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命,快结婚》 第1页 [gl百合] 《想活命,快结婚》作者:亭亭而立【完结】 文案: 温柔貌美女神医vs短命体弱大小姐 南阳城千金何青青肤白貌美,可惜是个「命短鬼」,道士言:需「有缘人」婚配才能续命。 一年,病得快翘辫子了,城中来了位女医柳烟寒,恰似「有缘人」。 自家闺女危在旦夕,想要续命又想寻个如意郎君,无可奈何下,何氏夫妇只得硬着头皮替闺女求亲。 「柳姑娘,行行好,求你娶了我家短命的闺女吧!」 不想被柳神医义正言辞拒绝了:「结婚续命?荒谬,恕难从命。」 何小姐为了苟命,只得频繁向柳烟寒孔雀开屏,示爱求婚。 冬至,给柳姑娘亲手煮碗汤圆。(虽说差点把后厨烧了) 小年,和柳姑娘一起逛庙会!(一路上买买买……大户人家不差钱) 清明,跟柳姑娘一起踏青!(快看,我帮你做的风筝是不是最漂亮的?) …… 渐渐。 柳烟寒:「这位何小姐,真不错,人美心善。」 「啊!我是大夫,我在想什么?怎么能对病患有这样的遐想。」 「何小姐,我还是先带你回师门治病吧!」 何青青(做树袋熊状):本小姐打小身娇体弱,受不了刺激,小姐姐不能拒绝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 柳烟寒(-_-):呃…… 何青青:「我命短,说不定会死,你还要我吗?」 柳烟寒:那……不如一起生个宝宝吧! 啥? tips: 1.1vs1,双c,小,没有恩怨情仇,就两个女孩子一路贴贴抱抱、哼哼唧唧谈恋爱罢了,微慢热,双箭头。 2.架空歷史,勿考据朝代之类。 3.求医治病的路上,偶然遇个妖、见个鬼什么的,不用大惊小怪,完全不惊悚。 雷点: 1.文中所涉及的病症纯属胡编乱造,请勿较真。 2.本文就是为了按头结婚。 3.最后俩人有宝宝,非正常造人,毕竟神医的世界无所不能。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青青,柳烟寒 ┃ 配角:何府众人,师父,师兄弟们,丫鬟婆子…… ┃ 其它:双箭头、甜宠、婚嫁、灵异鬼怪…… 一句话简介:短命千金大小姐傍上貌美女医活命 立意:行善积德,才能长命百岁 第一章 有缘人 「嗯……好热……」 「哈……」 室内一片寂静,灯火微光,帐幔轻拢。 何青青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软绵绵地陷在被褥之中,双手死死攥着被角发抖,像是在痛苦地隐忍着什么。 她的气息很粗重,胸脯随着每一次唿吸上下沉重地起伏着,嘴角时不时地发出阵阵虚喘。 「嗯……啊……热……」 「呃……快要热死……了……」 「哈……」 两颊泛出一抹不正常的嫣红,两鬓额角都被渗出的汗珠浸湿了,髮丝汗涔涔地黏在脸上,显得整个人既憔悴又狼狈。 即便是昏迷不醒,她似乎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害病了,此刻正发着高热,整条身子都像是被丢在滚烫的骄阳之下,受严刑炙烤。 嘴里又干又涩,整个嗓子眼都哑了,沙哑地发出「唿哧、唿哧……」声,如同沙漠中行将渴死的旅人,只盼着能喝上一口救命的甘露。 「救命……水……」 「哈……」 她艰难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整个人虚弱得像个软烂的棉花瓤子,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子却重如千斤,好半天才硬撑着睁开了一条眯缝。 而周围的事物如同笼罩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地不甚清晰。 恍惚间,似乎瞥见了一个青白衣衫的人向自己款款走来。 何青青努力地翕动嘴唇,想开口向来人求救,可挣扎了半晌除了嗓子眼里发出阵阵嘶哑的闷哼,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话。 她努力睁着眼眶,想看清眼前来人的模样,只可惜任凭自己作何努力,此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轻烟薄暮间,看不清楚面容,只能从其婀娜的身姿猜想,这人定是一位女子。 「哈……啊……」 「啊……」 何青青只能使劲喘着气,以期眼前人能救救自己。 心里正急,那女子居然走到床畔轻轻坐下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何青青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说来也怪,此人的到来像是带着山谷里的一阵清风,夹杂着林间沁人心脾的悠悠青草香。 霎时间让人惊恐不安、焦躁难耐的心安定了不少。 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面貌,但何青青的身心就是没来由地放松了下来。 突然,那女子拂袖伸出一只银葱般的纤纤玉手,径直搭上何青青的额头。 那女子的手指尖很凉,甚至带着微微寒意,好似初冬清晨,草木上未及消融的薄霜一般。 又软又凉。 「啊……好凉……」 「好舒服……」 如同骄阳烈日间突然下了一阵及时雨,高热之下的一丝清凉,让何青青不得不在心中感嘆。 那女子像是同何青青心意相通一般,挪动一双縴手抚上了她的整个额头,掌心传来的冰凉寒意,只叫人无比惬意。 第2页 继而又挪动手心抚摸上了何青青的脸颊,鬓角,贴心地替她擦去额角上恼人的汗珠。 「哈……凉快……」 「还想要更多……」 何青青心里只是这么想着,眼前的女子突然俯下身来,向前渐渐靠近,直至光滑冰凉的额角贴上了彼此。 接着。 一寸, 一寸…… 一点, 一点…… 直至唇瓣。 这一点点的触碰,让周身如烈火焚烧般备受煎熬的何青青瞬感通体清凉,随之,唇齿间似乎有一股甘冽的清泉徐徐流淌而入。 她贪婪地吮吸着甘露,缓解已经干哑不堪的嗓子。 「嗯……」 「……」唿吸间她发出一声嘤咛。 「好凉快……好舒服……」 「想要更多……」 眼前的女子带着一身寒意,而恰恰相反,何青青则因为害病高热,浑身滚烫,这丝丝清凉的感觉,只让人顿感通体舒畅。 弄得她情不自禁地抬起一只手,想把眼前女子拥入怀中。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如冰似雪的女子居然回应了,她伸出双臂,将何青青紧搂在了怀中。 努力地想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但越是努力越是徒劳无功。 「你……你是谁……」 何青青只能自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了一句呢喃。 「……」 「……」 可这女子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依旧是一言不发,清冷而寂寥。 周遭是一片寂静,静得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 恍惚间,何青青竟不能分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梦是真。 她只是觉得非常疲惫,整个人越来越不清醒。 只能焦急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言不发的陌生女子,任凭自己在其怀抱里慢慢昏睡过去。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昏暗、漆黑…… …… …… 何员外府 何青青躺在床榻上,嘴唇焦裂,脸色蜡黄如裱,两颊还泛着一片病态的嫣红,眉头紧锁,合着双目,双手捂在心口剧烈的唿着气。 何夫人用手在其额头上轻轻一探,发现温度烫得惊人。 有时候又突然转冷,加盖一条棉被好像也没什么用,只冻得她浑身哆嗦不止,四肢紧紧蜷着。 上下牙关「咯吱咯吱」打着冷颤,周身恶寒让每一个骨节缝里都刺痛难忍,折磨得她满头冷汗。 髮丝变得汗涔涔的,整个人象只受伤的小雀一般窝在被窝里痛苦闷哼。 何夫人,何员外带着府上一众僕役在床榻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盘旋不停。 「哎哟,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哇……」 「这次病势来的兇勐,喝了多少汤汤药药也不见好,眼见越发厉害起来……」 「郎中也看了不少,没一个中用的,怎么办啊!」 「你看闺女这两日,高热不退,水米不打牙的,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活不成了……」 「呜、呜、呜、呜……」 焦急之下,何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坐在女儿床前开始抹起眼泪来。 何员外也正是一筹莫展,被何夫人这么一哭,越发烦躁起来,他嗔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无事胡言乱语作甚?快收收你的眼泪,也不觉得晦气。」 「我晦气?那你说怎么办嘛?」心急火燎之下也不顾夫君的颜面,当着家僕面何夫人恼怒地顶了回去。 「你急个什么?我不是派李管家出去再寻郎中了吗?」 「阿弥陀佛,拜託上苍怜悯我可怜的女儿,赐予一个妙手回春的在世神医,以解我儿之病痛折磨,阿弥陀佛……」 情急之下,何夫人唯有捻转手中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求神拜佛起来。 贴身丫鬟小燕怕自家夫人急出个好歹来,在旁伶俐乖巧地劝慰:「夫人,先稍事等待,千万别急坏了身子。」并上前搀扶何夫人坐下静等。 不多会儿,李管家急匆匆地打外面回来了。 人还未到,声已先至:「老爷,夫人,有救了,有救了……」 「李管家,可是找着郎中了?」见着风风火火跑到面前的人,何夫人迫不及待起身询问。 「禀夫人,今天老僕出府寻医,打街市上路过的时候,听闻街坊邻里都在议论,近来咱们南阳城里来了一位神医,这些日子一直在东郊城隍庙义诊,看病不收银钱,好多乡邻都受了她的恩泽。」 何员外听后颦了颦眉,有些疑虑地问:「不收银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怕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不会,不会……」李管家连连摆手解释:「我特意打听了,周氏布庄的周掌柜素有头风,平日里头痛得紧,看了多少郎中都未见效,无奈之下寻着这位神医一试,几趟银针下去,果然不药而愈了;还有孙家婆婆的老沙眼;钱家小娘的晕眩症,经这位神医之手都医治好了。」 「这些病患是街坊邻居,不是託儿,绝对不会有误的。」李管家一口气没歇息,朝着何员外急急解释。 「是嘛!那还等什么?快快去把这位神医请来,女儿如今都这般模样了,无论真假,也得试上一试。」何夫人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去请医看诊。 「也罢,是好是坏,先试试。」何员外对这不花钱的神医虽然依旧心存疑虑,但是已经妥协。 第3页 见家主已首肯,李管家在旁忙说:「人,我已经请来了。」 「什么!」何夫人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问:「请……请来了,那人呢?现在何处?」 「在前堂侯着呢。」李管家如是回答。 「那还不快快有请。」何员外听了,忙不迭地起身拉起李管家往厅堂赶,决定亲自去迎。 何员外、何夫人在李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何府厅堂,只见一个身影婀娜的年轻姑娘,安静地垂手而立于堂前,一身青白素雅的衣衫,黛发轻拢,几缕髮丝不经意从耳畔垂髫下来,肩上搭着个行医的褡裢,和想像中花发髯须老郎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李管家,你没弄错吧!怎么是个年轻姑娘?」何员外悄摸摸地在李管家耳畔低声询问。 「没错,正是此人。」 确认一番,何员外才满脸堆笑地上前揖手说:「哎呀,神医莅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闻声,这年轻女子蓦然回身,礼仪周全地回礼:「不敢,这位大人多礼了,请问您是……?」显然她还不知眼前人该如何称唿。 「哦……」此刻,一旁侯着的李管家甚有眼力劲地介绍说:「这位正是我府上的主公——何员外,这位是主母——何夫人,二位就是我家小姐的父母。」 言谈之间,何氏夫妇才得空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年轻女子,只见她面容白皙隽秀,有一双黑白分明、灿若星辰的杏目,虽怒时而笑,嗔视而有情,只让人觉得温和亲近。 再仔细一打量,赫然瞥见她的眉梢上竟然隐约有一颗硃砂痣。 忽而回忆起,有年,遇见个云游老道,那老道直言,自家闺女福薄命短,怕是活不长久。 苦苦拜求下,老道方说,成年后找个眉梢有痣的有缘人婚配,方能化解。 