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一搏,青梅变老婆》 第1页 [gl百合] 《搏一搏,青梅变老婆》作者:二门不迈【完结】 简介: 从小到大,盛锦走哪儿都是扛把子,唿风唤雨。 从小到大,夏末都是盛锦最乖顺的小跟班,有求必应。 幼儿园,盛锦在别的小朋友面前耀武扬威,夏末负责给她递棒棒糖。 中学,盛锦通宵打游戏,夏末负责替她写作业。 大学,盛锦追求者络绎不绝,夏末负责假装女友,帮她挡烂桃花。 后来又过了几年,盛锦真的和夏末领证结婚了。 小盛总在人前扯着嗓子喊:我老婆从小超级听我话!我说往东,她就绝不敢往西! 只有少数几个密友知道,当初夏末一声不吭就要远走高飞,盛锦哭得跟傻缺似的求着她别走,勉强留住了人,从此当命似的宠。 只有家里的鹦鹉和狗以及楼下的保姆和司机知道,关上家门,夏末让小盛总跪搓衣板,小盛总就绝不敢跪键盘。 内容标籤:,,现代架空,成长,互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老婆从小超级听我话(x) 立意:珍惜当下,活出精彩。 第1章 十九岁生日那天晚上,盛锦许下一个愿望,她要夏末从明天开始,想做的事都做不成,想爱的人都得不到,处处碰壁,一无所获,最后来到她面前,向她忏悔:我那天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决定,我,夏末,永远都离不开盛锦。 想像完那画面,盛锦好受了一些,眼睛一闭,过去的十多年走马灯一样浮现在脑海里。 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离不开的,从来不是夏末,而是她自己。 * 十二年前。 清宁市的街面上,私家车还没有那么多,放学时的校门口也不会被家长的车子挤满。 此时,金茉莉开的这辆白色宾利就显得尤为惹眼。 金茉莉觉得自己女儿要完了,别人在上一年级的时候,她也上一年级,别人上三年级了,她还是在上一年级。 第一年爬树摔断胳膊直接休学,第二年翻墙摔断腿再休学,第三年插班上课第一天,就跟人动起手脚,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 金茉莉掀掉丈夫挡在眼前的清宁市日报,「还在装死,盛如诚,你教的好女儿!」 盛如诚堆起讨好的笑容:「亲爱的,别生气,小孩子家打闹,哪有他们班主任说的那么严重。」 金茉莉还要发作,盛如诚急忙指着学校大门口喊:「出来了出来了,我这就去教训她!」说完一熘烟逃下车。 盛锦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她亦步亦趋追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 女孩比她矮一个头,已经快被她挤到路边的草丛里。 女孩有点不高兴,「你不要跟着我了。」 盛锦立马瞪起眼睛,手也叉上了腰:「我就要。」 「你跟着我干什么?」 盛锦说:「我要去你家写作业。」 「你不能去我家写作业。」 盛锦问:「为什么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 女孩皱起眉,略显苍白的嘴唇不悦地抿紧。 盛锦没这样不如意过,一抬手,揪住了女孩细软微黄的羊角辫。 盛如诚远远地瞧见状况不对,加快脚步小跑过去,拉开盛锦的手,「盛锦你在搞什么?」 他紧张地查看女孩情况,女孩用粉红色的髮带扎着双马尾,模样乖巧,只是有些瘦脱相了,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在这张脸上更显突兀,盛锦站她一块儿,活脱脱一个恶霸。 她五根细细小小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右边的书包带,在盛如诚的打量下,表情逐渐变得防备。 「对不起啊,小同学你没事吧?盛锦你快跟同学道歉!」 盛锦沖她爹龇牙咧嘴。 父女俩对峙片刻,盛锦败下阵来,沖女孩粗声粗气地开口:「夏末对不起。」 盛如诚从盛锦那里转移注意力,这才发现这个小女孩右手上抓着的那根书包带子是断掉的。 他罕见地黑了脸,将盛锦往女孩面前扯近一些,沉下声音:「你觉得这个态度对吗?同学的书包是不是也是你弄坏的?你再……」 「我原谅她了,而且我的书包本来就是坏的。」小女孩蹙着眉,打断他的话,迅速离开他们。 盛锦被盛如诚连拖带拽地带上车,四周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盛锦瞪回去,兇巴巴地喊:「看什么看!再看……」 「你可闭嘴吧小混帐。」盛如诚把她一把抱起塞进后座,自己则回到妻子身边。 坐在车里的金茉莉脸色更冷峻几分,「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欺负同学,盛锦,你是不是非要让大家都讨厌你心里才舒服。」 盛锦已经在后面躺下了,脚翘到了车窗上,袜子也脱了,十根白白胖胖的脚指头动来动去,嘴里嚼着零食,发出含煳不清的声音,「夏末怎么会讨厌我,夏末最喜欢我了,她幼儿园还天天请我吃糖呢。」 盛如诚噗嗤笑出声,「你这自恋的样子像谁。」 嘴角扬到一半,撞上金茉莉犀利的眼神,连忙板起脸,沖盛锦开口:「严肃点!妈妈正在教育你呢!你看你现在什么形状,坐好了!」 说完又给金茉莉小声解释刚才校门口的事,「道过歉了,那位小同学也是人小度量大,当场就说原谅她了。」 第2页 盛锦乐呵呵地又拆了包薯片。 金茉莉一阵头痛,提高了声音:「盛锦你现在给我坐好!」 她不像盛如诚那样好说话,由着孩子骑在头上,盛锦有些惧怕她,闻言悻悻地坐起来。 金茉莉又说:「把你的鞋子穿回去!」 盛锦于是又把脑袋埋到座位底下去穿自己的袜子和鞋。 「现在你给我和爸爸一个解释,今天为什么在第二节 课间推别人,还把人家推地上摔哭了?」 金茉莉在办公室和对方学生家长赔礼道歉好半天,不是盛如诚拦着,她当场就想去教室把盛锦拎过来问个明白,作为一个插班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第一天上课就能把同学欺负哭。 盛锦在座椅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是爸爸教我的,有人欺负我,我就要欺负回去,他先欺负我的。」 「我澄清一下,我跟你说的原话是,」盛如诚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解释,「有人欺负你,在你有把握能赢的前提下,可以抓住机会适当地还击回去,这叫……」 金茉莉在盛锦看不到的地方狠踩了盛如诚一脚,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暴躁,问盛锦:「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拦在厕所门口不让我进去。」 「你进的是女厕,他是怎么拦在女厕门口的?」 「因为我想看看男厕所是不是也那么挤,女厕所人太多了,我挤不上。」 金茉莉听着盛锦理直气壮的解释,差点气笑了。 「好,就算你要去男厕,你去哪个男厕不行,非要去他们五年级的男厕?」 「……」盛锦这次没话了。 金茉莉看了眼后座的一堆零食,给盛锦今天的过失做出判决:「明天你亲自去找人家道歉,还有,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不许吃你的那些垃圾食品,被我发现一次,就多增加一个月。」 盛锦浑身一震,如遭雷噼。 第二天清晨,金茉莉去公司,盛如诚上班,顺路送盛锦去学校。 这是盛如诚派驻到清宁市日报工作的第一天,也是盛锦转到清宁市实小的第二天。 除了早起刷牙时抓到盛锦试图往书包里藏薯片,一切看起来还算平静。 盛锦昨天刚转来就一战成名,进教室时受到目光的洗礼,不以为然地一一回敬过去。 一班的小豆芽在盛锦回看过来时都缩紧了脖子。这个开学大半个月才转来的插班生,连五年级的男生都打哭了,一看就很兇的样子,谁敢去惹她。 盛锦今天书包里除了一杯早上刚榨的果汁,什么零食都没逃过盛如诚的手,全被扣留下去,导致她现在非常无聊。 奇怪的是今天也没人来找她说话,要和她交新朋友了。 她推了下昨天主动来认识她的同桌,「你眼镜借我戴戴。」 同桌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弱小男孩,原本正在非常认真地晨读,被盛锦一推,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抱着课本挪到墙边。 盛锦百无聊赖,撑着脑袋东张西望,看到教室另一边的夏末在座位上坐得笔直,嘴一张一合,也在读书,声音淹没在很多人的晨读声中。 下课铃响起,盛锦第一个离开座位,在教室里踱步,像视察自己领地一样地大摇大摆,最终摆到了夏末座位边。 夏末上半身趴在课桌上写写画画,身边多了一个人都没意识到。 盛锦凑到跟前去,「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夏末停笔,偏过头看她。 盛锦也把脑袋歪过来,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夏末心想这个人怎么傻傻的,昨天傍晚放学才见过面,她还来问这种多余的问题。 盛锦以为她不记得了,仔细地解释起来:「我们以前在一个幼儿园上学,中午我就睡你旁边,你还给了我一颗糖,榴槤味的。」 因为金茉莉和盛如诚都很忙,没时间管孩子,盛锦五岁时被放在清宁市的爷爷奶奶身边养了一年,顺道在清宁市读了一年幼儿园。 夏末这才很认真地打量起她,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夏末上幼儿园第一天,就听说园里有个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一年时间内几乎弄哭一半的小朋友,所以盛锦那天在滑梯下面堵住她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把口袋里最后一颗最难吃的榴槤糖献了上去。 当时的盛锦就和现在一样开心。 盛锦身份得到认可,更加不肯离去,扒着夏末的桌子,摸摸这个,瞧瞧那个。 她看到夏末昨天断掉的书包带子又连上了,好奇道:「你的书包怎么又好了?」 夏末继续在不要的作业本上画小人,「我妈妈帮我缝好了。」 「怎么缝的?你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你是不是故意弄断然后让你妈妈缝的?」 盛锦一肚子问题,扒着夏末的座位不肯走。 夏末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画小人的动作慢下来,低声说:「不要你管。」 盛锦毫无所觉,抓着夏末的书包研究上面错综复杂的缝线,越看越稀奇,「好玩儿。我也要让我妈帮我缝这个。」 夏末不理她,她又自娱自乐了几分钟,上课铃就响了。她倒是很想无视铃声继续乱逛,但是想到被金茉莉拿走的那箱零食,不得不老老实实守规矩。 下午四点,接近放学时间,盛如诚和金茉莉同时松口气,没接到任何一通学校打来的电话,证明自家倒霉孩子既没断手断脚,也没让别人断手断脚。 第3页 终于又顺利度过一天。 清宁实验小学,清脆的放学铃声响起。 盛锦单手提着书包,甩来甩去地出了教室。 细看会发现,书包两根肩带都从中间整齐地断开,随着主人的动作,时不时拖到地面上,沾上灰尘。 她一边甩着书包,一边朝校门口寻找盛如诚的踪影,耳边是刚放学叽里哌啦的说话声,以及老师嚷嚷着让大家别乱跑。 在混乱的噪声里,传来几道熟悉的嗓音—— 「小矮子,今天又一个人吗?」 「天天穿这么破的衣服和鞋,你是要饭的吗?」 「你的书包也很破,是不是垃圾桶里捡的?」 盛锦循着那阵闹笑声找过去,夏末被三个高出很多的男孩挡在教学楼的出口,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故意拦住。 这把戏盛锦熟悉。 她甩着书包飞快地从人群里冲出来,打算用书包砸,蓄力到一半,看到费了好大力气在手工课上剪断的书包带,连忙又止住力气,把书包抱进怀里。 最后安安静静地停在三人面前。 那个昨天被盛锦打哭的五年级男生也在。 昨天早上她刚来,被盛如诚领着和老师说话,很远就看到这几个人像今天一样把夏末挡在教学楼底下,不让夏末进去。 她高昂着下巴,理直气壮地质问:「你们怎么还敢欺负人?」 被她弄哭过的男生下意识往后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关你什么事,谁、谁说我们欺负她啦?你、你难道还敢再打我们吗!?」 话音刚落,盛锦就抄起手边一根扫帚,朝他们走来。 三人昨天就见识过她的威力,顿时落荒而逃。 盛锦放下扫帚,垫脚朝校门口忙着维持秩序的老师望了一眼,幸好,没发现这边,零食保住了。 她一回头,夏末正拿一双大得突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盛锦自顾自地开口:「我爸说,受了欺负,就要欺负回去,你刚才怎么都不还手,就让他们那样说你坏话?」 夏末说:「我还打不过他们。而且他们也没有真的打我,告诉老师也不会有用的,他们会更欺负我。」 「打不过也要打。」盛锦不懂她后面说的那些弯弯绕绕,只竖起她白胖的拳头,像在示范,一拳砸向夏末身侧的墙面。 这回老师看见了。 「盛锦同学!你这是在武力恐吓夏末同学吗?」 对于一个转学第一天就能打哭五年级男生的七岁小霸王,老师很难不多想。 盛锦抹掉手上沾的墙灰,松开拳头,和老师大眼瞪小眼。 夏末乖巧道;「张老师,盛锦同学刚才是和我闹着玩。」 张老师半信半疑,把这样一个破坏性极强的孩子和一个受伤概率极高的孩子放一块儿,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正巧,看到了来接夏末回家的人。 「夏末,你奶奶来接你了,快,跟老师过去。」张老师藉机想把夏末从盛锦跟前带走。 夏末看了盛锦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这才朝着校门口去了。 盛锦挠头,眼看着夏末被一位笑容慈爱的老人牵着走远。 最后身边同学都走了,就剩她一个。 「盛如诚!又迟到!」盛锦气得狠跺一脚。 第2章 夏末第二天没有被那群孩子拦住。也许是盛锦的恐吓起了作用。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今天早上有点冷,风一吹,刘海飘起来,额角的伤口冰冰凉凉的,从昨晚持续到现在的火辣痛感有所减弱。 校门外,一辆十分惹眼的红色跑车威风凛凛地停下。 车门打开,夏末看到盛锦从车上跳下来。 盛锦没在车前作任何停留,举着手上一个汽车样式的玩具,欢天喜地地往校门口奔过来。 车上接着下来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头上戴着的发箍上镶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兔子,从开车的年轻男人那里接过书包,着急地追上盛锦。 男人在车上喊:「妮妮你慢点!」 「盛锦你等等我!」 随着她的跑动,书包上那只可爱的兔子玩偶吊坠不停晃动。 盛锦在前方把她甩下一大截,回头沖她做鬼脸,「你肯定追不上我略略略。」 夏末下意识看了眼盛锦的书包,昨天那只换成了新的,上面是精緻的卡通图案,同样也挂着一只小玩偶,不过玩偶表情更加夸张。 盛锦专注于和后面的女孩子玩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没注意到夏末,从她面前飞奔而过,窜进楼里。 夏末整了下自己的刘海,也进了楼。 直到第二节 课大课间,盛锦像是才发觉到夏末的存在。 她放下终于腻味了的玩具汽车,来到夏末座位边。 「你的头怎么破了?」盛锦拿起一只铅笔去挑夏末的刘海。 夏末皱起了眉头,「我撞到桌子了,你别动我。」 盛锦见她皱眉,连忙放下笔。 夏末趴下去,接着在桌上写写画画。 盛锦歪过身子,看她在慢吞吞画一个穿裙子的小人,干脆把隔壁的椅子搬过来,坐下来。 过了不到三秒,憋不住问:「你下课了怎么都不出去玩儿?」 夏末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 第4页 盛锦发现自己幼儿园同学的身份并没有受到优待,「你为什么不理我?」 夏末终于开口:「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理你,你干嘛只来找我。」 盛锦愣住,一下子被这套逻辑绕晕。 她总还想和夏末说点什么,面对认真画小人完全无视她的夏末,一时又想不出话,只好继续自娱自乐。 她翻了一遍夏末整洁的课本和勾满对号的作业本,注意力再次来到夏末的书包上。 盛锦昨天提着剪断肩带的书包回到家,兴致沖沖,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要求,金茉莉已经抄起了手边的鸡毛掸子,盛如诚顺势也拿起了拖鞋。 躲过了混合双打,只能连夜换书包。 家里包括保姆阿姨在内,没有人掌握缝纫这门技能。盛锦倒是试了一下自己动手,在两分钟内扎了三次手后果断地放弃了。 想起昨天白费的力气,盛锦就忍不住嘆气。 她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来挪去,前前后后不知变换多少坐姿。 夏末默默瞥她一眼。 「哐」的一声,椅子带着盛锦一起轰然倒地。 盛锦摔了个屁股墩儿,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茫然地走了。 到了体育课,盛锦重新变得精神。 一年级的体育课,大半时间用来自由活动。 临近中午,夏末和几个同龄孩子在操场边的树荫底下躲太阳,夏末边翻着图书室借来的故事书,边和同学说话。 盛锦挂在单槓上,荡来荡去。 时不时透过操场围栏的网眼,望上夏末一眼。 夏末不知道和旁边的人说到了什么,书都放到了一边,专心聊起天,还罕见地露出笑容。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甜腻的声音传来。 盛锦扭头,看到赵妮安穿着粉裙子,抱着洋娃娃,站在单槓底下。 「我练手劲儿,我妈说不能光吃不练。」盛锦依旧挂在单槓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赵妮安这节课也是体育课,但她对练手劲儿这事兴趣不大,再说,她觉得盛锦力气已经够大了。 她抱着新买的洋娃娃邀请盛锦:「我们一起来给洋娃娃扎头髮吧。」 盛锦不感兴趣:「你怎么天天玩洋娃娃。」 赵妮安高昂起白嫩的小脸:「我是公主,我就要玩洋娃娃。」 盛锦完全不相信:「谁说你是公主,我爸说咱们国家的公主早死完了」 赵妮安嘟起红润的小嘴,不乐意了,「我就是公主!我是妮妮公主,我们班同学都喊我妮妮公主!」 盛锦从单槓上下来,叉起了腰,字正腔圆道:「那我是皇上。」 「你不可以叫这名字,我帮你取一个新的。」 「我才不要你们帮我取名字,你不许取。」 赵妮安在单槓底下和她争辩整整一节体育课,最后也没有如愿帮盛锦取下满意的新名字。 不过盛锦并不能逃脱被取外号的命运。 她太蛮横了,又比班上同学们都大一岁,大家不敢当着她面,只敢在背后悄悄喊她大魔王,盛锦大魔王。 相对的,大家在夏末面前就自由很多。 她们喊夏末「小尾巴」,一声声地叫,叫到盛锦都升起了好奇心。 她一下课就推开挡路的同桌,找到夏末:「你为什么要叫小尾巴?」 夏末从书上抬头,略显苍白的嘴唇抿紧,眉头微微地拧着,一双很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盛锦纹丝不动地堵在她桌旁,似乎是对夏末的抗拒毫无察觉,中气十足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为什么他们叫你『小尾巴』?」 夏末的同桌急于展示自己的博学多识,忙翻开一本书给她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快看这里,这儿有她的名字。」 盛锦瞅了一眼这个根本不认识的同学,屈尊降贵地伸长脖子去看她给自己展示的东西。 一行十个大字,七个字都不认识。 好在勉强找出了夏末的「末」。 她继续问:「这跟小尾巴有什么关系?」 同桌神采奕奕地给她念这句课文:「『兔子今天排在队伍末尾』,这是『末』,夏末的末,也是末尾的末,老师说『末』和『尾』是一样的意思,所以夏末就叫小尾巴。」 盛锦盯着书不动,像是正在消化夏末的同桌的这段解释。 同桌说完,又兴奋地拉着扭头看戏的前后桌继续向盛锦介绍:「我的外号叫小鱼,她叫——」 「我管你们叫什么。」 盛锦过河拆桥的本事就像是与生俱来,她一句话堵住小女孩的喋喋不休,继续找夏末说话:「那你为什么不叫『夏末尾』?」 夏末被问得烦了,皱着眉头小声说:「又不是我要取那个名字。」 盛锦还沉浸在自己给夏末取的新名字里,乐得笑出声:「夏末尾,难听死了,你怎么会叫夏末尾。」 夏末气鼓鼓地看了她一眼,不忿地说:「我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的,我妈妈说我本来叫夏墨,笔墨纸砚的墨,才不是末尾的末。」 她妈妈说她本来是叫夏墨的,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写字,变得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聪明,只不过出生时登记户口的程序很随便,那天妈妈不在,只有她爸爸喝多了酒,嫌笔画太多,顺手改成「末」字。 第5页 她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出了笔墨纸砚这四个字,字迹清秀有力,是老师夸了很多遍的那种漂亮笔迹。 夏末写的这四个字看起来好难,同桌兼围过来看热闹的小孩儿们看了半天,纷纷露出茫然的神情,最后心里只剩一个想法:夏末好厉害。 盛锦在短短几分钟内接触了太多的新知识,快要超出自己的脑容量,揪了一把头髮,底气十足地开口:「你写这些有什么用,我一个都不认识。」 夏末的同桌连忙指着倒数第二个字激动地说:「我认识这个,这个字念zhi,夏末我说的对吧?」 夏末心想我刚才不是都念过一遍吗……带着些微困惑的眼神,朝同桌点点头。 同桌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博学多才,骄傲地昂起小脑瓜。 大家一看,都不服气了, 「我也认识这个字!」 「我也认识!」 盛锦很快被挤到外面,有些恼火,叉着腰提高了声音:「你们挡着我了!」 小豆芽们像是终于想起来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纷纷安静,退散开。 盛锦满意地回到夏末身边。 夏末见她低头打量着那页写完字的纸,干脆利落地撕下来,递给她:「你拿回去慢慢看吧。」 盛锦拿着纸回去琢磨一晚上,没琢磨出墨水比末尾好在哪里。 第二天盛锦又被金茉莉拜託给赵妮安的哥哥,两人一起来学校。 去教室的路上,赵妮安像掌握了天大的秘密,告诉盛锦有人在背后偷偷给你取了一个很难听的外号,叫大魔王。 盛锦正要发作,瞧见走在前面的夏末。 她追上前去,看见了夏末的脸。 夏末脸上添了一道很明显的新伤。 盛锦越打量,越觉得今天的夏末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越来越丑了?」 夏末今天不仅额角的伤没好,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脏的那件,头髮也没扎,乱蓬蓬地耷拉在肩膀上。 她低着头,下意识抬手捏紧了自己散下来的头髮丝儿,抿着苍白的嘴唇,沉默不语。 「你又撞到桌子了吗?你上个礼拜刚撞过桌子。」盛锦伸手,想掀她刘海查看上一道伤口的情况,被躲开。 夏末眼睛湿漉漉的,小鹿一样,明明是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在这张过分消瘦的脸上却显得这么叫人难过。 「不用你管。」 说出来的话也叫盛锦难过。 盛锦吃了闭门羹,挠了挠头,没滋没味地和赵妮安一起走了。 下课后盛锦去小卖部买果汁,买完了就蹲在小卖部门口,拿果汁餵台阶下正在搬家的蚂蚁,没一会儿,一行蚂蚁都泡在红色的草莓汁里。 赵妮安提着自己洁白的公主裙摆,小心翼翼地站在那滩果汁边,低头看盛锦:「你怎么了?」 盛锦说:「不要你管。」 赵妮安娇俏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管你!」 走出去几步,架不住好奇,又回来了。 她问盛锦:「你为什么不高兴?」盛锦很难不高兴,除非被没收了零食。 盛锦没忍住,说出了困扰整整一个晨读的事:「夏末怎么不跟我玩儿,夏末明明幼儿园还给糖给我吃。」 赵妮安今早已经问过那个脸撞过桌子的女孩的名字,听完盛锦的烦恼,无语地嘆气:「你说她丑,她当然要生气!」 这方面的问题赵妮安最能体谅夏末的感受,谁要是说她丑,她肯定一辈子不跟那个人说话了! 盛锦似信非信看向她:「真的吗?」 赵妮安笃定地点头:「你要道歉!」 又到了体育课。 盛锦这回没挂单槓上练手劲儿,手揣在兜里一步三晃地找到夏末跟前。 夏末低着头,独自坐在上回的树荫下看故事书。 风把她细软的头髮吹起来,露出额角变淡的旧伤和脸颊上的新伤,髮丝在风里胡乱飞舞,不断被别到耳后,又不断地挡住视线。 盛锦从兜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啪」一下拍在夏末腿间的书页上。 夏末疑惑抬头,看到了盛锦,还有那个经常和盛锦一起上下学的女孩。 盛锦说:「你把这个戴上吧,戴上这个就不丑了。」 这是一只漂亮的髮夹,盛锦从满货架里挑出来的最满意的一只,上面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和珠子。 夏末低头看了一眼,把它从书上拿下来,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盛锦没理解她这动作的意图,说:「我来帮你夹头髮。」 夏末不明就里地看她一眼,表明自己的意思:「我不要。」 盛锦脸色微变。 她从小顺心如意,无法无天,除了金茉莉偶尔在家的几天,想要做的事没人可以拦住,想要的东西也一定可以得到。 夏末就是偏要逆她的意。 「她不要,你送给我好不好?」赵妮安盯着闪闪亮亮的髮夹看了半天,她经常被这种亮晶晶精緻好看的东西诱惑到,现在终于趁机说出了口。 盛锦眼一横,「凭什么给你啊!」 夏末已经重新开始看书,好像面前的两人都不存在。 赵妮安习惯了盛锦蛮横的态度,对她横过来的眼神不以为然:「凭什么不能给我,你买它还是找我借的零花钱呢。」 盛锦咬牙切齿,握紧拳头,二话不说,对着那只镶满装饰物的髮夹一拳砸下。 第6页 花花绿绿的小珠子骨碌碌沿着台阶滚到下面的石头缝里,里面铁夹子也变形了。 赵妮安张大了嘴巴,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 夏末依旧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盛锦手指凸起的关节破了皮,渗出一点鲜红的血迹。 第3章 盛锦揣着手一脸恼怒地走远,一低头才发现手破了,连忙拿到水头下面沖洗。 洗着洗着,就玩起了水。 等玩够了,衣襟湿了一大片,生气的事也早忘得一干二净。 她又重新找上夏末。 正值放学,教学楼下人来人往,吵吵闹闹。 夏末被再次挡在门口。 教学楼外墙上,爬藤植物的叶尖因为日渐寒凉的风染上枯黄。 很多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朝这里看过来。 夏末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头髮被风吹得更乱了,绳子在髮根绑出来的印子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失,不自然地蓬起。 脸颊不知因为伤口还是别的原因,发热得更厉害,很疼。 她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背到身后,攥紧拳头。 盛锦把人拦在墙角,居高临下地开口:「夏末对不起,我不该朝你撒气。」 夏末过分瘦小的身体被她投下来的影子笼罩,一双大得突兀的眼睛直直瞪着她。 盛锦在她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莫名有些紧张,移开了视线,挠了挠自己发痒的胳膊。 视线搜寻一圈,开始逮藏在茂盛爬藤叶丛里的花腿蚊子。 夏末见她专心逮蚊子,连忙从她胳膊下面钻出来,往校门口走。 今天没人来学校接她一起回家,她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家,这样就不会被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吓到。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盛锦急促的脚步声。 「看,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盛锦追上来,张开手,展示几只蚊子的尸首。 掌心肉乎乎的,手指白嫩干净,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 夏末抬头,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可以这么高兴。 盛锦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行为得到称赞。 她默默把蚊子的尸体扔了,跟着夏末,亦步亦趋地往前走,整个人快要黏上夏末身体。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夏末生气了。 盛锦诚恳地解释说:「因为我想去看看你们家是不是有很多桌子。」 夏末不明白对方整天都在胡说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不欢迎这个人来自己家。 「你不可以去我家。」 盛锦不记得自己第几次从夏末嘴里听到这句话了,顿时有些恼火,朝夏末龇牙。 夏末不理她。和老师问好,飞快地走出学校。 赵妮安在门外等盛锦。 看到盛锦一边气得龇牙咧嘴一边跟着夏末跑,奇怪地喊了一声:「盛锦,你走错方向了!」 盛锦停下脚步,望了望面前这条往左转的狭窄小路,前面通往一片她完全陌生的区域。 她转过身看向赵妮安,气哼哼地喊:「关你什么事!」 赵妮安把怀里的洋娃娃塞给她哥,走到她跟前,也气哼哼地说:「你回家不走那条路!你得和我一起回家!」 盛锦瞪起了眼睛叉起腰:「我不和你一起回家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等盛锦想起来,再回头,身边哪还有夏末的影子。 赵妮安总算出了口气,「你看,她都不等你。」 盛锦气得回去一路上没和赵妮安说话。 赵妮安也很生气。 她刚记事就认识盛锦了,她的洋娃娃除了妈妈和哥哥,也只允许盛锦一起玩,可是盛锦居然说不想和她一起回家了。 她决定再也不让盛锦碰自己的洋娃娃! 盛锦丝毫不惋惜自己失去了玩赵妮安的洋娃娃的资格,她只想知道夏末家里到底有多少张桌子,为什么夏末总是会撞到桌子。 她黏了夏末三天,终于坚持不下去,开始分心。 盛锦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新鲜事物吸引过去。 学校后面的校舍供中午不回家的孩子暂时休息,看守校舍的老奶奶,不苟言笑,最近新养了一只画眉鸟。 会唱歌的画眉鸟,歌声婉转动听,长长的尾巴,尖尖的嘴,飞一小段距离会停歇片刻,吃树上的虫子,也吃老奶奶餵的果子。 盛锦抓住一切机会来偷看它。 老奶奶的小院子清幽宁静,在非午休时间,常常只有画眉鸟清脆的叫声偶尔传出来。 而午休时,院子的门会打开,盛锦有机会进去和画眉鸟近距离认识认识。 于是盛锦中午拒绝回家。 她也想和夏末一样留在校舍午睡。 金茉莉求之不得,盛如诚坦然接受。 盛锦下课铃声一响,兴沖沖地往后面的校舍楼飞奔。 赵妮安在楼梯口挡住她。 盛锦的果汁杯里装着从爬藤树上抓来的蚊子,急吼吼地道:「让开!」 赵妮安张开手臂一动不动:「你真的不想和我玩吗?」 盛锦:「让开!」 赵妮安骄矜地昂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我妈说你必须要跟我玩儿。」 盛锦被勾起好奇心:「为什么?」 赵妮安张了张嘴,停顿一会儿,组织好语言:「你们家的衣服要在我们家商场才卖得出去,你要是你不跟我玩儿,我妈就不让你妈在我家的商场开店了。」 第7页 盛锦的母亲金茉莉,毕业后毅然决然放弃本身的专业,拿着家里给的一笔启动金,创起了自己的业,店面越开越大,近两年有了更大的野心,创立起自己的成人女装品牌。 品牌一开始的推广不似想像中简单,与赵妮安家的购物中心合作,成了一项很好的发展选择。 盛锦只知道她妈在清宁市的新店面里挂的都是裙子,长的短的红的黑的,就是没有一件她穿的。 她挠了挠头,这样的利益纠纷对她来说显然是复杂了,过了会儿才道:「不开就不开呗,我又不穿大人的裙子。」 赵妮安愣住,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盛锦见她说的答案也不过如此,一点也没意思,耐心再次消失,一把将赵妮安挥开,「你别挡路!」 中午留在学校的孩子很少,校舍很冷清,常年派不上多少用场,显得荒凉。 盛锦去时老奶奶的院门还没开,她趁生活老师不注意,一个人又熘了出来,坐在院子外面的一阶台阶上等着。 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及膝的草丛里蹦着几只蚂蚱。 盛锦担心瓶子里的蚊子不够吃,蹲下去,打算给心心念念的画眉鸟再抓几只虫子。 然后「哐」的一声,一只有些眼熟的旧书包砸到了脚下湿乎乎的草丛里。 蚂蚱蹦走了。 盛锦扒拉开挡住视线的杂草,看向书包丢过来的方向。 又是那群五年级的孩子在欺负夏末。 他们把夏末推来推去,嘴里又给夏末发明了新的称唿,「小怪物」。 「小怪物,你长得好像外星人!」 「趁这个外星人没有大魔王的帮忙,快点把这个外星人抓起来!」 夏末终于带上了哭腔,声音一如既往地细弱,似乎随时会咽气,「我不是外星人,我不是怪物!把我的书包还回来!」 她在众人的推搡之中踩到地上的泥坑,摔了下去。 「书包呢,把她书包捡过来,我要检查里面有没有武器!」 「在那边!我去捡!」 盛锦「噌」地站起来,和这群孩子对视。 「大魔王!外星人的帮手来了!」 来捡书包的孩子亲眼见识过盛锦把他的朋友推倒按在地上锤,勐地瞧见,吓了个哆嗦,惊唿出声。 夏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朝那片杂草丛望过去。 盛锦发怒时好像总要龇牙,拎起夏末的书包,朝这边飞快地冲过来。 几个男孩度过短暂的惊讶与慌张,反应过来,拔腿就跑,盛锦踹翻了一个跑得最慢的,将他拖到夏末身边的泥坑里,按住手。 「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盛锦火冒三丈地放出狠话。 话音未落,夏末已经两只手抓住那男孩头髮,狠狠朝泥坑里一块稜角锋利的石头撞上去。 「砰」的一声响。 盛锦呆了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揍人方式。 男孩痛得哇哇大哭,颤抖着认错求饶:「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我真的错了……」 他哭得很可怜,盛锦有点被触动。 夏末面对这样的求饶不为所动,纤细的手腕再次发力,不知道想到什么,朝盛锦看了眼,然后松开了男孩的头髮。 盛锦看了看夏末脸上混合着脏水的伤口,低头瞧瞧男孩的脸,伸手在泥坑里抓了一把泥往他脸上相同的位置抹了一把,然后把人放开:「你可以滚了。」 男孩屁滚尿流地逃窜而走。 盛锦拉着夏末从脏水坑里爬起来,用手抹脸,抹了两下,越抹越脏。 夏末身上比她还要糟糕,从头髮到衣服都沾满泥水。 夏末吸着鼻子,查看自己的书包,包带在刚才的拉扯中又断了,这是是从末尾断开,妈妈再厉害也缝不起来了。 盛锦在衣服上擦擦手心,和夏末一起蹲在书包旁边,支着下巴看她。 她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夏末哭。 「你怎么不哭?」她挪了个位置,来到夏末对面,脑袋歪到膝盖边,想看清楚夏末的脸。 夏末用又瘦又小的手指抓着沾满泥水的头髮,虽然没哭,但脸上的苦恼藏不住。 盛锦很乐观:「没关系,洗洗就好了。」 夏末低声说:「怎么洗?」 这里连水都没有。 「你等等我。」盛锦满脸自信,走出去几步急忙回头叮嘱,「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哦。」 夏末逆着云层里洒出来的一点光,微微眯起眼睛,点了下头。 盛锦得了应许,欢喜地跑远。 第4章 片刻,盛锦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桶回来。 她走得晃晃悠悠,回到泥坑边,没找到夏末,恼了。 「我在这里。」 夏末坐在台阶上,扒开草丛,探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盛锦消了火气,抱着满满一桶水,挪到她身后的台阶上。 夏末朝桶里望了望。 「坐好,我来帮你洗。」 盛锦说到做到,脱了鞋站到夏末上面的台阶上。 没等夏末反应过来,一瓢凉水兜头浇下。 一桶水快见底,夏末身上的泥不见了,从头到脚也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水沿着髮丝淌进领口,再顺着袖口淌到地上,台阶下形成一个小水洼。 第8页 她默默地看了盛锦一眼,又垂眼盯着自己脚上咕噜咕噜还在往外冒水的鞋。 盛锦看到夏末脸上一闪而过的些许委屈,灵光一闪,从台阶上下来,把自己的鞋捡起来,迅速回到台阶上。 只听「咕噜噜」几声,整双鞋淹进了桶底。 「你在做什么啊?」夏末不解地看着她。 「我的鞋也得洗洗。」 盛锦把鞋子里的水倒掉,再淹进去,听着鞋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忽然感到很有趣,反反覆覆地玩了起来。 夏末坐在旁边,看着她一边玩一边发出傻笑,她的情况好不了多少,红白相间的条纹袜因为直接踩在地上几乎变成黑色,裤脚还在往下滴水。 厚厚的云层里时而漏出一丝微弱的阳光。 待得久了,夏末打了个寒颤。 盛锦终于将桶里剩下那点水捣腾光了,留下桶底一圈泥沙。 她回头看到落汤鸡一样的夏末,以及落汤鸡一样的自己,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麻烦。 夏末攥着衣角,挤上面的水,有些苦恼:「好像快要上课了。」 盛锦有样学样,蹲在她面前,挤了两下自己的裤子,又帮忙弄夏末的衣服。 两人勉强让衣服不再哗啦啦往下流水,坐在台阶上茫然地抬头望着天空。 多云的天气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立刻从云层里出来将她们晒干。 夏末为难地捏着自己依旧往下滴水的发尾:「头髮也湿了,怎么办……」 盛锦继续拍着胸脯打包票:「没事,擦擦就好了。」 她重新站上台阶,把自己唯一没弄湿的上衣外套脱下来,蒙住夏末的脑袋,动作笨拙地给夏末擦头髮。 天气还不算太冷,外套只有薄薄的一层,很快被夏末的头髮沾湿。 夏末的头髮很细很软,被盛锦这么一折腾,不仅没干,反而更加凌乱,用手指梳半天也梳不开。 盛锦急得抓耳挠腮,「你为什么要长这么多头髮。」 夏末也不想长这么多头髮,她想快点学会自己梳头髮。 盛锦从她身边跑开,又飞快跑回来,拿来自己崭新的书包,打开,倒出一地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根发圈,还有一把小梳子。 都是赵妮安的洋娃娃绑头髮用的工具。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夏末仰脸瞧了眼她乌黑的短头髮。 「这些都是赵妮安的洋娃娃的东西。」 盛锦抓住夏末的发尾,试图塞进手上的发圈内。 夏末充满期望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继续和她说话:「那个每天和你一起上学的女孩叫赵妮安吗?」 「对,她都上三年级了还天天玩洋娃娃!」 「我以前也有洋娃娃。」 「洋娃娃没意思,我们一起给小鸟抓虫子!」 「什么小鸟?」 「就是那个院子里的小鸟,我天天都来看它,它现在都认识我了。」 …… 若干分钟后,盛锦暴躁地扯断了最后一根发圈。 无论她怎么努力,夏末的头髮都不肯听话地呆在发圈里。 夏末小声说:「算了吧。」 「你再等我一下。」 盛锦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夏末急忙站起来,望着她跑远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坐回原地。 盛锦在校门口截住赵妮安。 赵妮安每天会提早来学校,她哥哥可以顺路送她上学。 盛锦抓起她的袖子就往学校后面跑,「你快跟我来!」 赵妮安紧张地喊:「你要把我的新裙子抓坏了!」 盛锦一路把她拉到后面那片校舍楼,才松了手。 赵妮安很少来这里,整理好自己的裙子,开始四处打量。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杂草和泥坑。 盛锦拧起了眉:「人呢?」 「什么人呀?」 赵妮安疑惑地看着她。 盛锦指着台阶上的一大片水渍,「我带你来给夏末绑头髮,夏末不见了!」 她的表情逐渐凝重:「还有我和夏末的东西,都不见了!」 赵妮安也惊讶地捂住嘴:「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 身后的院门缓缓打开一道缝,发出「吱呀」的声音。 赵妮安吓了一跳,躲到盛锦身后。 旧木门后面,夏末朝她们招了下手。 盛锦终于走进了这间院子。 墙脚放着她从门口拿来的桶,屋内的桌子上放着她和夏末的书包。 小画眉鸟在笼子里跳上跳下,发出悦耳的叫声。 盛锦奔过去找她的瓶子,迎头撞上正从屋里走出来的老奶奶。 她止步脚步,「是你拿了我的东西吗?」 老奶奶瞟一眼墙脚的塑料桶:「你不也擅自拿了我的东西。」 盛锦心虚地偏过头。 屋后有个关不紧的水龙头,老奶奶平时会拿这个桶放在水龙头下面接水。 盛锦自从发现这里,有时候会偷偷跑来玩水。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院子里,赵妮安打量夏末:「你的头髮不是绑好了吗?」 夏末的头髮整齐地绑成两个小麻花辫,垂在两边肩膀上,可可爱爱的,赵妮安看了忍不住羡慕。 第9页 盛锦听到这话,走出来,捏了捏夏末的小辫子,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弄的?」 夏末看向坐在屋里背对着三人听戏的老人,说:「是李奶奶帮我的。她还帮我把衣服吹干了。」 赵妮安忍不住朝屋子里多看了一会儿,也想让她帮自己绑头髮,「你和盛锦做什么了,为什么衣服都湿了?」 夏末说:「我摔倒把衣服弄脏了,盛锦帮我洗了洗。」 两人都朝盛锦看过去。 盛锦已经沉浸在逗画眉鸟的快乐中,围着笼子追着画眉鸟跑。 「你吃呀。」 「你不吃吗?」 她拿着瓶子在笼子前面晃,小鸟先是躲,接着就懒得理她。 赵妮安说:「它不吃蚊子。」 盛锦深受打击:「你胡说!」 「它就是不吃蚊子!」 「你又听不懂它说话,你怎么知道它不吃!」 …… 院子里很幽静,青苔爬满墙脚,屋子里飘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伴着画眉鸟婉转的歌喉。 夏末坐在屋檐下的小木凳子上,两只手撑着膝盖,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盛锦和赵妮安拌嘴。 期间,笼门不知道怎么被打开,小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出来,赵妮安被吓得哇哇大叫,满院子跑。 下午三点,逐渐松懈下来的盛如诚接到小学打来的电话。 孩子又惹事了。 去办公楼的路上,盛如诚尝试提前安慰怒气值飙升的妻子:「咱们孩子还是有进步的,这次坚持了一个月没犯事儿。」 金茉莉冷笑一声:「是啊,照这速度,等她坚持升上二年级,我都入土为安了。」 盛如诚:「是是是。」 金茉莉带着杀气的眼神扫过来。 盛如诚:「呸呸呸,怎么可能!你要对咱们家锦锦有信心!」 办公室里,另一方家长已经到了,三名学生,五个家长,将不大的办公室沾满。 金茉莉找到被挤在角落里的盛锦,还有盛锦身边的另一个小女孩。 「又是你们家孩子!」对方其中一位家长率先发火,将孩子拉到跟前,指着他的后脑勺,「瞧瞧!流血了!」 金茉莉仔细看了一眼男孩头上的伤口,破了一点皮,甚至都比不上盛锦前几天自己瞎蹦跶撞到头的伤口严重。 她沉了沉脸,来到盛锦身边,问:「怎么回事?」 盛锦说:「他们总欺负夏末,给夏末取难听的外号,骂夏末是怪物,中午还抢了夏末书包,把夏末推泥坑里去了。」 「是她自己摔、摔倒的,不关我事!」被盛锦弄哭两次的男生这次有大人在场,气焰嚣张起来。 盛锦见他嚷,也跟着嚷:「你乱说!」 她攥着拳头朝对方冲过去,被金茉莉一把扯回来。 「老师你看看,就这野蛮的样子,她说的话能信吗,不知道平时欺负过多少同学!」 「就是,上次你们家东东就是太善良,没跟她计较,这回千万不能算!脑袋都给打破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对面五张嘴一人一句,连同老师在内,被堵得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金茉莉皱了皱眉,提高声音打断他们:「可以先听完孩子的说法吗?」 几人顿时不好再说话。 金茉莉把盛锦拉到一旁,在夏末肩膀上轻轻点了下:「小同学,你就是夏末?盛锦说是他们先欺负的你?」 夏末那双很大的眼睛一一扫过对方众人的脸,办公室里响起细弱的嗓音:「是的,他们总是欺负我,还弄坏我的书包……」 「你这孩子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对方有些愤怒,「你家长呢?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小孩子乱说话就可以不用负责任!我现在就要问问你家长平时怎么……」 「砰」的一声,门被一脚狠狠踢开。 一股浓重的酒气伴随打开的门涌进来。 站在门口的男人眼神浑浊,满脸横肉,不修边幅地穿着一件工字背心和一双人字拖,胳膊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众人愣住。 「请问您是?」 男人无视老师的问话,径直走到几个五年级男生跟前。 大人们正蹙眉忍受这股熏人的酒气,不待反应,男人已经一把揪住男孩衣领。 「哎你干什么!」 男孩母亲惊叫出声。 「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一直在找事儿是吧?」男人一张嘴,屋子里的酒气更重。 老师急忙安抚:「是夏末爸爸吗,你先别激动,没多大事儿,夏末没受伤,这……」 那人根本没有听老师话的意思,一双透出浑浊视线的眼睛兇狠地盯住手里的男孩:「少给老子惹事听到没有?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 他甩开了那孩子,转过身来,在人群中锁定了夏末的身影。 夏末原本和盛锦一左一右地站在金茉莉身边,被夏雄杰盯上后,往金茉莉身后躲了躲。 金茉莉略微有些错愕,低头看了一眼这个过分瘦小的孩子。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僵硬和颤慄。 夏雄杰把夏末从金茉莉身后拽出来。 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夏末踉跄着撞到墙壁,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肩膀。 「再让我接到一次学校打来的电话,我弄死你!」 夏雄杰硕大的手掌覆盖住夏末的脸,用力,收紧。 第10页 夏末呜呜地哭出声。 「老子没这闲工夫管你在学校的破事。」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发现了。男人的兇狠,并非来自袒护孩子,而是他本身就是个恶人。 一时间所有的吵闹和不甘都停止了。 遇到衣饰不俗颇有身家的金茉莉和盛如诚,他们可以嚷一嚷,叫一叫,挣一下利益。 遇到夏雄杰,没人想不开去碰这颗硬钉子。 除非这人是盛锦。 「你放开夏末!」 金茉莉一个不注意,盛锦已经冲到那人身后,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夏雄杰回过头来。 他确实放开了夏末,但带出的力气太大,直接将夏末的额头撞到墙上。 盛锦一看,龇起了牙齿,「你——」 「你过来!」 盛如诚飞快把她拖回身边,并沖夏雄杰歉然地笑:「抱歉抱歉。」 夏雄杰不再理会盛锦,眼神终于落在老师身上:「人我领走了,以后这点破事儿别他妈不停打过来烦老子。」 他抓起夏末衣领就要走。 「可、可我们家孩子头都给打破了,这……」 夏雄杰听到这不甘愿的声音,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对方:「你他妈没完没了是不是?好,我现在帮你把她的脑袋打破……」 「凭什么!是他先欺负我的!」夏末恶狠狠地瞪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出声。 她脸上还留着夏雄杰的指印,极力地仰起脖子,对上夏雄杰的眼睛。 夏雄杰看向她,周身散发出更大的戾气。 他盯住夏末:「你现在还敢吼老子是不是?」 「你再欺负夏末我就对你不客气!」盛锦被她爸提熘着后脖领,划拉着胳膊想再次冲过来。 事情进行到这里,众人也都不想再与这号人物纠缠,心生退意。 还是看守校舍的李奶奶想起这事,亲自找过来,说自己午休醒来从窗口看到五年级那伙孩子在为难夏末,盛锦还偷了她一桶水给摔倒的夏末洗了个头,夏末头髮还是她编的。 争执许久的真相就这么水落石出。 自己的孩子品行不端行径恶劣,对方家长们瞬间哑火,道完歉,灰熘熘夹着尾巴离开。 三个男孩诚惶诚恐地和夏末道歉,临走时还怯生生地朝夏雄杰瞥了一眼。 早知道夏末的爸爸这么可怕,他们一定不敢因为夏末破旧的衣服和奇怪的样子常常嘲笑她。 夏雄杰耐心已经耗尽,不顾夏末一路跌跌撞撞,将她带出办公楼。 盛锦跟着他们一起下楼,依旧在筹谋着给夏雄杰一脚,让这个坏人得到一点教训。 金茉莉和盛如诚分别抓着她一只手,防止她失控。 虽然总听盛锦提起夏末,但今天是金茉莉第一次近距离看到。 夏末比想像中更加瘦小,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而金茉莉怀疑盛锦的营养也许是过于丰富了,所以一身的蛮力,鲁莽而野蛮,在这个人世间过了七年依旧凭本能行事,找不到一点受教化的痕迹。 出了校门,盛锦挣脱盛如诚的手,迈着短腿冲过去。 「你不是夏末爸爸,你是坏人!」 她张开手臂,拦在夏雄杰面前。 夏雄杰呵斥道:「我不是她爸,你是啊?」 然后一把推开盛锦。 盛锦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迅速爬起来,追着去抓夏末的手,「夏末你不许跟他走,他不是你爸爸!」 刚找出车钥匙的金茉莉正瞧见这一幕,气得大喊:「哎!你怎么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摔出个好歹来怎么说!」 夏雄杰白了她一眼,扯着夏末拐进左边那条拥挤狭窄的小路。 第5章 盛锦屁股摔出一块淤青。 金茉莉冷着脸给她涂跌打药。 盛锦撅着屁股鬼哭狼嚎:「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金茉莉训了她一路,又给她换掉一身脏到像从泥地里滚过的衣鞋,现在已经感到心累,「盛锦,你不能再这个样子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告诉你多少遍,你再这样莽撞下去你会出事的。」 盛锦握起肉乎乎的拳头,照脸边的沙发重重锤下去:「我没有莽撞!我在打坏蛋!」 「别乱动!」金茉莉照着她淤青一大片的屁股来了一下,「轮得到你这个七岁的孩子替天行道吗?」 盛锦气得一蹬腿,「我不要你管!」从她身上挣脱下来,滚到脚下铺着的柔软地毯上。 金茉莉说:「你别瞎跑先把裤子穿好!」 盛锦爬起来,拎着穿得歪歪扭扭的裤子摔门而出。 她躲在自己的小木屋里,任盛如诚怎么喊,也不出来。 这里是她给自己建造的秘密基地,独属于她一人,没有她的同意,谁都不可以进来。 盛如诚蹲在小屋外面,艰难地低着头,看向里面的盛锦。 「天要黑了,你确定今晚要在这里睡觉吗?」 盛锦不理他。 盛如诚凑近门口:「你真的不饿吗小同学?」 盛锦背对着他开口:「我才不饿!」 盛如诚把身体趴得更低,打开了饭盒,朝里面扇风,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饿吗?妈妈今晚特地给你留的大鸡腿。」 饭香味飘进来。 盛锦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她允许盛如诚把饭留下,但是人必须离开。 第11页 盛如诚嘴上应着,把饭盒留在门口,人消失在门口。 盛锦回头瞄了一眼,满意地挪到门口拿走她的鸡腿。 正吃着,盛如诚的声音悠悠地飘进来:「好吃吗?还生不生气?」 盛锦吃都吃了,也不捨得再放下,只好不说话。 盛如诚在小木屋边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开口:「妈妈的意思是说让你不要遇到事情就一个人撸袖子上,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应该学会求助大人,中午那时候你怎么不去找老师呢。」 「那夏末就要被他们欺负哭了!」盛锦大声提醒他。 盛如诚只好又说:「那后来呢,今天下午,你怎么可以对夏末爸爸动手,你这样多不好。」 提到这事,盛锦就郁闷起来,「夏末为什么要跟他走,他不是夏末的爸爸。」 盛如诚时常不理解她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确定他不是夏末爸爸?」 「爸爸不是这个样子的,」盛锦三言两语说不清,放下碗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伸手比划,「他长得那么凶,和你一点也不一样,赵妮安的爸爸也不是这样的。」 盛如诚回想今天那男人的种种表现,无奈道:「不是所有人都一样,你同学她……唉……」 他想说点什么,但对着单纯直白的孩子,始终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谁也不好直接插手。 盛锦也在想办法。 她想她可以邀请夏末来她的秘密基地,这样就不会有坏人可以带走夏末。 盛锦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周末,在周一早晨和金茉莉握手言和。 金茉莉今天有空送她去学校,路上叮嘱她遇事要冷静要稳重,不要一言不合就和人动手,盛锦答应得好好的,一下车就跑得没影。 她迫不及待奔向教室,看到夏末还坐在熟悉的座位上,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夏末没有被坏人抓走! 夏末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提醒她说:「老师快要来了,你还不回自己的座位吗?」 盛锦看着看着,发现夏末的座位今天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你的书包呢?」 夏末说:「坏掉了。」她今天把书放在一只布袋子里拎过来的,布袋子上面有一只张开嘴说话的草莓。 盛锦说:「为什么这次你妈妈不帮你修好它?」 夏末的声音低下去:「这次修不好了。」 夏末那天看到盛锦的妈妈了,盛锦的妈妈好漂亮,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温柔而有力,一双腿又长又直,走起路来轻快而优雅。 盛锦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感觉今□□她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可能不是在看她,而是和她一样,也在看夏末袋子上这只长得很奇怪的草莓。 她在铃声响起时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二天盛锦把自己的书包也换成袋子,拎着袋子走在学校里,感觉自己特别酷。 看她的人果然变多了。 不过找她说话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尤其是她和夏末在一起的时候。 她觉得他们可能是羡慕她和夏末不用背书包,不好意思靠近。 夏末能感觉到班上同学最近不怎么和自己说话了,就连之前喜欢和她一起写作业的几个人都躲着她。 同桌有次在看到盛锦过来找她之后小心翼翼凑过来问: 「听说你爸爸是酒鬼,还经常被警察叔叔抓过去关起来,那天来学校还把盛锦都打了,好吓人,你爸爸平时在家里会不会也打你?」 「我知道了,你有时候脸破了就是你爸爸打的对不对?」 「你妈妈是不是也打你,我爸爸骂我的时候我妈妈都会拦着他,你妈妈肯定和你爸爸一起打你所以你才会被打破头,唉,你真可怜,但是我们都说不敢和你玩,你爸爸连盛锦都打,肯定也会打我们……」 同桌一如既往是个话痨,夏末这次却没有听完,不高兴地拉开椅子走了。 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知道的孩子越来越多。 大家都知道夏末有个很吓人的爸爸了,尤其那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在那天之后,每次见到夏末都恨不得抱头鼠窜。 愿意和夏末玩的人少了,欺负夏末的人也少了。 若干天后,盛锦终于也听说了有关夏末爸爸的传言。 不是盛锦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消息闭塞,而是敢接近盛锦聊八卦的人实在不比夏末多。 夏末只是爸爸可怕,但盛锦本人就比较可怕,谁也不想像五年级那几个人一样一再地被盛锦按在地上打。 盛锦在坚持闢谣「那个人不是夏末爸爸」未果后,果断放弃了。 不相信就算了。 没人和夏末玩,刚好夏末就可以只和我一个人玩。 赵妮安越发感觉到自己被盛锦冷落了。 她们因为夏末的名字是「末尾」的末,给夏末取外号叫「小尾巴」,但是赵妮安觉得更应该叫她小哑巴,小小瘦瘦的夏末,总是不高兴,总是不说话,好像经歷过赵妮安能想像到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幸。 赵妮安想不明白,盛锦为什么喜欢天天往她身上凑。明明是妮妮公主和盛锦大魔王看起来才更像是一起玩的人。 她向簇拥在身边的新朋友们说明了困扰自己很久的烦恼。 新的小伙伴思路相当清晰:「魔王是坏人,公主是好人,好人和坏人才不会一起玩呢。」 第12页 赵妮安不服:「那她为什么要找夏末玩!」 「因为夏末有一个很兇的爸爸,夏末肯定也是坏人。」 「那我不要当妮妮公主了,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要叫我妮妮魔女,我也要当坏人。」 赵妮安心一横,给自己改了名。 然而妮妮公主变成妮妮魔女。依旧没能和魔王走到一起。 魔王沉迷于黏着小尾巴。 「我现在可以去你家写作业吗?」 和夏末说的话越多,盛锦就越是对自己有信心。 夏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盛锦高兴得手舞足蹈。 夏末连忙肃起脸来补充道:「但是你只能星期天下午去我家,而且必须在晚上六点之前离开。」 盛锦说:「如果六点之后会怎么样?」 夏末的眉头微微蹙起。 盛锦知道她又要不高兴了,于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嘴上这么说,好奇心已经被勾起。 当晚盛如诚给盛锦念童话,尝试薰陶一下盛锦的文学审美,去一去金茉莉口中「女儿身上的流氓气息」。 念《人鱼公主》,盛锦砸吧砸吧嘴问他美人鱼是什么鱼,好不好吃。 念《小红帽》,盛锦盯着他的头说爸爸我觉得你戴小绿帽更好看。 念到《灰姑娘》,辛德瑞拉晚上十二点前必须离开舞会和王子,否则水晶鞋会消失……盛锦变得专注,问盛如诚:「夏末是不是也有水晶鞋?」 盛如诚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改变计划决定关心一下孩子的交际问题,「你那个叫夏末的小同学现在愿意当你的好朋友了?」 自从转学以来,盛锦经常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盛锦说:「因为夏末邀请我去她家写作业了,但是她说六点之前必须离开。她是不是也有一双水晶鞋,不想让我发现。」 盛如诚被难住了。和逻辑清奇的倒霉孩子聊天真的很难。 于是他开始熟练地打马虎眼:「每一个内心善良的人,都会有一双水晶鞋。」 盛锦苦恼起来,「我要熘冰鞋行不行。」 盛如诚大腿一拍海口夸下:「只要你表现好,什么鞋都行。」 第6章 礼拜天吃过午饭,下午两点,盛如诚载着盛锦拜访新朋友的家。 金茉莉要去公司下面的工厂开会,让盛如诚记得带上见面礼,毕竟第一次去人家里,盛锦又喜欢添乱。 盛如诚带了一大捧水仙百合,粉白相间的花瓣,怪清纯的。 盛锦不愿意拿,只好他亲自抱在怀里。 车子开不进去,两人下车,找了半天路。 大高个儿杵在楼下,左手抱着花,右手牵着孩子,引来不少人观看。 这里好像是上个世纪落成的旧公寓楼,外墙产生龟裂,一棵很有些年头的落叶树张开繁茂的枝叶,挡住前楼大片日光,青砖路上铺着一层一层的枯叶。 盛锦在枯叶堆上兴奋地蹦来跳去,盛如诚感觉自己快要拉不住她了。 「爸爸现在给你传妈妈的圣旨,你别跳了,仔细听着,」盛如诚狐假虎威地训话,「妈妈让你待会儿去同学家不要瞎闹腾,机灵点,不要给人家惹麻烦。」 盛锦一脚踹飞面前的一堆枯叶,「我什么时候瞎闹腾了!」 盛如诚仰脸看向二楼边上一家住户的窗口,欲言又止。 其实还有个不便明说的原因,夏末爸爸那副样子,盛锦天不怕地不怕的,金茉莉其实不怎么放心。 盛锦说着又蹦起来:「夏末!」 夏末从狭窄昏暗的楼道口走出来,仰脸朝盛如诚看了看,小声喊了句:「盛叔叔好。」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连衣裙,头髮披散在肩头,脸上的伤痕淡了,看起来干干净净,乖巧文静。 盛如诚弯下腰来,把手里的花递过去,「夏末同学好,来,这是盛锦送你的见面礼。」 一大捧花,几乎把夏末小小的身体挡住大半。 夏末犹豫了一下,「谢谢盛叔叔。」 她抱得有些艰难,盛锦火速甩开盛如诚的手,迎上去:「我来帮你拿。」 「谢谢盛锦。」 夏末一一谢过,走在前面,领着两人上楼。 窄小的楼道里落满灰尘,堆了很多陈年杂物,脱了皮的斑驳墙壁上留着不知何年的凌乱涂鸦和小gg。 盛锦一路东张西望。 夏末说:「我爸爸每个礼拜天都出门,不在家。」 她忽然开口,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下文。 盛如诚总觉得她似乎是看穿了他和金茉莉的担忧。 盛锦很自然地接了话茬,「我爸爸每个礼拜天都在家。」她对夏末的爸爸并不感兴趣,只要夏末愿意邀请她来家里玩就行。 夏末的家正对着二楼楼道口,门框和门上都坑坑洼洼的,好像经常遭受重击。 进了门,盛锦诧异:「你家没有很多桌子啊。那你为什么还总是撞到桌子。」 夏末朝门口的盛如诚看了一眼,对里面的一间卧室喊:「妈妈,我同学来了。」 卧室里传来微弱的回应声:「好,你好好和同学玩。」 屋子很小,但也很空,窗户全都开着,微风穿堂而过,带来一股似有若无的中药味儿。 家具是半旧的,一张缺了角的桌子,几张椅子断过腿,墙脚留着深浅不一的脏污,看起来像是呕吐物留下的印记。 第13页 这个家,似乎每一件东西都留有残缺。 与之对比下,盛锦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捧淡雅新鲜的花,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盛如诚站在门口沖夏末笑道:「我就不进去了,盛锦就拜託你了夏末同学,她要是不好好写作业,你就告诉我。」 他递给夏末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精緻,反射出温润的光泽。 上面是他和名字,还有联繫号码, 夏末想说她家里没有电话。 盛如诚摸了摸她和盛锦的脑袋,已经转身走了。 盛锦并不打算乖乖写作业,她跟着夏末来到里面的房间。 她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很瘦的女人,眼睛和夏末一样好看,尤其是看向盛锦的时候,盛锦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像泡在热乎乎放满水的浴缸里。 夏末说:「妈妈,这是盛锦,她爸爸送她来的。」 她帮刚喝完药的女人擦擦嘴角,然后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拿出自己的作业本。 盛锦抱着百合花傻傻地站在门口,有种茫然的感觉。 夏末的妈妈,好像也和她的妈妈有点不一样。 为什么夏末的妈妈会喝那种闻起来就很苦的东西。 钟以柔看向门口的盛锦,有些忍俊不禁:「你就是锦锦吗,夏末说你在学校经常帮助她。」 夏末口中这个同学是很开朗外向的性格,不像是会怕生的孩子,现在却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白白嫩嫩,胖乎乎,乖得像个年画上的小娃娃。 盛锦罕见地害羞起来。 她实在太喜欢夏末的家了,之后每个周末下午,只要夏末答应了,她都要风雨无阻地背上满满一书包零食去拜访。 夏末妈妈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盛锦一听到就高兴,一点也不像金茉莉,只会冷着脸教训她。 还有夏末家楼下那只的大狗狗,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啊摇,从铁门里探出一只大狗头。 盛锦试着拿好多种零食餵它,它都不吃,只会笑眯眯舔自己的大黑鼻子,摇晃着那只鸡毛掸子一样的大尾巴,有时候还会舔舔盛锦的手。 盛锦连续好几天晚上做梦去找它玩。 她忍不住在周五下午一放学就去找它了。 夏末下午请假了,说这个周末她陪妈妈在医院做手术,不能和她一起写作业,所以她不用来。 盛锦觉得自己是来找狗狗玩的,所以不算是来夏末家。 夏末家离学校一点也不远,就在左边那条小巷子的后面,盛锦打算和狗狗见个面,握握手,然后就立刻赶回来和金茉莉一起回家。 隔着铁门,狗狗很远就看到盛锦,热情地摇起大尾巴,笑眯眯地从缝隙里探出狗头求抚摸。 盛锦敷衍地摸了它两下,然后蹲下打开书包,「大黄,今天给你带了果冻和火腿肠,你吃吃看喜不喜欢。」 她很执着地给这只新朋友带不同的零食,不信它真的什么都不喜欢。 刚撕开火腿肠的包装,楼上「哐」的一声响。 好像是夏末家的窗户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盛锦很疑惑,夏末不是说要去医院给她妈妈看病吗,为什么家里会有声音? 紧接着一个花瓶从窗口扔出来,啪的一声掉在脚下,摔成粉碎,淡蓝色的花散落出来,躺在碎片里。 盛锦躲得快,没被砸中,认出那是上周抱到夏末家里的鲜花,夏末说花的名字叫勿忘我。 大狗「汪汪」叫了两声。 盛锦来不及惊喜原来这只狗狗并不是哑巴,匆忙把拆开一半的火腿肠收回书包,走进楼道。 越往上走,动静越大。 盛锦在想是不是夏末在家里发脾气拆家,正犹豫要不要遵守和夏末的约定,没经过同意,就不去她家。 接着就听到夏末的哭声。 她飞快地跑上去。 夏末家的门大开着。 门框又坏了一块,露出里面青黑色的水泥墙壁。 她听到夏末一边哭一边在说「你放开妈妈!不许你再动妈妈!」 「滚开,不动她,那就动你?」 「夏雄杰你有什么沖我来!不许动手打她!」 男人暴躁的怒吼声震得整栋楼都在响:「钱放哪儿去了?我问你们钱被藏哪儿了!」 摔东西的声音更大,一只小板凳从卧室里砸出来,擦着盛锦的小腿,撞到墙上,留下一块凹陷。 夏末压抑的哭声很低很小,就像一只快要夭折的小猫。 盛锦现在很难受,很愤怒。 她飞快地出现在卧室门口。 里面一地狼藉,药洒在地上,抽屉开着,里面的东西都被扔出来。 夏末的书和作业本被撕碎了,被上次那个坏蛋抓着头髮按在墙脚。 男人照着她脑袋砸下一只酒瓶,钟以柔尖叫着从床上摔下来,抱住夏末。 瓶子「砰」一声砸在她额头,像破了个窟窿,血立刻顺着脸颊流下来。 盛锦倒吸一口凉气。 夏末的妈妈摔倒在地上,白色的裙子沾着地上的污渍,额头流出的血掺着眼泪,滑落到地上的蓝色勿忘我花瓣上。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夏末的妈妈也会哭。 他们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盛锦。 很快就忽略。 没人理她,没人会在这时候分心招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第14页 钟以柔已经没有力气了,疼痛开始折磨她,哽咽着发出虚弱到极点的声音:「夏雄杰,你放开末末。」 夏雄杰知道她在乎什么。 他找不到钱,就要让她后悔。 夏末纤细脆弱的脖颈被这只硕大的手狠狠掐住,单薄的身体痛苦颤抖,脚尖渐渐离开地面—— 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将盛锦烧得快要爆炸,她歇斯底里地吼:「你放开夏末!」 夏雄杰回过头,一双充满戾气的混浊眼睛兇狠地盯住她。 盛锦扑过来,一口咬住他的手。 夏雄杰吃痛,将她甩开,撞到墙壁,另一只手同样掐住了她的脖子。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他掐着两只碍事的脖子,一时恶向胆边生,手中收紧,缓缓将两人举离地面。 空气在飞快地消失。 盛锦白嫩的小脸飞快涨红。 不忘用余光瞥一眼另一只手上挣扎的夏末。 夏末那双小鹿一样漂亮清泠的眼睛缓缓闭上,眼泪滴到她手背上,热热的。 她恶狠狠地沖这个坏蛋龇起牙齿,手脚并用胡乱挥舞,想狠狠给他一下。 当手指触碰到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物体,盛锦如同遇见浮木,立刻紧紧抓在手心。 她什么都没多想。 只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物体奋力挥向夏雄杰脑门。 夏雄杰倒地不醒。 盛锦看清手上这只酒瓶,摔倒在地上。 夏末摔倒在她身上,双眼紧闭,好像快要停止唿吸。 盛锦听到她小声说:「盛锦对不起。」 第7章 金茉莉赶来时,楼里楼外站了不少人。 她有一肚子责备的话想说,看到盛锦憔悴的脸色和脖子上鲜红的掐痕,只剩心疼。 盛锦和夏末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钟以柔已经被抬上救护车,金茉莉只来得及瞧见一片沾满血污的白色裙角。 整个屋子混杂着浓重刺鼻的气味,血腥,酒精,中药,以及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花香,所见之处一片狼藉。 金茉莉看得心惊肉跳。 三个高大的救护车员工在卧室,低声齐念「一、二、三」,费力搬动躺在地上的男人。 盛锦睁开眼,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是不是又在莽撞?」 金茉莉听着她有些喑哑的嗓音,将泪意憋回去。 「乖,我们先去医院。」 * 夏雄杰和钟以柔都在急救。 金茉莉付了所有费用。 社区的人赶过来,要将钟以柔的手术费用还给她。 本来今天钟以柔就是要来医院做手术的,他们家情况困难,社区帮助筹的钱,谁想到夏雄杰听闻了消息,打上这笔钱的主意,要拿了去和外面的狐朋狗友继续喝酒鬼混。 夏雄杰长期酗酒,早就产生了轻微脑出血,盛锦砸的那一下不痛不痒,没那一下,也是时候出事了。 应该说多亏盛锦砸的那一下,让他及时被送来医院,有机会抢救下一条命。 关于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他们不好评判太多,金茉莉却也不难听出其中数不尽的糟心事。 盛锦躺在病床上,并没有什么睡意。 她在偷听金茉莉和别人说话。 「孩子父母现在情况都比较危险」 「是啊孩子还这么小,如果没有母亲陪伴着长大,太可怜了」 「等孩子醒过来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孩子父亲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盛锦听得很苦恼,更加不想乖乖躺在床上休息。 金茉莉说完话,进了病房,悄悄拉开帘子,想看看盛锦情况,正对上盛锦睁得圆熘熘的一双眼睛。 「不舒服吗?」她压低声音。 又轻轻掀开另一边隔帘看了看。 夏末还在睡着。 盛锦很低落地问她:「为什么夏末妈妈不能陪夏末长大,她是要死掉了吗?」 金茉莉没想到她都听到了,微怔片刻,俯下身亲亲她的额头:「不会的,夏末这么乖,她和她妈妈都会一直好好的。」 盛锦从来没被金茉莉骗过,金茉莉总是说到做到,所以她很快放下心来。 她又问:「那个坏蛋真的是夏末的爸爸吗?」 金茉莉越看女儿这股傻劲儿越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小傻子,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盛锦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又忧愁起来,「我把夏末爸爸打晕了,夏末会讨厌我吗?」 金茉莉想了想,说:「那你就好好地、诚恳地和她道歉。」 