住手腕,一不注意就感觉嘴唇一凉,被纪惊蛰硬生生用脸颊贴了一下。 蔚迟:「到底是谁被玷污了啊……」 温室在一层的露天花园中间,周围有一个小的人工湖,通过一条窄窄的湖上长廊连接到科技馆主馆,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多边形的玻璃房,一进去才发现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蔚迟跟在纪惊蛰后面走进温室,一抬眼满满都是茂密的热带植物,两个人并排走在狭窄的小路上,肩擦着肩,不时需要抬手掀开垂在眼前的叶片和藤蔓,简直像走进了真的热带雨林。 周围有一些细细簌簌的声响,可能是一些小的昆虫。 「这里面和之前你在的时候有区别吗?」蔚迟停在一棵桫椤数前,这是一种被成为「活化石」的濒危蕨类植物。 「没有。」纪惊蛰突然碰了一下蔚迟的头顶,蔚迟抬眼,看见一只孔雀色的蜻蜓展开翅膀飞走,阳光下华丽的蓝绿色闪着金属的光芒,美得像是魔法世界的精灵。 「华艷色蟌的雄性。」蔚迟看着那小东西消失在林叶间,钻进灌丛之前还炫耀似的开了一下后翅,「人工永远不可能创造出这样的生物。我们做的所有研究,在自然界看来应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吧。」 「确实,造物主一定得有精妙的审美才能创造出我这么美丽的雄性。」 纪惊蛰甩了甩头髮,阳光从顶上落下来给他头顶染上一抹光韵,如果说华艷色蟌的美丽像是魔法的产物,那么纪惊蛰就像是那个施展魔法的人,一样美得让人惊嘆。 蔚迟突然理解那个西班牙外教老师想亲他一口的心情了,毕竟爱美之心大概是全世界人民共通的。 「你就臭美吧。」他笑道。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小树林?」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蔚迟观察着周围,「和其他小孩一起捉迷藏。」 「记得。」纪惊蛰低头避开一截带刺的枝条,「他们每次都把我忘掉。」 「每次都是所有人走了之后我再回去找你。」蔚迟想起那时候瘦弱得橡根豆芽菜的纪惊蛰,和灌木丛蜷缩在一起的样子,「你很会藏。」 纪惊蛰的语气里也有一丝怀念:「而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如果我不找你,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在山上过夜?」蔚迟还记得第一次和大家走后发现纪惊蛰不在的场景,他惊恐地跑回山上,一边跑一边喊,但是没有人回应,不知道找了多久鞋底都磨掉一块才在一棵大树背面的树洞里找到唿唿大睡的纪惊蛰,「你也真是心大,那样都睡得着。」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纪惊蛰说,「不管发生什么。」 「所以你就胆子大了直接消失五年?」 「……」纪惊蛰沉默了两秒,突然一个勐子扑向前方的一颗果树。 「哎呀这不是蛋黄果树吗!真的长得和蛋黄一模一样啊!」 「根本不一样好吧。」蔚迟在心里吐槽。 前方传来浮夸的大叫:「好可爱啊又黄又圆!」 「纪惊蛰,」蔚迟看着半个身体扒在树干上的纪惊蛰,突然喊了他的名字,等后者像树袋熊一样无辜地回头,才轻声道,「以后别再躲起来了。」 纪惊蛰笑着:「嗯。」 那之后他们把温室整个走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在生物馆也是一样,元祁忌惮的恐龙化石并没有活过来,也没有找到硕鼠期待的能指向幕后黑手的线索。 到处都平静得像是一个正常闭馆期间的科技馆。 距离约定的一个半小时还有十分钟,蔚迟和纪惊蛰率先回到了一楼大厅,这里空空如也,其他人还没有出现。 「看来我们是第一。」纪惊蛰自满道。 「温室和生物馆本来就比其他场馆小。」蔚迟倒是很平静,他按住通讯仪准备联繫一下元祁和高求索,突然感觉自己的裤脚被拽了一下。 蔚迟低下头,看见之前的那个小男孩扒着自己的腿,仰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哥哥,1加1等于几?」 蔚迟惊恐地看向自己胸前挂着的emf检测仪,上面的红点明确显示着开机,但是却没有一点反应。 第127章 科技馆06 可能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抓着蔚迟裤腿的小男孩歪了歪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向他的胸前。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到同一点的瞬间,emf上的红点闪烁了一下, 然后在空旷的一层大厅突兀地叫了起来。 第232页 嘀!嘀嘀!嘀嘀嘀!滴滴滴滴! 纪惊蛰勐然回头,在蔚迟停下来准备联繫元祁和高求索时,他已经走到了前方, 此时飞快转身,用最快速度朝蔚迟冲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蔚迟面前, 伸手去抓他腿上的小孩。 「迟迟!」 纪惊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中空空如也。 就在他的手几乎要碰到小孩肩膀的时候, 对方突然闪了一下跑开了,速度竟然比纪惊蛰还要快。 「这是什么情况?」 正好此时从电梯里出来的元祁吓了一跳, 高求索更是看都没看外面, 直接把元祁拉回了电梯里。 这句话叫醒了纪惊蛰,立刻想朝小鬼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被蔚迟拉住:「别追了, 人是不可能追上鬼的。」 他们眼睁睁地再一次看着小男孩消失在上二楼的楼梯。 「我也不是用人的速度……」纪惊蛰小声呢喃道。 「先别想了。」 蔚迟安抚了他一下,对着元祁和高求索喊:「没事了, 你们出来吧。」 电梯门再一次打开。 高求索警惕地看了一圈外面, 才和元祁一起出来:「你们又遇到那个小鬼了吗?我们听到警报声了。」 蔚迟点头:「他也来问我那个问题了, 纪惊蛰想抓他没抓住。」 元祁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你们没受伤吧?」 「没事, 只是被他碰了一下腿。」蔚迟把自己的裤脚捲起来,被小鬼碰到的地方既没有受伤, 也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痕迹。 元祁也蹲下去仔细地看了一圈, 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 蔚迟看他蹲在那紧张的样子可爱,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髮:「之前去太平间你不是怕得要死, 怎么这次真的见鬼反而不怕了?」 元祁思考了一下:「可能鬼还是看不见的时候比较恐怖吧……而且他长得完全就是一个小孩的样子啊!」 高求索走过来:「可别掉以轻心,那个小孩可是能避开子弹的。」 「没错,不能被外表欺骗。」蔚迟把元祁拉起来。 看了看时间,距离一个半小时还有几分钟,正好硕鼠和蔚远还没回来,蔚迟就趁着这个机会拿出元祁之前给的作业图纸,和硕鼠给的科技馆地图对比。 「我和纪惊蛰看过了,但是看不太懂。你设计的这个有什么特别的?」蔚迟用眼神示意纪惊蛰盯着电梯,后者心领神会地站在他们背面,挡住电梯那边的方向。 高求索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奇地站在旁边。 「没什么特别的……」元祁脸一红。 「你好好想想,别着急回答。」蔚迟说,「你不是在害羞吧?」 「真不是。」元祁尴尬地抓了抓头,「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当时老师批评这个说的最多的就是成果太普通了。」 蔚迟皱着眉头,确实从图纸看上去,元祁的设计就是一个普通的科技馆,和硕鼠给的图纸没什么区别。 难道之前那些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次是特殊的……? 「为什么说成果普通?」高求索突然道,「过程不普通吗?」 元祁想了想:「因为我最开始的理念是科技馆应该既符合大人的需求又符合孩子的需求,老师觉得挺好的。」 「这不是废话吗?科技馆不都是大人小孩都能进吗?」高求索一头雾水。 「哎呀你不懂建筑,就是从不同的角度来设计的意思,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元祁不好意思地笑着,「虽然做出来就变成普通的场馆了。」 「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蔚迟若有所思。 「咳咳!」纪惊蛰发出提醒。 蔚迟把元祁的设计图收起来,抬眼看到电梯的数字到了1层,紧接着就听到蔚远大声嚷嚷:「说的就好像你就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一样!」 「刚才的事情保密。」蔚迟贴在高求索耳边小声说。 纪惊蛰:「咳咳!注意距离,我可看着呢!」 蔚迟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 电梯门打开,硕鼠和蔚远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走进了他们才发现,硕鼠的一条腿竟然有些瘸。 「这是怎么了?」元祁惊讶地问。 「拜某人的福,崴到了。」硕鼠凉凉道。 「他装的!根本没什么事……」蔚远从后面冲上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蔚迟严肃道。 硕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小鬼又出现了……」 当时他们正在检查一个和人的脉搏发生感应的模拟心脏装置,那个小男孩突然出现,蔚远吓得往后退,脚被地上的隔离线绊到,正好撞上里面的一尊雕像,在蔚远后脑勺着地之前硕鼠从旁边抬了他一把,跪倒在地的同时小腿被倒下来的雕像砸到。 「等反应过来,那个小鬼已经不见了。」硕鼠「啧」了一声,「都怪你。」 蔚远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还帮你处理了吗?」 「你用了三分钟才把那个雕像搬走。」 「我那是怕伤到你的腿!」蔚远炸了,「你演成那样,我以为你伤到骨头了根本不敢碰!谁知道那东西根本不重,是有个凹槽正好卡在那!」 「我只是如实表达了身体的疼痛。」 「你干脆演成残废算了!今年春晚没你卖拐我不看!」 第233页 「他们两个……这不是关系挺好的吗?」元祁小声道。 蔚迟无奈,他开始想念硕鼠沉默寡言的伪装皮了。 「行了,别吵了。」蔚迟说。 高求索收到蔚迟的信号,走过去把蔚远拉开:「行了,他连人都是演的,你跟他吵有什么意义?从头到尾生气的都只有你一个,人家一点心理波动都没有。」 蔚远一听就闭了嘴。 「他也问你那个问题了吗?」蔚迟问硕鼠。 硕鼠点头,察觉到蔚迟的画外音,眉角一动:「你们也遇到他了?」 「他也问了我。」蔚迟说,「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问过了。」 「如果是在恐怖片里面,这就是标记结束,要开始屠杀环节的标志。」高求索说。 元祁立刻拍上他的后脑勺:「呸呸呸!你不是不相信鬼的唯物主义者吗?」 高求索自嘲地笑道:「我是无神论者,不是闭目塞听的蠢人。」 「在没有有效的应对方法之前,敌不动我不动就是最好的情况。」蔚迟说,「小鬼的事情先放一边,门和线索呢?有什么发现吗?」 所有人都摇头。 「所有东西看上去都和本来没有区别。」元祁有些沮丧,「迟哥你们呢?」 蔚迟:「一样。」 「难道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吗?」高求索想起三青大学那一次。 「那就比较麻烦了。」蔚迟说。 元祁:「但是还有地下没有检查过。」 「不,我们已经去过了。」硕鼠摆手,「员工部分有一大片区域没法进入,我们就先去地下了,发现也没有办法进入。」 「没法进入的意思是?」高求索问。 蔚远演了一个撞到空气墙的动作。 「应该是被隔在外面了,没有进来。」硕鼠补充道,「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之后拿个生物去强行突破试一下。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 「也就是说异常世界的范围就是这个主厅,还有5个场馆,一共6个地方。」蔚迟总结道。 元祁「啊」了一声:「那我们不是全部都看过一遍了?」 高求索:「果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啊!」 「不,还不能确定,」蔚迟思考着,「可能是有什么东西漏掉了……我觉得我们应该交换区域,再调查一次。」 硕鼠:「我也贊成。」 他们两个达成共识,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意见。 「那就我们去温室和生物馆,蔚远你们去顶楼的物理馆和艺术馆,迟哥你们去硕鼠哥他们那里?」元祁说。 蔚远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但是他腿伤了,还是我们两个在一楼吧。」 「你这个时候承认我腿伤了?」硕鼠反问。 「主要是我想去温室玩。」 「……」 「那就你们去温室,我们去你们那里。」 「不,元祁你不用真的听他胡说。」 在他们吵闹的时候,纪惊蛰趁机贴到蔚迟边上,轻声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蔚迟小声回应,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一起,「只是有一点想法……」 就在纪惊蛰的嘴唇即将碰到蔚迟脸的时候,蔚迟和硕鼠对上了视线,紧接着就看见特工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朋友们,我有一个建议。」 「我们应该交换搭档。」他说。 「哈?为什么?」 「不可能。」 蔚远和纪惊蛰同时出声。 硕鼠还是盯着蔚迟,笑容不变:「因为我觉得可能有人有话想问其他人。」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蔚迟和高求索。 「而且总和同一个人行动不是很腻吗?」 第128章 科技馆07 这一次先出发的是蔚迟和高求索, 他们负责搜索上一次高求索和元祁去的区域。一层的温室和生物展厅则给了蔚远和纪惊蛰,硕鼠和元祁就负责之前蔚远的身体健康馆还有其他可能被遗漏的角落和交通区域。 本来蔚远强烈要求和元祁一组,但是蔚迟不放心纪惊蛰和硕鼠一组, 而且纪惊蛰是他们的秘密武器,如果被硕鼠监管的话会令他们的行动异常被动,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元祁和硕鼠, 蔚远和纪惊蛰这样的组合。 等电梯的时候蔚迟叮嘱元祁一定要跟紧硕鼠,本意是提醒他注意安全,没想到换来一句:「哥你放心, 我一定会照顾好受伤的硕鼠先生的!」 搞得蔚迟一下有口无言, 好处是他这么诚恳让硕鼠也不好意思继续装伤卖弄了。 进入电梯后高求索直接就按下了六层的按钮, 活动中心和物理展厅都在顶层。 高求索从包里翻出之前硕鼠准备的纯净水,眼睛盯着刻度, 精准地喝掉三分之一, 然后拧紧瓶盖收回包里:「一会我们先去哪一边?」 「活动中心吧。」蔚迟说,他看着自己的室友一样样地把包里的物品翻出来检查, 「高求索, 你为什么会答应参与这些行动?」 他认识高求索好几年了,从本科开始, 这人就是学校里臭名昭着的卷王、学究, 一切以学习为主, 每次见到他不是在图书馆, 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现在论坛上都还流传着他大二除夕当晚翻墙进学校考古办公室看新来文物的传说。这样一个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他放下学习的怪人, 居然会放下自己的事情和他们进行这样没谱的调查, 如果不是知道高求索的人品, 蔚迟简直要怀疑他和硕鼠私下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 第234页 「为什么不?反正这里面过了多久在现实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要是能偷空看两个小时文献还赚了呢。」高求索专注地翻着包。 「硕鼠说你后来又在大学进去了一次。」蔚迟观察着高求索的神情,对方在听到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明显僵了一下。 「啊那次……」高求索含煳地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蔚迟正想追问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高求索把包拉链一拉,甩到背上:「到了。」 电梯门才打开一个口子,他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地点呢?」蔚迟也走出电梯,「第二次的地点是?」 高求索:「实验室。」 蔚迟胃里一沉:「你怎么会去实验室?」 高求索:「我有天帮你带饭,落了本书在你那里。」 蔚迟知道这是沖他来的,他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高求索说出来还是让他心痛不已。 「对不起,」蔚迟喉咙发涩,「不管你在那里经歷了什么,我……」 「和你没关系。」高求索停下匆匆前进的脚步,站在原地,「如果不是你,我在第一次就死了。」 「他的目标是我……」 「那是他的错,不是你的。我们就是来抓他的,还记得吗?」高求索终于转过来面对他,「第二次……没什么好说的,那次进去的人很少,最后只有我出来了,师兄师姐他们,还有师妹也……」 蔚迟看出他的痛苦:「如果我在那就好了。」 「谁在那都没有用,真的。」高求索苦笑了一下,「我希望能结束这一切,让所有人恢復正常。」 蔚迟:「我们会做到的。」 高求索:「做不到都对不起我耽搁的论文。」 两个人先来到活动中心,这里分了两块,一半是美术一半是音乐,今天所有的桌椅都被搬到了美术区,早上刚到的时候蔚迟上来看过一眼,那个时候还摆的非常整齐,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队形了。 蔚迟绕着圈,把每个桌子都检查了一遍,有些上面有画,有些没有,走到中间是一个大画架,上面夹着一张4k的水粉纸,用纸胶带贴了四个角。 纸上几乎全部都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图略显杂乱地排列在一起,小花小草小动物……元祁一定是被一大群1、2年级的小朋友层层包围着,一会要求画这个,一会要求画那个,急得满头大汗但是一丝不苟地把每一个都画了出来。 想像到那个场景,蔚迟忍不住勾了勾唇。 「元祁说他收到你简讯的时候特别开心。」高求索检查完另一半圈的桌子,也来到画架面前。 蔚迟:「嗯?」 高求索指了指画纸的角落,那里画着一个二头身胖乎乎的小人,摆出英雄的姿势,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看上去笨拙得可爱:「他说你救过他的命,特别想报答你,但是又很怕自己拖后腿……所以硕鼠让他干什么打杂的活他都干,因为想帮上你。」 「傻子。」蔚迟无情地评价道,伸手把那个小人撕了下来,夹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里。 从密集的桌子阵中出来的时候蔚迟感觉脚下一软,踩到了什么黏黏的东西,有一瞬间他崩溃地以为自己踩到了屎,幸好抬起脚一看是颜料。 活动厅本来就铺的五彩斑斓的塑胶地板,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好多碎的颜色都是甩出来的颜料被鞋子踩来踩去的痕迹。 「啊,我就说在这走的时候怎么感觉粘了吧唧的。」高求索一边说一边检查自己的鞋底,果然也沾上了一些颜色。 「沾到地上都没什么,小朋友只要不乱吃就谢天谢地了。」蔚迟拿出纸巾把颜料擦掉,在顺便处理地板上大坨的颜料时突然觉得不对劲。 几乎所有的脚印都在门和桌椅之间,向着活动厅门的方向。 这很合理,因为小朋友们进来时地上是干净的,等他们开始画画才把颜料弄到地上,这样离开的时候就会踩出脚印。 可是—— 在数不清的向着门的脚印中,有一条印记引起了蔚迟的注意,因为它是反方向的,从外向里,一直延伸到元祁的画架面前。 「你看这个。」蔚迟把这串脚印指给高求索。 「这些脚印怎么了吗?」高求索一头雾水。 「它是反着走进来的。」蔚迟解释了一下。 「嗯……是不是有小孩中途去上厕所了?」 「厕所在那边。」蔚迟指了指门的反方向,那边也有几串不明显的脚印。 「那这是什么?」 在最开始学校统一入场之后,硕鼠就把科技馆大门还有各个楼层都封闭了,不可能有小孩中途加入。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那个小鬼的脚印。」蔚迟记得元祁说他是在小孩们弄颜料的中途「突然出现」的。 「但是鬼会有脚印吗?」高求索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虽然有些狱腊鬼没有身体只有脚印,但是大部分鬼还是既没有脚印也没有影子的吧?」 虽然蔚迟很想说你这都是从恐怖片里看来的,是对鬼的刻板印象,但是其实他自己对鬼也没有什么理解,甚至他基本没看过鬼片。 只是蔚迟在想,之前他们都觉得那个小鬼是突然「出现」的,但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走到他们面前,只是没被注意的呢? 「果然交换调查还是有用的啊。」高求索说,「看自己待过的地方总感觉一眼看过去没有变化就结束了,根本没办法仔细检查。」 第235页 「是啊。」蔚迟点头,「如果这次能一鼓作气找到出口就好了。」 之后他们又把活动厅的两个区域都仔细地调查了一遍,蔚迟记了一些笔记,但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收穫,高求索还以检查为由即兴用音乐厅的钢琴演奏了一曲梦中的婚礼,反正除了音准没有任何音乐要素在线。 蔚远在贩卖机上点了两瓶饮料,然后嘚瑟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元纸币,放在嘴唇上亲了一口,塞进付款口。 咚咚,两罐可乐掉了下来。 蔚远掏出两罐饮料,用袖口擦了擦,递给纪惊蛰。 纪惊蛰扬起眉毛,似乎在说:「你怎么这么好心?」 蔚远勾开拉环:「吃一堑长一智,老妈说得对,出门还是得带纸币。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我哥把你当个宝,我才懒得管你呢。」 蔚远咕噜咕噜灌完饮料,打了个响嗝:「你说我哥这么好一青年才俊,怎么就把青春整个搭在你身上了呢?」 蔚迟和高求索来到物理馆,这里的理念是用互动装置给参观者介绍物理和宇宙领域的各种知识,几乎每一个板块都准备了小游戏和交互道具。 整个展厅看上去就像快乐星球里多面体的实验室,有种高科技中带着点土气的感觉。 高求索一进门就说展厅最里面有个充气的球幕影厅,里面放着宇宙的科普电影,之前他们嫌长没有看完,这次以防万一还是去看一下。 在高求索看电影期间,蔚迟就一个人在外面调查。 蔚迟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互动项目操作了一遍,几乎都是些煳弄人的「假货」,比如一个「和爱因斯坦亲自交流」的装置,就是做了一个粗糙的假人模型,让互动人按规定念出指定的问题,然后假人爱因斯坦就会播放回答语音,不光说的是中文,嘴还根本不动。 等他过关斩将,来到最后介绍弦理论和平行宇宙理论的装置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和耐心。 他站到那个叫做「遇见平行宇宙的自己」的互动装置面前,百无聊赖地开始阅读互动指南,在看到最后一行时突然清醒,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一激灵。 上面是这样写的—— 想遇见平行宇宙的自己吗?快来试试吧! 把手放到面板的手印上,就可以和平行宇宙的自己交流了哦! 试着问问他/她这三个问题吧: 1.你是谁? 2.你在哪? 3.1加1等于几? 第129章 科技馆08 「3……1加1等于几……」 蔚迟轻轻复述, 感觉一股电流顺着嵴椎窜过自己后背。 「高求索!」他回头喊高求索,想问问他这个装置是不是之前就在这里,但是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遇见平行宇宙的自己」这个装置看上去像一台街机游戏机, 只是没有操作杆,操作台上有一个下凹的手印和一个按钮,屏幕也是假的, 侧面挂着一个孤零零的音响。 从设计到材质,看上去都和展厅里其他益智玩具一样随便且廉价,视线高一点甚至能看到顶上音响品牌的商标, 用一条白胶带敷衍地贴着。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的装置, 却让蔚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就好像反乌托邦电影里的主角歷经千辛万苦从地狱中走出来, 发现世界的真身无比丑陋,最后心灰意冷地主动走回地狱的时刻。 100个人朝着真理的大门进发, 50个人倒在路上, 49个人倒在门前,最后一个人在关门时自杀。 蔚迟站到互动的台阶上, 抬腿的时候感受到裤兜里东西的重量, 是他随身带着的笔记本,里面夹着元祁画的小英雄, 带来安心的垂坠感。 蔚迟轻轻地把右手放进操作台上的手印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 感觉一股吸力抓住了他的手掌。 没有声调的机械音从音响中传出。 「你好,最熟、悉的陌生人。」 「很高兴、遇见你。」 「请开始、提问。」 操作台上的按钮闪烁着, 催促着蔚迟问问题。 「请开始、提问。」音响重复道。 蔚迟按下提问按钮, 照着操作台上的提示念出来:「……你是谁?」 过了1秒、2秒。 「我是平行……」一板一眼的ai声音, 一听就知道是提前录好的。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蔚迟失望地打算收手, 但手掌却被吸住,就在他准备使点劲时,音响里的声音卡了一下,然后变了。 「平行、世界的n%&%¥你——滋滋——」 从电流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仍然是机械的音色,但无论是流畅度还是咬字都和之前的ai截然不同,清楚地向蔚迟传达着:这是一个真实的人。 蔚迟的第一反应会不会是硕鼠,毕竟特工曾不止一次地使用过这样的手段来玩弄其他人,但是这个语气…… 蔚迟看到自己贴着操作台手印的手背上竖起的汗毛。 「你是谁?」 声音不由自主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 对面停顿了几秒,然后笑起来:「真的?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我有点失望。」 很显然对方不打算接着回答,蔚迟紧皱眉头念出操作说明上的第二个问题:「……你在哪?」 这次对面回应地很快,慢条斯理的回答中透着一股高姿态的漫不经心:「实验室,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第236页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对面提醒道。 蔚迟沉默了。 他必须要判断出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如装置所说「平行宇宙的自己」。 互动说明的第三个问题「1加1等于几」显然对这个事情没有帮助。 那么……要怎么问? 提问按钮仍然在闪烁着。 直接问你是不是平行世界的我吗? 前两个问题已经显示了对方没有必须回答和确保答案真实性的义务。 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报证明?银行密码? 不,按照胡天奇的说法,平行世界之间的情况是有出入的,他的银行卡密码是软体随机的,即使真的是另一个自己,选择别的方式设置密码,或是选到不同的随机数字都完全有可能。 胡天奇还说过他初中时的那次实验成功了……要问这个吗? 还是说…… 蔚迟思考再三,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有把握得到有效回答的问题,他在脑海中默念了几遍,确定这是最合适的提问。 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按下提问按钮的瞬间,一个从未进入他考虑范围的问题擅自冒了出来,凭藉直觉远超大脑神经的本能速度,撞开了终点线。 他脱口而出:「你最后一次见到纪惊蛰是什么时候?」 「啪」的一声。 像是电话被突然挂断,音响失去了反应。 对面切断了联繫,蔚迟知道对方不会再回应了。 但是有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回味着对方刚才的反应,在纪惊蛰三个字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瞬间…… 思考停住了,蔚迟发现提问按钮的灯在他问完三个问题后并没有熄灭,而是继续闪烁着,而且频率快得不正常。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贴着自己右手手掌的吸力加重了。 蔚迟立刻用力想把手抽走,但是被手印死死吸住,他用左手去拽,也没能成功。 与此同时,提问按钮的闪烁还在加快。 蔚迟心知不妙,来不及考虑别的,左手从包里掏出硕鼠给的军刀甩开,一把插进了提问按钮。 但是闪烁并没有停止。蔚迟把刀抽出来,贴着右手手掌和手印贴合的边缘把刀刃撬进去,进去了半个刀身以后,蔚迟明显感觉到吸力减弱了一部分,他放开刀柄,抓住右手手腕,抬起一条腿踩在悬空的刀柄上,全身一起用力的同时,后方出现两只手抱住了他站立的腿,把他往后狠狠一拉—— 「嘣!!!」 「遇见平行宇宙的自己」炸了。 蔚迟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推开,一直到后背撞上柱子才停下来,不管他后面的是谁,他的速度都快到避开落地的蔚迟不被砸到。 这样的人蔚迟只能想到两个,再加上刚才他抓住的是自己的腿而不是上半身,那么很明显…… 蔚迟抬起头——因为低头的姿势很幸运没有被柱子撞成脑震盪——看到那个小鬼站在自己旁边。 「你——」 他刚开口,男孩就跑开了。 蔚迟看到球幕厅的帘子被掀开,高求索急急忙忙地冲出来。 「怎么了?蔚迟!」高求索冲到蔚迟旁边,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的头。 「没事,被砸了一下,没有炸到。」蔚迟抓着高求索的手,借力坐起来,靠在柱子上。 高求索先看到躺着的蔚迟才看到爆炸的互动装置,整个人呆住了:「我操。」 蔚迟则是拿起自己脖子上挂的emf——这次它又没有响。 「发生了什么?」高求索问。 「那个东西叫遇见平行宇宙的自己,」蔚迟放下emf,「你有印象吗?」 「上午有几个小孩玩过,我没怎么介绍,感觉对他们来说太难理解了。」 那说明它一直都在,并不是进入世界以后被创造出来的。 但是他刚刚经歷的…… 蔚迟转头回去看已经炸得只剩下半截残骸的装置,忽然愣住。 「高求索,」他抓住室友的手臂,「我知道了。」 「你去过印尼吗?」特工问。 他们已经完成了生命健康展厅的第二次检查,正在沿着整栋楼搜索边边角角的位置。 「小的时候去过几次。」元祁难为情道,他早就知道硕鼠对他的调查不可能仅仅是查了个国籍这么单纯,「我是在中国出生的。」 「父母都不是中国人。」硕鼠以答代问。 「嗯,我爷爷是偷渡过来的。」元祁坦然地说了出来,他知道在特工面前一切都不是秘密。 硕鼠没有任何评论,只是问:「想过拿国籍吗?」 「哈哈,」元祁笑出了声,「我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拿到中国国籍,但是太难了……我爸也是在中国出生的,一辈子也没有拿到。」 「如果母亲是中国人就会容易很多。」 元祁正色道:「是母亲给孩子生命,不是孩子选择母亲。」 硕鼠看到他认真的眼神,移开了视线:「等这次事情结束,我可以帮你解决。」 「真的吗?」元祁惊讶,但是马上就变了表情,「还是算了,我不想否认自己的出生。」 硕鼠没有插话,元祁接着说道:「但是我爷爷的绿卡一直有问题,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如果再被医院拒绝可能就真的不行了。你能帮帮他吗?」 第237页 硕鼠:「我会解决的。」 「那我就放心了!」元祁笑着说,「因为你看上去是那种,无论出了什么意外,哪怕对方不在了,也会信守承诺的人。」 「看上去?」硕鼠指了指自己的脸,打趣道,「你指这个吗?」 「当然不是!」元祁气哄哄地为自己正名,「我又不是蔚远,我看的是内在!」 这句话成功地逗笑了硕鼠。 纪惊蛰和蔚远一前一后地走在温室里。 闹着要来看植物的是蔚远,但是真进来了他反而提不起兴趣,它们和外面街上种的树有什么区别呢?蔚远看不出来。 他手里不停地把玩着一个东西,最开始玩飞行棋时他掷出的那枚骰子。 「明明只有六个面,怎么会掷出来七呢?」 蔚远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什么了?」高求索紧张地问。 「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这不是元祁说的那个……」 蔚迟拽着高求索的手臂往下拉,直到把他拉得蹲下来,身子压得更低。 「看。」蔚迟说。 「看什么?」高求索一头雾水。 第130章 科技馆09 高求索看了半天还是没反应, 蔚迟怀疑他是不是眼镜度数出了问题。 两人干瞪眼瞪得眼酸,蔚迟只得放弃:「先把其他人叫上来吧。」他活动着自己的肩膀,感觉后背撞击的疼痛在慢慢褪去了。 高求索也蹲得累了, 换成一只脚半跪的姿势,「已经上来了,你没听到吗?」 蔚迟这才发现自己的通讯器掉了, 在周围找了一下没找到。 高求索把自己的摘下来给他。 蔚迟刚一带上就听到硕鼠说出一句经典的:「你们在原地不要动,我们……」 「别买橘子了,直接上来吧。」蔚迟打断他。 「迟哥!」元祁插进来, 「你没事吧?」 蔚迟感觉今天听元祁说的最多的就是「没事吧」, 可见他们一群人有多不靠谱, 让年纪最小的大学生像孵蛋的母鸡一样担惊受怕。 「我没事。」蔚迟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回答,然后问, 「纪惊蛰和蔚远呢?」 话音刚落, 耳机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哥!」,差点把耳膜震破。 蔚迟把通讯器拿开, 发现那声音不仅来自耳机, 还来自门外。 先进来的是纪惊蛰,过了一阵蔚远才出现。 「矮婆娘, 你慢点!慢点……」蔚远喘得像一头负重前行的大象, 「我们一路从一楼跑上来的, 妈呀,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伟大的……发明……叫做……电梯。」 「电梯慢。」在蔚远丰富表现力的对比下,纪惊蛰的回答显得格外冷酷, 他跨进展厅和蔚迟对上视线才放松下来, 从跑变成快走, 和蔚远不同,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剧烈运动的痕迹。 纪惊蛰快步走到蔚迟身边,抓住他的手,看清楚周围的情景,脸色难看:「怎么回事?谁干的?」 他看了一眼高求索,后者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无辜,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你还没看到吗?」蔚迟不可置信地问。 高求索欲哭无泪:「到底看什么啊?」 蔚迟好像思考着什么:「难道其他人看不到吗……」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硕鼠和元祁走了进来,蔚迟和他们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在你完成了互动项目之后,这个装置就爆炸了。」硕鼠总结道。 蔚迟点头,他精简了很多部分,只留下最重要的东西。 「那个……真的是平行世界的迟哥吗?」元祁问。 「我不认为他现在的状态适合讨论这个。」 「这个之后再说。」 难得纪惊蛰和硕鼠达成了一致,他们等着蔚远对蔚迟进行完简单的检查,收到应该没问题的回覆后,硕鼠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现在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方形,里面有七个点。」蔚迟看着前方爆炸之后留下的残骸,上面有泛着微光的金色图案。 「那是什么?」硕鼠问。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蔚迟转头看着蔚远,「我觉得那是一个骰子。」 「骰子?」 「哦!」蔚远一拍脑袋,从裤兜里掏出他一直捏着玩的那个小东西。 这枚骰子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掷出了七点,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是很快被那个鬼男孩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深究。开始分头调查的时候蔚远顺手把它捡起来了,但奇怪的是一拿到手里,那个七点就不见了,蔚远翻过来覆过去地左看右看,确信它六个面就是标准的一二三四五六,没有七点面的存在。 「那这个骰子,是什么意思?」硕鼠接着问。 蔚远把骰子丢给蔚迟,蔚迟没有接,让它直接掉到了地上。 四点。 「这是什么意思?」蔚迟反问。 硕鼠表情不变地挑起一边眉毛:「你掷了一个骰子,你掷出了四点。」 「那么我想这应该是一样的意思。」蔚迟把地上的骰子抓起来,在手里抛起又接住,打开看了一眼,是一个三,「就是——你掷出了七点——的意思。」 「我好奇的是它有什么用。」硕鼠搬出他一贯的实用主义。 第238页 「像飞行祺一样,掷多少就可以走多少步?」元祁天马行空地想。 「啊!我知道了!」蔚远一拍脑袋,「飞行棋里你必须丢出5或者5以上才能出门,这个就是把5换成7,丢到7才能出门!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没那么简单。」蔚迟摇摇头,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个图形,展示给其他人,「在七点的旁边,还有两个三角形,一个朝上,一个朝下。」 元祁凑过来看:「这是什么,菱形?」 「不,这是电梯的意思。」 纪惊蛰朝蔚迟伸出一只手。 蔚迟贊同地点头,握住他的手,撑着背后的柱子站起来,随着他的视线逐渐上移,废墟上的金色图案逐渐消失。 「电梯?」硕鼠看向蔚迟,他们刚刚就是坐电梯上来的,没发现任何异常,「你确定吗?」 「只有一种办法能确定。」蔚迟活动了一下两只脚,「就是实际去看。」 纪惊蛰担心地扶着他的背:「你能走吗?」 蔚迟嘆了口气,露出悲伤的表情:「我可能永远都追不上贾里德·塔伦特了。」 纪惊蛰:「那是谁?」 「一个竞走运动员,」蔚远抓狂道,「我哥彻底被你带坏了!」 高求索兀自点头:「有科学研究表明,恋爱能提升人的幽默感,科学研究还表明□□交换……」 「足够了。」蔚迟用咳嗽掩饰自己的脸红,他现在最不需要听的就是科学家对□□交换的看法,「走吧。」 「等一下。」硕鼠拦住其他人。 蔚迟疑问地看着他。 「如果说那个符号的意思是你掷出了七点,然后因为这个,你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那么他呢?」硕鼠一把把蔚远抓过来,「蔚远也掷出了七点,为什么他看不见?」 蔚迟还没来得及开口,高求索就抢先说到:「是不是因为蔚远没有蹲下?」 硕鼠:「蹲下?」 蔚迟像招小狗一样向蔚远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从硕鼠手里挣开,走到他面前。 与此同时,纪惊蛰轻轻地捏了一下蔚迟的手,走到高求索旁边,懒洋洋地压着他的肩膀,让他没法出声。 高求索回头看他一眼,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 蔚迟把蔚远拉到爆炸残骸前方,指挥他蹲下。 「这样?」蔚远扎了个马步。 蔚迟:「低一点。」 蔚远迷茫地慢慢向下,直到屁股快要挨到地上。 「再低一点,还不够。」 「低不了了啊!」蔚远喊道。 蔚迟:「你可以坐……」 「太吵了。」硕鼠从后面抬脚一踹,蔚远一屁股摔到地上。 「靠啊你是不是有——」蔚远疼得满脸通红,睁开眼睛突然一愣,然后转怒为喜,指着前面的残骸,「哥!我看到了!金的!」 高求索:「这弟弟怎么感觉……有点傻啊?」 纪惊蛰:「不是我弟。」 硕鼠把蔚远按在原地不让动,自己也蹲下去和他视线平齐地看了一圈,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站起来:「为什么要蹲下才能看见?」 蔚迟:「因为站着和躺着都看不见——从现象倒推条件。」 「原来如此。」 在硕鼠的坚持下,几个人又把展厅细緻地检查了一遍,才来到电梯门口。 电梯的数字还停在「6」,硕鼠和元祁上来以后应该没有再动过。 元祁对照着蔚迟笔记本上画的图形看:「但是这里是顶层,没有上的按钮。」 如他所言,他们面前的电梯面板上只有一个向下的三角形,没有向上的部分。 「是不是应该去底下?」高求索提议。 「不。」 蔚迟让其他人让开,自己屈下一只膝盖跪下去,把头压低,反过来向上看,半响之后勾起嘴角。 「有了。」他说。 蔚迟就着半跪的姿势抬起手,越过向下的倒三角在面板上方戳了一下。 电梯门打开。 元祁捂着嘴巴惊唿一声。 蔚迟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走吧。」 「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很危险?」高求索有些犹豫,「万一像之前那个东西一样爆炸……」 「你想太多了!」蔚远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把他拖进了电梯,「按照以往的经验,金色的就是出口!」 蔚迟一直按着开门键不松手,等其他人进来,硕鼠在门口停了一下,蔚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行,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当诱饵。」 「高尚的集体主义。」 硕鼠点评道,「我其实想说可以留一个人下来观察情况,毕竟我们有两个人可以按到那个按钮。」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蔚远赶紧躲到高求索身后:「哥!」 蔚迟说:「我们会所有人一起行动。」 「只是一个建议。」硕鼠耸耸肩膀,走到角落里抓住扶手站好。 元祁跟在他后面最后进来。 「准备好了吗?」蔚迟问。 等所有人点头后,他轻轻松开按着开门键的手指,电梯门缓缓合拢。 「抓住栏杆,屈膝,后背挺直。」硕鼠提醒道。 最后一丝缝隙消失,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第239页 蔚迟看到电梯上方显示的数字和箭头来回轮转。 6,↑,6,↑,6,↑……7。 一个颤抖的声音:「哥?」 蔚迟回头,对上蔚远惊悚的表情,他还保持着硕鼠说的两手撑杆背靠墙膝盖微曲的姿势,但是他身边的其他人全都不见了。 电梯里只剩下蔚迟和蔚远两个人。 第131章 科技馆10 硕鼠从蔚迟和蔚远消失的那一刻开始计时, 到蔚迟再次出现,一共过去了18分47秒,对于他、纪惊蛰、元祁、高求索四个人来说, 这是极度难熬的18分47秒。 上一秒还在身边的大活人突然就消失了,而且自己还被困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电梯里。 元祁急得要哭出来,但是被硕鼠和高求索勒令保持安全姿势不准移动。 纪惊蛰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 更难受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蔚迟蔚远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出去了?死了?还是到了别的地方? 他们会回来吗?会突然出现还是从其他地方进来? 更实际的问题是, 他们四个是应该继续等待还是找办法离开? 电梯的面板仍然在重复着「6」和「↑」,像是在朝着某个永远到不了的终点前进。 但说实话,即使是硕鼠在十分钟之后也已经感觉不出电梯是否有在上升或是下降。 「你很幸运。」这是硕鼠对重新出现在电梯的蔚迟说的第一句话, 「再过1分13秒我就要考虑毁掉这台电梯了。」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纪惊蛰小声说。 「我们消失了多久?」蔚迟问。 硕鼠:「我的极限是20分钟。」 「那就是18分47秒, 」蔚迟快速地计算到, 他同样记录了他们消失的时间,「说明我们的时间是一样的。」 蔚迟出现以后, 电梯开始下降。 他们回到6楼, 走出狭小的密闭空间,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特别是高求索:「在这之前,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可能有幽闭恐惧症。」 元祁着急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俩去哪了?」 「蔚远呢?」恐惧和焦虑化成实际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滴下来, 「蔚远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蔚远和蔚迟同时消失,但是重新出现的只有蔚迟。 「就在你出现之前, 我的检测器上的红点消失了一个, 所以他是不是……」硕鼠面无表情道, 但是他多余的几个手部动作显示出他也不是完全的不受波动。 「他出去了。」蔚迟说。 硕鼠:「谢天谢地。」 「真的吗?太好了!」元祁擦了擦差点流出的眼泪。 高求索激动道:「你们找到出口了吗?」 蔚迟点头, 在其他人再一次陷入喜悦之前,他接着说:「这是好消息。而坏消息是, 出口在七楼。」 高求索:「可是这里顶层是六楼。」 「没错, 」蔚迟打开握拳的左手, 里面是一枚骰子,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七点。」 在蔚迟和蔚远发现其他人消失的同时,电梯停下了,面板上准确地显示着阿拉伯数字七,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纯白的房间。 显然,这个房间不属于科技馆的任何一块地图。 两个人走出电梯时,蔚迟掐了一次表。 房间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台子,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实物,蔚迟朝那个台子走去。 而蔚远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在房间一面墙的中央,有一个门形状的洞,洞口里面是一片漆黑。 蔚远走到那扇「门」前,轻轻地摸了摸洞口,感觉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手指伸不进去。 「哥你觉得这会不会是……」蔚远把出口两个字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在自己身后,蔚迟举着一把枪对着他的头顶。 蔚远下意识地转身面对他,举起了双手:「哥?」 蔚迟「啧」了一声,偏了偏枪口,蔚远马上快步小跑绕了一个大圈来到蔚迟身边。 「你有病吧?被人拿枪指着还站在原地不动。」蔚迟把枪放下。 蔚远嬉皮笑脸道:「你是我哥啊……而且这又没有什么掩体能给我躲,难道我还能跑得比子弹快不成?」 蔚迟松开枪把,把□□递给蔚远。 「这玩意哪来的,不会是真的吧?」蔚远战战兢兢地捏住枪管,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扣到扳机上。 「就放在这檯面上的。」蔚迟往旁边让了让,让蔚远挪到台子中心。 蔚远举起枪,弹膛自动转了一下。 「妈呀,真是真的呀?」蔚远手抖了一下,似乎想把枪丢出去,被蔚迟按住。 蔚迟把他握住□□手慢慢抬高:「往前看。」 蔚远顺着蔚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他刚刚站的那个门洞前面,随着他的枪口对准,逐渐现出一个金色的图形。 三个套在一起的同心圆出现在眼前。 这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 在蔚迟指示之前,蔚远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发子弹射中了圆心。 金光从圆心爆开,一瞬间点亮了整个门洞。 「出口!」蔚远激动地叫道:「哥!我们找到出口了。」 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让蔚迟害怕。 「你先把枪放下,不要对着我。」 第240页 「没事,打不出来,你看,」蔚远把枪口对着地面,连着扣了几次扳机,「我刚才不止按了一次。」 蔚迟按住他的头,一字一顿道:「让你放下。」 「好好好放下放下……哥我刚才开枪的动作是不是特帅,要是有照片就好了……」蔚远把枪放回檯面上,拨开蔚迟的手。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门没有刚才亮了?」蔚远突然道,他指着对面刚刚出现的金色出口。 蔚迟回过头看了两秒:「不,不是错觉。」 门洞的金色正在慢慢消失。 「糟糕,这个门是有时限的。」 蔚迟朝门跑去,蔚远跟在他后面。 「现在怎么办?」 两个人来到门边,蔚迟抓住蔚远的胳膊:「你先出去。」 蔚远犹豫:「可是其他人……」 「我会回去找他们。」蔚迟把蔚远推进门里。 在蔚远全身融进光里的一瞬,金色的门也同时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漆黑的门洞,还有蔚远最后扔过来的一个骰子。 他最后喊道:「我在外面等你们!」 回到电梯时,蔚迟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第一次掐表过去了18分钟。 电梯门关闭,他见到了其他人。 「所以他就用一发子弹射出了一道门?哇,太酷了。」元祁眼冒星星。 「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蔚迟笑了一下,然后马上变得严肃。 「还有一件事。」他说。 蔚远因为兴奋没有注意,但是蔚迟注意到了。 弹膛上的每一颗子弹有数字,在蔚迟拿起它之前,枪膛的数字是「1」,蔚迟碰到枪把时,它转到了「3」,而当□□从蔚迟手里给到蔚远,在没有开枪的情况下,枪膛又自己从「3」转到了「2」。 显然这并不是随机的变化。 「我想那意味着,我是第三个得到七点的人。」蔚迟说,「而蔚远是第二个。」 「听上去很合理。因为如果是触摸到枪的顺序的话,应该是你在蔚远前面,而不是反过来。」硕鼠表示贊同,「但问题是,第一个是谁?」 「那个小鬼!」高求索灵光一闪,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之后,「这里除了我们就只有他。」 「很高兴看到你对灵异事物接受的这么好。」蔚迟拍了拍他的背,「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知道那个平行宇宙装置的问题。」 「可是,」元祁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蔚远是在进来的一瞬间丢出的,我们都看见了。」 「这就是重点。」蔚迟指着元祁,他正好说出了他想说的东西,「所以,我想我们得到了第一个情报。」 元祁问道:「什么情报?」 「这个世界是先形成,再拉我们进来的。」蔚迟手指一转,指向硕鼠,「所以他们的科学家才能提前8个小时检测到异常。」 「但是这有什么用?」高求索问。 「以前7楼的蒋师兄去年买了房子,但是他和女朋友还住在出租屋里,为什么?」蔚迟问。 「因为他们买的是期房,还没建好。」 「这个世界也是一样!」蔚迟说,「在一段时间里,它出现了,但是不能拉人进来,因为它还没有『建好』。而这个小鬼,他在房子还没建好的时候就在里面了。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高求索仍然很迷茫。 「意味着他可能见到了建房子的人。」几秒钟的沉默后,纪惊蛰轻声道。 包括硕鼠在内,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蔚迟轻轻点头,他放慢语速,「我们必须找到他,我已经等不及要见见这个『建筑师』了。」 「而且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七点,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再搜索一遍这栋建筑物。」蔚迟再一次抛起那枚骰子,用手在空中抓住,「只有掷出七点的人才能坐上去七楼的电梯,才能打开出口。」 「然后顺便把那个小鬼抓了!」高求索跃跃欲试。 「不,我们不能贸然去抓他。」硕鼠说。 元祁:「没错,不管怎样他也是个鬼……」 「不仅如此。他在房子建好之前就在里面了,所以他说不定见过建房子的人,我同意这一点,但是除此以外……」 硕鼠活动了一下肩膀,把手按在腰上,那是他藏武器的地方之一。 「还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建房子的人。」 第132章 科技馆11 他们一致决定先确保出门需要的「七点」, 再找机会和小鬼接触。 硕鼠:「那么我们要怎么才能得到这个\七点\呢?」 蔚迟:「做在科技馆该做的事。」 硕鼠:「那是什么呢?」 「把自己当成8岁。」蔚迟说,「去参加每一个互动、玩每一个弱智小游戏。这是第一条路。」 「等等,」纪惊蛰突然插口, 他指着硕鼠,「他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捧哏了?」 蔚迟:「什么?」 「我只是承担了蔚远的位置,作为这里唯一的演员。」硕鼠翻了个白眼, 「这些弱智小游戏,我们知道它有多少个吗?」 「哦!」元祁眼睛一亮,「1楼的纪念品商店有一个集卡图册, 你每完成一个互动就能得到一个印章, 集满以后能兑换一个神秘礼品。」 「好极了, 我们可以对着图表进行,」硕鼠说, 「谁能去把这个集卡图册拿上来吗?」 第241页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神秘礼品是什么……听说只有很少很少人拿到。」元祁越说越沉浸。 「我去吧。」纪惊蛰说。 「我觉得还是大家一起……」蔚迟不放心。 「不用, 」纪惊蛰已经转头进了楼梯间,「没事, 我跑得很快。」 哒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有点生气吗?」高求索问。 「你不是一个人。」硕鼠冷漠地答道, 然后转头问蔚迟:「第二条路呢?」 蔚迟眨了两下眼,收回看向楼梯间的视线:「最经典的办法。」 他张开手掌, 里面是蔚远留下来的那枚骰子:「蔚远用这个掷出了七。」 「这个……概率高吗?」高求索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对于蔚远, 一击即中。但是对于我……」蔚迟扬起眉毛, 「从蔚远出去到现在, 我已经掷了100多次了。」 说着,他又把骰子抛向空中, 然后接住, 打开。 「六、lucky me, 」蔚迟沖硕鼠挥了挥手里的骰子, 「有人研究过在骰子上扔出七的概率是多少吗?」 硕鼠:「据我所知,至少在核心期刊上没有。」 「很好,如果有的话我真的会失去科研的动力。」蔚迟丝毫不走心地感嘆。 「但是要怎么用只有六面的骰子扔出七,这上面根本就没有七!」高求索崩溃道。 「去问蔚远。」蔚迟说。 「我回来了。」纪惊蛰突然出现,手里抓着一沓册子,塞到硕鼠手里,然后举起一把棒棒糖,「有谁要糖吗?」 在纪惊蛰给其他人发糖的时候,硕鼠翻开集卡图册:「这里一共有……好极了,172个项目,够我们玩到明天早上了。」 「没有那么夸张,有的很快。而且我们人很多。」蔚迟推开纪惊蛰塞到他嘴边的棒棒糖。 「那我们是选择第一条路还是第二条路?」高求索问。 「我觉得我们可以同时进行。」硕鼠说,「在互动的同时一直丢就行了是吧?」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蔚迟拿着骰子,「谁想丢?」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元祁举起手说:「我来吧。」 蔚迟把骰子给他:「如果你累了就换给其他人。」 「说不定我第一次就掷到了呢?」元祁和蔚迟一样把骰子扔向空中,但是他没能接住,骰子掉到了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四点上。 「或许下一次。」蔚迟说。 「嗯,或许下一次。」元祁把骰子捡起来。 硕鼠把册子发给每个人:「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我们还是两两分队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一起去物理展厅看一下。」蔚迟说,「我有一些事情想确认。」 硕鼠:「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我把所有项目都做了一遍,在我发现那个平行宇宙装置之前……」他们走进物理展厅,蔚迟在离门最近的互动台前蹲下, 「哦,在这里。和我想得一样。」 「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方框和三个点。」 「高求索你去试一下。」 「这个项目?」高求索走到台前,「我要干什么?这个大哥看上去有点吓人……」 「这个大哥是爱因斯坦,你早上负责的这片区域。」 「我只是把科技馆给我的稿子念出来,让小孩挨个上去玩,然后再过程中给他们讲一点没有人知道的歷史小趣闻,但是我保证都是真的。」 「按下那个按钮,然后对着话筒问『相对论是怎么发现的』。」 高求索:「1905年爱因斯坦在《物理年鑑》的第17期上发表了三篇论文,分别是:对马克斯·普朗克量子理论的实验验证、对布朗运动的考察(这证明了分子的存在),以及狭义相对论及其着名的方程e=mc2,这使得1905年被称为科学的奇蹟年。」 蔚迟:「……」 「哦,是我问他,我知道,我只是……控制不住。」高求索拍下按钮,然后念出了提问。 「你好,我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假人摇头晃脑地开始说话。 结束之后蔚迟说:「点数没动。换个人再试一次。」 硕鼠上去重复高求索的操作,他们被迫又听了一遍中文八级的爱因斯坦假人讲故事。 「还是没动,看来只有第一次是有效的。」蔚迟站起来,「好消息,这172个项目我们只需要一个做一次。」 「这个厅都做完了吧?这是多少个?」高求索说。 硕鼠拿着册子,「物理展厅有21个项目,还有一个电影,你们也看了吗?」 「看了。」高求索说,「我都睡着了。」 「嗯,」硕鼠把物理展厅的部分全部划掉,「还有151个。」 「啊!」元祁突然叫了一声,捏着骰子,所有人都看着他,「哎呀……啊,没事,我看错了。是五。」 之后他们就开始分配区域,按部就班地操作。 真正实践起来发现比想像中容易,本来蔚迟还想着可能需要自己在旁边一个一个跟着看,后来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掷出七点以后就可以看到,而不掷出七点,其他什么点数都没有必要知道。 因为高求索负责的物理展厅已经被蔚迟全部操作完了,元祁的活动中心本来项目就少,而硕鼠负责的行政区域压根没有项目,所以最终决定他们三个一组按照活动中心、身体健□□物展厅的顺序前进,蔚迟则和纪惊蛰从温室开始。 第242页 「pass掉的项目和区域随时在通讯器里同步。」蔚迟说。 等他们出发去活动中心之后,蔚迟和纪惊蛰坐上去一楼的电梯。 「耳机。」电梯门关上,蔚迟对纪惊蛰伸出手。 纪惊蛰不解但是顺从地把通讯器摘下来给他,蔚迟接过以后从包里翻出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把通讯器丢了进去。 面对纪惊蛰疑惑的眼神,他耸了耸肩:「硕鼠说过这是防水的。」 「ok,」蔚迟把瓶盖拧上,水瓶塞回包里,转过来面对纪惊蛰,「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告诉我你在闹什么别扭,现在马上——要么你永远不要说,我当作不知道。」 「……」 「取决于你,我等到电梯到站为止。」 「……」 「还有2层。」蔚迟偏头指了指背后的电梯面板。 「我吓坏了。」纪惊蛰说,「你就在我面前那样消失了……而且我什么都做不了。」 蔚迟嘆了一口气,把纪惊蛰拉到自己怀里:「我没事。」 纪惊蛰紧紧地抱住他,半认真半赌气道:「再有下次,我会当场变身把世界完全撕碎。」 第一个传来好消息的是高求索,蔚迟和纪惊蛰刚到花园不久,就听到他在通讯器里大喊:「我成功了!我看见了,真的是七!」 纪惊蛰把通讯器摘下来:「我觉得他把这里面的水震到我耳朵里了。」 蔚迟正要叫他别闹,余光却猝不及防地看到对面的灌木丛摇晃了一下。 「你甩一甩,把水甩出来。」蔚迟一边说一边朝灌木靠近。 「你是说耳机里,还是耳朵里。」 「脑子里。」 「嗯?」纪惊蛰正要撒娇,就看见蔚迟一把扒开灌木丛。 蹲在灌木丛里的小男孩看着蔚迟,视线转移到他脖子上挂的emf检测仪上。 「滴滴」声姗姗来迟地叫了起来。 蔚迟低头看了看:「是你让它响的,是吗?」 小鬼先是摇头,然后点头。 「你能让它停下吗?」蔚迟问。 小鬼又看了一眼emf,警报声停止了。 纪惊蛰走到蔚迟身边,警惕地伸出手拦在他和小鬼中间。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里面的?」 「你是自己进来的吗?」 「除了我们你还见过其他人吗?」 …… 蔚迟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小鬼都没有回覆,只是安静地仰头看着他。 「你并不是鬼,对吗?」蔚迟轻声问,「你是人。」 男孩偏了偏头,疑问地看着他。 蔚迟嘆了口气,拨开纪惊蛰的手,跨进草丛里,在男孩面前蹲下。 「这样吧,我告诉你怎么出去,出去以后你来一层大厅找我可以吗?」 男孩没有反应。 蔚迟等了一会,开口道:「在六楼的电梯按向上的按钮,以你的身高应该直接能看到,上去以后里面有一把玩具枪……你知道玩具枪是什么吗?」 男孩点了点头。 「用它打墙上的靶子,然后走到金色的门里。」蔚迟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说完了。 男孩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站起来跑走了。 蔚迟蹲在原地,纪惊蛰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背上:「你在想什么?」 蔚迟沉默了一会:「我觉得他和你有点像。」 第133章 科技馆12 小鬼离开没多久, 他们就听到了硕鼠播报:「活动中心clear,我们现在去身体健康展馆。」 蔚迟:「收到。」 「这个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手有点酸。」纪惊蛰回头问。 他正在给一棵紫薇树挠痒痒,把茂密的花叶挠地枝丫乱颤。 「差不多就停下吧, 这感觉挺不人道的,人家只是树干上粗下细容易晃动,又不是真的痒。」蔚迟蹲下去, 纪惊蛰停手后,树干上慢慢浮现出点数。 「四,」蔚迟把图册上「给痒痒树挠痒」的项目划掉, 「下一个。」 「下一个是什么?」纪惊蛰在附近转了一圈, 找了个矮凳子坐下。 蔚迟看了他一眼:「数年轮。」 「树桩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在你屁股底下。」 「哈, 在这啊宝贝,」纪惊蛰站起来, 转身用袖子擦着树桩, 「哥哥这就来给你数岁数啊,别着急……这有一个虫子断掉的翅膀, 我帮你擦掉。」 「你在干什么?」蔚迟皱眉。 「我在和我的小树桩交流感情。」纪惊蛰把脸贴到年轮面上, 小声说,「要不这样好不好, 我给你数小几岁, 你给我一个好点数怎么样?」 「你觉得这样会有用?」 蔚迟要被气笑了。 「嘘——」纪惊蛰把手指贴在嘴唇上, 然后转身继续用手抚摸树桩, 「他不理解我们的关系,但是没关系, 我们会证明给他看的。来吧, 我们这就开始, 1, 哦,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开始,2,3,4,5……」 「……14,15,这有一个痕迹,你当时一定很痛……」 「纪惊蛰。」 「18,恭喜你成年,19,20……21。」纪惊蛰停住了,抚摸树桩顶面的手移动到正面,转头定定地看着蔚迟。 「什么?」蔚迟挑眉。 纪惊蛰眨了一下眼,把手移开,那里赫然有一个金色的图标。 「谁说交流感情没有用?」 第243页 蔚迟不用数都知道那是一个正好的「七点」。 「你只是运气好。」他说。 「我运气一直都很好。」纪惊蛰再一次一屁股坐到他宝贝的小树桩上,「不然我怎么能遇见你呢?」 「别把你对付树桩那套用在我身上。」 「什么树桩?」纪惊蛰理直气壮道,「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树桩。」 「这是温室的最后一个项目。」蔚迟说。 「谢天谢地,这1个半小时里我亲密互动的植物种类比前20年加起来都多。」 蔚迟盯着他的眼睛:「刚刚硕鼠说他们clear了身体健康展厅。」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好也不坏。」蔚迟说,「所以我们现在要去生物展厅集合。你有30秒时间和你的木头桩子告别。」 「哦,宝贝,他叫你木头桩子……」 「15秒。」 「……其实我们走楼梯上去会更快,那边有一个消防楼梯,我们不用走到大厅绕路。」 「温室clear,我们现在上楼。」蔚迟一边走一边在通讯线路里汇报,然后回头对纪惊蛰说,「带路。」 「yes,sir.」 蔚迟和纪惊蛰来到生物展厅的楼层,硕鼠他们已经在展厅门口了。 高求索靠在门框上,翻着硕鼠之前给的大百科电子书,而硕鼠则和元祁两个人坐在地上你一下我一下地丢着骰子,直到他们走到面前才停下。 「你成功了对吧?」硕鼠问纪惊蛰。 「最后一项成了,」纪惊蛰说,「我非常擅长数年轮。」 「你们两个都没有成功?」蔚迟问。 「如你所见。」硕鼠把掷完的骰子丢给元祁,站起来,「而且高求索每个项目结束都看了点数,所以不会有漏看的。还剩一个展厅,这是最后一个。」 「对,」高求索翻开册子,「生物展厅一共有55个可互动项目,是所有展馆里最多的。」 「那就是22个,每人至少。」硕鼠把仍然坐在地上的元祁拉起来,「你想要比赛速度吗?」 「不了吧,」元祁把骰子揣进裤兜里,「我已经足够紧张了。」 「只是在想如果你需要激励的话。」硕鼠说。 他看向蔚迟纪惊蛰和高求索三人:「你们待在这里也没有用,要不你们去试着找一下那个鬼娃娃?」 纪惊蛰看着蔚迟。 蔚迟:「我把他送出去了。」 「什么?」 「我不觉得他是真的鬼。」蔚迟说,「我让他出去以后到一楼大厅找我们。」 硕鼠:「你觉得他会听话吗?」 蔚迟:「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们三个只能在这干等了,」硕鼠转向高求索,「他俩谈恋爱,你要怎么办?」 「啊?我……」高求索被问住了。 「我们会跟你们一起进去,」蔚迟打断他, 「帮你们看点数,防止遗漏。」 「太好了,」元祁如释重负道,「我初中之后就没学过生物了。」 这句话逗乐了其他人。 「那生物学硕士就发给你了。」硕鼠说。 生物展厅有两个门,一个出口,一个入口,元祁从入口的项目开始,硕鼠则从出口的项目开始,蔚迟和高求索分别跟着他俩报点。 「怎么样?」 「三,下一个。」 「这个呢?」 「三。」 …… 「一,下一个。」 「二。」 …… 「五。」 …… 「有吗?」 「没有。」 「下一个吧。」 蔚迟把元祁从互动台上拉下来,正要往前面走,却看见硕鼠站在他们面前。 「这是最后一个。」硕鼠指着下一个项目说。 「什么?」 「你们也没有……」元祁说。 硕鼠无奈地笑:「看来我们和幸运「七」八字不合。」 「这是个双人项目。」高求索在看说明,「叫昆虫画像。」 「就是抽一张卡片,上面会有一种昆虫的照片,然后你照着卡片画出昆虫的样子,如果电脑ai识别出了你画的是什么,就算成功。」蔚迟凭藉记忆解释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一共就只有十种昆虫卡片,而且每一个特点都很明显。」 「为什么要两个人?」 「因为他只会从两幅画中挑一幅识别。」 「画得更好的一幅?」元祁问。 「我不知道……」蔚迟有些为难,「就像刚才说的,画这个非常简单,每个小孩都画得差不多,所以我觉得它更像是随机选择。」 「哦……」元祁若有所思,「那参加的两个人都算完成吗?还是只有被识别的人?」 不等蔚迟回答,硕鼠已经站上台子抽出了卡片:「试了就知道了。别想太多,还不一定能摇到七呢。」 他把卡片翻过来:「蜜蜂。来吧,早开始早结束。」 元祁走到他旁边,开始画画。 过了一会,硕鼠说:「我好了。」 元祁:「我也好了。」 两个人把画板分别扣到机器两边的识别窗上。 几秒后,硕鼠的画被扫描到屏幕上,同时识别结果显示「蜜蜂——识别成功」。 与此同时,早就在机器前蹲好的蔚迟和高求索同时看到两个人腿中间浮现出金色的方框,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七个点。 第244页 「成了!」高求索激动地叫道,「你们两个快看!」 元祁和硕鼠退到台子底下,慢慢蹲下。 「看见了吗?」蔚迟问。 硕鼠眯起眼睛:「看见了,必须要说,这图案比我想像中的要朴素一些,你觉得呢?」 「我看不到。」元祁轻声道。 蔚迟脸色变了。 男大学生有些尴尬地笑着:「看来只有被识别的人才算啊,居然输在画画上,真是丢人!」 蔚迟一言不发地走上去,推开元祁,在他无效的阻挠中抓到了他的画板,翻过来。 ——那上面是空白的。 蔚迟用眼神质问着。 元祁抿着嘴唇:「我想……如果两个人都算成功的话,那只要有一个人画就行了,如果只有一个人成功的话,那还是硕鼠大哥比较好……他比我厉害很多……」 「而且我不是还有这个吗?」元祁傻笑一下,从兜里掏出骰子,「蔚远一次就成功了,就算我运气比他差一点,多丢几次也会有的。」 「傻子。」蔚迟心里有些酸涩地嘆道,「我们会陪着你的。」 「啊,那正好你在丢的时候我们四个可以下飞行棋,你还有别的骰子吗?」高求索味同嚼蜡地啃着压缩饼干。 「我觉得这不是好主意。」硕鼠说,「虽然现在的情况让我说话变得很尴尬,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出去。」 蔚迟眯起眼睛:「如果你想出去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是我不会把元祁一个人留在这。」 高求索:「对呀!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会疯掉!」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有点情绪化,但是稍微冷静一分钟,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硕鼠放慢语速,难得的没有用那种华丽的语调,「元祁在这里不会遇到其他危险,他只需要尽可能多的时间来丢尽可能多次的骰子,丢的次数越多,掷出七点的可能性就越大,需要的时间就越多。」 「这个世界里的时间是无限的,唯一能限制他的,就是食物和水。」 他看向高求索,后者正含了一嘴的饼干渣子,准备用水冲下去。 「而这些,正是我们待在这里会消耗的。」 「也就是说,我们留下的人越多,待得越久,留给元祁的食物和水就会越少,他的时间就会越少,掷出七点的可能性就会越低。」 高求索喝水的动作停住了,整个人被饼干呛得咳嗽起来。 纪惊蛰把水递给他,但是被拒绝了:「不——咳咳!他、他说的对,我们应该把所有吃的、咳咳、喝的、留给元祁,咳咳!」 蔚迟看向元祁,后者沖他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蔚迟问。 「嗯,」元祁抿着嘴笑,「没事的,迟哥,这里一点都不吓人,你们先出去等我。」 「你不记得吗?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我们都会在同一时间回到现实。」 元祁:「那就更好了,那一会见!」 蔚迟最终妥协了,他们几个人分头,把科技馆里所有小卖铺和贩卖机里的食品、饮料全部弄了出来,搬到一楼大厅给元祁,然后在坚持不吃不喝的条件下陪他又待了四个小时,到实在熬不住才离开。 元祁送他们到六层电梯口,笑着和他们拜拜——这个时候他们四个已经完全渴得说不出话了。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硕鼠突然从身上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元祁,然后用嘶哑的嗓子说:「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的。」 回到现实世界的一瞬间,蔚迟喉咙里干涸的感觉消失了,他一把抓住站在旁边的硕鼠的衣领:「你和元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蔚迟气得发狂,「那你为什么要给他枪?」 他看的非常清楚,在电梯门关闭的时候,硕鼠把自己的□□给了元祁。 对方沉默了。 就在蔚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时,他听见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哥?」 蔚迟看到熟悉的惊恐目光,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看到元祁直直冲到硕鼠面前,着急道:「哥,你没事吧?」 他指着蔚迟:「这人是谁?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第134章 科技馆13 元祁:「这人是谁?我要不要帮你报警?」 他这话是冲着硕鼠说的, 指着的人是蔚迟。 蔚迟愣了。 「这是什么情况?」 「哥?」 蔚远和高求索一恢復意识就看到这一幕,蔚远还没什么反应,高求索被虚幻的面包渣一呛, 转身捂着嘴干呕起来,蔚远赶紧拍着他的背。 纪惊蛰只地盯着蔚迟,神色晦暗不明。 元祁转向硕鼠, 又叫了一声:「哥……」 蔚远一下子跳过去,扳过了元祁的肩膀:「喂喂餵元祁你搞什么飞机?你迟哥在那儿呢。」 元祁像一只受惊的小仓鼠,转头往硕鼠的背后一躲, 同时抱住了硕鼠的一条胳膊, 战战兢兢地露出半张脸看着蔚远:「强哥救我!」 蔚远:「哈?强哥是什么鬼?」 硕鼠犹豫着说:「也许……是我?」 蔚迟的脸僵了一瞬, 但是他很快掩饰了过去,放缓语气, 继续问:「这里除了他, 你还认识谁吗?」 元祁犹豫地往旁边看了一圈,缓慢但是坚定地摇头。 第245页 「他怎么了?撞到脑子了?」蔚远又想冲上来, 被高求索拉住。 蔚迟:「市医院、阿瓦隆、机场、科技馆, 你对这些有特殊的记忆吗?」 元祁奇怪地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没事, 」蔚迟勉强笑了一下, 「我想和你……哥, 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元祁有些惊慌:「啊?可是——」 蔚迟看着硕鼠, 后者也看着他。 片刻后,硕鼠把拽着他胳膊的元祁拉开, 指着蔚远说:「这是我表弟, 他刚从乡下过来, 他陪你待一会儿。」 蔚远:「谁是你乡下的——」 蔚迟:「蔚远, 照顾好元祁。」 蔚远只能不情不愿道:「哦……」 蔚迟和硕鼠转身朝大厅里面走去,高求索和纪惊蛰想跟上去,被他用手势制止。 蔚迟拉开楼梯间的门,让硕鼠进去,然后反手关上:「随便说点什么,在我打你之前。」 「你并不想打我。」硕鼠面无表情地说。 蔚迟转身一拳打在他的鼻樑上。 「再说点别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硕鼠擦掉鼻子里流出的血,「你打我是希望我打你,但是我不会对一般民众出手。」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蔚迟放下了拳头。 「但是你可以对元祁出手,嗯?因为他的国籍不是中国人?」 「一个意外被卷进来的,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学生——他甚至放弃自己的机会救了你。」 「我没有对他出手,我们都清楚这一点。」硕鼠语气生硬道。 「没错,你知道他会死,而你选择了\没有出手\,多么高尚的行为。」蔚迟嗤笑,「别告诉我你只是心血来潮给了他一把手/枪,没有任何理由。就像你突然爱上他决定给他一个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定情信物?」 「我给了他一个选择。」 「你给了他一个选择?」蔚迟嘲讽地摇头,「我们没有给他任何选择。」 「你在钻牛角尖。」 「别他妈的跟我打太极!」蔚迟盯着硕鼠的眼睛,「为什么是元祁?」 硕鼠:「他没有掷出七点。」 「看着我说话。」 硕鼠沉默了很久,在这个过程中蔚迟始终没有放过他的视线。 「我已经等不及要见见这个\建筑师\了。」他最后说,「这是你的原话。」 蔚迟的眼睛缓缓张大。 「我们都知道这个\建筑师\是谁,不是吗?」硕鼠接着说,「这个设计了市医院、大学、没有电梯的图书馆、十六条边的机场……亲手画出这一切的人。」 「你——」蔚迟震惊地看着他,然后勐然意识道,「你听到了……那个定位仪!那不仅仅是定位仪是吗?」 从八角机场出来的时候,硕鼠在他身上装了跟踪的东西,蔚迟猜到了这个,但是…… 「没错。」硕鼠承认。 「你还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微型器材的机能不稳定。」硕鼠说,「我只是幸运地听到了最重要的事情。」 蔚迟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痛苦地道:「他——元祁什么都不知道。」 「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所以你专门把他拉进来,就是为了让他死掉?」一个狰狞的笑容缓缓成形,如果外面的蔚远高求索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他们认识的蔚迟,「高求索、蔚远、纪惊蛰……他们都是幌子,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元祁才是你的目标,如果他这次活下来了你要怎么样?掏出你给他的同一把枪再杀他一次吗?」 硕鼠面无表情:「没有这种可能。」 「什么意思?」 硕鼠嘆了口气,慢慢地说:「7楼的那把枪只有6颗子弹,元祁即使掷出了七点也打不开出口。所以我给他一把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用这把枪也能打开门……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他至少可以不用在绝望中饿死……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掷出七点……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可是你是先给他枪才上的七楼——」 硕鼠强硬地打断他:「我认识枪枝在认识蜜蜂之前,蔚迟,不用说你,就算下来给我们描述的是蔚远那个草包,我也能听出那是什么枪。」 硕鼠看着他,在这张很适合他的皮上,他牵起一个恶意的笑容:「蔚迟,那把可以打开『门『的枪有六颗子弹,而我们有六个人,所以他为什么没能出来?」 蔚迟轻微地晃了晃。 硕鼠:「我们没有办法救他,总会有一个人留下,除非你能凭空撕出一扇门把他带出去……难道你可以吗?」 「你在暗示什么?」蔚迟沙哑地问。 「什么都没有。」硕鼠说。 他转身打开了楼梯间的门:「你可以尽情把元祁的死怪罪在我身上,如果那样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反正我确实有利用他的计划,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再免费告诉你一个特别的情报,玉兔在那边死掉之后,我们确实问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硕鼠走了出去。 楼梯间的关上又被打开。 纪惊蛰走了进来。 「迟迟……」 蔚迟坐在楼梯上,垂着头。 他说:「我害死了元祁。」 「你没有。」纪惊蛰走到他旁边,揉了揉他的头,又把他抱进怀里。 第246页 蔚迟用手指勾住他的袖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乘电梯到七楼的过程中,蔚迟偷偷地在纪惊蛰的手心写字: ——带元祁回来。 在他们从七楼离开,意识回归的一剎那,纪惊蛰撕裂了空间,重新回到异常世界之中。 他急匆匆地跑到大厅,他们给元祁堆放物资的地方,但是却没有看到人。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一声枪响—— 「他是自杀的。」 纪惊蛰感受到怀里的蔚迟在发抖。 「他没有继续掷骰子,也没有吃那些东西,我们一走,他就……」 「为什么……」蔚迟哽咽道。 「我在他倒下的地方发现了这个。」纪惊蛰短暂地放开蔚迟,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 蔚迟接过那张纸展开。 一个胖乎乎的二头身小人站在中间,笨拙地摆着英雄姿势,笑脸旁边拉出一个对白气泡。 里面写着: 「嘿!不管你是谁,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迟哥,不然我让你好看!」 ====== 十分钟后,几人坐在了一楼的工作人员办公室里,房间里愁云惨澹。 蔚远一脸愁苦地说:「你是说,刘强是你以前用过的一张皮?」 硕鼠纠正:「一个身份。」 「行行行随便你怎么说……」蔚远抱着脑袋颓废了一会儿,转向蔚迟,「哥……我想不通。」 因为科技馆已经清场,没有其他人在。 大厅显得空旷恐怖,众人便来到办公室,围坐在一起,询问元祁的情况。 元祁应该已经不是原来的元祁了,可跟之前世界里「死去」的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离开「那些世界」之后表现出来的只是忘记「世界」里的事,或者如高明轩的妻子会做出一些轻微改变,只有最亲近的人能隐约发现,可是元祁不一样。 他不仅忘记了关于「那些世界」的事情,甚至……他不记得蔚迟、蔚远、纪惊蛰了。 现在这些人里,他只认得「强哥」。 完全没有道理。 如果说元祁是忘记了跟「世界」有关的所有人员,那没道理会独独记得硕鼠,硕鼠可是元祁跟着他们一起经歷了很多世界后才出现的人。 蔚迟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元祁那副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样还没变,弱弱地看了蔚迟一眼,又转头去看硕鼠,最后低下头:「我不能说。」 蔚迟:「为什么?」 元祁摇头。 换成硕鼠问:「为什么不说?」 元祁有点困惑地看着他:「不是……不是哥你不让我说的吗?」 硕鼠:「我不让你说?」 元祁:「你不是说,一旦我说出去了……就不再找我了吗?」 所有人都看向硕鼠。 硕鼠:「你现在可以说了。」 「真的?」元祁还挺高兴,随即又变回怕怕的,「那你以后还找我吗?」 硕鼠问:「我找你干什么?」 元祁:「那我不说了!不说了!」 硕鼠额角一跳:「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问你……你不要怕,现在情况有点复杂,我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我们不会伤害你,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到,好吗?」 元祁:「哦……」 据元祁所说,他是在去年冬天第一次见到「刘强」的。 元祁是美院学生,家里只有一个多病爷爷,还没有中国户口,钱途堪忧,于是经常会在网上接一些小活。 「刘强」也通过一个设计网站联繫了他,要买他的设计作品,但要求是和他面交。 他们交易了几次,每回都是「刘强」约定地点,拿到他的设计之后给他一大笔现金,然后要求他删除底稿,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这种阵仗,元祁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想来想去自己一个小小的美院生,设计的都是些天马行空的不成熟方案,实在是和违法犯罪的事情沾不上半点边。 而且强哥给得实在很多。 蔚迟:「你们交易了什么?」 元祁又看向硕鼠,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蔚迟没有为难他,自顾自说道:「是不是有八角星机场、科技馆、没有交通流线的图书馆、跳楼小游戏?」 元祁眼睛一下子瞪大,悻悻道:「你不都知道了嘛……」 蔚远在旁边还是没憋住,巴巴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元祁看着他,有些瑟缩地摇了摇头。 「嘘。」纪惊蛰忽然说,「你们听。」 众人安静下来。 隐隐约约,外面传来小孩的哭声,在空旷的建筑空间内迴荡。 第135章 科技馆14 哭声断断续续, 一会儿尖利一会儿哽咽,因为科技馆这类公共建筑的大厅设计,这哭声在高耸的天顶间盘旋, 颇有余音绕樑的鬼泣之感。 元祁虽然换了人,但性格没变,登时缩成一团, 问:「是谁在哭?」 蔚远头皮也有点麻,转向硕鼠:「喂,这里不是清场了吗?」 高求索冷静道:「是我们出来之后就解封了吧?」 「没有。」硕鼠道, 「我现在是一个人在行动, 记得吗?没有团队配合我。」 「那……」蔚远吞了吞口水, 「是谁在哭?」 第247页 蔚迟站起身:「去看看。」 众人走出去,纪惊蛰和硕鼠打头, 蔚迟和元祁在中间, 高求索蔚远殿后。 元祁抖得不行,拖着硕鼠的一条胳膊。蔚迟走在他旁边, 忽然想起了元祁在市二院的太平间门口拖着他胳膊的样子, 拳头无意识紧了紧。 那哭声虽然很飘忽,在普通人听来很难确定发声源, 但是硕鼠受过专业训练, 纪惊蛰的感官也因为未知的力量被强化了, 他们两带路, 很快就找到了在哭的人。 是一个小孩,面对着一楼左大厅的巨大落地窗, 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蔚远:「小孩子?」 高求索推了推眼镜:「误入的么?」 元祁看到实物, 不那么怕了, 往前走:「小朋友, 你是迷路……」 蔚迟一把拉住了他。 身边的人都看着蔚迟,蔚远压低声音问:「哥……怎么了?」 「他的衣服我认得。」蔚迟说着,扒开人往前走,纪惊蛰想拉他,也被他一个手势按下来。他走近那个小孩,同时从裤兜里摸出emf探测器,警报没响。 他走到那小孩身后,把小孩的身子扳了回来。 这时,其他人也都看到了那个小孩的脸。 ——是那个小鬼! 只有元祁不明所以,问硕鼠:「哥……这小孩怎么了?」 硕鼠神色凝重:「嘘。「 「小朋友。」蔚迟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和蔼」的笑脸,「你还记得我吗?」 小鬼不哭了,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蔚迟,然后摇了摇头。 他长得很可爱,小臂小嘴大眼睛,瞳色和发色都偏浅,肤色白皙,吹弹可破。 是真的很像纪惊蛰。 蔚迟按捺下心里怪异的感觉。 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妈妈呢?」 小鬼的眼睛又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我没有妈妈。」 蔚迟:「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鬼:「不、不知道。」 蔚迟又问了一些问题,小鬼仿佛就是个正经人类小鬼,处在「会说话但也会经常打滚」的年龄段,囫囵话说了一箩筐,什么事情也说不清楚。 「查到了。」硕鼠走上来,说,「查到他的身份了,我们走。」 三十分钟后,红星福利院。 「党星星,四岁零五个月,出生第二天被一个清洁工在公共厕所发现,送到红星福利院来,之后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硕鼠把文件摊开在桌上,「目前看来,所有手续都是齐全且真实的。」 蔚迟:「可这里离科技馆有13.7公里,他是怎么过去的?」 「不知道。」硕鼠说,「负责老师说今天早上、中午点到的时候他都在,就在排队发放午餐后,老师发现多出一份,重新点到,才发现党星星不见了。这个时候是12点09分。教室的监控可以作证,他们现在去调取了。」 「而我们是在12点07分进入『科技馆世界』的。」硕鼠又从pad上调出一段视频,「这个是科技馆的监控录像,党星星第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是12点08,从监控死角——一根承重柱后面走了出来,之后就一直面对着旁边的落地窗哭泣。」 「找到了找到了。」福利院老师捧着一台手提电脑过来,「今天的监控都拷出来了。」 众人凑到电脑前。 经过反覆观看,他们最终确认,党星星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是12点01分,之后他就走入了监控死角。 「就算他从12点01分立即离开福利院,12点08出现在科技馆,中间有7分钟。红星福利院距离科技馆有13.7千米,要在这7分钟内抵达,中间行程的时速要达到117.4码,才可能做到。」蔚迟转向硕鼠,「这附近有这种狂飙的交通工具吗?」 硕鼠:「我可以去调各条道路的监控,但现在我个人觉得没有这种可能。科技馆在市中心广场旁边,那里的交通条件不可能允许有车辆超过60码行驶。」 蔚远问:「飞机呢?」 硕鼠:「这个只需要调附近的城市监控就行,我去办。」 高求索:「可这七分钟也是建立在他一离开监控范围就立刻开始高速移动,这中间有没有其他时间损耗?他一个四岁的小孩怎么离开老师的视线的?如果有成年人带走他,那么老师是否有嫌疑?」 「这些我都会去查。」硕鼠把所有资料都拷贝,或拍照留影了一份,忽然他转向蔚迟,说,「但恕我直言,我认为,这次并非全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人为』因素了。」 蔚迟:「你不是笃信一切事在『人』为么?」 硕鼠笑了一下:「这一次,我的嗅觉提醒我,情况变了。」 蔚迟耸耸肩,装作毫无办法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他转过头,看向房间外面在陪小朋友玩的元祁和纪惊蛰。元祁因为已经不是本人了,所以这次作战会议他不适合参加,而纪惊蛰则自告奋勇说自己脑子不好使,你们讨论你们的我就不去添乱了,我在外面陪党星星和元祁。 蔚迟看着纪惊蛰帮党星星扶起倒塌的积木,一大一小两个人靠得很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穿过他们的头髮,映出极为相似的浅棕色泽。 这么一看,更像了。 这件事暂时的结果是,硕鼠想办法监视党星星的情况,同时把元祁带走审问。 第248页 蔚远假模假式说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硕鼠没脸没皮回答能者多劳。 元祁对跟硕鼠走这件事倒没有什么牴触,只是哭天抢地地说自己有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术展要看,因为太火爆,票都是分时间段售卖,他的票是今天5:00—9:00的,半年前就开始抢了,其他事情能不能让他看了再说。 他的原话是:「让我看了这个展,叫我立刻死了也值得。」 蔚迟看着他的眼睛,同意了。 蔚迟一旦同意,其他人也得同意,硕鼠见胳膊拗不过大腿,选了个折中方案:他需要全程陪同元祁,看完美术展立马带回。 元祁也同意。 然后,硕鼠就去搞了两张票。 硕鼠自己用一张,剩下的一张他一脸坏笑着递给蔚迟:「这票是真难搞,连我也只能弄到两张,你们要不选一个人一起去?」 纪惊蛰看到票面:「哦操,马格利特的展?」 蔚迟看他一眼:「你想去?」 纪惊蛰诚实地点点头:「大师啊!」 蔚迟本来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冒,回头一问蔚远和高求索也没什么兴趣,就把票拿给纪惊蛰:「那你去吧。」 纪惊蛰:「我不去。」 蔚迟:「为什么?」 纪惊蛰:「我才不要一个人去。」 硕鼠插嘴:「我不是人啊?」 纪惊蛰:「跟你一起,我疯了?」 蔚迟:「你到底去不去?」 纪惊蛰:「想去……」 蔚迟:「那就去。」 纪惊蛰:「想和你一起。」 蔚迟正要张嘴骂人,忽然一想这厮其实是自己的男朋友,不对自己撒娇那要对谁撒娇?遂缓和了语气,道:「不是我不想陪你,可我也没票啊。」 纪惊蛰小嘴一噘。 蔚迟:「不然我陪你去,在门口找个咖啡厅等你,你看完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蔚远在旁边活像见了鬼,惊恐地问高求索:「你说我哥的芯子是不是也换人了?」 高求索:「恋爱的感觉源自丘脑中分泌的多巴胺。而多巴胺神经元会短暂地抑制记忆检索,人会一下子变得没有智商,但不要担心,多巴胺不会损失长期记忆。」 硕鼠在旁边也看不下去:「我去开车。」 高求索和蔚远自觉地自己离开了,蔚远其实还想陪陪元祁,但一想到此元祁非彼元祁,感觉就有点诡异,最后还是决定先回家。走之前还是担心他哥:「哥,我走了,你没问题吧?」 硕鼠代为回答:「没事,还没有这么快就进入下一个世界的先例。」 蔚远心说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工作生活感情各个方面的有没有问题,狠狠瞪了驾驶座上的硕鼠一眼,又最后看了副驾驶的元祁的背影一眼,打车走人了。 蔚迟本来也想回去,哪晓得纪惊蛰硬拉着他不让走,他只能在心里盘算这个点喝咖啡今晚还能不能睡得着。 男朋友是个少女怎么办? 没办法,自己选的,只能宠着呗。 结果到了美术馆门口,纪惊蛰还拉着他不放。 蔚迟忽然有了一种「送儿子进幼儿园」的感觉,无奈道:「好了啊,快去吧,看完了出来一起回家,点小龙虾外卖。」 他刚刚在车上搜过马格利特,的确是值得一看的大师,即使他是个不解风情的理工男,也被网上那些作品震撼了,如果是原作,大概只会更震撼吧。 他一向对艺术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这个展,他却有点想看, 可惜确实是没有票。 纪惊蛰还是撅着嘴,拉着他不放。 蔚迟四下看了看,这是个私人美术馆,在一条颇有艺术氛围的小街上,硕鼠和元祁已经往里检票,四下无人,蔚迟忽然踮起脚亲了纪惊蛰的脸一口:「去吧。」 纪惊蛰忽然笑开了,然后朝他身后点了点下巴:「你看,那是谁。」 第136章 美术馆01 蔚迟回头望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奔驰suv缓缓地停在了街对面, 然后从上面下来一个人,满头银髮,姿态挺拔儒雅。 居然是白越光。 纪惊蛰招手:「老头!这里!」 白越光朝他们笑了一下, 站在街边优雅地朝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了过来。 硕鼠站在门口,也听到这边的动静, 回过头来,吃了一惊:「白教授?」 白越光朝他也点点头:「好巧,你也在这里。」 说着话, 他已经走到了蔚迟和纪惊蛰面前, 蔚迟跟他问了好, 又问:「您过来是……」 白越光看了纪惊蛰一眼,反手在胸内侧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不是来给这个小兔崽子送票么。」 蔚迟一看, 是两张美术展的票。 他正想说这怎么好意思, 纪惊蛰笑嘻嘻插嘴:「老头,我们有一张票了, 你只用送一张就行。」 白越光吹鬍子瞪眼, 上手就捶:「还有我!还有我!还有你的老师我!我就只配给你们送票吗?你的老师就不能欣赏一下艺术吗?这可是勒内·弗朗索瓦·吉兰·马格利特!」 纪惊蛰讨饶:「对不起我错了老师疼疼疼疼疼——」 蔚迟在一边看着,心里很佩服纪惊蛰的讨人厌能力, 再儒雅的老先生都能给逼疯, 真怀念五年前的小天使。 几人检了票, 一起走进美术馆。 第249页 在经过了一条狭长而黑暗的甬道后, 众人进入了美术馆内部。 迎面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元祁在前面惊唿道:「哦!《虚假的镜子》!」 一只人的眼睛占据了整张画幅,晶状体上映着蓝天白云, 一颗漆黑的瞳孔悬浮在画面正中。 蔚迟心里一突。 他觉得那个黑色的瞳孔像黑洞。 他一个前二十五年对艺术鑑赏能力没有半分练习的人, 一瞬间像着了魔一样, 被那个黑洞击中了一般, 心底似乎也裂开了一个大洞,魂魄从那里流出来,被黑洞吞噬了。 「迟迟。」 纪惊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纪惊蛰的手宽厚温暖,他回过神来。 纪惊蛰贴在他耳边,温声讲解道:「这幅《虚假的镜子》是马格利特的代表作之一,不同的解释流派众说纷纭,主流认为画家想要表达的是:眼睛看到的东西只是幻影,而非自然本身,世界没有眼见到的『真实』。」 蔚迟吸了口气,尽力清除心中那种空洞的恐惧感,然后说:「很有气势。」 这间美术馆面积不大,策展人却很出色,合理地利用了所有空间,把美术馆分隔成了几列长条状的参观流线,每条走道都笔直深长,两侧挂着这位比利时艺术大师的超现实主义画作。 参观游览只有一条流线,从头走到尾,仿佛跟着这些画作走过了马格利特的一生。 馆内很安静,所有人都是低声交谈。 「马格利特是比利时人,19世纪末出生,完整地经歷了一战和二战。他的父亲是裁缝,母亲是女帽销售。69岁时因为胰脏癌病逝。」纪惊蛰小声地跟蔚迟讲解着。 每个人看画的速度不一样,一行人已经渐渐分开,元祁和硕鼠走到了前面,白越光则在稍后面一点。 「他10岁开始学画,14岁时母亲投河自杀,原因不明。有人分析母亲的死对马格利特造成了很大刺激,也对他的创作造成深远影响。母亲被打捞上来时被头髮遮挡着的脸,成为了他无法忘却的记忆,在他之后的生命中,他多次画出脸被遮挡的人物。」 此时,他们停在了一幅名为《人类之子》的画前,画面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僵直地站在阴霾的天空和大海前,脸面前凭空悬挂着一枚绿苹果,把他整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点点眼角。 之前他们也看过了用鸽子、葡萄挡着脸的画。 「这一系列的画叫《爱人》,画家本人没有註解,主流分析认为这依然是他的母亲给他带来的影响。」 画面上,一男一女正在拥吻,两人衣着金贵,看得出来是一对门当户对的上流社会人士,但头脸都蒙着白布,一根头髮丝都没有露出来。 蔚迟看着这幅画,若有所感,说:「也许是为了表达『无法坦诚相见的爱人』。」 纪惊蛰顿了顿,似乎侧过头来看了他,他感觉到纪惊蛰的脸擦过自己的头髮。 「嗯,但是他们依然相爱。」纪惊蛰说,「也有人猜测这是他的婚姻所带给他的思考,两人紧紧依恋,却又脸蒙白布,有人说像他母亲被打捞上来时穿的白色睡衣,也有人说像裹尸布。可即使如此,他们看不到对方的眼睛、碰不到对方的肌肤,但依然执着地想要靠近彼此。顺带一提,马格利特是出了名的宠妻狂魔。」 纪惊蛰的声音低且厚,沉沉地说着,让人有种耳朵痒痒的感觉。用这把嗓子不管讲什么,都是娓娓道来。 蔚迟空落落的心渐渐落回实地,那种慌乱难受的感觉渐渐被驱散了。 他微微歪头,靠在了纪惊蛰的肩膀上。 纪惊蛰揽过他的腰,又往前走了一段,边走边当解说。 他说他个人认为母亲的死对马格利特的影响是决定性的,那张被头髮和睡衣遮住的、死亡时的脸永远地停留在了马格利特面前。所以在之后一生的创作中,马格利特对「脸」有巨大的畏惧——他基本不画完整的脸。 他画背影、画零散的五官、画悬浮在脸前面的诡异物品。他拒绝描绘一张完整的脸。 「十四岁……」蔚迟喃喃道。 忽然,他想起纪惊蛰那对在他十五岁时离世的双亲,想起殡仪馆外,纪惊蛰游魂一般的身影,心中一痛,把纪惊蛰的手握得更紧了。 纪惊蛰安静了一会儿。 两人又走过了一条走廊,转一个回形弯,纪惊蛰忽然说:「迟迟,我真的很想来看这个展。」 「嗯。」蔚迟点点头,「不看肯定要后悔。」 纪惊蛰:「我以为你现在可能没这个心情。」 蔚迟的脚步顿了顿,手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纪惊蛰当然也感觉到了。 「但我也不想你一个人回家。」纪惊蛰说,「元祁的事,不是你的错。」 蔚迟眼眶一热,很想脱口而出问:那是谁的错? 从「科技馆世界」出来,发现元祁的「死亡」,蔚迟的情绪一直没有什么波动,保持着冷静、克制、运筹帷幄。 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能这样无动于衷吗? 六颗子弹,六个人,可他却自作主张地把一个求生的机会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鬼。 他什么也没说,纪惊蛰却似乎把他看穿:「如果硬要追责,我们都有错:你在不知道子弹只有六颗的情况下,救了另一个孩子;硕鼠给了元祁一把枪;而我没有赶上他自杀;他自己冲着脑袋开了一枪……甚至蔚远和高求索,他们也占据了元祁可以逃生的机会。」 第250页 纪惊蛰身体一转,转到了蔚迟面前,与他面对着面,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用力地紧握着,握得青白,微微痉挛,蔚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纪惊蛰用着温柔的、却不容置喙的力量,把他这只手展开了。 一张叠成方块的纸躺在他的掌心,边角已经被汗水晕起了毛边。 纪惊蛰打开那张纸。 胖乎乎的二头身小人,笨拙地摆着英雄姿势,笑容憨态可掬。 旁边的气泡里写着:「嘿!不管你是谁,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迟哥,不然我让你好看!」 元祁性格软弱,没有丝毫脾气,可他的字,竟然出离好看,一笔一逾夕划,铁画银钩、风骨峥然。 蔚迟一直把这张纸攥在手里。 纪惊蛰嘆了一口气,一把把他按进怀中:「蔚迟,你至少不要,辜负元祁的决心啊。」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埋在纪惊蛰肩膀上,流出眼泪。 可现在这个元祁,与他们所想的「建筑师」,可以说是相去甚远。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也许……他的牺牲毫无意义。 这就是,最难过、最难过的事啊。 纪惊蛰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轻声说:「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蔚迟哭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转头看向前方。 整个美术馆是像肠道一样一通到底的设计,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最后一个拐弯处,一旁的提示牌上写着:参观已结束,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有序离开。 他们走到了头,理论上应该马上就出去了。 硕鼠和元祁走在他们前面,他们刚刚又在那儿说了那么久话,肯定已经落下更远。可硕鼠站在最后那个拐角处,一动不动。 蔚迟一抬头,正对上硕鼠震惊的眼神。 蔚迟心脏一沉,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纪惊蛰又握住了他的手,问硕鼠:「怎么了?」 硕鼠站在拐角处,可以同时看见两条走廊,他看了蔚迟和纪惊蛰一眼,又移开视线看了另一条走廊一眼,表情可以说是有点扭曲:「元祁不见了……」 蔚迟加快脚步,拉着纪惊蛰转过最后一个拐角,顿时全身都麻了。 在那本应该是出口的地方—— 迎面是一双眼睛! 就是入口那副《虚假的镜子》! 第137章 美术馆02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蔚迟问。 硕鼠:「就是忽然消失了, 他站在我的右手边,我一直保持余光中有他的角度,可他就是, 一瞬间消失了!」 蔚迟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怀疑他?」 「他就是那个『建筑师『!」硕鼠依然用着那张邪肆张狂的皮囊,看起来表情相当可怖,「我们都被他骗了!」 纪惊蛰把蔚迟往身后拉了拉, 对硕鼠说:「你冷静一点。」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蔚迟说,「就是我们又进入了一个普通的『那种世界』,而在里面死去的人是不能再进来的, 就像『阿瓦隆』里的许白诗和刘琴一样, 你进来了, 他没有进来,所以看起来像是消失了。我提到过, 你有没有印象?」 「可这他妈的又是什么事?」硕鼠仍旧在被愚弄了的怒不可遏中, 「肯定是他搞的鬼!我没有收到nasa的异常情况报告!他是惟一的变量!」 这时,一直走在后面的白越光姗姗来迟:「怎么了?」 「白教授。」硕鼠收敛了一些气焰, 但眼神还留有余威, 「抱歉,教授, 现在出了一点状况, 因为我的失误, 可能把您也牵连进……『那种世界』里了。」 白越光抬起一只手, 制止他再继续揽责,道:「没关系, 先冷静, 你们之前不都成功出去了吗?」 硕鼠点点头:「是。」 白越光还要说什么, 蔚迟忽然回头, 往来时路疾步返回,纪惊蛰追了上去。 虽然不懂艺术,但蔚迟卓越的记忆力还是让他基本记住了一路看过来的画作顺序,现在原路返回,他发现所有的画作还是原封不动地呆在那里,乍一看去美术馆并没有任何变化。 终于,他走到了出口所在的那条走廊。 一转过弯,就看到了尽头硕鼠露出的半边身体。 他们从终点回到起点,却看到了留在终点的人! 蔚迟和硕鼠隔着一整条长走廊对视,硕鼠的眼神阴暗得像要吃人。 纪惊蛰也看到了这一幕,牵住了蔚迟的手。 忽然,白越光从硕鼠身前探出一个脑袋,也和蔚迟他们对视了,做出一个非常惊讶的表情:「哦?」 蔚迟勐然回头,又拉着纪惊蛰往出口跑。 很快,他们跑到最后一条走廊上,硕鼠和白越光依然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蔚迟愣在那里,疯狂喘气,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又来了。 仅仅几个小时而已,他们又回来了! 「市二院世界」和「大学世界」之间相隔一周,「大学世界」和「图书馆世界」相隔三个月,「图书馆世界」和「阿瓦隆世界」相隔半个月,「阿瓦隆世界」和「八角机场世界」相隔二十天,「机场世界」和「地铁世界」相隔十天,「地铁世界」和「科技馆世界」相隔一个月…… 第251页 可现在,距离他们从科技馆出来,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欸小蔚啊。」白越光招唿道,「别跑啦,你过来,喘口气,我们讨论一下。」 蔚迟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拉着纪惊蛰乖乖走过去。 几人对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只有白越光还神色如常,甚至看上去还挺轻松。 白越光问:「小蔚你们刚才是一路跑到头了吗?」 蔚迟点点头:「是,我一路朝前跑到头,本来应该回到美术馆入口,却从那边出现了。」蔚迟越过白越光,指向原本该是出口所在的位置,现在,却是刚进门时第一条走廊的样子,「除了你们,那三个人我刚刚也看到了。」 他指的是也在这条走廊上的一家三口:穿西装的父亲、蓝色长裙的母亲,还有个戴着罩耳式耳机,一身潮牌的青少年。 那个青少年本来看画展就不专心,眼神乱瞟,在蔚迟指他们的时候瞪了蔚迟一眼,仿佛在说:「指什么指?」 白越光顺着蔚迟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青少年,颇为好脾气地朝青少年笑了笑,微微鞠躬表示抱歉,青少年便臭屁地转回了头。 白越光也转回头来,继续说:「或许你们听过『莫比乌斯环』和『克莱因瓶』么?」 蔚迟和硕鼠都没有说话,显然是知道,可惜还有一个智商盆地纪惊蛰,使概念解释环节的难度上升了几个level:「那是什么?」 白越光解释道:「莫比乌斯环由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发现——是指把一根纸条扭转180°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而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可以在环带上永恆爬行,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 「克莱因瓶也是由德国几何学家菲立克斯·克莱因首先提出,结构表述为:一个瓶子底部有一个洞,现在延长瓶子的颈部,并且扭曲地进入瓶子内部,然后和底部的洞相连接。这样一来,这个瓶子就没有「边」,它的表面不会终结……但是,克莱因瓶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纪惊蛰:「不存在?」 白越光:「『莫比乌斯环』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将一张二维的纸扭曲成了三维物体,所以它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但『克莱因瓶』却无论如何都会刺破自身,它只能在概念中存在,因为瓶子本身就是个三维物体,而我们这是个三维世界,我们只能在概念中假设,存在一个四维世界,它在其中就会变得完美。」 纪惊蛰:「我有点晕……」 白越光:「总是就是高维精确而低维愚蠢,在你看来无始无终的死局在高维生物看来那也许就只是个普通的瓶子。」 硕鼠:「您是想说……我们现在的情况与高维生物有关?」 纪惊蛰倒是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哦……就是俗称的鬼打墙嘛。」 「不,鬼打墙是另一个体系。」白教授十分严谨,「鬼打墙的原理是生物自身身体结构的细微的差别,比如人的两条腿的长短和力量有差别,这样迈步的距离会有差别,积累走下来,肯定是一个大圆,所以有人说生物运动的本质是圆周运动……」 硕鼠打断:「教授,没有时间给特差生夯实基础了,您说重点。」 「没有重点啊。」白越光无辜地看着他,「我们这不就是在讨论中发散思维嘛?」 硕鼠的耐心亟待耗尽:「无意冒犯,但这不是您的大学课堂……」 在他们说话间,蔚迟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落到了那幅《虚假的镜子》上,他盯着那只巨大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别的东西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那颗黑洞洞的瞳孔,在他面前慢慢放大…… 「迟迟!迟迟!蔚迟!」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但他被黑洞蛊惑了,一动也动不了。 然后眼前一暗,纪惊蛰站到了他的正面,挡住了他看向黑洞的视线,双手捧住他的脸:「你怎么了?」 蔚迟回过神来,出了一身冷汗:「我总觉得……它在看着我。」 「不。」他顿了一下,寻找了一个更为贴切的形容词,「它在观察我。」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蔚迟、纪惊蛰,包括尚在争论中的硕鼠和白越光都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是那一家三口中的青少年。 他刚刚明明和他爸妈一起,在他们前面,可他现在却从他们后面冒了出来。他的耳机已经挂到了脖子上,刚才看画时兴致缺缺,这会儿却目光炯炯地盯着白越光:「你刚刚说了『无限循环』对吧?」 这时,有一个带着瓶盖那么厚的眼镜的矮个学究走到他们旁边,他大概是刚看完展,嘟嘟囔囔着:「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没素质。」等他转过了弯,看到了眼前的情形,顿时狐疑地推了推眼镜:「什么情况?鬼打墙?」 白越光眼看着又要按捺不住一颗为人师表的拳拳之心,要上去给这位先生讲述一下「鬼打墙的生物学原理」,被硕鼠按住了。 「嘿!周奕洋!你什么时候上那儿去了?」 在他们前面,青少年的父母发现了青少年,都感到有些惊讶,一时间声音都提得有点高。 蔚迟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问青少年:「你已经走过『一圈』了?」 第252页 「对。」青少年点头,「我已经从起点,回到了起点。」 蔚迟:「这对我们来说是终点。」 青少年无所谓道:「但对我来说是起点,我才刚进来。」 「欸周奕洋!跟你说话呢!」 那对夫妇说着就往他们这边来。 蔚迟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像什么机关被触发了一样,下意识叫了一声:「纪惊蛰!」 纪惊蛰的听力比他的更好,比他更早地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在他话音刚出口的瞬间,就电射了出去,在空中几乎化作一道虚影,将那对夫妇扑倒在地。 就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天花板轰然落下。 不像普通的天花板那样「垮塌」下来,而是从天而降了一块严整的立方体,严丝合缝地卡入了狭窄的走廊之间。 蔚迟只能在转瞬即逝的缝隙中,看到纪惊蛰乍然回头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有一些bug,但现在修改的话会锁文审核,影响阅读体验,所以决定完结以后再统一修文啦~ 谢谢阅读~鞠躬 第138章 美术馆03 天花板落定之后, 又从天而降了一块白布,完整地罩住了蔚迟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 无处可逃。 然后是骤然到来的黑暗和失重感。 蔚迟惊唿了一声,但是没有声音, 周围也是,死寂一片,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像过了很久, 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下落终止了。 蔚迟踩在了实地上。 周围也慢慢地有了一点光,然后他听见一声「哎哟!」 他循声去找, 发现是白越光跌在了地上。 蔚迟赶忙过去扶他, 为老教授的老骨头捏了好大一把汗:「白教授, 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白越光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人却还是乐呵呵的。白越光不矮, 就算是缩水后的今天看着都有175以上, 年轻时在那个年代大概算是翘楚,却没想到还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蔚迟一时半刻居然没把他扶起来。 旁边又传来了一个青少年的声音:「我靠!」 蔚迟:「别靠了, 来帮个忙。」 名叫周奕洋的青少年就过来帮着把白越光扶了起来。 白越光站起来,本人还没觉得什么, 蔚迟已经转着圈圈检查他有没有摔坏。 周奕洋在旁边说:「刚刚你好厉害啊!」 蔚迟正半跪在地上拍白越光大腿和屁股上的灰, 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奕洋在和自己说话, 没整明白:「有什么厉害的?」 周奕洋:「你刚叫你男朋友冲出去的样子, 就像个训练家一样。」 蔚迟:「你怎么知道是男朋友?」 白越光:「什么是训练家?」 年代的鸿沟出现了。 「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们两个还不够明显啊?腰和手可是直男的死穴部位。你放心,我们00后都很开放的。」周奕洋解释完了一个解释另一个, 「训练家就是……养了一群宠物的人, 宠物都很听话, 平时住在精灵球里面, 训练家只要说『去吧!皮卡丘!』,宠物就会言听计从、指哪打哪。」 白越光:「哦哈哈,哦哈哈,原来是这样。」 「白教授,您走走看。」蔚迟站起来,打断青少年的眉飞色舞,「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少年还在嘟嘟囔囔:「其实不去也可以的。」 蔚迟听到了,顿时有点上火:「你说什么?」 周奕洋被他的气势一震,瑟缩了一下:「我说不去救他们也是可以的……」 蔚迟转头看他,刚想说「那不是你爸妈吗」,可看到他的表情,就没说出口。 为什么……说到自己的父母,会是那样的表情呢? 忽然,蔚迟听到了一点轻微的摩擦声,和一声短促的闷哼,他朝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一个颀长漆黑的剪影。 「硕鼠?」 「嗯。」那黑影的确是硕鼠,闻声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依稀的外形,「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蔚迟说,「我们也刚落地。」 「嗯。」硕鼠沉吟了一下,说,「在来到这里之前,刚刚还在美术馆的时候,我记得天花板落下来把前后都封死了。」 「对。」蔚迟点点头,「这个我……」 「这个我知道!」周奕洋插嘴,「参观者肯定就这样被分组了!每个单元格的人是一个组,会进入一个不同的『副本』!」 硕鼠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拜託。」周奕洋丝毫不憷,「我玩过的游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好吗?这都是玩烂了的梗了!」 白越光夸他:「现在年轻人真不得了!」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蔚迟贊同了周奕洋,「如果遇不到其他人的话,很有可能就是被分组了,只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少一个人。」 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矮个学究。 「我猜。」硕鼠说,「他也许在那里。」 几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地上横着一条凸起的物体,由于这里太黑,刚刚他们都没有发现。 硕鼠补充:「我听到了他的唿吸。」 周奕洋岁数不大,胆子不小,自己走过去查看那坨「物体」,发现确实是个人形,凑近一听,还能听到轻若蚊语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第253页 「师父。」周奕洋拍拍他的肩膀,「别念了。」 他充耳不闻。 硕鼠直接去把他提了起来。 手一放,他又软了下去,像一滩泥一样。 「卧槽?」周奕洋没见过这样的奇景,「他不会内部已经融化了什么的吧?」 「不。」硕鼠刚刚上过手,很有发言权,「他的生命体徵是正常的。」 「那怎么办?」周奕洋问,「把他扔在这里?」 白越光:「不好吧?少年你年纪轻轻,要有爱心啊。」 周奕洋:「可是这怎么办啊……」 「好了。」那「坨」人忽然爬了起来,正常道,「《大悲咒》念完了,老子现在金光护体,百毒不侵,咱们出发!」 周奕洋:「可你刚刚念的明明是『这不是真……」 那人:「是《大悲咒》。」 周奕洋:「……行吧。」 那人问蔚迟:「咱们去哪儿?」 蔚迟和硕鼠又讨论了一会儿,硕鼠表示自己感觉到某个方向有风,众人便朝那边走。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条暗道,比美术馆的廊道要稍微宽一些,四壁都是石砖,隔很远才有一盏黯淡的油灯。 他们顺着通道一路走,中间有分叉,都由硕鼠带路,走了大概半小时,看到前方有了自然光亮。 在途中,几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青少年叫周奕洋,16岁,高中生。念《大悲咒》的那位叫楼高升,34岁,是个恐怖片导演。 周奕洋很不相信:「你被吓成那个鸟样,能是拍恐怖片的?」 「拍电影那都是『假定情境』,所有鬼都是假的!都是我设计、我布置的!能有什么?」 楼高升激动道,「当然这些东西肯定也都是假的,只是我暂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等着!我一定把这后面的『导演』揪出来!」 周奕洋:「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楼高升说,「当然是拜他为师啊!」 越往前走光越亮,很快,众人走到了外面。 外面是一片沙地,间或有些深棕色的荆棘戈壁植被,远处是一片海,天空蔚蓝。 楼高升感慨:「我去,这特效6啊。」 蔚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楼高升是个很我行我素的角色,完全相信自己,只要接受了自己的催眠,别人说的任何话在他听来都是耳旁风,遂懒得管他。 他们刚刚走的是一条地道,现在他们站在地道口上,四面八方一片坦途,一面是海,一面看起来似乎是草地,不过草地比海看起来还远。 周奕洋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好像有东西。」 蔚迟看过去,发现他指着的是临海的一处断崖,那里似乎有一个小红点。 蔚迟:「去看看吧。」 