夫妇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何员外忙不迭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何老爷言重了,小女姓柳,草名烟寒。」 「老夫已经听李管家说了,柳姑娘你在东郊城隍庙行义诊,医术精湛,许多乡邻都经你的手治癒了顽疾,简直是妙手回春的在世神医。」 求人看病,何员外自然是客套话里捡着最好听的说了一堆。 只是这席话叫柳烟寒有些羞赧,她谦虚地推却道:「这些都是街坊四邻夸张的说法罢了,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如此谬赞倒是让晚辈汗颜。」 「哎……柳姑娘过谦了……」 毕竟是要给自己宝贝闺女看病,何员外不敢大意,里外得打听清楚。 他继续打听:「只是万没想到姑娘竟是如此年轻,果然是年轻有为,只是不知姑娘如此神技,师从何处啊!」 「小女乃川蜀人氏,为林峰山辛夷谷门下弟子,师从鹤梅医圣,此次出山,一为于江湖上歷练医术、二为效仿师长悬壶济世、行善积德。」柳烟寒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 「鹤梅医圣……」何员外、何夫人将此名号在心里嘀咕了一遍,也没找着什么头绪。 其实何家世代经商,夫妇二人都对杏林中事不甚知晓,反正听着柳烟寒这么讲述,感觉挺厉害的样子,而且这女子看起来虽年轻,但行事礼数周全,气质又超凡脱俗,似有隐士高人之姿,想来断不会是那江湖骗子。 双方一来二去攀谈了一番,柳烟寒本是被请来看诊的,她一向急病患之所需,不想贻误病程,于是开门见山问起病人的情况。 「我已经大概听这位李管家说过,贵府上的小姐病得不轻,请问患者现在何处?好待我速速查看。」 「姑娘且随我来。」闻言,李管家连忙在前引路,柳烟寒紧随其后入了后室。 见人走开,何夫人与何员外立马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商议眼下情况。 何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老爷,我……我刚刚没眼花吧!你看清楚了吗?」 「没错,看得真真的,这姑娘眉梢上有一颗痣。」 「此人……此人难道就是当年那老道口中所述有缘人啦!」何夫人再三确认地问。 何员外捋了捋鬍子,沉思片刻又摇了摇头,有些愁绪不宁地说:「嗯,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哎哟,怎么是个女的……」何夫人大失所望般地两手一摊:「我闺女以后岂不是要嫁个女人!这可如何是好哇?」说着悲从中来又偷偷抹起了眼泪。 见状,何员外也是眉头一皱,嘆了口气:「哎,先别着急下定论,且看她能不能治好青青的宿疾再说吧。」 第二章 渡气续命术 何府内室 柳烟寒坐在床榻旁,娥眉紧锁,拢起敞袖三指搭在何青青干瘦的腕子上,细细的替其诊脉。 「请问柳姑娘,小女到底情况如何?怎么说烧就突然烧起来了。」 何员外在旁小心翼翼的询问。 柳烟寒没有立即回话,只是闭目凝神。 何员外同何夫人在一旁,静静候了半天,这期间看着柳烟寒的面色像是三月的梅雨天,阴晴不定的转换了一个遍。 这何氏夫妇的心也随着柳烟寒的脸色起起伏伏不得安生,何员外终是按耐不住的脱口而出问道。 「柳姑娘,好赖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情况不太好……」 柳烟寒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4页 「何小姐本身有宿疾,又感染了风寒,双重打压之下,使得她高热不退,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我只能先开一剂祛风散寒的方子,将她这身风寒先解了,沉疴旧疾只能日后再想办法,若如此持续高热下去,恐伤了肺腑,有性命之忧。」 何员外一听「性命之忧」四字,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何夫人更是悲从中来。 「哎呀,柳姑娘,求求你了,我何家就只有这么个闺女,可万不能出问题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老两口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她一边说,一边流着老泪,脸都哭花了,随时都能背过去的样子。 「哎呀,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一旁的贴身丫鬟小燕也按耐不住悲戚之情,凑上前搀扶住何夫人,一同哭诉起来。 柳烟寒平时最看不得病患亲属哭天喊地。 「唉……」 她嘆了口气,也觉得心下难过,只能连忙安抚众人。 「何员外你们莫要着急,何小姐情况危急,作为医者,我其实比你们更急……」 她仔细斟酌着解释:「可是生病治病也得有个过程,切莫乱了阵脚,我这就速速开了药方,你们遣人抓了立刻煎来就是。」 说罢,柳烟寒片刻不敢耽搁,伏在案几上开始写药方,不大一会儿便成了。 那方子并不复杂,只见上面写着: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生姜三两、大枣十枚。 柳烟寒嘱咐道:「上五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适寒温,先服一升,随时观察何小姐情况,若高热不退再服,服一剂尽,病症犹在,復作服,一整夜如此反覆,直至热退,药量管够,切不可大意了。」 周围人连连允诺称一定小心。 李管家得了令,让旁边候着的僕役们照着方子连忙去抓药煎药,片刻不得耽误。 开罢药方,柳烟寒向身边候着的人继续叮嘱。 「何小姐发着高热,一定要不时的用凉水给她降温,以免把人烧坏了,夜里能餵水尽量多哺餵她一些水喝,让其及时排解,方能益于将体内淤积的余热尽快带出来。」 交代完这些,她将行医物件收拾回褡裢里,准备起身离去。 「何员外,何夫人,小女就此告辞。」柳烟寒朝夫妇二人拱手道别。 何员外突然想起那老道人曾经说过的「有缘人」,连连出声挽留。 「柳姑娘,且留步,阖府上下无一人通晓药理,更不懂医术,姑娘嘱咐之事,老夫只怕行事间有所纰漏,误了医治,可否请姑娘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待小女痊癒之后,再离去也不迟啊!」 「这……」 此次离开师门,主要是为了给百姓义诊,柳烟寒本想快些回城隍庙的,所以有些为难。 见人有所迟疑,何员外连忙拿出自己生意场上三寸不烂之舌挽留:「请一定要留下啊!我何府定不会亏待姑娘的。」 「何员外误会了,小女此次出山是为了行医义诊,只怕耽误了行程,无法与家师交代。」 见留人不住,何员外只好将事情原委合盘相告。 「柳姑娘啊!实不相瞒,早些年间有一老道人说小女命薄,活不长久,还需像姑娘一般医术精湛的医者相助,方能化险为夷,既然姑娘恰于此刻义诊于此,那就是我等天赐的福缘,请姑娘务必要救我女儿一命。」 只是怕惹人尴尬,故隐去部分并未说明。 在何员外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柳烟寒终是决定留在府内,待何小姐转危为安再做打算。 果然,安排下去的药方子很快就熬好端了上来。 柳烟寒坐于床畔,从背后将何青青半揽在怀里,丫鬟小燕在前亲自餵药。 可何青青不知道是烧得恍惚了,还是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以致其牙关紧锁,小燕端着药碗,哆哆嗦嗦的愣是没餵进去,舀了几调羹的药,顺着嘴角都淌了出来。 眼见不行,小燕只能用一手捏着何青青的腮帮子撬开她的口,一手托着碗往里硬灌。 可这下子洒得更多了,只将其胸前的雪白衣襟都染湿了,柳烟寒不厌其烦的用手中的帕子替她擦拭嘴角。 「哎……小姑娘,你这样不行啊,汤药全撒了,餵不到肚子里,即便偶尔餵下一些,洒的也比吃进去的多,这汤药剂量不够,是生不了效的。」 在一旁望着的柳烟寒心急火燎的提醒说。 小燕是横竖餵也餵不进去,又听柳烟寒此言,当下就急了,抱着药碗趴在何青青耳边唿唤着说。 「小姐,小姐,快张张嘴,好赖得喝一点下去,这可是救命的药呀。」 何青青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睡着,对周遭的事物没有一点反应。 眼见汤药不进,小燕慌了手脚,在一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小姐,你快醒醒,快醒醒,小燕可算是没办法喽!呜、呜、呜……」 这小丫鬟一哭不要紧,连带着周围的人都慌了起来,何府众人在旁各个吓得面如菜色。 柳烟寒被周围这些人哭的心焦不已。 情急之下对小燕说:「让我来试试吧。」 小燕也是没有办法,抹了一把眼泪,只得重新盛来了一碗新药递给柳烟寒。 柳烟寒用一个软枕放在床头,将何青青斜倚在上面,她端起药碗嗅了嗅,呛喉的苦涩就钻进了鼻子眼里。 第5页 吹了吹汤药,待不烫口了,她颦眉忍着苦涩自个儿先含了一口,味道果然不好,苦得让人难以忍受,柳烟寒虽为医者,偏偏非常讨厌苦涩,只闻闻这股味儿就叫她觉得够够的了。 但医者仁心,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 她弯下腰,俯在何青青面前,口对口堵在了她的嘴唇上,迫使她将药咽了下去。 何员外、何夫人、李管家和一众僕役守在一旁只看的目瞪口呆,但是一见此法奏效,也就没敢多说什么。 屋里侯着的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伫立着,假作什么也没看见,耳畔只能听到一阵微弱的啧啧吞咽之声。 一盏茶之后,这碗药汤总算是滴水不漏的尽数餵了下去。 将昏睡的何青青放平躺好,又替她掖上了被角,柳烟寒方起身,放下床帐,自己端过一旁的茶盏,就着漱了漱口中的苦涩吐掉。 当柳烟寒抹了抹嘴,端着空药碗放到桌上的时候,屋里的一众人还没缓过神来一般。 身为医者,情况危急下口对口为病患渡气续命的情况也是有的,这种法子餵药实属司空见惯。 但考虑到旁人惊讶不已的目光,柳烟寒还是解释说。 「大家莫要奇怪,这是万不得已救人的法子,兴许怪异了一些,但确实凑效。」 何员外与何夫人互相对视一眼,两老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何员外犹豫了片刻开口说。 「那个……柳姑娘……呃……治病期间,小女的餵药餵水,就烦你全权代劳吧。」 「那是自然,何老爷,你放心吧。」 柳烟寒并未多想,坦荡荡地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何青青病的兇险,一直高热不退,晚上必须有人值夜侍候,她也义不容辞的将任务揽了下来。 …… 夜渐深了。 僕役们将红泥小炉、药罐子都搬进了何青青的卧房放在张茶案上。 草药一直在上面温吞吞的熬着,以备夜里续用,一瞬间,整个室内都氤氲着一股药香。 何夫人、何员外带着一众僕役尽数退去,只剩柳烟寒一人留守。 这一晚上,柳烟寒是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守护在何青青的床畔,忙着给她灌水餵药。 后半夜困到不行,正准备依在茶案旁撑着额角小憩片刻。 「神仙姐姐……」 「姐……姐姐……」 忽然,床榻上的人恍恍惚惚的咕哝起来。 听闻昏迷中的何青青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柳烟寒连忙起身上前查看。 但见床榻上的人眼眸半开半合、半明半晦,像是醒着,又像是未醒,一张憔悴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可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便宿疾缠身也清澈明亮,未见半点浊气。 「神……神仙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想来这人是烧的开始说胡话了。 只听她又开始嘀咕。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神仙姐姐……」 「我这是在哪儿啊?」 「神仙姐姐,你怎么不搭理我!」 「求你和我搭句话,好…… 好不好。」 说着还带上了一丝哭腔。 明知是高热引起的胡话,柳烟寒到底不忍心放着病患自言自语,便在何青青耳畔轻轻搭话。 「没有,何小姐你好着呢!安安稳稳在自己闺房躺着,不要胡思乱想,再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好好休息,睡一大觉就能好了。」 终于听到眼前的神仙姐姐搭理自己了,何青青情不自禁傻笑起来,苍白疲惫的面容上终是难得的绽放出了一丝浅笑。 「太……太好了,你终于搭理我了,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闷在宅子里,从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不是有意逃家的,实在太无聊了,特别……特别想去外面透透气。」 