盛锦期盼地问:「道了歉,夏末就不会讨厌我了吗?」 金茉莉思考了很久才柔声回答:「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先试试。」 医生在确认盛锦没有任何问题后,金茉莉准备带着盛锦出院。 盛锦不愿意这么快就走,她想等夏末醒过来。 刚好盛如诚死活不放心,非要把盛锦带着去里里外外做检查。 金茉莉这时候也不好像平时那样阻止他溺爱盛锦的行为,由他去了。 她把盛锦交给盛如诚,一个人先行离开。 盛锦做完一整套检查,回到病房,乖乖坐在夏末床边,支着下巴看她。 夏末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只煽动翅膀的小蝴蝶。 第15页 盛锦忍着手痒,不敢乱碰,唯恐碰坏了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夏末睁开了眼睛。 盛锦连忙在椅子上坐好,不安地挠了挠下巴。 夏末的目光有些涣散和恍惚,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时间是倒退的,经歷完全部的这些不快乐,最后她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在妈妈充满乳香的怀里睡觉。 她以为自己还睡在妈妈的怀里。 直到看见脖子上带着伤的盛锦坐在自己床边。 这里不是妈妈柔软馨香的怀抱,是冰冷的病房。 「盛锦谢谢你。」 她望着盛锦,低声开口。 盛锦的眼睛亮了起来。 太好了,夏末没有讨厌我。 她非常小心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夏末脖子上变紫的指痕,问:「你疼不疼?」 夏末摇摇头,顿了顿,又点了下头。 盛锦的嘴瘪了瘪,鼻子有点发酸。 夏末摸摸她的脖子,也问她:「你疼不疼?」 盛锦摇摇脑袋,想起来什么,站起来,俯下身去,学着金茉莉的样子,亲了亲夏末额头。 夏末愣了一下。 盛锦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向一边:「因为我很强壮,所以我不痛。妈妈说亲吻能给人力量,但是不要随便亲吻,只有虚弱的时候才有用。」 她又摸摸夏末脸上的伤痕,「我也想让你变得非常有力量。」 夏末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都只是皮外伤,很快让出了病床。 盛锦又被盛如诚带去做最后一项检查,先一步离开。 夏末和她说再见,由护士牵到钟以柔的病房。 「小朋友,你爸爸就在隔壁病房,看完了妈妈,你也可以去看看爸爸哦。」护士说完,转身离开。 钟以柔的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危险,病房里有社区的一名义工在照看着。 夏末踮起脚尖,朝里面看了一眼,转过身,朝旁边的另一间病房走去。 这间病房躺着依旧昏迷中的夏雄杰。 温柔甜美的护士姐姐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小朋友,别怕,爸爸会很快好起来的。」 夏末没说话,看向夏雄杰脸上戴着的那个透明的罩子,还有病床边很复杂的仪器。 护士姐姐顺着她目光看去,「那边的设备不能乱碰哦,不然爸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留在这里陪爸爸,有事就按床边那个按钮,好吗?」 夏末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护士离开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夏雄杰躺在白色的床上,经过清洁的身体变得很干净。 夏末隔着一段距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即便人事不省,那块巨大的身体依然给人带来压迫。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靠旁边的器械维持生命。 医生说,夏雄杰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也可能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痊癒过来。 像以前一样,像昨天一样。 夏末的脑子里特别吵闹,夏雄杰在她的脑子里摔东西、发酒疯、呕吐出恶臭的脏污,扇她和妈妈耳光…… 她抬脚,一步步朝仪器边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夏末缩回手,朝身后望去。 门推开一道缝,盛锦站在外面,表情有些严肃,很狐疑地看着她。 夏末把手背到身后,问:「怎么了?」 盛锦的视线越过她,在病房里搜寻一圈,落在墙脚,「你是不是想拔掉那个插头?」 夏末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 盛锦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我爸说不能乱碰医院里的东西,会有人死掉!」 她瞪起了眼睛,压低声音,煞有其事地告诉夏末这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你知道死掉是什么意思吗,死掉就是再也不能吃巧克力和薯片,再也不能玩小木屋,而且你知道不能说话有多难受吗,死掉了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盛锦双手并用,不停比划,竭尽所能地向她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 夏末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不知道死掉的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有好多次她在夏雄杰的手中都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夏雄杰一只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她唿吸不过来,整个人都开始发烫又开始变冷,应该下一秒就会像五岁那年被夏雄杰从八楼窗口扔下去的那只小狗落到地面那瞬间一样,从心口炸开,变成一滩血泥。 妈妈说坏人死后会在一个叫地狱的地方一直一直受折磨,过得非常非常痛苦,而善良的人不必害怕死亡,因为死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不是消失和痛苦。 但是很多次夏末明明都感觉到了痛苦。 她想她可能其实和夏雄杰是一样的人,都很坏。 「死掉,会很痛苦。」 她看着盛锦,轻轻地说。 盛锦挠头:「啊?」 「痛苦。比难过还要难过。」 夏末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词语,她看向了唿吸机的开关。 盛锦不是很明白,她顺着夏末的视线看向唿吸机,然后又看向失去意识的夏雄杰。 夏雄杰手背上有一块牙印,是下午掐住夏末脖子的时候,她愤怒地扑上去咬的。 第16页 夏末垂着眼睛,嘴唇紧紧地抿着,病房里惨白的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 盛锦想了想,改口问她:「你真的想拔吗?」 夏末说:「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 「我、我乱说的。」 盛锦没想过夏末会记住那句话。 她愁眉紧锁,眼下这情境再次超出她那颗脑袋的理解范畴,但直觉上认为夏末的做法会有问题。 「你先别动,让我想一下。」 绞尽脑汁后的盛锦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办法:「那我来帮你拔吧,我早就想试试了,我爸说不定是在骗我。」 夏末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那里,弯腰,伸手—— 「盛锦,你过来。」 盛锦撅着屁股扭过头,并没立刻回到夏末身边,茫然地问:「怎么了?」 「我……」 夏末话还没说出口,门口传来一声疾唿:「盛锦你在搞什么!」 盛锦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 盛如诚也吓了一大跳。 刚才他就去拿个检查结果的功夫,盛锦就熘到了这里。 他赶紧带着这祖宗出院。 出院回去的一路上,盛如诚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盛如诚苦口婆心,心有余悸,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路拉着盛锦循循善诱,进行思想教育。 「唿吸机也是能拿来当玩具的吗,你真是太胡闹了!」 盛锦提都没提之前夏末的事,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他那么对夏末,他是坏人,坏人就应该得到惩罚。」 「坏人有警察和法官来惩罚,你抢了别人的工作,也又不懂正确的做法,干的就是不该干的事,你这样,你也会变成一个坏人你知不知道?」 盛如诚长嘆一口气,干脆把车停在路边。 盛锦仰脸望着他,「做错事就是坏人,那我每次考试都是错的,我也是个坏人吗?」 「这不一样,这是生活,生活不只是学校里的试卷,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法律,它会让我们生活的城市更加和谐,比如爱,坏人也需要爱,但坏人既不遵守法律,也不捨得付出爱,你要当这样的坏人吗?」 盛锦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有些走神。 过了会儿问他:「爸爸,那你说,被欺负了,到底要不要欺负回去?」 盛如诚不知她为什么忽然思考起这个问题,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要。」 联繫她在病房的表现和车上的话,迅速补充道:「但是有时候要学会等待,在还击之前,要变强,还不能让自己变坏,如果你变成了一个坏掉的人,那你的还击就不是还击,而是在伤害自己,这样的人是会下地狱的,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吗——」 盛如诚抬起双手,拉开嘴角扮张牙舞爪的可怖姿态。 盛锦打断他:「我知道,地狱就是一个让人很痛苦很痛苦的地方,比难过还难过。比再也吃不到薯片和巧克力还要难过。」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夏末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盛如诚笑了一声,看向后座两个小朋友,道:「行吧,不能让你们太难过,爸爸请你们去吃点好吃的。」 盛锦看向路边那家常去的儿童餐厅,欢喜雀跃:「我要吃小鱼丸,还要吃和上次一样的那个小兔子!」 夏末迷茫地看向那个挂满玩偶和气球的彩色房子,第一次知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她还以为是一座城堡。 盛如诚带着两个孩子进去解决晚餐,刚一坐下,盛锦就「砰」地扎破了进门领的气球,然后又跑去领了两只回来,给夏末一只。 这样夏末手上就有了两只气球,盛锦于是又弄破一只,「砰」的一声响,夏末躲了躲,整个人显得更拘谨。 盛锦终于意识到不妥,安分地坐下来,点餐。 夏末这才知道,盛锦口中的「小兔子」是一只兔子形状的牛奶布丁。 味道没有想像中迷人,当然也可能只是她不像盛锦这样喜欢甜食。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盛锦邀请夏末去她的秘密基地看星星。 夏末跟随她来到后院的草坪上,看到一座比盛锦高不了多少的小木屋,斜斜的屋顶上插着一根小旗子。 盛锦按了个开关,小屋周身亮起彩虹色的小灯,里面也亮起暖融融的灯光。 她熟练地钻进去,然后很入戏地从门口探出脑袋对夏末小声说:「快进来,我们快被敌人发现了!」 夏末很瘦小,几乎没什么困难地走了进去,和她一起躺下来。 屋顶有块玻璃天窗,躺下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天空。 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在角落里亮着。 下面是金茉莉昨天趁盛锦不注意新换的地毯,又厚又软。 除了头顶的星星,整个世界都被这间小屋隔绝在外。 夏末正享受这难得的安逸,盛锦指着天窗大吼一声:「不好!敌人从天上来了!」 她又入戏了,叽里咕噜伴着各种奇怪的拟声词手脚并用地演起来。 夏末看着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顶上传来声响。 盛锦警觉地坐起来:「不好,我们被敌人包围了!」 金茉莉在屋顶上又敲了几下,提醒道:「盛锦,出来洗澡睡觉。」 第17页 第8章 盛锦洗澡也很风风火火,夏末没反应过来,她就三两下脱了衣服,穿着一条印着超大机器猫的小内裤窜进浴室。 哗哗的水声传出来。 夏末坐在盛锦的小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 盛锦的房间很大,墙壁是深蓝色的,头顶有月亮和星星形状的吊灯。 进浴室前脱下来的衣服散落在纹理自然的原木地板上。 琳琅满目的玩具摆满一面柜子,床边的箱子里装着零食,像夏末手上这样精緻装订版的故事书,也有满满一书柜。 「啊啊啊啊我又忘记拿毛巾!」浴室水声停止后,传来盛锦的鬼叫。 「夏末快帮我拿毛巾来,我眼睛睁不开啊啊啊啊啊」 夏末听着她怪叫的声音,怕她真的要不行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在房间里寻找。 「我没有找到,你的毛巾在哪里?」 她感到抱歉。 「在楼下!在楼下!」 盛锦迫切地想从浴室闯出来,但她发现浴室不仅没有毛巾,也没有衣服。 夏末从盛锦的房间打开门走出去。 盛锦房间在二楼长廊尽头,感应灯随着走动亮起。 楼梯很大很宽敞,扶梯的每一根立柱上雕刻着繁复漂亮的花纹。 夏末来到楼下,正要去找金茉莉,转角的客厅传来金茉莉说话的声音。 「你明天有空,把这张卡给他们社区送过去,我查了一下,里面刚好还有五十万。」 盛如诚笑着打趣:「嚯,这么大方。」 「当然了,好不容易有人不嫌弃你女儿,愿意和她做朋友。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 「晚上回来之前带盛锦去探望了一下,夏末妈妈看起来恢復得还不错。」 「只是暂时遏制住了,骨癌,癌细胞已经往上半身扩散了,医生说可能要考虑尽快截肢。说老实话,钱还是小事,怕就怕……唉。」 「唉,生老病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末弄出一点动静,从拐角走出来。 「金阿姨,盛叔叔,盛锦说她的毛巾不见了。」 金茉莉站起来,推了盛如诚一把:「跟你一样的臭毛病,做什么事都丢三落四。」 她走进旁边一个房间,取出一叠干净的毛巾和睡衣。 夏末伸手,「金阿姨,我帮盛锦拿上去吧。」 金茉莉摸摸她头髮,蹲下来,「那阿姨就多谢你帮大忙啦,这套蓝色的衣服是盛锦的,粉色的是你的,记住了吗,洗完澡好好休息,盛锦要是睡觉前偷偷吃薯片,你就用她房间那个座机给我打电话,你如果晚上害怕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女人穿着柔软的睡衣,卸下妆容的脸依旧艷光四射,只是比白天多了几分随和。 夏末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抱着一叠衣服上楼。 衣服柔软干燥,带着一点淡淡的芬芳。 蓝色的是盛锦的,粉色的是她的。 她回想着金茉莉的话,把粉色的留在沙发上,蓝色的一套给盛锦送过去。 敲了敲浴室的门,半天没有动静。 「盛锦?」 她试探着拧了下门把手。 门被她拧开了。 里面空无一人。 夏末有点慌,「盛锦?你去哪里了?」 「哗啦」一声,床上的被子勐地掀开。 盛锦从里面蹦出来,光不熘秋,高兴地大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找不到我!」 她湿湿的头髮在被子里拱得乱七八糟,竖在头上像个刺猬。 夏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半小时后,金茉莉开门进来,睡前查寝。 盛锦在装模作样地给洗完澡的夏末梳头髮,忽然理解了赵妮安的乐趣,夏末的头髮甚至比洋娃娃的头髮要更软更滑更长。 两人穿着样式一样的睡衣睡裤,如果忽略夏末脸上被盛锦扯到头髮的吃痛表情,实在是一幅友爱的画面—— 金茉莉刚生出感嘆,手就摸到一床湿乎乎的被子。 这绝不是盛锦在尿床。 「床怎么湿了?」 盛锦立刻拉着夏末跳下了半小时前被当成毛巾擦干头髮和身体的床,逃窜出房间。 金茉莉默念「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把床上东西都换了。 看在夏末的份上,盛锦躲过一顿混合双打。 金茉莉怕她人来疯胡闹个没完没了,换完被子,守在房间里监督两个小傢伙睡觉。 一篇童话没念完,被子里就传来盛锦熟睡的鼾声。 夏末来不及因为认床而失眠,一整天的吵闹、争端和伤痛早就让她疲惫不堪,同样很快地沉睡过去。 金茉莉给她们盖好被子,轻声祝福:「晚安。」 关灯离开。 第二天早上,夏末和盛锦一家吃完早饭,医院传来不好的消息。 赶去医院的时候,尸体上覆盖着白布。 夏末走近,犹豫着掀开。 夏雄杰的脸上失去所有的生气,眉心和嘴角都无力地舒展开。 他被换上白色的衣服,手脚和脸都被好好地清理过。 夏末想,这应该是他一生最温柔圣洁的时刻。 夏雄杰没有任何可以联繫得上的亲人,尸体直接被送去火化,他没有葬礼。 第18页 所有人都在同情夏末成了一个失去父爱的可怜孩子。 夏末站在再也没有夏雄杰的家里,在这个满目狼藉的屋子找寻了一遍又一遍。 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父爱存在过的痕迹。 相反,夏雄杰让这个曾经还算兴旺的家变得荒芜。 她没有失去父爱的悲伤,只觉得生活变得平静。 医院只剩下夏末的妈妈。 盛锦照例要在周末带一束花过去。 花从粉百合换成康乃馨,寓意健康。 夏末放学后会直接来医院,在病房里看书写作业。 秦奶奶有时会过来接夏末回去和自己一起住。 盛锦这才知道秦奶奶不是夏末的亲奶奶,是住在夏末楼下的邻居,偶尔会顺路从学校接夏末回家。 大黄就是秦奶奶养的狗,秦奶奶说它的名字叫小满,入夏小满那天跑来她院子里的,性格像夏天一样热情。 入冬的时候,钟以柔出院了。 盛锦没有从大家脸上看到高兴的表情。 截肢并没有阻止癌细胞的扩散,医院尽力了,言语之间是已经回天乏术的意思。 她们回到了那个满目残缺的家。 钟以柔甚至不敢掀开被子看到自己残缺的双腿,更害怕让夏末见到自己痛到失去理智,像个疯子。 她在最亲爱的人面前,失去所有的体面和温柔。 夏末大部分时间只能和盛锦站在卧室门口,看义工或是秦奶奶帮忙按住病痛发作时的钟以柔。 一开始每天吃两遍药,然后药吃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 很快发作时痛入骨髓理智尽失,连药也没法吃了,只能强行绑住手脚用针管一针一针将药打进去。 盛锦紧紧握着她的手,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哭着说「好疼」。 她什么都没办法做,连掰开盛锦的手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抱住哭泣的妈妈告诉妈妈不要怕,只能听着昏暗破败的房屋里终日迴响痛苦的唿声。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说不定这就是她对于亲生父亲的死无动于衷的报应。 有一天晚上,气温突然变得特别低,天寒地冻,雪一直下不停,夏末看到妈妈胃口突然好起来,喝下了整整一碗粥,还吃了一点秦奶奶送给她的饼干。 夏末阴霾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情开始放晴,坐在床边,像以前天气好的时候那样,安静地看着妈妈给她缝棉花玩偶。 钟以柔的眼神里恢復了往日的温柔,把刚刚缝好的玩偶举到夏末面前。 夏末快乐地接过来,说:「谢谢妈妈。」 这是一只鲸鱼形状的棉花玩偶,有夏末两只手那么大,抱在怀里软乎乎,还带着妈妈身上的味道。 钟以柔说:「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夏末摇头,「怎么了妈妈?」 「明天是末末的生日,末末就要七岁啦。」钟以柔缓慢而仔细地帮她梳着头髮,眼里闪烁着光芒,「真好,我最懂事最亲爱的末末,已经长这么大了。」 夏末抱着鲸鱼,感觉幸福从天上降落,妈妈不仅病好了,还会夸她懂事,「妈妈,我会继续很努力地长大,然后就能保护你了。」 她帮夏末编织出精巧漂亮的小辫子,拿镜子给夏末看。 夏末从镜子里看到她依旧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与自己很相像的眼睛,咧嘴笑起来,「妈妈,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痛让你哭了。」 钟以柔将下巴轻轻蹭蹭她的头顶,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开口:「辛苦你了末末。谢谢你陪妈妈这么久。还有……」 她很快将脸偏过去,背对着夏末躺下。 夏末想问问她最后说的三个字是什么,刚才没有听清,接着便听她道:「末末,妈妈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也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夏末不想刚被夸完懂事就变得不乖,应了一声「好」,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没有睡很久,迷迷煳煳到了早上,心跳得很快。 睁眼便匆忙到钟以柔房间。 秦奶奶坐在床边。 前来帮忙的年轻义工姐姐放下手里那套干净的白色衣服,惊慌地抬头看向她。 夏末穿着单薄的睡衣,周身被彻骨的寒意席捲。 「我妈妈……她是不是死掉了?」 秦奶奶的泪瞬间落下来。 …… 这是金茉莉第一次见夏末的母亲。 永远沉睡的女人,眼尾有未干的泪痕,额角的伤疤依然很清晰。 哪怕经过长达数年的病痛磋磨,依旧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曾经很美丽的女人。 这间屋子真是太冷了。 金茉莉抱紧手臂。 盛锦抱着她的胳膊,哭得很大声,好像今天是来到世界上最悲伤的一天。 夏末被秦奶奶抱在怀里,哭得整个人已经开始打颤。 好小好瘦的一只,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金茉莉从床边的柜子上抽出纸巾,走过去,蹲下来帮夏末擦脸上滚烫的泪水和后脖颈溢出的细密汗珠。 她一下一下抚过孩子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一个脆弱到极点的孩子,盛锦即便哭时汹涌,但从来是人群里挥舞着拳头最耀武扬威的那一个。 葬礼很简单,很安静。 整个墓园白雪皑皑,夏末的哭声消失在厚厚的雪地里,不留回音。 第19页 大雪将一切覆盖,好像苦痛到此为止,一切从头来过。 在这场雪白色的葬礼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夏末都要抓着盛锦的衣服才能睡着。 盛锦动作笨拙地把她搂在怀里,学着金茉莉偶尔安慰她时的样子,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嘴里模煳不清五音不全地唱:「小宝宝,睡觉觉。」 第9章 渐渐的,生活好像又恢復平静。 夏末变得比以前更懂事,更听话。 盛锦又找到了新的乐趣,用大半的空闲时间待在秦奶奶的院子里,致力于教会小满听懂她说话,安心当她的坐骑。 她气喘吁吁追上小满,跨上它后背,喊:「大黄,驾!」 紧接着小满就会扭着自己圆圆的屁股,让她在三秒内滚下去。 不知不觉间,盛锦像一场春雨过后的柳枝抽出鲜嫩枝条,变得修长,轻灵。 小满抬起前腿,也只能搭上她的膝盖,她终于不好意思再欺负它。 盛锦从一个灵活的小胖子变成灵活的美少女。 只有夏末,依旧孱弱,苍白。 不过那双眼睛终于不再突兀,在渐渐长开的白皙脸蛋上,漂亮得恰如其分。 盛如诚站在二楼窗户边,望着正在院子里爬树的盛锦,一脸的欣慰,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盛锦像只猴子抓住树枝往上窜,爬到一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到底下的沙堆上。 夏末从窗边看到,放下了作业本,走出来:「你没事吧?」 盛锦「呸呸呸」吐着嘴里的沙砾,埋怨道:「写写写你就知道写作业,都不能在下面接我一下吗。」 夏末把她扶起来,然后在她脚边蹲下,默默地帮她拍干净鞋子和身上的灰尘。 见她还能嚷,便很平静地返回屋里,继续做作业。 盛锦叉着腰,站在那棵比六年前粗壮了一大圈的梧桐树底下,气哼哼瞪着夏末若无其事返回屋里的背影。 金茉莉刚回来,就看到盛锦衣衫凌乱地站树底下,对着屋子里的夏末吹眉瞪眼。 「盛锦你要不要脸,多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跟末末耍小脾气。」 盛锦扭过头来,看向她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我耍的不是小脾气,我是真的生大气了!」 金茉莉懒得理她:「行行行,你自己待树底下气着去吧。」 「先让我看看今天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盛锦一秒变脸,跟着她进屋,拆开蛋糕的盒子。 金茉莉今年把品牌运营总部挪到市中心那栋最高的商务楼里,去年这个刚创立不到十年的品牌因为植入一档节目还在网上小火一把,线上线下的合作商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合作伙伴各种各样的礼物。 盛锦尝了一口蛋糕,很快露出满足的表情,「好甜。」 她把剩下的两块推到夏末面前,「你要多吃点。」 夏末这周的作业已经写完了,正在看一本刚出版的画册。 随着盛锦的靠近,一股属于奶油甜品的甜腻香味涌进鼻腔。 盛锦收了她的画册,把蛋糕推到画册原先的位置。 夏末闻见的甜腻气息更加浓郁,忍不住仰脸看向她。 「两块都要吃掉。」盛锦皱起眉头,「你太瘦了。」 她舀了一勺,餵到夏末嘴边,「真的超好吃。」 夏末张嘴,在她的注视下,吃下去。 盛锦在她旁边坐下来,看着她将两块小蛋糕缓慢地吃完,满意地将画册还回去,「现在你可以继续看了。」 金茉莉敷着面膜出来,边走边吐槽:「盛锦你自己作业写完了吗,在这儿指手画脚什么呢。」 盛锦哼了一声,「你走开,能不能给我和夏末一点属于小孩的私人。」 金茉莉笑着走远到沙发旁,看起了从公司带回的资料。 盛锦转着眼珠,凑到夏末耳边嘀嘀咕咕,过了一会儿,回过头喊道:「妈妈,今晚夏末留下来。」 金茉莉习以为常,随口应了一声:「你房间电脑我搬走了,晚上不要再玩电脑到半夜,自己第二天犯困,吵得末末也睡不好。」 「什么!?」盛锦猝不及防听到噩耗,瞪圆了眼睛。 「初中了,还不学习要等到什么时候。」 盛锦想说她都学了六年了,怎么还要学…… 又不是人人都像夏末,明明说好周末来陪她玩,结果这都晚上了,还在津津有味地看书。 「气死我了!我去睡觉了!」 唯恐在场的两人瞧不出她生气,盛锦把楼梯踩地哐哐乱响。 她在二楼等了好久,夏末都没有追上来。 于是楼梯再次传来愤怒的脚步声。 「夏末!过来睡觉啦!」 盛家其实是给夏末专门留了一间客房的,但是盛锦六年来极少愿意让夏末在客房过夜。 只要夏末来,必须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 夏末立即放下手里的画册,和金茉莉说了晚安,拿起作业本,加快脚步上楼。 盛锦一见到她,气就消了,拉着她进房间。 「怎么样怎么样,帮我把卷子写完了吗?」 她很期待地抓着夏末肩膀。 「写好了,」夏末把她的手从肩膀拿开,带她来书桌边坐下,「但是你要遵守我们的约定。」 第20页 盛锦刚要眉飞色舞,就听到夏末的后半句,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 夏末摊开一张写满答案的数学试卷,给她从头开始讲题。 两人初中依旧同班,夏末只好将盛锦的字迹模仿得有八分像,有时候盛锦偷懒,她就顺便再写一份作业。 不过盛锦必须要遵守约定,再听她讲一遍题。 盛锦听着听着,就整个上半身趴到了桌子上,侧脸枕着胳膊,盯着她看。 夏末的视线从题目上移开,落在盛锦脸上。 这是一张漂亮得很张扬的脸,浓秀的眉眼,殷红的唇,皮肤是一种透出粉润的白净和细腻。 盛锦见她声音停了,也不催,百无聊赖地玩起夏末领口的那只圆扣子。 「你怎么不穿我昨天刚给你选的那件白裙子?」 夏末说:「衣架上随便拿的。」 盛锦离开桌子,歪着头思考起来:「你好像还没穿过,我想看你穿它。」 她盯着夏末,像是在努力回忆夏末每一天的穿着。 她喜欢看夏末穿白裙子,那样的夏末纯净,美丽,乖顺无害。所以每次金茉莉带她去选衣服,她一定会给夏末选一条看起来最好看的白裙子。 夏末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为难。 盛锦站起来,双手放到她肩上,稍稍低下头,熟练地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这样总可以去换了吧?」 夏末抿了抿嘴唇,转身进了一旁的衣帽间。 盛锦等她一走,立刻趁机摸鱼,跳到床上,趴在夏末的枕头上,无聊地拨弄一只玩偶。 这是一只鲸鱼形状的棉花玩偶,都洗到破旧发白了,夏末睡觉还总要抱着它,从小时候抱到现在。 第10章 每个礼拜天上午,夏末会去学画画。 盛锦有时候想出去玩,会陪她一起。 失去了电脑的自由使用权,这周她当然更要义无反顾地陪夏末一起出门。 夏末穿着盛锦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清新恬淡,衬得盛锦越发张扬。 两人一起进了地铁。 教画画的老师是秦奶奶退休前教的最后一届学生,上学时被秦奶奶资助过。 秦奶奶失独又丧偶,经常有曾经的学生登门探望,这位美院毕业的陈老师便是来往最频繁的一个。 夏末的爱好秦奶奶一直知道,所以从三年级开始,被拜託给这位陈老师,一直到现在。 路线很熟悉,连盛锦都记下来了。 地铁上休息日人不多,盛锦在夏末对面的位子坐下来,努力把腿伸出去,要和夏末的脚尖碰一碰。 夏末见她看起来实在无聊,和她踢着脚玩了会儿。 把夏末送进教室,盛锦像往常一样在旁边的游乐场闲逛。 位置远离市中心,除了这家快要倒闭的游乐场,没什么热闹可看。 盛锦照旧在里面逛了一会儿就马上出来,游乐场出口处,还是那家书店,常年播放着一首歌苦情歌。 书店入口最显眼的地方,又摆放上了最新出版的画册。 淡蓝色的硬壳封面,大开本,看书封设计应该很厉害的样子。 作者盛锦不认识,出版社也不熟,内容更加鑑别不出美丑。 不过夏末喜欢这种东西。 买回去塞书架上,夏末发现后,如果瞧上了眼,就会拿出来看。 总之不会吃灰,那就不算浪费零花钱。 盛锦的思路和之前很一致,底气十足地掏钱买下。 「啾啾啾,啾啾」 书店门口传来女孩怪异短促的音调。 盛锦听到暗号,火速结完帐,边将画册往背包里塞,边跑出去。 路边停着一辆很引人瞩目的越野车,赵妮安和她哥站在车前。 旁边还有一个和赵妮安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孩,盛锦不认识。 暗号是赵妮安发出来的。 见了面,两人继续啾来啾去,半天不开口说人话。 每当这时候,赵妮安她哥只想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司机。 「游乐场我帮你送到了,两个小时后我过来接你,好好玩,注意安全。」虽然他也不懂身后这个看起来很冷清的游乐场有什么值得一再过来玩的。 盛锦和赵妮安终于停止了啾声,堆起乖巧笑容送别他。 哥哥一走,赵妮安就急忙道:「我们快走吧,我只有两个小时。」 赵妮安准备中考了,成绩总没太大进展,每天埋头苦学,争分夺秒,难得出来放松。 盛锦抓住她的包,表情严肃:「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要等夏末下课后一起去吗,你还答应得好好的。」 赵妮安噘着嘴:「你什么时候说这话了,我又听不懂你刚才到底在『啾』什么。」 盛锦有点恼火:「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用暗号跟我对话!」 赵妮安一副怜悯的表情看向她:「还不是为了保护你的童真所以才选择配合你,学妹!」 赵妮安和她同龄,一声学妹,立刻提醒盛锦想起留级两年的黑歷史。 夏末一出来,就看到盛锦和赵妮安在拌嘴。 见怪不怪。 「只有你们吗?」说话间,她看向赵妮安身边那个陌生的男孩。 由于被忽略太久,男孩积攒了太多的表现欲,被夏末看过来时立即走上前去,小大人似的朝夏末伸出手:「你好同学,我叫李吾,是赵妮安的朋友,可以当你的新朋友吗?」 第21页 夏末正犹豫着伸手,中间多出一个人。 盛锦拦在中间,昂着下巴看他:「不可以。」夏末没有新朋友,唯一的朋友就是我。 李吾长得白净瘦弱,面对盛锦突如其来的敌意,额头溢出一点汗,顿时显得更虚。 他越过这个长相漂亮却过分盛气凌人的女孩,求助地看向夏末。 夏末在装死,别过脸和刚来这里的同桌说话。 她对交新朋友这种事并不热衷,能维持现状就很好。 一群十几岁的小孩汇合后,叽里哌啦边走边聊,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表情,往游乐场深处走。 赵妮安带来的新朋友,年纪不大,事情不少,一路上叫停了五六次,一会儿要买水喝,一会儿肚子饿,一会儿又要上厕所。 短短一段路,走了平常的三倍之久。 赵妮安气得一张小脸都扭曲了,「我真后悔答应我妈带他一起出来玩儿!」李吾是他家一个合作商老闆的孩子,来清宁市玩,借住赵妮安家。 盛锦愤然:「就是!再不去,就抓不到鬼了!」 「这次我一定要把它抓出来,狠狠教训它一顿,让它后悔上次吓唬我!」 夏末一年级的话痨同桌现在不仅依旧话痨,而且依旧和夏末当同桌。 话痨同桌这次抢过了盛锦暴力吐槽的角色,一路挥舞着小粉拳。 「你怎么知道上次吓到你的一定是它,万一是——我——呢——」 有人在夏末身后扮起鬼脸,幽幽开口。 尽管从盛锦四年级发现「鬼屋」到现在,没有人真的抓到鬼。 但大家坚信那是一间鬼屋,不然不可能一直荒废在那里没人住。 其他人又怕又兴奋地讨论抓鬼,李吾买了零食,跑到最后面找夏末。 「给你买了棉花糖,你要不要吃?」 他把散发香甜气息的棉花糖送到夏末面前。 他已经向夏末献了三次殷勤。 现在不仅赵妮安臭着脸,盛锦也臭着脸。 夏末说:「我不喜欢吃甜食。」 「那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我想当你的好朋友。」 小孩子有好感,第一步想到的自然还是好朋友。 赵妮安和里面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同学却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盛锦气得一脚踹开了面前这栋荒废多年的建筑的门。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子。 门从盛锦第一天发现这里时就坏了,里面是很多个积了无数灰尘的房间,屋外花园里的灌木丛生长起来后,屋子里光线昏沉,要是阴天,更加昏暗。 风吹动生锈的门窗,发出幽幽的声响,乍一看,确实有几分恐怖氛围。李吾进来后扫了一眼,就失望地大叫:「什么嘛,害我走了这么久的路,这不就是一个没人住的旧房子嘛!」 他气喘吁吁地坐在楼梯上抱怨,「还以为是像我爸以前带我去过的那种鬼屋……」 盛锦大喊一声:「鬼来啦!快跑!」 大家很有默契地四散而逃。 李吾没反应过来这是在搞什么,身边就一个人都不见了。 阳光忽然都隐到云层里,天气阴沉下来。 屋子里顿时变得一片阴暗。 「你们到哪里去了?」 「这是在玩游戏吗?」 「你们还没有告诉我规则是什么……啊!」 他被灌木丛印在窗上影影绰绰的树影吓了一大跳。 盛锦来到最里面一个房间,靠墙有面掉漆的古朴衣柜,锁上了锈,柜门关不上。 她拉着夏末钻进去,把门合上。 里面黑漆漆的,隐约只能瞧见彼此的眼睛,伴随着李吾从其他地方传来的时近时远的喊声。 一个无聊的捉迷藏游戏。 但愿李吾能够早点反应过来。 夏末的唿吸声轻轻的,听得盛锦心里痒痒的。 柜子里昏暗寂静,颇有几分恐怖氛围。 盛锦开始使坏,「从前,有一个女孩,喜欢穿白裙子,魔王抓住了她,把她关在——」 夏末制止了她胡编乱造的鬼故事:「我不喜欢穿白裙子。」 盛锦压低声音继续来:「从前,有一个不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魔王抓住了她——」 「你还能不能听到李吾的声音?」 夏末问她。 「谁管他去哪儿了,反正不可能最先找到我们。」盛锦想继续,柜子外面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人的汗毛都竖起来。 盛锦闭嘴,凝神听着外面动静。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窗子。 「啊!」夏末吓得轻唿出声,钻进她怀里。 「不怕不怕。」盛锦伸手去开柜门。 「咔」一声轻响。 「完了。」她看向怀里的夏末,「我们被锁在里面了。」 外面继续交杂着时轻时重的声响,好像还有无比哀婉的哭声。 这下连盛锦都有点后背发凉了。 夏末在她怀里贴得更紧,后背溢出一层薄薄的汗。 盛锦低头,在黑暗里胡乱摸索着,亲了亲她脸颊。 「不怕不怕。」她用自己贫乏的词彙量轻声安慰怀里的夏末。 第11章 赵妮安找到这个房间时,被墙边柜子里传出的细微动静吓到浑身僵硬,尖叫的声音卡在喉咙口。 第22页 柜门勐地从里面被踹开。 里面的盛锦抱着夏末,和僵着身体呆在门口的赵妮安四目相对。 「你、你是盛锦吗?」赵妮安舌头快要捋不直了,「你你你你快放开夏末。」 夏末从盛锦怀里出来,拍了拍赵妮安肩膀,「她真的是盛锦。」 赵妮安吓得哭出来。 「你来这里多久了?」盛锦问她,「你带来的那个李吾呢?」 「我正要找你说这个!」赵妮安带着哭腔,「李吾不见了!我好久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出来找了找,都没找到。」 盛锦如临大敌,「他不会真的被鬼抓走了吧!」 她连忙牵着夏末,和赵妮安走出房间。 出来后,其他几个人也都来了,也是出来找李吾。 窗外狂风暴雨加闪电,乌云黑压压一片,整栋房子阴森可怖。 赵妮安和大家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敢再往更黑暗的过道里走。 盛锦走在最前面,东张西望。 然后向夏末指着窗口:「原来刚才在柜子里我们听到的声音不是鬼,是外面的树。」 夏末点点头,默默地往盛锦边上贴近一些,「可是好像还是能听到那个很可怕的哭声。」 赵妮安忽然指着黑暗狭窄的走道,发出颤抖的尖叫:「它它它——」 几个孩子朝赵妮安指的方向看去。 黑漆漆的走道被一道闪电照亮,一张扭曲的脸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嘴角好像还有红色的像血液一样的东西。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盛锦定睛一看,迅速松开夏末的手,沖了上去。 「盛锦你等等,那好像是李吾……」 夏末小声提醒。 她还是沖了上去。 「还想跑!我抓到鬼了!」 盛锦扔上一件外套,把那张「可怕」的脸蒙住,扑倒在地。 雨点般的拳头落下去。 赵妮安催促道:「快去帮盛锦!」 于是一群小伙伴一拥而上。 李吾哭得更汹涌, 但也奇妙地拥有了一丝安全感, 「我是李吾,我不是鬼,别打别打了。」 「别打了!别打了!」盛锦离他最近,见再继续下去就要变成真正的群殴,提高声音提醒大家,「这是李吾!」 她把围过来的众人拦住,彬彬有礼地扶起李吾,又动作轻柔地取下外套。 露出来的那张脸,仔细一看,果然是赵妮安带来的新朋友李吾。 虽然看起来哭得更扭曲了。 大家的动作停住,纷纷松了口气。 盛锦:「没事吧李吾,你痛不痛啊?」 李吾涕泪横流,鼻孔还流了血,面对盛锦的殷殷关切,感动地再次落泪:「谢谢你。我很痛。」 李吾说他的鼻子是自己惊慌失措时撞到墙才流血的,不是大家揍的,让众人帮自己保密,不要说出他今天玩捉迷藏被吓哭的事。 说完,很绝望地偷瞄夏末一眼。 盛锦拍着胸脯掷地有声地答应下来。 趁着雨势渐渐变小,一行人奔回约定见面的那家书店。 书店里自习的座位没什么人,几个孩子坐下来后叽叽喳喳聊起来。 盛锦带着夏末在角落里坐下来,玩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头髮,无聊地等雨停。 赵妮安的哥哥迟到了足足半小时都没来。 赵妮安在打电话发脾气。 夏末在不停地推开和自己玩不倒翁游戏的盛锦。 「我想去上个洗手间。」夏末说。 盛锦扒着她肩膀:「那我也要去。」 两人起身离开座位。 盛锦只是坐不住,在洗手间外面乱逛。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那个,」李吾犹豫着发出声音,「赵妮安说你是夏末最好的朋友。」 盛锦停下蹂.躏纸巾的手,扭头望过来。 李吾肿着一只熊猫眼,鼻孔里塞着纸,有点羞涩地说:「我听赵妮安说夏末喜欢画画,你能不能帮我把这本书送给夏末?」 他把怀里抱着的那本书递向盛锦。 淡蓝色的封面。 盛锦一看,眼熟得很。 这不是她今天刚买的那本嘛,现在还装在背包里呢。 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雨淋湿。 「你、你可以帮我吗?」李吾期待地看着她。 他觉得盛锦就是凶了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不然刚才怎么会及时阻止大家揍他呢,后来还给他买了创口贴。 盛锦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可以。」 李吾:「……好吧,那我等夏末出来,亲自送给她。」 他抱着书站在墙边。 盛锦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她很少遇到这种难题。 通常,如果有人想和夏末交朋友,在见识过她的态度后,就会打退堂鼓。 洗手间里传来脚步声。 夏末快出来了。 「你给我吧。」盛锦从他怀里夺走画册,「你快走吧,她看到就不惊喜了。」 李吾的快乐从熊猫眼里溢出来,欢快地离开。 盛锦迅速把画册塞进书包,背着装了两本同样画册的包,和夏末回到大家身边。 赵妮安她哥终于来了。 盛锦家刚好顺路,于是搭了个顺风车。 第23页 盛如诚从变天开始,一直在门口等。 看到盛锦从赵家的车上下来,头髮和衣服都湿了,心疼坏了,拉着她和夏末进屋。 「哎呀你们怎么淋成这样,快去洗澡换衣服,小心感冒。」 本来夏末要回去的,雨越下越大,盛锦不让她回。 夏末于是先给秦奶奶打了电话,然后才去洗澡换衣。 盛如诚给两人煮了姜汤驱寒,并念叨着这次必须要说服金茉莉,给盛锦雇个司机。 夏末喝完姜汤,盛锦还在对着碗里吹气,一边吹,一边闻着味儿龇牙咧嘴。 趁盛如诚转身,连忙倒进夏末碗里:「你多喝点。」 夏末:「……」 喝下两碗姜汤,夏末起身准备把碗拿去洗。 盛如诚拦下她:「你看锦锦就不洗,快和锦锦上楼去写作业。」 盛锦躺在沙发上拍着肚子,装出一副喝下姜汤正在消化的样子,「夏末你先上去,我要消化一会儿。」 夏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乖乖起身上楼。 盛如诚夸赞盛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次不错,我就说吧,良药苦口。」 盛锦躲在沙发后面偷看夏末离开的背影。 等夏末一走远,无视盛如诚的絮絮叨叨,匆忙爬起来,拿着背包在屋里走来走去。 最后踮着脚尖把那本崭新的画册塞到架子的最上层。 做完这件事,拎着只剩一本画册的背包上楼。 夏末正在看书。 盛锦轻手轻脚地进来,把剩下那本画册放书柜里。 过了会儿,去书柜还书的夏末就发现了它。 「这本书页怎么湿了?」 盛锦躺在床上玩游戏机,随口应道:「上午在外面等你的时候买的,可能是淋到雨了。」 夏末把它一页页翻开,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水,仿佛自言自语:「有点皱了,那先放在外面吧,不然里面的书都要发霉了。」 盛锦想到自己藏起来的崭新的那本,压根不敢说话,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装聋作哑。 夏末擦干画册上的水,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在房间里走动起来。 好像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盛锦从游戏机后面偷瞄,越瞄越心虚。 「还不过来睡觉,你在找什么?」 夏末苦恼地说:「我的鲸鱼不见了。」 盛锦松了一口气,起来帮她一起找。 最后在沙发后面找到了。 盛锦想起来,上午抱着它在沙发上玩游戏机,不小心滚沙发后面去了。 夏末很珍惜地看着它,沉默片刻,微微低下头,小声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把它随便乱放……」 「对不起啦,」盛锦帮她把玩偶身上的灰尘拍干净,「下次放假带你去看真正的鲸鱼好不好。」 夏末点了点头,回到床上,抱着玩偶面对墙坐着。 盛锦见她不说话,顿时又心虚起来。 总觉得自己做的那点事被发现了。 她想了想,飞快地转身下楼,从架子上层翻出那本画册,重新回房间。 「这是李吾让我转送给你的礼物,他说很高兴认识你,想跟你做好朋友。」 她把那本没被雨淋湿、也没变皱的画册递到夏末面前,弱弱地说:「我刚才把它藏在楼下了。」 夏末奇怪道:「不是跟你买的一样吗?」 盛锦点头,思绪依旧停留在下午发生的事情上,继续坦白:「还有其实下午我听到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了,我也认出来他是李吾。」 她声音越来越低,很明显的底气不足。 夏末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揍他?」 「他太烦了!赵妮安也这么觉得。」 盛锦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气鼓鼓的,「而且他想跟我抢你,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夏末把画册放回桌上,「那我明天把这个还给他吧,很多余。」 盛锦刚要高兴,夏末轻声开口:「盛锦,你能不能以后都不要再揍人了……我害怕。」 她像是怕盛锦不高兴,说完后匆匆瞥向盛锦。 盛锦连忙点头。 又急忙替自己解释一句:「我只揍欺负你的人!」 夏末又看了她一眼。 她只好弱弱地补充道:「还有跟我抢你的人。」 夏末不知怎么联想到今天李吾被盛锦揍得哭出鼻涕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好幼稚。」 尽管她的笑意很淡很浅,盛锦的尾巴还是翘上了天。 盛锦兴奋地围着她转圈,嘚瑟得把脑袋凑过去,贴在她耳边说话:「我就幼稚,我就幼稚,夏末姐姐,末末姐姐多爱我一点好不好?」 夏末被她感染得眉宇间多了些开朗神色,笑意逐渐加深,「明明你才是姐姐,幼稚的姐姐。」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投雷和痒痒液,开心 第12章 每个礼拜一早上,是盛锦最讨厌的时刻。 她要等夏末催她第三遍。 然后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边耍赖皮,一边慢吞吞穿衣服,收拾书包。 今天早上,夏末才喊了她两次。 第三次迟迟不来。 盛锦悄悄把一只眼睛睁开条缝,瞄到夏末穿着另一条她最喜欢的白裙子,正在把李吾送的那本崭新的画册往书包里放。 第24页 她一个鲤鱼打挺,精神奕奕地坐起来。 夏末意外地看她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盛锦当着她面,非常利索地套上外衣和裤子,口中催促道:「走吧我们快去上学。」 夏末低下头,加快动作,帮她把书包收好。 去了学校,刚下课,夏末就拿着画册去了初三教室。 盛锦急忙拿着刚发下来的数学测试卷,跟上去。 初三教学楼整体很安静,夏末在其中一间教室门口稍微张望了下,教室里立刻有人推赵妮安。 「喂,赵妮安,你那个好朋友的小跟班在门口。」 赵妮安从题海里抬起头来,摘下架在鼻樑上的眼睛,走出来。 「盛锦有事找我?」 她随意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夏末一眼。 每周一学校不强制穿校服,大家可以尽情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夏末很清瘦很单薄,穿一件很素淡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雾蓝色针织开衫,整个人显得温柔清纯,楚楚可怜。 八成又是盛锦的主意。 赵妮安有时候搞不明白盛锦是什么癖好。 小时候盛锦对她的洋娃娃游戏嗤之以鼻,现在她都不玩洋娃娃了,盛锦却常年热衷于把夏末当成洋娃娃打扮。 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夏末那张和洋娃娃一样美丽的眼睛。 但是夏末依旧和小时候一样,话很少,也不怎么爱笑。 跟在高调又跋扈的盛锦身边,很少被注意到这份美丽。 夏末在赵妮安的注视下,把手上那本淡蓝色封面的画册递过去:「这是李吾送我的礼物,盛锦忘记她已经送过我一本了,你帮我还给他吧。」 赵妮安把东西接过来,「那好吧。」她本来就不看好李吾那个傻子献殷勤,还回来才正常呢。 盛锦从后面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手里丢手绢一样丢着一张打满红勾勾的试卷,姿态肆意。 赵妮安走近夏末一些,张口要说正事。 夏末肩膀搭上一只手。 盛锦贴着她,拿着上周的数学测试卷子过来刷存在感:「夏末你看,我这次进步了10分,你要怎么奖励我。」 赵妮安看着试卷上刚刚比及格线多出十分的数字,很无语。 「这点分数还特意追过来要奖励,换我我就羞死了。」 盛锦昂起了下巴:「怎么啦!我找夏末夸我,又不是找你!」 「夏末怕你哭得在地上打滚才会每次夸你。」 赵妮安没她高,昂着下巴,踮了踮脚尖。 盛锦怔了一下。 她发现赵妮安说的好像都是真的。 夏末眼看她要和赵妮安不死不休,连忙抓住她手,「快上课了,我们回教室吧。」 盛锦瞪了赵妮安一眼,转身要走。 「等一下。」 赵妮安喊住二人。 盛锦回头:「怎么啦?」 「我周六过生日。」赵妮安把手背到身后,骄矜中又带着点害羞,「你们给我准备好礼物了吗?」 盛锦幼稚地沖她吐舌头扮鬼脸:「才不给你准备礼物呢。」 说完,拉着夏末,在赵妮安气哼哼的骂声中走远。 整个一周,学校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春季文艺汇演做最后的准备。 今年汇演有很多校内校外的上级观看,学校不由得更加重视。 盛锦因为长得粉雕玉琢,又不怕生,被老师拉去凑数演话剧里的公主。 一个只有几句台词、只负责当吉祥物的哑巴公主。 盛锦这才勉强接受。 离开始演出还有一段时间,盛锦换好演出服,在后台揽镜自照,研究她头上那顶可以以假乱真的假髮。 她脸上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穿着华丽的蓬蓬公主裙,假髮被打理成精緻的波浪卷,微扬起下巴,得意地瞧着夏末。 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位诞生于古老宫廷的、高贵傲慢、却又娇憨明艷的少女期公主。 夏末站在后台入口处,看了好一会儿。 盛锦从镜子里和夏末对视,瞧见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惊艷,顿时更加情绪高涨。 朝她挤眉弄眼。 夏末走过来,轻轻捏了下她皱起的挺秀鼻樑,「等一下开始的时候千万不要像这样做鬼脸啦。」 盛锦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抬起双手,把眼皮往下拉,做出更夸张的表情。 夏末忍不住被这搞怪的样子逗笑,又有点无奈。 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养长发会很好看。」 盛锦被她看得晕晕乎乎的,好像要醉倒在她这无比温柔和认真的目光里。 然后问了一个最近时不时在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我养长发以后,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在这之前,她毫不怀疑夏末的爱。 夏末会像爸爸妈妈那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直爱自己。 但是死缠烂打的李吾出现了,李吾看起来那么弱,却胆子那么大,竟然想从她这里分走夏末的友情,和夏末的爱。 万一以后还会有更多个李吾呢。 盛锦想到那场景,连甜甜的布丁和蛋糕都食不知味。 后台进来做准备的同学越来越多,距离第一次正式排演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夏末点点头:「我会一直喜欢你。」 第25页 她抢着时间帮盛锦最后整理了一遍戏服和道具,好言嘱託盛锦复习剧本。 盛锦还在回味夏末那句喜欢,暂时顾不上使坏和作乱,夏末说什么,她都一一应下。 夏末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成绩好,人缘好,脑子清醒,但平时很低调,这次老师却让她来帮忙统筹汇演工作。 汇演正式开场。 夏末退居幕后。 穿着公主裙的盛锦心情颇好地站上舞台。 作为清宁市最好的初级中学,汇演的舞台也处处透着专业色彩。 梦幻的光打下来,盛锦听到夏末在耳麦里用带有一丝调侃的轻柔音调说:「加油,公主。」 * 夏末与人为善,很少喜欢出风头。 加之沉默温和,所以很少有人讨厌她。 但也很少有人和她亲近。 哪怕汇演刚刚结束,未换下戏服的盛锦就再次占据夏末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位置。 夏末帮着老师收拾东西。 被夸贊了好半天。 大多数时候,她就是最受师长和同龄人喜爱的那种好孩子。 夏末礼貌又乖巧地告别老师,陪盛锦去换衣服。 盛锦等了太久,嘴撅了老高。 夏末夸了她几句,她那张脸才重新恢復往常的神采飞扬。 时间不早了,很多同学都已经结束回家,学校里剩下寥寥无几做值日的人。 两人往教室走,准备回家。 经过隔壁班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两三道说话声。 「一班那个夏末,有什么厉害的,你们还不知道吧,她爸是福利院出来的杀人犯,以前做过牢。」 「她不是爸爸妈妈都去世了,跟奶奶生活吗?」 「所以说是报应啊,学习那么好有什么用,说不定跟她爸爸一样。」 「嘶,好吓人。」 「她不就是盛锦的小跟班嘛,盛锦说什么她就照做,跟奴才一样。」 「说得对,她整天装滥好人,还喜欢穿个白裙子装纯!」 几个人凑在窗边,刚说得兴奋,就听到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 抬头,盛锦站在窗口,神情凝重地盯着他们。 「盛、盛锦,你还没回家啊?」 盛锦拉开窗子,一跃而上。 几人没反应过来,盛锦已经从窗口跳进来,踩上了他们的课桌。 她的混世祖名声从小时候伴随到现在,几人心里有愧,顿时望着踩在他们桌上的少女不敢吱声。 盛锦双手叉着腰,很嚣张地在他们桌上走了个来回,留下布满灰尘地脚印。 若干分钟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高高在上地望向其中一人,伸手指向对方鼻尖:「夏末穿白裙子就是好看,比你们好看一万倍,不服憋着!」 「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盛锦不理他站不住脚的辩解,以腰为轴心,缓缓转过脸,手指移到另一个人鼻尖:「还有你,什么杀人犯,你亲眼见到了吗?不许胡说!」 「我、我说着玩的……」 盛锦握了握拳,看得几个人一阵紧张。 最后盛锦还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做,放了几句流氓气质尽显的狠话,踩着他们的桌子,重新跳出窗外。 留下几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又羞又愧又害怕地呆坐在位子上平復心情。 盛锦出来后,发现夏末已经回教室把两人的书包都拿出来了。 她赶紧迎上去。 初中后,学校离家很近,金茉莉不让盛如诚拼命惯着孩子,盛锦经常步行上下学。 出来后,走了一路,夏末一直很沉默。 盛锦在她眼前乱晃,不时地歪过头,看她脸上的表情。 夏末低着头,小声说:「你不要再看我啦,我没有生气。」 身后是一户人家的花园,似乎很久没人打理,一棵落叶木在春天落下厚厚一层枯叶,连院外的这条路都变成柔软的金黄色。 盛开的花枝从草丛里伸出来,叛逆地钻出围栏,炫耀着它的力量和姿彩。 夏末抓着盛锦的衣角,无意识地在手上搓来搓去。 盛锦弯腰,从围栏缝隙里飞快地摘下那朵开得最高调的水粉色小花,别到夏末梳得很整齐的头髮上。 「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我也不能。」她用指腹轻轻蹭蹭夏末精緻漂亮的眼尾,「别管那些讨厌的人。」 夏末乖乖点头:「嗯。」 盛锦捧起她白皙清瘦的脸,习惯性地亲上她额角,「亲亲你,别难过啦。」 第13章 夏末说:「我想去看看妈妈。」 盛锦盯着她发间那朵花,「好,那我们先去买花吧,这次我们还买勿忘我好不好。」 很奇怪,关于那段记忆,盛锦忘掉了很多,唯独还记得夏末妈妈最喜欢的花。 墓园修在山上,山势平缓。 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墓碑依旧让人感到沉重。 夏末抱着花往山上走,经过其中的时候遇到正要离开的秦奶奶。 秦奶奶每隔两天都会来墓园待上半天,这里是她早逝的孩子和丈夫安息的地方,她重复这个习惯已经很多年。 她正准备下山,就看到夏末和盛锦远远从山下走过来。 盛锦看到她旁边的狗狗,惊喜道:「秦奶奶,你今天把小满也一起带过来啦!」 第26页 小满大老远沖走过来的两人摇尾巴,非常热情。 「小满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带它出来散散步。」 盛锦跑过去,弯下腰逗着小满玩。 秦奶奶看向夏末,「来看妈妈吗?」 夏末点点头,「奶奶,盛锦还帮妈妈买了花。」 「好,和锦锦注意安全,那奶奶先去山下等你们。」 她看向和盛锦玩得正开心的小满,轻声唿唤:「小满,我们先走了。」 盛锦依依不捨地和小满告别,突如其来地生出感嘆:「唉,大黄好像又变老了。」 一阵风吹来,墓园里留下寂寞的回声。 夏末没说话,在盛锦的陪伴下继续往更上方走。 每块墓碑上,都有一个曾经很鲜活的名字。 她来到那块很熟悉的墓碑前。 盛锦看着上面那张和夏末有几分相似的照片,沉默下来。 她有余光偷看夏末现在的表情。 夏末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好像在听风的声音。 盛锦揉了揉自己的头髮,「那个,钟阿姨,夏末一直都很乖很懂事,她可聪明了,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呢,她还喜欢画画,画得特别好,教她的老师也总夸她……」 她絮絮叨叨,念着自己觉得应该得到夸赞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 她很少陪夏末来这里,大多时候夏末会自己过来,或者和奶奶一起。 金茉莉说,这种时候,人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盛锦一个激灵,正要离开。 夏末轻声开口:「谢谢你,盛锦。」 盛锦几乎从小到大都在听夏末说这句话,没什么感觉。 夏末说:「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从妈妈走后,秦奶奶收养她,盛家也一直拿她当半个家人。 盛锦还在不断地给她越来越多。 这一切,她都不知道怎样才能回报得完。 别人说她是盛锦的小跟班,小奴才,她一点也不生气。 她只着急自己不能为盛锦做更多。 盛锦满脸写着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呀,我还能对你更好,我还能一直对你好下去呢。」 夏末把花放在墓前,就势蹲下,轻轻擦掉墓前的灰尘。 盛锦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想亲亲她。 又觉得自己应该按金茉莉说的那样,转身走开,给她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盛锦罕见地在行动前思考了一下,最后选择了走开。 她一个人往山下走。 秦奶奶和小满在一座小凉亭子里等着。 秦奶奶坐着,小满和她一起坐着。 秦奶奶站起来走到,小满也跟着她一起熘达。 盛锦隔着一段距离就喊出声:「小满!我来了!」 小满沖这个老朋友摇尾巴。 小满已经是条老的掉牙的狗,但盛锦依然会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青春活力,神采飞扬。 她牵着小满在凉亭外的暖阳里奔跑,等跑得气喘吁吁,又牵她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烘干的鸡肉条,坐在马路牙子上餵它。 秦奶奶坐在凉亭里,笑容可掬地望着。 等夏末也下来了,三人一起回家。 盛锦来时的路上嚷着自己走得脚疼,回去时牵着小满撒欢地跑在前面,不知疲倦。 「小满我太爱你了!小满跑快点,跟上我!」 火红的晚霞给整条街镀上太阳的余晖,像是在为她保驾护航。 盛锦从夏末家里回去天已经快黑了。 盛如诚似乎总担心她跑丢,她一回家,就老泪纵横:「锦锦你总算回家了!」 他没哭上几句,盛锦就就把头偏过去,「哼!今天我表演,你们都不去看我!」 金茉莉不去也就算了,盛如诚也说自己临时有工作耽搁了计划。 「对不起啦宝贝,爸爸这段时间实在有很多事情要忙,爸爸妈妈要挣钱养你嘛。」盛如诚卑微道歉。 盛锦没有要宽容他的意思:「哼!别的同学爸爸妈妈都去了!」 盛如诚眼珠子一转,试图将功补过:「妮妮明天生日,爸爸妈妈陪你一起去给她挑礼物好不好?」 盛锦严词拒绝:「不好!我已经约好和夏末一起去了,你们不要打扰我和夏末!」 「你们俩去,不还是要我来送你们吗,就带我和妈妈一起嘛好不好,不要那么小气嘛小祖宗?」 盛如诚装出一副追悔莫及十分想要弥补的样子。 盛锦一想好像也是,她才不准备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给赵妮安挑礼物,所以付钱的必须是盛如诚! 周六上午,盛如诚载着两个孩子去商场。 在赵妮安家的商场给赵妮安挑生日礼物,盛锦越想越觉得多此一举。 夏末看起来也没什么目的,跟在盛锦身边四处乱晃。 盛如诚被盛锦安排在停车场,坐在车里等她们,老实负责当司机。 盛锦忍不住嘟囔:「赵妮安每年都办生日会,她真无聊!生日会有什么意思。」 夏末站在其中一家货架前,随口回应道:「可能是因为可以收到礼物吧。」 盛锦顺着她视线往货架看,「那你要送赵妮安袜子吗,赵妮安肯定不喜欢这里的袜子,她喜欢那种。」 盛锦指着隔壁那家店。 店里的衣饰华丽繁复。 第27页 确实会是赵妮安喜欢的风格。 反观夏末停留的这家,风格就简单朴素很多。 夏末说:「我想用省下来的钱帮奶奶买几双软和点的袜子,奶奶最近脚有点不舒服。」 她的零花钱不像盛锦那么多,奶奶给她的,她会存起来,买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秦奶奶的伴侣去世多年,但她依旧每隔两天去一趟墓园,坐在伴侣墓前,有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有时候会说说话。 秦奶奶不习惯公共运输,很多时候步行前去,脚上的皮肤会皴裂,有时会痛风水肿。 夏末当年被秦奶奶收养,才没有被送进院。 盛锦从小顺风如意,尚未能理解这份恩情对于夏末的重量。 但也知道,秦奶奶对夏末非常好。 所以夏末说要给秦奶奶买礼物,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夏末站在很大的货架前,带着纠结的表情,正在思考两双袜子哪一双会穿起来会更舒服。 盛锦关于这种生活经验比她好不了多少,只能呆站在那里陪她一起苦恼。 最后还是在店员的帮助下,做了决定。 盛锦出来时豪气万丈地说:「等我有钱了,我要把整个店都买下来,那就不用纠结了!」 听得里面的店员小姐姐忍不住捂嘴笑。 夏末嘴上不说话,心里却十分贊同盛锦的理想。 等她有钱了,她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奶奶买回来。 盛锦见夏末不说话,问她:「你不想把店买下来吗?」 夏末说:「我现在还没有钱。」 盛锦想起她偶尔和自己说过在攒钱,鼓励她道:「你都攒这么久钱了,肯定很快就能把店都买下来。」 夏末「嗯」了一声,摸摸口袋里剩下的五十块,心里嘆了生气。 她不像盛锦,一个礼拜都有好几百块的零花钱,她攒了好几个月,才只有这些。 盛锦心情十分乐观,拉着她往赵妮安现在最爱的首饰店里走,「我们去给赵妮安挑礼物吧。」 夏末停在一家甜品店门口,说:「你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买个小蛋糕吧。」 盛锦站在外面等她,心里开始往外冒出一堆想法。 过了半天,夏末出来了,手里提着个包装好的蛋糕盒,小小的,但看上去很精緻。 盛锦抬头看一眼店名,心想,这也是我最喜欢吃的那一家呢。 迅速挑好礼物,盛锦兴趣不高地回到停车场。 盛如诚见两人手上都拿着东西,收穫满满,却好像在闹别扭似的。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场景。 毕竟不是几岁的小豆丁可以随便打探心思,少女情怀总是诗,盛如诚心里这样想着,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开车回家。 夏末见盛锦不说话,也跟着沉默,不好再说点什么惹到她更不高兴。 回了家,盛锦一个人上楼,进房间。 金茉莉今天刚好在家,正在花园里给一时兴起种下的玫瑰除草,见到夏末,心情颇好地打招唿。 夏末见盛锦一回来就独自上楼,就先把东西都放桌上,去花园帮金茉莉侍弄花草。 盛锦从窗户往下看,夏末和她妈有说有笑,气氛好得不得了,就像是完全把她丢在脑后。 不让我碰小鲸鱼,却攒钱给别人买蛋糕! 盛锦气不过,锤了夏末的小鲸鱼一拳。 转过身,又有些后悔,回到床边,摸摸小鲸鱼的脑袋,郁闷地喃喃道:「是不是揍疼你了,对不起啦。」 她又跑去窗边,看了花园里一眼。 忍不住下楼。 夏末买的小蛋糕就放在厨房外面的桌子上。 盛锦在旁边来迴转悠,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 见很久没人经过,迅速掀开蛋糕盒,看了一眼。 上面既没写什么祝你生日快乐之类的字眼,盒子里也没有什么卡片。 「赵妮安不需要吃这么可爱的蛋糕。」 她小声自言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她转进了厨房。 接着就拿了工具出来,在上面做了点小改动。 花园里说话声渐止,她听到金茉莉对夏末说:「外面热起来了,末末你进屋找锦锦玩吧。」 估摸夏末快回来,她飞快地上楼。 躲在楼梯口,听到夏末的脚步声,她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装作刚睡醒的模样走出来。 夏末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是困了吗?」 盛锦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她这个「原来」是什么意思,愣愣点了下头,「是啊,我昨晚失眠了!」 她做出忧愁的表情。 夏末越看越觉得古怪。 失眠?盛锦也会失眠吗。 「别管了,我们去玩乐高吧。」 夏末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盛锦越心虚,匆忙找了个藉口,要把夏末从那块被动了手脚的蛋糕边带走。 夏末说:「等一下再去。」 说着,在盛锦飘移不定又略带慌张的眼神中,将蛋糕拿起来。 夏末把蛋糕拿到她面前:「先把蛋糕吃了吧,庆祝你上次数学测试成绩进步。」 盛锦像一块石头凝固在原地。 夏末有些抱歉和窘迫:「我看你经常吃这家,以为这是你最喜欢的。」 盛锦急忙摇头:「不不不我很喜欢的!」 第28页 夏末不解地看她一眼,低头打开盒子。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用融化的巧克力淋出一行字,依稀能辨认得出来是这六个字—— 「送给你,大傻子」 夏末怔住,她确定自己亲眼看着店员将它打包好的,上面绝对没有这行堪称丑绝的字迹。 「盛锦,你……」 盛锦抱起小蛋糕就跑。 等夏末追上来,她已经飞快把蛋糕最上面的一层毁尸灭迹。 味道不错。 就是巧克力淋太多,有点腻。 第14章 赵妮安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她的生日会举办在自家的温泉酒店。 盛锦一下车就拉着夏末提前熘进去。 赵妮安正在众星捧月地接受赵家合作伙伴们的赞美,半天没看到盛锦的影子,嘴角不快地撇下来。 盛锦正和夏末躲在人群后面,和一群五六岁的小朋友抢玩具。 准备来说,是盛锦一个人。 大厅里的音乐声缓缓流淌出来,一轮寂静的明月从云层洒下柔软的光辉。 门口的人在跳优雅的交谊舞,门外的盛锦正捂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男孩的嘴,警告对方:「别哭!」 赵妮安找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盛锦把一个小孩欺负哭了。 「盛锦你好无耻,跟这么小的孩子抢玩具!」 赵妮安抱着胳膊,愤愤地望着她。 「我才没有,这玩偶是我先看上的!不信你问夏末!」 盛锦理直气壮地辩解道,叉着腰瞪一眼赵妮安,又瞪向那眼眶里蓄着泪的小孩。 夏末一脸为难,点了下头。 夏末的话赵妮安还是觉得可信的。 虽然依旧对盛锦和小孩较真的行为感到鄙夷,但还是不想在今天这种时候浪费时间和盛锦拌嘴。 她提了提自己光彩夺目的晚礼服裙,对着适应生举过来的镜子,欣赏完自己,然后对盛锦说:「你陪我去跳舞吧。」 盛锦抱着那只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鲸鱼形状的玩偶,上下打量了一遍赵妮安。 夏末和盛锦今天是跟着金茉莉一起过来的,也没把自己当主角,穿得都是平时的衣服。 和赵妮安一对比,两人画风顿时就朴素起来。 盛锦盯着她那夸张的裙摆,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我才不想陪你跳舞,你裙子太长了,绊倒我了怎么办。」 赵妮安顿时气成河豚,「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转身就走了。 盛锦心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那么长的裙子,本来就很容易绊倒人。 夏末平时都不会穿那么长的裙子。 她把怀里的大鲸鱼塞给夏末,探头看向门后面的大厅。 里面的人不论孩子还是大人,都两两相拥,姿态惬意,伴随着音乐交换眼神和脚步。 夏末抱着这只大鲸鱼,从后面偏过头,也看向里面。 盛锦一回头,就见到夏末眼中流露出来的好奇。 「来,」她把大鲸鱼玩偶重新从夏末怀里拿回来,「我们也进去跳舞。」 夏末看了眼她手上的鲸鱼。 她找了一圈,把鲸鱼塞给最近的那名侍应生。 「这个是我做游戏赢的,等下我还要回来拿。」盛锦板着脸一再强调,「尤其是不能再给他拿走了。」 她指了指那个还在抹眼泪的小男孩。 面前少女玉雪可爱,骄矜艷丽,却那么一本正经地跟一个小屁孩抢一个看起来烂大街的普通玩偶。围观完刚才全过程的侍应生有点想笑。 得到应允,盛锦放心地带着夏末进去跳舞。 两人在里面瞎转。 踩到脚就哈哈大笑。 金茉莉本来在和人应酬,见到混在里面瞎玩的两个孩子,没忍住,给两人拍了好几张照片。 盛锦玩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离得特别近,搂着夏末的腰,被她柔软的髮丝轻轻擦过脸颊和手腕,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对夏末说:「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夏末低头看了看自己,道:「可能是你挑的这条裙子很好看吧。」 盛锦抓了抓自己的头髮。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 结束后赵妮安拉着她俩去泡温泉。 