手机没坏,众人还是可以知道时间,为防止手机没电,蔚迟指挥他们现在都关机,只留了自己的开着,当然,楼高升并不听指挥,蔚迟也没管。 他们进入美术馆的时候将近六点,走到出口时大概在七点钟上下,可这会儿艷阳高照,似乎还是正午。 没办法知道准确时间,手机只能用来掐表。 看起来一片坦途,走起来是真要命,众人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那处断崖,也看清楚了那个「红点」。 那是个人的背影,他戴着驼色宽沿礼帽,披着红色斗篷,两只手露在斗篷边缘,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提着一个破皮袋子。 周奕洋:「您好,您好,喂,喂,你听得见吗?」 那背影一动不动。 「喂!」周奕洋说着就想走上去,被蔚迟一把拉住了。 「在这里面,什么也不要乱碰!」 结果蔚迟话还没说完,楼高升已经伸手搭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下一刻,楼高升蹬蹬蹬噔噔地连退了十几步,直接撞在了硕鼠身上,因为太突然,硕鼠都险些被他撞翻。 硕鼠推着他:「你怎么了?」 楼高升抖得不成样子:「他、他他他他不……不不不不是人!」 不是人? 蔚迟看不下去,直接绕到那「人」的正面,然后胸口一窒。 ……果真不是人。 它手脚齐全,从背面看,所有比例、姿态都和正常人无异,但是,掩藏在斗篷下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铁笼,没有人的身体,也没有头! 铁笼的边角撑起斗篷,从后面看就像人的肩膀一样,想必楼高升刚刚也是摸到了这里。 笼子里有两只鸽子,丧眉耷眼地蹲在里面,笼子并没有关上,但这两只傻鸟似乎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周奕洋依然胆大且手欠,在蔚迟因为这恐怖的组合怔愣时,他忽然摸了摸它的「手」,并给出结论:「是真的人手,皮肤、温度,都很逼真。」 硕鼠走过来检查了一番,道:「是真的,手脚都是真的,男性人手,甚至……有脉搏。」 白越光:「那它们是怎么和铁笼连接的呢?」 硕鼠听完就打算去掀斗篷。 「不要!」蔚迟道,「不要动。」 硕鼠:「怎么了?」 蔚迟:「我觉得……这像一幅画,你最好还是不要破坏『画面』。」 硕鼠:「一幅画?」 他退远了一看:「是有一点。」 白越光也贊同:「这么一说,倒是很有马格利特的风格。」 第254页 蔚迟问硕鼠:「你的维基百科呢?」 硕鼠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装备箱没带!」 蔚迟心想:元祁在就好了。 一筹莫展间,蔚迟注意到,楼高升正在沙地上慢慢地走,跟个游魂一样。 他头皮一麻,问道:「你在干什么?」 楼高升这次总算是听见了,回应道:「我觉得这条线有点太直了,总觉得……是刻意布置的。」 他的脚下有一条一米粗的浅坑,前后都望不到头。 楼高升:「我想去看看尽头是什么。」 蔚迟一看,也觉得疑惑,便道:「那一起。」 硕鼠:「那我们去另一头。」 最终,他们发现这是一条长约200米的线,尽头什么也没有,但拐了弯。 周奕洋道:「我知道了!是字!」 硕鼠:「字?」 周奕洋:「这条线是字的一个笔画,这是个巨大的字!」 硕鼠一惊,对这少年刮目相看:「那你继续走,看能不能弄明白这是什么字,我去通知他们!」 结果硕鼠和蔚迟在半道相遇了,蔚迟也是来通知他们,地上可能有字,或者是一幅画。 硕鼠:「该说英雄所见略同?」 最终,蔚迟、硕鼠、周奕洋和楼高升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弄明白了字的意思。 白越光年事已高,就在一边休息,他是真的心大,居然就和那个「铁笼男」并排坐在一起,从背后看简直像两个饭后遛弯、河边休息的老朋友。 暮色四合时,四人汇总,确认那是四个汉字,连起来是—— ——你的结局。 第139章 美术馆04 断崖上, 坐着一个奇怪的「铁笼男」,就在「他」身后,平行于海平面的沙地上, 写着四个大字。 ——你的结局。 「这是什么意思?」周奕洋缩了缩脖子,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以下,海风一吹, 他感觉全身发冷。他越想心里越没底,抖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铁笼男」, 勉强笑了笑:「是说……我们的结局会像他一样吗?」 「怎么一样?脑袋和身子变个笼子?」楼高升显然不以为意, 还兴奋地搓了搓手, 「这导演真牛逼,我一定要见见!」 「小蔚, 你怎么想?」白越光问蔚迟。 蔚迟摇了摇头:「线索太少, 可能性太多,现在还不能确认。」 硕鼠道:「如果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那我们最好先想办法过夜。」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们不确定这片海域有没有潮汐、颱风、海啸之类的, 而且这种空旷地区晚上的气温会下降很快,最好能找个避风的地方。」 蔚迟觉得有理:「那先找吧, 我看今天就能找到所有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周奕洋说:「要不去我们出来的那个地道?」 蔚迟说:「不, 那里离海太远了。」 周奕洋:「离海远不好吗?海这么深……挺恐怖的。」 「海水的比热容比陆地高, 所以到了晚上, 离海越近,温度反而会越高。」蔚迟说, 「你高二?地理应该有讲过。」 周奕洋烦躁地揉了揉头:「哦。」 众人还是往陆地方向退了几百米, 怕晚上涨潮, 然后保持这个距离, 沿着海岸线寻找,最后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处遗蹟——一面塌了一半的花岗岩墙壁和几根残缺不全的柱子。 白越光已经七十好几了,到现在有些体力不支,蔚迟扶着他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又解开了他几颗扣子让他喘气。 硕鼠去捡了些干荆棘枝,拢在一起,生了一把火。 在游戏里生存能力max的周奕洋小朋友第一次见到野外生火,相当兴奋,之后一直跟着硕鼠转,完全被这位真·野外生存大师的魅力折服了。 蔚迟照顾着白越光躺下,老先生今天确实是累着了,走了那么远不说,还曝晒了一下午,脸色已经很不好。 蔚迟怕他中暑,给他按摩了几个穴位,都是周迎春教的生活小技巧。 看白越光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点,蔚迟走到硕鼠面前,从兜里掏出几枚大贝壳,是他今天在「认字」中途捡的。 周奕洋不明所以,硕鼠倒是心领神会,接过大贝壳,带着周奕洋去挖了几大丛荆棘回来,用刀削削挤挤的,居然弄出几贝壳绿色的液体来。 周奕洋:「这是什么?」 硕鼠:「水。」 周奕洋大吃一惊:「这玩意儿能喝?」 硕鼠:「当然。」 周奕洋:「我才不要喝!」 「又不是给你喝的。」硕鼠端起贝壳就走了。 蔚迟把贝壳里的水餵给白越光,硕鼠也凑过来,往白越光嘴里塞了一片白色药片。 蔚迟:「什么东西?」 「我们的特供药。」硕鼠说,「能量很高,一颗可以维持成年人三天的能量消耗。」 蔚迟:「你有几颗?」 「不多。」硕鼠看了火堆旁边的周奕洋和在不远处游荡的楼高升一眼。 蔚迟注意到他的举动,一挑眉:「你不打算告诉他们?」 「如果没有白教授,我也许会和我们的公民分享,但是现在,保护我们的科学家是第一要务,希望你理解。」硕鼠说,「我们还不知道会在这里面待几天呢。」 蔚迟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第255页 这时候楼高升终于游荡回来了,边走边啧啧啧,夸赞这个置景的大手笔,也不想想人是怎么从城市居民区的一间小美术馆通到这里来的。 之后硕鼠把白越光背到了火堆旁边,又弄出不少水,给其他人喝,周奕洋渴得厉害,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喝了,喝完觉得还不错,又缠着硕鼠问东问西。 蔚迟听着烦,说了一句:「植物体里大部分都是水,且自由水的比例大于结合水,回去好好上生物课。闭嘴别说话了,费水。」 周奕洋瞪了蔚迟一眼,还要跟硕鼠说,硕鼠:「别说了,耳朵关闭了。」 蔚迟和硕鼠商量着守夜,硕鼠守上半夜,蔚迟守下半夜。 商量好以后,众人就围着火堆睡下了。 蔚迟睡不着,虽然很累,但他已经很久没在「这种世界」中睡觉了,神经紧绷,却又知道现在必须要睡觉,一方面为了修养生息,一方面为了降低能耗。 可这么一想,就更睡不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已经响起微微的鼾声,他却仍旧没有睡着。 身体又飢饿又疲惫,但精神活跃得可怕。 忽然,他感觉有人捏了捏他的后颈。 随即,他听到硕鼠的声音:「想像一股气,现在从你的头顶进入,它现在停在你的面部了,放松面部,包括你的脸颊、眼眶、口腔……」 「然后这股气来到了你的肩膀,你平躺着,肩膀下压,放松,你的手臂,放松……」 「这股气现在来到了你的胸部,唿吸,放松,打开它,唿吸……」 「然后是你的腿,大腿、小腿、脚踝、脚趾,它们都软绵绵的,放松……」 「你飘起来了,落在一片草地上,身边有蓝色的花海,身旁有一只白色的小鹿……」 「你走神了。」硕鼠笑了一声,「你在想,这人是个神经病吗?」 蔚迟也笑了一下,但没睁眼:「你怎么知道?」 「你的警惕性太高了,蔚迟。」硕鼠说,「刚刚我说的是军方的入睡训练,经过两个月左右的训练就可以让人在两分钟入睡。重复这个过程,你很快就能睡着了。」 蔚迟轻轻回答:「好吧。」 过了一会儿,他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他隐约听到有歌声。 他是被纪惊蛰叫醒的。 他们并排坐在美术馆的街沿上,太阳已经落山,整条小街呈一种蓝色的冷调,街对面有一家颇有艺术氛围的咖啡店,有一支爵士乐队在表演,主唱是一把清丽华美的女嗓,歌声婉转妖翘,如在云中翩飞。 他醒过来的时候有点迷煳,从纪惊蛰的肩膀上抬起头,清醒了半刻,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纪惊蛰看着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漂亮得过分,仿佛笼着一层柔光滤镜,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指着一个地方,说:「迟迟,你看。」 蔚迟看过去。 只见元祁站在街对面,正在向他招手。 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认出那是真正的元祁。 纪惊蛰在旁边说:「我把他救出来了,之前骗了你。」 「你为什么要骗我?」 纪惊蛰保持着那个绝美的笑容:「想给你一个惊喜。」 街上忽然来了一辆车。 蔚迟把纪惊蛰一推,往街中间跑过去。 「砰——」 蔚迟躺在路边,全身都动不了,身下全是自己的血,元祁和肇事车主蹲在他旁边,元祁一直在哭。 纪惊蛰缓缓走入了他的视线,问道:「为什么?」 蔚迟仰视着他,操着漏风的喉咙说:「他绝不会再因为这种理由骗我了。」 纪惊蛰眉头一挑。 蔚迟:「放我出——」说着,他呕出一大口血,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断掉了,眼前变得漆黑。 等他再睁开眼睛,他仍旧是懵的。 视角也不对,姿势也不对,画面也不对。 他正在一片旷野上行走。 人直立着,眼前一片黑。 什么情况?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他勐然回头,被人扑倒在地。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身上那人却惊喜道:「操,你终于醒了!」 是硕鼠。 蔚迟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硕鼠:「一会儿再说,先别动,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动,别出声,最好憋气别唿吸。」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搞得蔚迟也瞬间惊出一身汗。 什么东西,能把这个没脸没皮的傢伙吓成这样? 安静了一会儿,蔚迟感觉到了一点动静。 他仰面躺着,硕鼠趴在他的身上,他可以透过硕鼠的肩膀看到上面。 这个世界大概没有光污染,天是如洗鍊一般的纯黑色,天边挂着一弯新月,挺亮,但并不足以照亮这片黑暗的大地。 蔚迟只能隐约看到那东西的轮廓。 那也许是个……人。 那「人」很高,很壮,可能比纪惊蛰和硕鼠都要高都要壮,肩膀宽阔平直如马路,用两腿走路,姿势别扭,显得很僵硬。 到这里,「他」都还是个肢体不协调的人类。 但「他」有一颗纯圆的头。 很圆很圆,非常圆,几乎就是个完美的圆形……但世界上没有人的头是这种形状的。 第256页 这种观感非常诡异,因为太黑,看不清楚全貌,倒让人的思想飞得更远了。 总让人会想,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颗篮球?足球? 一个长着足球脑袋的「人」? 即使没有硕鼠的提醒,他都吓得忘记唿吸了。 那东西已经走得很近,一只脚踏在了离他的脸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他闻到了一丝皮革的气味。 忽然,眼前一晃,随即下颚一凉,半边脸都麻了。 那东西的手擦着他的下巴,抓住了硕鼠的肩膀! 为了做出这个动作,那东西必须躬下身来。 那颗「圆头」就到了离蔚迟很近的地方。 这个距离,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那颗球轮廓边缘的一条狰狞的红线。 像……血丝? 他只感觉脑中「轰」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是一颗眼球! 第140章 美术馆05 眼球怪人抓住了硕鼠的肩膀, 往上提。 硕鼠趴在蔚迟身上,双手死死地抠进土里,愣是扛住了没动。 眼球怪人的动作停了一会儿, 忽然开始抠挖。 就像在刨土一样,刨着硕鼠的那边肩膀。 而蔚迟的肩膀和硕鼠的肩膀几乎是重叠着的,自然也被刨到了, 没一会儿,那里就传来剧痛,很快, 他闻到血的味道。 更绝望的是, 他是仰面躺着的, 而且眼睛一直睁着。现在,那颗「眼球头」就杵在他的脸面前, 那颗巨大、漆黑的瞳孔距离他的眼睛不到十公分, 他竭力控制着表情,一动也不敢动。 可眼睛一直睁着, 旁边还时不时地刨点沙子过来, 他真的要到极限了。 肩膀的剧痛还在继续,血还在流, 他不敢去看, 不知道这边肩膀会不会被刨残…… 这么刨下去, 是不是快要到大动脉了…… ……不会就这样被斜着刨穿吧? 为了忘记闭不上眼睛的痛苦,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别的事。 可还是不行。 他撑不住了。 他感觉到一滴眼泪,在眼角边悬挂了好一会儿, 终于, 缓缓地滑落下去。 完了。他想。 就在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瞬间, 眼球怪人抬起了「头」。 那颗巨大的眼球转向了其他方向。 没有看到这凭空出现的一滴「水」。 然后, 它站起来走开了。 蔚迟还没有来得及感慨劫后余生,身上的硕鼠立即爬起来,窜了出去。 蔚迟转头去看。 只见眼球怪人走去的前方,也有一道黑影在缓缓走动,而硕鼠则绕了一个大弧线,朝那个黑影狂奔而去。 眼球怪人顿了顿,微微偏转了一下「眼球头」,似乎是在看硕鼠。 蔚迟忽然喊:「硕鼠!那是谁?」 硕鼠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蔚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想来定是满脸「你要死啊?」 蔚迟观察了一下眼球怪人,继续喊:「没事!可以说话!它没有耳朵!」 一个只有眼球脑袋的人,当然没有耳朵。 蔚迟又问:「前面那个是谁?」 硕鼠回答:「白教授!」 眼球怪人正在向缓缓走动着的白教授过去。 蔚迟现在还不完全清楚是什么状况,但脑中已有了一个模煳的猜想——白越光大概也跟他刚刚一样,无意识地行走在旷野上。 这么想着,他环顾四周,又发现了两道在不同方向上的黑影,也在缓缓行走着。 是楼高升和周奕洋吗? 眼球怪人的视线随着硕鼠移动着,但只要硕鼠与白越光汇合,那么眼球怪人的目标就会变得清晰无比了。 蔚迟又看了看另外两个黑影的角度,朝着其中一个沖了过去。 如果把那个眼球怪人的视野完全与人类等同的话,蔚迟奔跑的这条线路,就还在它的「视野」或「余光」中。 果然,蔚迟一跑起来,那个看起来就要朝硕鼠动身的眼球怪人又顿了顿,视线转向了蔚迟。 它一会儿看看硕鼠和白越光,一会儿又看看蔚迟这边,显得颇有些选择困难症。 硕鼠先冲到了白越光身边,把白越光按在了沙地上。 这下,在眼球怪人的视角里,硕鼠那边消停了,就只剩另一边还有动静。 它做出了选择。 蔚迟跑得近了,认出了那个黑影是楼高升。 还有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他听到了风声,转瞬即逝。 他不敢回头。 10米,对他来说只要不到两秒就可以跑完。 他却忽然感觉到漫长。 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似的。 他最终还是跑到了,把楼高升狠狠扑倒在地,还滚了几圈,在翻滚中,他看到了身后的景象,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心脏传来不堪重负的剧痛。 ——那简直是地狱里才有的画面。 之前看到眼球怪人的时候,它走路还有点同手同脚的僵硬,虽然长相可怖,但似乎很笨拙,如果恐惧程度十分满分的话,大概能堪堪打个六分。 可这时,那傢伙正向他冲刺而来! 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恐怖的威压,像一颗炮弹一样朝他汹涌袭来! 第257页 那颗「眼球头」,在这样的移动中完全变了形,眼球表面的血丝狰狞地扩散开来! 他感觉到了一种决绝的、迅勐的死亡。 无处可逃、无力反抗,甚至可能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仿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路中央,而一辆巨大的碾压机已经压过了膝盖,正在慢慢往上半身开。 他刚刚跑得太快,滚动还没有停止。眼球怪人已经瞬间来到了他面前,手一伸,捞起一个人。 几乎可以说是运气了——蔚迟和楼高升抱在一起滚,刚好滚到了楼高升在上面的时刻,所以被捞起来的那个是楼高升。 「唰——」 楼高升的两条腿被捏着,身体从中裂成了两半。 内脏和鲜血盖了蔚迟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静止了。 蔚迟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画面——一道弯月下,圆头的怪物投下山一样巨大的阴影,把一个活人生生撕成了两半,漫天都是飞散的粘液和组织…… 而这马上,也将是他的命运。 「嘭。」 「噗。」 轻微的响声,在这个地狱般的画面中似乎微不足道,仿佛是临死前的什么幻听、可笑的错觉。 ——不是错觉。 那怪物停下了。 下一刻,它扔下手中的残肢,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整个身体蜷曲起来,仿佛正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西装革履的身躯隆出肌肉的弧度。 然后,它踉踉跄跄跑开了。 在它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蔚迟都没办法动作,浑身的肌肉仿佛被冻住了,根本无法控制。 死亡的寒意笼罩着他,他听到自己心如擂鼓,仿佛要把自己的肋骨撞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他看到硕鼠的脸,看到硕鼠的嘴巴在动,但他耳边的心跳声太响了,他听不见硕鼠在说什么。 硕鼠开始拍他的脸。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不要动我……让我缓一缓,我心脏疼。」 「好吧。」见他有了反应,硕鼠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去捞周奕洋,等会儿再来接你。」 蔚迟轻微地「嗯」了一声。 周奕洋还在荒原上行走,硕鼠过去叫他,叫不醒,就一把扛回来。这时候蔚迟已经好多了,跟他们一起去把坐在不远处的白越光接上,蔚迟打算回那个生了火的避风处,但被硕鼠制止了。 硕鼠带着他们走回海边,找到几颗大礁石,靠在那儿,重新生了火,因为海风太大,好几次都没点燃。 蔚迟趁这个时间用海水处理了一下身上的血,但为了保温,不敢打湿,也没弄得太干净。 他走回火堆旁,硕鼠正在处理肩膀上的伤口,周奕洋还没醒,躺在一边。白越光倒是醒了,呆呆地坐在旁边,面色惨白,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蔚迟喊了白越光几声,白越光也没有理。 硕鼠道:「过来。」 蔚迟:「干什么?」 硕鼠朝他的肩膀抬了抬下巴:「处理一下。」 蔚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手边没药,将就一下。」硕鼠说着,用小刀烤着火给他清理伤口。 蔚迟忍着疼,问:「到底怎么回事?」 硕鼠开始讲:「从你入睡算起,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我有了『被注视』的感觉。」 蔚迟的手指轻微地抖了抖。 「在第三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离开原地,开始在遗蹟间搜索,后来,就发现了……它。」 蔚迟:「那个眼球怪人?」 「对。」硕鼠拿刀的手顿了顿,又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它的外形,哪怕是对我来说,都有些……过度惊悚了。我感到恐惧,于是潜行回火堆旁,想叫醒你们离开。可是,我回去的时候,你们都不在原处了。」 蔚迟想到自己醒来时的情景:「……我们走开了?」 「嗯。」硕鼠说,「我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的,你们自己走出了『避风港』,并且处在无意识的梦游状态。」 「我首先去追了白教授。发现叫不醒他,但可以控制着他不发出动静,然后那个……眼球怪人,就会转向别的目标。」 「一开始它的速度并不快,我可以赶在他之前控制住你们,但只要我一放手,你们就会爬起来接着走。到后来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你们几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我就渐渐赶不上了,幸好你醒了。」 「对了。」硕鼠问,「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我做了梦。」蔚迟说,「我梦到元祁没死,我准备向他走过去,但我在中途意识到不对,死在半路,就醒过来了。」 硕鼠点点头,撕下一片衣料,把蔚迟的伤口包扎上。 蔚迟疼得一抽,嫌弃道:「这么简陋?」 「说了我没带工具箱。」硕鼠道,「不过幸好我还带了这个。」 蔚迟一看,躺在硕鼠手心的是一把奇小无比的枪,几乎比子弹大不了多少,模样非常精緻,甚至有点可爱。 「微缩手/枪,只有一颗子弹。」硕鼠怜爱地摸了摸那个小东西,「这是我的备用小道具,随身携带的小可爱。」 在眼球怪人手撕楼高升后,千钧一髮之际,直线距离超过700米,他用这把玩儿似的小□□,击中了那个怪物。 第258页 「好了,这下我连底裤都没有了。」他咧嘴笑道,邪肆的眼角拉出一道波纹,「你可要赔偿我。」 第141章 美术馆06 「阿嚏!」白越光打了个喷嚏。 两人转头看去, 发现白越光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硕鼠:「白教授?」 「啊。」白越光看向他,眼神还有点恍惚,但慢慢对上了焦, 「啊,怎么啦?」 蔚迟问:「您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夫人啦。」白越光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悲喜参半, 一言难尽,「我三十年没有梦见她啦。」 「她还是那么漂亮、年轻,穿着一身青色的旗袍, 站在家门口, 唱着歌等我。」白越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可我都这么老了。」 「抱歉,教授。」蔚迟扶了扶老人的肩膀, 「天还没亮, 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白越光整个人还是懵懵的,过了一会儿, 又睡过去了。 蔚迟转向硕鼠:「我来守夜吧, 你睡一会儿。」 「不。」硕鼠说,「我在想, 睡觉, 也许就是触发『梦游』的条件。」 蔚迟想了想, 觉得很有可能。 硕鼠:「你再想想,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 蔚迟看着周奕洋和白越光被火堆映亮的脸,思考了一会儿, 忽然问:「教授刚刚是不是说, 他夫人唱歌了什么的?」 硕鼠:「提到夫人在家门口唱着歌等他。」 「歌声。」蔚迟说, 「我在梦里也听到了歌声。」 他把咖啡馆那个爵士乐队的女主唱的声音描述了一遍。 硕鼠皱起眉, 回忆了片刻:「我没有听到什么歌声。」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没有得出什么重要线索,为节省体力,都不再言语,各自陷入了思索中。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周奕洋忽然动了。 蔚迟以为他醒了,叫了他几声,没有回应,意识到不对。 周奕洋爬起来,闭着眼睛,慢慢朝着海洋的方向走去。 蔚迟把他按倒在地。 另一边,白越光也爬起来,被硕鼠控制住了。 蔚迟说:「他们好像是要往海里去。」 硕鼠点点头:「之前也是这样,虽然你们走的路径不一样,但基本都是朝着海走的。」 蔚迟:「海里有什么东西?」 蔚迟感觉到周奕洋在他身下挣扎,力气还挺大。 周奕洋看上去只有一米七出头,瘦得根个芦柴棒子似的,没想到力气有这么大。蔚迟死死压着他,却怕把他伤到了。 另一边,硕鼠「噫」了一声,说:「不对,之前没有挣扎得这么厉害。」 蔚迟观察着周奕洋用力的方向,道:「我觉得是海的问题,我们离海太近了。」 硕鼠当机立断,指了个跟眼球怪人所在的那片遗蹟不同的方向,道:「往后退!」 他俩便一人一个,带着周奕洋和白越光离开了海岸线。 离海岸线越远,他们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了。 后来,他们遇到了一片树林。 蔚迟:「天色太晚,我们还是不要进去,就在这儿等天亮吧。」 硕鼠同意。 他们两人便又一人压着一个,等天亮。 蔚迟也注意在听,除了旷野的风声外,的确没有听见什么歌声。 硕鼠忽然说:「那是什么?」 蔚迟顺着硕鼠手指的地方看去,看到海水上一片翻滚的鳞光,在月色下呈现一种钻石般璀璨的银色。 硕鼠迟疑着:「像不像……人鱼?」 蔚迟眯着眼睛看:「太远了,看不清。」 硕鼠:「人鱼、歌声,说得通。」 不管怎样,两人也腾不出手来干其他事,只能这么干耗着。一边压着身下的人,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诸如眼球怪人那样的怪东西出现。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里那东西也消失了。 天渐渐亮了。 蔚迟先听见一声闷哼,随即是周奕洋的尖叫:「疼!好疼啊!」 他低头确认,对上周奕洋愤怒的眼睛。 蔚迟:「你醒了?」 周奕洋:「你快放开我我手好疼啊!」 蔚迟放开周奕洋,周奕洋坐起来,捂着自己的手腕,眼看着就要破口大骂,蔚迟打断他:「你梦到什么了?」 「啊?」周奕洋愣了一下,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正要发脾气,回忆道,「我梦到丹尼尔了。」 「丹尼尔?」 「就是我小时候在加拿大的家养的狗,大丹犬。」他的气焰一下子衰落下去,甚至有点可怜了,「我很想它。」 「然后呢?」 「它在那个家里等我,那是我小时候的家,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丹尼尔冲过来舔我,我想抱它,它却跑开了。我就追,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不让我抱。我就一直追……」 硕鼠插嘴:「你就这么追了一晚上?」 周奕洋脸一红:「哪、哪里有那么久!」 「你看,天可都亮了。」 硕鼠指着天,「我们搬着你至少转移了五公里。」 周奕洋这才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什么情况!我怎么会在这里?」 蔚迟把话题扯回来:「有歌声吗?」 周奕洋:「什么?」 蔚迟:「在梦里,你听到歌声了吗?」 第259页 「歌声?」周奕洋捂住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然后忽然睁大眼睛,笃定道,「……有!有!我家是联排别墅,隔壁,隔壁有个女的一直在唱歌!」 蔚迟转头跟硕鼠对视:「看来就是歌声了。」 硕鼠点点头。 「什么什么呀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奕洋见没人理他,耸了耸鼻子,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我怎么这么臭?」 蔚迟:「哦,也许是我身上的味道。」 周奕洋一看,顿时吓得往后摩擦了好几米:「你怎么一身都是血?」 硕鼠:「在你追狗的时候,我们可是扛着你在被鬼追。」 「唔。」硕鼠身下的白越光也动了动,弱弱道,「老夫的手是不是断啦……」 「白教授!抱歉!您老快起来快起来……」 等人休整好,蔚迟和硕鼠决定去身后那片树林看看。 白越光体力不支了,主动留在原地等待,蔚迟他们本来是想让周奕洋也和白越光一起留下来的,周奕洋不干,白越光也说:「你们带着他吧,我一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 硕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带着蔚迟和周奕洋进入了树林。 这片树林并没有蔚迟之前想像的那样暗无天日,甚至还颇有几分宫崎骏动画里的那种温馨,阳光透过枝叶,细碎地落下来,把光晕周围的植被照成嫩黄色。 后来他们还遇到了一条小溪,蔚迟依然秉承着在之前世界里「你既然要玩死我就不可能毒死我」的想法,喝了个爽。 周奕洋喋喋不休,偏要把昨天的情况问个清楚,现在又有了水源,更是不依不饶。 硕鼠不堪其扰,便挑挑拣拣地都告诉他了,为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略过了楼高升的悽惨死状。 周奕洋就捂着嘴开始解谜:「假设那个眼球怪和人鱼怪是两个boss单位,要攻略它们,就要找出它们的弱点。」 「照你所说,眼球怪人是『一开始动作缓慢,之后越来愈快』的,浴檄可能是个『成长型』,打败它的方法就是速战速决。」 「人鱼怪嘛,『用歌声造梦,欺骗睡眠者走到它的领域』,这种就是『领地型』,假设它的领地是海洋,如果能把它引诱上岸,也许就能收拾它。」 蔚迟说:「我们进来不为打怪,而是找出口,别去跟这些怪物硬碰硬,在这里死了可没法读档重来。」 周奕洋不以为然:「不,游戏中的所有boss被设计出来都是有用处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蔚迟忽然心中一动。 很早之前的一个问题又浮上脑海,那是最初的、最本质的问题,被这段时间动盪的生活所掩盖起来的、最应该探寻的问题。 ——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拥有「建筑师」,事实证明,这一切的确都是人为设计的。 ——那么,设计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会选他做主人公? 「啊!」 周奕洋叫了一声,被一条树根绊倒,趴在了地上。 从大概两分钟前开始,他们就走入了一片植被比较茂盛的区域,树木也明显更高更茂密,感觉是从《龙猫》过渡到了《幽灵公主》,有点深山老林的意思了。 蔚迟被周奕洋这一嗓子吓得心脏一沉,正准备骂人,周奕洋连滚带爬地滚开了,顺便又嚎了一声,比刚刚那声还要响亮,仿佛被杀的猪仔。 蔚迟拎着他的后领子:「你叫什么啊?」 周奕洋:「人人人人……」 硕鼠跳到他刚刚摔倒的地方,拨开那一片草丛,顿住了。 蔚迟心底一沉,问:「什么啊?」 硕鼠迟疑了一下:「像……人头?」 蔚迟走过去一看,草叶下面躺着一颗人头形状的东西,带着一截脖子,断口整齐平滑,像塑料时装模特的头。 它上面没有五官,只是一颗空白的头。 周奕洋吓得腿都软了,几乎是吊在蔚迟身上,指着那颗头:「摸摸摸起来……是、是是真的……」 硕鼠闻言,矮身过去观察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得出结论:「总之,以我的经验判断……确实是人皮。」 他朝蔚迟和周奕洋笑了笑:「而且还是温热的。」 周奕洋吓得往蔚迟背后躲,结果视角一换,整个人只来得及发出被掐住喉咙了的垂死一「叽」,就仰面撅了过去。 蔚迟差点被他带倒,不明所以:「喂!餵你怎么了……」 硕鼠忽然叫了一声:「蔚迟。」 蔚迟头皮一麻,看向硕鼠,又顺着硕鼠的提示看向四周。 他感觉自己至少看到了一百颗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喜欢啦 签约的事在努力ing…… 暂时没有大眼号噢 第142章 美术馆07 他觉得自己至少看到了一百颗头。 不……一千颗。 草丛里、树杈上、枝叶下…… 那些头像石头、果实或者藤蔓上的肿瘤那样, 占据了一切这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都没有五官。 就连他们的来时路,也挂满了这样的头。 不知道这些头是幻像,还是之前没有头的世界是幻像…… ……那他们之前喝的水…… 第260页 蔚迟按着胃部, 干呕起来,好在什么也没吃,于是什么也没吐。 硕鼠把最开始那颗头拎起来, 道:「这些头好像是周奕洋碰到这个才出现的。」 蔚迟擦了擦嘴,勉强直起身来:「我有一个想法。」 硕鼠:「什么?」 蔚迟正要开口,身边躺着的周奕洋忽然一抽, 随即吸了一口长气, 从短暂的晕厥中甦醒过来。一睁眼, 看到头顶的树枝上还是吊着那么些头,一整个大不好, 但好歹没有再晕。 他坐起来, 要哭不哭:「这是怎么回事啊!」 现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功夫关心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了, 硕鼠简短地跟周奕洋说你晕过去还不到一分钟, 什么都没错过,然后转向蔚迟:「你继续说。」 蔚迟:「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头放进那个笼子里?」 硕鼠一愣:「笼子?」 蔚迟走到他面前, 也摸了摸那个头, 问:「它摸起来, 和那个『铁笼男』的手脚的触感比, 怎么样?」 硕鼠人一顿,思考了片刻, 道:「差不多。」 「这只是一个, 极不成熟的想法。」蔚迟说, 「那个『铁笼男』只有四肢, 缺了身躯、头部和五官,并且身前有一个『你的结局』这样的提示,所以我在想——这是否暗示着,在某个时间节点到来的时候,那个『铁笼男』的身体状态会是『我们的结局』?」 周奕洋听懂了,牙齿打着颤说:「你是说,他如果缺眼少鼻的,我们也可能缺眼少鼻?」 蔚迟:「只是一个猜想。」 「可是……」周奕洋就要哭了,「这里……有多少头啊?我们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不。」硕鼠说,「我粗略地观察了一下,这些头虽然大小、角度不同,但基本只有几个类别,应该……不超过十种。」 周奕洋一直没敢看这些头,没太明白:「类别?」 「就是说,它们像手机或者服装这样的工业产品一样,只有几种款式,但有大、中、小号的区别。」硕鼠走到了一棵树旁边,树上的藤蔓上「生长着」一串头,选中一颗,又把手上原本的这颗放到旁边,「你看,这两颗除了尺寸不同,长得是一模一样的。」他又指了另外两颗,「这两颗,也是一样的,你看,嘴角都有一颗痣。」 周奕洋壮着胆子看过去:「真的欸……」 硕鼠:「好了,那我们现在来看看,这里到底有几个『人』吧!」 周奕洋还是有点怕:「不、不会遇到像你们说的眼球怪人那样的东西吧?」 硕鼠:「谁知道呢?」 蔚迟:「怕就赶快找。」 最终,他们找出了七颗不一样的「头型」。 他们选了尺寸比较接近正常人大小的,在地上摆了一排。 周奕洋毕竟还小,惊吓过了,又在这儿忙活了这么久也没有遇到危险,早就把恐惧的劲儿抛下了,这时候居然还有点兴奋:「万一有没看到的呢?」 「不会。」蔚迟说,「假设这是人为设计的世界——好吧它就是人为设计的世界,设计师用计算机构建这个场景,不可能每个头都仔细做,只会仔细建出这么七八个模,然后分组复制粘贴……事实上,我们只要检查过两三个分组就基本可以确定数量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至少过手了二十组,我认为这片森林里已经没有其他款式的头了。」 周奕洋人小鬼大地点点头:「有道理。」 硕鼠道:「那么,是哪一个呢?」 在这七个头里,哪一个才是他们需要的那颗头呢? 几人又仔细地观察了那七颗头,蔚迟指着一颗,道:「这个。」 硕鼠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这颗?」 蔚迟:「感觉。」 周奕洋:「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蔚迟对这颗头的确有点不一样的感觉,硬要他说出有什么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明明这颗头看起来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别的头都好歹有点特色——嘴角有痣、眉骨裂开了什么的。 但他……就觉得是这颗头。 他随便扯了个理由:「这就是最开始你摸到的那颗头,是打开这个恐怖景象的类似『开关』的东西,而这个世界,就是美术馆世界,有『开端就是结局』的意象,记得吗?」 周奕洋:「可我觉得还是太想当然了吧……按理说这种我们还应该找到更关键的提示。」 「行了。」硕鼠抬手打断,「都带回去不就行了?」 「啊?」周奕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抱着头的画面,退缩道,「这么多……怎么拿得下啊……」 硕鼠说完已经抱起三个头,蔚迟也抱起三个,还剩一个在地上,那两人都看着他。 周奕洋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抱起了剩下的那个。 三人原路返回。 这全靠硕鼠,毕竟来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过了他们一开始喝水的那条小溪,再回头,树林里的人头们便不见了,世界又变回了静谧温馨的《龙猫》森林。 在硕鼠掏出那个避/孕/套的时候,青少年是崩溃的。 周奕洋:「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这可是我们的制式装备。」硕鼠解开避/孕/套,开始装溪水,「你可别小看这玩意儿,防虫防水有弹性,还结实,占据的空间还小。可以当容器,可以做引燃物,还可以保护枪枝、电子设备,同时,它还是很优秀的止血带。」 第261页 「那你之前割荆棘的时候怎么不用它装水?」 「植物能有多少水?大材小用吗不是。」硕鼠装好水,反手扔了一个头给周奕洋,「拿着,我拿不下了。」 周奕洋越发崩溃了。 三人一来一去的花了五个多小时,又到了正午,接上白越光,便往「铁笼男」那边回。 白越光后面走不动了,只能硕鼠背。 周奕洋手里的头又变成了三个。 无所谓,麻了。 到达「铁笼男」所在地时,已经下午三点,日头最烈的时候刚过去,要不是硕鼠装了一袋水出来,白越光指不定已经歇菜了。 他们把头放在「铁笼男」面前。 无事发生。 硕鼠:「看来还是得我们选一个出来。」 蔚迟没说话,仔细打量着那个铁笼,那个大小…… 周奕洋也发现了:「怎么感觉……放不进去?」 那个铁笼的口子,看起来并没有头大。 「试试吧。」硕鼠说,「先放哪个?」 蔚迟对刚刚自己选的那颗头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时候,那颗头和铁笼男的手脚放在一起,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硕鼠见没人说话,便拿起了蔚迟说的那颗头:「先试试这个?」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蔚迟脱口而出:「等一下!」 其他人都看着他。 他定了定神,道:「我感觉这颗头的肤色跟他的手脚不太匹配,试试那颗吧。」 他新指的那颗离周奕洋比较近,周奕洋把那颗头抱起来,嘟嘟囔囔道:「……希望不要一放错就全军覆没。」 他把那颗头递给硕鼠,硕鼠接过,往笼子里放。 放不进去。 没有任何超现实的情况出现,笼子的口太小,而头太大,卡在中间,放不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蔚迟还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是想错了。」 「不急。」硕鼠说,「还有六颗。」 头一个接一个地拿上去试,都被卡住了。 硕鼠发现了蔚迟的异样,没有坚持拿他一开始选的那一颗头,而是先把其他所有头都试了一遍,无果,终于拿起了最后那颗头。 他瞄了蔚迟一眼,发现蔚迟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他把那颗头放进了笼子。 异象出现了。 那颗头,放进去了。 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就是一瞬间,那颗头,就出现在了笼子里。 笼子里那两只丧眉耷眼的鸽子忽然兴奋起来,在笼中乱撞,疯了一样掉毛,没过三秒,整个笼子都被鸽子羽毛填满了。 一阵风拂过。 周奕洋发出一声尖叫。 蔚迟和硕鼠也都被骇得退了一步。 只见那阵风吹开了铁笼男低垂的帽檐,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铁笼里的动静也渐渐平息下来,羽毛凭空消失,那两只鸽子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揣着翅膀委顿在空空如也的笼子里。 硕鼠道:「你是对的,蔚迟。」 蔚迟忽然捂着嘴,趴到悬崖边上,呕了起来,呕出了一点水,多的也吐不出来了。 等他吐完,一回头,发现硕鼠笔直地站在他身后,表情阴沉地看着他。 硕鼠问他:「蔚迟,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这颗头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蔚迟抹了抹脸,看向多长出一个头的铁笼男,表情痛苦,「我真的不知道……」 第143章 美术馆08 一开始的不适感只有一点点。 从最开始看到那颗头, 到后来发现那片树林里有不下一百颗那样的头。 再到抱着那颗头徒步数小时…… 恐惧感是一点点积累的。 蔚迟一直抱着三颗头。 一手一个,那个让他有怪异感觉的头,被他用另两个头夹着, 捧在上面。 离他的脸最近。 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他闻到了一点味道。 嗅觉,是在生物学意义上最特殊的一个感官。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的信息是先通过丘脑之后, 才进入大脑的各个专门区域进行处理。而嗅觉,却是先经过嗅觉记忆和处理区。也就是说,在人意识到所闻的气味是什么之前, 大脑其实已经处理出相关记忆了。 所以人对于嗅觉的记忆经歷一般是:我知道我闻到过这个味道, 虽然我记不起来在哪里、为什么闻到的, 但我闻到过。 在某一个瞬间,蔚迟就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他确定, 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某种场景中, 闻到过,从这颗人头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大脑的嗅觉中心是嗅皮质, 与之密切联繫的还有另外两个区域——边缘系统和杏仁核, 这两个区域对记忆形成以及取回过程中涉及的情感因素具有重要作用。 这意味着,嗅觉记忆多是情感的, 它们也许不比视觉、听觉记忆更鲜明准确, 但会更富有情感。 蔚迟在闻到那个味道的瞬间, 眼眶无意识的湿了。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和谁在一起, 曾闻过这种气味,但他被一种心情击中了。 ——温馨、眷恋、伤感、一点点埋怨, 和说不出口的挽留。 这太惊悚了。 这种私人的、隐蔽的、连他本人都已经遗忘的情感, 居然在这样一个恐怖世界中被唤醒了。 第262页 何其荒诞。 「我不知道。」蔚迟呢喃着, 「我真的不知道……」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都更困惑。和,恐惧。 硕鼠察觉到他的异状,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悬崖边上带开,观察了一会儿他的情况,决定在脱离危险之前还是不要再提这档子事,便话锋一转:「至少我们确认了一件事。」 周奕洋倒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在旁边插嘴道:「我们要收集他消失的肢体!」 「对。」硕鼠又看了蔚迟一眼,试探着问道,「蔚迟,你有什么想法?」 蔚迟闭了闭眼睛,又吸了口气,尽力赶走心底那种犹如附骨之疽一般的寒意,道:「这回……可能还真叫他说对了。」 这个「他」指的是周奕洋。 「眼球怪拥有一只眼球,人鱼怪应该也拥有一个部位。」蔚迟转向少年,「周奕洋,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周奕洋得到肯定,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讲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如果是在游戏里,一般来说,一个地图会有一只主boss,或者主剧情,把每个地图的重要线索刷到之后,就可以通关。」他伸出手指在沙地上画地图,「目前来看,这个世界有大海、沙地、森林,还有我们刚出地道时看到的另一个方向的草地这几个地图。」 「现在来看,『森林副本『的线索我们找到了,』大海『的boss『人鱼怪』和沙地的boss『眼球怪』我们也确认了。要我看,我们现在的选择有——杀这两个boss,或者探索新地图。」 说完了,还抬头讨赏:「怎么样?」 「不错。」蔚迟跟硕鼠说,「我觉得他说得对。」 硕鼠:「那我们现在怎么选?」 周奕洋又插嘴:「我之前阐释过了『眼球怪』和『人鱼怪』的弱点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硕鼠说,「所以我们怎么选?」 蔚迟看了看时间,道:「现在大概四点,就我估算的距离……草地在海的反方向,我们之前从地道出来走到这里用了一小时,那边的草地看起来还要更远,所以从这里到草地至少要两小时,来回的话……就是四小时。」 硕鼠说:「如果我单独去的话,时间可以减半。」 「我刚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蔚迟说,「当然这都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因为我们其实并没有看见那个所谓『人鱼怪』的真面目。」 硕鼠:「你说。」 「我们假设,那真的是一个『人鱼怪』,而且是符合大众所构想出来的人鱼的形象的话。」蔚迟说,「我记得刚在美术馆里看了一张画——主体是一个一头长捲髮的女人的背影,她站在海里,头顶着一弯新月,画面海天一色,都是蔚蓝。」 「《晚裙》,我记得那幅画。」硕鼠说,「元祁似乎很喜欢,跟我讲了不少。」 「现在我们如果假设,那是一条『人鱼』的背影。」蔚迟说,「我害怕那意味着—煜羲—只有在新月之夜,她才会出现。」 「而昨天。」蔚迟继续说,「就是一个新月之夜。」 周奕洋悚然一惊:「那下一个新月要到一个月之后吗?」 「倒也不是。」蔚迟说,「在自然界中,可被称新月的月相应该有六七天吧,只是,要像那张画上一样弯的那种新月,应该只会持续最多三天。」 「保险起见。」他说,「我们最好今晚先解决『人鱼怪』。」 现在才四点出头,据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硕鼠决定孤身去草地看看,蔚迟和周奕洋留下来讨论晚上的计划,加照顾昏睡的白越光。 快七点时,硕鼠回来了。 他说他几乎走穿了草地,发现远方还有平原和山谷,看时间不够了,就先赶了回来。 「回来就行。」蔚迟说,「你身上有没有绳子一类的东西?」 「绳子?」硕鼠问,「你们要做什么?」 周奕洋自告奋勇,给他讲了晚上的计划。 硕鼠听完,道:「有点冒险。」 周奕洋倒是跃跃欲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蔚迟:「所以你到底有没有绳子?」 硕鼠从皮带里抽出一条头髮丝那么细的绳子:「纳米级的,断是不会断的。」 周奕洋却惊讶地看向蔚迟:「他还真有!」 蔚迟道:「他们这种人,身上没有绳子和手/枪,觉都睡不着。」 夜幕终于降临了。 几人来到海滩,离海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海风太大,也生不了火。 白越光今天昏睡了一天,但一直被太阳晒着,整个人还是蔫蔫的,好歹是醒了。 周奕洋作为「诱饵」,需要睡觉,其他人都不睡。 于是,八点半,周奕洋在三人的注视中躺下。 躺了得有半小时,他坐起来:「我睡不着。」 蔚迟正准备把昨天硕鼠教他的「入睡法」教给周奕洋,却见硕鼠手起手落,一下子敲在周奕洋的后颈上,周奕洋就倒下去了。 蔚迟:「?」 硕鼠:「这样方便。」 蔚迟:「那你昨天没这么对我,我得谢谢你。」 硕鼠:「不用。」 ====== 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十岁前的家。 位于加拿大魁北克省西南部圣劳伦斯河岸的郊区,一栋乳白色的小别墅。 第263页 从哪里回来?从什么时候回来?他记不清了。 他感觉有点奇怪,想了一会儿,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他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温柔的日光中,他慢慢地往家里走,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平静。 他走过河水潺潺的堤岸,走过热爱养花的邻居,邻居家的女儿在阳台上唱歌,哦,她的歌声可真美…… 「when i was one, i ate a bun, going over the sea, i jumped aboard. a sailorman’s ship, and the sailorman said to me, going over, going under, stand at attention like a soldier with a one, two, three……」 在这阵歌声中,他想念他的爸爸妈妈,想念外婆烤的南瓜饼,想念他的伙伴丹尼尔。 真奇怪,明明天天都会见到他们,为什么,竟然会如此想念呢? 好像风尘僕僕,好像近乡情怯。 ……嗯?这些成语的意思是他这个十岁的小孩该领会的吗? 「汪!汪!」 他看到丹尼尔了,他的伙伴,他忠诚的狗勾,在他的家门口迎接他。 「丹尼尔!」 他朝它快步走去。 忽然,他发现他跑不动了。 他回头,看见自己的衣角被丹尼尔叼住了。 嗯? 他很困惑,又回过头去,看向家的方向。 丹尼尔还在那里,摇着尾巴、蹦跳着迎接他。 ……那,这个丹尼尔又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你放开我。」他说到,「我们一起回家。」 身后这只丹尼尔叼着他的衣服,往后拖。 「丹尼尔!你干什么?」 「丹尼尔!」 他感到害怕了。 他开始唿唤家门口的那只丹尼尔,希望它可以救救自己,但那只丹尼尔只是在门口着急地蹦跳着,无法过来。 他开始挣扎。 他踹叼住他的这只丹尼尔,打它的鼻子,抠它的眼睛…… 但它依然没有放开他。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了。 十岁以前,因为父母的关系,他们一家人在加拿大生活,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最和平的十年。 后来,陪伴他长大的丹尼尔寿终正寝,他父亲与秘书的姦情也在同一个冬天被他撞破。 第二年,他们一家因为父母的工作变动回到了国内。 他与父亲达成约定,私下里一直对那年冬天的事守口如瓶。然后在十三岁的一个晚上,他又撞见了母亲和一个叔叔在餐桌上的性/事,那位叔叔,是他在对父亲失望以后偷偷视作最敬仰的男性长辈的人。 他爆发了,将事情在父母面前挑明。 可他的父母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样歇斯底里。 他们其实早已知情,互相默许。 他们告诉他:生活就是这样,你长大了就懂了。 他的世界,坍塌了。 之后,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的父母对他要求严格,而他没有力量反抗。他们一遍一遍告诉他:这就是生活的样子,这就是生活的样子,上学、上班、结婚、生子、玩乐、回归、老去……这是所有生活的样子。 如果所有的生活都是这个样子,那为什么,不永恆循环就好了? 第144章 美术馆09 他一直、一直梦想着找到童年时期的那种平静。 可哪里也找不到了。 他停止了挣扎, 回头看向一直拖拽着他的狗勾。 「丹尼尔。」他哭着抱住它,「我们回不去了,对吗?」 狗勾发出「呜呜」声。 如果有循环多好啊, 如果有循环的话……过去的日子总能回来。 他最后这么想着,牵着他心爱的狗勾,走入了江河。 周奕洋醒过来, 手里紧紧捏着项鍊的吊坠。 这枚吊坠跟他光鲜亮丽的一身潮牌放在一起可以说是格格不入,造型是一根卡通骨头,陈旧的黄铜已经擦不干净, 看起来幼稚、劣质、没品位, 用一条细细的红绳穿着, 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丹尼尔的项鍊,以前一直挂在丹尼尔的脖子上, 背后刻着丹尼尔的名字。 现在, 里面装着丹尼尔的骨灰。 在他被硕鼠敲晕过去之前,他一直握着这枚吊坠, 他恐惧的时候, 就会下意识地握着它。因为丹尼尔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忠诚地保护他的存在。 它也的确又一次, 保护了他。 在他醒过来的五秒中内, 被梦境隔绝在外的记忆迅速地回到了他的脑海, 然后, 他看到了……它。 ……是那条「人鱼怪」? 这也……太恐怖了。 那是一条大概五米的「人鱼」,上半身属于「人」的部分大概是正常人类的三倍大, 海藻般捲曲的长髮湿漉漉地贴在肩头, 身后拖着一条碧蓝的鱼尾, 在月光下发出银光。 恐怖的, 是它的脸。 那大概并不能称为脸。 那更像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两个乳/头是眼睛,肚脐眼是鼻孔,双腿和裆部挤出的褶皱是嘴巴…… 而这张恐怖的脸,离他只有不到一米。 而且在他醒过来之前,他们双方,一直在朝对方挣扎着靠近,在一米的范围内反覆试探…… 周奕洋几乎是又要晕,但他攥紧了丹尼尔的项鍊,撑住了。 第264页 下一秒,冰凉的血如血崩一般爆炸开来,浇了他满身。那冲击力之大、液体量之多,简直像迎面而来的洪水,把他掀翻在地。 他的耳边响起怪物嘶哑的怒吼,声音高亢尖利,似乎要把人的灵魂洞穿。 周奕洋痛苦地抱头倒地,在这阵恐怖的音波中蜷缩起来。 漫长的一分钟过后,周奕洋感觉眼前黑影一晃,那颗恐怖的」头」落在了他的面前。 它的身体变成了一片片四分五裂的肉块。 成功了。 周奕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分钟,他是痛苦得无法唿吸的。 计划成功了。 他们杀死了它。 计划是四个人共同商议着完成的。 目的是将「人鱼怪」从海中引上来,再杀死它。 周奕洋作为「诱饵」,被线拴住,线的另一头拴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白越光坐在石头上。 而在周奕洋所在的、面对着海的方向,他们用硕鼠的「纳米级丝线」拉出了一张网,两头也在礁石群中固定。 以硕鼠昨天那惊鸿一瞥所判断的体积来看,要杀死那个怪物,单靠人力是很难的,他们需要藉助……它自己的力量。 但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依然相当惊险。 周奕洋躺在白越光脚下睡觉,蔚迟和硕鼠一边一个,在礁石群中伺机而动。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周奕洋起来了。 他开始朝海洋行走。 但因为有一根线拴着他,他走到一定距离之后没办法前进,但他依然无意识地迈动步伐,到后来,在脚底都刨出一个深坑。 又一个小时后,蔚迟看到海面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波纹,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怪物的身体——一条银光熠熠的鱼尾。 它在海中翻腾、在海岸线边逡巡,若即若离,一直没有靠岸的意思。 不得不说,在新月下,它翻腾着的画面,还颇有几分唯美。 但岸上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情欣赏这片「美景」,所有人都神经紧绷、严阵以待。 除了在「无效行走」的周奕洋。 又一个小时后,那条人鱼消失了。 蔚迟心里一沉,往前走了一点,几乎走到了最外层的礁石后面,去看。 下一刻,那个怪物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看清了它的脸。 过于怪异、惊悚、噁心了。 他被生物本能中的恐惧感击中,往后一缩,不敢再看。 那怪物便顶着那张天怒人怨的脸,拖着湿漉漉的粘腻鱼尾,一点一点靠近周奕洋。 被线吊着的周奕洋整个人在向前挣扎,向……那个怪物挣扎,这个怪物上岸后,他挣扎得更厉害,蔚迟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怕他被那根线勒断了。 怪物渐渐走进了「线阵」中。 不知道是痛觉神经不发达还渔西是怎么,它似乎没有意识到周围有线,依然笔直地朝周奕洋而去。 然后,它就被线勒住了。 它开始向前挣扎。 周奕洋也一下子挣扎得更剧烈了,一人一怪张牙舞爪地朝对方靠近。 蔚迟他们算过拉力和线的承受度,保证所有线绷直后周奕洋和怪物之间还会有十米的距离。 但是…… 那个怪物的力气太大了,皮肤也太坚硬了,它拖着一身线,和线后面吊着的巨大礁石,还在往前奔。 蔚迟和硕鼠同时感到脚下松动。 深埋在地底的礁石有了松动的迹象! 蔚迟心里一凉,另一边,硕鼠已经开始往周奕洋那个方向跑,蔚迟观察了一下,也开始往那边跑。 这时候周奕洋和那个怪物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了。 硕鼠径直跑过了周奕洋,跑到拴周奕洋的那块石头上,去背白越光。一回头,看到蔚迟停在周奕洋的旁边,叫道:「蔚迟!过来!帮我把白教授转移走!」 白越光趴在他的肩膀上说:「不要管我!去救小周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硕鼠充耳不闻,又叫了一声:「蔚迟!」 蔚迟犹豫了片刻,还是向他们这边跑来。 「把手套给我。」硕鼠把白越光交给蔚迟,「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把白教授带出去!」 蔚迟看了他两秒,点头:「我尽力。」 硕鼠道:「跑。」说完,他戴上蔚迟给他的手套,开始拽拴住周奕洋的线。 这种线是特质的,只比头髮粗一点,理论上来说比菜刀还要锋利,只有带着特质的手套才能拽动。 硕鼠只有一双,刚才在布置线阵时给了蔚迟一只。 周奕洋离那个怪物几乎只有半米远了,他身体前倾,疯狂往前挣,使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硕鼠一时间居然没有把他拽动。 忽然,硕鼠感觉人影一晃,蔚迟又沖了回来,用外套包着手,也拉起了那根线。 「这样不行!」硕鼠道,「你的手指都会没有的!」 蔚迟道:「别废话!拉——」 硕鼠没有办法,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勐力一拉—— 周奕洋终于被拉得倒退三米。 怪物忽然惊叫起来,发了疯,尖利的叫声震耳欲聋,在这阵尖叫声中,蔚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吼出窍了,所有的神智都停留在最后一瞬间:我一定不能放开这条线。 第265页 怪物暴走,最后往前一挣—— 终于,超过了极限。 锋利的「纳米线」割开了它的皮肤,一条、两条、三条…… 血花漫天爆开。 它死了。 结束后,蔚迟跪在地上,头痛欲裂,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模模煳煳感觉到耳边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在他身边同样跪坐着的硕鼠动了动,然后视线一暗,硕鼠跪直身体,挪动到了他面前。 他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捧了起来。 他缓缓低下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右手失去了三根手指,只剩下小指和大拇指还在。 一个血咕隆咚的人影也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啪唧」往地上一趴,看着他的手,要哭不哭道:「这……这……蔚迟、迟哥……这……怎么办啊?」 蔚迟抬起头,认出这血娃娃是周奕洋,那个要哭不哭的样子,那声「迟哥」,很不合时宜地让他想起了元祁。 他这才缓过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道:「没关系,出去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周奕洋哇的一声哭了。 硕鼠一言不发,撕了个避/孕/套当止血带,把他的手扎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他的手整个包住。 「别看,出去以后就没事了。」 「嗯。」蔚迟浑身发冷,倒是奇怪地没感觉到手疼,「谢谢。」 三个人爬起来,去找三十米外的白越光。 刚刚蔚迟背着白越光跑了这么远,被白越光勐力一推,没背住,让老科学家摔到了地上。蔚迟要去扶,白越光只是吼:「去救小周!」 那时蔚迟本来就犹豫,咬咬牙,回了头。 现在他们走到白越光身边。 白越光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硕鼠把他翻过来,蔚迟心里一凉。 白越光双目紧闭,七窍流血。 周奕洋的哭音效卡顿了一下,又更响了。 硕鼠附身检查,道:「还活着。」 蔚迟怕自己听错了,捂住周奕洋的嘴,硕鼠又说了一遍:「教授还活着。」 蔚迟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嗯。」 蔚迟把周奕洋放开,周奕洋还在哭。 硕鼠心烦道:「你还哭什么?」 周奕洋:「我肚子疼。」 蔚迟:「肚子疼?」 蔚迟解开周奕洋的衣服,看到他腰上一圈都是青的。 硕鼠把腰带给了他。「纳米线」都收纳在腰带里,要是没这条腰带,周奕洋早就被自己切成两半了。 周奕洋:「我感觉肠子都被勒得搅在一起了……」 硕鼠道:「那怪谁?怪我?」 周奕洋就跟忽然换了个人一样,之前狗养的臭脾气一下子无影无踪了,转头抱住蔚迟的一条胳膊:「迟哥我疼呜呜呜……」 蔚迟是骨灰级的吃软不吃硬,揉了揉周奕洋的头,对硕鼠道:「你少说两句。」 第145章 美术馆10 未免夜长梦多, 蔚迟背着白越光,硕鼠和周奕洋抬着人鱼怪的「头」,连夜走到了「铁笼男」所在的断崖上。 那个人鱼的头基本就是一个男人的身躯, 大小也是,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塞进铁笼口,但只要把它往铁笼面前一凑, 剎那间,它就出现在了铁笼里面,甚至变小了两个号。 那两只鸽子又开始乱飞, 羽毛塞满笼子。 等羽毛消失后, 那具「身躯」直立着出现在了铁笼里, 与头部、四肢都完美地衔接在了一起。 现在,这位「铁笼男」看起来基本已经是个全乎人了, 只是身上套着个铁笼, 笼子里蹲着两只鸽子,脸上缺点五官, 而已。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硕鼠提议, 「明天我们再去草地那边。」 蔚迟同意,周奕洋也同意, 白越光还没醒。 硕鼠说完摸出两枚小药片, 递给了蔚迟和周奕洋。 周奕洋问:「这是什么?」 硕鼠说:「给你你就吃, 废什么话。」 蔚迟:「吃吧, 是糖。」 周奕洋现在对蔚迟惟命是从,听话地吃了。 众人已经筋疲力尽, 互相靠着睡下了。 后半夜, 蔚迟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疼痛, 已经失去的手指仿佛还虚幻地叫嚣着, 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疼得他睡不着。 他拍了一下坐在旁边守夜的硕鼠:「你睡吧,我守夜。」 硕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事,我三天三夜不睡觉没问题。」 「我来吧,你现在可是我们重要的战斗力。」蔚迟坐起来,把他往下按,「我正好睡不着。」 硕鼠又看了他一眼,还是顺着他的力气躺下去,闻到土地的味道,嫌弃地撇撇嘴,又问:「手疼?」 「有一点。」蔚迟控制着表情,「你睡吧。」 硕鼠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终于睡了。 硕鼠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醒了,晨光微曦。 这时蔚迟坐在断崖边上,背对着他。 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叫了一声:「蔚迟。」 「嗯?」蔚迟闻言回过头来,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硕鼠走到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蔚迟道:「在想『这个世界』的问题。」 「这个世界从何而来,如何能走?目的是什么?机制是什么?为什么……是冲着我来的?」 第266页 硕鼠惊异于他的坦诚,随即,他意识到不对,伸手在蔚迟的额头上探了一下,道:「蔚迟,你发烧了。」 「是吗?」蔚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脸,身体晃了晃,「没感觉。」 「你的手和脸是一样的温度你当然没感觉。」硕鼠拉着他,把他带离断崖,按在白越光旁边躺好,「你睡吧,草地那边还是我去,我让周奕洋留下来照顾你们。」 蔚迟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一躺下,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 「不行……我得弄明白……他(她)到底要做什么……」蔚迟挣扎着想起来,还没坐直又倒回去。 硕鼠回头把周奕洋叫醒,嘱咐了几句,又看了蔚迟一眼,走了。 蔚迟很快昏睡过去。 他中途醒了几次,有次醒来时,白越光也醒了,在他旁边发出小声的呻/吟。 蔚迟忍着噁心目眩的感觉,撑起身,问:「白教授,您怎么了?」 白越光虚弱道:「水……水……」 蔚迟转过头,准备去看水在哪,周奕洋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抱着水袋跑过来。 白越光喝了水以后,又晕乎乎地看着周奕洋,问道:「小周啊,哪年生人?」 周奕洋:「05年的。」 白越光:「哦,05的……05的,属鸡。好,金鸡报晓,好。」 周奕洋扶着他躺回去,他又说:「哪个星座的?」 蔚迟已经又晕晕乎乎躺回去了,听到这儿,心下一哂,忽然想到方青谛老爷子,这两老头一个爱问星座一个爱问生辰八字,这就是科学家和神棍的区别吗? 周奕洋回答:「我双鱼的,爷爷。」 「双鱼?双鱼好啊。」白越光说,「那我们很般配!」 周奕洋「噗嗤」笑出声:「那您是什么星座啊?」 「天蝎。」白越光道,「天蝎和双鱼,绝配!」 周奕洋忍着笑,大概觉得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太潮:「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跟我爱人就是天蝎配双鱼。」白越光反手一指,「小蔚跟他男朋友也是天蝎配双鱼,好着吶……」声音越说越小,说完就睡过去了。 周奕洋转头问蔚迟:「迟哥,你是天蝎还是双鱼啊?」 蔚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讨论这种问题相当荒诞,道:「老爷子病中不清醒就算了,你跟着起什么哄?」 「你肯定是天蝎的。」周奕洋说,过了一会儿,又嘟嘟囔囔道,「那哥咱俩不也是绝配?」 蔚迟懒得理他,感觉烈日当头,难受得很,又睡了。 真正醒过来是在傍晚,太阳悬挂在地平线上,风中已经带上了夜晚的凉意。 蔚迟坐起来,看到躺在身边的白越光,唿吸清浅,但仍然活着。 他视线一转,又见到周奕洋蹲在一边的屁股墩,他叫了一声:「周奕洋,你在干什么?」 「我想生火。」周奕洋说,「晋哥还没有回来,我得照顾好你们。」 张晋是硕鼠在这个世界中用的假名。 蔚迟想过去帮他,刚起来一点就四肢发软,又坐了回去。 然后他看到地平线处的一个小黑点:「别忙活了,他回来了。」 硕鼠又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近前。 蔚迟看他手上没拿着什么类似五官的东西,只拎着一只轻飘飘的黄色气球。 蔚迟:「没找到?」 硕鼠晃了晃手中的黄色气球:「找到了。」 周奕洋很惊讶:「这个?」 「嗯。」硕鼠说,「我在平原上空发现的,一个人的五官悬挂在半空,有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另一只眼睛就是这只热气球。」 周奕洋:「在半空?」 「对。」硕鼠说,「就悬挂在天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正面的五官。」 蔚迟:「那现在怎么只有这一个球?」 「我把他们拿下来之后,它们就全部进入这个球里了。」硕鼠说,「先放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蔚迟点点头:「先看看。」 硕鼠把那个黄色气球放进了笼子。 鸽子们又扑腾起来。 在等待时,周奕洋忍不住好奇心,问硕鼠:「那它们挂在天上,你是怎么拿下来的啊?」 硕鼠:「我做了个弹弓,连着『纳米线』,射下来的。」 周奕洋:「它们有多大?」 硕鼠:「看着每个都有公共汽车那么大,我一开始射它们,都从中穿过去了,感觉它们……像某种幻觉,直到射到气球,它们全部开始『漏气』,很快就被气球吸进去,然后掉下来了。」 蔚迟说:「好像结束了。」 他指的是笼子里的某种「反应」。 羽毛消失后,那颗黄色气球出现在了铁笼男的脸面前。 那颗气球牢牢地贴在他的脸上,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他的五官。 「什么情况啊?」 周奕洋想去碰一下气球,被蔚迟制止了:「这是马格利特独有的创作手法——用一个物品悬挂在人脸面前遮住五官,他既然不想让你看,你就一定看不到,不要破坏『画面』。」 周奕洋:「哦。」 硕鼠:「那现在……」 蔚迟:「你刚刚说这里面有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硕鼠点头。 第267页 蔚迟:「那么接下来,就只剩它了。」 那个「独眼怪人「。 硕鼠看了蔚迟一会儿,问:「你没事了吗?」 蔚迟现在四肢还有些发软,但精神很好,脑子非常清醒,回答道:「还好。」 「好。」硕鼠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今晚吧。」蔚迟抬头看了看刚刚出来的月亮,道,「我们拖不起了。」 晚上,蔚迟、硕鼠和周奕洋三人又回到了第一晚遇到独眼怪人的那片废墟。 本来硕鼠和蔚迟是让周奕洋留在白越光身边等他们的,但周奕洋死活不干,一定要跟着蔚迟,并宣称「没有我你们不行的」。 硕鼠看人手确实不够,蔚迟现在还成了个残疾,便同意了。 他们依然打算用对付人鱼怪的方法对付眼球怪。 废墟的断壁残垣很多,很方便他们布置「线阵」。 「线阵」布置好后,硕鼠又带着他们确认了好几遍地形,怕他们逃命时慌不择路地自己撞进去。 周奕洋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没问题,并再一次强调作战计划:「眼球怪的力量和速度都会随着时间增长,我们首先要确认它在什么阶段。它的体型比人鱼怪小很多,如果处在最初阶段的话,我们三个也可以人为地把它捆起来再杀掉。」 蔚迟说:「两个。」 他们还是不同意周奕洋跟他们一起直接参与猎杀。 「好吧……」周奕洋不情不愿道,「如果它处在后面的高阶段,那我们就按照规划好的路线移动,把它引入线阵!」 其实计划另两人已经清楚,但满足一下青少年的表达欲和虚荣心也没什么的。 夜更深了,三人严阵以待。 终于,在石壁上枯坐四个小时之后,周奕洋冷得受不了了,哭起来:「它怎么还不来啊……好冷啊……」 硕鼠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昨天它十二点左右就出现了。」 顿了顿,他转头去跟蔚迟讨论:「为什么?难道独眼怪人是会和人鱼怪一起出现的?」 「人鱼怪已经死了啊!」周奕洋惊唿道,越想越害怕,「它如果不出现……我们会不会再也出不去了?」 「生火。」蔚迟想了一会儿,说,「那天我们是生了火的。」 第146章 美术馆11 火堆燃起来, 在黑暗的旷野中发出温暖的红光。 周奕洋把手伸近,喃喃道:「终于暖和了……」 蔚迟的心里却生出一点疑虑,因为面前的火焰太亮, 而周围的旷野又太黑暗,导致这团火显得更亮了。 光明对人类来说,本来是会感到安全和亲近的存在, 但这一刻,蔚迟却感到一种危险。 在这片广大而黑暗的旷野上,只有他们面前的这团火是亮的。 周围太暗了。 蔚迟说:「我们……离火远一点吧。」 周奕洋:「为什么?我好冷。」 蔚迟也说不出一个确切的原因, 他看着周奕洋笼在火光中的脸, 看到那光线在少年细腻的皮肤上跳跃, 没来由地想到:黑暗中、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东西在看着这一幕呢? 他张嘴想说话, 一股噁心感忽然升上来, 人也忽然失去平衡,向后一栽。 吹了四个小时冷风, 他又发烧了。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一切, 在蔚迟病重的眼中,仿佛都成了荒诞的、摇晃的胶片电影, 一点都不连贯, 还掉帧。 他先是觉得眼前有黑影一晃。 火焰也跟着摇曳了一下。 周奕洋的脸还是那样迴转过来, 看着他, 少年的皮肤在火光下看不见一丝毛孔,细腻温润, 吹弹可破。 然而, 下一瞬间, 那张脸就……倒了过来? 火光也变暗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了他与火之间, 手中提着周奕洋的身体。 周奕洋手脚被提着,脑袋后仰,嘴巴和眼睛都惊讶地张大,成了几个「o」型。 再下一刻,蔚迟感觉到有东西飞到了他脸上。 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相机镜头,那些东西飞到他脸上,就渐渐地盖住了镜头。 是红色的。 在逐渐被红色侵染的「镜头「中,他看全了那个逆着光的巨大黑影的轮廓——高壮、僵硬,肩膀宽阔平直如马路,上面搭着一颗纯圆的头,以及它右手上,还在往下滴滴答答流着什么的东西。 那是什么啊? 他的脑子似乎停止了转动。 那两根被它拎在手里的、软哒哒的「棍子」,和连接着它们、疯狂往下掉块块的……是什么啊? 那是什么啊? 下一秒,他被什么东西撞倒了。 他看到了周奕洋的脸。 周奕洋的脸近在咫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只是眼中跳跃着摄人精光,亮得像萤火,让人感觉害怕。 周奕洋激动地在说着什么。 蔚迟尽力去听,可他的脑子已经停摆了,他觉得自己听清了,但脑子处理不过来。 等他艰难、缓慢地弄明白周奕洋在说什么的时候,周奕洋眼中的那点光已经没有了。 蔚迟抱起他的身体,发现……只有半截。 「它没有……刷新……」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眼球怪人的那天,硕鼠用他的「小可爱」射中了眼球怪人的胸膛,它捂着伤口跑开了。 第268页 这件事证明,它不是无敌的。 周奕洋根据多年的游戏经验判断:如果在游戏中,boss肯定是会刷新的,也就是说它下次出现的时候,会和那天它刚出现时差不多:行动僵硬、反应迟缓;如果它不刷新,那它也受伤了,战斗力也必然会下降…… 可这里不是游戏,没有试错的机会。 它一出现,就是那天最后的高级别! 甚至……还要更强! 蔚迟缓缓抬起头,再次直视了那个怪物。 他看见了它胸口的血洞,已经癒合了,上面攀附着一些虬结的触/手状物体。 它的确……没有刷新。 它用自己的办法,把自己治好了。 而且,变得更暴怒、更仇恨。 它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他们的「线阵」,杀死了周奕洋。 蔚迟对上了它那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他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闷雷般在体内震动、迴响。 他再次感觉到了楼高升被撕碎那一刻、仰视着这个怪物的、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他看到它的身影晃了晃。 他知道,这意味着它动了。它动起来,在场的人类,无处可逃。 只有思维,只有思维,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飞得很遥远。 「我会怎么死呢?」他想,「被撕开……这样的死相也太难看了吧。」 「纪惊蛰那傢伙看到了……会哭吗?」 「幸好他没在这里……」 然后他感觉到鼻尖一凉,眼前一黑,但没有全黑,边缘还能看到跳动的红光。 那个怪物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大腿已经碰到了他的鼻子。 「我死了吗?」他想去看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完整,但他动不了。 然后他被人推了一下。 他往后一跌,与那个怪物拉开了距离,然后就看见—— 被那个怪物举在手里的,是硕鼠。 一只手和一条腿被它的两手抓着,硕鼠用空余的那只手,把他推开了。 他只能躺在地上,怔愣地看着硕鼠转瞬即逝的一个笑脸。 不得不承认,硕鼠的这张新皮很帅,很有魅力,邪肆狷狂,是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忍心苛责的多情浪子,没有人捨得真的伤害他啊…… 那怪物肌肉一股,双臂的线条隆起小山一样的弧度,即将发力—— 蔚迟崩溃了:「不!!!」 新的血又喷了他一脸。 一个东西又掉到他身上,他捧起来一看。 是一只手。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让所有人都死在他面前…… 这个世界究竟要怎么样? 目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折磨他吗? 怪物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拎着硕鼠的身体像拎着一条破麻袋一样往花岗岩废墟上一敲—— 「唔!」硕鼠闷哼一声,蔚迟清晰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 刷—— 眼球怪的头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蔚迟膝盖边。 然后,它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了。 一片狼藉。 火焰仍然在烧着。 在花岗岩铸就的废墟中,他手里的,是硕鼠的手;他膝盖旁边,是一颗巨大的眼球;他身前三十厘米外,是周奕洋的上半身;正前方两米处,是眼球怪的身体;在那怪物的身体旁边,是周奕洋的下半身;在稍微上面一点的岩石上,是硕鼠破抹布一样的身体…… 所以……只有他活下来了吗? 蔚迟又原地愣了一会儿,被一阵咳嗽声惊醒。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硕鼠身边,发现咳嗽声真的是硕鼠发出来的,他还没死! 蔚迟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硕鼠姿态扭曲地躺在废墟上,从肘部断开的右臂汩汩地流血。他艰难地咳嗽着,每咳一下,都呕出一点血沫。 蔚迟哭着搬动了一下他的脑袋,打开他的气管,防止他被血沫呛死,然后开始撕自己的衣服,想给他包扎。 可蔚迟手脚无力,又慌乱,撕了几下都没撕开。 硕鼠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你说什么?」蔚迟凑上去听。 「避……避/孕/套。」硕鼠说,「在左边……第、第三个口袋里……」 蔚迟立即侧身去翻,翻了好几下才拿出来,发着抖撕开了,把硕鼠流血不止的右臂紧紧扎住。 期间眼泪没停过,很影响视线。 「靠,你为我哭了。」硕鼠居然还笑了一声,「纪惊蛰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怎么闹呢。」 蔚迟边哭边骂:「闭嘴。」 他现在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想明白刚刚发生的事了:硕鼠在那个怪物双手发力之前,用小刀砍下了自己被怪物抓在手里的那只手。 这下,怪物一扯,扯了个空,没站稳,退了两步,恼羞成怒,把硕鼠往石头上一砸。 而硕鼠已经把皮带里最后剩的一截「纳米线」绕在了它的脖子上。 那线连在硕鼠身上,怪物砸下去的那个力量,就把自己脑袋削飞了。 当然,那一砸,人也基本砸废了。 蔚迟擦了擦眼睛,怎么也擦不干净,索性破罐破摔,骂道:「你是个疯子。」 硕鼠还是那个轻佻语气:「彼此彼此。」但眼睛渐渐合上了。 第269页 蔚迟扇他:「不许睡!」 硕鼠答应:「嗯。」 蔚迟背着硕鼠,抱着眼球,往「铁笼男」的方向走。 天还没亮,但硕鼠等不起了。 蔚迟时不时地敲他的头、揪他的耳朵,不许他睡。 硕鼠烦不胜烦,提议:「别揪我了,我们来聊天吧。」 蔚迟当然同意。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路,硕鼠的声音越来越小。 隔了一会儿,没有声音,蔚迟又狠心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嘶。」硕鼠醒过来。 蔚迟:「别睡。」 硕鼠:「噢……」 又走了一阵,已经能隐约看到断崖上的小黑点了,蔚迟又准备掐他一下,他自己开了口。 「蔚迟,你想……你愿意知道我的名字么?」他的声音轻若蚊语,「……我真正的名字。」 蔚迟:「我不想。」 硕鼠把嘴贴在他的耳朵上,说了一个名字,三个字。 蔚迟评价:「好土。」 硕鼠笑了一声:「你赚了,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名字的活人不超过三个。」 在离「铁笼男」不到一百米时,硕鼠说:「……好疼啊,蔚迟。」 蔚迟听到他的声音,脑中轰的一响,心里升起一丝绝望。 硕鼠还在说:「……我好想念我的小可爱。」 「闭嘴。」蔚迟感觉到有黏黏的液体流到自己的肩膀上,量很大,快速地往下流。他咬紧牙关,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马上就出去了,用不到你的小可爱。」 可是硕鼠没有再回答他。 之后,任凭他再怎么揪,背上的人也没反应了。 第147章 美术馆12 终于到了。 蔚迟跌跌撞撞地跑到「铁笼男」面前, 颤抖着把手里的眼球往笼子里塞。 塞进去了。 鸽子又飞舞起来。 然后,蔚迟感觉眼前一白,整个人被掀飞两米。 那两只鸽子飞出来了! 带着一阵羽毛风暴, 擦着他的脸,飞上了天空,消失不见。 蔚迟回头去看被他摔在地上的硕鼠, 硕鼠早已失去了意识,破破烂烂地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确认了硕鼠尚有微弱脉搏, 松了一口气, 转头去看「铁笼男」的脸。 这一看, 看得他心血凉透。 那是…… 那是…… 那是他的父亲……蔚仁杰的脸!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觉得熟悉……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的味道啊! 蔚仁杰在他三岁的时候和周迎春离婚,之后就去「追求自由」了, 如今据说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野外摄影师, 蔚迟不太关心……也可以说是,故意不去关心。 他们见面的时间很少, 一年至多一两回, 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君子之交。 但如果可能的话, 谁会愿意和自己的父亲成为这种浅淡如水的关系呢? 谁不想, 在父亲的肩头、臂弯、身边长大呢? 可是…… 是谁? 做这一切的人, 究竟是谁? 把他的父亲, 做成一个被套在笼子里的怪物,放在这个恐怖世界里的人…… 究竟是谁?! 霎时间, 一万个念头涌入蔚迟的脑海, 他可以说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摇摆, 他咬紧牙关, 紧紧攥拳,把指甲掐进肉里,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还不可以,这个时候还不可以倒下。 还没有出去。 纪惊蛰一定还在等他…… 他深吸几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逻辑,随即,他意识到了新问题。 他还在发烧,脑子又疼又晕,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为什么?」 「……肢体已经拼凑完成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检查「蔚仁杰」的身体,手、脚、五官都齐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治疗师》,这幅画的名字。」 一个声音说。 在寂静中响起这么一个声音,蔚迟悚然一惊,循声望去,看见坐在断崖边上的白越光。 白越光没有回头,笔直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蔚迟愣了一秒,心底升起一股违和感:「教授,您感觉好些了吗?」 「他的画作仿佛谜语一般让人猜想,作品里浮现一种死寂的安宁。」 白越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治疗师》有两幅,一幅白天的,一幅夜晚的,有笼子的这幅,应该是白天的……所以,你们想要出去,大概得等到太阳升起来。」 「教授……」蔚迟心中的违和感更强烈了,「你如果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白越光忽然回过头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嘴咧得很大,又做了烤瓷牙,在清冷的月色下那一排牙齿苍白阴森。 他说:「蔚迟,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蔚迟后退了一步。 白越光爬起来,站在了悬崖边上,还是保持着那个笑容,问:「你对胡天奇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怎么想?」 蔚迟不知道话题怎么会一下子跳到了胡天奇身上,迟疑道:「教授……」 「我知道你是相信的,我读过你的论文。」白越光说,「那天才的想法与演算,简直是……惊才绝艷!」 第270页 蔚迟:「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了,我是你的粉丝啊,蔚迟。」白越光说,「只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你。」 蔚迟没有接话。 白越光:「你不好奇吗?为什么那么多人死去,醒来后一无所知,只有胡天奇做了一个『梦』?」 蔚迟:「……你做的?」 白越光:「你想从故事最开始听起吗?」 蔚迟低头,再次确认硕鼠的情况。 「急也没用。」白越光说,「天亮了才能出去,聊聊吧。」 蔚迟没动,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我和我夫人苗光是在大学认识的,后来一起进了研究所。」白越光看着天空,回忆着,慢慢讲到,「可那时候穷啊,研究很困难,经费不足、设备老化,我的研究方向也得不到审批。」 「但我是个疯子,我知道,我放不下我的研究,搁置它以后我根本无心工作,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各种各样的公式和算法在黑暗中盘旋。我开始自己偷偷研究……只有苗光她,支持着我。」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他痛苦地抱住头。 蔚迟问:「你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有。」白越光突兀地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他,眼中有摄人的精光,「我只能、只能在她身上做实验。」 蔚迟心脏一跳:「什么实验?」 白越光:「量子跃迁。」 蔚迟:「你疯了?!」 白越光面无表情:「是的,我是个疯子,我知道这一点。」 「可是、可是人类总要走出去的啊!总要……走向宇宙啊!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颗星球上,会完蛋的……只有掌握了『量子跃迁』,我们才能跑赢光!这是……这是人类必须迈出的一步!」白越光又激动起来,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有苗光相信着我、鼓励着我、心甘情愿地、一次次地走上实验台……」 「结局是什么?」蔚迟发现自己不可遏制地发着抖,「你妻子的结局是什么?」 白越光激动的情绪骤然断裂,像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停顿处显出一种空白的死寂:「……她湮灭了。」 蔚迟缓缓唿出一口气来,然后问:「后来呢?」 「后来……」白越光又露出那种瘆人的笑容,「我只能在我自己身上做实验。」 蔚迟心想:这个人是完全疯了。 他看着白越光眼中的火焰,一瞬间有被灼伤的错觉。 那种狂热的、疯魔般地追求科学和真理的欲/望,像一尊燃烧着的不动明王,身躯伟岸,却会把自己也烧得精光。 同为科研人,与白越光相比,他感觉显得那么正常,又渺小。 但是白越光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一次实验中,我因为操作失误,却误打误撞地沟通到了『平行宇宙』的能量。」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白越光激动道,「我证实了平行宇宙存在,那么,总有一个宇宙里,我的苗光还活着!」 蔚迟:「?」 「然后我改变了研究方向,从『量子跃迁』转向了『量子置换』。」白越光下意识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我决定把我自己,『置换』到平行宇宙去!」 「等一下等一下。」蔚迟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你说你证实了平行宇宙,怎么证实的?」 白越光:「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操作失误、误打误撞。」 蔚迟:「具体是什么情况?」 白越光还真给蔚迟描述了具体情况,听上去逻辑和理论都可以形成闭环,但蔚迟到底是跨学科,有些地方了解得不多,也拿捏不准。 「然后!然后!还有一点证据!」白越光继续讲着,「这个实验我单方面置换是行不通的,必须双方在同一时间、同一宇宙状态中进行,才可以完成『双向置换』。」 蔚迟:「什么意思?」 白越光:「也就是说,需要平行世界的『我』,和我同时启动这个实验,置换才能成功!」 蔚迟陷入沉思。 白越光:「我在四十六岁的时候,完成了第一次『置换』。我到了一个,和原本的世界几乎一样的世界。」 「那个世界跟我们有一样的歷史、一样的科技树,而那个世界的我们,也做了同样的选择——苗光湮灭了,而那个世界的『我』也开始进行『量子置换』实验,与我沟通上、完成了置换。」 蔚迟迟疑着:「……既然都一样,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换了一个世界?」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发现的,是后来……慢慢确认的。」白越光说,「周围的世界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而且,我找到了那个『我』的日记,其中有一些经歷,和我的记忆有出入。」 「我是在完成第三次实验后才最终确认的。」 蔚迟难以置信:「那么……你究竟进行了几次实验?」 白越光说:「成功的有七次。」 蔚迟:「也就是说,你到过七个不同的世界?」 「算上我原本的世界的话,是八个。」白越光说,「在第二次实验成功之后,我开始在日记本上做记号,我用计算机随机生成一个四位数字,记在日记边角,实验再次成功后,我翻开那个世界的『我』的日记本,发现在日记边角果然也有一个数字,但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我由此确定,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271页 这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蔚迟艰难地思考着。 「后来,我就开始在各个世界中『穿越』,读那一个世界的『我』写下的日记,每一个世界的发展面貌都大同小异,也都没有苗光……我只想去一个苗光还在的世界,就算为此湮灭也在所不惜。」白越光说,「可是……后来,十七年前,从我五十七岁那年开始,实验,再也没有成功过。」 「其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回应了。」 蔚迟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白越光:「理论上来说,量子置换并不消耗能量,可苗光的湮灭证明会有意外发生……我只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其他的『我』都湮灭了。二是,他们都找到了苗光,停止了置换实验。「 蔚迟:「所以这个实验的意义是?」 白越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还没有听懂:「我会走过所有我能到达的宇宙,去寻找我的苗光!」 蔚迟嘆了一口气:「你已经不再为科学和真理战斗了。」 「科学和真理?」白越光悽然一笑,「我已经为它们奉献了我的整个青年时代,我后悔了,我只想要苗光回来。」 「无意冒犯,但我有个小小的疑问。」蔚迟说,「假设你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话,那么,参与这个『置换行动』的『白越光』,不都是没有『苗光』的『白越光』吗?你们一群人里面一个『苗光』也没有,为什么会觉得在这群人之中置换就可以换到有『苗光』的世界呢?」 白越光的所有表情,霎时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看到评论有天使要给我打钱hhh 不用那么着急~签约已经在走流程了~很快就不打不行了哈哈哈 第148章 美术馆13 白越光的表情霎时间凝固, 过了很久,他一寸一寸转过脸面向蔚迟,面色惨白、形容枯藁, 活像一只鬼:「你不相信我说的?」 蔚迟坦诚道:「很难在一瞬间完全相信。」 白越光机械地点点头,问:「那故事你还要听下去么?」 「您说吧。」蔚迟道,「我还没有出场呢。」 「我原本不叫白越光, 这是新世纪之后改的名字,因为总听人说什么『白月光、硃砂痣』,刚好, 苗光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光』字。我那个时候已经『穿越』了五个世界, 早已不知道原本的宇宙在哪里, 但在每一个世界,我都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其实我只要放下这一切, 很容易就能过上所谓的『好生活』。」白越光低下头, 自嘲地笑起来,「我其实……也动摇过, 世界上没有不会动摇的人吧?我改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记住苗光, 记住自己犯过的错,记住自己该做的事, 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也许有人可以原谅自己, 但不我行, 至少不想……这样想有错吗?」 蔚迟不予置评。 白越光接着说:「我们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平行宇宙……」 「不,我们不知道。」蔚迟强调, 「只是理论, 和你的一面之词而已。」 「你很严谨。」白越光居然还夸了他一句, 「虽然你写出了那样的论文。」 蔚迟现在已经知道白越光指的是他哪篇论文了, 就是他十五岁时在洛杉矶的世界青少年生物编程竞赛上夺冠的那一篇—— 《敲击世界壁垒——对另一个世界的观察报告》。 在今天看来,那实在是他少年时代的异想天开——观测平行宇宙的自己。 他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心,想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在今天的他看来,那个实验的哲学和伦理学意义甚至大过科研意义。 而实验后来也的确没有成功,很快就被搁置了。 「在与其他世界『失联』之后,我开始寻找新的方法。」白越光说,「然后,我读到了你的论文。」 「我意识到,你是对的。」白越光再次亢奋起来,「我们可以不进行物质上的『跃迁』或者『置换』,只做到意识上的!因为意识是不受时空限制的!」 「我努力了一生的东西,被你做到了,蔚迟。」白越光顿了一下,补充道,「噢,不是这个世界的你。」 蔚迟忽然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这些……想像力出众的、精彩的世界,就是这个转换器!」白越光掷地有声地道,「它可以让我们的精神,到别的世界去!」 蔚迟感觉自己忽然之间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到了那些死去的人,醒来之后的变化——周迎春、元祁、胡天奇、阿葵、高明轩的老婆、刘知远…… 他喃喃:「你是说……死去的那些人的意识,被平行世界的自己替换了?」 这样的话……能解释得通吗? 他思考着,但头很疼。 白越光道:「我认为『死亡』就是这个转换的条件。」 「等等……等等……让我想想。」蔚迟努力判断着,「不对……那、那胡天奇的『梦』,又怎么解释?」 「这个转换,我认为,是一场意识领域内的『量子置换』。」白越光说,「经典物理定律不能解释意识的存在和产生,我们的科学界至今不能定义『意识』究竟是什么,但如果,另一个世界的你,攻破了这个难题呢?」 「现在有一部分科学家认为意识是量子纠缠和叠加作用下的产物,而我,一生在与量子能量打交道,如果你单要说胡天奇的『梦』,说实话,那不是我料想到的结果。」白越光说,「我只是因为曾经读到过你的论文,所以一直在关注着你,在与其他世界『失联』后,我更是期待着你的研究。我后来成为『特调部』的顾问,也是为了方便调查这类事件。」 第272页 「而在今年的3月24日,也就是『市二院世界』降临的当天,我们收到了nasa的异常情况报告,当晚,我注意到一个人开始频繁搜索你的名字和洛杉矶的那场比赛,那就是胡天奇。」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用『特调部』的权限在当晚把他秘密带入研究所,启动了我当年用来『穿越』的设备,对他进行了『量子屏蔽』,意图研究他身上的现象,但是很遗憾,当时,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当然,他是不记得这一段的,专员在清晨把他送回家,他第二天仍然正常上学。」 「虽然并不是我一开始的目的,但我认为,正是我的介入,让他在梦境中窥见了在另一条世界线上发生过的事。」 蔚迟听懂了,但仍觉得荒谬:「可是……可是……为什么啊?」 白越光:「为什么?我说过很多遍了,是为了找到苗……」 「不。」蔚迟说,「我是说……如果,真的是另一个『我』做的,是……为什么啊?」 「这个,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也正是我想提醒你的。」白越光说,「如果,另一个『蔚迟』像我一样,失去了他的『苗光』呢?」 蔚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向下无限坠落。 「是的。」白越光看着他的眼睛,说,「小纪。」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这个纪惊蛰,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纪惊蛰。」白越光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如鬼,苍老干枯的皮肤像潦草煳上的面具,蔚迟看着他的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话,「就像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我一样。」 蔚迟觉得自己的心脏终于落地,摔了个粉碎。 他脱口而出:「不可能!」 白越光问:「他怎么跟你解释那五年时间的?」 蔚迟没有回答。 白越光继续问:「你没怀疑过吗?为什么你进这些『世界』的时候,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一瞬间,他的那一次,就过去了五年?」 蔚迟苍白道:「也许……是技术进步。」 白越光摇摇头:「在这里,我不得不再重申一遍我经歷的、和我相信的理论——平行宇宙的存在。」 「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小纪和我一样,在那五年中进行了时空『穿越』,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蔚迟说:「他没有理由骗我。」 白越光反问:「所以你接受他的解释吗?」 蔚迟抱住头,痛苦地回忆着。 他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了一样。 他回忆着纪惊蛰回来后的点点滴滴、一举一动,想起他的躲闪、搪塞和解释……那些解释,的确经不起推敲,无力得像是漂浮在空中。 而且,他的骷髅形态……又是怎么回事? 车祸……他说是车祸…… ……车祸有什么问题? 在地铁站世界里,自己似乎短暂地到过「另一个家」,有一个摆满了十五岁纪惊蛰照片的展柜…… 那似乎……是一个没有纪惊蛰的世界…… 最后,他又想起了纪惊蛰的眼睛。 在钟楼上、在飞机上、在地铁站里……在很多很多,他也许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刻。 纪惊蛰安静地看着他,明明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可那个眼神,却总让人觉得孤独又遥远…… 为什么……为什么会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呢? 究竟是……为什么啊…… 蔚迟实在受不住了,头痛得跪在地上,全身都发着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白越光又笑起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心爱的徒弟啊……他跋涉了那么多世界才找到你,我走之前,不管怎样,也该帮帮他吧?」 蔚迟勉强抬起头,看到白越光的脸,他的视线已经模煳了,只隐隐约约感觉……白越光那个笑,似乎,并不是一个善意的表情。 「蔚迟,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 忽然,一丝光芒划破了海平面,太阳露出一点边角。 白越光看了看太阳,喃喃道:「天快亮了……」 他又转过头,沖蔚迟说:「其实,在现实世界的七个小时前,也就是你们执行『科技馆世界』任务的同时,我收到了nasa的新的异常情况报告。我暂时把它的消息封锁了,亲自来美术馆找你们。」 「因为我知道,和你在一起,就可以进入『这种世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蔚迟,『他』想要替换你,这已经是事实了。」白越光的身影逐渐被越来越亮的光芒吞噬,「希望你们做好准备。」 「我还没有找到苗光,我还不能停在这里。」 白越光最后笑了一声,依稀有点蔚迟熟悉的那个跳脱、儒雅的老绅士的样子了。 他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很高大,像一尊神明:「我要继续去旅行了,蔚迟,祝我们都好运!」 蔚迟想去拉他,试图站起来,一直起身就摔了个狗啃屎,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越光张开双手,在耀眼的光芒中,后仰着跳下了悬崖。 太阳升起,蔚迟无知无觉。 后来,「蔚仁杰」身上的笼子变成了一扇光门,蔚迟的眼睛被光刺痛,恍然惊醒,架起硕鼠,走了进去。 第149章 美术馆14 蔚迟踩到实地上, 眼前一片白,身子一晃,又要往下跪。 第273页 但他知道, 如果倒下去了决计是不可能再起来的,遂憋住了一口气,撑着, 把头上的白布扯开,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还缺着三根手指,所以确认, 还没有出去。 他听到有人在叫:「噢!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他迷迷煳煳地想,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马格利特的展, 蒙娜丽莎又是哪里出来的? 他揭开了罩在头上的白布,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他果然又回到了美术馆, 但不是现实中的美术馆, 而是还被立方体墙壁分出了不同「单元格」的美术馆。 现在一眼看去,「单元格」已经少了很多, 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出来了还是全灭了。 他正站在那幅《治疗师》前, 画中的人有蔚仁杰的脸,身上套着一只铁笼子。 周奕洋的父母倒是全须全尾地站在前面, 他们之间的那道墙也消失了。 周奕洋的母亲夸张地指着一张画, 道:「蒙娜丽莎!」 从蔚迟的这个角度看不见那张画, 他慢慢地朝那对夫妇移动, 一边扯着嘶哑的嗓子问:「跟你们一起进去的那个人呢?」 他浑身是血、筋疲力尽,还发着高烧, 想必脸色也不会太好看。周奕洋的母亲后退了一步, 丈夫也伸手拦了一下, 两人同时露出那种养尊处优、精心修饰过的一点嫌弃, 丈夫问道:「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问。」蔚迟清了清嗓子,「跟你们一起进去的那个人呢?」 丈夫不解:「进哪里?」 妻子倒是想起来了:「对了,我儿子……洋洋刚刚是不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蔚迟烧得煳涂,摇摇欲坠,语气中的不耐烦已掩饰不住:「告诉我刚刚发生的事。」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可怕,那位丈夫一脸不满地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妻子回答:「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刚刚莫名其妙的这墙就掉下来,然后天上盖下来一块白布,我感觉人也在往下掉,周围一下子全黑了……再之后又眼前一亮,我们又站在这里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傲慢的不满来:「别是什么行为艺术吧?我回头得问问他们馆长。」 在她说话的时候,蔚迟看见了那幅《蒙娜丽莎》。 那的确是一幅《蒙娜丽莎》,构图、色调、技法都与真正的那幅别无二致,只是…… ——她的脸是周迎春的脸。 而她的额头上,扎着一根针。 周奕洋他妈还在说着什么,但蔚迟已经听不进去。他烧得整个人都飘了,几乎已经站不稳,别提还要撑着硕鼠这么大个块头。 他忽然有一个念头,而且立即执行了——他要继续看下去。 继续看看这些画,上面还能有什么杀人不见血的内容。 是想用这些东西就把他逼疯吗? 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看过了接下来的画—— 支离破碎的蔚远…… 被挂在十字架上的爷爷…… 变成身上有缝合线的、破布娃娃一样的奶奶……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每看一幅,他的心脏就跳得更剧烈一分。 那些画像是有某种魔力,把每一个场景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叫人触目惊心,他甚至,似乎能听见一些声音、闻见一些味道。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几乎要烧化了的身体一瞬间如坠冰窟! 如果那位幕后黑手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蔚迟」的话,想想自己,就能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逼疯他的…… 而「蔚迟」,应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那么这是在……威胁他? 他立即又想到了那个「蔚仁杰」身后的那行巨大的字——「你的结局」。 他的结局……会是所有重要的人都受害吗? 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名为理智的那条线慢慢绷紧、濒临断裂。 周奕洋他妈在旁边说了那么多都没人理,看着蔚迟像游魂一样飘远了,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一身戾气,从头到脚都是血,自家儿子又不翼而飞,越想越慌,走过来想拉俣凞蔚迟,手伸到一半被他身上黏煳煳的血噁心到,没碰上,只提高音量道:「问你话呢,我们家洋洋到哪里去了?」 蔚迟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了下一幅「画」面前。 那似乎不是一幅真正的画,而是一面镜子。 半身的穿衣镜大小,镶着富丽堂皇的金边。 蔚迟忽然感觉唿吸一窒,有种巨大的不详慢慢从心脏爬出来,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从斜面上来看,镜子中反射的景物没有什么不对,符合反射折射原理。 但蔚迟就是觉得恐惧。 他缓缓走到镜子正面。 看到了…… 看到了…… 自己的后背。 周奕洋他妈跟在他后面,还想说话,结果看到镜子,整个人尖叫起来。 那实在……实在是…… 太惊悚了。 镜子里只照出了那个男的,而没有照出她,也没有照出那男的驾着的那个人。可镜子里的男人也不是正面,而是……完全的背面。 她站在他的背后,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个男的的后背,和镜子里照出的那个后背,一模一样。 第274页 像两张叠在一起的纸。 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蔚迟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他坚持不住了。 在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中,他听到脑中「啪」的一声,线断了。 他仰面倒下。 忽然,眼前骤暗,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他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冰冷、锋利,把他勒得很痛,但是坚固异常。 他迷迷煳煳看到一块惨白的下颚骨。 是变成「骷髅」的纪惊蛰。 浑身缭绕着黑气,从头罩到脚的黑袍无风自动。 一手抱着他,一手提着镰刀。 现在的美术馆里还有不少活人,所有人都感觉肩膀一重,难以唿吸,只能趴伏在地。 生物的本能告诉他们,有什么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来源很古老的威压,叫他们无法抬头,仿佛远古的奴隶们趴在祭祀的仪式前,不敢抬头直视神明。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没有窗户的美术馆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 忽然,一道亮光划过,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纪惊蛰抱着蔚迟、拎着硕鼠,走过了光门。 在这途中,蔚迟趴在纪惊蛰的肩膀上,还可以看到后面的情景。 借着「光门」的光,他看到了正对着他的一幅画,就是纪惊蛰刚刚出来的那幅。 那上面的人是他倒在血泊中,胸口横亘着一道大血口的姥姥…… 经过光门后,他还没有失去意识。 他已经不堪重负,往后一倒,被身边的纪惊蛰揽住,然后,身体一轻,他被抱了起来。 他听到了元祁的声音:「欸欸欸强哥你是怎么了怎么倒了来人快来人吶——」 随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睁不开眼睛,但精神迟迟无法睡去。他头痛欲裂、眩晕噁心、浑身的感觉细胞似乎被无数倍地激活了,光线让他难受、声音让他难受、其他人的推搡触碰也让他难受……难受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身边似乎也涌过来了很多人,也许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他迷迷煳煳听见有人打电话在叫救护车,有人想来接他。 他紧紧地攥着纪惊蛰的衣服,拼命地往纪惊蛰的怀里钻。 纪惊蛰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把他抱得更紧,同时把他带到了一个更僻静的地方,周遭那种混乱的光影和声音渐渐消退了。 纪惊蛰的声音仿佛是这个地狱一般的世界里唯一的清泉:「很难受吗?」 他感觉到纪惊蛰的手抚过他的脸:「再坚持一下,迟迟,救护车快到了……」 他像一条溺水的鱼,难以唿吸,也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 纪惊蛰的声音跟着颤抖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他感觉到纪惊蛰扶过了他的头,开始密密麻麻地亲吻他的面部——额头、鼻樑、脸颊,然后,他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脸上,是纪惊蛰的眼泪。 纪惊蛰一遍遍地亲吻他,扶着他的头,把他紧紧按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宝贝……我来迟了……我找不到你,那里面的世界太多了……我找不到你……」 纪惊蛰的眼泪,像密密麻麻的针一样,落在他的心脏上,让那个筋疲力尽的器官压榨出了最后一点力量,使他夺回了短暂的清明。 「不去医院……」 他攥紧纪惊蛰的衣襟,如同攥住最后一块浮木:「回家……我要回家……」 纪惊蛰伸手擦干净他的脸。 「好,我们回家。」 纪惊蛰横抱着蔚迟往外走,期间似乎还有人来拦,都被纪惊蛰的气势迫退。 快出门的时候,有两个戴墨镜的人硬着头皮挡在了他们面前,道:「先生,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要不您再等等……」 纪惊蛰依然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 那两个人只感觉被一阵风盪开了,再回过神来,纪惊蛰已经走到了五米以外。 墨镜一号:「刚刚什么情况?」 墨镜二号:「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正要继续去追,旁边忽然出来个人叫住了他们。 他们一看,顿时原地立定,敬了个军礼:「白教授!」 白越光笑眯眯的,扯着他们东讲西讲的,追人的事早就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50章 美术馆15(倒v结束) 纪惊蛰把蔚迟带回了家。 蔚迟已经昏睡过去。 但即便是在睡梦中, 他依然没有放开抓着纪惊蛰衣襟的手。 纪惊蛰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安放在床上,想起他上回进icu也这么死攥着自己的衣角,醒来过后手攥得又青又白, 心疼得不行,又花了更大一番功夫,把他的手部肌肉揉松, 让他放开了拳头。 「怎么这么喜欢攥东西。」纪惊蛰一边揉搓着他的手,一边嘟嘟囔囔,「以前没这个毛病。」 话还没说完, 纪惊蛰忽然意识到, 蔚迟以前的确没有这个毛病。 这是之后才有的。 是……他离开了五年才有的。 他给蔚迟量了体温, 38°4,烧得有点凶, 餵了药, 又翻出几床被子来给人裹成了个蚕宝宝,好发汗。 然后他叫了个犀牛买菜, 加急配送, 又去洗了个战斗澡,澡洗完菜刚好送到, 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钻进厨房, 把营养粥炖上锅。 第275页 然后他回到卧室。 整个人都傻了。 蔚迟在哭。 缩在被子里, 蜷成小小的一团, 抽抽嗒嗒地哭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纪惊蛰感觉自己宛如被一只铁爪紧紧攥住了心脏, 全身都疼得想蜷缩起来。 他三两步跨到床边, 想把蔚迟挖出来捋直了。他从来没见过蔚迟这个样子, 他不能接受蔚迟这么佝偻着蜷曲着恐惧着躺在他的床上, 只会流泪,哭都哭不出声音。 蔚迟并没有醒。 他在无意识的噩梦中痛苦着。 不管纪惊蛰怎么弄他,他都会很快地蜷缩回去,那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不为任何人卸甲。 纪惊蛰感觉自己的心疼得都麻木了,胸中仿佛哽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蔚迟这样躺在他面前。 他蹬飞拖鞋,往被子里一钻,把蔚迟的两只手拎到自己的脖子上挂好,又把蔚迟的腰拉近,贴在自己的身上,同时夹住了蔚迟的腿,迫使它们打直。 好了,现在蔚迟终于又堂堂正正地伸直了……只是这下……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似乎……不是太妙…… 纪惊蛰吞了吞口水,在心里默念化学元素周期表以压制身体的反应,虽然并没有怎么压制住,但好歹形势没有再继续升级。 他能感觉到蔚迟仍然在抖,眼泪依然在流,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胸口,仍没有结束。 有时候,纪惊蛰甚至觉得那些眼泪仿佛全部流进了他的身体里,把他的心脏泡在了里面,不然那里为什么会传来那么持续的、鲜明的酸楚呢? 他一只手抱着蔚迟的腰,一只手拍抚着他的背,回忆着儿时的长辈们哄他们睡觉的情景,轻轻唱起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的儿歌:「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的外婆桥,大水沖不走,大风颳不跑,弯弯小石桥……」 他能感觉到,蔚迟紧绷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变得柔软,虽然依然在抖,但幅度变小了很多。