「神仙姐姐……你……你真好看……我……不是在做梦吧?」 没想到她冒出来了这么一句不着边的话,柳烟寒一时语塞,心想:这可让我怎么接? 「神仙姐姐,你……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怕,我怕黑,我不想一个人……」 也许病痛中的人格外脆弱,说着说着,何青青居然开始暗暗啜泣起来,氤氲的水汽袭上眸子,熏得一双眼尾红通通的,整个人愈加神智恍惚。 柳烟寒见其状可怜,忙安抚说。 「好、好、好,不走不走,快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说着轻轻拍了拍她身上的被褥,如同哄小婴儿般。 可不大一会儿,她又开始痛苦的呜咽起来。 「呃……好痛,难受……」 「好热……热……」一边翕动干枯的嘴唇闷哼,一边无意识地抬手去撩身上的被褥。 没有办法,柳烟寒只能伸手去查探,发现何青青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只将前胸后背的衣物都湿透了。 「不行,这么多冷汗会把人沤出毛病来,得换一身干爽的。」她心下想着。 好在府中僕役们已经提前预备了替换衣物在旁。 她连忙取来干净里衣,但接下来的动作就不太好弄了,虽然同为女子,没什么可避讳的,但给人换衣服这么尴尬的事还未曾有过。 「莫慌,我是大夫,我是大夫……」 第6页 瞥了一眼床榻之上昏睡的人,柳烟寒心下嘀咕着给自己鼓了半天劲。 「照顾病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一咬牙一跺脚把人被子给撩开了。 此刻,何青青只着了一身单薄的洁白里衣,纤细的身姿包裹其间。 那裤腰松垮垮的挂在消瘦的腰间,只用一条丝绢带子轻轻繫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嘴里一阵念念有词后。 柳烟寒敛目,轻轻坐在床畔,阖着眼睛将手放在了衣领上,也不知是不是盘扣不好解开,哆哆嗦嗦半晌才将上衣脱下。 反倒是裤子没怎么费力去解,只是随手那么一揉扯,带子就四散了开来,就势帮她把里裤也褪却下来。 因为此刻何青青处于昏睡状态,并不能主动配合穿衣物,后面的事情柳烟寒是正眼都没敢瞟一下,愣是摸索着帮她穿戴齐整。 忙完一遭,柳烟寒终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感觉像扛着二百斤的口袋绕着集市跑了十圈八圈般的劳累。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无论药石多么凑效,但治疗过程中的痛楚却只能靠病人的毅力慢慢熬过去。 这期间,柳烟寒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守在何青青的床畔,时不时的用冷水将帕子浸透拧干,擦拭她头上、身上渗出的冷汗,再将帕子搭在她的额头上帮助降温。 又或者不时的给她搓一搓前心后背,捏一捏双腿双臂,希望能藉此让其身上的痛楚消减一些。 一整夜,如此循环往復,直到天光微亮,高热才渐渐退了下来。 烧虽然是退了,可肺腑里的虚*喘依然没有丝毫消减,还是苦苦的折磨着何青青。 只见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上,蜷缩着身子,咳嗽得浑身乏力,苍白的脸色透出满满的疲惫。 柳烟寒看着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感觉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般的难受。 不大一会儿,丫鬟小燕来替换柳烟寒了。 「柳姑娘,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她的高热已经退了,可身上还是咳喘的厉害。」 「哎哟,姑娘果然医术精湛,能退热已经是万幸了。」 一听有所好转,小燕都忍不住要夸赞几句。 「对了,小燕……你可知你家小姐这次是如何染上风寒的?」 「唉……」闻言,小燕嘆了口气。 「说来也是可怜见的,我家小姐先天不足,打小体弱多病,还被断言活不长久,于是我家夫人就处处小心,很少让她出门,可年轻大姑娘哪里耐得住这等寂寞,此次是她自己偷熘出府逛街,遭了冷风给弄病的。」 听了这些,柳烟寒倒是有些同情这位大家小姐的遭遇了。 「也对,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家本应该过得恣意潇洒,可偏偏事不由人,只可惜我医术尚浅,还做不到药到病除。」 「哎……」小燕不甚认同地说。 「柳姑娘可千万不要自责,小姐此次转危为安,何府上下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宿疾没办法,打娘胎里带出来就有,一时半刻好不了。兴许天气好一些,能够迴转。」 小燕一边将风炉烧旺了些,准备再烧些热水,一边说:「姑娘忙了一晚上,赶紧去隔壁厢房歇息,下边的交託给我吧。」 柳烟寒虽是心下担忧,但也只能交代了相关事宜,就退却下去。 她在离开何青青卧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床榻上卧着的孱弱女子,深深的陷在被褥里。 不知为何,心下就像被人用刀狠狠的剜了一下。 像她这等年轻女子,究竟犯了什么错? 初来这尘世间匆匆一瞥,还没来得及享人间喜乐,如何就要被禁锢在这破败的皮囊里,受这等锥心蚀骨的折磨。 心下打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多么困难都要帮她一把。 第三章 金橘蜜饯 转眼数日已过。 何青青在柳烟寒的日夜精心治疗下,病况已经大有好转,只不过依旧咳喘的厉害。 此期间,因为柳烟寒待人和善,二人便逐渐熟络起来。 今日,她已经能够下地稍做活动了。 「天天窝在床上,吃药休息,休息吃药,睡得腿都是软的,勐地走起路来真吃力。」 何青青在丫鬟小燕的搀扶下,在卧房中来回跺步,活动周身筋骨,将她这段时间卧床不起麻痹的腿脚舒展开来,可是腿脚绵软的像踩在棉花上,惹得她不住抱怨。 「哎,小姐,别着急啊,慢慢来,再说了你前几天还病地爬不起床来,这两天恢復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得亏这次咱们有缘遇上柳姑娘这样医术高明的女医,真是老天保佑啊!」小燕在侧搀扶着说。 「对了,小燕,今天怎么没见柳姑娘,她人呢?」何青青问道。 「回小姐,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柳姑娘每天整宿执夜,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很是辛苦,所以这两天由我接替于她,也让人好好休整一下。」 「哦,也对,你考虑得还挺周全。」 而后何青青又顿了顿,像是回想起什么一样,又开口补充问。 「小燕,听你的意思是,这些时日,夜里照顾我的都是她一人?没有旁人了吗?」 「这次小姐你病的兇险,我们旁人不懂医理,生怕伺候不周,出了纰漏贻,误病程,所以这些天,夜里都是柳姑娘全权代劳的。」 第7页 听到此处,何青青脑子里有些事情浮现了出来,虽说前几日一直昏迷不醒,可是模模煳煳的一些记忆还是有的。 她记得夜里好像有些尴尬不已的事情发生,那时候岂不是正好柳烟寒在旁,想到此处,何青青觉得脸上浮起一层热气,连耳朵都不自觉的红了。 「小姐,你走动累了吧!看你耳朵都红了,咱们先休息一下吧。」 小燕见何青青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就准备扶着她在屋里的案几前坐定。 「也好。」何青青道。 此刻,恰一个小厮敲门而入,端着个托盘,将今儿早清的汤药送了进来。 小燕接了准备端给何青青,却瞥见汤药一旁还顺带着一颗蜜饯,眉头微皱。 责问小厮:「不是同你们叮嘱过吗,这甜腻之物,易生肺火,小姐平素有咳喘宿疾,忌惮果脯蜜饯之类的东西,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快快拿走。」 那小厮回禀说:「小燕姐,您冤枉小的了,这枚蜜饯不是小的备的,是柳姑娘给的。」 「什么!」小燕有些不解。 小厮继续说:「柳姑娘说了,汤药苦涩难以入喉,难为小姐日夜服用,这蜜饯是她特意用金桔腌制的,有消痰止咳的功效,以后小姐可以用其佐药,就不用怕苦了。」 听了小厮所说,何青青心头一热,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小厮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这蜜饯是柳姑娘特地给我准备的?」 「回小姐,正是。」 听了这话,何青青不知怎么的,心里暖融融的,开心到整个人飘忽忽起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容。 如此,小燕才放下心来,她将汤药自药罐子里篦出,倒进碗里,室内立马蒸腾起了一股苦涩的药汤味,将那微带苦涩之气的药盏递给何青青,目送她徐徐饮下。 何青青端着药盏,瞅着深褐色的药汤,微微嘆了口气,将今日的汤药一股脑扬脖喝下,可依然苦成了一张褶子脸。 她立马捻来一颗柳烟寒为她备下的金桔蜜饯含入口中,微微翘起嘴角一笑,蜜饯自口里甜滋滋地甜到了心坎里。 小燕以前见何青青喝药都是愁眉苦脸,有时候端着药盏能发愣半天就是不愿意往下喝,可今日连吃药都能乐呵呵的,简直一脸如沐春风。 殊不知,药是苦的,心是甜的啊! 撂下药盏,小厮撤下。 何青青问小燕:「柳姑娘,现在干嘛呢?」 小燕连回復,「这会子应当是同老爷夫人在前堂说话呢。」 「是吗!那我也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 「哎,小姐你这刚刚转好,方才还说腿脚绵软,还是多休息吧,别瞎跑了。」 何青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不歇了,再歇,人都要长蘑菇了。」 说着推门就朝厅堂走去,小燕无奈,只能忙不迭地紧随其后。 厅堂里,柳烟寒正同何员外和何夫人商议何青青的病情。 「柳姑娘,这次小女病危,多亏姑娘施以妙手,方能转危为安,我夫妇二人实在是感激不尽,在此请受老夫一拜。」说着何员外就要施以大礼。 柳烟寒连连上前一步虚托住何员外,并说道:「何老爷何夫人,使不得,真是折煞晚辈了。」 「实不相瞒,此次在下只是暂解何小姐的急症,而她的沉疴旧疾却并未根除,日后遇寒湿暑热侵袭,肯定还会再犯。」 闻言,何员外同何夫人相视一眼,何员外忧心地追问:「这……这可怎么办啊!姑娘求您明说,我女儿命数如何?还能维持多久?」 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何员外同何夫人忧心忡忡的样子,柳烟寒只能委婉地说。 「这人的寿数就如同一碗水,有人满则有人亏,而世间之寒湿暑热、岁月流逝就如同灶上火,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这碗水,等什么时候熬干了,人也就吹灯拔蜡,寿终正寝了。令媛,先天心气不足,所以这碗「水」本身就比得常人要短浅,所以……所以……」 活不长久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姑娘啊!求您救救她,若是像您这般的杏林高手都奈何不了,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夫人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柳烟寒的双手,如同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说着说着竟然悲切地痛哭起来。 「何夫人,我医术尚浅,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实在是惭愧。」柳烟寒难过而歉意地对何夫人说。 此刻,何夫人的心如坠冰窟,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局面,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面对,忽而那老道人的卦辞又浮现脑海。 如果能救自己的女儿,她什么都捨得出去,只要能活命,什么规矩礼法,传宗接代的都不重要,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 何夫人鼓起全部勇气,语气坚定,没有半点儿戏。 她紧紧抓住柳烟寒的双手,向她央求道:「柳姑娘,你娶了我女儿吧!只有这样才能救她。」 「什么?」柳烟寒被何夫人莫名其妙的一通话弄得一愣,不解地问。 「老爷,你说吧!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怎样呢?女儿的命为大啊!」何夫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对何员外说。 