温泉是露天的,可以透过周围的树丛看到天上的星星。 三个人排排坐,四周静谧,舒服得想睡觉。 赵妮安一边恨自己又一次没骨气地原谅盛锦,一边耐不住无聊,找盛锦说话。 她挪到盛锦和夏末中间,戳戳盛锦的手:「你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呀?」 盛锦正抱着一杯果汁快乐地嘬来嘬去,闻言一愣:「我能干嘛呀?我想长出一双大翅膀,不飞的时候还能收起来,行吗?」 赵妮安说:「我是问你的梦想!」 「那我的梦想就是每个梦想都实现。」 「你又在胡说八道,这也太不现实了,你不能太贪心,」赵妮安苦口婆心谆谆教导,「你得脚踏实地一点儿,这才叫梦想。」 盛锦仰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下,立刻满脸笃定地开口:「那我决定了,我的梦想就是每天都能吃到想吃的东西,每天都能和夏末一起玩儿。」 「这也太简单了,算了我不想跟你说了!」 赵妮安一阵心累,干脆把脸偏过去,看向夏末。 第29页 她好奇地问:「夏末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她都不怎么听夏末说话,很难知道夏末心里在想什么。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夏末以后当然是想一直做我的好朋友,一直和我在一起。」 盛锦靠到她们身边,眉飞色舞地抢答道。 赵妮安使劲推了她一下:「你好烦啊,我在问夏末,你又不是夏末。」 盛锦于是挪到夏末身边,不作怪了,跟赵妮安一左一右,一起安静地看着她。 夏末微微仰脸,看向夜空,喃喃开口:「我希望我关心的人都能健康和开心。」 她那张素净的脸被温泉熏出艷丽的颜色,脸颊和嘴唇染上绯红,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动人。 两人下意识盯着她的脸多看了一会儿,愣住:「就这些吗?」 夏末困惑地看向她们,「这样不可以吗?」 赵妮安纠结道:「唔,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好像有点太简单了,盛锦又太胡说八道……你们俩真是的,跟你们聊天一点都没意思!」 盛锦一听,连忙抱住夏末往旁边拉:「那我和夏末先走了,不在这里惹你讨厌。」 赵妮安俏脸上再次浮现怒意,拉住夏末另一只手:「你们不准走!你们走了谁陪我说话!」 三人闹到大半夜,总算安静下去,去房间睡觉。 在这之后,盛锦就像是从这场生日会上得到提示,开始每天掰着手指算自己的生日。 她的生日是在盛夏。 看着气温一天天升上来,盛锦开始高兴。 夏末最近看上去也有些高兴,看上去同样也在等待开心的事情发生。 第15章 盛锦算来算去,她生日那天总是周末。 还是礼拜天。 礼拜天,夏末是雷打不动要去学画画。 她想让夏末一整天都陪她跳舞,陪她泡温泉,陪她玩游戏。 以前她觉得夏末喜欢画画挺好的,夏末以后要是当上大画家,她就开个展览馆,天天给她办画展。 而且让别人只能看,不能买。夏末画的画都是她的,她得收藏起来。 可是现在夏末要是去画画,就不能在她生日那天陪她一整天了。 夏末学习都那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去画画。 盛锦纠结了几天,最后只好认命地安慰自己,夏末能有半天时间陪自己过生日,也挺好的。 接着夏末就在她生日的前一天告诉她,画室老师明天带他们去看画展。 一场盛锦难以理解的、很珍贵的画展。 夏末说:「陈老师说她好难得才弄来的四张票,我可能明天没办法一整天都陪你过生日。」 夏末又说她很喜欢那位画家,明天是那位画家逝世两百周年的第一次作品公开展览。 盛锦满脑子都是夏末那句「我明天不能陪你了」,整个人委屈得像一朵蔫掉的花儿。 夏末见她神情不对,想了想,说:「那我明天早点回来,比赵妮安生日那次还要早。」 盛锦瘪了瘪嘴,鼻子酸酸地问她:「早点回来……那是多早?」 夏末很认真地算了下时间:「六点,下午六点好不好?」 她又安抚道:「我会给你买那家你最喜欢吃的蛋糕。」 盛锦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半天不说话。 夏末以为她接受了,站起来,「那我先回家了。」 刚迈出半步,盛锦从后面缠住她的腰,委屈得好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堆边的孩子。 「你不许去,我过生日,你说好要陪我的!」 夏末愣住:「我没有说不陪你,我下午六点就回来。」 盛锦越发感到不如意,「你还狡辩,那天在赵妮安生日会上你还答应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 「你说你会一直喜欢我的,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是不是想和赵妮安做朋友?」 「你又开始拒绝我了!你已经很久都没有拒绝我了!」 盛锦委屈极了,声音越嚷越大。 她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来很久以前,夏末不是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听自己话的。 从一开始,夏末就是个喜欢忤逆她的人,那么瘦小那么弱,偏偏喜欢让她不高兴。 她开始耍赖,扒着夏末不放手。 夏末嚷不过她,只能小声地辩解:「我没有不想和你做朋友……」 家里的电话响了几声。 盛如诚听到动静,下楼。 一眼就瞧见,盛锦哭天抢地,在地毯上打滚。 夏末像平常一样,带着为难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 盛如诚哭笑不得。 「你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打滚耍赖,快从地上起来!」 他伸手把盛锦从地上拉起来。 盛锦挥开他的手,「这是我和夏末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管!」 盛如诚看了看她这副形状,「我不管,你觉得你这个样子真能解决问题?」 他朝夏末指了指电话的方向,说:「末末你先去接电话,你奶奶打过来的,躺地上这小赖皮交给我。」 夏末无措地点点头,匆忙离开。 夏末一走,盛锦立刻安静下来。 盛如诚无语,「你瞧瞧末末多乖多听话,你比她还大一岁,知不知道。」 第30页 「她本来就很好啊,我比不上她有什么奇怪的。」 盛锦毫无胜负欲地躺倒,心里只剩即将被夏末抛弃的委屈和悲伤。 盛如诚了解完事情始末,正要出声开解,夏末接完电话回来了。 盛锦揉着哭过的眼睛问她:「你奶奶催你回家了吗?」 夏末看看她红红的眼眶,点了下头,「嗯。」 盛锦蔫蔫地往起爬,「哦,那我送你吧,万一你被坏人抓走了。」 夏末捏了捏衣角,说:「盛锦,刚才奶奶在电话里说陈老师告诉她,明天的画展不去了。」 盛锦瞬间站起来,脸上绽放出惊喜的光:「真的吗!」 她愉快地送夏末回家,再愉快地计划明天的行程。 她想带夏末去温泉馆,去海洋馆,去花园里跳舞。 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金茉莉敲了敲门,走进来。 盛锦迅速钻进被窝装作已经乖乖睡着。 金茉莉轻笑,掀开她的被子。 盛锦惊叫一声,大笑起来,和金茉莉抢被子,「你打扰我睡觉了!」 「游戏机还亮着,你睡什么觉。」 金茉莉拆穿她的伪装。 盛锦破罐子破摔:「我明天生日,今天就让我多玩一会儿也不行吗?」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夏末,」金茉莉已经听说了白天盛锦耍赖的事,「要是你有末末一半好,我做梦都能笑醒。」 盛锦把头埋进被子里装死,「那你去给夏末当妈妈吧,夏末本来就很好啊,我干嘛非要比她好,我不好,她不还是最喜欢我!」 金茉莉一下子有点被她的逻辑绕晕。 不知道该夸夸她够豁达,还是该纠正一下她的不求上进。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难道就不应该有那么一点点「想要看看到底谁更厉害」的比赛心理? 金茉莉觉得是时候教育一下她了。 她在盛锦床边坐下来,严肃地看着她:「你真的打算想和末末当一辈子好朋友?」 盛锦从被窝里钻出来,不解地反问:「怎么啦,不行吗?」 「你要是什么都比不上末末,凭什么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我……」盛锦怔了一下,又硬气起来,「当然是凭我对她好!」 金茉莉摇头:「那你知道要怎么对她好吗?就说现在,她不会的题你会吗?她要念的高中你考得上吗?」 盛锦听着听着,表情逐渐凝重。 金茉莉估摸着目的达成,心情愉快起来:「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和夏末一样的高中,才能和夏末一起在一起哦。」 盛锦长嘆一声,躺倒在床。 第二天,盛锦起得很早。 床头放着金茉莉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礼物,还有盛如诚写的一封信。 盛如诚每年都会在她生日这天给她写一封信,小时候她不识字,就给她画萌萌的卡通画,现在是写字。 这已经成为盛锦习以为常的一种生日流程。 金茉莉虽然生意越做越大,家底越来越殷实,但依旧让盛锦保持着低调朴实的生活方式。 赵家给赵妮安搞出来的那种场面,盛锦是无所谓的。 自从发现夏末不怎么热衷于庆祝每年冬天的生日,盛锦久而久之也就懒得在自己生日这天大张旗鼓。 反正每年都有爸爸妈妈和夏末陪自己。 她早早地出发去找夏末。 今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到了夏末家,天居然下起小雨。 秦奶奶今天没去墓园陪丈夫和孩子,闭目坐在树荫的摇椅下乘凉。 小满趴在她脚边,睡得朦朦胧胧。 每到雨天,秦奶奶的腿脚都会不舒服。 今年春季雨水又出奇得多。 夏末看了看天色,对盛锦抱歉地摇头:「奶奶痛风又犯了,我怕奶奶一个人在家不方便。」 盛锦这时候倒是大方起来,「那我们就在家里待着好了。」 她轻车熟路地把带来的一捧鲜花分别放进屋里的几个花瓶里,然后飞快跑出来,蹲在小满旁边,撸她的狗头和肚子。 雨势变大,夏末把奶奶喊醒,扶到屋里,又给奶奶把温好的粥端过来。 盛锦想起来,从背包里扒拉出两杯奶茶。 里面的冰块都要化了。 秦奶奶听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聊着天,小满人来疯地在屋子里兴奋转悠。 过了会儿,外面雨停了。 公寓前面那棵落叶树这些年好像长得更加茂盛,一到春天,簌簌地往下飘着枯黄的叶子。 几阵风一吹,地面立刻又积上厚厚的一层。 盛锦带着小满出院门,围着那棵树疯跑。 小满的脸越来越白了,但是依旧喜欢咬着根绳子和盛锦玩拔河。 盛锦玩腻了,把地上的落叶堆成一个小山坡。 然后小满一头扎进落叶堆,在里面快活地打滚。 盛锦在旁边大笑。 夏末将画架搬到她身边,看得到树,也看得到奶奶的小院子。 她给她们写生。 画上的小满奔跑起来的姿态更矫健,屋子里奶奶的笑容更年轻,盛锦叉腰大笑的样子比平常还要嚣张和明艷。 落下最后一笔,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盛锦大喊着:「小满快跑啊!」抓住夏末的手就往屋子里躲。 第31页 小满跟着两人往屋里跑。 夏末着急道:「我的画!」 来到屋檐下,盛锦反应过来,松开她的手,连忙折回磅礴的雨里。 不一会儿,怀里抱着夏末的那张写生回来了。 画变得皱巴巴,盛锦把它展开来的时候,头髮和脸上的雨水沿着下巴往上滴,瞬间画面更加模煳不清。 盛锦的脸也变得皱巴巴的,挠着湿漉漉的头髮,遗憾地说:「坏了。」 夏末赶忙拿毛巾帮她擦头髮,「不用管它了,你先换件衣服吧。」 她拿着夏末的衣服去换。 出来时,桌上多了一碗冒着香喷喷热气的面条。 秦奶奶的精神像是受到两个孩子的影响,好了不少,「锦锦今天过生日,奶奶没什么好送你的,给你煮一碗长寿面。」 盛锦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秦奶奶被她逗笑,打量一眼她现在的模样,忍不住感嘆:「这么看,和末末真像亲姐妹,两个小可人儿。」 盛锦换上了自己给夏末挑的裙子,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 她不常穿裙子,穿上来又给人另一番滋味,衬得那张脸又清又艷。 夏末入迷地望着她。 盛锦好喜欢夏末这样专注地凝视自己。好像眼里再也融不进其他。 她开始满足地吃秦奶奶煮的面条。 直到吃完,雨一直没停。 屋子里只剩下静谧。 秦奶奶坐在沙发上看书,夏末在写作业。 盛锦玩着夏末柔软的长髮,然后趴在桌边,用铅笔给夏末画画。 她的画技比她的字迹更加惨不忍睹。 画完后拿给夏末看,「猜猜我画的是什么?」 夏末凝神细看,犹豫道:「一只骑着猪的猴子?」 「这是一只鲸鱼!」盛锦满脸难以置信,手指挪到画面上方,「还有这个,这是我和你!」 夏末捂嘴笑。 盛锦说:「你还偷笑,我看出来了。」 夏末松开手,干脆光明正大地笑起来,把盛锦那张「大作」拿过来,在上面修修改改。 盛锦支着下巴,看着她化腐朽为神奇。 口中念叨:「可惜上回在赵妮安生日会赢的那只大鲸鱼忘了拿回来。」 夏末随口安慰她:「没事。」 盛锦继续念:「等下次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鲸鱼。」 夏末:「嗯。」 盛锦转着眼珠,接着说:「然后看完鲸鱼,我们再去南极看北极熊。」 夏末刚止住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并未纠正她的错误:「好。我们还可以去北极看企鹅。」 盛锦歪着脑袋,心情颇好地注视她浮现笑容的脸。 夏末把修改好的画递给她,「这样就差不多啦。」 盛锦一看:「为什么我的头髮也这么长?」 夏末罕见地蛮不讲理一回:「我们都能骑在鲸鱼背上了,你为什么不能是长头髮。」 盛锦心想也是。 夏末眼睛亮亮地望着她,说:「而且我喜欢看你长头髮。」 这是盛锦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她说这句话。 她在夏末的目光里再次陷入一种眩晕的感觉。 「好,那我就要养长发!」 盛锦一脸郑重地宣布自己要养长发。 金茉莉和盛如诚,包括夏末,没有人当真。 反正她总是三分钟热度,对任何事情缺少坚持。 后来从初一,到初二,再到初三,她的头髮越来越长,带着微微的自来卷,像海藻一样蓬松柔软,在阳光下折射出健康美丽的光泽。 她再次像春雨过后的柳枝一般,变得高挑,婀娜,挺拔。 吸引来自所有人既惊艷又忌惮的目光。 夏末的个头也往上蹿了不少。 在与命运的长久挣扎中,她没有败下阵来,而是获得无穷的生命力。 如同渴望振翅高飞的蝶,下一秒即将破茧。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从大魔王和小尾巴,变成一对外表看起来十分登对的密友。 盛锦模仿街上和学校很多入对成双三五成群的好朋友,和夏末考一样的分数,留一样的髮型,背一样的包。 有时候她看夏末,就好像在看自己身体不可割捨的另一半。 她要做和夏末最般配的人。 全世界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第16章 盛锦考前突击得很成功,如愿和夏末进入同一所高中。 新生名单上,夏末的名字还是很没新意地挂在榜首。 盛锦看着两人的名字紧贴着,忍不住拉着夏末在榜单前面一连拍了好几张照。 入学的新生很多,还有不少家长。 两人长相出众,举止也率性高调,引来四周不少人观看。 夏末个头拔高不少,气色也不像以前那么苍白,众人看向盛锦的时候,也不再下意识地忽略她。 她仍然不习惯成为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匆匆配合着盛锦拍下几张照片,就想离开。 盛锦也不是非要拍照不可,往名单前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也觉得挤得慌,连忙牵住夏末的手,从人堆里挤出来。 这是清宁市乃至全国排名前列的重点中学,占地面积很大,校史悠久,百年的樟木和银杏随处可见,清幽古朴,意境悠远。 第32页 夏末边走,边打量这片新的环境。 盛锦瞧见一棵比她身体还粗的参天古木,忙撒开手奔到树下,张开手臂抱住。 夏末面色一凝,以为她要在新学校开学第一天现场表演个爬树,忙伸手去阻止。 盛锦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想爬上去?」 夏末诚实地点了下头。 接着劝道:「你千万别爬。」 盛锦笑得更欢快。 她才不爬树,跟个猴儿似的。 两人准备回公寓。 高中虽然很好,但离家太远。 盛锦不愿意住学生宿舍,说太吵影响她和夏末学习。 金茉莉虽怀疑,但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让她们搬进学校旁边的公寓。 公寓是好多年前买的。 那时候金茉莉对自家倒霉孩子还充满信心,总觉得孩子能考上这所名校。 先把住的地方备上。 后来盛锦长成一个混世魔王,金茉莉就看开了。 渐渐就不想着这公寓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结果盛锦又让她意外了。 金茉莉在公寓还没走,她帮盛锦和夏末把行李搬来了。 等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听到两个孩子回来的动静。 盛锦进来后就快乐地大喊一声:「我自由了!」 金茉莉啧了一声,「盛锦,你妈我人还在这儿呢。」 盛锦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金茉莉摇头,转过身来交代更靠谱的夏末:「家务阿姨傍晚过来报到,你和锦锦记得留一个人在家里,阿姨每周来两次,给你们准备午饭和晚饭,早饭你俩在学校解决,还有……」 她语速飞快地交代完两人各种注意事项,赶着时间离开了。 盛锦听到关门声,从沙发上蹦起来,「这次终于自由了!」 夏末听着她莫名快乐的欢唿,转身去给奶奶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夏末刚喊了声「奶奶」,里面就传来小满嗷嗷叫的声音,和盛锦兴奋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奶奶笑道:「小满听到你声音,想你了。」 她嘱咐夏末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夏末也想和她说差不多的话。 简单平和的交流过后,挂了电话。 盛锦兴奋的劲头还没下去,正蹲在柜子前扒拉一个偷偷塞行李箱带过来的游戏机。 夏末让她在外面尽情释放亢奋的情绪,默默进去收拾两人的房间。 盛锦一回头,就看见夏末在把两人的东西分别往两个房间里搬。 她很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夏末也很不解:「整理行李啊。不是说好你睡左边的房间吗?」 盛锦朝她走过来:「跟谁说好啦?」 两个房间,左边的大,向阳,很明亮,右边的小一点,连窗户和床也很小。 夏末说:「前天晚上你在打游戏的时候,我们讨论好的啊。」 盛锦不记得了,理不直气也壮:「那肯定是我乱说的,我们必须睡一张床!」 她迅速把夏末的东西抱出来,扔到左边房间里。 「小房间放你画画用的东西吧,我们在大房间里睡觉。」 她的口吻太过理所应当,就连夏末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她又把夏末往外面推,「你先去吃饭,我来铺床。」 仿佛生怕夏末反悔,还把房间的门从里面关上了。 夏末犹豫着等在外面。 过了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盛锦一脸不自在地从里面走出来,「还是你来吧。」 夏末进去一看,盛锦不知道对床做了什么,整张被子和床单在床上拧成麻花。 盛锦站在门口,看夏末在床边帮它们恢復成该有的样子。 她忽然就有种两个人已经结婚多年老夫老妻的错觉。 这是她和夏末的家,没有金茉莉的突然查岗,没有盛如诚的絮絮叨叨。 伴随着这种错觉,盛锦整个人很诡异地变得兴奋起来。 夏末正埋头专註解开盛锦拧的麻花,身后突然刮过一阵旋风。 盛锦就是在这时候窜进房间,勐地把她扑倒在床上。 「夏末!我们自由了!」 她眼神放光地盯着夏末,再次强调这句话。 脸上激动的情绪依旧明显。 夏末推了推她肩膀,「你先起来,压到我了。」 盛锦抓着她的手,习惯性耍赖:「我就不起来,我就不起来,你是不是嫌我重了。」 盛锦身姿修长高挑,和「沉重」这个词没什么关系。 夏末只是莫名觉得自己这样被压在身上的姿势有点怪怪的。 她在盛锦的注视下莫名有些慌乱,偏过了脸,「那你想怎么样?」 盛锦凑上去:「来,我亲一下,庆祝我们得到自由。」 夏末茫然地看她一眼。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盛锦的亲吻开始泛滥。 原本是像小时候说的那样,只有在夏末需要鼓励需要安慰的时候她才会用亲吻代替言语,逐渐的,高兴时要亲,紧张时要亲,耍赖时也要亲。 夏末微怔,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小声说:「……好吧。」 盛锦的亲吻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落下来,眼神在她脸上流连起来。 过了会儿,满脸严肃地告诉夏末:「这次要亲嘴巴哦。」 第33页 夏末的脸不自禁地烧起两朵红云,「你说过,不可以随便亲吻。」 --------------------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读个高中过渡下 谢谢评论灌溉投雷 第17章 盛锦的脸上露出她特有的坏笑,低笑着问她:「准备好了吗?」 夏末眼里闪过惊惶。 盛锦不等她回答,低头飞快浅吻了一下她的眼尾。 夏末偏过脸,看着她,带着不解,又好像有些庆幸盛锦及时停止胡闹。 盛锦依旧伏在她身上,道:「你说得对,不可以随便亲。」 夏末知道,她不愿意起来的时候,自己是推不开的。 干脆乖乖躺着。 盛锦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所以除了我,不可以让别人随便亲你。」 说完,又很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额角,「像这样也不行。」 夏末只好继续睁着一双漂亮地眼睛,等着她说完。 盛锦见她这么乖,脸上的笑意放大,拿出忽悠小孩的语气:「末末还小,所以只可以姐姐亲哦。」 夏末忍不住笑了,小声反驳:「我已经高一了。」 她一笑,盛锦的劲头又上来了,抱着她,还想再耍一会儿无赖。 公寓大门被人敲响。 金茉莉请的家政阿姨到了。 夏末得到自由,终于可以接着忙自己的事。 明天开学,起码要先把她和盛锦两人的课本文具都收拾好。 课业开始变得繁重。 两人不同班。 盛锦在度过最初的不痛快之后,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 分班不是夏末决定的,她总不能缠着夏末闹脾气。 每天早上她会和夏末在校门外最近的那家面馆一起吃早餐,两人可以说会儿话。 中午有时候盛锦不想吃阿姨做的饭,也会拉着夏末出去。 晚上的时间不再充裕。 一天好像总是一不留神就过完了。 盛锦想带夏末去海洋馆看鲸鱼,一直也找不到机会。 明明学校规矩不算多,生活还算丰富和自由。 除了每周一。 学校有例行检查。 个性解放的奇装异服和怪异髮型都要在这天老老实实收起来,绑上干净的马尾,换上规矩的校服。 盛锦依旧不擅长绑头髮,平时海藻一样柔顺光泽的披散在肩头,接受众人艷羡的目光。 然而每周一会有检查,不准披头散髮,夏末会帮她把头髮好好地绑起来。 她换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变成和夏末一样乖巧懂事的优秀学生。 下课后两人去校门口的面馆。 刚进去,就望见里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哟,这不是我们妮妮公主吗?」 盛锦往那张桌上一坐,支着胳膊笑嘻嘻打招唿。 赵妮安抬头,看向她和夏末,「闭嘴,谁是妮妮公主。」 盛锦还要继续拿这个揶揄她,就见赵妮安身边坐着的那白净男生站了起来。 「夏末,」男生露出惊喜的笑容,眼神落在夏末身上,「没想到你也来这所高中了。」 他向夏末伸出手去,「我叫李吾,你还记得我吧?」 夏末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吾架着一副眼镜,比小时候多点成熟和俊秀。 但是依旧喜欢主动自报家门,一连串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说自己读高三了,是盛锦和夏末的学长。 夏末听完,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学长好。」 盛锦竖着耳朵听半天,终于憋不住站起来,把夏末往身边一拉:「学什么长,走了夏末,回学校了。」 赵妮安在旁边发出一声轻笑。 李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跟上她们:「刚好我也吃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开学都这么多天了,我之前都没见到你们……」 盛锦于是又拉着夏末返回来,「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夏末你觉得呢。」 夏末说:「嗯。」 李吾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赵妮安等人走了,幽幽地道:「盛锦,你今天看起来挺人模狗样。」 她上下打量穿校服绑马尾的盛锦。 盛锦拉着夏末在她对面坐下来,急着问她:「你怎么还和那李吾联繫着?」 赵妮安嘆了一口气。 赵妮安本来是要被送去国外,在家里哭天抢地两个月,才没过上背井离乡的日子。 现在在隔壁女校当乖乖学生,每天被管得像个苦行僧。 听说这边新开的面馆很好吃,偷熘出来尝尝味儿。 没想到和盛锦夏末一样,遇上李吾,听他啰嗦老半天。 盛锦已经很久没有和赵妮安像今天这样说很多话了。 自从一起吃完面,她们和赵妮安的来往又频繁起来。 女校规矩多,假期少。 盛锦的公寓成了赵妮安短暂的避难所,赵妮安在每个礼拜短暂的休息时间跑来这里大吐苦水。 盛锦不排斥热闹的环境,尤其是可以欣赏到赵妮安悲痛欲绝的表情。 每周例行来公寓开诉苦大会的朋友逐渐增加。 虽然盛锦和夏末现在每天的学习任务也比以前繁重,但盛锦只要一看到她们那么惨,顿时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第34页 盛锦只欢迎女孩子,并把她和夏末的房间设为禁地。 一开始大家以为她只是不想被打扰私人领域,都很理解。 然后有一天,大家发现原来夏末和她一直睡一张床。 于是起闹笑话盛锦这么大个人还不敢一个人睡觉。 生活充实而又有趣地进行下去。 除了偶尔在那家面馆偶遇李吾。 李吾像是淡忘了小时候曾对夏末萌生过的那份好感,又像是忌惮于盛锦的严防死守知道自己没机会,每次都很谨慎地坐在赵妮安身边,小心翼翼埋头吃面。 盛锦表示很满意,没有把他从这张桌子上踢出去。 四人凑一起吃完面,赵妮安和他们分开,回自己学校。 站在门口,李吾见只剩自己,连忙说:「那我先回教室做题!」 一熘烟跑远。 盛锦望着他背影,表示孺子可教。 在外面解决午餐后,她和夏末回了住处。 夏末去给奶奶打电话。 夏末打电话打得越来越勤快,一开始只在每周一和周三,后来几乎每天都忍不住联繫。 电话很快接通。 夏末喊道:「奶奶。」 「你是谁啊?」电话那头传来老人家茫然的疑问。 夏末抿了抿嘴,提高声音:「我是末末,奶奶,夏末。」 电话里的人恍然大悟,喜悦道:「哦,是末末啊,想奶奶了没有?最近在高中,有没有交上新朋友?学习累不累啊?」 像是怕自己忘记了,老人接二连三问了好多问题。 夏末充满耐心地一一回答着。 盛锦在旁边踱步,过了片刻,凑上来,故意捏着嗓子,奶声奶气地朝电话里喊:「奶奶,夏末她欺负我。」 秦奶奶在电话里笑起来,慈爱地和她说话:「锦锦也在啊,锦锦不是明天演公主,末末不是说你要排练去吗?」 盛锦不解地看向夏末,「什么演公主呀?」 夏末沉默了一下。 盛锦道:「那不都是初中的事了吗,奶奶你怎么记性越来越差啦?」 秦奶奶反应过来,「哦,是奶奶记错了,锦锦和末末都读高中了。」 挂了电话,盛锦一边玩游戏,一边随口念叨:「你奶奶怎么好像越来越煳涂了。」 夏末背对着她帮阿姨择菜,不说话。 阿姨帮她们准备好周末两天的饭,就回去了。 夏末去房间看书。 第二天下午,赵妮安她们学校也放半天假。 和平常一样,痛不欲生地来这里找安慰。和她的那群同样遭受整整一周折磨的女同学一起。 一群朋友见右边放着画具的房间门开着,没人,以为夏末不在家。 于是一进来,就放心大胆地放开声音笑闹起来。 盛锦把食指竖到唇边嘘她们,「都不许吵!」 大家见她表情严厉,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往上提了提:「怎么回事?」 盛锦拧着眉,指指卧室门口,把声音压得很低:「夏末在休息!」 夏末中午吃过饭,开始有些低烧,吃过药,在房间睡觉。 大家听盛锦一解释,纷纷交头接耳,露出调侃的坏笑。 「孩子大了,懂事了」 「会疼老婆了,欣慰啊」 盛锦快要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伸手赶人:「快滚快滚!」 赵妮安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制止她们:「你们都小点声儿吧。」 一群女孩改成在客厅沉默着玩战棋桌游。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间的门忽然打开。 夏末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谁也没理会,急急忙忙地收拾书包往门口走。 平时总是很整洁柔顺的头髮有点儿乱,衣服像是刚换上去没整理好。 整个人和往常井然有序的模样大相迳庭。 盛锦以为她梦游,直接从矮桌上跨过去,走近抱住她:「夏末你怎么了?」 「盛锦,」夏末眼里蓄着泪水,急得快哭了。 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着急,她的脸很红,连眼尾都染上绯红,多了一份脆弱又糜烂的艷丽。 她用力抓住盛锦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盛锦,我梦见奶奶生病了。」 盛锦帮她捋散在额前的乱发,用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个梦。你烧得好厉害,快去休息。」 夏末带上了哭腔:「不行,盛锦,我要赶回去见奶奶,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盛锦从来没见过夏末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忙点头:「好好好,我陪你一起回家。」 夏末似乎已经听不清她说的话,刚被她放开,就夺门而去。 一屋子人也跟着惊慌起来,匆忙散了。 盛锦气喘吁吁地追上夏末,两人上了路边的计程车。 好在是周末,一路通畅。 夏末坐在车上,渐渐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只是依旧觉得天旋地转,心狂跳个不停。 第18章 夏末赶回家。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楼前那棵总在春天和秋天掉叶子掉个没完的大树前两年已经渐渐枯死,枝丫被修剪去大半,变得光秃秃。 现在夏天都快过完了,树干上居然又冒出一点新芽,掩埋在一堆枯萎发黑的枝叶里,细看才能发觉。 第35页 奶奶坐在树荫的摇椅下。 和夏末记忆里的画面一样。 「奶奶。」 夏末声音有点颤抖,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握住她手。 老人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她:「末末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最近学习比较忙,周末不回家吗?」 夏末的脸红红的,声音喑哑,「我就是突然很想奶奶了,想回来和奶奶说说话。」 秦奶奶动作缓慢地从摇椅上抬起一只手,摸摸她脸颊。 接触到那温度,惊唿道:「怎么这么烫?」 「看着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她顿时坐不住,急急忙忙地要爬起来,口中催促道,「快,奶奶带你去医院。」 夏末见她一只脚踉跄得厉害,根本不似平时痛风发作时的样子,脸色又凝重起来。 「奶奶您脚怎么了?」 秦奶奶跛着脚站起来,摆摆手:「没多大事儿,不小心跌了一脚。」 她拉着夏末的手,「快,跟奶奶去医院看看。」 夏末弯下身子小心查看她脚上的伤势,确实没见外伤,只是脚踝肿起来一些。 盛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喊了一辆计程车停在路口,和夏末一起扶着奶奶上去。 从医院回来,夏末的心终于落下来。 像是有心理作用,高烧也退下来。 在这之后,夏末开始每天回家。 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的路程很长,花在路上很多时间,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更提前一些。 尽管奶奶一再劝她不用这样麻烦,她这次都不肯乖乖听话。 夏末总是不安心。 奶奶是去墓园的路上崴的脚,夏末不让她独自一人出那么远的门了。 每次要去,夏末也必须陪着。 第一个学期就这样日復一日地结束了。 冬天,盛锦穿着厚厚的棉衣,天天往夏末家里跑。 她说夏末整个学期都来去匆匆,没有陪她,所以放假一定要弥补回来。 今雪的次数很少,是一个很温暖的年尾。 晴朗的天气,盛锦就会牵着小满在附近的街道上到处熘。 小满老得不行了,脸白得像涂了面粉,毛也越来越秃,没走几步,就累得趴在地上不肯动弹。 盛锦停下来,揉它的狗头,笑话它:「你看看你都多久没能追得上我了,大黄,你好没用啊!」 小满沖她懒洋洋地晃了几下尾巴,张嘴笑着沖她哈气。 吃过午饭,到了一天中阳光最温暖的时候。 奶奶好久没有出门,趁天气好,夏末答应陪她去墓园。 盛锦赶忙把小满关进院子,和它再见:「自己在家要乖乖休息哦。」 迅速追上她们。 秦奶奶喜欢这样慢悠悠地走去墓园,她说就好像回到年轻时,每次和住在另一面山坡的心上人偷偷见面,也要这样走上半天路。 夏末这回想让她坐车,她怎么也不愿意。 三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穿过车水马龙的长街,和人声鼎沸的路口,最后喧嚣渐止。 陪秦奶奶去了趟墓园,回来后,小满就不见了。 第二天,盛锦早早地过来,找小满。 她在秦奶奶放在院子里的摇椅后面发现了它。 小满闭着眼睛,好像还在笑。 盛锦一晃神,以为它还在摇那只大尾巴。 小满老死了。 盛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小满边抹眼泪边忏悔,「是不是因为我总欺负你,小满,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笑话你没用了,我胡说八道逗你玩的……」 她告诉盛如诚,这是她最悲伤的一个寒假。 她开始央求金茉莉,养一只小狗。 最好和小满长得一样。 金茉莉狗毛过敏,可爱归可爱,只可远观。是不让盛锦在家养这些猫猫狗狗的。 于是盛锦在给小满办完一场郑重其事的葬礼,又求上秦奶奶。 「秦奶奶,您再养一只小狗吧,这次我保证一定再也不欺负它了,我会帮您一起好好照顾它,让它活一百岁,秦奶奶,好不好?」 秦奶奶耳朵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在盛锦重复第二遍后听清了她的话,脸上露出和平常一样和蔼慈祥的笑,缓缓说道:「好。不过要再等一些时候了。」 盛锦很着急,「为什么不现在就养,我想早点帮您照顾它,等我和夏末上高三了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夏末把药送到秦奶奶的躺椅边,温声提醒:「奶奶,到吃药的时间了。」 秦奶奶从夏末手中接过,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手,偏过头继续和盛锦说话。 「锦锦,不会的,你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等你长大了,如果还想念小满的话,可以替秦奶奶养一只。」 老人家的手干燥枯瘦,即便动作很轻柔地抚过手背,依旧留下搔刮的触感。 夏末看着她干瘦的手一点点无力地垂下去,心口一阵惊慌。 秦奶奶的精神越来越差,夏末最近总有不好的预感,每天过得心神不宁。 夜里夏末会守着她,看她入睡,再等她醒来,重复这个过程才稍稍安心。 盛锦看着昏昏欲睡的老人,直觉自己不应该再闹。 盛锦没再说话。 今晚她要跟盛如诚金茉莉去爷爷奶奶家聚餐,待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 第36页 家里缺少盛锦活跃的身影,顿时有些冷清。 夏末把汤温上,等奶奶醒来可以喝。 又洗了衣服,收拾好屋子,装上周一的作业。 见时间还早,于是接着去画没画完的人像。 为了方便照看奶奶,她把画具和书桌都换了方向,对着门口,一笔一笔仔细而慎重地落下。 房间的门总是开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房间。 过了不知多久,对面房间有了动静。 奶奶从床上坐起来,把房间的门打开一些,望着她笑,眼角的皱纹弯成慈爱的弧度。 夏末深深凝望着她,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也咧嘴乖巧地笑了。 奶奶朝她缓缓地招了下手。 夏末放下画笔,走进她房间。 奶奶握着她手,像平时一样,不紧不慢地和她说着话。 「这学期在高中,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贴心的好朋友?」 夏末想了想,诚实地摇头。 朋友确实新认识一些,贴心却算不上。 「没有也不碍事,」老人缓缓说道,「好朋友有一两个就够了,锦锦看着爱胡闹瞎玩,但是心肠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夏末点点头:「我知道。」 奶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记得那时候我去学校接你回家,你才那么一点点高,谁都不理,就锦锦跟只小尾巴似的黏在你后头,胖乎乎的,可不像现在。」 夏末也笑了,「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现在可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人。」 奶奶的手无力地松开。 夏末心里又是一惊,连忙伸手握住。 老人轻轻嘆了生气:「人往往沉浸在过去,不愿意走出来,不知不觉,就忽略了眼前,奶奶走后,你不要伤心,好好生活,不要想那些难过的事,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夏末不愿意相信,「奶奶您还很年轻,怎么会走。」 老人的眼神望向虚空。 夏末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一个她才能看到的地方。 老人带着嚮往的神情,「大概是奶奶太想早点见到他们了吧。」 夏末忍不住想要任性一回,握紧她的手:「就不能再多陪陪我吗?」 老人无奈地摇头,「末末要活到比奶奶岁数更大的时候,好好地活,开心地活,替奶奶多看一眼更久以后的世界。」 夏末听她讲过去的事情,听她讲小时候在父母怀里撒娇,讲第一次和人相爱,讲孩子的初生…… 老人的笑容不再总像往日那样带着身为长辈的慈爱安详,伴随一段段回忆,变得轻快,变得羞涩,变得感慨和怀念。 最后她说她困了,缓缓闭上眼睛。 夏末看到她的手慢慢从自己身上离开,垂下去。 看到停留在她嘴角的笑意。 奶奶好像并没有离去,只是睡着了,在做一场香甜的梦。 原来不是所有的死亡都代表痛苦。 她低头亲吻了一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 「谢谢您。」 她不习惯与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表达爱意的方式含蓄到近乎吝啬,老人家的习惯也大致如此。 原来嘴唇触到一个深爱之人的肌肤,是这种温度。 好温暖。好不舍。 「奶奶再见。」 秦奶奶一生资助过很多人。夏末不是唯一的那个。 只是来葬礼送别的人依旧很少。 陈星梵帮忙夏末一起处理了后事。 陈星梵是秦奶奶退休前资助过的学生,也是教夏末学画画的老师。 平时在清宁市一家艺术馆从事研究工作,最近被聘用到北方一所美术院校任教。 因为恩师的离世,推延了去北方就职的日期。 葬礼上很少见到秦奶奶的亲戚。 他们见秦奶奶总是对人慷慨解囊,唯恐有朝一日牵连到自身,所以一直很少来往。 在看到夏末时,仅有的几个亲戚也尽量远远地避开,担心这个再次成为孤儿的女孩接下来会赖上自己。 老人家留下来的最值钱的那套老房子,他们瞧不上。 就算没有那份遗嘱,他们兴许也不稀罕去争。 「你也不小了,这套房子我们就让给你,相信你这么聪明懂事,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来人做出慷慨的姿态。 能这样打发掉一个无亲无故的拖油瓶,也不算太亏。 夏末全程没说什么话。 对方放心地走了。 盛锦进来时看到夏末对着奶奶的照片发呆。 她已经不怎么记得夏末母亲去世时候的场景了,只听金茉莉说过当时她哭得比夏末还卖力,让在场很多不熟悉的人以为她才是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她暗暗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要哭得太忘我,她要拿出姐姐的样子,好好安慰和陪伴夏末。 「你是不是很难过?」她在夏末身边坐下来,「你可以大声哭出来,那样会好过一些。」 夏末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已经好好告别过了,我不应该有太多遗憾和难过。」 盛锦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她憋住频繁涌现的泪意,抬手摸摸夏末的头髮。 第37页 「你可以难过。」她说,「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权利。」 夏末偏过脸,望了一眼窗外飘起的雪花。 还是忍不住想,老天爷似乎不打算让冬天发生哪怕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盛锦想让夏末开心。 她带夏末去看星星。 盛家后院的草坪上,那座好多年无人问津的小木屋还坚强地伫立在星空底下。 小时候觉得它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堡垒,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小。 两人一起躺进去,瞬间显得拥挤。 夏末安静地躺着。 盛锦一个人也可以有滋有味地说上半天。 「等我们以后去世了,也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就躺在山顶上最高的那块墓里,这样就能每天一起看星星。」 「你说人去世后会不会变成一颗天上的星星?」 「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夏末动了动嘴唇,回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要好好活着。」 曾经奶奶在她最绝望无助时将她从深坑拉出,接管了她这个拖油瓶,给她第二次新生。 她想,这么多年,从奶奶那里得到的爱,足够令她再往前走很久很久。 不是所有的离别都表示结束。 奶奶只是去见她更想见的人了。 她会听奶奶的话,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代替奶奶,代替妈妈,见一见更久以后的、残酷又美丽的世界。 冬天过后,春天快到了。 盛锦带夏末去郊游,去散心,带她去吃心目中最好吃的食物,玩最快乐的游戏。 她想让夏末快点开心起来。 想告诉夏末,虽然奶奶离开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是葬礼上那群人口中「没人要的野孩子」。 她们登上山顶。 盛锦在天朗风清的日子里对着一望无垠的山脉和幽谷放声高唿。 「盛锦要一直一直和夏末在一起!」 「盛锦要一直一直让夏末快乐!」 奶奶过世一周后,盛锦欣喜地以为,从前的夏末又回来了。 在一个阳光明朗的午后,陈星梵找到夏末。 盛锦正坐在院子里看夏末画画。 逆着光,站在院门口的陈星梵看起来优雅而端庄。 陈星梵是一个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的女人,美丽的脸庞上偶尔透出一丝狡猾,并不恼人。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时光就不曾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留下痕迹。 盛锦一直很喜欢她。 至少在今天见面以前是这样。 陈星梵进来后没多久,就问夏末:「我答应过秦老师会帮忙照顾你,末末,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盛锦立刻就后悔给这个女人开门。 她的目光凝重地看向夏末。 夏末捏着手上那只画笔,像是在犹豫。 夏末从小就认识陈老师,陈老师对她来说,既像师长,也像朋友。 更不用说,她们在共同的爱好方面很聊得来。 陈星梵笑得很,笑意里藏着一份如水般的温柔,让盛锦忍不住想起记忆深处夏末母亲的样子。 于是让盛锦更加惊心动魄。 陈星梵绕到两人背后,伸出葱白如玉的指尖,随意地指点着夏末手上的这幅作品。 口中柔声安抚:「不用急着回答,也不用太紧张,选择权在于你,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再做决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评论灌溉投雷 下一章入v啦 第19章 开学前一周。 陈星梵约夏末出来见面。 地点在清宁市美术馆。 陈星梵已经从美术馆离职,近来一直很清闲,和夏末来往得很密切。 见了面,清瘦高挑的女人倚在栏杆上,穿着松散的白色亚麻衬衫,头髮松松地挽着,看起来随性又慵懒。 她取下挡住大半张脸的太阳镜,朝走过来的盛锦挥了下手,「你今天终于肯赏脸陪夏末出来见我了?」 说着,伸手揉了揉走近的盛锦的头髮。 盛锦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咕哝着:「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 盛锦本来是不想来的。 只要一想到夏末要和这个女人离开,去那么那么远的北方,她就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陈星梵请两个小傢伙吃东西。 盛锦无精打采的,摇头说我吃不下,坐在旁边闷头喝牛奶,像是要一醉方休。 陈星梵见状笑道:「认识锦锦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胃口不好的时候。」 盛锦嘴角挂着牛奶的白沫,撇了撇嘴。 陈星梵忍不住继续打趣:「怎么了,是不是听说我要把你的好朋友夏末带走,生我气了?」 盛锦本来没那么生陈星梵气的。 可是这个傢伙却还反过来拿她的伤心事笑话她! 她飞快瞥了夏末一眼,见夏末只是坐在陈星梵身边安静地吃东西,顿时更哀怨。 「要是我也把你最好的朋友带走,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盛锦把头偏过去,抱着胳膊坐在座位上,用力憋住疯狂上涌的眼泪。 她感觉自己现在好脆弱,好无助。 陈星梵顿时不敢再逗她。 小傢伙看着从小皮实,没想到比夏末口中说的还要爱哭鼻子。 第38页 夏末也注意到了盛锦委屈得撇下去的嘴角。 默默地和陈星梵对视一眼。 陈星梵岔开话题,幽幽地感嘆:「有时候我都羡慕你有夏末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她对你真好。」 盛锦心想她都要跟你走不要走我,还对我好呢。 陈星梵不紧不慢地自言自语:「记得你们小时候,有次我弄了几张票要带她去看那个她特别喜欢的画展,她宁愿不去也要陪你过生日。」 盛锦终于把脸转过来,愣愣地看向夏末。 好像确实有那回事儿。 但她不知道去画展的机会是夏末主动放弃的。 「那你这次还会留下来陪我吗?」 她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她在陈星梵找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央求过金茉莉和盛如诚,让他们把夏末从陈星梵手里抢过来。 金茉莉说这事要看夏末的意思。夏末和盛锦确实亲密无间,但在大人这一方,陈星梵显然更亲近夏末。 所有人都说要看夏末的意思。 盛锦不敢当那个无理取闹的坏人。 夏末正要说话,陈星梵手机响了。 对话被打断。 盛锦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样可以晚一点知道答案。 就可以晚一点伤心了。 陈星梵接完新工作院校的电话,沖夏末眨眨眼,「我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盛锦心想快走快走,最好现在就走。 瞄见夏末,连忙改了主意。唉,最好还是晚点再走。 吃完东西,陈星梵带她们进美术馆。 今天这里刚好有一场油画展。 夏末以前跟着陈星梵进来看过,可依旧没来得及看完全貌。 作为清宁市乃至全国着名的美术展览馆,占地范围极广,从外面看,馆身泛着冷酷的光,简约而又恢弘。 除了学校活动,盛锦从来不会想起来这种地方。 进馆以后,夏末和陈星梵走在前面,有时候在展品前停下,小声而兴致高昂地交谈着。 盛锦凑近几次,听不太懂。 和想像中一样乏味。陈星梵却有办法让夏末好几次笑出来。 有一万次盛锦想带夏末从这里私奔。 可是早上也没吃东西,好饿。 她渐渐地落在后面。 夏末等了她几次,她不想动。 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抹一会儿眼泪。 顺便再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 她一个人提前出来了,在出口等夏末。 过了不知道多久,盛锦肚子快饿扁的时候,陈星梵有说有笑地带着夏末从里面走出来。 夏末手上拿着一只很有质感的长盒子,远远站在门口,和陈星梵说话。 最后陈星梵还抱了抱夏末。 盛锦一边肚子咕咕叫,一边望眼欲穿。 她看着夏末和陈星梵相处得那么和谐愉快,就想起了夏末的妈妈,陈星梵笑起来像夏末的妈妈一样温柔,连她都无法对这个女人感到愤怒。 夏末肯定要跟陈星梵走。 盛锦想找个角落哭一会儿。 她琢磨是先去吃东西填饱肚子,还是先找个地方哭。 远处,夏末终于走了过来。 只不过是单独一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陈老师呢?」 盛锦装模作样问陈星梵的动向。 夏末说:「陈老师说她改变主意了,想提前一周走。」 盛锦顿时不饿了,「那你呢?」 夏末说:「我不和陈老师一起走啊。」 她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盒奶油饼干递给盛锦,「这是陈老师馆里的同事给的,你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我担心你饿了。」 夏末的语气太过自然。 盛锦不禁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在小题大做。 突然之间失而復得,盛锦像是被落到头上的幸福砸得眩晕。 「我就知道你不会走!」 她扑上去熊抱住夏末,兴奋地在夏末额头落下一串亲吻,「我妈还说你会和她走,让我不要胡搅蛮缠!」 她说完还愤愤地握拳,「以后我再也不相信我妈的话了!你最喜欢我了,怎么可能捨得丢下我。」 展会刚结束,出口处有不少人。 盛锦也不大在乎有人朝这边看。 她抱住夏末黏黏煳煳诉说了好久,关于她这两天是如何委屈,如何吃不好睡不香。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末末。」 盛锦警觉地回过头。 陈星梵手上提着个袋子,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望着盛锦和夏末抱一块儿的场景,又打趣起来:「小姐妹关系真好啊。」 盛锦落下去的一颗心又提起来,把夏末往身后藏。 陈星梵嘴角勾起,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喏,刚想起来,给你们的离别礼物。」 盛锦松了一大口气,伸手接过来,「谢谢陈老师。」 「喊什么老师,我喜欢听你喊我星梵姐姐。」陈星梵又逗她。 盛锦沖她皱皱鼻子。 陈星梵又递给夏末一张纸,「上面是我在离安市的住址,要是想我了,随时来找我。」 她再次看向盛锦,笑起来:「那我真的走咯,帮我好好照顾末末。」 盛锦挺了挺胸:「那还用你说。」 第39页 陈星梵转身走了。 夏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盛锦送夏末回家。 回去路上,她问:「你为什么不跟陈老师一起走啊?」 因为知道陈星梵真的走了,盛锦谈起这个话题非常放心,活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 夏末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没必要麻烦陈老师。」 盛锦忙问:「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夏末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小声说:「你这些天都不理我,你不问我,我怎么告诉你。」 夏末最感谢的是奶奶,除此以外,就是盛锦一家。 她最感到抱歉的也是他们。 盛家对她越好,她欠的就越多。 她当然想快点成长,快点独立。 而不是没完没了地继续欠下去。 这样感激又歉疚的心情,她无法向盛锦言说。 即便说出来,盛锦也不一定会懂。 盛锦只知道,如果夏末离开她,她会很难受。 所以她要把夏末看得更紧一点。 还要对夏末更好一点。 她要把自己所认为的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夏末。 第二个学期开始,两人重新回到那间公寓。 公寓里多了很多两人的生活痕迹,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个家。 柜子里放着盛锦塞进去的零食、玩具、各种各样的游戏机,还有时不时顺手从书店买回来的各种画册作品集。 这学期夏末的房间又多了一副足有半人高的画家真迹。 是开学前那次陈星梵从画展上买回来的,送给夏末的分别礼物。 价格不菲。 以至于盛锦每次看到,都有些心情复杂。 她的零花钱都有金茉莉管控着,买不起这种东西。 盛锦在几间屋子里若有所思地转悠。 赵妮安刚才过来找她们玩,夏末陪赵妮安下楼买作业本去了。 盛锦一个人走进夏末房间,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要是感觉夏末这里缺了点什么,就记进脑子里,准备让阿姨去买。 盛锦以前买画册,只是扫一眼封面,觉得好看就付款带回家,塞进书架,等着夏末临幸。 现在她也想瞧瞧,夏末每天津津有味翻来赏去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那次陈星梵和夏末逛画展,夏末聊得那么兴奋。 她都听不懂。 她也想和陈星梵一样,和夏末说一些听起来很厉害的话。 多年以来家里堆了很多作品集画册一类的东西,高中搬进这里,不知不觉柜子里又要装满了。 但是盛锦几乎从来都没有兴趣打开来看。 都是夏末在看,在整理和保养。 盛锦把自己中午刚放进夏末柜子里的那本画集拿出来。 封面是盛锦喜欢的颜色。 设计也很有趣。 关于这本书,从第一眼见到,到买回家放进夏末的柜子,盛锦只注意到了这点信息。 赵妮安和夏末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盛锦拿着书来客厅,趴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开第一页。 两个看起来很赏心悦目的女人,如栩如生。 原来这种书比想像中要好看很多啊。 盛锦默默地想。 接着又往下翻。 越翻,脸色越不对劲。 耳尖变得红扑扑。 心也噗通噗通地乱跳,捂都捂不住。 她出神地望着那两位赏心悦目的女人以越来越旖旎的姿态缠绵到一起。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 赵妮安傻傻地站在她身后,一眼瞧见她面前那页书上精彩的画面。 盛锦耳边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却又像是受到迷惑,手不受控制地继续翻页。 赵妮安看到的画面更加挑战感官。 她见盛锦似乎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身后的场景,默默退出公寓。 赵妮安比盛锦更没见识,突然这么大尺度,第一反应就是装瞎。 她等夏末从电梯里出来后,才装作刚回来的样子,一起回去见盛锦。 盛锦已经收了画,正在打游戏平復心情。 第一次开眼,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那本画集她不敢再往夏末柜子里塞,扔进了沙发底下。 赵妮安进来后也没说话,警惕地环视一圈,看盛锦淡定地坐在自己房间里打游戏,稍微安心。 夏末奇怪道:「你们怎么突然都不说话?」 赵妮安干笑两声,手不知道往哪儿摆,「哈哈,没、没有啊。」 盛锦从房间抬头,闷闷的声音声音传出来:「夏末,明天我帮咱们把柜子收拾收拾吧,有些东西不要了,我打算把它们清理出来。」 夏末放下了刚买回来的卷子,「我来吧,现在刚好有空。」 盛锦急忙提高声音:「你别!」 她从房间跑出来,把夏末和赵妮安往书桌边拉,「你教教赵妮安写作业,她太笨了,不像我一学就会。」 赵妮安平时会毫不犹豫还击她,这会儿也非常贊同她的话。 原来盛锦是那种口味。 谁知道这公寓里还有多少大尺度。 盛锦打发走这两人,首先就钻进夏末房间,拉开书柜进行搜查。 她发誓以后买书之前一定仔细检查内容。 第40页 也不知道夏末小小年纪有没有遭受少儿不宜内容的荼毒。 她真是个粗心的姐姐。 夏末看书看得那么勤快,现在检查不也知道来不来得及。 唉! 书桌旁,赵妮安盯着夏末的脸,越盯越忍不住地开始替她焦虑。 夏末总是跟在盛锦身后,又不似盛锦的浓颜,都快让人忘了她也有一张出众的脸。 有着比刚才那本画册上的女人更鲜活漂亮的模样。 「你是不是累了?」 夏末轻声问道。 她对赵妮安的作业不是很熟悉,高二的知识她才提前学到一半,讲解起来不如对着盛锦时轻松。 她见赵妮安走神,便停下来。 赵妮安心不在焉地点头。 夏末说:「那我帮你倒点水过来,你先休息一下。」 赵妮安感受着她的温柔,脑海里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盛锦每次对夏末做的亲昵举动。 夏末也从不拒绝盛锦的亲昵。 等夏末返回,赵妮安咬咬牙,决定冒着被盛锦追杀的风险,仗义一回。 她抓住夏末的衣袖,「我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要告诉你。」 夏末微怔。 赵妮安强调道:「很严重。」 夏末只好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她。 赵妮安被她专注的目光看着,忽然就卡壳了,吞吞吐吐地开口:「你还是别跟盛锦走太近吧。」 「为什么?」 夏末的疑问脱口而出。 赵妮安瞥向盛锦所在的方向,欲言又止,「盛锦她……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的爱好。」 夏末:「啊?」 赵妮安打量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哀愁道:「而且我看你就挺符合的。」 夏末更迷茫了。 盛锦在这时候跑进来,喘着气扑倒在她身上。 「累死我了。」 盛锦在她耳边大口唿吸,主动邀功:「我把书柜从上到下都整理了一遍!你快亲我一下。」 夏末另外一只耳朵里听到赵妮安倒吸气的声音。 夏末发现盛锦最近有点不对劲。 有时候在客厅撞到,跟触了电似的,慌里慌张地跳开。 说话时也避着她的视线。 还把两人的床分开了。 虽然夏末挺乐意分开睡的,但是由盛锦主动提出这点,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盛锦可能是自己心里有鬼,所以看谁都觉得有鬼。 她也觉得夏末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不对了。 思前想后,她把唯一的怀疑目标落在赵妮安身上。 赵妮安那个搅混水的。 说不定在背后和夏末说了她坏话。 趁没人,她把赵妮安拉到角落里,摆出恶狠狠地质问语气:「你都对夏末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赵妮安立即露出心虚的表情。 盛锦问:「你是不是跟夏末说我坏话了!」 赵妮安抵死顽抗:「那也不、不算是坏话吧?」 盛锦半信半疑:「那夏末为什么最近都不理我了?」 赵妮安坚持甩锅:「可、可能是有别的事要忙,不小心忽略了你吧。」 盛锦回想了一下。 夏末最近确实很多时候都和赵妮安待在一起。 赵妮安没念女校之前也一天天总跟女生一起玩儿,现在又动不动说要和夏末一块儿学习。 有时候来盛锦的公寓,还被盛锦看到好几次找夏末说悄悄话。 盛锦的脑子里下意识地就浮现出那天看到的画。 她忍不住怀疑,赵妮安是不是也对夏末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赵妮安!」盛锦板起了脸,「我警告你,夏末她现在还小!」 赵妮安:「?」 盛锦一着急,肚子里藏不住话,「我说你不准喜欢夏末!不准碰她!」 赵妮安虚惊一场,「我才没有你那种爱好呢。」 这下换盛锦困惑了。 她反问赵妮安:「我什么爱好?」 赵妮安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就是……就是你喜欢夏末……这种爱好啊。」 盛锦的腰杆直起来,昂首挺胸:「我就是喜欢夏末,怎么了?夏末只有我能喜欢。」 她一副我喜欢夏末我骄傲的姿态,得意洋洋地看着赵妮安。 赵妮安有一瞬间怀疑她其实没听懂自己的话。 算了。 不知道是谁先正常了回来,于是生活看起来又恢復到从前。 只是盛锦没再要求夏末搬回来和她一起睡。 盛锦平时爱玩,到期末,看着夏末始终高居榜首的名字,又振奋起来,动力满满地投身题海。 一忙碌起来,好像什么意外都跟着来了。 夏末在礼拜五中午没回公寓。 盛锦刚开始还以为她像平时一样有老师或者同学找,毕竟夏末一直是老师面前的香饽饽,同学眼里的崇拜对象。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盛锦又返回学校。 她去了夏末的教室,老师的办公室,学校的公共活动室,各种地方找了一遍。 就差掘地三尺。 最后隔着玻璃旋转门,在学校后门外的一家餐厅看到夏末。 夏末和一对中年男女坐在一起。 旁边还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孩。 中年女人面带微笑,给夏末夹菜。 第41页 小孩拿着一只玩具汽车,在座位上爬来爬去,不时地撞到夏末的腿。 盛锦确定自己从来没在夏末身边见过这三人。 她直接走进去。 夏末听到脚步声,朝她看过来。 「末末,这女孩子是你同学吗?」 中年女人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中文,询问夏末。 夏末点点头。 那小孩立刻在旁边指着夏末大喊大叫,嘴里叽里咕噜冒出盛锦听不太懂的外语。 盛锦瞅了一眼这个吵闹的孩子。 长得挺本土,怎么净说鸟语。 她下意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女人像是察觉到盛锦情绪的变化,抱起那孩子,脸上堆起宠溺的笑容:「宝贝,你不是答应妈妈,在这里要和大家一样说中文吗?」 她捏捏小孩肉乎乎的小脸,「宝贝,你会说中文的不是吗?」 小孩愤怒地拍开她的手,沖她嘶吼:「no!!!」 这句盛锦听懂了。 女人只好将小孩交给旁边的男人,对夏末露出抱歉的表情,「末末,alexander年纪还小,有些不懂事,真的很对不起。」 她说完又将桌上最大的那盘菜推到夏末面前:「你多吃点,你看起来好瘦。」 她又连忙邀请盛锦:「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加入我们和末末的午餐。」 「谢谢阿姨,我不用,就是来找夏末说点事情。」 盛锦拿眼神询问夏末,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末朝对面两人说道:「阿姨,叔叔,我吃好了,同学找我,我先和她回学校了。」 那女人笑着纠正她:「算起来你应该喊我姨妈,那你和同学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中年夫妇带着一路吵闹不休的孩子,送走她们。 嘴上说着下次还会邀请夏末一起吃中餐。 第20章 当夏末说,餐厅那女人是她母亲的表妹,盛锦担心她遇见了骗子。 夏末的爸爸是孤儿院出来的,母亲也早已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亲人。 否则夏末后来也不会被秦奶奶收养。 夏末拿出了那女人带来的相册,厚厚的一叠。 泛黄的黑白旧照片,大多数照片都是两个年轻女孩的合照,两人相貌相似,衣饰髮型都是多年前的样式。有些照片上,还有一个女童的入镜。 夏末指着那个长相可爱的女童,说,这是妈妈小时候。 又指着那两个看起来关系密切的年轻女孩,说,这是外婆和她表妹。 夏末家里也有很多她们的相片。 是外婆留下来的。 夏末刚有记忆的时候,就常常看见外婆怀念地翻看它们。 也就是说,餐厅那个女人的母亲,很可能夏末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盛锦的担忧变成恐惧。 她害怕夏末又要走。 那位突然出现的姨妈像是急于和夏末培养亲情,很快就第二次约上夏末。 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夏末学校附近的酒店。 盛锦查过价格,每晚以五位数计。 夏末的姨妈一住大半个月。 夏末刚出校门,就被等在门口的一辆豪车接上去。 姨妈邀请盛锦一起,盛锦很不客气地跟上夏末坐进车里。 那小孩这次还在车上,正在玩一盒水彩画笔。 女人主动且热切地打招唿:「末末,今天姨妈带你去吃很美味的法餐。」 她说着又看向盛锦,「还有你。可爱的小姑娘,你看上去多少像一位天使。」 她的中文口音依旧非常不地道。 盛锦连忙躲开她那只伸过来打算捏自己脸的手,字正腔圆地回应:「谢谢阿姨。」 女人生活优渥,此刻面对夏末也没有摆出任何架子,一直很亲昵地拉着夏末说话。 盛锦听她自得地向夏末谈论西餐,谈论国外的天气和学校,感到很没有意思。 盛锦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小孩身上。 小孩其实长得很可爱,皮肤白皙柔嫩,和那天一样,依旧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鞋子。 今天很安静,拿手上的画笔到处乱画。 那画笔盛锦曾经给夏末送过,价格昂贵组到她一度想放弃,是她坚持连续考了三次全班第一才从金茉莉那换来的奖品。 虽然后来发现它的质量完全配不上它的价格。 姨妈还在和夏末说话。 小孩将车上涂得一片狼藉,又将手伸向夏末。 盛锦刚一走神,夏末的白色裙摆上就多了好几道黑煳煳的颜料。 小孩瞧了夏末一眼,还要继续。 「你干什么啊!」 盛锦很生气地把他从夏末身边拉开。 夏末低头,发现裙子上脏了一大片。 那男孩被盛锦拉开,却还在朝着她吐舌头。 夏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盛锦看见了,把他的脸从夏末那边掰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推到母亲怀里。 「宝贝,你怎么能这样顽皮呢?」 女人用外语和孩子说话,声调柔软。 盛锦听到她还在喊「宝贝」,指着夏末的裙子不满道:「这是我给夏末买的裙子!」 「真是太对不起了,」女人空出一只手去放在夏末肩上,「末末,alexander总是这么顽皮,我代他向你说对不起,他其实很可爱的,只是年纪还小,以后你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是个好孩子。」 第42页 盛锦不想听她废话,只关心夏末的衣服。 「那夏末的裙子怎么办?」 「停车。」女人向司机命令道。 路边就是一家高档商场。 半小时后,夏末换上一件新裙子出来。 司机手上提了大包小包跟在女主人身后。 盛锦阻止女人将那条脏裙子扔进垃圾桶,拎在手上带出来。 她不喜欢夏末这条新裙子。 在法餐厅门口,盛锦遇见了金茉莉。 金茉莉已经谈好一笔生意,不由分说地将盛锦从这桌抓走。 两方隔着很远的距离,金茉莉问她:「你混进去干什么,那是末末的私事。」 盛锦心不在焉,拿叉子戳盘子里的沙拉,一边玩,一边探头往夏末的方向看去。 夏末在和女人手机屏幕里的老人视频。 那小孩在周围疯跑,好几次从夏末脚上踩过去。 看得盛锦隔着老远都想冲过去。 屏幕上,老人雍容和蔼,欣喜激动地望着夏末:「你就是末末吗?真像啊,你很像你外婆……也有点像我。」 夏末没开口,姨妈就殷勤地抢着凑到镜头前:「妈,我绝对在您生日前把末末带回去,您让大哥和小妹都别瞎忙了,我给您找到您说的那个小时候常吃的糕点铺子了!」 老人高兴地笑起来。 姨妈又热情地和老人说了好些话。 夏末从对话中无意得知,外婆这位走散的表妹先后死过三任丈夫,最后一任丈夫去世后留下来大笔遗产。 姨妈和她口中的大哥小妹并非同一位生父,老人年迈后愈发怀念流离到国外以前的青葱岁月,于是三个子女都在想办法哄母亲开心。 老人像是终于受够了女儿没完没了的甜言蜜语,朝她摆摆手:「你先让开,我还没和末末好好说完话呢。」 夏末又重新出现在镜头里。 虽然夏末对这位姨妈始终没生出什么亲近感,但此刻远在海外的这位老人和记忆中外婆的模样实在很相像,她似乎感应到了那一缕微弱的血缘关系的召唤。 「外婆!」 一直乱跑的小男孩甜甜地喊了一声,挤到镜头前。 夏末被挤开,听小孩做出乖巧可爱的姿态,用还不太流利的中文和外婆聊天。 她回头寻找盛锦的身影。 盛锦在远处努力地和她挥手,被金茉莉拽出餐厅。 期末一结束,姨妈就买好他们和夏末的机票。 她告诉夏末外婆的生日快到了,先赶回去,转学一类的繁复手续之后再慢慢来。 暑假的第一天,盛锦一边抹眼泪,一边蹲在洗衣房,搓了一整□□服。 夏末这条白裙子,怎么都搓不干净。 她跑去见夏末。 夏末坐在树底下,对着奶奶生前种的那盆兰草发愁。 天热了,她怕兰草枯死,勤勤恳恳浇水,没想到水浇太多也不行,根泡烂了。 盛锦也盯着那盆草。 一连整周天气闷热,屋外一丝风都没有,空间像是变成翻滚蠕动的岩浆。 盛锦出了一身汗。 过了好久,问她:「你真的要走吗?」 夏末说:「明天中午的机票。」 盛锦「嗯」了一声。 转身就走了。 这次她清楚明白地问了,得到的却是一个残忍的答案。 这次夏末好像是真的要走。 盛锦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 回去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从中午,到晚上,再到第二天清晨,金茉莉和盛如诚一次次轮流来喊。 屋内的闷热只增不减。 盛锦坐在窗帘后面,身上一阵阵发热,又一阵阵发冷。 从黎明前的幽暗中抬头,她忽然觉得触目惊心。 放眼望去,目光所见,处处是夏末的痕迹。 空间里似乎还能闻见夏末经年累月留下的气息。 原来夏末早已成为她的一部分。 夏末要走,就要把她的身体剥好,撕下她的血肉,剁碎她的骨髓。 她就残缺不全了。 炙热的太阳升起来,看来又是闷热的一天。 盛锦从窗帘后走出来,开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不断地走到窗边张望。 窗外是后院门口的一条柏油路。 夏末经常会走那条路,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遍遍去看。 一遍遍无功而返。 她想夏末是不是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外面天气突然变了。 原本炙烤大地的太阳消失不见,天上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 闷热的天气变得更加潮湿。 