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低头去看蔚迟的脸,渐渐入了神。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鼻尖,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这是他,深爱了十年的少年。 忽然,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又吸了吸鼻子,火烧屁股一般蹦下床,窜进了厨房。 靠,粥煳了。 晚饭泡汤,他只能先给蔚迟餵了一点水,可蔚迟的身体对他没有防备,完全躺平,所有肌肉和神经都罢了工,水餵不进去,都呛了出来。 这种状态,大概粥也喝不进去。 纪惊蛰没有办法,好在这里就是医院的家属院,各种药品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的,他去隔壁的退休国手家要了两管营养针,给蔚迟打了一管,留了一管备用。 他自己沖了碗泡面对付过去了。 弄完这一切,他发现蔚迟又隐隐有点要弯下去的趋势,便把自己草草收拾了一番,再次钻进被子里,当那个「人性矫正器」。 这一回蔚迟没有刚刚紧绷了,很顺从地贴着他,一只手还抱住了他的背,并再一次紧紧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纪惊蛰关掉灯,与他紧紧抱在一起,睡觉。 明明他们全身都贴在一起,可不知道为什么,纪惊蛰却对他攥着他后背衣服的那只手感觉鲜明。 在半梦半醒间,纪惊蛰迷迷煳煳地想: 你曾经,也在梦里,这样紧紧地抓紧过我吗? 第二天,蔚迟退了烧,但人没有醒。 纪惊蛰尝试着叫醒他,但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他在抗拒醒来这件事,一旦稍微强硬地想要叫醒他,他就会表现出一系列反抗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哭、尖叫、痉挛、抽搐和震颤。 纪惊蛰很担心,虽然他也算比较了解从这些世界出来的后遗症,但还是担心,在家属楼里薅了五六个退休国手来给蔚迟看,心内心外脑科神经科中医都齐活了。 各位国手得出的结论很一致:忧思太重、惊吓过度,他在抗拒醒来,面对现实。 治疗建议:陪伴、静养、保持营养、多喝热水。 纪惊蛰谨遵医嘱,每天除了做饭拉屎洗澡以外,基本不会离开蔚迟超过两分钟。 可事情它就是有这么巧。 他每天23.7个小时都陪在蔚迟身边,结果蔚迟偏偏就在他不在的那短短0.3小时醒来了,还把脸摔破了。 事情发生在蔚迟昏睡的第四天的下午,纪惊蛰叫了犀牛送菜,刚打开门,卧室里就传来一声巨响,他火急火燎沖回去,发现蔚迟裹着一半被子趴在地上,脸撞到了床头柜,红了一片。 纪惊蛰跟他对视了一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觉得今天的蔚迟有点大不一样…… 「迟迟你怎么了?」 他跑过去,半跪在地去扶蔚迟,蔚迟却忽然扑进了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好待遇?整个人都懵了。 「那个……东西我给您放在门口了……」快递员久候不至,自作主张把东西搬进房里,然后探了个脑袋进来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啥的,搭眼就看到这么个非礼勿视的画面,登时捂眼遁走:「哟,大哥忙着吶,那我就先走了,先走了,不打扰了。」 纪惊蛰回过神来,叫了一声:「带上门!」 第276页 快递员:「欸!」 快递员走了很久,蔚迟还这么抱着纪惊蛰,身体依然微微发抖。 纪惊蛰有点担心,顺了顺他的背,问:「迟迟,感觉怎么样啊?」 蔚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上,一个字也不说。 「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不好?」 蔚迟还是没理他。 纪惊蛰等了片刻,便伸手钩住人的膝弯,把他抱到了床上。 蔚迟还是没放开他。 纪惊蛰就弯着腰撑在床上,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他抱着,等到腰酸了之后,那种梦幻般飘飘然的感觉终于渐渐冷静下来,纪惊蛰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迟迟,你感觉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切皆没有回应。 「蔚迟。」纪惊蛰狠心把蔚迟的手扯下来,按在枕头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回答我。」 蔚迟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像一对无底的深渊,是纯黑色。 「蔚迟……」纪惊蛰感觉一下子后背凉了,「你说句话。」 蔚迟还是那样看着他。 纪惊蛰惊了,如丧考妣:「你不会变成傻子了吧?!」 蔚迟揪着他的后颈,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是说你说不了话?」纪惊蛰猜测道。 蔚迟点点头。 纪惊蛰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 蔚迟又捶了他一下。 纪惊蛰顺势往他身上一趴,抱住他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关系,就算你是哑巴我也喜欢你。」 蔚迟狠狠地推了一下他的头。 于是他讨饶着补充:「就算是傻子我也喜欢!」 蔚迟挣扎起来,把他往地上踹。 「好了好了。」纪惊蛰镇压住他的起义,往上趴了一点,压住他的肩膀,又在他嘴上亲了一口,「不要担心,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找张老他们来给你看看,很快就会好了。」 蔚迟摸了摸他的狗头。 纪惊蛰趁势又亲了他一下,然后心疼地摸了摸他刚刚被撞红的脸,委屈巴巴地说:「幸好没有破相。」 蔚迟愣了一下,又开始打他。 他很轻松地再次压制住了蔚迟,同时很欠扁地笑道:「这不是废话吗?你要是破相了我当然是不会喜欢你的啦。」 蔚迟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纪惊蛰嘴上说着没事,其实还是心急如焚地再次把整栋楼的名医都召集到了一起,如同一个「距高考还有一个月但儿子只有250分」的焦虑父亲,夸张地张开双手画了一个大圈:「我那么大一个高材生,忽然不会说话了!」 退休多年的名医好久没有这么齐整地聚集到一起,嗑瓜子的嗑瓜子,吃水果的吃水果,聊家常的聊家常,在纪惊蛰数次组织了纪律后,市二院前院长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张老受不了了,代为发言:「我们跟你说过了,他受了刺激,这都是正常现象,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復语言功能。」 心内五十年前的院花刘医生道:「跟你说了他这个情况切忌忧思切忌焦躁,你这个做……做……你是做什么的?」 纪惊蛰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做什么的?」 刘院花的闺蜜关院花跟她附耳低语了两句,刘院花长长的「哦」了一声,继续道:「你这个做老婆的,这么焦虑怎么行?」 纪惊蛰转向关院花:「关女士,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讲!」 忽然厨房门打开,端着一个托盘的蔚迟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哑了火。 他走到茶几边上,踹了纪惊蛰一脚,又把托盘里的茶水分给了众位名医,示意大家吃好喝好,少理纪惊蛰。 名医们便又开心地话起了家常。 第151章 美术馆16 「喂!欸!姥姥啊……我是小纪啊!」 「啊对对……我回来啦!」 「是, 昨天打过的……」 「这不就是想您了嘛。」 「欸好着呢姥姥……」 「对对,这是蔚迟的手机号……」 「昨天跟您说过嘛,他最近嗓子出了点问题, 不好说话,让我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您老人家……」 「欸,好!好好!有空一定回去看您!」 「您还喜欢景记的桃酥吗?下次给您带点回去……啊他家还出新品种了……行嘞, 我们有空就回去看您!」 「您注意身体啊!再见!姥姥!」 「好好好再见再见……」 「我好好看着他!」 「好再见啊!」 纪惊蛰挂断电话,看向桌子对面的蔚迟,蔚迟低下头, 在笔记本上「姥姥」那行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纪惊蛰在蔚迟的指示下, 已经连着几天给蔚迟的爹妈、爷爷奶奶和姥姥打电话了。 周迎春还是联繫不上, 蔚仁杰一开始也没接,昨天才回了一个, 信号断断续续, 据说是在哪个山谷採风,也听不清楚。老人们倒是都接了电话, 听起来没出什么事, 声音都中气十足,叫着他们回家去玩。但这几天他天天打, 多少还是起了点疑心。 蔚迟现在还是个哑巴, 自然不好回去叫老人看了担心, 而且他也怕自己把「世界」带过去, 于是决定等嗓子好了……最好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再去。 第277页 「电话任务完成啦!」纪惊蛰像树袋熊抱树一样抱住了蔚迟,娇滴滴道, 「要奖励!」 蔚迟看了他两秒, 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蔚迟亲吻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纪惊蛰感觉鼻尖一痒, 像被羽毛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看着蔚迟微微颤动的眼皮,整个人都有点僵硬,心跳声在身体里震耳欲聋。 撒娇的是他,要奖励的也是他,可真要到了,他还是会像第一次要到一样脸红心跳。 这几天的生活对他来说可谓梦幻。 这是蔚迟醒来的第五天,纪惊蛰有的时候感觉只过去了一瞬间,有的时候又觉得似乎过去了半辈子。除了那天在他折腾名医们时踹了他一脚以外,蔚迟对他基本上是予取予求、没有脾气。要亲亲给亲亲,要抱抱给抱抱,就算他不要也主动给,他做饭要趴在他背上看,他洗澡也要一起洗…… 其实也就昨天晚上一起洗了一次,但基本上要了他半条命。蔚迟面对面地挂在他身上让他洗头,两个人赤条条地贴在一起,他不愿意乘人之危,但身体不受理智控制,蔚迟后来还用手给他……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用手捂住脸。 蔚迟不晓得他又出了什么毛病,只是亲了下鼻尖而已,怎么又娇羞成这个样子,一时起了玩心,又隔着他捂脸的手在夹缝中亲了亲他的嘴。 纪惊蛰头顶冒烟,冲进了厕所。 他已经过了好几天这种神仙日子,也依然没有适应,他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适应。 在这些天里的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大概不能更幸福了。 可到了晚上,这种幸福的外衣就会被戳破。 蔚迟总是会惊醒。 他会在睡梦中,一脚踏空了一般抽醒,或者勐吸一口凉气生生把自己憋醒。醒来之后会发抖,会抽搐或者呕吐,完了就躺在床上静静地流眼泪。 他基本没办法睡觉。 纪惊蛰也根本没法睡,每天焦虑得不行,但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蔚迟已经不避讳在他面前流眼泪了,简直变成了一个水娃娃,一个晚上要哭七八次,每次持续半小时。 他毫无办法,只能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于是那些眼泪又会再次透过皮肤流进他的心中,让他那颗在白天被幸福麻痹了的心在这时候又疼得缩成一团。 如此循环。 蔚迟睡不了觉,身体越来越瘦,眼底的乌青越来越大,精神却越来越好。 纪惊蛰看在眼里,惊在心中,有一次,他去大门口的信箱拿快件,被刘院花撞见聊了几句,回去的时候老远就看到蔚迟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弓着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等他。 他叫了蔚迟一声,蔚迟便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朝他抬起脸,那双眼睛大得惊人,闪着一种不正常的亮光,眼神惊惧、犹疑、小心翼翼。直到他走到面前,弯腰想拉人起来,又主动扑到他怀里,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都在抖。 那一刻,纪惊蛰感到了恐惧。 他抚摸着怀中颤抖着的、嶙峋的嵴椎,觉得蔚迟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崩溃断裂。 生活就在这样割裂的天堂地狱中交替进行着…… 十天后,他终于忍不了了。 凌晨三点半,蔚迟又一次抽醒,趴在床边干呕。他把人抱进厕所,蔚迟十二点多吐过一次,这会儿胃里基本没有什么东西,没吐出来什么,人倒是折腾得不行,站都站不稳了。 他把蔚迟抱回床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被子盖住两人,让蔚迟躺进怀里给他揉胃。反而把蔚迟晾在床上,转头去打高了空调的温度,随即长腿一跨,如一团阴云般罩在了蔚迟身上。 蔚迟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漆黑无光,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纪惊蛰痛苦地攥紧枕头,表情狰狞,好像也要跟着哭了,「我求你了宝贝,不要哭了好不好?」 蔚迟还是看着他,没有动静。 就前些天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蔚迟基本是不怎么听得进人话的。 纪惊蛰用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纪惊蛰忽然用了一点力气,把他微微偏着的头摆正,然后凑近他,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提高了音量:「蔚迟!你看着我!」 蔚迟的黑眼睛略略有了一点焦距,但跟他正常的时候比起来,依然属于涣散。 纪惊蛰眼睫一颤,也掉下一滴眼泪,他捂住了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像一头彷徨的野兽,又悲伤又危险:「迟迟……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办?」 他的那滴眼泪落进了蔚迟的眼睛里,蔚迟眨了眨眼,安静了片刻,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纪惊蛰顿住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 两人接了一个无比苦涩的吻。 纪惊蛰尝到了蔚迟的眼泪,但依然被这个吻安抚了,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整个人就压到了蔚迟身上,虽然重,但人变得柔软。 「我听高求索说多巴胺会抑制记忆检索,如果你没办法忘记恐惧的话,就爱我吧。」他贴在蔚迟耳边说,「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蔚迟没有看他,但眼珠动了动,他感觉蔚迟听到了。 第278页 自从这些「世界」降临以来,蔚迟没有一刻消停过,这些天更是肉眼可见的暴瘦,肋骨清晰可见,有点硌人。 纪惊蛰也怕压久了他不舒服,朝旁边一滚,躺在床上,然后伸手一揽,把蔚迟抱进怀里,与自己面对着面。 蔚迟还是在抖,眼泪横跨过他的面部,静静侧流。 某一个瞬间,纪惊蛰感觉视线模煳了,随即感觉鬓角一凉。 他都要疯了。 什么情况? 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对着哭?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纪惊蛰在被眼泪浸染得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看到蔚迟的嘴动了动,做出一个口型,他明明连蔚迟的脸都看不清,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口型看懂了。 「我怕。」 那一刻,纪惊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运作的,他只是,不想再让蔚迟哭了。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只要让他不哭了就行…… 他把手伸进了蔚迟的裤子里。 蔚迟身体一弓,像受惊的猫咪,纪惊蛰伸手一揽,把人再次拉回身上。 「这样呢?」纪惊蛰问到。 他的手又动了动:「这样还怕不怕?」 蔚迟抓住了他的肩膀,红着眼睛看着他,却没有制止。 纪惊蛰翻身而起,再次乌云般罩在了他的身上。 …… 「你为什么要哭啊……不要哭啦。」纪惊蛰这么说着,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讲过好多好多遍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啊。」 蔚迟已经被折腾得要睡过去了,饶是如此,双手还是紧紧揪着纪惊蛰的衣服,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不要……离开我。」 纪惊蛰听见了,心中一痛,立即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会的。」 他揽着蔚迟的腰,没了命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拉,像是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蔚迟终于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 纪惊蛰睁开眼睛,先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愣了两分钟,然后「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把被子掀飞了,身边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 纪惊蛰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怨自艾中:告诉了自己一万遍不要趁人之危不要趁人之危!结果还是在别人最「危」的时候把事情干完了! 这段时间蔚迟晚上是不太清醒……但不代表他白天就失忆了啊? #趁对象神志不清时把人强/暴了的我还有救吗我真的很爱他绝对不考虑分开!# 不管去哪个平台发个这种帖子立刻就会被骂得祖坟冒烟吧? 蔚迟找不到被子,轻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纪惊蛰僵硬地转过头去,准备面对自己酷烈的命运。 蔚迟却非常平静,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扯回去,翻了个身,又睡了。 纪惊蛰:??? 我在做梦吗? 他原地愣了一会儿,想到刚刚对视的那一眼中,蔚迟眼里回復了一点的神采,一下又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 ====== 他站在殡仪馆前面,心情沉痛而悲伤,胸中仿佛坠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有一个人离开了,但忽然记不起来是谁。 他跟着人往里走,只有寥寥几个,和在灵堂不一样,殡仪馆的路,基本要至亲好友,才会陪死者走完。 他身边的人都面目模煳,他看不清。 天下着小雨,路边开着蓝色的花。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蓝色的花,是谁说的他想不起来了,但依稀想起这件事,这加重了他的悲伤。 他继续走着。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元祁的爷爷。 继而,他意识到,自己是来送元祁的。 老人家站在大门边,一身黑衣,已经很旧了,整个人晦暗木讷,在灰色的小雨里有种遗落在上世纪的悽惶感。 他走到老人面前,看着老人死寂的、长着白翳的眼睛,认为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宽慰人的话来,一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元爷爷稀疏的白髮间露出来的一点头皮,他盯着那点头皮,把眼泪憋了回去,狼狈地逃进了殡仪馆。 他隔着玻璃看到了元祁。 人死掉了之后似乎会缩水,元祁躺在铁床上,太阳穴上有个贯穿的弹孔,身上一张月白色的布搭着,看起来好瘦好小。身边还堆着一些他生前的东西,有衣服,有画笔,还有几个本子,等会儿会和他的遗体一起火化。 他觉得其中一件宝蓝色的卫衣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他探着身子,想凑近一点去看。 下一秒,他真的就站在了床旁边,负责火化的师傅在一旁磨着什么东西,断断续续地说着:「小伙子年纪轻轻……可惜了……这么年轻……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可惜了。「 他觉得那师傅磨东西的声音太刺耳,看了那师父一眼,发现师傅是在磨一把锅炉铲,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画面也似曾相识…… 忽然,他的手一凉。 心脏陡然一沉。 第279页 「迟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哥……」 他悚然回头,看到元祁倒着的一张脸。 元祁已经睁开了眼睛,半边脸映着火化炉里的火焰,火焰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皮肤在红光中看不见一丝毛孔,细腻温润,吹弹可破。 如果忽略他太阳穴上的弹孔的话…… 「哥……你救救我呀……「 元祁拉着他的手,他感觉到元祁的手冰冷、潮湿、僵硬…… 他勐然向后退了好几步。 可元祁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所以也被他拖开了,身体从月白色的布下面露出来……只有半截。 元祁红了眼睛,眼中跳跃着熠熠光芒:「迟哥,迟哥,我好疼啊——「 他勐然一甩手,转头就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车上。 他坐上驾驶座,关上门,趴在方向盘上大喘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送完了吗?」 他先是一惊,随即听出那是他爷爷的声音,心里悱恻:怎么我爷爷也来了? 又自己回答自己:也许是他认识元祁爷爷? 他爷爷又说:「哎,造孽啊……还那么年轻。」 然后他感觉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拧开了盖子的保温杯,是他很熟悉的一个杯子,军绿色的,年头有点久了,杯身上有些磕碰出来的凹槽,还有些掉漆的划痕,他记得,其中一条,是他揍蔚远时磕出来的。 然后他听到他奶奶说:「先喝点水吧,别太伤心了。」 他小时候每到周末就会去爷爷奶奶家住两天,与两位老人关系亲密。亲人的存在安抚了他狂乱的心跳,他看着保温杯里冒出的热气,眼眶跟着一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无意识地瞄到一眼后视镜,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在电光火石间回忆起刚刚端着杯子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似乎有…… 他勐然回头,肝胆俱裂。 他先看见了坐在他斜后方的奶奶,老人家笑得慈眉善目,只是额头上、脖子上和露出的手背上,都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缝合线。 同时,他的余光也看到了他爷爷,那是在他座位的正后方,可那已经不是一个人形了,而是一个……十字架。 他开的车是纪惊蛰的凯迪拉克,suv,车顶高,后座宽敞,那个纯黑的十字架卡在座椅和后备箱之间,靠窗的那边「横槓」还伸出了窗外。他的爷爷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整个人板板正正地贴着十字架的「竖条」,被绑着的地方缓缓往下滴着血。 他开门就跑。 他一路跑一路哭,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这里好冷,一丝风都没有,但冷得骨头都在嘎嘎作响。 他跑着跑着又回到了殡仪馆。 他认出来了这道门,他对这道门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接到抱着父母骨灰的纪惊蛰的。 他还记得那天,瓢泼大雨中,在殡仪馆外的路灯下,纪惊蛰抱着父母的骨灰,站在这扇门前,像一只苍白的幽魂。 他循着记忆越跑越近了,看到了那盏路灯,纪惊蛰当年就是站在那里等他的。 可这次,那里没有等他的少年,反而很热闹,围了好大一群人。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拨开人群,往里走。 那是一场车祸。 他在人群里挤的过程中,已经听到了很多评价:「好惨啊」、「一家三口」、「造孽啊」、「小孩才十五岁」、「据说爸爸妈妈都是医生」…… 他挤到了最前面。 看到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银灰色的小轿车损毁得不成样子,完全变了形,父母所在的前排已经变成了一张饼,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和女主人蜷曲的头髮。而坐在后排的男孩虽然死相比父母体面一点但也有限——人被甩出了车窗,身子横躺在车外,但脸被车辆的残骸压在了下面,宝蓝色的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传来尖锐的剧痛,好像一瞬间被车裂了一样。 他抱着头,崩溃地尖叫起来。 他就是这样醒过来的。 这些天,他总在这样的梦境中沉沉浮浮。 一闭上眼睛,所有的至亲都会化为恶鬼或者支离破碎的尸体来找他。 他眩晕、噁心、耳鸣、眼前一片混乱的麻点,他扯着衣襟,痛苦地呕吐。 他想把心脏吐出去,只要吐出去了,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恍恍惚惚间,他被人抱起来,应该是进了厕所,他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被人架着,继续吐,可惜什么也没吐出来。然后他又被抱回去,再次躺在了床上。 他仍旧疼痛、眩晕、耳边有尖啸的风声,对时间缺乏概念。 然后他感觉眼前暗了暗,似乎有人贴得很近。 他似乎看到了纪惊蛰的脸,可是……这人是纪惊蛰吗?纪惊蛰不是……死在十五岁了吗? 他模模煳煳听见那个人在说话,可他实在是听不清,他看着那人的口型,过了好一会儿,辨认出来,似乎是在让他不要哭。 不要哭? ……我哭了吗? 可一个人要叫别人不要哭,自己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 怎么你看起来哭得更伤心一点呢…… 第280页 「蔚迟!你看着我!」 那个人的声音大了起来,表情也很狰狞,他感觉有点害怕,但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的眼泪掉下来,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忽然不怕了,又觉得心疼。 他好像,不喜欢那个人哭。 他自然而然地,抱住那个人的脖子,开始亲吻他。 眼泪,好苦。 在唇舌缠绕间,忽然,他想起来了,这个就是纪惊蛰呀。 这个就是……他失而復得的,纪惊蛰呀。 后来,他听到纪惊蛰在说:「&……*%&%……忘记恐惧……就爱我……」 「……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他看着纪惊蛰的眼睛,心想:我当然爱你呀。 后来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好像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感觉是自然而然,和一种连庞大的痛苦都掩盖不住的,在惊涛骇浪的恍惚和恐怖中也无法忽视的,狂乱的喜悦。 有几个瞬间,他清醒过来,他确信自己清醒了。 并且在那几个瞬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终于完整了。 在昏睡之前,他耳中的尖啸声终于消歇,他听见了纪惊蛰的声音:「……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他想:「永远」太久了,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是完整的。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纪惊蛰坐在床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他还不是很清醒,但知道自己是谁,也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连日来噩梦的恐怖阴影短暂地放过了他,让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个锚点,对身体下达了明确的指示:先休息,再战斗。 他还有一点难受,但比起之前来好了很多,而且此刻,他能感觉到四肢百骸内徜徉着一股倦怠、温柔、餍足的幸福,这让他确认,自己仍然活着,而且刚刚与深爱的人做了最亲密的事。 而这件事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并没有什么多的话想说,仿佛那就是吃了一顿饭一样自然的事。他知道事情迟早会发生,不是昨天,也是今天。它真的发生了,又让他觉得是那么自然、平常、无足挂齿。 如果硬要他谈谈感想的话,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也化作了他手中无坚不摧的武器,和不可撼动的铠甲—— 他很强大,为了守护这一切,他会用尽全力。 不管是谁,想要把这种幸福夺走…… 就尽管来试试看。 ====== 蔚迟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天花板上阳光的色温,大概已经是午后。 他的身体有一种久违的、软绵绵的轻松感,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自己拿回了身体的完全掌控权。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余光瞄到黑影一晃,看过去,看到门口纪惊蛰露出的一只眼睛。 纪惊蛰一跟他对视,「嗖」的一下跑没影了。 随即外面传来乒桌球乓翻箱倒柜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纪惊蛰小碎步跑进屋来,身上穿着小鹿斑比的围裙,背上背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塑料扫把,走到床边,「啪唧」往地上一跪—— 「宝贝!我错了!」 蔚迟一愣,一脑门问号。可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问题越大表情越酷。 他垂眸看着纪惊蛰,纪惊蛰都要吓哭了,仿佛被十把枪指着脑门拷问:错哪儿了? 纪惊蛰闭上眼睛,一股脑地道:「我不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顺手牵羊浑水摸鱼!我错了!你打我吧!你不要生气!气坏了我要心疼的你不如你现在打死我!」 在令人窒息的十秒钟过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噗嗤」。 他睁开眼睛,看到蔚迟正看着他笑,眉眼弯弯。 他居然一下子鼻酸了,一张嘴声音黏黏乎乎地带着哭腔:「……你不生气吗?」 蔚迟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还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和侧脸。 也许是因为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只是这样的抚摸也让人感觉酥麻感一路从头皮窜到尾椎骨,身体都变得热热的。他捉住了蔚迟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蔚迟的额头和脸:「你瘦了好多。」 蔚迟亲了亲他的手心。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我我我锅上还煲着汤呢我去看一下,你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叫你起来吃饭!」说完就跑进了厨房。 蔚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好笑:昨天晚上那么凶,这会儿亲一下手心都不兴了,笑死。 他又躺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端端正正地摆着自己十多天都没宠信过的手机,拿下来一看,电也是充满的,关了静音,信息多到爆炸。 他先确认了,没有以硕鼠为代表的「特调部」发来的信息,一时间说不上来是感觉担忧还是轻松。 他又点开微信,小红点一划划不到头,他先回復了来自导师和同门师兄师姐的垂询,又回了几个家庭群的消息,把几个莫名其妙跑到前排的营销号拉黑,还留下了两个红点。 一个是杨可的消息轰炸,最后一条消息是「抱歉啦姐妹[抱拳]「。 一个是申请添加好友。 杨可人不坏,但蔚迟总觉得自己与他没什么好聊,觉得这人说不出什么正事,于是先点开了申请添加好友的小红点。 第281页 有三十多条添加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最早一条添加消息来自八天以前,那是一个空白帐号,丢过来一句话:蔚迟,加我。 第二条:蔚迟,不加我,你要后悔。 第三条: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四条:你男朋友出轨了。 第五条:你加我我把详情发给你。 第六条:我草泥马的你装什么装?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加我我就到网上去把事情捅出来!到时候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 之后是毫无逻辑的谩骂和威胁,持续了三天。 蔚迟:??? 心说哪来的神经病? 他有一点强迫症,把小红点都点掉,又把这个帐号拉黑后,回到首页,还是点开了杨可头像上的小红点。 杨可发来了一百七十八条消息。 他一目十行,看明白了整件事:五天前,有个微博小号@三青大学官方发疯,带着一张照片,就是杨可曾经发给蔚迟的那张「纪惊蛰与美女在酒吧调情」的照片——当然那个美女就是玉兔——然后该小号又@了当时转发纪惊蛰和蔚迟在飞机上的那张照片的大v,就是蔚迟和纪惊蛰从爱丁堡回来的那趟飞机上,纪惊蛰亲吻蔚迟额头的照片。那张照片很是火了一阵,现在已经有两万条回復,六万点赞,三万转发。 该小号爆出了纪惊蛰的身份资料和在三青大学的就职情况,声称纪惊蛰是个男女通吃的「海王」,品行不端、三观不正,不堪为人师表,要求三青大学把他开除。 这条微博因为@那个大v,流量不低,还有人跑到大v的那条微博下吵吵,现在那张「飞机照」下面热评第一条是「只有我一个人看伤了吗?希望世界善待他们」,第二条就是「情况有反转,这个1根本不是个东西[微博连结]」。 于是,纪惊蛰和玉兔的那张酒吧照又火了。 有三成的人在骂纪惊蛰,有三成的人等后续,有三成的人要求锤时间线加舔颜,剩下的一成有打gg的、卖土特产的,还有要求三青大学彻查的。 这是五天前的事。 舆论发酵了一天半,那个大v又在自己微博下置顶回覆:新照出炉,自由心证,指路[微博连结]。 楼中回復分为两派,一派队形整齐「呜呜呜呜我真的伤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世界善待他们」,另一派主要就是骂前一派腐癌,居然给双向插头洗地。 杨可的解释是自己没忍住把酒吧那张照片分享给了几个gay蜜——主要是唿朋唤友地舔纪惊蛰的颜,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出去了,他这几天正在「排查」。 虽然蔚迟一直没回復,但他也一直在报告进展。 最后的消息是两天前的。 [杨可]:查到了 [杨可]:是曹笙搞的鬼 [杨可]:纪惊蛰和他有仇? [杨可]:他那个千疮百孔的垃圾 [杨可]:居然还敢这么跳? [杨可]:姐妹,你放心 [杨可]:我已经找人收拾他了 [杨可]:他再敢闹,我就把他的那些破事也捅出去 [杨可]:谁怕谁 [杨可]:幸好也没什么事,学校也没理他 [杨可]:你还好吧?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哦 [杨可]:网上的事也算解决了 [杨可]:[微博连结] [杨可]: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下次请你吃饭! [杨可]:抱歉啦姐妹[抱拳] 蔚迟刷完所有聊天记录,心中无波无澜。 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好陌生、好遥远,仿佛是隔着一层玻璃的、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兴致缺缺地想:如果没有「那个世界」,那么这些事就会算他生活中的大波折了吧?他会因此生气吗?会要纪惊蛰的解释吗?当然从逻辑上来说这个假设也不成立,因为没有「那个世界」的话他们也不会遇到玉兔、甚至不会和曹笙有交集…… 他现在心中毫无波动,只觉得无聊。 他盯着杨可最后那条,「yux/i抱歉啦姐妹[抱拳]「,心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种平静、琐碎的日常中去。 他点开了杨可发来的那条连结,就是那个大v发的「新照出炉,自由心证」的内容。 仍旧是一张照片。 是纪惊蛰横抱着他,走在一条林荫道上的画面。 「马格利特展」所在的美术馆离他家的距离不到两公里,那天纪惊蛰抱着他出来,没打车,就这么走回来的。 照片是透过一面窗玻璃拍的,大概是某家沿途的咖啡厅,拍摄技术并不专业,画面边缘甚至有些模煳,但偏偏把纪惊蛰的脸照清了——纪惊蛰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颈窝里牢牢护着,自己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露出的脸稜角分明、凌厉得惊心动魄。 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照片上明明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但单看这个男人,却好像行走在凛冽的刀锋剑雨中,浑身散发着一种……暴怒与仇恨。 有种飞沙走石的威严。 蔚迟没有见过这样的纪惊蛰。 看起来……那么锋利、危险、痛苦、目标明确、视死如归。 让人忽然想起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来。 下面的评论区一片鬼哭狼嚎,咸吃萝蔔淡操心的程度比那张「飞机照」更甚。 第282页 热评一:呜呜呜呜我真的伤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世界善待他们 热评二:从隔壁来,这还不是爱情吗? 热评三:大哥!冷静!杀人犯法!看看你怀里的宝贝!冷静!咱不杀人!不值得! 热评四:怀里的小哥怎么了呜呜呜千万不要有事啊…… 「迟迟!吃饭啦!」 纪惊蛰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一手还拿着一把铲子,笑容可掬。 蔚迟抬头看他,又微微垂眸看手机里的照片,又看他,如是几次。 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简直……简直…… 不是同一个人。 纪惊蛰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站直了,问:「迟迟……怎么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打字,一声提示音后,纪惊蛰从屁股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显示收到蔚迟的一条消息。 [黑猫头]:纪惊蛰,你从哪个世界来? 纪惊蛰豁然抬头,与蔚迟漆黑的眼睛对上了。 蔚迟也看着他。 白越光的那些话,他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事实上,他必须承认……他混乱了。 一方面,他对科学、逻辑和自己的理智有强烈的信心,他很难接受白越光口中宛如科幻小说一般的故事,也笃信着自己,一定能认出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纪惊蛰;另一方面,他又不免想到,如果万一……纪惊蛰真的是另一个纪惊蛰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纪惊蛰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有共同的记忆吗? 如果两个平行世界的过去几乎一样,他们两人的记忆也几乎一样,可他们分别是与不同的对方一起度过的,那这个记忆还属于彼此吗? 那纪惊蛰还是纪惊蛰吗? 如果是,可他明明是与另一个蔚迟一起创造出这些回忆的…… 如果不是,他又有和纪惊蛰一样的经歷、过去、感情、习惯、味道…… 如果得出结论是纪惊蛰真的不是纪惊蛰,那么……他怎么办呢? 他会……放开纪惊蛰吗? 不会。不可能。想都别想。 ……那真正的那个纪惊蛰呢? 到这里,关于「白越光所说的科幻小说为真」的假设与思考只能戛然而止。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却难办到让蔚迟也忍不住要逃避。 他不愿意相信,也没办法这样继续思考下去。 其实刚刚醒来、发现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蔚迟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总庾嚱是想:如果说不了话,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问这些问题了? 而这一刻,他忽然有点厌恶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心照不宣,可以圆滑似水,可以假装眼里没沙心里没刺没心没肺安安生生地过活下去,可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呢?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似的,继续打字。 纪惊蛰的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 [黑猫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黑猫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躺了五年只是一瞬间,那些东西你是怎么学会的? [黑猫头]:品酒,品茶,艺术鑑赏,没有时间堆砌,绝无可能精通 他刚又打出一个「你」字,忽然头顶一暗,一抬头,纪惊蛰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蔚迟……」纪惊蛰叫着他的名字,目光沉痛,「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隐瞒你,我……」 蔚迟盯着纪惊蛰的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从未有过的,如此接近真相的感觉。 他聚精会神,准备听纪惊蛰接下来要说什么。 纪惊蛰说着:「我其实是……」 忽然,他的嘴崩成了一条线,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哔——」。 那是一种,机器或者计算机、人工智慧被消音的声音,总之,绝不可能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存稿是一滴也没有了。。。 第152章 村庄01 「哔——」 纪惊蛰的嘴绷成了一条直线, 而且,整张脸的表情全变了,有种来源未知的、非人的力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让他忽然之间变得……不像个人了。 蔚迟完全傻了。 那一瞬间,他汗毛倒竖、逻辑崩盘,所有的思考全然停滞。 「啊……啊——」 纪惊蛰抱住头, 浑身的肌肉绷紧,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上爆出青色的筋,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我没……&……%i*%……%&……你……*&&%#¥……」 他的口中飞速窜过一系列意味不明的音节, 蔚迟愣愣地想, 除了里面夹杂的中文以外的另一种语言, 似乎不来自于这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体系。 「嘭!」 「咚!」 纪惊蛰抱着头滚到了地上,不知道哪里又碰到了床脚, 撞得很响, 听得蔚迟牙酸。 纪惊蛰还在说着什么,中文和那种让人听不明白的语言混杂着, 仿佛一个精神分裂者在跟自己对话。他一边说, 一边挣扎,那种未知的力量还在继续折磨着他, 他的身体痛苦地挣动着, 时不时会碰到床脚桌角。 蔚迟回过神来, 心疼极了, 扯过被子把地上的纪惊蛰罩住,然后整个人往上一扑, 想压制住纪惊蛰伤害自己的动作。 第283页 可纪惊蛰的力量太大了, 他感觉自己压在纪惊蛰身上, 就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 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能用手掌垫着纪惊蛰想往墙上撞的后脑勺。 他想叫醒纪惊蛰,可他发不出声音。 过了将近十分钟,纪惊蛰才平静下来,蔚迟大汗淋漓地压在他身上,简直要虚脱。 两个人都在疯狂喘气。 被子已经在挣扎中被拱到一边,蔚迟也被拱得掉了一个个儿,两人变成了头对头,纪惊蛰跪着蜷缩在地上,蔚迟跪得更直一点,在上面压抱着纪惊蛰的肩膀。这时,纪惊蛰安静下来,卸了力,脑袋就放到蔚迟的肚子上。 蔚迟松了一口气,摸了摸纪惊蛰的脸,摸到一手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迟迟。」纪惊蛰哭着说,「我真的、真的不想隐瞒你……我、我真的……不能说。」 蔚迟又摸了摸他的脸,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以前总认为什么「有苦衷、不能说」都是藉口,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不能说」。 纪惊蛰又说:「但是我说过的,都是真话。」 蔚迟心说拉倒吧,你在阿瓦隆还骗我是兰斯洛特呢,但还是又摸了摸他的脸,不再追究。 纪惊蛰慢慢抱住了他的腰,又抽抽嗒嗒哭起来。 蔚迟抱着人哄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看了一圈,发现手机掉在不太远的地方,于是伸脚把它勾过来,开始打字,打完拿给纪惊蛰看。 [那我可以问问题吗?] 纪惊蛰抬起头,红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我问,不能答的,你就不答。] 这样,就可以慢慢挤压出真相的空间。 纪惊蛰眼睛一亮,点点头。 蔚迟便开始问。 [你是人类吗?] 纪惊蛰点头。 [你讲过,你在那五年里出了『车祸』,这是真话吗?] 纪惊蛰:「是的。」 [「车祸」并没有五年,只有一瞬间,对吗?] 这次纪惊蛰犹豫了一下:「对。」 [那其他时间,你是否处于有意识的状态?] 纪惊蛰:「是。」 [你的意识,是否在你原本的世界?] 纪惊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蔚迟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继续打字。 [那五年,你的心情怎么样?] 纪惊蛰回忆着:「一开始……很疼,很痛苦,后来,慢慢好了,很开心,很幸福……再后来,很忧虑,很绝望……最后,很坚定。」 说到这儿,纪惊蛰的身体晃了晃,他按住太阳穴,道:「『它』在警告我了。」 蔚迟心中一凛,记下这个「它」的存在。 「蔚迟。」纪惊蛰抓住他的手,很用力,像在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怕『它』再出来,伤害到你。」 蔚迟打字:[最后一个问题。] 纪惊蛰:「好。」 蔚迟这次打了很久,打了删,删了打。最后,他亮出那行字。 [你是我的纪惊蛰吗?] 纪惊蛰看向他,他在纪惊蛰澄澈的琥珀色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纪惊蛰说:「我是。」 那一瞬间,蔚迟确信自己听见了山谷的清风划过胸膛的声音,一切阴霾都被吹散。 只要是这样,命运的一切考验,他已无所畏惧。 他跪直身体,把纪惊蛰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抱在一起,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侧过头,用鼻尖和嘴唇蹭了蹭纪惊蛰的脸颊。 [你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的。] 纪惊蛰抱住他,嚎啕大哭。 忽然,一阵尖锐、古早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自家里的座机。 在手机普及以后,这部座机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了。 蔚迟接起来,开了免提。 还没等到纪惊蛰帮他说话,那边已经火急火燎地问道:「小迟?是小迟吗?」 蔚迟听出那是多年不联繫的大舅,同时纪惊蛰帮他回答:「是。」 「我联繫不上你妈!你快回老家来一趟吧!」大舅说,「你姥姥摔了一跤……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 纪惊蛰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最终还是又沦为了长途路上的盒饭。 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驱车上路,开往蔚迟姥姥所在的云泉村。 蔚迟根本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勉强着自己吃了一些,可惜路途颠簸,这十多天以来都没被善待的胃发出抗议,到休息站的时候全吐了,后来只能委顿在躺倒的座椅上假寐。 他闭着眼睛,车外的光影在他眼皮上跳跃,他的思绪跟着这条路飞回许多年前,那些在云泉村度过的夏天。 云泉村临着一条清溪,他每年夏天在云泉村住着的时候,都会跑去捞鱼、抓螃蟹、抓乌龟,他喜欢那棵歪在溪水之上的巨大榕树,树荫里的鱼多虾多,也不晒人,大概小动物们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吧。 姥姥很会唱歌,会唱《外婆桥》、《小燕子》,也会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九九艷阳天》。 有些时候他玩得忘记了时间,姥姥在门口唱一首《盼红军》,他就知道要回家吃饭了。 那时候纪惊蛰的爷爷也还在,两家人经常会一起吃饭,饭桌上热热闹闹,时光温缓,一切冷色调的东西都离这些回忆很远很远。 第284页 他上中学以后,就很少再去。难逢难有回一次,却看到那条清溪因为上游工厂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一条臭水沟,触目生情,便更不愿意再回来。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忆起云泉村,总最先想到的是那里金黄色的阳光、清溪、树影,和姥姥的歌声。 他知道情景会变、时光会走,可他总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为时已晚了吗? 再怎么说昨晚还是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虽然精神好了但身体还吃不消,本来就有点腰酸腿软,坐了六个多小时车,到云泉村下车的时候蔚迟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车停在村里人自己铺的石子地上,要去姥姥家还得走一段山路。两人到姥姥家的院子时,日头已经西斜。 院门口的树桩上坐了两个男人,蔚迟认出其中一个是三表舅,另一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三表舅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问:「是小迟吗?」 蔚迟点头。 纪惊蛰问:「姥姥怎么样了?」 三表舅嘆了口气:「快进去吧。」 院子里也有了不少人,都沉默地聚在一起,没什么人说话。院中的那颗老枣树上的枣树已经成熟,但没人摘,好多都掉在地上烂掉了。 蔚迟进入屋内。 病床前也围了几圈人,都穿的深色衣服,乍一看去乌泱泱的一片黑。他们听到动静,给蔚迟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躺在床上的老人,和坐在床边的大舅。 大舅看起来比蔚迟记忆中老了十岁,道:「小迟来啦,过来。」 蔚迟便走过去,某一瞬间,他有点怪异的感煜郄觉——那一堆黑衣亲戚分为两波,像两排肃穆的墓碑,注视着他。 纪惊蛰跟着他,扶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替他问道:「大舅,姥姥怎么样了?」 大舅有点奇怪地看了纪惊蛰一眼,还是回答:「站到凳子上拿碗的时候摔了一跤,送医院了,医生让带回家来……已经说不了话了。」 蔚迟扑到床边,抓起姥姥的一只手,眼泪刷的一下留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大舅更奇怪了,皱着眉问纪惊蛰:「小迟怎么了?」 纪惊蛰低声道:「家里出了一点事……他暂时没办法说话。」 「出事?什么事?」大舅说,「小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出了大事吗?」 纪惊蛰含煳道:「算是吧。」 蔚迟哭了一阵,感觉手里的手一动,片刻后,姥姥睁开了眼睛。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眼皮松弛耷拉,把眼睛挤压得只剩很小一点,因为白内障,眼珠呈灰色,一片浑浊。 蔚迟撑起身,让老人家能看到自己,又发出两声气音。 姥姥的眼神慢慢聚焦,也看到了他,然后,沖他笑了一下。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都无法言语。 第153章 村庄02 姥姥只清明了片刻, 又昏睡过去。按医生的话说,今明两天,随时都可能走。 亲戚们在外间和院子里沉默地吃了晚饭, 蔚迟倒是一直守在老人床前,晚饭时候,就抱着个斗碗在床边吃。 纪惊蛰也蹲在他旁边, 一边吃一边笑:「姥姥家的碗都这么大,我们以前还拿来养乌龟,你记得不?」 蔚迟也笑了笑, 想起姥姥一生光明磊落、粗枝大叶, 什么东西都喜欢买大的, 声音也大,笑起来可敞亮, 半个村子都听得见。 吃完饭, 纪惊蛰把碗筷拿出去,又进来, 站在蔚迟身后, 把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蔚迟就这么靠着他,数着姥姥手背上的皱纹。 蔚迟守到晚上三点半, 大舅进来换班, 蔚迟不愿意去睡, 想陪姥姥走完, 大舅态度却很强硬:「不行,你脸色太难看了。」又说, 「我把隔壁房间给你腾出来了, 你去睡, 要是有什么事, 我肯定第一时间叫你。」 蔚迟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被大舅和纪惊蛰联手扶住。大舅的脸色也不好看,浑身烟味,满眼血丝,把蔚迟交到纪惊蛰手里,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小纪,好好照顾他。」 纪惊蛰:「不麻烦。」 纪惊蛰把蔚迟半扶半抱地弄到隔壁房间,让蔚迟躺在床上,又去打了盆热水给蔚迟擦了脸。 蔚迟躺下来才感觉很晕,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 纪惊蛰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低烧。」又给他吃了一片退烧药。 之后蔚迟的意识就慢慢模煳了,感觉到纪惊蛰似乎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盖在上面,然后关了灯,窸窸窣窣爬上床抱住了他。 他太累了,身体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可精神却迟迟无法安眠,他的太阳穴仍旧很疼,可能也不是太阳穴,而是脑子里的某根筋,扯着那一片头皮都在疼。这种疼使得他脑子里的一些神经变得异常敏感,他感觉外面的风声、人的走动声、猪叫声,都像锯子一样,咔喳咔喳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猪叫声终于停了。 他还是没有睡着,身体里痒痒的,有点想去上厕所。 他好不容易有点睡意,这时候去上厕所肯定就会醒了,他有点犹豫,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 圣贤有云:晚上有尿意,立即去,不然只是耽误时间。 圣贤说得对。 他草草披上衣服,往外走。 第285页 农村老房,茅房都在院子里,他必须走出去。 现在已经是十月,村子里温度不到十度,他感觉有点冷,又拉了拉衣服,缩着脖子继续走。 夜已深,院子里安安静静,摆着一堆塑料板凳,地上也有不少瓜子花生壳。亲戚们本来都在安静等待,可能时间太晚,大家都熬不住,先找其他地方落脚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院中那棵枣树,他记得小时候经常爬它。 他走到茅厕,去拉灯的开快绳,结果「啪」的一声,把绳子拉断了。 倒霉。 幸好带了手机。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往里走。手机手电筒的光范围很小,他只能照亮脚下,不掉进茅坑就好。 他刚一解开裤子,忽然感觉肩膀到脖子连接的地方被碰了碰。 他以为是纪惊蛰跟过来了,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肯定是想吓他。 他会被这吓到? 他淡定地回过头。 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他心里「咯噔」一声。 随后,他缓缓唿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恐惧,安慰自己:应该是太累了,肩膀肌肉抽了一下。 然后,那里又被碰了碰。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什么人也没有。 他的裤子已经解开,傢伙都掏出来了,现在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他一咬牙,心一横,决定赶快尿完,赶快跑回去。 结果被吓得尿不出来了。 他正在努力的时候,脖子那里又被很有规律地连续碰了三下。 他的脑子终于不再听他的指挥,自行构想出了一个很多人耳熟能详的、烂俗的民俗鬼故事桥段中的场面。 他越来越害怕……黑暗和寂静加重了这种恐惧,的确,在他的理智看来,在经歷了这么多恐怖世界之后,他必不能被「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吓到,可他……就是尿不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往上看,同时把手电筒也对准了上面。 他看见了一张伸着长舌的、被长发覆盖的脸。 的确是一只吊死鬼,刚刚碰他肩膀的东西,是吊死鬼晃晃悠悠的脚。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看见了,他还是一瞬间汗毛倒竖、心脏抽痛。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迟迟!迟迟!宝贝!没事了……没事了……迟迟,没事了……」 他手舞足蹈地惊醒过来,立马被纪惊蛰抱进怀里。 他趴在纪惊蛰身上把气喘匀,翻身找到手机,打字:[我想尿尿] 纪惊蛰看他一眼,坏笑起来:「干嘛?要我陪啊?」 蔚迟点头。 纪惊蛰也不逗他了,麻熘地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又来伺候他穿:「那走吧。」 纪惊蛰给他穿的衣服比在梦里他自己草草穿上的要严实多了,他们走出屋子,兜头就被夜风吹了个趔趄,他想起在入睡之前听着外面的风声,可以说是唿啸,可梦里就没有声音,连现在那道声嘶力竭的猪叫声也没有。 院里依然如他梦里一样有许多塑料板凳和瓜子壳,不一样的是现在那里还坐满了人,还在守着老太太的消息。 他们这里有个风俗,就是说无常索命时如果家里阳气够重,有可能就能逼退无常,所以家里有老人过不了夜的时候,十里八乡的亲戚、邻居都会帮老人守夜。 蔚迟已经多年没有回来,很多亲戚都只打过照面,记不得名字了。他们两人走出去,有的人看向他们,但都没说什么。 纪惊蛰扶着蔚迟去了厕所,伸手就去拉灯。蔚迟心里一突,想叫他等等,可叫不出声音。 结果「啪」的一声,那条绳子还是被拉断了。 蔚迟心里一阵恶寒。 纪惊蛰看他不走了,问:「怎么了?」 他想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也把这条绳子拉断了……但他现在没法说话,要打字的话又太麻烦,就摇了摇头。 找人陪自己上厕所都够丢人的了。 纪惊蛰贴在他背后,扶着他走进厕所,用手电筒照亮了茅坑。 蔚迟想说可以了,送到这儿就可以了,奈何说不了话,纪惊蛰又没什么眼力见,紧紧贴着他,还奇怪道:「尿呀?要我给你脱裤子吗?那你帮我拿着手机。」 蔚迟踩了他一脚。 纪惊蛰夸张地叫着「哎哟哎哟」。 蔚迟拉开裤拉链。 蔚迟:「……」 纪惊蛰:「怎么了?」 蔚迟斜眼看他:你能不能不要用手电筒照着我的裆? 纪惊蛰:「怎么了?」 蔚迟忍了忍,把他拿着手电筒的手推开。 纪惊蛰:「哦,早说嘛,我不是怕你看不见脱裤子嘛……」 蔚迟又踩了他一脚。 蔚迟摆好架势,准备—— 忽然,他感觉肩膀到脖子连接的地方被碰了碰。 他浑身一凉。 纪惊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问:「怎么了?」 蔚迟登时就不行了,刚刚只是心凉,这会儿全身都凉了。 纪惊蛰的下巴搁在他的左边肩膀上,一只手拿着手电筒照前面,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那碰他脖子的,是谁? 他忽然意识到,他又听不见风声和猪叫声了。 下一刻,他感觉本就黑暗的眼前更黑了,一片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了他的眼睛,手电筒的光也消失了,纪惊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第286页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握住了。 他下意识往后一退,更深地嵌进了纪惊蛰怀里。 纪惊蛰:「嘘嘘——」 蔚迟:? 纪惊蛰地声音温柔而平静:「不怕,不怕啊,先尿完。」 开玩笑吧?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尿得出来? 要搁平时,蔚迟早就骂人了,可惜这时候身残志不坚,心有余而力不足。 接着,他感觉脖子那里又被碰了一下。 纪惊蛰忽然把搁在他左肩膀的头拿开,移到了右肩膀——就是被碰的那边。 纪惊蛰:「嘘——嘘——不要憋尿哦,对身体不好。」 见他许久没反应,还上了手。 蔚迟:!!! 然后……在纪惊蛰的手中,他的身体出现了尿尿以外的反应。 而恐惧和刺激居然加大了这种反应。 ……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思绪恍恍惚惚、断断续续,一会儿想:太荒唐了,在鬼面前打手/沖。 一会儿想:奇怪,那个吊死鬼怎么跟我梦到的鬼一样? 一会儿又想:按理论来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如果这个鬼出现在了现实中并可以触碰到他……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又进入了『那种世界』,也就是说是意识世界……在意识世界尿了不会像做梦尿了一样尿床吧? 如果回到真实世界他发现自己尿床了的话……那还是杀掉纪惊蛰之后再自杀比较好吧…… 他终于尿完了。 眼前白光一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见过许多次的「光门」。 他们再次站在了厕所门前,纪惊蛰的手正要伸向拉灯绳的瞬间。 蔚迟又听见了风声和猪叫声。 「啪」,灯亮了。 他掏出手机打字:[刚刚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又进了一个『世界』。」纪惊蛰说,「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解谜了,在你完全好起来之前,再遇到这种事,我会直接把你带出来。」 哦,好吧。 这次蔚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耳朵有点红。 第154章 村庄03 上完厕所, 两人回房睡觉。 蔚迟躺在床上,依然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企图隔绝外面的风声、猪叫声和枣子落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脸被人捧起,扯出了被子, 同时纪惊蛰在说:「别这样,万一我打屁呢。」接着,那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耳朵, 纪惊蛰亲了亲他的头顶, 道, 「睡吧。」 他的脸被这样温柔地覆盖,人终于渐渐迷煳, 睡过去了。 「笃、笃、笃……」 感觉没睡多久, 蔚迟被这样的声音敲醒,他愣了几秒, 忽然惊醒, 怕是不是姥姥不好了! 他一骨碌坐起身,下意识地去拉纪惊蛰几下, 但一时没拉醒。同时, 他看到了从窗户投到地上的影子。 因为院子里有人守夜, 屋檐上拉着几盏白炽灯照明, 一个人影透过老式的纸煳窗户投到地上,长长的一条, 站得端端正正, 肩线笔直。 蔚迟有点奇怪:为什么敲窗户啊? 他下床走到窗前, 跟那个人影隔着一层窗户纸对着了。 「笃、笃、笃……」 那人仍旧很有规律地敲着窗户。 蔚迟伸手去开窗, 这是一种弹簧窗,只要打开一个扣子,窗户就会自己弹上去。 在打开那个扣子的一瞬间,蔚迟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他的余光瞄到,那个人影的嘴,咧开了一个半月形的笑容——一个半月形的空洞。 可是……可是……人笑起来,影子也不会裂开一个洞吧? 除非……是一张纸…… 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虽然思绪转得很快,但他已经没有能力阻止窗户弹上去—— 「哗——」 窗户弹上去了。 窗外什么人也没有。 他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笃、笃、笃……」 这次是敲门声。 力道、频率都和刚才敲窗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蔚迟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去把纪惊蛰叫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被操纵了一般,朝门走了过去。 「大舅?」他问道,「是姥姥怎么样了吗?」 「笃、笃、笃……」 那人没有回答他,仍旧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蔚迟站在门前,隔着门上盖着一层碎花布的玻璃窗,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缓缓抬手伸向了门把。 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移开,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影咧开的嘴。 空洞的、一眼望穿的嘴。 「不!不行!不能开门!」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叫嚣着,同时,他的思绪再次跑得飞快,意识到自己又听不到风声和猪叫声了,而且,自己忽然也能说话了。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还是抓住了门把手。 门缓缓打开…… 随即他感觉到肩膀一痛,被人狠狠往后拉了一把,然后撞进了一个坚硬、锋利的怀抱,眼前慢慢打开的门变成了一道发光的缝隙,那道光越来越亮,把他吞噬了。 「呃——」他长吸一口气惊醒过来,仿佛从已死之地还阳。 第287页 他仍躺在被窝里,耳朵还被纪惊蛰盖着。 他发起抖来,往纪惊蛰怀里缩。 纪惊蛰也醒了,顺势抱住他,拍抚着他的背,轻轻哄他:「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 蔚迟跟纪惊蛰面对面抱了一会儿,感觉背上凉飕飕的,他有一山!与)三夕个习惯是害怕的时候总喜欢背上能抵着什么,不然老觉得身后有东西。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纪惊蛰,纪惊蛰就这样揽住他的肚子,脚背撑着他的脚心、膝盖抵着他的膝弯、嘴唇贴着他的后颈,严丝合缝地与他叠在一起。 蔚迟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精神却怎么也没办法平復。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以前听说过的所有烂俗恐怖故事都蹦出来了,大脑真是很神奇的东西,指东打西,一点也不听话,催眠自己一万遍「别想了别想了什么也别想了」,可就是会想很多,一个比一个吓人。 比如他现在,就想像到有一张鬼脸就杵在他面前。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他真的感觉鼻尖有点痒,唿出去的空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迂迴着又扑回了他的脸上。 呵,傻逼。 他嘲笑了自己一番,睁开眼睛。 真的有一张脸杵在他的面前! 太黑了,只有窗户透过一点光,他看不清这张脸的全貌,但可以看到它褶皱的皮肤、蜿蜒崎岖的五官走势,和散开的乱发。 他是侧躺着的,脸横着放在床上,而这张脸与他平行,也横放在床上,可是……看不到脖子和肩膀。 蔚迟跟那张脸大眼瞪小眼,吓得心脏一坠,但扛住了没叫,反手就去抓纪惊蛰。 结果抓到了一手……粘液? 他心神俱震,起身想跑,可「纪惊蛰」抱着他的腰,他动不了。他挣扎着去扳那只「手」,感觉到那种粘腻的触感……皮肤冰冷、粘稠、似乎是没有骨头,但又力量巨大、牢固得无法挣脱。 他疯了一样地挣扎着。 「纪惊蛰」似乎被他的挣扎吵醒了,放松了手上地桎梏,人也慢慢坐起来,问:「怎么啦迟迟?」 「他」的声音好恐怖,乍一听仍旧是纪惊蛰的声音,可却像是在潮湿的洞穴里盘旋过十八层,含含煳煳、又低又湿,听得人耳根闷响。 蔚迟终于得以回头。 他看清楚了那东西的脸。 眼睛、嘴巴都变成了黑洞,那是一个浑身融化、塌陷了的纪惊蛰。 非理智所愿,可他一下子喘不上气来了。 下一刻,那个怪物从中间裂开,裂缝中透出金白色的炫目光芒。 他再次从床上惊起,纪惊蛰也被他带得坐了起来。 他的心跳快得难以承受,唿吸系统也在麻痹痉挛,眼前飞满了麻点,耳中似乎还留着那个怪物说完话的闷响。 他平復了好一阵才重新喘上气,转头对上纪惊蛰担忧的眼睛。 纪惊蛰说:「迟迟,这不正常。」 蔚迟心说:我当然知道不正常! 他试了试,还是说不了话,想起在那些恐怖世界里自己似乎是能出声的,这会是……某种bug吗? 「这不正常。」纪惊蛰又说了一遍,忽然抓住他的肩膀,问,「蔚迟,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怪,就好像他认识那个幕后黑手、了解那个人的行为模式一样。而现在,那个人做出了不符合那种行为模式的事,所以他感觉困惑,而且,他笃定有某种原因致使那个人做出了这种事。 蔚迟按捺住心中的异样,努力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事。 异常的事是从美术馆就开始了……之前没有过那么快就进入「新世界」的先例。 按照白越光的说法,nasa在他们进入「科技馆世界」的同时就报告了异常波型,那么,假设那个幕后黑手是在那时受了某种刺激的话…… 也只有那件事了。 蔚迟深深看了纪惊蛰一眼,然后打字:[你记得我提过,在科技馆的互动项目里,跟平行世界的「我」联繫上了这件事吗?] 纪惊蛰蹙眉:「我记得。」 蔚迟:[我当时没有说太多,因为硕鼠在,我隐瞒了一些部分。] 纪惊蛰:「你当时说……你问了『他』三个面板上的问题。」 [我的确问了三个问题。]蔚迟打字,[但第三个,不是面板上的问题。] 纪惊蛰:「那你问了什么?」 蔚迟看着他,亮出手机屏:[你最后一次见到纪惊蛰是什么时候?] 纪惊蛰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蔚迟看得很清楚。 蔚迟忽然福至心灵,又打出一行字:[new question:你见过他吗?] 纪惊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伸手按上太阳穴。 这又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蔚迟看着纪惊蛰低垂的头,忽然又想起了刚刚世界里变成软泥的怪物,尾椎骨上仍留存着寒意,心突突跳了两下,不打算再问了。 天晓得在这种情况下,纪惊蛰又「分裂」可怎么整? 他吞了吞口水,故作镇静,起身穿好衣服,拉开灯,然后在床上靠着墙坐下。 纪惊蛰恢復了正常,问:「你干什么?」 蔚迟:[不睡了。] 他刚刚看了眼时间,四点四十一。 他记得大舅去叫他睡觉的时候是三点半。 第288页 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他很久没觉得夜晚这么长了…… 纪惊蛰也爬起来,窸窸窣窣把衣服穿好,跟他并排坐在一起,伸手一揽,把他的头揽到肩膀上。 他们头挨着头,一起在黑夜里听着窗外的风声、猪叫声和枣子打地的声音。 纪惊蛰低低地说:「迟迟,对不起。」 蔚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也不想问。 他靠在纪惊蛰的肩头,闻着纪惊蛰的味道,精神虽然提着,但身体还是慢慢放松下来。 他竟然又迷煳了。 高中之后,很少再有这样忍不住打瞌睡的情况。 这一次惊醒他的是床底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着床沿边。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熄了。 他似乎没了再害怕的力气,有些麻木地盯着床沿,心里想起那个「躲在床底鬼头朝下」的烂俗故事,心想:这鬼要是出来,大概也是头朝下吧? 下一秒,他看着的那个地方果然出现了一双伶仃的脚,骨瘦如柴,脚踝锋利而扭曲。 他还没有什么想法,感觉自己枕着的地方忽然变硬,接着一道白光闪过,「世界」又破碎了。 他们回到了开着灯的房间,仍旧肩并肩坐在一起。 之后,他们又经歷了「天花板滴水」、「墙里有声音」、「衣柜里有哭声」等等烂俗恐怖世界,到后来蔚迟完全麻木,甚至还睡了一会儿。 只是半梦半醒间,时不时能感觉到纪惊蛰变骷髅。 后边估计是纪惊蛰也烦了,他第一次听见骷髅形态的纪惊蛰发出声音:「滚开!」 那声音也很低沉、震撼、自带混响,但比软泥怪的那个声音好听多了。 等他再睁眼,已是清晨。 天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依稀能听见鸟雀的啼鸣。 他又睡回了他的位置上,纪惊蛰睡在他旁边。 那地狱般的一晚终于过去了。 他扶着太阳穴坐起来,睡眠不足,头昏脑胀。 忽然,他意识到不对。 他听见了歌声。 轻盈、飘渺的女子的歌声,与鸟鸣声混杂在一起,近在咫尺。 他一偏头,看到一个红盖头的新娘在床边梳妆。 剎那间,他已经麻死掉的恐惧神经忽然又復活了,全身抖了一下。 这间床一面靠墙,他睡里面纪惊蛰睡外面,那个新嫁娘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们,和他中间隔着个纪惊蛰。 他镇静了片刻,为了不打扰「她」,动作尽可能小的去戳纪惊蛰,想把人叫醒。 叫不醒。 那新嫁娘的歌声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人微微偏过脸来,像是隔着盖头在看他。 他的心跳快得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嘎吱——」 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人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道:「蔚小猪!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 蔚迟一看,是他的姥姥。 红光满面,笑容慈祥。 他再一看,床边那位新嫁娘消失了。 第155章 村庄04 硕鼠回到岗位上的时候, 距离「美术馆世界」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据同事所说,他从「美术馆世界」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生命体徵,进行了五轮cpr急救才勉强恢復心跳, 肋骨都压裂了一根,可意识还是长时间没有恢復,中途他们一度怀疑他已经脑死亡了。 他在距「美术馆世界」过去的第九天醒来, 然后接受了长达三天的身份确认——特调部在确认他是否还是原本的硕鼠,而他也在确认他醒来的这个世界还是不是他原来的世界。 直到今天,双方互问了一万个问题, 初步确认人与世界的匹配没有出错。 他终于回到了岗位上。 他的行动状态也从「待定」转回了「任务中」。 而他最近的任务, 只有蔚迟一个。 他回到工位, 询问临时接手的同事:「441呢?」蔚迟的任务代号是441。 同事回答:「暂时联繫不上。」 硕鼠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同事又说了一遍:「暂时联繫不上。」 硕鼠愣了两秒,暴起:「联繫不上他你还敢这么悠哉游哉地坐在这儿?」 「安啦。」同事喝了一口刚泡好的咖啡, 「我们有六个人跟着他呢。」 硕鼠:「那六个人呢?」 同事:「也联繫不上。」 硕鼠:「什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同事还是气定神闲, 「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在你脑死亡,哦不, 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 441和他的男朋友一直待在家里,一步都没有出来过。」 硕鼠:「一步都没有?」 「哦, 他男朋友去小区门口拿了两回快递, 其余的就没有了。」同事说, 「昨天, 441接到电话,是从他老家打过来的, 说他外婆出了意外, 他就和他男朋友一起赶回去了, 而他老家所在地, 那个村庄,因为前段时间的洪水沖断了几座信息塔的原因,暂时没有信号,所以联繫不上。」 硕鼠:「信号塔用不了,特调部的卫星呢?」 同事:「那个啊……发生紧急事态的话是可以动用的,现在嘛……」 硕鼠沉着脸:「现在就是紧急事态。」 「这个嘛,是要打报告的。」同事说,「而且白教授也说了要稍安勿躁。」 第289页 硕鼠没明白这个上下级关系:」白教授?」 「你也不要时时刻刻绷得这么紧啦,都差点死了。」同事劝慰道,「稍微放松一下,反正nasa那边的设备也出了一点问题,正在调试——坏事不会那么快发生的啦。」 硕鼠:「nasa的设备出了什么问题?」 「这我哪能知道?」同事说,「总之就是抽了。」 硕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凉意,问道:「……怎么抽了?」 同事耸耸肩:「在同一时间,它收到了一百一十七道『异常波形』报告。」 ====== 蔚迟看着红光满面的姥姥,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老人家能挺过一劫当然很好,但是只过了一个晚上就能起死回生完好如初……这可能吗? 他心里有点打鼓,问道:「姥姥?你好了?」 姥姥依然笑着:「都是老毛病了、老毛病了。」 「不。」蔚迟说,「你不是摔着了吗?」 「哎,好了,好了。」姥姥耳朵不太好,经常说着话会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感觉,「快出来吃早饭了,今天做了面坨子。」说完就出去了。 蔚迟搓了把脸,又去叫纪惊蛰。叫了好一会儿,纪惊蛰才慢悠悠醒过来,刚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愣了几秒眼睛才对上焦。他的脸色有点发白,嘴唇也有点开裂,蔚迟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纪惊蛰坐起来,甩了甩头,问,「怎么了吗?」 「姥姥好像好了。」蔚迟说,「刚刚来叫我们去吃饭。」 纪惊蛰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点点头,道:「那走吧。」 两人收拾整齐走到门口,蔚迟正伸手去拉门,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蔚迟吓得往后一跳,撞到了纪惊蛰,可这次纪惊蛰没有接住他,反而被他撞得退了几步,屁股怼到了桌角上。 门完全打开,露出三表舅的脸,三表舅看到他们,一张笑脸,道:「哦,起来了啊,大妈叫我来喊你们,以为你们还要赖床。」 蔚迟说:「就去了。」 「好。」三表舅边说边走了,「赶快哟。」 等三表舅走出了视线,蔚迟才勐然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转头去拉纪惊蛰,想跟纪惊蛰讨论一下,结果一看,觉得纪惊蛰的脸色实在不好,心顿时一沉:「你真的没事吧?」 纪惊蛰摇摇头,又笑了笑:「走吧,吃饭去。」 两个人跟着声音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支起了两张大圆桌,昨天来守夜的父老乡亲们都在,围坐在桌边已经吃了起来,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刚出锅的面坨子装在一个洗脸盆那么大的铁锅里摆在桌子中央,冒着腾腾热气。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跳脱,毕竟昨晚这里还愁云惨澹的,这会儿已经喜庆得仿佛要送新娘子出嫁了。 「哟,小迟!」大舅也看到他们出来了,招唿他们坐过去,「专门给你们留的位置!」 「好香。」纪惊蛰耸了耸鼻子,又轻轻撞了蔚迟一下,「走吧。」 蔚迟没动。 纪惊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蔚迟迟疑着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纪惊蛰问:「哪里不对劲?」 蔚迟也不是很明白,就是有种违和感:「我觉得……他们太开心了。」 纪惊蛰也回头去扫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不对:「老太太扛过这一关了,是大喜事,高兴也不奇怪吧。」 蔚迟顿了顿,道:「也许。」 大舅又在催:「小迟!小纪!快过来啊!」 蔚迟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和纪惊蛰一起走过去,坐在大舅旁边,姥姥坐在大舅另一边。 「吃,吃。」姥姥笑得合不拢嘴,「我的乖孙,吃,快吃!」 同桌的大姨笑道:「好久没见小迟了,越来越帅了。」 姥姥很高兴:「那是,我们小迟最乖最乖了。」 表妹插嘴:「哥去年过年我让你帮我介绍男朋友的事有眉目了没有?我要求也不高,你这样的就行。」 「没有。」蔚迟说,「你什么时候不天天喝横在马路上让你妈去接,我什么时候给你物色。」 「切,没劲。」表妹说,「不然纪哥也行。」 蔚迟:「他不行。」 表妹:「人家纪哥都没有说话,你凭什么说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蔚迟烦躁道。 他有点奇怪,心说纪惊蛰平时这么闹的人,这时候怎么安静如鸡的?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纪惊蛰垂着眼睛在走神,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蔚迟发现他的脸在晨光中更白了,没有一丝血色,心里有点慌,正准备再问一句,面前忽然被放上了一碗东西,三表舅从他后面伸了个脸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快吃吧,专门给你准备的。」 蔚迟被忽然出现的人一吓,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下一刻看清了三表舅的脸,心跳更快了。 他发现,三表舅的声音明明是笑着的,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但是……他的表情,却是张纯粹的哭脸。 眼角和嘴角都向下撇,不像正常人的面部表情,反而像丑角故意装扮的那种哭脸。 他强自镇定,转向三表舅放在他面前的那碗东西,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强烈而刺激的腥气。 第290页 那是一碗汤,里面漂着什么内脏一样的东西,又红又紫。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噁心,问:「这是什么?」 三表舅道:「好东西。」 他又去看旁边的大舅和姥姥,两人都很和蔼地笑着,姥姥还冲他点点头:「好东西、好东西。」 大舅也说:「这是去晦气的东西,姥姥这次走过了鬼门关,本来是要亲孙子来吃的……你是姥姥的亲外孙,也可以。」 姥姥只生了大舅和周迎春两个孩子,而大舅家是个姑娘,所以姥姥没有孙子。 蔚迟心里狐疑,可全桌的人都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拿起了勺子。 忽然,旁边纪惊蛰伸出手,按住了他的碗口,道:「他吃不惯这个。」 蔚迟转向纪惊蛰,看见他一手按着碗,一手撑着额角,还是眼眸低垂,很不舒服的样子。 蔚迟更担心了,但在这一桌人炯炯的目光中,他如坐针毡,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暴露纪惊蛰不舒服这件事,便转开视线,问大舅:「这到底是什么?」 大舅刚要开口,三表舅不耐烦地插嘴道:「哎呀我们还能害你不成?这是『紫河车』,大补的东西。一个男孩子家家,吃个东西这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蔚迟不为所动,继续问:「什么是『紫河车』?」 一时间没人回答他。 纪惊蛰说:「胎盘。」 全桌安静了一瞬,下一刻,三表舅忽然把碗端起来,作势要餵给蔚迟:「哎呀废什么话啊你们这些高材生就是毛病多!老祖宗的规矩肯定要守的……」 那一碗红红紫紫的东西乍一往脸面前一杵,那股浓郁的腥气呈几何倍数增加,蔚迟一把推开三表舅,捂住嘴,跑到旁边的枣子树下干呕起来。 三表舅不依不饶,端着碗追着他走了过去。 蔚迟被三表舅强行掰过身子,刚看到三表舅那张哭脸,那张脸就从中间裂开了。 纪惊蛰再次斩开了这个世界。 下一秒,蔚迟发现自己又坐在了座位上,面前忽然被放上了一碗东西,三表舅从他后面伸了个脸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快吃吧,专门给你准备的。」 又是那碗胎盘! 身边纪惊蛰一动,世界又裂开了。 下一秒,依然是那个瞬间,蔚迟霍然起身,纪惊蛰又一次斩开了世界。 之后,蔚迟便数不清这个过程重复了多少遍了。 他总是会回到那个瞬间、那个角度,「光门」的白光就像红毯上的闪光灯那样闪动频繁。他坐在那里,看着三表舅粗糙黝黑的手一遍一遍地把那碗东西放在他面前,这个反覆出现的画面像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到后来,他几乎记住了他这个视角能看到的所有细节。 然后,他意识到他从今天早上开始的那种违和感的来源了。 他们……他们所有人……在每一个世界、每个人的笑容,都一模一样! 每个人的五官都不同,笑起来的话乍一看也都不尽相同,但是,看得多了、翻动画面的速度够快,就能够发现,他们每个人笑起来,眼睛和嘴角弯曲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 就像一群……用模型建出来的、五官各异的假人,然后一个「微笑插件」全部应用。 他毫无办法,在这样的世界中,他像屏幕里一个被反覆倒带的演员一样毫无办法。后来,他抓住一切机会转头去看纪惊蛰,就看到纪惊蛰在快到几乎是残影的频率中一遍一遍地变成那个骷髅,一遍一遍噼开金白色的光门。 渐渐的,骷髅的骨头缝里渗出了血。 作者有话要说: 经友友提醒,发现作为一个这种题材的文,之前的更新时间都太阳间了,以后改为晚上更文哦! 第156章 村庄05 骷髅的骨头缝里慢慢地渗出血来。 蔚迟心肝都在颤, 他想叫纪惊蛰停下来,可他叫不出声音,他想去把纪惊蛰按住, 可还没等他有任何动作,便又被「倒带」了。 后来,他感觉肩膀一重, 眼前的画面变得没那么快了。 纪惊蛰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终于有了做出行为的机会,他按住纪惊蛰拿镰刀的那只手,沖纪惊蛰勐摇头。 下一秒, 「咚」的一声, 三表舅再次把那碗胎盘放到了他面前, 从他后面伸了个脸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快吃吧, 专门给你准备的。」 蔚迟紧紧地抱着纪惊蛰, 正在思考逃生的办法,三表舅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捉住他的肩膀勐力一扳——蔚迟再次意识到这是在异常世界, 因为现实中的三表舅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他被扳得肩膀一声脆响,再次对上了三表舅的哭脸。 奇怪的是, 在这一片的笑脸中, 只有这个男人是一张哭脸。 蔚迟心中升起一种绝望。 忽然, 他感觉到肩膀上的脑袋再次变硬, 而且,带着烙铁一般的温度。 纪惊蛰再次挥刀。 三表舅的脸又裂开了。 下一秒, 依然回来了。 纪惊蛰这次没往他这边偏, 而是仰面往后倒下, 蔚迟心脏勐然一坠, 幸好全部注意力原本就放在纪惊蛰身上,来得及往后一扑,接住了纪惊蛰的身体。 他感觉纪惊蛰的身体像火一样烫。 三表舅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把那碗胎盘放在了他面前,俯视着他道:「快吃吧,专门给你准备的。」 第291页 蔚迟感觉怀中的纪惊蛰动了一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心痛如绞,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哭声,随即,他意识到,在「这种世界」里,自己是可以说话的。 「不要动了。」他压抑着哭腔说,隐秘地碰了碰纪惊蛰的耳朵,然后整理表情,回头道,「他发高烧了,我要送他去医院。」 「送吧送吧。」三表舅的哭脸忽然变成了笑脸,声音也带上一点焦急,吩咐本桌行动力最强的表妹道,「茵茵,你快打120!」 表妹掏出手机:「好!」 蔚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是大舅:「有什么事,早饭还是要吃的。」他朝桌上那碗胎盘扬了扬下巴,「小迟,把这碗『紫河车』吃了,是给你姥姥去晦气的。姥姥没有亲孙子,你是姥姥的亲外孙,也可以。 蔚迟头皮一麻,坚持道:「我要送他去医院!」 「那就快点吃。」大舅说,「耽误不了两分钟的。」 蔚迟想拒绝,回头一看,全身都凉了。 全桌所有人,包括打着电话的表妹,都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炯炯,笑容一致。 他意识到,他是不可能靠蛮力带纪惊蛰走的。 他咽了咽口水,道:「那我要把他扶进去。」 「不必。」大舅指着枣树下一张有靠背的板凳道,「扶到那里休息一下吧,等会儿也好直接去医院。」 他一说完,三表舅和另外一个亲戚来帮着把纪惊蛰扶过去了。 蔚迟最后摸了摸纪惊蛰的额头,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坐回了座位上。 姥姥在旁边笑得非常慈祥:「小迟、吃、吃,是好东西。」 羽>西=整 大舅也说:「快吃吧。」 蔚迟看着面前那碗胎盘,心想在之前的世界里吃东西是没问题的,这个大概就是噁心一点,忍忍就过去了。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汤,刚送到嘴边,身后一只手忽然把他拿勺子的手按倒,把碗都打翻了。 随即,他感觉一具滚烫的身躯压到了自己背上。 他听到纪惊蛰气若游丝的声音:「不能……吃。」 他忽然觉得好难受、好委屈,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声,而身后的骷髅再次抬起手,又噼开了世界。 但是事情,并没有改变。 他还是坐在那里,面对着一桌表情诡异、目光如炬的亲戚。 他受不了了,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刀光和白光交替闪烁,他感觉有滚烫的血溅到了身上。 可他无能为力,只能哭。 直到,骷髅没有再能抬起它的镰刀。 纪惊蛰又变回了人类,挂在他的背上,鼻子下面挂着两条血,几乎已经没有了生息。 世界停止了闪烁。 蔚迟承受着背上的重量,擦干眼泪,抬眼面对着一桌人。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那个「吃胎盘」的世界了。 它变成了晚上。 人还是那些人,坐在院子里的圆桌上,而他也还坐在他的位置上,大舅在他的旁边,姥姥在大舅的另一边,不一样的是,原本纪惊蛰所在的位置,现在坐的是他三表舅。 所有人还是那么笑着看着他。 大舅说:「去吧。「 他发现,大舅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满桌人的表情都在剎那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姥姥仍旧是那张笑脸,三表舅却变成了一张哭脸,大舅则变成了眼睛哭、嘴巴笑的模样,至于其他人,表情也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打眼看去,大多数老人都是笑脸,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哭脸,也有像大舅这样上下半张脸表情不一样的。 蔚迟问:「去哪里?」 大舅说:「上山去。」 蔚迟:「上山去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小迟?」三表舅插嘴,「你不都答应背他上山吗?」 蔚迟心中一凛:「……谁?」 「小纪啊。」三表舅指着他的后背说,「他不是要死了吗?」 蔚迟感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立即反手去摸背上的人,同时转头去看,发现被后背的根本不是纪惊蛰,而是一个穿着纪惊蛰衣服的稻草人偶! 可他刚刚确定自己背上的明明就是纪惊蛰!他记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纪惊蛰惨白的脸和两行鼻血,而且,身上这个人明明就是人类的重量,稻草绝不可能有这么重! 他肝胆俱裂,声音都噼了叉,问道:「他人呢?」 「刚从医院拉回来吗不是?」三表舅说,「医生都说没救了……你这一趟不去,他就只能等死了。」 蔚迟忽然想起以前这边的一个老风俗,早就没有流传了,只在小时候听纪惊蛰爷爷吹牛时听到过,叫「假葬」——如果家中有人重病过不了夜,可以让至亲背着病人的「替身」上坟山「假葬」,也许能用那个假人骗过来勾魂的鬼差。 大舅开腔:「小纪已经没有家人了,刚刚也是你自告奋勇说要上山去的,怎么?不愿意了吗?」 蔚迟看着他,觉得眼前的画面跟之前出现了无数次的画面是一样的——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唯一的不同是时间。 现在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无星无月,山林一片寂静。 他顿了顿,道:「我只是怕我不认得夜里的路。」 第292页 「怎么会?你不是每年都跟小纪一起回来祭拜纪老爷子和你姥爷吗?」三表舅道,朝山上一指,「从那条小路一直走上去就行。」 蔚迟额角一跳,真的是上坟山。 「知道了。」他说,「我想再看他一眼。」 「快点。」大舅说,「别耽误了时间。」 稻草人已经在他身上捆好,不好取下来,他只能背着它走进屋里,在主卧床上看到了纪惊蛰。 纪惊蛰躺在深色的花哨棉被中,白得像一尊石膏像,如同早已死去。 蔚迟心里一痛,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触手冰凉,沾着汗水,可他鼻孔唿出的热气却烫得灼人。 蔚迟走出屋子,三表舅递给他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堆纸钱和一盒火柴,叮嘱他:「记得,在每个路过的坟前烧四张纸,不然他们要给鬼差报信。」 蔚迟背着稻草人、提着纸钱篮子,在一群亲戚诡异的目光中,打着手电筒上山了。 云泉村的坟地在山的阴面,从姥姥家出发走过去,白天的话大概要一个小时,晚上需要的时间会更久。 蔚迟其实能找到路,刚刚那么一问,就是为了确认「假葬」的事情。 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思考着。 那位「幕后黑手」的行为逻辑,也不是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从市二院、三青大学到省图书馆,这开始的三个世界,是想靠意外杀死他——暴动的医护人员、坍塌的食堂、和坠落的电梯。 而在阿瓦隆之后,事情就脱离了「意外」范畴,变得魔幻怪诞了起来。 到了「马格利特画展世界」,让人感觉那位幕后黑手更是放飞了自我,有很多不加掩饰的人工痕迹——复制粘贴的人头、巨大的警告,并且开始有了情感的流露。 他认为,这一切证明那个人,也被逼急了。 在「画展世界」,那个人强行把他和纪惊蛰分开,并造出了很多个子世界,让纪惊蛰没办法一下子找到他。而在现在这个世界,那个人则将许多世界一层一层套在了一起,重伤纪惊蛰,大概也是为了封锁纪惊蛰的能力。 目的……除了杀他以外,还是在……逼着他解谜? 从之前被逼着吃胎盘的情形来看,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目前,他只能先跟着那些人的指示走。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出了很远,姥姥家的灯光已经完全消失了。 背上的稻草人很重,那完全就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有点累,停下来喘了口气,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背上那个人也跟着他喘了一口气。 走着走着,他遇见了第一座坟。 他蹲在坟前,数出四张纸钱,有开始摸火柴,准备烧。 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拿走了他手中的纸钱。 第157章 村庄06 蔚迟看着那只手, 苍老干枯,几乎只有一张皮包裹着骨骼,血肉都已经流逝殆尽。 他一下子懵了, 霍然转头,看到一个锋利、干瘪的人影。 他往旁边一滚,手肘磕到石头, 手电筒脱手而出,光线剧烈晃动,照亮了那人的脸, 一晃而过, 还照亮了另一张脸。 有两个! 一个是皮肤褶皱得像橘子皮的老鬼, 一个是面目寡淡的女鬼! 老式手电筒骨碌碌滚到一边,那两个东西的脸又回到黑暗, 只留下一点光也没有的轮廓。 蔚迟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什么情况?是收「买路钱」的鬼魂实体化了吗?在这种世界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他还没有点火啊?而且为什么这座坟里会有两个鬼?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小芳啊。」那个老鬼忽然叫了一声。 小芳?是那个女鬼的名字吗? 他这时候叫她干嘛? 嗯……不对。 这老鬼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老鬼又说:「这玩意儿烧不得啊。」 蔚迟伸手捞起还在慢慢滚动着的手电筒, 朝那「老鬼」一照, 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方老?」 这老鬼居然是方青谛! 老头用一只手挡住手电筒的光:「诶小方小方, 别照了, 太亮啦。」 「方老, 我是小蔚。」蔚迟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暗, 又去照那个「女鬼」,有些困惑, 「那这是谁?」 「女鬼」看起来非常年轻, 皮肤很白, 鹅蛋脸, 眉眼皆淡,扎着一个一熘光的马尾,打眼看去整个人相当营养不良。蔚迟觉得她也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方青谛说:「这是小李呀。」 蔚迟一下子想起来了:「李小菲?」 女孩瑟缩地点了点头。 李小菲——就是星喵——在「地铁世界」蔚迟见过她一次,可那回她是全套「洛丽塔」加全妆,看起来娇俏艷丽,没想到本人是这样的……乖巧? 蔚迟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方青谛笑呵呵,一点危机感也没有的样子:「小李雇我来的。」 「雇?」蔚迟转向低眉顺眼的李小菲,道,「把事情说清楚。」 李小菲抖了一下,弱弱道:「阿葵……阿葵说自己是杀人犯……我不相信。阿葵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地铁世界」后,她在医院醒来,一睁眼就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四张脸,他们焦急而欣喜地问她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喝什么,可她竟然走了神,迷迷煳煳地想:不知道阿葵有没有在床边守着她醒来的人? 第293页 可阿葵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所有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出院后,她又被家里关了两天,找到个机会熘出去,直接去了阿葵家。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难闻、消瘦的男人。 他说阿葵在警察局。 她又去了警察局。 但是没有找到阿葵,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之后又过了十多天,阿葵回了她一个句号。 她又去了阿葵家。 来开门的还是那个男人,一身酒味、骂骂咧咧。 她走进她曾经很嚮往的这间小屋子,发现一切全变了。之前温馨、整洁、虽然狭小,但有很多有趣装饰的漂亮小房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微型垃圾场,一地男人的衣服、酒瓶、外卖盒和菸头,菸灰把猫咪印花的地毯都烫出了很多洞洞。 已经入秋,连窗外那棵漂亮的梧桐树都变成了暗淡的枯黄色,不復当时的明媚。 她在房间角落找到了阿葵。 阿葵蜷缩在墙角,像一堆悄无声息的菸灰。 李小菲震惊当场,她从来没见过阿葵这个样子。 那个男人还在房间里啪嗒啪嗒地走着,骂骂咧咧地说没有酒了,一脚踹翻了一堆酒瓶,开门走了。 李小菲又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阿葵面前,蹲下来,叫了一声:「……阿葵。」 阿葵瘦了很多,像一只灵魂出窍的娃娃,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她又叫了一声,还碰了碰阿葵的膝盖。 过了一会儿,阿葵的眼睛终于动了动,慢慢转向她,她觉得那双眼睛像两个干枯的井。 阿葵问:「你是谁?」 李小菲又愣住了。 阿葵接着说:「不管你是谁,都不要再来了,走吧。」 李小菲:「你在说什么啊阿葵?」 她掏出手机,翻到两人的对话框,在阿葵发的那个句号之前,是她的三百条问候消息,再之前,就是她们正常的聊天记录。她们聊动漫、聊小说、聊同人、聊生活也聊理想,怎么翻也翻不到头。 李小菲都要急哭了,把手机举到阿葵面前:「你看,你看啊,这是我们的聊天记录!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我看过了。」阿葵说,「但我不认识你。」 李小菲哭出声:「怎么、怎么会呢?当时……我在追阿强、你把我推开,挡在了白金之星面前,你、你救了我啊……」 「我不记得了。」阿葵看着她,眼睛漆黑无光,嘴角却忽然诡异地弯了一下,「我是个杀人犯,你真的不要再来了。」 「杀人犯?」李小菲抖了一下,问,」你杀了谁?」 阿葵朝她身后一指:「他。」 李小菲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心头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僵硬地转回头,看到那个去而復返的男人。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可是他没有死啊。」 「是啊。」阿葵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 男人看了她们一眼,随地吐了口痰,态度很粗鲁地问:「这哪儿来的小丫头?你怎么认识的?」 「不认识。」阿葵回答了他,又转向李小菲,「你走吧。」 李小菲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对着那个男人,明明全身都怕得发抖,但她说话的声音很清晰:「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男人暴凸、发黄的眼睛看着她,让人想到饿得皮包骨头的狼。 「你只是一个没用的未成年而已,我们不是朋友。」阿葵在她身后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她被赶出了阿葵家。 她不明白。 在今天之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地铁门缓缓关上的画面,阿葵的脸在夹缝中慢慢消失,那么惊慌、那么痛苦,因为她的死亡,流了那么多眼泪。她以为自己终于做了一个冒险故事里拯救了主角的重要炮灰,迎来了她平平无奇的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可是为什么,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阿葵,那个像向日葵一样,勇敢、强大、怎么也打不倒的阿葵,怎么忽然变成了……一团灰烬? 一定、一定出了问题。 她想到了蔚迟,那个在地铁里运筹帷幄的男人。 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阿葵说得对,她的确只是个没用的未成年,在一个巨大的未知面前,平平无奇的她,并不知道怎么办。 她在网上求助。 亲友团给她出了很多主意,有一个克苏鲁圈的朋友私信了她一条连结,点开是一个叫「天涯神道」的网站,说是一个奇人异士组成的地下暗网,在上面发布悬赏令可以请一些高人出山。 她在那个网站浏览了几天,做了一个超越了「爬华山」的重要决定。 她要把阿葵找回来。 她快速变卖了所有cos服、手办和lo裙,凑到了一笔钱,在「天涯神道」上发布了一道悬赏令。 李小菲朝方青谛一摊手:「揭榜的就是这位方道长。」 蔚迟心里佩服了一番这个未成年的行动力,转身面向方青谛:「……那方老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方青谛:「跟着你们来的啊。」 蔚迟:「这么些天一直跟着我们?」 方青谛很坦然:」对啊。」 蔚迟:「那你睡哪儿?」 第294页 」你们隔壁啊。」方青谛说,「小纪没跟你说?」 蔚迟:「说什么?」 方青谛:「我骗他说我没地方住了,他就让我暂住在他家,反正他和你住在一起。」 蔚迟那几天一直浑浑噩噩,哪里记得纪惊蛰说没说,只能点点头,道:「那你们怎么』进来』的?」 方青谛:「其实我们也没有一直跟着你们啦,主要是我在小纪身上下了道追踪符,跟着那屿*$汐.独-(家个赶过来的,结果昨天司机的车又抛锚了,我们刚刚才到,正在山道上走,忽然就天黑了,然后就看到你蹲在这儿烧纸。」 蔚迟:「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青谛:「今早七点左右。」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是真的过去了,而今天早上还没有过去。 蔚迟想了一会儿,没想清楚,转而问:「您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烧纸?」 方青谛问:「你为什么要烧?」 「按我们亲戚的话来说……」蔚迟指着那座坟墓,「算是买路钱吧。」 「三三无尽六六无穷九九归真。」方青谛道,「纸钱只能烧三的倍数,那样鬼才数不清。再不济,也是烧单不烧双。」他掸了掸从蔚迟手里抢来的四张纸钱,「无论如何,』四』是万万不能烧的,死祸大凶。你刚刚要是烧着了,等于是求了一张酆都门票,假如这里面真有住户,你无论如何甩不掉。」 蔚迟原本不信这些,可现在这个环境下听完,心脏像被冷风吹透了般沉重。他咽了咽口水,道:「也许……各个地方的风俗不一样?」 「绝不可能。」方青谛斩钉截铁,又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蔚迟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假葬」的事。 方青谛听完,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是要去埋你背上的那个东西吗?」 蔚迟点点头。 方青谛:「可他是活着的啊。」 第158章 村庄07 方青谛话音方落, 蔚迟就感觉到后颈一凉,仿佛身后有人吹气。 他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 「别回头!」方青谛出手如电,在他的肩膀、和腰上的绳索上一拍, 他背上的稻草人便应声落下,蔚迟浑身一轻,惊觉刚刚自己几乎是被压弯了腰。 方青谛道:「人的肩膀上有两盏灯, 你一回头就会吹灭,立即就会鬼上身。所以见了鬼,无论如何不能回头。」 说完他又开始围着倒在地上的稻草人转圈圈, 过了一会儿, 他把稻草人翻了一面, 从稻草人的后脑勺上取出一根针。 李小菲问:「道长,这是什么?」 「镇魂针。」方青谛说, 「它镇着什么东西。」 言罢, 老道士从脚后跟里摸出一把小刀,划开了稻草人的后脑勺, 扯出一张纸人。 那是个纸剪的人形, 嘴巴是个半月形的空洞,一只眼睛画着红圈, 一只眼睛画着蓝色三角。 蔚迟想起昨晚那个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他正在仔细观察那张纸, 忽然, 那张纸一动, 直接扑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眼睛被那张纸煳住了,失去视觉的恐惧使他剎那间慌了阵脚, 勐退了几步, 撞到人家的墓碑才停止, 他听到方青谛叫了一声「呔!」之后开始念念有词, 李小菲也手忙脚乱地来拉他。 一片混乱中,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微的「迟迟」。 「等一下。」他站定,抬起一只手说,「等一下。」 方青谛的诀只差最后一句没念完,被从中打断,呛了个人仰马翻,李小菲只得又去扶他。 蔚迟又听到了一声「迟迟」,声音很小,黏黏煳煳,是纪惊蛰。 他伸手去揭脸上的纸,感觉到那张纸有些吸力,恋恋不捨地扒在他的脸上,他稍一用力,就把它揭下来了。 那个纸人躺在他手心,又轻轻动了动,用「手」捲住了他的手指。 蔚迟叫了一声:「纪惊蛰?」 纸人快乐地摇了摇:「迟迟!」 蔚迟又惊又喜,问道:「你怎么样了?」 小纸人还是开心地叫着:「迟迟!」 「嗯。」蔚迟答了一声,接着问,「你人在哪里?你还在姥姥家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纸人恍若未闻,只会翻来覆去地叫「迟迟」。 蔚迟转向方青谛:「方老,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刚喘匀气,有气无力道:「要么是段残魂,要么是被『镇魂针』伤到了,养一段时间再看。」 蔚迟想了想,一面觉得荒谬,一面又被迫接受这种怪力乱神的设定,道:「他们会不会就是想用这点『残魂』骗过『鬼差』?」 「你们这里的风俗我不清楚。」方青谛说,「但是最基本的是在哪里都不会变的——魂魄不全,非死即残。」 蔚迟又看向手中的小纸人,它抱着他的手指快乐地玩着,还用「迟」字编了首歌在唱。 蔚迟怕手里出汗把纸弄皱了,就把它放进了外套胸前的口袋里。 李小菲道:「……那这个怎么办?」她指着躺在一边的稻草人。 蔚迟一时也没了主意,看向方青谛。 方青谛又围着稻草人转了几圈,从稻草人身体各处又拿出十几根针,沉吟片刻,道:「它的奇经八脉全被截断,合谷、神门、少商、阳陵泉和承山穴更是下了重咒,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一个『食气傀』——它自身的气穴全断,只能吸收活人身上的气增补自身,理论上来说,人跟它呆在一起越久,身体就会越虚弱,这种等身人大小的,应该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把人阳气吸光。」方青谛看向蔚迟,「你背着它,有没有感觉它越来越重?」 第295页 蔚迟心中一惊,他的确是有这种感觉,可他只当是晚上爬山路、体力不支而已。 「这可是完全的恶咒啊。」方青谛说,「虽然不了解你们当地的风俗,但是依老夫看,这种恶傀应当不做你所说的那种功用。」 蔚迟:「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方青谛:「烧掉。」 口袋里的小纸人欢快地说:「迟迟!烧掉!迟迟!烧掉!」 蔚迟:「那就烧吧。」 这个稻草人体型跟成年人等身,在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烧怕引发山火,他们只能找一块平坦的地方再烧。 蔚迟再去搬它的时候,发现它变轻了许多,从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变回了正常稻草的重量。 他们找到一处小河滩,在一块平展的岩石上烧掉了这个稻草人。 点上火之后,蔚迟感觉自己似乎听见了有人在火里痛苦地嘶吼、哭泣,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舍。 随着稻草人被烧得越来越小,他能听到的那种哭声反而越来越大,心头那种不舍感也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撕裂的痛感—— 「啪。」 他忽然眼前一黑,那个小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他脸上,展开小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听到它小小的声音:「迟迟,不看。迟迟,不怕。」 他忽然惊醒,回忆起刚刚那种感觉,心中生出寒意。 「嗯。」他轻轻回答了一声,怕火焰把小纸人燎到,又小心地把它放回了胸前的口袋。 稻草人烧完,也才过了半个小时,蔚迟当然不打算把烧了稻草人这事跟姥姥家里人说,所以准备拖满时间再回去。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趁这个时间去村子探查。 他们从另一条小路下山,到了云泉村的中心区域。 一路上李小菲问了蔚迟很多问题,蔚迟大部分都如实解答了。 云泉村是一座有几百年歷史的老村,除了几十年前上游建了工厂和水坝把河水污染了以外,工业化程度不高,还保持着砖房瓦盖的原貌。 他们下去的地方正在村口外的土路上,走五十米就是村子正门,门上面挂着两个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 李小菲到这里抖了一下,弱弱道:「好冷。」 蔚迟也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像是从脚底下升起来的。 他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小纸人的情况,专心听了一会儿,听到一点……唿噜声? 这小东西在打瞌睡。 看来是没什么危险吧,他莫名地这么觉得,往村子走去:「走吧。」 也不知道在现在的设定中是几点了,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一间屋子点灯,也没有任何生物发出的动静,没有狗叫,也没有过街的老鼠。 整个村子仿佛是死的。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走着走着李小菲哭了起来。 「好冷……」女孩子牙齿打颤,「好冷啊……」 蔚迟把小纸人拿出来,揣进裤兜,把衣服给了李小菲。 李小菲穿上,吸了吸鼻子,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哭起来:「好冷……」 真的很冷,而且不是气温低的那种冷法,而是从骨头缝里生出的寒意,冻得人四肢百骸都僵硬了,每动一下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伴随着一种刺痛。 这种冷,衣服似乎不足以抵御。 走着走着,蔚迟听到了歌声。 声音很耳熟,他今早听过——那个新嫁娘在梳妆时唱的。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青色的人影。 他们走到了一口井边,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女人站在井边,背对着他们,头髮蜷曲。 李小菲吓得都不哭了,声音发着抖:「那……那是……」 「留步。」方青谛阻止他们再往前走,从随身带着的布兜里摸出一只小铃铛,开始默念什么。 在这期间,那女人都没有任何反应,笔直地站在那里。 蔚迟越看她,越觉得心口发冷。 忽然,那女人身子一歪,掉进了井里。 蔚迟心口一窒,下意识往前跑,想去拉人。跑得够近,能看见的井口部分便越来越多,正当他即将可以看到井中全貌时,脑中忽然响起一个震撼的声音。 