何员外暗嘆一声,心想:罢了,活命要紧。 于是将那老道人所言卦辞对柳烟寒合盘相告。 第8页 「请柳姑娘您一定要帮帮我可怜的女儿,她还那么年轻,我们不忍心看她撒手人寰啊!呜呜呜……」 「这,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卦辞而已,怕是不合适吧!」 柳烟寒觉得何老夫妇俩一定是病急乱投医,连这等毫无根据的卦辞也相信,正在为难之际。 「哐啷」一声。 房门忽然被推开,原是方才何青青要寻柳烟寒,巧合来到厅堂外,将她们的对话一清二楚听了去。 「爹娘,算了,凡事莫强求,柳姑娘不愿意,何必为难于人。」 众人愕然,抬眼一瞧,何青青站在门口,面色微沉的说道。 后面丫鬟小燕急匆匆的跟到了,一见气氛不对头,连连打圆场说:「哎呀,小姐喂,叫你不要乱跑,快回卧房休息吧,别在这儿叨扰老爷同柳姑娘说话了,走走……」 可拉了她一把,人就那么执拗的立在原地不走,也不进屋,和所有人对峙着。 她悽然一笑,说道:「为了治病活命,就要勉强旁人同我这么个病秧子婚配,岂不是荒唐吗?」 忽而又哀嘆一声,说:「苟延残喘虚活了这些年,早已经倦了,横竖烂命一条,我不怕死,千万不要平白无故坏了旁人清名。」 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众人面面相觑。 「哎,小姐别走,你去哪儿,等等我啊。」 半晌,小燕才缓过神来,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何青青负气离开后,何夫人突然掩面哭泣起来,哭得直叫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我苦命的孩子啊!娘对不起你,只恨为娘无力为你分担,如若能够为娘恨不得立即替你去死,呜、呜、呜……」 一向悲喜不行于色的何员外也跟着红了眼眶。 「何夫人,您别这样说,二老还是要爱惜身体为重。」柳烟寒不忍卒睹老两口落泪,小心翼翼劝慰着。 好一会儿,何夫人哭累了,哭够了,哽咽着对柳烟寒说:「柳姑娘,求您别生气,这孩子身体有恙,所以心里有气,她说的都是浑话,不能当真的。」 「求你千万不要放弃她,可怜我为人母却没能给她个康健身子,这孩子先天不足,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安生过,几次差点夭折,勉勉强强活到现在却总是活的如履薄冰。」 说着,何夫人眼神空洞的望向远方,如同回忆漫长的悽苦岁月般。 幽幽说道:「她身子弱,打小我就不敢让她出门,成天把她关在这府里,这孩子从未见过世间繁华,也未享受人间喜乐,活的可谓索然无味。」 「别的孩子每天都能在外嬉戏,而她只能成天成天的坐在后院高墙之下,仰望天空,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哭也不笑,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可是为娘的知道,她只是想听听院墙外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罢了。」 说到此处,柳烟寒几乎可以想像出一个孩童囿于高墙之下仰望苍穹,寂寥而悽苦的神情,一股酸涩袭上心头。 「这孩子要体面,苦闷都自己往心里藏,从来没有跟我们抱怨过,可是我知道她嚮往自由,她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无拘无束的活着,可世事偏不如意,呜、呜、呜……」说到悲切之处,何夫人不禁又哭了起来。 柳烟寒认真思量一番后,对何员外何夫人说道:「老爷夫人切莫悲伤,既然我有缘来到此处,就不会放任令嫒于不顾。」 「我看不如这样吧,这段时间,好生调养,待冬去春来,何小姐身体再好些,能够出门远行之际,我带她回林峰山辛夷谷,拜请我师父鹤梅医圣给她面诊,我师父医术高明,他老人家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一听柳烟寒这么说,何员外同何夫人,心里陡然有了一丝希望,连忙收住悲恸,又惊又喜地问道:「果真如此吗?」 柳烟寒正色而坚定地对何氏夫妇说:「嗯,晚辈岂敢诓骗二老,我师父鹤梅医圣,素有那续脉生肌,起死回生之神功,有他相助,何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无恙,长命百岁。 终于,何夫人对着柳烟寒破涕为笑,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顾不得那许多,拉着柳烟寒胳膊激动地说:「那就全且仰仗姑娘您了。」 「何夫人,多礼了。」 「那老夫也在此,先行拜谢令师鹤梅医圣了。」何员外忙不迭地自一旁作揖行礼。 如此,求医之事便定了下来。 第四章 万水千山 与何员外商议妥当一切,柳烟寒去寻何青青,左右没找见,直至寻到后院才发现她一个人在院墙边的鞦韆架上枯坐发呆,丫鬟小燕在其身后不远处守着,手上拿着件大氅,却并未上前。 柳烟寒悄悄上前询问小燕:「后院怪冷的,何小姐身体刚刚好转,怎么不劝她回屋呆着。」 「嗨……」小燕闻言暗嘆一声,摇摇头说:「小姐她打小一直都是这样,有事没事就爱一个人在院里呆坐,也不搭理人,劝不动的,由她去吧。」 「给我吧!」抬手朝小燕要过那件大氅,柳烟寒迎着何青青走了过去。 来到其身后,不由分说的将那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何青青突然觉得肩上一沉,诧异地扭头一看,原是柳烟寒立在身后,她又迅速别过头去,错开视线,依旧沉默不语。 见她不说话,柳烟寒自顾的在旁边坐下,陪她一起抬头仰望院墙外的天空,何青青过去的日子是怎样的,柳烟寒无从了解,但是此刻很想看看她眼中常年注视的景象究竟是怎样的。 第9页 偶遇几片浮云从高墙上略过,耳畔隐约传来几声街头巷尾的孩童嬉笑声,别无其它,可能这就是何青青孩提时与这繁华世界为数不多的接触。 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柳姑娘,你别往心里去,我爹娘他们病急乱投医,听那疯道人胡言乱语,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没那么严重。」 为了缓和气氛,倒是何青青自顾的开口说话,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方才的事情弄的两人尴尬,于是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咳、咳、咳……」才说完,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喘。 可身体究竟如何,大夫又怎会不知,柳烟寒抬手轻轻替她拍了拍背顺气,缓缓开口说:「等开了春,你身体好一些时,我带你回林峰山辛夷谷。」 「我师父鹤梅医圣,医术精湛,一定可以助你解除顽疾,你会安然无虞的。」 听了柳烟寒的话,何青青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问道:「真……真的吗?我真的能好吗?」 沉疴旧疾迂迴不治,多年缠绵病榻,病痛反覆折磨下早已让何青青对此不抱希望,听了柳烟寒的话她仍旧不敢相信。 「嗯,真的,相信我。」柳烟寒一脸真诚的向其保证。 「嗯,我相信。」不知出于何故,何青青总是对这位温和可亲的女医,有种莫名的信任,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我从小就在这宅子里长大,没去过别处,这后院是我儿时唯一可以去到最远的地方,我最喜欢独自在这里玩各种各样的游戏了,这架鞦韆是我顶喜欢的,可惜渐渐长大这份乐趣也在方寸天地间变得索然无趣。」 何青青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身边人讲述,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自己孩提时的往事。 她缓缓地盪了盪鞦韆,忽然问道:「对了,柳姑娘你四处行医义诊,一定去过不少地方吧?」 柳烟寒垂眸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嗯,一路走来算是去过不少地方吧!但是天地之大,还是有那许多未曾涉足之处。」 「是吗?譬如说……」何青青问。 柳烟寒:「譬如说,书上文人墨客所述江南绿堤,大漠孤烟,这些美景我都还未曾亲眼见过。」 听着这些,何青青的眸子里露出憧憬而羡慕的神情,她抬头仰望天空,幽幽地说道:「光是听你说说,就觉得好美,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能好起来,我也可以去这些地方走走看看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柳烟寒肯定的回答说。 何青青忽而用特别真诚而恳切炙热的目光对上柳烟寒,问道:「你能陪我吗?」 柳烟寒先是一愣,转而倏然一笑,点点头保证:「嗯,一言为定,一路陪你行遍万水千山。」 第五章 夜咳不寐 何青青在柳烟寒的日夜精心治疗下,病况已经大有好转,只不过依旧咳喘的厉害。 入夜,柳烟寒躺在厢房,横竖睡不着觉,干脆披着衣衫起床,点燃灯盏,准备温习医书打发时间,恍恍惚惚看到不知几更天,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咳…咳…」 「咳、咳、咳……」 一声紧似一声,虽是咳的很隐忍,听不太清楚,但确实是有人正咳个不停。 柳烟寒心想莫不是何青青夜里咳得厉害了,直到现在还没睡?于是起身披上外袍,趿着半脚鞋,掌灯去隔壁瞧瞧。 挑开隔壁屋子悬挂的褶绒掐银丝门帘,穿门而入,果然那咳嗽声更加清晰了,虽是刻意压制着,但也能听的真真切切。 「咳…咳…咳…」 柳烟寒掌灯立于床帐之外问道。 「何小姐,你……还没睡吗?」 「咳……咳……是柳姑娘吗?」何青青用咳到断断续续的言语和柳烟寒说话,声音显得既沙哑又疲惫。 「夜里咳嗽吵醒你了吧,咳……咳……」 不知道怎么的,那一瞬间,柳烟寒听着何青青疲惫的声音有些心酸,也许久病折磨之下,她已经很习惯这样一人默默忍着咳嗽直至天亮,既没有抱怨也没有发脾气,第一反应是有没有吵到别人,她明明是个富家千金,这样的隐忍懂事让柳烟寒心里很不是滋味。 吸熘了一下鼻子,平復心间的一点酸涩,开口问:「何小姐,冒犯了,我能开帐看看吗?」 一小阵微微的沉默后,何青青缓缓的开口说。 「嗯,进来吧。」 打开床帐,借着手里灯盏跳跃的火光,看见何青青独自窝在床里沿,因为宿疾缠身,她生的本就瘦弱,这几日病程反反覆覆消磨下,比之前些时日看到的还要赢弱不堪。 她手执一方帕子捂着口,小声隐忍的咳喘着,因为心口憋闷,煞白的脸颊上涌上一层绯红,眼角呛出了一丝泪花。 柳烟寒在案几上撂下灯盏,斜坐在床沿边,双手扶上何青青的双肩将人稍稍扶起,问道:「你咳的这么辛苦,怎么不唤我呢!」 「咳、咳、咳……」 又是一阵叫人揪心的咳喘,何青青疲惫的说:「老毛病了,怎么治也不见起色,而且这些年没少劳烦家人操心费神,深更半夜的能自己抗扛就自己扛吧!省得再麻烦他人。」 听她这么说,柳烟寒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连连劝慰:「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说着又在何青青的后背加垫了一个软枕靠着,给她披上了件御寒的袍子:「来,你稍微枕的高一些,这样气息平顺一点,兴许能好受些。」 第10页 「咳…咳…咳…」 何青青咳得辛苦,捶了捶发闷的心口说:「每逢冬夜里咳得就更厉害一些,不…咳…咳…打紧的…你快…咳…咳…快去休息吧…」 她一边咳一边伸手推了推柳烟寒,示意她快回隔壁厢房休息。 「这不成,你一夜夜的犯咳嗽,夜不能寐,这样熬下去也会把人熬坏的。」 「咳…咳…,没事,我这么靠着,咳…咳…气息平顺些,能好受不少,一会儿,我就这么坐靠着,也能小憩一下,你去休息吧,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咳…咳…」 看样子何青青是打算这么干坐一宿,柳烟寒身为医者自然不能放任病患这么苦熬着。 她拒绝说:「那怎么行,靠坐着睡觉,多难受啊!这样绝对不行,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有办法的。」 经年累月的宿疾,让何青青早已不抱什么期待和幻想,她实在想像不出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医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在这儿靠坐着等我一会儿,先喝点热水润润嗓子,我需要点时间准备东西,很快。」柳烟寒在茶桌上倒了盏热茶递给何青青,就去一旁忙活了。 何青青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于是乖乖地窝在床沿旁边喝热茶边仔细看着。 