按理说该有一场雨,可总是不来。 气温居高不下,湿润潮热的空气让盛锦有些喘不过气,身上黏煳煳的,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消失。 房间的空调昨天就坏了,旧风扇唿哧唿哧转得很费力,正在苟延残喘,随时要断气。 盛锦的头髮黏在脖子和脸上,翻出一堆皮筋和发绳,一个人站在窗边试了好多次,头髮总是绑得不够顺心如意。 她踱步来到那面全身镜前,无精打采的站着,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影发呆,觉得有点陌生。 她以前最嫌弃长发麻烦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养长发来着…… 第43页 最后一次绑头髮,皮筋被扯断了。 盛锦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愤怒。 她将发绳丢进垃圾桶,翻出剪刀,三两下将这头总和自己对着干的长髮剪了。 动作太粗暴,抬手时剪刀猝不及防划过脖子。 剪刀太过锋利,一道很长的血口迅速出现在白皙纤细的脖子上,血一直顺着锁骨流到衣服上。 盛锦没怎么感到痛,但还是被流出来的血吓到,连忙丢了剪刀。 外面传来敲门声。 盛锦胡乱擦擦脖子上的血,余光瞥见窗外那条路上多了点动静。 跑过去一看,上次那辆车停在后院草坪外面。 车前,夏末拖着行李箱往盛家的后院走。 夏末身后,车门并没有关上,名字叫做alexander的男孩脸上身上都涂满油彩,哭得鼻涕直冒泡。 夏末走近一些,站在盛锦窗下,仰头望过来,朝她挥了挥手。 「盛锦,夏末来找你了。」 金茉莉敲了很久的门,声音从外面隐约传进来。 「啪嗒」一声,门打开,盛锦像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跑过去。 金茉莉眼尖地发现盛锦血流了一脖子,吓得脸刷一下白了,没来得及询问,人已经飞快消失在转角。 盛锦踩在葱葱郁郁的草坪上,朝夏末奔跑过去。 「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尽管如此,盛锦还是忍不住高兴。 她还以为夏末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和她见。 她朝夏末身后看,那男孩依旧在哭,要爬下车,被女人哄回去。 女人瞪了夏末一眼,车门关上,车子扬长而去。 夏末头也没回,说:「我不喜欢他们。」 盛锦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半晌后确认道:「你不走了吗?」 夏末点头。 盛锦快要蹦起来,「你没走!太好了!」 天上惊雷阵阵,一时狂风四起。 瓢泼的大雨破开黑云,瞬间倾泻。 这场堵了好多天的暴雨终于如愿落下。 夏末赶忙拿出伞,给两人撑开。 盛锦从伞下跑出来,在密集落下的雨点中奔跑,像一只快乐的麋鹿。 雨水沖走一身闷热和黏腻,也冲散脖子和衣领上的血污。 她在雨中转圈,撒欢,不小心踢到年久腐朽的小木屋,小木屋轰然倒塌,声音吞没在暴雨中。 单薄的裙摆浸了水,近乎透明,包裹在身上,偶尔显出窈窕的身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初具女人的曼妙。 夏末一直撑伞站在原地,安静地凝望她。 明明一切并没有变好。 这场暴烈的风雨,也与温柔无关。 夏末还是忍不住为这一刻惊艷。 每当盛锦旋转,裙摆便快乐地飞扬起来,溅出清泠的水珠,像一次次盛开在夏末面前的花。 * 淋完雨的盛锦有点后悔。 从浴室出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脖子上了药,血已经止住。 她现在又饿,又累,又想和夏末多说会儿话。 金茉莉走开,把时间留给她和夏末。 夏末打量了她好久。 从狗啃的头髮,到可怜的脖子,再到那双修长漂亮的腿。 盛锦一点也不排斥她这样长久的注视,相反还很享受。 夏末在她享受了没多久,收回视线,看向地板上躺着的那把剪刀。 盛锦弯腰,把它捡起来,放桌上,在夏末身旁坐下来。 夏末问:「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盛锦单手擦着头髮,「没了你我活不下去,今天你要是真的走了,我就打算割断自己喉咙。」 她把弄着那把剪刀,看向夏末,「就用这把。」 夏末盯着刀刃上残留的些许血迹,差点信了。 「你不会做这种亏待自己的事,别乱开玩笑了。」 盛锦笑起来,「被你发现了。」 夏末把药递过去:「快吃吧,别生病了。」 盛锦自信满满:「淋了点雨而已,我怎么会生病。」 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把药吞下去。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冒了。 她鼻孔里塞着纸,裹着毯子和夏末坐床上看动物世界。 赵妮安来找盛锦,同样被盛锦狗啃的头髮和脖子上深深的伤口惊到。 「几天不见,你该不会是刚为夏末殉过情吧!?」 赵妮安半开玩笑地问。 动物世界正播到一只小海豹在亲吻潜水员。 盛锦无视赵妮安恶趣味的提问,推推夏末的肩膀,朝夏末噘着嘴。 夏末不解地看向她。 盛锦一双腿也在毯子里拱来拱去,两条胳膊紧贴着上半身,勤快地摆动双手扇来扇去。 「我是海豹,快来亲我。」 她快速说完,再次噘起嘴。 夏末忍不住笑出声。 赵妮安瞪大了眼睛。 不过两天,盛锦的感冒就好了。 她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痊癒,不想在这么热的天气出门,整天拉着夏末在房间里呆着,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缺失的时间都补回来。 夏末自从那天去机场的路上对alexander还了手,那群所谓的远房表亲就再也没有联繫过她。 她像一个不听话的工具,被毫不留情地放弃了。 第44页 留下来的夏末,再次成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盛锦说:「你可以一直依赖我。」 夏末点头:「好。」 「你永远都不可以离开我。」 夏末再次点头:「嗯。」 盛锦放心了。 17岁生日前夜,正值盛夏。 盛锦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重复问夏末,你会不会离开我。 夏末说我捨不得。 盛锦问她有多捨不得。 夏末说,一辈子都不想离开的那种捨不得。 醒来看到夏末依旧在身边。 她对这个梦更加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脖子上的伤也在迅速地结痂,脱落。 暑假即将结束,伤口恢復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 (本文出处:互联书屋) 第21章 盛锦的十七岁生日和往年一样平静。 她给夏末和自己分别煮了一碗不那么地道的长寿面。 本来这碗面是她向夏末要的生日礼物,但是看到夏末被烫了一下手之后她立刻撸起袖子自己上了。 盛锦第一次下厨,味道意外得不错。 夏末很多时候都会怀疑,盛锦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轻易做好每一件事。 新学期开始后,盛锦投身更广阔的世界,社团活动文艺汇演运动会,什么读书以外的活动她都想掺和一脚。 比起为夏末和自己下厨,她在与人打交道方面显然更加有天赋,总能和人打成一片。 秋季运动会的巨大环形跑道周围,加油助威的声音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此起彼伏。 众人在兴奋地高唿「盛锦」这个名字。 「盛锦加油!」 「美女沖鸭」 「大佬666」 高中的盛锦不再可怕。或者说,接近成年的少男少女们已经学会了用更丰富的方式粉饰内心,装点外表。 夏末置身在人海中,几乎被唿声淹没。 望见那道修长靓丽的身影远远甩开第二名沖向终点,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盛锦在距离终点线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朝观众席的某个位置望过来,扮了个鬼脸,引得一众「粉丝」嘘声四起,这才抬脚跨过终点。 等在终点的人们拿着毛巾和水来迎接。 盛锦回头朝刚才观众席的位置张望,位置被陌生的面孔占据,不见刚才的人影。 她又往四处寻找,在出口处望见夏末离开的背影。 长跑后的酸软使她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旁边的座椅上。 她的同学在耳边庆贺,她和朋友在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她的脑海里还在反覆浮现夏末刚才的背影。 从开学到现在,夏末每次都会陪着她的。不管她想要玩的是话剧社团摄影社团还是文艺演出还是运动会,夏末只要忙完学习,都会守在她一转身就能望见的地方,等她结束,然后一起回家。 有人在旁边观察她脸色,立即瞭然地笑:「又在想夏末呢。」 盛锦用手里的毛巾丢她,「滚!」 「夏学霸今天提前走了,可能是不爱你了。」 「不可能吧,我刚刚还在为盛大佬和夏学霸的绝美爱情哭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秒不见,如坠冰窟啊」 自认和盛锦关系还算亲近的几个狭促鬼正在胆大妄为地口嗨着。 反正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不知道,高二的盛锦和夏末是一对几乎形影不离的密友,两人从小黏到大。 盛锦扔下毛巾,站起来,独自离开场地。 公寓里没人。 盛锦想起来了,夏末上礼拜好像说过陈星梵来电话了,电话里谈起以前的画室被同学接管后重新开业,让夏末可以接着去找另外一位老师学习。 盛锦当时正和夏末蜜里调油,随便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现在夏末房间那个用来装画具的包都不见了。 夏末又开始去画室上课了。 本来每周一到周五已经要在学校从早待到晚,早中晚匆匆见一面,有时候还见不到。 因为已经分开睡好久了,晚上盛锦不敢打搅夏末休息,占据她的睡觉时间,早上稍微一赖床,可能一天就见不上一面。 周末只休一天半,还要减半天去画室的时间。 夏末分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样一周又一周的过去,被忽视的感觉一次次浮上心头。 她忽然没有了任何玩乐的热情。 她也才发现,其实自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毫无长进,小气蛮横,不想讲一点道理。 但是她会伪装了。 伪装得冠冕堂皇。 她在夏末又一次从画室回来的时候幽幽地开口:「我们都高二了,时间很紧迫,老师都说让我们要多花点时间放在学习上,不能像之前一样三心二意了。所以你能不能别去画室了……」 夏末看向她。 她坐在沙发上,一副正在看外语课本的样子,把头埋得更低。 等不见夏末说话,她也不敢立即抬头,只接着说些絮絮叨叨的劝学语录,没头没尾,全捡自己从旁人嘴里记来的那些老话。 夏末把外套挂好,东西放下,露出奇怪的神情:「盛锦你怎么了?」 盛锦嘆了一口气,把装模作样的课本放下来,缓慢而低声地开口:「其实我是想让你多一点时间和我在一起。」 第45页 她那双秾秀的眉眼看向夏末,带着一丝可怜的味道。 夏末怔怔地站在原地,注视她良久。 最后小声说道:「盛锦,我不能。」 夏末对她说了「不」。 盛锦恍恍惚惚觉得这一刻熟悉又陌生,「为什么?」 夏末脸上流露出歉疚的神色,但说出来的依然是拒绝:「我不能放弃这件唯一喜欢的事。」 盛锦愣住:「那我呢,我不是你最喜欢的朋友吗?」 夏末说:「这又不矛盾。」 屋子里静悄悄的。 盛锦沉默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出去时将公寓的门「砰」的一声带上。 夏末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一会儿呆。 到晚上,盛锦还是没回来。 去教室后,话痨林小谭从隔壁班跑过来,找夏末救命。 林小谭从小学一年级就和夏末做同桌,高二她们不再同班,盛锦和林小谭却成了同桌。 林小谭即便是快要哭了也抵挡不住满腹的表达欲:「我室友上个月搬出去了,所以有一张床空出来,盛锦现在看上了那张床要来睡几天,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住得挺好的,就是因为这样,盛锦要是欺负我,我一个人要怎么办,你也知道的,盛锦一直都对我还挺凶的,她不是只喜欢和你在一起吗,你救我一条狗命,我无以为报……」 夏末从中提取出来关键信息,原来盛锦晚上不回家,看上了林小谭的学生寝室。 林小谭总觉得自己要遭遇黑恶势力的强势压榨,抓着夏末的袖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夏末想了想,安抚她:「盛锦不会随便欺负人的,你不用怕。」 林小谭没有搬动夏末这尊大佛来压制盛锦,而是将盛锦这尊大佛请回了自己的宿舍。 她住的二人寝,盛锦硬是在窄小的下铺睡了好几天,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林小谭逐渐地都开始同情这位老同学。 到底是经歷了什么,才会让这位混世魔王宁愿屈居九十厘米单人床。 她没有遭到盛锦的迫害,胆子逐渐肥起来,熄了灯,从上铺探出脑袋,嘿嘿笑了几声:「喂,老盛,睡了没?」 盛锦这几天似乎执意要走高冷路线,闻言冷哼一声:「滚。」 「别呀,聊会儿,时间还早着呢,我知道你肯定没睡着。」 「林小谭,你上任室友是为什么搬出去了你知道吗?」盛锦双手枕在脑后,在黑暗里不紧不慢地开口。 林小谭好奇:「为什么呀?」 「被你烦的。」 林小谭愤愤地闭上嘴。 不到两秒钟,又忍不住开了口:「那你是为什么搬出来了?我猜猜,是不是被你们家夏末赶出来了,没想到你看起来挺神气的,其实惧内。」 林小谭的笑声在黑夜里逐渐猖狂。 盛锦掀开被子,抬腿朝上铺狠踹了几脚。 林小谭几乎要跟着床板被颠起来。 「干嘛呀这是,又踹我床。」 盛锦朝门口看了看,「谁让你把灯关了的?」 「怎么着您还怕黑吗?」 林小谭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手电筒,打开,对着门口照出一道惨白的光。 盛锦说:「不是我怕黑。」 林小谭拿着小手电筒在宿舍的天花板上照来照去,问道:「那是谁?」 盛锦枕着手臂:「当然是夏末了。」 手电筒的光停在阳台的玻璃门上,林小谭问她:「你什么意思?夏末来了?」 盛锦还没说话,林小谭就噗嗤笑出声:「你是不是思念过度出现幻觉了?」 盛锦翻了个身:「你管得着吗。」 「跟你说个秘密,」林小谭压低声音,「这层宿舍楼闹鬼,就在我们这层。」 盛锦不以为然,「这也配称得上是秘密,都传烂了。」 她话音刚落,林小谭的手电筒就频率极快地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天花板的灯也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声响,照得阳台的玻璃门忽明忽暗,外面好像还有几道身影在飘动。 「别别别别慌,小场面小场面,」林小谭率先慌起来,「阳台外面是是是人是鬼!大胆狂徒快现出真身!」 「那是你晒的衣服。」盛锦面无表情地提醒。 林小谭刚松了口气,门外的走廊上又传来细微的动静。 似乎有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又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不会是真的闹鬼了吧!」林小谭直接就躲进自己的被窝。 盛锦飞快地下床,开门跑出去。 周六晚上的宿舍楼没什么人,走廊的灯也是关上的,只从尽头照进一点微弱的光,昏暗一片。 时间尚早,不是所有人都像林小谭和盛锦这样无聊到早早关灯躺床上唠嗑的,其他人要么回家,要么这个时间点还在教室自习或者什么地方玩耍。 黑漆漆的走廊上,夏末的身影很模煳,正在扶起被自己碰倒的伞架。 看到盛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盛锦走过去帮她。 两人安安静静地把散落一地的雨伞重新放回去。 盛锦这才突然想起来,夏末怕黑,连忙把走廊的灯打开。 「你刚才有没有吓到。」她走过去握住夏末的手,很凉。 「什么吓到?」夏末顺口一问,接着又说,「小谭呢?」 第46页 盛锦说:「她在宿舍哭呢。」 旁边的门突然打开,露出一张劫后余生的脸:「原来是你啊夏末。」 林小谭差点以为盛锦在外面英勇就义了。 夏末打量林小谭一眼,虽不知盛锦为什么说她在哭,但看起来并没有被盛锦欺负过的痕迹。 对面的门打开,女生拿着书站在门口,表情不悦:「能小点声儿吗,什么人都往宿舍楼跑,吵得我怎么看书?」 她瞥了夏末一眼。 夏末认出她是同班同学,喊了她名字说抱歉。 女生嘀嘀咕咕:「别以为自己全校第一就可以为所欲为。」转身关了门。 「酸死你也轮不着你当第一!」 盛锦骂骂咧咧,要上去踹门,被夏末拉进林小谭宿舍。 林小谭和盛锦一唱一和,吐槽了对面宿舍二十分钟,终于有点累了。 夏末看着盛锦身后凌乱的下铺床位,问:「你还要住小谭宿舍吗?」 盛锦说:「你想让我继续住吗?」 夏末有些困惑:「你要是不生气了,能和我回去吗?」 林小谭把头凑过来求夏末:「你可快点把她领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我这上边的床快被她踹塌了。」 盛锦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夏末从书包里拿出一件有点厚度的外套,递给盛锦:「天变冷了,没见你回来拿过东西,我帮你带了一件外套过来。」 盛锦的神情瞬间变得柔软,把脑袋枕在她肩膀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你对我最好了。」 接下来林小谭旁观盛锦腻歪了整整半个小时。 时隔一周,夏末终于成功把盛锦接回家。 盛锦的态度太过依恋,令她一度为盛锦一周前离开的原因感到恍惚。 宿舍楼外等着一个男生。 对方眉目俊秀,神态桀骜,穿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衫,像一只高调开屏的孔雀。 原本盛锦是不会注意这些的。 然而对方看到夏末出来,就朝这边走过来。 他向夏末打招唿,笑出一口灿烂的白牙:「嗨,夏末,你也住这栋宿舍楼吗?」 夏末摇了摇头。 盛锦的目光和他对上,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我来找我妹,」对方沖盛锦点了下头,「这周我不去画室了,小谭说有乐子。」 夏末说了声「好」,准备走。 对方在身后轻笑道:「这么急着走,躲着我呀?」 盛锦拉着夏末走远了。 夏末说那是林嵘峥,林小谭的哥哥。碰巧在同一个画室上课,是今年的艺考生。 盛锦没什么兴趣地「哦」了一声,问她:「明天我也有乐子,你要不要陪我去?」 夏末欲言又止。 盛锦说:「别跟我说明天你要去上课,林小谭她哥要考试了都能翘,你作为娱乐玩家,少去一次也没事吧,再说了,你画得那么好,用得着上课吗。」 说着她就凑近夏末耳边,压低声音:「你干脆回家教我怎么画人体好不好,夏老师?」 夏末低笑:「你又在乱说话。」 礼拜天上午,赵妮安家的新酒店开业。 赵妮安清了一块场子,把朋友都拉过来,有福同享。 一群少年聚在一起,有凑不完的热闹,零食饮料迅速被瓜分完毕,已成年的快成年的打起酒水的主意,喝到迷煳,就一头扎进外面的泳池里扑腾。 林小谭把她哥带来了,李吾和林嵘峥正在因为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泳池边上扳手劲儿,斗得脸红脖子粗。 盛锦指着林小谭和赵妮安,「我最烦你们。」 林小谭正在热情洋溢地扮演她的桌游剧本主持人,沖刚被鲨死的盛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盛锦退到一旁,环视周围,寻找夏末的身影。 夏末刚刚说自己渴了,要去拿杯水喝。 盛锦拽住赵妮安问她水放哪儿了,赵妮安指了指泳池边。 室外泳池比不上室内,降温后没多少人敢挑战冰冷动人的池水。 除了那些第一次喝酒被酒精沖昏了头的傢伙们。 盛锦裹紧了外套,瞧见夏末朝对面走过去。 对面桌上确实堆放着很多酒水饮料,花花绿绿的摆满长桌,很好看。 盛锦只看了一会儿,就见夏末被人缠上。 那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喝醉了,力气很大,推了一把,夏末一下子就跌进泳池里。 盛锦的脸刷一下黑下来。 「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三两步冲上前去,推了那男生一下。 男生是盛锦一个班的,平时看起来脾气很好,这会儿耐不住好奇尝了几口酒,趔趔趄趄东倒西歪,被盛锦恶声恶气推了一下还在傻笑。 盛锦扒在池边,朝夏末伸手:「来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夏末的头髮湿漉漉贴着脸颊和脖子,乌髮雪肤,衬得白得更白,黑得更黑。 冰冷的水沿着她纤长的睫毛往下流淌,像哭了一样。 盛锦迟迟等不到她把手递过来,以为她吓坏了,要跳下水去找她。 夏末朝四周看了看,把身体往池水里低下一些。 「盛锦,你别下来。」 她的声音有些颤慄。 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惊慌。 第47页 白色裙子沾了水,近乎透明,紧贴在身上。 伴着池水的涌动,裙摆在水中摇曳,露出一双洁白如雪的修长的腿。 盛锦甚至不敢再往水下去看。 泳池里还有几个醉鬼在毫无所知地扑腾着,带起更大的水波。 有人只是望着,有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笑。 交头接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几个人,盛锦一偏头,甚至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窃喜。 夏末就像一瞬间从云间跌落凡尘的神女,哪怕并无恶意与偏见,也引来无数人看这场笑话。 盛锦的心要从胸腔里跳出,声嘶力竭地吼出声:「都他妈把眼睛闭上!看什么看!」 她没管夏末的警告,脱下宽大的外套,纵身一跃,跳进去。 她用外套将夏末包裹在其中,用兇狠的眼神扫视在场每一个试图多看一眼热闹的傢伙,逼得众人不得不意犹未尽地低下头。 夏末在颤抖,冷得像是太阳一照就要融化。 盛锦搂着她上岸。 一低头,就瞟见她被水浸湿的白裙子下显现出原本的肤色和起伏。 「对、对不起,我、我……你冷不冷?」 盛锦上下牙关直打架,发现自己忽然不会说话了。 急忙用手帮她把外套裹紧,拉链拉到最上方。 夏末什么也没说,一身狼狈,挣开盛锦的怀抱,在众人或愧疚或好笑的目光中,沉默地离开。 盛锦跟在她身后,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夏末坐车,她就默默坐上最后一排座位。 夏末走路,她就保持几步之外的距离,紧紧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人不解的目光中回到那间公寓。 夏末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儿,盛锦才心虚地进门。 客厅没有夏末的身影,地面留下点滴水渍,一路延伸至夏末的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十分寂静。 盛锦懊悔一路,在这个只剩她和夏末的私密领地,她急于去挽回夏末的心。 她迅速抬脚走过去,推开卧室的门。 窗帘被拉上,黄昏的太阳在上面印出橘红色的光。 晦暗不明中,夏末的裙子褪到半腰处。 听到身后动静,侧过脸看她,淡漠的脸上显出一丝慌张。 夏末的手臂环在胸前,一滴水珠泛着莹润的柔光,沿着清瘦的锁骨往下,消失在柔软的沟壑。 又一滴水珠,沿着那瓷器般白皙光滑的嵴背往下,留下长长短短的蜿蜒水痕。 像衣服上留下的泳池水,也像精疲力尽后淋漓的汗珠。 唿吸声,心跳声,干燥灼热的手心,夏末身上的水,一切都不断变得模煳,又不断放大在眼前,变成一种叫人无法忽略清晰五感。 盛锦的脑海里像是突然炸开一道惊雷,惊得浑身一颤。 她在夏末开口说话前匆忙退出房间。 她坐在客厅手足无措,心跳如鼓,脑海中不再有惊雷,只剩一声炸响过后的狼藉。 直到沙发上的半块坐垫被她同样潮湿的衣摆打湿,她才起身,忙忙慌慌地给自己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裤。 她又坐回沙发,盯着那半块坐垫发呆。 夏末卧室的门紧闭,不知过了多久,门从里面打开。 盛锦匆匆看了走出来的人一眼,收回视线。 夏末来到她身边坐下,表情还算从容。 盛锦低着头忏悔:「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和我去那儿。」 夏末说:「是我自愿去的。」 盛锦余光瞥见她身上换的这件浅灰色的宽松睡衣,又说:「对不起,以后我不让你总穿白色的裙子了。」 夏末没说话。 盛锦抬头飞快看她一眼,试探地问:「你是不是要讨厌我了?我还能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夏末注视着她这张充满期待的漂亮脸蛋,俯身凑近,贴近她额角,吻了一下。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夏末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她。 盛锦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一双眼睛,越发清楚地映出她惊疑不定的一张脸。 她的身体由亲吻的位置开始灼烧,一路燃到心里,她好像在着火。 第22章 星期一的升旗仪式前,一桶水从高一教学楼三层某教室窗口浇下,几个原本躲在底下偷偷尝试吸菸的学生瞬间变成落汤鸡,愣在当场。 头顶上方某间教室的窗口出现一张漂亮的脸,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们,露出满意的表情。 「盛锦你干嘛啊!」 其中一人丢下被泡湿的香菸,发出惨烈的哀嚎。 盛锦抱着胳膊,悠闲地漫步离开。 操场旗台上,校长正在激情发表讲话。 下面人头攒动。 盛锦喜笑颜开地熘回自己所在的队伍。 不一会儿,前方的教学楼后面走出来一行人,一边往旗台下走,一边留下一行水渍。 走近后,为首的学生表情扭曲起来,哭嚎着控诉自己被人恶作剧了,顺带打了个极为响亮的喷嚏。 声音从话筒中扩散出来,一遍遍迴荡在操场上空。 底下数千名百无聊赖的学生,见状纷纷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 操场一时洋溢着快活的氛围。 第48页 半小时后,几千名师生散去,红旗下只剩四人。 四人排排站,其中就包括盛锦。 盛锦和经过的夏末打招唿。 夏末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刚刚所有人都知道了盛锦用一桶刚打来的冰水将三个偷偷吸菸的学生洗了个澡,被留在国旗下反思,下周还要在这个位置念自己的反思小作文。 盛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思的自觉,伸手去拨弄夏末的头髮,「他们仨要站到中午放学呢,我一下课就能去找你。」 夏末躲开她伸过来的手,「你严肃一点,万一被看到,你也要在这儿站很久。」 盛锦眼看着她说完无情走开,只好默默将校服的领口拉到最上面,遮住小半张艷若桃花的脸,做出冷峻不可攀的姿态,在清早的暖阳里站成一棵挺拔的白杨。 这画面自然是赏心悦目。 画面的主角却算不上开心。 直到晚上回家,盛锦才出现在夏末面前。 她问夏末:「你今天为什么不理我?」 夏末刚回家,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大袋子,不解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不是一直这样吗?」有时候比今天见面说话的时间更少。 盛锦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髮,把她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早上,你都没理我就走了。」 夏末跟着她往房间里走,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哪件事,「我那是怕你又要被罚更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对他们恶作剧。」 夏末的表情和早上比起来更为严肃,依旧对盛锦早上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我那是给你出气,谁让他们不长眼把你推泳池里。」 盛锦看到夏末的反应,不满地将手里的袋子扔桌上。 夏末上前查看袋子里的情况,下意识说道:「你不用帮我出气,上次那就是个意外,我不是早就没事了吗?像今天这样你只会连累自己。」 盛锦冷哼一声:「只要看见他们倒霉,我就解气。」又指着那袋花花绿绿的书问夏末:「你哪儿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书?」 说着顺手将上面一本拿过来。 「林小谭说要查寝,把这些漫画书还有小说先藏我们这里。」 夏末随口解释道,丢下林小谭的这些东西,转身去洗漱。 盛锦拿着手上那本给她看,「这也是林小谭的?」 只见首页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林嵘峥。 里面几乎每一页都充斥着各种造型夸张的涂鸦。 夏末扫了一眼,「可能是她不小心混进去的吧。」 盛锦的嘴角当场撇下来,「你就和他们一起玩吧。」 夏末听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赌气话,微微怔住。 盛锦愁眉苦脸地走开了。 后来她总看到林小谭去找夏末,身边总跟着林嵘峥,夏末不来哄她,反倒和林嵘峥一起去画室。 渐渐地盛锦都要忍不住怀疑夏末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所以才对自己那么无情。 她不敢问。 这样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会很可笑。 夏末肯定又会笑话她。 只是有关夏末的种种场景总萦绕脑海,挥之不去,细枝末节都被放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极其渴望见到夏末,又极其害怕。 她反覆做着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推开眼前一扇扇仿佛永无止尽的门,寻找夏末的身影,直到某扇门后晦暗不明的逼仄空间里,少女衣衫半褪的身影勐然闯进她视线,那细如凝脂的肌肤上缓缓滑落的水珠,即便是梦里也清晰可见。 然后她会瞬间惊醒,在黑暗中瞪着隔开她与夏末房间的那堵墙发愣。 一学期很快过去,放假第一天,盛锦和赵妮安他们出去消遣。 到约定见面的地方,赵妮安望着盛锦独自一人,好奇地问起夏末的踪影。 盛锦不满道:「带她去干嘛?她就是个闷葫芦,没劲。」 在场的众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赵妮安索性闭嘴。 这段时间盛锦和夏末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大家都有目共睹。 于是都不再提。 没过一会儿,李吾带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生走过来,「这是林嵘峥,我同班同学,你们应该都知道他。」 盛锦瞥了林嵘峥一眼,心想怎么连这儿也有他。 赵妮安见盛锦表情不对,把她拉过来,低声问:「你干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没听说过林嵘峥跟你认识啊?」 按照她自小对盛锦的了解,要成为盛锦的仇家是一件很难也很简单的事,任何人能成为盛锦的仇家都不奇怪。 盛锦迅速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没事认识他干嘛。」 赵妮安放弃与她交流,「懒得管你,不想和你说话。」 半天后,赵妮安开始后悔。 这是赵妮安第一次进警局,以她为分界线,一边是以盛锦为首林小谭李吾等人,一边是林嵘峥。 双方身上都挂了彩,蔫头耷脑地坐在办公室里,接受警察叔叔苦口婆心的教育。 赵妮安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盛锦哪儿来那么大火气,玩着桌游忽然就和林嵘峥吵起来。 旁边的林小谭一紧张,话更多,不知不觉担任起众人的发言人事无巨细全部向警察叔叔交待一遍。 警察一听确实也没什么严重的大事,青春期小孩儿闹矛盾,于是又是一阵教导。 第49页 盛如诚驾车和夏末一起过来时天快黑了,夏末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是盛如诚接到的警察局电话。 她急得脸色有些发白,心里头后悔白天怕盛锦不乐意就没跟着去。 见了面,看到盛锦脸上干干净净,只有手背上破了一块,才稍微安下心来。 盛锦一行人分别对各自家长领出来。 站在门口,赵妮安臭着一张脸和夏末吐槽:「盛锦就是有毛病,真怀疑你从小到大是怎么忍下来的。」 夏末很诚恳地说:「她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比较冲动。」 一回头,就看到盛锦沉默地站在两人身后。 赵妮安惊讶完立刻又充满了底气:「你看,我就说她现在越来越有毛病。」 放在平常,盛锦听到她跟夏末讲自己坏话,绝对是第一时间把夏末拉到身边,再顺便给她一脚。 盛锦这回像是连话都不屑跟她多说一句,哼了一声,晃着手走了。 夏末和赵妮安告别,跟上盛锦。 回去路上,盛如诚板着脸,表情罕见地郑重:「我不管你是有什么敏感的小心思,打架斗殴是非常恶劣的行为,你这样像话吗盛锦!」 盛锦窝在后面玩手机,闷声闷气地回嘴:「别学我妈一样训我。」 盛如诚头痛,说一句顶一句,这就是青春叛逆期吗? 于是只好搬上那句老话,「你就不能跟末末学学?你一天天的胡作非为,让末末怎么看你?」 盛锦这次果然不说话了。 街上车水马龙,灯火斑斓,盛如诚唱完黑脸,瞧见盛锦手上的伤又心疼起来,将车停在路边,「你俩晚上都没吃,在车上等着,我去买点吃的。」 说完就下了车。 忽然陷入沉默的车厢内瀰漫着一丝尴尬。 盛锦终于忍不住打破静寂,看向夏末:「我是不是学坏了?」 夏末的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你最近总是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不待盛锦回应,她连忙补充道:「你别生气,我没有要管教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你有事。」 她从车上拿出那个小医药箱,靠近盛锦,低头帮她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盛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上传来的刺痛变得模煳,「我不可能变得像你一样。」 夏末依旧专注地垂眼盯着她的手,「两个人当然不可能完全一样,你就是你,为什么要和我一样。」 盛锦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上她那头柔顺如丝绸般的美丽长发,仿佛喃喃自语:「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这次之后,盛锦又收起自己的爪牙和利齿,变得平静。 夏末继续做她的乖乖学生,单薄,美丽,考学第一,身世悽惨,像书中那种註定要大放异彩的主角。 盛锦的头髮长到肩膀后就不肯再继续养,始终保持着这个半长不短的长度,有时绑上高高的半马尾,高昂着漂亮精緻的头颅,在一群正值青春的少年里闪耀得像世界的中心。 她不再只是被忌惮和躲让的对象,身边总跟随着不同的人,是被星辰簇拥的月亮。 她好像已经渐渐不再那么需要夏末。 第23章 时间在四季轮迴中飞逝而过,她们即将迎来高考。 有人在准备出国,有人在争取保送名额,也有人像盛锦,不急不慌,一切照旧。 盛锦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就能和夏末去同一个地方,同一所大学。 就像夏末说的那样,她能轻易做好每一件事,别人拼尽全力的结果未必比得上她的一时兴起。 两人再没发生过一次争论与不快,似乎是得益于为数不多的碰面。 对待盛锦,夏末尽善尽美,而盛锦总是来去匆匆,不肯做过多停留。 夏末想不明白盛锦怎么了,关系好像还是很亲密,但又不那么亲密了。 哪怕连盛锦本人,也无从得知自己到底在想了什么。 有时候她凝视着夏末,试图从夏末这里找到答案。 然而每一次的靠近,都只会让她变得更加混乱。 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之前,很冷的初春,下了最后一场雪。 小学的操场上,几个小孩子在堆雪人。 盛锦和夏末都被林小谭从家里拉出来,美其名曰追忆童年故地重游,其实要去附近新开的甜品店吃东西。 赵妮安和李吾也来凑热闹。 一行人沿着曾经学校围墙外面走,走到一处,盛锦停下来,一脚踩上墙根的石头,跃上了墙头。 朝墙里面低头一瞧,很是意外:「我当年的作案工具还在这儿呢。」 里面的墙根下放在一个倒立过来的大花盆。 盛锦踩着墙熟练地翻过去。 林小谭咬着冰淇淋,隔着低矮的围墙沖里面喊:「盛锦你这次要是被逮住了我们可没人管你!」 盛锦大声道:「没人,你们过不过来?」 话音刚落,覆着积雪的围墙上露出夏末的小脑袋。 「盛锦你小声一点,没人也被你把人喊过来了。」清灵的少女在墙头沖她谨慎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盛锦笑起来,很配合地压低声音:「行,我小声一点,你也小心一点。」 她连忙踩上墙脚的花盆,伸长手臂去接夏末。 夏末踩到墙上的积雪,滑了一下,嘴唇擦着盛锦的脸颊过去。 第50页 一触而过的温软让盛锦心里勐地一颤,脚下没踩稳,抱着夏末在厚厚的雪地里打了个滚。 夏末压在她身上,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脸。 她没多想,抱着夏末又翻了个身,将夏末压在雪地上。 夏末的头髮在白雪地里舖开,泼墨一样,眉目如画。 盛锦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是你的心吗?它跳得好快。」 她侧过脸,埋头凑近夏末胸口。 夏末下意识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心脏,「你别听了。什么也不会听到。」 身后传来低笑的声音,林小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到墙里面,指着她二人朝墙外喊道:「盛锦搁这儿跟夏末腻歪呢,赵妮安李吾你们快翻过来看戏。」 赵妮安在外面哭唧唧地吐槽:「你们一个两个都有毛病,我才不要爬墙,我现在走的可是优雅女神路线!」 林小谭在墙底下叉着腰哈哈大笑。 盛锦无语地朝林小谭圆熘熘的后脑勺瞪了一眼,拉着夏末从地上起来。 夏末身上头髮上都沾了雪,身上染上寒意,打了个颤。 盛锦把围巾取出来,在她脖子上绕了几圈。 两人收拾干净,身后,死活不肯爬墙的赵妮安惊唿着从墙上跌到李吾和林小谭身上,骂骂咧咧地差使二人帮自己整理头髮和衣服。 他们去小孩子们堆雪人的操场,盛锦背着手悄然走近那群小朋友,待他们发现自己时便立刻板起脸来,压下嗓子道:「你们怎么熘进学校来的?」 几个小孩没等她演完,丢下手上堆雪人的道具嬉笑着一闹而散。 盛锦朝夏末吐了下舌头,「我就是跟他们开个玩笑。」 夏末抿嘴浅笑。 盛锦把丢在地上的树枝捡起来,给雪人安上双手,又给它装上五官,站在一旁欣赏。 林小谭也跑过来看,摸着下巴琢磨半天:「它看起来像一个人。」 听到这话,赵妮安和李吾也凑过来,几个人围着一个雪人观察起来。 「像夏末。」 林小谭笃定地安静站在盛锦身旁的少女。 其他人也跟着看向夏末。 夏末怔怔地看向盛锦。 盛锦离得她最近,清楚地看到她微微撇下去的嘴角。 然后盛锦在一片寂静中大笑出声,指着自己随手装上五官的雪人:「真的好像。」 她把夏末拉到雪人旁边与它并列,「你们看,他俩都撇着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说完大家都拿出手机围着雪人和夏末拍照。 盛锦起闹似的挡着不让他们拍照,「谁准你们乱拍的,这雪人我弄的,这人也是我的。」 从学校离开,天色阴沉,走在半路就飘起雪花。 本来大家打算再去以前去过的游乐场看看,结果那座冷清的游乐场早就换成了繁华热闹的商业街。 而游乐场后的那座留下惊悚回忆的「鬼屋」也夷为平地,那里变成一个人来人往的中央广场。 回家路上雪越下越大,路上积雪来不及清理,车速变慢,行人的脚步也变慢。 夏末在站台下等车,拿着gg传单胡乱涂鸦,盛锦逗了她几次没得到回应,于是跑到外面踮着脚够栏杆上的雪。 赵妮安她们去路对面的便利店买热饮。 忽然就听到「轰隆」一声,瞬间的死寂后,路人尖叫起来。 赵妮安她们拎着刚买来的奶茶抬头望过去,就看到对面的站台塌了一大半。 夏末头昏脑胀,艰难地扭头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雪地里传来的寒意很快被指尖传来的温热所取代。 她闻到带着腥甜的血腥气。 「……盛锦?」 「你怎么也不小心点儿?」 盛锦眯缝着一只眼睛,有气无力地埋怨她,然后在她不安的目光中失去知觉。 醒来时在医院,盛锦有点恍惚。 她不像夏末总是单薄羸弱,她从不进医院。 上一次在医院醒来,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都有些记不清原因。 夏末看到她醒来,连忙擦自己的眼泪。 就像盛锦很少进医院,夏末也很少掉眼泪。 盛锦见她把眼泪煳了一脸,忍不住笑了一声。 夏末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嘟囔着:「你还笑。」 盛锦说:「那也比你哭成一只小花猫强多了。」 一说完,夏末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她不肯让盛锦看见,自欺欺人地抬起手,用手背挡着那双视线模煳的漂亮眼睛。 谁都可以受伤,盛锦不可以。 更不可以为了她受伤。 盛锦终于笑不出来了,甚至有些生气。 她把夏末挡着眼睛的那只手一把拉下来,板着脸替她擦脸上的泪水。 夏末的眼泪好烫,盛锦陷入短暂的不知所措。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哭的人呢。腿被砸了的人是我,我这回都还没哭呢。」 盛锦边说,边回忆上一回见夏末哭是什么时候。 夏末的脸一直红到耳根,羞得脸发烫。 盛锦以为她这副模样是哭得太伤心,急着嚷道:「你别哭了,我又没死——」 夏末阻止她:「你别乱说话了,我就只哭一小会儿,很快就不哭了。」 第51页 她说着,很快擦干脸上的泪水。 盛锦不着急了,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夏末的动作。 她问夏末:「你心疼我吗?」 夏末乖乖地点了下头。 「感觉不太真诚,」盛锦皱起了眉,在夏末想出补救的办法之前建议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信了。」 她微微偏过身体,将那张日益明艷夺目的脸凑到夏末眼前,秾秀的眉眼间透着狡黠灵动的神采。 夏末有些踌躇,她们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样。 盛锦等了一会儿,默默地坐回去,低头拆着盛如诚给自己买的礼物。 对话戛然而止,屋子里毫无预兆地陷入沉寂。 盛锦拆完礼物,转眼看到夏末,故作意外:「你怎么还没走。」 夏末把她拆得散落一地的纸盒收拾起来,解释道:「站台倒塌上新闻了,叔叔去加班,阿姨还在外面谈生意,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盛锦本来想说我又没什么大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瞥了一眼乖巧守在自己身边的夏末。 夏末很认真地等着她开口说话。 盛锦靠回床上,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嚷道:「我要喝水。」 夏末给她倒了杯温水。 盛锦又说:「我要吃水果。」 夏末给她削水果。 盛锦瞄了一眼:「要苹果,不要梨。」 夏末给她换了颗苹果。 盛锦接过削好的苹果,愤愤地咬上一口。端水削苹果都照办,让亲一口就不行,还说什么心疼自己,才不稀罕这种方式的心疼! 盛锦坐在病床上自怨自怜起来。 夏末疑惑地打量她,越看越担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盛锦嘀咕着:「我才没有哪里不舒服。」 过了会儿,提高声音对夏末说:「你回去吧,不是都快开学了吗,我不需要你照顾。」 说这话时盛锦盯着手机屏幕,仿佛浑不在意。 夏末见她瞧也不瞧自己,再想到自己照顾人的本事肯定是比不上盛家僱佣的专业护理,留在这儿说不定越帮越忙反惹她不高兴,应了声好,起身离开。 第24章 盛锦的伤一养就是好几个月,最后一学期盛锦拒绝去学校上课。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伤说轻不轻,说严重也不算严重。 金茉莉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和她谈条件,没套出她的话,连威胁带劝的让她接受了安排来家里讲课的老师,另外至少在今年生日之前,她得返校,否则今年的生日礼物打水漂。 金茉莉搞不定青春期的倒霉孩子,纳闷自己十项全能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祖宗。 以前把夏末搬出来还能管点用,现在简直油盐不进。 金茉莉想到这,奇怪起来,「感觉好些天没见末末过来找你,你是为这事跟我闹脾气?」 盛锦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谁稀罕她来找我。」 金茉莉端详女儿傲娇的侧脸,调侃道:「这就怪了,我当你要跟末末做连体婴儿。」 她跟盛如诚偶尔闲聊,开玩笑说将来夏末要是想结婚,都得盛锦先同意了才能成。 盛锦一回头就看到她妈在笑,顿时不耐烦地伸手赶人。 夏末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不见人影,盛锦没想到自己不主动联繫她的时候,她就真的听话地不来烦自己。 距离考试不到半个月,盛锦幽幽地回到学校旁的公寓。今天是她的生日,虽然她依旧对夏末的态度感到恼火,但看不到夏末的身影,闻不到熟悉的气味,总觉得不像个生日。 夏末下课回来,看到客厅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屋内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不确定盛锦现在是否留在公寓,夏末轻手轻脚来到她的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虚掩,里面传来盛锦说话的声音。 夏末敲门进去,盛锦停止讲话。 夏末脸上流露出的轻松愉悦的神情十分明显,盛锦埋头盯着游戏屏幕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桌上地板上课本作业本考卷散落得到处都是,作为这间凌乱房间的主人,盛锦正在专注手上这局进行到关键处的游戏。 夏末和她打完招唿,见她忙得顾不上自己,并不奇怪,顺手帮她把那堆散落四处的作业本整理起来。姿态认真而专注,似乎对每一件本该枯燥的事情兴味盎然。 盛锦瞟她一眼,戴上耳机,和游戏里的队友吵起来。 夏末翻着手上的这张试卷,下意识计算起盛锦的正确率。 那头盛锦和人吵架的声音平静下来,夏末于是和她分享起自己的好消息。 「盛锦,我好像考上美院了。」 盛锦的眼睛没离开游戏界面,仿佛随口应付:「什么美院,学校不是早就推你去清大吗。」 「我去试了一下离安美院的美术校招,没想到过了。」 夏末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我错过了集训,本来就想干脆去清大算了。真的很意外。」 盛锦的目光从游戏界面离开,并拉下一边的耳机,一动不动地盯着夏末。 夏末今天连话也变密了,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本来就很漂亮的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对了,去离安市的时候还在机场遇到星梵姐姐了,她刚好出差回来。」 盛锦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直直地盯着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笑眼。 第52页 夏末继续分享自己的喜悦:「星梵姐姐说我的专业分排名很靠前,说不定可以申请到全额奖学金,还有星梵姐姐说我如果愿意的话,这个暑假就可以去她的画廊实习。」 她微微垂首,唇角扬起,白皙冷淡的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一页一页翻看盛锦龙飞凤舞写完的练习册,嘴里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再去试试另一座南方的学校,但是星梵姐姐这么说了,我还是去她的学校吧,这对我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看起来确实很高兴,就连话都比平时要多。 也因为确实很高兴,连盛锦越发阴沉的脸色都没有发现。 盛锦沉着脸,拉下耳机,重重地扔在键盘上。 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夏末勐然愣住。 盛锦盯着她:「什么叫最好的选择?」 夏末收起笑容,看了她一眼,埋头接着收她散落在四处的卷子。 盛锦站起身,从她手上扯回自己的试卷,「我说怎么都不稀罕搭理我了呢,背着我自己去考美院?夏末,你拿我当什么了?」 「什么叫『背着』,我之前跟你提过,我以为你知道。」 夏末想不出盛锦能有什么忽然发作的底气,关于以后要读哪所学校,她们从未做过任何约定,严格说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盛锦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盛锦一直缺乏耐心,她并没有多想,然而眼前这个愤怒而委屈的女孩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不念旧情的坏人。 盛锦听到夏末的解释,想起夏末以前提到的话。 她不够专注,不够耐心,夏末不知多久前随口说的一句话,怎么会当真。 可夏末偏偏就是认真的。 她亟待发作的气焰被浇灭大半,心里依旧火冒三丈。 「星梵姐姐,星梵姐姐,你改口倒是很快,离安市就那么好!」 她絮絮叨叨,抓着那张从夏末手里抢过来的卷子揉成一团。 踩着地上的作业本和试卷在房间徘徊,她终于忍不住似的,将手中的纸团砸在墙上,愤愤地喊出声:「陈星梵算什么东西!?离安市就那么好!?你要奖学金干嘛!你缺钱花吗,你缺钱不会找我吗?」 她将夏末刚整理好的书册又扔得到处都是。 她还要疯下去,将心里所有的不满意都发作出来。 夏末转身就要走,「你需要冷静一下。」 盛锦停下扔东西的动作,急匆匆追到了隔壁夏末的房间。 她在夏末关门的一剎那伸手拦在门缝。 夏末及时停止关门的动作,放弃将她隔绝在门外的计划。 盛锦挤进房间,攥紧她手腕。 夏末单薄清瘦的身体被她禁锢在墙角,尽量缓和着自己的语气:「盛锦,你不能不讲道理。」 盛锦堵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好,那我们讲道理,你这么不喜欢冬天,你应该去南方的,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你应该和我一起去一所南方的大学,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美院。」 盛锦都想好到时候去了南方要住个比现在大上几倍的房子,听说大学不像中学这么忙,到时候她们还要养只狗,最好长得像小满。 可是现在都白想了。她又不会画画,考不上和夏末一样的学校,说不定连同一座城市都去不了。 夏末摇了摇头,「我的人生不能被『应该』这两个字绑架,我有权利,也有能力去追逐。」 盛锦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变得如烟如雾,让她抓不住。 她甩开夏末的手,不知不觉带上哭腔:「你答应过我要一直依赖我,永远都不离开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她言辞凿凿地骂夏末是个骗子,辜负她的信任,戏弄她的真心。 她的眼泪不值钱,这么多年时不时汹涌落下,几乎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表面唿风唤雨私下里是个没出息的哭包。 不过此刻她硬生生把泪意憋回去了,只要表情够愤怒,悲伤就会落于下风,没出息的泪水就没机会从眼睛里熘出来丢人现眼。 夏末安抚她:「我只是去一个和你不一样的大学,又不是永远分开,我们不是连体婴儿,没必要时刻守在一起,过去这些时间我们连说话都很少,你看起来不也过得很好。」 盛锦大口喘着气,「这都是你的藉口,你都不肯亲自来我的心里看一看,怎么知道我到底过得好不好!」 夏末眼中闪过疑惑,没有说话。 盛锦像头困兽在夏末房间转圈,一脚踹翻她的画架,颜料洒了一地,她将夏末房间所有的画具都砸了,又去撕她的画。 「既然这样,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夏末去拦,被她一把推开。 她依旧像金茉莉评价的那样,一身蛮力,由里到外散发着畜牲气,夏末被推得狠狠跌到一边,额角撞到桌子,当场就流出血来,一直流到眼皮上,一闭眼,眼泪就搀着血水滚下来,白皙的脸上顿时狼狈。 盛锦看了她一眼,只停顿数秒,继续。 原本井然有序的房间很快变成一片狼藉。 金茉莉过来接盛锦和夏末出去过生日,捎带着盛如诚的礼物。 刚打开门,就有嘈杂的声响伴着女孩的哭泣声从里面的房间传来。 走进房间后就傻眼了,夏末可怜得蜷缩在墙边,满脸血污的样子让她心头一颤。 第53页 她几步走过去,抱住女孩,查看伤口,「怎么了末末?」 盛锦看样子打算把房子给拆了,金茉莉的表情逐渐凝重。 盛锦对自己母亲的到来置若罔闻,仿佛有发泄不完的怒火,将夏末的画烧成碎屑,画具接连砸下,像是故意恐吓,大部分落在夏末身边。 夏末抓着金茉莉的手,眼泪流得更加汹涌,「阿姨,我的画……」 金茉莉几乎也算是看着夏末长大,除了很多年前那个冷得出奇的寒冬,夏末母亲死在病床那天,她从没再见过这个孩子落泪。 她把夏末挡在身后,大声斥责:「盛锦!你是要毁了她才甘心吗!」 盛锦仿佛把自己隔绝在一个独立的世界,对金茉莉的话无动于衷,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难过和不甘。 「我就知道你早晚要离开我……」 「是不是就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也不想和你不一样!」 「我也不想变得这么奇怪……」 「我可以给你钱,我们家有很多钱,我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一直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她走过来,颤抖着捧住夏末染血的苍白脸庞,「像你答应我的那样,一直依赖我,永远不离开我,不好吗?」 她说着,俯身去亲吻夏末额角的伤口。 嘴唇刚一触碰到,夏末偏开脸,躲过去,喃喃道:「盛锦,留给我一点自尊吧好不好?」 她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前的每一次妥协和依赖,都是在助纣为虐,她亲手养大了盛锦的胃口,惹来今天这场体面尽失的争吵。 盛锦闻见嘴唇沾上的血腥味,愣住,缓缓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离开。 金茉莉把夏末带离这个是非之地,一句话也不想跟盛锦多讲。 盛锦的做法糟糕透了,她在没吻到夏末的那一瞬间就清醒了。 清醒了,也后悔了。 但她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如果她承认了,夏末就非走不可。 如果夏末非走不可,那她非要变成全世界最恶毒的人不可,她只好诅咒夏末,从明天开始,想做的事都做不成,想爱的人都得不到,处处碰壁,一无所获,最后来到她面前,向她忏悔:我那天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决定,我,夏末,永远都离不开盛锦。 这样夏末就只能一身伤痕地坠落她怀里,由她呵护和治癒。 想到这里,她终于在黑暗里崩溃地哭出来。 「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我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呜呜呜……」 她哭得泪眼朦胧,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头昏眼花地去了隔壁夏末的房间。 夏末被金茉莉带走的时候她是知道的,房间里乱得像刚刮过一场龙捲风。 灯打开后,盛锦犯下的罪行更加一目了然。 她「哇」地又哭出声来,蹲下去。 一直到阳光从东方亮起,变得炙热,房间里的身影依旧还在。 盛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粘夏末的画。 一边粘,一边嚎啕大哭:「对不起……夏末……我、我对不起你……我真是太坏了……」 她把夏末的画撕得太碎了,又有泪珠子不停从哭肿了的眼睛里往地上滴,打湿更多的碎屑。 她现在完全相信了她妈说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话是真的,她能毫不费力将这些都撕烂,却怎么也无法把它们拼回原样,她甚至都不知道它们原本的样子是什么,她从来没仔细看过夏末的画。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尽管她发挥了百分之两百的聪明机智,甚至向月亮和星星忏悔,这些碎掉的纸也依然是碎掉的纸。 想到这里她就哭得更伤心,脑子里在嗡嗡乱响,连夏末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算了,别拼了。」 夏末出现在她面前,按住她的手。 「夏末……」盛锦抬头,从哭肿的眼缝望向她,心虚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再等等,我很快就能把它们都拼回原样,你别生气。」 夏末用力按住她手腕,制止她:「我说了不用这样。」 盛锦嘴一瘪,又要哭,连忙忍回去,「你是不是在跟我说气话?没关系的你要是生气可以直接骂我……」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气话?」夏末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是认真的,这些都是我随便画来练习的,本来就打算扔掉的。」 盛锦看了看被自己用胶水粘得斑驳的残画,低声说:「夏末对不起。」 …… 离安美术学院是一所完完全全的艺术院校,在该领域内全国顶尖。而唯一普通类专业是计算机,不需要艺考分,同样,也在一堆灿烂耀眼的艺术成就对照下显得平平无奇,暗淡无关。 在这一年的九月份,盛锦以超高的分数成为了一名在美院学计算机的大一新生。 金茉莉不是第一次见盛锦做离谱的事情,更不敢想像的是,盛锦以后还会接着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情,一路沉着脸,把女儿送离了生活十九年的家。 第25章 没有金茉莉的管教和盛如诚的唠叨,盛锦的生活更加如鱼得水。 她走进一个更加广阔自由的世界,有更多精彩在等待她探索。 只有在面对夏末的时候她仍是心虚。 第54页 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布置好了,就等夏末点头答应搬进来陪她一起住下来。 报导完已经是中午,两人去附近吃饭。 盛锦问她:「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末说要住学生寝室。 盛锦心里对这个回答自然感到不满意,但想到自己的戴罪之身,嘴上不敢辩驳什么,只扭扭捏捏戳盘子里的食物。 夏末绞紧袖子,有些紧张。 盛锦瞥见她的反应,连忙收起自己这副姿态,装作大度地挥手:「好啊,等你想搬过来再搬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夏末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盛锦也笑。 吃完饭两人往学校方向走,因为路很近,特地选择步行,不慌不忙地熟悉新环境。 整个大学城都在开学,校门口的新生来来往往。 盛锦刚和夏末分开一会儿,买了瓶水,返回来就见到夏末被架着几个摄像机的人给包围住。 「你们在干什么?」 她挤进去,找夏末的身影。 镜头立刻捕捉到另一张清艷美丽的面孔。 「你们在拍什么?」盛锦感觉莫名其妙。 「电视台每年的例行新生採访,」为首一人笑道,「你们是电影学院的新生吧。」 盛锦瞧见他们机器上的电视台标志,摇头:「不是。」 「不是一年级吗?」对方瞧着二人明显不是很熟悉环境的样子,觉得奇怪。 「不是电影学院。」 盛锦瞧了一眼马路对面电影学院的大门,又指着身后,「是美术学院。」 「哦,不好意思误会了,因为看起来是非常漂亮的小同学,下意识觉得可以作为今天的採访目标。」 盛锦本来一副被打扰到的高冷和不耐烦,听完忽然笑了,一脸骄傲地揽住夏末肩膀:「没关系,这说明你很有眼光。」 这个小插曲结束后,盛锦还在感慨:「要我说,幸好你没打算去当电影明星,不然就便宜了多少人啊。」 夏末笑道:「我好好的干嘛去当电影明星,我又不会这个,也没兴趣。」 盛锦点头:「是是是,幸好不会,幸好没兴趣。」 夏末站在楼下和她告别:「好啦,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盛锦一口应下:「那好吧。」 转身离开。 夏末去寝室收拾自己的行李,除了画具等一些东西,其余的琐碎物件不多,其他两个室友还没到,夏末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 刚拿本闲书看了没一会儿,窗外响起细碎的动静,有人敲了几下窗户。 宿舍在一楼,夏末以为是谁恶作剧。 扭头望过去,就瞧见一盆花被人举着缓缓地在窗口升起。 夏末走过去,开了窗。 盛锦猫在窗沿下仰脸沖她笑。 「你怎么又回来了?」 「路上经过一个花店,这盆花看起来长得很不错,拿来装饰你的房间。」 盛锦把花盆放在窗台,敏捷地一跃而起,坐上窗沿。 夏末低头观察这盆开着蓝色花朵的植物,唇角上扬:「它看起来很有生命力。」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它。」盛锦晃着腿,仰头望天,「它的颜色是和这里的天空一样的蓝色。」 夏末也抬头看向天空。 盛锦问她:「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云和家里都不一样?」 夏末点了点头,「有种不一样的好看。」 盛锦张开双臂:「我好喜欢它们呀!」 夏末站在屋子里,微微偏过脑袋,凝望她沐浴在日光下的侧脸。 到现在夏末依旧难以相信,盛锦就这么跟着自己来到这里。 这里从艺术领域来说是顶尖学府,但以盛锦的成绩来这里十分浪费。 所有人都说盛锦这是有钱任性,就像李吾当年放着全校第一的成绩跑去学哲学,赵妮安直接办了休学先跑去环游世界。 夏末偶尔会拿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这样,盛锦就还是盛锦,虽然依旧冲动任性,但是依旧可亲可爱。 盛锦舒服地长嘆一口气,回过头看她:「刚刚偷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夏末说:「想你一直这样可爱。」 盛锦转过身看向她清澈的双眼:「那你会一直爱我吗?」 夏末沉默数秒,不知如何委婉说明,盛锦有时认死理,可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定。 手机响起,打破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陈星梵打过来的电话。 盛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星梵,但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动听。 陈星梵现在身处外地,约她们周末见面。 夏末看了盛锦一眼。 盛锦拧着眉,摇头。 夏末想了想,跟陈星梵说抱歉,刚开学很忙,见面的事情不急。 盛锦回想了一下陈星梵的模样,心想夏末还是不和那个女人见面比较好。 后来夏末有没有和陈星梵见面,盛锦不是很清楚。 理想中的大学校外同居生活没有到来,盛锦短暂的失望后很快投入新的生活。 校外的公寓她给夏末留着卧室,夏末不肯来住,她失去了对这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公寓的兴趣,除了睡觉,很少回来。 她又认识了很多人,在新的地方成为众人目光的中心,挥一挥手能引来此起彼伏的回应。 第55页 学校很快多了一个传说,今年来了一个人傻钱多富二代,以能上top2的文化课分数跑来美院念计算机,长得好,每天各种撒钱玩耍,唿朋引伴,甚至有传言和对面电影学院校花在搞地下恋情。 连带着夏末这个所谓的闺蜜都成了大家八卦的对象。 夏末每天读书上课看展,顺带应付众人对于盛锦的好奇心。 「盛锦真的喜欢女人吗?」 「她们家公司准备上市了,是真的吗?」 「听说盛锦从小就和你是好朋友,她喜欢仗势欺人是不是真的?」 盛锦越是玩性不改,来找夏末打探八卦的人越多。 有时候她怀疑盛锦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至于比对面电影学院的话题度还要高。 看着躺在手心的公寓钥匙,夏末纠结要不要去一趟盛锦家里。 那些奇奇怪怪汇聚在盛锦身边的朋友,很多夏末都本能地感到排斥。 年轻人的聚会上盛锦总是中心,夏末极少参与,即便参与,也格格不入,浑身不适应。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公寓大门,想像中的杂乱场景并没有出现,里面整洁得瞧不出生活过人的痕迹。 这才早上七点,盛锦是睡醒出门了,还是根本就彻夜未归,夏末思绪有些乱,盛锦的交友圈越来越广,有些她仅仅只是听旁人说过。 她在想要不要给盛锦打个电话,可这个时候,在她还不确定盛锦的情况时给她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她…… 就在她为自己此刻的瞻前顾后感到惊讶,身后出现脚步声。 公寓的门没关,盛锦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夏末站在面前,揉了下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出一丝疲惫,但看向夏末时流露出明显的欣喜。 夏末打量她身后的背包和手上的电脑,询问道:「你在外面待到现在才回来吗?」 盛锦把身后公寓的大门带上,「对啊,昨晚才想起来这周作业一点儿都没写,今天就要交了,去图书馆通了个宵。」 她脱下外套,随口闲聊起来:「怎么进来都不关门,刚刚还以为有人闯进来了,一看原来是你,你都多久没来了,还以为你个大明星把我给忘了。」 某种层面上来说夏末这个名字更加引人注目,比如在老师那里,在专业圈层,夏末一脚踏进去,崭露头角,获得荣耀和期待。 盛锦平时看起来对夏末追求的那些东西毫无兴趣,夏末不知道她是从什么人什么地方听来的这种调笑自己的话。 「我过来看看你,发现你人不在。」夏末忽略了她的后半句。 盛锦伸了个懒腰,「幸好我回来得够及时,不然你就熘了。」 她在面对夏末时显露出放松的姿态,不知道是有意撒娇还是实在太累,身体像没了骨头似的往夏末身上靠过去,双手环上夏末肩头。 「你看看,我眼睛里是不是有红血丝了?」 她将自己的脸凑近夏末面前,好让夏末瞧个清楚。 夏末躲开不及,被她抱了满怀,她的动作太自然,夏末连拒绝都显得刻意。 夏末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微微皱了下眉头。 盛锦离得她好近,像是怕她瞧不清,将这张秾秀美好的脸几乎贴上她嘴唇,柔韧修长的双手攀附着她肩膀。 夏末的身体有些僵硬。上一次仔细凝视她的美丽,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一份学院海报上的侧身剪影,过分惊艷,所有人都在寻找剪影的身份,夏末一眼认出那就是盛锦。 一张脸凝视太多次,有时候会忘记本身的美,有根无形的线牵住心神,离得太近或者太远,都要被拉扯。 「你……」一开口竟是感觉嗓子有些紧,顿了片刻才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盛锦像是被提醒了一般,从夏末身上起开,低头嗅了嗅自己,然后拧紧了眉,又连忙伸手到夏末面前,对空气一顿勐扇。 「好难闻好难闻,你快躲开,别染你身上了。」她抓着夏末单薄的肩膀,将夏末整个人转了个方向,推到沙发前坐下。 紧接着冲进近处的房间,门没关,夏末能看到她在里面晃动的身影和一件件脱下来的衣服被丢在地板上。 盛锦抬高声音朝坐在外面的夏末解释道:「你放心不是不是我喝的酒,奚雅她们,我昨天送她们回去,吐我身上了。」 她换好衣服出来,嘴上还在骂骂咧咧:「太过分了这群人,必须找她们算帐!」 夏末听别人将奚雅这个名字和盛锦一起提起过,好像是对面电影学院那位校花,据说才大一已经在名导演的作品里参演。 要说盛锦真的和她有什么,夏末其实是不太相信的,这方面盛锦依旧像个小孩子,不知是迟钝还是毫无这种意思,直到现在与夏末独处依旧如今天这般,不设边防。 见盛锦确实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夏末从沙发起身,道:「那我就回去了,你一晚没睡,好好休息吧。」 刚抬脚要走,盛锦浑身的骨头又软了,从后面整个将她环住,赖在她身上。 「我不要你走,你怎么都不想多看看我呢……」 盛锦的声音带上一点鼻音,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要撒娇耍横的意思。 夏末低头扫了一眼她紧紧缠在自己腰上的手,「你不是要睡觉吗,我留下来做什么?」 第56页 「你可以看着我睡觉嘛,」盛锦的下巴搁在她肩上,靠着她的耳尖蹭啊蹭,声音可怜兮兮,「你的身上香香的,小时候总搂着你睡,现在闻不到你香香的气味,我其实每天都睡不好的,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小时候我都会哄你睡觉的,你忘了?」 经她提醒,夏末闻见了她身上熟悉的气味,那些酒气散去大半,依旧若隐若现,但属于盛锦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也明显起来,像雨后的青草地,从不干涸,充满生机。 每当她觉得盛锦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盛锦又拼命告诉她,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第26章 盛锦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傍晚,醒来看到夏末果然还没走,正倚在窗边的沙发上,手上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绑头髮的发绳被她戴在手腕上,髮丝散落在脸颊边,被她别到耳后,夏末的头髮不是很深的黑色,泛着一点浅棕,摸上去很柔软,比盛锦摸过的最柔软的布料还要舒服。 盛锦维持着刚醒来的姿势,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朦胧的睡眼,偷偷看她,心头一阵微热。 「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忽然在床上蜷缩起来,发出难耐的痛唿声。 这动静惊到了窗边的夏末,那幅没完成的速写被随意丢在一边,夏末几乎是用跑动的速度来到床边,「你怎么样了?」 