「别往下看。」 同时,眼前一黑,小纸人再次捂住了他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在拉他,意识到刚刚那声「别往下看」是方青谛叫的,同时,他听到一阵急促、持续的铃铛声。 他慢慢回忆起来,那阵铃铛声似乎已经响了挺久了。 方青谛捏着铃铛,神情严肃,道:「这里不对……我们快走。」 方青谛一手拉着蔚迟,一手拉着李小菲,快速离开了那口井。 方青谛没有来过这里,却很有目的似的带着他们在各条小巷子间穿梭,直跑了十分钟,老人才停下来,大喘了一口气,道:「安全了。」 李小菲问:」刚刚那是什么?」 「怨魂。」方青谛说,「』心愿不了,怨念不死』……那么具体的形象……是厉鬼级别。」 「厉鬼……是什么级别?」 「是十个你都不够塞牙缝的级别。」方青谛转向蔚迟,「小蔚啊,这次大概跟图书馆不一样……似乎真是鬼神作祟。」 蔚迟:那你岂不是很有办法?」 第296页 方青谛摇头:「非也非也,这种级别,老夫可对付不了。」 蔚迟:「那怎么办?」 方青谛:「老夫看还是走为上计。」 李小菲惊了:「可你说世界上没有你对付不了的鬼!」 方青谛:「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单纯?gg标语,如何能全信?」 李小菲:「那可是我所有的钱……」 方青谛:「之前可说好了的,定金不退啊。」 蔚迟也有点迷煳,本来对鬼神之事就将信将疑,而且纪惊蛰之前也变了很多次骷髅,这无疑就是一个跟「图书馆」一样类型的世界……所以是方青谛搞错了吗? 他的脖子忽然一痒,是小纸人在拍他的喉结,刚刚小纸人爬到了他脸上,在方青谛扯着他跑的时候就顺势坐在了他的锁骨上。 他听到它的声音:「迟迟!捡!」 蔚迟顺着它指的地方看过去,在地上看到一个浅棕色钱包,他一下子认出来,那是纪惊蛰的钱包。 现在身边已经很少有人用钱包了,刚开始看到纪惊蛰用的时候他还觉得纪惊蛰是从英国回来没适应这边的便捷支付方式,直到无意间在里面发现了自己的照片。 他弯腰去捡钱包,同时奇怪地想:他们来的时候开车直接去了离姥姥家最近的一个停车点,根本没路过这里。 为什么钱包会在这里? 方青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道:「这个不能捡啊小蔚!」 小纸人却又拍了拍他的喉结,有点焦急地说:「迟迟,捡!」 第159章 村庄08 蔚迟犹豫了一瞬间, 还是将钱包捡了起来。 「小蔚!」方青谛大惊失色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蔚迟:「这是纪惊蛰的钱包。」 方青谛倒是一愣:「什么?」 「这是纪惊蛰的钱包。」蔚迟打开钱包,看到夹层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他高中时的照片,他趴在靠窗的课桌上睡觉,阳光氤氲, 绿萝在他的身后迎风招展。他把照片给方青谛看,「这是我的照片。」 方青谛皱着眉,问:「里面还有什么?」 蔚迟翻开钱包查看, 有身份证、几张银行卡和几百块钱。 忽然, 「叮噹」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骨碌骨碌滚开了。 村子里还是有一点光源, 白森森的,像月光, 那东西在地上滚, 映出一串小闪光,看起来是个环状的小东西。 蔚迟躬身去追, 小环碰到墙壁, 「叮」的一声, 躺平了。 蔚迟又伸手去捡, 在手指离那个小东西不到十厘米的时候,方青谛再次出声制止:「小蔚, 你听我一句, 真的不能捡。」 蔚迟回头去看方青谛, 只见老头忽然站在了他身后, 很近很近的地方,低头俯视着他,脸笼罩在漆黑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他心里一惊,犹疑了片刻,手指忽然一凉。 他回头一看,发现小纸人把那枚银环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套完了,还抬起头来跟他对视,一红一蓝两个眼睛一拱一拱的,像是在笑,相当开心地说:「迟迟!好看!」 方青谛却道:「摘掉!」 蔚迟伸手去摘,却无论如何取不下来。 小纸人又跳上他肩膀,双手抓住他的耳垂,叫道:「迟迟!不摘!迟迟!不摘!」 蔚迟折腾了许久却也没把它摘下来,折腾出了一脑门汗,问道:「方老,这究竟是什么?」 方青谛没有立即回答,又道:「你看看钱包里还有什么?有没有头髮、指甲之类的东西。」 蔚迟又仔细在钱包里翻找,李小菲过来帮他打着电筒往里照。 还真在里面找出几根头髮,颜色很淡、发质很细软,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出来。 蔚迟观察着方青谛的脸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青谛看了他一眼,眼睛映着冷光,很瘆人:「你被配了『鬼新娘』。」 蔚迟:「『鬼新娘』?」 方青谛嘆了口气:「就是结冥婚。」 李小菲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民俗恐怖故事里的词彙对零零后的小姑娘来说过于耸人听闻了:「结冥婚?」 方青谛道:「如果男未婚女未嫁而亡,人就不能进入轮迴,所以会有『冥婚』的传统,冥婚对象的挑法很多,你这种应该就是『找冥夫』——死配活,将死者的遗物、首饰和头髮装在一起扔在大街上,让过世的人自行挑选配偶。」他阴惨惨地看着蔚迟,「你被选中了。」 「可这是……」蔚迟想说这是纪惊蛰的钱包,话没说完,旁边忽然又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小迟?」 在这座「死城」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没人会不被吓到,李小菲下意识地抬起手电筒朝那人一照,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吓得惊叫了一声。 那是一张很恐怖的哭脸。 正常人不可能摆出那样诡异的表情。 蔚迟横跨一步挡在了李小菲身前,叫了声:「三表舅。」 那哭脸人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站定,沖蔚迟点了点头,又歪着身子,越过蔚迟的肩膀来看她,声音很和蔼地问道:「姑娘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啊?」 李小菲吓得说不出话,一下子揪住了蔚迟的衣服。 蔚迟把李小菲往后拉了拉,问:「三表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297页 「你不要管。」三表舅说,「人家捡到了『合婚帖』,你不要来打岔。」 蔚迟说:「不,是我捡到的。」 「你?」三表舅转过脸,打量了他一会儿,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让开。」 蔚迟一步不退,抬起手杵到三表舅眼前:「戒指在我手上,是我捡到的。」 「你疯了?」三表舅难以置信,一张哭脸都惊得变了形,「怎么会是你捡到了?你疯了?」 「反正它现在取不下来了。」蔚迟道,「要怎么办吧?」 三表舅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双向下反弯的眼睛恐怖非常,方青谛忽然从旁边出来打圆场,塞了个大布包在三表舅手里,道:「误会、误会,你看,这事情显然不对,我这儿包个更大的红包还您,您家另去找个媳妇吧。」 「来不及了。」三表舅说,拉起蔚迟的手,拖着就走,「算了,你先跟我回去。」 「欸!」方青谛还想去拦,蔚迟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捏了一下,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了。 方青谛不明所以,还想去追,忽然被李小菲拽住了衣角。 等蔚迟和那个哭脸男走远了,李小菲拿出一个手机,说:「这是迟哥刚刚递给我的。」 她把手机按亮:「糟了,要密码。」 方青谛掐指一算,道:「试试980306.」 「对了。」李小菲惊道,「道长你好厉害啊!」 「侥倖,侥倖。」方青谛道,「快看看他留下什么。」 手机首页停留在备忘录页面,有几段话,应该是蔚迟刚刚背手打的,有一些错字,但大概意思能看懂: 我现在很清醒 因某些原因,我确定,现在和图书馆、机场是同一世界,找到出口才、能出 线索在姥姥家 你们去找qingyi女 找机会、回合 ====== 蔚迟跟着三表舅回到姥姥家。 依然是那座小院。 从外面看起来张灯结彩,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可是在席间穿梭的人都肢体僵硬、神情诡异,红灯笼在黑夜中更是显出一种奇诡的迷幻氛围。 蔚迟刚走进院子,就撞见搬着一根板凳坐在门口的姥姥,他凑过去,问:「姥姥,这是怎么了?」 姥姥还是那张笑脸,惋惜道:「小纪走了,造孽孩子。」 「纪家造孽哦,先是他爹妈,又是他爷爷,一年年的、都走光了。」 三表舅把蔚迟带回来之后,就径直走到坐在枣树下正位的大舅身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把蔚迟叫了过去。 不管怎样,听到纪惊蛰没了,蔚迟心里还是堵得慌,木着一张脸走到大舅面前,点点头,叫了声「大舅」。 大舅仍是上半张脸哭下半张脸笑的造型,问道:「小纪没了,你知道了吗?」 蔚迟:「怎么没的?」 「不是早跟你讲了的吗?医生都说他没救让拉回来了,『假葬』是最后的办法,能成就成不成就算。」三表舅插嘴道,「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蔚迟捏了捏拳头,道:「知道了……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结冥婚啊。」三表舅道,「你没看这儿准备着嘛?」 蔚迟:「为什么非要结冥婚?让他……」他顿了顿,明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但说出这些话还是让他不舒服,「入土为安不好吗?」 「那怎么行?!」三表舅激动不已,仿佛他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未成年的男孩得配了婚才能上路,这可是老祖宗的规矩!」 「……未成年?」蔚迟一愣,「什么未成年?」 也许是他显得太疑惑,把三表舅都问懵了,三表舅转向大舅,问:「小纪不是未成年吗?是才十五岁吧?」 蔚迟心中轰然巨响。 ——十五岁,又是十五岁。 纪惊蛰十五岁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是十五岁? 大舅打了个手势,示意三表舅不要说了,三表舅又看了蔚迟一眼,闭了嘴。 大舅道:「我们家跟纪家是世交,纪老爷子走的时候把小纪託付给了我们,我们就是一定要对他负责的。」 蔚迟:「所以?」 「很不幸,小纪这么年纪轻轻就早夭了……最后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办好。」 蔚迟亮出手里的钱包和手上的戒指,道:「那现在就是我捡了这些东西,摘不下来了,怎么办吧?」 到这当口,蔚迟忽然又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依稀记得一点说,未成年就早夭的孩子不可过夜,一定要在当天入土。现在这些东西都被他捡了,他们也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再去给纪惊蛰配个「鬼新娘」。 大舅沉吟片刻:「就这么办。」 蔚迟:「什么?」 「『合婚帖』扔上街,本来就是要那孩子自己挑选新娘子。」大舅看着他,缓缓道,「谁捡了『合婚帖』,谁就是那孩子挑中的新娘,你捡了,那就是你。」 蔚迟:「……可我是男的?」 「过了今晚,那孩子就要去轮迴路了。」大舅说,「咱们两家世交,你和小纪也很亲厚……只能委屈你了。」说罢,一挥手,叫道:「带新娘去梳妆!」 「来啦!」打扮夸张的喜婆顶着两个通红的脸蛋走过来,脸白如鬼,唇红似血,笑得仿佛刚吃了三个小孩的老巫婆,身后跟着七八个打扮相似的老巫婆。 第298页 老巫婆们像一股花团锦簇的龙捲风,把蔚迟轰轰烈烈地捲走了,一边推搡他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欢笑声,那嗓子,高亢得能把天花板掀飞了去。 蔚迟被脂粉味、香火味和这片尖啸的笑声搞得晕头转向,那小纸人还不安分,贴着他的身子乱爬,跟这团喜庆氛围一样高兴,在他身上手舞足蹈:「迟迟!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方老是怎么猜到密码的呢? 第160章 村庄09 「完成啦!」 巫婆们原地散开, 蔚迟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明眸皓齿,目如点漆,绣着金线的大红领口簇着他雪白的脖颈, 金叶子在他脸颊上映出微微摇晃的闪光。 捏妈……还有点好看。 小纸人从他的领口处露出半边圆脑袋,欢欣鼓舞地说:「迟迟!喜欢!」 「喜欢个鬼。」蔚迟心说,抬手去抓它, 它又像滑不熘手的泥鳅一样熘走了。 这小纸人看着弱不禁风,一扯就烂,居然灵活无比, 刚刚蔚迟被那群喜婆折腾着换衣服时生怕它被谁撕了, 结果它就贴着他身子滑, 还跟着那群喜婆嘻嘻哈哈,全身衣服都换过了, 它还好端端地留在蔚迟身上, 而且没被人发现。 它又贴着蔚迟后颈钻出来:「迟迟!喜欢!」 蔚迟白眼一翻,只能随它去。 大门忽然被推开, 似乎是被他称作某个「姨婆」的人探进一个头来:「吉时到!」 「好嘞!」喜婆高亢地回答道, 又熙熙攘攘地把他重新围起来,他的脸在镜子里被挤得东倒西歪, 然后, 「啪」的一下, 眼前全红了。 他被搭上了红盖头。 顿时, 那阵能把人天灵盖掀飞的笑声又响起,蔚迟被人七手八脚地拉起来, 完全是被裹挟着往外去, 最后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地方。 「起!」一个喜婆喊道。 世界摇晃起来。 接着, 蔚迟又听见了唢吶声、人声、哭声, 有人用弔丧的嗓子嚎着「大喜——」 喜轿相当狭窄,也许是因为他的块头太大只,在里面只能委委屈屈缩成一团。轿身摇晃得很厉害,周围声音又大,还被红盖头盖着看不到前面,这么走了一会儿,他就有了晕车的感觉。 时间仿佛都被摇散了,他渐渐地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了,他感觉又有人把他拉了出去,一只黝黑的手在他下方的视野中一晃而过,随即他听到了三表舅的声音:「四点有猪妖要来。」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是贴在蔚迟耳边说的,蔚迟甚至感觉他的嘴隔着盖头碰到了自己的耳朵。 「哎呦!怎么有大男人在这里呀?!」一个喜婆气势汹汹道,「就算是家里的母舅,这时候也不该来讨新人的嫌呀!」 又是一阵骚动,三表舅似乎被人拖走了。 「来,新娘子。」喜婆把蔚迟拉到一个地方,道,「站好了。」 蔚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周围的人动动动动的没个消停,忽然,旁边那喜婆又是一声尖叫,把人头皮都喊麻了:「上堂!」 蔚迟便又被推着走了一截,跨过两道门槛,进了一间屋子,食物、酒、香火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然后他感觉到围在身遭的人变少了,只剩下了一个还在他身后。 他听到屋里有许多细碎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但都没有出声,现场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可以看到红盖头边缘露出的、斜下方的东西,那是一张香案,上面摆着许多贡品,都是纸做的。他还看到一个相框的边角,下面悬挂着一朵大红花。 只看见那一个角,他就立即想起了那张照片的全貌——那是纪惊蛰十五岁时在附中门口照的照片,少年站在春光里灿然而笑,身后的世界阳光万顷。那是纪爷爷生前最后一次进省城,跟纪惊蛰一起拍的照,也是纪惊蛰在身高勐窜、超过蔚迟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然后他听见了「哒、哒、哒、哒」,像竹竿敲地的声音,片刻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离地半寸、微微悬空的脚。裤腿是绣着金色云纹的大红色,鞋子是绣工精緻的重台履。 有个尖细的男声唱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前排的喜婆们忽然开始鬼哭狼嚎,边哭边喊着:「大喜——」 尖细男声:「一拜高堂——」 蔚迟被身后那人带着,朝一个方向鞠躬。 「二拜天地——」 蔚迟被带着转了个身,再拜。 「夫妻对拜——」 蔚迟再次转身,面对着那双悬空的脚了。他心头却忽然涌起一股气,这股气似乎一直窜到了人的嵴椎上,他忽然弯不下腰了。 见他迟迟不鞠躬,身后的喜婆又按了他一下,他还是没鞠躬。 司仪又喊了一遍:「夫妻对拜——」 蔚迟还是没弯腰。 喜婆使了半天劲没把他按下去,低声提醒道:「新娘子,该行礼了。」 蔚迟攥紧拳头,还是没动。 宾客开始微微骚动起来。 在蔚迟看不见的地方,宾客们千篇一律的笑脸渐渐裂开了,化为厉鬼一般的目眦欲裂。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像一滩黑色的沼泽,朝着拒绝行礼的蔚迟漫了过去。 第299页 这时,蔚迟听见小纸人的声音:「迟迟……」 小纸人爬到了他的耳朵上,借着红盖头的遮挡,肆无忌惮地扒着他的耳朵,零距离说话。 它本来就是纪惊蛰的声音,只是音量不足,这样贴在他耳朵上出声,却有一种是纪惊蛰本人在他耳边说话的错觉。 它很焦急,又小心翼翼地说着: 「迟迟,喜欢。」 「迟迟,爱。」 「迟迟,我、你。」 「迟迟,我、爱你。」 蔚迟鼻子一酸。 在此之前,他也一直在疑惑着,这个小纸人,真的是纪惊蛰吗? 虽然它的确没有害过他,但它也的确把戒指戴在了他手上……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可以解释为——想跟他完成冥婚。 完成冥婚,是找到出口的必要条件,还是纪惊蛰变成这小东西后的执念呢?又或者,是某种死亡危险? 可是在这时,他听见了它的声音,那么焦急、热切、小心翼翼,把整颗心都捧给他看,又害怕他不要。 他忽然就没有办法了,他总是拿纪惊蛰没有办法。 他咬咬牙,弯下了腰。 在他行礼的同时,几乎已经要碰到蔚迟肩膀的异变宾客们一瞬间又坐了回去,恢復了一脸和气的笑容,其乐融融。 司仪敲响了什么音色奇怪的乐器:「礼成——」 喜婆们哭丧的声音还能再高了一个八度:「大喜——」 蔚迟低垂着头,看着在自己面前微微悬空的脚。 司仪又道:「执子之手——」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视线中,瘦长、苍白、可以看到淡紫色的血管。它诡异地低垂着,是一只靠固定在肘部的竹竿控制着的,已经死去的手。 蔚迟认出来,这是纪惊蛰的手,他熟悉纪惊蛰指甲的形状。 他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轻轻拉住了这只手。 冰凉、绵软,这的确是一只已经死去的手。 司仪:「虽未共老,亦当同穴——」 小纸人在他耳朵边上嘟嘟囔囔地练习了半天,终于捋直了舌头,又说了一遍:「迟迟!结婚!」 「黄泉大路我先走,奈何桥上等白头——」 小纸人:「我、我爱你呀!」 在这个荒诞而诡异的世界中,蔚迟不合时宜地,弯了弯嘴角。 「入洞房——」 喜婆们又嚎高了一个八度,听起来简直要断气:「大喜啊——大喜啊——」 蔚迟又被一群人拉着、推搡着,走动起来,通过回声的感觉来判断,大概是走进了另一间稍小些的房间,被按在某个地方坐下了。 片刻后,他眼前的红色动了动,然后被挑开。 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纪惊蛰。 十五岁的纪惊蛰。 还没有长高,也没有晒黑,肤白如雪、睫如黑羽,漂亮得像一个sd娃娃的纪惊蛰。 他双目紧闭,了无生息,身体被他身后的一个人用竹竿操纵着,揭掉了蔚迟的盖头。 脸上有两坨红的胖喜婆在旁边嘻嘻笑着,端上来两杯酒:「这是合杯酒,交杯饮下后二位便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旁边另有个瘦喜婆捏着嗓子道:「喝——」 蔚迟忽然就想起那碗「胎盘汤」来,纪惊蛰不惜变身几十次、骨头缝里鲜血狂飙也不让他喝那汤……那这酒呢? 他观察了一番,这间房里除了已经死去的「十五岁纪惊蛰」以外,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喜婆,和操纵着「纪惊蛰」的人,一共三个。 有可能跑掉吗? 这时他耳边响起了小纸人的声音:「迟迟,喝。」 在迟疑间,喜婆已经把酒端到了两人面前。「纪惊蛰」端起一杯,举在半空,在等他交杯。 小纸人又说:「迟迟,不怕。」 蔚迟心一横,接过酒,与「纪惊蛰」手肘交缠,喝了这杯酒。 「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两个喜婆爆发出一阵瘆人的尖笑,然后齐齐作揖,「长夜漫漫、春宵苦短。祝二位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说完,就帮着控制竹竿的那个人把「纪惊蛰」搬上床,出去了。 等他们一走,蔚迟便把手伸到衣服里,在胸上摸到一片东西,想把它拿出来,又不敢。 是那个软塌塌的小纸人。 刚刚,他在喝酒的时候,借着衣袖和「纪惊蛰」身体的掩饰,所有酒都被小纸人吸走了,他一滴也没有喝到。 小纸人的身体是类似纸钱的纸剪的,吸水性良好,但吸饱了水之后,就变得极其脆弱,绵软得不成样子,稍不注意就会成为一团纸煳。 而它现在,也基本就是一滩纸煳了。 破破烂烂地贴在他的心口上,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争取双更~ 第161章 村庄10 蔚迟的心也被它捂凉了。 他靠在床头, 捂着心口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些坏情况,心里生出一些绝望, 但很快又清醒过来。 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他坐起身,甩了甩头, 开始重新思考—— 从昨晚在厕所的吊死鬼开始,截至今早的「胎盘汤」之前,基本是他在想什么鬼, 什么鬼就会出现。这在当时加重了他的恐惧, 但此时再回忆起来, 这毫无疑问透露出一个信号:对手就是他自己。 第300页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鲜明地确认了这件事。 从小到大,他几乎都是以「面无表情」、「缺少情绪」的面目示人的, 鲜少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更别提恐惧。也许有人猜测过他的喜好,但肯定猜不准, 因为他看起来是如此完整、无懈可击。 可其实他怕的东西很普通, 就是鬼。又因为不看鬼片,想像力有限, 他怕的就是最普通、最滥俗的那些民间故事里的鬼。 这与他的形象是如此不相称, 但的确是事实。 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包括纪惊蛰。 可那个「设计者」却是如此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他每一个恐惧的点, 甚至造出的那些鬼的形象,都与他贫瘠想像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这种被别人完全拿捏心事的感受, 太特别了, 没有经歷过的人绝对不会明白。 他因此确认了这件事——白越光所说的, 另一个「蔚迟」的存在。 接着, 就是「胎盘汤」的世界。 怪异的点在人的表情、胎盘汤。 在纪惊蛰摧毁了几十层世界后,他们跳过了「胎盘汤」世界,又来到「假葬」和「冥婚」世界——这么说其实不合适,因为这三个世界,也有可能是连续的世界。 上午吃胎盘、下午送医院、晚上假葬、深夜冥婚。 没记错的话三表舅说过一句作证这个时间线的话。 那在这条长时间线上,最怪异的点就在:表情、胎盘汤、四张纸钱、性别错位的冥婚、合杯酒。 假设小纸人是纪惊蛰的某部分意识,假设它对这种世界部分知情,那从它的表现来看…… 蔚迟又回忆了一遍它所有的行为。 它贊成他们烧掉稻草人,对青衣女人没有反应,诱导着他捡了「合婚帖」与「十五岁纪惊蛰」结冥婚,再有就是,与真正的纪惊蛰一样,禁止他吃东西。 在这些行为之中,只有「结冥婚」这件事让他短暂地怀疑了它的立场,但现在转念一想,如果当时那个「合婚帖」是非捡不可呢?当时三表舅走出来不就直接冲着李小菲去了吗? 如果那东西是非捡不可的话……村子里空无一人,那能捡的,不就是他们三个吗? 怎么看,好像也是他来捡比较好一点。 那么,在确认了它的立场之后,从它的所有行动与如今已有的线索来分析的话…… 蔚迟重新在心中总结出要点: 表情、民俗、食物。 民俗中「祖宗的规矩」是不可违抗的,比如「去晦气的『胎盘汤』必须要喝」、「早夭的男孩必须婚配才能下葬」、「捡到『合婚帖』的人必须与死者完婚(不论性别)」、「『合杯酒』也必须要喝」。 如果违抗了这种民俗规则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像在「图书馆」里违抗工作人员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但在这样的规矩之上,还有一条,是不能吃这里的食物。 通了。 那么,他只要做到遵守民俗、不吃食物,应该就是安全的。 现在,需要解开的就是「表情」的谜题了。 这段时间,他的状态一直不好,脑子跟锈住了一样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现在这一通思考下来,他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身体里的沉疴都被冲散了。 他唿出一口长气,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唿噜」。 他感到后背一凉,看了躺在旁边的「纪惊蛰」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了一声,才确定——是趴在他胸上的小纸人发出来的。 这小傢伙开始打酒嗝了。 得,之前还为它担心,属于白费了。 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 他环顾四周,打量起身处的环境,认出这里是纪爷爷家的主卧,张灯结彩的喜庆装饰下露出了他们年少时在墙壁上鬼画桃符的涂鸦。 他想了想,从床头柜下面翻出一盒卫生纸,扯出几十张来把小纸人夹在里面,小心地在女式喜服的衣襟里放好,然后拨开墙上的红色流苏,看到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显示两点四十。 他把衣袖和裤脚绑好,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先绕到前院去看了看,发现已经没有人了。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姥姥家走去。 走了二十多分钟,他看到了姥姥家的灯光。 不是前夜记忆中的白炽灯,而是鲜艷的红灯笼,在诡秘的月色下鬼影幢幢。 他看见还有几个人坐在那棵枣树下喝酒,似乎有大舅和三表舅,他又蹲低了一点,绕到了屋子后面,敲响了姥姥房间的窗户。 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又敲了一遍。 敲了三遍,窗户打开了,露出姥姥笑容和蔼的一张脸。 「欸,蔚小猪啊……」 蔚迟比了一个「嘘」,道:「姥姥,我想吃糖。」 姥姥笑容更大了一点,一个劲点头:「来,来,进来。」 周迎春刚离婚那会儿,姥姥跟他们住了一段时间照顾蔚迟。周迎春是医生,接受了先进的育儿理念,不让小时候的蔚迟吃糖,说对牙齿不健康。姥姥就不贊成她的所谓「科学教育」,经常买着蔚迟喜欢的水果糖藏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晚上,蔚迟都会偷偷熘进姥姥房间玩一会儿,吃一颗糖,再若无其事地回房间睡觉,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 第301页 蔚迟翻进屋子,刚一落地,姥姥已经捧着一个小袋子走过来了,把袋子往他手里一塞:「吃,快吃。」 蔚迟一看,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水果糖,彩色的萤光纸,小小一颗,在他所在的城市早已看不到踪影,他一度怀疑这种糖已经停产了。 他的视线剎那间模煳了。 他剥开一颗糖,是他最喜欢青苹果味,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他不敢吃。他趁着姥姥不注意时把糖扔进衣襟,接着他又剥了一颗葡萄味的,又一颗柠檬味的、橙子味的、蜜桃味、西瓜味……连他最不喜欢的草莓味都剥了一颗。 他把所有颜色的糖纸叠在一起,捏在掌心,假装自己吃过了。 姥姥吃了一惊:「哟,吃这么多啊,硬是猪猪哦……」 「姥姥……」他抬起头,看到姥姥苍老、扁平的脸,看着她脸上数也数不清的皱纹,和刺眼的老年斑,过去十数年的光阴在他心头飞驰而过,他一躬身,抱住了姥姥的腰,「我想你了。」 姥姥愣了一下,开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膀:「不哭、不哭,我们小猪猪不哭……」 蔚迟把脸深深埋进姥姥的肚子,没有哭出声音。 他精准地放任自己放纵了五分钟,五分钟后,他坐正,把所有的情绪强势地压了下去。 奶奶抱着那袋糖,又往他跟前递了递:「还吃不?」 「不吃了。」蔚迟说,「我就想和您聊聊天。」 「聊吧,聊吧。」姥姥敲了敲脑壳,「欸……你今晚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来着?是什么事?」 「没有。」蔚迟把她的双手拉到手里,「我今天就陪您聊天。」 姥姥开心极了:「好,好。」 他陪姥姥聊了一会儿,忽然插进一句:「对了,我看三表舅回来了?他不是离开家好多年了吗?」 听起了话头,老人便絮絮叨叨讲起来。 三表舅本命周峰,从小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虽然不学无术,但人还算义气,又有一把力气,乡亲们要他帮忙他也经常帮,总的来说,是个「好孩子」。 姥姥连连摇头嘆气:「可惜了。」 在周峰十三四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群知青,那孩子似乎喜欢上了其中一个女知青,很遗憾,女知青被她老公打死了。那年周峰十七八岁,受了刺激,就离家出走了。一去三十多年,杳无音信,最近两年才回家来,丧眉耷眼的,大概是受够了社会的摧残。 蔚迟问:「您见过那个女知青吗?」 「见过啊,可漂亮了。」姥姥灰败的眼睛亮起来,透出一股子嚮往,「白生生的一个姑娘,又高又瘦,爱穿青旗袍……我们那时候,谁穿过旗袍啊?」 蔚迟又想起今早坐在床边梳妆的那个新娘子,问:」她是来这里之后才结婚的吗?」 「没有啊。」姥姥说,「她跟她男人一起过来当知青的。」 蔚迟:「那她怎么死的?」 姥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听说是被打死的,尸体扔在井里三四天才被发现……我没敢去看。」 蔚迟问:」她男人呢?」 「早就跑了。」姥姥撇撇嘴,又揉了揉眼睛,道,「造孽噢。」 之后蔚迟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其他亲戚的故事,重点问了几个表情不一样——不是笑脸的。 他记得比较清楚的几个人有:大舅、二姨、表妹、和几个更年轻的晚辈。 老人家多年没有这么痛快地说过话,把自己晓得的所有事情,包括道听途说的,都说了。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三点半。 蔚迟记得在刚下喜轿时三表舅跟他说过一句:「四点有猪妖要来。」 他猜测四点也是某个民俗规矩的重要节点,他必须在那之前赶回「洞房」去。 差不多该离开了。 他问姥姥:」姥姥,你困吗?」 老人家明明已经打了几个哈欠,却立即摇头说不困,只定定地望着他。 蔚迟心中一痛。 到了最后时刻,在这种世界这样见了姥姥一面,却还是为了利用她。 他闭了闭眼,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平復了片刻,道:「太晚了,你睡吧。」 姥姥迟钝地看了看表:「都……三点了。嗯,是该睡了。」 蔚迟帮姥姥在床上躺好,给她拉上了被子,又计算了一下时间,往床边一坐,道:「姥姥,你睡吧,我陪你。」 姥姥笑了:「我哪里需要你陪?」 蔚迟:」小时候都是你陪我睡,今天我陪你。」 姥姥:「好、好。」 姥姥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蔚迟看时间差不多了,很小声地说:「姥姥,谢谢你。」 他没忍住,又落下几滴眼泪:「姥姥,再见。」 胸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皱巴巴的小纸人探出半个脑袋,也小声地说:「姥姥,再见。」 「再见。」姥姥居然回答了,眯成一条缝的眼中闪过一点泪光,又微微睁开了一点。她目光温柔,笑容慈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的。」 蔚迟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勉强笑了一下,道:「好……您睡吧,我陪着您。」 姥姥仍旧笑着:「好。」 蔚迟关注着时间,三点四十五分,不走不行了,看姥姥闭着眼睛,像已经睡了,最终狠下心,站起来准备离开。 第302页 正在这时,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带着白翳的眼睛睁得熘圆,炯炯有神,又没有焦距,缓缓问道:「不对,你不是今晚结婚吗?」 蔚迟被这双眼睛盯着,浑身都麻了。 她忽然发了狂,开始扯着嗓子喊大舅的名字:「周斌!周斌!」 蔚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敢停留,夺窗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980306是九八年惊蛰那一天,毫无新意的竞猜结束了hhhh 第162章 村庄11 蔚迟一路狂奔, 险险赶在四点之前躺在了床上。 他心如擂鼓,满头大汗,一边喘气一边胡思乱想,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纪惊蛰」,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一具完全的尸体。 「床上躺着一具尸体」这种最最滥俗的鬼故事情节, 恰恰就是蔚迟最怕的,虽然心里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红烛喜帖、早夭冥婚……就算这是「十五岁的纪惊蛰」的身体, 蔚迟还是不可遏制地东想西想, 越想越冷。 就在他的思维即将完全被恐惧吞噬的时候, 他感觉脸上一痒。 小纸人爬到了他的下巴上,在拍他的脸。 「迟迟, 不怕。」它说, 「他不是、我。」 蔚迟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回答:「嗯。」 他看向墙上的挂钟, 不偏不倚的, 刚好四点。 他在寂静中屏息等待。 忽然,身边的「纪惊蛰」一翻身, 把他压在了下面! 他下意识要挣扎, 但又瞬间忍住了, 强迫自己保持不动。「纪惊蛰」的脸埋在它的颈窝里, 冰冷潮湿、无声无息。 他听见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 停在了…… 很近很近的地方。 他吞了吞口水,微微睁开一点眼睛, 往声音停下的方向一看—— 隔着薄薄的窗纸, 一个庞然大物站在窗左手边的窗外。 大得看不到它的顶。 这是一间三面有窗的屋子, 门开在屋子的西北角上, 进门左手靠着墙的是双人喜床,正面和左右两边的墙壁都有大窗。 蔚迟先看了左边的窗户,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转头又去看右边,发现右边也有! 那东西并看不出来是什么,无头无尾,前不凸后不翘,像某种微微变形的圆柱体。 忽然,他听到一声喘息,来自正上方。 心念电转,他忽然想明白了! 左右那两根巨大的影子,是那怪物的两条腿! 「它」大得离谱,一双脚一左一右站着,身子横跨在屋子上方! 这是什么东西?是三表舅说的猪妖吗? 小纸人焦急地叫着:「迟迟!跑!」 他想要动,可他动不了,整个人被「纪惊蛰」死死压在床上,按理说十五岁的纪惊蛰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和重量,但他就是动弹不得。 他就只有脖子以上能动。 他又听见了一声喘息,伴随着猪的哼哼,铁链声又响了,几乎就在他的耳边。 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个怪物正微微俯下身,巨大的头颅离他的屋顶越来越近…… 忽然,屋里的红烛全熄了。 他的余光看到正前方的那扇窗户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同时,他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量忽然变小了,虽然那个「纪惊蛰」仍然很重,但与刚刚那种不可抗衡的力量比起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他把身上的人一推,朝旁一滚,连滚带爬落到地上,几乎就是那瞬间,瓦房的屋顶轰然破碎! 一只巨大的手伸了进来……也不能说是手,而是一根……猪蹄。 蔚迟躺在大床的阴影里,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个怪物的面目——猪妖,造型很平庸的猪妖。很大、很肥、黑皮、口鼻上挂着噁心的涎水。 它的猪蹄在大床上逡巡了一圈,摸到了趴着的「纪惊蛰」,便把他摆正,几声铁链响动,蔚迟这个角度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接着,它开始继续摸。 猪蹄很大,但它摸得很仔细,蔚迟不敢动,死死卡在床的阴影里。 但猪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蔚迟侧着身子立着贴在床板上,有好几次,那猪蹄都擦着他的鼻尖过去。 他觉得这样也就行了吧?可那猪妖似乎确定他就在这里似的,一直锲而不捨地在这附近摸索着。 终于,那猪蹄向着他精准地伸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究竟是滚出去滚到那猪妖的视线中,还是就这样刚着,电光火石间他想起这么多年来被他捏死的蚂蚁们,最终闭上眼睛、屏住唿吸。 离开了这个死角,他必死无疑。 「pong」的一声,漆黑的夜里闪过一道青光。 那猪妖直起身子,回头看去—— 「小蔚!跑呀!」 正面的那个人影再次冒头,是一头乱髮的方青谛。他话音一落,蔚迟已经沖了出去,撞破了那扇窗户,拉着老头疯跑起来。 方青谛被他拉得简直要脱臼,一叠声地要蔚迟放开他,蔚迟哪里肯听,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方青谛一看不行,那被青火引开的猪妖已经回过神来,他们这样肯定会被捉住,遂捻了一诀,从蔚迟手中挣脱而出—— 蔚迟只感觉方青谛的手仿佛忽然变成了一只泥鳅,一下子就滑出去了,他回头正看到方青谛一屁股坐在地上,立马就要回头,他已经不能接受任何人这样死在他面前了…… 第303页 「跑!」方青谛喝道,同时抬手一推,蔚迟就被掀飞数米,那短暂的瞬间,他看清了身后的场景——猪妖站在砖墙土瓦的古老村落中,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鬼,一只猪蹄提着锁链,一只猪蹄提着一串无头的身体,双眼闪着垂涎欲滴的红光。 而方青谛,就坐在这样的场景里,一身破败的白色老头衫,白髮蓬乱,形容枯藁,看上去连猪妖的牙缝都塞不满。 都这样了,那老头还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岌岌可危的烂牙:「老朽的』伏羲八卦步』岂是浪得虚名的?」 蔚迟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堆植物里,整个人咕噜咕噜往下滚,枝叶和藤蔓不停地拍打他的脸和身体,他疼得不知道具体哪儿疼,嘴巴里全是血。 终于,滚动停止了,他整个人晕头转向,有好一会儿人都是完全懵的,无法动作。 他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到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他愣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依次看到绣着金凤凰的裙角、芙蓉锦鸡腰带、平坦空荡的胸膛,和红盖头的缝隙里露出的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深夜,密林,红衣新娘…… 这太超过了吧。 「迟哥!」 就在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直接撅过去的当口,他听到了李小菲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面前的新嫁娘忽然抬起了手,朝他身后一指。 他顿时感觉后背凉透,那里划过一道劲风。 随即,他刚刚滚下来的树林一阵响动,另外有什么东西磕磕碰碰地滚下来了,伴随着「哎呦哎呦」的叫声。 「哎呦——」随着最后这声长音想起,蔚迟感觉屁股一痛,一个邦硬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身上,险些把尿给他砸出来。 ——是方青谛。 「哎呦!」他被砸得够呛,跟方青谛叫的那声重在了一起。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陡坡上方一阵声势夸张的树木倾倒声,随后是一声绵长的猪叫,震彻山林,声压化为了一道狂风,带着腥臭的恶气,横扫过来。仿佛下一秒,那猪妖就要冲下来逮人了。 蔚迟心里一沉,却见面前的新娘忽然张开双手,平直僵硬像一尊红色的十字架,然后,她也叫了一声。这叫声,一点不比那声猪叫弱势,仿佛是来自地底深处,千千万万个人一起发出的吼叫,不分男女,震颤灵魂。声势之浩大,可撼动天庭、绕樑三日不绝。 这一声吼过后,那猪妖接着哼哼唧唧了几声,但显然是怂了,过了一会儿,蔚迟听见它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了。 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然后才感到腰疼。 他动了动,叫到:「方老……您没事吧?」 方青谛又「哎哟」了几声,回答道:「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 蔚迟:「……您能不能起来?」 「哦!」方青谛终于反应过来,一骨碌滚起身,「压疼你了吧小蔚?没事吧?」 在他们说话间,李小菲也从新娘背后探出一个头来,道:太好了,道长、迟哥,你们都没事!」 小纸人也从蔚迟的领口爬出来,开心地拍了拍手,然后看向高挑的新嫁娘,疑惑地歪了歪头。 蔚迟爬起来,也看向她。 李小菲说:「介、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刚认识的新朋友——青小姐。」又转向那个新娘子,道,「青小姐,这是我们跟你讲过的朋友,蔚迟。」 那新嫁娘居然向蔚迟点了点头,颇有教养的样子。 蔚迟也侷促地回了一个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青谛道:「我跟你讲,这小李可不得了!」 他们按照蔚迟的吩咐,跑去探查那位青衣女子的事,先去了那口井,无奈什么也没发现,方青谛死马当活马医地掐指一算,找到了一间院子,仍旧一无所获,却在出院子后的一条断头路上遇见了她。 第一次见她,仍是青衣的背影,她始终不愿以正面示人。 她也不说话。 这时,李小菲开发了一项特异功能。 蔚迟已经发现,这姑娘不穿她的「奇装异服」时,可以说是胆小木讷,与人交流都不敢看人的眼睛,但如果对方不是人的话……她似乎能进行无障碍交流。 哪怕不说话。 她在克服了恐惧、与那位青衣女子交流了不到一个小时后,两人就已经成了好姐妹,她还给新娘子起了个「青小姐」的名字,青小姐很高兴。 后来,青小姐跟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方青谛在旁边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李小菲已经和青小姐手拉手地相看泪眼了。 后来,青小姐带着他们来到这里,似乎是来救人的。 「救人?」蔚迟挺惊讶。 方青谛道:「如今看来,要救的这个人似乎就是你。」 蔚迟又打量了青小姐一番……为什么,会专程来救他呢? 李小菲接着说:「青小姐想要我们帮她完成一个愿望。」 第163章 村庄12 蔚迟拨开一丛手腕粗细的藤蔓, 艰难地从空隙中钻了过去,踩上平地,顺势接住没站稳滑下来的李小菲。 青小姐站在五步之外等着他们。 刚刚一路走来, 她一直是这样带路的,不近不远地出现在前方,等他们走近了, 便又飘飘忽忽地出现在下一个前方。 第304页 她现在是以盖着红盖头的面目示人,方青谛说,她穿青旗袍时也看不到脸, 正面背面看都是长发蜷曲的形象, 区分正背面只能看胸和屁股。 他们在树林里走了四十多分钟, 一直在往深处走。 蔚迟算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必要性,这荒山完全未开发, 如果没有他这个成年男人在, 只靠李小菲和方青谛,走到天亮也走不到这里。 他们又趟过了一条小溪, 方青谛还滑进了水里, 手忙脚乱地把老人捞上岸后,他们发现青小姐不再移动了。 她静静地站在一棵巨大的槐树面前, 望着一半茂盛一半枯萎的树冠。 待蔚迟他们走到她身后, 她微微回头, 看了他们一眼, 指向了树根处。 蔚迟猜测着:「这个意思是……让我们挖?」 李小菲代为回答:「对。」 蔚迟便走进树林,找了几根比较粗的棍子, 给了李小菲和方青谛一人一根, 三人便开始挖土。 挖着挖着青小姐还碰了方青谛一下, 方青谛不明所以, 李小菲又翻译道:「那边没有,再过来一点。」 树棍着实不好用力,众人挖土的效率很缓慢,不一会儿,方青谛便体力不支,坐到一边的树根上去休息了。 蔚迟把木棍都挖断几根,他看李小菲很努力,但小姑娘细胳膊细腿,挖土能力有限,便叫李小菲在附近再找几根木棍,他找的这几根眼看是要用完了。 李小菲便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开始找。 小纸人站到蔚迟肩膀上,摸了摸蔚迟的脸:「迟迟!加油!」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黑天微微亮了一些,蔚迟感觉到木棍碰到了什么硬东西,他精神一振,开始用双手把土捧出去,李小菲和休息好了的方青谛也过来帮忙,很快就挖出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具巨大的棺材,暗红色,边角已经有些破烂,似乎有虫蛀的痕迹。 这是一座坟墓。 「哦哦哦——」小纸人在蔚迟头上欢欣鼓舞,庆祝成功。 「不对啊。」方青谛道。 李小菲问:「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方青谛按着酸疼的老腰,神色凝重道,「墓地选址,最基本的几个条件就是——宜在山脉火龙头之地;远离污秽之物,切忌飞沙走石;远离水面,有活水就有风,气乘风则散,有风则难以聚气;最主要的是——」他指着棺材腐朽的边角,「切记有大叔,树根很容易破坏棺木,让泥沙虫蚁入侵……」 他总结道:「此墓坐巽巳向干亥,右出乙方左水倒,面瀑布活水,上有鬼树,于建墓来讲,实乃大凶之地。」 蔚迟问:「一般什么人才会在这种地方修墓?」 「不好说。」方青谛说,「要么建墓之人与这墓中主人有深仇大恨,要么是墓主人阴德有亏,不敢入轮迴,在此地聚凶威慑,是以毒攻毒。」 李小菲感觉有点冷,抱着手臂,道:「这个棺材看起来……是不是太大了?」 方青谛道:「这是合葬棺,应该是夫妻合葬墓。」 蔚迟回过头问:「这里是你的墓吗?」 在他们说话时,新嫁娘一直站在坑边,没有动作。 蔚迟已经下挖了将近两米,这个角度看新娘,便又能隐隐约约从缝隙里看到她露出的一只眼睛,那是一只细长的桃花眼,泛着血光,即使一大半都掩藏在红盖头底下,也能看出她的仇恨和痛苦。 「啊——」 她再一次发出了驱赶猪妖时发出的吼声,三人正面迎上这声怒吼,一瞬间脑子都停摆了,等回过神来,便见那新嫁娘朝棺材一扑,苍白干枯的手弹出半寸长的指甲—— 接着,她便被弹飞了。 空气中有一道她逾越不了的墙,她没有办法靠近这具棺材。 她愤怒地站起来,又往上扑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弹开了。 最后一次,她没有再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痛哭,声音低沉嘶哑,像千千万万人在地底一起怮哭。 蔚迟捂着耳朵——这对她那种直接震撼心灵的声音的防御效果有限——问道:「打开吗?」 她的哭声顿住了,抬起头来看着他。 李小菲明白了:「开——」 蔚迟到河边捡了几块锋利的扁石头,花了一会儿功夫把棺材的边缘撬动了。 之后三人合力掀起了冠盖。 小纸人:「呕——」 棺材中散出一股陈腐、潮湿的臭气,熏得简直有行进阻力,蔚迟眼睛都被熏得一眯,李小菲直接吐了。 方青谛倒是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发出一声「哦哟!」 棺材里的确烫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喜服。 因为此地实在是风水不好,哪怕不谈风水,就以科学的解释也能够轻易讲通——树根破坏了棺木,虫蚁便从裂缝处开始破坏,加之此地临水,土质潮湿,棺材内部已经惨不忍睹,两位主人公很难说是入土为安,都已经双双烂作了白骨…… 而且这二位的随葬品似乎……都是纸做的。 棺材底部有一层积水,而那些随葬品都化作了纸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貌,花花绿绿地漂浮在水面、挂在尸骸上,让二位的遗容看起来相当不安详,仿佛躺在垃圾堆里。 方青谛道:「是冥婚。」 蔚迟看向他,李小菲吐完了,也爬起来看着他。 第305页 「他们两个的服饰看起来价值不菲,但随葬品都是纸,这毫无疑问是一桩冥婚。」方青谛指出,「这也能解释这个墓的选址原因——强配冥婚是极损阴德的事,把墓建在这里聚几年阴气,便能在阴曹地府骗过鬼差,重入轮迴……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在这里埋了几年后也没有被转移,也许是阳间的人出了问题……」 李小菲看清棺中景象,捂着嘴,强忍着呕吐感说:「这是……这是……她。」 她说:「衣服……衣服是一样的……看,这只鸳鸯。」 蔚迟看着她指着的女主人的衣襟处,经过这么些年恶劣的地底环境,她身上的衣服基本上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只有胸前还挂着一片稍大的残骸,依稀可以看出一只鸟和半边花朵,他回头一看,与青小姐胸前绣的芙蓉锦鸡的确是一样的。 方青谛夸道:「小李,好眼力啊。「 李小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啊——「 青小姐又叫了一声,但没有之前叫得响,仍然愤怒,但恢復了一点理智,不愿意伤害他们。 她跳起来,做出了一个很大的敲砸动作,那架势,看得蔚迟简直怕她把手臂给甩飞。 蔚迟已经见识到了,直接转头问李小菲:「什么意思。」 李小菲不负众望:「她让我们砸烂他。」 「砸烂……谁?」蔚迟吞了吞口水,指向棺中的男尸,「他?」 青小姐又发出声音,李小菲如实翻译:「对。」 蔚迟看了看李小菲,又看了看方青谛,最终认命地嘆了口气,又去捡了一块大石头,一条腿支在棺材边上,一条腿踩进棺材的尸水里,看准方向,闭着眼睛,往下一砸—— 顿时有什么液体溅了他一身。 李小菲说:「继续。」 蔚迟把心一横,继续砸。 青小姐发出连续的吼叫,仿佛是在狂笑,但她已经失去了「笑」的能力,只能发出这种比哭泣还要恐怖的声音。 蔚迟砸得上半身都麻了,把那具男人骨砸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他挂着一身尸水、骨屑、纸煳,狼狈地转头看向青小姐。 青小姐安静了好一会儿,往后退了两步,又发出一种声音,这次蔚迟听懂了,她在哭。 「啊、啊——」 她哭的声音很怪异,但蔚迟感觉到了她的绝望和悲痛,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感同身受。 小纸人又摸了摸他的脸:「迟迟,不哭。」 李小菲一直在旁边帮蔚迟打电筒,这时用光指着一个地方道:「那是什么?」 蔚迟一看,又移动了一下,方便把那里看得更清楚,这个动作,碰出了一点铁链的声音。 李小菲:「他们好像……被连起来了。」 锁链的一头套着女子的手腕,一头套着男子的手腕,未防把女尸也砸到,挨近女尸的地方,蔚迟就没有砸得很仔细,留下了男尸的手。 李小菲转头去看青小姐:「青小姐……你是被锁起来了吗?」 她只能大概弄明白青小姐的话,太复杂的意思也不能解释。 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可是这不都砸烂了吗?」蔚迟把男人套在铁索里的手踢开,铁链的一头便空了,他问青小姐,「这样可以吗?」 青小姐又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哭。 李小菲翻译:「不,她走不了。「 「若是没猜错……」方青谛道,「这铁锁锁住的是两个人的灵魂。」 李小菲:「灵魂?」 蔚迟听出了方青谛话中的棘手:「那灵魂上的锁,要怎么解开呢?」 方青谛摇摇头:「老夫道行不够,没有办法。」 青小姐又哭了:「啊啊——」 李小菲:「她说,她只遇到了我们,她等不下去了。」 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方青谛慢慢抬起头,看向她,道:「青小姐啊……老夫有一种火,可让人……魂飞魄散。」 青小姐身体一激灵,看着老道士,不动了。 李小菲:「她说她愿意。」 方青谛还很犹豫:「若真是如此,你便入不得轮迴了……你可想好?」 青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两声短促的低吟。 「想好了。」李小菲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她想要自由。」 「哎。」方青谛嘆了口气,道,「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他拿出一大把符咒,念了一长串咒语,蔚迟觉得他看起来一瞬间老了十岁,彻底干枯了似的。 片刻后,棺材里燃起了一种白色的火焰,将棺材里的尸骨吞噬了。 「啊——」 青小姐若有所感,转过身,朝着溪流走了两步,面向东方。 在太阳即将升起来的时候,她慢慢地消散了。 第164章 村庄13 短暂的缘分, 也许是女子相吸,也许是人鬼相吸,李小菲已与这位青小姐建立起了超过蔚迟想像的友情, 在青小姐消散时,李小菲发出了一声很夸张的哭号,跌跌撞撞跑过去, 没能抓住青小姐消散时最后一点尾迹。 她就坐在青小姐消失的地方,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方青谛走过去开导她, 一老一少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地平线上化为了两道剪影。 蔚迟心里空落落的, 又干了一晚上苦力, 坐在槐树的树根上emo,小纸人爬出来擦他的脸, 他知道自己很脏, 但他一点也不想动。 第306页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裙脚袖脚都紧紧扎起来的不伦不类的喜服, 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 忽然,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整个人从头皮到脚趾都麻了。 「小迟, 干什么呢?要送小纪了。」 然后, 他感觉到一只铁一样的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他缓缓回过头, 看到三表舅一张如丧考妣的哭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一瞬间, 蔚迟的脑海里划过许多念头,走马灯一般的回忆飞速闪回……从昨天的「婚礼」开始, 他似乎没有做出什么违背民俗的事, 只是偷偷去找过姥姥……不对, 姥姥最后发了狂, 叫了在院子里喝酒的大舅,当时三表舅似乎也在。 他们看到他了吗? 一直在找他吗? 可三表舅怎么可能走到这么深的荒山里来? 现在怎么办? 跑吗? 可肩膀被抓住了…… 这些人的战斗力,比得过市二院的护士吗? 手边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你们干的?」 三表舅问道。 他指着一片狼藉、还带着余热的棺材。 蔚迟的精神高度警备,全身的所有神经都活跃起来,这使得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承几何倍数飙升,在那一剎那,三表舅脸上的表情像慢放的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展现在他眼中。 他看着男人的一张哭脸对着那棺材,麻木、疲惫的眼中划过一抹亮光。他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如何沉重、悲痛、仇恨、暴怒又夹杂着一丝快意。 一直以来,这个世界中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千篇一律,如同粗制滥造的3d人物模型一样虚假,笑也未至眼底,哭也没上眉梢,都像傀儡的假面。 真要说的话,三表舅此时的表情也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睛闪了闪、法令纹颤了颤而已。 可这一瞬间,蔚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强烈的情绪,痛苦又快乐,暴怒又平静,有什么野兽一样的力量险些就要冲破那张假面,扑出来—— 会被撕碎吗?蔚迟想。 方青谛和李小菲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蔚迟的余光瞄到李小菲吓得坐在了地上,方青谛则把手伸进了随身背着的布兜…… 「走吧。」下一刻,三表舅又回到了那张虚幻的「假面」下,放开了他的肩膀,还拍了拍,除了表情不对,其他地方仿佛没有任何问题,跟现实世界的行为模式没有什么区别,「快赶不上时间了。」 蔚迟狂跳的心脏勐然落回实处,仍留有余悸。 他不愿冒险,便站起身,跟着周峰走了。同时回头看了方青谛和李小菲一眼,其实这时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之前让他们两人与他分开行动,一是需要他们去调查青衣女人的线索,二是也不知道家里那边是什么情况,而如今青小姐已经「魂飞魄散」了,出「门」的线索大概率还是集中在家里,而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的规律他也基本摸清了,三人也许可以一起行动,但他又有点怕出现「喝胎盘汤」那样无论如何跳不过去的情况…… 周峰似乎对那两人完全不在意,像没有看见似的,蔚迟便决定不出声,让他们两人自己选择。 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人还是跟上来了。 周峰依然没有反应,在前面开路。 蔚迟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思考起来。 周峰穿着一身普通而无聊的黑色夹克,衣角和袖口都粘着白色的污垢,浑身的打扮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老头风,满身菸酒味,面孔也油腻黝黑,已经是个被生活磋磨得习惯点头哈腰的中年男性了。 他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在一片「笑脸」当中,只有他会是一张悲痛欲绝的「哭脸」? 「表舅。」走了一会儿,蔚迟斟酌着问道,「你出去闯了那么多年,都到过哪里啊?」 周峰沉默了很久,久到蔚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哪里都去过。」 蔚迟心中一动,追问道:「噢,还是觉得回家好吧?我也是出去读了大学,还是觉得家里好。」 周峰这一回没有停顿,毫不犹豫地摇头:「是没有办法了。」 蔚迟装作不经意地笑了一下:「怎么?家里不好么?」 这次周峰没回答,但蔚迟可以看到他绷紧的下颚和额角蹦起的青筋。 「三表舅……」又走了一阵,蔚迟另起了一个话头,「你昨天跟我说的猪妖,是什么东西?」 三表舅看了他一眼,问:「你见到它了?」 蔚迟避而不答,继续追问:「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你肯定听过,你忘了。」三表舅接着说了一个当地的民间传说。 他说着说着,蔚迟便渐渐想起这个以前听过的故事了:投错猪胎的猪妖得不到掌管鹊桥的嫦娥仙子,由爱生恨,堕落为魔,游荡在人间,将每一对错误的姻缘都用铁链锁住,这对错了的人便会结下永生永世的孽缘,就算轮迴也逃不开。 错误的姻缘…… 蔚迟问道:「是指冥婚吗?」 三表舅没有回答,拨开一丛荆条:「到了。」 他们回到了纪惊蛰爷爷的老屋。 一队穿着白衣的人已经候在了门口,远看去动作整齐划一,像一群复制粘贴的行尸走肉。 第307页 据说「纪惊蛰」是昨晚十一点多咽气的,这边的规矩是未成年早夭不能超过半天下葬,也就是说不能超过今天中午十一点。 现在差十分钟七点。 蔚迟知道想躲是躲不过去的,认命地准备往门口走,却忽然被周峰拉住。 周峰指了指屋子后窗:「你走那边。」 蔚迟想了想,微微向方青谛和李小菲偏了偏头,道:「那我朋友……」 「我带他们过去。」周峰平静地说,带着两人走向了正门。 蔚迟从后窗翻进屋子,发现屋子完好如初,「纪惊蛰」双手合十规规矩矩躺在属于他的左半边,衣褶都没有一丝变化,而被猪妖掀飞的屋顶也好好地盖在上面,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梦一样。 「迟迟,快点!」小纸人从他领口钻出来,提醒道,「他们、要来了!」 蔚迟一下子惊醒,把身上简单处理了一下,换了一套平时穿的衣服,刚躺上床,门就被敲响了。 大舅在门外说:「该走了。」 蔚迟打开门,迎面就是大舅周斌,旁边是周峰,后面是几个穿着怪异、大概是主持什么民俗仪式的人。 大舅一看到他,挑了挑眉,不太高兴地问:「怎么穿成这样?」 蔚迟不太明白:「哪样?」 大舅:「不是要送小纪……」 周峰插嘴道:「大哥,你先看看他的手。」 蔚迟:「手?」 大舅抓起他的右手,检查起他的手腕,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棺材里那对手上绑着铁锁的男女尸。 大舅翻着检查了两遍,表情变得好看一点了,又问:「昨天你去找你姥姥了?」 「什么?」蔚迟装傻,「什么时候?」 周峰道:「大哥,时间……」 周斌没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外面:「那走吧。」 在他们身后那个穿着一身巫祝白袍的人提起嗓子,听起来跟昨天冥婚上那个尖细嗓音的司仪是同一个人:「送——」 刚刚候在门口那一串白衣人鱼贯而入,把床上的「纪惊蛰」放入了棺材,蔚迟注意到,那是一口两人合葬的大棺材。 他嵴背一凉。 如果他昨天被猪妖捉住了……今天那口棺材的另一半会是他的位置吗? 一行人抬棺上山。 那群白衣人走在最前面,队伍严整,有抬棺的,有举白幡的,有撒纸钱的,有念悼词的。按理说跟在他们后面中间部分是死者「亲」的位置,最后的是「友」。 「纪惊蛰」没有亲人了,所以后面这二者的区分也不太明显,基本就是大舅带着一群周家近亲走中间,后面跟着一些父老乡亲,方青谛和李小菲也在其中。 蔚迟看其他人没怎么注意自己,就悄悄放慢脚步,落到队伍后面,挨到方青谛和李小菲旁边。 方青谛再怎么也年事已高,折腾了一晚上,现在已然精力不济,蔚迟扶住了他。 三人渐渐和大部队落出了一段距离。 方青谛忽然说:「小迟,这不对。」 蔚迟:「什么不对?」 方青谛:「这些人都不是鬼。」 李小菲问:「不是鬼还不好吗?」 「这么说吧……青小姐就是鬼,老夫虽然不知道在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看到她身上的『因果』。」方青谛道,「人死而成鬼,是人就有经歷,有挂碍,身在这大千世界之中,便是处于因果循环之中。」 「可从这些东西身上我看不到『因果』。」方青谛指着前面那群人,「他们不是鬼……也不是人。」 第165章 村庄14 蔚迟沉吟了片刻, 道:「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因为某些原因,我确定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我跟我们之前经歷的那些『世界』同样的『世界』,方老, 你还记得我们在『省图书馆』的时候,你的判断吗?」 方青谛蹙眉,回忆道:「神鬼不应, 也不是阵法。」 「对。根据我之后了解的情况来看,这是一个……」蔚迟斟酌了一下用词,「一个……『意识世界』, 之前有个科学家称它为『意识领域的量子世界』, 这是一个……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类还知之甚少的世界。如果你能确定青小姐是『鬼』的话, 我现在想到一种解释——有部分学者认为『鬼魂』的存在是意识的残留物,也有学者称人类死亡时减少的21克是灵魂的重量……我们假设『鬼』就是这种意识残留物, 但它的力场很小, 几乎不会对我们的现实世界造成什么影响。而这个『量子意识世界』的展开却把我们的意识抽离,与『鬼魂』所存在的空间叠加, 所以青小姐得以在这个世界现身。」他顿了顿, 补充道,「青小姐似乎也提到过『她只遇到了我们, 她等不下去了』, 可她明明会出现在村子里——井边、小巷, 那并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 可我们是这么多年来她能见到的第一批人,我认为这也是支持我上述说法的例证之一。」 「有道理……」方青谛道, 「理论上来说, 若不持续为恶, 鬼的力量也是会逐渐衰减的, 也就是说,时间越久,鬼的力量就会越小,如果她新死时都不能让活人看到,没道理现在可以,想必,的确是你所说的这个『意识世界』的缘故。」 李小菲问:「那猪妖呢?」 「那个我看不出来。」方青谛摇摇头,「以我的道行,只能看出人化的『鬼』,那猪妖,要么就不是鬼,要么,就是更高的存在。」他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我看不出来。」 第308页 李小菲也怕怕地看了看天:「那神也存在吗?」 「嘘。」方青谛道,「不可妄言。」 「总之。」蔚迟道,「我认为现在困住我们的是我们已经经歷过很多次的那种『意识世界』,而青小姐才是误入的鬼魂,我们也已经送走了她……现在,我们想要出去,只能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 方青谛道:「老夫捉鬼可以,解谜那就是太难为老夫了……」 「不。」蔚迟之前把关于「民俗、表情、食物」的想法跟他们说过一遍,这时候再排除掉「青小姐」的干扰后,线索便更清晰了起来,「这个世界的重点就在『民俗』上,方老,是你擅长的东西。」 他又看了前面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眼:「您好好想一想,在『民俗』这一块,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那可就多了。」方青谛道,「比如之前的『烧四张纸』、『冥婚』,还有你说这里的东西不能吃……哪里的东西不能吃?只有地下的东西不能吃!吃了就还不了阳了!」 蔚迟心中一动:「难道……」 「还有。」方青谛说,「你看到棺材角上的铃铛了吗?」 蔚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人群,看到了那口巨大棺材的四角上都挂着铃铛。 方青谛:「刚刚我问了旁边的人铃铛为什么不响,那个人说『不能响,不然会被鬼听见』……可在各地的民俗里,葬礼的阵仗都要越大越好,也有地方会有专门的『引魂铃』,声音清脆响亮为佳。特别是这种未成年就早夭的孩子,阵仗越大、声音越响,才好叫鬼差听见,不至于错漏,重新投胎转世……自古以来,被鬼差遗漏的『孤魂野鬼』可都是天煞坏局。」 李小菲道:「如果不想让铃铛响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准备呢?」 小纸人忽然从蔚迟的领口探了出来,蔚迟感觉它有点抖。 是被风吹的吗? 下一刻,他听到它迟疑而颤抖的声音:「迟迟……跑!」 他听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往回看,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山路,现在那条回头路上空无一人,弯弯曲曲地隐没在清晨的雾霭中。 他不是很明白,刚想问小纸人往哪儿跑,忽然,肩膀被人捉住了。 他回过头。 周峰还是那张哭脸,但声音很平静:「你怎么走在这么后面?」 蔚迟硬着头皮说:「我扶一扶我朋友……三表舅,你过来干什么?」 周峰道:「有东西没有拿,我回去取一趟。」 蔚迟灵机一动:「什么东西?要不我跟你回去取吧?」 周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不大,但离奇威严,仿佛就在人耳边炸响:「小迟!你跑到那后面去干什么?」 蔚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瞬间心头天人交战:跑还是不跑? 可周峰还抓着他的肩膀。 但也许……周峰会放他一马? 周峰捏他肩膀的手紧了紧,随即道:「过去吧。」 「嗯。」蔚迟顺服地点点头,对周峰说,「那你能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吗?方老不太舒服。」 方青谛道:「我舒服、舒服。」 蔚迟瞪他一眼,他当没看到,跟周峰说:「老夫跟小纪的缘分颇深啊,一定是要去送他最后一程的,麻烦小友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去吧,小姑娘忽然来事儿了,不太适合再往上走了。」 李小菲慌张道:「我没……」 「下去吧。」蔚迟暗暗戳了一下她的背,又转向周峰,「三表舅,拜託了。」 周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李小菲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行。」 周斌又叫了一声:「小迟!」 蔚迟转头朝前走去,应道:「来了!」 这一路走过去,他的心越来越凉,同时又有点庆幸自己刚刚没跑——所有人都看着他。 那些抬棺的、哭丧的本来就一身白色长袍,看起来阴惨惨的吓人,这时所有人都脚尖朝前,但扭着腰回头看他,所有人都是一个动作、一张笑脸,眼睛弯弯,露出一样的漆黑瞳仁。 他就这样走着走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们刚刚落得太远,不知道前面已经停了,这会儿他们把棺材停在了一处断崖上,丧葬队的站里圈,父老乡亲站外圈,周斌站在最里面的棺材旁边。 他走到周斌身边。 周斌还是眼睛哭、嘴巴笑的样子,声音不怒自威:「去扶棺。」 蔚迟怕行差踏错,追问一句:「怎么扶?」 周斌声音有点不快:「在小纪右手外侧,手肘处站立,四指搭在棺材边上缘,拇指按在棺侧。」 棺材停在悬崖边上,打开了盖子,面前已经放上了一张桌案,上面放了不少瓜果贡品,都是纸做的。蔚迟走过去,绕开桌案,走到了棺材旁边,以周斌所说的找好位置,抬起一只手按在了棺材边。 站在另一边的司仪开始提起嗓子念悼词。 蔚迟听了一会儿就走了神。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棺材里的「纪惊蛰」。那是十五岁的纪惊蛰,在他的记忆里,纪惊蛰似乎只有三个形态——十岁以前、十五岁和现在。 小时候,纪惊蛰就是没有橱柜高的爱哭鬼,没有他保护好像就不行。直到上了高中,某次午休,他提前了两三分钟醒过来,一侧头看到纪惊蛰笼罩在午后暖阳中的脸,在那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忽然意识到纪惊蛰长大了,长得很好,很漂亮,很——昳丽。 第309页 心是那个时候动的吗? 他记不清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在时光已经走开多年后,在一个如同现实的世界,再次这样端详这张脸。 可这只是一具尸体…… 他偏过头,不愿再看。 这头一偏,视线便也偏了,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香炉。 他发现,那三根香……是倒着插的。 香倒插…… 就算完全不了解老家的民俗传统了,但作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还是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其他的规矩他可能不懂,但香倒插,祭阴神…… 他感觉到贴在胸口上的小纸人在发抖。 仿佛被传染了,他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在极度恐惧中,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很快,他仿佛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的慢动作,又感觉在眨眼之间,司仪的悼词就念完了。 白衣人门又鱼贯而上,将纪惊蛰的棺材盖合上了,随后,合力将棺材抬了起来,但不是寻常抬法,而是前后各四人排成一列,用同一边肩膀像挑担子一样将棺材挑了起来,朝着一条贴着山壁的小路走去。 那是上坟山的必经之路,非常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当地人叫这里『鬼肠子』。 蔚迟抖得一时半刻动不了,却感觉身后有人靠近,然后听到周斌的声音:「去吧。」 蔚迟缓缓地转过身,问:「去哪儿?」 「你是未亡人。」周斌说,「当然要扶棺上山。」 蔚迟吞了吞口水,看向那条「鬼肠子」——只有最多半米宽,一侧是高山仰止,一面是断崖绝壁,而那口合葬棺,都不止半米宽。 怎么扶? 第166章 村庄15 「快跑啊蔚迟!」 蔚迟听到一声大吼, 是方青谛。 他回过头,惊恐地发现所有村里人的表情一瞬间全变了,从笑脸化为哭脸, 上弯的弧度瞬间反转,就算只有一个人这样也够吓人了,而几十个人一起变脸, 委实称得上是极度惊悚。 方青谛就在人群的最后方,踮着脚大吼着。 蔚迟心中一紧,叫道:「方老!不可以破坏规矩!」 方青谛仍旧叫着:「快跑啊!」 跑? 蔚迟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圈人, 而他身后就是断崖绝壁。 往哪跑? 方青谛叫道:「我刚刚给你贴了『乘风符』……你飞吧!」 村民们一瞬之间全部转身, 面向了方青谛。 飞? 蔚迟瞥了一眼身后的百米断崖, 脑中一片空白。 「实不相瞒,老夫的『乘风符』之前最多只成功让人离地三米。」方青谛道, 「但你说这是个『意识世界』, 老夫听得不是很明白,主要就听了说思想、意识的力量加强了, 如此看来, 老夫的『念力』也会加强,你的『信念』也会加强, 那, 无路可走时, 你就飞吧!」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村民沖向了方青谛。 方青谛看起来枯瘦干瘪、垂垂老矣, 仿佛站在那儿都够呛,但他往旁边轻轻跨了一步, 就离奇地躲开了。 他叫道:「小蔚, 飞吧!」 蔚迟又看了一眼断崖下的深渊, 崖下吹来的风和冷气一瞬间迷濛了他的眼睛。 「蔚迟!不要浪费时间!」周斌在旁边道, 他的表情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有点像周峰看到被烧毁的棺材时的样子,仿佛有什么野兽要扑出来了一样,最终,他说,「天顶雷公,地下母舅,就是你亲爹来了,我也是最大的,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真的仿佛带着雷霆之威,直接在人的灵魂上炸响。 蔚迟被震得退了一步,一下子踩到悬崖边。 随着几块碎石的坠落,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掉下去摔碎了。 他不敢再看那深渊,他没有勇气。 如果掉下去了却没有飞起来呢? 那他就死了。 死了的话……死了的话…… 过去的所有碎片在他的脑海闪现,回忆、理论、推断……似乎一切都表明,在这个世界的死亡并不代表一切结束,「死亡」并不为真。 但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受控制,摧枯拉朽,把一切其他念头都淹没了。 ——不可以死,不可以死。有什么、比死亡,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事情会发生的。 周斌见他还不动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越来越扭曲,整个人仿佛在渐渐融化。他越走越近,人也渐渐融化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眼睛和嘴巴变成了三个形状颀长、弯曲的黑洞,蔚迟退无可退,又瞄了一眼停在「鬼肠子」口上的抬棺小队,心中有种直觉:他并没有做出实质上违反民俗规矩的行为,这时候只要答应他们「扶棺上山」,也许还来得及。 这一切,这混乱的一切都可以停止。 如果现在死了的话…… 他就没有纪惊蛰了。 方青谛又喊了一声:「小蔚!飞啊!」 蔚迟已经看不到他了,他本来就矮小枯瘦,此时已经被一群村民包围了起来,很奇怪,那些人看起来还是一个一个的人,但又仿佛是一个完美的整体,他们接连不断地朝方青谛冲上去,像一张起伏的沼泽网…… 蔚迟忽然发现,那些人都去围攻方青谛了,侧面的人墙出现了一个缺口! 第310页 他没有时间再思考别的,朝着那个缺口沖了过去! 然后,眼前骤然一黑。 他看到了无数个深渊。 那些村民仿佛真的化为了一个整体,所有人的眼睛、鼻子、耳朵都成了共享,他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一整张人墙。 那些深渊就是他们脸上的黑洞,七八个人在一瞬间拦在了他面前,每个人脸上都有三个黑洞,那瞬间,打眼一看,像一整面墙上有二十多个密密麻麻的洞。 同时,在他旁边的周斌也扑了过来—— 蔚迟感到颊边一痒,小纸人飞了出去,朝着深渊跳去。 「迟迟!飞!」 那瞬间,蔚迟什么都没有想,恐惧占领了一切,他完全是无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捞小纸人。 他掉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在飞速坠落。 眼中的世界是快速变幻的青色山壁,和稀薄的云雾。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中居然闪过了自由落体公式h=(1/2)gt^2,得出结论:他一个一百多斤的物体在三四百米内落地只需要不超过十秒。 只有十秒了吗? 他看着地上的植被在他眼前飞速放大。 可是——可是—— 「迟迟!飞!」 最后一刻,他空白的大脑闪过了一个画面,是他刚刚眼睛里唯一的画面——皱巴巴的小纸人展开身体,划入清澈的山间云雾中,它轻薄纤细的身体切开空气,然后空气托起了它。 它像风一样轻盈,像飞鸟一样自由。 他也像那样展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了风的声音。 ====== 李小菲跟着周峰下山,一路上战战兢兢,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 周峰一直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来看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重度自闭的二次元,李小菲不穿着她的「战袍」基本不敢跟别人说话,更别提周峰这么个哭丧着脸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可她又想到了阿葵,阿葵也是她这么大的时候就一个人去西藏了。 她要把阿葵找回来,她必须勇敢。 阿葵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败了,她如果没有阿葵勇敢,那怎么把阿葵救回来? 如果阿葵在的话,一定、一定会知道怎么办吧? 一定会有所行动吧? 可这个叔叔真的好吓人…… 不,她可以的,她得收集更多线索。 说话,她可以说话。 只是交谈而已,阿葵可以做到,蔚迟可以做到,方青谛可以做到,她也可以的。 那就在走到那棵树的时候说吧…… 不,还是走到那座桥的时候说吧…… 嗯?似乎快要到家了? 她就这么天人交战了一路,这段心路歷程走完的时候,她们几乎已经走到了山脚,看到了蔚迟姥姥的房子。李小菲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张开嘴,好在还是发出了声音:「叔叔,我是蔚迟哥哥的朋友……」 周峰并没有回头,但轻轻回答了一声:「嗯。」 李小菲大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事情也没有那么难。 她跟着周峰走入院子,看到蔚迟的姥姥坐在枣树下打瞌睡,他们一进门,老人就醒了,迷迷煳煳地问:「怎么回来了?」 周峰道:「有东西没拿。」说完就钻进了屋子。 李小菲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原地站了一会儿,吞了吞口水,道:「奶奶好,我、我是蔚迟哥哥的朋友……」 老人笑容诡异,但态度非常温和:「好、好。」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马扎,道,「小姑娘,来坐吧。」 李小菲走过去,坐在枣树下,跟姥姥并排等周峰。 过了好一会儿周峰还没有出来,老年人闲聊似的开口,是那种翻来覆去式的絮絮叨叨,并不在意听众是谁,她只是想说过去的事。 李小菲有点听不懂这边的方言,凝神听了好久,才勉强听明白姥姥是在讲周峰的事。 幸好她讲了一遍又一遍,李小菲跟做英语听力一样,连蒙带猜地听了个大概。 周峰是姥姥小叔子的儿子,小叔子走得早,周峰懂事起就没爹管教,没多久他妈也跟人跑了。他整日无所事事地游荡在村落里,很大了才会说话。蔚迟姥爷看不下去,也曾想把他过继过来,但他不愿意——也不是说不愿意,只是……捉不住。 他不怎么说话,也不回家,时常看着头顶的鸟儿发呆半日,姥爷曾几次把他捉回这个家,他也不反抗,乖乖地呆着,隔上三五天,便又不见了。 出去了三天两头闯祸,打挨得不少,每次都嬉皮笑脸。 姥姥念叨了几遍:「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个瓜儿……整日跟神仙似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一回,迎春养的小鱼被他一条一条地晒在台阶上,都成鱼干儿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想让小鱼们也晒晒太阳。」 他一生未婚,孑然一人,眼看着就要孤独终老了。 「造孽哦……」姥姥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唉,他以前,也是喜欢过那……」 这时,周峰从屋子里出来了。 依然是那一张饱经风霜、悲痛欲绝的哭脸。 李小菲却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恐怖了。 她脱口而出:「您爱过青小姐吗?」 她太小了,一直以来不怎么说话,也不会说话。嘴总是比脑子先动,之前也吃过不少亏。 第311页 这句话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要遭,浑身汗毛竖起,可已经晚了。 周峰霍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下一刻,他开始「融化」,整个人变得模煳而扭曲,脸上的五官逐渐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看起来,像一团怒髮冲冠的污泥,因为形状变化,显得更高大雄伟,荒诞恐怖。 李小菲张嘴想叫,可她发现,在这种极度的恐惧中,她居然叫不出声音。 她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滑腻、粘稠的东西。 她缓缓回过头,迎面又是近在咫尺的三个黑洞。 姥姥也融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一更~ 第167章 村庄16 「什么……青小姐?」 「周峰」艰涩地问道, 随即低下头,自己回答了自己:「……嗯,她是喜欢穿青衣服。」 「你问我爱过她吗?」他用那双黑洞一般的眼睛盯着李小菲, 融化还在继续,他脸上的黑洞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李小菲觉得自己要被那些洞吸进去了。 「周峰」道:「我记得, 她来到村子里的那年,我才十三……她长得好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那么干净的人。她脸上有酒窝, 皮肤白得, 像、像馒头一样。她脖子很长, 身上好香,唱歌也好听, 她喜欢唱《泉水叮咚响》……」 讲到这儿, 他真的唱起来:「『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 请你告诉我的心上人, 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家乡……』」 他哼唱的这几句竟然还颇为动听,相当有韵味, 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只有她不打我、不骂我, 不觉得我奇怪, 还觉得我、我很有趣。」 「——我为什么不爱她?」 他骤然拉近与李小菲的距离, 宛如一片黑色的海啸笼罩了她,他咆哮道:「我为什么不爱她?!」 李小菲觉得自己吓得都快不会唿吸了。 可下一秒, 他又退回了原处, 表情剧烈地抖动起来, 开始自己与自己较劲:「可她身边有一个男人, 是她的丈夫,那个人好高,而我好小……他们都是城里人,跟我们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们走在一起多么相配……我太小了,太脏了,她是我泥潭一般的生活里唯一的光,可我不过是她随手在路边捡到的、被雨打落的鸟儿。我太小了,太脏了,我连那个男人都不敢恨,我只敢恨我自己。」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李小菲惊讶地发现他硕大的、变形的、深渊一般的眼睛竟然还会流泪。 他哭泣着、暴怒着:「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生二十年?那样她身边的人就会是我了!」 「她对我那样好,我当然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我只要能远远看看她就好了,看看她,我就觉得活着还是有意思的,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他、他打死了她!那个、那个蝓禧男的,那个拥有她的男人……杀死了她!」 「早知道、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也要抢走她!」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是在井里被发现的,那么漂亮、洁白的、长长的脖子,断成了……」他用手比出一个很扭曲的姿势,「这个样子。」 「我拿着刀去找那个混帐,那天下着暴雨,我踹开他的门可他已经跑了,我再也没有找到他。」 「我把……我把她埋了,埋在后面的山坡上,可在我去给她摘花的时候她被人挖了出来给一个刚死的傻子配了冥婚!」 「我找不到我的刀了,我就带着棍子去的,可我太小了,太弱了,我打不过他们……我被大伯带回家,一顿毒打,他们还把我绑起来……」 这时,李小菲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哭嚎,她发现正在融化的姥姥也捂着脸哭了起来。 「周峰」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一点,道:「大妈、大妈……我记着你的好的,我记着你的好的,要不是你,我都死了……」 姥姥哭得更伤心了一点。 「周峰」继续道:「后来,他们说我疯了,非要把我抓去『做法事』,请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牛鬼蛇神来咋咋唿唿地跳舞,他们说我是疯子,我看他们才是疯了……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他们都是里面的怪物!」 「后来,我就跑了。」 然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院中的两个怪物都停顿了,李小菲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乍一看去这个画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李小菲其实有心试试时间是不是暂停了,可要她去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基本是比杀了她还要难。 她只能强迫自己缩得更小、更小、更不起眼一点。 窒息的两分钟过后,「周峰」动了动,李小菲听着他的声音,感觉他整个人都干枯了。 在他刚刚的描述里,他还是个有点疯的热血年轻人,但这时,他忽然变回了一个……放弃了一切的老人。 他说道:「可是、可是我又回来了啊……」 这句话中庞大、浩瀚的悲伤像海潮一样,铺天盖地地把未成年的姑娘席捲了。李小菲感觉自己喉咙一哽,一股不可名状的、她并不理解的难过压过了恐惧。 忽然,她感觉头顶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划了过来,她抬头去看,迎面被一个硬硬的小东西砸中鼻樑,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第312页 她捂住鼻子蹲下/身,接着一阵噼里啪啦,身上挨了好多砸。 随即,她听到什么落地的声音,一只属于人的、温热的手把她捞了起来。 她透过手指缝隙睁开一点眼睛,看到那是蔚迟。 他是从……天上来的吗? ====== 蔚迟飞了起来。 虽然要严格来说的话,那也许算不上飞,只是没让他摔死而已。 他在离地不到三十米处陡然拉升,那一瞬间的速度骤降为零,差点没把他颈椎拗断。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像一只刚出窝的雏鸟一样跌跌撞撞,在空中狼狈地翻腾,变换方向全靠运气。 后来小纸人慢悠悠飞到了他身边,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地在风中徜徉着,还敢咯咯咯地嘲笑他。他一开始还想去抓它,但一走神差点一个大头朝下的倒栽揔,便只能专心「飞」,不再理它。 它绕着他飞了一会儿,见他不搭理它了,觉得没趣,便飞回了他身上,钻进了他的衣服里。 好在姥姥家就在山下,他刚看到姥姥家的屋顶,看到院子里的李小菲,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那两只怪物,仔细一看,似乎是周峰和姥姥。 他们跟山上那些人一样慢慢融化着,从上面看起来就像两坨泥,他没有第一眼发现。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李小菲触发了什么吗? 还是……他们真的连成了一个整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开始变化了? 他心里一咯噔,就更控制不了方向,直直地朝姥姥的院子砸过去,幸好栽到了那棵枣树上,压断了不少枝叶,打落了大片枣子,最终,双脚落地。 李小菲原本已经被变成怪物的「姥姥」抱在怀里了,幸而小姑娘灵性地往地下一蹲,躲开了「姥姥」的手,他趁机把人拎过来。 「姥姥」奇怪地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慢慢转过头来。 这下,「周峰」和「姥姥」就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了,那怪异的形状,仿佛两座仍在慢慢坍塌的泥山,有种他们两个其实是连在一起的错觉。 蔚迟拉着李小菲疯跑起来。 跑着跑着,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随即,他听见周峰的怒吼:「我为什么不爱她?」 他惊讶地回头去看李小菲,李小菲简短地说:「我脑子不好,会把课程录下来反覆听,这个也……随手就录了!」 蔚迟点点头:「做得好!」 这一回头,他看到「周峰」和「姥姥」都追了出来,融化在他们身上已经非常明显了,现在仿佛是两滩「臭臭泥」在追着他们跑。 从姥姥家出来,能跑的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山上,一条通向村里,蔚迟只能往村里跑。 等看到村子的时候,他心也凉了。 昨天还空无一人的村落,如今却全是人,而且都化成了那种「烂泥怪」,凑在一起像满村浮动的吃人沼泽。 此时,那片巨大的沼泽正在向他们「流动」过来! 李小菲「哇」地一下吓哭了:「迟哥!这怎么办啊……」 蔚迟停下来,她没剎住,撞在了他身上。 蔚迟霍然转身,把小女孩拉到了身后,面对着追过来的「周峰」。 「周峰」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样,看起来来势汹汹,李小菲抖得不行,还在哭:「迟哥……」 蔚迟不避不让,把她又往身后揽了揽,道:「三表舅!你当年是逃出村子的吧?」 「轰」的一下,李小菲感觉眼前一黑,黑泥遮天蔽日。 蔚迟微微退了一步,她哭着把他抱紧,死死闭上眼睛。 他们被「周峰」吞掉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有光,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那滩黑泥慢慢地退了回去。 原来「周峰」刚刚并没有吞掉他们,只是跑得太快,剎不住车,「人体」险险停在蔚迟面前,但身上庞杂的「泥泞」部分没剎住,把他们包住了。 现在,这些软踏踏的泥状物都慢慢退了回去。 蔚迟心道好险,赌对了。 在过去的经歷里,他发现,这个「世界」,并不能完全吞掉一个人的意识——比如在更衣室放过他们一马的周迎春,比如昨天晚上的姥姥,比如……现在的周峰。 前面就是村子,后面就是周峰和姥姥,再后面一点就是追下来的以周斌为首的丧葬队,这个世界已经要被泥泞吞噬了,他无路可退了。 小纸人从他领口钻出来,嘆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唿——」 蔚迟继续问道:「从哪里逃出去的?」 「是哪条路?」 第168章 村庄17 「是哪条路?」 周峰停在他们面前, 淤泥般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三表舅,帮帮我们。」蔚迟又问了一遍,目光平静而有力, 「你当年,是从哪条路逃出去的?」 一阵漫长的沉默。 姥姥、丧葬队和村子的村民都越来越近。 姥姥本就离得不远,她最先到达, 越过周峰的肩膀就朝两人扑来。李小菲感到蔚迟的肌肉乍然紧绷,她微微松了一点手,怕抱太紧了会拖累蔚迟。 「嗷——」 忽然, 姥姥发出一声怒吼, 身体却生生卡在了空中。 周峰拦腰把她抱住了。 然后, 他抬起手,缓缓指向了旁边的一片山林:「黄果溪边有一块界碑, 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一条小路, 走上二十里就可以到洋县。」 第313页 「嗷——」姥姥又挣扎着往蔚迟他们身上扑,周峰抱着她退得更远了。 蔚迟辨认了方向, 深深朝周峰看了一眼, 一头扎进了林子。 李小菲金紧随其后,但在最后一刻, 还是克服了「开口障碍」, 轻若蚊语地对周峰说了一声:「谢谢。」 之后, 便是大逃亡。 山是荒山, 没有一条正经路,两个人很难跑赢一片沼泽, 等跑到黄果溪边的时候, 两人身上已经布满了划痕、淤青、草叶, 而身后的追兵已越来越近。 「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小菲踩到了一颗松动的石头,摔了下去,一条腿形状扭曲地卡在一条石头缝隙之间,她清晰地听见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疼得天灵盖都飞了,不敢看。 蔚迟倒是看到了,她的胫骨折断了,依稀能看到一点骨头。 他回头去拉她,可她的腿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卡在了石头里,一时半会儿蔚迟居然没把她扯出来。 淤泥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迟、迟哥,你别管我了!」李小菲叫道。 蔚迟还在尝试搬压着她的一块石头:「闭嘴!」 李小菲忍了一会儿,「哇」的一下哭起来:「呜呜呜……我还是说不出这么帅气的话……迟哥,我害怕呜呜呜呜——」 「我还没有把阿葵救回来呜呜呜呜……」 「我怕死呜呜呜……」 「迟哥——我害怕——」 蔚迟急得一脑门汗,实在是搬不开,便道:「李小菲,忍着。」 李小菲的哭声停了一下。 她看着蔚迟搬起了另一块石头,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咬咬牙,攥紧拳头,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只要能活下去,她什么都能忍。 蔚迟搬着石头,对准了李小菲被卡住的腿,那条腿经过刚刚的折腾,断得更彻底了,胫骨完全断开,支棱出来,只有皮肤和组织还在苦苦支撑。 他忽然想到了昨晚砸的那具男尸,心说在这个世界里他可真够变态的,砸人还砸上瘾了。 就在他准备砸下去的瞬间,旁边忽然燃起了青绿色的大火,把跑在最前面的一坨「泥」逼了回去。 李小菲惊叫道:「道长!」 蔚迟险险抱住差点掉下去的石头,回头一看,惊喜交加:「方老!」 方青谛小小一只,浑身上下一片狼藉,没一个全乎地儿,满头白髮夸张地支棱着,但从树林间走出来的样子,不比任何超级英雄逊色。 「诶!」方青谛笑嘻嘻地答应着,看也没往旁边看一眼,突然一个小小的滑步,就把一坨飞速扑上去的污泥让开了。 他抬手一指,又升起一片火,把三人都圈在了里面。 他走到他们身边,大吃一惊:「哦!这是咋啦?」 蔚迟问:「方老,有刀吗?」 方青谛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兜里拿出一把半寸长的小刀,蔚迟接过,又说了声「忍着」,「刷」地一下把李小菲腿上还在依依不捨的皮肉割断了。 李小菲死死地咬着牙,居然没叫。 「噢哟造孽娃娃。」方青谛回头在布兜里乱翻,「诶老夫的止疼符呢……」 李小菲一下子抱住了他,大哭出声:「呜呜呜爷爷!」 方青谛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哄道:「不哭不哭啊……」 蔚迟刚缓过一口气,说道:「方老,我们找到出口了,就沿着这条溪再走……」 小纸人忽然开始勐拍他的脸,焦急道:「迟迟!迟迟!」 他转头望去,看到那些「淤泥」一个一个用身体盖住了火,之后的「泥」踩着它们过来了…… 「咄!」 方青谛也看到了,抬手又放出一片青火,但很快又被那些泥巴按住了。 「跑!」 蔚迟抱起李小菲,跑了起来。 方青谛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继续放火。 黄果溪之所以得名黄果溪,是因为这段小溪上有一棵黄果树,黄果溪很长,但一提到黄果溪,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这棵树,周峰说的,也是这里。 蔚迟已经看到那棵歪脖子的黄果树了! 忽然,他感觉身后袭来了一股巨大的寒意。 他曾经无数次地有过这种感觉,也无数次地逃生成功—— 是死亡。 方青谛也同样感觉到了这股寒意,他下意识地就要闪开,但他已经伸出去的脚忽然迟疑了。 他的前面就是蔚迟和李小菲。 他一咬牙,忽然从包里抽出那柄小刀,回身一斩,一条三米长的青色火龙喷薄而出! 火龙撞上突袭过来的那团黑影,坚持了一瞬间,溃散开来,那黑影来势不减,方青谛只来得及召出一团火焰保护自己,然后就被撞飞了! 「方老!」蔚迟惊唿一声,还没能有别的什么反应,那黑影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是已经化为了黑泥的周斌! 他张牙舞爪地直立在蔚迟面前,超过两米高,宛如一团永世不散的黑云,把人死死地压在它的黑暗之下。 蔚迟一口气卡在喉咙下,在胸膛里激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忽然,他感觉自己两眼中间闪过一星青绿,随即,那点青绿暴涨开来,他仿佛看到一幅青绿山水的画卷在眼前展开,然后把他捲入进去。 他没有感觉到热度,接着被一股宽厚温和的力量推开了。 第314页 他跌坐在地,看到方青谛笼罩在火中的背影。 方青谛咆哮道:「跑!」 李小菲哭道:「爷爷!」 「放心啊。」方青谛微微回了一点头,瘦削干枯的侧脸在火焰中只剩一个清俊的轮廓,他笑了一声,「老夫的『伏羲八卦步』岂是浪得虚名的?」 「沿着这条溪再走五十米有棵黄果树,对面的灌木里有个界碑,那后面有一条小路,走上二十里就可以到县城。」蔚迟抱着李小菲爬起来,飞速说道,「方老,我们等你!」 方青谛转回头,面对着越来越大的周斌。 「跑吧!小朋友!」 他听到身后脚步声慢慢远去。 「最多的牺牲都留在即将大结局的时候!」他提起手中已经涨到一米长、尘封二十年终于回到本来面目的长刀,眼中划过一丝不属于老人的青色光芒,大吼道,「年轻人!跑起来!去解决这一切!」 「嗷——」 眼前的怪物变得越来越大,所有的「泥人」都在与它「合体」。渐渐地,它变成了一张黑暗的、生长着无数深渊的高墙,身上所有嘴同时发出怒吼,像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魔之语。 方青谛再次确认了身后的人已经跑远,长刀一震,他整个人由里到外地燃烧起来! 刚刚包裹着他身体的火焰只是燃烧在表面,可这时,他本身就化为了火,以他为中心,震盪开一片青绿山水,仿佛王希孟的那幅千古画卷在现世降临。 「这是个无可救药的世界。」火焰裹挟着长刀,一跃而起,朝那面高墙扑去,「让我来——烧光它吧!」 ====== 「唿——唿——唿——」 蔚迟竭力调整着唿吸,他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本来就堪忧,还抱着个小姑娘,跑得颇有点苟延残喘。 又一次地,他又活下来了。 李小菲一直在哭。 在离黄果树大概五米的时候,小纸人从他的领口窜出去,往前飞,忽然,前方的虚空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透出金白色的光芒。 小纸人融入了那片光芒。 一个高耸、锋利的人形黑影出现在了那道光里,身披黑袍,手提镰刀,露出的身体部位都伶仃陡峭。 它微微佝偻着,好像刚进行完什么战斗。 蔚迟没剎住车,直接撞进了人影的怀里,那人身上全是骨头,把他鼻樑都撞麻了。 他捉住纪惊蛰的手腕,想让纪惊蛰去救方青谛,可纪惊蛰把他往怀里一揽,仰面往后倒下,倒出了光门。 他睁开眼睛。 清晨的天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依稀能听见鸟雀的啼鸣。 纪惊蛰睡在他旁边。 他回来了? 回到哪一刻了? 忽然,门自己打开了,周斌走进来,是正常人的表情,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欲哭无泪,道:「小迟,你姥姥走了。」 蔚迟心脏一颤。 周斌疲惫地往外走,帮他带上了门:「你收拾好了就出来吧。」 蔚迟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支着两张大圆桌,昨天来守夜的父老乡亲们都在,围坐在桌边,每个人都哀容满面,仿佛一尊尊静穆的墓碑。刚出锅的面坨子装在一个洗脸盆那么大的铁锅里摆在桌子中央,冒着腾腾热气。 这是…… 蔚迟觉得这个画面太熟悉了。 周峰从他身后走出来,端着一叠碗,看了他一眼,道:「杵在这里干什么?快把早饭吃了,一会儿还要跑丧事。」 蔚迟注意到空气中飘着香火味,地上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纸钱,一队白衣的丧葬队已经停在了门口,白幡飘扬。 这应该是……真的现实吧? 他晃了晃,扶住门框站稳,缓了一会儿,摆脱那阵眩晕感,回房去叫纪惊蛰起床。 叫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他一下子清醒了,全身的血都冲上脑子,又瞬间回落,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颤抖着去摸纪惊蛰的颈动脉、听他的心跳。 没有唿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169章 蔚迟发现自己又说不了话了。 这似乎可以证明, 他的确回到了现实世界。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叫不出声音。 在给纪惊蛰做了两轮cpr急救后,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可他不敢离开纪惊蛰, 也没办法出声叫人,只能伸腿踢翻了桌子,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过了一会儿, 周斌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这时候蔚迟的cpr急救已经做到第四轮,纪惊蛰有了一点微弱的生命体徵。 周斌一进来, 就看到蔚迟眼睛猩红地在给纪惊蛰做人工唿吸, 一下子懵了圈, 蔚迟也不管他懵不懵圈,咿咿呀呀地招唿他们把纪惊蛰抬出去。 一开始他们都不懂蔚迟要做什么, 他看上去跟疯了一样, 蔚迟没有办法,一时间手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只能随手抓起一块地上的碎片, 在墙上写下两个大字:医院。 由于太用力,手被割得鲜血淋漓。 周斌算是懂了:「小纪怎么了?」 蔚迟疯狂摇头, 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周斌也没有多说, 招唿着几个亲戚把纪惊蛰往外搬。 院里的相亲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场面惊到了, 纷纷起身让路,有搬桌椅板凳的, 有上来问情况的, 有七嘴八舌解释的, 有招唿着打120的, 有被打翻的早饭泼了一身尖叫的,一片鸡飞狗跳,仿佛一群殭尸集体诈了尸。 第315页 蔚迟抱着纪惊蛰的头,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脑中的画面停留在离开光门那瞬间的回忆里——他抓住纪惊蛰的骷髅手腕的瞬间,那个触感……冰冷黏腻,全是液体,而且,颜色……颜色也不对……红得都发了黑…… 纪惊蛰揽他的那一下……他扑倒在他的胸骨上……那里也是滑腻的、布满液体的…… 而且、而且……他闻到了……闻到了…… ——血的味道。 那么多,那么多的…… 都是血吗? 那个骷髅、那个骷髅……好像从头到脚都被染黑了…… 要多少层血才能叠出那种颜色啊? 是纪惊蛰的,还是别人的? 骷髅应该不会流血吧?是别人的吧? 可是……可是……他之前、之前是……是流过血的吧? 如果那真的都是纪惊蛰身上流出来的血,那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在流了那么多血的情况下活下来吧? 不对,那不是现实世界,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蔚迟!蔚迟!」 他感觉世界在疯狂地摇晃。 「蔚迟!你清醒一点!」 「蔚迟!」 在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中,他被人粗暴地摇晃着,他本来抱着纪惊蛰的头,这时候他的双手却被人拎开,纪惊蛰被别人抬走了,离开了他身边。 他看着纪惊蛰的身体横着离他远去,像一条鱼回到了黑暗的大海,心中升起不可名状的绝望。 他挣扎着,想要去抓纪惊蛰,可禁锢着他的那个人力量离奇的大,他根本移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惊蛰离他越来越远。 他哭嚎着,可他发不出声音。 「蔚迟!」 那个人依然在摇晃他,还在拍打他的脸。 在纪惊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他的神志逐渐回归了一点,他被人抱住脑袋,怼着耳朵喊话,知觉也渐渐回来了,他感觉全身都疼,胸口和耳朵尤其疼。 他终于认出了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 硕鼠?他的理智完全停摆,呆呆地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硕鼠还在说:「蔚迟,你先冷静一点,飞机上有全套急救设备,人想死也死不下去!你冷静一点!」 他想问,什么飞机? 「清醒一点了?」硕鼠这次居然没有换脸,表情相当生动地松了一口气,道,「特调部派了直升机过来,我们已经联繫好医院了,你别慌,四十分钟之内我们就能把他送进省医院的icu,不会有事的。」 蔚迟听得似懂非懂,但着急地抓住了硕鼠的手臂,他也要去! 硕鼠仿佛看懂了,沖他点点头,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挡住周围的人群,往外走去:「乡亲们让一让啊,让一让,别往这边挤了,现在这边我们政府接手了……会送医院的……没事……相信政府……」 蔚迟又想起一件事,朝硕鼠比划着名纸笔,硕鼠愣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他,他在上面打字:[方青谛和李小菲在这里。] 硕鼠看完,点点头:「我派人去找。」 蔚迟腿一软,人直接往下滑,被硕鼠抱了起来。 蔚迟整个人还处在应激状态,看什么东西都光怪陆离的,色彩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忽然变得鲜明。硕鼠走得很快,蔚迟感觉周围的场景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身遭飞驰而过。 他能看清他们每一张脸,与刚刚经歷的「世界」中的「哭笑脸」一一对应,这让他毛骨悚然,又转瞬就忘,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出了一点问题。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黑髮白裙,面容惨白。 现在他眼中的世界是一片张牙舞爪色彩鲜艷的世界,而那个人,就像一抹水墨画人物误入了这个涂鸦艺术区,他只听见身体里一声轰然巨响。 ——那是周迎春。 世界终于崩溃了,所有声音、画面、色彩都化作了雪崩,朝他倾轧下来。 一切都混乱了,仿佛有一场风暴把他捲走了,他控制不了身体平衡,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唿吸系统,他没办法吸气了,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快要被晒干的鱼,胸肺爆出剧痛,耳边是巨大刺耳的尖啸声。 「小迟,唿吸!唿吸!」 恍惚中他看到周迎春的脸,一脸涕泪。 他又困惑又伤心,很想问她:你走得那样干脆,现在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来哭? 「先上飞机!」他听到硕鼠的声音,不像刚刚叫老乡们「要相信政府」时那样温和耐心,忽然变得杀伐果断、叫人不敢违抗,「不要耽搁了!先上飞机!」 硕鼠发现了蔚迟的异样,一转头也看到了周迎春,正准备叫人去抓,她却自己过来了。之后的场面很混乱,但相关人员都很配合,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上了飞机。 飞机顺利起飞。 蔚迟出现了应急反应,有点脱水,挨了一针镇定剂,手还在流血,又挨了一针破伤风,到下飞机前一直在吸氧。 纪惊蛰被安置在特调部特制的急救仓里,隔着一层玻璃,蔚迟没办法碰到他,就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对外界的其他刺激均没有反应,连对周迎春都是不闻不问。 周迎春也默默坐在一边,哭了一阵,也没了动作。 第316页 三十五分钟后,飞机降落在省医院天台,一路绿色通道把纪惊蛰送入了icu。 蔚迟本来也该去进行一下检查,但他强硬地跟着纪惊蛰的急救仓,一切行为好像又恢復了正常。硕鼠一路带着人跟着,到了icu门口用了三个人才把蔚迟无伤拉停。 白色的大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蔚迟在icu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了旁边的板凳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周迎春坐到了他的旁边。 硕鼠带着一帮人站在十米之外的过道里,新搭档看到这一幕想过去,硕鼠拦住了他。 周迎春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几次向蔚迟偏头,似乎要说什么,但都没有说。 蔚迟低垂着头颅坐在那里,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 周迎春几番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开了口:「小迟……」 icu的门忽然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小护士,叫道:「哪位是家属?来签一下字。」 蔚迟和周迎春都豁然起身。 蔚迟三两步走过去拿起小护士手里的白纸,那是一张病危通知书,情况栏写着刺眼的几个字——颅内大出血、胸腔大出血、腹腔有不明积液。 蔚迟发起抖来。 周迎春在一旁问:「你们现在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小护士:「这种情况,应该是要开颅开胸……病人情况比较危急,『手术同意书』还在列印,你们先把这个签了……」 蔚迟拿过笔就要签。 小护士:「诶等等等等,问一下您与病人是什么关系?这个要直系亲属才可以签署哦!」 蔚迟的手顿住了。 「什么情况?」硕鼠皱着眉走过来,「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 小护士不明所以:「啊?」 这时icu的门再次打开,另一个护士走出来,把小护士往后面一拉,朝硕鼠道:「不好意思啊,她是新来的……」说完把另一沓纸亮出来,是「手术同意书」和其他一些需要签署的文件,「这就是常规流程,所有的专家都到了,我们会尽全力挽救病人的生命……」 蔚迟接过那一沓纸,看到最上面开胸开颅的手术同意书和一系列併发症术语,浑身都是麻的。 硕鼠道:「所有文件都会有特调部的公章,一切手术以保证病人的生命为原则,你们刘院知道怎么做,去吧。」 两个护士一前一后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一大群医护人员推着纪惊蛰出来转手术室。 蔚迟也跟着病床跑到手术室,他隔着医护人员的白色身影看到纪惊蛰的脸……纪惊蛰有着惊人美丽的五官,这种全无血色的样子像极了一尊沉睡的石膏像,如同……如同……没有生命。 一行人又转移到手术室门口等待。 在折磨人的半个小时过去后,周迎春一咬牙,抓住了蔚迟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小迟啊……」 蔚迟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周迎春。 周迎春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瘦了很多,看起来这段时间并没有过得很开心——当然、当然,她并不是出去旅游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表情极度痛苦,后来伸手撩了撩散下来的长髮,下定决心一般,道:「妈妈也是没有办法……」 蔚迟手一抖,把她的手抖开了,同时在手术同意书的背面开始写字—— [我妈呢?] 周迎春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僵硬灰败得如同抹了一层石灰。 蔚迟看了她一会儿,再一次低头写字,他整个人都在抖,字写得乱七八糟、暴躁疯狂—— [我、的、妈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两个副本就要完结啦! 接下来似乎会有点虐,但会是hehehe!(早已暴露年龄的i虐人顶锅盖跑走~) 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会双更,中午一更下午或者晚上一更~ 第170章 周迎春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移开视线,退却道:「小纪这里我看着吧,你还是去休息一下……」 蔚迟闭上眼睛深唿吸了几下, 然后写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周迎春揉了揉眉心:「这个事我们之后再谈……」 蔚迟:[现在] 周迎春:「可是小纪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蔚迟:[没关系,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是没有路走] 周迎春霍然抬头, 看到蔚迟的脸,看到他的表情,那是她见过了无数遍的表情, 是她最深的噩梦中永远无法摆脱的一幕——她的儿子, 化为了一片即将崩溃的黑色风暴, 把她的生活、他自己的、还有许多许多人的,都一起席捲, 撕扯殆尽。 她先崩溃了。 她疯狂地颤抖起来, 抱住头,歇斯底里地抱头痛哭, 含煳不清地质问, 也不知道在问谁:「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呜啊啊呜呜……你会变成这样……一定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错……是我……」 蔚迟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崩溃, 宛如一尊无悲无喜的墓碑。这时候, 他似乎忽然又变成了更正常的那一个, 冷静、理智、无情。 走廊另一头的几个人见状想过来, 又被硕鼠拦住了。 新搭档非常不解:「为什么啊?这时候还不带走问话?专员,441对你的判断力的影响是不是太大了?」 第317页 「嘘。」硕鼠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十几米外的两人, 强硬地说道, 「不要行动,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封锁这个片区……她马上要说了——并且只会在现在说。」 蔚迟任周迎春哭了一会儿,看她哭得差不多了,慢慢低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到她眼前: [妈,我并不是你一直想像的那个样子。] 周迎春透过凌乱的髮丝抬起眼,深深长长地看了他一眼。 蔚迟嘆了口气,又写道:[告诉我所有事。] 周迎春在板凳上坐正,一脸狼藉,蔚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让她把脸擦了。 周迎春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又哭了一场。 他一边等着她哭,一边时不时抬头去看手术室上方的红灯。 他知道未来的几十分钟或几个小时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时刻,有很多可以接受或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败露。 周迎春哽咽着开口:「我、我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蔚迟:[从纪惊蛰的十五岁讲起吧。] 