只见柳烟寒披着袍子,自屋里的案几前坐下,此刻案上的果盘里正好放着党梨、橙子等应季水果。 柳烟寒捡了一颗硕大的橙子起来掂了掂,她暗自在心里盘算,以前看师父—— 鹤梅医圣下山行义诊之时,体恤百姓贫苦无钱看病,总会教给她们一些治病救命的便宜土方子,什么头痛脑热、积食跑肚,百姓能自己在家治的也就自己治了,无需再破财买药。 里面不乏一些非常有效的好法子,也许上不了台面,但真的很有效。 柳烟寒用刀将橙子自顶上削开一个盖口儿,澄黄珠玉一般的瓤肉就露了出来,气味芬芳甘甜,用刀将里头的橙肉连带汁水都剜了出来倒在茶杯里备用。 又挑捡了个黄皮褐点的党梨,用清水洗净了,因为梨皮止咳化痰,柳烟寒并不打算削掉它,而是带皮带肉一起切成碎玉般的小颗粒,混合着刚刚剜出来的橙子肉,将两样又都塞回了橙子皮里。 「何小姐,你卧房里有盐吗?」柳烟寒突然问。 不知她做何用,何青青疑惑地没做多问,只是回答说:「有,窗户旁的壁桌上有个镂花小匣子,里面盛的是平日里洁牙漱口用的青盐。」 得了指示,柳烟寒起身移步窗前将那小匣子取来,掀开镂花盒盖一瞧,里头盛放的果然是白花花的青盐,于是用手指尖轻轻捻了一小撮,洒在橙肉上。 接着她蹲下身用火钳将屋子当中的火盆撩拨得起了一点火星子,烧的更旺了些,轻轻将那枚橙子用火钳架起放在炭盆上炙烤。 一直在旁观望的何青青看着柳烟寒的一举一动,心里很是疑惑不解,便开口问:「柳姑娘,咳…咳…你这是在干什么?咳…咳…咳…」 「何小姐,你不知道,这个叫橙玉盏,把橙肉混合党梨肉一起,这两样东西都是生津止咳的,撒上一层盐花用火一烤,止咳效果比汤药还好,我师父教给我的,错不了,你稍等一会儿。」柳烟寒一边解释一边用扇子将炭盆扇的更旺了一些。 橙子正在慢慢烤着,柳烟寒起身将茶杯里倒了点温水,又抓了把青盐撒在杯子里化开了。 她端着这杯盐水来到何青青床头。 「咳…咳…咳…你端盐水来做什么?咳…咳…给我喝吗?盐水也能止咳?咳…咳…」何青青边有些疑惑不解的问,边伸手去接那茶杯。 柳烟寒按下何青青伸过来的手说。 「哎,这盐水不是给你喝的,是我拿来用的。」 「用?怎么…咳…咳…怎么用啊!」何青青更加疑惑了。 「你不知道,在民间有一些非常有效的土方子,也许上不了台面,但真的很凑效,你稍微忍着点,可能会有点不适,也可能有点痛,不过我保证管用。」 第六章 揪痧 说罢,只见柳烟寒将大拇指、食指、中指轻轻捻起,将三指尖伸进茶杯中蘸了点盐水,弹了弹多余的水渍,何青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一晃神间,只觉得柳烟寒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咽喉处,吓得人当下僵成了一块木头。 她哪里经过这阵仗,打小在深宅后院一个人默默长大,既无兄弟姊妹玩耍,又无同龄玩伴相陪,与旁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心里虽然知道是在治病,但身体一时间也无法适应。 整个人当下有点懵,拒绝也不是,顺从也不是,支棱着一双无处安放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中,动也不能动,退也不能退。 「把脖子扬再起来些。」柳烟寒说道。 「哦。」虽然不太适应,何青青也只能乖乖照办。 由于咽喉处被人拿捏着,她只能昂着头,什么都看不见,而正因为看不见,所以触觉变得无比清晰。 清楚的感觉到柳烟寒纤细的指尖在脖子的那一点揉搓掐捏,说不出的感觉自那一点扩散到四肢百骸。 指尖在温热的盐水中浸泡过,其实不凉还很温暖,不知为何还是激愣的何青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恍惚间,觉得似乎梦境里出现过相似的一幕。 此刻她觉得自己一定糗坏了,脸颊不受控制的涌着热浪,变得热气腾腾的,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定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脸变得通红,一路从脸颊烧到了耳朵尖。 第11页 可偏偏这柳烟寒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掐的是又狠又重,指尖反覆在咽喉那一点上揉捏,弄得何青青心若擂鼓。 一阵阵「扑通扑通」的心跳震得人发慌,感觉它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柳烟寒终于自何青青颈项间松了手,把三根指尖又泡进盐水中揉搓。 何青青这才得到机会,喘了口大气,刚刚可是吓得她连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柳烟寒抬手摸了摸何青青的额头,看她脸红成这般,别是又发热了。 「没…没…没什么,就是刚刚碳火生得旺了些,挺…挺热的。」何青青捂着自己烧成烂柿子的脸颊随意扯了个藉口说。 柳烟寒心下暗揣,可能是何青青面子薄,她大家小姐一个,哪里见过这等偏方野路的治病法子,一时间有点适应不了罢了。 「这儿,你脖子上这一点叫天突穴,咳喘多半是因为这儿郁结的有火,排解不了。」柳烟寒伸手指着何青青脖子上一点说。 「我行的是揪痧之法,将痧从你这个穴位揪出来,这个法子虽然粗野了些,不那么斯文,但是真的非常有效。」柳烟寒怕她觉得尴尬,仔细的解释说。 「你看,你脖子这儿都有点儿红了,多行几次,保准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忍着点啊。」 「嗯。」看着柳烟寒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听着她如此恳切真诚的解释,何青青心下是感激动容的,即便是痛,也晕乎乎的放任柳烟寒去摆弄。 于是,柳烟寒又如法炮制的揪扯了几个来回。 不知道是感觉出了错,还是确有其事,何青青觉得整个揪痧过程出奇的漫长,漫长到她能感觉到屋内蒸腾的裊裊热气,期中瀰漫着自炭火上炙烤着橙子的清香,漫长到她能记住肌肤上每一寸的触感。 恍惚间生出了几分旖旎的心思,飘飘渺渺、悠悠荡荡,让人觉得不真实。 「啊……」 更加惊恐的是,何青青觉得天突穴处一阵刺痛袭来,她按耐不住吃痛地发出了轻哼,这声音酥软的只叫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闻声,柳烟寒终于松指尖,看着何青青红彤彤的脸颊,微颦的额头,双眸似乎升腾起了一股水雾,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便问。 「怎么了?刚刚揪痛你了。」 何青青暗暗的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有……,不……痛。」 「哇,你看,你看,你天突穴这儿出了又黑又紫的痧,肯定会痛的,你再忍忍。」柳烟寒指着何青青颈项前渗出痧痕的肌肤说。 「嗯,没事,我不怕痛的,你…你随意。」何倩倩觉得刚才的唿痛有些小题大做,显得自己甚是矫情,不好意思地颔着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说。 接着,又是一阵漫长的揉搓揪扯,当柳烟寒最后一次用盐水浸泡指尖的时候,何青青感觉全身上下都出了一层细汗。 「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想咳吗?」柳烟寒撂下茶杯问道。 何青青伸手抚摸了一下被揪过的颈项那一点,好像自咽喉处升腾起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那种嗓子眼里刺挠挠的痒感没有了,也就真的不怎么想咳了。 「好像……真的不想咳了。」何青青欣喜的发现。 「那是自然,痧火揪干净了,当然舒坦许多,其实这个揪痧的法子最适合孩童,用在你身上也合适。」柳烟寒笑着对何青青解释说。 此话叫何青青听去了,言下之意是你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不高兴,平素府里谁人都可以把自己当小孩,可就是不愿意听这位柳姑娘把自己当小姑娘,凭什么,她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何青青固扭的说。 「呀…呀…呀…,还说自己不是孩子,你看你脸皮这么薄,没事就脸红,我还没说什么就不高兴了,你不是小孩谁是小孩?」柳烟寒打趣说道。 「我属马的,不小了,你怎么能平白无故说我是小孩儿呢?」何青青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没想到这大小姐还较起真来了,恨不得连生辰八字一併供上,以证自己芳龄。 身为医者,柳烟寒对病患一向温和大度,她深知生病会让人情绪不稳,凡事能让则让,于是顺势附和说:「是……是……是……,何小姐,刚才是我言语有失,这厢给您赔不是了。」她打趣的给何青青作揖赔礼。 见人不搭理自己,柳烟寒又拿指头戳了戳正在生闷气的何青青。 「哎,何大小姐不气了吧?再不行随你骂两句,我肯定不顶嘴,如果还不行我可真没辙了。」 如此一来,倒显得何青青有些无理取闹了,她别扭的转过头去说:「我……我本来就没生气。」 其实她也不清楚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矫情别扭的都不像平时的自己。 柳烟寒看着何青青这幅能跟自己斗嘴的模样,估摸着她那股子小姐脾气是下去了。 转而提醒她说:「你天突穴上出现的青紫痧斑不会马上消掉,可能得好几天,你注意保暖别见风就行。」 「嗯,我…我知道了。」想着方才流连在自己颈项间纤细温暖的手指,以及留下的那一片青紫淤痕,何青青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第七章 橙玉盏 第12页 须臾。 整间屋子已经被温暖的炭盆烤的火热,橙子的香味也瀰漫期间。 柳烟寒一拍脑门子说道:「哎呦……差点忘了橙玉盏,稍等着,我给你拿去。」 「嗯,你慢点,披好衣服,别冻着。」更深露重,何青青贴心地督促柳烟寒披好衣服再去。 炙烤在炭盆一侧的橙子,此刻已经熟透了,橙子皮烤的微微发紧颜色更深了些,冒起了一些焦煳斑点,内里的橙肉混着梨肉滋滋的冒着小水泡,空气中蒸腾起一股特有的清甜苦涩之味。 柳烟寒用手轻轻摸了摸,烫得她立马像猫爪子一般闪电缩了回来。 「喔…喔…好烫、好烫…」柳烟寒吹了吹手指尖说。 橙子确实很烫手拿不得,最后只能想个巧法,用一个茶盏将它盛上端到床畔。 「我餵你吧。」柳烟寒这几日一直把何青青当不能自理的病患照料,于是理所应当的说。 被说的一愣,何青青连忙应声:「哈?不……不用了,柳姑娘,我……我已经好多了,自己可以的。」 何青青从小到大不是没让旁人伺候过,但是此情此景下让柳烟寒餵自己吃东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刚还和人置气自己不是小孩,总觉得她如此询问是故意调侃自己呢。 柳烟寒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将这橙玉盏递到何青青手里,又给了她一个勺子催促道。 「快,趁热连汤带肉一起吃了,你就能睡上一觉了,不过稍微注意些,有点烫口。」 何青青接过勺子后,舀起一勺肉,黄澄澄玉灿灿,党梨肉雪白似玉,橙肉澄黄似玛瑙,混在一起如珠似玉煞是好看。 她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入口酸涩,微苦微咸,味道只叫人皱眉头。 「怎么样,很难吃吧!」看着何青青颦眉皱目的样子,柳烟寒细细询问。 「还行,总不会比汤药难喝的,放心,我吃的下。」对于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人,这点苦涩都是小事。 何青青又舀起几勺吹温后送入口中,慢慢的品味间发现除了酸涩咸苦之外,这橙玉盏而后回甘,还夹杂着一股水果的清香甘甜,竟是越吃越顺口。 不大一会儿,这枚橙玉盏就被她连汤带肉吞进了肚子里。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只加了青盐炙烤过的橙子,不知为何吃进肚里竟然如此温暖妥贴,汤肉顺着咽喉一路滋润到了肺腑,一直以来嗓子眼里的那种刺痒和胸口的憋闷竟然一扫而空,隐隐的升腾起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 「怎么样,好多了吧。」 「嗯,没事了,我觉得现在已经好了大半。」 吃完后。 柳烟寒伺候着何青青擦手漱口,收拾摊子折腾了好一番。 安排她躺下就寝,又用干枝梅花被子将人裹的像个大红包一样,生怕漏风冻着。 当柳烟寒准备放下床帐,撤灯离开之时。 何青青突然自被窝里伸出手,拽着柳烟寒身上披的那件袍子袖口,用软糯糯的口气说:「我……我……睡不着,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其实何青青也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么了,总之不太像自己,咳了几宿没能好好休息,说不困是假的,但她没来由的想跟柳烟寒多呆一会儿。 