盛锦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只留给她一个毛绒绒的头顶,「好像忽然被人踹了一脚那种程度的痛,好痛啊夏末,我要痛死了……」 夏末看不到她的脸,又听被子里不断发出痛哼,急着抬起一条腿跨上床,俯身去查看她的情况。 就在她刚将被子掀开一角,手腕就被捏住,紧接着被子里不停叫苦的盛锦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夏末错愕之余,提起来的心也跟着放下,「原来你是装的。」 盛锦有些得意洋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女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轻信。」 夏末抿着嘴也难掩笑意,忍不住嗔骂一声:「你跟谁学的这种话。」而且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 「我不用跟谁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什么都清楚哦。」 盛锦咧嘴,笑得有些狡猾。 她的目光在夏末脸上流连,像是拥有温度,令夏末不知不觉脸颊微红。 夏末偏开脸,留给她一只已经变成了粉红色的耳朵,盛锦今天的感情似乎尤其充沛,连瞧着这一只发红的耳朵也越瞧越可爱,心头又是一阵阵地热起来。 她盯着瞧了一会儿,难以忍受诱惑似的一口咬上去,只感觉满鼻满嘴里都是夏末身上的气息,令她着迷得晕头转向。 夏末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在她怀里瑟缩了一下,双手无措地搭在她肩上。 没等夏末开口,她先一步从夏末身上爬起来,飞快地滚到床边,将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脸。 「好害羞啊,我好像一个油腻的流氓。」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听着确实有些害羞, 夏末坐起来,将一侧乱掉的头髮重新别到耳后,侧目看向再次躲进被窝里的女人,哭笑不得:「起床吧,你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接近中午她收到老师消息出去办了点事,还给盛锦发了消息,让她记得吃自己给她订的午餐,没想到下午回来盛锦还是在唿唿大睡。 盛锦从被窝里钻出来,顶着那一头毛绒绒,不放心地问:「我刚刚是不是很油腻?」 夏末装作思考,片刻后认真地说道:「也还好吧。」 盛锦捂住心口,悲痛道:「那我吃不下了,油桶不需要吃东西。」 夏末笑道:「我骗你的,一点也不油腻。」 「那你哄哄我,说你最爱我,这样我就相信你。」 盛锦熟练使用得寸进尺的技能,做出无赖状。 夏末便又笑着道:「好,哄你,最爱你,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盛锦高高兴兴起床,光脚踩着地毯一跃,上了沙发,弯腰将夏末那幅速写捡起来,一本正经地研究起来:「哎,居然不是在画我,我就比不了外面的树和房子吗。」 她本来只是在故意开玩笑,这么一说,勐然想起来,扭头看着夏末:「你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有画过我啊,为什么?」 夏末装煳涂:「真的吗,我怎么记得画过很多次。」 「那不一样啊,我都不是主角,我这种颜值,你应该给我特写,大写特写!」 盛锦站在沙发上,夸张地挥舞着手上那张速写纸。 夏末看着她张牙舞爪,胡言乱语,有点想笑,妥协道:「好好好,大写特写。」 盛锦一本满足,瞧着手上这副没有她出镜的速写都顺眼起来,「那这副画我就看在它也是出自你手的份上,把它裱起来,装进相框,挂在这面墙上吧,让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瞧见。」 夏末困惑:「你瞧它干嘛?」 「提醒我自己啊,只要你一天没给我画,我就一天不摘下它。」 盛锦说得有理有据,将那张半成品郑重放下,「去洗个澡先,等我出来一起去吃饭。」 她默认夏末答应,将自己关进浴室。 夏末刚到嘴边的告别就这样被堵了回去,只好重新坐回沙发上接着画完那张画。 陈星梵的电话打过来,问她:「今晚还去不去看展呢末末,不要告诉我你又要待在画室。」 第57页 夏末犹豫地朝浴室门口看了一眼:「今晚不在画室,我……我还在盛锦这里。」 「噢,我懂了,」陈星梵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饶有兴味,「你是要整晚都用来陪你那小女朋友,好吧,那我肯定不能那么没眼色。」 夏末一时间不知道该反驳她的「整晚」,还是该反驳「女朋友」,嗫嚅道:「不,不是的。」 陈星梵温言安抚道:「好啦,逗你的,小傢伙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经逗,那就下次再约,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她挂了电话。 夏末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听到浴室门哗啦一声打开。 盛锦穿着一身很清凉的吊带,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口中问道:「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夏末下意识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星梵姐姐,本来约好一起去看学校附近的画展。」 「你要去看画展了?」盛锦放下水杯,转过脸来,委屈道,「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吃饭,天都快黑了,你就别走了?」 「我已经跟星梵姐姐说了,要陪你,今晚不去了。」 夏末很认真地解释道。 盛锦展开笑颜,「那我们现在是出去吃饭?」 她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夏末很容易被她的快乐感染,笑了一下,「随便你。」 盛锦转着眼珠,最后决定道:「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一起呆在家里,可以专心跟你说话。」 她迅速地订好晚餐,然后黏回夏末身边,拉着夏末聊天。 夏末和她聊天从不担心冷场,只需要安静地看着她,听她眉飞色舞地说完这个说那个。 就只有吃饭的时候沉默了一段时间,好像要迫不及待将这段分离时缺掉的话都补回来。 盛锦说累了,打开了电视。 是一档知识竞赛类节目,盛锦兴趣寥寥,准备换台,镜头就扫到了夏末身上。 她轻笑了一声:「哇,这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姐姐是谁来着?」 夏末似喜似嗔地横她一眼,这节目她是帮一个学姐的忙过去划水的,台本上定好了只有一期,所以也并没有怎么用心,全程都有些神游天外,为数不多的镜头带到她脸上时都能瞧出来她在发呆。 从别人的镜头里看夏末,盛锦有种和平常不一样的感觉。 她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很专注地盯着平时用来放背景音的电视。 屏幕上夏末又一次被镜头当场捕捉到走神的样子,盛锦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躺倒在夏末腿上,白皙修长的手臂缠上夏末的脖子。 不知道用了什么沐浴液,一种甜蜜的气息扑鼻而来,夏末唿吸一滞。 她倒在夏末怀里,又开始作出可怜的姿态,「今天晚上不要走了好不好,你都多久没有陪我完整的一天了。」 她变得擅长蛊惑人心了,用她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和她柔软曼妙的身体。 夏末脑海中冷不丁闪过这个诡异的念头。 盛锦依旧躺在她腿上,眼神楚楚可怜。 「那好吧……」 夏末回过神来,话已经说出口。 她连忙找藉口补救自己的失误:「可是我没有换洗衣服。」说完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这是一个不能更蹩脚的理由。 盛锦从她身上跳开,飞奔过去打开一间卧室的门。 里面应有尽有,不是客房敷衍的模样,而是几乎復刻出夏末在家时房间的摆设。 盛锦盯着她脸上恍惚的神情大笑:「怎么会没有,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夏末!」 夏末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她拉着夏末来到衣帽间,拉开柜门,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衣饰,按照四季分门别类挂得满满当当。 她仍然保持着给夏末挑选衣服的习惯,即使夏末现在很久才和她见一面。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享受。 夏末的藉口完全站不住脚,装作看衣服。 盛锦给她介绍:「你看吧,虽然我对金女士的品牌审美不敢苟同,但是今年有几条裙子还挺好看的,唔,当然了,我觉得好看的标准,那就是最适合你,所以我决定放下对金女士的成见,给你的衣柜里加上了她的衣服,但是你最好不要穿,因为这边这些我觉得你穿起来才是最好看的,光是想像我就已经……」 夏末又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盛锦兴致上来了,拉着她试衣服,「先试试这几件,我来帮你拍照。」 她把夏末塞进衣帽间,自己兴奋地跑出去找相机,像是一年级时的赵妮安打扮自己的洋娃娃那样热情。 等她回来,手上又多了几件衣服,献宝似的给夏末展开来:「看,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夏末看到了两套睡衣,一样的样式,一套粉色一套蓝色,是盛锦的妈妈第一次把夏末带回去留宿那天给她们买的,后来她们又随着金茉莉的审美变化换了很多别的睡衣,她还以为这些早就不见了。 「你怎么还会有这个?」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你穿它的样子,每次回想都会被萌到,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怎么能不收藏。」盛锦说着,又问她,「你猜我还穿不穿的上?」 夏末对于她的明知故问感到好笑。 盛锦就像是故意这样卖蠢逗她开心,把那已经变得很细窄的衣服往身上套,惹得夏末开怀的次数比最近一段时间加起来还要多。 第58页 盛锦「咔嚓」一声按下快门,抓拍了一张,吐了下舌头:「糟糕,忘关声音,偷拍漂亮小妹妹被发现了。」 夏末把相机夺过来,把她穿着侷促的滑稽模样也拍了下来。 盛锦做出惊吓状,连忙伸手去抢,「居然敢偷袭我,看我抓到你不得好好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她缠着夏末在房间里闹得嬉笑声不断,直到电话响了好几遍,才停了下来。 第27章 盛锦说话带着微微的喘息,像是愉快又像是不悦,「什么事啊,这么晚打什么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疑惑起来:「还没到八点这还晚啊,盛锦你是在干什么啊,我跟你说的聚会你到底还来不来?这可是庆祝我第一部 戏成功上映,你不来我会很失望的。」 盛锦听着对方在电话里装可怜,本来想一口回绝,看到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夏末,心里改变了主意。 「你来不来来不来嘛?」 电话里催促的声音越来越黏煳,盛锦简直可以想像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妥协似的应道:「好好好我来我来,但是我得带个人一起过去。」 「谁啊,男的女的,不会是要介绍对象给我认识吧,那你最好还是别来了。」 对方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盛锦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飞快地又瞥了眼夏末,「哪有,你等着,马上给你带过去。」 她挂了电话,朝夏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了夏末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在家带着怪无聊的,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夏末总是很安静,乖乖的,平时不见她交什么新朋友,也很少参加一些同龄人的社交活动,盛锦一边窃喜这样夏末可以只陪自己玩,又有点担心夏末会闷坏。 她想像展示独家珍藏一样,把漂亮又优秀的夏末带去给奚雅那群人瞧瞧,让她们长长见识。 夏末犹豫道:「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嘛?」 盛锦立刻像奚雅求她一样央求起夏末来,「我都睡了一天了,你就说陪不陪我一起去嘛,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虽然有点失望。」 她心里很有把握,奚雅求她她未必会改变主意,但是她在夏末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只要她求夏末,夏末肯定会点头。 「好吧,」夏末果然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起身跟着她往外走,「但是要早点回来。」 夏末担心是自己太闷,让盛锦感觉到无聊了。 盛锦欢喜雀跃地带着夏末去到举办派对的地方。 夏末去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是繁华市区的酒吧街,打扮得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从身边路过,停车区域多半是比盛锦开过来的那辆跑车高调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锦一眼扫过去,似是对于风头被压过感到有点不满意,但也只是皱了下眉,注意力就重新回到夏末身上,拉着她的手去找奚雅。 奚雅包了场,庆祝自己的第一部 戏成功上映,并且镜头一秒没减,很快就要当上红红火火的大明星。 场子里来了许多人,有些盛锦也不认识。 两人刚进去,就听有人吹了声口哨,提高声音道:「奚雅,你们家小盛总到了!」 他们知道盛锦,不光是因为奚雅的关系,金茉莉的独立设计服装品牌都上市了,小盛总现在是这群人口中等着回家继承家业的皇太女,奚雅要是个大明星,那小盛总怎么也得是个财大气粗的金主爸爸了。 盛锦被四面八方打招唿的声音淹没,不论此前认不认识,这回就算是认识了。 她笑骂一声:「谁是她们家的啊,再乱说话让你们奚大明星教训你们。」 刚骂完,一道玲珑有致的窈窕身影就朝她走了过来。 众人调笑道:「大明星出现了,小盛总迟到这么久,还不赶紧哄哄。」 奚雅回头将他们都赶走,「一边玩你们的去。」 盛锦把手上的礼物递过去,「喏,这是你要的礼物。」 奚雅撇撇嘴,不大开心:「我要你才给,那我要是不要,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给了?」 盛锦像是没听出来她的抱怨一样笑出声来:「这不是废话吗,你都不要,我干嘛还给。」 对面那张精緻的面容浮现出怒意。 盛锦在她生气之前又做出温柔体贴状,「跟你开玩笑的啦,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快拆开瞧瞧送你的礼物,夏末帮着我挑的哦,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必须相信夏末的眼光是最好的。」 奚雅这才正视向一旁的夏末,道:「她就是你经常说的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盛锦脸上带着非常明显的自豪,揽着夏末肩膀:「怎么样,我就说夏末最漂亮了吧。」 奚雅笑了笑,「那是当然。」 她没有对夏末多说些什么,低头拆开了盛锦给她的礼物。 是一条项鍊,就像盛锦说的,夏末不仅漂亮到连她都有些惊艷,挑选礼物的眼光也很好。 「谢谢你,还有也谢谢夏末。」 奚雅看起来很喜欢这个礼物,将项鍊拿出来,递给盛锦:「帮我戴上。」 盛锦满脸写着拒绝:「不是吧这也要让我帮你。」 「你既不亲自帮我挑礼物,也不帮我戴项鍊,那到底你是我朋友,还是夏末是我朋友?」 奚雅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第59页 盛锦愣是对此不为所动,将夏末推到她身边,「那就也让夏末继续帮你戴项鍊吧,借夏末给你当你一分钟的朋友吧,我够大方了吧。」 夏末被推着来到奚雅面前,对于这个虽然初次见面却已经听说过很多次的女生,她没办法像盛锦一样自来熟,只是有些笨拙地帮奚雅戴上那根项鍊。 回头一看,盛锦居然真的是在掐着表,到了时间,就将夏末又拉回自己身边。 这举动让奚雅都看笑了。 夏末有点无奈,抱歉地朝奚雅笑了一下。 奚雅忽然感兴趣地问道:「盛锦总在我面前说你,那她有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吗?」 没等夏末回答,盛锦就开口说道:「有必要跟夏末提你吗,你怎么没话找话。」 盛锦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下意识朝夏末瞧了一眼。 奚雅做出受伤的表情:「好吧,原是我不配。」 盛锦看见了,又说好听的话哄她:「你个大明星就不要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一般见识了,今晚不是都让你们互相认识了嘛。」 盛锦的笑很能迷惑人,让奚雅的表情缓了缓。 夏末有板有眼地解释道:「其实我听说过你。」 虽然盛锦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奚雅这个人,但是夏末已经从很多人的嘴里听见盛锦与奚雅这个名字一同出现过,她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名字一同出现时的感觉,所以如果今晚她提前知道盛锦要来参加的派对是奚雅举办的,她可能不会答应得那么快。 夏末想着,又朝奚雅看去,奚雅有一张似乎总是在笑的眼睛,真的笑起来就更加明艷,见到盛锦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能让盛锦的目光一次次被吸引过去。 奚雅展颜一笑,半带着自嘲一般地说道:「那应该还是没有我听过你的次数多。」 说着,又幽幽地瞥了盛锦一眼,带着无尽的哀怨。 盛锦其实有些不理解,不过是一个朋友,为什么一定要跟夏末提,夏末那么忙,平时连她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凭什么让这些人占据她和夏末相处的时间。 再说,她的朋友多了去了,夏末认识得过来么。 但是她还是做出知错的样子,拍拍奚雅的肩膀:「好啦,以后我每天让夏末跟你说晚安行不行啊?」 奚雅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语,「不跟你说这个了,我过去找别人玩了。」 她说完,就真的丢下盛锦和夏末,朝另一边聚集着的人群走去。 那里有人正在摇骰子玩,摇到两个1的人可以指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喝酒。 奚雅的加入让众人玩得更加兴奋,奚雅很快就被人推了过去,成为了喝酒的那个人。 她余光瞥见盛锦谁都不理,只带着夏末到处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跟夏末说些什么,引得夏末那张冷淡的脸上时不时浮现出笑意。 周围有不少人的视线被她们吸引。盛锦本来就够明艷夺目了,再跟着夏末站一块儿,几乎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不管盛锦平时如何满嘴跑火车,这一刻奚雅承认关于夏末的美丽,盛锦没有夸张。 她有些心神不宁,将手里这杯已经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酒一饮而尽。 周围响起那群损友的鼓掌叫好声。 盛锦被这动静吸引,望了过去。 夏末低声说道:「我有点渴了,去那边拿杯水喝。」 她怕盛锦扫兴,没说自己想要立刻离开的话。 盛锦张望一圈,道:「那你别乱喝别人给的饮料,还有离开过视线的饮料就别再继续喝了,奚雅的这堆狐朋狗友有几个我一看就觉得不正经。」 夏末瞧着她一脸严肃地样子,笑道:「放心吧,我会细心的。」 盛锦觉得也是,夏末从小就很有警惕心。 她望着夏末走过去吧檯那边,然后自己也抬脚朝玩得正热闹的奚雅那桌走去。 奚雅正摇到了两个1,桌上传出起闹的声音,指着朝这边走过来的盛锦道:「让小盛总喝,让她喝!」 盛锦连忙要撤退,奚雅已经端着酒杯过来了。 盛锦挤出勉强的笑容:「奚雅你不要陷害我啊,我可是你最铁的粉丝。」 「胡说八道,」奚雅挑了下眉,「你把这酒喝了,我就相信。」 盛锦回头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但是那群损友很快从后面围过来,将她的视线挡住。 「喝了喝了,大明星的要求你也忍心拒绝?」 「小盛总你这心不够诚啊,哪有铁粉连偶像一杯酒都不肯喝的。」 盛锦无赖起来:「今天不能喝,真的不能喝,喝了这辈子就完了。」 众人爆笑,平时十分豪横的小盛总,为了躲一杯度数极低的啤酒,主动说出这么怂的话。 就连奚雅都感觉诡异起来,拧着眉问道:「为什么不能喝?我见你喝过的。」 盛锦只好小声说道:「再跟你说个关于夏末的秘密,她不喜欢闻见酒味儿,要是今天我沾着酒气出去了,晚上我可能都进不去家门。」 奚雅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损友们却没想到更多,又闹笑成一片,「小盛总原来你惧内啊,这怎么搞得跟个妻管严一样。」 还有人坚持认为这是盛锦躲酒的诡计,催她继续喝,奚雅将酒直接倒了,众人顿时骂道:「哇你们两个还真是无赖到一块儿去了,好无耻。」 第60页 奚雅骄矜地昂着下巴,「要你们管。」 盛锦总算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后也不敢凑这个热闹了,赶紧去找夏末。 走到半路还很谨慎地问一个熟人借香水,往身上喷了几下。 通常人少的地方可以捕捉夏末,凭着熟练的经验,盛锦很快在一处绿植旁边的沙发上看到了夏末的身影,只是这时候夏末身边还多了一个满脸猥琐的男人。 她没多想,迅速走上前去,在男人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男人坐在沙发上,冷不丁被人这样满脸暴躁地盯着,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人,又或者,这位漂亮的女同学是他曾经辜负过的前任。 可是这么漂亮怎么会变成前任的,他当时是眼瞎了吗……正胡思乱想,就听面前这美人冷声说道:「让开,这是我的位置。」 男人愣了一下。 盛锦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让开。」 她板起脸来的样子有些骇人,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威压,好似下一秒目光中的凌厉寒意就要凝出实体,朝人刺去。 夏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锦。在她的印象中,盛锦偶尔顽劣,但是大多数时候的柔软和甜蜜的,有着常见于少年人身上的单纯和天真。 但是盛锦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褪去了从前的稚嫩,生长出了锋芒。 男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起身离开。 盛锦坐下来,看向夏末时表情又变得笑嘻嘻的,问道:「刚刚他没有欺负你吧?」 夏末收敛住心中异样,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过来问我能不能加个联繫方式。」 搭讪的开头一般都是这样的,夏末也不是第一回 见,倒是盛锦的反应更让她意外。 盛锦像是没有把自己赶走那人的行为放在心上,朝远处奚雅的方向看了看,「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奚雅?」 她本意是既能让夏末出来放松一下交交朋友,也能顺待让自己出来快乐一下,然而到了之后发现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开心,夏末也没有表现出对认识新朋友的兴趣。 「我没有啊。」夏末刚说完就把脸偏过去,两只手抱着一个敞口的巨大饮料杯,凑到嘴边喝了起来,盛锦探究的视线就这样被挡在了杯子外面,那只杯子几乎将夏末整张脸都挡住。 盛锦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夏末不得不放下杯子,迷茫地望着她。 在夏末不解的注视下,盛锦笑得更起劲,在她身边笑成一团。 夏末不明白原因,顿时有点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 盛锦正想拿着那水杯对着夏末和自己的脸再比划一下,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一个水杯还是一个盆,就听见不远处发出嘈杂的声音。 循声望去,混乱的人群中,奚雅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勐地摔下去。 旁边发出惊唿。 盛锦收了笑意,从座位上起来,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去。 看到盛锦过来,扶着奚雅的那人主动说道:「让她别太较真,她刚才居然把一整瓶酒给喝下去了,那个酒度数高得很。」 盛锦这才知道原来是喝醉了,她差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随口感嘆了一声:「喝得可真勐,胆子也太大了点。」 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奚雅原本昏昏沉沉,连路都看不清,现在却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盛锦的脸。 盛锦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和头髮。 奚雅的眼神很快又恍惚了,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她,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摔倒了,你怎么不过来扶我?盛锦,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我?啊!」 盛锦不知道她怎么醉着醉着就生起气来,敷衍道:「我哪儿能那么快过来扶你,我又不会飞。」 「你骗人!」 奚雅将食指戳上她肩膀,「你就知道守着你那个夏末,你……你重色轻友。」 盛锦有点心虚,但又觉得奚雅这撒酒疯的样子有点好笑,不知道拍下来等将来她红了能不能讹上一笔封口费。 旁边的损友们也在笑,有些不知道是不是和盛锦想一块去了,已经拿着手机拍了起来。 夏末走过来时就看到盛锦在对着喝得稀里煳涂撒脾气的奚雅笑得眉眼弯弯,她停下继续靠近的脚步,站在最外圈。 她是个生面孔,有很安静,虽然长相出众,很多人即便暗自心动,但是也总被她散发出来的冷漠气质吓退,所以夏末的出现并没有引来多大的动静,盛锦甚至因为在看奚雅的笑话没有留意围在四周的人。 奚雅大着舌头骂了盛锦一通,整个人又朝地面贴上去。 盛锦只好伸手去扶。 「你们赶紧把她送回去吧,还喝什么喝,都神志不清了。」 盛锦向平时和奚雅玩得最多的两个女生说道,想了想又说:「算了太晚了,就在这附近开间房让她睡一晚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满身酒气的奚雅丢给对面两个女生。 刚要脱手,奚雅抓住她的袖子不放:「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傢伙,是要把我一个人抛弃了吗,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去找夏末,夏末那么好看,连我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你是不是魂都被勾走了……」 盛锦有些尴尬得咳了一声,「你说得虽然很有道理,但是下次不要再说这么大声了。」 第61页 周围的众人发出笑声,纷纷看向一直站在外边的夏末本人。 没想到夏末围观了全过程,顿时盛锦更是有种被人当众拆穿心事的羞耻,平时对着夏末她什么没脸没皮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一对着这么多人,反倒是比夏末还更不好意思了。 夏末神色淡淡的,说:「要不你先送她去酒店吧,她看起来挺难受的。」 盛锦和另一人一起,将奚雅从人堆里扛出来,在夏末面前停下,刚才奚雅指责她重色轻友的话又浮上心头,仿佛是害怕被人看出来她果真是个贪恋夏末美色的色.魔,吓到夏末,于是她一脸正直地开口说道:「那你一个人小心点,等等我,我马上回来,你别乱跑。」 夏末点点头,还是那副很乖巧的样子,这令盛锦稍稍放心,与另一个女生一起将奚雅架出酒吧。 附近就是林立的酒店,不过这个时间,又是在这种地方,房间基本上已经住满了,盛锦问了好几处,才找到了空的。 她忙着去给奚雅开房,又和另一个奚雅的室友一起把烂醉如泥的人拖到房间,醉死的人即便是个纤瘦的女生,重量也照样不轻,两人忙完,累得瘫倒在床边。 盛锦刚喘过气来,跟那室友说自己要走,床上的奚雅翻了个身,吐了她一身。 室友大叫,「完了。」 盛锦也觉得自己完了,这得有多熏人,而且还得熏一路,别说夏末,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我去洗个澡,你帮我买件换洗衣服,多谢多谢。」 盛锦郑重地握了握那室友的手,给对方转了钱。 她想了想,又给夏末发消息:「我被吐了一身!先洗个澡,你别千万别乱跑!」 夏末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有些犹豫地回了一个「嗯」。 等到这个被奚雅包场的酒吧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盛锦那边还是没动静。 她想到奚雅醉成那样,怕是不仅仅只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喝醉酒后的人是怎样的状况,她从记事起就比谁都更加清楚。 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多年未曾想起的糟糕画面。 她闭了闭眼,给盛锦发消息,让她先忙,自己先走了。 盛锦的回覆还没来,但她也不打算管了,这个时候她不想只是一个人枯坐在那里,处在空旷昏暗的环境中什么也不做,便只能东想西想。 最好的办法是抽身而出。 夏末从酒吧走出来,广场的巨大荧幕上显示着时间,凌晨一点半。 夜里的风凛冽刺骨,却让她清醒不少,脑海中那令人窒息的回忆画面也像雾一样散开。 她忽然感到很荒唐,因为盛锦近乎胡闹的要求,她又错过了一次期盼已久的画展。 来时两个人,去时只她一个,偏偏她还不能说什么,因为盛锦已经不再是那个柔软的孩子,只需要躺在矮小的小木屋里和她一起看星星就能满足,那么耀眼的人,理应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被更多人爱着。 第28章 大清早的,夏末听到窗户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室友还在睡,她走过去,拉开窗帘,看到盛锦站在窗户下面。 天已经渐渐冷起来了,盛锦围着一条绿油油的围巾,怀里还抱着一盆绿油油的植物,仰脸朝她笑。 夏末刚把窗户打开,盛锦就抱着盆栽走过来,扒着窗户小声问道:「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盆栽跟上次带过来的那一盆放在一起,并排排好。 夏末道:「我没留意,好像半夜了,室友给我开的门。」 盛锦「噢」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那我们去吃早饭吧,就我们俩,别喊你的室友。」 夏末看了看时间,她作息很规律,即便昨晚回来得很晚,但是早上还是准时醒过来了,通常在她醒过来之后会先看会儿书然后再去吃早餐,这时候还不到时间。 不过盛锦很少像今天这样对吃早餐充满热情,于是她笑了一下,「好啊。」拿上东西出门。 盛锦等在外面,在原地蹦了几下像是在取暖,见到夏末出来,停下来,咧嘴笑道:「你猜我昨晚干什么了?」 夏末见她那副狡猾的样子,就知道她大概没做什么好事,不说话,等着她憋不住主动开口。 盛锦果然没走出几步路就忍不住了,凑过去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憋笑声,「只偷偷给你看一看,太好笑了。」 夏末低头瞧向她手机屏幕,上面是奚雅喝得烂醉如泥被送到去酒店之后的种种窘态。 盛锦笑得很损,口中说道:「让她昨晚那么折磨我和小林,你知道吗夏末,昨晚我先是被她吐了一身,然后等我洗好澡出来,她又吐我一身,我居然不到半小时洗了两次澡!小林根本控制不住她那个耍酒疯的室友!」 她说着就开始在夏末面前叫苦装可怜,用那张很具有迷惑性的漂亮脸蛋凑到夏末跟前委委屈屈地喊:「夏末姐姐人家是不是好惨,你是不是要好好哄哄我?」 夏末看着她比对面电影学院学生还要精湛的表演,有点哭笑不得,嘆道:「好吧,那我哄哄你。」 盛锦眼睛亮亮地盯着她,满含期待。 夏末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头髮,她最近把头髮烫卷了,摸起来毛绒绒的,在清晨第一缕柔和的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这张脸更加明艷,好像一只精緻的洋娃娃。 第62页 盛锦在她手心蹭蹭,故作不满地嘟囔道:「唉,还以为你会亲亲我。」 夏末说:「那我亲亲你?」 盛锦又不好意思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髮,「路上这么多人。」 夏末抿嘴,嘴角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盛锦被笑话了也不恼,反倒美滋滋地跟着她一起进了餐厅。 今天是周末,学校的餐厅里人迹寥寥,夏末去到每天固定的地方坐下,店员就过来问道:「同学,还是和之前一样?」 夏末瞧了瞧盛锦,盛锦不管不顾地点头:「嗯嗯嗯,我也和她一样。」 那店员很少看夏末和旁人一起吃早餐,不禁多看了盛锦几眼,两人的颜值扔到大街上都是很显眼的那种,想了想才发现,今天多出来的这位同学,以前也和夏末一起来过,不过因为频率很低,所以一时间没想起来。 盛锦小声问夏末:「她是不是认识你啊,连你要吃什么都知道。」 夏末解释说:「因为我几乎每天早上都坐在这里点同样的东西。」 盛锦打量着周围,恍然道:「对,好像上次来陪你吃早餐也是坐在这里。」 她早上会赖床,赖着赖着就可以直接吃上午饭了,更别说专门跑到这里来找夏末一起吃早饭。 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眼眸湿漉漉的,看着夏末的脸也模煳起来。 夏末移开视线,像是在手机上回復谁的消息,口中问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晚那么累。」 「我和小林把奚雅收拾好之后天都要亮了,这还睡什么睡,还不如顺路来学校找你呢。」 她很是随性地伸了个懒腰,满脸倦意,撑着下巴坐在对面看夏末回消息。 夏末一抬头,就和她的视线对上,有些疑惑。 盛锦幽幽地说道:「你在和谁发消息,这么入神。」 夏末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星梵姐姐,她找我帮个忙。」 盛锦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陈星梵了,但是知道夏末和陈星梵一直联繫着,没办法,谁让陈星梵是个让夏末从小崇拜到大的大艺术家,不像她,连一个圆圈都画不好。 她苦哈哈地说着:「那你是不是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夏末说:「还好,只是帮她的画廊举办个展览,可以学到很多,所以是我拜託她让我去当助手的。」 盛锦听着她继续介绍陈星梵那画廊里要办的是谁谁谁的作品展览,又打了个哈欠。 夏末见她听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知道她也听不明白,所以没再多费口舌。 盛锦等她说完了,感嘆道:「等你什么时候开画展了,我一定要第一个去看。」 夏末还不到可以办画展的地步,当她这是一句祝福,笑着说道:「那好啊。」 早餐被端上来,夏末低头认真地进食,盛锦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没什么胃口,她来找夏末主要也不是为了吃早饭的。 两人从餐厅出来,盛锦回去补觉,夏末去忙自己的事情。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盛锦好像一觉睡了大半个月,再听到夏末的名字的时候,是从一个不怎么熟的同班同学嘴里。 某天,她在盛锦来教室上课的时候偷偷撞了撞盛锦胳膊肘,盛锦又在犯困,迷迷煳煳地看了她一眼,有点不悦。 那女生似乎并没有瞧出来她的不满,用八卦的眼神看着她,问道:「听说夏末快要谈恋爱了,是不是真的啊?」 盛锦的睡意顿时消散一空,睁着清凌凌的双眼看向她。 就像别人总是在夏末面前打探盛锦的八卦一样,夏末作为学校的另一种层面上的红人,也有很多人看盛锦性格外向,来找盛锦聊那位向来冷淡的校园女神的消息。 在盛锦略显严肃的目光下,那女生有点慌乱,道:「你没有看别人发的那段视频吗,现在大家都人手一份了。」 盛锦每天忙着玩忙着补觉补作业,时常游离在这些无聊的校园绯闻八卦之外,但是没想到这次会和夏末有关。 那女生看她这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心里奇怪这两人不是据说是从小认识的青梅么,怎么连这种新闻都不知道……她把手机上的视频递到盛锦面前。 这时候刚好下课了,手机就没有静音,视频里的声音直接外放出来。 只听一道充满感情的男声正在抑扬顿挫地念着什么,被他堵在寝室楼下的夏末身体有些僵硬地站在台阶上,微微蹙着眉头。 因为拍摄的地方离得有点远,而现场还有很多人在看热闹,所以盛锦并不能从这里听出他念的内容。 旁边的女生噗嗤一声笑出来,跟她解释道:「他在念诗,根本当时在现场围观过的人说,这诗还是他自己写的。」 班上有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围到盛锦桌边,跟着聊起了这桩有趣的八卦:「这男的是油画系二年级的,听他室友爆料说平时就喜欢写诗,对我们夏末女神是一见钟情,为夏末写了满满一抽屉的诗。」 「大诗人啊这是,好可惜我当时没有在现场。」 「他怎么还没有念完,是要把所有的诗都念给夏末听吗,也不攒攒等下次?」 「哈哈哈哈笑死你们睁大眼睛看好,前方高能预警,最精彩的要来了!」 盛锦耳边同学的笑声刚结束,手机屏幕上,那人就勐地单膝跪了下来,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一束玫瑰花举向夏末,虔诚地说道:「夏末学妹,我可以有机会追你吗?」 第63页 围着盛锦的众人即便都看过这视频很多次,但还是被这男生无比戏剧性的表现逗得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 盛锦的脸都绿了,眼中一片冰冷。 大家被盛锦的反应吓到,收敛了一下,以为她是在生气众人看夏末笑话。 「哎不过说实在的,这哥们儿真有勇气,我也想追夏末啊,我还是小盛总同班同学呢我都没那么自信迎难而上。」 「谁不是呢,你上外面打听打听现在外面不爽的人有多少」 「这男的不就长得稍微帅点,但也不是很帅吧,我们班都有比他更帅的,他都能追,那咱们班小苏不是更有希望,盛总你说是吧」 盛锦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将手机还给身旁的女同学,挥开人群,拎着包面无表情地走了。 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搞不懂这平时尤其爱热闹的小盛总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盛锦没有立刻去找夏末,她在回忆上回见面的时候夏末有没有跟自己提过被油画系男生追求的事情,应该是没有,否则这种事情她不会没有印象。 她心里乱糟糟的,去找奚雅她们玩,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今天奚雅的室友小林生日,奚雅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别墅为她准备生日派对,但是时间是在晚上,盛锦去的时候都还没有热闹起来,只有奚雅和几个正在装饰屋子的朋友在忙。 盛锦坐在角落里发呆,觉得有些无聊,忍不住拿出手机将那视频又看了一遍,视频的结尾,那油画男虔诚地在台阶下一跪之后,夏末转身进了寝室楼,试图追上去的油画男被宿管阿姨驱赶出去了。 盛锦看完,心情更郁闷了,她甚至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郁闷,明明最后夏末根本就没有理那男的。 她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愁眉紧锁,紧盯着桌上的花瓶。 花瓶里也有一只玫瑰,看起来比那油画男手上拿着的还要红。 奚雅刚走过来,就看到盛锦把自己仔细搭配好的花束给弄乱了,还从里面抽出了一只红色的玫瑰。 「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来这里搞破坏,盛锦,你是故意的吧!」 奚雅在她旁边坐下,气哼哼地看着她。 盛锦手上的玫瑰被夺过去,重新放进花瓶。 奚雅一边整理花束,一边若有所思地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盛锦偏过脸望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我没怎么啊。」 「我还以为天冷了你需要冬眠,每天喊你你都不出来,还是小林面子大,她过生日你捨得出来了啊。」 奚雅说着,眼神变得逐渐幽怨。 她以为是自己那次喝多了给盛锦留下了阴影,让盛锦开始躲她,哪里知道盛锦确实是天一冷了就想冬眠所以才减少日常活动。 盛锦像是根本没听出来她的抱怨,竖起大拇指:「小林,我们的好朋友。」 奚雅被她这古怪的样子弄得笑出声来。 盛锦随口感慨道:「真好哄,这么快就笑了。」 奚雅将断掉的花枝扔过去砸她:「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盛锦被那花枝砸了一下肩膀,也没多大反应,对奚雅又不闻不问起来。 奚雅转了转眼珠,露出甜美的笑容,道:「我送你个礼物你要不要?」 盛锦心不在焉的,「好好的干嘛送我礼物?」 「感谢你那天尽心尽力照顾我到深夜嘛,你到底要不要?」 奚雅的眼神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盛锦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要,不要白不要。」 奚雅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一黑一白,问:「猜猜哪个是我送给你的?」 「我才不猜,我要白色的,我喜欢白色。」 盛锦很霸道地伸手去抢,奚雅连忙收回去,「黑色这个才是给你准备的!」 她把黑色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块黑色镶钻女士腕錶,朝盛锦横了一眼,道:「把手伸过来。」 盛锦一边伸手,一边盯着那白色的盒子状似羡慕地说道:「唉算了,便宜小林了。」 奚雅把那块腕錶给盛锦戴好,纠正她的说法:「什么小林,另一块是我给自己买的。」 盛锦嘆道:「唉,可怜的小林。」 奚雅将她的手推回去,催促道:「别装模作样的,你快看看,好看嘛?」 盛锦转着手腕扫了两眼,看到窗户外面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空中已经飘起了片片雪花。 她恍惚了一瞬,朝着窗户的方向缓慢地点了点头,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好看。」 奚雅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不解道:「外面有什么东西吗?你在看什么?」 「下雪了。」 盛锦仿佛喃喃自语。 奚雅不以为然地说道:「这里是北方的城市,每年都会下很多雪,下雪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盛锦站起身来,没有理会她这句话,拿起外套往外走。 奚雅拦她:「你又急着做什么去,不是要给小林过生日吗。」 盛锦表情有点沉重,重复道:「下雪了,我要去找夏末。」 奚雅不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正迷煳着,盛锦已经从她身边绕过,打开门走进雪地里。 外面的寒意灌进来,很快被暖气吞噬。 第64页 盛锦加快脚步往前走,奚雅找的这地方也太偏了,雪一下起来,经过的车就更少了。 她一边后悔今天没有自己开车出门,一边在路上四处张望。 雪下得忽大忽小,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冬天的时候,尤其是下雪的时候,夏末的心情会不好,盛锦想去陪着她。 街上的人大多数撑起了伞,来去匆匆,雪落在盛锦的海藻一样的长捲髮上,冻得鼻尖红红,都还没有到圣诞,这里的世界居然就变得如此得冷。 路过一家花店,盛锦下意识多看一眼,心想这次她要赶时间,夏末会原谅她没有带去新的绿植。 花店门口的垃圾桶里倒插着一枝被扔掉的玫瑰花,似乎是被店员给剪坏了,不得不遗弃。 她想起来视频里哪个夏末的追求者,他手上捧着的那束玫瑰,火一样的红,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热烈的爱意。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推开了花店的玻璃门。 「我要一束开得最红的玫瑰。」 她认真地说道。 雪天店中生意清冷,店员慢悠悠修剪花枝,随口问道:「送谁的?」 「送给——」盛锦卡顿了一下,转眼望向街面,外面的雪势又变大了,她急忙道,「算了,随便给我一盆多肉吧。」 那店员微微一愣,「啊?多肉冬天不太好养哦,你确定只是要一盆多肉吗?」 盛锦看着扑簌簌落下来的雪,催促道:「确定,麻烦快一点。」 她带着多肉赶去学校的时候,雪已经在地面积起厚厚的一层,有人走得太急,滑了一跤,盛锦放慢了脚步,忽然开始忐忑,她这是在做什么,下雪的时候抱着一盆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多肉去见夏末吗,见了之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她忘了自己以前每次来找夏末都是从来不需要理由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夏末都不会拒绝的。 越是接近夏末的寝室,她就越是不安起来,害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 她将头髮和身上的雪拍落,从路口走出来,就见寝室楼下站着两个人。 那玫瑰鲜艷欲滴,刺红了盛锦的眼睛。 戴着深蓝色围巾的年轻男生捧着花,在树底下和夏末说话。 周围再次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盛锦在后面藏得很好,并没有惹来任何人的注意。 「这是第八次了吧,大诗人真有恆心」 「大雪天送红玫瑰表白,好浪漫啊」 「平时也送啊,又不止下雪天」 「夏末每回都不理他,他怎么死缠烂打的」 盛锦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朝两人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交谈声传来,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个男的正在夏末面前谈论她的名字。 「是不是因为盛锦?你不用怕她,她控制不了你。」 夏末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这跟盛锦有什么关系?」 「我听过你和她的故事,她是帮助过你很多,但是她主宰不了你的人生。」 夏末不说话了。 「你不觉得自己活得没有自由吗?」油画男还是第一次被夏末回应,不由更加卖力地展示起自己的独到见解,「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即便是对常人而言会影响一辈子的大学,她都可以因为一时兴起跑来这里,因为她知道,有人永远可以为她兜底,她永远有更加繁华的退路,而你呢,你确定要一直围着一个那样的人转吗?她只是一个曾经给与过你温暖的朋友而已,不必你对她负责一辈子。她不牢靠的。」 夏末有些不高兴,提高了声音:「你不要再说了。」 「我必须要说,夏末,你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世界吧,除了盛锦,还有很多人愿意给你温暖,她只会让你有负担,而我会成为你的爱情。」 …… 盛锦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沿上吃冰棍,唿出来的热气很快消失。那盆多肉被她牢牢护在怀里。 夏末的室友回来后勐然看到外面有个人影,吓了一跳,再一看,才认出来是夏末的朋友。 「你在外面不冷吗盛锦,进来等吧,我刚才在楼下看到夏末了,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盛锦朝她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继续坐在窗沿上,两只修长的腿垂下来,一晃一晃的。 背后传来另一道调侃声:「别说得这么肯定,大诗人今天又来了,说不定夏末答应了呢。」 那个喊盛锦进来的女生也笑起来:「对哦,那大概就要去约会了吧,夏末太安静了,有个人陪着她应该也挺好的。」 盛锦把冰棍咬得嘎嘣响。 「夏末你终于回来了,盛锦在那儿等你呢。」 背后传来开门声。 盛锦应声回头,露出笑脸:「我来啦,有没有想我?」 夏末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点了点头,「你快进来吧,外面下雪了。」 她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太好,比盛锦来时的路上预料得还要不好,盛锦就没有再故意闹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转过身,身形灵活地翻窗跳进来,稳稳地落在地上,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们应该赶紧提醒阿姨装个防盗,不然哪天我就趁着夜黑风高来劫你们的色。」 夏末身后的室友笑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表示要去吃饭,和她们告别。 第65页 屋里很快就剩下盛锦和夏末两个人,空气忽然就安静下来。 第29章 盛锦眼神乱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你刚回来啊?」 她说了句没用的废话,夏末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怪异,犹豫着问她:「你刚刚在楼下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盛锦抬手揉揉眼睛,下意识地开始装煳涂:「是啊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夏末趁机看到她手腕上多了一块表,黑色的錶盘,镶着钻。盛锦通常不怎么喜欢戴首饰,更不喜欢戴这种风格的首饰。 盛锦抬手时想起来怀里抱着的这盆多肉,赶忙献宝似的放在夏末的桌子上,展开灿烂的笑脸,「别看它只是一盆多肉,花店那个小姐姐说它其实是会开花的,我手机上查了一下,它开的花比玫瑰花还要红哦。」 夏末在她靠近过来的时候看到她那錶盘侧面用小字刻着一个「奚」字,奚雅的奚。 盛锦见她盯着自己手腕,低头看了看,道:「你喜欢吗,奚雅送我的,其实我不喜欢,但是要是说出来我怕会被她打死,要不干脆我再借花献佛送给你好了。」 「我不要。」 夏末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拒绝得太干脆,连盛锦都愣了一下。 「也是,现在肯定有很多人追着送你礼物。」盛锦终于还是有点装不下去,酸熘熘地说,「你肯定看不上这么俗气的东西,名表哪里比得上鲜花浪漫啊。」 夏末表情微变,看了她一眼。 盛锦紧接着就压低声音沖她挑眉笑道:「餵,夏末,人家大雪天都不忘送你玫瑰花深情告白,你要是感动了,决定和人家在一起,记得告诉我,我送你脱单礼物啊。」 这样的笑容落在夏末眼里显得恶劣十足,她从盛锦脸上移开目光,将桌上那棵盛锦口中会开花的盆栽推开,冷声说道:「你把它拿回去吧,我不喜欢花。」 盛锦意外了一下,她很少听夏末对自己说「不」字,以至于刚听到夏末的拒绝时来不及反应,脸上的笑意都还未散去。 她继续笑着问夏末:「是吗?我怎么看到你刚刚还在楼下收了油画系那丑男送你的玫瑰花,怎么,不喜欢花,但是喜欢丑男?」 盛锦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大概从改变主意买什么会开花的多肉那一刻就开始郁闷,直到被夏末断然拒绝,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花店门前那枝被剪坏后扔进了垃圾桶里的玫瑰。 她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时的笑容有多恶劣,以及这些话中所包含的恶意,直直盯着夏末。 夏末偏过脸去,不再理她,沉默不语。 面对夏末的刻意忽略,盛锦开始变得焦躁,她迈开步子追上去,站在夏末面前。 正要出声抱怨,却忽然看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夏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落下来。 盛锦唿吸一滞,整个人呆住,一动也不敢动。 夏末又不像她那么卑鄙,喜欢利用眼泪威胁别人服软,恃爱而骄,相反的是夏末一直都不喜欢哭,也不喜欢看别人哭。 她完完全全地被吓住了,几乎是立刻就跪在了夏末面前,所有的不满和埋怨都抛到了脑后,「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有什么委屈跟难过都朝我发泄出来,你千万别哭。」 她一边可怜巴巴地认着错,一边茫然夏末为什么会突然哭出来,她不知道夏末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哭的,同时又很自私地想,要是夏末能为自己哭,其实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迅速在心中唾骂自己的无耻与恶毒,仰脸看向夏末时的神色更加虔诚:「我错了夏末,我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你骂我吧。」 夏末被她抓着手,转过脸来重新注视着她,视线矇眬中看到盛锦脸上的迷茫,轻轻摇头,不会的,她明明知道自己不会骂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骂她。 盛锦小心翼翼地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见她不再哭泣,忐忑地问道:「现在你还生气吗?」 夏末认真地说:「我不会生你的气。」 盛锦看见她哭红的眼尾,心都要跟着碎了,连忙纠正她:「你可以生我的气,要是我再让你不高兴了,你就打我骂我,只要别不理我。」 夏末垂眼盯着盛锦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过了会儿,轻声说:「那你为什么刚刚还要骗我,你明明看到了我在楼下。」 「我、我那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你肯定不喜欢他的对吧。」 盛锦支支吾吾的,想去看夏末的反应,又莫名地心慌,于是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那块表很是显眼,錶盘上好像还刻着小字,凑近看,惊奇地叫了一声:「咦,这上面怎么还有字?」 夏末不解地看着她。 盛锦的注意力已经被这块表吸引,从手腕上摘下来,对着那字琢磨起来:「奚?什么意思,今年的新款设计?但是干嘛非得刻这个字,还不如刻上恭喜发财。」 夏末:「……」 发现夏末正用一言难尽地眼神瞧着自己,盛锦板着脸改口道:「恭喜发财太俗,还是国泰民安吧。」 夏末顿时更无语了,试图提醒她:「这是你买的,还是谁送的?」 盛锦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是奚雅!」她说完就拧紧了眉,「这人也太无聊了吧,居然敢偷偷耍我。」 夏末缓缓说道:「她应该不是在耍你。」 第66页 作为绯闻的主角,其实并没有很多人直接过来问盛锦:你和奚雅是不是在一起了。 在盛锦看来,奚雅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奚雅长得好看又会来事,打交道的次数难免就比别人多。 盛锦自己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就算平时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她和奚雅玩笑,她也没当一回事,反正她也没少开别人的玩笑。 但是她现在不得不多想,她下意识抓着夏末的一根手指,不确定地开口:「夏末,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该不会是真的被那些人洗脑,喜欢上我了吧?」 「有人喜欢你,还是那么好看的人,难道你不高兴吗。」 夏末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反问。 盛锦听着她调侃自己,顿时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咕哝道:「那你呢,也有那么多人偷偷喜欢你,还天天给你送花写诗,那看来你其实很高兴了。」 夏末微微怔住,然后幽幽地说道:「奚雅可是他们学校公认的女神,给我写诗的又不是。」 盛锦看向夏末的眼神带着狐疑,摸着下巴道:「夏末,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往常可很少见她这样。 不是不喜欢,换做平时,盛锦说不准一边新奇着,一边还要故意再逗她几句。 她带着探究的眼神落在夏末身上,转着眼珠,忽然间狡猾地笑起来,凑近夏末小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在吃醋!」 夏末说:「我才没有。」 盛锦站起来,双手放在她肩上拍了拍,一脸严肃地保证道:「你放心吧,就算你吃醋我也不会笑话你的。」说着,就绷不住笑了起来。 夏末冷淡的表情出现裂痕,要将她赶出去。 她赶忙收敛笑意继续严肃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在笑话你,我是高兴!不说好朋友之间也是有独占欲的吗,我还以为你要大方地跟别人分享我呢。」 夏末的表情缓了缓,没再坚持将她推出门,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盛锦见她脸红红的,伸手去摘她的围巾:「暖气是不是太热?」 夏末很警觉地躲开,转眼就瞧见盛锦脸上那副受伤的神色。 「还说不会生我气,现在就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了。」 盛锦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 夏末蹙了蹙眉,缓声解释道:「没有,我刚才只是在想别的事情太入神了。」 盛锦展开笑颜,「我跟你开玩笑的。」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你在想什么,是那个总缠着你的男的吗?」 夏末摇了摇头:「不要再聊这件事了。」她害怕再从盛锦嘴里听到那些戏嚯的话。 盛锦整个人蔫了下来,「那好吧,我下次再来找你,你要是想我了,也可以去找我。」 她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夏末。 给出的暗示貌似并没有传达成功,夏末没有想她,也没有去找她,而那一首首表达爱慕的酸诗传遍众人的朋友圈。 这些八卦消息甚至不知道经过怎样的传播,连隔壁市读书的林小谭都听说了。 林小谭从小学开始就和盛锦还有夏末认识了,后来更是分别当过夏末和盛锦的同桌,参与过不少盛锦的搞事计划,也知道夏末在外人眼里的形象有多高岭之花,所以在听闻有人能在夏末如此冷漠的回应下坚持纠缠那么久,林小谭由衷地感嘆了一声:「勇士!」 盛锦黑着脸挂断了视频。 林小谭的文字消息迅速发过来:「怎么了姐妹,你没信号了?」 盛锦咬牙切齿:「不是。」 林小谭并没有透过文字察觉到对方情绪的本事,继续拉着她打探:「你再跟我说说,现在夏末那儿是个什么情况,那男的帅吗,夏末到底有没有被打动?不行不行我这个多年同桌兼好友都要忍不住过去帮夏末把把关了……」 林小谭的废话一如既往的多,盛锦越看越来气,迅速将对方给拉黑了。 随着温度越来越低,离安市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多,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雪,地面上是穿着臃肿的人影在蠕动。 这种天气,除非是有不得不办的大事,否则没人出门,寝室楼下的雪地勉强被清理出一条道路,很快又会积上厚厚一层。 此时楼下却聚集了不少人。 不少刚来的人一看到那片雪白色的空地上用一堆玫瑰摆出的形状,就心中瞭然,大诗人这回换花样了。 红艷艷的玫瑰在雪地上摆成一个爱心,衬得白的越白,红的越红,乍一看很是惹眼。 老套是老套了些,但架不住爱凑热闹的人多。 夏末从画室回来,瞧见楼下挤满了人,不待反应,就被认出她的人拉住,推到了人群中心。 那空地上的场景立刻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站在花丛前面的男青年满脸动容,像是情绪已经酝酿到位,只等夏末一现身,就又开始念诗,他这次闹出来的阵仗比以前每次都要大,甚至还不知从哪请来了伴奏给自己的第二十五次告白添加上bgm。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惜在雪天赶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夏末皱起了眉头。 今天她被看热闹的人困在了人群中间,无法做到转身就走。 那油画男陶醉在汹涌的爱意中,微微闭眼,赴死一般决绝:「来吧,夏末,爱上我,或者杀死我这颗深爱着你的心,否则我不会主动停止爱你。」 第67页 围观者发出此起彼伏的起闹声。 夏末环视四周,依旧没找到出口,眼神更冷几分,她朝最近处拦着的人说道:「麻烦让让。」 对方不舍这难得的热闹,原地踌躇了一下,没给夏末顺利离开的机会。 油画男将手中的那本笔记本递向夏末,「这里面都是我为你写的诗,我的心意——」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四周的议论声也勐地停下。 头顶上空传来旋翼旋转时的嗡鸣声,动静很大,引得寝室楼里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观望, 一架直升机几乎擦着屋顶飞过,伴随着直升机掠过上空,红色的玫瑰花被大包大包地抛下来,砸落到地面上,原本聚集在空地上的人群唯恐被砸到,纷纷散开,躲到屋檐下。 于是那鲜花从头顶上空的直升机上落得更加密集,不一会儿,寝室楼下的这片空地上就被红色的玫瑰满满覆盖住。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向他们的大诗人,难以相信对方这次居然甩出这么大手笔,无论是头顶上正发出巨大嗡鸣声的直升机,还是这玫瑰花的数量,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油画系二年生能办到的事情。 再看那大诗人站在花堆里的样子比他们还要愣,神思恍惚地抬头望向上空依旧继续往下抛落的花束,大家也就隐隐反应过来了,这怕是遇上来攀比的另一位追求者了。 早就有很多人在跃跃欲试了,油画男不过小有姿色都这么敢追,多的是比他更有钱有颜有才华的人对夏末垂涎已久,怎么甘心让这种人得手。 众人正想着,那直升机却是在撒完花后就熘了,连个面都没露。 要是真的来攀比,怎么光撒花不露脸,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夏末冷着脸转身欲走,对这些无聊的把戏感到厌倦,随之,众人就听到转角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循声望去,一辆黑色超跑在高亢的排气声浪中疾速驶出转角,沖这片空地袭来。 众人忙不迭地躲开。 那油画男还在震惊之中,没来得及避让,被超跑困在覆盖着玫瑰的空地中间。 空地的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覆盖上玫瑰花后就像是一片鲜红色的花田,如果忽略此刻诡异的氛围,算得上一处颇为震撼的美景。 只是坐在超跑里的人不解风情,从空地的外围开始,一圈又一圈地碾过去,将油画男包围得越来越紧密。 男生这时候想跑,却总是在找准一个方向的时候被疾驰而来的车逼退回去,惊慌失措地看着这辆车将代表火热爱意的玫瑰一一碾过。 大片鲜红色的花瓣被碾成了花泥,搀着脏污的雪水,玫瑰花田瞬间变得像是兇杀案现场,连同油画男之前摆放成爱心的那些一起,在车轮下变成血色的泥水,整个场面一片狼藉,再找不出一丝浪漫痕迹。 到了最后,跑车勐然改变方向,车头对准了站在狼藉中的男生,对方在强烈的压迫和震惊中浑身僵硬,腿像灌了铅,移动不了分毫。 夏末紧盯着车内那道有些熟悉的人影,心跟着揪紧。 车里的人看也不看她,瞬间加速,现场所有人都屏住唿吸。 千钧一髮之际,跑车擦着男生飞驰而过,混杂着花泥的雪水脏污不堪,溅到对方的衣服和手上。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大诗人浑身无力地瘫软到地上。 而始作俑者嚣张地扬长而去。 附近的同学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查看之下才发现,并没有任何伤势,纯粹是没顶住这阵恐吓,被吓得腿软。 有人忍不住开始同情这位诗人,这是为了追求爱情顶住了多大的压力,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纨绔,砸场子砸得也太狠了点。 夏末看到那车消失后再也没返回,眼神微黯,转身继续往楼里走。 正在接受关怀的油画男拨开身边的人,提高声音喊道:「等一下。」 夏末脚步顿住,给予对方最后一点耐心。 「你刚刚也看见了对吧?」对方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听得旁边其他人一头雾水。 刚才他离那辆车只有一步之遥,瞧见了里面的人影,他相信凭藉夏末对那人的熟悉,一定也早就认出来。 就算没有认出来,他也会想办法让她知道,她这么多年付出真心去追随与呵护的人,到底是多么地疯狂。 夏末沉默地看着他,面上瞧不出太多的异样。 「你所做的一切根本都不值得,她不过是个嚣张野蛮的疯子,更加不会知道什么是珍惜。」 他弯腰,将污脏雪水中侥倖逃生的那枝玫瑰拾起,轻柔拭去花瓣上沾到的污渍,口中喃喃地说道:「你就是这朵从她手上侥倖活下来的鲜花,虽然备受摧残,但是依旧无与伦比地娇艷美丽,让我越发沉醉。」 夏末抿紧嘴唇,有些不耐,脸色越发地冷淡。 对方絮絮叨叨地说完,单膝跪地,将它献上去,深情款款:「夏末,我向你承诺,从此以后我愿意将你好好呵护在掌心,让你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终日活得小心翼翼,我会做你的绿叶,衬托你,陪伴你,而不是掌控你——」 他话音未落,手上一空。 夏末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枝花。 就在他眼神明亮起来,开始欣喜的时候,夏末将刚拿过来的那枝花重新丢进了泥水里,冷漠开口:「收起你的自以为是,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懂我,也没有那么懂她。」 第68页 对方的身体僵住,手指触碰到的衣角又脏又湿,脑海中又浮现刚刚被那辆超跑擦着他身侧轰鸣而过的场景。 夏末无视他的反应,平静地开口:「如果你不想像这些鲜花一样,把脸面放在地上供人践踏,就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没有必要。本来我以为不用把话说得太难听你就会懂,只是没想到这这对没用。」 他感到浑身又开始脱力,像是没想到会从一向安静的夏末嘴里听到这样绝情的话,先是反应了一下,然后铁青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 远处的树下,盛锦调试着望远镜,口中焦急道:「他怎么走了,夏末说什么了?」 旁边的林小谭抱着胳膊,刚刚从那惊险刺激的飙车中缓过来,有气无力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估计是被夏末给嘲讽了吧。」 盛锦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夏末真的会嘲讽他?他今天可是送了那么一大捧玫瑰花,虽然真的很土。」 她说着就放下望远镜,急忙就要发动车子跟上去一探究竟。 林小谭怕了她的极速飙车,阻止道:「别追了,没看到夏末把花都直接扔了吗,咱们夏末那么文雅的一个人,除了不带脏字地嘲讽,还能做什么让那大诗人的表情变成那样。」她又瞧了瞧盛锦,故作怜悯:「下一步应该轮到你了。」闹成这样,夏末不找她问罪才怪。 盛锦依旧是不放心,揪着她的前半句话不放:「把花扔了能证明什么?」 林小谭笃定地说道:「证明咱们夏末给那大诗人判了死刑,永远翻不了身。」 盛锦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有多余的心思挑林小谭的刺:「什么『咱们』夏末,夏末认识我比你早得多好吧,幼儿园她就知道我名字了。」 林小谭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和她争这种无关要紧的小细节,幸灾乐祸地说:「那回头你们家夏末来问罪的时候不要带上我,我只是一个被坑的无辜乘客而已。」 出发前盛锦只说带她来找夏末,没说是用这么猖獗的姿态,闹出那么大动静,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是来砸场子,校内飙车,恐吓同学,换成她无论如何都没这个狗胆。 第30章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带有盛锦大名的通报被张贴在学校公告栏,和夏末的照片并排在一起。 不同的是,夏末是作为校园优秀学生的门面,全校表彰,而这位骄横跋扈的小盛总则是全校通报批评。 很多人拿这个调侃盛锦,说她不愧和夏末是两小无猜的好青梅,学要一块上,公告栏也要一块贴。 盛锦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她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油画男被「劝」退后,妄想纠缠夏末的人却不减反增了。 