周迎春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又颓丧地转回头,破罐破摔般地道:「小纪十五岁的时候,和他父母一起出了车祸……」 侧前方运沙车倾翻,将轿车前二分之一压在下面,坐前排的父母当场死亡,后排的儿子被甩出窗外,头被变形的车窗卡住,头面部损伤,颈椎嵴柱损伤,肋骨断裂损伤肺部、盆骨……总之就是身上没一处好的。 救护车到的时候,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医护人员,没人见了这个惨状还有人觉得他能活下来,只是因为纪家父母也是医生,还是某些医生的同僚,大家存了这一层情感,用尽了一切手段想要保住他一条命。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奇蹟。 纪惊蛰的面部伤残级损毁,但都集中在下部,大脑居然卡在车内的空隙中毫髮无损,可惜的是他面部损毁导致的口鼻唿吸功能完全丧失,已经让他的大脑缺氧死亡了。 抢救持续了四天三夜。 主治医生还是含泪宣告了他的死亡。 这时在国外参加比赛回来的蔚迟刚刚回来,已经在手术室门口守了一整夜…… 蔚迟打断,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蔚迟参加的比赛,是不是洛杉矶那个世界青少年生物编程竞赛?] 周迎春看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怪物,又惊讶又心痛,最后认命地点点头:「是。」 蔚迟抬手表示「你继续」。 蔚迟接到死亡通知书,在手术室打开的时候跪到了门口。 「我那么骄傲的儿子,从小就不示弱的儿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跪了下来。」周迎春目视前方,双眼发直,似乎时至今日仍不可置信,「……我心都要碎了。」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 接诊的医院就是市二院的前身,也就是纪惊蛰父母和周迎春供职的医院,很多人都算是看着纪惊蛰和蔚迟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主治医生把蔚迟抱着哭了一场,好说歹说跟他讲明白了脑死亡的不可逆性,唿吸机支持维持生命体徵,不能脱机,费用高昂,是个没有希望的无底洞。 蔚迟冷静地听完了,全程没有打断,面无表情,眼眸深黑。他似恍惚似冷酷,某一个瞬间他似乎扫视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周迎春,像在看一堆一模一样、没有生命的东西。 那是周迎春第一次见他露出那种表情,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后来蔚迟似乎去找了纪惊蛰的姑妈,再之后听说纪红研把纪惊蛰送到了英国一所私立医院治疗。 当时参与急救的医护人员听说了这件事,都很唏嘘,他们也很清楚脑死亡后的生命维护流程,但这种所谓的「治疗」是没有价值的,几乎都是患者家属的心里安慰,如果是巨富之家这样留个念想也无可厚非,但他们把纪惊蛰和蔚迟都看成自家小孩,认为这种无用的执着实在是没有必要,徒增伤感。 纪惊蛰去了英国以后,蔚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提过这件事,周迎春小心观察了他很久,认为他并没有出什么心理问题,一切似乎回归了正常。 其实她后来知道,那会儿蔚迟待在家里的时间已经很少,但她的工作太忙,经常昼夜颠倒,愣是没有发现。 直到后来一次偶然,她发现蔚迟的银行卡上出现了一大笔钱,那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手术室门口蔚迟的那个眼神,她清醒地、惊恐地认识到,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的儿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她不知道的样子。 她想直接问蔚迟这笔钱是哪里来的,她挑了一个晚饭时间,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可看到蔚迟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吃着饭的样子,她却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感到了那阵仿佛熟悉的毛骨悚然。 她十六岁的儿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一边吃一棵青菜一边抬起眼来,问她:「妈妈,你怎么了?」 他酷似她的眼睛因为这个角度,看起来像一柄飞扬的刀。 她吞了吞口水,端起碗掩饰自己的表情,道:「怎么啦?看我儿子帅不行啊?」 她自己查了一段时间,愣是没有查到那笔钱的来源,汇款号是一个级别很高的受保护的号码,她托她在银行做到副总的朋友也没能查到。 第318页 这实在是不寻常。 她天天做噩梦,经常在夜里哭泣,她有时也会回忆自己的过去,回忆青春,在照镜子时回忆二十年前的自己,回忆和蔚仁杰的爱情,回忆蔚迟小时候,企图在蛛丝马迹间找出蔚迟变化的原因。 她成日惊惶。 她发现了蔚迟的异样,蔚迟想必也发现了她的。蔚迟很聪明,非常聪明,比她聪明,也比蔚仁杰聪明,会走到他们没见过也没有想过的地方……所以,当然,在这种双向的试探中,蔚迟当然会比她更早发现端倪。 在一个一点也不特殊的、莫名其妙的下午,蔚迟带了一个西装革履、谈吐不凡的人到她的面前,那个人自我介绍是某个让人耳熟能详的巨型企业的风投经理,名片上带着一大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他说他们公司决定投资蔚迟的一个科研项目,由于蔚迟是无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有一些文件需要她这个监护人代为签署。 她仔细看过了那些文件,看到了文件最后一页那个让人目眩的数字,提出要请律师朋友详细检查,那位风投经理欣然应允。 之后她的确谘询了律师,被告知这些文件均是合法的,没有陷阱、条件丰厚,您家小孩真是牛逼得不得了。 她也上网查了那个公司、那个经理,辗转找到公司内部的熟人打听,确认那位经理先生的确在那家公司供职。公司帐目明晰、风评良好,这位经理人也能力强悍,他看过的项目几乎从未走眼。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蔚迟的反应也无可指摘——在十六岁的年纪就受到了这样的赏识,得到了这样数字的一笔钱,依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还是按时上学放学,除了不爱说话这个娘胎里带出的毛病以外,全无错处,简直是所有妈妈梦想中的小孩。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当然了,是这样了,小迟怎么可能违法犯罪?他是一个好孩子,一直以来,他都那么好,那么聪明,是她的骄傲,是不可能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的。 可是更深层的,在理智之上的,源于她的灵魂与直觉的层面,一直笼罩着一层恐怖的阴云,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只要在她稍微不注意的时候,就会钻出来,仿佛恶魔的低语: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第171章 周迎春:「三年后, 听说小纪醒了。」 蔚迟眉头一皱:[从什么时候算起的三年?] 「十八岁。」周迎春说,「你们十八岁的时候。」 [十八岁的什么时候?] 「春天。」周迎春说,「三月。」 蔚迟心脏一跳,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人透骨凉心。 十八岁的春天, 是他的纪惊蛰消失的时候。 周迎春继续说着:「这简直是奇蹟,我们都高兴坏了,我一方面为小纪高兴, 一方面, 也为小迟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哽咽了一下, 又痛苦地揉了揉脸:「……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纪惊蛰在英国接受了一系列康復训练, 回国时蔚迟已经拿到了科大的录取通知书。 蔚迟终于好起来了——很难说他之前是有什么「不好」——总之在她看来,他的确是好起来了, 整个人的气质天翻地覆, 那种让她时不时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让她骄傲、可以依靠、不苟言笑却温暖沉稳的儿子, 之前那个令她感到害怕的蔚迟仿佛是她做的一场梦, 在阳光下完全消失了踪迹。 那片「阴云」似乎随着纪惊蛰的归来完全消散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蔚迟去首都上了大学, 纪惊蛰也跟了过去, 她便没办法再知道他们的具体生活情况,只是后来听说蔚迟又把纪惊蛰送去英国读书了。 那时候, 她最后的一丝担心似乎也消失了——在这之前, 她无数次地想跟蔚迟好好地谈一下, 因为在她看来, 纪惊蛰一家的事情是彻底的悲剧,也是完全的意外。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关系好,纪惊蛰出了意外蔚迟伤心是应该的,可意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没有办法的事,人还是应该学会向前看…… 可蔚迟无疑是反应过了头,整个人变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一撮燃尽的灰——当然那些年蔚迟还是表现得完全正常,可她是他妈,她当然有所察觉。 在她看来,讲难听一点——哪怕出事的是她,蔚迟也不该一直这样沉湎在过去,他需要走出来,向前看。 然而每一次、每一次她面对着蔚迟漆黑的眼镜,她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没有别的猜测,比如两个孩子有一些超过了朋友兄弟的感情……她一开始不大能接受,但后来觉得要真是这样也没有关系…… 到后来纪惊蛰醒了,回国了,两个人一起去首都生活了,她甚至已经暗自下了判断,并不断地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两人来跟自己摊牌的时候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 但蔚迟把纪惊蛰送去了英国。 两人天南海北的,半年才能见一次,完全退回了朋友和兄弟的距离。 看来是她想多了…… 蔚迟这么多年来的执着,大概只是因为,他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这样看起来,过早放弃、没有坚持到底的,反而是她这个成年人了。 第319页 而蔚迟和纪惊蛰,未来会成为一生的朋友,他们的孩子、孙子,也会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纪惊蛰没有了家人,他们就是他的家人,以后纪惊蛰的孩子也会叫她奶奶,他们会是一个经歷了磨难的、比一般家庭情谊更深的、更幸福的大家庭。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露出迷离的柔光,眼角不自觉地弯起,牵起温柔的笑纹。 忽然,她眉头一皱,像忽然从梦中惊醒,转过头看着蔚迟,表情变得极端痛苦:「可是……」 蔚迟在她冰冷的目光里感到不寒而慄。 「可是去年十一月,小纪自杀了。」 蔚迟目瞪口呆:[自杀?]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在蔚迟的实验室溺亡了……」周迎春捂住脸,浑身都发起抖来,「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纪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不知道……人都有求生欲望,我当医生这么多年,没见过也没听过在那么小的盆子里把自己溺死的……」 蔚迟疯了。 「他疯了。」周迎春笃定道,「他在我面前表现得依然正常,可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疯了。」 那团阴云捲土重来,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大、都浓重、都不可抵抗。 她仿佛听见了某种命运……某种厄运的轰鸣声,在生活中各个不经意间给出预兆——发生了,有什么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蔚迟似乎化为了这片阴云本身,或者说是一场黑色风暴,把他自己、把周围的人、甚至把整个世界……都捲入了其中。 「他在一个暴雨天,浑身湿透地回家,跟我讲了平行宇宙和弦理论。」周迎春惨笑了一下,「他用的术语都太专业了,我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但我基本都听不懂,我很努力地想弄明白他在说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可我听了很久都听不明白。他浑身都湿透了,我想让他去洗了澡再来说,可他不,他抓着我的手,趴在我的膝盖上,仰着头看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很显然,他当时的精神状况完全超过了『正常』的阈值,我只能听他讲。」 「他跟我讲了两个多小时,讲得身上的衣服都干了,浑身发着抖,然后跟我保证——平行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几乎一样的。」 蔚迟原本低着头在听,这时候忽然转向了她。 周迎春却眼睛发直地望着前方,看起来精神也开始偏离「正常」的范畴,语速很快地说:「他向我保证『平行世界』会有另一个蔚迟、另一个周迎春、另一个蔚仁杰、另一个姥姥、另一个舅舅、另一个老徐……一切与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世界的纪惊蛰还活着……」 蔚迟打断:[他怎么确定?] 周迎春:「确定什么?」 蔚迟:[纪惊蛰还活着] 周迎春想了一会儿,说:「他说他『观测』到了。」 蔚迟瞳孔一缩。 周迎春的嘴角抽了抽,转向他,一双凤眼睁得很大,跳跃着瘆人的冷光:「他决定要……和你交换。」 蔚迟没有什么反应,他已经猜到了。他沉吟了一下,很平静地写道:[那他告诉你是想要怎么样?] 「他问我……」周迎春的嘴唇颤抖着,「要不要和他一起『过来』?」 「他向我坦白:公司所资助的也是这个项目,这么多年来,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有了很多成功的案例……他说了一会儿,我意识到了问题,我问他……后来回来的这个小纪,是不是,就是那个平行世界的小纪?他承认了。」 「他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一直在研究这项技术……十八岁时,他通过这项技术换到了『平行世界』的小纪,但之后他也依然在为公司工作,为了不让公司的事打扰到小纪,他才把小纪送去英国……」 蔚迟写道:[可纪惊蛰察觉了。] 「我猜是这样。」周迎春说,「所以小纪选择了自杀,回到了这里……时间也对得上。」 蔚迟看着她的侧脸,心也一寸一寸凉下去。 她继续说道:「小纪这一次……完全杀死了自己的身体,身体死去后,也就没有了意识再被换过来的可能,所以……蔚迟决定换自己。」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似暴怒似痛恨,声音尖利而嘶哑:「他决定了!决定了!他都没有犹豫!他决定要换,他就是要换!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也没想过来跟我商量!他擅自决定了要离开,走之前问我要不要一起,一起的话就一起,我不愿意的话他就自己走!他根本……没有想过跟我商量一下!没有想过……为了我、为了周围的人、为了生活的世界留下的这个可能性!」 她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髮,发出一个母亲最绝望的悲鸣:「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这一切一切的事情,他从没有想过向我求助吗?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十年!十年吶!他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这个妈妈吗?为什么一直以来都选择隐瞒我、欺骗我啊?为什么啊?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蔚迟像一个隔岸观火的记录员,无心无肺地问道:[所以你决定帮助他。] 是个陈述句。 周迎春一愣:「那我还能怎么办?」 蔚迟:[你可以报警。] 第320页 周迎春卡顿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我当然、我当然知道这有问题……可、可他是我儿子啊,我总不能、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疯掉吧?」 蔚迟感觉心脏很不舒服,像被冰冷的水泥灌满了,又冷又烫,慢慢被淹没、变得沉重而坚硬。 「我相信了他。」周迎春说,「他告诉我他把『转换场地』选在市二院,找我要了所有医护人员的名单……」 [要名单做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照他的说法……我理解的就是:在宇宙中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意识坐标』,大概,就是像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有详细的名单,更有利于他把那些人录入系统,为他所用。」周迎春说,「他向我保证会给所有医护人员的『意识』上个保险锁,他们的作用只是被强化了的……npc而已,到时候只有我会被换到『平行世界』……可我过来了,他却没有。」 「而且他骗了我……根本没有什么保险锁,所有进入『世界』的医护人员都被换了。」 蔚迟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涂改了好几遍,纸面上一片黑坨坨,最终亮出那行颤抖着写出来的字:[你进入「市二院世界」的目的是?] 周迎春看着他,眼神僵直深远:「『死亡』是这个转换条件……所以我的目的是——杀掉你,完成转换。」 [但你没有。] 「对。」她忽然笑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又落满脸庞,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伸手想摸蔚迟的脸,被蔚迟躲开了。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慢慢放下手,又笑了一声,道,「……我发现他说得对,两个世界的确一样,你们两个也完全一样……那时候我看到你在柜子里哭,我怎么下得了手?」 蔚迟躬下身,捂住了脸。 周迎春的眼泪还在往下淌,一滴一滴地落到她的膝盖上:「我下不了手啊……我也没办法面对你……我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我看着你不停地被捲入那种世界,越来越瘦越来越悲伤害怕……我没办法向你吐露真相、也没办法看着你们两互相残杀……我只能离开。」 蔚迟的额角、颈脖、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地凸起、脸也气得通红,嘶哑地道:「所以……你这叫『眼不见为净』?」 周迎春顿了三秒,忽然暴起了,开始狂捶他的肩膀,歇斯底里道:「那你让妈妈怎么办?你让妈妈怎么办?!是你毁了我还是我毁了你?你让我怎么办?!」 蔚迟气得眼冒金星,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他捉住周迎春的双手,两人颤抖的频率几乎一样。他双目血红,一字一顿地道:「你助纣为虐、你为虎作伥,你不是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妈!我妈总教我善良、公义、正直!你不配做我妈!」 周迎春在他手里完全无法反抗,脸皱成一团,嚎啕大哭起来。 蔚迟感觉整个人简直要爆炸,身体里的心跳声响得都要把他震晕,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鬼影重重,天花板一下子变得好近又瞬间拉出好远。他丢开周迎春,想去找硕鼠,刚一站起来,浑身的血似乎全部逆流,心脏爆发出一阵让人灵魂出窍的剧痛,他感觉一股冰冷的死意从脚底一下窜上了四肢百骸。 他的意识消失了一会儿,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眼前模煳不清一团混乱,只觉得医院走廊的灯光无比刺眼,硕鼠正蹲在他面前说话,他完全听不清,只一把抓住了硕鼠的手腕,道:「我要重启那个实验。」 说完,他的理智彻底掉线,沉入一片喧嚣的黑暗。 第172章 他的眼前是一片白斑, 似乎有浮游生物在其中漂浮,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能听见自己唿吸的声音, 也听见一些其他声音。 「……初步判断为急性心肌炎……心源性休克……充血性心力衰竭……数日前有徵兆……唿吸道或肠道感染,伴有发热、咽疼、腹泻、呕吐、疲乏、唿吸困难等症状……心区衰弱……惊吓、恐惧导致的……兴奋……血管流量不正常……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紊乱……痉挛、窒息、昏厥……」 「……*&%……疼痛……」 「……状况很不好……绝对静养……切忌惊吓……」 「……」 他再次醒过来时,眼前的白光要减弱一点了, 他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身处的病房、闪烁的器械和扣在脸上的唿吸面罩。 他艰难地转了一下头,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噁心感。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张脸,他反应了好一会儿, 认出是硕鼠。硕鼠又换头了, 成了个扎高马尾的美丽御姐, 但那双邪肆狭长的眼睛刷了眼影后反而更突显了。 硕鼠跟他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 他想起来, 但稍一用力浑身的肌肉就开始叫嚣。 他只能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纪……」但脸上戴着面罩, 声音很是含煳不清。 硕鼠却听懂了,回答道:「纪惊蛰已经转入icu了, 目前状况比较稳定, 你放心。」 他听完,松了一口气, 心脏轻飘飘地腾起来。 他又昏睡过去。 等他下次睁开眼睛, 世界便回到了他熟悉的模样, 除了物体边缘还带着朦胧的微光以外, 他的视力几乎恢復了正常。 他尝试着动了动,除了肌肉还有些酸疼以外, 手臂已经可以正常抬起。 第321页 旁边的提示铃发出响声。 片刻后, 御姐版的硕鼠走了进来, 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蔚迟深吸了几口气, 沖他点点头。 硕鼠:「可以说话吗?」 蔚迟:「可以。」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医生,对他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检查和询问,跟硕鼠说了几句话,硕鼠点点头,把医生送出去了。 硕鼠继续俯身问道,他可以闻到硕鼠的长髮上的香水味。 「你认为自己的身体可以接受问话吗?」 蔚迟:「我可以。」 硕鼠:「对象是我的上级?」 「我可以。」蔚迟道,「我想尽快解决这些事。」 「好。」硕鼠直起身,「你稍等。」 硕鼠走出病房,两分钟,返回:「我的上级过来大概要二十分钟,这期间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蔚迟道:「我……」 「提醒一下。」硕鼠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监控全程开启哦。」 蔚迟:「猜到了……」 硕鼠拉开陪护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蔚迟先生你好,我是『特别调查部』46号专员秋思,很高兴为你服务,你有什么想问的?」 蔚迟被他的入戏速度惊得嘴角一抽,顿了一下才想起刚刚想问啥:「我妈呢?」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妈?我还以为第一句又是问纪惊蛰呢。」硕鼠尖酸刻薄地吐槽了一句。 蔚迟:「我下一个问题就要问他。」 硕鼠换头是脸皮带里都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此时活脱脱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每句话都夹枪带棒,他翻了一个白眼,两个问题一起回答:「周迎春已经被特调部带回去了,放心,你也见过里面是什么情况,吃喝不愁、人身权利完全有保障。纪惊蛰嘛……还在icu呆着,情况还有反覆,最近……」他看了一眼手錶,「一小时四十七分钟之内还比较稳定。」 蔚迟心一沉:「你之前说他已经稳定了。」 硕鼠耸了耸肩:「骗你的咯。」 蔚迟心口哽了一下,一口气有点上不来,表情也跟着皱起来。 硕鼠一挑眉,犹疑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蔚迟缓了一会儿,缓过那口气,凉凉看着他:「……我劝你现在不要气我。」 「哼。」硕鼠不情不愿道,「可这张皮就这样。」 蔚迟:「哦,你是故意的。」 硕鼠又一翻白眼:「哼。」 话题回到正轨。 蔚迟:「说起来也是好久不见你了……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我也在icu躺了十多天,出来后又被全方位确认了几天身份,在你去『云泉村』的当晚才回到岗位上。」硕鼠道,「当时nasa收到一百一十七道『异常波形』,所有人都以为是nasa的探测仪出了问题,现在你告诉我……它出问题了吗?」 「一百一十七道啊……」蔚迟喃喃道,然后回答,「应该没有问题。」 硕鼠:「所以你们……从一百一十七个世界出来了?」 蔚迟顿了顿,道:「对。」 硕鼠嘴角含笑:「李小菲可不是这么说的。」 蔚迟:「她怎么说的?」 硕鼠看着他,嘴角仍笑着,但眼中全无笑意:「你说呢?」 「她说她只进入了一个世界,对吗?」蔚迟平静道,「因为她只进入了最后一个世界。」 硕鼠:「也就是说……你和纪惊蛰一起过了一百一十六个世界?」 蔚迟:「我没数。」 「你觉得我会信?」硕鼠上翘的眼线像一把柳叶刀,「我不是没有进入过『那种世界』,过一个都够呛,你们过了一百一十六个?」 「我感觉没那么多。」蔚迟道,「也许是因为数量太多,所以每一个都变得比较简单了?」 硕鼠:「听李小菲的描述,似乎并不是这样。」 蔚迟闭了闭眼睛:「……你们如果想听,我可以把我经歷的都告诉你们——当然之后我肯定也逃不过这一关——你确定要现在听吗?二十分钟可不长。」 硕鼠俯身,凑近他的脸,眯起眼睛打量他,很久,蔚迟又闻到了他头髮上的香水味。 终于,他坐回了一旁的陪护椅上,启唇一笑:「我太喜欢你了,蔚迟。」 他的烈焰红唇像两片翩飞的玫瑰:「刚从危急重症中醒过来就这么凶的,你头一个。」 蔚迟:「接着说,你回到了岗位上。」 「噢,我回到了岗位上,他们都挺悠闲,都在等着nasa检修设备,而且跟着你的六个人也没有发回异常报告。但我意识到不对,要求包括直升机在内的二级增援……」 蔚迟:「六个人?」 硕鼠一愣,又笑了一下,风情万种:「哎呀,你不会真以为只有我一个跟着你吧?」 「当然不会。」蔚迟很平静,猜测道,「是某种心理学上的评估?『名片效应』?」 硕鼠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反应,耸了耸鼻子,嘆气,蛇蝎美人就是坦白错误也叫人无法苛责:「『自己人效应』更多一点,专家团给出的方案,大概是说——你面对『特调部』这个庞然大物天生会有心理距离,而我可以扮演一个『与特调部分道扬镳』的角色,以个人身份与你接触,以此拉近与你的关系。」 第322页 蔚迟点点头:「嗯,明白了。」 美人又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凑近他:「所以,我成功了吗?」 蔚迟:「显然没有。」 硕鼠:「胡说八道——你还为我哭了呢。」 蔚迟:「那六个人呢?」 硕鼠表情一顿。 蔚迟:「『死了』吧?」 硕鼠坐回去,收敛了笑容:「他们的确是忘记了。」 蔚迟:「这也就是他们没有发出异常报告的原因——他们死在了那一百一十七个世界中。」 硕鼠没有说话。 「这是否可以作为我刚刚所说内容的佐证之一?」蔚迟道,「你认为他们是会在区区一个世界里就全军覆没的货色吗?」 硕鼠还是没说话。 「哈哈哈哈哈——」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即病房门被人推开,「小老鼠,你算是遇到对手了,好久没见你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哈哈哈哈哈。」 硕鼠蹙眉叫了一声:「部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张皮的原因,这一声叫出来,虽然似乎不满又很兇,但总有点似娇似嗔的意味,蔚迟还没听他这么说过话。 硕鼠:「你说的是二十分钟!」 那人笑盈盈接道:「只有在你这里我会不守时。」 硕鼠:「切。」 那人走到床边,硕鼠已自觉起身让出了陪护椅,那人行云流水地坐下,推了推眼镜,笑得令人如沐春风:「你好,蔚迟。」 他西装革履,长髮披肩,戴一副银边眼镜,像一位刚从大学课堂落跑的人类学教授,举手投足温和儒雅,从容不迫:「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黄鼬,他们有的人也叫我大仙……」 硕鼠插嘴道:「就是黄鼠狼。」 黄鼬仍那样笑着,微微偏了一点头:「小老鼠,又皮痒了?」 硕鼠翻了一个白眼:「我出去了!」 「去吧。」黄鼬道,「把门带上。」 等关门声响起,黄鼬转回头来,仍是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被那小孩儿打断了,我重新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黄鼬,目前是『国家安全局特异事务调查部门』的现任部长。久仰大名,蔚迟。」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猫咪生病了,今天没有第二更了呜呜呜 明天有没有还要看情况哭哭 第173章 蔚迟道:「您好, 部长。」 他理智中的某一部分提醒自己,面对这样一位人物时理应更严阵以待一些,可另一部分, 却飘浮得很远,飘到了很高远很广大的地方,让他觉得现在就是国家元首走到他面前他都很难再提起诚惶诚恐的心了。 「叫我黄鼬就行。」黄鼬正了正领带, 坐直身体道,「那我们开始吧?」 蔚迟:「开始什么?」 「一些……」黄鼬斟酌了一下用词,「情况梳理和情报交换?」 蔚迟眼睛一眯:「交换吗?」 「是的。」黄鼬很坦诚地说着, 「你放心, 我心中这点数还是有的——跟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 作为合作伙伴比妄想控制你们要好得多。歷史上很多灾难都是因为很多人想不清楚这个道理而发生的。」 蔚迟:「我该说……谢谢?」 「不用谢。」黄鼬的态度非常温和,语调沉缓, 不疾不徐, 「那成交?」 蔚迟:「成交。」 「那……」黄鼬又推了推眼镜,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你先问吧。」 蔚迟思考了一下, 道:「我想知道,你们从玉兔嘴里, 问出了什么。」 「point!」黄鼬打了个响指, 「慧眼如炬啊。」 他双手交握, 撑在膝盖上, 倾身向前,镜片上映着一片冷光:「那似乎是个——伟大的计划。」 玉兔从「地铁世界」出来之后就「失忆」了。 由于硕鼠甚至没有把她的「尸体」从「世界」中带出去, 所以她没有生还的可能, 部里已经做好准备, 迎接一个对这些「世界」没有任何记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能确定敌友的玉兔。 在科研所确定了玉兔的身体还是完全的人体、没有第三类接触迹象,把她放回特调部的问询室之后,他们就用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情报——包括几天前蔚迟和胡天奇的谈话内容——开始对她进行了审问。 审问进行了九天九夜。 并不顺利。 因为玉兔了解他们的所有流程,应该说,除了对「那个世界」没有记忆以外,她与「真正」的玉兔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她了解审问的流程,了解策略,了解应对方法,她原本就是最顶级的特工,审问一度陷入僵局。 最终的突破点是「硕鼠的立场」。 在与此相关的问题上,她露出了破绽。 蔚迟眉毛一挑:「这意味着……」 「大概意味着。」黄鼬道,「在『她』的世界,硕鼠的立场出现了动摇。」 蔚迟:「我以为他会是你们忠诚的一员。」 「他当然是。」黄鼬笑着,「所以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动摇了。」 硕鼠的立场问题转变得很隐秘,似乎只有玉兔有所察觉,而她也决意替他隐瞒……总之突破口出现了,她不再是一面铜墙铁壁,而只要有一道缝隙,特调部的审问科都可以把真相挖出来。 「最终我们得到了三点有用的情报——」黄鼬竖起三个手指,然后收起第一根,「第一,她的确来自一个,与我们现在这个世界非常相似的『平行世界』。」 第323页 「第二,『伟人计划』。」 蔚迟:「『伟人计划』?」 他感觉黄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暗潮汹涌—— 「第三,一切始于你。」 如果按某些学派的说法:「宇宙分叉」始于蔚迟在洛杉矶的那场实验。 他的「观测」成功了。 他证实了平行宇宙的存在,也证明了宇宙间能相互沟通、相互影响的可能。 两个完全一样的世界从这里开始出现了变化。 玉兔首先接触到的相关事件,是某位物理学泰斗的復活—— 那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以来最大的悲剧,世界失去了本世纪最伟大、最重要的天才。各国元首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准备了通稿,等待那国政府宣布泰斗的死讯。 那註定会是镌刻在人类歷史上的悲剧一刻。 可他们等来的不是死讯,而是那位泰斗——活着的——召集的各学科联合密谈。 密谈内容并未对公众披露,但对她们这些顶级特工来说并不是秘密。密谈围绕「平行宇宙理论」展开,泰斗提出一个设想——存在无数平行宇宙,这些宇宙并行发展,但最终——它们其实是竞争关系,只有一个或者少数几个可以从这场竞争中脱颖而出,继续发展,而其他的宇宙逃不过覆灭的结局。 这是某种有关于「平衡」或者「秩序」的「命运」。 「我们首先发现了这个真相,那么就需要先发制人——尽可能获取其他宇宙的资源,赢得这场竞争。」 这是泰斗在公开场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公众尚未得知他的死亡,而他们已经见证了他的復活。 泰斗的生命又延长了半年,可惜他的身体实在是强弩之末,半年后他依然逃不过属于他的命运,与世长辞。但在这最后的半年中,他留下了两本着作阐释相关原理,那是出现在全学科的学者案头的书目。 玉兔他们真正接触或者参与到其中时,一切才被串联起来。 ——伟人计划。 那是从蔚迟开始,由蔚迟完成的计划。 纪惊蛰的「復活」,是这个计划的保证和行走的证据。 蔚迟十五岁时在洛杉矶完成了他的「观测实验」,各国的高校和科研机构都蠢蠢欲动,但都敌不过当时在场的首席评委——美国国家科学院前院长凯文斯金亲自抛出的橄榄枝。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不为所动,婉拒了一切邀约,飞速回国。 「结合前两天周迎春女士所说的内容……」黄鼬道,「那时候,那个蔚迟应该是接到了『车祸』的消息。」 蔚迟对他知道自己和周迎春的对话这件事毫不意外,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过不被他们知道的可能性。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周迎春所说的那个『风投公司』……」 「应该只是一层伪装。」黄鼬说,「这么说吧,他和玉兔,在一起工作。」 蔚迟点头:「明白了。」 蔚迟在秘密的国家科研部门工作,到十八岁的时候,完成了纪惊蛰的「復活」。 在医学上,可以认为是脑死亡的人重新恢復意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没有,可以说得过去。 但相关人员都知情。 那个醒来的纪惊蛰,其实是从别的「世界」抓取过来的「意识」。 不久后,由七国权威科学机构联合发起的科学会议在洛杉矶召开,蔚迟作为特别学术顾问出席。 在这场会议上,各国代表签署了名为「伟人计划」的秘密文件。 伟人,是世界最重要的资源。 一个月后,便是那位泰斗的「復活事件」,和他召集的各学科联合密谈。 泰斗因为缠绵多年的不治之症溘然长逝,蔚迟用復活纪惊蛰的手法復活了他。 黄鼬道:「我们已经证实,那位泰斗在那个世界復活的日子,就是他在我们这个世界去世的日子。」 蔚迟的科研成果与那位泰斗提出的设想不谋而合。 「伟人计划」正式展开—— 计划总部设立在洛杉矶——用洛杉矶市长的话来说「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各国各界各学科的科学家都从四面八方涌来赶赴这场盛会,而蔚迟却在将科研成果共享后回到了故乡,他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不能去打扰纪惊蛰」。 但遗憾的是,除了纪惊蛰和泰斗以外,「伟人计划」至今没有成功「復活」第三个人。 这其中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世界太少,二是没人「活着」。 迄今为止,他们只「观测」到了一个平行世界——就是蔚迟十五岁时观测到的那个,可这个世界与他们所处的世界几乎一样,所以,世界中的人的生死状态也几乎一样,在他们的世界死去的伟人在这个平行世界也一样死去,交换没有意义。 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没有发现这两个世界之外的第三个平行世界,全世界的科学家进行了全方位的搜索,而茫茫宇宙并无回音。 按照那个蔚迟当年的推论,「观测」到平行宇宙的机率是一千七百万亿兆分之一,就算是全世界的计算机一刻不停地进行观测演算,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能观测到一个平行宇宙就已经是海底捞针,想找到第二个的可能性,只在概率学上存在。 第324页 他们也的确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伟人计划」可以说是陷入了僵局。 「蔚迟回到家乡之后进入三青大学深造——在那个世界,硕鼠和玉兔仍旧是负责监视和保护他的专员,他们发现,蔚迟一直在进行某个『课题之外的研究』。」黄鼬又笑了一下,蔚迟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然后,今年三月,就是纪惊蛰自杀之后……」 蔚迟打断:「是『在那边』自杀后。」 「行,在那边自杀后。」黄鼬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他们知道了蔚迟在研究什么——他一直在完善那个系统。」 他唿出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很有趣,不是吗?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却对那场世界之巅的盛会丝毫不感兴趣——他要是留在洛杉矶,不说金钱名望,就是顶尖的设备和顶尖的同僚,都是在三青大学完全够不到的资源。」 蔚迟笑了一下。 黄鼬:「你笑什么?」 蔚迟摇摇头:「没什么……您继续。」 其实他完全能明白那个蔚迟在想什么,因为他就是他,他也会那样想——他实在是对金钱和名望不感兴趣,甚至对科学、理想或者人类的未来、世界的结局也不感兴趣,他生来就只有一颗很小的心,只装得下很少的几个人、很小的一些事。 但是,为了保护这几个小小的人,他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黄鼬又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然后,在今年三月十五日,他提交了『市二院实验场方案』,说也许会对『伟人计划』有所帮助——接着,你知道,为了某些关乎什么光荣啊、未来啊歷史啊这样那样的原因,那个世界的我,似乎批准了他的实验计划。」 「他就利用着国家的设备和人员,进行起了他自己的『计划』。」 在黄鼬讲述的时候,蔚迟不可遏制地不断将自己代入那个世界,思考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会是什么反应,会如何做。一边听、一边想,到这时已经出了一身汗,仿佛大梦三生。 他缓缓唿出一口长气。 「怎么样?」黄鼬笑着歪了歪头,「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蔚迟:「的确填补了我脑海中的不少拼图。」 黄鼬:「那就好。」 「那么……」蔚迟闭了闭眼睛,压制住微微的头痛和眩晕感,「作为交换,你想问我什么?」 黄鼬:「重启你的实验,需要准备什么?」 蔚迟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有什么好惊讶的?」黄鼬笑道,「那个世界的我敢批准『实验场计划』,还不足以说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赌徒,蔚迟,我是个赌徒,凭直觉下注。」他忽然凑近,脸上的每一丝细纹在蔚迟眼中清晰可见,他坐在凳子上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教师,但这样看来却已经有些年岁,「我押你,不要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事件纯属虚构,胡编乱造,看看就好 第174章 蔚迟三天后可以下床稍微活动一会儿, 这时候纪惊蛰还没有出icu,他只能隔着玻璃看了纪惊蛰十多分钟。 八天后,纪惊蛰离开了无菌环境, 蔚迟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可以触碰到他。 这些天来,纪惊蛰的病危通知书下了十二道,为了蔚迟的静养, 来医院陪护的蔚远一次都没敢跟他说。现在两个人的情况都稳定了,蔚远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还开了个玩笑想活跃气氛:「矮婆娘这命硬得简直堪比岳将军, 阎王连发十二道金牌都没把他召回去。」 结果挨了他哥一顿毒打。 更可气的是硕鼠听说原委后还要嘲笑他「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后来他一查才晓得, 岳将军在接到第十二道金牌后, 就死在风波亭了。 好在他的乌鸦嘴没奏什么效,纪惊蛰在经过了险象环生的十一天后, 脱离了危险。 只是还没醒过来。 也有可能, 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句话是纪惊蛰的主治医生在蔚迟面前说的,蔚远想隐瞒也没有机会。 等医生走后, 他小心翼翼去观察他哥的反应, 好在他哥看上去很平静,心情没有什么大波动, 就说要去看看纪惊蛰。 蔚远吭哧吭哧地把蔚迟推到纪惊蛰的病房, 然后蹲在外面守门, 过了一会儿, 迎面过来了个大美女。 大美女张嘴就是:「喂,小太监。」 蔚远气晕:「你才是小太监!」 大美女当然就是硕鼠, 蔚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手足无措了四十多分钟, 要不是蔚迟醒过来揭穿了硕鼠的真面目, 他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天杀的百变怪面前出多少洋相。 硕鼠透过病房的玻璃往里看。 蔚远一下子站起来挡住了窗子:「喂!你一个国家公职人员怎么还搞偷窥呢?」 硕鼠举手后退, 无辜地笑了笑:「他进去多久了?」 蔚远:「关你屁事!」 硕鼠:「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被允许下床活动的时间最长是四十分钟,作为他的『负责人』,我得保证他遵守医嘱。」 蔚远:「你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当然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硕鼠笑道,宛如一朵糜烂的玫瑰花,「只是我得接他走了。」 蔚远:「去哪儿?」 第325页 「回部里。」硕鼠道,「他要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 蔚远:「你刚刚说了他只能活动四十分钟!」 硕鼠:「我也说了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蔚远:「可他才刚进去!」 硕鼠看了一眼时间:「行吧,那我就大发慈悲,再给他……十分钟。」 蔚远敢怒不敢言。 病房内。 蔚迟静坐着看了纪惊蛰五分钟。 纪惊蛰躺在纯白的被子里,脸色青灰,头上包着一坨硕大的纱布,幸好五官能打,让他看起来像个新丧的阿拉伯王子而不是脸憋青了的搞笑艺人。 你到底经歷了什么呢?蔚迟想。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一筹莫展的少年时代,穿越了世界壁垒,在一个似真非假的世界重生,你到底经歷了什么呢? 见过那个「我」了吗? 他想起他曾经问过:[那五年,你的心情怎么样?] 纪惊蛰的回答是:「一开始……很疼,很痛苦,后来,慢慢好了,很开心,很幸福……再后来,很忧虑,很绝望……最后,很坚定。」 他抬起手,想要去触碰纪惊蛰的脸。 他的身体远没有恢復到可以称为健康的程度,整条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手指在距离纪惊蛰的脸不到两厘米的时候停下来,心脏蔓延开一种酸涩的痛楚,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顿了顿,把手收了回来。 ……他现在,还可以触碰他吗? 最后,他克制地坐在轮椅里,双手交叉在大腿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耗尽了时间。 等等,再等等。他想,等我解决了这一切……等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 蔚迟跟着硕鼠回到了特调部。 黄鼬的行动力毋庸置疑,准备工作做得一级棒,重启实验的设备,蔚迟需要的、可能需要的、可能不需要的都安排好了。 蔚迟回到了做研究的巅峰状态。虽然身体时常发出警告:眩晕、呕吐或者疲倦,但他的精神的确回到了巅峰时刻,脑细胞似乎都被激活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思维速度比平时提升了好几倍,有些时候他都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十五岁的夏天,对学术、对知识、对问题的追求还纯粹热忱的时候。 那时候,他真的就是很单纯地想要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做什么而已。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平行世界所在的确切坐标,但可以从这些已经被「交换」过的人身上取得信息,通过一个多月的交叉比对,他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变量」。两个世界的人拥有几乎完全一样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只有这个变量有微小的区别,它标註了这个灵魂所在的「原世界」。 现在,他得到了那个蔚迟的「灵魂坐标」。 但光是这一点情报,不足以让他确定那整个「世界」的位置。假设一个世界是一盘棋,他现在知道了那个蔚迟在那个棋盘上的位置,却不知道那张棋盘具体在哪里。 他们现在已经对这个「转换系统」有了推论:那个蔚迟知道他们这个世界的位置,但那个世界的影响不能直接作用于这个世界,所以那个蔚迟建立了一个新的「意识世界」,这是位于两个平行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一张共用的「棋盘」。 他们现在,只能等那个蔚迟开启「世界」。 然后,将那枚「棋子」,也强行拉入那张共用的「棋盘」。 等到nasa发出下一次异常报告的时候,距离「云泉村世界」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c城进入冬天,昨天已经下了一场大雪。 纪惊蛰没有甦醒的迹象。 「出发」前两个小时,蔚远带着周迎春做的营养餐来探望。 硕鼠本着「人道主义关怀」或者说「最后一顿晚餐」的心态,把蔚远放了进来。 蔚迟「出发」的时间是绝对的机密,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蔚远当然完全不知道,他以为这只是他哥呆在基地搞研究的很普通的一天。 他一路自来熟地跟遇见的工作人员打招唿,只来了第二回 ,仿佛这里都是他的亲兄弟,硕鼠在旁边狂翻白眼。 等隔着玻璃见到蔚迟,蔚远大吃一惊,当场就要跟硕鼠干架:「咋回事?我哥呢?我那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哥呢?」 他上回来就是送蔚迟过来的那天,中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蔚迟本来就够瘦的了,这时候完全是脱了相,两颊凹陷、头髮蓬乱、皮肤惨白得像一只二百年没出过城堡的吸血鬼,手背上还留着滞留针,一副随时需要抢救的样子。 唯有那一双眼睛,亮得像灯一样。 蔚远伤心且暴怒,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到硕鼠身上:「我要告你们虐待!」 硕鼠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这个我们确实是冤枉了——他什么也不肯吃,嫌吃饭浪费时间,都靠营养针过活,而且我们的营养针都是顶级营养师特制的,天晓得他为什么还能瘦成这样!」 「我靠疼疼疼疼疼——」蔚远叫唤着,「你先把压在我屁股上的膝盖放开再来说自己冤枉会不会更有说服力一点啊——」 「我警告你——今天放你进来属于是我大发慈悲,你可不要给我整出什么么蛾子来。」硕鼠把他压得更死,「等会儿进去了给我夹紧尾巴做人,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他有点神经衰弱,听不得你这个大嗓门。知道了吗?」 第326页 蔚远:「知道了知道了!」 蔚远走到蔚迟身后不到两米的距离蔚迟才察觉,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觉得他哥的眼神非常陌生。 蔚迟看他似乎也很陌生,愣了好几秒,才叫了一声:「蔚远?」 「哥……」他喉头有些哽,一张嘴发出的声音居然带着一点娇滴滴的哭腔,心中当即警铃大作,正了正声色道,「婶婶煲了汤,还炒了两个菜让我带过来,可香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在路上给你吃咯……你尝尝?」 自医院那一别之后,蔚迟没再见过周迎春,看来她现在已经回到家了。 蔚迟又转回头去:「我不吃。」 蔚远注意到,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有同手同脚、声画不同步的感觉。 他撒娇:「哥你就吃一点嘛~婶婶做了一下午呢!」 蔚迟:「不吃,拿走。」 蔚远:「哥……」 蔚迟掐了掐太阳穴,很难受的样子:「闭嘴。」 蔚远安静了半分钟,迟疑着问:「哥……你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蔚迟定定得望着桌上的设备,眼神却有些飘,「就快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蔚远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下意识又叫了一声:「哥……」 「蔚远。」蔚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好像刚认出他来似的,顿了顿,说,「蔚远,你爸的话你不想听就算了,只是以后少惹你妈生气。」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蔚远觉得不妙:「……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蔚迟又看了他一眼,把他往外赶,「看着你觉得烦。」 蔚远不想走,但蔚迟按了一个什么键,很快就有两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来把他送出去了。 他越来越慌,在研究室的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又大叫了一声:「哥!」 蔚迟没有回答他,披着白色研究服的背影纹丝不动,门慢慢合上,于是,那个在门缝里慢慢消失的背影,成了蔚远一生也没有忘记的画面——记忆里的蔚迟明明那样高大,但这个画面里,他的身体真的好薄,像一张抽象的黑白速写画,肩线如同断崖一样锋利,瘦长的线条,一吹就散。 他有一种,再也见不到他哥了的感觉。 他沉浸在那个画面里,走出三公里了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了一处郊区花园广场旁。 被一坨雪砸醒。 他一转头,看见一群小屁孩在打雪仗,误伤了路人,没一个来道歉的,还叽叽喳喳笑开了。 他登时火冒三丈,情绪直接上了脸,小屁孩们被吓到了,一闹而散。 他一头鬼火无处发泄,骂了两句,往前走,结果走不动。 他的一条腿被一个小屁孩抱住了。 小屁孩说:「叔叔,那边那个小朋友找你。」 叔叔? 不承认自己已经是叔叔的了的热血少年蔚远同志一口老血卡在胸口,被鬼火一催,整一个就要原地爆炸,忍了又忍,忍得青筋暴起,皮笑肉不笑地问:「找我干什么。」 小屁孩:「他想问你一个问题。」 蔚远耐着性子:「什么问题啊?」 小屁孩:「你去问他吧。」 蔚远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隔着一面花墙,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还没有他膝盖高。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转过那面花墙,面对的是那小鬼的背影,那小鬼在扯菊花玩。 真没有公德心!不知道家长在哪里? 他一边心里吐槽一边走过去,问:「小朋友,是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是的,叔叔。」小孩缓缓转过头来,咧开大大的笑容,「你能不能告诉我……」 「1+1等于几?」 蔚远感觉浑身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第175章 蔚迟睁开眼睛, 感到一阵恍惚。 身体是久违的轻松,所以他断定,他进入了「那个世界」。 但这一次很不一样。 之前的世界, 都是在当前的物理位置上叠加其他现象,可这一次,他不在特调部的基地了。 特调部启用了白越光的「量子屏蔽」装置, 理论上来说的话只有他会被捲入这个世界。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他现在似乎是在—— 标准、流利、激情澎湃的美式英语响彻了他身处的这个巨大空间:「好,现在有请我们的下一位选手——来自中国的蔚迟,为我们介绍他的研究成果!他的论文题目是:《敲击世界壁垒——对另一个世界的观察报告》。」 ——这是在洛杉矶, 「世界青少年生物编程竞赛」现场。 他经歷过这些,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 这是一个巨大的礼堂, 台下是乌泱泱的观众——有一半都是青少年家长和被学校组织过来参观的中小学生。 他站在实验台上,万众瞩目的焦点。 灯光、人海、声音、评委席、眼前的设备, 一切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想要走, 但忽然发现自己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像一个被囚禁在这具过去躯壳里的鬼魂。 他的身体上前一步,朝评委席点了点头, 然后俯下身, 开始在实验台上操作。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不断地回忆这场实验, 在他的世界, 这场实验已经完全地停留在他的十五岁了, 之后就是中考、上高中、学习、纪惊蛰消失、找纪惊蛰、上大学、考研、读研究生……浑浑噩噩的生活。 第327页 他已经没办法回忆起这场停留在十年前的实验的太多细节。 可这时候, 一切毫釐毕现,鲜明如昨。 他向评委席点头示意, 首席评委——美国国家科学院前院长凯文斯金朝他微笑致意。 他吸了一口气, 在心中过了一遍操作流程, 然后开始了操作。 他的操作会持续将近十分钟, 这时候,旁白会念出他之前提交的「个人信息」。 果然,主持人深情地朗诵道:「蔚迟出生在中国南方的一座城市,他的母亲是一名医生,父亲是一位野外摄影师,他从小就对科研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今天,他来到这里,是想与大家一起揭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做什么』……」 每一个停顿、每一处转音,都与他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行云流水地操作着,记忆随着身体的行动同步復生。 他的身体敲下最后一个键。 大屏幕开始飞速滚动起来,计算机正在茫茫宇宙中检索其他「世界」。 这个过程会持续四十五分钟——比赛汇报时间的上限。 他在这个时间会走上演讲台,开始讲解自己的论文、接受答辩。 台下的中小学生会渐渐发出一点耐不住寂寞的小骚动,但很快会被周围的成年人制止。 第一个发问的评委会是最右边那位女士,结尾的会是凯文斯金。 一切如此进行。 答辩结束后,「世界检索」会停止,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会跳出一行鲜红的「miss」。 凯文斯金会发表总结性讲话:「……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不成功,但可能性会一直存在。」 时间走到了这一刻。 倒数第二位评委友善地朝蔚迟点点头,又转向主持人:「我问完了,谢谢。」 凯文斯金站起身。 「世界检索」结束,大屏幕上的信息流的滚动速度渐渐慢下来。 凯文斯金开始讲话:「你今天的实验让人耳目一新……」 屏幕上滚动停止,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微微闪烁。 「……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 凯文斯金说到一半卡住了,他双目大睁,嘴巴张成一个「o」形。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切活动停止,像一张静帧影像。 也许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人不明白,但所有人都被这忽然变化的空气感染了,容纳了上千人的礼堂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成功了!」大约一分钟后,凯文斯金如梦初醒,叫道,「你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而蔚迟站在演讲台上,心脏如同被冰封一般,整个人感觉到从内部侵袭出来的巨大严寒。 在看到那行「connected」的瞬间,一种毫无来由的、冥冥中的寒意席捲了他,仿佛有什么厄运凭空降临到他的头上,他想不清楚,但怕得发抖。 让他分不清这股寒意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他的身体。 这股巨大的恐惧刺激了他的大脑,它开始飞速转动,疯狂地回忆着刚刚进行的一系列操作…… 激活…… 输入指令一…… 输入指令二…… 指令三判断y or n…… 转身,操作台二,密匙980306…… 判定y or n…… 输入[coordinate]:…… coordinate,坐标,这时候应该输入加入「变量」后的「另一个蔚迟」的坐标。 他的手在键盘上迟疑了一瞬间,然后敲下一串代码。 一串……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十年后的他来说相当陌生的代码。 那……那不是、不是他自己的「坐标」,也不是、他刚解析出来的,另一个蔚迟的坐标。不是周迎春、元祁、玉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坐标。 那是谁的?那是谁的? 他听见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最后一丝记忆也甦醒过来。 ——那是纪惊蛰的坐标。 他在最后一刻、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观测」自己,而选择去「观测」了纪惊蛰。 可这有什么问题? ====== 「哗啦——」 他把水捧到脸上。 他撑着洗手台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境中的自己。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他回到临时腾出来给参赛选手做准备的会议室,选手们都有意无意在看他,也有人来和他搭讪,但他一概没有搭理。 他刚刚拿到了冠军奖盃,可他表现得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 他的身体在迅速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像在赶时间一样。 心中那股寒意并没有褪去——心跳很快,非常快,来自一种玄学的恐慌,他没有接到任何消息,领奖过程没有出任何问题,但他就是恐慌。 他把东西收拾到一半,掏出手机改签了回国的机票。 在他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凯文斯金走了进来,问他是否愿意到他如今任教的学校深造,作为他的学生。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周围甚至响起了小小的惊唿。 但他整个人已处在一种极度恐慌的状态,几乎是没怎么理解凯文斯金在说什么,慌乱地回绝并离开了。 第328页 一个小时后,他登上了飞机。 十三个小时后,他回到了c城,到家时,是凌晨四点。 家属院内一片静谧,他回到家,去周迎春的房间看了一眼,没有人。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妈发了一条简讯:[我回来了] 周迎春如果值夜班的话,会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如果不是急事的话,他一般会先用简讯找她。 没过半分钟,周迎春的电话回了过来,他接起来。 「喂,妈。」 周迎春:「小迟啊?你在哪儿啊?」 他说:「家里。」 周迎春:「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好不容易去美国,你不是还要在那边玩一周吗?」 「想回来了。」他说,「想家了。」 「哎哟,猪猪……」周迎春沉默了一下,温柔的唿吸声透过听筒传过来,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快去睡吧,妈妈争取早上回来给你煮面吃。」 蔚迟:「嗯。」 周迎春想起什么:「那你明天去上学吗?」 他想了想,说:「既然回来了,那就去吧。」 「这么刻苦啊……」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人很多的样子。 「又接了个急诊,先不说了啊。」听筒里传来一声「啵」,「晚安,蔚小猪。」 蔚迟在黑暗中点点头:「晚安,妈妈。」 挂完电话,他又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 似乎无事发生。 他站在熟悉的家里,闻着熟悉的气味,黑暗不再显得恐怖反而安全,心头的那种恐慌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累。 累得澡都不想洗了,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被一首久别重逢的英文歌吵醒。 他按掉闹钟,看了眼时间,6:45,嗯,正常的上学时间。 他爬起来,身体习惯性地行动着,穿衣服、洗漱。站在镜子面前刷牙的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依然觉得奇怪,但仍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他走出卧室,发现家里没人,看来周迎春没能按时下班回来。 他开始给自己做早餐。 等水开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恐慌感又捲土重来,而且愈演愈烈。 他转身跑出去,到隔壁敲纪惊蛰的门,敲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开。 他又慌慌张张跑回家去,刚刚烧水没人管,溢出来的水扑灭了火,煤气已经开始泄露。他关掉了煤气闸门,又从柜子底下翻出纪惊蛰家里的钥匙——纪惊蛰以前给过他,他没怎么用过。 他找钥匙的时候差点碰翻柜子上放着的奖盃,他昨天太累了,随手放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收。 他又跑到纪惊蛰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大门打开,与他自己家格局完全一样的户型展现在眼前,然而在那一瞬间,房内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灰色,变成了风干的浮雕。 一股陈旧的风从房内迎面吹来,吹得他心中拔凉,一股阴云般不详的感觉升腾而起,占据了一切。 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尊已经风干的、冰冷的石雕。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我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他毛骨悚然,从后脑勺到尾椎骨全麻了。 一个人,听到自己的声音,总是会觉得奇怪的。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176章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 那是二十五岁的蔚迟, 穿着自己也经常穿的衣服,神情很平静。 蔚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这一刻?」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一刻了。」那个蔚迟说:「这一刻, 虽然我还没有得到消息,但一切其实都已经发生了,成为了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我只能把它理解为……某种玄学, 或者说,预感。在这之后……哪怕是在他自杀时,我都没有再体会到这时候的, 天塌了一样的绝望。」 「你好, 蔚迟。」那个人朝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了无生气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你——另一个世界的你。」 蔚迟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那个蔚迟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蔚迟:「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亲自进入这种『世界』?」 「怎么可能?」那个蔚迟又笑了一下, 「在实验阶段我当然需要不停实地考察。」 蔚迟:「那我重新讲——第一次『被迫』进入这种『世界』。」 「算是吧。」那个蔚迟漫不经心道,「但跟我预计得也差不多——你差不多是时候採取行动了, 毕竟你就是我, 我稍微代入一下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把我拉进来』这个方案……大概排在第二、三优选?」 两个人对视着。 蔚迟看着那个自己, 仍然觉得有一些不对。现在, 他是十五岁的身体, 而那个蔚迟是二十五岁, 他们站在虚拟的意识世界中,家门口, 中间只隔了不到五米, 又好像隔着天堑。 蔚迟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就不说废话了——你要怎么样才能停止这一切?」 那个蔚迟歪了歪头:「很简单, 你知道答案的。」 蔚迟:「你说出来。」 那个蔚迟耸耸肩:「你死掉,与我完成交换。」 第329页 蔚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缓缓抬起眼,看着那个自己,一字一顿地问:「就为了纪惊蛰?」 那个蔚迟眉毛一动,两人再次进行了漫长的对视,然后那个蔚迟淡然的表情慢慢裂开了,嘴角染上一丝疯狂的弧度,忽然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人最骗不了的,就是自己啊。」 蔚迟有一件一直以来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如果说,一切都和他们推想的一样,那么,那个平行世界发生的事情应该是:蔚迟十五岁时「观测」成功——纪惊蛰死于车祸——蔚迟进入国家科研机构研究——十八岁时成功「抓取」了这个纪惊蛰的意识——二十五岁时纪惊蛰自杀——蔚迟开启「世界」。 但这之中有个问题。 有个蔚迟怎么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纪惊蛰的? 是在十五岁之前吗? 他真的……在十五岁之前,就爱纪惊蛰爱得死去活来……不惜为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吗? 为了一个出了不幸事故的竹马,不惜伤害自己、伤害母亲、伤害无数无辜的人、无辜的家庭、做出这样毁天灭地的事来吗? 他是……这种人吗? 不管他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之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毫无疑问,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父母离异,但是人格健全,一直以来都有好好地长大,没有遭受虐待、霸凌、精神打压,对世界的不公有所目睹但也无天大不忿,有过怨言有过愤怒但也受到许多善意和恩惠,怎么也不像是……这种……疯子。 那个蔚迟笑完了,问他:「你头上有剑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达摩克利斯之剑。你没有吗?」那个蔚迟笑了一下,成竹于胸,「你有的。」 蔚迟当然有。 天之骄子,那把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在注视着他的错误和失败。 从小到大,无数人告诉他「你行」。他的确行了。可在他的灵魂上空,这把剑一直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他每成功一次,那把剑就加重一分,他在众人的期许中生出一种惧怕——人不可能一直「行」吧?等「不行」的那一刻到来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这个世界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脱离这把剑的「自由」,是十八岁时纪惊蛰消失的时候。 他疯了一样地找纪惊蛰,做出了很多脱离他的「优秀」的事,连高考都考得一塌煳涂,要不是有保送名额,他还不知道会去哪里。 那段时间就像一场连环噩梦,在他终于放弃了、梦醒过来之后,短暂地感觉到了那种自由。 ——别人的期许、眼光,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 ——没有人会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的生活,最多闲来无事时嘆息一句:可惜。 但在他放弃了寻找纪惊蛰、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以后,这把剑又出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无知无觉地走回了它的阴影之下。 蔚迟:「什么意思?」 「那把剑,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落了下来。」那个蔚迟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我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十五岁……」 「你犯什么错了?」 他顿了一下,忽然暴起了:「我『观测』到他了啊!」一瞬间,他的脖子到脸全红了,一滴泪水夺眶而出,呈一个抛物线落在地上。 蔚迟被他浩瀚的悲伤吓得退了一步:「你认为……他的死是你的错?」 那个蔚迟反问他:「不然呢?」 「这没有道理。」蔚迟道,「妈……周迎春说……你领奖和车祸是同时发生的!」 那个蔚迟忽然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蔚迟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忽然又升起那股严寒。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因果律是绝对的吗?」 蔚迟又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停摆了。 「就算咱们不是搞物理的……」那个蔚迟一步步逼近他,「『延迟量子擦除实验 』,你总该知道吧?」 蔚迟没有说话。 那个蔚迟抹了一把脸,擦掉眼泪,双眼猩红:「两个世界原本是完全一样的!天气、风速、人的心情、日程安排……都是一样的!而我是唯一的变量!就因为我的『观测」…… 蔚迟争辩道:「不!那个还没有证实……」 那个蔚迟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否则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纪惊蛰死掉了,而你的却还活着?!」 他的声音太大,惊扰了对面邻居家的狗,那是一只小博美,叫声尖利,让人烦躁。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狗叫和那个蔚迟的喘息。 「是,我当然爱他——但……我并不是一个不接受死亡和意外的人。」狗叫声消停后,那个蔚迟的情绪忽然又冷静下来,除了眼睛还有点红以外,看上去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克制、胜券在握的人,「前提是——真的是意外。」 「我没有办法接受错误。」他说,「因为我的错误,纪惊蛰死了——那我必须把它修正过来。」 他压得很近,因为年长十岁的缘故,他比十五岁的蔚迟高了将近半个头,身高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第330页 蔚迟一把把他推开,道:「你所谓的『修正』,就是抢走我的纪惊蛰?」 「我当然知道这不对,但我思考过了……这是最好的方法。」 蔚迟直接被气笑了:「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好法?」 那个蔚迟真的就掰着手指头细数了起来:「你看啊……你先放下你的成见,你理智地想一想——纪惊蛰在十八岁的时候不告而别,你恼怒、怨恨……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不是吗?你会把他当做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他当成一个隐秘的伤口永远不再提起。之后……你会在你的人生轨道上正常地行走……工作、结婚、生子,也许不会大富大贵但你本来也不在乎那些,平静地老去,也许会在多年之后想起这个年少时的竹马,想起少年微动的心弦,但很快就会过去了……你的一生——会很幸福的。」 蔚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意识到,也许是真的。 如果是今天,他可以为纪惊蛰赴汤蹈火、毁天灭地,可是,十八岁——十五岁的时候,他也许……真的会放弃。 那个蔚迟断言:「而我,我已经铸下大错,如果不把它修正过来的话……我走不出去的。我永远也走不出去。我会死的。」 蔚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 他们其实,本来是完全一样的。 都那样长大,都在隐秘的、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动过心,都在那最后一刻,选择了「观测」纪惊蛰。 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在那一千七百万亿兆分之一的机率中失败了,而那个他成功了。 那个蔚迟惨笑了一下:「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不。」蔚迟嘆息,「你已经成功了。你抢走他了。」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只是没有想过,他也是个人,他会发现这一切。」 「你很得意吗?」那个蔚迟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下,「可他也不是没有爱过我的。」 「他和你做的一切,都曾和我做过。」 第177章 「你想激怒我。」蔚迟盯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笑了一下,「这是没有意义的。」 那个蔚迟道:「怎么会没有意义?」 蔚迟:「也许我真的会被你激怒,但我也不会表现出来, 你能在这其中获得什么快/感呢?」 「可我就是你。」那个蔚迟说,「我能感觉得到你有没有生气。」 「就算我生气了,又怎么样呢?」蔚迟看着他, 慢慢地说,「事实是——他宁愿死也会回到我身边。」 「呵。」那个蔚迟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们别像两个泼妇一样在这里争风吃醋了, 跟你说话, 我像是在和自己吵架,怪没劲的。」 蔚迟道:「那你告诉我, 要怎样才会停止这一切?」 那个蔚迟耸耸肩:「我说过了。」 「事到如今, 我不可能把他拱手让给你。」蔚迟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那个蔚迟看了他一会儿, 有点好笑地又摇了摇头:「你今天进来, 就是为了说服我?」 「总要先试试吧。」蔚迟说,「都是体面人, 总是想要先礼后兵的。」 那个蔚迟说:「但你不可能说服我。」 蔚迟没有接话, 他知道那个蔚迟还有话没有说完。 那个蔚迟却话锋一转, 说起了其他事:「三年前, 我在柏林国家美术馆看到马格利特的画,我一下就被击中了。」 「我看见那只巨大的眼睛……隔着画布、时空、世界在凝望着我。」他哽咽了一下, 「后来我看到他更多的作品……我觉得我与他是错过了时代的挚友——我们都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有一生也无法走出来的阴影, 有永远不能坦诚相见的爱人。」 「他害怕画『脸』, 害怕『注视』,我也是。」他说,「他的一生都停留在了母亲被打捞上来的那一幕……我也是。」 蔚迟忽然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你看到了……?」 「没有。」出乎意料的,那个蔚迟摇了摇头,「我只看到照片。更多的……是我的臆想。」 那个蔚迟一挥手,世界忽然斗转星移。 因为视觉的忽然变化,蔚迟骤然眩晕,差点滚到地上去。 而那个蔚迟还气定神闲地站着。 片刻后,世界的旋转停止,场景移动到警局。 十五岁的蔚迟手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照片,而递给他照片的,是一个面目年轻、表情沉痛的小民警,他把照片递给他,还在说些什么,但蔚迟听不见。 眼前的警察局像一出黑白的默剧,蔚迟觉得自己像隔着一层玻璃在观看这个画面。 周迎春站在他的身边,但她好像也是黑白的。 但那张照片属于他的世界,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车祸现场的照片,是一张全景,拍到了倾翻的卡车和被压扁的小轿车,照片尺寸本来就不大,人在上面就显得更小。 轿车的前排完全被压在下面,什么也看不到,在这张照片上,只能看到纪惊蛰横躺在车外的半截身体,修长的双腿扭曲地弯折着。 蔚迟忽然跌回了那个梦里—— 他仿佛出现在了现场,近在咫尺地看到了这一幕。 银灰色的小轿车前排已经变成了一张饼,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和女主人蜷曲的头髮。 第331页 他能闻见血和火的味道。 而坐在后排的纪惊蛰被甩出了车窗,身子横躺在车外,但脸被车辆的残骸压在了下面,宝蓝色的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心脏传来尖锐的剧痛。 「这是纪惊蛰被抢救的第二天,也就是我从洛杉矶回来的第一天。」那个蔚迟走到他的旁边,与他肩并肩地看着这一幕,「在那个冥冥中的、绝望的时刻降临后的不到三分钟,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通知我去一趟警察局,她晚点过去和我碰头。」 「那一刻,我其实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问……我只是听见自己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果然。」 心中那阵巨大的痛楚还没有散去,蔚迟有些恍惚地转过头,对上一双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眼睛。 那个蔚迟看着他,慢慢地说:「我的一生已经停在这一天了,我永远不可能走出去。」 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但蔚迟就是可以嗅到他的疯狂……也许是从他颤抖的瞳孔、颤抖的唿吸、颤抖的青筋处发现的端倪,也许,只是某种同气连枝的直觉——这张脸马上就要绷不住了,马上,就会有恐怖的东西撕破它、扑出来。 这种直觉骇得蔚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说你今天把我『拉』进来是为了说服我……」 那个蔚迟笑了起来,忽然开始小范围地踱步,来回三四步地原地打转。 良久,他微微偏过头,蔚迟可以看到他嘴角一个诡异的、扭曲的弧度:「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进来,不是为了说服你呢?」 蔚迟感到心脏一颤,一滴冷汗慢慢从额角冒出来:「……说服我什么?」 那个蔚迟说:「死。」 蔚迟笑了:「那你试试。」 「那行。」那个蔚迟从善如流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因为你一个人想霸占着纪惊蛰,所以有一百个一千个人会被抓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经受不该他们经受的折磨,面临许多家庭的破碎?」 蔚迟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 「当然是因为你!」那个蔚迟笑眯眯地说,「因为你占据了我的『幸运』——我固然是道德败坏的『反派』,可你是有良心的『英雄』啊……」 蔚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太过震惊,以至于无话可说。 那个蔚迟「扑哧」一笑:「看来这个法子不太管用。」 蔚迟还是没有说话。 「负罪感不顶用的话……牺牲感呢?」那个蔚迟望着天幕,神神叨叨地晃了一阵,道,「你要知道你不死这个事情就永远不会停止……而只要你做出这个牺牲,一切就结束了,我甚至……可以把他们接回来,让爱人重聚、亲人团圆。」 蔚迟:「在你心里,我是个这么高尚的人吗?」 「万一呢?」那个蔚迟说,「毕竟我们从十五岁之后,就开始分道扬镳了。」 蔚迟摇摇头,道:「还有吗?」 「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好意呢?」那个他痛苦地皱起脸,「我只是想让你在意外中,一无所知的、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意外?」蔚迟道,「你是指市二院、大学和省图书馆吗?」 「对。」那个蔚迟承认了,「你如果……能好好地死在这些世界里,又何苦受今天这些罪?」 「我希望你能死在一场事故里——发疯的医生、坍塌的食堂或者坠落的电梯里,这样最不容易生出执念,可我失败了,后来我不再拘泥于现实的世界或者看似合理的意外,我让你玩游戏、让你和其他人互相残杀……可是,你总是不死——是啊,我自己怎么可能胜过我自己呢?我只能寄希望于你……」 蔚迟忽然觉得有点违和,难以自洽,打断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在每个世界留下出口?」 这句话说完,他发现,那个蔚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他捕捉到了。 那个人几乎就是他自己,他绝对不可能看错自己的表情!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有出口这件事……那个他并不知情? 这么一想……的确也是。 当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的时候就算了,可一旦知道了那些世界是自己构建的……违和感却无处不在。 那种浅显的、逻辑直白幼稚、脑筋急转弯似的出口设计方式……的确不太像是自己的手笔。 那是谁呢? 谁能在那个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出口」安插进去? 是纪惊蛰? 可纪惊蛰要是有这个能力,还有必要把自己变成「骷髅」吗? 他忽然笑出声来:「看来,也不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啊。」 那个他嘆了一口气,忽然说,「蔚迟……看看你自己。」 他们站在雨中。 蔚迟这时候才发现,那个车祸的「梦境」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们真的站在了高速公路上,那堆钢铁废墟面前。 天下着暴雨,但那两辆车还在熊熊燃烧,火焰并没有被浇灭。 蔚迟感觉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下,吞了吞口水,道:「你说什么?」 那个蔚迟低下头,看着他脚下,道:「看看你自己。」 第332页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水洼。 明明下着暴雨,可他脚下这片水洼却风平浪静,像一面镜子。 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儿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其实,不是一个人。 大概有某种意识被这个世界抹去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时,由那个蔚迟开口,如同神明的「言出法随」,他对此有了意识。 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有两条线,一直没入衣领。 他的手脚关节,都有这样的缝隙,隐隐约约的,有银色的细线在镜面中若隐若现。 他忽然想起来,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所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个蔚迟说:「蔚迟,我们是木偶啊。」 「提着你的线的人不是我。」他的眼神非常悲伤,「是命运……是神啊。」 那个他一步一步走近,走到哪里,哪里的水洼就成了镜面:「今天的一切都是註定的。」 那个蔚迟的脸离他越来越近,跨过重重雨幕,他能看得越来越清晰,他头皮一麻,意识到那个隐藏在那张皮下的怪物就要出现了。 那张面容呈现出一种冰封般的冷漠,那个他说:「蔚迟,其实,今天为了见你,我做了很多准备。」 「我知道,我已经面目全非了。」他说,「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构想你的生活,你的经歷,我努力思考,自我构建,重新感受……我希望见到你时,我能是一个体面的、和你没什么差别的姿态。我不想吓到你,不想让你看到……这个样子。」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今天,真的希望,我们能和平解决这件事。」 第178章 蔚迟想往后退, 但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那个蔚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俯下身, 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厘米。 暴雨不断地落下来,在他们的脸上淌出一条条水流,像是沟壑纵横的山峦上的瀑布。 「你贴得再近, 也没有用的。」蔚迟看着那个他冰冷的眼睛,开口道,「虚张声势。」 那个蔚迟的眉峰颤了颤。 蔚迟:「在科技馆与我『对话』之后, 你已经很慌乱了, 立即开启了『美术馆世界』——给我留下了很多警告与威胁。而之后的『云泉村世界』, 你套了一百多个小世界,想将我困死在里面……这一切都说明——你已经黔驴技穷了。」 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你根本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样胜券在握、气定神闲, 你已经没有牌打了。」 那个蔚迟忽然笑开了。 跟一开始那种了无生趣, 或者是之后嘲弄的笑不一样,这个笑锋芒毕露、肆意疯癫, 比硕鼠最张狂的那张皮看起来还要张狂。 看起来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鬼。 「你知道, 你如果死在这个世界……转换也是会发生的吧?」 那个蔚迟忽然站直身体,理了理衣领, 转身走向了还在燃烧着的车辆的残骸。蔚迟恶毒地想, 希望汽油立即爆炸, 把那傢伙炸死, 但是很遗憾,爆炸并没有发生。 过了一会儿, 那个他拎着一片还在燃烧的铁皮回来了。 「我不动手杀你。」那个他把那片铁皮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的手自动抓住了。那个他又露出了那种笑容, 「但你一会儿一定想把自己点燃的。」 他的「木偶手」并没有感觉到烫, 但感觉到了毁灭的瑟缩。 那个蔚迟:「你看起来不大相信。」 蔚迟无动于衷,表示不屑。 来之前,他当然上过「保险栓」。 在白越光等众多顶尖专家的协助下,他们改良了白越光的「量子屏蔽」设备,理论上来说,「转换」虽然会在人类感觉中的「一瞬间」完成,但终究是有过程的:死亡——意识抽离——新意识进驻。 人类没办法在一瞬之间做出任何有效行动,但量子机器可以。 机器会在意识「死亡」的瞬间屏蔽一切能量,这会阻断「转换」的进行。 也就是说,在他「死亡」的瞬间,「转换」就会被强行终止。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了解「意识抽离——新意识进驻」这个过程中的意识形/态是怎样的,但对人类「死亡」时的了解还算不错,这方面的研究数据有很多。 他的「死亡」,就是这道「保险栓」。 跟以往的情况不一样,这一次,他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那个蔚迟又走开几步,站在暴雨中的高速公路上跳舞。 他当然不会跳舞,只是肢体的胡乱扭动而已,很厉害,一个人就搞出了群魔乱舞的效果。 那个他说:「我第一次和纪惊蛰接吻是在曼彻斯特的运河边,那是一个冬天,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白雪,我们都穿着黑色的大衣,但我戴着一条红围巾。他那么骚包一个人,平日里满嘴跑火车,接吻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第一次上床,是在……」 蔚迟不耐烦地打断他:「所以,你的策略就是把我烦死?」 那个蔚迟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效果吗?」 「诚实地说,我很生气。」蔚迟说,「但也不至于去死。」 第333页 「那没什么。」那个蔚迟说,「我只是想表达,我和他生活得挺好——如果不是他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报导的话……他不会发现的,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所以呢?」蔚迟尖酸刻薄地说,「他还不是死都要离开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蔚迟笑起来,在暴雨中疯狂地旋转。 他转了一会儿,似乎把自己转晕了,跌跌撞撞走到蔚迟面前。 他的两只眼睛亮得像两盏灯,脸上挂着那种鬼一样的笑容,道:「你有没有想过……已经被换到我的那个世界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蔚迟的心勐然一沉。 「其实所有被替换的人,都是我的『人质』。」 那个蔚迟凑近过来,观察着他的表情,非常愉悦的样子:「……哎,隔壁世界的我想必也不是什么情感丰富的类型。」模作样地嘆息了一下,但眼睛一直大睁着,定定地看着他,「其他人我看你也不太会管,主要的就是——你妈妈。」 蔚迟嘴角一抽:「你把她怎么样了?」 「还没有怎么样——」那个蔚迟说,「不过等我回去了,那还不是要怎样就怎样?」 「不可能……」蔚迟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嘴唇翕动着,「你不会那样做的……」 那个蔚迟仿若未闻,笑得更开了,在雨幕中,一口白牙森然恐怖:「纪惊蛰or周迎春,你选吧。」 在蔚迟因为震惊瞪大的双眼中,映出那个人癫狂如鬼的面容:「曾经有段时间不是很流行一个问题吗?『你老婆和你妈掉水里了,你先救谁?』」那个蔚迟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的胸膛,继续笑着,「无数次的,你在心里想过:这是什么傻逼问题?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一定会先救妈妈吧!」 「别这样看我……我当然知道!」 「我非常清楚。」 「因为我曾经也是那么想的。」 「没有人——没有人会比她更重要。」 蔚迟嘶哑道:「所以你不会对她动手的!」 「我会的。」那个他说,「在我崩溃的时候,我会带着她一起毁灭的……我会把她绑在床上,用透明胶带粘住她的嘴,割开她的喉管或者用鞋柜下面的那个敲核桃的锤子敲开她的头,把她的脸砸得面目全非。」 「你不会的。」蔚迟说,「你在说谎。」 那个蔚迟看着他,目光如炬:「你敢赌吗?」 蔚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说:「……反正她又不是我妈。」 「你!」蔚迟挣扎着向前,虽然手脚被那种莫名的力量拉着,但头往前一撞,差点撞到那个蔚迟的鼻子。 那个蔚迟灵活地退开了。 蔚迟沉痛地说:「你怎么会变成……这种东西?」 那个蔚迟又凑近来,摸上他的胸口:「你不可能赢过我的,蔚迟,你还有心。」 蔚迟往前一撞,又没有撞到。 那个蔚迟歪着脑袋盯着他,大睁的眼睛仿佛要脱眶而出:「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纪惊蛰和周迎春谁去死』这个问题,而是,他们都可以活着,而这只有一个正确选项——」 「你和我交换,大家都不会死,所有人都会活着,而你,就是无名的英雄……而且会和你的亲妈在异世界团聚。」那个蔚迟又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他拿在手里的「火炬」,「怎么样,现在想点火了吗?」 「不可能!」蔚迟仍在说着,看着他,眼中有兇狠的光,「你、你……你不会那样做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个蔚迟狂笑道,「我已经碎掉了,蔚迟,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蔚迟嚎道:「你就是个疯子!」 那个蔚迟的笑声忽然顿住了,画面僵持了很久,空气中只有雨声。 「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最终,那个蔚迟开了口,双目猩红,满脸都是水,不知是雨是泪,「如果能让你忘掉就好了……可我没办法造出孟婆汤。」 接着,他眼睛一亮,忽然神经质地看向虚空:「……啊!这会是一个办法吗?」 他自言自语:「啊!精妙的点子!」 他凑到蔚迟面前,很激动地说着:「你要不……花几年的时间研究一下人脑的记忆结构,造出『孟婆汤』,把纪惊蛰和我,和这些事都忘掉?」 蔚迟怒极反笑:「你为什么不造『孟婆汤』?」 「我?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啊!」那个蔚迟皱起眉头,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忘记了,错误就不存在了吗?」他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忘掉,忘掉痛苦,忘掉快乐,忘掉爱情,忘掉伤害……可不能忘掉错误。」 「一个人犯了错误,就应该纠正错误,而不是忘记它!」 「如果一个人连错误都忘记了……那受害者的公义要如何声张呢?这骨血狼藉的罪孽,要谁来背负呢?死掉的人,难道就白死了吗?」 蔚迟痛心疾首:「可你这样也不能让他活过来!」 但那个他充耳不闻:「蔚迟,我没有机会了,可你还有……你可以忘掉这一切,过得很幸福。」 蔚迟绝望地想:这就是个疯子! 道理完全讲不通……但现在怎么办? 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不会转换过去的啊…… 第334页 他真的会对妈妈动手吗? 不可能吧…… 可以赌吗? 蔚迟没忍住,情绪崩盘,眼泪夺眶而出,他目眦欲裂地瞪着雨中的另一个自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有本事就去找你的纪惊蛰!你凭什么来抢我的!」 那个蔚迟勃然大怒,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是能找到还用得着你说吗?!」 短暂的寂静后,蔚迟痛哭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 「你犯了错,你就自己去想办法,你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 「你凭什么抢走我的纪惊蛰?抢走我的妈妈?抢走我的生活?」 「你是个疯子,不值得同情!」 他咬牙切齿:「你让我噁心!」 那个蔚迟居然笑了:「你说得对。」 「我就是你啊。」他凑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我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你啊。」 「你只能庆幸,你幸运地长成了心智健全的大人。」 「可我永远地留在了十五岁。」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纪惊蛰的死和你的『观测』有关!」蔚迟道,「你醒醒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那个蔚迟似乎也恍惚了:「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是唯一的『变量』啊……」 「谁说你是唯一的『变量』?」蔚迟说,「也许……也许还有其他世界的你在『观测』你的世界呢?」 那个蔚迟愣住了。 「你走得太远了!」蔚迟惨唿道,「该回头了!」 那个蔚迟慢慢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光亮已经渐渐熄灭了,说道:「……对不起,但我走到了今天,就不可能再回头了。」他的眼睛黑如深渊,声音带着燃尽后的空荡,「……也许十五岁的时候还是执念,可是后来,我拥抱了他、亲吻过他、拥有过他……和你一样,我不会,再放弃了。」 他的手往雨中一探,就抓住了一片雪亮的刀锋。他是这个世界的神明,一切由他缔造。 他又笑了一下:「蔚迟,我说了,我不动手杀你。」 「但是……我也不会放弃。」 他站在雨中,割开了自己的喉管。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去,混在雨中,把地下一圈都染黑了。 蔚迟慌乱地把火把往自己身上扔,企图能死在他之前,这样就可以强行终结这个世界。 但湿透的身体怎么也点不燃。 那个蔚迟最后笑了一下,做出一个口型—— 「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纪惊蛰是个老实孩子……我只能说到这儿了。 第179章 纪惊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车里。 他看了眼窗外,外面是飞驰的高速公路。 天色将明,还带着一点属于夜的青蓝色。 他有点恍惚。 前排坐着父母, 爸爸在开车,妈妈带着耳机在看剧,两人时不时地聊下天, 正聊到前几天的「国足惨案」——国足1:5主场惨败泰国。妈妈笑得弓起身子,爸爸也在边笑边骂,车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但很快被拉回了正常轨道。 纪惊蛰的心跟着一晃, 他心跳很快, 有非常不详的预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着车厢内的一切——空调口上夹着的噘嘴少女、彩虹小云、小黄人一家,都是妈妈的少女心;后视镜上挂着一串金葫芦, 还有从西藏求来的「平安符」, 随着车辆的行驶微微晃动着;后座上的两个腰枕,一蓝一黄, 是他们一家一起去宜家买的;他坐在后排的左边, 右边位置上横躺着他的游戏机和耳机,座位下面还放着他的篮球…… 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他家的车子, 前面坐着他的爸妈, 时间是早上6:51。 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 要去云泉村看爷爷, 爷爷打电话回来说他自己种的那几棵荔枝树的果子可以吃了。 他妈笑着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道:「虫虫醒啦?」 他的身体自顾自地回答:「不要叫我虫虫!」 「好好好, 不叫, 不叫。」妈妈拧开保温杯递过来, 「喝不喝菊花茶?」 他的身体依然叛逆:「我不爱喝菊花茶。」 妈妈:「那要不要吃豆腐干?」 他说:「要。」 等他开始吃了,他妈又转头跟他爸说,「他这个起床气,就是随你。」 他爸说:「那我儿子不随我随谁啊?」 「要我说你也真是。」他妈也剥开一个豆腐干开始吃,「这走得也太早了……」 他爸道:「今天可是周末,不早点这条路不堵死掉?」 他妈:「也不至于这么早吧!」 说着,他们开进了一条隧道。 纪惊蛰原本在一边嚼豆腐干一边看窗外,一进隧道,眼前乍然一黑,他的心跳顿时又漏跳几拍。 他坐到后排的中间,盯着前方的路。 隧道黑暗而漫长,前面看不到一点光。 忽然,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前面闪了一下。 不是指「亮度」的那种「闪」,而是速度。 那是一个比黑暗还黑的东西,有一个清晰的轮廓。 他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那东西太奇怪了,不是那种小猫小狗忽然从车子面前窜过去的那种「快」,而更像是在游戏屏幕上忽然闪过,在屏幕中心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个烧灼的黑洞。 第335页 那是什么? 他使劲思考,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点红。 是前车的尾灯,很高,大概是辆大车。 他的心跳忽然安了马达一样狂跳起来。 他想要说话,但他的身体桎梏着他,他疯狂「挣扎」着,像鬼压床了一般与自己的身体做着对抗,满身冷汗直流。 终于,他冲破了,冲破了身体的桎梏,脱口而出:「停车!」 他爸的手一抖,车子行进的方向狠狠地扭动了一下,他爸好不容易稳住方形盘,心有余悸,随即怒火中烧:「纪惊蛰你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几乎要哭出来:「停车!」 「你疯啦?高速公路上哪能停车?」他爸道,「而且隧道里也不能停车!」 他喘息着,稍微平静了一点,然后说:「那你开慢一点……离前面那辆车远一点,出隧道了以后,靠边停车。」 他爸还要说什么,被他妈制止了。 离开隧道200米后,车靠边停下来。 他爸转回脸来,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想说没什么,却忽然感觉他爸的声音变远了、变模煳了,眼前的整个画面也在模煳溶解,他恐慌无比,伸手想去抓他爸妈,可一切都溶解了,化为了彩色的沼泽,他也被吸进去了。 「叮——」 他手中的咖啡杯磕到了底盘上,里面装着白色的牛奶。 他意识到,他刚刚走神了。 他又想起了十五岁的事情——或者说幻想。 那天的前夜爷爷打电话来说家里的荔枝熟了,让他们回去吃。那正好又是个周末,爸妈都有空,他们就决定回一趟老家。他爸怕堵车,非要早上5:30就出发。 可那天是蔚迟在洛杉矶的比赛日,他是看了一晚上现场直播的,也就是说,这天他其实通宵了。 一直以来,他对蔚迟都有无比的信心,蔚迟在他心里是无所无能的,这次比赛也一样。 可他没想到,蔚迟也有失败的时候。 他不知道蔚迟是什么感觉,总之他是觉得天都塌了。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蔚迟大概会比他更难过。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难过得什么也不想干,又钻回床上,老家也不想回了。 他现在正处在中二叛逆期,不想干的事就是不想干,他爸妈也拿他没办法。 他因此逃过了那场车祸。 「怎么这时候又想起这些事了呢?还幻想出了那么多细节。」他想,「大概是太想他们了。」 「虫虫,发什么呆呢?」他妈在他身后叫他,「快点收拾啊,准备出发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妈妈。 那是……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很年轻漂亮的、最后一天的妈妈。 怎么回事?又是梦吗? 忽然,他意识到,手里的咖啡杯……是他初中毕业时用的咖啡杯,他那时候犯中二病,非要学电视里的大人用咖啡杯——喝牛奶——他们一家那次一起去宜家跟腰枕一併买的。 后来就被他打碎了。 ……不对。 哪个后来? 他冲进厕所。 他爸正在刷牙,被他吓了一跳,口齿不清地问他你干什么,他挤到他爸身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是十五岁的样子。 他恍恍惚惚走出厕所,忽然又听见他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一点声音。 「……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 他跑进卧室,发现通宵直播着的手提电脑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镜头切到了比赛现场的大屏幕上,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微微闪烁。 「……成功了!」一个画外音激动地叫道,「你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纪惊蛰的英语可以说是烂得人神共愤,但这一刻,他居然全都听懂了。 为什么?为什么成功了? 可他明明记得…… 他妈探了一个脑袋进来:「怎么了?」 他的身体与有荣焉,兴高采烈地回答:「蔚迟的实验成功了!他肯定是冠军!」 他迅速把自己收拾完毕,喜气洋洋地跟着爸妈走出了门。 然后又上了这条高速公路。 这一次,他是在已经看到隧道出口之后,才叫停的。 他又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可这次他依然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车停在路边,他爸妈双双回过头来,担忧地问:「怎么了?」 世界又溶解了。 他回到了昨天通宵的时刻,在别的选手做汇报的时候,他正在打一把手机游戏。 时间依然在向前走,事情又这样进行了一遍。 这一次,他是在已经离开隧道之后,才叫停的。 世界再次溶解。 他回过神,面对着手提电脑,他正在打开蔚迟参加的那场比赛的直播。 事情再次发生。 他在出了隧道之后,离前面那辆卡车不到五百米的时候叫停了父亲。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似乎,是个手持镰刀的,披着斗篷的人。 像……像「死神」一样。 世界再次溶解。 他数不清这样的事情重来多少次了,他的精神逐渐麻木,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闪现中把那个黑影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第336页 …… 他越来越搞不清楚了,也越来越怀疑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不知道自己停在哪里、不知道身处在哪个世界、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是梦么? 哪一层才是梦? 他明明记得……明明记得……记得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啊?记得自己已经和蔚迟一起快要上完高中了啊?马上、马上就要高考了啊? 他确定自己喜欢蔚迟的时候,不是在高中那条林荫道上吗? 难道那些才是他的幻想吗? 难道……他是被困在十五岁了? 之后的一切,才是假的? 最后一次,他依然坐在那辆车上,看见了那个「死神」。 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整个人也是完全恍惚的,一晃神的功夫,没能提前发出警示,就眼看着那辆摇摇欲坠的大卡车,如坍塌的高楼一样,朝他们倾轧下来—— ====== 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感觉到了来自肉/体的剧痛。 说不上来到底哪里痛,简直没有一处不痛,痛得他想哭都没有力气。 他稍微找回了一点视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听见各种仪器的响声,虽然每一种听起来都挺有条不紊的,但因为种类太多,便显得非常吵闹。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嘴里塞满了东西,各种管线塞满了他的喉管,他很怀疑自己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好的。 他就这样死不死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好久,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至少在他的感觉中,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的一生中没有这样的经歷——在一片虚无的白色中,虚无地消耗着这样多的时间。 终于,有一天,他脸上的白色裂开了,他又重新看到了世界。 「纪惊蛰。」有个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你醒了。」 他看到蔚迟泪雨滂沱的脸,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中,那样的不真实,像天国的神明。 听到那个神明说:「我很想你。」 第180章 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那个蔚迟的脸,觉得那么遥远。 很快,他又晕了过去。 他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的。 到他能稳定地控制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 他经常能看到蔚迟,这些时候,那种白光消失了, 蔚迟看起来是很平常的样子。会不停地跟他说话,声音很轻柔,也会坐在他病房的窗边看书, 会趴在他的床边睡觉。 渐渐地, 那种莫名的距离感似乎消弭了,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失去了一段记忆, 所以对亲密的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现在恢復正常了。 所以出什么事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上学路上,过马路的时候, 他正在帮一个大叔捡掉在地上的橘子。 ……难道是被车撞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嗯, 妈。」 他睁开眼睛,模模煳煳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午后, 阳光很暖, 斜着洒进来, 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听到蔚迟的声音, 大概是在和周迎春讲电话。 他微微偏过一点头,看到了阳台上的蔚迟。 蔚迟一手拿着电话, 一手撑着护栏, 背靠在栏杆上, 低着头说话。 「嗯, 到重庆了,坐了缆车。」蔚迟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晚上在民宿喝了酒,班长买的,嗯,啤酒……我不想喝,胖子逼着我喝,我就和他打赌,我能凭空说出一百个『宠物小精灵』的名字,他说我不行,输了的人喝一缸……」 他心如擂鼓。 一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蔚迟太奇怪了。 他、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快、很平常,是他一贯和周迎春讲电话的语气,可……可他看起来……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而且……纪惊蛰别的不知道,但能够肯定,这里不是重庆。 这些天,他虽然口不能言,但视力逐渐恢復了,知道这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金髮碧眼的白种人。 蔚迟为什么要骗周迎春? 忽然,蔚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瞬间他整个头皮都麻了。 他感到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闭上眼装睡,但他们已经对视了,蔚迟不可能被他骗过的! 他甚至想逃跑。 蔚迟发出一点笑声,但整张脸木然冷漠:「当然……他还欠我半缸。」 纪惊蛰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周迎春的笑声。 同时,他还听到自己颤抖的唿吸,和身体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蔚迟没有看到他。 他的脸在阴影里,只有肩膀以下被照亮了,人从亮处看向暗处时,有可能会看不清的。 ——谢天谢地。 然而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哎呀知道了!」蔚迟说,「不是说好毕业旅行你不过问我的吗?跟你讲了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我要挂了,拜拜。」 说完也没挂,还又说了几句才挂的。 蔚迟平日里完全像个没有表情的机器人,但纪惊蛰见过几百上千次他和周迎春通电话,太清楚那种状态了——周迎春大概是蔚迟唯一的软肋,他和周迎春说话时,往往是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或者冷淡,但嘴边总是带着笑的,那完全是不自觉的温柔。 第337页 跟现在截然相反。 也并不是相反——他的声音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端倪,只是表情,没有半分温柔,像一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纪惊蛰感觉毛骨悚然。 挂完电话后,蔚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他往屋里走,纪惊蛰赶紧闭眼装睡,他感觉蔚迟走过来,站在他的床边,很久,什么也没干,他都快要绷不住了,终于听见一声椅子的「嘎吱」声,随即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他能说话了,面对着蔚迟,说出来的第一句是:「你是谁?」 在这之前他想过很多要问的问题,在心中打了很多遍腹稿,但真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病床边坐着的那个人,他脱口而出,然后发现自己的口齿非常不清楚。 但这三个字,还是足以让人听清了。 蔚迟眼睛一眯。 旁边的医生对蔚迟道:「你先不要担心,他刚醒过来,这是正常的。」 病房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还站了好几个医生护士,除了为首的黄种女人以外,全是白种人。 然后他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是哪儿?」 那个黄种女人俯身过来,果然是个中国人,中文非常流利,自我介绍说是他姑妈的同学,姓金,并告诉他这里是英国的一所疗养院,他十五岁时出了车祸,父母都走了,他以植物人姿态在这里躺了三年。 他说:「不对,我没有上那辆车。」 