哪怕这要求此刻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无理取闹。 柳烟寒微微一滞,本想开口劝她好生休息,但扭头一看那双掩映在被褥之后怯生生而又期盼的眼神,心里那点坚持就全打消了,也罢,多陪一会儿就一会儿吧。 "好吧,那再多陪你呆一会儿,不过一会儿要是困了,不能熬着,一定要好好睡觉。" "嗯。"何青青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 这位府里新来的女医,待人接物温和有礼,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加之俩人年纪相仿,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何青青总是忍不住想和她更亲近些。 于是便往床里沿让了让,将身侧闪出了一大片空位置,抬手拍了拍床褥,示意柳烟寒上被窝里呆着。 柳烟寒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说:"不用,我在床畔陪着你就好,你躺着吧。" "外边怪冷的,你上被窝里陪我呆会儿,同我说会儿话。"何青青坚持如此。 柳烟寒执拗不过,只好妥协。 很快二人就窝在了一个被窝里,活似一个加大号的大红包。 "喔……果然还是被窝里暖和。"勐的钻进棉被,柳烟寒激灵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嘆。 她初入被窝,身上虽然带着一股凉气,但何青青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往身边靠了靠,就像是蛾子渴求火光一般忍不住靠近,哪管暑热寒凉。 终于二人躺定了。 床头微微跳跃的火光昏黄明亮,将这卧房耀的温暖如春,火光摇曳在柳烟寒的脸颊忽明忽暗,看不真切,何青青就这么静静的盯着。 其实她只是单纯地想跟柳烟寒多呆一会儿,可这会子真的呆在一起了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气氛又莫名的陷入了沉寂之中。 最怕的就是忽然安静没话说,柳烟寒严格来说本不算是个话多之人,但若突然遇上莫名的安静,就会强迫把自己变成个话痨,自顾自的唠起来。 「何小姐。」 「嗯?」 "方才折腾了一番,你现下不困吗?」 「不困。」 第13页 「……」 以前在辛夷谷的时候,没事柳烟寒就喜欢给一帮师弟师妹们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尤其是小师弟柳芽儿最爱听,每天晚上入寝前都会赖着他师姐给讲上一段,才肯乖乖睡觉。 反正现在两人相对无言,又一时间睡不着。 于是,柳烟寒突发奇想的说:「既然不困……要不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兴许听着听着就困了呢。" "行啊,你随便讲点什么吧,我听着。" 「嗯……讲什么好呢?」柳烟寒抬眸想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道:「哎……对了,给你讲个轿中新娘吧,听过没有?」 「没有。」何青青摇头说。 「这故事我是以前在瓦肆里听说书先生说的,讲的不太好,估计也就学个七八分,你凑合着听。」 「嗯—哼—」 柳烟寒清了清嗓子,而后学着说书先生中气十足的娓娓道来。 「这……可是个真事啊……」开场前,她刻意强调一句。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村子,村里住着百十来口人,进村出村需要走一条长长的山路,这山路中途有一池潭水,若说这潭水也是稀奇,黑的像个无底洞一般,成年累月幽暗不见底,冒着森森寒气,村里人们都不敢去那儿。」 忽而柳烟寒一脸严肃,故做神秘压低声音在何青青耳畔说道:「这村子里啊,还一直有个不成文的归定,结亲当日,无论是送亲还是迎亲,新娘途中都得以红盖头遮面,且一路上不得下轿,否则会招致不幸。」 本来何青青自一旁静静地听着,被柳烟寒这神秘兮兮的语气一搅和,连带着也神情紧张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她连忙追问:「为……为什么一定要盖头遮面啊?」 「看你不懂了吧!你想想看啊,这花轿盖头都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何青青想了想回答。 「那不就得了,红为祥兆,一直以来都有趋利避害的效用,但凡魑魅魍魉见了都要避让三分,未出阁的女子娇弱,为至阴之物,易招邪祟,迎亲所用之物俱为红色就是为了驱妖避魔的。」柳烟寒严肃认真的解答一番,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这种说法还从未听说过……」,于是,何青青追问:「如果不照做,会有什么样的不幸?」 第八章 鬼故事 「哎,何大小姐……」柳烟寒瞥了一眼安静窝在身旁的何青青,饶有兴致地说:「我发现你的好奇心和叛逆心都很重啊!普通人听了不都会老老实实照办吗?你还专门问不照做会怎样。」 「你快说说会怎么样!」何青青有些急不可待地追问。 「那……那谁知道啊!反正大家都这么说,准没错,照着做就是了。」柳烟寒说。 说了等于没说般回答了何青青的问题,她又继续讲道:「有一年夏至,村中有个新娘要出嫁到别的地方,一大早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就来了。」 「新娘拜别父母,随着媒婆上了花轿,轿夫抬着花轿上下颠簸地在山路上走了半晌,直至晌午,太阳炙烤着大地,又是夏至时分,只叫人觉得酷热难耐。」 「哎,真热啊!」 「累死了。」 「不行歇会。」 轿夫们汗流浃背的抬着轿子,一个接一个地抱怨说。 「各位大兄弟,可千万加把劲儿,咱们快些走过这段山路,到了前面镇子再作休息。」跟轿的媒婆催促大伙说。 「哎哟,不行,不行,累死人了,接个亲也不能把人热死啊!我们要休息。」这几个轿夫热得是死活不往前走了。 「大兄弟们,停在此处这怕是不妥当吧?」媒婆有些不安地催促大伙。 「为啥不能啊!还怕有山贼不成。」轿夫们不屑一顾地说着。 「这……这……,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习俗是这么定的……」媒婆有些为难地说着。 「去你的习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还能让规矩憋死不成……」 「就是,接个亲哪来那么多规矩?」 「哎,这不行啊,没这么办事的……」 两方为此吵的不可开交,此时轿中端坐的新娘发话了:「别吵了,天气怪热的,咱们歇歇气再走也不迟。」 听到此处,何青青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的又往柳烟寒身旁凑了凑,催促说:「快讲,然后呢?」 见何青青一脸听得入了迷,迫不及待的表情,柳烟寒忍俊不禁地继续:「然后……然后她们就走到大水潭附近歇息下来……因为那附近凉快……」 「那新娘子在轿子里穿着喜服,盖着盖头,在这大夏天里也闷热的够呛,于是她便摘下盖头,起身出轿,想透透气。」 前脚才出来,就被媒婆拦住了,媒婆连连道:「哎呦!新娘子,千万使不得啊!你怎么把盖头摘下就出来了?要出大乱子的,这可如何是好。」 新娘倒是无所谓的说:「轿里实在太热了,我闷的难受,你就让我透口气吧,不打紧的。」 媒婆拗不过新娘,于是一行人在这山路上休憩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期间一切正常,倒是也没什么事发生。 其实,平素何青青就特别怕黑怕鬼,听到此处,她心里就觉得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故事有些蹊跷,可是故事一旦听了开头,就总想知道结局,纵使心里有些不安,还是壮着胆子想听下去。 第14页 休整完毕,大傢伙继续上路。 走着走着,那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又喊:「哎呀,好闷啊,让我下来透透气吧!」 媒婆拒绝说:「不行啊,新娘子,咱们刚才已经在路上歇息过一气了,现在要赶路,不然一会儿误了吉时可就坏了。」 走着走着,那轿子里的新娘又嚷嚷:「哎呀,好闷啊,让我下来透透气吧,我都要喘不上气来了。」 媒婆拒绝说:「不行啊,新娘子,咱们要快些赶路,你就忍忍吧,一会就到了。」 走着走着,那轿子里的新娘又喊:「哎呀,好闷啊,让我下来透透气吧,我马上要被闷死了。」 媒婆心下埋怨,这新娘子好生娇气,坐个轿子还这般多事,便不耐烦的拒绝说:「不行,新娘子,你就忍着吧,马上就到。」 说来也是奇怪,这新娘子自此就彻底消停下来,再也没有吵着闷啊热啊的。 接亲队伍终于敲锣打鼓地到了夫家门前,人们无不簇拥着前来迎接新娘。 媒婆按照礼数,在轿前高声唱喝:「新娘子到,恭迎新娘下轿。」 话音落,轿帘子纹丝不动。 只当是新娘子耳背没听到,媒婆又叫一声,轿帘子依旧纹丝不动。 众人见状无不面面相觑,媒婆不知何故,只好挑开轿帘查探情况。 「你猜怎么着?」柳烟寒咧着嘴角呵呵一笑,对何青青买了个关子说。 其实此刻何青青的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手巴掌心里出了一层冷汗,可还是自虐一般地壮着胆子想听个结果。 她哆哆嗦嗦,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看眼前这人又怕又想听的模样,柳烟寒故意想逗逗她,便神秘兮兮地说:「那新娘啊,就直挺挺的端坐在轿子里,一动也不动,媒婆不知何故,就把她红盖头挑开一看,只见这新娘脖子上一道勒痕,面目青紫,舌头吐的寸把长,眼神狰狞,早就已经死透了……」 说着还故作一副吊死鬼的模样,对何青青伸了伸舌头。 听到此处,何青青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呜……」她抬手紧紧捂住嘴巴才勉强没叫出声来。 这故事想起来让人一阵后怕,她被吓得不轻,眼睛里都噙上了一层水汽,欲哭不哭,有些愠怒的瞪着柳烟寒,捂着嘴巴大喘着气,一副随时都能背过气的样子。 柳烟寒这才不知所措地抬手抚了抚何青青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小心询问道:「呦!怎么,真吓到了?」 「……」何青青愣愣地没搭话,显然吓得不轻。 「你怕,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就不讲什么鬼故事了。」 「你……你别说了……我……我……不想听……」本来还在后怕中,柳烟寒还在这里鬼故事鬼故事的强调,何青青更胆怯了,说话舌头都不利索。 「好、好、好……不讲,不讲了,以后再讲你就一掌噼了我可好。」 「一掌噼了你,我……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说罢,她下意识地去摸左手腕子上繫着的一根五彩手绳,丝线并不鲜艷甚至有些泛白陈旧,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将它捂在心口,念念有词,像是自己在给自己壮胆。 「咿……这是什么?」柳烟寒好奇地盯着她手上的绳子问。 「没……没什么!」像捂着宝贝似的捂着手腕上的五彩绳,何青青回答说:「这是小时候,我娘在道观里给我求来的护身法器,消灾驱邪的。」 「有了它……」说着,她将腕子上的绳子亮了亮,有点小娇蛮地说:「你讲的这些,才唬不到我呢?」 「哦!这样啊!原来何小姐还信这些。」 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瞭然,忽然又有点故意捉弄这位何大小姐一般,柳烟寒故意说道:「不如让我再给你讲一个新故事吧!保证比这个更有意思。」 一听柳烟寒还要继续,急得何青青嗓门都拔高了三分。 「不要……」 不知是为了掩饰尴尬还是因为愠怒,何青青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柳烟寒。 「睡了?」 见人没动静。 「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柳烟寒说着给她掖了掖被子角,准备起身离去。 见人要走,何青青又突然扭头问。 「你……你去哪儿?」 「回隔壁厢房睡觉啊!」柳烟寒有些诧异地回答。 「不准走,讲了那么个破故事,还……还叫人怎么睡?你留下来陪我。」 知道自己听了那个让人后怕的故事,晚上铁定睡不着,可又不愿意承认害怕,何青青语气强硬的命令柳烟寒留下。 看着眼前人故作镇定又有些别扭的样子,柳烟寒不想和一个小姑娘争论,只是瞭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二人就如此嘀嘀咕咕的窝在一起睡着了。 奇怪的是,那天夜里何青青觉得睡的很安稳,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安稳,几乎一夜无梦。 