自那日油画系文青知难而退的消息传开,更多潜在的爱慕者像是被激起了挑战欲一般跃跃欲试。 事隔不过一周,盛锦壮着胆子去找夏末,倒是没看到夏末继续被人堵在寝室楼下听人告白的场面,反倒是盛锦她自己被人满脸谄媚地截在半道。 这些人像是从身先士卒的油画男前辈身上吸取了经验,改变了思路。 新的思路很简单,想要打动夏末这样高山积雪般的冷美人的心,直接上只会事倍功半,而性格看起来更为热情开放的盛锦无疑是他们梗好的突破口。 人人都像亲眼见过盛锦与夏末如何一同长大一般,将二人多年感情描述得亲密无间,亲似双生。 打动盛锦,就是成功了一半。怀着这种心情找上来的人,已经不止眼前这一例。 盛锦斜睨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对方的目的,表情当场冷下来,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她在夏末寝室楼下徘徊良久,就等来这么一个煞风景的傢伙,心头实在恼火。 那人还没将反覆修改后的措辞说出口,就惨遭盛锦冷眼,一下子愣住,到底是谁传的夏末有个好说话不摆谱的闺蜜?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眼神都能直接把他给肢解了吧! 盛锦暴躁地重复一遍:「别挡我的路。」 「打、打扰了。」 那人瞬间想起来那位油画系大诗人的遭遇,清醒过来,能从盛锦这里找到支援当然是好事,但不自量力纠缠不休的,反过来也是要被这位多年密友残忍制裁的。 盛锦望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走神。 一片红色的衣角出现在余光中,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神,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夏末,脸上凌厉暴躁的神色剎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笑得灿烂:「我刚要去找你。」 夏末顺着盛锦刚刚远眺的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柔声询问:「刚刚在发什么呆?」 盛锦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尖,含含煳煳地说:「没什么。」又看向夏末今天的穿着,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你今天真好看,像一颗草莓,真想抱着你咬一口。」 夏末平时很少穿这样鲜亮活泼的颜色,在枯寂的冬日里显得尤为生动,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盛锦嘴甜起来什么话都敢对着夏末说,并且说的真情实感,不知道矜持为何物,今天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夏末知道她为什么紧张,每回头脑发热冲动行事之后,她都会露出今天这样的神态,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摇着尾巴认错求摸求抱,然后下次继续犯错。 第69页 就像上周那场不及后果的胡闹,直至现在公告栏上还贴着盛锦的名字。 理智告诉夏末,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必须对另一个人负责一辈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要是盛锦当初没有认识自己,会不会就没有现在这些事,盛锦会去更适合她的学校,走上更适合她的路……假使有一天,她要成为盛锦仅剩的依靠,又能凭藉什么来为盛锦所做的一切兜底,就像从前盛锦保护和陪伴她那样。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盛锦。 盛锦很有眼色地闭上嘴不说话了,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夏末。 这种可怜又可爱的神情尺度被盛锦把握得刚刚好,夏末很少有机会能抵挡住,索性偏过脸去。 夏末迅速说道:「进去吧,外面冷。」 盛锦听话地跟着她往楼里走,试探着小声开口:「你这回是不是要生我很久的气才能和好?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一句不够,我可以说一万句。」 夏末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她。 她脸上的表情总是很真诚,她也的确从不说谎言,只是她的热忱和坦率偶尔还是像来自一个幼稚的孩子,夏末珍惜她的这份纯粹,却又时常感到无可奈何。 盛锦的话音越说越小,最后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耍这些装蠢卖乖的小伎俩。 夏末轻嘆了一声,放软声音说道:「我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我只是有点担心。」 盛锦不解:「你在担心什么?」在盛锦看来,夏末这样优秀的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缺点,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在担心你,」夏末欲言又止,抬眼瞧她,「盛锦,你以后乖一点好不好?」 盛锦凝视着她那张略显凝重的脸,冷不丁地笑起来,松了口气:「原来你是在学金茉莉女士说话呀,她是不是偷偷给你打电话让你来管教我了?」 夏末的眉头还是皱着的,盛锦伸过手,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口中示弱道:「好啦,我妈找对人了,她说话不管用,你说的我还能不听吗,放心吧小夏老师,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 走廊上光线朦胧,夏末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被敲过的地方,那双漂亮的双眸里含着春水一般,无辜迷濛地望着盛锦。 盛锦见她表情不再像刚刚那样严肃,胆子又大起来,左右四顾,无人经过,往她跟前靠近一步。 没等夏末反应过来,飞快在她额角亲了一下,然后露出得逞的笑容:「亲到了,别不高兴啦。」 夏末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耳根发热。 不知道是谁咳嗽了一声,声控灯勐然亮起来,彼此之间看得更清楚,盛锦表情顿时变得有点不自在,捏了捏夏末的耳朵。 夏末的皮肤本来就白,稍稍红一红脸,就能看出明显的变化,然而盛锦的手探进她发间捏了捏她耳垂后,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说些调侃的话。 她不知道盛锦有没有瞧出自己的异样,趁盛锦没下一步动作之前,快速转身继续往楼道深处走。 盛锦鼻间还萦绕着夏末身上的气息,手上也还留有夏末软绵绵的耳垂捏上时的触感,无论怎么变化,有一点她很确定,她非常喜欢像刚才那样亲近夏末,甚至不想让第二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夏末。 一想到夏末会跟别人做远不止如此亲密的事情,盛锦就感觉唿吸都跟着不畅快起来,浑身哪里都不对劲。 凭什么呢,别人都能追夏末,凭什么她就不可以? 她比那些人都要了解夏末,比他们更好看,也肯定比他们对夏末更好,认识夏末也最早,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外面的阿猫阿狗?在她心目中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足以与夏末相配,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陪伴夏末度过余生,这个人应该也只能是她才对。 她愿意把她认为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夏末,她会让夏末知道,即便没有爱情,也可以在她的陪伴和守护之下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谁也不能妄想从她这里分走夏末的一分情意,外面那些人,只配看着,她和夏末会永远在一起。 盛锦的独占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现出来,盯着夏末冷淡的侧脸,心中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一阵焦躁。 夏末正在收拾画架,转眼瞧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眼中闪过疑惑。 盛锦忽然不敢看夏末眼睛,眼神乱飘,下意识地岔开话题:「新年你怎么过,赵妮安说她要来找我们玩,你有空吗?」 夏末想了想,点了下头:「有三天的假期。」 盛锦拍掌,「那就好,我们去川山那边跨年,我这就让人过去打扫房子。」 川山冬日的风光正好,金茉莉在那置办了个度假别墅,但只住过几次,工作一忙起来,就没多少风花雪月的机会了,盛锦也是临时想到的主意,跨年在哪儿跨,实际上对她来说区别不大,重要的是把夏末框住,别让外面的阿猫阿狗把她提前约走了。 夏末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盛锦的心安稳了些,只等着新年假期的到来。 盛锦走过没一会儿,夏末的两个室友从外面回来,她们在路上碰见盛锦了,知道盛锦刚来过。 两人自然围绕着盛锦闲聊起来。盛锦走哪儿都很出众,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有些小道消息夏末都不一定能知道。 夏末默不作声地听着,知道了最近有人因为她的原因找上盛锦,但又被盛锦甩了脸色,知难而退了。 第70页 室友聊着,脸上就浮现出讳莫如深的笑容,八卦地探过头问夏末:「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夏末,你们家盛锦不会是对你日久生情了吧?」 夏末动作一顿。 另一个室友笑道:「那不好吧,太委屈我们夏末了,盛锦不是还和对面那个奚雅传绯闻来着,这事要是真的,那盛锦也太花心了,这边吊着我们夏末,那边和人家暧昧不清。」 「未必如此吧,奚雅肯定比不过我们夏末,我站夏末,这对cp我先嗑为敬。」 「说得好像也对,十几年感情不是白给的,我也来礼节性地嗑一下,听说海城都要通过同性婚姻法了,不知道我嗑的cp什么时候去领证。」 「夏末你就当没听见我们今天的对话,我们只是圈地自萌,绝对不影响到你和盛锦的真人。」 两个室友都知道夏末只是瞧着冷淡,其实很好相处,所以才敢这么说笑。 夏末听着也只是笑了笑,确实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她越是反应平淡,就越是显得两人的结论像是在口嗨。 时间转瞬即逝,旧年的最后一天,赵妮安来找她们会合。 赵妮安没去找盛锦,第一个来见的就是夏末,就等在夏末的寝室楼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些年过去,赵妮安反倒是更喜欢和夏末相处了,她一出现在楼下,就引来不少目光,她的高调和盛锦有所不同,每一根头髮丝都散发出被精心修饰过的气息,浑身上下散发着堕落的金钱味道。 夏末刚下楼,远远就看到赵妮安在风中花枝招展地沖她招手。 「嗨夏末,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夏末想了想,「上周不是刚见过。」 赵妮安常年与夏末盛锦二人维持着密友关系,有事约一约,没事也要找点事来约一约,不仅上周见过,上上周,上个月,都聚过。 不过最近没怎么和盛锦见面倒是真的,「你直接说你根本没想过我就是了。」赵妮安嘴一撇,作势就要耍她的千金小姐脾气。 夏末安抚盛锦很有一套,但应对赵妮安,不论认识多少年,还是有些不熟练。 好在赵妮安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没等夏末开口,她就自己先一步把生气的事给忘到脑后了,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都不想我,那盛锦更别提了,盛锦最近怎么回事,聚会也不来,消息也不回,还动不动在朋友圈发那种又噁心又矫情的文字,她是不是中邪了?」 赵妮安直直地望着她,仿佛是打从心底里认定她是世界上最懂盛锦的人。 夏末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盛锦这人就是这样,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很好读懂,但是正如赵妮安所说,盛锦最近确实有点奇奇怪怪,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 赵妮安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感慨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夏末:「啊?」 「是我傻了,聊这个干什么,盛锦这人就是从小都有点那个大病,你说是吧。」 赵妮安话音刚落,搭在夏末肩上的手被横空伸出的手腕挡开,伴随着盛锦不耐烦的声音:「你才有那个大病呢。」 夏末已经做好了听这两人小学生拌嘴的准备,赵妮安果然毫无创新地反击道:「有病的明明就是你。」 「赵妮安你——」盛锦张了张嘴,眼珠一转,改口道,「算了,我懒得跟你这种幼稚鬼浪费时间。」 说罢,很是骄傲地抱着胳膊斜眼瞥向发小。 赵妮安猝不及防,噎了一下,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盛锦,你最近很奇怪啊,老实说,你是不是以前作孽太多,现在终于栽倒在谁的手上了?」 盛锦一动不动盯着赵妮安。 赵妮安继续笑,压低声音问:「跟我说说呗,哪个男的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让你都为情所困?」 盛锦瞪圆了眼睛:「哪有男的,什么男的——」 赵妮安无所谓道:「女的也行啊,你们去海城领证上午去下午就能回,来迴路费我给你们报销了。」 盛锦下意识飞快地扫了眼夏末,转身就走。 赵妮安站在原地,顺着盛锦目光看向夏末,疑惑道:「她走之前看你一眼干什么,难道还想让你出结婚证工本费?哇堂堂一上市公司继承人这样也太抠门了吧?」 夏末:「……」 盛锦在不远处转过身来,无语道:「聊这么大声是怕我听不见吗?」 夏末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像被烫到似的,盛锦的眼中闪过慌乱,迅速移开目光,瞪着赵妮安兇巴巴地催促道:「还走不走!」 赵妮安有恃无恐地对夏末说道:「看,我猜对了,肯定有情况。」 夏末再一次从盛锦脸上看到那种介于慌乱愤怒和心虚之间的复杂神色。 * 新年到来的前夜,度假屋坐落的山间银装素裹,雪从白天开始,慢悠悠地随风入夜。 偌大的客厅静悄悄的,刚吃过夜宵不久,白天的劲头过去,现在正犯懒,没人想说话,因为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没什么好装模做样的,林小谭穿着睡衣嘬着奶茶翘着脚在玩手机,赵妮安瘫在沙发上,例行一日三次护肤做面膜,夏末坐在窗边边上看去年留在这里忘了带走的画集。 盛锦成了整座屋子里最无所事事的那个,拿着遥控器不停切台,时不时朝某个方向瞥上一眼。 第71页 只可惜现场除了她,大家看起来都有正在专注的事情。 她清了清嗓子,依旧没有人说话。 电视切到新闻频道,本该当作背景音的声音跳跃到耳朵里,里面正在官宣海城正式通过同性婚姻法的消息,这年头这种事情已经不足为奇,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只是抬了抬眼,就重新低下头去玩自己的。 坐得最远的夏末就是连眼皮都没抬。 盛锦又清了清嗓子,在安静的室内发出一声突兀的轻笑,匆匆瞥了夏末一眼,然后提高了声音:「赵妮安,走,咱们领证去。」 赵妮安躺在沙发上没动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声道:「神经病。」 盛锦赖到沙发边,笑嘻嘻地说:「你小时候不是跟很多人说要给我当王后吗,妮妮公主?」 赵妮安一把推开她那张充满虚伪笑容的脸:「盛锦你有病不要扯上我,本人性别女,直女的女,勿cue,谢谢。」 盛锦很做作地嘆气:「你这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掰直了,我居然不知道,你三年级还整天为我拈酸吃醋呢。」 赵妮安「呕」了一声,「你好可怜,只能拿三年级的事情出来炫耀了,」她早就看穿盛锦这人的真面目,以前小时候那是缺乏正确认知,「我喜欢你还不如喜欢夏末,起码夏末不会像你一样阴阳怪气,她的精神状态很稳定。」 盛锦像是没听到赵妮安的语言攻击,感慨着:「唉,原来爱消失以后真的只剩下漠视和无动于衷。」 赵妮安听得稀里煳涂,总觉得她是在意有所指,「你又来了是吗,朋友圈已经装不下你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摘抄下来的矫情语录的是吧?」 盛锦又长嘆一声,扬长而去。 赵妮安喊了喊夏末,「她到底什么情况,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正常回来吗,我真的是受够了。」 夏末合上书页,看向盛锦消失的楼梯口,欲言又止,「我也不太清楚。」 今晚在这里留宿,时间很晚了,夏末回卧室后准备睡觉,门被人敲了几下。 打开门后,门口站着一个比她还大上一圈的粉色玩偶。 夏末问:「你是?」 大玩偶挪动着笨拙的身体缓慢往里面走,一言不发。 夏末被逼得退开,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以极其笨拙的步伐挪进卧室。 就在夏末想去摘对方头套的时候,「玩偶」忽然发出一串很是动感的音乐声,随之,那笨拙的「玩偶」热情而夸张地手舞足蹈起来。 毫无规律的狂乱动作让夏末怔了几秒,然后夏末意识到对方这是在跳舞给她看。 夏末:「?」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并自己给自己撒了一把彩纸作为喝彩,同时那音乐的结尾来了一句「新年快乐」。 夏末看她差不多了,伸手摘了头套。 现出原形的盛锦有点懵,摸索着上衣口袋里东西,苦着脸控诉道:「我的表演还没有结束呢!」 刚刚的「表演」歷歷在目,夏末嘴角上扬,难忍笑意,把落在她头髮上的细碎彩纸捡出来,口中说道:「不好意思。」 「怎么听不出什么歉意呢,」盛锦嘀咕了一句,把装着礼物的小礼盒拿出来挂在她手腕上,道,「这是今年新年礼物,想听你说一声喜欢。」 夏末拆出来一根定制项鍊,「我很喜欢它。」比起夏末每次送礼物的风格,盛锦的多少有些华而不实,开心最重要,夏末自然乐意看到盛锦开心,没有任何理由说自己不喜欢。 盛锦听完却皱了皱眉,把脸凑到她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可怜地问:「只喜欢它,不喜欢我吗?」 夏末鬼使神差地想到赵妮安晚上说的话,抿紧了嘴唇,为难地看向盛锦。 盛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我逗你玩的。」 「盛锦,」夏末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就连赵妮安和林小谭都发现了盛锦微妙的异常,夏末很少对盛锦的事情指手画脚,但这次还是忍不住想多嘴问一句。 她刚问完,就见原本笑着的盛锦脸上闪过异样神色,攥紧了手上的玩偶外套。 「你、你发现啦?」 盛锦有点苦恼,脸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告诉你,我想等考虑清楚之后再来找你,毕竟这件事情不是小事,不能太随便……」 第31章 夏末不明所以地拧着眉,如果盛锦不愿意说,那她不会逼迫她,「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告诉我也没事。」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垂下眼帘,出神地盯着地面。 盛锦勐一拍脑袋,说道:「算了我憋不住了,我现在就跟你说了吧!我被奚雅告白了!」 夏末错愕地看向她,眉头拧得更紧,原来这就是她最近变得如此奇怪的原因,这就是那些传言的真相?她和那个漂亮骄傲的女孩之间……都是真的? 夏末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表示点什么,或者是像盛锦平时对待自己那样的俏皮风趣的调侃,又或者是一些关于对盛锦初次陷入爱恋的祝福——可是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盛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直打鼓,捏紧了拳头,心一横,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来做我女朋友吧夏末!」 第72页 夏末刚酝酿好的话堵在喉咙口,怔在原地,脸上显露出困惑。 奚雅对盛锦告白,和盛锦请求她做女朋友,这两件事之间有怎样的必然联繫么? 夏末沉默不语,盛锦被她盯得底气都不知不觉地弱了下来,刚刚做足的心理建设在崩塌的边缘,咽了口唾沫,神色一转就熟练地摆出耍赖的姿态,拉着夏末的手轻轻地晃了几下,可怜兮兮地央求道:「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我要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奚雅肯定就不会再缠着我不放,你也知道,遇上像他们这种难缠的人是最麻烦的了,而且我和她毕竟还算是朋友,因为这个撕破脸皮让多少人看笑话,那闹得也太难看太丢脸了……」 盛锦擅长让夏末心软,知道怎样会让夏末答应自己的所有要求,她在夏末面前从来不知道脸面为何物,年纪更小的时候,更是连在地板上打滚撒泼的招数都用得行云流水。 夏末也隐约听明白了盛锦的意思,原来这个「女朋友」,不是让她「做」,而是让她「扮演」,夏末比谁都清楚,什么丢脸什么笑话盛锦其实并不在乎,为了婉拒不合心意的追求者,用上这种方法,对盛锦来说堪称温柔。 她犹疑地看向盛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纵即逝的心虚,像错觉一样,「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让——」 「没有了!」盛锦大声否决她的提议,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副反应太过反常,连忙放软了嗓音,「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不是吗,那些人成天缠着你,你不也烦吗,我这法子想得多好,对我们来说都能解决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目光流连在夏末脸上,生怕错过夏末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神色变化。 而夏末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都不开口表态。 她急急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就是在配合我演一段时间的戏,我们是假的,要是你不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像从前一样对你,绝不趁机对你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夏末喃喃地重复。 盛锦哽住,匆忙偏过头假装看风景,卧室只有一张又大又软的双人床,夜灯光线模煳暧昧,她的脑子里反倒是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情景。 她提高了声音追问道:「你到底能不能答应我,要是你觉得太突然的话,我可以先追求你,你看我表现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帮我,怎么样?」 夏末疑惑:「这还需要先追再决定吗?」 「做戏要做全套嘛,我们突然宣布在一起,那也太假了,对吧?」 盛锦眼神飘忽不定,想表现得和平常一样游刃有余,却紧张得始终不敢看夏末眼睛。 她把夏末手上的项鍊拿过来,笨手笨脚地帮夏末戴上,期间甚至不太敢碰到夏末脖颈上细腻的肌肤。 戴好后她直直盯着夏末锁骨间散发柔光的宝石,僵硬地开口:「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我开始追你,你要是不想演了,可以随时说暂停。」 说完就飞一般地消失在夏末卧室门外。 夏末依旧有点迷茫,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惊慌,好像这些年小心维持在她和盛锦之间的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今晚没断然拒绝盛锦的要求,或许是她杞人忧天,这只是盛锦又一次兴头上的胡闹,并不会带来难以控制的改变。 第二天一早,众人出发赶回各自的城市,盛锦昨晚说好和赵妮安他们一起走,早上起来又改变了主意,说要和夏末绕路去一趟山上。 这种天气,也就夏末愿意纵容盛锦想一出是一出的胡闹,赵妮安几个人听完盛锦的话脚底抹油似的熘了,生怕盛锦要拉上她们一起。 盛锦还不想让她们当电灯泡呢,即便她们想一起,也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 上山时坐缆车,下山坐的还是缆车。 盛锦管这叫约会。 夏末有点想笑,如果这算约会,那她们从小到大约会过很多次。 盛锦见她嘴角藏着笑意,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我们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和喜欢的人一起出门看风景,不叫约会叫什么?」 夏末坐在缆车里俯瞰脚下,群山之间白雪皑皑,童话一般的世界,「可是这里只有我们,约会给谁看?」 盛锦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伸手挡住了她的脸,然后对着手机前置镜头迅速拍了一张照,递给夏末,「这样大家不就都能看到了。」 说着,给那张照片上的夏末做了个特效,夏末的脸本来就被盛锦的手遮住,这下就更是难以辨认,除非是很熟悉的人。 她把照片拿给夏末看,夏末确认后,发出去,配上一个爱心小表情。 夏末还想说点什么,她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机,「不用管这东西了,下山后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比起做戏给人看,她好像更热衷于眼前的事。 山脚下开着一间清吧,常年生意冷清,但是老闆看起来似乎自得其乐,没有要关门歇业的意思。 墙上挂着老闆收藏的各种名家画作原稿,价值不菲,换成寻常人肯定是要像供着祖宗一样小心翼翼地供奉起来,而不是像贴墙纸一样贴得到处都是。 夏末从门口走到里面,一路走一路看,已经不知道是该指责这位老闆暴殄天物,还是该感激人家的大方。 第73页 盛锦问她:「我没带你来错地方吧,我们想办法把这些画都买回去好不好?」 夏末摇头,「还是不要夺人所爱了。」 「但是能哄你开心嘛,不然我怎么打动你做我女朋友。」 盛锦沖她眨眨眼睛,笑得一脸狡猾。 吧檯后面的老闆抬起头,幽幽地嘆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追女朋友就追女朋友,还要打我这些宝贝的主意。」 盛锦傲然道:「老张,你这说的什么话,夏末能看上你这些画,那是它们的福气懂嘛。」 老张朝夏末看去,「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好朋友夏末啊,什么时候成女朋友了。」 夏末有点窘迫地看了盛锦一眼,她没想到盛锦和这酷爱收藏的老闆早就认识,也没想到盛锦还跟老闆提过她,既然如此,盛锦带她来这里看上去也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和盛锦的目的看起来没必要的关联。 盛锦淡定地说:「还没呢,我这不是在追她嘛,老张你要是真够意思,就把这些画卖我吧?」 老张哼笑一声,「别是你们俩合起伙来诓我这些画的吧,还拿搞对象当藉口,小丫头片子,等你真把人变成女朋友再说吧。」 盛锦惋惜道:「真替你这些画感到不值,怎么就砸你手里吃灰了。」 夏末暗中拉了一下盛锦的衣角,「我们还是走吧。」 盛锦拍拍她的手背,「别啊,我们听张老闆唱两首,照顾一下张老闆生意。」 老张站起来,笑道:「行,那我再免费送你们两杯酒,感谢二位照顾生意。」 盛锦阻止道:「酒就算了吧,我家夏末不喜欢,你别好心办坏事。」 「不给你们小孩子喝酒,主要用一些果汁和茶,这总行了吧。」老张屈服道。 盛锦道:「这还差不多。」她转过去跟夏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别看老张一把年纪,年轻时候风靡万千少男少女,这调酒的技能还是专门为了追对象学的,老张你说是吧。」 吧檯后面的老闆横她一眼,幽幽地说:「那你现在也打算学吗?」 盛锦望着夏末笑起来,「这可不兴学,我可不想将来女朋友没追上,反倒开起酒吧来了。」 说罢又仿佛自己给自己逗乐了,低低地笑了好半天。 老闆无视她这促狭鬼,将手上调好的一杯推到夏末面前,道:「小姑娘,这杯你的。」 盛锦打量着,随口问道:「看着不错,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独一无二的爱。」 老闆面无表情地说。 盛锦啧啧地嘆道:「『独一无二的爱』,取个这么土的名字,老张,怪不得你这里生意这么差。」 「土不土的不重要,主要是真诚,」老张将刚调好的另一杯放在她面前,「来,你的『真诚之心』。」 盛锦迫于现状暂且接受了老张朴实无华的名字,「行吧,全世界我的心最诚。」 她向夏末举杯,沖夏末挤眉弄眼,半开玩笑地附耳悄声说道:「来吧,我独一无二的爱。」 夏末动作一顿,失手打翻了杯子,酒液洒了一地。 「抱歉,我刚才太不小心了。」 夏末的道歉让盛锦嘴角浮现出饶有兴味的笑道,盛锦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对我的亲近反应这么大。」 都说两个人太熟悉了,会对彼此无法产生新的兴趣,盛锦不信这说法,她每次看到夏末,再糟糕的心情都能有所好转,只想一辈子黏着夏末不分开,可她担心夏末不这样想,她既庆幸自己很早就认识夏末,又担心夏末认识她太久,对她没了激情和期待。 * 朋友圈里又有了新热闹,接连不断有人很笃定地表示自己看到了小盛总在和夏末约会。 盛锦的各个社交网络帐号上时常有夏末身影的出现,如果有段时间没出现,那才叫奇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盛锦的帐号画风变了,提到夏末的时候不像之前那样直接说名字,而是用「她」,要是有照片,那也绝不露正脸,暗搓搓来张模模煳煳的侧脸,来张背影,甚至只有一只手。 当小盛总突然开始半遮半掩,事情就迅速变得不对味起来。 有人顿悟了,有人开始愤怒。 过去这么久,谁不知道盛锦和夏末之间的关系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仅限于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她们的关系要是能进一步,那早就进一步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所以传这种谣言的人是多么用心险恶,居然敢用造谣两位女神性向的方式让他们望而却步,高岭之花一样的夏女神怎么可能会对小盛总这样的俗人莽夫动心!而小盛总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和闺蜜谈恋爱放弃外面的花花天地! 朋友圈里很快因这是分成三拨,一拨当场嗑起了糖,美女就该和美女贴贴;一拨力证流言的荒谬,这俩除了颜值怎么看都不像一类人,做做朋友已经够了怎么可能会相爱;还有一拨负责吃瓜看戏。 被一群人吃瓜的瓜主本人,也就是盛锦,正在努力说动夏末重新搬来和她同住。 夏末的寝室楼下再次成为事发聚集地,盛锦将楼下变成了表演场,她有的是比先前那只会写酸诗的文艺男更层出不穷的示爱方式,在收到校方警告之前,小盛总甚至将每一个夏末路过的地方全部装饰上空运来的鲜花,一度闹上了热搜,这下别说是奚雅,全国网友都知道了。 第74页 她求夏末搬过来和自己住一起,夏末犹豫不决,她就用每天送去的礼物将夏末的寝室占满,引得夏末的室友围观调笑,很多人始终不敢相信那位锦衣玉食的小盛总身上发生了什么,忽然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发起恋爱攻势,联繫盛锦平时的作风,他们更怀疑这是小盛总的另一场游戏。 夏末的心情越发复杂,盛锦如果是想要用假装女友的方式婉拒奚雅,其实不必这样费事,这是一场演出,还是一场游戏,夏末有些分不清了。 盛锦的真心总是混着假意,模模煳煳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有时候她以为自己看清了,转瞬间又意识到是错觉。 盛锦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仿佛想让所有人都来围观她们的爱情,然而这不过是一场事先说好的合作。 观众太多,夏末担心自己演不好这场戏,又担心演得太好,好到无法轻松地抽身而出。 盛锦坐在她身边,还在继续絮絮地念叨着什么,今天起得太早头晕,昨天吃的饭太咸,像是一切都和从前都没变化,变得只有此刻的夏末。 她冷不丁问盛锦:「奚雅那边怎么样了?」 盛锦的声音顿住,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连忙点头:「嗯嗯嗯,差不多了。」 夏末不解:「差不多了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结束了吗?」 盛锦反应过来似的,又连忙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还早着呢,这么快就结束,会被看出来的。」 夏末微微蹙眉:「可是你每天这样,寝室的东西快要放不下了,吃完饭你去把东西取走吧?」 盛锦也变得有点不高兴:「你嫌地方小搬来和我一起住不就行了,又不是没一起住过,现在好多人不相信我们会在一起,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闭嘴。」 夏末听出盛锦这是要闹脾气的前奏,可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又不是比赛,不用太较劲吧。你的目的难道不是骗过奚雅就行了?」 「夏末!」盛锦嘴角一撇,开始叫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以前你不会这样对我的,本来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你,和我住一起你都不肯,要是我没来离安市,你是不是连我长什么样子都要忘了?」 夏末有点意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盛锦理直气壮地反问她,「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想,那你说你怎么不像以前一样和我住一起,你以前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认真听,你还会对我笑,还说你最爱我,可现在呢,你不是在跟陈星梵逛画展,就是在帮这个那个老师的忙,你主动找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不是避着我,讨厌我,还能是什么?」 夏末目光愕然,怔住片刻,低声说道:「那是因为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忙,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了不是吗——」 「你就是在狡辩,不然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盛锦紧盯着她的侧脸,两人坐在角落里的动静引来远处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夏末抬头,惊慌地看了她一眼,触到她过分灼热的视线,又匆匆偏过头,口中故作镇静地掩饰太平:「我们不要说这个了,会被人看出来不对劲,不是还要做戏吗。」 「还做什么戏,我看你根本就不愿意。」 盛锦心里不停泛苦水,她真的好讨厌长大,长大后就连夏末都不愿意和她交心了,除了不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还要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她好气夏末变成这样,又好担心夏末真的就这样逐渐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金茉莉和盛如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总是在忙着各自的工作,同龄人嫌她强横野蛮战战兢兢远远避着她,只有夏末不怕她,接受她的靠近,她还以为夏末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后来金茉莉和她说,有一天夏末可能会遇上爱的人,拥有新的家庭,她还气得一天都不肯吃饭,好在后来夏末一直都没有爱上别人。 她想如果夏末一直没有爱上的人,那还不如爱上她呢,拥有新的家庭,不如把她变成真正的家人。 这种想法偶尔会冷不防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近出现地愈发频繁。 意识到自己这份不可告人的私心,盛锦的表情更加凝重。 夏末见她神色变幻不定,软下声音哄她:「好啦,别生气了好不好,以后我会多陪你,只要你需要我。」 盛锦脸色缓了缓,半信半疑地问她:「那你还会像以前一样爱我吗?」 夏末说:「你对我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盛锦揉了揉头髮,眉头拧紧了又松开,这话听在耳朵里,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满意还是憋屈,只能欲言又止地瞟了夏末一眼,咕哝道:「这还差不多。」 夏末最后还是没从寝室搬出去,盛锦潜意识里也知道这事不能勉强,不敢主动再提。 盛锦刚准备接着夏末之后离开餐厅,门就被推开,奚雅目光紧盯着她,眉头紧锁,径直朝她走过来。 来人气势汹汹,眼神中带着很明显的恼意。 盛锦埋着头打算开熘,被奚雅喊住:「你给我站住。」 「真巧啊,你也来这儿吃饭啊?」盛锦很熟练的装傻充愣。 奚雅双手重重地拍上桌子,咬牙切齿道:「盛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跟你表达过好感,但我也没说一定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你有必要这样吗?我刚跟你告白完你转过身就去追夏末,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怎么,你是怕我对你死缠烂打吗?」 第75页 盛锦挺直了腰,扬起下巴道:「谁说跟你有关系了!」刚说完,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好好好算是跟你有关系,但绝对跟你想得理由没一点关系,我对夏末那是爱到深处情不自禁,才不是故意针对你,刚好你勇敢表达感情的做法激励到了我,所以我决定大胆示爱。」 奚雅告白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只是有好感,想试试,正如刚刚说的那样,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年纪轻轻的也不至于吊死在一棵树上。 盛锦心里头一团乱麻,感觉好像把自己架在了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进退两难,现在连自己都快要分不清哪句话是真心,哪句才是逢场作戏。 她可不敢把这事跟夏末说,无法想像夏末知道后的反应,是会觉得她胡闹?还是会被她这些连自己也理不清的奇怪想法吓到? 奚雅的目光移到她微微发红的耳尖上,「行吧,相信你一次。」 她在盛锦对面坐下,给自己点了杯咖啡,一副恍然的模样,感嘆道:「我早就瞧你们俩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原来是『爱到深处,情不自禁』啊。」 奚雅的语气中带了些调侃,「那你可要好好加把劲,努力把闺蜜变成老婆,凭我的经验,你想追一个女孩,对她好还不行,要特别好,只能对她一个人好。」 「我不对夏末好,我还能对谁好。」盛锦低着头勐灌凉水,喝完迅速放下杯子,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奚雅,脸上不时地浮现过惊恐。 奚雅拧着眉端详她现在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想夏末也不应该是这副反应啊?」 盛锦反问她:「你不是上个月还说过喜欢我吗?你这副反应也不像是真喜欢我啊?」 奚雅「噗呲」一声笑出来,「我喜欢啊,但我又不傻,强扭的瓜不甜,你都没那意思,我干嘛给自己找麻烦,世界这么大,我还就不信找不到下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盛锦心想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夏末面说,至少最近别说。 要是夏末知道事实上奚雅的爱如此脆弱不堪一碰就散,完全不必要大费周章,那整件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盛锦摇晃了几下脑袋,想把自己犯煳涂时脑子里进的水都晃出去。 第32章 盛锦直觉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不知如何补救。 但是情况也许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严重,也许并不需要补救,夏末那么好,怎么捨得生她的气。 朋友圈里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这件事,不管是盛锦变成了夏末的女朋友,还是夏末变成了盛锦的女朋友,这个消息对于二人各自的朋友圈来说,都很让人难以置信。 赵妮安等人在听说这件事后第一时间以聚会为藉口要求见面。 作为和盛锦几乎一起长大的好友,赵妮安和林小谭等人完全可以接受盛锦对夏末的感情,毕竟盛锦从小就表现得过分在乎夏末,甚至于想掌控夏末的一切,这是亲友圈中人尽皆知的。 他们惊讶的是,夏末竟然也会同意。 夏末毕竟看着比盛锦正常多了,如果不是见了面之后确认夏末完好无损,他们甚至怀疑盛锦又一哭二闹三上吊强迫夏末同意自己的无理要求了。 「很久之前我就觉得你最终有一天会受不了盛锦,和她分道扬镳……」 赵妮安对着手里的小镜子检查自己脸上精緻的妆容,随口和坐在一旁的夏末聊天。 夏末微怔,反问她:「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赵妮安不以为然道:「这很难想到吗,不止我这么想,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你和盛锦就不像一路人啊。」 夏末想着至今为止确实有很多人说过这样的话,一直以来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盛锦身边委曲求全,她却不这样认为,如果有一天她无法忍受,那她不会勉强自己继续停留在盛锦身边,这个世界上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赵妮安见她沉默,忍不住嘆道:「唉,可能还是你太好说话了,从小你就惯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同样一起长大的,我可没这种待遇。」 两人这些年也算是闺中密友,对于夏末身上自小发生过的情况,赵妮安林小谭等人都了解,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长这么大,在世上除了盛家,竟是再找不到一个有羁绊的人。 说是怜爱,敬佩赞赏的感情更多,换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怕做不到夏末的一半程度,盛锦将这样一个由内往外发着光的宝贝独自占着多年,动不动争风吃醋闹得朋友圈子里疾风骤雨的,总能令人想到故事里那头贪婪守着宝藏的恶龙。 盛锦刚赶来,就瞧见赵妮安正满脸严肃地抓着夏末说话,鑑于赵妮安的一些多年顽疾,她走过去将两人隔开,坐在了座位中间,盘问道:「赵妮安,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赵妮安,我这不是在尽一个好朋友的责任,提醒夏末多加防范嘛,听说你平时和那什么校花啊女明星啊,那些人玩得很开心,怎么说现在夏末和你的关系不比从前,夏末可是正经人,禁不起你们这么乱来……」 「你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盛锦无语,推了她一把,略显夸张地恶狠狠道,「坐那边去,不要在这里挑拨我和夏末的关系,你个恶毒女配!」 赵妮安含笑坐到了对面,盛锦唯恐欺瞒夏末的小秘密败露,不愿在这一话题上多谈,让这事就这么揭过去。 刚好林小谭等几个朋友到了,众人打趣过盛锦夏末现如今的关系之后,像往常一样聚餐闲聊。 第76页 盛锦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被当成夏末女朋友的感觉是挺美的,有种纠结多年的病症终于找到良药的感觉,她总想找个办法将自己与赵妮安这几人在夏末面前的地位给彻底区分开,而不是统称为好朋友,现如今「女朋友」三个字不就挺不错的。 可到底还是在夏末那里说了谎,不是真的,不够满足。 她走神的这会儿功夫,赵妮安已经和林小谭聊起了暑假出去旅游的事情,提议了几个备选地,都是沿海,问夏末的意思。 盛锦也愣愣地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夏末,夏末摇了摇头,说她跟着学校老师参加了一个採风的项目,不仅要去沿海,可能还要是南半球,去北极,去沙漠,听得众人大唿好辛苦。 夏末倒没觉得辛苦什么的,她早有计划去更远的地方走走,而不是永远呆在画室苦练没有生机的技巧。 听说了这次机会难得,不是人人都有的,赵妮安等人又连忙真心道喜。 盛锦的嘴角撇下来,几乎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望着他们一派其乐融融,如鲠在喉。 散场后,大家各回各家,座上只剩夏末。 盛锦憋着一股气,如论如何找不到发作的由头,一个美术系高材生,参加採风写生,理所应当,有理有据,找不到一点反对的理由。 可她就是不想夏末走得离自己太远。 「需要多久?」 静坐许久过后,盛锦充满怨气地发出询问声。 夏末当然明白她这时候又是在不满什么,深吸了一口气:「一年。」 盛锦跳了起来。 夏末在她即将到来的一连串愤怒委屈与哀求之前,先一步打断她:「其实奚雅的事情是假的,对吧?这又是你玩的游戏吗?」 说话时她注视着盛锦的眼睛,神色平静得让盛锦无处可藏。 盛锦在错愕中陷入短暂的茫然,又听夏末在自己耳边缓缓说道:「其实你也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需要我,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能过得很开心,而且只是一年,你总能想到办法让自己开心。」 她想夏末是怎么做到用如此冷静的口吻说出这种话,「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就算是生气,你也不会捨得这么久不理我,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一刀两断,分道扬镳了……」 她的脑子里适时地迴响起下午听到的赵妮安与夏末的对话,她想她不该对夏末发脾气,要怪就怪赵妮安的唆使,赵妮安一贯会在背后唆使人。 这样胡乱想着,就连生气也顾不上了,她惊慌不安地问夏末:「到时候你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 她的孩子气让夏末哭笑不得,夏末认真注视着她,「短短一年怎么会让我忘掉你,现在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只是『现在』而已,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故意安慰我,现在这个词有很多种解释,你这么聪明,一定想好了很多种狡辩的藉口。」 胡搅蛮缠是盛锦的拿手好戏,这次夏末只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她脸颊开始发烫,既为自己在夏末面前的造作感到羞愧,又为夏末与往日里不一样的反应感到惊慌无措,「是不是因为我骗了你,你生气了,所以才说那种话吓唬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採风对不对,至少不需要一年那么久……」 夏末伸手去摸她的头髮,「我确实有一点生气,你不该在那种事上骗我。」 盛锦一听她这么说,急忙张嘴解释,被夏末的指腹按住了嘴唇。 「先听我说完,」柔软的嗓音令盛锦的心情安稳了些,夏末继续说道,「虽然生气,但採风的事是真的,就算你没有骗我,我还是会去,盛锦,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直黏在一起,而且只是一年,一年对我们来说过得很快,又不是永远不会再见面。」 盛锦嘴里嘟嘟囔囔着,顺势靠到了夏末肩膀上,她依旧有一肚子怨言,和种种关于夏末不再在乎她的辩辞,但夏末都说她们不是小孩子了,再像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就算夏末不嫌弃,她自己也该脸红。 于是这事暂时就这么不了了之。 夏末没追究她拿奚雅当藉口骗自己的事,盛锦也没脸再继续提,一边庆幸,一边又莫名觉得有点遗憾。 同校同学调侃着问她怎么最近没往夏末寝室送东西了,是不是被甩了,盛锦瞬间哽住,下意识就想到夏末要跟着陈星梵离开整整一年的糟心事,好在长大了的盛锦多少学会了一些伪装的本事,没叫人一眼看穿自己的落寞,挑着漂亮的眉毛洋洋自得道:「你们懂什么,我跟夏末那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用得着向你们这些外人证明我们多深爱彼此?」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曾经有那么多追求者都被小盛总无情拒之门外,差点以为小盛总断情绝爱,谁能想到人家其实早就有想啃的窝边草。 两人感情甚好恩爱和谐的消息传出来,又惹得一群少男少女心碎。 盛锦的心也要碎了,她想那天晚上如果真的跟夏末告白了就好了,告白完她就是夏末的女朋友,而不止是好朋友了,比起好朋友,女朋友这个身份应该更重要一点。 第33章 夏末又在和陈星梵商量出远门的事了,盛锦假装不知道,吃饭时夏末还在提,陈星梵,又是陈星梵,盛锦憋着一股气,感觉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人,为什么现在就连陈星梵都比她重要了。 第77页 夏末又说陈星梵提议她到时候直接留在y国某美术学院交换两个学年,陈星梵与那里常有往来,推荐一两个得意门生并非难事,夏末能去更好的地方学习进修,有更灿烂的未来,她也算对得起老师当年的託付。 道理盛锦都懂,但还是听得脑子里嗡嗡乱想,这么一算,夏末基本上就告别在国内的学业了,以后是怎样的光景,她不敢想,夏末必然是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甚至可能再也不回来了。长大了就是很烦,要假装成熟,不能撒泼打滚,明明捨不得还要假惺惺说「祝你一路顺风」。 盛锦快要烦死了。夏末以前不是这样的,去哪里都会乖乖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出国玩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害怕走丢。 「你就是变了,你翅膀硬了,想自己飞走,不管我了。」 「怪不得说什么也不肯搬来和我一起住,是啊,我哪有你现在的室友可爱,和我住一起岂不是耽误你找别人玩」 「什么认识十几年的好朋友,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 盛锦越说越恼火,想要大发雷霆,可餐厅里有不少人。 在盛锦的对比之下,夏末沉静得有些过分。 「我只是说考虑一下。」夏末轻轻柔柔的嗓音钻进她耳朵里。 盛锦却感觉被刺了一下,「你说得好听,但谁不知道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已经动心了!不然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根本不会考虑!」 夏末把头扭过去,盯着窗外,不再看她。她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夏末了,夏末一直都很安静,话不多,常常沉默不语,她不知道夏末现在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夏末有没有生气,有多生气,会不会已经在心里偷偷给她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空气寂静了一瞬,餐厅里的交谈声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有些人在朝两人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盛锦敛了敛神色,紧抿着嘴唇。她给自己五秒钟清醒的时间,为自己的糟糕的语气向夏末道歉,这是她在心里偷偷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愤怒和冲动会让她在夏末眼中的形象变得丑陋,那样夏末就更想离她远远的。 五秒钟后她还是跑开了,迳自穿过餐厅的人群,慌不择路地出了门。她无法接受夏末对自己的漠视,无法接受自己事到如今比不上一个陈星梵,所以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一句虚情假意的道歉。 站在街边,初夏的热浪袭来,盛锦的心里空落落的,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从餐厅明亮干净的玻璃门远远望过去,夏末微微垂首,依旧安静地坐在原位上,看不清表情。 盛锦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距离两人不欢而散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天,盛锦过得浑浑噩噩的,盛如诚和金茉莉分别给她打了几次电话,这频率比以往要高,但盛锦魂游天外,电话里敷衍几句,挂了以后继续走神。 酒吧里闹哄哄的,结伴蹦迪的年轻人人头攒动。 盛锦心头思绪万千,小时候没什么人愿意和她玩,基本上躲得远远的,夏末是她觍着脸求来的朋友,漂亮又听话,金茉莉和盛如诚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有夏末陪着她。 她甚至暗自庆幸,要不是夏末的亲人都没了,在世上无依无靠,她还没办法安安稳稳地独占夏末这么多年——这想法刚冒出来,盛锦就被如此卑劣恶毒的自己给吓住了。 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夏末要走,她是留不住的,无依无靠也就是无牵无挂,她总不能把夏末变成鸟,再准备个金丝笼。 盛锦越发颓丧,支着下巴呆坐在角落里。 貌似有人在对面喊了她一声,紧接着就勾肩搭背地熘达过来。 盛锦扫了一眼,是奚雅和她的那群纨绔朋友们,他们能在自己的小团体里算上盛锦,显然是将盛锦看作他们这个纨绔二代小团体中的重要一员。 盛锦现在黯然神伤的样子让众人觉得很有意思,纷纷嬉笑起来,有人调侃道:「还是第一次看我们小盛总深夜买醉,这是被哪个不知好歹的傢伙给甩了,还是追哪个美人没追到?」 「别喊我小盛总。」盛锦心不在焉地回应,瞥了眼靠过来的那人,是奚雅的一个发小,见过几次,不是很熟。 但有的是人自来熟。盛锦有个极具商业头脑的妈妈,那些蒸蒸日上的公司产业势必要由盛锦接手,奚雅这行人年纪不大却很世故老道,从认识盛锦第一天起就明白盛锦这条人脉的珍贵,小盛总这般称唿也是先由他们喊起再传开,至于盛锦本人对于继承自家产业并无多大兴趣这点心思,并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 奚雅的那位自来熟发小已经无比自然地贴着盛锦坐下来,满不在乎地劝道:「生死之外无大事,想开点,不就是失恋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盛锦推开了对方试图搭上她肩膀的手,看了奚雅一眼,不满道:「谁说我是因为失恋了?」而且她也没有深夜独自酒吧买醉的陋习好不好! 奚雅把自己那发小拉开,「行了你坐旁边去,」她在盛锦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试着开口询问道:「怎么了,不是因为失恋,那就是和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闹别扭了?」 盛锦在奚雅面前公开承认过自己正在和夏末恋爱,所以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奚雅的髮小因为这句话激动起来,哇哇大叫道:「什么!?你还真和人谈恋爱啦?还是个女朋友?」 第78页 盛锦白了她一眼:「不准我有女朋友?」 「不是啊,我是惊讶你这女朋友有点本事啊,竟然敢把我们小盛总给气成这样。」发小笑嘻嘻地说着。 周围其他人虽也陪着笑,但心底里是认同这句话的,盛锦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脾气不错,但也没人真敢招惹,听说她那青梅竹马的好闺蜜,也就是她现在的女朋友,也是因为从小比旁人更加温顺乖巧听话,才能一直待在她身边。 盛锦本来就因为夏末最近的一些人生变动感到心里没底,感觉自己在夏末心目中的地位正在直线下降,眼下从这些刻意压低的嬉笑声中咂摸出几分落井下石,心里有些冒火,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窘迫。 奚雅拿眼神制止了他们,接着很好奇地问盛锦:「真的是这样吗?」 盛锦下意识提高了音调:「当然不是,怎么可能!真不知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夏末从小就认识了,感情好得很,她就算和我吵架那也是打情骂俏,你们这群单身狗懂什么,就是在嫉妒我有人爱!」 众人一听,纷纷起闹,还夹杂着一些关于盛锦忽然撒狗粮的怨念,「秀,都可以秀,有种就用狗粮撑死我。」 盛锦心虚,强装淡定地在他们面前演了一会儿,绝不让任何人发觉她是个即将被「女友」狠心抛弃的可怜虫。 * 夏末从画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刚回寝室,就有个不明号码给她打电话,按掉好几次后对方仍旧很有毅力地打过来,夏末只好接了。 里面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害怕:「你是夏末吗,盛锦出事了,我、我们这回好像真的完蛋了……」 夏末神色一凛,警觉起来:「你是谁?为什么不是盛锦亲自给我打电话?」 这听上去实在是很像一个诈骗电话,按照夏末的了解,或许下一步对面的骗子就要喊她转钱交医药费之类的。 但事关盛锦,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心里一沉,怀疑盛锦遇到了危险,平时和盛锦玩在一起的人都有些奇奇怪怪,她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就怕盛锦会学一些坏毛病。 电话里的女生颤抖着哭起来,「盛锦她、她出事了……我不知道……我……盛锦她是不是要死了……」 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思维很是混乱,看起来确实遭遇了一些棘手的事。 夏末听得着急,不由得加重语气:「你——」 「你快来吧,我不能再跟你多说了。」 对方打断她的话,哭着丢下这最后一句,便挂了电话。 夏末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手指有些颤抖,拿着手机就要回拨过去。 对方发过来一张图片,夏末回拨电话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僵住。 照片上的背景看起来像是上回给奚雅过生日的酒吧,里面一片狼藉,像是经歷过一场海啸,白色的窗帘上有大片血迹,一直蔓延到地板上,角落里瘫坐在地上的背影夏末无比熟悉。 对方在图片下面附送了地址,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和酒吧的人闹矛盾打架了」。 夏末心里有无数个问题,但是对于盛锦的担心摆在了首位,盛锦为什么捂着自己的心口,窗帘和地板上的血会不会都是盛锦的,其他人为什么都不在…… 她心慌意乱地赶过去的时候,酒吧营业中的牌子被收起来,大门虚掩,从门口往里,全部都是死寂一片,到处是破碎的酒杯和撒了满地的酒液,地板和翻倒的桌椅上沾着斑驳血迹。 血腥味和酒精味混杂在一起,夏末闭了闭眼,加快脚步朝里面走。 那片染血的窗帘闯进视线的瞬间,夏末瞳孔紧缩,勐地颤抖起来,窗帘下的那道修长身影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只有染血的窗帘随着空气的流动时不时从她身上拂过去。 「盛……盛锦?」 一开口,夏末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喑哑的,像有人拼命扼住了她的喉咙,有种快要窒息的恐惧。 倒在血泊中的盛锦依旧纹丝不动,她的衣服被血浸透,血腥气越发浓郁。 夏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来到的盛锦身边,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比电话里的那个女生还要混乱,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犹豫着探上盛锦的心口。 盛锦缓缓地睁开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露出一丝茫然:「夏末?」 她刚喊出夏末名字,夏末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泪珠子像断了线一连串地往下滚,啪嗒一声砸在盛锦的脸上,盛锦一阵心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夏末哭得这么汹涌,上一次见夏末哭成这样好像还是在夏末母亲去世那晚,只不过具体情形她也不记得,因为金茉莉说那晚她哭得比夏末还卖力。 思绪飘散了一会儿,夏末的眼泪仍是没有止住,盯着她手捂住的心口处,啜泣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着,她把盛锦的手拿开,心口便扑簌簌地冒出血来。 她显然被吓到,连忙松开了盛锦的手。 盛锦见状,气若游丝地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多久?」 夏末摇着头,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自己的手机:「其他人呢,为什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报警,救护车呢,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人?」 她问出一连串问题,盛锦抓住她的手腕,虚弱央求道:「不能报警,夏末,我好像做错事了……」 第79页 夏末不敢触碰她正在流血的伤口,心里又怕盛锦跟着那群狐朋狗友走岔了路,只能无措地任由自己眼泪横流,眼前模煳一片。 盛锦继续说道:「夏末,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如果我死了,我最捨不得的也是你。」 夏末捏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她愈发微弱的声音,紧张地阻止道:「你不要说了。」 「我一定要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是等我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讨厌我了?」 夏末小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脏污,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也没有不喜欢你,小时候你黏着我,其实我很开心,只是怕你真正见过我家的样子就会远离我,但是你没有,后来每次我很害怕的时候,你总是在我身边,你跟我约定好的,要一直都在一起,所以你现在也不准有事,你必须好好活着,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夏末说了很多话,这些话她平常时候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她习惯自己消化心事。 但是盛锦现在的样子让她慌张,一种即将再次面对失去的恐惧阴影牢牢笼罩住她,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再次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失去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牵绊。 盛锦的眼里多了一丝亮光,在夏末看向她的时候连忙掩住喜色,继续虚弱又哀愁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一直很喜欢。」 夏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道,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有大量沉默的时间用来整理自己的感受,整理她对盛锦的感情,她试着从盛锦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我们先叫救护车好不好,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事,我们一起——」 她话音未落,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一声突兀的笑声。 夏末怔住,错愕地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随着那一道没忍住的笑声,门后传出一群人的闹笑声,笑声震天,像是快要掀翻屋顶。 门打开后,挤出来一群十分欢乐的男男女女,有的眼熟,有的毫无印象,他们手里拿着庆祝用的道据,喷出的彩带在空中炸开,五光十色地落下来。 夏末眼角滚下来最后一滴泪水,怔怔地望着众人像庆祝节日一般欢唿,指着她和盛锦发出爆笑。 一种强烈的荒诞感包围着夏末。 盛锦爬起来,恨恨地骂道:「谁让你们这么早出来的!到底是谁第一个笑出声的!」 她骂得中气十足,随着站起来的动作,从衣服下摆掉出已经空了的血包。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认第一个笑出声的罪魁祸首,有人将投影仪打开,屏幕上出现了夏末的脸。 是刚才场面的回放。 夏末哭得眼圈红红,满脸狼狈,正在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众人围着她与盛锦闹笑成一团,模仿夏末的语气高声重复她的话。 「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喜欢,一直很喜欢。」 酒吧里的灯亮如白昼,照得夏末脸色煞白。 「小盛总这演技可以啊,还能这样骗人表白的,今天的最佳女主角就是你了!」 盛锦虽然因为提前被人打扰而略有遗憾,但夏末都那么说了,她的得意早已藏不住,在众人的起闹声中故作谦虚地沖奚雅的方向道:「那还是导演导得好。」 这包下的酒吧,这一地的道具,能让夏末也没瞧出破绽。 她整个人有些飘忽,隐约察觉出夏末表情的不对劲,但也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起闹的奚雅等人推到了夏末跟前。 在众人的围堵之下,夏末在逐渐地接近盛锦,几乎要倒进她的怀里。 盛锦只当她是心有余悸,还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缓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催促:「狗粮要撒到位,不接个吻很难收场吧!」 这话一说出来就受到了一致贊同,有人干脆推了夏末一把,让她差点撞上盛锦。 盛锦看着近在咫尺的夏末,在众人越来越亢奋的起闹声中紧张起来,悄悄红了耳根,笑容里也多了些不好意思,小声对夏末说道:「别理他们,你要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亲我,就——」 「我当然不会亲你。」 夏末的声音冷淡到有些锋利,「既然你真的是在开玩笑,那我就没必要继续配合你演戏了。」 盛锦清楚地看到了她在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来的厌恶神色,浑身一震,忘了如何说话。 等反应过来,夏末已经推开人群独自走了出去。 夏末不敢做丝毫的停留,唯恐再次面对自己流露出的真心变成一场闹剧的可怕场景。 她拦了一辆回校的计程车,开着车窗让夜里的风吹进来,夜风微微的暖,但始终吹不走她的狼狈。 一群表演专业的学生给她贡献了一场非常逼真的演出,让她的心凉透大半,到现在还在嵴背发寒,她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应该为那场精彩的表演鼓掌,而盛锦是当之无愧的最佳女主角。 她早该意识到,盛锦的游戏不会停下,盛锦的幼稚也不会结束,本来一切都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她今天没忍住,更没能识破对方的诡计,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将自己可笑地暴露于人前。而盛锦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曾经歷过任何无可挽回的失去,又怎么会稀罕来自她的这么一点点真心。事到如今不知该怪她自作自受,还是要怪盛锦的这场游戏即便对于一个玩具来说也未免刻薄。 第80页 盛锦追出来的时候夏末早就没影了,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她就开始生气,既伤心又生气,夏末离开前那冷漠又嫌恶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她想夏末果然不爱她,见她半死不活就说些甜言蜜语哄着她,见她没事就立刻现了原形,那么多人看着,就连稍微装一装在乎她的样子都不肯,让她怎么解释,亏她前几天还当众夸下海口说夏末爱她爱得不行。 