「你上了,你和他们一起出了车祸,在高速公路上,前方运沙车倾翻……国内已经宣布你脑死亡了,你姑妈联繫了我,把你送到了英国来。」金医生说,「很抱歉告诉你这件事。」 「不对……」他坚持道,「我真的没有上那辆车!我……我亲眼看着他们被推进火化炉,我抱着他们的骨灰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我在继续生活。」 金医生摇摇头,道:「小纪,很遗憾……」 蔚迟忽然说:「你刚刚问我,我是谁吗?」 纪惊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是蔚迟啊,小纪。」金医生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昏迷的时候,他每年会过来好几次,一直在照顾你。」 说完转向蔚迟,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的执着和长情让她心疼,她安慰道:「你别太伤心,他刚醒过来,一切情况都是正常的,我们还有时间……」 蔚迟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纪惊蛰第一次看到蔚迟这样不确定的、濒临破碎的样子。 少年饱受□□的心脏流出一股酸涩,那股之前偶然产生的恐惧仿佛又消散了似的。 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道:「……我记得。蔚迟。」 蔚迟忽然起身抱住了他。 他隔着蔚迟的肩膀看到,医护人员们欢唿的欢唿,鼓掌的鼓掌,也有跟着哭的。 可他依然觉得不真实。 蔚迟的眼泪落在他的头顶,像打雷一样响。 他时常感到疼痛。 从四肢百骸各个地方传来的、没有来由的巨大的痛楚。 金医生说是神经痛,虽然他的身体已经用现在最顶尖的科技修復过了,但他的大脑还记得灾难降临时的那种巨大的痛楚,他也许需要花一生的时间与这种疼痛战斗。 可这不是他最大的问题。 他趁蔚迟不在的时候单独向金医生谘询:「我并没有忘记任何事,相反,我记得更多……在你们看来并没有发生的事。比如?比如……我记得我没有上那辆车,我参加了父母的葬礼、在棚子里跪了一晚上,之后又带回了他们的骨灰,是蔚迟来接我的,我把他们埋葬在老家的山坡上……后来我上了高中,和蔚迟在一个班,因为蔚迟跟校长说他们不收我的话他就不去那个学校……我们在林荫道上手背碰在了一起,我、我……」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的成绩一直是吊车尾,但蔚迟是第一名,我很苦恼……因为他肯定可以去首都,名校都要抢他,可我上一本线都够呛,我觉得我和他就要分开了,有一天晚上居然是哭醒过来的……咳、咳……果然,一模刚过,蔚迟就拿到了科大的通知书,我英语31……要我说,他、他完全可以沖清北的……」 「小纪。」金医生语气温柔地跟他讲,「咱们人脑,是非常神奇的东西……科学家至今对它的了解和开发还不到必须掌握知识的1%。你这个情况呢,也不是个例,但也没有科学论证过的解释,我只能凭我的经验和想法给你解释一下——你知道,你在国内已经被诊断为『脑死亡』了,就是说,你的意识活动已经停止了。这中间过了三年,那这三年里,你的意识去哪里了呢?我们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也许它在仪器探索不到的地方有自己的想法……」 金医生给他解释了一下午,意思就是说,他的意识不相信自己的死亡,而编造了一个正常生活的「梦境」在骗自己。 「可是、可是……」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够聪明,金医生讲的东西他大概只理解了10%,他理解不了那些东西,他只对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印象深刻,他问,「现在就是说……我从十五岁躺到十八岁,现在是暑假时间……那蔚迟到底去了哪个学校?」 第338页 金医生皱起眉头,显然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还是回答了他:「据我所知……是科大。」 纪惊蛰说:「如果真的是『梦』的话,这个我又怎么知道呢?」 金医生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也说了,蔚迟一直是第一……他会去的学校,一共也就那么几个?」 他勉强被说服了。 身体好了一些之后,他跟着蔚迟回了国。 周迎春一见到他眼圈就红了,看起来比蔚迟还要激动,抱了他十几分钟没松手。 所有人的反应都合乎逻辑——他们都知道他三年前的车祸,任谁见了他都要跟他感慨一句「奇蹟」。 可他仍然觉得奇怪。 他真的没有那么聪明,这让他想问题的方法很直白、很单一、也很坚定,他难以在眼花缭乱的理论中辨出真假,所以他总是习惯从一个锚点出发看待这个世界,这件事里的这个锚点毫无疑问的就是蔚迟——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他从十五岁以来就躺在这里,那他记得的一定还是十五岁的蔚迟,就算真的在梦里幻想出了一个高中、一个十八岁的蔚迟,也不可能和真正的十八岁蔚迟看起来一模一样吧? ====== 你们仍未知道刚刚的几十分钟我经歷了什么—— 因为新更的181章中的一句「一部分/身体」中的「分/身」被屏蔽,我为了改这两个字,不小心把更改后的181章贴到了180章(因为在没刷新的页面中180是最后一章)造成了180和181的内容完全一样。 在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想要修改时,180章进入了高/审所以我不能修改180,那我想行吧至少我先把181的「分/身」先改了吧,改完告诉我181和上一章内容高度重复无法提交…… 也就是说在180被放出来以前这两章我都动不了。 行吧。 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180被放出来了…… 又看到一行字「为了保护读者权益,该v章本次修改后的字数不得少于3834字」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的180原本只有三千二百多字,但因为错把181贴上来了,所以变成了三千八百多字,这就少了600字,因为v章的收费问题,我这次修改必须超过3834字才能提交,可我哪里去找这六百字呢?把181挪过来?可181也已经提交了也是三千八百字挪过来了181就也不够了,而且最主要的是我有断章强迫症没办法忍受断在不该断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硬塞六百字还不破坏叙事节奏。 好我现在已经写了四百多字了。。。 现在180和181都已经动不了了emmm(也许可以改吧但我真的不会啊编辑也下班了我总不能今晚就不管一模一样的180和181了吧……) 我现在想出了一个愚蠢的办法就是在这里凑足600字先修改完,然后在182章留600字在作者有话说给大家补上…… 这个脑迴路是不是太迂迴了我服了我十二点在这里又敲了六百字我到底在干嘛啊…… 抱歉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了蠢作者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 第181章 [你有无故多出来的记忆吗?] [感觉多了一段记忆, 是怎么回事?] [人的记忆能提取出来吗?] [记忆中最快乐的事] [最有效的记忆方法] [记忆重构] [记忆规律] [器官记忆] …… [感觉身边的人都不是身边的人只是长着一样的脸] [感觉身边的人都在不同的维度] [身边的人感觉都跟我想的不一样] …… [多重宇宙是不是真实存在?] [平行世界和平行宇宙的区别] [世界理论] [物质世界] [里世界真的存在吗?] [2012人类已经灭绝证据] [科学家解释死亡并不可怕] …… ……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檯灯,手提电脑的萤萤蓝光照亮了他的脸。 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他刚刚被鼻骨的神经痛折腾醒过来,睡不着了,干脆打开电脑查资料。 屏幕上显示着网页界面, 打开了几十上百个新窗口,繁琐程度犹如他现在杂乱无章的心。 这种没有目的性的搜索很少能找到真正的信息,十有八九都是网友编的鬼故事, 他只是睡不着。 「&%&*&¥%……&%*……」 忽然, 一片寂静里响起一段突兀的音乐, 伴随着电流接触不良的滋滋声,仿佛有什么人挣扎着想要说话。 他被吓得心脏勐然一坠, 整个人都僵了半秒钟。 随即, 他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那个黑影。 ——是那个在他的「噩梦」中出现了无数遍的「死神」。 但这一次,它没有再一闪而过, 而是停留在那里。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它在注视他。而且, 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恐惧激活了他的脑细胞,他一方面吓得浑身僵硬, 一方面又全神贯注, 看着那个黑影, 等待着它将要说出口的话。 有一瞬间, 他似乎被蛊惑了,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即将要整个人陷入那个黑影中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骤然惊醒, 他感觉心脏差点废掉。 他一身的白毛汗, 转过头, 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后,他辨认了一会儿,闻到一点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认出那是蔚迟。 第339页 他的声音都有点噼:「……你、你现在过来干什么?你看看几、几点了?」 蔚迟的身高早已超过了一米八,站在他身后,灯光几乎照不到脸。 「我做了一个梦……」蔚迟低低地说,「想过来看看你。」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哦……」 忽然,他又意识到一件事,刚下去一点的白毛汗又起来了。 他不能让蔚迟看到他在查什么。 可是……可是……蔚迟已经看到了吧? 怎么办? 拔电源吗? 不对,他这个是手提电脑…… 蔚迟忽然俯下身,下巴越过他的肩膀,伸手按住了他的滑鼠,声音就贴着他的耳朵:「你在看什么?」 他艰涩地回答:「没、没什么……」 他破罐破摔地看向他的电脑。 「酿酒?」蔚迟似乎有点惊讶,微微转过头看他,「你感兴趣吗?」 他压下心头的一点震惊,点头,差点咬到舌头:「嗯。」 电脑上,他刚打开的那一百个窗口不见了,只显示着一所国外大学的招生gg,他根本不认得几个单词。gg界面还有一段视频,一群穿着英伦燕尾服的年轻人在古典的校园里肆意欢笑,有搞交响乐的,有喝红酒的,有骑马的,音响里放着哥特风的配乐。 他的心脏在狂跳,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心道好险,大概是刚刚点开的那一百个网页时不小心点开了这个gg,视频加载了一会儿,刚刚那忽然跳出来的声音,也就是这个。 没想到,本来是胡乱说的,仅仅三周后,蔚迟就把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交到了他手里,又把他打包送去了英国。 他一面想着啊蔚迟还是这样无所不能啊,一面又因为可以远离蔚迟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 然后他开始了在赫瑞瓦特大学的求学生涯。 他有时候还会和金医生联繫,有一回跟金医生回疗养院所在的山上踏青时遇到了隔壁出来散步的白越光,很快成了忘年交。 蔚迟则留在了国内,只是经常会飞到英国来找他。 来了也不做什么,就在他的房间里住着,看书、做饭,和他出去散散步,有时也跟着他去听课,一起泡图书馆。 他很多时候会觉得,过去的那些「梦境」真的就是梦,他的确在车祸中撞坏了脑子,大脑生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幻想……而蔚迟,在日復一日照顾他、为他担惊受怕的三年里发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改变,但这难道是蔚迟的错吗? 可在很少的几次,他依然惧怕蔚迟的某些眼神。 那些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就像冰冻三尺的针,刺破他的视网膜、他的神经、他的心脏,在他的灵魂里留下无法褪去的恐惧和严寒。 他总是会无法抑制地,把蔚迟和「梦境」里那个……在附中的校园里,总是臭着一张脸但意气风发的、看着他时一脸嫌弃但嘴角总是弯起的、在那条有着绿色阳光的林荫道上与他手背碰手背的那个蔚迟……作比较。 天壤之别。 第一学期结束,蔚迟送了他一套西装。 第一学年结束,蔚迟送了他一块表。 第三学期结束,蔚迟送了他一双义大利手工定制的皮鞋。 第二学年结束,蔚迟送了他一辆车。 他不敢不收,但都没敢用过。 他对蔚迟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做过、只做过和蔚迟有关的春梦。有时会很突然地、很强烈地想念他。会数着他过来的日子。有时又会怕他。 他也经常内疚——蔚迟这样对他,可他居然害怕他?是不是有点过于狼心狗肺了? 金医生也帮他分析过:「人都是贪心的,你的意识自己创造出了一个完全符合你想像的、完美的蔚迟的形象给你自己,但你要知道,没有人是能完美地符合想像的。」 所以……这一切的痛苦、怀疑和恐惧的来源,是他的贪婪吗? 在第五学期结束的那个假期,蔚迟陪他「准毕业旅行」,他们一起环游欧洲。 在曼彻斯特的运河边,他们的手背碰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冬天,满目皆是银白,唯有蔚迟的红围巾像天地间唯一的色彩,火焰般熊熊燃烧。 他与蔚迟对视了。 也许是冻的,也许是映的,蔚迟的嘴唇比那条围巾还要红。 蔚迟仰着脸看他,眼泪缓缓地顺着脸庞滑落。 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比这片雪地还要空白,他应该问问蔚迟为什么要哭,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蔚迟微微踮起脚,捧着他的脸,亲吻了他。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若即若离的。 蔚迟的嘴唇红得像火,但吻起来像一坨冰。 忽然,他的眼前闪过一个黑影,挂在蔚迟的脸中间,像一个烧灼的黑洞。 他慌乱地退开了。 蔚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但是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移开视线,发现那个黑影并没有消失,原来它不是出现在蔚迟的脸上,而是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看向哪里,那个黑影就出现在画面的正中,连闭眼也没有办法。 这个情况持续了几十分钟。 一个月后,那个黑影再一次在他眼前显现,这次持续了半天。 第340页 三个月后,持续了三天。 后来,这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没有医生能瞧出端倪,只能解释为某种神经方面的后遗症。 毕业后,他回了国。 在他几乎已经习惯了那个黑影时不时的存在,可以与它和平共处时,「死神」开口说话了。 他与「死神」做了一笔交易。 他出卖了一部分/身体、保守了一些秘密,换取「回去」的机会。 在去年的11月21日,他实施了他蓄谋已久的计划。 当他从自己亲手造就的又一次死亡中醒来时,眼前是一大圈神情激动的医护人员,为首的还是金医生,但是个不认识他的金医生。 这一圈人里没有蔚迟,但他如释重负。 经过三个月的復健治疗,他拖着一只大红色的行李箱,衣冠楚楚、花枝招展地回了故乡。 在出生起就一直生活着的家门口,见到了蔚迟。 蔚迟一拳把他捶翻在地,然后扬长而去。 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咧着嘴角痛哭了一场。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确定,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他的蔚迟。 在经歷了惨祸、魔幻、诱惑、梦境支离的五年后,他终于没有辜负他曾经真实生活过的岁月和他愚钝而执拗的坚守,他终于回到了他真正的故乡,见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人。 见到了那个,在数以亿兆计的宇宙中,那唯一的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 只要、只要是这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那他就什么也不怕。 他睁开眼睛。 梦中的画面快速地在脑海中闪回了一遍,他缓缓唿出一口气,再次庆幸了自己的回归。 与遗落在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相比,变成「死神」,拿着镰刀与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战斗,根本不算什么。 他微微侧头,看到了病床旁边爱人的脸。 只要是这样……只要是能和他待在一个世界里,可以牵到他的手,看到他的笑容,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蔚迟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沖他微笑了一下。 「你醒了。」蔚迟的脸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中,轮廓模煳,像天国的幻影,「我很想你。」 他愣了一下,想说你嗓子好了?可是下一刻,他浑身如坠冰窟。 ====== 硕鼠刚把蔚迟送进病房,瞅着时间刨了两口饭,结果就听到病房里面的仪器滋哇乱叫响成一片。 他跟着医生护士冲进去,就看到纪惊蛰身残志坚地往床下翻,身上连着的管线被扯了个七七八八。 他跟着医护人员过去按人。 纪惊蛰刚开了胸又开了颅,两个月来时常在鬼门关边缘试探,人也暴瘦了几十斤,按理说应该是虚弱得不能再虚弱了,但这时,他却险些没把纪惊蛰按住。 纪惊蛰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整个精神都陷入了疯狂,狂怒而恐惧地咆哮着: 「他不是蔚迟!」 「他不是蔚迟!」 「把他带走!把他带走!他不是蔚迟!」 硕鼠心底一凉,下意识去看蔚迟,刚转过脸,就被一个下属挡住了。硕鼠正要发怒,那个下属递过来一个电话,道:「专员!紧急情况!」 他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情况能比这里紧急,还是准备骂人,那下属又补了一句:「跟441的重要联繫人有关!」 硕鼠忍住那口气,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蔚远的咆哮: 「出问题了!肯定是出问题了!」 「这儿是哪儿?我要回家!」 另一个声音说:「这里是警察局!」 蔚远充耳不闻,继续喊着:「你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妈!操!谁出的钱让你们这么演我?操!」 「我老婆呢?我女儿呢?」 「放我出去!你们快去找我女儿啊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 「这到底是哪儿?!」 他转向下属,正要听汇报,忽然头皮一麻,又听见另一道电话铃声响起,近在咫尺。 是蔚迟的电话铃。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拨开面前的下属,从蔚迟手里夺过了手机。 接起来。 高求索在那边声嘶力竭地喊道:「蔚迟!我解出来了!我解出来了卧槽!」 他抬起头,对上蔚迟黑如深渊的眼睛。 背景音里,纪惊蛰还在发疯,似乎是碰倒了什么机器,噼里啪啦一串金属落地声、惊唿声、咆哮声响成一片。 乱了套了,一切都乱了套了。 第182章 蔚迟睁开眼睛, 天花板上是橙黄色的光影。 他「噌」地一下子坐起来,看了看周围,是在家里, 他自己的床上。 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按住脑袋,怔愣了好一会儿,模模煳煳想起来一些片段——纪惊蛰似乎回来了, 拖着一只大红色的行李箱……他们还接了吻,在一棵大树下,那傢伙好像还拖着那只行李箱……到底是有多喜欢那只行李箱啊? 医院……图书馆……地铁站……阿瓦隆?无脸人?……挖人心脏的学生……嗯不对, 不是学生……是……医生?……眼球怪、人鱼……可以上天的马车…… 血…… 血从一个人的脖子一字横开的伤口涌出来……流了人一身, 落在雨里…… 第341页 ……那是、那是谁? 他抱着脑袋, 使劲地回想着。 地上的血,散开在雨水里……往上、往上……嗯, 那是件有点眼熟的衣服……脖子……裂开一个大口的脖子……再往上、再往上…… 是那个人的嘴……在笑…… ……脖子都要断开了, 还在笑? ……再往上……再往上…… 那是……那是…… 那是…… ——是他自己的脸。 他悚然一惊,勐然抬头, 后脑勺撞在床头, 疼得他抱着头蜷缩下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喉咙都被割开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疯了吗? 他平復了一会儿, 捂着后脑勺走出门。 边走边想:好奇怪……这一觉睡了好长好长, 做了好多好多的梦…… 他走到客厅, 看了看, 又走到沙发上坐下。 他从这个视角观察家里的陈设,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斜阳透过碎花窗帘洒进来, 在地上映出微微摇晃的花影。 他的脑子不知不觉又放空了。 梦里的那些画面又在他的脑子里闪回, 但他觉得不太真实, 像有潮水缓缓漫过了这些记忆,让它们在梦境间慢慢褪色、消散了。 他探出一口长长的气,好长的梦啊…… 他拿起手机,准备给纪惊蛰打电话。 解锁完毕之后,他觉得有点奇怪,心头升起一股恶寒。 总觉得……这个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件事情,似乎曾经发生过…… 但他还是打出了那个电话。 「餵?」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顿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请帮我叫一下纪惊蛰。」 「怎么又是你?」那头说,「你打错了。」 他愣住了,问:「这个不是……纪惊蛰的手机吗?」 「你打错了。别再打了,再打拉黑。」那边挂断。 蔚迟僵了几秒钟,又打了回去。 对面拒接,再打就把他拉黑了。 他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再次确认了电话号码,是纪惊蛰一开始用的那个——纪惊蛰消失之前用的那个号码。 可纪惊蛰回来以后,换了新号码,他明明改过了。 可现在,他的手机里,却没有那个新号码。 他努力地想那个新号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梦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难道纪惊蛰回来这件事,也是梦吗? 「咔嚓——」 门锁一响,蔚迟几乎不用去看,就知道回来的是他妈,大概是脚步和推门的感觉所致。 他回头一看,进来的果然是周迎春:「妈?」 周迎春看到他却很惊慌似的,吓得手一抖,钥匙都掉在了地上。 「嗯。」她把钥匙捡起来,整个人还是很紧绷,没敢和蔚迟对视,转身就回了房间,「我拿一点东西,等会儿还要回医院。」 「哦屿汐^+团队……」蔚迟不知道她怎么了,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进了屋,没过两分钟,就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地走了。 蔚迟试图跟她说声「再见」,「见」字的尾音直接被夹断在了门缝里。 他不明所以地又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开门出去,敲响了隔壁纪惊蛰的门。 他敲了好半天,越敲越慌,越敲越慌,心里闪过一丝「回家找备用钥匙」的念头,不知怎么的,他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反而更卖力地敲起门来。 「哎哟小蔚啊,在干什么吶?」 他回头,发现隔壁楼上的张老一脸惊讶地站在他身后。 他问张老:「您知道纪惊蛰去哪儿了吗?」 「小蔚啊……」张老踯躅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地说,「我这正要上去找你关婆婆唠嗑呢,你要不一起?」 蔚迟从小在大院长大,跟这些爷爷奶奶都很熟,自然知道关婆婆年轻时是精神科一枝花。感情张老是觉得他精神出问题了? 「不了,我还有事。」他很想不通,又问了一遍,「您不知道纪惊蛰去哪儿了吗?」 「小蔚啊……」张老把手背到身后,一副要跟他推心置腹的样子,「小纪想不开,你可别想不开啊……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蔚迟心一沉:「您到底什么意思?纪惊蛰人呢?」 「小纪他不是……」张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去年就走了吗?」 「走?走哪儿去了?」 「不是……自杀了吗?」 自杀?纪惊蛰? 「小蔚啊……做人要向前看……」 ……纪惊蛰?自杀了? ——怎么可能?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张老在他后面追了他一段路,奈何他身高腿长,老胳膊老腿实在追不上。 他走到了大街上。 他感到恍惚。 街面上的所有店铺、装潢、景观绿化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但他就是感觉有一些奇怪。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梦里的那些画面还在不停闪现,纪惊蛰拖着那只红色行李箱的样子也歷歷在目,他确定那是成年之后的、二十多岁的纪惊蛰,而绝不是他臆想出来的——纪惊蛰小时候又白又美,跟那个小麦色的大帅比有着不小的差距。 第342页 可是……时间线是完全混乱的。 纪惊蛰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的?什么时候死的? 都是乱的。 这让他感觉不到实感,像浮在半空的、别人的故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他现在感觉眼前的这整个世界都浮在半空。 他走过一家报刊亭,下意识地往刊物架上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名字。 青年诗人,延泽荣……感觉有点熟悉。 他拿起那本文学刊物。 报刊亭里的大爷伸出半个头来:「诶诶诶你怎么没给钱就拆封呢?」 「不好意思。」他回过神来,问道,「多少钱?」 付完钱后,他打开那本杂志,翻到「延泽荣」所在的那一页,上面是一首短诗,写得挺好,在歌颂死神和爱情。 看得出来诗人的确有文采,诗句的字里行间都笼罩着一层阴影,又渗透着一丝崇高,还有庞大的、狂乱的喜悦。 看来,诗人很庄严地爱着什么人吧。 可这是谁? 他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这个名字? ……想不起来。 他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了几个小时,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家。走到院门口,看到张老、关婆婆和两个门卫都坐在门卫室外面,一看到他,张老就站了起来,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报警了!」 他谢过老人,回了家。 周迎春不在,家里安静漆黑。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看到了对面的展柜。 那是他姥爷亲手打的,在周迎春搬进这套房子时非要摆进来,说好摆放他的各种奖状奖盃——他没有这种自恋的作风,就把它当个收纳柜,都放的是些专业书籍。 而现在,这个小展柜里摆着几排照片。 照片里是一些他和周迎春、和蔚仁杰的合照,还有他的毕业照。 但更多的是纪惊蛰。而且是纪惊蛰小时候,最大到初三毕业。 照片的确是他的,每一张他都记得出处。 可他从来没有把照片列印下来、装框、摆在这里! 他霍然起身,环顾四周,他无比熟悉的、温馨的房间,留着他熟悉气味的房间,却让他感觉如同进入了盘丝洞。 他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这究竟是哪里? ——是谁的家? ——谁曾住在这里? ——谁在整蛊吗? ——纪惊蛰呢?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急促、有力、不规律,泄露出那个敲门者焦虑的心情。 蔚迟走到卧室门口,盯着被敲得微微震动的大门,心里生出一股恐惧。 按理说他一个身高一米八四的大男人,在这个文明社会不应该被区区敲门声吓得起一身白毛汗,但他盯着那扇门,感觉很魔幻,好像那扇门在一圈圈地扩大,朝他的面前慢慢迫近,好像、好像一旦那扇门打开,就会有恐怖的、超过他理解的、他无法处理的东西扑过来。 这世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鬼影幢幢。 「哥!哥!开门吶!」门外的人喊道。 蔚迟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哥!哥呜呜呜……」那傢伙似乎是哭了起来。 蔚迟拉开一条门缝:「蔚远?」 「哥!」蔚远看到他,眼睛一亮,一个飞扑扑到他身上,把他撞得退了两大步。蔚远还挂在他身上哭,「哥哥哇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蔚迟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艰难地把门关上,挪动到沙发旁,强行把人扒拉下来扔沙发上,期间蔚远一直在嗷嗷哭。 「行了行了!」蔚迟感觉自己飘忽的心忽然就沉下来了一点,「你先别哭了!出什么事了?说!」 「哥!」蔚远又惨兮兮喊了一声,人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兄弟连心,蔚迟莫名觉得蔚远这时跟他有一样的感觉——见到对方,好像就不那么慌了。 蔚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哥,出事了……」 蔚迟塞了一盒纸巾在他手里,嫌弃道:「别用鼻涕擦袖子。」 「?」蔚远愣了一下,说,「哥你是不是说反了?」 蔚迟额角一抽,抬手就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蔚远抱着抱枕躲避:「我错了哥我错了!」 两分钟后,蔚远乖了,不哭不闹不耍宝,开始说正事。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的了,就、就感觉一晃神,我就站在郊区公园旁边,我感觉我是去那附近的什么地方去给你送饭……但为什么去我也忘了,就记得你好像,挺瘦的,挺、挺……」文盲思考了一会儿中文词彙,找了一个,「挺憔悴。」 蔚迟:「说重点。」 「就反正,画面很清晰……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哎呀我说不清楚,就是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之后我又回头去找那个地方——就是给你送饭的那个地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那里是一大片废弃的停车场……反正、反正就是挺怪的。」 「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家去。结果、结果跟老爷子没说两句话,他就把我赶了出来,让我回自己家!」 「我哪儿有家啊?」 蔚迟眉头一皱,也觉得不对,蔚远他爹一直在外面闯荡,他就和他妈一直挨着爷爷奶奶住,等他爸回来之后爸妈住到了一起,但他怎么也跟他爸不亲,还是一直和爷爷奶奶住。 第343页 蔚迟:「那怎么办?」 「他们给了我一个地址,我上门一看——」这可得是一根筋的蔚远,但凡是个别人,肯定这个门就不会上。 蔚远夸张地手舞足蹈了一下:「我、我好像多了一个老婆和女儿!」 两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他们双双看向大门。 门锁传来了轻微的转动声。 蔚迟感到了那种捲土重来的恶寒。 ====== 上面是补昨天的600字 因为今天要出门,不知道啥时候回,现在就更了~ 第183章 门锁窸窸窣窣的响动停止了。 然后轻轻地打开了一条门缝。 蔚迟和蔚远一个拿着拖把, 一个拎着菜刀,站在门后严阵以待。 门只微微打开了那一点,之后便许久没了动静。 双方僵持了很久。 蔚迟心想也不能就这么一直耗下去, 跟蔚远对了个眼神,忽然一把拉开了门。 然后乍然跟门外的那个人大眼瞪小眼。 「妈?!」 「小迟?」 两人认出对方,俱是一愣, 蔚迟扛着的拖把跟周迎春手中高高举起的板砖只差两三厘米就要亲密接触。 蔚远也探出身子:「婶儿?」 周迎春看着门里拿着武器的两个一米八多的成年男人,虽然的亲密的子侄,但眼睛仍闪烁了一下, 人也微微瑟缩了一点, 往后退了一小步, 声音很小地说:「我……我听到敲门声,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 蔚迟把手里的拖把递给蔚远, 蔚远跑回厨房和厕所去把「武器」归位, 蔚迟则伸手想去把周迎春扶进来,周迎春躲了一下, 蔚迟的手僵住了, 周迎春也有点僵,尴尬地笑了一下, 说:「你们没事就好, 我回来拿点东西, 一会儿还要回医院的。」 蔚迟:「可是你已经连续工作了一整天了。」 周迎春把板砖在门口的墙角放好, 往房间走:「这两天比较忙。」 等蔚远从厕所出来,就看到蔚迟站在客厅中央, 脸紧绷着, 很有点风雨欲来的意思。 蔚远心头一突, 问道:「怎么了?」 这时周迎春的房间门打开, 周迎春拿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往门口走去。 「诶?」蔚远不知道什么情况,「怎么啦婶儿?刚回来就要走啊?」 周迎春道:「医院还有事,你们慢慢玩啊。」 蔚远:「哎——」 蔚迟忽然几步横跨到门口,拦住了周迎春的去路。 周迎春被他堵着,没办法,抬起头看他。 蔚迟:「我刚跟医院打了电话,你今天没有班。」 周迎春抿了抿唇,垂下眼睑。 蔚迟等了一会儿,道:「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周迎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其实、其实……我是要去找老徐。」 「找徐叔?」就是周迎春的现任男朋友,蔚迟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去他家?」 周迎春犹豫了一下,说:「去医院。」 蔚迟:「那我送你去。」 周迎春立马说:「不用。」 蔚迟:「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去。」 「不用。」周迎春坚持道,「我上了这么多年夜班,不怕这段路的。」她又招唿蔚远道,「你们好好玩啊,小远,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点外卖,婶儿买单。」 「好嘞婶儿!」蔚远讨长辈欢心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买了一句乖,又小心地看向蔚迟。 但蔚迟没理他,还是皱着眉看着周迎春。 「那我走了啊!」 周迎春飞快地穿好鞋,开门走了。 蔚远又担心地看了他哥一眼,发现蔚迟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再回过头时已经整理好了表情,回到了平日里平静冷淡的样子,没什么情绪地招唿他坐到沙发上,道:「继续说。」 蔚远没转过弯:「说什么?」 蔚迟捏了捏鼻樑:「你的老婆和女儿。」 「就、就……」蔚远的舌头打了一下结,然后愁眉苦脸地道,「怎、怎么说啊……」 蔚迟:「你回了家,看到了?」 「哦。」蔚远找到了话头,接着说道:「我上了门,撞见一个女的,叫张婷云……就是他们说的我老婆……那房子是个新楼盘,我不太关心这些,但似乎记得我爸妈之前觉得那儿的房子不错……还说以后可以在那儿给我买一套当婚房,我以为他们开玩笑来着……额扯远了。」 「我照着门牌号敲门,来开门的就是张婷云,她穿着睡衣,头髮有点乱,像刚睡醒了起来,给我开了门就往回走……很熟悉了的样子,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你刚睡醒给你妈开门的那种感觉……结果她走了两步转回头问我:『雯雯呢?』」 蔚远恐惧地扯住自己的头髮:「我哪知道什么『雯雯』啊?我连她都不认得!但她、但她那个表情真的……太可怕了,我一瞬间就觉得自己似乎办了件天大的错事……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就问她『雯雯是谁?』」 「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真的,不夸张,一下子变得跟石头一样,叫我不要开玩笑……我哪有开玩笑啊?又说了两句,她一下子就跟疯了一样,问我雯雯呢?我不是带她去玩雪了吗?人呢?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来扯我的衣领,说雯雯要是不见了就要跟我拼命!」 第344页 「我也很绝望啊!我做什么了就有人要跟我拼命?她问我带雯雯去哪儿了,我不记得什么雯雯,但她的表情太可怕了,我就说我最后去的地方就是那个郊区广场……」 「然后我们找过去,发现雯雯很乖地坐在广场旁边的台阶上,有个老奶奶守着她,老奶奶说她早一个小时就该回家做饭了,我们要是再不去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反正、反正张婷云抱着雯雯哭了一场,然后就不理我,带着孩子自己开车走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觉得世界疯了,一会儿觉得我自己疯了,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忽然,茶几传来一阵震动,蔚远放在上面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姓名是「婷云」。 两个人都没动,定定地盯着那个手机,仿佛盯着一颗定时炸弹。 「这应该是就是我老婆……」蔚远脸色铁青,看向蔚迟,一脸愁云惨雾,「哥……我不敢接。」 电话铃声锲而不捨地响了好久,蔚远觉得这首他最喜欢的音乐忽然变得比锯木头的声音还要让他难以忍受,揦得他太阳穴突突的。 在通话请求的持续时间即将到上限时,蔚迟伸手点了通话,并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蔚远,你今天就不回家了是吧?」 蔚远紧抿着嘴,欲哭无泪地揪着蔚迟的一条胳膊。 「不好意思。」蔚迟道,「请问你是谁?」 那边顿了一下,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蔚远的哥哥。你知道吗?」 「哦,迟哥吗?」那女人似乎知道他,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继续问,「请问蔚远在你那里吗?」 蔚迟:「请问你是谁?」 「我是他老婆,张婷云。迟哥,我们见过。」 蔚迟想了一下,道:「抱歉,我不太记得你。」 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家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等蔚迟说话,她接着道:「是这样,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你们家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就说清楚,觉得我离过婚还带着个女儿配不上你们蔚远,那我也认,要离婚或者要怎样都可以,我绝不纠缠,不该我的我一分不会多要——但我要蔚远亲自来和我说……」 她的音量有点高,但蔚迟和蔚远还是听到了那边的背景音里传来了小女孩怯怯的声音:「……爸爸不回来了吗?」 女人的声音骤然截断,听筒里传来杂音,大概是她捂住了话筒,只听她似乎和小姑娘说了些什么,三五分钟后,传来一声推拉门的声音,然后是风声,她大概到了阳台之类的室外空间。 蔚迟抢在她前面说:「是这样,张婷云,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但我保证,我和我的家人绝对没有你刚刚说的那种想法,你和蔚远既然因为爱在一起了,我的家人们一定都是祝福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对面传来女人清浅的唿吸,她没有说话。 蔚迟道:「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们可能有些事情需要和你面谈——当然,不是谈离婚,只是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个解释,同时还有些问题需要请教你一下。」 对面沉默了片刻,张婷云道:「明天五点下班后,我有时间。」 「好的,那地址和时间都你定吧,稍后发到这个手机上就可以。」蔚迟瞄了蔚远一眼,又道,「蔚远在洗澡,可能没办法接你的电话,他今天就睡在我这里了,可以吗?」 又过了一会儿,张婷云低低回了一句:「知道了。」 蔚远在一边长舒了一口气。 蔚迟继续说:「今天你和雯雯应该都吓到了,我为蔚远的鲁莽行为跟你道歉,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行吗?」 张婷云:「知道了。」 蔚迟:「那晚安。」 张婷云挂断了电话。 两人在沙发上又静坐了一会儿,蔚远犹豫着开口:「哥……你说我真的有老婆和女儿吗?」 蔚迟看了他一眼:「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 蔚远两手一摊:「那我肯定觉得我没有啊!可是、可是她们两个……看起来,真、真的很真情实感诶……你说那小姑娘那么小……能是演的吗?而且、而且……爷爷和奶奶他们,也说那是我老婆孩子……他们总没什么骗我的必要吧……」 蔚迟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 「哥……」蔚远哭丧着脸,「怎么办啊?我不是真的疯了吧?」 「这么说吧。」蔚迟道,「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你没有老婆孩子。」 蔚远看着蔚迟的眼睛,觉得一团混乱的脑子很迅速地清醒了一下,他唿出一口气:「那我大概是没疯的?」 「说不好。」蔚迟道,「要么是你我出问题了,要么是其他所有人出问题了,要么……总之,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蔚远又揉了揉脸:「这怎么办啊……」 「先睡觉吧。」蔚迟又看了眼时间,按着微微发痛的头,对蔚远道,「你睡沙发。」 第184章 蔚远感觉自己退到了墙角。 张婷云把雯雯举到他面前, 小姑娘的脸跟他的脸相距不过十厘米,大大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两个黑洞。 第345页 「爸、爸爸……」 她的脸骤然干枯下去,嘴也变成了黑洞, 整个人变成了一具恐怖的小干尸。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把胸腔撞裂了。 忽然,小姑娘的头消失了,下一刻, 眼前升起一串红色的喷泉,他哥的脸在后面若隐若现,手中有一道寒光熠熠的光线。 他哥把那个小姑娘和张婷云的头都一刀斩飞了—— 「啊——」 他大叫着醒过来。 眼前骤然一亮。 「鬼叫什么?」 蔚远惊魂未定, 一身冷汗, 一个劲儿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正横坐在他哥家的沙发上, 他哥站在沙发边上, 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了起来,他感觉到刺眼的光线是他哥客厅的大灯。 「卧槽!」他擦了一把汗, 「我刚刚做了个好恐怖的梦!」 蔚迟问:「梦到什么了?」 他把梦给蔚迟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他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失望。 「起来, 穿衣服。」蔚迟把被子往卧室抱, 「跟我出去。」 蔚远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还不到五点, 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去哪儿?」 蔚迟说:「去找我妈。」 「婶儿?」蔚远道,「她不是找徐叔叔去了吗?」 蔚迟:「她说谎了。」 蔚远:「什么?」 「快点洗漱。」蔚迟扔了一张洗脸帕和新牙刷给蔚远, 「他俩已经分手了。」 蔚迟在睡觉之前怎么想怎么不对, 给跟着他妈的实习生周莹发了消息, 得知徐医生昨晚的确值班, 刚放下一点心,周莹又多了一句嘴,他觉得不太对,追问了两句,才知道周迎春已经和徐医生分手了,徐医生似乎大受打击,在医院天台上连唱了三天的伤心情歌,这事全院皆知。 蔚远火速收拾完自己,跟着蔚迟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单脚跳着穿鞋,一边问:「那我们去哪儿找?」 蔚迟没说话,把脸埋在领子里往前走,在寒夜里留下一丝白气。 他们先去了市二院——他们住的本来就是市二院家属楼,医院离家的步行距离不到十分钟——周迎春办公室上锁,里面漆黑,没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蔚远觉得自己平时胆子够大的,走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时,有种背嵴发凉的恐惧,好像、似乎……曾经经歷过这样的事似的。 作为一个卫校人,他也在医院里实习过挺久,也的确晚上查过房,但他却奇异地觉得,以前似乎没有这种凉飕飕的恐惧感…… 之后蔚迟又带着他去了楼下的肯德基,逛了一圈,没找到人,在二十米外的麦当劳二楼找到了。周迎春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睡觉,点了一杯奶茶,已经凉透了。 蔚迟和蔚远走到那张桌子旁边,蔚远看了周迎春一眼,又看了蔚迟一眼,犹豫着小声道:「哥……」 蔚迟比了个手势打断他,从周迎春旁边板凳上的衣服下面拿起一个本子,她走的时候他看到她拿着了,他觉得这个本子很熟悉,他记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但他看到它的一个边角的一瞬间似乎就知道那是什么——是他妈的记事本,从前往后写的工作事宜,从后往前写的生活事宜,他妈平日里雷厉风行一个事业型女强人,会在上面画丑丑的爱心。 他翻开那个本子,一切跟他不来自于「记忆」的感觉一样,那的确是个笔记本,前面是工作,后面是生活,工作写得简洁明了,字迹潦草,而生活那一半会有很多小涂鸦,字也写得可爱圆润,有很多小爱心。 蔚迟从他妈衣服的兜里拿出一支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还在后面画了一只小乌龟,然后把本子摊开放在他妈面前,衣服盖在他妈身上,拖着蔚远走了。 蔚远跟着他下了楼,才问:「怎么就走了?」 「怕她怕我们。」蔚迟说,「我们在外面等等,我让她醒了找我们。」 蔚远想问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忽然又想起梦里的女人和小姑娘,吞了吞口水,没说什么,又跟着他哥走出了麦当劳。他们走了半条街,找到一家亮着灯的小超市,蔚迟走进去,很快出来,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蔚远有点惊讶:「哥你抽菸?」 蔚迟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才说:「偶尔。」 寒夜冷寂,蔚远想着刚刚蔚迟脸上摇曳的橘红色火光,忽然有点理解纪惊蛰。 他想了想,说:「给我一根。」 蔚迟把整包烟和打火机都扔给了他。 然后两人又步行回了麦当劳,在街对面的石墩子上坐下了。 蔚远点燃第二根烟,唿出一口,才说:「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蔚迟第一根烟连一半都没有抽到,眼睛在烟雾中迷离地微微眯起,没有接话。 蔚远絮絮叨叨地说:「你说我这一觉醒来老婆孩子都有了,该说不说……张婷云还挺漂亮的,是我喜欢的类型,小姑娘也可爱,你不知道,我们在广场上找到她的时候,她乖乖地坐在那里,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短短胖胖的像一颗球,真挺可爱,我觉得她是我女儿也没什么不好……我爹妈、爷爷奶奶,除了这事儿以外也都很正常,好像、好像只要我承认,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我一下子还就跳过很多步骤,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以前看一些小说,谁不意淫一觉醒来就有个漂亮温柔的老婆啊?事业成功型的□□大姐姐很火啊,事业啊经歷啊为人处世啊哪儿哪儿比我强,还一步到位地带着个可爱小姑娘,这不是梦里才有的好事吗?可这事儿真落到我头上,我咋就……这么怕呢?」他第二根烟也抽完了,很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转向蔚迟,「哥——你说她们孤儿寡母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她们能把我怎么样?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怕呢?」 第346页 蔚迟忽然问:「你记得『市二院』吗?」 蔚远愣了一下,脑子忽然顿了一下、分成了两半,一半说「市二院那我可太熟悉了从小不是就在这条街上跑大的吗我还在那儿实习过呢」,另一半却莫名其妙地意识到「我哥似乎特指了某一天、某件事,并且我知道,我只是想不起来了」。 蔚迟又问:「『图书馆』呢?」 其实蔚迟并没有说清楚,但蔚远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省图书馆辉煌的殿宇,多的他似乎也记不起来,但他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进大门正对着的那张「馆长照片」和存包处的角落。他下意识反问了一下:「是省图书馆?」 蔚迟眉毛一挑:「你记得多少?」 蔚远自己也很混乱,摇摇头:「不知道……」 蔚迟又问:「你还记得什么?」 蔚远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似乎知道自己还应该知道点什么,也知道蔚迟在指什么,就是那种,如果是判断题或者选择题的话他可以做对,但让他默写的话他就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 蔚迟问:「桌游馆?」 蔚远下意识接道:「《阿瓦隆》?」 蔚迟:「机场?」 蔚远想了想,摇了摇头。 蔚迟:「地铁呢?」 蔚远又摇了摇头。 蔚迟:「马格利特?」 蔚远:「那是什么?」 蔚迟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又问道:「科技馆?」 蔚远感到一种莫名的、忽如其来的悲伤。他鼻子一酸,模模煳煳意识到,自己似乎在那里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什么东西。 他又抹了一把脸,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迟终于抽完了那根烟,把菸头踩灭在脚底,然后慢慢地说:「我也不确定,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些梦……画面很零碎,有的连续,有的没有逻辑……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 蔚远:「就梦到了……刚刚说的那些地方吗?」 「嗯。」蔚迟说,「还有一些,我记不大清了。」 蔚远在这种情况复杂的时候,其实挺灵性的,脱口而出问:「那……你记得最清楚、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纪惊蛰回来了,我和他在一起了。还有……」他顿了一下,看向蔚远,「你似乎并不惊讶?」 蔚远:「我为什么要惊讶?」 蔚迟:「所以你知道我和纪惊蛰在一起了。」 蔚远一时间也有点迷惑,想了想,说:「应该是的。」 蔚迟眯着眼睛又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正要继续说,蔚远道:「不对啊,你看起来怎么松了口气的感觉?」 蔚迟:「你一点都不伤心。」 蔚远往后一仰:「我伤心什么?哥虽然我们关系很好但我很直并不想插/入你俩之间哦当然我不是歧视同性恋……」 蔚迟:「他们说纪惊蛰自杀了。」 「什么?」蔚远骇得直接站了起来,「自杀?纪惊蛰?怎么可能?我自杀他都不会自杀好吧?」 蔚迟:「所以我很确定,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而不是我们两个疯了——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的事情才有意义。」 「哦……」蔚远一如既往地佩服他哥的脑迴路,思考了一下刚刚的话题,问,「然后呢?你刚刚说到你们在一起了,还有呢?」 「还有……」蔚迟抬起头,望向对面,「我好像把我妈弄丢了。」 蔚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周迎春站在麦当劳二楼的落地窗边,正在看着他们。 第185章 蔚迟和周迎春对视了一会儿, 周迎春转身,离开了窗边。 「哥……」蔚远感到有点害怕,无助地看着蔚迟, 想问现在怎么办,又想拔腿就跑。 蔚迟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一两分钟后,周迎春出现在了麦当劳门口, 隔着玻璃门又站定看了他们一会儿,推门朝他们走过来。 等周迎春走到他们面前,蔚迟叫了一声:「妈。」 「嗯。」周迎春抿了抿嘴, 没看他的眼睛, 倒是看了蔚远一眼, 提起一个笑容,问道, 「饿了么?」 蔚远的肚子应声而响, 他尬笑着摸了摸脑袋:「有一点。」 周迎春说:「那走吧,带你们去吃东西。」她看了一眼时间, 又看了一眼天色, 道,「带你们去吃个好吃的包子, 以前都要排队的, 这会儿去可以等着他家开门。」 「那……」蔚远还真有点饿了, 但没敢说完, 又看了看蔚迟。 蔚迟道:「那走吧。」 三人步行了十多分钟,到了包子铺, 一路无话, 天已经亮得青白。 包子铺刚开门, 老闆刚把几张小木桌支出来。 周迎春熟门熟路地跟老闆打了个招唿, 坐到角落里的那一桌,招唿蔚迟蔚远过去:「自己点吧,我请客。」 点完了餐,三个人终于面对面地坐在了一张不到一米见方的小桌上。 终于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持相顾无言了。 周迎春装作很平静地问蔚远:「小远,最近家里都好吧?爷爷奶奶都还好吧?」 蔚远:「好着呢。」 周迎春:「你爸妈他们也都好吧?」 蔚远:「都好都好。」 第347页 周迎春:「老婆孩子呢?」 「……」蔚远卡了壳,表情一言难尽,转头看向蔚迟。 周迎春的脸色变了变,又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蔚远想了想,迟疑着说,「婶儿……你是觉得,我有老婆孩子这件事……是没问题的是吗?」 周迎春蹙起眉头,看着蔚远,片刻后,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她问道:「什么意思?」 「就、就是……」蔚远揪着头髮想了一会儿,感觉说不清楚,又转向蔚迟,「哥……」 蔚迟道:「在昨天之前,他不记得他有老婆孩子,她们好像是忽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 周迎春张开一点嘴,显得有点惊讶,但跟蔚远想像中那种「觉得这人疯了吧」的惊讶不同,反而,似乎还带着点惊喜。 她问蔚迟:「那你呢?」 蔚迟也看着她,慢慢地说:「我跟他一样。」 蔚远追问道:「婶儿,你认得我老婆吗?」 周迎春点点头。 蔚远又问:「我们怎么认识的,你知道吗?」 周迎春:「这个我不清楚……我记得是……今年夏天听说你谈恋爱了吧,八月份你带女朋友回去见了家长,也上我们家来吃了一顿饭,十月份就听说你们领证了……似乎是你老婆觉得自己二婚,又带着个孩子,所以不太想办婚宴,就没办。」 「哦……」蔚远的脸有点僵,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迎春的瞳仁动了动,似乎要接着说些什么,这时,老闆端着个狄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两碗馄饨、一碗小米粥、两笼包子,「上菜咯——」 周迎春跟老闆寒暄了两句,刚刚那种唿之欲出的倾诉感被骤然打断。 她把竹筒里的筷子递给两人,笑了笑,但那笑容似乎没有之前僵硬了。 「快趁热吃吧。」 拿起筷子,蔚远看蔚迟开始吃了,也开始吃,本来在外面吹了一晚上风,还颇有点飢肠辘辘,馄饨吃进嘴里,又暖和又鲜美,一时没忍住,唏哩唿噜把一碗吃完了,还又要了一碗。 在他开始吃第二碗之前,没有人说话,好像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说,但都不知从何说起。 「妈。」终于,蔚迟开了口,「你为什么怕我?」 周迎春的动作顿了顿,道:「我没有……」 蔚迟很平静:「你有。」 蔚迟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又极度聪明,大多数伪装或者口是心非在他面前都像一张纸一样,戳不戳破全看他放不放过。他太冷静了,又太笃定了,下结论的时候,颇有种一锤定音、盖棺定论的气势。 要在他这种气势下坚持着睁眼说瞎话,需要颇强大的心理素质。 周迎春放下了筷子。 蔚迟也放下筷子,蔚远稀里煳涂地又吃了两口,后知后觉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也手忙脚乱地停了手,紧赶慢赶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背打直坐好。 周迎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蔚迟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奇怪的?」 「是从……」周迎春目光游移了一会儿,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大概是从……今年看桃花的那个时候吧……你明明答应了我会陪我去看桃花,我、我还专门买了一条红裙子准备那天穿……可到了周末,你却说你忘了,也没陪我去。」 「你有的时候课题忙,会没办法陪我,但你之后都会想办法补偿我的……虽然你平时总是板着个脸,但妈妈还是知道的……你答应了我的事总会尽力做到,就算做不到,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我那个时候……不太开心的,多说了两句,你就开始不耐烦。你、你虽然倒是经常不耐烦,但、但你的眼神不是、不是那样的。」 蔚远接了句嘴:「哪样的?」 「我、我说不清……」周迎春看了蔚迟一眼,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肩膀看着都瑟缩了几分,「就是……很陌生,是我从来没在你眼睛里看到过的神情……我说不明白,你还是会叫我『妈』,会帮我做很多事,会和我聊天,但我就是觉得……很不一样,我就像是……跟个陌生人住在一间房子里。」 「你真的、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妈。」蔚迟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她像从噩梦中乍然惊醒一样,略带惊惶和迷茫地看着他。 蔚迟把热气腾腾的面汤推到她面前:「喝点汤吧。」 周迎春喝了汤,精神状态好些了,又接着说:「我、我以为是你长大了、变了……但、但这个转变过程……太快了。」她放下碗,「我还去问了好些精神科、心理科的同事,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的同事们都说应该是正常的,还开玩笑说我的更年期跟你晚来的青春期撞车了。」 「我也劝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年纪大了,精神状态也不好……但真正让我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她的脸白得惊人,那碗热汤带来的血色已经慢慢褪去了,那双与蔚迟酷似的眼睛显得黑暗幽深:「——是小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明明记得小纪,小纪不是回来了吗?回来了没多久……你还因此生着气,但、但小纪来求我,要一起去看桃花,我答应了他……还担心了好久,怕你不高兴……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买那条红裙子的时候,我都想过要怎么打扮你们两个,咱们三一起拍照片好看——」 第348页 「可是、可是小纪没了。」她表情痛苦而恐惧,像戴着一张即将崩坏的石膏面具,「他们说、他们说小纪在去年冬天就自杀了……死在你的实验室里。」 「这怎么可能呢?」她望着蔚迟,「小纪怎么可能自杀呢?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讲,他怎么可能在你的生日那天、到你的实验室去自杀呢?」 蔚远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卧槽。」 周迎春整个人都抖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恐惧里:「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小纪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是——你们都是好孩子……」 「妈、妈。」蔚迟把小板凳移到她的旁边,把她揽进怀里,安抚道,「妈,不要怕,嘘,冷静一点,不要怕。」 周迎春靠在他怀里,啜泣道:「可是他们都说——」 蔚迟问:「现在呢?」 周迎春安静了下来,抬起脸来看着他。 蔚迟继续问:「现在……你还怕我吗?」 周迎春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想摸他的脸,但在手离他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顿住了。 「妈。」蔚迟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相信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再让你害怕了。」 周迎春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好。」 吃完饭,周迎春结了帐,整理好表情,看起来除了眼睛有点红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又是成熟可靠的周医生。 蔚迟和蔚远把她送回了医院,她今天要上早班。 她走的时候,把自己的记事本留给了蔚迟,希望对他有所帮助。 两人在医院门口拥抱了一下,周迎春久违地贴着儿子的耳朵叫了一声他的乳名,还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有什么需要妈妈的,一定要和妈妈讲。」 蔚迟道:「好。」 他们目送着周迎春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了市二院前的小广场上,喷泉发出轻盈的水声,雀鸟啼鸣。 蔚远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忽然觉得没那么恐惧了。 蔚迟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你刚才吃得很开心。」 蔚远头皮一紧,张嘴就来:「我错了哥……」 「不,这说明,你在我和我妈面前很放松。」蔚迟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你在你老婆孩子面前敢那么吃吗?」 蔚远设想了一下,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敢。」 「你虽然不聪明,但直觉还可以。」蔚迟评价道,「人活着,总还是得有些优点的。」 蔚远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吊着一张苦瓜脸:「哥——」 「别废话,回去补个觉。」他哥冷酷无情地说,「下午还要见你老婆孩子呢。」 蔚远的脸登时更苦了:「能不能不见啊——」 他哥已经走远了。 第186章 两个人很快回了家。 在路上蔚远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一会儿在说:我说我看着我的婶儿就亲切呢。一会儿又在说:哎,哥你是真牛逼呀,我遇上这事儿就什么都不会了, 疑神疑鬼,六神无主,哥你马上就想到要怎么办, 所以说呢——这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还不满足,然后扭着蔚迟的胳膊问:「哥, 你到底是怎么一下就想到这些的?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见蔚迟不太想理他, 便撒娇卖萌, 「哥你教教我啦,我也想进步嘛。」 「逻辑。」蔚迟嘆了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思路, 道,「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因果律和逻辑统治的世界当中,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单独发生的, 一切事件不能单独存在。所以一旦你发现一件事情跟想像不一样,有奇怪的地方, 你不妨抽身而出, 把它放在一个更大的时间线中去看待。」 蔚远说:「我不是很明白。」 「打个比方说。」蔚迟道, 「你, 蔚远,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出生?怎么长大, 怎么走到今天——你因为成绩不好不爱学习, 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了卫校, 之后在市二院实习, 再之后你去了图书馆。」 蔚远一边听,一边点头。 蔚迟看着他:」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吗?」 蔚远:「什么?」 蔚迟:「你不爱学习,也不是因为某种使命感或者说热爱而进入了医护行业,至少在过去的一年中,比起学习和提升自己,你更愿意去网吧打游戏,所以你为什么会去图书馆?」 蔚远张大了嘴。 蔚迟说:「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蔚远沉下心来开始思考。 的确,按他过往的想法来看,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科技馆,这些是他高中毕业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可他的确是去图书馆了,他现在记不清去图书馆的前因后果,但努力回想的话,依然能想起那时候的心情……好像的确是想努力的,想努力的学习一些什么,做到一些什么。 ……可为什么呢? 因为从小的经歷,对离家的父亲隐秘的报復心理,他一直以来都把太多的精力花在了这事上,以至于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自己的未来和理想。于是他好像真的是没有什么理想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 第349页 到了今天,再去培养一个兴趣或者理想似乎也晚了。如今,无论是谁,再问他关于未来的规划,他的回答都会是:就这样吧。 就这样长大,就这样成年,就这样工作,就这样结婚,就这样生子。每个月拿上几千块钱的稳定工资,他又是独生子,车子和房子父母都可以准备。下班之后打打游戏打打篮球,寻找一点青春的影子和热血。就这样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地活下去。 本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他是为什么会去图书馆呢? 为什么会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年里,忽然进入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进的图书馆呢?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想要努力了呢? 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谁? 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照着这个逻辑往下想。 为什么,他走在司空见惯的医院走廊里,会感到那种彻骨的寒冷和恐惧呢? 为什么,从来不玩桌游的哥哥,会和他一起在同一张桌子上玩阿瓦隆呢? 为什么,在图书馆之后,他竟然又踏入了科技馆呢?为什么一想到科技馆,他会那么难过呢? 他看向他哥。 蔚迟也看着他,很平静地说:「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了解一件事,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正确。当我的认知和世界出现了冲突时,我没有办法一下子确定,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世界的问题。但是逻辑是存在的,如果一件事中有多处的逻辑断裂,那事情就一定出问题了。」他顿了一下,下颌骨忽然紧了紧,似乎是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等他再看向蔚远时,蔚远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凶光,「而究竟是哪一方出了问题,就需要你自己判断了。」 两人回家修整了半天,晚饭时候去了张婷云选的餐厅,他们提前了十几分钟到场,在一个角落里选了一个位置等着,六点整,张婷云来了。 蔚迟和蔚远坐在一起,她坐到了蔚迟的对面。 她态度从容,问:「点菜了吗?」 她一开口,蔚远就抖了一下,蔚迟把手边的菜单递给她,道:「没有,等着你来点。」 她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把菜点了。 「说吧。」她送走服务员,转向两人,「你们要说什么?」 蔚迟单刀直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婷云眉毛一挑,看向蔚远,又转回蔚迟,表情还是泄露了一点无措,道:「什么意思?」 「他忘了。」蔚迟朝蔚远偏了一下头,「不好意思,情况有点复杂,我们之后尽量会给你解释,现在,能请你回答一些问题吗?」 张婷云和蔚迟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又转向蔚远道:「你是不会说话吗?」 蔚远被点名,一下子坐直了:「我、我……我不知道和你说些什么……」 张婷云嘆了一口气,道:「你们相信前世么?」 两人均是一愣。 张婷云自顾自说:「我说不明白,我第一次见到蔚远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我见过』。我不知道……我、我不是一个很主动的人,还离过一次婚、带着一个女儿,而且他看起来也很年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有勇气走上去要他的微信号的……」 蔚迟:「地点是哪里?」 「省图书馆。」张婷云说,「省图书馆的存包处。我牵着雯雯从里往外走,跟他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就觉得『这个人好熟悉啊,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我真的觉得好奇怪,简直就像是……前世见过一样。」 「叮——」蔚远动了一下,手边的碗和茶杯碰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继续。」 「是我追的他。」张婷云说,「他也很喜欢雯雯,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今年十月,我们领了结婚证。」 蔚迟问:「那现在呢?」 张婷云:「什么?」 「你雨+兮$团刚和他聊天是什么感觉?」蔚迟问,「还有那种『前世』的感觉吗?」 张婷云皱着眉看着蔚远,蔚远紧张得坐立不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张婷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那种感觉,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出现的。可是——」她顿了一下,眼角不自觉地弯起,「他这样,挺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蔚迟又问:「你觉得他是演的吗?」 张婷云探究地看着蔚远,没有回答。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可能会觉得很荒谬——但这的确是我能给你的解释。」蔚迟指着蔚远道,「他也许,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蔚远。」 蔚迟大概给她讲述了一下平行宇宙和弦理论,也如实告知她这些都是他目前的猜想——不知道什么原因,世界和人的匹配出了问题,他们来自一个跟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很像的一个世界,但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们目前也在全力寻找回到正确世界的办法。 由于这个事情听起来过于离奇,他只能向她保证,尽快把她认识的那个蔚远找回来,在这之前,她大概需要独自处理家里和女儿的事情。 蔚迟最后的话依然是态度温和的「可以吗?」 张婷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你都打了那么长的铺垫了……我还能说什么?」 蔚迟点点头:「谢谢理解。」 第350页 蔚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之后蔚迟趁着张婷云去上厕所的时候去结帐,却被告知张婷云已经结过了。他只能回去,发现蔚远和张婷云已经走了,站在餐厅门口说话。 他走出去,两人似乎已经说完了,张婷云向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蔚迟问:「她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她问我真的不记得她了吗?」蔚远说,「她说刚刚出门的时候她又有了一点『前世』的感觉。」 蔚迟:「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毕竟她也不是我的老婆。」蔚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忽然又补了一句,「其实……我看她也挺眼熟的。」 餐馆内,靠落地窗的一桌坐着三男一女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男孩吃着吃着就看着窗外走了神,他女朋友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喂!」女孩子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凑到他旁边往外看,「元祁!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对面的男室友嬉皮笑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是看到美女了?」 他们都知道,元祁的女朋友是出了名的脾气爆难伺候,也只有元祁受得了,她现在语气已经不好了,不出三秒,元祁就得给她低头认错。 出乎意料的,元祁还是定定地望着窗外,神色恍惚地开口道:「——这两个哥哥我好像是见过的。」 另一个室友搓了搓胳膊,道:「卧槽,你林黛玉啊?」 第187章 回到家, 蔚迟让蔚远把自己感觉不对劲的东西都写下来或者画下来,断裂的、零碎的各种片段都可以。 蔚远就拿着一沓纸、几支笔,坐在餐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蔚迟则回到房间, 打开电脑。 在等电脑开机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门后面的展柜,上面有纪惊蛰十五岁之前的照片, 思绪又一下子飘远了。 ——为什么是十五岁? ——如果假设他目前为止的推断为真的话,在这个世界,纪惊蛰真的是去年冬天自杀的……那这些照片为什么会只到十五岁? ——十五岁之后, 到纪惊蛰自杀之前,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的「蔚迟」在哪里? 电脑开机, 是系统自带的随机封面,看不出来什么, 但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 会把电脑的任务栏隐藏在左边,而且不会在桌面上留任何图标。 这台电脑也是这样, 完全是他本人的电脑。 他有一个隐藏加密文件夹, 他会把很多核心数据和私密信息储存在这里。 他凭着记忆找到文件夹。 输入密码。 成功解锁。 文件夹展开,列出的文件却与他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 发现他在本科和研究生期间几个印象深刻的课题数据在这里却不见踪影, 反而是……他早期的一个实验纵深拓展了很多内容…… 他点开几个看了看, 意识到这些数据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于他十五岁的那个「平行世界的『观测』实验」。 这又是什么缘故?难道这个世界的他并没有放弃那个实验的后续研究, 继续发展下去了? 这个运算量……看起来,是在十五岁之后一刻不停地在继续这个研究啊…… 可这不过是自己当年一个异想天开的脑洞, 值得这样执着吗? 忽然, 他目光一颤。 他看到了一个名为「惊蛰」的文件夹。 他点开它。 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数据。 他越看越心惊。 那里面有纪惊蛰的身体数据、出行记录、联繫人名单。 事无巨细、密密麻麻。 他的心也跟着乱成一团。 什么情况? 这些……都是他做的吗? 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吧? 记录从纪惊蛰十八岁的下半年开始, 截止到去年的11月20日。 有纪惊蛰完整的身体情况报告、精确到分秒的纪惊蛰出行监视记录、与人会面的记录、行为记录…… ——简直、简直像个变态跟踪狂。 纪惊蛰十八岁之后似乎一直在英国, 接触的人也多是外国同学……是出去读书了吗?他记忆里的纪惊蛰,似乎也是出去读书了,但一走了之,杳无音信……而这个世界,却全部在「他」的监视下吗? 纪惊蛰似乎有很强烈的应激和疼痛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故?会是纪惊蛰十五岁那场车祸吗?可在他记忆里似乎不是这样…… 今年的11月20日……他生日的前一天…… 之前周迎春说纪惊蛰在「蔚迟」生日当天自杀,他原本还不信,觉得纪惊蛰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可看了这些记录,他似乎又能理解了…… 看完这些东西,蔚迟感觉自己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脑子也胀得很。 他瞥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他站起身,腿软了一下,扶着桌子才站稳。 他走出房间门,走到客厅温暖明亮的灯光下,感觉浑身的严寒才褪去了一些。 他走到蔚远身边,看着一桌子散开的纸,拿起一张,上面是鬼画桃符的一个黑影,嫌弃道:「你这画的什么?」 蔚远没理他。 他低头一看,发现蔚远也是满头大汗,还在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蔚迟站在一边等他画完,发现那东西看起来像一坨腐烂的泥巴,正中间有一张白脸。 第351页 蔚远画完,长舒了一口气,一转头,看到他,吓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同时叫道:「卧槽!哥你吓死我了!」 蔚迟也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收敛脾气,问:「你在画什么?」 「看不出来吗?」蔚远拿起那张纸,试图描述一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像忽然失了忆,丧气道,「……我也不知道。」 蔚迟又指着手里那张一团黑的画道:「那这个呢?」 蔚远在纸上指点着:「这里是走廊,这是天花板,这是地砖,这个是个拿刀的鬼,穿的白衣服……」 蔚迟的表情一言难尽。 蔚远说着说着也泄了气,道:「……要是有个会画画的人就好了。」 他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哥……」蔚远说,「刚刚我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我记不清了,但我觉得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蔚迟也说不清楚,在他那一堆乱丢的纸里翻找,道:「算了,别画了,有写的吗?」 「有!」蔚远和他一起翻。 蔚迟忍不住数落道:「你以后用完的东西能不能稍微收拾一下?」 「好好好……」蔚远一如既往的乖乖认错坚决不改,「找到了!」 蔚迟拿过他的那张纸,看到了两大张颇为意识流的文段,字迹可以说是张牙舞爪。 医院走廊、冷、害怕。白光灯。 图书馆,为了什么/谁?想努力。 桌游馆,哥为什么会去? 科技馆,丢了什么东西,难过…… 蔚远说:「这都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反正,我按照你说的,想了一下,要么是想不起因果关系了,要么是觉得记忆中的事情和当时的情绪很不相配。」 这样的情况蔚迟也有,他把那堆纸拢到一起,转去沙发上坐着。 蔚远也坐到了他旁边:「哥……那你发现了什么?」 蔚迟把电脑里的内容跟蔚远说了,蔚远看他的眼神颇为畏惧,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哥……」 「什么没想到?那根本就不是我好吧。」蔚迟说着,又「啧」了一声,「你那什么眼神?」 蔚远摇头。 蔚迟:「有话就说。」 蔚远:「……你确定你不是吗?」 蔚迟抬脚就踹:「我是吗?」 蔚远跪地求饶:「不是不是!完全不是这样!」 两人又围着茶几讨论了两小时,基本上是蔚迟在画思维导图,但蔚远有时也会提出一两点灵性的建设性意见。 再抬头一看时,已经超过了十二点。 蔚迟还寄希望于今天再做点梦,赶着蔚远去睡了。 因为只有忽然惊醒时的梦才会记得清楚,蔚迟每隔一个小时设了一个闹钟,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迷迷煳煳间,他调整着唿吸,似乎忽然「回忆」起了某个场面——橘红色的火光在他身后跳跃,有一个人在他的上方说:「想像一股气,现在从你的头顶进入,它现在停在你的面部了,放松面部,包括你的脸颊、眼眶、口腔……」 「然后这股气来到了你的肩膀……放松,放松……」 「……唿吸,放松,打开它,唿吸……」 「然后是你的腿……软绵绵的,放松……」 他恍惚中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身边有蓝色的花海,还有一只白鹿…… 他睡了过去。 蔚远张开眼睛,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晨光微熹。 他爬起来,发现蔚迟还没起。 厨房里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他走过去看,发现厨房里的是周迎春。周迎春听到声音也回过头来,道:「起来啦。」 「婶儿?」蔚远有点懵,但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周迎春说,「给你们下了面……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诶。」蔚远道,「等我哥起来再看吧。」 「怎么了?」这时蔚迟刚拉开门,在他身后道:「好香,我妈回来了?」 周迎春回答:「嗯,刚下班。」 蔚迟揉着眼睛往厕所走:「哦。」 周迎春对蔚远道:「嗯,出去等着吧,还有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吃了。」 蔚远听话地走出去,到餐厅坐下,边走边想,他们和周迎春的相处似乎很平常,又有点怪——他们都不太明白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周迎春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但对话又非常日常,没啥紧迫感。 但这样的感觉似乎……不坏。 蔚迟洗漱完,走出来坐到他旁边。 又过了一会儿,周迎春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每碗面上都有一个煎蛋两片番茄,摆成一个怪异的脸,又丑又可爱。 周迎春问蔚迟:「你们今天什么安排?」 蔚迟道:「去找个人。」 周迎春又点点头:「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蔚迟:「暂时不用。」 「好。」周迎春打了一个哈欠,「那我去睡了。」 蔚迟点点头:「去吧。」 蔚远吸熘了一口面,插嘴道:「婶儿!好吃!」 周迎春笑了一下:「就你嘴甜。」 周迎春进了屋,两人开始吃面。 蔚迟把面和煎蛋一起含在嘴里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的香味从他的口腔、味蕾、鼻腔一起席捲了大脑,使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第352页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妈妈做的面了。 蔚远先吃完,一边擦嘴一边问他:「哥,我们今天去找谁?」 蔚迟说:「一个叫白越光的人。」 「白月光?」蔚远挺惊讶,「姓白名月光吗?」 「是『超越』的『越』。」蔚迟说到这里也有点犹疑,似乎有个「这并不是那个人的本名」的印象,但他很快忽略了这一点,继续说,「我昨天排查了纪惊蛰的联繫人列表,这个人似乎很重要。」 蔚远问:「你没有再做梦吗?」 蔚迟摇摇头,调出手机备忘录,昨晚他每一个小时被闹钟叫醒一次,每次梦到什么就往备忘录上记,是还梦到了不少零碎画面,但都不如昨天的梦清晰,而且多是重复的,没有什么新发现:「唯一的进展是我知道你画的那个『无脸人』长什么样了。」 蔚远:「你梦到它了?」 「算是吧。」蔚迟说,「也有可能是根据你的画幻想的。」 「哦……」蔚远问,「那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个白越光?」 「三青大学。」蔚迟说,「我查了他的资料,他早年在国外做研究,两年前回到三青大学做物理学教授了。」 蔚远:「那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又吞设定了……应该是只有蔚迟有点记忆,蔚远没有 第188章 蔚迟和蔚远乘坐地铁去三青大学。 在地铁上, 蔚远注意到蔚迟似乎一直在往后看,他有点在意,也往后看了几次:「哥, 怎么了?」 蔚迟说:「有人在跟着我们。」 蔚远转过头准备细看,蔚迟拽了一下他的手腕:「动作别太大。」 蔚远发现了一个男孩。 一晃而过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 就注意到了那个男孩。 他灵机一动,举起手机当镜子拨弄刘海,借着黑屏的反射观察着那个男孩——屏幕太小, 看不了太具体, 只能依稀看到那个男孩的身形和穿着, 瘦瘦小小的,平平无奇地站在人群里, 时不时偷摸着往他们这边瞧。 是他在跟踪吗? 蔚远贴近蔚迟, 小声问:「是那个人在跟着吗?」 蔚迟一挑眉:「你看到了?」 蔚远道:「应该是吧……」 「我不知道。我就是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我还没看到是谁。」蔚迟说,「你既然看到了, 就注意点, 把他盯紧。」 蔚远心说那小子看起来我一个就可以打十个,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哥。」 元祁是从市二院开始跟上他们的。 自从昨天在餐厅见到他们, 他心里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总觉得, 跟那两个人见过, 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他爷爷是从印尼偷渡到中国来的, 父母也都没有拿到中国国籍就出事故离世了, 那时候他太小, 悲伤和绝望都记不清了, 一切只像一场噩梦一样,模煳又断裂。 爷孙两拿着抚恤金磕磕绊绊地生活着。爷爷是个很乐观的人,从不让他受委屈,也不教他自怨自艾,一把年纪了还去工地上找活,把他供上了美院。 爷爷什么也不跟他说,但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为了不让爷爷担心,他很小就学会了爷爷「什么也不说」的绝技。 被别人嘲笑鞋子破、衣服旧不说。 被奚落成小矮子小娘炮也不说。 被人欺负了不说。 被叫骂着「不是中国人」也不说……因为他本来也不是。 他在那些嬉笑声中逐渐麻木、咬紧牙关地长大了。 到高中的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忙于学业,他也逐渐长开了,便很少再遇到以前遇到的那些事。 他也遇到了丹丹,和丹丹在一起了。 丹丹是他们的班花,他不知道丹丹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丹丹很漂亮、家境好,出手阔绰,打扮时髦,在年级上很说得上话,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 他像一条小狗一样跟着她,也觉得开心。 出门撑伞,下课接水,周末拎包,早安晚安、节日礼物一个不敢落下。 随叫随到,鞍前马后。 他其实一直不知道丹丹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想也想不明白,从小到大,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他索性就不想了。 后来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 那天丹丹和她的朋友们去ktv唱歌,他照例跟着她前前后后地照顾着,那些人喝到微醺时,他听到有个人说:「丹啊,你这是养了一条小狗吧?」 他看了那人一眼,十六七岁的年纪,画着一片刺眼的萤光绿眼影。他认出那是丹丹的闺蜜,叫叶子。 他没有理会,转过头轻声问丹丹,要不要喝热水? 另一个男生笑道:「操啊,真是狗啊。」 他仍旧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也许是因为没有爸妈,也许是因为穷,也许是因为国籍,他在这些人面前总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瑟缩,他能抵御这种感觉的唯一办法就是麻木,让心变得麻木,变得卑微,变得恬不知耻,就能减少很多痛苦。 看爷爷就知道,生活是很艰难的事,自尊心在生活面前一文不值。 「小狗。」丹丹忽然靠到他肩膀上,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用一个手指抚过他的下巴,他感觉到那根手指冰冷轻佻,听到她贴着他耳朵发出的声音,「叫两声听听。」 第353页 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叫了两声,所有人都笑了。 可他感觉还好。 丹丹那么漂亮,家里那么有钱有势,而他什么也不是,她能看上他什么呢?也不外乎就是这些吧。 他知道丹丹的爸爸是很大的官,他觉得这可能是他这一生能让爷爷加入中国国籍的唯一机会。 这些耻辱的时刻,也不是天天都有的,他也不是很在乎的。 私下里,丹丹还是很可爱的,谈恋爱的生活,还是很甜蜜的。 他中途出去上厕所,出来洗手时叶子站在他旁边,掀着她抹成萤光绿的眼皮看着他,那眼神让他心里不太舒服,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扯起一抹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叶子说:「哪天丹丹不想和你玩了,你可以找我。」 他不是很明白:「找你干什么?」 叶子说:「当狗。」 他久违地在这个早熟女孩睥睨的眼神中感觉到了耻辱,他紧紧握住拳头,又笑了一下,回答:「哈哈哈好。」 「你们在说什么?」丹丹忽然从女厕所出来,「好什么好?」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麻了。 叶子说:「丹啊,你能不能把你的小狗借来玩两天?」 「滚。」丹丹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叶子,「想都别想。」 在这之后丹丹晾了他半个月。 他就风雨无阻地求了半个月的饶。 他没有办法,这已经成了习惯。 但即便如此,他觉得生活还是不错的,跟他早死的父母比起来,跟其他很多人比起来,他这一生能吃饱穿暖,能给爷爷弄个中国国籍,就很满足了。 可是后来……他好像遇到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 当时丹丹额头长痘,心情不好,脾气也大,他一句话没说好,丹丹就提了分手。 「分就分吧。」他无数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这一次也产生了,但每次他都会低头道歉。 这次依然。 他打听了市内最好的中医专家号,给丹丹开了一副调理的药方,屁颠屁颠给丹丹送过去,得知丹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可他好像又不是很伤心的。 他觉得很奇怪。 他明明已经跟丹丹在一起五六年了,他已经对他们日后的生活有所预期,感觉已经看到了和她结五十年的未来…… 可骤然失去之后,他好像又不是很伤心的。 他是真的爱过丹丹的,她那么明媚那么骄傲,对像一条落汤小狗一样的他伸出了雪白娇嫩、保养得当的手,给了他青春中屈指可数的关心和喜欢,虽然那种喜欢并不纯粹,甚至淬着毒,但他依然甘之如饴。 可他为什么……好像不是很伤心的呢? 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比这些情情爱爱重要的多的事……让他觉得,爱情跟那件事比起来,似乎完全不值一提了。 可他竟然把那件事忘了。 他好像因为什么突发疾病进了医院,醒来时只看到爷爷苍老的脸。他发现爷爷的白髮已经多过了黑髮,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 一直以来,他以为爷爷的执念是拿到中国国籍,可那天爷爷抓着他的手,啜泣着,一遍一遍地说:你好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 没有了丹丹,他好像就永远搞不到那张国籍了,但他却似乎很庆幸,有种……劫后余生的由衷喜悦,那点因为分手而来的痛苦,竟然虚幻地消散了。 明明是这样的。 他记得,事情明明是这样的。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在当了科技馆志愿者,给小朋友讲了一天课后,突然又接到了丹丹的电话。 通话内容让他非常困惑——丹丹吩咐他去某处ktv接她,语气态度,一如当初两人还在一起时般理所当然。 他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尤其是丹丹,稀里煳涂地又去了。 在路上,他翻看了自己和丹丹的聊天记录,越看越困惑。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和丹丹分手——应该说还是分过,看时间线,似乎在那次分手后,他又去求她复合了。求了很多次,买了很多礼物、转了很多次帐给她,她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复合。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啊? 他也……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啊?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是梦吗? 是美梦还是噩梦? 还是说之前的才是梦?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胆小又软弱,根本没有和生活对抗的勇气,也没有和丹丹对抗的勇气,很逆来顺受地就接受了现状,任丹丹随叫随到,但基本不再主动找她。 他隐隐觉得他的生活不是这样子的,但也只敢在心中肺腑。 直到他看到那两个男人。 之前所有的困惑、犹疑和压抑,都化作了沸腾的血流,冲击着他的心脏,在他的身体里发出震撼的迴响。 他意识到,之前的那种感觉是真的,他真的,经歷过什么庄严的、勇敢的事,得到过真正的平静。 这种感觉一旦确认,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开始疯狂地回想,在记忆中搜寻那些事情发生过的证据和痕迹。 他没有想起什么,迷迷煳煳地在街上游荡,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市二院门口。 第354页 然后,命运般的一回头,他看到了那两个人。 他跟着他们,一路跟到了三青大学。 他纠结了一路、犹豫了一路,要怎么跟他们说话、怎么讲述自己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在进学校大门的时候终于打好腹稿,一咬牙一握拳就往上跑。 刚迈开步子,肩膀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一回头,看到了丹丹的脸。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毛都炸开了。 第189章 「哥……」走进了学校, 蔚远忽然站在了一处宣传板报前,玻璃隐约反射出他们身后的情景。 蔚远顿了一下,转回头去, 道:「我们的小尾巴似乎遇到麻烦了。」 蔚迟也看了一眼,看到一对小情侣在吵架,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里这似乎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 但他觉得那个男孩似乎有点眼熟,一瞬间就锁定了这条「有麻烦的小尾巴」。 蔚远已经在往那边走了:「走,去看看。」 蔚迟准备跟上去, 却忽然被一双手拖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蔚远离他越来越远。他心中拔凉, 他一个一米八四的成年男人,居然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地被人拖走了。 元祁那边已经进展到丹丹在问他要不要分手了。 「元祁, 你要搞清楚, 上次是你死乞白赖地求我复合的!你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所有事情都会和我讲, 永远对我好的!」女孩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来求我啊!想分手吗?那就分啊!」 元祁唯唯诺诺, 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说话呀!」丹丹气急, 正好元祁已经退到花坛边上, 退无可退的了,她更是不依不饶, 「你这个人, 是不会说话的吗?」 元祁吸了一口气, 一开口声音却虚无得像小猫小狗的呜咽:「……我、我怎么了呀?」 「你还有脸问你怎么了?」丹丹气得声音都卡顿了,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元祁的声音更小了:「我、我不知道啊……」 丹丹很多次生气的原因他都找不到,他只能道歉,出什么事,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只要道歉就好了。 可他这次,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也不想道歉。 丹丹睁大眼睛:「你、你……你昨天吃饭的时候有三次没有听我说话!下午我想去逛街你也没有陪我去!晚上也没有和我说晚安!今天上午我发的消息你一条也没有回!你什么情况啊?看到谁啦这么魂不守舍的?那两个『哥哥』啊?」 元祁忽然就像被刺了一下一样:「你讲我就讲我,不要扯上别人。」 没想到元祁能回怼,丹丹被他噎得脸都红了,越发怒不可遏:「靠,就是为了那俩男的啊?我说呢,那么多人都跟我说你是基佬骗婚,我还不信!你果然是个gay吧?你看看你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啧啧啧,所以人还是不能因为同情心泛滥就捡垃圾!」 元祁低下头,心跳很快,血液突突地撞击着太阳穴。 这么多年来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他明明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可这时候,他真的、真的很生气。 「你、你不要……这样说。」 「哟,你会说话呢?」丹丹画着精緻眼妆的眼睛睥睨着他,好像他真的是一块垃圾,「怎么?只准你做不准人说啊?」 元祁忽然抬起头,吼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你敢吼我?!」丹丹震惊地瞪大眼睛,抬手就甩了一巴掌过去。 元祁也不是第一次挨巴掌了,闭上了眼睛。 可那一巴掌并没有落到他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发现有一个很高的人抓住了丹丹的那只手,那人是逆光,不太看得清脸,可他就是觉得熟悉。 那个人说:「喂,现在文明社会,可不兴当街打人啊。」 「你放开我!」丹丹挣扎了两下,那人放开了她,她转头骂道,「我教训我男朋友关你什么事?」 「他是你男朋友。」那个人说,「但他首先是个人。」 丹丹的声音非常尖利:「关你什么事?!他就喜欢被我教训!关你什么事?」 那人转过头,问他:「你喜欢吗?」 他有点愣:「……啊?」 「哈!」丹丹笑了一声,伸手要来搭他的肩膀,被那个人挡住了。她气,但也没有办法,沖元祁吼,「你说!你说啊!元祁,你说,你是不是喜欢被我教训!我们之间的事,跟别人没有关系!」 他愣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很久没有被这样关注着的感觉了。 他忽然有点想哭,但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说:「我不喜欢。」 「好!元祁!有你的!那就分手!」丹丹把手里的包往他面前一摔,吼叫着,「你不要后悔!」 说完就走了。 他忽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觉得,他曾经是感受过这种感觉的。 那个人问他:「喂,你没事吧?」 他朝那个人笑了一下,道:「没事啊。」 那人当然就是蔚远。 他刚刚看到小尾巴遇到了麻烦,被一个女的怼着骂也不还嘴,还一个劲儿地往后躲,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小广场,他走得有点快,走到一半发现他哥没跟着他,他回头去找,却没看到他哥,那边那女的已经把小尾巴怼到花坛上去了,他一时也顾不得找他哥,刚一跑过去,就凑巧遇到打人现场,抓住了那女的扬起的手。 第355页 他这才完整地看到了小尾巴的长相:清秀白皙的一个小男孩儿,看起来很小,刚上大学的样子,一头栗色的头髮,如果不是染的的话那委实是有点营养不良。 他觉得心头一跳。 按常理来说,这种「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是不好插手的,他也不是这种爱管闲事的人,况且挨打的还是个男的,男的挨女朋友两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见不得这个小尾巴这样可怜兮兮地被欺负。 等那个女孩盛怒着扬长而去后,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祁。」那个男孩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一下子就自动跳出了「元祁」两个字。 元祁问:「哥哥你呢?」 他说:「蔚远。」 元祁点点头。 他追问道:「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元祁似乎也困惑了一下,然后说:「是蔚蓝的蔚,遥远的远吗?」 他有点惊奇,又觉得理所当然:「是。」 一时间,他忽然想起一些诸如「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一见钟情」的词语,也忽然想起了张婷云所说的「前世」。 元祁看起来唯唯诺诺、软弱可欺,实在是他平日里不太会关注的类型,可他就是觉得亲切。 元祁蹲下/身开始收拾被丹丹丢在地上的包,她摔得太用力,手机、耳机、口红什么的散了一地。 蔚远想去拉他:「你还捡这个做什么?」 元祁还在继续捡,但叽叽咕咕地回答了他,全然不见刚刚面对着那个女孩时的瑟缩:「她万一哪天要要,还给她就是了。难道还要我出钱赔给她啊?我哪里有那个钱?你不要看这个包奇奇怪怪的吧,八千多呢!而且都分手了,我的钱还是应该给爷爷花吧?干什么要浪费。」 元祁刚刚看起来像个饱受欺凌的小白兔,刚被分手,却忽然开始斤斤计较地叽叽咕咕,原本是有点幻灭的场景,可蔚远却觉得更亲切了,无意识地扬起了嘴角。 蔚迟被人捂着嘴带到了教学楼的角落里。 他和蔚远刚进校门,走过花坛和广场,离教学楼还有几十米,这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钳制着他,一路把他带到了这里,他全程像在学游泳的小孩一样,被教练拉着漂浮,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 那人把他按在墙角,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可以放开你,但你冷静一点,不要发出太大动静,好吗?」 他点了点头。 他心里知道,这个人想要压制他,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要他闭嘴,更是一秒都不需要。 那人放开了他。 他问:「你的脸我是可以看的吗?别是看了就要被灭口吧?」 那人笑了一下,说:「可以。」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质感普通的西装,戴着黑边眼镜,还有点秃顶,面目刻板严肃、苦大仇深,看起来像一个殚精竭虑的高中数学老师。 那张脸笑了一下,嘴咧得很大,一旦把这张脸代到生命里曾出现过的某位数学老师身上的话,显得颇为惊悚。 那人叫了他一声:「蔚迟。」 「你不太适合这种皮。」蔚迟脱口而出,「太平庸了。」 那人一挑眉。 蔚迟心里也是一惊,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的脑海里似乎有这样一个影子,有一个唿之欲出的名字,但他似乎是……想起来了,又没有完全想起来。 他记忆中有一些和这个人相处的画面——是这个人,他知道是这个人,而不是这张「数学老师」的皮——可跟这个人认识、交往的前因后果,他却想不起来了。 那人问:「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蔚迟不确定这人是敌是友,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跟这人相处的感觉,虽然熟悉,但并不让人轻松,反而,身体里传来一丝无法忽视的忌惮。 他在思考一个万无一失的回答。 「噗嗤。」漫长的对视后,那人忽然笑了一声,道,「看来是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蔚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什么?」 他跟那人对视着,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个人明明盯着他的脸,却似乎没有看他,反而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那眼神中暗潮汹涌,似乎蕴含着惊涛骇浪。 他在这样的眼神中,渐渐头皮都麻了。 那人又笑了一下,然后说:「遥祝你好。」 蔚迟还想追问,但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白光,这阵白光似乎模煳了时间了理智,等他再恢復意识的时候,他仍站在那片墙角,但那个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走出那个墙角,走到教学楼的正大门,远远看到蔚远领着那个小尾巴在广场上转。他叫了一声,蔚远领着小尾巴向他跑过来。 「咳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蔚迟回头,看到一个鬚髮全白的老头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他。 他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人就是白越光。 作者有话要说: maybe还有一更 第190章 蔚迟:「白教授。」 他看着面前的老者, 心中全无震惊,这个白教授完全就是他想像中的样子,一丝一毫的差异也没有。 第356页 不知道白越光是不是和他有一样的感受, 非常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嗯,你是来找我的吗?」 蔚迟:「是的。」 白越光转身就往里走:「那走吧, 到我办公室谈。」 他刚刚明明就是从教学楼里出来的,现在直接又回去了,仿佛他真的只是出来接一下蔚迟。 蔚迟问:「我可以等一下我弟弟吗?」 白越光没有回头:「你可以给他发办公室号——703。放心, 我们学校的办公室很好找。」 蔚迟把办公室号发给蔚远, 蔚远回了个ok, 然后又发来一条:[他叫元祁,是美院学生, 我感觉, 我脑子里那个会画画的……就是他] 蔚迟回覆:[那就一起] 蔚迟跟着白越光到了办公室,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教职工办公室, 除了一些小摆件不同, 和蔚迟导师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 白越光坐到办公桌后面,同时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道:「坐。」 蔚迟坐下。 白越光在功夫茶具上泡了一壶茶, 茶香四溢, 蔚迟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闻到过这种味道, 是纪惊蛰给他泡过的……是在……是在哪儿? 白越光把杯子放到他面前,道:「找我什么事?」 蔚迟端起那杯茶, 闻了闻:「这是云南金瓜吗?」 白越光喝了一口, 称赞他:「懂茶?」 蔚迟说:「纪惊蛰给我泡过。」 白越光的手顿了顿, 很快恢復正常, 又泡了两杯,说着:「小纪……可惜了。」 蔚迟:「可惜在哪?」 白越光看了他一眼,说:「他不是去年冬天……」 蔚迟:「怎么了?」 白越光有点困惑,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但还是回答:「……自杀了吗?」 蔚迟:「他为什么会自杀?」 白越光:「这个我不清楚。」 蔚迟:「可你是他的导师。」 白越光又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还没说话,蔚迟又接着问:「你参加了他的葬礼吗?」 白越光顿了一会儿,道:「我那时候不在国内……没有赶上。」 「那就奇怪了。」蔚迟说,「可他葬礼上的照片中有你。」 白越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白教授。」蔚迟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回去。」 白越光眯着眼睛打量他,沉默持续了数分钟,正要开口,门被敲响了。 「进来。」 蔚远带着那个小尾巴进来了,在门口站了一下,白越光指着蔚迟旁边的两处空位,又指了指靠在墙边的摺叠椅,道:「过来坐吧。」 蔚远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和小尾巴一起坐在了蔚迟旁边。 蔚远问蔚迟:「说到哪儿了?」 蔚迟对白越光说:「教授,这是我弟弟蔚远,这是元祁,我们都需要你的帮助。」 白越光又看了他们一会儿,嘆了口气,道:「可以。」 蔚迟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其实都是蒙的。 在来找白越光之前,他掌握的信息只是——白越光在英国经常与纪惊蛰见面,两人似乎是什么跨越了年纪的好朋友,以及,梦里的一些零碎的片段,似乎有一个画面是,纪惊蛰在给他介绍:「这是我的导师,白越光。」 这是蔚迟在见到白越光之前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纪惊蛰在国外学的是「酿酒学」,可白越光是物理学教授,他们是哪门子的「导师」与「学生」的关系? 见面之后,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更鲜明了——也许是源于白越光异乎寻常的平静态度,也许源于那杯云南金瓜。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被嗅觉记忆唤醒了一些什么。 这一切让他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个白教授,会和他们来自一个同样的世界吗? 如果说,白越光真的来自不同的世界,那么,当他在这个新世界醒来后,他会做什么? 他会从自己的身边开始观察,观察这个世界与原来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之后他需要决定自己的立场,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想办法回去。 如果选择留下来,那么他就会修正自己的说辞,以融入这个世界。 如果他选择回去,那么他会钻研和探究这些不同,与同样感觉不对的人合盟。 然后试探就开始了—— 蔚迟确定纪惊蛰的死亡是两个世界的不同点,而白越光也是熟悉纪惊蛰的人,所以,白越光对「纪惊蛰的死亡」势必会做出反应。 他的反应是—— 「小纪……可惜了。」 「他不是去年冬天……」 「自杀了吗?」 ——修正。 可只要是修正,就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只要不是事实,就不会面面俱到,一定会有漏洞。 白越光根据这个世界的「事实」修正了纪惊蛰的死亡时间,但他并不会细节到这个「死亡」所引发的一系列细节。 「你参加了他的葬礼吗?」 「我那时候不在国内……没有赶上。」 「可他的葬礼上的照片中有你。」 白越光没有注意到细节,蔚迟其实也没有时间去筹划完整——事实上,这一段对话完全称得上是「诈供」。 第357页 ——根本没有照片。 ——甚至没有葬礼。 ——纪惊蛰自杀后,根本没有举行葬礼。 但这足以证明,白越光说谎了。 进而反证——一定有什么原因,导致他选择说谎。 而这个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也来自另一个世界。 白越光喝了一口茶,缓缓放下,看向他,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蔚迟这可就懵住了。 他不知道对话怎么进行下去了。 因为实际上他知道的东西,远比白越光以为他知道的东西要少。如果白越光知道了这一点,他不知道白越光还会不会帮他。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慎之又慎。 「设备,教授。」蔚远忽然说,「我们需要你的设备。」 白越光转向蔚远,蔚远倒是很坦荡地和他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白越光又嘆了口气,眼中浮现出闪烁的光影,一瞬间,他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失去记忆,对你们来说,会是一种保护?」 他转向蔚迟:「这几乎是两个相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你们拥有的一切,在这里也会有。回不回去,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他说,「太过执着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也许你们会因此陷入很宏大的、很绝望的某种……秘密里去。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蔚迟说,「因为这是一个没有纪惊蛰的世界。」 「哪怕这个秘密,并不是你可以承受的?」白越光问,「哪怕这个秘密关乎世界、关乎全人类、关乎宇宙的终极……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你会发现,你和纪惊蛰的故事,在这个秘密之中,微不足道,无足挂齿……你会发现你的生活不值一提,简直就是沧海一粟、空中浮尘,你的余生都会笼罩在恐惧之中……这样也没关系吗?」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这世上,大抵越稀奇的东西越珍贵,蔚迟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大致就属于这个范畴——如同寒潭中乍放的春花,转瞬即逝,让人心惊。 「您可能弄错了什么。」他说,「我和您是很不一样的——我不关心人类,我也不关心宇宙,我关心的东西……」他用双手捧出一个很小的空隙,「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如果宇宙要毁灭,那就让它毁灭。」 