但她又似乎感觉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很温暖,她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情愫绽放在心头。 第九章 冬至汤圆 时光荏苒。 柳烟寒一直在何员外府上替何青青调养,身体终是慢慢康健起来。 一天清晨,何青青看见李管家忙前忙后,追问道:「李管家,您这一大早忙活什么呢?」 第15页 李管家回说:「今儿不是冬至了嘛,得备办一桌家宴,好生庆祝庆祝。」 经此一提,何青青才恍然发觉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已经冬至了。 「今天晌午吃什么?」 李管家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回话说:「常言道,冬至饺子夏至的面,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今天当然是吃饺子。」 「哦……」何青青应和一声,转而又问:「对了,柳姑娘呢?最近白天府里总是看不见她。」 「哦!柳姑娘说此次出山为修行医术,不敢耽误了义诊,最近看小姐你已经无大碍了,她白天都要回东郊城隍庙义诊的。」李管家回答说。 「这样啊……」何青青似是有些失落,略一沉吟连忙又问道:「对了,李管家,你知道川蜀之地的人,冬至一般吃什么吗?」 李管家仔细想了想,说道:「川蜀之人与北方人饮食差异巨大,我隐约记得他们那边是吃一种叫汤圆的东西,好像是糯米粉之类的东西做的,那玩意儿甜丝丝的,北方人吃不习惯的。」 「李管家你会做汤圆吗?」 李管家不知自家小姐做何故突然问起这些事情,讶异道:「啥?」 何青青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连连追问:「您老到底会不会啊?」 李管家被扰嚷得无奈,干脆放下手里的活计。 回答道:「做倒是能做,不过小姐你问这干什么?」 「今天冬至,柳姑娘一个川蜀人背井离乡滞留此地,应该会想念家乡的吃食吧!所以我想给她煮一碗汤圆。」 万没想到何青青会这么说,李管家笑呵呵打趣道:「哎呦,小姐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难得难得。」 「知恩不报非君子,柳姑娘这些时日滞留府上,费心为我诊治,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李管家招招手,对何青青道:「好说,那小姐就跟我来后厨吧!包教包会。」 何青青欣然前往。 有人天生煮菜好吃,有人则好似上辈子得罪过灶王爷,八字与后厨不合,显然何青青属于后者。 在李管家的教导下,何青青是几番周折。 在差点没烧了厨房的前提下,终于赶在晌午时分,将一锅浑圆饱满、热腾腾的汤圆捞出了锅。 好生装进瓷盅保温,何青青就要亲自给柳烟寒送去。 「女儿啊,你就别忙活了,让李管家帮你送去就成。」 何夫人阻止着不让她出门。 「娘,没事,我身体已经好多了,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再说东郊城隍庙也没多远,不碍事的。」 何夫人终是拗不过何青青的决定,可又不太放心,于是遣了李管家驾着马车一路护送她过去。 很快,二人来到城隍庙前。 何青青同李管家一道下了马车,只见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男女老幼,什么样子的人都有。 她朝李管家疑问道:「这庙门口,如何聚集了这般多人?」 「嗨……这些人都是冲着柳姑娘义诊来到,你想啊,有这么医术精湛的神医坐诊,而且不花银子,谁会平白无故放任这么好的治病机会,有病没病的都恨不得能让大夫给号上一脉,有病治病,没病求安心。」 「那她这一天天的也够忙的。」何青青见状感慨不已。 「嗨,可不是嘛,有时候柳姑娘忙得都顾不上喝口水。」 闻言,何青青有些担忧,面色一沉,转而说:「咱们进去看看吧。」 两人步入城隍庙中,只见柳烟寒坐于看诊台前,一身青白衣衫,在一众病患的簇拥下,正在仔细地给一位衣襟袖口赘着补丁的老婆婆号脉。 「咳、咳、咳……」那老婆婆时不时地掩口轻咳。 「大夫啊,老太婆我这次是不是不中用了,这几日浑身上下怎生地如此难受,咳、咳、咳……」 说着又咳了起来。 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她自顾自地念叨:「若是太严重了,大夫你也不用给我瞧了,那些昂贵的药草,老太婆我也受用不起啊!」 「好赖的就这么着吧!反正一把老骨头了,不能拖累家人,咳、咳、咳……」 想来这老婆婆是贫寒之人,此番说辞,无不让四周听者觉得心酸。 没想到柳烟寒只是微微笑了笑,宽慰老婆婆道:「婆婆,莫要胡思乱想了,你这次只是感染了普通伤寒,没有大碍。」 「我给你个便宜方子,不花什么钱的,你回家照着服用,保证你药到病除。」说着提笔汲墨,很快就成了方子。 末了,还贴心地询问:「对了,婆婆,你认不认识字啊!」 「不认得,不认得。」 老婆婆摇摇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白纸黑字的方子。 「这样啊,那我说给你听,方子简单得很,你记到脑子里啊!千万不要忘记了。」 「就是平时家里煮菜用的大葱,你捡三段大葱顶头白色的那部分葱白,再加入两瓣拍碎的大蒜,加两碗水煎开了,睡前趁热服用,出一身汗就可以了。」 「这样就行了?真的不用去药铺花钱抓药?」 老婆婆有些诧异这方法如此简单。 「对,就是这些,不复杂,好记得很,这个方子记住了,平时家里感染个头痛脑热,就不用跑药铺花钱抓药了。」 「要是你实在忘记了,找个识字的人帮你看一下这方子,就可以了。」柳烟寒细心嘱咐说。 第16页 何青青在旁默默看着眼前一幕,这女人对面前的每一个病患都极尽耐心,温和且专注,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溢满心头,竟不自觉地笑了。 「不好了,大夫,救命啊……」 「快点,快让开……」 突然,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闻声一看,只见一个妇女怀抱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子,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着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这些人挤过庙门口排队的人群,推推搡搡间引发了人们的一些不满。 「哎,怎么回事啊!挤什么挤!没看见大家都侯着呢吗?」 「后面排着去。」 「各位……街坊邻居对不住……对不住,麻烦让一让,我……我家孩子情况危急……先让我们看诊吧!」 怀抱小孩的妇女面色苍白,额角挂着冷汗急切地说着,因为紧张说话都有点打哆嗦。 「看这话说的,谁情况不急啊,没看见都病着呢吗?」 不明情况的百姓,没人愿意让步。 情急之下那个怀抱小孩的妇女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连身旁跟着的亲属都没能搀扶住。 她开始放声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救命啊!呜呜……」 人们被这阵仗弄懵了:「咿……怎么了,这是?」 「不会真出啥事了吧!」 人群中正混乱,柳烟寒径直走了出来查探情况,何青青在李管家的陪伴下,也拨开人群默默跟了过来。 一眼就瞅见瘫坐在地上痛哭的妇女,她连忙上前询问。 「这位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我是此处坐诊的大夫,有什么事同我说吧!」 这妇人抱着孩子是又惊又怕,瘫软在地,哭得口不能言,搀着她的亲属见了,忙七嘴八舌地替她说明情况:「女菩萨喂,求求你快救命啊……」 「我们家小孩——石头,才三岁,年幼无知,今天晌午不知这孩子从哪里寻来一枚钉鞋用的铁钉在堂屋里玩耍,他娘在厨房张罗着做午饭,一个闪神没看住他……」 「随后发现这孩子憋得面红耳赤,口不能言,他娘亲这才发现那枚铁钉不见了,料想,定是被孩子含在嘴里玩耍,一个不慎吞进嗓子眼里了……」 「她掰开孩子嘴巴往里一瞧,果然喉咙眼里有东西,这枚鞋钉位置比较深,夹又夹不出,抠又抠不着。」 「他娘亲一下慌了神,情急之下便倒提小孩两足,欲把那铁钉倒出来,哪知适得其反,孩子反而口鼻喷血,痛得是嗷嗷直哭啊,情况十分骇人。」 「我们已经带着孩子接连跑了三家医馆,可那儿的郎中们都是束手无策,只怕治死人砸了招牌,是死活不肯收治这孩子。」 「听街坊邻居说,东郊城隍庙最近来了位神医,我们才紧赶慢赶带着孩子过来求诊,请女菩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孩子,他实在是太小了,可怜见的,求你了……」 说着,这妇人的亲属连连向柳烟寒作揖求救。 一听孩子口鼻喷血,柳烟寒断定是被那枚铁钉扎破咽喉所致,而后又能嚎啕大哭,说明钉子已落入胃,否则咽喉受阻一定哭不出来。 可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容耽搁,于是直接拨开人群,去察看那妇人怀里抱着的孩子。 「石头娘亲,您先别急,待我看看孩子情况。」 妇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是一边哭一边茫然地点头配合。 只见她怀中抱着的小孩精神萎靡,面色苍白,脸上沾满泪痕,口鼻间还隐隐约约有殷红的血迹。 柳烟寒先抬手探了探孩子脉象。 还不待细查,突然这孩子双目圆睁,唿吸急促,嗓子眼里似乎梗着一口气,欲下不下,嘴里鼻腔中发出「呜噜噜……」的声音。 「不好,夫人快把孩子给我。」 料定这孩子又要呕血,如果被人窝着抱在怀里很有可能会被呛进肺腔,搞不好会没命的。 柳烟寒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孩子从那妇人怀里抱出来,侧揽在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帮忙捂住嘴角。 「哇……」 果不其然,一口鲜血自小孩口角鼻腔中汩汩涌出,只将柳烟寒手中洁白的帕子染得通红。 「呜、呜、呜……」 小孩显然是被自己的异状吓到了,呕血之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哦!小石头,别害怕,不哭了……」 柳烟寒耐心温柔地用帕子将孩子口鼻间的血迹擦干净,安慰说:「你嗓子被扎破了,有伤不能这么使劲哭,越哭充血越厉害,还会流血的,听大夫的话,保准一会儿就没事了,知道吗?」 突然见血了,孩子的亲属们越发慌乱起来:「哎呀,怎么办啊!吐血了。石头啊!你可千万坚持住啊!」 石头娘亲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旁围观的人群也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到了,发出阵阵惊唿。 「哎哟,见血了,这可怎么办?」 「不会出人命吧!」 「孩子太小了,真可怜。」 一直默默在旁观看的何青青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都要跟着提到嗓子眼了。 她焦急地扯着李管家追问:「太吓人了,这孩子都见血了,可怎么办啊?咱们快想点法子帮帮柳姑娘吧!」 说着就要挺身相助。 第17页 第十章 妙手取铁钉 不想被李管家一把拉住:「哎哟,小姐啊!咱们两个门外汉能帮上什么忙啊?」 「那怎么办呢?柳姑娘万一应付不来呢?」 「放心吧!小姐,柳姑娘医术高明,你且安下心来,老朽相信她自有妙招。」 这时候,柳烟寒在簇拥的人群中发话了:「各位街坊邻居,这孩子情况紧急,需要先行治疗,大伙搭把手把孩子抬到庙里去诊治……」 一声令下,热心肠的百姓无不七手八脚地上前来帮忙,有眼力见儿的已经将庙里的长桌取来,铺上块毡布做成临时诊台。 大伙将那小孩抬到长桌上躺下,柳烟寒吩咐说:「稍微小心些,这孩子嗓子被铁钉划破了,不能让他仰卧,如果呕血呛到嗓子眼里可就麻烦了,一定要保持侧卧。」 孩子的娘亲在亲属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跟着进了庙里,依旧是一副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其状甚是可怜。 围观百姓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位女大夫,孩子家人用恳求的目光盯着她,大家都把生的期望寄托在了柳烟寒身上。 这种气氛之下,何青青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又不是普通头痛脑热,吃两剂药就过去了,那可是根铁钉子进了血肉之躯啊!怎么办呢!难不成得开膛破肚? 「小石头啊,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很害怕,不过要勇敢一点啊……」 柳烟寒一边语气轻柔地和孩子说话,一边解开孩子身上的衣物,用手指在其食道、胸腔、腹腔等部位左右按压。 