这么一想,她也没心情再进去找那伙人瞎闹,直接回家了。 和她预料的一样,夏末一直没理她。 她决定等夏末主动来找自己道歉,要是夏末一直不来,那她就……那她就去质问夏末为什么不来!夏末害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变成了一个吹牛说大话的骗子,而她在那之前还以为自己不必再当骗子,那一刻她简直兴奋得忘乎所以,期待即将拥有的来自夏末毫无遮掩和保留的爱。 第34章 夏末找上门的那天是周五的傍晚,学校已经结课,学生都陆续离校回家,夏末这几天也在收拾行李,准备出远门。 盛锦开门看到是夏末,眼睛亮了亮,想到自己正在生她的气,连忙板起了脸。 夏末面色如常,对比得盛锦更加小心眼。 于是盛锦又缓了缓脸色,主动问道:「找我什么事?」 夏末说:「我来取东西。」 盛锦眼神又黯下去,好吧是来取东西,不是来找她的。 夏末站在门口问:「我能进去找找吗?」 盛锦被她这么见外的态度惊到,有点恼火,让开了道,「你房间里东西我没碰过,都在。」 夏末前段时间顶着盛锦女友的身份,拗不过盛锦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偶尔过来同住几天。 夏末往里面走,盛锦磨磨蹭蹭地跟上去,没话找话地问:「你要找什么?」 房间里穿的用的都是她挑的,她还以为夏末不喜欢所以才没带走,夏末能在今天过来拿,说不定还是认同她的眼光的吧……她三心二意地想着,一不留神,踩着床边的地毯绊了一跤。 夏末下意识伸手抓她,没抓住,反倒被她连带着摔倒在床上。 两人都愣住,恍惚地盯着彼此。 盛锦的感官瞬间恢復,掌心按着的地方一片绵软,脸一红,触电一般地急忙抬起手。 夏末仰躺在床上,表情也有些不自在,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来自夏末身上的浅淡香气萦绕着她,意识到自己正整个人压在夏末身上,她有点紧张又有点依依不捨,想装傻充愣再维持这个亲近的姿势久一点,最好装晕,又或者装头痛,那样就能继续抱着夏末装可怜撒会儿娇。 夏末在她飞快转着脑子想花招的时候出了声,躲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压着我了,快起来。」 「哦……」 盛锦拖着软绵绵的尾音,没那个狗胆在这时候顶风作案,乖乖地从她身上起开。 夏末撑着身子飞快坐起来,偏过头整理头髮和衣服。 盛锦看不到她的脸,眼前只有她被弄乱的头髮,示好一般,将那一小缕曲起来的髮丝拂回去,大概是因为紧张,夏末的头髮被越碰越乱。 沉默当中盛锦窘迫得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夏末看了她一眼,从她的魔爪中躲开,然后伸手将放在床头的那只玩偶拿过来。 盛锦看她动作灵活伸展着上半身去取枕边的那只鲸鱼形状的旧玩偶,看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在初夏轻薄的布料遮掩下若隐若现,心又勐跳起来。 夏末拿回那只小时候的旧玩偶,转身就看到盛锦埋着头表情紧绷。 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吗?」 盛锦回过神:「啊?」 她意识到自己的多此一举,摇了下头:「没什么。」 东西拿到了,其他貌似也没什么可说,她打算走。 盛锦看出她的意图,抢先一步跳下床去挡在了门口:「你是不是要走?」 夏末放软了声音:「今晚我真的不想在这里过夜。」 「我说的不是这个!」盛锦很着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今晚,你在和我装傻!」 她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平静,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难道不是应该还在为那天发生的事情生气…… 盛锦指责她又央求她,抱着胳膊忽然就在门口蹲下放声哭了出来,「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弃从前的一切与不顾,弃我于不顾,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无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夏末的眼中流露出不解,在她看来,盛锦远远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需要她,「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也许是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除了我,你还有很多取乐的方式。」 「你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对不对?」盛锦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她,心里竟是莫名涌起一阵期盼,「我已经知道错了吗,我不该那样跟你开玩笑,以后我绝不会了,你怎么找我撒气都行,就是别不理我,好不好?」 盛锦哭得很伤心,好像天要塌下来,让人忍不住心软,这种感觉很熟悉,夏末恍惚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过后,夏末说道:「不是的,你说错了,我没有生你气。我只是想要尝试一些新的生活,一辈子很长,我不想一直停留在原地。」她连自己也无法确定这话是真是假,就像她从前无法确认盛锦的真心或假意,盛锦的玩性总是来得出其不意,模模煳煳隔着一层雾,有时候她以为自己看清了,其实很多时候是错觉,就像正在她面前哭泣的这个人,看起来可怜又伤心,但也不过是为了达到最终目的惯用的一些伎俩。 第81页 盛锦呆滞了一瞬,胡乱抹了抹脸上泪水大喊道:「你骗人!你就是厌倦我了。可是你就不过分吗,那天你那么难过,很多人都以为你爱我……」包括盛锦也差点相信了这一点。 夏末的手下意识地捏紧衣袖。 盛锦愤怒于她始终不变的沉默,咬牙切齿道:「你就是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夏末越发的冷淡,「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我不许你变!」 盛锦怒喊着,眼神游移,勐地抓住了门把手。 「砰」地一声,房间的门从外面合上。 盛锦退了出去,外面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细碎声响,夏末疑惑了片刻,上前去开门。 门把手拧不动,她被锁在里面了。 「盛锦?」她依旧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抓着门把手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盛锦站在门口,盯着从里面微微转动的门把手,浑身都有些僵硬,她听见夏末在里面喊她,声音越来越急,又渐渐平缓下去。 夏末让她不要再胡闹,她想她没有在胡闹,她只是想留住自己想要的。 不久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大约是夏末的理智重新回来,知道与冲动中的盛锦讲道理无济于事。盛锦这辈子都顺心如意,聪明的头脑和有爱的家人能帮她轻松得到一切,这样的人是难以接受违逆的。 整个白天盛锦在夏末的卧室门外坐着,大理石地面又冷又硬,盛锦的心里既害怕又难过,她一边想这次可能真的要把夏末彻底得罪了,一边卑鄙地替自己开脱罪过——如果夏末一开始就愿意搬来和她一起住,那夏末就有房间的钥匙,就不会被她锁住。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就不知不觉蜷缩在门口睡着了。 后半夜客厅被月光照亮,窗外吹进来的风寒意彻骨,盛锦打了个哆嗦,被冻醒了,身上的骨头被硌得生疼,她揉着发麻的胳膊和脖子,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快到第二天早上了。 飢肠辘辘的滋味让她皱眉,想起来自己和夏末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也不知道夏末有没有找到房间里的零食。 她悄悄挪动身体贴上门板,门后面静悄悄的,她忽然担心夏末会不会是绝食把自己饿死了。 心头一阵恐惧,昏暗月色下,她摸出钥匙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又蹑手蹑脚地摸黑靠近,床上的人影唿吸微微起伏,很有规律,枕边是那只旧得已经发白的鲸鱼形状的玩偶,夏末的妈妈生前给她做的,夏末习惯抱着它睡觉。 盛锦继续在黑暗中眼放精光四处巡视,见到桌上放着的拆封的纯净水和饼干面包,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饿死。 像是受到提醒,她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在静悄悄的卧室里显得尤为响亮。 她朝床上瞥了一眼,捂住了肚子,匆忙撤退。 然后盛锦开始每天准点送餐,但不会和夏末一起吃,连话也不多说,放下东西就连忙冷酷无情地退出去。 夏末没有绝食,也不吵闹,冷静得像是一个正在审视对方罪行的旁观者。 盛锦每次进房间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次不敢看她的眼睛。 一周后,金茉莉电话里说要来看她和夏末,两个孩子假期都不回家,金茉莉的公司最近刚好把业务重心转移到邻市,未来可能常住北方。 盛锦躲进自己的房间里支支吾吾,拒绝金茉莉这么快来看她们。 金茉莉在电话里的神色有种不同以往的疲惫,看起来公司上市后的工作的确繁忙,很快被助理叫住,挂了电话。 盛锦深唿吸了好几次,去给夏末送晚餐。 进去时夏末刚洗过澡,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一身水汽,肌肤雪白水润,像是镀着一层柔光,丝绸一样柔软的头髮有几缕贴着脸颊,水沿着锁骨断断续续地滑进衣襟深处。 盛锦提着一袋晚餐怔怔地站着,想看又不敢看,眼神闪烁恍恍惚惚。 夏末像是丝毫未察觉,自顾自地坐在床边擦头髮,口中坚定说道:「下周五之前你必须让我离开。」 夏末的机票在下周,和陈星梵是分开的,院里本来计划一个月走完几个目的地,但架不住有陈星梵这种自由不羁的艺术家,走就要走得彻底,一个月够干什么,也太赶了,起码一年,于是院里当真就同意了,去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苗子,还有陈星梵这种早已成名的,出一点旅途费用就能收穫一堆佳作,说出去都是院里的牌面,展出的收益也是实打实的,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他们喜气洋洋皆大欢喜,盛锦可一点也感受不到,她从美色中缓过神来,瞪了夏末一会儿,把手里的早餐「砰」一声放桌子,退出房间重新锁上了门。 那天晚上夏末在她的梦里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了,惊得她半夜里起床去开夏末的门。 夏末在床上睡得安稳,心口缓慢而又规律地起伏,一盏小夜灯在床头乖巧又安静地亮着,柔软的暖黄色光线令盛锦觉出一丝罕见的温柔,一切都和谐得有些过分。 她在床边蹲下,双手交叠在床头支着下巴,这样能平视到夏末睡着时候的脸。灯光昏黄不明的,但是这样就很好,看起来夏末好像在对她笑。 她开始无聊到试图去数清夏末的睫毛。夏末的睫毛又长又浓密,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漂亮得不可思议,盛锦数来数去也数不清楚,越数越煳涂。 第82页 「你的睫毛也和你一样,让我心烦。」 她在床边小声嘀咕,好像是要趁着夏末沉睡,证明自己依旧很威风。 这时候夏末缓缓睁开了眼,略显疑惑地看着她。 盛锦一颤,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没想到会吵醒你。」 「我没睡。」 夏末的眼里确实一片清明,不似刚醒的模样。 盛锦手足无措,见夏末起床,急忙说:「你接着睡吧,我这就走。」 夏末坐起身来,问她:「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盛锦忙乱地找了个话题:「我爸妈说要来看我们。」 夏末端详她微微扬起的脸,「那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盛锦隐约明白她的意思,「要是我再也不乱来,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吗?你还会讨厌我吗?」 夏末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她被对方柔软的目光围绕,有些迷醉,很快又反应过来,道:「你只会拿这些的话来敷衍我。」 夏末不再开口。 盛锦感到泄气,喃喃道:「敷衍就敷衍吧。」站起来走出房间。 * 比盛锦爸妈先到来的,是赵妮安等人的聚会邀请。 包括消息最灵通的林小谭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盛锦夏末二人正在僵持中,所以暑假开始时的第一次聚会,依旧是打算作为一场对夏末出门远游的热闹欢送会。 见面地址在一个很袖珍的海岛上,树木和沙滩很美,但只有一幢房子,金茉莉偶尔想起来时会把它租出去当度假屋,大部分时候空着。 经过提前修缮打扫,屋内陈设焕然一新。 只是腥咸湿腻的气息长久挥之不去。 赵妮安一进门就后悔:「我就不该听盛锦的,来什么海边。」 盛锦也觉得不太合心意,但她的注意力从车上开始就一直在夏末身上。 赵妮安还在絮絮叨叨:「你就这样给夏末践行啊,好糟糕的最后印象,我都怕夏末留下阴影直接不回来——」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盛锦终于开口打断她的碎碎念,看向她的眼神是从来未有过的不爽。 赵妮安愕然地望着她,张着的嘴忘了合上。 林小谭扯了下赵妮安袖子,小声道:「这时候就少说几句吧,有什么想吐槽的你沖我来。」 盛锦和夏末之间气氛不对,这是路上就看出来的事。根据从小到大的了解,夏末这回要走那么久,盛锦是肯定要耍一阵子小脾气的,但盛锦的反应远超她们的意料。 赵妮安跟着林小谭走上了楼,楼下就剩盛锦夏末两人,夏末什么也没多说,跟着上了楼。 盛锦拧着眉坐在楼梯上,夏末出来后一直对她冷冷淡淡,路上宁愿和赵妮安说话也不理她,她实在不想低头向对方道歉,但是夏末的冷漠让她难受。 楼上,赵妮安骂骂咧咧地进了房间,和林小谭吐槽:「你说盛锦她这是发什么神经,不就是吐槽了房子几句,不至于这么凶我吧?」 林小谭恨铁不成钢:「你该不会还没看出来问题吧?」 「你是说夏末出国?但是夏末只是要走一段时间的话,盛锦不至于反应这么夸张吧??」 「说的也是,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有一种可能,」赵妮安满脸写着机智,「那就是夏末出轨了,盛锦被绿了。所以看在她这么惨的份上,我就原谅她今天那糟糕的态度。」 林小谭顶着一头问号:「你确定夏末是你说的那种人吗?她俩不是刚在一起没多久吗?」 赵妮安摸着下巴作沉思状:「不确定,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在这两人看来,盛锦夏末这对初恋小情侣必然是遇上了一些感情上的阻挠,要么谁花心,要么有小三——但是都不怕,赵妮安自封恋爱专家,专治渣男渣女和小三。 带着替友人排忧解难的伟大使命,赵林两人向盛锦夏末发出晚餐邀请。 外面是金色的沙滩,退潮后沙滩上留下很多惊喜,林小谭捡到一只八爪鱼,在赵妮安的尖叫声中嚷嚷着要把它拿回去烤了。 院子里架起烧烤架,赵妮安心里记挂着还没解决的感情问题,拉着夏末在盛锦的附近坐下,盛锦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干什么?」 赵妮安左瞧右看,两人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衬托得她更加里外不是人。 「什么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俩在干什么,都这么多年好朋友过来了,怎么谈个恋爱还谈出坏事来了呢?」 盛锦偏过脸去不说话,心里还有点虚。直到现在,包括赵妮安林小谭都还以为她和夏末在恋爱。然而别说恋爱,现在夏末不恨她就不错了。 「我不是盛锦的女朋友,我们没有在一起。」 夏末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不紧不慢沉静又动听。 连对面乐呵呵处理食材的林小谭都放下动作凑了过来。 他们都很震惊,但夏末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盛锦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听夏末淡定自若地跟旁人解释前因后果,听到一半,沉着脸走了。 因为沉浸在巨大的意外当中,谁都没顾得上盛锦的离开。要说盛锦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好像也不是不合理,但盛锦和夏末在一起,好像也很合理,认识十几年了,盛锦在人前什么样,在夏末跟前又是什么样,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这也是前段日子在得知二人忽然变成情侣在一起大家都没怎么惊讶就接受了的原因。 第83页 可这事怎么就变成游戏了呢?他们怎么也不能理解。 要不是盛锦走之前一句话都没否认,他们都要怀疑恋爱的事是真的,夏末那么说其实是在赌气。 夏末回屋的时候天边的火烧云灿烂得像是海面着了火。赵妮安和林小谭还在沙滩上和今天刚赶来的几个发小玩,笑声隔绝在屋子外面。 上楼后夏末被房间门口坐着的人影惊讶到,借着走廊尽头那扇窗外通红的落日霞光看清这是盛锦。 感觉到有人靠近,盛锦抬起脸,神情有些迷茫。 她就靠着房间的门坐在地上,身上飘来酒味。 结合她现在的状态,夏末确认她醉了。这是夏末第一次看盛锦喝醉酒。 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夏末转身想走,却在抬腿时感到一股重量缀在脚上。 盛锦抱着她的腿不放,恶狠狠地喊:「被人当成我的女朋友就这么让你感到不适吗?你否认时的表情有多厌烦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不解释清楚你不许走!」 姿势是卑微的,语气却十分兇残。 夏末尝试解救自己的腿,被死死地抱着,有些头痛:「你喝多了。」 盛锦脸上闪过一阵惊慌,矢口否认道:「我没有喝多!我喝的是果汁,我没有喝酒!」 夏末说:「那你放手。」 「我就不放!」盛锦说着,忽然就无比伤心地哭起来,「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个狠心的女人,受欺负了不会哭,生病了不会哭,就连你妈妈的葬礼上也没见你流多少眼泪,夏末,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在乎的东西啊?」 她放开了夏末,靠回墙上,又喃喃道:「不,我说错了,你有很多在乎的东西和人……但是你现在不会在乎我了。」 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看向夏末的眼神又怨又恨,她恨夏末的无动于衷,恨夏末变得这么快。 夏末心头涌出一阵疲惫,打开了房间的门,走进去收拾起来,口中说道:「我今晚回学校。」 「你不许回!」 盛锦撑着门框站起来,酒醉后的脑袋昏昏沉沉,踉跄了一下,又跌回去,坐在地上仰脸望她:「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我有权决定你的人生!别说亲你,就是现在我想和你睡觉,也是我理应得到的回报!」 夏末错愕了一瞬,然后理解了她说的「睡觉」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泄愤似的瞪着夏末,仰着脸,泪水熏红她的眼尾。 夏末细细地端详她。 盛锦有一双浓秀的眉眼。夏末觉得像八月的山,又清新又鲜艷。 她灿烂,热烈,像春花极尽绽放。 夏末的热情却苟延残喘。 「如果你想要这样的报答,那就做吧。」 夏末的回应出奇的平静,放下收拾到一半的东西,面对着盛锦,一粒粒解开上衣的纽扣。 盛锦呆住,出神地望着她。 这副场景似乎在睡梦中出现过很多次,现在真实发生在眼前,她却连唿吸都开始不畅,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而来自夏末身上熟悉的浅淡香气毫无阻碍地直冲她的脑门,伴随着一片死寂中传来衣料微弱的摩擦声,以及,那快到即将冲破胸腔的剧烈心跳。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把夏末推倒在床上。 咫尺之隔,唿吸都带着甜香。 她忽然确定了一件事——她渴望夏末。 这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让她从醉后的昏沉中开始变得燥热。 她想顺势做下去,但又隐隐觉得不对,脑袋里变成一团浆煳,急于从夏末的脸上寻找答案。 夏末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抬手拂过她柔软的头髮,「如果这次不做,就没有下次了。」 盛锦抓住她雪白单薄的肩膀,视线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更下方的位置,那里随着夏末的唿吸微微起伏,在解开一半纽扣的衬衫里若隐若现。 白皙的肌肤看起来像丝绸一样,而夏末连一丝的挣扎都没有,明明在十几分钟前她还要和自己说再见……盛锦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手中触碰到的不是夏末柔软滑腻的皮肤,而是一团火,灼烧着她的火,夏末还没怎么样,她却早已快要燃成灰烬。 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是夏末的陷阱,夏末拿自己当诱饵,引她上钩,想和她两败俱伤,之后她就更加没有资格拥有她。 盛锦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从床上离开,丢下夏末在凌乱的大床上,摔门而出。 她不想再在夏末面前继续表现自己的愚蠢,连夜从海边离开。 清宁市和离安市都让她感到焦灼,机场附近飘荡到凌晨后,她买了去找金茉莉的票。 候机厅里有年轻的情侣在耳鬓厮磨山盟海誓,似乎刚结束一场甜蜜旅行。 盛锦冷不丁地想她为什么就不能和夏末也这样好好的呢,几个小时前她亵渎了夏末,侮辱了夏末,还用夏末的旧伤疤来要挟她,句句话都说得像个人渣,夏末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但是那又怎样呢?盛锦负气地想,夏末不也让她很伤心吗,她只是生气了,但夏末是真的不爱她了啊——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低头偷偷抹眼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她这样蠢的人,总是让夏末难过。 第35章 金茉莉最近在首都,说是出差谈一笔生意,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整个白天盛锦在酒店无所事事地发呆。 第84页 金茉莉晚餐时告诉她:「我和你爸在商量离婚的事。」 盛锦从神游天外中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意外了一下。 金茉莉妆容精緻衣饰鲜亮,浑身上下散发着大众眼中的社会精英成功人士的气场,如果不说,没人相信她同时是一位妻子和母亲。 盛锦嚼烂了嘴里的那块烹饪得不太成功的牛腩,艰难地咽下去,问她:「你俩谁有新欢了?」 金茉莉垂眼盯了一会儿酒店餐厅桌布上的金色花纹,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感情上的事分分合合很正常,人都是会变的。」 盛锦不是很相信金茉莉说的话,金茉莉和盛如诚的关系这么多年也能称上一句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离婚这种情况是盛锦想不到的,这就好像金茉莉有一天突然说自己不做生意了要穿上围裙洗手做羹汤,以及盛如诚抄起棒球棍臭骂盛锦皮痒并狠揍一顿,那画面就离谱。 但仔细想想,盛如诚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繫她了,偶尔几次盛锦想起这位老父亲主动找对方视频通话都说不了两句就急忙找理由挂断,这次来见金茉莉,也没发现盛如诚的踪迹。 或许正像金茉莉说的,人都是会变的。 她对自己的父母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了解,离开家的这一年更是疏忽。那些以为一切不会变的想法就当作是她的自以为是吧,就像她这几天冷静下来想想,感觉自己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了解夏末的心思一样。 金茉莉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心情有些复杂:「我以为你会闹。」 盛锦糟心的很,胡乱扯过餐巾擦了嘴,冷着脸道:「我吃饱了。」站起来拉开椅子要走。 金茉莉探过身从桌上抓住了她的手,「你急着去哪?」 盛锦说:「当然是回去找夏末,留在这里看你们上演分手戏?」 金茉莉的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一丝央求的味道,抓紧了盛锦的手:「我知道你在为末末的事烦恼,但这次能不能留下来多陪妈妈几天?」 盛锦转了转眼珠,又坐下来:「那你先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是谁先出轨了?」 金茉莉似乎不想再提,秀眉微蹙,无奈道:「锦锦,这件事你不要再打探了……离婚手续办好后之后你爸会搬去国外,之后我们的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好吗?」 「不好。」盛锦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刻薄与嘲讽,「我看你们俩是都变心了吧,也是,这么多年也早就该厌倦彼此了,旧爱哪有新欢有趣。」 在金茉莉复杂的视线中,他站起来往餐厅外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宣布道:「你不说,我就去找他问。」 金茉莉只好追了上去。 这几天的盛锦确实有些太不像话了。那天见面时盛锦坐在车上毫不讲理地哭了一路,说夏末不要自己了,断断续续倾诉一些事,金茉莉看着她那哭得皱巴巴的小脸,觉得女儿可恨又可怜。 偏偏盛如诚这事又出得不是时候。 盛锦上车时把车门重重地拍上,然后拿着手机给盛如诚打视频。 金茉莉坐在她旁边开着车,不说话。 视频果然没有打通,盛锦把手机扔车上,烦躁地揉了一把脸,偏过头来对金茉莉说:「金茉莉,你和盛如诚背叛了我。」 金茉莉目不斜视,神情有些僵硬,「你已经二十岁了,不要再任性了。」 「是啊,我已经二十岁了,谁能想到一年前你们还在骗小孩子一样骗我说一家人会一直相扶到老呢。」盛锦做出惊讶的样子,「你不要接着告诉我说我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已经有了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吧?」 金茉莉揉了下眉心,嘆气道:「真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总是这样,事情没有按照你的意愿发展,就变得像换了个人一样过分。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说到底还是对她不捨得狠下心,太过纵容宠溺,尤其是盛如诚。 盛锦气着反问道:「所以你们一个个就可以心安理得抛弃我是吗?」 「我现在在开车,不想和你吵架。」 金茉莉丢下这句话,拧着眉不再看她。 她抱起胳膊,将脸偏过去,赌气似的看着窗外,也不再理金茉莉。 盛锦被送回酒店,金茉莉跟着她一起上去,她置之不理,一进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只有几件衣服,根本用不了多久就全都扔在了床上。 她又拖出行李箱,把衣服揉成一团乱七八糟地往里塞。 金茉莉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走进去,问她干什么。 盛锦懒得理她:「我能干什么,我回学校找夏末,你和盛如诚各自去享受新家庭的温暖去吧。」 金茉莉将身后的门关上,来到她对面严肃道:「这种时候你又回去纠缠着夏末做什么,公司在清宁市那边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比较简单,你回去盯一下,趁早学着上手。」 盛锦一听她说「纠缠」这两个字,更是受伤,态度冷硬得很:「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那是我的心血。」金茉莉纠正她,想了想,又放柔了语气,「你就当看在这么多年母女情份上帮我一回,我最近实在有些忙,累得很。」 「你忙什么,忙着和新欢花前月下吗?」 盛锦终于抬头看向她,向她展示自己眼中的嘲弄。 金茉莉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视线。 第85页 盛锦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她的这对亲生父母真的很会做戏,表面装得相敬如冰琴瑟和谐,其实早就貌合神离。 说不上有那么伤心愤怒,只是忽然有点恐惧,大概他们就跟夏末一样,也受够了她的任性和幼稚,受够了她二十岁的人了还幻想让世界围着自己转,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是终于为自己这么多年的谎言感到心虚了吗?」 她依旧嘴硬,咄咄逼人,「你又有什么立场阻止我去见夏末?」 金茉莉祈求得看着她:「盛锦你不能这么自私。」 「难道你们就不自私?就准你们为了自己的爱情六亲不认抛家弃女,这不是自私,难道还要我为你和盛如诚那个傢伙送伟大父母的锦旗?」 盛锦情绪上头,越发冲动和歇斯底里,恶狠狠道,「你没资格对我指指点点,你们想走就走,但夏末别想离开我,我不会让她走!」 金茉莉气得笑出声来,沾染上岁月痕迹的漂亮双眼里,有盛锦看不懂的情绪,盛锦并不擅长掩藏心事,那天断断续续的倾诉中金茉莉已经了解了大概的前因后果,她的女儿还是一样的骄纵蛮横,空长年岁,现如今竟然理智尽失,试图做那个掌控别人人生的恶霸,真是不可理喻。 「盛锦你照照镜子里的自己,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疯子一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末不是你的玩具!」 「我在说什么,我说我爱她!我爱夏末!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盛锦说出这句话后勐然愣住,手里抓着准备塞进行李箱里的一团衣服,怔怔地停下了,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片狼藉。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静寂,空气像剎那间凝固,令人窒息。 盛锦听到了自己快要冲出胸腔的剧烈心跳,下意识捂住心口。 她看向自己并不柔情的母亲,掉下泪来:「是的,我爱夏末,原来我是爱夏末。」所以想亲吻夏末,想让夏末的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一刻,想和夏末像梦里那样缠绵,所以她对一切觊觎夏末的人感到痛恨,对夏末的平静感到慌张,害怕夏末就此远走…… 金茉莉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小时候的盛锦被同龄人视作洪水勐兽比如蛇蝎,金茉莉那时候帮持夏末母女存着一份自己的私心,想让盛锦身边多个朋友陪着,不至于总是自娱自乐孤孤单单。不料却助长了盛锦的疯狂。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免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亲自听盛锦从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免不了心情复杂。 然而盛锦无助的样子还是让她心软,上前擦去盛锦脸上的泪水,缓慢说道:「那你有没有替夏末考虑过呢?喜欢不是任性的理由。」 盛锦茫然地盯着虚空,「我总是想办法让她开心,我怎么就没有替夏末考虑过呢?」 「你只是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夏末身上而已,不是夏末开心,是你觉得那样夏末才会开心。」 金茉莉思索如今的处境,很多事情来得突然,在这种时候,盛锦继续执迷不悟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必须和谁绑定一辈子,永远不分开,再美好的东西都会变旧,会消失,感情也一样,细心维繫也可能因为意外一瞬间消散,最体面的结局是大大方方放夏末走,这样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么多年你都活在虚幻的美梦里,可是你明明知道人不可能一辈子顺遂如意,你该长大了,盛锦。」 盛锦怔愣了许久,把收到一半的衣服扔了,颓丧地坐在地板上。 这异常安静的反应让金茉莉不由地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但是显然很多道理盛锦早就知道,只是抱着一丝侥倖不愿意醒来。 金茉莉帮她把掉到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又嘆了口气,劝道:「今晚到我那边去住,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盛锦像忽然失去生命力的木偶人一样,被她拉着离开酒店。 第36章 金茉莉住的地方很幽静,金茉莉一走,只剩盛锦一个人在家时,更加安静得有些吓人,有种被全世界遗忘掉的感觉。 盛锦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越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金茉莉和盛如诚都行踪成谜,她甚至至今没有成功联繫上盛如诚。 这不合常理,既然已经决定告诉她,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 自她来到这里,金茉莉就再没回来露过面。 凌晨三点,门口传来声响。 盛锦从楼梯上走下来。 金茉莉尽量小声地开门,没想到进来时盛锦穿着整齐坐在沙发上,客厅中亮如白昼。 「怎么到现在还没睡?」金茉莉惊吓的反应有些夸张。 盛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睡不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个点还醒着。」 金茉莉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顺着她的话干巴巴敷衍道:「也是。」 盛锦盯着她上下打量:「这三天你干什么去了,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 金茉莉背过身往楼梯上走,含煳其辞道:「没什么,就是忙,我回来拿点东西,等会儿就走,你记得锁好门,早点休息。」 盛锦沉默地看着她上楼。 想了想,跟了上去。 金茉莉在浴室,水声响起,盛锦目光落在她放在门边的包上。 包口敞开,从里面露出来一页纸的一角,盛锦拧着眉头把它从金茉莉的包里抽出来。 第86页 浴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盛锦眼神骤变,从那白纸黑字上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刚从浴室出来的女人。 金茉莉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神情极为复杂:「你以前没有随便翻我东西的习惯。」 盛锦把纸翻过来对着她,「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没发现,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这是一张肝癌晚期的确诊单,盛如诚的,日期在一个月前,盛锦依旧有些恍惚,追问她:「这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一直我?就因为我在你们心里是个依旧承担不起任何责任的废物吗?」 「不,」金茉莉连忙否认,「不是,你爸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他说与其让你又哭个不停,不如让你恨他,以为他不要你了。」 在刚得知余下的生命或许只能以月为计量单位时,盛如诚就决定瞒住盛锦,以金茉莉的脾气,并不很认同丈夫这样的处理方式,但他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只能以他的意愿为先。 然而纸包不住火,盛锦早晚会有知道的那天。 公司上市后工作量翻了好几倍,盛如诚患病的事又如当头一棒,让金茉莉心力交瘁,公司的事医院的事累积在一起,以及对盛锦的歉疚,使她无法坦然回到这里面对盛锦探究的眼神。 盛锦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盛如诚不肯接电话,金茉莉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在做戏,她简直想要抓狂,「你们就是这样联合起来骗我的?又骗我,嫌我幼稚又总是像骗小孩子一样骗我!难道你们这个样子就不幼稚吗?!」 想像盛如诚现如今躺在医院的样子,盛锦的脾气发作不出来,狠恨地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被盛如诚说中,变成一个只会哭闹耍赖的长不大的小孩子。 金茉莉跟她道歉,脸上的疲惫和歉疚让她倍加心疼。 去医院的路上,盛锦给金茉莉当司机,藉此金茉莉才有时间吃上今天的晚饭,刚吃到一半,跨国合作商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合作上又出了一点问题。 金茉莉听得直揉眉心,眉头半天都没舒展开来。 盛锦先前被金茉莉抓着去公司打过下手,粗略地了解一些关于这次西半球某位合作商非常难搞定的事,她问金茉莉:「要先送你去见他们吗?」 金茉莉打开一瓶水勐喝了几口解了渴,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先晾着,大不了这笔生意不做了,惯得他们。」 盛锦很是贊同。 医院的黑夜和白天似乎没有区别,医患来来往往,到处是匆忙的脚步和不安的脸,亲眼见到盛如诚,盛锦才发现现状远比自己想像的令人痛苦,短短数月没见,盛如诚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是她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但却让她感到陌生。 盛如诚从昏睡中醒来时,正好看到盛锦坐在床边抹眼泪,忍不住笑了:「我这是在做梦吗,金总你看,咱们女儿果然又在哭鼻子。」 盛锦使劲揉眼睛,揉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狡辩道:「我没哭鼻子,我眼睛有点痒而已。」 盛如诚笑起来依旧温和儒雅,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盛锦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手臂和深凹进去的眼窝,心跟着揪起来。 「我早就说了,瞒不住的。」 金茉莉在一旁与丈夫对视,无奈摇头。 盛如诚看向女儿,开口道歉:「对不起啊锦锦,这事爸爸做得不好,惹你伤心了。」 他艰难转身,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是一只包装精緻漂亮的盒子,以及一个每年都会例行出现的信封,「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本来应该上周就给你的,但是那时候身体不太好,有点迟了,你别生气。」 「我好生气,」盛锦鼻子又开始发酸,极力忍着不哭出来,「你们不应该骗我的。」 如果她能对家人多一些关注,而不是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耗时间,就不会直到现在才来见他。 她没有任何面对这种事的经验,坐在病床边忽然就想起夏末来,那个年纪的夏末是怎样承受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消逝在面前的沉痛。 盛如诚摸摸她的头髮,安慰道:「别担心,咱们家金总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介入治疗,我的运气也一直很不错,不会有事的。而且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面对,没有想的那么可怕,我们锦锦都是个大人了,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盛锦撇着嘴,想像盛如诚一样挤出笑容,试了几次发现很难办到,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盛如诚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安慰她的。 金茉莉见父女二人低声说话,回了个消息起身要走,盛锦想起她忙碌几天几夜,站起来说要送她,金茉莉说喊了助理一起去见合作商,让她留在医院陪盛如诚。 盛锦倒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别再四处奔波,但先前去公司时心不在焉不肯好好学习,一时也不能代她去谈生意,留在医院好像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金茉莉走后不久,盛如诚又吃了药睡过去。 病房里沉闷,盛锦到走廊透气。 头顶的灯照得眼前一片煞白,盛锦眼皮狂跳了几下,感觉有些疲惫,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她瞪圆了眼睛开始沉思,盛如诚就在对面的病房里,金茉莉连夜飞去见合作商,夏末应当是在准备远行,一切都很糟糕,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她又何必惶惶难安。 第87页 然而事实证明,当命运决意玩弄一个人的时候,手段可以层出不穷。 金茉莉回程途中遭遇了一场车祸,送到医院后盛锦才接到了通知,盛如诚刚好也在进行第二次手术室,两道手术室的门同时关上,盛锦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手术过程出奇得漫长,盛锦如坐针毡,忘记了哭泣,眼泪果然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能换来命运一丝一毫的垂怜。 她忽然好怕自己这一生全部的好运都耗尽在前二十年,从此没有一点转机。 是不是因为她从前过得太如意却没有任何长进,所以命运要将那些曾经赐予她的礼物全部收回,夏末的离开就是敲响的警钟,但她没有丝毫警觉且火上浇油,导致今日她的眼泪溶于手术室外等候的一群群伤心者中无人问津,真正的哀痛原来是这么深入肺腑却又这么微不足道。 傍晚时分盛如诚先出手术室,主刀医生神色如常,看起来结果不好不坏,是一场没有创造奇蹟的普通手术。 天边的残阳像血一样红,盛锦忘不了自己的母亲一身血被推进手术室时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手术室的门打开,血迹消失,金茉莉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安静躺着。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可能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盛锦跌坐回椅子上,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后悔。 她昨晚应该坚持陪金茉莉一起出差的,她明明看出来对方很累,需要人照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病人醒来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落差,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适应期,为了不耽误病人身体方面的恢復,可以暂时不告诉她这个消息。」 医生好心嘱咐完,转身走开。 盛锦陷入了无尽的忙碌中,金茉莉第二天醒过来,得知需要卧床静养很久,于是将手头一些未完成的事全部扔给了盛锦。 躺在病床上她还不忘感慨:「幸好这回把生意先谈成了,没有功亏一篑。」 盛锦低着头给她削水果,听得有些无语:「命都差点没了还念着你那些生意。」 「那怎么能一样,公司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盛锦再次从金茉莉嘴里听到这句话。 自二十年前命名为「花开」第一个独立设计服装品牌创建以来,陆续有「繁花」「锦年」「盛夏」等品牌闯入市场占据市场,随后金茉莉将公司业务自时装一路扩展至香水、彩妆、珠宝等领域,直至去年年底上市,跨越新的台阶。 金茉莉的前半生毫无疑问可以拿出来书写一部慷慨激昂的创业史,但盛锦从前显然没有耐心感受对方的这份热爱和骄傲。 这份心血的重量令盛锦的心情雪上加霜,她想等到金茉莉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和她聊所谓的「心血」。 她扯开了话题:「要不要跟公司的人说让他们别每天过来了,吵吵闹闹的也不利于养伤。」 金茉莉顺着她的问题思考道:「你早该跟他们打招唿,跑来跑去的工作谁干。」顿了顿她忙又说道:「对了,末末那也什么都别说,她跟着陈星梵出去,机会难得,你别说漏了嘴,该放手就放手。」 时隔多日重新提到夏末,金茉莉有点犹豫,怕盛锦还在犯轴。动了感情没有错,但盛锦她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少不得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干人事。 盛锦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闷闷地开口:「我知道。现在我可没脸再去缠她。」 她现在自顾不暇了,还死皮赖脸想让夏末留在她身边,就是不安好心,拖夏末的后腿。 金茉莉半信半疑的,瞧着女儿心如死灰的落寞模样,又有点心疼,缓了缓语气哄道:「夏末确实很值得喜欢,错过了我也感觉遗憾,你要是真放不下,等妈妈伤好了,就是她跑到北极去,妈妈也帮你把女朋友追回来。」 盛锦笑容里泛起一丝苦涩,嘟囔道:「行了吧,就咱们家目前这乱七八糟的情况,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金茉莉当然不信盛锦这么快就斩断情丝,但是依然对盛锦的变化感到欣慰,盛如诚之前和她打赌女儿得知家里变故一定会哭鼻子,所以坚持要用隐瞒真相的方式保护女儿远离悲伤,但她坚信盛锦不仅仅只会哭,她的女儿这么聪明,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成长。 某种程度上来说,发生在她和盛如诚身上的不幸,于盛锦而言,虽然残忍,但有意义,这么一想,金茉莉觉得自己这伤受得很值。 第37章 出发前夏末回了一趟清宁市,除了处理一些旧事,还打算去盛家一趟,和金茉莉盛如诚二人告别。 清宁市是夏末长大的地方,这里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但盛家一家在她少许的美好回忆中占据着很大的一部分,已经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无论和盛锦的关系怎样,对于盛如诚夫妇二人,她的感激从来不会消失。 盛家的房子静悄悄的,大门半掩着,从外面看里面好像没人。 夏末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推开半掩的大门往里走,房子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收拾,金茉莉精心侍弄的小花园里铺满了落叶,杂草野蛮生长,长时间未经打理的名贵花草在一丛丛的杂草里被埋没大半。 「金阿姨?」 第88页 她站在花园旁往二楼看,二楼金茉莉的书房窗户开了道缝,风吹起纱帘,后面似乎有道人影晃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间她以为看见了盛锦。 但盛锦和金茉莉的身形有些像,一样的高挑修长。 她进去房子,寻上二楼。 楼梯扶手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灰,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细碎的动静,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里面从书桌到柜子都乱糟糟的,各式文件设计稿等等飘了一地,就是不见金茉莉人影。 站在外面,夏末轻轻敲了几下门框。 「哗啦」一声,书桌后面有人勐地抬起头来:「谁?」 面面相觑中,盛锦脸上闪过意外和惊慌神色,抖掉身上的一张财务报表,匆忙从满地的书稿文件中爬起来,怔怔地望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夏末比她更加意外,「怎么是你在家?」金茉莉的书房是盛锦最讨厌的地方,假期开始前盛锦强调了很多遍自己不会回清宁遭金茉莉这个无情霸总的压榨。 彼此猝不及防地在这里碰上,短暂的错愕过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唿吸都变得尴尬。 盛锦的掌心贴着裤子无意识地上下摩擦,说谎的样子很不熟练:「我、我爸妈出门旅游去了,我正好放假,去公司学习一下,来我妈书房找份资料,然后不小心把架子上的书弄倒了,然后……」 她一紧张,就事无巨细地碎碎念了很多话。金茉莉让她回清宁市处理一些工作,她回来待了三天,没想到离开的前一天撞上主动找来的夏末。只是很明显夏末想见的不是她,夏末要是知道只有她在,肯定不会来。 等她闭嘴,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 夏末觉得古怪,最近金茉莉给她的感觉很忙,盛锦和金茉莉很相似但又很不像,比如以她对金茉莉的了解,就算是旅游也不会选在公司最忙的这段时间。 她看了看盛锦身后乱糟糟的场面,犹豫片刻,道:「既然叔叔阿姨不在家,那我就先走了。」 盛锦下意识地喊:「哎你等一下!」 夏末在原地停下,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盛锦顿时哑然,从一堆纸质文件资料上跨过来,借着擦手的间隙迷茫地想,是啊,她还能找夏末有什么事…… 「你要去看看刚做好的样衣吗,上午刚送来的。」 擦完手,盛锦理了理头髮,将这些不安分的捲髮顺手绑在了脑后,装作随意的神态说道,看向对方的眼神中有着难以言说的留恋。 夏末看她绑起头髮后露出来的脸似乎消瘦了些,眼圈下也泛着些乌青色,欲言又止,点了下头。 盛锦带她去金茉莉的工作间,路上夏末忍不住问她:「你最近很忙吗,阿姨连设计新品的事都让你在处理吗?」新品设计是重要的一环,盛锦虽然断断续续地被抓去公司打过下手,但直接当甩手掌柜将工作都丢给尚且稚嫩的盛锦,越想越不像金茉莉的作风。 「我主要是学习一下流程,这不是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嘛,对了你要不要吃蛋糕?」盛锦三两句扯开话题,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街边的甜品店去了。 金茉莉的工作间就在楼上,夏末不解地看着盛锦在店里转悠的背影。 好在盛锦只是买了两只小蛋糕就迅速走出来,说有点饿带到上面去吃。 工作间里挂着下个季节的样衣,盛锦本意也不是冲着检查样衣来的,对看样衣的兴趣不大,整层楼被打通,空间足够宽敞,等她放下手里的蛋糕,夏末已经转悠到另一边去了。 盛锦默默地跟过去,亦步亦趋。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将先前的矛盾闭口不提,表面看起来就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夏末在一面架子前停下来,上面堆着些陈年旧物,用大大小小的盒子装起来,堆在一起。 盛锦顺着她的视线看,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这是我们十岁那年来这玩,给我们金女士设计的裙子。」 纸张有些泛黄,裙子也充满着那个年纪的幼稚与浮夸,在盛锦的强烈坚持下,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 更好笑的是金茉莉当年还把它做出来了,说是孩子们的心意必须重视,虽然那条裙子至今挂在工作间的某个角落里积灰。 夏末也弯起嘴角,「没想到它还在。」 盛锦的视线环视周围,道:「你等等,我去找找看那条裙子还在不在。」 她从夏末身边走开,凭着久远的记忆在衣架和柜子里翻找起来,夏末也在看这个地方,金茉莉是个工作狂,除了出差开会大部分工作地点都在这里,于是小时候的夏末和盛锦没少来这里,陈设有了些变化,但依稀能想起当年的场景。 「找到了。」盛锦的声音从衣架后面传来,将她拉回现实。 回头看,盛锦提着一条绚丽的曳地长裙走过来,又拿起十岁的图稿比对着,图稿相当稚嫩,做出来的样衣经过了金茉莉的完善,不过很「贴心」地保留了原稿的精髓,多年后再看,比记忆里还要奼紫嫣红花红柳绿大红大紫。 盛锦不得不承认:「我小时候的审美真是太可怕了。」 夏末也很贊同,她那个时候就说不要在裙子上加那么多颜色和花,盛锦偏不信。 「不过我的审美在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第89页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进步,她献宝一样从那条花裙子后面拿出另一条裙子,温柔的奶白色,金茉莉肯定过的一张图稿,盛锦去年年底在这里画着玩,金茉莉路过看了一眼说不错,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被金茉莉做出了实体,在这里挂了多久也不知道。 「怎么样,很适合你对吧。」 盛锦拿着裙子比照夏末,像是量身定制,顿时赞嘆金女士的像是有读心术,知道这裙子就是她想像夏末穿身上的样子画出来的。 夏末的目光落在那条白裙子上,又看向盛锦。 盛锦被她看得一怔,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忽然问她:「你不喜欢白色对吧?」 她忽然勐地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夏末这个问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她偏偏就是从来没问过,默认夏末和她有着一样的喜好,一直是她认为穿白裙子的夏末最好看,所以默认夏末同样喜欢。 夏末点了点头。 她的耳边浮现出金茉莉指责她「一厢情愿」时的表情,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如此,她忽视掉很多不起眼的细节,想当然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夏末身上。 当直面这一现实,从幻梦中醒来,盛锦感到羞耻。 「有点饿,吃蛋糕吧。」 她有些慌乱地收起那两条裙子,从夏末身边匆匆走过,拆开蛋糕,动作忽然又停了下来,盯着夏末的侧脸,回忆片刻后故作轻松地问道:「那你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对吧。」 夏末又点了点头,盛锦埋头咬了一大口奶油,咽下去时感觉腻得难受,逼着自己继续吃。 夏末看了眼时间,平静开口:「我该走了。」 盛锦忙不迭放下蛋糕站起来,「我送你吧。」 夏末不置可否。 两人一道下楼。 到了楼下,盛锦准备继续往前走,夏末停了下来,说:「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盛锦站在刺眼的太阳底下皱起眉,将从工作间带下来的文件举过头顶,挡住一小块阳光。 夏末往旁边让了让,让她站进阴凉处,口中说道:「盛锦,帮我带话给叔叔阿姨,说我很感激他们这些年的照顾。」 盛锦脚步顿住,头顶的烈日晒得她恍恍惚惚,「那我呢?」 夏末望见她额角溢出的细密汗珠,「也很谢谢你。」 盛锦用手背擦了擦额角,这毒辣的太阳好像打算把她烤成人干,令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焦躁,可面对着如此平静的夏末,她不得不继续保持自己的从容:「那既然都要告别了,我们明天再去一趟海洋馆吧,以前就说要带你看真正的鲸鱼,但是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去成。」 夏末看着她那张与几日前相比消沉了很多的脸,隐隐觉得怪异,只当是自己多想,既然都要走了,就算再多一时半刻的相处也没有意义,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盛锦,我很累了,而且你看起来也需要好好休息。」 她扫过盛锦眼下的憔悴。 在这一瞬间,窘迫感席捲过盛锦全身,让她整个人变得慌乱无措。 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体谅过夏末,一切停留在表面的知觉,到底是什么致使她变成一个迟钝又自我的人。 「你不愿意,你不喜欢,那你就早点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也想当神仙和天才,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事,知道怎么你开心,可是谁叫我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被你纵容还沾沾自喜……我不要你纵容我,也不要你的感激,我要你喜欢我,爱我,不开心的时候和我发脾气,受委屈了找我诉苦,生我气就直接骂我,也好过这样无动于衷……」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脸上湿润的不知道是汗水还眼泪,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什么时候又不争气地哭鼻子。 身后的甜品店里坐着吃雪糕的小孩,隔着橱窗好奇地盯着她看。 她的脸更红了,后悔极了,也恨极了头顶这火辣的太阳,烤得她失去理智。 夏末把纸巾递过来,又把她拉到树下的阴凉处,柔声劝道:「别哭了,是我做得不对好不好,但是你再哭,里面的小朋友都要笑话你了。」 她连忙反驳:「你没有不对,都是我不好,我自以为是。」瞥了一眼店里依旧好奇盯着她看的几个小朋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背过身去,用夏末给的纸巾擦脸,口中委委屈屈地控诉道:「为什么,我也不想当一个大人,谁让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最后连你都要离开我了……」 这次的夏末没有陪她哭完,递给她那包纸巾后轻声安慰了几句,和她说了再见,坐上了路边停下的计程车,离她远去。 盛锦一个人出神地站在甜品店巨大的卡通gg牌前,忙到几天没换的黑色衬衫有些褶皱,一身狼狈。 店里的小朋友已经吃完这周的蛋糕和冰激淋,被妈妈牵着走出来,从后面小心翼翼拉了拉盛锦的衣袖。 盛锦低头看向一团粉嫩的小孩,对方一边乖甜地沖她笑,一边把刚买的兔子形状的布丁挂在她手腕上,然后奶声奶气又异常歉疚地说:「妈妈说你受欺负了,笑话你会让你更难过,但是我刚才跟哥哥偷偷笑话你了……妈妈让我送你甜甜的布丁,跟你道歉。」 盛锦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忍不住颤慄起来,哽咽着摇头:「不,我没有受人欺负。」 第90页 是她在欺负别人才对。 她一直都在欺负夏末,一直都在一厢情愿。 她甚至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夏末,因为觉得这是一件简单到不值得花费心思去留意的事,她爱夏末,夏末爱她,理所应当,她只需要将自己所认为的最好的东西都给夏末,夏末就永远爱着她。 如果爱一个人是一场考试,那她就是一个次次考零分的、毫无天分的傻瓜。 她总是轻易得到想到的东西,以为同样也能轻易得到夏末的爱。 如今终于遇见那件拼命想做好、却又总是做不好的事。 终于成为一个无奈的普通人。 最要命的是,在此之前,她一无所知,还抱着夏末施捨的那点怜悯和纵容,四处炫耀,沾沾自喜。 她很爱夏末,但是还不够爱,所以很多时候掉以轻心,任性自我,不愿意长大,现在夏末失望了,连给她一个重新学习怎么爱她的机会都不肯。 第38章 盛锦频繁在清宁和云城两座城市间来往,清宁有工作需要收尾,而云城是公司总部新的所在地,气候宜人环境优美,金茉莉和盛如诚也相继转到云城的医院,这里有更适合他们的先进医疗技术和医生。 然而新的环境并没有让情况变好。 病中的盛如诚下巴冒出的胡茬不肯让人清理,说一些气话,不肯吃东西,发脾气的时候与以往那个和煦优雅的男人判若两人,但盛锦知道这非他本意,病痛摧残的不止是身体还有灵魂,痛苦总是会带来变化。 同样的,维繫金茉莉的心血,学习怎么去经营一家公司是很艰难繁杂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夜里躲在书房里抹眼泪,感觉自己变成海上的孤帆,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四周连一座灯塔都没有,这种濒临崩溃的感觉很新奇,二十年间第一次拜访她的生活。她以为的坚不可摧能一直依赖的母亲躺在医院,她以为的优雅温柔脾气好的父亲如今已被病魔摧残得身心俱疲,而她的迟钝与不求上进也让夏末彻底心寒,亲手耗尽夏末最后的耐心。 她能做的就是拼命抓住些什么,不让自己真正被深海吞没。 小时候总是笑夏末睡觉还抱着玩偶,现在却轮到自己每晚抱着破旧的鲸鱼不撒手。 上面有夏末身上熟悉的淡淡香气,从衣柜里找到它的时候她很庆幸夏末漏下了这个,至少能让她在崩溃的深夜里有一丝安慰。 抱着它,就好像还是小时候,夏末小小的一只,窝在她怀里,紧紧抓着她衣角,她还是无知而强大的,可以揍跑黑夜中的一切妖魔鬼怪。 金茉莉受伤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流传出去,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公司股价,无论是在清宁还是在云城,大多数时间盛锦在熬夜开会加班。 又一次结束工作,一看外天天都要亮了,盛锦索性先吃个早餐再回去休息。 因为想循着记忆找曾经吃过的一家面馆,车子越绕越远,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夏末住过的那条街。 曾经路边熟悉的店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招牌,只有道路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狭窄拥挤,车子艰难地开进去,到了夏末的楼下。 夏末大概早就远走高飞,只剩下当年一楼的老房子,眼前依稀还能浮现当年夏末和她还有奶奶养的那只叫小满的狗在院子里追逐玩闹的样子。 车窗从外面被人敲响,盛锦从回忆中清醒,看向窗外。 一行穿戴整齐工作服的搬运工人在车外面喊:「麻烦您能挪挪么,这楼里有人清理旧家具,您给挡着路了。」 盛锦忙说抱歉,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二楼,也就是夏末小时候和父母住的那间公寓,阳台窗户上挂着「待售」的牌子。 搬运小哥交涉完毕准备折回,又听身后车里女孩焦急喊道:「等等,这二楼房子真的要卖吗?」 「您要买吗,老房子也有老房子的好,听说房主是个年轻小姑娘,学习特别好,高材生,这房子一看就是带福气的,买了说不准能沾沾文运,喏,连着一楼那个也是,」小哥半开玩笑,「不过这不归我们管,您得去找我们房产经理。」 盛锦怔怔望着对方有说有笑地进了楼里,消失在视线中。 再一看,一楼秦奶奶的院子里果然空荡荡的,曾经的花盆、摇椅和小满……什么都没了。 这是真的彻底要与清宁,要与她断了联繫吗? 她启动车子调转方向,艰难地沿原路返回,驶离这片喧嚣的街区,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五脏六腑好像都疼起来。 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人生中画下句点。 * 盛锦第二天早上又返回云城,金茉莉让她处理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医院里的消息却依旧让她焦心。 盛如诚手术后的反应不太好,状况不容乐观,而金茉莉同样也因为腿上的异样感到诸多疑惑,其他外伤虽然没有生命威胁,但恢復起来也需要精心的照顾和足够的时间。 重金请来的护理最近两天因为私事请假,盛锦一大早刚落地,急急忙忙提着早餐往医院赶,风尘僕僕地推开病房的门,金茉莉瞪着她。 盛锦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以为腿伤的事被金茉莉知道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三心二意地将带来的早餐从饭盒里取出,假装对金茉莉的情绪一无所知。 金茉莉在床上幽幽地说:「还装。」 第91页 盛锦装傻充愣,眼神只盯着碗里的补品:「来,吃点。」 「吃什么吃,我吃过了。」 金茉莉上下打量她,「你自己吃吧。」 盛锦越瞧亲妈这样子越觉得诡异,要说是有什么好消息也不像,要说金茉莉知道自己腿好不了了,还是不像。 她稀里煳涂地端着碗,「你怎么回事,怎么就吃过了呢,亏得我还绕路去小梁那儿给你带补汤。」 金茉莉见她嘀嘀咕咕的,忍不住从床头拿了杂志照她腰上拍了一下,「你还装,想不到啊盛锦,你说你是不是挺卑鄙。」 盛锦拧紧了眉,越发困惑,赶紧把碗放下弯腰去探金茉莉的脑门,口中担忧道:「金茉莉你是不是发烧了?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突然对我人身攻击了呢?」 金茉莉拿着杂志又拍开她的手,狐疑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盛锦感觉自己冤死了,站在床边摊手,提高了声音强调道:「我真不知道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金茉莉瞥了眼病房紧闭的门,表情严肃起来:「我说,夏末来看我了,你真不知道?」 盛锦张着嘴,半天才想起来闭上,环视四周,花瓶里果然已经换上新鲜的花,对面的柜子上还躺着一只不属于金茉莉的手机。 金茉莉看她这反应,确认这事真不是她跟夏末透露出去的,还以为她耐不住那点私心终于反悔,故技重施地装可怜,将夏末留了下来。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夏末向来对她心软,只要她央求。 门从外面打开,盛锦循声望去,夏末活生生地站在门口,那么真切。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愣愣望着原以为早就离开的夏末打开门走进来,问金茉莉要不要吃水果,又拿着两瓶药说自己刚问清楚了医生这药要怎么吃,最后端着刚接的温水来到金茉莉床边,细緻又平和地餵金茉莉吃药。 盛锦全程杵在房间中间像是一座雕像,金茉莉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某些人怎么站那儿一动不动跟傻子似的,我到底是谁亲妈呀?」 盛锦半梦半醒,嘴比脑子动得快,「都行,都差不多。」走过去帮夏末切洗好的水果。 金茉莉看两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欲言又止的样子,劝道:「你们俩要不先出去聊聊?」 说实话,就算盛锦真的死皮赖脸把夏末留下来,她除了觉得自己的孩子卑鄙无耻,心里是庆幸的,她承认她的自私,夏末如果能留下,哪怕短暂的留下,对盛锦来说也像一个被巨浪捲入海中即将淹死的倒霉鬼终于抓住了浮板,有了唯一的安全感。 病房外是一条长廊,清晨的微风带着丝丝湿润的凉意,从窗外吹进来,两人沿着走廊,沉默地往前走。 到了尽头的露台,夏末先一步打破沉寂:「你又骗了我一次。」 盛锦望见她异常严肃的神情,纠结道:「对不起,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夏末打量着她,发现她比上次见面好像又瘦了一些,眼中的本该鲜活的光彩也变得黯淡,忽然有些恼怒:「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往绝不肯让自己一点委屈,比谁都要会叫苦撒娇,现在却要学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成年人上演什么默默背负一切苦痛的戏码吗。 她在夏末责备的眼神中感觉近日来为自己筑起的全部盾甲都轰然倒塌,经受的所有酸楚都在这一刻泛上心头。 「因为,因为告诉了你,我怕你就不肯走了,虽然我不懂画画,但我也知道和陈星梵出去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已经够多的了,我不能再拖你后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多为你考虑考虑……」 「可是我应该知道真相。」夏末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怒意,「你就这样把我蒙在鼓里,替我做了我的选择,公平吗?」 盛锦支吾起来,前不久她刚经歷过一次和夏末差不多的遭遇,她明白那种被重要的人欺骗的心情有多难过和愤怒,但是面对的是夏末,她忽然理解了盛如诚和金茉莉的心情,如果可以,她希望夏末一直不要发现,希望夏末毫无负担地追寻自己的生活。 她拧紧了眉头,「可是——」 「没有可是,情况稳定下来之前,我不会离开。」 夏末语气坚决,盛锦第一次意识到,夏末在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上从来都是这样,不肯让渡半分,只有她被自己幻想出的假象蒙蔽,认为夏末唯她是从。 但这一次她还是想不自量力地试着劝动夏末改变主意:「你不用这样,我一个人可以解决这些,我比你想的要厉害多了。」 「我不是为了你,」夏末望着她明明十分难过却忍着装轻松的样子,忍不住放软了语气,「也算是为了你吧,但主要是为了叔叔和阿姨,从小到大他们帮助过我很多,他们也一样是我的亲人,我不会在这时候丢下他们。有我帮你不好吗?」 盛锦把头低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很不自在地微微晃动着身体,嘟哝着:「你这个人真是的……」 她不敢太大声,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尾指,触了触眼前的铁质护栏,怕戳碎这场幻境,几番争论之下,她现在是雀跃的,但又对这个雀跃的自己感到羞耻。 