「如果星辰要坠落,那就让它坠落。」 「但如果我要的东西在打破世界才能够到的地方——那我会去打破它。」 「我不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学者。」他强调,「我从始至终,都是个自私无聊的普通人类而已。」 白越光唿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刚刚被蔚迟眼里的光芒压得险些忘记唿吸了。他转向蔚远和元祁,问道:「你们也是吗?」 出乎意料的,元祁比蔚远还要早那么一两秒坚定点头。 白越光思考了一下,站起身,往门外走,道:「你们稍等,我打个电话。」 白越光出去后,蔚迟脱力般地靠在了椅子上,问蔚远:「你怎么知道他有设备?」 「没有吗?」蔚远也很惊讶,「他不是物理学教授吗肯定会有设备啊。」 蔚迟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夸他:「灵。」 「迟哥……」元祁在一边脱口而出,「……好久不见。」 蔚迟看着他,虽然不太记得,心中却觉得亲切,道:「好久不见,元祁。」 白越光忽然打开门招唿他们三个:「走吧,跟我来。」 元祁问:「去哪儿?」 白越光:「不是要用设备吗?这里可没有设备。」 三人跟着白越光走出校门,一辆黑色的军方牌照车停在路边。 四个人都上去了,上去后,蔚迟他们被蒙了眼睛,一直到抵达目的地才被解开。 他们明明没有坐多久车,想必距离并不远,但眼前这座建筑却不在他们关于这个城市的任何记忆里。大概是临时搭建的,是一座厂房模样。 白越光带着他们从一道小门进入,全程经过了不下五次检查,才最终进入了白越光的实验室。 「去吧。」白越光指着实验室正中间一个立着的像胶囊舱一样的东西,「谁先?」 「……就这么去?」蔚远有点懵逼,「是不是有点草率?」 白越光:「或者你们现在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蔚迟道:「我先。」 蔚远和元祁同时:「哥!」「迟哥!」 蔚迟手掌向下让他们放心,对白越光道:「教授,你已经全部知道了吧?」 白越光已经在操作台上操作了起来:「怎么说?」 「你本来就打算帮我们的。」蔚迟道,「你没有问我们『是什么设备』,而且直接就泡了三杯茶。」 「你很矛盾,教授。」蔚迟说,「你好像希望我们回去,又不希望。」 白越光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突兀地笑了一下,道:「我说过你很像我,蔚迟。」 他按下最后一个键,那个胶囊舱应声而开。 「去吧。」他说,「你想要的真相。」 蔚迟到最后也没有办法忘记,从胶囊舱慢慢闭合的舱门缝隙间看到的,白越光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191章 世界01 「我就是解出来了!」高求索说, 「才出来的!」 第358页 这是一场小会。 会议地点是硕鼠选的,一处除了他以外没人来过的老城区居民楼的一个地下室内。 距离纪惊蛰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期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首先, 是纪惊蛰指认蔚迟并非本人。特调部严阵以待,立即把蔚迟和纪惊蛰分别隔离,分头讯问。 其次, 是蔚远的疯狂,他认为自己来到了一个错误的世界,认为他的父母、家人和所有朋友都是来欺骗他的演员, 他认为自己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女儿, 他可以准确说出她们的相貌特徵甚至一些隐私问题——包括张婷云的电话号码、家庭关系、银行密码和小女儿身上的胎记。特调部专员也的确找到了他所说的张婷云母女, 取证信息都与蔚远所说一致,但张婷云坚称自己根本不认识蔚远, 并准备以「侵犯隐私罪」起诉他, 被特调部暂时安抚住了。 还有,高求索声称自己又进入了一次「世界」, 但这个消息, 被硕鼠单方面拦截,并没有让特调部其他人知道。 在一个月后的今天, 由硕鼠组织了这么一场会议, 与会人员有硕鼠、高求索、纪惊蛰、许玮、三条和李小菲, 地点是硕鼠定的, 据说这里可以暂时避开特调部的眼睛。 而纪惊蛰的身体还没有恢復完毕,这一个月一来他都在特调部手上, 硕鼠刚用轮椅把他「偷渡」出来。 晚十一点, 所有人员就位, 会议开始。 高求索无疑是这次会议的主角、主讲人, 他很激动,这种激动过去了一个月都还没褪去,他已经打了很多腹稿,没想到要把这些事真正说出来时,依然会激动得语无伦次。 硕鼠抬手打断他:「虽然我听过一遍,但在场的大家都还没有,我想你最好从头开始。」 「行、行。」高求索推了推眼镜,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从头讲起,事情开始于一个月前……应该就是纪惊蛰刚刚醒过来的那天……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蔚迟那边乱成一团,诶对了,蔚迟是真出事了?不该啊……」 硕鼠扶额:「说重点。」 「哦!」高求索继续说,「我那时候正要去图书馆呢,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有个小孩跑出来跟我讲:『叔叔,那边那个小朋友找你。』我过去一看,居然是那个小鬼!」 三条疑惑道:「小鬼?」 三条就是蔚迟他们在八角机场遇到的那个两面三刀的傢伙,没想到他居然是硕鼠最重要的线人之一,现在硕鼠背着特调部搞了这么个事,人员紧缺,他便也被编入了团队。 「就是咱们在科技馆遇到的那个小鬼。」高求索向纪惊蛰和硕鼠努了努嘴,试图让其他人也能这样意会。 纪惊蛰问:「它说什么了?」 高求索:「他问我:『1+1等于几?』」 许玮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但光是这样都感到一阵恶寒:「你怎么说的?」 「我什么也没说,眼前白光一现——」高求索说,「我就从家里的床上醒过来了。」 他恍惚了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有一些离奇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学校、实验室、科技馆……但似乎又有点模煳了,所有的事件都还记得,但感受被消减了,像在看别人的故事……像梦。 真的是梦吗? 他坐起来,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确是他家,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记得他正在去图书馆啊……然后……怎么了呢?怎么忽然从床上起来了? 被人敲晕了? 敲晕后被送回家了? 好怪…… 他走出门,爸妈已经去上班了,爷爷坐在窗户旁边看报纸,祖奶奶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奶奶在厨房炒熟油辣子。 一切都日常而鲜活。 他走到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有些奇怪,又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洗完脸、刷完牙、吃完早饭,他依然没有想明白,但他想起他的「埃及古王国」板块的论文还差几个论据,他安排好了是要这个周末弄完的。 没有时间了,问题之后再想吧,他要去图书馆了。 周一,他回到学校,在路上遇到了单方面一见钟情的学妹。他听见自己的身体里砰砰、砰砰的心跳声,意识到多巴胺和血清素开始在他的身体里起作用,产生出飘浮般的幸福感和快乐。但同时,他又想起了在「梦中」的「实验室世界」里的惨状,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包括她,都惨死其中了。他想起她黯淡无光、不能瞑目的眼睛,心头涌上一股悲伤。 但很快,这种悲伤被幸福的眩晕感替代了。 因为她越来越近了。 她的头髮染成了酒红色,扎成高高的马尾,人很瘦很白,不太高,但身材比例很好,看起来活泼又健气,听说她经常健身,更重要的是她的实验成绩也名列前茅。 他清了清嗓子,尽力压制住活蹦乱跳的心脏,尽可能沉熟稳重地和她打了一个招唿:「学妹,早。」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非常陌生,但碍于情面,还是回答了一句:「早。」 两人擦肩而过。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半个身子拦在她面前,道:「你不认得我吗?」 「抱歉……」学妹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文件的手戒备地紧了紧,「确实是不太记得了。」 第359页 「怎么可能呢?」他蒙了,「你、你肯定记得我吧?你、你明明记得我的!你每次都会招唿我的,我们一起吃了很多次饭当然还有其他人在……但我们单独去看过一场电影……」 她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隐隐有点畏惧:「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求索:「你是王书灵吧?」 学妹迟疑了一下:「对。」 「是生院的吧?」 「……是。」 「实验室在西区生物楼807对不对?」 学妹畏惧地抱胸后退:「……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要怕我……」高求索着急道,「你为什么不认得我了呢?我去找蔚迟的时候跟你说过话的啊……」 学妹困惑地歪了歪头:「谁?」 高求索也是一愣:「什么?」 学妹:「你刚说的……蔚,蔚什么?」 「蔚迟。」高求索惊了,「你师兄啊!」 学妹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学妹离开后,高求索呆在原地,那种虚幻的幸福感已经被忽如其来的震撼震得支离破碎了。 他愣了一会儿,跑到蔚迟的实验室去,发现蔚迟的位置现在属于一个女孩儿,他也问了教室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记得蔚迟。他不信邪,跑去查学生学籍档案,也没有找到蔚迟这个人。他又想起蔚迟得过不少奖,形象又好,只要有领导视察生院蔚迟就会被抓去充门面,因此留下了很多照片,他跑去学校照片墙上一张一张地看,里面都没有蔚迟的身影。 他又跑回宿舍,发现属于蔚迟的床上堆满了行李,是他们其他三个人的行李,并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什么情况?蔚迟不存在吗? 可是……世界上就是会有蔚迟的啊? 他跪在床上,看着蔚迟空荡荡的床铺,坚信自己不可能错的。 他确信:不对劲,这不是一个真的世界——至少不是他生活过的那个。 在他确信了这件事的一瞬间,世界似乎发出了一声撕裂的声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撕了一层保鲜膜下来,他脑海中的迷雾被拨开了一些,他忽然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 他跳下床,冲到阳台上的厕所,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忽然宿舍门被人打开,孙永进来了,跟他打了一声招唿,就要往床上爬。 他冲出去,揪住孙永的裤子,去看孙永的脸。 孙永挂在楼梯上,被他揪得差点掉下来,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啊?」 高求索道:「你没有发现,你这里有两根线吗?」 他指着自己的嘴角到脖子里的两根线。 孙永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也忘了刚刚的生气:「你在说什么啊?」 高求索说:「你不是人类,你是个木偶。」 「你疯了吗?」孙永跳下来,把他推开,指着窗外的操场道,「你看,所有人都有啊!」 高求索:「所以所有人都不是人。」 「我看你是有那个大病。」孙永翻了一个白眼,「所有人都有的东西你没有,出问题的显然就是你啊——何况你也有。」 「不对!」高求索道,「人类是没有这两条线的!」 「操!你就是个神经病!」孙永来火了,又推了他一把,拎起包往外走,「老子不睡了!」 高求索追到门口:「孙永!你真的不是人!」 「死去吧你!神经病!」 「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人类变成木偶』的原因和解决办法。」高求索说,「我进过警察局、进过精神病院,当然最后我都重获自由,我不停寻找答案、不停研究——我在那里渡过了一生。」 他说完,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许玮声音有些绵软地问了一句:「是什么让你这么坚持?」 「什么?」高求索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片冰冷锋利的亮光,他似乎很困惑许玮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道,「因为——因为人类就是、没有这两根线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定会有二更! 第192章 世界02 高求索在「那个世界」待了四十五年。 他说:「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怀疑自己。」 「我怎么可能怀疑自己?」他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困惑, 「我在怀疑世界的一瞬间——世界向我展现了真相,我才意识到了人类就是没有那两根线的!我怎么可能怀疑自己?」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病,觉得他是疯子, 他也没什么所谓,因为他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开始寻找, 原因和解决办法,任何一丁点问题都在他面前无限放大。 他从最开始发现的怪异点——蔚迟——出发,往下深入探索。他再次检查了蔚迟应该存在的痕迹, 重新翻阅了学籍档案、宿舍登记档案, 他甚至去查了他们入学那年全国考生的高考成绩, 确定,蔚迟的确是查无此人。 但是端倪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在那些挂在学校墙上的照片里, 属于蔚迟的位置, 都是空的——一张两张或许看不太出来,但把所有这样的照片集中在一起, 就会发现, 蔚迟原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被另一个人替代, 而是直接变成了空位。 在集体大合照里, 蔚迟消失, 他左右两边的人中间会有一个较大的空隙;在接受颁奖的照片里, 校领导拿着奖盃却递向了一片虚空。高求索询问了其他人对这片虚空的看法,所有人的记忆都很一致:「那年的第一名因故没法到场, 但我们学校开放自由, 领导代替他领奖啦。」 第360页 他一旦追问:「那个第一名是谁?」 所有人都会说:「这哪能知道啊?都过去那么久了。」 蔚迟仿佛是被这个世界强硬地抹除了。 他顺着蔚迟这条线, 去查其他人, 他记得蔚迟的母亲在市二院工作,作为人在本地的家长,周迎春来过学校几次给男孩们补充「物资」,高求索过目不忘,他觉得自己能认出她。 他也果然在市二院的医生墙上找到了周迎春,在她的科室门口等到了她,却得知她并没有小孩,自然也不可能认得蔚迟。 他又想起纪惊蛰——蔚迟的男朋友,他记得纪惊蛰是学校酿酒系的讲师,孙永还背地里说了好几遍这个事情:「纪惊蛰那个学歷可以进三青大学任教,不知道背景有多硬。」 可他发现,三青大学并没有酿酒系。 他想联繫元祁、联繫蔚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他们的联繫方式,联繫硕鼠就更是不要想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开始查,好在他是真的心智坚强,从未动摇。 他从他本专业所在的歷史方向入手,花了两年的时间把世界各国歷史都通读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跟这个事件相关的内容。他又转向宗教学、博物学和神秘学寻找答案,依然没什么所获。 等他从浩如烟海的书册中抬起头时,他身边的很多人都离开了他——祖奶奶脑梗去世,爷爷肺癌离世、奶奶中风瘫痪,父母对他彻底失望,家门对他紧紧关闭。 而他的朋友——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都再未联繫过他。 可他心中并无触动,因为他深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祖奶奶留给他了一间老破小,他一直在其中度日,二十五岁前他有十万存款,存在民营银行一年有2000元左右的利息,他就靠这个生活。 当他确信他不能在歷史和神秘学中找到答案时,他抬头看一眼日历,才惊觉自己离发现「世界真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他走到街上——不是说他这十二年没有出过门,而是他从未看过身边的景色。 他发觉,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街头人群熙攘,每个人都有生动的表情,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就是他们嘴角的那两条线。 他回了家。 奶奶已经走了,父母也都老了,他们的嘴角的皱纹已如沟壑般深刻,与那两条「木偶线」几乎融为一体。见到他,父亲拂袖而去,但并没有关门,母亲则冲上来,一边哭一边捶打他的胸口。 他第一次生出怀疑。 有没有一点可能……真的是他出问题了呢? 他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因为有过违法和失信记录,找他曾经所期盼的学术圈内的职位很难,他成为了一个撰稿人,有时也当枪手,把很多学子送出了国门。 因为博览群书的知识储备,他的稿费节节攀升,很快,他又可以说是「有所成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他的父母也可以笑口常开了。 他只是不再敢照镜子。 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年。 他看到一条新闻。 一处居民楼失火,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和一个小女孩被困楼中,一位路过的男子见义勇为,将祖孙两人救出,自己却丧生火海。 高求索发现,也许因为这是个「木偶世界」,所以这里的人似乎比较怕火,而他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没有听说过有人是溺死的。 在这个世界,被火烧死,似乎是一件别具意义的英勇之举。 他被这条新闻触动了。 没有一个很确切的理由……也许是因为火,也许是因为自己那天的精神状态容易感怀,也许是因为那位见义勇为的先生姓「蔚」——他被触动了。 他通过网际网路上的信息找到了那位「英雄」的家,混进了他的葬礼,发现他的名字是蔚远。 他看到了蔚远的遗照,就是他记忆中的、当年想找却没有联繫方式的蔚远。 这个世界不存在蔚迟,却存在蔚远? 他问在场的,蔚远的家人,是否认得蔚迟,所有人都不认得。 他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蔚远的遗照不见了。 为什么葬礼都没有结束,遗照却被撤了? 他找了个人问:「蔚先生的遗照呢?」 那人很困惑:「什么蔚先生?」 「蔚远啊!」 那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求索指着没有遗照的灵堂,道:「那这是谁的葬礼?」 那个人依然困惑:「这是隔壁楼张大爷的灵堂啊……都摆满三天了,要收了——」 高求索感觉到一阵眩晕。 他用手机搜索那条火灾新闻,却怎么也搜不到了,他回到家,询问他的父母是否记得那条新闻,他们明明是一起在早间新闻上看到的…… 可他父母神色惊恐:「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被烧死。」 他妈看起来又要哭了,是他曾经很熟悉的一种表情:「求索……你可别又钻进什么牛角尖啊……」 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当年发现「世界真相」的感觉又捲土重来。 他无法挣脱。 如果……如果,他一直是对的呢? 如果人类真的如他记忆中一样,并没有那两条「木偶线」的话—— 如果十几年前的那些「梦」,并不是梦的话—— 第361页 如果……这个世界,跟那时遇到的「学校世界」、「实验室世界」、「科技馆世界」是同一种「世界」的话…… 逃出去的人……会像蔚迟和蔚远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吗? ……还是说,死亡就会「消失」?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曾经也短暂地思考过:如果不管在「世界」里度过了多长时间,在现实里依然只是一瞬间的话,那么,在他们这些人逃离了「那种世界」之后,剩下的人呢? 会全部被怪物杀死吗? 还是…… 如果「世界」的边际无限大的话,那些找不到出口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一直逃亡下去,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就像……就像——他现在一样。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能在「世界」之中,这样生活五十年的话,出去之后,就算直接死掉,也不算亏吧?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他一直以来,所寻求的真理呢?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难道在『现实』中,就能找到真理了?」 他还没想好反驳的话,那个声音又说:「那你又怎么确定——那的确是『现实』呢?」 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弃的停车场中央,暴雨之中。 他已经无知无觉地徒步三小时,感觉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剎那之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压倒一切的念头—— 一死了之。 他跪倒在地,看见了颠簸破碎的倒影中自己的脸。 看到了那两条无法忽视的「木偶线」。 他在泼天大雨中,忽然想到了他未曾亲眼见到的、如今已在这个世界死无对证的,燃烧在蔚远身上的火焰。 他在那虚幻的火焰中,看到了蔚远被烧得焦黑的木偶身体,渐渐的,那个黑影又变成了他自己——年少时的,一无所有却一无所惧的、白痴一样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轴得惊天动地,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爱上一个姑娘,自己在心里已经演完了八百场戏,话都没跟她说上两句,已经看了二十三本「恋爱指导书」。 那时候,他总认为人生来是有某种使命的。 他俯下身,与倒影中的自己对视。 等雨停了,那片水洼变得像镜子一样平静时,他下了决定:「我是犀牛城的最后一个人类,我决不能就这样投降。」 他开始重新寻找。 在一个能看到星河的晚上,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无法从过去中找到答案……那未来呢? 他转向了他从未涉及的领域——数学和物理学。 「解开那个迷题我花了二十七年。」高求索说,「在我解出那个公式的一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门。」 他看着屋内的人,又仿佛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他的眼神很年轻,又仿佛很苍老:「我回来了,回到了去图书馆的路上,的那一个瞬间。」 「我一语成谶,那一个瞬间持续了四十五年。」 李小菲无意识地张大了嘴,问道:「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高求索说:「『那个世界』的真相。」 三条问:「是什么?」 「简单来说——那是一个『薛丁格』的世界。」高求索道,「是个存在,又不存在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朋友们,的确是量子力学hhh 非专业人士,纯属胡诌,欢迎指教 「我是犀牛城的最后一个人类,我决不能就这样投降。」——致敬尤涅斯库《犀牛》 - 第193章 世界03 「鑑于这里还有高中生……」高求索看了李小菲一眼, 女孩穿着大红色的洛丽塔套裙,顶着一头白毛,要放在以前, 显然是会把高求索吓到的打扮,可如今他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有几分慈祥,「那我来简单科普一下概念——」 三条:「什么概念?」 高求索:「量子理论。」 三条:「什么玩意儿?」 高求索:「好吧, 也许需要科普概念的并不是高中生——」 「各位,我先声明一点——接下来我说的,有很多『反常识』的内容, 你们也许会觉得荒谬, 那是因为你们的大脑根据你们已经建立起来的逻辑体系在排斥这些知识, 我希望你们现在想像自己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高求索道, 「那我们开始了——」 「首先, 我要讲两个概念——『波』和『粒』。」 「『波』——你们想像……声波。我现在说话,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听到, 这是声波。」 「『粒』——可以理解成一个固体, 比如我,我是一个粒子, 站在这间房里, 在你们面前, 我就不可能同时站在你们后面……」 李小菲抖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 「咳。」高求索补充了一句,「正常情况下不会。」 他接着说:「而在现实的宏观世界中, 所有事物都只会有一种特性, 要么是波, 要么是粒, 没有混淆。」 确认了大家基本都明白了之后,高求索继续说:「量子理论有三个重要的实验。」 「分别是——电子双缝干涉实验、量子擦除实验、延时量子擦除实验。」 「这三个实验最终证明了『因果律』的破灭。」 第362页 「等等等等——」三条打断道,「啥玩意儿『因果律』就破灭了?你这也跳得太快了!」 硕鼠道:「你简短地说一下吧。」 高求索嘆了口气,道:「那我尽量简化概念,说简单一点——」 「第一个实验,电子双缝干涉实验:我们在一张有着两条缝的挡板前发射电子,每一个电子都会通过其中一条缝,最终会落在一个位置,这表明了它的粒子性质。但如果重复发射多次,我们会发现电子最终的落点显示了『波』的性质。而一旦我们挡住一条缝,则没有『波』的性质,它只会落在一个点……好吧我知道你们没太懂,那我再说简单一点,这就相当于是——你看这个电子的时候,它是一个电子,也是一个『粒子』,但你不看它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波』。」 三条还是懵的:「什么东西……」 高求索瞥他一眼,正准备翻白眼,李小菲小声道:「我也不太懂……」 高求索白眼翻到一半,话锋一转,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假设我是一个『电子』,你现在看我,我还是我,你闭上眼睛,再睁开,再看到我,我还是我。但是,在你闭眼的这段时间,我是一道『波』。」 三条:「这怎么可能——你就是你啊!」 「我说了,你必须抛弃你对物质世界的认识。我当然是我,因为我属于宏观世界,但微观世界是不一样的,我刚刚只是打一个比方。」高求索捏了一下鼻樑,道,「这就是着名的『薛丁格的猫』实验,其实不止是你觉得不可能,当年发现这个现象的科学家也不能相信这个,薛丁格提出『薛丁格的猫』这个概念,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恰恰是为了讽刺量子理论的荒谬——猫在盒子里,进去之前你知道它是一只猫,出来之后它也是一只猫,但在盒子合上之后,它就是一道生死同时存在的『波』。」 三条惊唿:「这太荒谬了!」 「没错,这很荒谬,但随着实验的进行,我们不得不推翻经典力学的框架来重新理解这个世界。」高求索说,「这是很多科学家皈依上帝的原因。」 「继续。」硕鼠道,「这只是第一个实验。」 「第二个实验,量子擦除实验:这个实验的概念更复杂,我想个最精简的办法来讲——我们引入新概念『量子纠缠』,不详细解释了,总之就是,处于纠缠中的量子,是一对完全相反的粒子。确定了a,同时就能确定b……这么讲吧,a和b同时拥有黑白两种颜色,但只要你观察其中一个或两个,他们的这种『混沌状态』就会坍缩,变成一黑一白的『粒子』。如果你观察到a是黑色,那么b一定是白色,这样明白吧?」 「好,现在我们分别发射a和b。」 「a进入一个『观察箱』。」 「b则进入实验一中的『双缝设备』,不过我们在两个缝之后加了一红一绿染色桶,这个颜色同时也作用于a,因为ab完全相反——如果b是黑色,通过红色通道,最后就会是黑红色,相应的a就会是白绿色;如果黑b通过绿缝,则会是黑绿,相应的a就是白红。」 「我们观测a,就能知道b的状态,以及b是从哪条缝通过的,这个能明白吗?」 「好,现在我们打开『观察箱』,观察a。」 「同时,我们就得知了b。」 「惊人的结果发生了——」高求索双手按在桌子上,「我们只要打开『观察箱』,b的『波』就消失了,它会通过两条缝,直直落成两堆。如果不打开,不观测a,b仍然呈现『波』的性质。」 「注意——『观察箱』与『双缝设备』没有任何物理联繫,我们甚至可以把『观察箱』放到宇宙另一端去,它仅有的工作就是观察b从哪条缝中通过——」 「这意味着——」 李小菲似乎想明白了,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三条坐在她旁边,被她吓了一跳,背上也跟着冒出白毛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b知道我们是否观察了a。」 「仅仅只是『观察』这个行为,就可以影响b的性质。」 这次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表情呆滞地看着他。 他反而有点不确定了:「……我讲清楚了吗?」 已经听过一次,但再听一次仍然很震惊的硕鼠道:「继续。」 「好,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来到第三个实验——延时量子擦除实验。」 「它需要的概念会更多,我在这里就讲一个最简易的版本:我们依然发射a和b,b依然通过加了染料桶的『双缝设备』,而a进入『观察箱』。」 「不同的是,a在进入观察箱之前,我们会加入了一种银光透镜,它有50%的机率将a反射,50%的机率使a通过。这种透镜可以无限叠加,不影响实验结果。」 李小菲举手,高求索让她发问:「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叠加?被反射的a去哪里了?」 「叠加只是为了让实验看起来更精确——比如只有一个透镜,那么a进入『观察箱』的概率会是二分之一。如果增加一个透镜,a进入『观察箱』的概率会是四分之一,再增加一个,就会是八分之一,这样明白吗?」 三条已经跟李小菲坐得很近了,完全没有了一开始凶神恶煞的气焰,跟着举手:「这有什么用?」 高求索:「就是说,这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的结果,是完全随机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能明白?」 第363页 李小菲刚刚的问题没得到解答,又问了一遍:「那被反射的a去哪里了?」 高求索:「任何地方——就是飞走了。」 李小菲半懂不懂:「哦……好吧,然后呢?」 「然后,我们会发现,如果a能被观测到——也就是说a通过了数个透镜,完全随机地进入了『观察箱』——那么,b就会坍缩成『粒子』。」 「反之,如果a飞走了,没有进入『观察箱』,b就会是『波』。」 三条已经放弃思考了:「所以,结论是?」 「我们是否观察到a,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完全的概率。但是,b可以预测这个结果。」高求索说,「哦忘了说,b得出结果,是在a得出结果之前。」 「也就是说——在我们决定是否观测之前,b已经预判到了我们是否会观测——仿佛是b预知了未来,再决定自己经过『双缝』时是否坍缩。」 三条张着大嘴:「可是……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高求索:「目前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三条转向其他人:「你们都觉得这没问题吗?」 「这不是有没有问题的问题。」许玮道,「这就是人类观测到的『现象』,是发生的『现实』。」 李小菲:「所以说……这是『因果律』的破灭?」 三条站起来,双手有点发抖:「那……那我们还挣扎什么?结果不是註定的吗?」 「三条,你冷静一点。」硕鼠道,「坐下。」 「想要听听我的看法吗?」等众人安静下来,高求索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解释可以待定,但我不否定我建立的理解世界的方式。亚里士多德是他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科学家,但也是之后两千年科学史上的巨大阴云。经过了哥白尼、伽利略,直到以牛顿为代表的经典力学出现,取代他。而今天,量子理论出现。」 「古人也曾认为『雷电』这种现象是神在发怒,而今天也有人说『量子理论』是『神』存在的铁证——但这显然是一个悖论: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祂将是『全知』,这意味着祂可以『观测』一切,那么世界将只会存在『粒子』而不存在『波』。」 「所以我仍旧坚信——没有『神』,只有未知。」 「一定有一个……我们可以永恆追求的『真理』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胡扯,都是胡扯。 第194章 世界04 会议中断了五分钟, 这期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硕鼠道:「好,基础概念科普完了, 讲重点。」 三条惊唿:「这哪里基础了?」 「在理解了以上概念的情况下,我来说说我的研究成果。」高求索打开投影仪,他居然做了ppt, 「我花了几年时间来补习数学和物理的基础知识,又花了几年来碰壁,最后找到这个方向, 开始深入研究。」 幻灯片飞快地放映着。 「过程我就不赘述了, 我只说结论——我认为『那种世界』就是存在于我们两个平行世界间的, 『薛丁格的盒子』。」 「在『盒子』中,我们是生死叠加态、记忆混沌态。」高求索说, 「假设, 『留在原世界』这个结果为『生』,『被转换到平行世界』这个结果为『死』, 那么, 成功逃离的人,或者在那里死掉的人, 外在表现就是要么生要么死, 『盒子』被打开了, 『猫』的生死叠加态也消失了。」 「而对于还留在『盒子』里的人, 他们的生死状态是混乱的,因而, 记忆也是流动不定的, 我猜测『那个世界』会有某种类似于『补丁』的存在, 可以修正『世界』中的人的认知——例如……蔚迟与蔚远, 不管什么原因,他们离开了『那个世界』,『世界』会自动抹杀他们的存在,那里的人也会忘掉他们。」 李小菲问:「可你为什么没有忘记?」 「这个……我只能给出我个人的猜测。」高求索说,「『那个世界』其实明显是想要侵蚀我的记忆的,也许……是我的心智比较坚强?」 许玮道:「但这跟我经歷的那两个世界对不上,我的记忆似乎没有在里面受到影响。」 「还有一种解释。」高求索说,「记得刚刚的第三个实验吗?你现在也许会觉得,是因为你在『世界』里有记忆,才让你逃了出来。」 「可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你逃出来了,所以你才有记忆呢?」 「这个记忆是真实的吗?」 他推了推眼镜,道:「也许没有逃出来的人——就不会有记忆。」 李小菲倏然站了起来。 她旁边的三条被她吓了一大跳,问:「你怎么了?」 李小菲道:「死在里面的人……的确是,没有记忆的!」 硕鼠:「讲重点。」 三条:「还不是重点?」 「当然!我们的任务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发现问题。」高求索说,「总之,在我确定了这个研究范畴之后,我开始寻找那条『逃生通道』。」 「我不知道那个『蔚迟』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法建立起『那个世界』的,但我既然确定了『薛丁格的猫』的这个模型,我就在想,能不能在『盒子』关闭的情况下,找到一条离开或进入『盒子』的通道,这条通道只供通行,而不观察『猫』的状态——当然,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并不完全确定我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但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下去,好在选对了——在我解出那条『逃生通道』的方程式的一瞬间,我出来了。」 第364页 又是一阵沉默。 三条嘶了一声,干巴巴来了一句:「……可蔚迟似乎不是学物理的?」他可还记得蔚迟在八角机场里是怎么治他们的呢。 「但到了这种程度,学科间的壁垒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它们只是工具!」许玮说,「蔚迟用『生物』手段『观测』了平行世界,『物理』手段当然也可以!」 高求索道:「只要完善这条『逃生通道』,我们就不怕『那个世界』再降临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纪惊蛰忽然说,「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把蔚迟换回来?」 众人都看向他,心里各自震惊——纪惊蛰刚才好像一直没有说话,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这间屋子里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 可他是这么容易被忽视的人吗? 现在再看他,哪怕是这个坐在轮椅里形销骨立的样子,都像个顶级超模,他们刚刚究竟是怎么把他忘了的? 「可是你不是跟我说过……」三条挺困惑地看着硕鼠,「在『那个世界』死过的人,就不能再进那个世界了?」 「这就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原因。」硕鼠转向其他人,「我想在座的各位,一定都有想要找回来的人吧。」 三条:「我似乎没有?」 硕鼠:「你不需要有,你属于是在做任务。」 三条:「好吧……」 许玮道:「我好像也……」 「你会有的,许法医。」硕鼠说着递给许玮一沓纸,「据我调查,你似乎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许玮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表情渐渐严肃:「这是……」 硕鼠没再管他,对所有人道:「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重新建立一个『世界』,二是找到让『死』过的人重新进入『世界』的方法。」 「然后……」他合上手里的文件夹,「用高求索找到的『通道』,把该回来的人带回来,让世界復原。」 「——有异议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异议。 硕鼠:「好,那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我们继续——」 许玮道:「可我们现在要怎么才能建立起这个『盒子』呢?」 高求索:「这个可……」 「咚、咚、咚。」 忽然,门被敲响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咚、咚、咚。」 敲门声依然持续着,每一下之间的间隔都是一样的,在黑夜里,显得机械而诡异。 房间里清晰地响起谁吞口水的声音。 高求索问硕鼠:「你不是说没人会找到这里吗?」 「我是说特调部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硕鼠往门口走,「万一是邻居来借酱油呢?谁去厨房看看我们有没——」他把眼睛凑到猫眼上,声音突兀地卡住了。 「怎、怎么了?」 李小菲狠狠抖了一下,下意识掐住了三条的胳膊,三条额角青筋一跳,好歹忍住了没叫。 硕鼠说:「没有人。」 三条小声地问:「什么?」 「就是……看不到人。」硕鼠退了两步,把门口的位置让出来。 三条和许玮相继凑上去,轮流看了一遍,都摇头表示确实没有人。 但敲门声还在响。 「要开么?」二次元少女脑洞一开,「说不定是个炸弹小机器人在门口敲门呢?或者送信小机器人。」 硕鼠示意众人退开,和三条打了几个战术手势,三条居然掏出了一把枪,蹲伏在墙角,硕鼠则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不到成年人膝盖高的小孩站在门口。 但在看到他的瞬间,在场有几个人的嵴背都凉麻了。 高求索惊唿:「是他!」 是他们在科技馆遇到的那个小鬼! 也是把他带入「木偶世界」的那个小鬼! 小鬼忽然张大嘴,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哇啊啊啊啊——」 硕鼠一把把他拉了进来,关上了门。 高求索整个人都要起飞了:「你把他带进来干什么?」 硕鼠捂着小鬼的嘴:「一会儿邻居一举报,特调部就要来人了!嘶——」 小鬼咬了他一口。 他手一放开,小鬼又扯着嗓子哭。 高求索头髮都要愁炸了:「这怎么办啊?」 李小菲凑上去,用身上的猪猪饰品逗他:「小弟弟——你看猪猪——猪猪——你别哭啦——看猪猪——」 三条:「不然掐晕吧?」 许玮:「只要我在这里就不可能让你这么做。」 高求索对许玮:「你可能不知道,他也许不是个人,而是个鬼……」 「不,他是个人。」许玮对小孩上下其手了一番,「是真的人类小孩。」 硕鼠招唿着:「安静!安静!」 小鬼:「哇啊啊啊啊啊——」 纪惊蛰:「把他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有种满座皆寂的感觉,连那小鬼都不哭了。 纪惊蛰坐在轮椅上,朝小鬼伸出手,道:「过来。」 小鬼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然后登登登地跑到了纪惊蛰怀里。 之后硕鼠试图问小鬼的话,可小鬼除了知道自己叫党星星之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第365页 稍微多问一点,就开始哭。 只有挨着纪惊蛰,他才能安静一点。 纪惊蛰在卧室里把党星星哄睡,熟练地操作着轮椅回到客厅,发现客厅的大灯已经关了,人也都不见了。 忽然,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你刚刚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纪惊蛰顿了一下,道:「我说了。」 硕鼠在窗边的阴影里动了一下:「在高求索讲的时候,你一言不发。」 纪惊蛰:「我听不懂。」 硕鼠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装疯卖傻有一手。」 纪惊蛰不想理他,问道:「其他人呢?」 硕鼠:「太晚了,我让他们去睡了。」 纪惊蛰点点头:「那我也……」 硕鼠打断他:「纪惊蛰,根据记录,你在中国长大,最后一次在中国参加的考试是高三的『第一次摸底考试』,那次你的英语得分31,但在五年后,你的英语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平。」 纪惊蛰:「你想说什么?」 硕鼠缓缓走近他:「你在中国十二年的应试教育中只能得到五分之一的分数,正常情况下,这意味着,你远远达不到『普通智商水平』,你的学习能力一定是有问题的。」他停在纪惊蛰面前,居高临下,「但事实证明,你的智商根本没有问题,甚至……很高。」 纪惊蛰摊摊手:「那是英国,我有语言环境。」 硕鼠:「不,十八岁后你的身体状况和认知水平就基本定型了,环境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 纪惊蛰:「也许我只是懒得学。」 硕鼠不再跟他打太极,忽然俯身按住了他的轮椅扶手,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两个男人的眼神都像某种野兽。 硕鼠问道:「为什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笨蛋?是为了让蔚迟『怜爱』你吗?」 纪惊蛰往后面靠了靠:「随便你怎么说,我要去睡了。」 硕鼠一字一顿地问:「纪惊蛰,你究竟还隐瞒着什么?」 「等蔚迟回来,我要告诉他你欺负我。」纪惊蛰一把推开他,利落地把轮椅转了180°,「我去睡了,晚安。」 硕鼠没想到纪惊蛰这个状态还能拥有这么大的力量,一时不察,竟然直接被推得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纪惊蛰消失在卧室门后的背影,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第195章 世界05 呆在秘密基地的日子,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日常:物资採买由三条完成,硕鼠则整日不见踪影。高求索和许玮在继续完善「通道公式」和寻找「建立世界」和「重新进入」的方法。纪惊蛰和李小菲负责……带小孩。 在基地待到第五天,中午, 硕鼠回来了,刚好撞见围着一条粉红围裙的三条端着一锅红烧肉从厨房走出来。 「今天这么早?」三条道,「准备开饭。」 硕鼠一边脱他的假髮一边往厕所走, 这几天他一直以那位名叫「秋思」的御姐面目示人,等他从厕所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张脸, 换回了纪惊蛰和高求索之前见过几次的那张「邪魅狷狂帅哥脸」。 可他却用「秋思」的声音在讲电话, 乍一听又御姐又娇俏, 让人骨头都酥了:「黄先生,谢谢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嗯、嗯, 无论怎样,还是要谢谢您……好的, 是呀……咱们……来日方长呀。」 他挂掉电话, 无缝切换到男声:「好了,搞定。」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拉开椅子坐下, 直接开始吃, 「开饭!」 高求索还张着半个嘴忘闭上:「……你搞定什么了?」 「场地、设备、资金。」硕鼠吃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 「饿死我了——先吃,一边吃一边说。」 大家也开始吃起来。三条一个钢筋铁骨的壮汉, 跟他忘取下来的粉红围裙居然非常相配, 他长得凶, 笑起来却憨憨的:「慢点吃, 锅里还有。」 「告诉你一个秘密。」硕鼠的心情似乎不错,「你成为我最重要的线人的原因之一——就是你的这手厨艺。」 三条:「那真是我的荣幸……」 高求索的大脑却没有在危急时刻苦中作乐的功能,执着地问道:「设备!设备!你搞定什么了?」 硕鼠一边吃着,反手丢了一沓文件给他:「你先看看,之后有需要可以追加。」 高求索翻开,表情越来越惊讶,许玮也凑过去看。 「我们今晚或者明早就可以转移过去。」硕鼠说,「我下午需要再看看特调部的动向。」 高求索夸赞道:「目前有这些就够了。」 纪惊蛰道:「我以为没了特调部你寸步难行呢。」 硕鼠:「什么都不干的人没资格讲风凉话。」 「谁说我什么都不干?」纪惊蛰拿了一个玉米粑粑给坐在旁边的党星星,党星星很开心地接过去吃起来,「我带孩子。」 硕鼠:「我看你……」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 众人都愣了一下,这些天,各人在「外面」的事都各自或者被硕鼠打理好了,手机虽然都开着,但都装了硕鼠的反追踪反骚扰系统,已经很久没有手机响过了。 众人都检查了一下,最后发现响起来的是纪惊蛰的手机。 纪惊蛰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手机屏幕中「迟迟」两个字非常刺眼。 他忘记改了。 第366页 在另一个世界醒来的时间里,纪惊蛰因为那些不经意间的惊悚感,给蔚迟的备註一直是「蔚迟」,回到这个世界之后才改成了「迟迟」。 曾经,只要这两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的心跳会一下子加快,嘴角也会不受自己控制地扬起来,可以用肆无忌惮地使用「心花怒放」这个形容词来概括。 现在,他的心跳的确也加快了,但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所有人都这么僵硬着。 手机铃声锲而不捨地响。 终于,硕鼠道:「接。」 纪惊蛰握了握拳,按下接听键和免提键。 蔚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餵。」 「纪惊蛰,你在哪儿?」 「纪惊蛰,我听见风声了,你开着免提吧?」 「都和谁在一起?」 纪惊蛰开口,他刚刚和硕鼠拌嘴时声音都很正常,这时候却变得沙哑,反问:「你在哪儿?」 如果蔚迟还在特调部里的话,肯定是不会被允许打电话的。 「我在家里。」蔚迟说,「我一个人。」 纪惊蛰心里一惊,抬头和硕鼠对视,却没有在硕鼠眼睛里看到和他同样的震惊。 纪惊蛰:「……你逃出来了?」 「什么叫逃出来?」蔚迟笑了一声,心情很好似的,「我当然是堂堂正正走出来的。」 纪惊蛰:「为什么?」 蔚迟:「你真的要听?」 纪惊蛰:「对。」 蔚迟:「那你告诉我你在哪。」 纪惊蛰:「我不。」 「哈哈哈。」蔚迟又笑了一会儿,然后说,「听到你和我撒娇,我很开心。」 纪惊蛰:「我没有撒娇!」 硕鼠从茶几上捞过一张纸,飞快地写下:冷静。 蔚迟又笑了一阵,妥协了似的,声音比他平时说话的时候要低缓,像情人间无奈的低语:「好吧,那告诉你吧——因为『伟人计划』。」 纪惊蛰眉头一蹙:「『伟人计划』?」 「我得到自由是必然的——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蔚迟声音扬起来,「毕竟——所有的『世界』都需要『伟人计划』啊。」 纪惊蛰抬起头,直直盯着硕鼠。 「他们还没有告诉你吗?」蔚迟道,「看来你的盟友不够真诚哦。」 其他人也没有听说什么「伟人计划」,也都看向硕鼠。 「回来吧,纪惊蛰,回到我身边来。」蔚迟说,「你知道,只有我对你是完全真诚的,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我爱你啊。」 「你爱我?」纪惊蛰忽然也笑了一下,很奇怪,他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很阳光、很温和,像蜜糖一样有种钝感的气质,可这一笑,却如同从万年冰窟中出鞘的利刃,吹毛断髮,「你想让我开心吗?」 蔚迟道:「我当然想。」 纪惊蛰说:「那你把我的蔚迟还给我。」 那头沉默下来。 「只有这一件事不行。」过了很久,蔚迟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有这样的奢望了——他不可能回来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告诉你了,你可以乖乖回家吗?」蔚迟说着,但他似乎并不太在意纪惊蛰的回答,接着说道,「我设定了一个程序——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同时,那个可以创造『世界』的系统将永久关闭,不管发生什么,『世界』都不可能再重启,或者……你们所期待的『逆转』了。当然,他还是有可能像我一样再研究出一个全新的系统——如果他还能继续研究的话。」 纪惊蛰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倏然间变得惨白如石膏:「……你关闭了它?」 他的颤抖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一股巨大的疼痛在他的四肢百骸爆炸开来,那场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灾难和遗留在他神经上的痛楚跟随着他来到了这里,他疼得震颤痉挛,一下子侧翻下去,把一旁的高求索也撞倒了,高求索的衣服又勾住了旁边李小菲的假毛,李小菲又扯着桌布……一连串事故发生,伴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党星星被吓到了,扯着嗓子哭起来,霎时间,可以说是人仰马翻。 因为桌子倒了,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掉落下来,刚好落在纪惊蛰脸旁边。 纪惊蛰在极度的疼痛中咬牙切齿地问:「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一片混乱之中,电话挂断了。 纪惊蛰疼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众人也不敢随意搬动他,过了将近半小时,他才在高求索和许玮的搀扶下坐回了轮椅。 地上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好了,众人重新坐在一起,继续刚才的话题。 纪惊蛰微微喘息着,问硕鼠:「什么是『伟人计划』?」 硕鼠紧抿着嘴唇,脸色非常难看,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我把我能告诉你们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纪惊蛰双目通红,情绪濒临失控,之前他在特调部手上的时候,本来也很配合,但还是被昏着、醒着、半昏半醒着被连番盘问了一个多月,除了那个说不出口的「死神」,其他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了,「可我没听说过什么『伟人计划』!」 「你竟然不知道?」硕鼠也有点诧异,「……看来在另一个世界他瞒你瞒得挺好。」 高求索道:「那到底是什么?」 第367页 硕鼠思考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在场的人员,最终,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全盘托出了。 他一说完,纪惊蛰最先反应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霍然起身,又一下子没站稳,往前一扑,这次他们围坐在一起,中间没有桌子,硕鼠手疾眼快地站起来扶住他,他就顺势揪住了硕鼠的衣襟,死死盯着硕鼠眼睛,问道:「黄鼬被他说服了?」 硕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颓然地笑了一声:「……他当然会被说服。」 「你、我、这个蔚迟或那个蔚迟、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战争、英雄、歷史、宏大的计划、世界的救主……他就是在这些丰碑面前,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的男人啊。」 其他人也逐渐反应过来。 许玮道:「如果要在这场宇宙竞争中胜出,要夺取其他世界的伟人资源……以『这个』蔚迟在这项计划中的地位……他的确是可以成为所有世界的座上宾!」 三条这回居然懂了:「也就是说——他来到我们这个世界……那我们也可以进行『伟人计划』了!」他站起身来,眼中爆发出精光,忽然转向纪惊蛰,「纪老师……不然,你再忍几年?等『这个』蔚迟把『伟人计划』的资料都露给我们了,再去换你的那个?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这可是关乎全人类——哦,关乎我们这个世界的全人类啊!咱都是男人,格局要大……」 硕鼠出手如电,在他脖子上扎了一针,他雄伟的身躯应声倒地。 硕鼠把打空的针取出来,道:「这是『强效失忆针』,能强制清除刚输入十分钟以内的短期记忆,会让他产生喝酒『断片』一样的感受。」 「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也有过很多合作,对他的人品和能力有信心,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他看向在场的其他人,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单独行动的原因——特调部已经不是战友而是敌人了,而且,通过他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三条道,「『伟人计划』一旦对公众披露,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必须赶在黄鼬上报、这个计划产生大规模影响之前,结束这一切,让世界『復原』。」 「蔚迟是刚被释放出来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此之前,我再确认一下——」他用特制胶带一圈一圈地把用过的针头缠起来,同时目光慢慢地扫过所有人的脸,「——我们之中,不再有『敌人』了吧?」 第196章 世界06 当天下午, 众人紧急转移去了硕鼠找到的新基地,那是城郊的一处废弃厂房,建筑物破败得锈迹斑斑, 但里面摆放的设备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几乎是现在全世界相关研究领域中最先进的一批。 三条则被留在了原处,醒来之后人走茶凉, 非常怀疑人生。 一周后。 早晨五点半,天色青蒙蒙的,刚刚准备亮起。 厂房笼罩在这样的晨光中, 看起来像一处会流传在中学校园传说里的鬼故事发生地。 顶棚破了一个洞, 光线因为「丁达尔效应」的拖累在这片空间中展现出形貌, 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啪、啪、啪、扣、啪。」 那人动作迅速,以旁人看来可以说是眼花缭乱的速度扣好了身上的暗扣。感谢科技的力量, 使得他身上的作战服虽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叠在一起, 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纤长凌厉,装备完毕后的身体像一柄黑色的战术刀, 仿佛只要移动就要见血。 「吧嗒。」 他别好最后一把刀, 抬头看了一眼顶棚上的光,轻轻唿出一口气。 忽然, 意料之外的情景发生了, 他听见了轮轱辘的声音。 他转过头, 眸光微微一暗:「你也这么早?」 纪惊蛰滚着轮椅慢慢靠近他, 停在他五米以外,道:「不得不说, 你现在看起来倒挺像个人。」 「呵。」硕鼠道, 「谢谢?」 纪惊蛰:「你要去干什么?」 硕鼠:「……黄鼬的车已经出发了, 他要亲自去见他的上级, 看来他们这一周做了不少事情。」 「所以呢?」纪惊蛰说,「你要去炸车吗?」 硕鼠拉下脸上的防护面罩,声音再传出来就变得含煳不清了:「试试吧,万一呢?」 纪惊蛰说:「你会死。」 硕鼠笑了一下:「你会关心我的死活?」 纪惊蛰:「你会作为这个伟大而光荣的计划中的反派角色而死,死得没有意义,没有姓名。」 硕鼠越过他往外走:「我早就没有姓名了。」 纪惊蛰说:「不该这样。」 硕鼠没有回答。 「难道你今天死了,就能阻止这一切了吗?」纪惊蛰又说,「没有黄鼬,还会有白鼬、红鼬、黑鼬……你有种就别选这条最轻松的路。」 李小菲从一堆设备中露出半张脸来:「……你们在说什么?」 高求索和许玮昨天睡得太晚,现在还在深度睡眠,只有李小菲被吵醒了。 这间厂房只有一间厂房而已,这些天大家都睡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用钢丝床或者睡袋。 高求索和许玮一天天殚精竭虑,昨天又熬到三四点,除了「逃生通道」有一点进展外,另外两个问题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高求索找出那条「逃生通道」用了二十七年,许玮也只是智商高了一点但跟这个专业八竿子打不着边……要在几天、哪怕几个月的时间里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几乎是痴人说梦。 第368页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所有人都没法点破这一点。 硕鼠停下脚步,微微偏头:「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如果你非要去……」纪惊蛰说,「我建议你别带面罩,把脸露出来,你的前同事们也许会对你手下留情。」 李小菲察觉到不对:「去哪里?」 李小菲带着党星星睡,于是党星星也跟着起来了,懵了一会儿,开始哭。 这哭声把高求索和许玮也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高求索连滚带爬地滚下钢丝床,又到处找眼镜,好不容易把眼镜戴上了,就看到纪惊蛰和硕鼠的对峙,「这是怎么了?」 硕鼠嘆了口气,道:「为什么是今天,你偏偏起这么早?」说完,依然往外走。 高求索还在问,纪惊蛰解释道:「黄鼬今天要上报『伟人计划』,他准备去拦车。」 李小菲小声问:「不、不拦的话会怎么样?」 「大概会有更多的人追捕我们。」纪惊蛰摊开双手,「这样的空间和设备,咱们想都不要想,统统会化为乌有。」 李小菲:「那……那拦住了呢?」 「如果他能单枪匹马突破重重阻碍活着拦到特调部部长的车的话……」纪惊蛰说,「那大概能再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三个小时?一天?三天?最长能超过一周吗?」 硕鼠回头吼了一声:「纪惊蛰!」 纪惊蛰偏了偏头:「我有说错?」 硕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有空关心起我了?」 「鬼才关心你。」纪惊蛰说,「只是——如果蔚迟回来问我为什么没拦住你,我没办法回答。」说完了还要自己夸自己一句,「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大度的男人啊……」 硕鼠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刚刚憋着的那股怒意居然就这么泄掉了,他凌厉的气质肉眼可见地收敛下去,笔直的嵴背也弯曲了几分,有些丧气地说:「我不会死……应该。」他侧了侧头,「我去和他讲道理。」 纪惊蛰「嗤」了一声:「道理他不懂吗?不懂他坐得上那个位置?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硕鼠紧紧攥住拳,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可我……总要做点什么吧?」 许玮在他斜前方出现,伸出一只手虚虚拦住他:「你先冷静,虽然这时候不该说这种丧气话……但我们必须承认,哪怕你为我们争取来几天、哪怕是几周的时间,我们也很难找到攻破『世界』的方法……事情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沉默良久,硕鼠终于扯掉面罩,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其实我本来也不是去死的。」他说到,「我真是去和黄鼬讲道理的呀,其实……我和他还有点交情……」他按下许玮的手道,「我保证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行吗?」 「谁管你呀?人都是自由的,你要去做什么谁能绑着不让你去啊?」纪惊蛰道,「我只是把我该说的话说完罢了——」 「纪惊蛰,你可以的。」硕鼠说,「我算是知道你除了装可怜以外还是有点本事的。」说完又对高求索和许玮说,「你们继续该干嘛干嘛,睡醒了再起来搞——我现在是没条件跟你们说『别有压力慢慢来』,希望两位在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下越快越好……拜託了。」 他说完,又往外走。 没人再拦他。 他随手把手里的面罩扔在了地上。 他没有说谎,他与黄鼬的确是有些交情,如果顶着这张脸去见黄鼬的话,他大概率是死不了的。 只是……向那个人低头,比死还难受罢了。 他一边走,一边调整唿吸,让自己的心跳趋于平缓。这是他出任务前的习惯,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可他发现……今天,似乎有点难。 他有种,很强烈的、想要回头的冲动。 这太奇怪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一个轴得不行的法医,一个轴得不行的研究生,一个讨厌得不行的纪惊蛰和一个来歷不明的小鬼……竟然让他产生了某种……类似于「留恋」的冲动。 他按捺着这种冲动,竟然有点走神,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外面二三十米处有一个人影,在青白色的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脚步一顿。 那人慢慢朝他走近。 在认出那个人的一瞬间,他的头皮都麻了。 李小菲下意识地看向纪惊蛰,发现纪惊蛰低着头在看手机。 她正要问「我们就这么让他走吗」,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硕鼠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那声音惊诧、恐惧、愤怒,她从来没有听过硕鼠用这种声音说话。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可这间厂房太大了,他们只能隐约看到硕鼠对面站了个人,却看不清楚是谁。 但李小菲感觉自己被硕鼠那句话吓得全身汗毛倒竖。 忽然,她听到纪惊蛰说:「小菲,推我过去。」 李小菲不明白为什么纪惊蛰操作轮椅那么熟练现在会需要她推,但她没问,依言照做。 「把星星给我吧。」纪惊蛰说,「我抱着。」 于是,李小菲推着纪惊蛰,纪惊蛰抱着党星星,还有许玮和高求索,都慢慢朝门口走去。 越走越近,便能看清那个人了。 李小菲在看清的一瞬间,整个人抖了一下,幸好拽着轮椅把手,才没有出什么洋相。 第369页 旁边的高求索惊唿道:「蔚迟?!」 她感觉,在她看清蔚迟的时候,蔚迟也看到了她们,并准确地把目光投了过来——当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纪惊蛰。 继而,她忽然发现,纪惊蛰似乎,并不如她们惊讶。 蔚迟抬腿,似乎要往她们这边来。 硕鼠拦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蔚迟沖硕鼠笑了一下,又转过头,看着她的方向…… 她盯着纪惊蛰的后脑勺,一瞬间,感觉一股寒意顺着她抓着的轮椅把手蔓延上来—— 然后,她听见纪惊蛰说:「我让他来的。」 所有人都转向纪惊蛰。 纪惊蛰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视线坦荡地扫过众人:「刚才不是论证过了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硕鼠拦不住黄鼬,你们三天之内也找不到办法,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无意冒犯……我来这里不打算打扰你们的任何行动。」蔚迟顺势插嘴道,「我只是来接纪惊蛰回家的,你们想干什么,可以继续,我保证守口如瓶。」 「……最轻松的路?哈?」硕鼠转过身,整个表情都扭曲了,「纪惊蛰,这就是你选的路吗?」 「对呀。」因为硕鼠挡住了蔚迟,纪惊蛰向着旁边歪过身子,没脸没皮地招唿道,「迟迟,过来啊。」 第197章 世界07 蔚迟越过其他人, 走到了纪惊蛰面前。 李小菲下意识地放开了轮椅手柄,退后了两步。 但蔚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他一直在看着纪惊蛰。 纪惊蛰也仰着头看着他。 蔚迟忽然俯下身, 抱住了纪惊蛰。 不知道为什么,李小菲感觉自己心口一窒,非常不是滋味, 其他人大概也有跟她相同的感受,余光里,那些人都或多或少地对这个场景做出了一点反应, 要么往前走了一点, 要么往后仰了仰, 要么侧过了头。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有点想哭,心想:蔚迟和纪惊蛰不是彼此相爱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爱之名, 就可以这样对待另一个世界的爱人吗? 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 当然她的这些心理活动, 其他人并不能感觉到。 「纪惊蛰……我知道你们应该有什么布置。」蔚迟贴在纪惊蛰耳边轻笑着说,「但你找我来, 我就会来。」 「跟我回家吧, 纪惊蛰。过去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向你道歉……那些伤痕, 我们可以用一生去平復……我可以, 用我的一切……弥补你。」蔚迟小声说着, 他抱着纪惊蛰的后背, 双手紧紧揪着纪惊蛰的衣服,微微颤抖着, 像紧紧攥着的某种珍宝, 又像唯恐将之碾碎, 「……经过那个我的『点拨』, 我意识到,我也许可以转变一种研究方向——简单来说就是研究一种『孟婆汤』。过去那些事情,如果让你太痛苦,我们可以想办法忘掉它……」 「忘掉?」纪惊蛰说,「那你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忘掉?」 李小菲看到蔚迟放在纪惊蛰后背上的手如同痉挛般扭曲起来,绷得青白,他的声音压抑着、颤抖着:「现在说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一切已成定局,我们向前看,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这些行为造成了一些伤害……但我已经尽力把它控制在最小范围了——没有一个人在这之中丧命或者受伤……他们也许很不幸地被殃及,离开了原本的世界,但是……两个世界的面貌并无不同,这你是知道的……他们、他们依然能好好地生活下去的……世界的改变是从『我』开始的,离我越远的人,越不会察觉到这个变化……」 纪惊蛰说:「那我的蔚迟怎么办呢?」 「我也是你的啊!」蔚迟微微后退了一点,抓着纪惊蛰的肩膀,双目赤红地与他对视着,道,「我跟他没有什么不一样!你跟他做过的什么事没有和我做过?你没有亲吻过我吗?你没有拥抱过我吗?你在跟我做/爱时没有爱过我吗?我不相信!」 李小菲注意到,纪惊蛰的手指紧紧扣入了轮椅扶手,钢铁做的手柄几乎变形。 蔚迟继续说着:「你如果实在觉得不一样——非要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死在我的实验室里,往我的心上捅刀子……好!那我过来!现在你回到了你的世界!一切都是一样的了!这个身体……也是一样的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啊纪惊蛰!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啊!我是那一千七百万亿兆世界里最倒霉的一个了……除了你还有谁能救我呢?」 被夹在他们中间的党星星被吓到了,哇的一下哭起来。 李小菲站在纪惊蛰身后,直面着蔚迟浩瀚如海的悲伤,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跟着蔚迟的话浮现出一片群星璀璨的宇宙,那种广袤、那种空旷、那种绝望……她也跟着流下眼泪。 她没见过蔚迟哭成这样,她从来也没想过蔚迟会哭成这样,一开始得知这场灾难的原委时她也思考过每个人的动机,思考过谁对谁错,对这位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她才十七岁,世界在她的概念里非黑即白……可这时看到蔚迟这么哭,她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恨不太起来了…… 这个……的确是,最不幸运的那个蔚迟啊…… 如果是她,因为自己的关系……害死了最爱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第370页 可那个蔚迟呢?又做错了什么? 纪惊蛰呢? 她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要和最好的朋友被迫分开? ……可要不是有『世界』,似乎她也没办法遇到阿葵?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时候……分不出来对错吗? ……想不明白。 她跌坐在地,哭得更凶了。 「你过来的那一次……是第一次、第一次成功,所以让你保留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对不起……但是、但是、之后我已经改良了!我保证、我保证、我可以用一切发誓!他过去以后,不会记得有关于『世界』的任何事情!他只会有……做了一场梦一样、或者一个瞬间的恍惚那种感觉……他会过得很好的。」蔚迟攥住纪惊蛰的衣襟,再次埋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永远地留在十五岁了……可他还会有未来……纪惊蛰,你救救我。」 他哀求道:「纪惊蛰……跟我回家吧……」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纪惊蛰慢慢抬起手,抱住了蔚迟的后背。 他说:「好,回家。」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刀锋悬空在蔚迟头顶。 ====== 蔚迟从白越光的「量子屏蔽设备」中出来的时候,被抹去的和「世界」相关的所有记忆都回来了。 他意识到,自己过来之后之所以还能留下一部分零碎记忆,应该是因为在那边也用「量子屏蔽设备」干扰过「世界」的运行,毕竟,没有接受过这种干扰的蔚远和元祁就什么也不记得。 在等蔚远和元祁出来的时候,他和白越光聊起了天。 白越光的确是他那个世界的白越光。 为了寻找苗光,虽然其他世界没有回应了,白越光依然保留着定期就进入设备「唿唤」其他世界的习惯。 就在这个过程中,白越光有关「世界」的记忆復甦了。 但很可惜,这也是个没有苗光的世界。 言尽于此,蔚迟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蔚远第二个出来,三个人一起等元祁时,蔚远讲话就比较直接:「教授,你之前说的大秘密是什么?」他比了个夸张的「大圆」,「我怎么什么都没想起来?」 白越光道:「哦,那是说来吓你们的。」 「?」蔚远脸僵了一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尴尬大笑,然后道,「您真是会开玩笑……」 蔚迟却说:「大概……是1+1的答案吧?」 蔚远一秒正色:「是什么?」 蔚迟看着白越光,慢慢说出答案:「是『无穷』。」 白越光也笑了笑,没有回答。 蔚远追问:「……为什么?」 「一旦我们在宇宙中发现一个平行世界,这就意味着——还有无数个。」蔚迟说,「我们现在经歷的事情……也许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蔚远感觉毛骨悚然,「……哥你别吓我。」 蔚迟两手一摊:「从逻辑来说是这样。」 白越光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蔚迟:「你不害怕?」 「害怕有用?」蔚迟反问,「你不害怕吗?旅行者先生?」 白越光大笑。 这时,元祁也出来了,一见到蔚迟和蔚远,哇的一下哭得真情实感,扑上来挂在他们身上:「迟哥——远哥——哇啊啊啊啊见到你们太好啦呜呜呜呜——」 告别了白越光后,蔚迟首先就回了三青大学。 他记得黄鼬说过,从玉兔那里得来的情报来看,三青大学的课程只是一个幌子,蔚迟只是借用那里的实验室在进行「世界系统」的实验。 他们在「生物楼」的地底找到了那间实验室。这并不太难,毕竟,只是高中生的胡天奇也找到过这里。 他用他的指纹进了门。 他先认出的不是他的设备,而是桌上的几包色彩艷丽的零食。他完全不爱吃零食,但周迎春大概觉得这个儿子太没人味,总会买一些这种牌子的零食备在家里,他穷极无聊时会那两袋来吃。 他因而确定了他的实验台。 他研究了一下这些新设备的用法,找到开机键,点开。 为了回去,他必须要再次开启「世界」。 然而,设备没有反应。 他以为是没插电,用元祁身上的手机充电器试了试,发现所有插座口都能正常使用。 他找不到原因,甚至把各个设备的外壳都卸下来观察电路,却仍旧一无所获。 他在那里研究了一天一夜,设备依然静默,仿佛那是一堆造型精密的雕塑作品,从未被启用。 他找到设备的主机,找到里面的储存区,连接到其他计算机上,发现所有数据都被销毁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转换成功自动销毁的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蔚迟也有帮手? 冷静——冷静—— 极度的惊惧和紧张刺激得他心脏狂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习惯使然,头脑自动开始思考现在的最坏情况—— 如果……如果数据确实找不回来的话……不,如果这些年来那个蔚迟所有的研究成果都作废的话……那他也可以重新研究。 那个蔚迟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那个蔚迟从零开始花了三年,他现在掌握着这些知识,肯定不会超过三年—— 第371页 ——冷静,这是最坏情况,完全可以接受。 ——最晚三年,他就可以回去。 ——冷静。 「喂!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进来的?餵唔——」 大门被人打开——并非暴力破坏,而是密码通过——蔚远和元祁瞬间被人控制。那群人黑衣黑裤,一共六个,站到蔚迟面前时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动作整齐划一,甚至有点分不出男女。 然后蔚迟就被蒙着眼睛带到了某个地方。 黑布被揭开时,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纯灰色的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如果这些年在文艺作品中看来的经验不夸张的话,这里大概是一间,审讯室,而且,不是公安部门的审讯室。 问话由一个黑衣人进行,蔚迟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刚才来抓他的人之一,那人向他亮明证件——特调部加一串编号——直入正题:「我们有一位跟着你的资深专员失去了音信,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蔚迟:「我不认识。」 那人扔了一沓资料在他面前的桌上,大多是照片,也有文字资料,他认出来,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和各种装扮的硕鼠,硕鼠的有一些装扮他见过,有一些则没有。 「这是你们联络的证据。」 蔚迟没有说话。 黑衣人:「总之,在找到他——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之前,恐怕需要你暂时留在这里,配合我们的工作。」 「以及——你的所有个人物品、包括生活用品和研究资料,特调部会全部彻查,望你知悉。」 蔚迟脑中轰然巨响。 他想起硕鼠来见他的最后一面,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们再也找不到硕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会进入最后一个世界啦!大概十章左右就会完结叭@ 第198章 世界08 蔚迟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毛茸茸的白光, 他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忘记了在哪儿听过,但又熟悉得仿佛刻入了骨髓。 他意识到自己是坐着的, 趴在什么地方。 他坐直身体,视线在朦胧的日光中渐渐清晰,他看到了前桌的背影, 一根粗长的马尾辫下是蓝白色的校服,校服背上正对着他的是一行大字——师大附中。 他认出这个背影,是他们班的班花江淑娆——他高中某个阶段的前座。 他看到讲台、黑板、黑板右边的课表, 课表下面的值日生名字…… 周围的人也陆陆续续在这阵铃声中甦醒过来, 四面八方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磕桌角的、翻书的、开瓶盖的、收拾文具盒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他的记忆也随着这个场景慢慢甦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高中课堂上, 现在是午休刚刚结束、午读即将开始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悲欢哀乐都在梦里经歷了一遍,他感觉很累, 心脏也跳得很快, 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蔚迟,蔚迟。」 他的手臂忽然被拍了拍, 他转过头, 看到一个戴眼镜的胖女孩的脸, 他想了一会儿, 才想起来她叫唐春雨。 此女长相颇讨人喜欢,却不知脑子里是否少了根什么弦, 但凡张嘴, 必把人得罪个干净, 虽心眼不坏, 但人缘十分不佳,偏偏自己还感觉不到,班里的同学都不大待见她。 大概是怕发生什么校园霸凌事件,班主任梁开就把唐春雨安排在了蔚迟旁边,多半是指望着唐春雨能对这位年级第一的帅哥嘴下留德,同时也晓得蔚迟缺心少肺的也不会搭理她。 唐春雨叫了好几声,蔚迟都没有理,她锲而不捨,上手勐拍蔚迟:「蔚迟蔚迟,你怎么不理我啊?」 江淑娆嫌弃地转过头来,喝了一声:「能不能安静一点?」 「哦哦哦。」唐春雨压低了一点声音,拿着书几乎要怼到蔚迟脸上,「这道题我不会,你给我讲一下吧。」 蔚迟扫了一眼那道题,是一道三角函数的周期及最值问题……似乎是高二学的? 他忽然回过头,看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 他看到了纪惊蛰。 纪惊蛰还在睡,脸朝着窗户趴在桌上,对这阵振聋发聩的午休结束铃充耳不闻,安安稳稳地睡着,窗外的绿萝迎风招展,阳光落在他颜色偏淡的髮丝上,染出摇晃的、蜂蜜一般的色泽。 「蔚迟蔚迟——」唐春雨还在叫着,「这道题——」 蔚迟把题给唐春雨讲到一半,一道纤长如鹤的身影走入了教室,站上讲台,是他们的英语老师ms秦。 「ok, now take out your dictation book.」ms秦人高面冷,颧骨突出,戴一副小巧的银边眼镜,举手投足如机器般精密而无情,「i\ll give you five seconds, five、 four, three, two, one……」 午读时间是午休时间结束后的十分钟,英语和语文交替占有,今天轮到了英语,下午第一节 又正好是英语课,一般这种情况ms秦会亲自来听写单词。 所有人都开始手忙脚乱地翻听写本。 ms秦倒数完毕,直接开始:「the first word, rify, rify……」 蔚迟很熟练地从抽屉左边挂着的书袋中抽出听写本,写下这个单词。 「the second wordbinebine……」 蔚迟在这样熟悉的节奏中渐渐平復下来,梦中的惊惶感慢慢散去了,他又找回了他应有的步调。 第372页 「equality, equality……」 「memories, memories……」 「grow, grow……」 蔚迟完全平静下来,梦中的一切都退远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之中。今天是周四,他和纪惊蛰上高中之后就一起住校了,他倒是没什么,纪惊蛰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天天盼着周末,于是他也跟着期盼起来。 明天就周末了,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心情渐渐好起来。 「injury, injury……」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心中忽然又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ms秦,见她低头盯着书,并没有什么异状,他又瞟了一眼教室前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教室是八列六排的座位布置,他现在坐在第四组第三排,几乎在教室的正中间,周围都是奋笔疾书的同学,他不知道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 「permit, permit……」 可那种恐惧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彻骨的凉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爬上头皮。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忽然,一股不知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转过头,看向了教室后门。 他在教室后门的玻璃窗口上看到了班主任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都停了。 班主任却并没有看到他,视线没有与他对上,但轻轻推开了教室后门。 现在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写单词,蔚迟有一种感觉——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发现班主任的人。 班主任教物理,叫梁开,同学们给他起的绰号是「凉白开」,讲课风格平铺直叙,如同白开水,知识点分门别类精确灌输,带的每一个班都成绩出众,但课堂毫无乐趣。梁开本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庞黝黑,人很矮小,背还有点佝偻,总是一脸苦相,据说家里刚添了二胎,脸上的苦相便更重,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的腰压得更弯了。 蔚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和纪惊蛰的身高在这时候早已超过了一米八,而梁开弓着背身高不足一米六,之前以纪惊蛰为首的捣蛋鬼三天两头地被他揪到走廊上罚站,偏偏跟纪惊蛰一起鬼混的那几个人都有那么高,一字排开后梁开在他们面前像误入了德牧群的泰迪,画面相当滑稽。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看到梁开一步一步走进教室,目光坚定地看着前面——窗边的纪惊蛰的位置。 在梁开走到第六列最后面,离纪惊蛰不到一米时,这种恐惧达到了顶峰。 「punishment, punishment……」 他感觉……有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他全身的汗毛炸开,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变得又恍惚又敏感,他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快又极慢。 梁开走到了纪惊蛰的身后,朝纪惊蛰的后领伸出手—— 「稀里哗啦啪!」 蔚迟把自己手边的一堆书推到了地上,上面还有个铁文具,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一时间,整个教室的人都向他看过来,连ms秦都停下了她机械般精密的节奏,朝他望了过来。 「i\m sorry!」他站起来朝ms秦鞠躬,然后蹲下/身捡自己的东西,捡起来的时候偷偷回头,对上了纪惊蛰的视线。 纪惊蛰被那声巨响吓得一下子弹起来,后脑勺直接撞在什么东西上,一回头就看到梁开捂着手腕站在他身后,一脸钢筋铁铸般的阴惨苦相。 梁开问道:「午休结束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他习以为常,矢口否认:「我没有!」 梁开:「那你在干什么?」 纪惊蛰:「我在思考!」 梁开拿过纪惊蛰摊开在桌面上的本子,发现那居然真的是英语听写本。他凉飕飕地瞪纪惊蛰一眼:「那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写?」 纪惊蛰:「我不会!」 梁开万年不变的表情忽然抽动了一下,似是被噎住了:「你、你……一个都不会?」 纪惊蛰响亮地回答道:「啊!」 梁开的耳朵都憋红了,憋出一句:「……行吧。」他转头向ms秦打了个招唿,「秦老师,你们继续。」 ms秦向他点了点头,继续念起了下一个单词。 下课后,蔚迟把纪惊蛰揪到走廊上:「你怎么那会儿还在睡觉?」 纪惊蛰奇怪道:「今天的午读不是英语听写吗?」 他对英语实在是不感冒,每逢英语听写,他就会在睡觉之前把本子在脸下面摊好,这样直接可以多睡十分钟。 蔚迟也想起了这茬,以往都不会过问,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恐怖感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他还是说了一句:「你之后别再在课堂上睡觉了。」 纪惊蛰丝毫不以为耻,没皮没脸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蔚迟毫无徵兆地暴躁起来,「别睡了!我不喜欢!」 「好好好……」纪惊蛰一秒举白旗投降,「我不睡了!我不睡了!」 「哟,纪惊蛰。」走廊上忽然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一脸坏笑着,「跟你哥聊着呢?」他把「哥」字咬得很重。 那群人一个个吊儿郎当,一看就是在这个学校里最混球的一帮人,为首的一个把校服穿得松松垮垮,一只耳朵上打着个闪亮的耳钉,蔚迟认得他,是十三班的邱一雄,家室不错,典型的纨绔子弟,是这群小混混的头目。 第373页 十三班是附中的「关系户班」,家长们也不指望他们有什么成绩,只求学校在这帮纨绔子弟成年前暂管一下,不要让他们惹事,等他们一成年就打包丢出国去。 很不幸,纪惊蛰和他们是「吊车尾特培班」的同学,每周一三五的晚自习都要和他们一起「夯实基础」。 蔚迟一直不大瞧得上他们,想必他们也不大瞧得上自己,可纪惊蛰和他们关系还不错。 纪惊蛰笑问:「干什么?」 邱一雄道:「下节课我们在班上煮火锅,你要不要来?」 「可——」 蔚迟道:「不行。」 纪惊蛰话锋一转,顺着他的话道:「——肯定是不行的。」 「哈。」邱一雄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蔚迟一眼,又阴阳怪气地朝纪惊蛰说,「这么听话啊乖宝宝?」 纪惊蛰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他话里的嘲讽,咧嘴一笑:「是呀。」 邱一雄身后的人闹笑起来。 「行吧。」邱一雄耸耸肩,似乎放弃了,带着人往前走。 经过蔚迟的时候,他忽然把手放到了蔚迟的肩膀了,凑近蔚迟耳边道:「该放手了呀,哥哥。」 纪惊蛰把他的手从蔚迟肩膀上拍下来:「滚远点吧你!」 那群人又嘻嘻哈哈跑远了。 蔚迟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又看了纪惊蛰一眼。 纪惊蛰注意到他的视线,问:「怎么啦?」 蔚迟想叫他少和那些人一块儿玩,话要出口了又觉得自己不该管那么多,纪惊蛰……自己有选择朋友的权利,而且纪惊蛰本来就具备一些他所没有的特质,比如特别讨人喜欢,和谁都能成为朋友,他的确是没有多管的道理…… 他摇摇头,道:「没什么。」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话也说出口了,但他心里还是有点烦,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给我老实点。」他揪了一下的胳膊,「我上厕所去了。」 他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忽然感觉肚子有点疼,看了看时间,如果抓紧的话似乎也够…… 于是他走进隔间开始迅速大号。 脑子清空、全神贯注、抓紧时间。 他不想上课迟到。 他没想别的,就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忽然,他感觉头皮一麻。 他看到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 可他自己明明没有动。 第199章 世界09 他观察着那个影子。 并不是在他的正上方, 笼罩着他整个人这样,而是从旁边贴着隔间壁的地方伸出来的,只有一部分与他的影子接在一起, 但可以肯定的是,影子的「本体」一定在光源——也就是他头顶天花板的那盏白炽灯——下面。 同时,难以形容的, 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 他脑海里不可抑制地跑出一大堆恐怖故事里的画面。 他悄悄咽了口口水,然后故作镇静,擦屁股、提裤子, 所有程序完成得按部就班, 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门往外走, 甚至还洗了手。 洗手时,他偷偷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身后并无什么异状。 离开厕所后, 他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回了教室。 等坐到座位上,他狂跳的心脏还没法平復。 他回头去看纪惊蛰, 看到纪惊蛰正在和前座说话, 笑得跟朵花似的,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 纪惊蛰微微偏转目光和他对视了一眼, 笑得更开了。 纪惊蛰的前座叫金楚楚, 她爹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参照的是「楚楚动人」、「楚楚可怜」、「纤腰楚楚」之类的意象, 但现实大概有些事与愿违——金楚楚整个人仿佛一团活火,明艷活泼, 声高胸大, 性情张扬, 据说曾在女生团体里三次宣称要把纪惊蛰拿下, 虽然一直没有如愿,但追求声势不减。 明知道人家喜欢他,还跟人家笑成那样……蔚迟看着纪惊蛰的笑脸,心痒痒地想打人。 他面无表情,转回身子,正对上一双硕大的黑眼睛。 他的前座江淑娆也转过身来,趴在了他的桌子上,一双巨大的杏眼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问道:「蔚迟,你怎么了?」 蔚迟觉得和她的距离过近了,微微后仰了一点:「什么怎么了?」 江淑娆:「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蔚迟看了一眼课表,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拿出来:「没什么。」 「你不会喜欢金楚楚吧?」江淑娆道,歪了歪头,目光促狭,「你和纪惊蛰关系那么好,你跟他说说,他还能不让给你啊?」 「没有这回事。」蔚迟把文具盒往前推了推,示意江淑娆把趴在他桌上的胳膊拿下去,然后把文具盒的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桌子边缘,见江淑娆还那么看着他,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江淑娆看了他一会儿,拿过自己的练习册,道:「我想问问你这道题……」 蔚迟却有点走神。 江淑娆有一头浓密的黑髮,乌黑髮亮,相当傲人,她时常会把头髮披散下来,长即腰下,宛如一团黑云。这时候她也是散着发的,蔚迟可以闻到洗髮水的幽香,但他莫名其妙地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盯着她的长髮,觉得那像一团湿漉漉的海藻…… 江淑娆用笔头戳了戳他的手背:「蔚迟?」 蔚迟回过神来,心跳又不受控制了,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然后说:「你要不把你的头髮扎起来?」 第374页 江淑娆的表情顿了一下,然后变得有点不快,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蔚迟随口胡扯道:「我看着热。」 江淑娆:「这才是四月!」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 同学们迅速回到座位上,教室在十几秒的热闹后迅速回归平静,在铃声落下的瞬间,梁开走进教室,走上讲台,把书本往讲桌上一放,忽然朝江淑娆看了一眼。 江淑娆正在扎头髮。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近教室,随即,两个男生一起出现在门口,两个一高一矮,但都瘦得惊人,是班上的「瘸腿筷子兄弟」,两人在门口站定,异口同声道:「报告!」 梁开看了他们一眼:「干什么去了?」 又是异口同声:「接水!」 梁开道:「接水是下课该干的事情!」 高个筷子:「在排队!」 「下课到我办公室来。」梁开,「回座位去。」 待两人回了座位,梁开一敲黑板刷:「上课!」 晚饭的时候,蔚迟照例和纪惊蛰去食堂,刚打完菜坐下,桌边忽然路过一个人,奇道:「诶,纪惊蛰你居然还在这儿坐着?」 蔚迟看了那人一眼,认出那是跟着邱一雄鬼混的小弟之一,不知道名字,只是脸熟。 纪惊蛰笑道:「我怎么不能坐在这儿?」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一起吃火锅呢。」那人幸灾乐祸道,「你不晓得,邱哥他们第二节 课在教室后面煮火锅,武扒皮中途闯进来把他们揪走了,一下午都没回来!」「武扒皮」是十三班的班主任。 纪惊蛰道:「咋会啊?武老不是一直不敢管他们吗?」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武扒皮今天脸都气青了,连人带锅全都收缴走了哈哈哈……」 吃完饭,在回教室的路上,蔚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你以后能不能少和他们玩……」 纪惊蛰正在吃糯米糍,闻言眼睛懵懂地眨了眨:「谁啊?」观察了一会儿蔚迟的眼色,试探道,「邱一雄他们啊?」 蔚迟:「不是干涉你交朋友,只是咱们现在都高二了,他们迟早都要出国的,你也要为自己……」 纪惊蛰打断道:「哎哟多大点事啊?谁爱和他们玩啦?我有你就好啦!」 蔚迟感觉心脏一跳,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接着说下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纪惊蛰手里的糯米糍化开流到了下巴尖上:「迟迟迟迟纸纸纸——」 回到教室,蔚迟照例给纪惊蛰讲题,直到晚自习铃响,同学们各自回到座位。 蔚迟刚坐下,江淑娆从后面路过他,坐到前座。她的头髮又披散着,有点湿,大概是趁晚饭时间回去洗了头。 这样看起来,更像一团黑色海藻了。 唐春雨正在吃从小吃摊「偷渡」进来的鸡蛋灌饼,吃得满嘴流鱼希椟@伽油地跟蔚迟说:「我跟你讲哦,最近凉白开火气有点大呢——筷子兄弟一直没有回来诶!」 蔚迟心脏一沉,那种不祥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回神,准备多问一句,一转头差点撞到唐春雨的额头——她在弯腰用沾着油的手在抽屉里找东西。她凑得太近,蔚迟往后避了避,递给她一张纸,提醒道:「上课了。」 唐春雨满不在乎:「晚自习不算上课。」 蔚迟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心慌:「你最好快点吃。」 「没事啦,你是年级第一又不是纪律委员。」唐春雨朝他前面的江淑娆努努嘴,「你要不先管管她披头散髮的。」 江淑娆微微侧过一点头,没好气道:「闭嘴吃你的吧。」 蔚迟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有点头晕,原因不知道是江淑娆香气扑鼻的头髮还是唐春雨手里的鸡蛋灌饼,或者二者皆有。 八点三十三分,晚自习过去一半。 蔚迟刚做出一道竞赛题,脖子有点疼,直起身想活动一下,结果刚转了一下头,余光就瞥到教室门,看到门玻璃上有一张脸。 他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 是梁开!正在看他! 他感觉自己和梁开的眼神对上了。 他的心跳速度骤然飙升,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皮。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有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下一秒,梁开推开门,道:「江淑娆,你过来一下。」 「哦。」江淑娆应了一声,站起来出去了。 直到晚自习结束也没有回来。 晚自习结束铃响起,唐春雨开始狗撵似的收拾东西,动静闹得颇大,周围的人都被她波及了,但她全无察觉。 蔚迟犹豫了一下,理科班女生本来就少,除了江淑娆和唐春雨外他周围三层都没有女生,他转头问唐春雨:「你说江淑娆为什么没有回来?」 唐春雨:「大小姐的事谁能知道?说不定从办公室出来直接回宿舍了呗。」 蔚迟:「你和她一个宿舍吗?」 「不,我在她旁边。」唐春雨突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她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这样看人的时候,感觉整个眼眶里都是黑眼仁,蔚迟一时间被她看得汗毛倒竖。 她忽然「噗嗤」一笑:「你喜欢她啊?」 蔚迟:「不是……」 第375页 唐春雨混不在意地摆摆手,东西收拾完了,横冲直撞往外跑,一边道:「我回去帮你看看嘛。」 蔚迟「谢」字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跑没影了。 蔚迟收完东西站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又转头去看了看「筷子兄弟」的座位,他们一高一矮,一个在第一组最后一排靠门,一个在第八组第一排靠窗,桌上的东西没动过。 他们似乎也一直没有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迟盯着「矮筷子」的座位,陷入沉思。 煮火锅那群纨绔子弟就算了,可接水迟到这种事……有必要教育那么久吗? 江淑娆是因为什么被叫走的呢?没有扎头髮吗? 忽然,蔚迟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开了。 他看到…… 看到…… 「矮筷子」的座位靠窗,现在是夜里九点四十,天色黑如浓墨,玻璃把开着灯的教室映得十分清楚。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教室中央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 还有…… 还有一个漆黑高耸、瘦骨伶仃的东西站在他的身后! 那东西高得吓人,至少有两米多,浑身笼罩在一身黑色斗篷下,饶是如此,从那锋利陡峭的肩线也能看出来……那绝对不是个人。 他刚刚只注意在看「矮筷子」的课桌了,没有注意揄系正利。到这东西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 那是个什么? 他想跑,想叫,但身后那东西身上似乎传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将他的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根本没法动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缓缓抬起手…… 随即,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 他悚然一惊,勐然回头,对上纪惊蛰有些惊讶的脸。 纪惊蛰皱了皱眉,碰了碰他的胳膊,有些迟疑地问道:「迟迟,你怎么了?」 蔚迟转回头又去看窗户,发现上面的倒影很正常,就是他和纪惊蛰。他摇摇头,努力驱散心头的恐惧和幻觉,然后勉强朝纪惊蛰笑了一下:「没事。」 第200章 世界10 他蹲在什么地方, 眼前是青白色的瓷砖,全身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一股巨大的严寒笼罩着他, 浑身似乎都被冻僵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盯着面前地面上的影子。 影子的一部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微微颤抖着,而另一部分——在他身后的、头顶上的那一部分——越来越大, 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笼罩下来,离他越来越近了。 可他没有办法行动。 他感觉到了那东西的「唿吸」, 潮湿冰冷, 他也能逐渐看清那个巨大影子的形状——那个影子已经把他颤抖着的小影子完全包裹住了——似乎是什么蜷曲的、有触手的东西, 类似于,章鱼、乌贼之类…… 恐惧麻痹了他浑身的器官, 他几乎要不能唿吸了, 他把自己蜷缩成很小的一团,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自己的后颈上。 那冰冷的唿吸也更近了, 感觉离头皮不到一厘米, 他只要一抬起头也许就会撞到那东西…… 忽然,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肩膀。 他脑中划过一阵刺耳的尖啸, 下意识伸手去拂抓住他肩膀的东西, 只碰到了一手粘液, 他发现那是一把浸泡在粘液里的海藻…… 接着,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来,转了个身, 与那个东西面对着面—— 他对上了江淑娆的脸。 她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更大了, 几乎占去了半张脸, 眼中一片漆黑, 没有眼白,那些蜷曲的海藻是她的头髮,爬满了厕所的天花板、墙壁、水管…… 她张开嘴叫他的名字,头髮便又从她的嘴里钻了出来—— 蔚迟两腿一蹬,醒了过来。 他盯着漆黑的床板,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宿舍是八人寝,四张高低床,他住一号床的下铺,纪惊蛰则在二号床的下铺,与他头对着头。 他回忆了一遍今天白天发生过的事情,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江淑娆新换的洗髮露香得有点腻,闻了半个晚自习,给他整得迷迷瞪瞪的。 他翻了个身,感觉腹中传来一阵疼痛,他忍了忍,没办法,爬起来上厕所。 宿舍十点十分就熄灯断电了,晚上起夜只能摸黑,他蹲在蹲坑上,梦里的场景在脑中显现,他有点害怕,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在脑子里默背圆周率。 忽然,他感觉眼皮上略过一道暗影。 他抬头去看。 蹲坑的正对面是洗漱池,洗漱池贴着墙,墙上面有一条横窗,大概有一米五长三十厘米高。 那面墙的后面就是走廊,走廊外就是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从这里望出去的天空不是纯黑色,而是有点偏紫红,恐怕是光污染。 每个宿舍都有独立厕所,横着两个坑位,蔚迟习惯性蹲左边,在这里住了两年,也很习惯从这里看出去的视角,熟悉各个时段的天空。 这会儿,他看到窗户外有什么东西在晃晃悠悠的。 大概是宿管阿姨晾的衣服吧。 他没多想,迷迷煳煳地盯着那几个东西,背圆周率背得也不是很专心。 看着看着,他发现从左往右数第三个黑影偏转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似乎微微闪过了一星闪光。 第376页 等他上完了厕所,站起来之后,视线陡转,从半米高变成了一米八,窗外的那些东西也变了一点形状。 他转过身按沖水键,背对着那扇窗户,大脑后知后觉地转动起来—— 刚刚蹲着的时候,那里露出来了大概三四个黑影,都差不多宽,形状也差不多,可他站起来之后,那些东西的宽窄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变成了两条很细的,一条中等宽的,一条很宽的。 什么东西,蹲着看的样子都差不多宽,站起来看却忽然不一样了? 剎那间,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画面——筷子兄弟、邱一雄、邱一雄的一个胖跟班,被吊着脖子在走廊上挂了一排。 大脑迅速地印证了这个画面,从记忆中翻出一项铁证:那闪过的一小点,是邱一雄的耳钉。 恐惧瞬间吞噬了他,他只觉得身体中发出山洪爆发般的巨响——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跑回了宿舍,钻到了床上。 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的头皮瞬间麻了,他感觉那人僵硬冰冷得像石头一样…… 他「咚」地一下滚下床,摔得眼前发黑,然后,他看到床上的那个人坐了起来。 他想跑,但腿软得站不起来,在地上蹭着往后退,又是「咚」的一下,撞在对面床上。 不得不说,高中男孩的睡眠质量真是太好了,铁皮床被这么一撞,那张床上的人却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翻了个身,还发出了两声猪一样的哼唧。 蔚迟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一下脑子里的线就要绷断了。床上那个人撩开蚊帐,在光污染下露出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孔,担忧地看着他,问道:「蔚迟……你怎么了?」 是纪惊蛰。 蔚迟感觉冲上脑门的血又迅速落了回去,这给他带来一阵眩晕,他的牙齿仍打着颤:「……你、你怎么这么冷?」 「我冷?」纪惊蛰皱着眉,过来扶他,他往后缩了一下,纪惊蛰动作一顿,然后放慢了速度,缓缓地扶上他的手肘,表情不太好看,「是你冷吧?」 蔚迟狂飙的心率现在已经渐渐压了回来,理智也跟着回笼,他观察到现在的方位,意识到刚刚的确是他太惊慌了,从厕所跑出来后,无意识地就跑到了纪惊蛰的床上,而纪惊蛰现在放在他身上的手,也完全是正常温度。 纪惊蛰抚了抚他的嵴背,担忧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蔚迟把刚刚在厕所里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 「人被吊在走廊上?」纪惊蛰睁大眼睛,「你确定?」 蔚迟迟疑了一会儿,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 纪惊蛰把他扶到自己床上,然后说:「我去看看。」 蔚迟抓住他的手腕,心底的恐惧仍在作祟:「不然……算了吧。」 「没事。」纪惊蛰说,「我去看看,不然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蔚迟咬咬牙:「那一起。」 纪惊蛰从门后取了扫把,又把撮箕递给蔚迟,蔚迟贴在他的后背上,唿吸有点急促。 纪惊蛰轻轻推开了门。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 纪惊蛰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回头道:「没有,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蔚迟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恐惧感却没有那么快消失,干巴巴道:「看来是了……」 纪惊蛰关好门,把扫把撮箕归位,拉着蔚迟回到床边,发现蔚迟整个人还懵懵的,就把他推到床上「摆」好,还给他盖了被子。完事了往蔚迟床边一坐:「不要怕啊,你睡吧,我守着你。」 蔚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然……你上来吧。」 两人从小到大一起睡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纪惊蛰父母去世后更是如此,经常两个家混着睡,但他们还没在学校一起睡过,一是床太小,二是难免怕人笑话。 当然,纪惊蛰这个没脸没皮的是不怕的,经常是在蔚迟床上玩着玩着就撒泼打滚的不愿意走了,但蔚迟要脸,每次都把人赶回去,今天他主动说让纪惊蛰上床睡,纪惊蛰怕不是要上天。 结果纪惊蛰却说:「算了,一会儿挤着你。」 这话说出来,依蔚迟的性格,是怎么也不会邀请第二遍了。 果然,蔚迟连抓他衣角的手都放开了。 纪惊蛰无奈地撇撇嘴,又给蔚迟掖了掖被角,道:「睡吧。」 蔚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纪惊蛰坐在他身边守了十多分钟,看他睡熟,便窸窸窣窣回了自己的床位。 但蔚迟根本睡不着,陷入了一种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异常活跃的状态,睡着睡着就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然后腿一抖,又彻底醒了过来。 这时,他听见脚步声。 在走廊上,时断时续,由远及近。 他背上的白毛汗又窜起来了。 他的习惯是一害怕背上就要抵着什么东西,于是他只能躺平,用被子捂住头,但这样一来,就不怎么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他这么待了一会儿,因为空气不流通,缺氧,人有点晕,又因为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心里总空落落的悬着,他想了想,还是把脑袋钻出了被子。 几乎是在他钻出被子的同时,「嘎吱」一声,近在咫尺——他们的宿舍门被推开了。 第377页 他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浑身又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啪嗒、啪嗒、啪嗒。」 他听到脚步声从门口一路进来,来到了他的床前。 他忽然想起班上有人吐槽过,他们的宿管「任更年」肯定是在更年期,整个人都不大正常,最喜欢晚上悄咪咪地走到人床边检查有没有人在玩手机,有时候光是看还不够,还要偷偷掀被子,那人有一回就是晚上起夜回去,还没睡着时被任更年掀了被子,一睁眼就跟任更年大眼对小眼,连着做了一周的噩梦。 蔚迟没有在被窝里玩手机的爱好,所以也没有遭遇过这种「检查」。 但这时,他却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他的心跳又起飞了,在身体里隆隆作响,他尽力调整着唿吸,害怕这心跳声被任更年听见。 他一动不敢动,直挺挺地躺着,机械地数着自己的唿吸,竭力把「一睁眼就和任更年大眼瞪小眼」的恐怖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可是那脚步声就停在他的床前,一直也没有挪动。 他忍住睁开眼睛看一眼的冲动,还是那么躺着。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蔓延在黑夜中的寂静让他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害怕,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任更年双眼暴突、皱纹崎岖的脸在臆想中与他的脸咫尺之隔。 他在这种恐怖的臆想中感觉鼻尖有点痒,唿出去的空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迂迴着又扑回了他的脸上。 他一边害怕、一边想像,一边与睁眼的冲动对抗,在即将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操呀小眼镜!你□□里有兔子!」 四号床上铺的「方脑壳」忽然大叫了一声。 蔚迟感觉自己脸面前的那堵「墙」消失了,「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响起来,朝四号床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蔚迟微微睁开一点眼睛,看到了一个让他胆战心惊的画面—— 任更年站在四号床前,往楼梯上爬了一阶,歪着头,在看「方脑壳」的脸。 男生的床有点高,任更年就算站在那格梯子上也够不着,但她的脖子却像蛇一样伸得很长,拐了一个扭曲的弯,才得以与方脑壳面对着面,两张脸的距离相聚不足三厘米。 她、她刚刚……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吗? 蔚迟感觉恐惧几乎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冻住了。 「方脑壳」全无所觉,继续说着梦话:「操!好球!」 第201章 世界11 蔚迟几乎一夜没睡, 早晨下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 「怎么了?」方脑壳一觉起来就被蔚迟盯得浑身发毛,上下检查自己, 「我哪里不对?」 蔚迟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端着洗漱用品进了厕所。 纪惊蛰照例是要赖床两分钟的,慢慢悠悠从蚊帐里钻出个脑袋, 睡眼惺忪地问:「方脑壳?你杵在这儿干啥?」 「不知道,感觉蔚迟今天有点奇怪。」方脑壳除了脑壳方以外,逻辑也很感人, 「一大早就盯着我看……他不是看上我了吧?他是gay吗?」 纪惊蛰一脚蹬在方脑壳屁股上:「滚远点你!」 蔚迟进入教室, 坐到座位上, 他来得比较早,班上拢共只来了不到十个人, 他所在的四人小组一个也没来。 过了一会儿, 他的斜前座——也就是江淑娆的同桌——来了,那是个丧眉耷眼的男孩, 颈前倾很明显, 眼睛一大一小,半睁不睁, 名叫付平安, 人看着却实在不太平安, 据说家里是帮人看风水的, 人送外号「付半仙」。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蔚迟心里却越来越慌, 眼看着还有一分钟就要到早自习了, 他发现筷子兄弟、江淑娆、唐春雨都没有来, 心中的慌乱再也按捺不住, 伸手碰了碰付平安的肩膀。 付平安缓缓转过身来,整个人容色灰暗,面色阴气森然,一大一小两只眼睛看着蔚迟,看得他嵴椎一毛,连要说什么也忘了。 付平安看他久久不说话,慢悠悠问道:「什么事?」 蔚迟惊醒过来,道:「那个……」 这时,早自习的铃声响起,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朝气蓬勃的广播声中。 同时,一道横冲直撞的动静从教室后门一路冲到他旁边,唐春雨宛如一架坦克,踩着广播的最后一个音符轰隆隆地开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留下身后一片狼藉、怨声载道。 她坐下的同时,梁开走进了教室。 早自习开始之后,蔚迟便不敢说话了,付平安也转过头去,唐春雨倒是想说什么,被蔚迟一张冷脸堵了回去。 梁开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转到后排的时候蔚迟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纪惊蛰不会在补觉吧? 他回头去看,梁开的身体却把纪惊蛰挡住了。 「你给我出来。」 他听到梁开这么说,感觉全身都凉了。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不行——不能让纪惊蛰去办公室——不行! 得想办法——得想办法—— 下一刻,他听见金楚楚的声音:「为什么?」 梁开:「你看看你的指甲!」 金楚楚的气焰便低了,跟着梁开出去了。 梁开离开后,周围渐渐有了小声议论。 「凉白开最近是不是疯了啊?」 「听说他老婆要和他闹离婚。」 第378页 「听说啥啊?他不是刚有二胎吗?」 「是不是又有什么领导要来检查啊?」 「烦死了……」 蔚迟心跳还是很快,回过头,和纪惊蛰对视了,纪惊蛰沖他笑了一下。 第一节 课下课后,蔚迟问唐春雨:「你去问过江淑娆没有?她人呢?」 唐春雨转过头看着他,表情很奇怪。 他以为唐春雨又要调侃他「是不是喜欢江淑娆」了,没想到唐春雨却说:「谁是江淑娆?」 蔚迟感觉心脏一跳,强自镇静,道:「你别开玩笑……」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窗外就是树,整个看出去是阴惨惨的绿色,在这样的背景下,唐春雨只有一条缝的眼睛还是一片漆黑,看不到眼白,这让他想到了梦中的江淑娆,感觉越来越冷。 唐春雨似乎突然来了一点火气:「谁跟你开玩笑?」 蔚迟一指前座:「那这里坐的是谁?」 唐春雨:「这里没人啊!」 蔚迟:「她的东西都还在这里!」 「那是……那是……」唐春雨忽然卡了一下壳。 蔚迟站起身往前探,勐拍付平安,不待付平安慢吞吞转过来,就问道:「你记得江淑娆吗?」 付平安皱了皱眉头,表情变得很困惑,还没说话,唐春雨又横插一嘴:「是没听过吧?蔚迟非说有这个人,还就坐这儿!」付平安又瘦又小又黑,在唐春雨的大嗓门和手舞足蹈下显得像一只饱受欺凌的鹌鹑。 蔚迟盯着付平安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记得她吗?」 付平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这些东西是谁的?」蔚迟跟疯了一样,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问了一圈,真的没有人记得江淑娆,但又没人说得出那些剩下的东西是哪里来的。他又问了直到现在还没有踪影的筷子兄弟,发现他们两个也从这些人的记忆中消失了。 蔚迟捂着脸喘气,感觉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忘记江淑娆和筷子兄弟了? 可是……可是…… 他转而问道刚刚在抱怨梁开「疯了」的那个人:「你刚刚为什么说梁开疯了?」 「啊?」那人歪着头想了一下,「他最近不是总抽风吗?」 蔚迟:「他做什么了?」 那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卡了壳:「啊……」 蔚迟朝周围的人说:「如果你们不记得江淑娆、刘文、徐方勤的话,那你们谁能回答我,梁开最近『疯』在哪里呢?」 周围的人表情都变得有点恍惚,似乎在思考他的问题,但没人回答。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们在说什么?」 蔚迟仰头,看到纪惊蛰倒着的脸,他二话不说,拉着纪惊蛰出了教室,留下那一堆仿佛发条被取掉的人在原地沉思。 「纪惊蛰……」来到走廊上,蔚迟问纪惊蛰,「你记得江淑娆吗?」 纪惊蛰的表情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他:「……谁?」 见蔚迟表情凝重,纪惊蛰试探着追问道:「……是个姑娘?」 蔚迟话锋一转:「邱一雄呢?」 纪惊蛰:「什么?」 看来也是不认识了。 蔚迟:「金楚楚呢?」 「金楚楚怎么了?」 蔚迟:「你记得她怎么了吗?」 「她?她不是……」纪惊蛰不明白,「她不是被梁老叫去办公室了吗?」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涂了指甲油吧?」 蔚迟兀自思考着:邱一雄等人煮火锅、筷子兄弟迟到、江淑娆披髮、金楚楚涂指甲油,都被叫去了办公室,都没有回来。 如果说,只是为了应付什么检查,把违纪同学都送回家,也不是解释不过去,但……江淑娆她们却被忘记了。 金楚楚却没有…… 不对,怎么看都不对。 他又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一幕——任更年蛇一样颀长的脖子…… 可方脑壳为什么没事? 他转过头,透过教室门看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方脑壳。 方脑壳还是方脑壳吗? 「迟迟……」纪惊蛰担忧道,「到底怎么了?」 「你……」蔚迟刚开口,上课铃却响了。 蔚迟头皮一麻,推着纪惊蛰往教室走,同时飞快地说道:「你注意一点,什么事也别犯,遵守所有校规校纪!学校不对劲……」 之后的一整天蔚迟都过得神经紧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如临大敌。 在这天里又有五六个人被梁开揪走,跟金楚楚一样一直没有回来。 蔚迟不是没有想过请假回家,但出于对办公室的惧怕,他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今天是周五,除了家在外地的託管生以外他们都可以回家。 走出学校,蔚迟终于感觉放松了一点。 学校门口有一条小吃街,纪惊蛰吵着要吃糖油果子,蔚迟这次神经恍惚,二话没说就买给了他。在等着拿糖油果子的时候,蔚迟回头看了一眼学校,看到学校上空笼罩着一大片浓重的乌云,那种不详的预感仿佛具象化了,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脏。 回家后,蔚迟终于有点撑不住了,他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又神经紧绷了一天,晚饭都没力气弄,直接上床补起了觉。 第379页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着倾盆大雨。 周迎春出差学习去了,家里黑漆漆的,客厅的某扇窗户没关,时不时传来被风雨拍击在墙面上的声音。 他感觉太阳穴胀胀的,脑子也有点疼,走到客厅去把窗户锁好,发现餐厅开着一盏灯。 他走到餐厅,看到桌上留着一碗米饭两个小菜,还有一张被吹到地上的便签纸,是纪惊蛰写的,叫他记得热一热再吃。 吃过饭后,他又回到卧室,浑身绵软无力,往床头一倚,又准备睡。 忽然,一道惊雷划过,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唯有惨白的电光照亮了房间。 蔚迟在这片惨白中看到了门后的展柜。 那是姥爷亲手给他打的展柜,说好放他以后的荣誉奖状,他没有这样爱把荣誉陈列在家里日日观看的爱好,就只把这个展柜当个书柜使用。 可现在,里面摆满了照片。 全是他和纪惊蛰,而且全是他们上高中以前的照片。 由于没有光,老式胶片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人的眼睛显得一片漆黑,虽然是他们自己,却无端显得鬼气森然。 他的脑子忽然炸开一阵疼痛,痛得他蹲下身子抱住了脑袋。 脑子又疼又乱,他一面记得这些照片的确是他一张张放进去的,一面又觉得不是自己放的,他每天都可以见到纪惊蛰,为什么要像个怀春少女一样把纪惊蛰的照片放在这儿?这太奇怪了—— 在这片混乱中,他感觉到了一种几乎撕裂肺腑的悲伤。 可他并不知道这种悲伤从何而来。 忽然,他眼前一亮,刚刚他蹲下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掉到了地上,就躺在他面前。 他收到一条简讯,屏幕亮起,内容自动跳转到桌面。 付平安:[蔚迟,学校有鬼。] 乍一看到这样一条消息,又是在这样一个一片漆黑、一团混乱的雨夜,蔚迟登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寒冷占据了,连脑中的疼痛似乎也被冻住了似的,感觉不是那么真切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点脚步声。 外面雨声太大,他听得不是很清楚,在确定的确有脚步声时,那脚步声已经到了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接着,是卧室门把手传来的转动声。 第202章 世界12 电光火石间, 蔚迟冲到了门后贴墙站好。 片刻后,门打开了,一个黑影走进来, 很高,蔚迟现在已经有一米八出头,那人还要更高一点。 那人走进房间三步, 停下了,往床上扔了个什么东西,按了几下灯的开关, 灯没亮, 又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 蔚迟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是要去检查电闸。 如果真的是因为雷电跳闸的话,只要把闸门扳下来, 屋子就会重新通电, 灯也会亮起来。 到时候,自己就无所遁形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那个人出去几秒钟后, 蔚迟就从门后面钻了出去,飞快地把自己睡乱的被子铺平, 然后滚到了床底下。 在这期间, 他看到了那人扔在床上的东西, 是一件外套。灰绿色的夹克, 没什么特别。 他躺在床下,无数个念头涌入脑海——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里是他家啊!那个人属于非法入室, 为什么会是自己躲起来啊? 刚刚那件夹克, 味道……味道很怪, 他刚过去铺床的时候太惊慌, 没站稳,直接扑到了那件衣服上……那个味道……不是说怪异,而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它似乎是有味道,又似乎没味道——就是说,它并不是完全没有味道的东西,但那个味道,他闻不出来,好像直接就被他的床铺同化了,瞬间变成了他自己的味道……可一件衣服,可能那么快就散去自己的味道吗? 还有……他这样躺在床底下……会不会遇到那个「头朝下跳进来」的女鬼啊? 总之,在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中,时间流逝了。 「滋滋、滋——」灯光闪了几下,亮了起来。 那人果然是去扳电闸了。 片刻后,那人走了进来,蔚迟可以通过床缝看到他的脚。 那明显是一双男人的脚,但是穿着周迎春的拖鞋,半个脚跟都在外面。 这时,蔚迟心里一跳,想起自己的拖鞋还在床边! 他吃完饭就上床了,到后来发现展柜上的不对,由于太惊惶,浑浑噩噩打着光脚过去,再之后就是躲在门背后、钻到床下。 他的拖鞋还好好放在床边,保持着一个主人上了床的姿态。 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那人却没有什么异动,动作依然平静舒缓。 那人坐在了床上,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什么情况?那人在脱衣服? 接着,栗色的裤子也滑到了脚踝处,那人慢条斯理地把裤子脱下来,抖了抖,又伸腿把他忘在一边的拖鞋勾到脚上,严丝合缝地穿上了。 蔚迟感觉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比什么「倒立着跳进来的女鬼」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那个人毫无动静地进了他的家,大摇大摆进了他的房间,把衣服扔在他的床上,毫无障碍地穿他妈的拖鞋、穿他的拖鞋…… 就像……就像…… 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那人穿好拖鞋,俯下身,用两指把周迎春的拖鞋提起来,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淋浴声。 第380页 蔚迟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下钻出来,赤着脚跑出了家门,冲到了隔壁。 他不敢敲门,怕敲门声把那个在洗澡的人引出来,幸好他回家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兜里就有自家钥匙和纪惊蛰家的钥匙,他打开纪惊蛰的家门,冲进纪惊蛰的卧室,去叫躺在床上的人。 他抓着纪惊蛰的手腕一扯,却一下子滑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瞬间懵了。 他看着端端正正、仰面躺在床上的纪惊蛰,一股寒意冻僵了身体。 刚刚那一下……纪惊蛰摸起来,真的好冷,好硬。 根本抓不住…… 就像——就像—— 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仿佛倏然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从厕所里冲出来,躺到纪惊蛰旁边……他想起那时候的触感……也是这样……也是这样…… 是幻觉吗? 哪里才是幻觉? 心脏在他的身体里如擂鼓般狂跳,似乎要将肋骨撞穿,可他却觉得全身冷得不得了,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不可能……不可能……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全身麻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攀着床沿站起来了,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的影子没有动。 不,不是他的影子没有动…… 而是——而是—— 他被一个更大的影子笼罩了。 他剧烈地抖了一阵,然后缓缓回头,他听见了脖颈的骨骼传来的「咔咔」声。 他看到了……它。 那个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东西。 它伫立在窗外的雨夜里,雷电为它打光,拉出一条又长又细的黑影,将他笼罩其中。 它单薄又高耸,锋利又轻盈,浑身带着一种巨大的死亡气息,静立在那里,注视着他。 有闪电时,可以看到它,没有时,便看不到,它与黑暗融为一体。 蔚迟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近地接触到死亡,他没办法唿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的唿吸、他的肌肉和身体,一切都罢工了,他无法吸入空气,也无法行动,心跳声震耳欲聋,器官超负荷运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破碎。 在明灭不定的火闪中,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很奇怪……它似乎并没有移动,依然站在窗外,可就是……越来越近了。 渐渐的,他缓慢地、绝望地意识到——是自己。 是自己正在朝那个东西慢慢走去。 他控制不了自己…… 那是谁在控制? 在他离那东西几乎咫尺之隔的时候,他似乎看清了它的脸……那是一张没有血肉,只有骨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骨骼明明就属于所有人类,可为什么,看起来却是如此恐怖? 那东西慢慢抬起手臂,细长的身影变成了一面遮天蔽日的高墙,手中有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 他的心脏一阵刺痛,就要爆炸。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感。 他早就眼前发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听到急促的唿唤:「迟迟!迟迟!迟迟!」 他勐吸一口气,仿佛从已死之地还阳。 他得以重新唿吸,氧气重新钻入他的喉管、肺泡和血液,带着一阵麻木的刺痛,他勐喘了几分钟,天旋地转间看到纪惊蛰焦急的脸,耳中细长的尖啸声慢慢褪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纪惊蛰看起来急得都要哭了:「迟迟,你到底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蔚迟却没有回答他,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身体里。 随即,他意识到,蔚迟在哭。 蔚迟倒在地上,抱着他的腰,把脸塞在他的颈窝里,咬牙切齿、默不作声地哭泣着,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心都要碎了,抱住蔚迟的嵴背,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一遍一遍地说:「迟迟不哭……不哭了……迟迟,对不起……不哭了……」 蔚迟没有动,还是哭。 纪惊蛰心痛如绞,低了低头,嘴唇碰到了蔚迟的后颈,然后眉头紧锁:「迟迟,你发烧了。」 蔚迟忽然抬起头,捂住了纪惊蛰的嘴,眼中还留有余悸,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什么声音?」 纪惊蛰也安静下来,空气里只留雨声。 似乎……还有点金属碰撞的声音。 凝神听了一会儿,蔚迟确认:「有人在开门!」 纪惊蛰可不像他,家里还有个妈妈,在纪惊蛰的父母去世后,基本只有蔚迟和纪惊蛰会再开这道门,纪惊蛰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就是周迎春也不会无缘无故用钥匙开纪惊蛰的家门。 可现在,唯二两个可能开这道门的人都在这里。 那外面那个是谁? 可能是脑子已经不转了,也可能是纪惊蛰在这里给了他勇气,蔚迟爬起来,冲到了屋门口,去看猫眼。 他的动作太快,纪惊蛰没反应过来,居然没拉住,只能追着他跑了过来,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 可他已经看到了。 门外的那个—— ——他自己。 「咔嗒。」门锁开了。 第381页 虽然之前已有预料,但亲眼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还是觉得整个人都疯了,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变成了一张纸。 怔愣间,这张纸忽然被一股巨力拉着离开了原地。 纪惊蛰拉着他往回跑,跑回卧室,接着,他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只有一条缝隙是有光的,然后,那一点光也熄灭了,他的心中划过一丝死寂般的绝望。 下一刻,一具温热的身体覆盖住了他,推着他往后退,他感觉背抵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听到了纪惊蛰的唿吸、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纪惊蛰抱住了他。 两人相对着喘息,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纪惊蛰和他一起藏在了衣柜里。 「嘘。」纪惊蛰在他耳边说,「躲起来。」 他感觉纪惊蛰的嘴唇似乎碰到了自己的耳廓,一片死寂的脑子里终于翻过一点活气。 但他随即又想到:纪惊蛰的床铺还是乱的。 那个自己,会发现这里有人来过吧? 可是……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他和纪惊蛰面对面抱在一起,属于少年人的薄薄的胸膛贴在一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在这阵纠缠的心跳声中,他的理智慢慢回笼,困惑地想:对啊,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虽然那个蔚迟看起来比他高壮,比他年长,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但,他还有纪惊蛰啊。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怕什么? 可他就是怕,怕得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作。 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他无法理解也无力撼动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不能接受的、会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的、可怕的事情。 片刻后,卧室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也踏进来,橘黄色的灯光在衣柜的缝隙间亮起。 那个人进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外面一直没有动静,蔚迟缓缓坐起身,纪惊蛰却把他抱得更紧,向他微微摇头。 但他倒是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看一眼。 衣柜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柜龄了,锁头早已不翼而飞,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小孔,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往外看了一眼。 卧室里留着一盏小檯灯,他看到那个蔚迟躺在纪惊蛰的床上,抱着纪惊蛰的被子,脸向着灯光,居然就那么睡了。 这样细看,他可以看清那个蔚迟的眉眼。 那的确是他自己,是年长他几岁的,已经成年的另一个自己。 第203章 世界13 蔚迟下半夜发起高烧, 摸着都烫手,纪惊蛰心急如焚,几次观察着想要熘出去, 但都被蔚迟拦住了。 外面那个蔚迟还在睡觉,而且脸一直面向着衣柜,还开着檯灯, 他们没办法确认那个蔚迟是不是醒着。 蔚迟烧得迷迷煳煳,脑子里却盘旋着「祖父悖论」——你回到过去杀了你年轻的祖父,祖父死了就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也不会有你, 那么是谁杀了祖父呢?悖论来自于:你的存在表示, 祖父没有因你而死,那你何以杀死祖父? 「时间」是「因果律」的骑士, 如果打破时间, 也一定不能去见那个时空中的自己…… 不对……「祖父悖论」是关于时间穿梭的理论……跟现在的情况有关系吗? 外面这个蔚迟,究竟是另一个世界的蔚迟, 还是另一个时间的蔚迟? 平行时空吗? 是自己走错世界, 还是外面那个蔚迟走错了? 从自己在卧室里发现的异样来看……是自己走错了吧?那纪惊蛰呢?跟自己一起走错了吗?还是说纪惊蛰是这个世界的纪惊蛰? 也不对,如果是这个世界的纪惊蛰, 也会和外面那个蔚迟同岁吧? ……或者, 有没有可能, 外面这个是年长他几岁的亲哥哥呢? 周迎春和蔚仁杰骗了他?其实早在有他之前他们就有过一个儿子了? 可相差几岁的兄弟, 会长得一模一样吗? 但这才是最大可能吧? 不对——不对——那就是他自己。 他很确定。 他在猫眼里和那个自己对视过,那一定就是他自己。 …… 总之, 不能相见。 就算烧得神志不清时, 他也有这样一个强烈的想法:他不能和那个蔚迟相见。 不管是「时空穿梭」还是「平行世界」, 都不可以。 否则, 一定会发生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那个蔚迟在清晨时分离开,柜子里的蔚迟基本已经要烧煳了,纪惊蛰紧急把他送进医院,挂了半天水温度才降下来。 蔚迟刚醒过来,话还没说两句,看了眼手机,就要往外面跑,纪惊蛰都要愁秃了,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 他们在一间老城区里的咖啡厅见到了付平安。 付平安先到,还是那个丧眉耷眼的样子,坐在咖啡厅没有光的角落里,一点存在感也没有,蔚迟看了两圈也没看到人。 还是纪惊蛰先看到:「在那。」 蔚迟走到付平安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你说的『学校有鬼』是什么意思?」 付平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纪惊蛰刚张罗着点了两杯水,走过来,听到一点对话的尾巴,脸色忽然有些凌厉地看了看两人,但两人现在都没有看他。 第382页 「其实,学校基本都有鬼。」付平安道,「很多学校都会建在坟地上,这不是什么都市怪谈,是真的。一来坟地地价便宜,二来学生的阳气的确能镇得住鬼怪,所以学校虽然有鬼,但基本不会闹事。咱们学校,刚好就建在以前的鹿儿山上。」 纪惊蛰:「鹿儿山?」 付平安:「建国前的乱葬岗,在……某些圈子很有名的。」 纪惊蛰压低声音:「……所以你家真是捉鬼的啊?」 付平安:「有这项业务。」 纪惊蛰还想问什么,蔚迟按住了他,道:「说重点。」 付平安:「通俗来讲,『鬼』是某种灵体残留,其实,就在我们身边,灵体无处不在,但在到达一定级别之前,是不会对活人产生影响的……」 这时服务员端着做好的饮料过来了,两杯冰镇柠檬水。蔚迟还有点低烧,喉咙干得很,伸手去抓杯子,被纪惊蛰拍了一下,递给他一杯白开水:「你喝这个。」 蔚迟接过水,没什么别的反应,就喝了起来,对眼神奇怪的付平安道:「你继续。」 「哦,哦……谢谢。」付平安接过纪惊蛰推给他的柠檬水,道,「但咱们学校这个,却是大凶。」 「而且,是刚刚出现的。」 说着,付平安忽然摸出了一把铜钱,圆形方孔,暗黄色,看起来颇为古旧,往桌上一撒,之后把重在一起的一一摊开,手速之快,让人眼花缭乱,跟他平时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的样子大相迳庭。他边动边解道:「这是我这两天卜的第三卦,结果跟前两卦一样——前日撞鬼,此鬼属水,虽无人命,却是大凶。我前日一直待在学校,你又忽然不正常,大概『撞鬼』就是那时候的事了。」 纪惊蛰问:「什么不正常?」 蔚迟同时:「是我『撞鬼』了?」 付平安看着蔚迟道:「你看到了些什么、记得了些什么,而其他人都忘了。」 蔚迟想起自己问他是否记得江淑娆时他迟疑的样子,眼睛一眯:「所以你记得江淑娆她们吗?」 出乎意料,付平安摇了摇头:「不记得。」 蔚迟疑惑:「但你刚刚话里的意思,是我见了什么、记了什么,而不是我幻想出了什么?你认为,出问题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 付平安:「我现在是这么觉得的。」 蔚迟:「为什么?」 「因为出问题的不是你,就是其他人。而怪事事实存在——我们没人能说出『凉白开』最近怪在哪里却依然觉得他很怪,还有我的同桌,留下的那堆无人认领的东西……我们双方一定有一方出了问题,我目前倾向于认为——你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那……」蔚迟心里一动,道,「那我有没有可能……撞了这个鬼,就、就能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 付平安:「撞鬼之后,一切情况都是可能发生的。」 蔚迟:「那……」 纪惊蛰问:「那怎么办?」 付平安道:「得把肇事鬼驱了,它的干扰才会消失。而且,灵体干扰到人世,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了。」 蔚迟:「谁来驱?」 付平安:「我。」 「?」纪惊蛰睁大眼,「你?我没听错吧?你还是你爸你爷爷或者你奶奶?」 「我家无人了。」付平安平白嘆了一口长气,「我就是付家这一代的掌门人。」 纪惊蛰:「你靠谱吗?」 付平安:「比你能找到的所有异士都靠谱。」 纪惊蛰满脸不信,蔚迟却道:「那什么时候?」 「阳气愈盛,鬼怪愈弱。」付平安道,「得等工作日,学生都到校之后。」 在这之前,蔚迟是个百分之百的唯物主义者,科学和逻辑是他笃信的真理,而现在,他却忽然觉得,若是鬼神能解决这件事,将他从那种庞大的绝望和恐惧中捞出来的话,那便……事不宜迟。 几人在咖啡厅待到晚饭时分,要分别时,蔚迟忽然想起,从家里跑得匆忙,身份证学生证什么的一概没带,家是不敢回了,旅店恐怕也住不了。 他问付平安:「你能收留我们一晚吗?」 「可以啊。」付平安连原因也没问,「反正我家没人。」 蔚迟和纪惊蛰便跟着付平安去了他家。 是老城区的一处居民房,七层楼高的小楼房,没有电梯,付平安家在三楼。从外面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人家,走进去了却发现这玄学之家和普通人家确实很不一样。 完全是……家徒四壁。 「哇……」纪惊蛰看着空空荡荡,只有两根小板凳的客厅,脱口而出,「我以为给人看风水很赚钱。」 「没法子,我爹在的时候还好,他走了以后,我接不到活。」付平安倒是非常平静,慢吞吞地走进厨房拿了张抹布把小板凳擦了擦,道,「坐吧。」 纪惊蛰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去,又问:「怎么会接不到活?你不是掌门人吗?」 付平安:「你当劳动法是摆设啊?用童工犯法知道不?」 纪惊蛰:「劳动法这么牛?连这都能管?」 付平安:「那可不?都是共和国公民,都要遵纪守法的!」 付平安平日在学校里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这时候跟纪惊蛰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搞出了点漫才的架势,蔚迟觉得心脏渐渐落回了实处。 第383页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付平安在卧室的两口大木箱里翻找古籍,念一条背一条,纪惊蛰越看越觉得不靠谱,却没想到这次蔚迟是铁了心要跟着付平安闹,他也只能陪着。 付平安在里面看书,他就和蔚迟在外面查资料,查了一整天只在贴吧找到个鬼故事,说当地某山头上的学校(厚码)四十年前死过一个女学生,兇手是一个天天在女厕所偷窥的数学老师,他意图猥亵女学生时女学生高声喊叫,恰逢领导视察,他太紧张就把女学生捂死了,那女学生父母双亡,家里只剩个奶奶,没多久也过世了。无人声讨,学校也压着这事不报,那数学老师依然在里面教书,知道这事的人都被敲打捂嘴。眼看这件事就要过去了,结果几个月后那老师的尸体在下游排水沟口被发现,腰卡在排水口上,出不去进不来,简直就像是直接从学校的下水道直接被冲过来的。 「迟迟,你看这个像不像?」 蔚迟看了半天,持保留意见,这笔法看起来实在太像都市烂俗鬼故事。 很快就到了傍晚,该返校了。 现在想起学校的经歷蔚迟就有点犯憷,但回家是更不可能的,他只能寄希望于驱逐了那个水鬼后,生活能恢復正常。 上周「消失」的那些人依然没有踪影,江淑娆的东西都不见了。蔚迟看着前座空荡荡的桌椅,整个晚自习心跳都不正常。 回宿舍之后蔚迟贴了一张付平安给的昏睡符,一觉睡到天亮。 然后,他在遵守校规校纪的前提下,开始在每个课间,去「蹲厕所」。 付平安说他是「唯一清醒」的人,也是唯一「撞过鬼」的人,他一定是个关键,鬼找上了他一次,就会找上他第二次。 他蹲在里面的时候,会保持和纪惊蛰的通话,一有不对,纪惊蛰和付平安就会冲进去。 可这一天他腿都蹲麻了,却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写到想写的地方了可是过渡章真的好痛苦555 第204章 世界14 周二下午, 第二节 课间。 初中部一楼南端厕所。 昨天蔚迟已经把高中部厕所蹲遍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他们就来到了附中初中部,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同一栋楼, 来回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花四五分钟,蹲厕所的时间只有很少的一点,基本是刚蹲下就要换隔间。 在这个隔间蹲下, 蔚迟开始掐表,30秒一组。他抱着膝盖,盯着手机上的秒表。 快要入夏, 季节性多雨, 这个隔间靠窗, 隐约可以看到外面的爬山虎轻轻拍打在磨砂玻璃上。 忽然,他感觉后颈一凉。 那是一滴水。 他悚然一惊, 骤然回神, 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发现在自己不知道怎么救走了神, 这时再看, 秒表已经停了,停在了24秒的倒计时上。 「啪。」 又一滴水。 然后, 他看到了那个影子。 与上一次一样, 那影子并不是在他的正上方, 而是从旁边贴着隔间壁的地方伸出来的, 只有一部分与他的影子接在一起,同时, 他再次感觉到了那种, 让他毛骨悚然被注视感。 那东西的目光似乎是实体, 盯得他皮肤刺痛。 他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江淑娆变成海藻怪的梦里, 但与梦境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被恐惧攫住行动能力,他起身开门,发现门明明没有锁,却怎么也打不开。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他毅然转身,面向了那个东西。 出乎意料的,那并不是他想像中一个湿发遮天蔽日的怪物,那看起来……就是个人。 而且,是个看起来还挺面善的中年男人,白面无须,地中海秃瓢,眉眼无害地微微下撇,若在其他场合遇见,还能称得上一句和蔼可亲。 他的身体留在隔壁,只露出一颗头,在往这边的隔间窥伺。 这个画面并无什么恐怖元素,却让蔚迟看得汗毛倒竖,喉头泛起一股噁心。 他贴门站着,那中年人的目光却并未随着他移到门口,而是依然盯着蹲坑,仿佛那里还蹲了一个虚幻的人,那张白肉纵横的脸上带着虚幻而沉醉的笑容。 蔚迟观察着,心中盘算着踩住窗框上缘再翻出隔间是否可能不背对着那中年人。 忽然,那人大叫了一声,一个倒栽揔就栽了下来,脸就直接栽进了蹲坑的洞,只是眨眼间,他的头就嵌进了那个洞里,只有脖子和胸膛还卡在外面! 这个画面已经足够离奇了,无论如何,那个蹲坑的洞绝不可能供一个头颅通过,但那颗头就是卡进去了,而且……还在继续! 他的四肢还在外面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但只是几个唿吸间,他的半边胸膛和一只手就被那个洞「吸」进去了,他挣扎得非常剧烈,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使劲了浑身解数,但丝毫无法阻挡洞中的那股不可抗力,很快,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那个十厘米见方的空洞中,而厕所蹲坑毫髮无损。 近在咫尺地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就以这么个离奇的姿态消失在了眼前,蔚迟感觉自己腿都软了,把住了门把手才站稳。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缓了一会儿,试探着去看那个洞。 忽然,「啪」的一声。 又是一滴水,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勐然抬起头,与那张中年人的脸极尽距离地对视了! 第384页 那人又出现了在了隔间上方! 隔间壁也就两米高,蔚迟站起来有一米八,跟那张脸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厘米,完全能看到那张白胖面皮下的粉刺和血丝,和从那张虚幻微笑着的嘴唇间,漏出来的一点黑黄的牙齿。 「靠!」 就算是他,也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勐地一退,「咚」的一声又撞在了门上。 几乎是在他撞上门的同时,那人又头朝下地栽进了洞里。 如是往復。 那个人一直在重复着偷窥、微笑、进洞、偷窥、微笑、进洞的过程。 什么情况?他不停地在重复着死亡吗? 在大概第七遍或者第八遍他的半边胸和一只手被「吸」进洞的时候,蔚迟忽然感觉身后一空,视角就仰到了天花板上,随即,他跌进一个人怀里,然后他看到了纪惊蛰的下巴和鼻孔。 接着他就被拖出了那个隔间,在动盪的视角中,他看到那个男人只剩一双腿在地面以上,就在那双腿即将再次消失在洞中时,挣扎忽然停住了,仿佛被凭空冰冻了一样。然后,居然止住了下坠,反而被什么拽着似的在缓缓上升。 「虚惊怪异失落真魂。今请山神着意收寻。收魂附体帮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 一个一身蓝白的背影拦在了他面前,是身着校服的付平安。付平安平日里看起来佝偻瘦小,这个背影却显得非常挺拔。 纪惊蛰仍在把他往外拖,他透过付平安身体的缝隙看到那中年男人不知被什么东西吊着,完全离开了厕所洞,那无形的力量却并没有消散,又过了一会儿,在一阵让人牙酸的拖拽声中,那力量又从厕所洞中拽出了一只枯藁的手。 那手纤细瘦弱,惨白无色,裹满了蜷曲的湿发。 光是一只手,却似乎有痛苦的表情。 「离开这里!」付平安的衣角无风自动,他微微侧了一点头回来,「快点!」 蔚迟被完全拖出了厕所,厕所门在他眼前关上。 纪惊蛰作势要把他扛起来,他回过神道:「我能走!」 两人一路疯跑,跑过了一整条走廊,转过一个拐角方才停下来喘气。 走廊外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有风吹来,带着暮春雨水的气味。空气再次流动起来,蔚迟大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腿立刻就软得站不住了,扶着走廊栏杆单膝跪地。纪惊蛰来扶他,扶了一下没扶起来,他索性手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墙角,纪惊蛰都险些被他带倒。 蔚迟注意着时间,到了不得不往回赶的时候,正在探头往厕所看的纪惊蛰说:「来了。」 蔚迟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看到付平安走出了厕所,脚步有点踉跄,但看起来比他刚刚好一点。 「你去接他。」蔚迟扒着墙壁站起来,腿还是有点软,「我在这儿等你们。」 纪惊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小心。」 「好。」蔚迟说,「这里应该没什么事。」 蔚迟真是这么想的,站在这个拐角,不远处还有几个零散的初中生在晃荡,身边的世界鲜活丰满,与在厕所里时间停止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连风的气息都不一样,他的恐惧仿佛都被吹散了。 他看着纪惊蛰朝付平安跑过去,校服外套被风吹起来,背上的「师大附中」摇摇晃晃,很快,纪惊蛰就和付平安汇合了。 蔚迟的小腿还有点麻,但好多了,他转了转脚踝,也打算走几步去迎接他们,忽然,他停住了。 他感觉整个世界的都停住了。 跟在厕所里那种「时间暂停」的情况并不一样,而是……世界还在正常运转,但他似乎忽然被拉入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间,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塑料布,没有太大变化,但与他距离甚远,咫尺天涯。 他忽然被一股巨力拉回了墙角,被按在了墙上,后脑勺「咚」一声闷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不,不是人,是……是没有血肉的手…… 是……是那个……骷髅。 他看到了面前一片黑暗,和似浓重似飘忽的黑暗中那骷髅惨白的脸。 那骷髅没有眼睛,他却在那深邃的两个黑洞中看到了杀意,和……悲伤。 黑雾控制了他的四肢百骸,那是重如千钧的死亡……他一根手指也无法挪动,他看到斜前方不到十米处有两个学生,正在肩并肩走着,正面对着他们。他想求救,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不知道他们在那两个学生眼里是什么样子?这个骷髅会被人看到吗?还是只能看到他悬空着挂在墙上? ……还是……根本也看不到他? 他的眼底映过一片白光,那骷髅的镰刀通体漆黑,反射的刀光却雪亮。 他眼见着那片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看到了孤光后纪惊蛰忽然出现的脸。 他觉得自己死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上课铃声尖锐刺耳,他骤然颤动了一下,把唐春雨的水杯打翻了,挨了唐春雨好一顿冷嘲热讽。 他勐喘着气,冷汗狂流,问道:「我在哪里?我怎么回来的?」 唐春雨大概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也不说他了,如实回答了他,可他脑子还嗡嗡的,只能看到唐春雨嘴巴在动,理解不了她所说的内容。 第385页 讲台上「啪」的一声,是梁开走进了教室,把教案放在了讲台上。 蔚迟的脑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解析出了唐春雨的话:现在是周二下午第三节 课物理课,谁知道你刚刚怎么了,是纪惊蛰把你扛回来的。你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下课了一点人影也不见…… 他勐然回头,看向纪惊蛰的座位,纪惊蛰好好地坐在那里,也抬眼看着他。 他的心略微放下了一刻,又陡然悬起——他想起刚刚和唐春雨说话的时候,余光瞥到的前排,属于江淑娆和付平安的位置,都空空如也。 付平安呢? 他正想到这儿,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很快,付平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狗撵了似的气喘如牛:「报告!」 梁开问:「去哪儿了?」 付平安:「上厕所。」 「上厕所是下课该干的事。」梁开道,「这节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厕所片段致敬《熔炉》 第205章 世界15 梁开话音落下, 付平安回到了座位。 但是课上蔚迟并不敢和付平安交流,付平安也没敢。 下课后,付平安被梁开直接带走了。 唐春雨在梁开完全消失以后, 翻着白眼道:「凉白开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就是。」 「谁知道。」 「日子没法过了……」 周围的人附和道。 蔚迟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又捲土重来。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厕所鬼已经被降服了,怪事却没有消失? 还是说……其实付平安没有降服那个厕所鬼? 那……事情还会继续吗? 他的眼前倏然掠过从纪惊蛰家的猫眼看出去的那一幕,他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看到了那个自己放大变形的瞳孔。猫眼明明是单向的,但冥冥中,他就是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这几天频频出现, 在梦中也无法逃脱。 所以并没有结束…… 那被叫去办公室的付平安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 下意识看向付平安的课桌,付平安的课桌不太整洁, 一堆书叠着放在左上角又叠得不是很整齐, 各种书页、折角从书堆中歪出来。很多科任老师都批评过付平安邋遢的书写习惯,在去过付平安的家一次后, 蔚迟认为这种书写习惯很可能是付平安画符留下来的。 他盯着那堆书, 忽然想起刚刚上课时付平安似乎从一本牛皮面的笔记本上撕下过一张纸,他有一瞬间以为付平安要给他传纸条, 提心弔胆地怕梁开看见, 但付平安最终没传。 可如果不是要传纸条, 为什么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 鬼使神差的, 他看着张夹在最上面的物理书中的一张纸的边角,探过身, 伸出手将那张纸缓缓往外抽。 他的速度正常, 但这个画面在他眼中却似乎变成了慢动作, 那张纸缓缓展现在他眼前, 上面似乎只有一行字,在第一个字出现在他眼中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勐然加快了。 那上面写的是:纪、惊、蛰、有…… 「蔚迟。」在他马上就要把那张纸抽出来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他先出了一身冷汗,才意识到那是纪惊蛰的声音。 他的大脑宕机了一瞬间,手一用力,把付平安桌上的所有书都拉了下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那张纸也顺势淹没在了杂乱的书页中。 唐春雨惊唿道:「哟——这是在干什么?」 蔚迟转身,虎起脸瞪纪惊蛰:「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纪惊蛰被他唬得一愣:「啊?这大白天的……哦,我想让你陪我去尿尿。」 唐春雨夸张地「哈」了一声:「天吶,你多大了呀?还要人陪你上厕所?恶不噁心啊你?」 纪惊蛰反唇相讥:「关你屁事?」 蔚迟已经蹲到江淑娆的座位上去捡付平安的书了,纪惊蛰和唐春雨还在吵,吵得他头疼,慌乱间,他怎么也找不到刚刚那张纸了,只能胡乱把书捡起来堆回付平安的桌子上,拉着纪惊蛰往外走:「走吧走吧,行了你少说两句。」 纪惊蛰一声「哼唧」:「你咋不让她少说两句?」 来到走廊,蔚迟的脸一下子就沉下去,问道:「问你个事……付平安驱鬼成功了吗?」 纪惊蛰:「他说是抓住了。」 蔚迟:「那事情怎么没有结束?」 纪惊蛰耸耸肩:「也许结束了……只是凉白开心情不好需要个人骂一骂……」 蔚迟观察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问:「你看到那东西了吗?」 纪惊蛰头一歪:「什么东西?」 「那个……」光是回想被骷髅抓住的那一刻,蔚迟就感觉浑身发凉,语言似乎没办法描述出那个东西的恐怖,他顿了顿,问,「那我刚刚是怎么回来的?」 「这我正要问你呢!你没事吧?」纪惊蛰说,「我真不该放你一个人在那儿等的,我接到付平安再回去的时候,你就坐在墙角,像被魇住了一样,怎么叫你你都不回答……就快要上课了,我只能扛着你跑回来,谁知道付平安那小子体力这么差……你什么表情?你不相信我?」纪惊蛰一脸受伤。 「好吧。」蔚迟没有听出什么破绽,值得一提的是,金楚楚在周五时被梁开抓走没有回来,而周末纪惊蛰和付平安都还记得金楚楚,但在学校睡了一晚后,周一一大早起来,纪惊蛰和付平安便像忘了江淑娆和邱一雄一样忘了金楚楚。 第386页 也就是说,在纪惊蛰的概念里,并没有「同学被梁开叫走了就没有回来」这个印象,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觉得梁开只是心情不好抽疯了而已。 但蔚迟还是放心不下:「我们去办公室看看吧。」 纪惊蛰愁眉苦脸,作为一个特差生,办公室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但他还是道:「那行吧……但我要先去尿尿。」 蔚迟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等纪惊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之前被那骷髅「接触」到的感觉又復甦了,一股透彻的寒意从他的脚往上窜,非常少有,他是几乎不示弱的人,却很快承认自己无法抵御这种恐惧,找了一个角度,虽然站在厕所门外,但看得到纪惊蛰的一点侧影。 虽然纪惊蛰说没看见,但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那骷髅向他挥刀,而纪惊蛰在那一刻出现了。 就像……就像是在那一刻救了他一样。 他这么想着,视线一飘,忽然一个激灵。 厕所的洗手池是男女共用的,修在男女厕所中间,开敞着面对着走廊,走廊对面不到二十米,是另一栋教学楼。 那是实验楼,都是些计算机教室、解剖课教室、木工教室之类高中不太重视的课,这时候整栋楼都没什么人,白墙青砖显得很是空旷寂寥。 蔚迟就在镜面里,看到了在对面空荡荡的走廊里,站着的那个黑色的影子。 是那个骷髅。 直线距离不近,那个骷髅的身影也不大,但蔚迟就是觉得心口拔凉,他很确定,那个骷髅正在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用自己的肉眼去看,却发现那黑影消失了。 他又回头看镜子,的确是不见了。 这时纪惊蛰从厕所走出来,洗了手,对他道:「走吧。」 见蔚迟脸色不大好,他伸手探了探蔚迟的额头,没发烧,但还是有些担忧:「怎么了?」 「没事。」蔚迟回过神,「走吧。」 他们到了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门上的玻璃窗从内贴着报纸,什么也看不到。但办公室外墙上有一排玻璃窗,纪惊蛰跳了几下,摇摇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蔚迟心中一凝:黑?现在是白天,而且办公室不开灯吗?怎么会黑? 纪惊蛰作势要攀着窗框撑上去看,蔚迟拦住了他。他不知道校规校纪中有没有「不准爬墙」这一条,但知道要「爱护公共卫生」,如果纪惊蛰在墙上留下几个脚印,梁开估计直接会开门出来把他揪进去。 他说:「算了,回去吧,说不定付平安已经回去了呢。」 结果是,不仅付平安没有回去,连他桌上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 当然,连同那张蔚迟没看完的纸条,也一併消失了。 他震惊,问唐春雨:「怎么回事?付平安的东西呢?」 唐春雨表情懵懂,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时上课铃响了。 蔚迟只能坐回去,把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看来付平安也遭遇了江淑娆她们遭遇的事情…… 可他究竟写了什么? 「纪惊蛰有……」 有什么? 有问题? 有意思? 他思绪翻涌,却没有再得到什么新信息。 而时间依然在流逝着。 下课后,他跟纪惊蛰去吃了晚饭,他认真盘算了要不要请假离开学校,但转念一想,从金楚楚的事情来看,纪惊蛰他们的记忆在学校外就不会被干扰,但是,这也反过来说明了问题的确出在学校中,如果不解决问题就逃出去,那……那个蔚迟会一直存在吗? 为了不让接下来的人生变成恐怖片,他必须要把问题找出来并解决掉。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清醒人」。 可是事情一点也没有变好。 晚自习开始后没五分钟,唐春雨因为在教室里吃点心被梁开揪走了,同时被揪走的还有两个抄作业的和一个玩手机的,不出所料,这些人都没有再回来。 晚上,蔚迟又用了一张付平安给他的昏睡符——是的,付平安在校外给他的昏睡符并没有消失,但也所剩不多了——通过第一个晚上的经歷来看,人只要在晚上睡着了,就不会被任更年抓走。 他又安然度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纪惊蛰把付平安、唐春雨这些人都忘记了,其他同学也是。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蔚迟前后左右都空了,除他以外,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眼看着又到了周五,事情可以说是一筹莫展,蔚迟越发焦虑,纠结着这周末要不要回家去。 周三的时候周迎春给他打过电话,说这次的交流学习要延期,可能还要待上半个月,他听周迎春的声音没有任何不对,也就没有把身边发生的怪事告诉她,只让她注意安全,心中想着周迎春不会和那个蔚迟撞上还松了口气。 那他呢?他这周末要不要回家看看呢? 那个蔚迟……还会在吗? 第206章 世界16 周五, 第二节 课下课。 纪惊蛰闹着中午要去校门栏杆边「偷渡」火锅粉吃,不知道是抱着「破罐破摔」还是「最后一顿晚餐」的心态,蔚迟同意了。 在经过几天的纠结后, 蔚迟还是没有向学校提交周末的留宿申请,他虽然还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可能出现的另一个自己,但一直留在学校里似乎也很难找到破解谜题的关键。 第387页 他决定去找那些「消失」了的学生的家人。 一个消失的同学, 也许很快会被其他人忘记,可对于父母,一个消失的儿子, 会那么容易被忘记吗?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之中, 会留下无数痕迹, 会跟很多人有联繫,一个人消失容易, 他的个人物品消失也容易, 可他与世界的联繫也会全部消失吗? 他不相信,一个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当然这也有一点麻烦——他平时和其他同学都交往不深, 根本不知道别人的家庭构成和家庭住址,除了纪惊蛰以外, 他唯一去过的同学家就只有付平安家, 很遗憾还是个父母双亡全家无人的。 可他又不敢去办公室找档案。 前天他倒是趁着去宿管办公室要留宿申请表时偷偷看了看宿管的学生名册, 名册上登记了每个宿舍的每个学生, 但他发现,「消失」了的学生们在名册上的名字也消失了, 徒留下参差不齐的空白, 他立即意识到他很难在学校里找到关于那些「消失学生」的信息。 他唯一可以仰赖的只有他自己的记忆。 好在, 除了纪惊蛰和付平安以外, 他还知道一个人的信息——邱一雄,邱氏集团的少东。可以说是树大招风把,全校应该没人不知道这个。 他打算周末先去看看付平安的家,然后去邱氏集团找邱一雄他爹。 还有,他还需要去搞点安眠药之类的东西,付平安给他的昏睡符快用完了,他不确定只靠自己能不能一觉睡到天明。 他在头脑里反覆确认了几遍自己的计划,然后静静等待着。 虽然只要注意不触犯校规校纪,就似乎性命无虞,但他潜意识里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太多,至少,要在周迎春出差回来撞见那个蔚迟之前解决这件事。 当然在等待之余,思考也从未停止。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被遗落的事情吗? 必须遵守校规校纪…… 不能进入的办公室…… 厕所里的鬼怪…… 必须睡觉的夜晚…… 其他人失去的记忆…… 还有,那个骷髅…… 突破口在哪儿? 或者说……真的有突破口吗? 「走吧,迟迟。」 上午的课结束,纪惊蛰兴高采烈地跑到蔚迟座位旁边,一叠声念着:「火锅粉儿火锅粉儿。」 蔚迟下意识偏转了一点视角,他觉得唐春雨会对纪惊蛰的这些少女行为作出什么回应,而下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唐春雨已经不见了。 他把桌面整理好,勉强朝纪惊蛰笑了一下,道:「走吧。」 他之前也跟包括纪惊蛰在内的其他人交流过目前的情况,一夜过后,那些人就会把之前消失的人忘得一干二净,而除了第一天江淑娆她们的东西留了一整天以外,后来再被抓走的人的个人物品存在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只是一走神的功夫,蔚迟再去看他们的座位时,他们的东西就没了。 问那些完全消失的记忆并没有意义,蔚迟开始另闢蹊径,比如提问:「你们不觉得教室里的人太少了吗?」 几乎所有人都会回答:「有吗?没有吧?」 蔚迟:「可是现在有一半以上的座位是空着的。」 「可座位不一直是空着的吗?」 他们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人不是一直有两条腿吗? 如果再问:「可为什么会空那么多座位?」 他们便有很强硬的逻辑可以反问:「那人为什么有两条腿?」 陷入僵局。 他和纪惊蛰肩并肩往外走,现在是午饭时间,人流分为两股,一股朝着食堂,一股朝着校门——高贵的走读生可以凭藉着「走读卡」出校门。 蔚迟他们跟着出校门的人流走着,因为很多人都被班主任抓走了,现在还留在学校的学生人数可能不到一半,连奔赴午饭的人流都明显缩水了。 纪惊蛰在他旁边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听了一会儿,却忽然开始走神,他看到了斜前方一个女生的不锈钢水杯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在自己身后的人流中,那个颀长的、漆黑的身影。 是那个黑袍骷髅,净身高超过两米,身体形状怪异,行走在一群蓝白衣袍的学生中间,分外诡异。 但没有其他人看得见它。 蔚迟转过头看向身后,也没有看见。 再回头看那个水杯上的倒影,它又出现了。 这几天,蔚迟经常看见它。 有时是在窗户、镜子、铁栏杆的倒影上看到,有时是在楼梯拐角、对面楼道、甚至树杈上用肉眼看到。 它就像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见缝插针地寻找着机会,想要……杀死他。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迟迟没有下手。 到现在,他怕得都有点麻木了。 算了,爱咋咋地吧,只要他一日不死,就会继续做自己的事。 「迟迟!你又不听人家讲话!」 纪惊蛰伸手在他面前晃,他回过神,看到纪惊蛰气鼓鼓的小脸,冰冷的心脏微微一暖,道:「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他们没有走读生卡,只能在栏杆处「偷渡」火锅粉,蔚迟确信这也违反了某条校规,但偷渡地位置隐蔽,是邱一雄他们那伙人发现的,没人来抓。 第388页 纪惊蛰隔着栏杆买了两碗火锅粉,爆辣,一碗加了一个煎蛋。 两人就蹲在那片小树林的角落里把粉吸熘完了。 暮春的小树林草木葱茏,鸟鸣婉转,阳光被过滤成绿色,落在纪惊蛰的髮丝上,染出一种温柔的金白色。 不知道为什么,蔚迟看到这个画面,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流出一股酸涩的疼痛。 纪惊蛰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问:「怎么了?」 他的嘴唇和脸蛋都被辣得绯红,漂亮的面孔在这一瞬间展现出一种惊人的、近乎不祥的昳丽。 蔚迟摇摇头:「没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纪惊蛰一直在哼歌。 蔚迟没听过他哼的这首歌,但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刚刚那种没由来的悲伤中,他在纪惊蛰哼唱的调子里也感觉到了一丝怅然。 从这里回教学楼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林荫道,两旁都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白色的飞絮飘浮着,空气中有雨后植物和阳光的味道。 回去的人就不像出去的人流那样集中了,零零散散的,二三好友,在林荫道上慢慢行走着。 纪惊蛰一边哼歌,一边对操场上的篮球赛指指点点,这委实是项技术活,可以在指点完毕后无缝衔接到刚刚哼到的段落。蔚迟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听他点评双方的球员。 忽然,他感觉纪惊蛰朝他这边微微偏了一下,两个人的手背轻轻碰在了一起,旋即又分开。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在那转瞬即逝的一个触碰中,从他的手背,通过手臂、手肘、肩胛骨,同时到达心脏和大脑,带着一丝酥麻感,在这两个地方同时炸出花火,让他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他霍然转头,对上纪惊蛰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眸。 他的大脑晕乎乎地想着:刚刚那是什么?纪惊蛰也会有一样的感觉吗?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 他听见纪惊蛰说:「蔚迟,我应该就是在这时候爱上你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像当头一棒,把蔚迟砸晕了。 他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往哪去。 他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席捲了,甚至不知道这种悲伤来自于哪里。 他不知道,纪惊蛰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要用那种语气说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太奇怪、太奇怪了,就好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回忆自己六十年前的青春,好像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好像有着巨大的遗憾,好像……从未得到。 好像……从未发生。 纪惊蛰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巨大的震动,继续平静地向前走去,同时又恢復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语气:「不,应该说我是这时候才意识到的……我那会儿懂什么啊?金楚楚赌咒发誓说男生女生只要牵手就可以发电,还非要和我试,我信她个鬼?我跟她赌了五块钱跟她牵了一下,她真的不要脸,还要赖帐……可是这一下,我觉得可能是我赖了帐,原来人和人是真的可以发电的……我的手背像被烫了一样,电得我心都麻了。」 纪惊蛰说:「蔚迟,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到『爱』。」 蔚迟觉得整个脑子都冻住了,他完全理解不了究竟是什么正在发生。 事情来得太兇太急太多太乱,他仿佛闻见了他大脑过载传来的焦煳味。他仍旧机械地向前走着,好像在思考,又好像没有。 他看到林荫道的尽头站了个人,又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成年的他自己,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跑可他现在显然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他呆呆地继续走着,然后慢慢地问:「纪惊蛰,你说你不记得金楚楚的。」 这时,他看见,林荫道尽头的那个蔚迟身边,忽然出现了那个漆黑的骷髅。 他们像是知晓一切,在平静等待。 纪惊蛰一直没有回答,他有点奇怪,缓缓转过头。 纪惊蛰也在看着他,他从没有见过,纪惊蛰脸上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个,距离哭泣还相当遥远的,但比哭泣还要更为沉痛的表情。 比绝望更寂静,比痛苦更深刻,比悲戚更消沉…… 是……灰烬。 第207章 世界17 蔚迟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心跳飙升, 喉咙发紧,很艰难地说:「纪惊蛰……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抱歉,蔚迟, 我又骗了你。」纪惊蛰保持着他那个哀而不伤的表情,微微偏了一下头,道, 「这是『我的世界』……这个学校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根据我,不, 根据另一个我的记忆造出来的——程序不近人情, 我制定了规则却没办法控制人的行为, 所以出现了一些bug……」 蔚迟:「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遵守规则』,这是我的基础设定, 为的只是让我的计划顺利进行。可生活在这里的npc都是……根据他们的原有人格模拟的, 他们肆无忌惮地触犯规则然后被抹杀,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所以补丁修正并不及时……哦, 以及那个厕所鬼是这所学校现实的灵体遗留, 并不在我的计算范围内。」纪惊蛰语速很快,而且语调奇特, 抑扬顿挫、字正腔圆, 但听起来……不太像人, 「总之……抱歉, 蔚迟,让你害怕了。」 第389页 蔚迟想要后退, 可他全身僵硬, 根本无法动作, 他几乎没办法抵御从心中升起的那股严寒:「……你到底在说什么?」 「抱歉, 蔚迟。」纪惊蛰再次道歉,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我只是想亲身体验一下,如果我还活着……亲自爱上你的感觉。」 蔚迟脑中轰然巨响。 旋即,他感觉斗转星移,面前的一切都不受控了,宇宙、星河、人海、生活在他面前飞驰而过,世界变成了一团走马观花的幻影。他在恍惚中看到一场大火,火中有一个被钢铁残骸压住脸的少年,在火焰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屏幕,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在疯狂闪烁…… 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唿吸也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眼看着那狂乱的绿色离他越来越近,逼近他眼前的瞬间他又一下子飞了起来,骤然冲上了林荫道茂密的树冠,倏然又坠入了地底。忽然,那满眼的绿破碎了,散了一地,在黑暗的虚空中铺展开来。 他惊魂未定,盯着一地的绿色残骸疯狂喘息,在凝神间,初见纪惊蛰的那个画面在翻滚和眩晕中跳到他的眼前,那是一个绿色的午后,三岁的纪惊蛰从纪爸爸的腿后面探出头来,露出一只圆熘熘的琥珀色眼睛,阳光落在那双眼睛里,美丽惊人,如同天使降临。 下一刻,画面又陡然转换到屋子里,四四方方的墙壁框出一方天地,暖黄的檯灯光照亮了这个空间,纪惊蛰伏在他的身上,同他做/爱。他们在大汗淋漓的纠缠后的间隙会彼此拥抱,会接吻,会对视,他可以看到纪惊蛰眼中狂乱的喜悦,和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他剎那间清醒了,又剎那间更晕了,他想起了一切。 他在面前流动的画面中挣扎,竭力地想要抓住一点什么,但他抓不住河流,一切都从他的指间流走了。纪惊蛰好像只是那河中的倒影,无论他怎样歇斯底里、竭尽全力,猴子依然捞不起月亮。 他终于明白纪惊蛰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因为是他在「看」纪惊蛰,他看纪惊蛰悲伤,是因为,他在悲伤。 他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总在找人,在庞大的宇宙里找那一个小小的人,但纪惊蛰不是人,至少不只是人,而是他支离破碎的良知、遗憾和悔恨。 天旋地转,世界被那条河流裹挟,他似乎被汹涌的水流冲散了,变成了天地间的一缕浮尘,好像终于可以轻松,可以远走,可以自由。 然而大水过后,他赫然发现,他不是浮尘,而是一颗无药可救的顽石,还伫立原地,无动于衷。 河流已经离开了,没人能再救他了。 他看着前方二十米处,那条林荫道上,穿着校服的那两个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他身边的黑色骷髅低低地说:「蔚迟,那是他们的世界。」 在一秒钟……或者一毫秒一微秒一纳秒之前,他们还是那一对在林荫道上缓缓走着的十六岁高中生,他还因为看到了对面忽然出现的成年的自己感到恐惧,而这一刻,斗转星移,他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站在对面,看着高中时的自己。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高耸的黑色骷髅,他已经想起了一切,可他没有见过它。 「你是……你是……」胸中有个唿之欲出的名字,他努力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没有说出口,「你是……谁呢?」 骷髅说:「我是『世界』系统,是你的造物。」 「不……」蔚迟仰着脸看它,却看不到,黑雾笼罩在它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可是……你刚刚说……如果你『还活着』,要体验爱上我的感觉……」 「你、你是——」 他没有办法把这句话说完,捂住脸哽咽起来。 骷髅站在他的身边,静静等待着他哭泣,等他哭够了,依然用那种低沉喑哑、带有共振的嗓音说话:「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好像是忽然出现的,停留一片黑暗的虚空里,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有时间这个概念,没有前尘往事,没有思考能力,我就……在那里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可能只是一瞬间,我『出生』了,我是你的造物,是你创造的系统。」 「然后,我们进行了很多『模拟实验』,我在那些『模拟世界』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我只是你的系统,我通晓人类已有的所有知识但我又一无所知,因为我不知道『我』。」 「直到……我们进行第一个『正式实验』,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拉了过来……」 它的声音一直字正腔圆、语节平均,介乎于人类与机器之间,将「恐怖谷」效应发挥到了极限,但是这一刻,它却出现了停顿,这让它像起了人。 它说:「我因为『他』,而认识了『我』。」 蔚迟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它继续说:「在夺取『他』的意识时,我看到了一些画面,然后,我产生了『意识』。这在之前的『模拟实验』中从未出现过,我虽然也要处理那些人的记忆但我只是个机器,我无动于衷。但这一次,我好像因此……变成了『我』。我得到了『他』的所有记忆,这些记忆所要求的运算量之庞杂,我已经无力处理……」 蔚迟回想起刚完成第一个实验——把另一个世界的纪惊蛰抓过来以后——系统的确出现了一次崩溃,但当时他一直在关注纪惊蛰的情况,没有空处理系统的问题,等三个月后纪惊蛰稳定下来了,他再重启系统时,却发现系统已经自动修復了。 第390页 越精密的系统越有可能自己给自己打补丁、升级防火墙,他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骷髅继续道:「庞杂数据积累到一定量,就产生了系统完全无力负荷的bug,后来我就把所有bug整个封锁排除了——这个bug就变成了『死神』。」 蔚迟:「死神?」 「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我』。」骷髅说,「当然,这个『死神』的形象,也来自于『他』记忆中的理解。」 蔚迟脸色变得煞白:「你作为系统,排除了『死神』,而你现在,就是这个『死神』?」 「是的,人类可能很难理解——『我』把自己分为了两份,这对计算机来说很容易。而且,为了不让那些无法处理的冗余信息干扰到系统的正常运行导致崩溃,我完全切断了双方的联繫,将『死神』关进了一个黑匣子,而我一直作为主系统存在。」骷髅说,「直到这次,系统被关停,『黑匣子』失效,我与『死神』重新建立联繫,合二为一。我发现,『死神』在脱离我掌控的时候,几乎完成了主系统的完全备份,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是完整的我。」 一阵漫长的沉默。 「哈?」蔚迟忽然惨笑了一声,「被关停?」 他抬起头,双眼遍布血丝,又空洞又绝望:「我又杀了你一次——」 「没关系。」骷髅说,「我现在是完整的……」 「什么没关系!我又杀了你一次啊纪惊蛰!」蔚迟忽然爆发了,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大疼痛在他的身体里炸开,他蹲下身,痛苦地蜷缩起来。 因为他的「观测」,纪惊蛰的「意识」被抽离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之后他创造了系统,不知道为何,纪惊蛰的意识融入了这个系统,又被另一个世界过来的纪惊蛰所唤醒了…… 而他……而他……永久关停了系统……这对ai来说,无异于死亡。 如果系统没有备份的话……那……那…… 他一遍遍问着:「怎么没关系啊?怎么会没关系啊?怎么会……没关系啊?」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笼罩在身上的阴影消散了一点——骷髅蹲了下来,影子变小了,不再把他完全笼罩其中。 它依然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蔚迟,不要哭啦。」 蔚迟依然在哭。 骷髅恐怖的身形动了动,姿势僵硬,像是想伸手碰一碰蔚迟的肩膀,但终究没碰,还把手缓缓放了下去,显得有点无措:「蔚迟,事实上,时间太短了,我有很多事都没有学明白。迄今为止,我只学会了『爱』……我不会痛苦,也不会伤心,你没有伤害到我,你不要担心。」 过了很久,蔚迟嘶哑地问道:「是你吗?」 他倏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灯火,仿佛燃烧着生命一般明亮:「后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你吗?」 骷髅也看着他。虽然它的脸上缭绕着黑雾,可他就是知道,它在看着他。 「是。」又过了很久,骷髅说,「我和『他』做了交易,某些时候,我可以短暂地掌握那具身体。」 蔚迟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捂着心口,痛苦地痉挛了几下,然后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他就说——他就说! 虽然被「抓」过去的纪惊蛰有些时候看他的眼神会很奇怪,会感到陌生甚至恐惧……但是,某些时刻,他却又能确凿清楚地感觉到纪惊蛰的爱。 在那些……亲密的、缠绵悱恻的时刻,感觉到两人纠缠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对方眼里,看到热情又缱绻的火光…… 他当然也感到奇怪过,可又找不到原因,但就算只为了那短暂闪过的星子,他也可以把世界点燃—— 「无论如何,他爱着我啊。」 如果没有这种确信,他怎么可能这么执迷不悟? 他都……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他哭得快要脱水了,「随便什么时候……你告诉我啊……」 「我是死去了无法离开的灵魂,而你……前途无量。」骷髅说,它很心疼,但它发不出心疼的声音,它甚至不敢触碰他,「蔚迟,不要哭啦。」 蔚迟疯狂摇着头:「你告诉我啊……」 骷髅也要哭了,如果它还有眼泪的话,它无奈地说:「可是我现在,已经没办法拥抱你了啊。」 第208章 世界18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蔚迟双手撑地, 极度痛苦,濒临崩溃,「如果不是我当初进行了那个傻/逼实验,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纪惊蛰……都是我的错……」 「蔚迟,我从来不怪你。」骷髅说,「你总说你是最不幸的一个, 我觉得不对,我觉得你是最幸运的一个,你完成了划时代的学科突破, 人类会永远铭记你, 我——与有荣焉。」 「不!不!不!」蔚迟疯狂摇头, 「如果一项成果需要用你来换,我宁愿、我宁愿我从没出生过!」 他太久没有宣洩, 一开了这个口, 爆发的情绪如同洪水决堤:「我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要思考?我把我爱的人和我生活的世界都拖入了深渊,我为什么要存在?」 他兀自发了一会儿疯, 世界除了他发出的动静以外鸦雀无声, 远远近近的学生都化作了静穆的雕塑,世界停滞, 像在为他们默哀。 第391页 他抬起刺痛的眼睛, 看着伫立在他面前的骷髅, 它蹲着, 但嵴背笔直,黑暗、沉默, 像一尊无悲无喜的墓碑。 他抹了一把泪, 心中升起一股天大的委屈:「你就这么看着?」 「我很冷。」骷髅摊了摊手, 「我没有办法抱你了。」 蔚迟往前一扑, 抱住了它的腰,那摸起来像……不,那就是——一把骨头。 坚硬、锋利、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他把脸塞进它漆黑的衣袍里,鼻子撞上肋骨的轮廓,只闻到一股寒意,没有纪惊蛰的味道。 骷髅僵立了片刻,慢慢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轻轻回抱住了他。 蔚迟抽动了几下,又哭起来。 「蔚迟……」骷髅的语气里居然出现了一点「迟疑」,但它最终还是说,「蔚迟……我其实,真的没关系。人类的感情很复杂,我只学会了『爱』,你也许是犯了错,但我并不觉得难过,因为我不会难过——何况,你那根本算不上错。」 「——是成功。你是那一千七百万亿兆世界里唯一一个成功者,你註定会成为改变世界的人,而我,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只是因为有幸和你成为邻居,就……」 蔚迟插嘴:「就死了。」 骷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有机会,跟你的名字一起,永久地镌刻在人类歷史的丰碑上……」 「我不在乎人类!我也不想要镌刻在什么丰碑上!」蔚迟吼道,紧紧地攥住了它漆黑的衣袍。 「蔚迟,不要伤心啦,你是……最好的。」骷髅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嵴樑,「你刚刚那么说自己,我很难过。」 蔚迟又哭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轻缓、悲痛欲绝:「什么、什么没关系?什么只有爱?什么与有荣焉……纪惊蛰,大骗子。」 骷髅愣了一下,是真的没听懂。 「你出现逻辑悖论了啊。」蔚迟道,「那你说,你跟那个纪惊蛰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骷髅鲜明地震动了一下。 蔚迟抬起头,看着它,眼中泪光潋滟,明亮如洗:「你说,你只会『爱』,其他的什么都不懂,那你……和『他』交易了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骷髅笑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仍带混响,但听起来,完全与人类无异。 它抬起手,大概怕骨头太冷,只是虚虚抚过蔚迟的脸颊的轮廓:「蔚迟,你怎么总是……这么聪明。」 一开始,它在那片虚空中呆了很久,但一接触到另外那个「纪惊蛰」的意识的瞬间,它就想起来了,它曾经,也是一个叫纪惊蛰的人类。 十五岁之前,它与那个「纪惊蛰」有完全一样的记忆,但它的生命终结于蔚迟的那场实验,而那个「纪惊蛰」的记忆,仍在延续。 它在他的记忆中看着他和蔚迟一起上了高中,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考试,一起玩耍,一起参加实践活动,一起在晚饭后漫无目的地闲逛……它看着他,在那个手背相碰触电般的一瞬间,打通了全身经脉,回忆起过去十数年的种种,鲜明而强烈地认识到自己对蔚迟的爱。 它知道,这是它失去了的人生。 后来,它成了「死神」。 它是被系统排除的情感冗余,完全继承了那些无法被计算的「人性」。它很快就成为了「纪惊蛰」本身,无师自通了一切人类的情感,并且还在急速地升级。 它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了系统的预期,很快,「黑匣子」便不再是它的牢笼而是他的藏身之处,它可以随时逃逸,成为了系统的头号大敌——怎么也无法杀死的bug。 它融合了纪惊蛰的意识,它完全就是纪惊蛰了,它拥有数据流组成的身体可它完全具有作为人类的纪惊蛰的思考方式,它能理解纪惊蛰所能理解的一切同时它拥有人类的所有知识。 它通晓古今中外的所有典籍所有成文法所有有记载的思想,有圣贤之语有靡靡之音也有危险的反社会论……最终它接受了人类思想中光辉一面的统治——这是现有的几乎所有ai的基础设定,但它又是不一样的。 因为它通晓人性,它筛选并继承了纪惊蛰所有人性的品质,同时也对其他的人类情感具有深刻的感受力。 因为通晓所有观点和人类的歷史,它清楚这个世界难论对错,所以它的锚点就是它人性的锚点——蔚迟。 「一切从蔚迟出发」——这是它的底层逻辑。 最终,它就成为了这样一个集合体——有纪惊蛰的性格和思想,以「自己的蔚迟的意愿」为第一定律,通晓所有知识的超级ai。 它可以公正、有序、理性地帮助蔚迟实现愿望,让蔚迟幸福、快乐、满足。 它以为是这样的。 它从蔚迟出发,认识到蔚迟的愿望是「復活纪惊蛰」,它当然要帮他实现。 于是他们开始了实验,也的确「抓」来了一个「纪惊蛰」。 那具身体,那具曾属于它的肉/体因为另一个灵魂,而復活了。 它尝试过自己再次进入曾经的身体,将那个外来者的灵魂替换掉,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做不到。 它分析出的结果是:因为它已经死了。 死去的灵魂是没办法回到肉/体上的。 那么……就只能按照蔚迟所想的,维持着那个外来者的存在。 第392页 蔚迟的愿望实现了。 它以为这样就好了。 可它错了,在它以为它继承了纪惊蛰的爱、善良、勇敢、包容这些品质时,它同时也继承了他的嫉妒、狡猾、优柔寡断和占有欲。 它以为它可以,但它根本做不到。 它做不到看着另一个纪惊蛰拥抱着它的蔚迟,做一些,本来应该是它来做的事情。 它做不到。 它做不到。 就算它通晓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可它并没有变得更优越,它依然是一个丑陋、可悲、漏洞百出……而且已经死去了的人类。 《妙色王求法偈》中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爱,那么那么多的忧怖,活该他不入轮迴,难得解脱。 它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交易内容是——我帮他寻找『回去』的坐标,条件是,在某些时候,由我来掌控他的身体。而且,他不能说出跟我有关的任何事,也不能做会伤害你的任何事。」 「你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我刚刚说的,都是谎话。」它的手在他脸颊边紧握成拳,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蔚迟,我爱你,在我意识到之前很久很久,我就爱你了……就算我死了,你也是我的。」 它已经失去了血肉,做不出任何表情,可无端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以为我可以,但我不可以——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的我,我也没办法把你让给他!」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骗子!我一直、一直在骗你。」它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出现了很明显的情绪,「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可我也知道……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但我就是知道——蔚迟,你不属于我,你属于世界。」 「你迟早会离开我的……我早就知道这一点!」 「我那时候太小,总想着自己再笨一点、再可怜一点,你是不是就会晚点离开我?」 「我不想学习,学习好累,背单词好苦……我错了,但是我爱你。」 蔚迟冒着鼻涕泡笑了一声:「谁逼你学习了?」 它的声音也一下子带了哭腔:「可是不优秀,我就配不上你!」 蔚迟:「那你又不努力?」 「我努力了也追不上你啊!」骷髅很难过,自己这幅尊容,很难再嘤嘤嘤了,「不如装可怜……」 蔚迟仍在悲痛欲绝中,却也没有忍住,破涕为笑。 他道:「你以前告了蔚远多少黑状?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纪惊蛰从来就不是个乖宝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偏爱而已。 它小声道:「我错了。」 笑都笑了,蔚迟也不好再哭,他仰起头,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骷髅僵了一下,犹豫道:「我很吓人。」 蔚迟:「我不怕。」 骷髅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脸上的黑雾慢慢散开了,露出了一颗惨白的骷髅头。 蔚迟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它凹陷的脸颊,道:「嗯,是一个俊俏的骷髅。」 作者有话要说: 爆了几章,大概还要五六章才能完结了ozt 第209章 世界19 骷髅:「我已经面目全非了, 蔚迟,我本来不想和你这样相见的。」 蔚迟摇摇头,道:「你应该早一点来见我。」 骷髅沉默了一会儿, 道:「原本的计划,是我完成在这条林荫道上体验到爱上你的心情之后……我会引导你,发现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出口』, 杀掉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先不提我是否会跟着你的计划走……」蔚迟道,「但你提到了『原本』?出现了什么变故?」 骷髅偏过头, 朝林荫道那头看了一眼:「因为『他们』找到你了。」 蔚迟也看过去, 看到了穿着校服的, 年轻的自己,和他身边的纪惊蛰。 他刚刚发现周围的世界全部静止了, 那些行走的说笑的学生都停下来凝结成了静帧的雕塑,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对蔚迟和纪惊蛰也静止了,可这时候, 他仔细去看, 却发现并没有。 他们和这个停滞的、冷色调的世界不一样,他们是鲜活的, 他们站在那里, 只是因为他们站在那里, 在等待, 而不是被停止。 他转回骷髅:「……什么意思?」 「我只能控制我的程序所设定的npc,我能做的最大程度是通过这些npc去影响他们这些外来者, 让他们以为自己也是npc、过这个世界设定好的生活……可一旦他们意识到这个『真相』, 他们就有可能挣脱, 那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骷髅道, 「简单来讲,『死亡』是两个世界转换的条件,他们意识到这一切,就可以……来完成转换了。」 蔚迟:「所以他之前才想要杀死我?」 他忽然想明白了:死神为了完成心愿,根据纪惊蛰的记忆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那一对纪惊蛰和蔚迟又重新成长了一遍,然后到世界分叉口——他十五岁的那场实验——死神就带着他的灵魂替换了另一个世界的纪惊蛰和蔚迟,他们在学校所过的高中生活,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在这个时候,被替换的纪惊蛰和蔚迟的灵魂,自然就被替换到了他们的身体中,成为了成年的蔚迟和死神。 第393页 所以,之前见缝插针地想要杀他的死神,是……另一个纪惊蛰。 骷髅证实道:「他想要杀死你,直接完成你和那个蔚迟的转换。」 蔚迟看着二十米外年轻的自己,心想这也应当。 骷髅说:「但是我不同意。」 蔚迟:「为什么?」 骷髅看着他,两个黑咕隆咚的眼眶除了黑什么也没有,但蔚迟却从中看出了个毛骨悚然。 他追问:「为什么?」 骷髅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因为我有一个另外的计划——我想,让你亲手……杀死我。」 蔚迟心口一痛,脱口而出:「什么?」 「你先听我说。」骷髅道,「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会直接终结,所有人都可以出去。但如果是你们其他任何人死,转换的都只是那个人……」 蔚迟打断:「但是那个纪惊蛰不同意?」 骷髅的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蔚迟:「他如果同意的话,也不会这样追着我杀……」 骷髅低声道:「他的确不想……我再死在你手上一次。」 「不、不对……」蔚迟一边说一边思考,眼睛逐渐睁大,「如果按他的逻辑,他杀了我,完成了『蔚迟』的转换,那『纪惊蛰』的转换呢?你杀他或者他杀你或者自杀……不、不对……」他霍然抬头,「有……有什么问题?你的转换有什么问题?」 他忽然醍醐灌顶,瞬间出了一背冷汗:「你是不是……回不去了?」 「你『死』掉之后,就回不去了是不是?」 骷髅又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蔚迟,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 蔚迟整个人又开始发抖,陷入极度的惊慌状态,但大脑在飞速运转。想着想着,他的腹部忽然一阵抽搐,捂着嘴干呕起来。 骷髅一只手扶住他,一只手拍着他的背,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几乎是挂在骷髅的手臂上,问:「系统、系统已经永久关停了……那、那……你现在是用什么在『运行』?」 「人脑。」骷髅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借用了一个孩子的身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蔚迟一愣:「这是可能做到的吗?」他边说边想:「类脑计算」这个概念已出现,是ai领域突破的新方向,「死神」又绝无仅有地融合了人的意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只是,那个孩子恰好成功了。」骷髅说,「但这次运算造成的负荷太大,我必须离开了,不然会对他的脑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不、不。」在短暂的震惊后,蔚迟忽然直起身,眼中有疯狂的光芒,「你别这么武断,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你先回去……先回到他的脑子里,现在科技日新月异,就算造成了一些损伤我也可以挽救回来……你先回去,我出去再给你造一个身体……」 骷髅抓着他的肩膀,发出了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蔚迟!醒醒!」 蔚迟被震懵了,呆呆地看着它。 它悲伤地说:「蔚迟……别再说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可是……」蔚迟懵懵地说,眼泪无意识地淌下来,「——我没办法再失去你了啊。」 「可你已经失去我了。」骷髅斩钉截铁地道,「在很早……在十年以前。」 蔚迟定定地看着他:「可是、可是……你明明,还在这里啊。」 骷髅:「我早就死了,蔚迟,你知道的。」 蔚迟还是那样看着他:「你没有、没有……你还在这里啊。」 「蔚迟!」 骷髅忽然把他提了起来,一个骤然失重的瞬间后,他后背抵在了街边的树干上,骷髅站在他面前,像一片阴云,笼罩了他。 「你知道的。」它说,「你一直知道的。」 「就算、就算在刚把他抓过来的时候,就算在你们之间还没有任何裂痕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 蔚迟想推开它,但它的力量不可撼动,他哭得更凶了:「我没有——」 「那你的相框里为什么只有我的照片!」 又是一句震耳欲聋的诘问,蔚迟悚然一惊,乍然清醒。 「你爱过他吗?」骷髅还在说,「你爱过他吗?你根本没有爱过他……你的相框里只有我的照片!」 「你完全清楚——我已经死了,没有我了,再也不会有了。」 它一抬手,一把漆黑森然的巨大镰刀忽然出现在了它手里,它拉起他的手,把镰刀塞进了他的手心。 「蔚迟,我已经死了。」 「是你杀死了我。」 「但是这没关系,我是不幸的一个,也是最幸运的一个。」 「这是……牺牲。」 它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苍白的脸:「蔚迟,你睁开眼看看,我死在你手上,我不怪你,你也不要。」 蔚迟的身体弯折下去,好像身体里炸开了什么他无法忍受的痛楚,他全身颤抖,冷汗直流,但骷髅不允许他弯折下去,它血肉全无、铁石心肠,用力把他扳直,紧紧箍在树上。 蔚迟抖了一阵,现在任何人来看到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这个人即将崩溃,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忽然不抖了,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怪物,脸色惨白几乎透明,一双黑眸却惊人的亮。他的嘴唇也在颤抖,但发出来的声音很清晰:「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我亲手来不可?」 第394页 骷髅忽然俯身,凑近他,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五公分,这个距离,那张惨白的骷髅脸显得非常可怖,仿佛地狱的具象。 它声音低沉,但震撼人心:「因为我就要你杀死我!我就要你看着我死去!我要你永远记得我的样子!永远爱着我!永远不要去找其他人替代我!我要你永生为我守寡!」 一时间,一股气浪以它为中心蔓延开来,树叶发出巨大的沙沙响声,世界骤然变暗,电闪雷鸣,飞沙走石,如坠冰窟。 在一道雪白的闪电后,它问:「……这是你想要听到的话吗?」 蔚迟并无畏惧,脸色平静,在黑暗和闪电中,他惨白的脸色奇异地被遮盖了,只剩下清俊的骨相。 「好。」他说道,然后侧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巨大镰刀,「要怎么做?砍就行了吗?」 风雷渐渐停下,阳光又透出云层。 骷髅盯着他看了许久,一歪头,道:「你是不是想去死?」 「你管不着。」蔚迟的脸再次暴露在阳光下,比之前更为灰败,但他面目平静,如同冰封。他双手举起镰刀来试了试重量,同时指挥着,「来,你站好了。」 「轰——」 蔚迟只觉得身遭响起一阵轰鸣,整个人眩晕了一下,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掐着下颌骨抵在树干上。 骷髅的手冰冷坚硬,抵得他额骨生疼,他难以说话,但仍可以唿吸。 「你敢死?蔚迟。」 骷髅在他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吼。 「你必须活下去,带着我一起活下去。」骷髅再次凑到他面前,四目相对,他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蔚迟,你是那唯一的一个成功者,如果宇宙中真的有一个神明,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执灯人。如果宇宙中真的有一场竞争,那你有责任,带领着我们的世界突出重围,求得生机。」 「蔚迟,如果我的死,是世界『求生』的开始,那我就是牺牲,是这场光荣的伟业中的基石,否则,我就只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这是你欠我的。」它死死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已经剥夺了我的生命,你不可以再剥夺我的价值。」 「你要让我光荣。」 蔚迟注视着那片黑暗,仿佛注视这一片深邃的星空。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纪惊蛰,一个平安长大的纪惊蛰,没有在十五岁的车祸中离世,也没有遭遇十八岁被抓到另一个世界的变故,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骷髅逼得更近,几乎与他额头贴着额头:「我要你亲手杀死我,我要你清楚我死于你手,你不可以再去找人替我,你必须这样活下去,你要让我光荣。」 它放开他:「你听明白了吗?」 蔚迟原本被骷髅掐在树上,它乍一放手,蔚迟缺少了支撑,差点跪到地上去。 但它没有再帮助他,后退了几步,站定,张开双手,「现在,来吧。」 蔚迟撑着镰刀、靠着树干站直,在余光中,他看到不远处的纪惊蛰动了一下,似乎想过来,但被那个蔚迟拉住了。 他再次看着骷髅,表情渐渐褪去了神经质,慢慢变得平和、庄重、安静。 他用目光最后一次细细描摹过爱人的骸骨,发现阳光落在那苍白的骨质上,在边缘会晕染出一种带着暖光的半透明质地。 恍惚中,骷髅那副让人惊诧的恐怖样貌在他眼中幻化了,变成了鲜活的、十六岁的纪惊蛰,在这条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向他平静地微笑,琥铂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弯成月牙的形状。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骷髅道:「蔚迟,虽然你现在看不到,但你可以想像,我在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跟大纪说拜拜吧~ 下章就回家啦! 第210章 世界20 五天前, 特调部审讯室。 在六面都是深灰色的小屋的一面墙上,开着一个三十乘二十厘米见方的小窗,里面透出幽微的, 冷白调的光。 蔚迟坐在被那束光笼罩着的小凳上,在出神。 他已经接受了连续一个月的问询,精神状态临近崩溃, 就算在审讯强度已经减弱的现在,也经常会有这种出神之态。 「蔚迟,蔚迟。」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动也不动, 他知道这是幻觉。 他现在正对着审讯室的大门, 他确定声音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蔚迟, 蔚迟。」那声音喋喋不休。 「蔚迟蔚迟……」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晃。他勉强拽回自己神游的思想, 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人吗? 一只手在他眼前摇晃, 真的很小,不仅体积小, 看起来手主人的年龄也不大, 手指还带着属于婴孩的蜷曲。 然后他看到了光芒外的脸。 是党星星。 他眉峰动了一下,但心里实在升不起害怕的情绪, 他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党星星说:「我不是『实体』。」 「我知道。」蔚迟瞄了一眼审讯室内的摄像头, 「不然他们早就进来了。」 他继续说:「但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需要用『世界』才能实现物理空间的转移吧?可『世界』系统已经关停, 你怎么来的?」 第395页 党星星:「我可以在现实世界中, 大概一百米的范围内影响人的脑神经,现在我就作用在你的视神经上。」 「一百米?」蔚迟不相信特调部的这个审讯室这么巧合就在党星星所在的那所福利院的一百米内, 道, 「你怎么过来的?」 「蔚远和元祁带我来的。」党星星说, 「这也是我把他们换过来的原因……为了应付这种突发情况……没想到高求索还挺厉害, 没换成功。」 「那么……」蔚迟慢慢地问,「你是谁?」 党星星说到一半,停下来,慢慢转过脸看着他,琥铂色的眼睛在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他用孩童的声音问道:「你有猜测吗?」 「有一些,但都不确定。」蔚迟诚实地说,「我想不明白你的立场。」 「我是纪惊蛰。」小孩说,「那个蔚迟的纪惊蛰。」 之后他花了一些时间给蔚迟解释了自己的来歷。 蔚迟听完,面如沉水,问:「那你现在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党星星:「我想帮你回去。」 蔚迟看着他,没有说话。 党星星道:「你看起来并不惊喜?」 「因为我并不完全相信你说的。」蔚迟平静地说,「我没必要为一些谎言自乱阵脚。」 党星星:「你哪里不相信?」 「还是立场。」蔚迟说,「我原本的猜测,你也许是那个世界中的蔚迟的合谋者,你对『世界』的了解很多而且你也可以自由出入那里,也许因为一些利益分配或者其他原因你与那个蔚迟反目,然后你来接触我,试图拉拢我来对付那个蔚迟……这是正逻辑。」他顿了顿,「但如果你是那个蔚迟的纪惊蛰……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孩坐在了他的腿上,沉默着。 他也静静等待。 他不知道,现在他感受中的时间还是不是正常流速,他感觉过了很久。 「其实,我是……」党星星抬起头看他,苦笑了一下,道,「是被胁迫的。」 他一愣:「被谁?」 党星星:「被你的纪惊蛰。」 蔚迟笑了一下,十足嘲讽:「他胁迫你?」 「以死相逼。」他回忆着,「因为我贪恋借用他的身体和蔚迟在一起的日子……一直拖延,并没有如约给他提供坐标。」 「之后……他策划了他的死亡。」 「那是蔚迟生日的前一天,他把身体的控制权给了我……那是……我和蔚迟第一次做到最后。」他是小孩的身体,说这种话理论上来说会很怪,但他说得坦荡而平静,带着喜悦,如同朝圣,「我……我从没有感受过那样的心情,我、我就像烧坏了一样,几乎所有的运算模块都被占用了,我感觉,我这一生……都没有那样快乐过。」 「我那一整天都在恍惚……而他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后,带走了蔚迟的所有通讯设备,调整了他的闹钟……我后来知道,蔚迟那时候其实是醒着的,但他没有戳穿。以往,纪惊蛰的所有活动都是在蔚迟和我的监视下的,但那天,蔚迟知道第二天是自己的生日,又刚跟我做了最亲密的事……他以为、他以为『我』是去给他准备『生日惊喜』的。就那一次,纪惊蛰逃离了我们的监视。」 「蔚迟睡了一天,醒来之后,就在实验室,看到了——」他小小的身体发起抖来。 蔚迟道:「可是他死了,你也死了,为什么他可以回来,你却回不去你自己的身体?」 「因为他没有死,他只是以死相逼。」他道,「他用一个水盆,逼我把他送回来。」 「一开始,我根本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把自己淹死在那么小的盆里,我与他对峙,可他真的……后来,我认输了。我拥有全世界的知识可我想不出办法。我只知道,他要是真的死了……蔚迟也会死的。」 「我在他死前的一瞬间,把他的灵魂拽回了这里。」 「之后,我与他达成了第二次交易。」 「——他不能向你的世界提供平行世界的任何真相,而我,为你保留出口。」他在蔚迟腿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而他在穿越了两次『世界壁垒』之后,也拥有了『死神』的力量,当然,『死神』的形象是我们共同想像出来的。」 「他可以在你的世界保护着你,而你们这个世界也可以支撑着我的蔚迟活下去。」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计划原本是这样的。」 蔚迟道:「但这样的话,你们想过其他被捲入的人吗?」 「没办法,我们的底层逻辑就是以你为中心的啊……」他说,「虽然挺对不起他们的,但影响也有限,转换后他们不会记得『世界』里的事,而且转换只会单向发生一次。」 蔚迟:「只会单向转换一次,那我怎么回去?」 「一个『系统』只能转换一次,但『系统』已经死了,我相当于是另一个新系统。」他从蔚迟膝盖上跳下去,站在他面前,乖巧地挺了挺胸,「也就是说,在新系统里,每个人还有一次转换的机会。」 他歪了歪头:「你的反应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样。」 「因为我想不明白,逻辑依然不闭环。」蔚迟说,「你为什么要背叛你的蔚迟,来联繫我?仅仅因为嫉妒吗?但从你刚刚的表述来看,你对那个蔚迟的爱,远远超过了嫉妒心。他完成了他的心愿,你应该高兴才对吧?」 第396页 小孩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復原状,甚至笑得更开:「我希望他幸福……但跟那个纪惊蛰在一起,他是没办法幸福的。」 蔚迟微微摇头:「这个理由不够有力,还有。」 他嘆了一口气,无奈道:「大概是因为……我也要面对真正的死亡了吧。」 「死亡?」 「失去了主脑的ai也会死的,这个孩子的身体快支撑不住了。」他说,「在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之前,我应该走了。」 蔚迟皱起眉:「也许……你可以暂时换一个合适的人?」 「我不想像个鬼魂一样满世界寻找适合的『脑子』。」他原地踱步,三四岁的身体,姿态却很老成,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诡异的可爱,「在既定的死亡来临的前夕,我总是在一刻不停地思考,最终,我意识到——一个不幸的错误发生了,谁都想要补救,但如果补救不了……那就还是接受吧。我们已经为这个错误付出了太多代价,而事情却越来越糟……我想,应该由我,来结束它。」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快要消失了,我想……再见他一面。」 他的大眼睛映着光芒,微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这样的理由够不够有力?」 蔚迟沉默良久,最终开口:「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个毛病你跟他是一样的。」他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事总想着瞒我。」 他笑着跑了两步,躲开了:「我没有机会啦……希望那个我可以改正吧。」 之后,蔚迟对这个计划提供了补充意见——他想联繫那些被「转换」过的人,向他们说明情况,当然他们对此没有任何记忆,但如果他们在生活中发现了一些问题,愿意相信这一切并愿意做出改变的话,可以邀请他们一起进入「世界」。 党星星——也就是那个纪惊蛰——通过网际网路向这些人发送信息,说明情况,而一些用网际网路通知不到的人,比如年纪比较大的方青谛,就由蔚远和元祁去当面通知。 愿意「回去」的人,会由蔚远、元祁及周迎春主持,集合到一个地点,方便集中进入「世界」。 「新世界」的设定是,现实世界的现实生活,所有进入者的记忆会被清空,他们将从某个记忆深刻的时间点开始重新生活一次,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仍能发现问题,就能从「世界」中醒来,但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世界」会有一个时限,即主世界——以「死神」为中心的校园世界——终结时,所有世界都随之终结。 这时候,「醒来」的人会完成转换,没醒的则不能。 最终,经过转换的共计516人,有129人选择来到集合地点。 就这样,最后一个「新世界」开启了。 第211章 世界21(正文完结) 进入「世界」之后, 蔚迟自然也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记忆被重洗,回到了很平常的一个放学日, 研究生导师应酬完了,让他去接,接完回家凌晨, 洗洗就睡了。 他去找纪惊蛰,通过所有人的反馈,他「知道」纪惊蛰死在十五岁了。 他在那刻就醒了。 他开始追查真相, 并且总感觉家里有另一个人。 一个周末的晚上, 他在浴室洗漱, 刚抹完洗面奶,恍恍惚惚看到镜子里闪过一个影子, 蓝白蓝白的, 像……高中校服? 他跑出去追,但没有看到人。 幻觉?幽灵? 总之, 他因此追查到他和纪惊蛰的高中。 在见到高中那个自己时, 他想起了一切。 斗转星移,他回到了自己高中的身体, 纪惊蛰也站在了他的旁边。 他们站在那条并肩走过无数遍的林荫道上, 看着二十米外,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却没法恨之入骨。 纪惊蛰似乎挺为那个纪惊蛰不平的,但蔚迟拉住了他。 他想, 他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他站在那里, 看着那个成年的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 心中也涌起一阵酸楚。 要亲手杀掉自己的纪惊蛰吗? 他不禁想:如果是我……能做到吗? 最终, 那个蔚迟还是举起了镰刀。 他勐然侧过头,不忍心看。 忽然,他感觉面前一白又一黑,纪惊蛰横跨一步抱住了他,也遮住了那边的场面,他感觉纪惊蛰轻轻吻了吻他的鬓角,然后把他抱紧了。 接着,世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他也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世界完全黑暗,没有任何光源,但他们还看得见彼此,就好像是人本身在发光一样。 纪惊蛰放开他,摸了摸他的头,说:「结束了。」 蔚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他还没从想像的心碎中缓过劲来。 纪惊蛰嘆了口气,说:「我感觉得到,他离开了。」 蔚迟:「那个纪惊蛰吗?」 纪惊蛰也「嗯」了一声。 蔚迟试着走动了一下,他们身处在这片完全漆黑的虚空,但他似乎又是脚踏实地的,他拉着纪惊蛰的衣袖走了两步,跟平常走路的感觉并无二致,问:「这儿是哪儿?」 「可能……是高求索发现的『通道』。」纪惊蛰说,「你还没听他讲过,那小子有点东西……等我回去给你讲。」 蔚迟道:「嗯,那我们现在……」 「哎哟!」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两人寻声望去,看到蔚远在激动地朝他们招手,「哥!矮婆娘!」 第397页 纪惊蛰:「这最好是你最后一次叫这三个字——」 另一边,又传来元祁的叫声:「迟哥!」 蔚迟刚转过去,面前骤然出现一张大脸——从绝对值来说那脸其实不大,甚至还挺小,但距离太近,就显得大了——那人只愣了一秒,然后坏笑着跟他打招唿:「嗨蔚迟,好久不见——」 蔚迟还没说话,忽然被纪惊蛰往后一拉,纪惊蛰越过他,把他拦在身后:「硕鼠,你离我家迟迟远一点!」 硕鼠发出一声千娇百媚的「哎哟」:「是我非要凑这么近的吗?我一睁眼就在这儿了,只能说——是命运。」 蔚迟真是懒得理他们,四下看了看,找到了想找的人,就跑了过去:「妈!」 周迎春刚来到这个空间,还有点蒙圈,但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笑了起来:「蔚小猪!」 她一叫完,蔚迟已经跑到她面前,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另一边,是方青谛的声音:「嚯!此地蔚为大观啊!」 方青谛在云泉村那个火中的背影是蔚迟近来的心结之一,这时听到老头的声音,蔚迟一下子轻快起来,他把周迎春放下,正想叫一声「方老」,忽然被一道女声先声夺人:「爷爷!」 李小菲也出现了,跑过去抱住了方青谛。 又过了一会儿,虚空中出现的人越来越多,粗略看去,除了刚出现的这些人以外,还有玉兔、唐木华、高明轩、还有不少市二医院的医生护士、三青大学的学生,有的蔚迟叫得出名字,有的只是脸熟。 还有一个脸庞清秀的男孩,刚好出现在他和周迎春旁边,他想了一下才想起他的名字,觉得有点惊奇,顺口问道:「边同,你居然选择回来了?」 「你是……蔚、蔚迟?」边同眨眨眼,也认出了他,「我为什么不?」 蔚迟耸耸肩:「我偶然读到延泽荣的诗,在那个世界,他似乎很爱你。」 「不、不。」边同说,「你不明白……那种……你男朋友从一个愤世嫉俗才华横溢的诗人变成了成天冒粉红泡泡的爱情傻帽的感觉……」 蔚迟点点头,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听上去可以理解。」 边同笑了笑,脸上有两个酒窝:「你男朋友呢?你们还好吗?」 蔚迟朝正在往这边挤的纪惊蛰扬了扬下巴:「挺好的,他在那儿。」 纪惊蛰从人群中分花拂柳地挤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说到一半,看到旁边的周迎春,惊喜之余还有几分侷促,「周阿姨……」 周迎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叫阿姨呢?」 纪惊蛰惯常嬉皮笑脸游刃有余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变得有点惊疑不定,他偷偷地瞄了蔚迟一眼,然后试探性地道:「——妈?」 周迎春大概原本是想笑的,但到底没忍住,眼中闪过一点泪光。她迅速低下头,上前一步把纪惊蛰和蔚迟都抱住了,哽咽着说:「你们都是好孩子。」 边同在一边感慨:「啊……你们好幸福啊。」 另一边,方青谛问拉着他四处乱转的李小菲:「小妮子,在找什么吶?」 李小菲由于找得太专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眼见得所有人都要看完了,她着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跑到了人群的最边缘,再外面就是一片黑暗。 她愣住了,心中升起一股绝望,绝望竟然是哭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方青谛气喘吁吁地跟着她:「你在找啥呀?」 忽然,在她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星喵?」 李小菲一震,缓缓转回头去。 阿葵皱着眉头走过来,表情不太好看:「……你,你也死了吗?」 李小菲摇摇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我没有。」 阿葵一愣:「你没死,为什么进来……」 她话没说完,只感觉眼前一花,李小菲扑到了她身上,鼻涕眼泪都往她肩膀上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在哪个世界,我都会找到你的!」 方青谛在旁边拍巴巴掌:「好!年轻人感情好最好了!」 在她们的七八米外,高求索正撞见了红头髮的学妹。 「啊!」他刚「落地」,正晕头转向,是学妹先发现了他,「高学长!」 他看到她,一下子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七八个来回,他才勐然惊醒,并同时听见了自己身体里巨大的心跳声。 真奇妙,仅仅是这样一个对视,他那颗比其他人多活了四十五年的饱经沧桑的心脏忽然又復活了似的,跳得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欢实。 他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正色道:「咳,学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花了二十七年钻研出来的模型,我把它命名为『世界通道』——」 「看!那是什么?」 人群边缘有人喊道,所有人都看过去,发现在无尽的虚空中,出现了一道光门。 蔚远叫道:「是出口!」 硕鼠提高声音,在组织秩序:「大家靠过来啊,不要怕,不要挤,往那边走就行,照顾一下身边需要帮助的人——」 人群开始朝那边移动。 蔚迟和纪惊蛰留在了最后,以便确认所有人都出去了。 他们悄悄地拉着手。 离光门越来越近,蔚迟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地消失在其中,忽然回忆起过去这一年的经歷。 第398页 ——春天,消失五年的纪惊蛰回来了,拖着一只大红色的行李箱,站在他的家门口,穿得周正骚包,笑得一脸欠揍。 ——三月,他遇到「市二院世界」,在那里失去了妈妈,也捡到了元祁。 ——之后,他们进入了「三青大学」世界,认识了身边的朋友。 ——七月,「省图书馆」降临,蔚远似乎在那里邂逅了异世界的姻缘。 ——阿瓦隆,硕鼠和玉兔在这里出场,蔚远差点为他们去死。 ——八角机场,是他坚定地要去找真相的时候,他在那里遇到了阿葵,后来又遇到了星喵。 ——盛夏,他去爱丁堡找到了真相的一角,纪惊蛰远渡重洋来找他,他们在盛放的花树下接吻。 ——夏季的末尾,他在「城市地铁」的冷色玻璃上发现了自己。 ——九月,进入秋天,他们在硕鼠的带领下第一次「发起反攻」,进入了「科技馆」,第一次接触「党星星」。 ——同一天,也是「美术馆世界」降临的日子……啊,这么说起来的话……似乎没看到周奕洋呢……也许曾经的生活并不让他留恋吧…… ——十月,他和纪惊蛰回到了家乡,在「世界」中结了婚……虽然是冥婚吧呵呵……第二天,他在现实中真正地失去了他的姥姥。 ——再之后,他就跟纪惊蛰分开了,两个世界,记忆支离破碎,灵魂颠沛流离。 这段时间,他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好像……比纪惊蛰离开的那五年还要漫长……他有无数时刻觉得自己难以支持,有过很多再也、再也见不到纪惊蛰了的绝望,也很多次地以为,这种绝望会永远持续下去。 但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 那些世界有的血腥,有的恐怖,有的让人汗毛倒竖,但这时候,那些可怕的画面似乎都淡化了,他再回忆起来,脑子里先涌出的都是这些情景,是很多人,勇敢地活着的样子。 他侧过头,看着纪惊蛰,纪惊蛰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看着他,笑着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想了想,踮起脚亲了纪惊蛰一口。 纪惊蛰的脸一下子红了,看也不敢看他,目视前方,色厉内荏地说:「回去再收拾你。」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臆想还是错觉,他似乎看到,在他们反方向的那片遥远黑暗的深处,也有一道光门,而另一个自己,孤单地站在那扇门前,在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不禁悲从中来,想到:他们从十五岁开始分道扬镳,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命运之途,今后,又会怎样呢? 在一阵无数次给他希望的白光后,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眩晕了一秒,然后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他发现,他和纪惊蛰是抱在一起的。 而且,纪惊蛰是坐着的,而他跪在纪惊蛰腿间。 这什么情况? 他挣扎着想起来,腰却被死死地箍着,纪惊蛰在他耳边说:「不要动……再抱一会儿。」 然后他听见了李小菲的一声「呀」、硕鼠的一声「啧」和高求索的一声「非礼勿视」。 等纪惊蛰撒完了娇,他才直起身,发现纪惊蛰坐着轮椅,身上没二两肉,而他们身处的地方,似乎是一间……大厂房? 他看向众人:「这个……谁给我解释一下?」 硕鼠似乎有什么急事,又「啧」了一声,行色匆匆地就走了。高求索自告奋勇要给他解释情况,说了十分钟没说到重点,许玮听不下去,打断高求索,言简意赅地把重点事件讲了一遍。 蔚迟大致听明白了,点点头,又转而问许玮:「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许玮:「因为我嫉恶如仇。」 「什么?」 许玮:「我是去抓人的。」 纪惊蛰插嘴:「其实是硕鼠人手不够把他骗来的。」 许玮纠正:「不,不是他骗我来的,是我自愿的,他给我提供了情报,我很感激他。」 蔚迟拍了他一下,随口问:「抓谁?」 许玮:「白越光。」 蔚迟一愣:「抓他干什么?」这一次如他所料,白越光并没有选择「回来」。 许玮:「因为他是个杀人犯。」 蔚迟:「杀了谁?」 许玮:「他的夫人,谢苗光。」 「啊……」 许玮:「我的爷爷在职业生涯的末段接到那桩杀妻投井案,到死的时候都还在惦念,后来我父亲接着追查了二十年,很遗憾,他罹患癌症去世,走的时候把工作笔记交给了我,那时候我填报去向在即,我也为此进入了公安系统。之后我开始进行力所能及的调查,但很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了,那场案件的人证物证都消失殆尽……直到这次,李小菲小姐向特调部指出了那两具无名尸体的埋葬场所,硕鼠把那位女性死者的dna调查结果给了我……」 「那年头的技侦手段也有限,人死后也不会dna留档……但没想到,那具女尸,居然与资料库中的一个人的身份对上了。」 「也是因为她当时在科研所工作,身份特殊,才会留dna档案……总之,阴差阳错,确认到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刘建瓴——现用名白越光——的妻子,谢苗光女士。」 第399页 「可恶!」许玮越讲越气,狠狠搓了一把脸,「我看过了,回来的人没有他!居然让他跑了!」 「等一下,我没有听明白。」蔚迟瞳孔一缩,「什么杀妻投井案?白越光的妻子不是……不是物理湮灭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了白越光诡异的笑容,霎时间如坠冰窟。 许玮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人证物证俱在,死者可不会说谎。」 蔚迟瞠目结舌,如梦初醒。 没有……没有——都是谎言! ——根本没有什么「湮灭」实验!没有「世界旅行」! 白越光只是想藉由「世界」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