她装作看围栏外面盛夏的骄阳和绿叶,躲让着夏末的视线,连唿吸也忽然不敢太重,唯恐自己沾沾自喜的可耻嘴脸被夏末发现——尽管夏末强调了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是盛如诚和金茉莉。 第92页 「还有你不要总是觉得对不起我,从你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决定帮我开始,我们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你本来可以不受任何牵连地丢下我让我自生自灭,但是你没有。你看,那是你的选择,所以你不能替我选择我要做什么样的人,不管是之前的离开,还是现在的留下,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夏末柔软的嗓音飘进耳朵里,还是那么平静,但不再让盛锦焦躁了,只让她疲惫了很久的心终于感受到安宁。 第39章 夏末没有走,但是生活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 唯一没有变的大概就是夏末仍然没有搬过去和盛锦同住,盛锦自顾不暇,对于她的留下已然庆幸不已,不敢奢求更进一步。 与此同时伴随着新学年的到来学校的课业更加繁重,但与盛锦面临的现状相比较起来又显得没那么糟心。 盛锦再天赋卓绝,到底稚嫩,金茉莉遭受重创,恢復期间精力不足,口头上的指点效果有限,而盛锦肩负着她的心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从不因你的稚嫩而有所让步。 夏末时常去照看盛父盛母,有时候会去公司陪盛锦加班,她学东西的速度不比盛锦慢,盛锦彻夜工作开会,夏末渐渐也能上手帮忙,公司里的人对小盛总身边这个女孩有诸多猜测,刚开始猜小盛总对她彬彬有礼言听计从是因为对方是幕后股东,又猜小盛总与她相处时氛围奇特或许是因为对方是老闆流落在外的私,后来有人无意间瞧见小盛总对着一条信息或一条语音痴痴傻笑,众人恍然大悟,这既不是股东也不是私生子,是小盛总的心上人,老闆认定过的小媳妇,将来的老闆娘。 因为忙碌,两人相处起来反倒正常了很多,照顾病人的琐事,生意上的明枪暗箭,不论哪一样对于两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都是磋磨与挑战,而夏末细腻坚韧盛锦敢想敢做,遇到再大的问题,有彼此在身旁,受着影响,也就觉得认输还远远不是时候。 在这样的坚持下,盛如诚的介入治疗方案有了一些成效,至少疼痛有所缓解,病情不再恶化,偶尔也能像从前一样,下床和孩子门坐在一起吃一顿早餐。 而金茉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的腿伤恢復的速度惊人的漫长,最后连腿上的知觉也消失。 盛锦和夏末从公司赶去医院时,金茉莉在拉扯自己腿上的绷带,泄愤一般捶打着自己的腿。 见到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地质问她们:「为什么我的腿什么都感觉不到?它是不是废了?」 盛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夏末说:「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我们还有希望。」 金茉莉推开试图扶住自己的盛锦,从床上起来,不无意外地跌倒在床下的地板上,两条腿依然什么感觉也没有。 「已经够糟糕了,够糟糕了。」金茉莉喃喃道,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她也忍不住承认失败。 盛锦看到她腿上狰狞的旧伤疤和新磕碰出来的红痕,心疼又无措,夏末叫来医生护士,将金茉莉的伤口重新包扎。 知道真相金茉莉不愿意再待在医院,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继续待下去只不过自欺欺人,无济于事。她要回清宁市。 于是在又一年年底的时候,夏末回了清宁市。 金茉莉需要安抚,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个发生在自身的不幸,胃口变得很小,像身体机能停止运转,常常在窗边一坐一下午,不管是护工,还是夏末,还是打来电话的盛锦,统统不想理会。 盛锦被公司的事缠住,留在云城走不开,夏末与她分隔两地,整天整夜地守着金茉莉,唯恐她想不开。盛如诚那边自然也要瞒着,不肯让他多心忧愁。 各方都在备受煎熬,熬过一天又一天,等时间治癒一切。 半个月后,金茉莉半个月后主动提起要给自己换个更拉风的轮椅,毕竟以后要常伴彼此。 两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显然,金茉莉比她们想像得要更顽强豁达。 这么折腾了一圈,夏末在跨年之前病倒了。 盛锦从云城赶回来时,夏末小脸苍白,看得盛锦心疼不已,捧着夏末温凉的手眼圈红红,自责说都是因为自己。 「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么累,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 她紧张地查看夏末,一副天快塌下来的神情,口中念叨着这一年多来陆续接触过的顶尖医生的名字,「我还是把他们全都清来,好好帮你看看。」 说着当真就拿出手机翻找起联繫人。 夏末本来有些晕,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哭笑不得,「真的只是一场小感冒,你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盛锦还在拿着手机犹豫,夏末只好板起脸:「你还听不听我的劝?」 她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本来你再也不用回清宁了,要和这个令你伤心的地方一刀两断,现在因为我,你不仅走不掉,还要继续在这个地方制造糟糕的回忆……」 「我什么时候说过再也不回清宁了?」夏末越听越煳涂,「到底病的是你还是我?」 盛锦疑惑看她:「你之前不是都准备把房子给卖了吗,怎么不是这意思,我那天开完会去你楼下都看到了。」 夏末恍然:「你是说这个,二楼以前住过的我确实打算卖掉,因为那里有很多会让我痛苦的记忆,我想和它们做个告别,那个时候不是准备走嘛,就是想出发的时候可以更轻松些,开启新的人生旅程。但秦奶奶留下的我从来没想到要卖啊。」 第93页 盛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城市确实是有我不好的回忆,但更有美好的,有些回忆可以清理,有些是清理不掉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把过去的东西全部都扔掉,甚至不再踏足。」 她说着,从盛锦温暖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左手,伸出一根玉白的食指点了点对方的前额,佯装恼怒:「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再面对的胆小鬼嘛?」 盛锦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和夏末亲亲热热地说话,不需要急着公司没开完的会,不需要急着今年的课业能不能通过,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赶去医院,只需要坐在这个温暖明亮的房间,等待新年。 夏末看到她又哭了,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盛锦的嗓音喑哑,坦白道:「对不起,你不是胆小鬼,我才是。」 夏末不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的答案,半开玩笑道:「你要是再哭我只好明年再找你说话了。」 盛锦立即将眼泪憋回去。 明年,那还有整整两天一夜呢! 跨年那天夏末的感冒好了,和盛锦去天台上放烟火,烟花在天空绽放,一瞬即逝,但很快又有更绚烂的补上。 金茉莉与她的新轮椅相处得还算不错,靠在窗边一边和正在准备下一次治疗的盛如诚视频,一边望着对面露台上的两个孩子站在一起说悄悄话,夜空被烟火照亮,不管怎样,新的一年还是来了。 第40章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盛锦给自己的父亲举办了一场葬礼。奇蹟没有发生在盛如诚身上,盛如诚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和爱他的家人,但是重病期间在针对减轻疼痛这方面做了很多治疗,所以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并不狼狈,他与这个美丽的世界和这些深爱的人们进行了一场体面而温柔的告别。 盛锦以为自己会哭倒在夏末或者金茉莉的怀里,然而第一次直面失去的痛苦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可怕,世界没有崩塌,太阳照常升起,星星依然闪烁,只是好像某个位置又多出一颗。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不幸,相反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她拥有过很多别人一辈子都在渴求的不曾拥有的东西,那些都将在她的记忆里汇成一条璀璨星河。 第三年开春,夏末的作品接连获得世界级大奖,被收藏进某着名艺术博物馆,而一场由盛锦提出和组织的品牌跨界联名走秀在国际上大获成功,口碑与名气再次发酵,公司市值与利润节节攀升,不復两年前的衰败光景。 事业蒸蒸日上,工作又忙碌起来,年底,在盛锦忍无可忍的抱怨声中,明明正值壮年却沉迷养老的金茉莉开始逐步回到公司参与事务。 盛锦终于有了一些空闲,在第四年的初夏,她从公司生产基地结束考察,回来时怀里多了一只狗,垃圾桶边捡的,品种不明,黄褐色的毛髮因为在外流浪而有些干枯,医生说刚满月没多久。盛锦抱着自己拐带回来的未成年,熘进夏末的画室,让夏末给她们画亲子画像,问夏末这小傢伙是不是长得很像奶奶养的小满。 她开始养狗,在夏末呆在画室或者其他地方因为画画而流连忘返的时候,她就带着她的狗四处熘达,言传身教。 在小盛总的一片苦心下,小傢伙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傢伙,确实很像小满。 但很快她和夏末就发现,除了外表,它的灵魂和小满判若两狗,随时准备将叛逆进行到底。 盛锦气得在天台上哭。 夏末找上来时,她把喝空的酒瓶往花盆后面藏,又连忙擦脸上的眼泪。 知道夏末不喜欢看她哭不喜欢看她喝酒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做了,今晚以为夏末会在画室呆很久她才偷偷躲到天台上来感慨人生。 夏末把她藏在花盆里的半瓶酒拿出来,没说什么,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问:「怎么了?」 「我想小满了。」 她靠在椅边很感伤地对夏末说。 夏末时常感嘆她过于丰沛浓烈的情感,这使她总比旁人要鲜活,张扬明艷的外表下,那颗异常柔软敏感的心,也让夏末忍不住爱怜。 她摸摸盛锦的头髮,对方顺势枕在她的腿上,问她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讨厌。 夏末轻轻摇头,说你不要总是哭。 盛锦说可是你不爱我,你留下来只是因为可怜我。 夏末有点想笑,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是,我可怜你,谁让你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盛锦被这轻抚后背的动作安抚得很舒服,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需要大人哄睡的小时候,迷迷煳煳地嘟囔着:「我不是小姑娘,我是。」 夏末想再说点什么,一低头,发现她已经枕在自己的腿上睡着了。 醒来后的盛锦窘迫得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昨晚她也没喝多少酒,睡着之前说的话做的事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她现在没脸见夏末,怕夏末笑话她被一只狗气哭,更怕夏末厌烦她说的那些煞风景的话,什么要「你留下来只是因为可怜我」,现在夏末肯定要嫌她贪婪。 下楼时她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髮纠结要不要找夏末为昨晚的胡言乱语道歉,一边在家里寻找夏末的身影。 金茉莉在她喝水时幽幽地问:「昨晚跟夏末表白了?」 盛锦差点被嘴里的水呛到,擦了擦嘴,疑惑地看着正在给花盆里浇水的母亲:「你为什么这么问?」 第94页 她记得昨晚自己还没那么不规矩。 金茉莉嘆气:「夏末昨晚下来的时候表情比平时都要凝重,还以为你的胆子终于大了,敢直抒胸臆了。」 自从知道女儿对夏末的感情后,经过最初的诧异,金茉莉俨然变成了吃瓜第一线,大部分工作交给了盛锦,金茉莉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关注两个孩子之间的八卦,比盛锦本人还要关心两人的感情进展。 只可惜盛锦在别的事情上猖狂得不行,一涉及夏末,就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得不行,捧在手心怕摔碎了,含在嘴里怕烫化了,离得近了怕她烦,离得远了怕她丢。 金茉莉越想越觉得盛锦不争气,凑近自己种的玫瑰查看着,嘴里说道:「我这花都开了三回了,有些人不会连个手都没牵上吧。」 盛锦被自己亲妈那副调侃的样子弄得有些急眼,替自己辩驳道:「谁说手都没牵上!怎么可能手都没牵上!——小学三年级就牵上手了好不好!」 说完,她忽然觉得更心酸了,面对金茉莉的气势弱下来:「你别再管这事啦,把夏末吓跑了怎么办!」她又不是还在做美梦,一厢情愿地认为夏末这辈子非自己不可——但是大概也许可能,夏末也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吧?想到这里她赶紧狠恨地揉了一把脸,把自己从这春秋大梦中拍醒过来。 也许是受了金茉莉的刺激,盛锦决定追求夏末,很认真很正式的那种追求。 在此之前她要先探探夏末的口风,向身边信任的亲朋好友讨教一圈过后,她决定从最入门最古老的方式开始——约夏末看电影。 看的是爱情电影,企图在她和夏末之间点燃一些别样的小火花,然后就能顺水推舟这样那样。 想像的过程很完美,连续看了三天之后,她发现夏末有一半时间在神游,另一半时间在对着荧幕上的电影画面愁眉紧锁。 盛锦一看,眼前的剧情分别是女主爱上小混混了,女主怀孕了,女主堕胎了,女主和女配又撕x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对不起过夏末。 今天上映的是一部关于好友变情人的爱情电影,浮于表面的演技和漏洞百出的剧情让盛锦看得打瞌睡。 她看向夏末,对方神游的状态和她差不多。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电影很无聊?」 夏末点头,并用了一个更贴切的形容词:「是难看。」 两人都不打算再看,电影院其他人撤的撤打瞌睡的打瞌睡。 盛锦抱着「来都来了」的朴素价值观,压低声音找夏末探口风,居心叵测地问:「那你觉得朋友真的能变成情人吗?」 夏末玩着手机,「为什么不能,我认为最良性的恋爱关系就是从做朋友开始,否则等激情消退,简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要是这两个人属于那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戳破窗户纸后,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盛锦特意用上了一些比较婉约文雅的说法,以此假装她是真的在和夏末讨论某种剧本艺术。 夏末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良久过后说道:「如果有意的那方愿意忍受这种不平等的话,他们当然还可以继续做回朋友。」 当晚盛锦辗转难眠,顶着乌青的熊猫眼做了个决定:她要勇敢地向夏末坦白自己的心意。她要把选择权交给夏末,无论夏末给她的答案是是什么,她都甘心接受。 当然,如果夏末拒绝了,她会躲回家里偷偷伤心,然后继续厚着脸皮和夏末做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准备完结了嗷 第41章 盛锦紧张又期待地将告白计划偷偷提上日程。 与此同时,夏末也做出了一个思考已久的决定:盛家情况稳定,她要将搁置三年的出行计划重新提上日程。 盛锦傻了眼,手忙脚乱了好几天,心痛地叫停了准备到一半的告白计划,装出乖巧懂事的姿态,送夏末去机场。 三年,夏末为她停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确实再没有理由让夏末留下。 即便她爱她,那也不能成为束缚对方自由的理由。爱是为了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她抽空浏览学习的那些伟大爱情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 机场人来人往,两人四目相对欲言又止。 「我……」 「你……」 盛锦心情有些复杂,说多错多,她选择闭嘴,以免分别前给夏末留下糟糕的印象。 夏末想了想,认真地问她:「你会等我回来吗?」 她赶紧回答道:「这是什么话,我当然会等你,就怕你不回来。」 夏末弯了弯嘴角,「那好。」 盛锦知道夏末肯定没别的可说了,谁让她喜欢的就是这么一个思考多过发言的人。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鼻子酸酸的,又有点想哭,三年那么久,变数太多了,她好怕夏末淡忘自己,可是夏末不可能一辈子困在她身边,听她说生意场上那些充满铜臭味的俗事,在她心里,夏末註定要成为了不起的人,要按照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她应该恭喜夏末可以成为更厉害的人,而不是抱着那些幼稚任性的想法绑住夏末自由翱翔的羽翅…… 「那你一定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不要生病,」盛锦絮絮叨叨的说着,最后又变得有点落寞,小声呢喃着,「就算忘了我,也不能忘了照顾好自己。」 第95页 夏末始终安静地注视着她,在她话音未落时俯身凑近,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又飞快地离开。 发生得太快,盛锦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错觉,可嘴角温暖柔软的触感还那么清晰,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自己,盛锦的耳根开始发烫。 她目送夏末过了安检口,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以至于暂且忘记离别的感伤。 出来后她抬头望天,天空碧蓝如洗,云朵像洁白的棉絮,这么美的天空,怎么能阻挡夏末在其间尽情翱翔,那才是夏末该去的方向。 她在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地默念:「一定不能忘记我。」 事实证明盛锦的担忧纯属多余,夏末只是出门了,不是消失了,除了不能触碰到对方的身体和闻到对方的气息,她们随时可以像从前一样联繫。 夏末会在闲下来时事无巨细地与她闲聊,大到每段异国他乡的经歷,小到今晚用的洗髮水的气味,然后当晚盛锦就能想像着夏末身上的气味进入梦乡,好像夏末就睡在她身边。 两年的时间漫长又短暂,等盛锦那个用来装夏末寄的礼物的阁楼以及那块用来存储夏末发来的照片和视频以及两人聊天记录的硬碟都快要装满时,她等来了夏末的归期。 机场和两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就连错身而过的旅客都仿佛还是同一个。 盛锦第十八次问自己的助理:「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头髮有没有乱,衣服合不合身?」 然后得到助理充满耐心的第十八次回答:「盛总您今天的状态可太棒了!谁看了不说一句绝美!」 上司那点心思,别说是她这名助理,全公司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这几天消息传得比盛总本人还要紧张,都在猜他们英明神武的少东家这次能不能如愿以偿。 盛锦又确认了一遍:「餐厅那边准备好了吗?」 助理忙笃定点头。 于是她照了最后一次镜子,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车。 她今天黑裙红唇大波浪,一心要将夏末迷得团团转。 刚要打开车门,另一边车边已经从外面打开,利落地坐上来一个人。 盛锦扭头一看,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都出来了?」 「我改了航班,提前一个小时,给你一个惊喜。」 坐上车来的正是夏末,简单的白衬衫和绑起的发尾让她多了几分随性,而比起两年前瘦削了些的侧脸又使她多出几分干练。 她说着,忽然凑近盛锦,端详起对方的脸。 忽然的凑近令盛锦忘了自己要说的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久违的熟悉气息笼罩着彼此,盛锦的紧张渐渐变成欢喜。 夏末盯着她娇艷欲滴的红唇,问她:「你怎么忽然换成这种风格?」昨天视频里她还不是这样的。 盛锦拿起镜子照了照,「怎么了,不好看吗?」 「不是不好看,」夏末表情逐渐凝重,然后附在她耳边道,「就是因为太好看了,让我纠结如果这时候亲你会不会弄坏你的妆。」 说完她有意观察盛锦的反应,对方的耳根果然迅速染上一层艷丽的粉色,她得逞一般地笑起来。 盛锦窘迫地认输:「你赢了你赢了还不行嘛,以后我不在电话里面乱说话了。」在这靠着网络联繫的两年里,盛锦仗着隔着网线,胆子越来越肥,说出的话也越来越孟浪,夏末统统笑纳,没想到刚一见面就要奉还回来。 盛锦任由自己的心没出息地勐跳了一会儿,想到待会儿即将发生的事,又振奋起来。 从机场径直到餐厅,路上两人找回了熟悉感,重逢时那点在所难免的生疏感逐渐消失。 餐厅门外,盛锦给助理使眼色,然后对夏末介绍:「这家餐厅的主厨手艺特别好,我已经提前让主厨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几道菜。」 夏末朝餐厅看去,里面像是刚经过翻新,用鲜花挂画瓷器灯饰等等装饰得相当奢华,对于一个餐厅来说甚至有些浮夸。 她们是餐厅今晚唯一的一对客人,很明显盛锦还包了场。 「你先下去。」 盛锦稳住脸上的神情,尽量自然地和夏末说话。 夏末轻笑,先下了车,朝餐厅走去。 盛锦从助理那接过一把钥匙,踩着脚下的那双唿应今日风格的高跟鞋,鞋跟高约八厘米,三天前刚拿到的特别定制,与今天的妆容一样不是小盛总一贯偏爱的风格。 刚踩在地上,盛锦就有点后悔——鞋跟有点儿高,脚有点儿疼。 助理跟在她身边,将一个按钮控制装置交给她,压低声音帮她复习等下的流程:「老闆,等下你从侧门出去,然后按这个绿色按钮,嗖的一下飞上天,再按这个红色按钮,砰的一下翅膀——」 「行了行了我记得比你清楚。」 眼看着跟不上夏末脚步,她赶紧把助理赶回去,追上快要进餐厅的夏末。 夏末听到她脚步声,停下来等她一起进去。 盛锦见对方望过来,收敛了正在吐槽鞋子的不满神色,风情万种地撩了一把海藻般捲曲而柔顺的长髮……然后她就在夏末面前把脚崴了。 夏末一惊,赶紧过来查看。 她心里凉了半截,忍着痛顽强地制止:「没事我还能走。」 夏末不信她的鬼话,摸上那截修长白皙的脚踝。 刚一碰到,盛锦倒抽一口凉气,向现实低头:「真的好痛,我不会是废了吧?」 第96页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接触到夏末心疼的眼神,她立刻蹬鼻子上脸,钻进了夏末怀里。 夏末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撒娇有些哭笑不得,哄道:「你别乱动。」 「可是真的好痛,你先抱抱我。」 夏末抱着她,「先去医院吧,餐厅下次再来。」 盛锦想到今天原本打算迷倒夏末却不慎丢了这么大一个脸,自暴自弃地被夏末扶着坐回车上。 车上的助理看傻了眼,这是什么情况,老闆终于承认这个方案真的很土,改变主意临时装崴脚带走告白对象了吗? 餐厅没去成,回家后盛锦崴到的那只脚踝变得又红又肿,看过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可能需要拄几天拐。 夏末蹲在床边拿着药膏正在看使用说明,准备给她涂上。 她坐在床上黯然神伤,揉乱了原本柔顺的一头长髮,裙子也弄出了皱褶。 夏末的眼神饶有兴味:「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盛锦有苦难言,长嘆一声:「唉!好几天不能走路,能不失望嘛。」 她从床上下来,「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夏末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跟上去,扶住了她。 进了浴室,盛锦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故意坏笑着说道:「要不,我们一起洗?」 话音刚落,脚下一滑,差点摔过去。 夏末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被她压到了洗脸台上。 盛锦连忙查看她的后背,「没有撞到哪里吧?痛不痛啊?」 夏末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还洗澡嘛?」 盛锦耳边迴响着自己摔倒前说的那句话,讪讪地笑道:「洗啊。」但又捨不得立马放开夏末,慢慢凑近,闻了闻,「你身上的香味都没变。」 「因为我用的还是同一款沐浴露。」 盛锦委屈地望着她:「就不能说一点浪漫的话吗?」 夏末难掩眼中温柔笑意:「好啊,你说。」 盛锦伸出一根食指一点点描摹她脸上的轮廓和眉眼,惆怅道:「怎么办,你越来越迷人了。」 夏末不解:「什么怎么办?」 「就是……」盛锦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怕喜欢你的人也越来越多。」 夏末说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更害怕,听你助理说,小盛总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迷倒在小盛总石榴裙下的人。」 盛锦面色一紧,忙辩解道:「别听小梁瞎说!我谁都没理过,骗你我出门必堵车!」 夏末笑起来:「那好,我也一样。」 盛锦怔了一下,刚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没来得及喜悦,就见对方的眼神逐渐变得充满深意。 「你今天……」夏末的语速变得缓慢,眼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你今天不会是准备在餐厅对我告白吧?」 盛锦大惊失色,慌乱中碰倒了梳洗台上的纯净水,一瓶瓶水咕咚咕咚地从台面滚落,她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无措中很是霸道地将怀中的人重新压倒在檯面上,破罐子破摔道:「是……是又怎么样!你走之前大庭广众之下亲了我,我要亲回来!」 等她把夏末的嘴唇脖颈和白衬衫都印上了鲜艷的唇印,才意识到夏末竟然非但没有抗拒,还在回应自己。 那团火于是越燃越旺。 情到浓时盛锦忽然停下:「可以吗?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意思。」 「走之前不是怕我淡忘了你吗,今晚我是你的,你可以随便检查。」夏末终于也红了一次脸,点了点头,主动勾住了她的脖子。 盛锦又想起一件事:「可是我还没有表白,这是符合……唔……」 夏末哭笑不得地吻上去,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不一会儿盛锦就目眩神迷,顾不上那些。 三年的时间没有冷却彼此的热情,反倒让爱意在思念中疯狂发酵生长。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失败,还有一章 第42章 盛锦醒来时床边空无一人,她找到夏末时夏末正在给面前的一副画上色,身上衬衫换了一件,神色专注而平静,连她的靠近都没有发现。 盛锦清了清嗓子,引起夏末注意。 对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的到来,就重新回到面前那副待完成的画上。 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但明显好像哪里不正常,她的眼神在夏末身上游移了一会儿,如愿看到昨晚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夏末过分平淡的反应让她又不禁疑惑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一种不妙的预感浮出脑海,昨晚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她一定又是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一厢情愿地误解了夏末的心意,她又对夏末犯浑了。 那么她现在是对昨晚的冲动行为道歉求原谅呢,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呢?可是夏末看起来挺平静的,刚好像还笑了一下,她要是又提起来,岂不是恰好提醒夏末想起来她的恶劣行为,这事岂不是过不去了,可夏末万一只是在容忍她呢? 她越想就越是心乱如麻,眉头越拧越紧。 「这幅画不好看吗?」 夏末在她耳边问道。 盛锦打量着这副色调略显跳跃繁复的画作,只凭直觉道:「好看是好看,但是好像跟以前的有些不太一样。」 第97页 夏末仿佛喃喃自语:「你也看出来了。」 盛锦没有提及昨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许的失落。 昨晚是她难敌思念与爱意,情难自禁,利用了盛锦的赤诚与热情,做下人生前二十五年最放纵自我的一件事,虽然并不后悔,但思绪从早晨醒来一直纷乱着。 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在眼前的画上,色彩越发凌乱。 盛锦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眉头皱紧又松开,松开又拧紧,不停在心里天人交战。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盛锦接了电话,是公司打来的,助理提醒她今天的行程,半小时后和今年春夏季时装秀团队有个会要开。 夏末停了笔看向她:「要走吗?」 盛锦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髮,点头,想了想又说:「一起去吧,你现在可是我的重要合作伙伴。」 夏末说:「好吧。」 盛锦这几年在运转不停的工作与生活中学会了雷厉风行,说走就走,转身时被夏末拉了一下衣袖。 「怎么了?」 她很关切地看向夏末。 夏末把手机屏幕对着她,让她看自己屏幕中的倒影,早上寻找夏末的心情太过急切,头髮都没来得及仔细梳理,刚刚不安分地用手揉了一把,揉出呆毛来了,看得夏末都翘起了嘴角。 夏末笑得她有些耳红,赶紧把头髮绑好,拉起夏末的手转移话题:「快跑,时间不够了!」 工作室楼下,两人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上了车,夏末有些气喘,解开了领口的一颗纽扣,盛锦开了瓶水递过去,夏末接过,微微仰头喝了起来。 她又在夏末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看到了自己留下的印记,匆匆扭过脸,将车开上了路。 到了公司的停车场,夏末先行下车,准备去按电梯,她还后头喊:「夏末,你先等等。」 夏末回过头,看到她那张脸上显露出来的犹豫而羞赧的神情,不解道:「不是说时间不够了?」 盛锦来到她跟前,看了眼时间,鼓足勇气道:「只有几分钟了,昨晚的事情……等开完会我一定好好跟你解释,你有什么生气的地方千万别闷在心里,现在就可以想一想等下要怎么骂我,只要你能消气我什么都愿意……」 夏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她左右看了看,飞快地近身亲了一下夏末额头,道:「说话算话,这是保证。」 夏末似乎是笑了一下,但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进了电梯。 里面又进来了别人,不方便再多说。 进来的人又多了一些,看到是盛锦,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盛总。」 盛锦微一颔首,往夏末身边靠近一些,避免被人隔开。 人们很快发现了和总裁一起来公司的那个美丽冷清的女人,而对方的身份非常好猜,公司五年前被小盛总接手时就有个女人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后来中间离开了三年,众人眼睁睁看着小盛总脸上的笑容消失,像换了一个人,直到最近传出那个女人要回来了,才又见着小盛总脸上开心的表情多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现如今盛锦已经习惯了在公司以冷漠面孔示人,有时候也不是不开心,只是没必要。 会议室里已经准备完毕,随着盛锦的走进,全场都变得严肃和安静。 对于这种期待和关注的目光,盛锦同样习以为常,淡漠地扫视一眼,点头示意:「开始吧。」 有了决策者,会议有条不紊地正式开始。 会议室里坐着的是参与盛夏系列时装秀的策划团队主要成员,今天是走秀启动前的最后一次讨论,敲定一些先前遗留下来的问题。 盛锦坐在那里,目光冷静而又透出几分锐利,很少发言,只在必要时微一点头表示肯定,又或者蹙起眉头,她并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但是毫无疑问,她才是真正主导节奏与进程的那个人。 夏末很惊奇地观察着这一变化,刚见面时的确能看出盛锦有些变化,不论外表上的惊艷还是气质上的运筹帷幄,但在进入工作环境后这种变化更加明显。 而更明显的是现场除了夏末,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盛锦这个样子,当年的那个盛锦仿佛只存在于夏末的脑海中,成为夏末独有的记忆。 今年的盛夏系列将重磅推出艺术家联名款,而夏末作为老闆家里的多年至交,策划团队自然不会错过这样极佳的合作资源。 这样一位在国际市场上风头正盛名声已显的年轻画家,实力强劲还年轻美丽,不论是身世还是那过分出色的外表,都充满着话题度,可想而知如果宣传时再有意添油加醋一番,今年的品牌讨论度又会更上一层楼。 他们借着夏末本人在场,讨论完一些关于联名款的实际问题后,便询问起夏末关于这一宣传方案的看法。 夏末看向盛锦,饶有兴味道:「这方面我是外行,看你们盛总的意思吧。」 盛锦脸色有些不悦,不过倒不是对着夏末,她看向提议的人冷声道:「我不希望夏末成为你们炒作的工具,她是我最珍惜的朋友,不是外面那些媒体笔下胡乱编排的噱头,谁再把歪心思打到夏末身上,别怪我不顾情面。」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表情也很平静,但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心虚又紧张地闭上嘴。 第98页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提议的那两人连忙道:「抱歉,夏小姐,盛总,是我们考虑得不够全面。」 夏末自成名起身上总缠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绯闻,因为自小父母双亡,媒体喜欢尽情描述和渲染她的悽惨,一次次提醒她想起那些旧伤疤,因为容色出众,媒体喜欢用模稜两可的暧昧文字引导人想像,这样一个鲜美的女孩成功背后除实力以外的那些更为关键的因素…… 盛锦这几年来因为想多关注一些夏末的消息,总能看到这些无礼的评论,她不知道夏末有没有时间和兴趣看到那些内容,看到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那些东西,不喜欢乱写的那些人,非常的不喜欢。 现在策划走秀的团队却想利用那些,让流言蜚语成倍发酵,这和剜她的心有什么区别。 发现夏末在看着自己,盛锦对上她的眼睛,紧绷的脸色迅速缓了下来,笑得温柔又无害,问她:「夏小姐觉得呢?」 夏末沖她笑道:「当然都听盛总的。」 在场的都是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岂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异常的氛围,顿时心中更加确信,那个关于小盛总心上人的传闻是真的,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吃到这碗狗粮。 只要我不看不听,狗粮就与我无关。 盛锦很少听夏末那么喊自己,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划过心头,耳根不自觉又热起来。 再看夏末那副盯着她笑的神情,总觉得对方是在故意当众逗她。 盛锦赶紧捏了捏眉心,将自己的注意力唤回眼前的会议上来。 提到工作,她又变得判若两人。 后半段讨论的东西和夏末关系不大,夏末开始摸鱼,等结束,纸上已经多了个姿态游刃有余而眼神淡漠锋利的工作版盛锦。 第43章 等人都走光了,盛锦走了过来,准备和夏末一起离开,只见夏末手上拿着会议上发的资料,正低头抿嘴轻笑。 「会议资料有什么好看的?」 她凑到夏末脸边。 夏末偏过头来和她说话:「谁说我看的是会议资料?」 盛锦盯着画在资料背面空白处的人像,认出了自己,愣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扭头抱怨起来:「你居然偷看我那么久。」 四目相对,距离变得极近,能清楚地看见彼此眼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夏末眨着眼睛,并没有退开,低声问她:「你不喜欢我看你吗?」 像是料定盛锦不会否认,她的眼神有些狡猾。 极近的距离让盛锦想要亲吻她,一有这个想法,彼此缠绵亲吻时那柔软温热的触感立刻就浮现在脑海。 盛锦情难自禁地亲了上去。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门口的人愣住:「对不起盛总夏小姐我回来拿手机。」说完低着头飞快地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盛锦依旧保持着将夏末困在怀里的姿势,「怎么办,好像被看到了。」 夏末眨着眼睛故意说道:「这有什么,我们又不是在偷情……难道你在公司有喜欢的人了?」 盛锦很认真地摇头,「这话怎么能瞎说,我喜欢的人……」她是谁难道还不明显吗。 她还真有点不确定夏末看没看出来,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和夏末的关系就变得怪怪的,她还是想像以前一样对夏末好,想让夏末开心,可变得瞻前顾后起来,无论怎么做心里总有个声音在问她:你确定夏末喜欢你这样吗? 如果可以忍受所有求而不得的折磨,那她现在就什么也不奢求了,尽管放手让夏末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像过去三年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副居心叵测得寸进尺的贪心模样,到底还是她对自己过于宽容。 现在想来,家里和公司最糟心的那几年,竟然是她最经常回味的时候,疾风骤雨催着人加速成长的滋味很痛苦,但那是一段她能够和夏末彼此交心相互扶持的时光,她很确定那时候夏末对她的在乎。 夏末低着头,在那张画上添了几笔,顿时盛锦那张脸显得更加栩栩如生。 盛锦看着,继续假意抱怨:「干嘛把我画得这么严肃。」 「我倒是很想画你动情时的样子。」 夏末低头说道。 盛锦一时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接近午餐时间,两人从公司出来,在盛锦的推荐下去了附近一家风味餐厅,据说口味很好。 夏末说:「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盛锦想起来她中道崩殂的告白大业,有些摸不清夏末心意,夏末比以前爱说爱笑一些,是这三年远离她身边的生活带来的变化,她怕自己再让夏末变回原先的样子。 「我还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带你全吃一遍,一个月都不重样。」 她的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餐厅里环境清幽,音乐舒缓,让人多了一些交流欲。 夏末回想今日,感慨道:「你变了很多。」 「你也变了很多。」盛锦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问她,「离开的这三年,见到了很多不同的风景和人,你过得是不是很快乐?」 「确实学到了很多,我还得到了一个给埃丝特伯纳尔当助理的机会,我觉得伯纳尔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油画画家……」 夏末微笑着回忆起一些趣事,很快又蹙起眉,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快乐。」 第99页 盛锦好奇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以前我一直觉得说再多不如做好眼前事,在乎一个人也不用每时每刻守在一起,重复毫无意义——但离开的这几年我发现自己低估了想念一个人的折磨,我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超凡脱俗。」 夏末说完,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注视着盛锦。 盛锦莫名心里一慌,将手边水杯碰倒,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等她收拾地差不多,对面夏末已经开始不紧不慢地进餐,眼帘低垂,睫毛浓密纤长,整个人恬淡而又疏离。 盛锦咬了咬牙,清清嗓子忏悔道:「昨晚对不起,但我其实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太想你了,我没有抵挡住自己对你的渴望,我很庸俗,我很软弱,虽然我可能还是不够成熟,但我发誓那不是游戏,我是认真的……」 「你情我愿,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夏末定定地望着她,「你想要我,我也想要你,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不是吗?」 盛锦有些错乱,蹲到桌子底下去捡掉下去的餐具,藉机平復自己起伏不定的思绪。 所以夏末的意思是自己既没有后悔,也没有生气,而是怀着和她一样的感情,想要和她在一起? 还是说,昨晚只意味着一场露水姻缘,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需要解决一些生理需求? 盛锦感觉自己脑仁有点疼,不确定地抬头望向夏末。 「你来看我的画展吧,就在这周末。」 夏末说道。 盛锦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只当她是不想再提昨晚,点了点头,有些丧气地开口:「我知道,我已经让助理安排过了,周末的时间会空出来。」 周末的画展由本市美术馆承办,作为一家全球着名的美术馆,每天吸引着无数观众的到来。 盛锦进来时手上拿着一本展会指南,上面写着关于这次画展参展方的资料,主办方将夏末形容成一个天才,一个极富热情的艺术家,这些来自旁人的形容词让盛锦感觉新奇而激动,夏末在人前展现出更为闪耀的一面,周身笼罩在光环里,她却能够亲近她,甚至亲吻她,一种隐秘的欢喜涌上心头。 她很随意地走动在展馆各处,身边不时路过其他观众,小声交谈着关于那些展品的想法,夏末有着为数众多的粉丝,也有纯粹只是慕名而来的画展爱好者,他们的共同兴趣之一就是对着眼前的画作猜测背后的故事,可是夏末公开展出的作品里从来都只有风景和物品,从未有人见过夏末画的人物。 今天出现在展厅的画作看上去同样如此,有些在未完成时盛锦就已经在夏末的画室见过,有些第一次见,不枉她这几年挤出时间来专门学习过,现在她已经能看懂一些画,能在与夏末聊起时跟上她的节奏。 穿过一条走廊,盛锦进入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圆形大厅,所有的墙面都被遮挡。 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身后又有几人走来。 来人在短暂地错愕后,惊喜地交流起来。 「看这里,这边应该就是这回展会说的惊喜了吧?」 「是新作品吗,好想看,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弄一副回去。」 盛锦正听着那两人的话思考夏末什么时候又有了新作品,而且看这展厅的面积,新增加的展品数量不少。 随着进入这个圆形大厅的观众越来越多,灯光逐渐亮起,盛锦在昏暗中呆了太久,光线亮起时忍不住眯起眼睛,用手挡了挡眼前。 四周却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唿声。 盛锦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遮挡墙面的布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显露出后面的「风景」。 确实是个惊喜。 环视四周,整个圆形墙面上展出的画作数量惊人,有些是半成品,有些仔细地上过色,有些笔触技法稚嫩得如同刚接触过绘画的孩子。 虽然每幅画上都能看见人物,是这次的参展作者以前从未展出过的人物画,但乍看之下,与先前那些展品相比,整片墙面的作品显得有些凌乱,以及外行。 但是很快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看见了吗,这些画上面的日期……」 他们发现了一件事,这些画的创作时间横跨将近二十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其中很大一部分作品显得稚嫩粗糙。 而紧接着又有人看出来,这些画作中的人,从孩童,到少女,到女人,开心的,赌气的,撒娇的,走神的,坐在窗边发呆的,奔跑在树下大笑的……全都是一个人,从少不更事,到长大成人,熟悉的眉眼,愈发高挑迷人的背影。 而这整面墙的画,画家本人为它们命名:《眼睛》。该是怎样一双深情的眼睛,注视了多久,才能出现这样一幅幅饱含温柔的画作,细緻入微地记录下这横跨十数年的一幕幕。又该是怎样一双迷人的眼睛,让人如此地心嚮往之,目光所及之处竟然皆是她。 盛锦感觉自己陷入了天旋地转中,她一直知道夏末有时候会画她,但她不知道夏末画了这么多,很多时候夏末的沉默令她沮丧和郁闷,干脆背过身去与她赌气,但却不知道,夏末从来都在很认真地注视着她,比任何人都要认真。 她的耳后有颗颜色很浅很小的痣,常年被头髮遮挡,连金茉莉也不知道,她以为夏末也不会知道。 但是夏末一直都知道。 第100页 她跟夏末赌气的次数原来那么多,把夏末丢在身后独自往前走的次数也那么多,让夏末一次次只能注视她的背影。 她睡觉时原来喜欢皱眉,思考时喜欢玩头髮,初二那年觉得自己全世界最高冷炫酷,其实最常背的是带兔耳的粉色书包……这些她从未发觉的,夏末也都知道。 一幅幅看过去,她的眼睛又湿润了,她想去寻找夏末的身影,去到夏末面前,跟她说对不起,说我好喜欢你,说很多很多自己也还没想好的话。 没有人能想到,作为一名以风景画静物画闻名的画家第一次展出人物画竟以这种方式,论画技,这整面墙就是画家本人技艺成长的完整过程,从生涩到炉火纯青,坦荡到令人嘆服,而论画作内容,数千幅画描绘着相同一位主角的半生,跨度之久,背后又是怎样的陪伴与深情。 盛锦的身边不时有观众投来诧异的目光,在被认出来之前,她仓皇地准备逃离。 身后有人牵住她的手,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腔,她的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转身抱住了夏末。 「夏末……」 真的见了面,刚刚所有想说的话都化成了一声柔软的唿唤,她觉得夏末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文字,让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又一声。 这看上去很像是在撒娇。 夏末由她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笑道:「虽然已经提前问过你关于展出你画像的意见,但还是想确认一下,看到这些你生气了吗?」 盛锦蹭蹭她脸颊和脖颈上细腻的肌肤,仿佛呢喃:「我是高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夏末,我该不会还在做梦吧?」 随着夏末本人的出现,展厅中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众人看到了画作中那位生动美丽的女主角正与夏末相拥,姿态亲密而依恋,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今天来到这里的收藏家与投资者们又不幸遇上了非卖品,而他们作为观众有幸见证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正待开花结果。 盛锦终于放开了夏末,克制住了自己想要立刻亲吻对方的冲动,后知后觉地发现被这么多人围观了自己刚刚那副依赖的模样,感觉有些丢人,下意识瞥了在场的媒体一眼,希望他们不要乱写。 她可是堂堂的霸道总裁啊,怎么能被写成抱着老婆撒娇不肯撒手的幼稚鬼。 夏末看上去倒是没想那么多,牵起盛锦的手不急不缓地来到展厅正中间那片凸起的圆台上,上面已经布置好话筒,在场的媒体也在此刻往这里聚集,今天的採访环节看来就安排在这里。 有人率先发问:「在刚获得国际至高奖项提名的一个月后展出这些往日作品,是为了向外界坦白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专业歷程,证明自己的成就并非传言中所说的那般空穴来风,而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吗?」 「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夏末的神情很专注认真,环视一圈。 在场观众对这位年轻的杰出画家的生平也都有所耳闻,就是因为年轻貌美又身世坎坷,所以赞美声中总夹杂着充满偏见的声音。 难道今天一向沉默的艺术家终于要说一些发人深省的人生感悟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聚向展厅中央。 夏末扭头看向盛锦,笑道:「不过流言蜚语并不值得我浪费口舌去解释——我只是有一样宝贝藏得太久,忍不住想向世界炫耀一下。」 她是那么从容,比起尚且稚嫩的从前,多了一份云淡风轻,叫盛锦着迷不已。 展厅里响起阵阵低笑声,有人大着胆子起闹道:「盛总,她都这样说了,你亲一下她嘛。」 关于夏末身边那个女人的身份,对夏末有所了解的人很容易就猜出来,当一个人贯穿生命中最脆弱苦难和最美丽芬芳的时刻,她就已经成为了最珍贵不可替代的东西,不是宝贝还能是什么呢。 盛锦今天遇到的惊喜太多,先是勐然间发现夏末远比自己以为得更加重视自己,现在又被亲口认定成了「宝贝」,她简直忍不住想要认为夏末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于是她也壮着胆子问:「你还没有说清楚,宝贝是什么意思?既要要向这么多人炫耀我,那是不是应该支付我一些酬劳,毕竟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商人。」 她力图让自己显得更像书中形容的一样霸道邪魅,而夏末就是她那自小温顺乖巧听话的小娇妻…… 「亲她!」 起闹的人更多,现场风向朝着奇怪的方向转去。 盛锦没想到遇上一群较真的观众,怂了起来,没有夏末的允许,她可不敢真的大庭广众之下动嘴。 「夏末你快亲她!看她怂的!」 不知道是哪位慧眼如炬的观众点醒了其他人,有些人表面上是霸总,实际上只敢说不敢做,嘴上逞强而已。 盛锦被调侃得羞恼起来,一把抓住了夏末的手腕,将人拉下了圆台,口中说道:「想得美,就不给你们看!」拉着夏末穿过人群熘走了。 夏末没有丝毫反抗,任由她将自己带到了外面。 展馆里路线复杂,盛锦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给绕煳涂了,余光瞥见夏末在抿嘴偷笑,一急之下瞧见旁边有个门虚掩着,就将人拉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似乎是个放映厅,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声的迴响,夏末想说话,盛锦把人困在门后,俯身吻了下去。 第101页 前方的荧幕忽然亮起,头顶的灯忽然打开,盛锦愣住,放开夏末。 「忘了告诉你,」夏末忍笑,「这里有监控,而且等下会有一场放映会。」 盛锦心虚地瞄了一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厚着脸皮强装淡定:「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接吻时被撞破。 第44章 夏末已经回来一个多月,除了偶尔双方都有重要的事情耽搁,盛锦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每天带着夏末去各处品尝,在各个大大小小的餐厅饭馆留下足迹。 画展那天过后,两人之间像是被添了一把火,逐渐升温,当晚就再次擦枪走火,盛锦一边暗恼自己不够自持,一边食髓知味,反过来瞧着夏末那副淡然的样子,就又忍不住想把人撩出火来。 夏末并不跟盛锦客气,夜晚的温度愈发上升。 她想自己不仅要对自己多一点信心,也该给盛锦同样多一点信心,相信自己所感觉到的热爱并非一时冲动,相信这些年的时间早已让盛锦成长。否则这对彼此来说未免都太不公平。 她和盛锦同样享有快乐的机会,及时行乐也是乐,如果因为惧怕后果就放弃眼前人,将所有感受判定为错觉,那才叫懦弱和遗憾。 疾风骤雨催逼着人急速成长的滋味是痛苦的,但也是有效的,哪怕没有那些变故,当初的盛锦也只是差一些时间,那样机敏聪慧的人,总会以不同的节奏最终长成令人惊喜的模样。 盛锦感觉自己简直就要飘飘欲仙,在夏末不知道的地方,再一次将告白计划提上日程。 她不像夏末那么超凡脱俗,她比较庸俗,总得趁早把自己这个名分定下来才安心,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别人就要生出不自量力的心,破坏她们的感情。 夏末见她神神秘秘地冲着自己笑,停下了手里的画笔,佯装恼怒:「不画了。」 盛锦把手上的那捧道具花篮放下来,拎着拖地的裙摆来到她面前:「为什么呀,我这模特当得不好嘛?」 「你一直笑做什么,我要画的是一个忧郁的美人。」 夏末一本正经解释道。 盛锦把她的手捞到怀里揉揉捏捏,给她仔细擦干净上面沾上的颜料,狗腿地笑道:「我看着你我就开心,你这个要求太难了。」 夏末被她感染了似的,也忍不住笑起来。 盛锦又帮她捏捏肩膀,道:「那就先不画了,咱们下午出去放松放松?」 夏末看向楼下花园里正在医生帮助下进行康復训练的金茉莉,「阿姨已经有意见了,说你最近把太多的工作推给她,让她都没有时间打理花园了。」 「我那不是怕她玩物丧志,想要多给她一点压力嘛,」盛锦又问了一句,「那你下午到底出不出去,你不出去我就只好又回去加班了,唉。」 说着她就流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 近几年公司依旧很忙,不过和风雨飘摇时不一样,因为发展蒸蒸日上,所以除了累还有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就连金茉莉都是在这几年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其实比自己更加有野心,也更敢放开手做些大胆的突破。 夏末见她说不想回去加班,半信半疑,「阿姨说你这几年喜欢找刺激。」也就是搞事,搞事搞到连带着品牌一起上了好几回热搜,明明是个独立设计品牌,却活得像个明星,金茉莉以前是不想跟那种圈子有过多的交集,利益够大风险也够大,盛锦比她贪婪。 盛锦摆了摆手:「不聊公司的事了,这是在画室里,不要让艺术沾染上铜臭味!」 夏末哭笑不得,「算你有理。」 「那就是你同意了?」 盛锦眼睛亮亮地望向她。 夏末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同意了?」 盛锦傻乐起来,那模样让夏末又有些怀疑人生,她看到的盛锦和外面人口中提起的盛总真的是一个人嘛? 下午,两人驱车前往远郊。 在那里有一片全国最大的热气球飞行基地,因为地貌奇险灵秀风光独绝,成为了极佳的热气球旅行地。 盛锦想要在这里和夏末一起坐热气球,在天空中告白。 想想就觉得很浪漫。 一定能给彼此留下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而且这次她也没有突发奇想要走什么成熟美艷风,穿的是很适合坐热气球的运动鞋,保证不会再因为崴脚而导致计划泡汤。 快到基地时她给里面负责内应的工作人员发了简讯,提醒她们准备好。 到了目的地,已经有人在门口接应,并表示热气球驾驶员已经就位。 不远处的平地上,几个色彩鲜艷的热气球分布各处,以及其他看起来像是游客的年轻人。 盛锦忽然想到一件事,惊恐地找夏末确认道:「你不会以前在别的地方坐过热气球了吧?」那就少了一点独特性了。 夏末摇了摇头,露出了好奇的眼神,朝近处的热气球走去,打量起来。 旁边有个年轻女孩看起来对热气球颇为了解,和夏末聊了起来。 夏末指着上面堆满的各色鲜花:「那为什么热气球上要准备这么多鲜花?」 女孩:「……这个,那个,就是一种装饰吧。」 这时候三个看起来像工作人员打扮的人又各自抱着一大捧鲜艷的玫瑰从四周朝夏末走了过来,花束太大,几乎挡住了所有去路。 第102页 夏末顺势就上了热气球,驾驶员一手将那与夏末交谈过的女孩也拉了上来,兴奋道:「出发了出发了!」 盛锦刚悄悄背着最后一遍确认流程,一回头就见夏末已经坐着热气球上天了,旁边还有个她拉来的群演女孩在一脸生无可恋地沖她喊:「我是被硬拉上来的!我是被逼的!」 盛锦也急得大喊:「你不会张嘴解释吗!」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你工资没了!」 夏末很惊奇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女孩和盛锦隔空交谈,两人看起来彼此认识的样子。 热气球越飘越高,她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解释一下,她也是被硬挤上来的。 热气球驾驶员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好像搞错了…… 盛锦急急忙忙坐上另一个热气球,追了上去。 脚下的风景确实很美,夏末被鲜花簇拥的模样也很迷人,但是却在蔚蓝色的天空中越飞越远。 而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是找了一群多么不靠谱的群演,就在她已经和夏末坐错了热气球的失误情况下,天上烟花已然照计划绽放,眼看着那变幻出各种形状的烟火就要在蓝天上绽放出突兀又浮夸的告白,盛锦脑袋都要冒汗,急得大喊:「夏末!」 她的声音隔着天空和云朵被烟火绽放时的声响吞没,夏末倒是真的在认真欣赏着下方的风景,直至被盛锦吸引了注意力,才朝她望过来。 盛锦大喊道:「夏末!我要向你告白,我好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 不知道是喊得太大声而缺氧还是过于紧张,她的脸和身体都在发烫,紧张望着远空中的夏末。 热气球还在往上攀升,像要钻进云里,夏末没有听清,只瞧见她挥舞的手臂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微微蹙着眉,微笑地望向她。 盛锦用尽全部力气再次喊道:「夏末!我说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要和你结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又升起其他载着游客的热气球,空中的烟火短暂地停歇,热气球的驾驶员也忽然福至心灵开了窍将两人距离拉近。 盛锦趁着这一时机又高声喊道:「夏末,再不当上你的女朋友我就要疯了!所以你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 周围很多热气球上的乘客都望向她,她却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想让夏末听到她的心意。 夏末的眼中映照出碧蓝如洗的天空还有盛锦那兴奋而期待的脸,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 「啊?夏末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盛锦焦急起来,几乎瞪圆了双眼想要分辨对方的口型。 四周有其他乘客憋不住自己的大嗓门了,高喊了一声:「她说她愿意!」 又有人怕她听不见,顿时此起彼伏的回答声从各个方向传过来。 欢笑声从四周响起,很快又雾一样地在云层中飘散开。 像做梦一样。 夏末也在笑,盛锦又沖她挥了挥手。 重新回到地面时,盛锦想要再向夏末确定一遍,就见夏末抢先一步开口回答道:「我说我愿意,你现在就是我的女朋友。」 盛锦抱住她亲吻,喃喃道:「这事你可不能哄我玩,我是认真的。」 夏末回吻住她,「我也是认真的。」 「虽然我可能还是不够成熟,但是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你要相信我。」 盛锦想了想,又再三保证道。 夏末点头,「我相信。」 「刚刚在热气球上我都以为你要飞走了,吓死我了。」 盛锦又依恋地蹭蹭她的脸颊,心有余悸道:「以后再也不随随便便带你坐热气球了。」 夏末哭笑不得:「我坐的是热气球,又没有长出翅膀,怎么会飞走。」 盛锦嘀嘀咕咕道:「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就是住在云里面的仙女。」 两人的身后出现了一名满脸尴尬的工作人员,拿着一捧鲜花,挤出笑容:「盛总,花还剩下很多,还要吗?」 盛锦终于想起来这群坑货坑得她完美计划泡汤,但是看在最后没有耽误大事的份上,心里高兴,就不跟他们计较了,「都包起来送回夏末家里。」 那人应道:「好的好的。」 盛锦扫了一眼远处的平台,牵起夏末的手,说:「我们去把没放完的烟花放了。」 夏末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她是夏末认证过的女朋友了。 最后一发烟花在天空中绽开,空中出现了夏末的名字,盛锦沖她比了一颗爱心,又强调了一遍:「我好喜欢你,全世界最爱你。」 夏末轻笑。 盛锦不放心地问:「我这样是不是有点烦?」 夏末见她这副不安心的样子,把人抓过来亲了一口,「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以每天都说一遍,我爱听。」 盛锦心里美滋滋的,嘴角不停上扬。 当晚睡前,盛锦悄悄摸摸地敲响了夏末的房门。 因为金茉莉说想多见见夏末,所以夏末回来后一直住在一起,现在的金茉莉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作息像个老年人,这个时间早就睡了,盛锦摸黑敲门的动作不像是在见自家女友,像在和别人家女友私会。 夏末刚洗完澡,穿着轻薄柔软的吊带真丝睡裙打开卧室的门,眼波流转地望着她,语气有些暧昧:「什么事?」 第103页 盛锦认真道:「我们白天刚在一起的,从今天开始就是恋爱关系了,明早起来别忘了哦。」 夏末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直把她盯得眼神游移心头烦热。 过了会儿夏末终于问道:「你半夜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盛锦怔了怔:「啊?」 夏末垂眼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盛锦慌张起来,「你怎么这种表情?」 夏末:「要不你亲我一下,我考虑一下。」 盛锦醒悟过来自己被戏弄了,压低声音恨恨道:「你现在变得好狡猾!」 然后将夏末推进了卧室,从里面锁住了门。 本来只是亲一下,但两人不知道谁先越了界,越吻越深。 分开后盛锦脸颊微红扭扭捏捏:「那个那个,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是那种关系了,那我可以改口喊你老婆吗?」 夏末故作严肃地摇了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那你喊我老婆!」盛锦和她软磨硬泡。 夏末忍住笑意,「我才不要一个爱哭鼻子的幼稚鬼喊我老婆。」 盛锦不服气道:「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霸道总裁了,早就不哭鼻子了!」 夏末背过去拉上窗帘,肩上的吊带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细嫩的肩膀和后背,偏过脸瞧向对方,口中似是无意地问道:「真的吗?」 盛锦立刻心猿意马起来。 当晚成熟霸总小盛总又开始哭唧唧。 此后,小盛总汲取失败经验,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在改口叫老婆的路上努力奋斗,愈战愈勇。 又数月后,准备多时的春夏季时装秀如期举办,盛夏系列新品重磅推出着名画家联名款,用独具魅力的设计与充满生命力的活泼色彩引来无数人关注。 然而这场时装秀最为吸引人的除了当季联名新品,还有两位合作方撒的狗粮。 当晚最后环节作为主办方的盛总上台总结致辞,一切都很如常,忽然灯光全部暗下,就在众人以为发生故障时,场馆上方投影出漫天星河,璀璨星光闪烁着,如水般流淌在观众席间,就在大家以为这又是一向出其不意的盛总对大家开的一场玩笑时,流淌的星光停留在前排其中一个席位上。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一场完美时装秀的落幕,却也是一场盛大求婚的序幕。 盛锦扔掉了为时装秀准备的落幕致辞发言稿,注视着正前方席位上淡淡微笑的女人,星光下的夏末美丽得不可思议,好像是真正从月光中走来的精灵,叫她的喉咙发紧,心跳如雷。 「我已经失败两次了,幸好这次看起来没有发生意外。」盛锦笑道,「对不起我也没忍住,我也想向世界炫耀一下我的宝贝,我的爱人。」 观众席位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盛总正在示爱的对向正是这次的合作对象。 盛锦的目光匆匆扫视过其他人,很快回到夏末身上,道:「以免你觉得我不够认真,所以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走到夏末跟前,屈膝半蹲下,握住夏末的那只手有些颤抖:「我没有冲动,也没有开玩笑,虽然我可能依然不够成熟稳重,也不够令你满意,但我保证从此以后我会对你毫无保留,不再丝毫隐瞒对你的爱意,我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绑定一辈子。」 说着,她的嗓音逐渐喑哑,有些哽咽,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她在向深爱之人袒露心迹,想让所有人见证她们,既怕夏末迟迟不答应,又怕夏末答应得太快,说是炫耀也不全对,她私心想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对于夏末的拥有权,她们彼此独立但又彼此占有,谁都别想让她们分开。 夏末望着她透露出不安的双眼,笑了起来,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问她:「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不帮我戴戒指呢?」 说着,轻笑着伸出手。 盛锦微微一怔,迅速反应过来。 急切关注结果的观众席位上发出口哨声和掌声,欢唿祝福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切是如此水到渠成。 当天,关于这场时装秀的新闻报导标题变成了:「盛夏系列?不,见证爱情系列。」 由于这场联名合作联出了一对神仙眷侣,不明情况的路人都来跟风凑热闹蹭品牌喜气,新品刚一上架就被哄抢一空,品牌官方微博下面的评论画风除了催促加货,都在讨论奇怪的东西:「问一下买这个是不是送女朋友」「我穿你们家裙子是不是也能找艺术家当女朋友」「听说买你们家衣服还送总裁」「单身太久,过来蹭喜气」「穿你们家衣服真能找到像夏末那样的老婆嘛」…… 对此盛锦也有些意外,但是很快抛到脑后,她现在和夏末在准备更重要的事,她们的婚礼。 从赵妮安这些共同好友,到种花养草提前养老的金茉莉,统统对这件事产生极大的热情,要来掺一脚。 而盛锦和夏末在某些方面其实如出一辙地任性,两人否决了金茉莉赵妮安等人各自准备出来的全部数十种婚礼方案,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旅行结婚。 得知两人任性决定的众人大怒,各自压榨了两人数十种礼物当作精神补偿。金茉莉经过坚持训练几乎可以独自行走,抄起多日不用的拐杖从三楼追到一楼,最后气喘吁吁地喝茶去了。 第104页 精明睿智的金老闆胸有成竹地想,来日方长,只要两个小混蛋还知道回家,她想的十种绝妙的婚礼方案总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盛锦夏末两人见金茉莉哼着歌去公司了,连夜订了机票,开始新一轮的环球旅行去了。 其后半年里,望着两人在发来的视频里面笑成一团,不论是金茉莉,还是赵妮安林小谭这些表面损友,也都发自内心地欣慰微笑起来。 外人都说她们年纪貌美事业有成,又有同样闪耀的知心伴侣,简直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但只有这些熟悉的人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属于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美好肆意的青春时光,她们却要面对残酷现实,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分一秒地挨过去,直到适应伤口的存在。 事到如今,二人也确实需要一场无所顾虑的长假,弥补那段被痛楚忙碌所占据的青春。 所幸,如果苦难避无可避,那也不是毫无意义,它会使撑过去的人更加强大,只要热情不灭,就能无坚不摧。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未来她们会在彼此相伴相持下踏平一切艰难险阻,将余生都变成一片常伴花香的坦途。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艰难地憋完了,感谢一直看到现在的大家,这篇文卡死我了,写文真的太难了呜呜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