「这里痛吗?」 「嗯……」孩子小脸委屈地摇了摇头。 「这儿呢?」 「不痛。」 「这。」 「不痛。」 如此,在身上仔细探查一个来回,孩子皆自述感觉不到疼痛。 「咻……」柳烟寒长舒一口对其家属说:「万幸,如此看来,那枚铁钉只是落入胃部,暂时并未伤及内脏,若是伤了脏器可就要遭些罪了,这种情况下只需开剂方子,吃点药就能将铁钉取出。」 「真……真的嘛!孩子有救?吃药就行?」方才石头娘亲被吓坏了,此时听到事情有转机,自是转悲为喜。 「真好,孩子有救了。」 「这柳大夫,医术真行啊!」 看到此处,连一旁围观的百姓都无不为之松了一口气,对柳烟寒的仁心仁术赞嘆不已。 一直藏匿在人群中的何青青也为此倍感庆幸,见人们一直夸赞柳烟寒,她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小得意,自己虽然没能帮上忙,但一样觉得开心。 「哎哟,谢谢女菩萨,那请快快施救吧!」石头娘亲迫不及待地恳求说。 「成,石头娘亲……」柳烟寒嘱咐说:「我开方剂备药期间,你一定要让孩子静卧,切勿随意乱动,以免铁钉在内伤了孩子柔弱脏腑。」 「行。」说着,那妇女像是悬着的心突然落了地,全然没了方才的慌乱无主,她欣然将躺在长桌上的孩子扶稳当了,柳烟寒这才腾出手来开方配药。 只见她提笔汲墨,利落地在纸上写下:「朴硝一钱,熟猪油和蜂蜜若干。」 将药方交给石头家的亲属,柳烟寒吩咐说:「方子成了,找家最近的药铺将药买来,这铁钉虽不会马上伤及孩子脏腑,但在体内多留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所以越快越好。」 负责抓药的是石头他二叔,他瞅了一眼那方子上就简简单单地写了三味药,后面两味猪油、蜂蜜严格来说甚至算不得药,不禁疑问:「啊!就三味药材,这……这也太简单了些。」 听了这话,柳烟寒婉尔一笑,回道:「药不在多寡,对症为重。」 「哎呀……他二叔,你就别问了……」见石头二叔还在磨叽,石头娘亲着急了:「人家女大夫怎么开的你就按方去拿即可,石头耽搁不得啊!」 「成……去了,照顾好石头,我速速就回。」见家嫂发话了,石头二叔不敢再做耽搁,一阵风似的离去。 没过多久,他就提着一包药折返回了城隍庙。 「柳大夫,药我取来了,给你。」 柳烟寒接过药包,拆散开来,里面果然有一块白花花的猪油、一只小瓷瓶盛的蜂蜜、以及一撮白花花状似白盐的药沫,不出所料定是那味朴硝。 「劳烦朝这城隍庙里的道长借一只烧茶的风炉,我配药用。」 石头二叔很快将风炉借来了,柳烟寒自她行医的褡裢中掏出一只药钵置在上面,又将那块白花花的猪油丢了进去。 不大一会儿,猪油就在风炉热力的催化下融成了一汪黄澄澄的油水,一股子肉脂特有的焦香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待全部溶解完毕,柳烟寒便将药钵从风炉上取了下来。 把剩下的朴硝以及蜂蜜也尽数投入猪油当中,末了还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铺展开来,里面是一包黑乎乎的粉末,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柳大夫,这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啊!」石头二叔在旁边见了,有些不放心地询问。 「这是天然玄石。」 「玄……玄石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哦!其实说白了就是平时咱们说的磁石,能吸在铁上不坠落。」 「磁石!那不就是矿里常见的东西吗?这……这矿石也能当药吃!」 第18页 「当然可以了!」为了打消孩子亲属的疑虑,柳烟寒手里一边配着药,一边解释:「这世间的草、木、根、茎只要对症都是可以入药的,矿石更是医者配药常用之物,况且这磁石性味寒咸,镇静平喘,孩子方才经此一遭惊恐难安,用上它岂不正好?」 石头二叔有诸多质疑也是出于担心自家侄儿安危,他其实对药理一窍不通,柳烟寒即便说了也没太听明白,只是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笑了:「呵、呵……」喃喃道:「是……是……用得好。」 很快药配成了,柳烟寒吩咐石头娘亲将其餵给孩子服下。 「来,石头,快张嘴吃了,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石头娘亲一手端着药钵,一手将孩子的头轻轻托起,就想给他餵药。 可石头毕竟只是三岁小孩,不太懂事,一听是药,直接把小嘴一闭,脑袋一偏,死活就是不肯配合。 「听话,石头快张嘴,吃了就能好了。」 「嗯……」因为惧怕苦涩,一听是药,石头直接牙关紧咬,鼻子里直哼哼,无论他娘亲如何说好话就是不肯张嘴。 情况危急,孩子又不配合,直接把他娘亲餵急眼了,一巴掌打在石头屁股上,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叫你吃药你不吃,想急死你娘啊!」 「你这傻孩子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你肚子里有根铁钉,想被它戳到肠穿肚烂是不是?叫你皮……叫你皮……」情急之下,石头娘又动手打了他几掌。 饶是再不懂事,此刻也感觉到了大人的愤怒,石头是又委屈又怕,扯开嗓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见状不妙,柳烟寒连忙上前阻止,她轻轻拍了拍孩子后背:「哎!小石头不可以哭,你嗓子眼里还有伤呢!忘了吗?再哭又得呕血了,快别哭了。」 「这……」一时气头上,也没想那么多,此刻石头娘亲才想起来孩子的嗓子经不起折腾了,立马后悔起来。 她手里捧着药钵,又无奈又难过,眼眶微红地哭诉说:「石头别哭了,娘不是有意的,娘实在是太着急了,乖,听大夫的话,别哭了,娘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 「石头娘,让我试试吧!」柳烟寒转身接过妇人手里的药钵。 她对可怜兮兮侧卧在长桌之上的石头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在孩子面前晃了晃手中的药钵,又凑近闻了闻。 「嗯,好香啊!怎么这么好吃呢!」这句话说得甚是情真意切,仿佛药钵里装的真是什么绝世美味。 「小石头,你想尝尝看吗?很香很甜的。」 孩子躺在桌上,吸熘了一下鼻涕,又眨巴眨巴还挂着泪痕的眼睛,扁了扁嘴说:「你骗人,我娘刚刚还说是药来着。」 「哎,我可是大夫,怎么可能骗小孩子,这药可是我调配的,你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石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里面的东西可好吃了,有猪油……」柳烟寒说着又深深地嗅了一下药钵,「哇,猪油好香啊!你知道吗?这里面还有蜂蜜呢,真是又香又甜,你确定不想尝尝?」 一旁静静看着的何青青,见到这一幕,突然想起那天柳烟寒给自己特意炮制的金橘蜜饯,也是体恤自己长期喝药不堪其苦,变着法子给人找口糖吃,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感激。 她暗想:「柳姑娘不光对老者尊敬有加,对待孩子同样有耐心,她真是个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需的好大夫,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了。 见孩子没有特别抵抗,柳烟寒这才将药钵凑到石头嘴边,轻轻地把孩子脑袋托起,温柔体贴地说:「先尝尝味道甜不甜,不好吃咱们就不吃了,好不好?」 如此连哄带骗之下,石头才张嘴浅尝一口,因为加了大量蜂蜜,居然真的味道不错,小孩子又本性嗜甜,如此一碗汤药很快便喝干净了。 撂下药钵,柳烟寒嘱咐说:「好了,石头他娘,你还是盯着孩子千万不要让他乱动,在此稍事休息,有情况再叫我。」 「哎,知道了,柳大夫忙去吧。」石头娘亲连连对柳烟寒道谢。 果不其然,没过多大一会儿,石头就眉头一皱,捂住肚子咕哝道:「娘,我肚子好痛。」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小崽子,你先别乱动……铁钉会扎破肠子的。」石头娘亲按住胡乱咕扭的小孩,唿唤道:「他二叔,快叫柳大夫过来看看,现在怎么办?」 此时,柳烟寒正在帮其他病患诊治,石头二叔慌忙来告:「柳大夫,快看看去,石头嚷嚷肚子痛。」 「诸位乡亲,稍候,我去查看一下那边孩子的情况。」 「不打紧,柳大夫,快忙去吧。」 这厢还没忙完,又去顾那厢,柳烟寒是忙得脚不着地,这一点一滴都被一旁等候的何青青看在眼里。 她不禁向李管家感嘆:「原来行医义诊这么辛苦,她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想来自家小姐打小锦衣玉食,被何府上下呵护备至,从没见识过这些,李管家笑了笑回答:「呵呵呵……那是自然,行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以柳姑娘这么精湛的医术,定是面对过很多次这种紧急场面,这也是一个医者必须的歷练。」 「柳姑娘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何青青在心中默想。「和自己以前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虽然这辈子因为身体有恙甚少出门,也没见过几个人,但就是打心眼里觉得柳烟寒与众不同。」如此,一股钦佩之感油然而生。 第19页 第十一章 化险为夷 这时柳烟寒正检查石头的状况,她抬指搭上孩子关、寸、尺三脉,查得脉象平稳,又探手在小孩左下腹按压了几下,询问道:「痛吗?」 「呜!痛……」石头的一张小脸霎时皱作一团,吃痛地唿出声来。 柳烟寒又动手在腹部揉了几圈,追问:「现在呢?除了痛之外,还有什么感觉?」 「哦……哦……痛……」突然,石头小脸涨得通红呜咽着:「娘……娘,我……我想拉粑粑。」 「这就对了……」听了这话,柳烟寒终是放下心来。 「石头他娘,现在没事了,快领孩子去茅房大解,让孩子多空一会儿,尽量排解干净。」 「是没事了吗?可以随意动身了?」石头娘亲再三确认。 「嗯,没问题了,相信我,刚刚服下的玄石粉已经尽数吸附在了那枚铁钉之上,将其尖锐之势包裹削弱,它已经不能对孩子柔嫩的脏腑造成什么伤害,现下大可活动如常。」 「快点……石头快起来……」 「走、走……二叔带你去拉粑粑。」 如此得到了肯定,石头娘亲和二叔才放心大胆地抱起小石头径直奔城隍庙后的茅房而去。 须臾。 孩子被他娘亲和二叔抱了回来,几个亲属也围了上去询问情况:「石头怎么样了?那枚劳什子的铁钉排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已经没事了。」石头娘亲激动不已地点头,紧紧抱着孩子不撒手,孩子转危为安,她的心情自是百感交集,既有让人胆颤的后怕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啊!居然真的出来了……」石头二叔也在一旁连连感嘆:「果真如柳大夫所言,石头疴出来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就是那根铁钉被毛茸茸的玄石粉包裹着,一点没伤着孩子,真是万幸啊。」 在场的百姓无不为这孩子感到庆幸,若不是有缘遇上这么好的大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人们无不纷纷感嘆。 「哎呀!真是神了,区区一碗汤药下肚,那夺人性命的铁钉居然自行排解出来,真是奇了。」 「柳大夫,神医在世,妙手回春啊!」 「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姑娘家,医术居然如此高明,柳大夫义诊到此,真是我南阳城百姓的福缘啊!」 「是啊!真是个好大夫。」 围观的百姓此刻无不拍手称赞。 倒是让身处其间的柳烟寒顿感羞愧,她向街坊四邻推託道:「诸位乡邻谬赞了,我还太过年轻,神医之名委实担当不起。」 「嗨……柳大夫就别谦虚了,今日小侄儿能够转危为安多亏了你用药如神啊!」石头二叔也对她夸赞有加。 「用药如神真不敢当,只是恰巧对症下药罢了。」 「对了,柳大夫,遇到小儿吞钉这种急症,用药有什么讲究吗? 你给大伙说道说道,以免以后谁家遇到这种情况,好歹有个救命良方。」旁观百姓中有人提议说。 向百姓传授救命良方一向是辛夷谷弟子的传统,而柳烟更不是那藏技吝啬之人,她甚是大方地将药方的配药常理讲给在场的每个人听:「这方子很简单,总共就用了四味药,玄石研成细末之后,均匀地吸附在铁钉上面,便在尖锐的铁钉上覆盖了一层柔软的缓冲隔离层,确保下行期间不会伤到孩子内脏;而熟猪油和蜂蜜润滑肠道,让铁钉排出的时候更加通畅顺滑;朴硝则有增加肠胃蠕动,促进排便的功效。如此三力合一,问题也便迎刃而解。」 听了柳烟寒的解释,在场之人无不对这配药之简洁精妙拍手称好,「妙啊!这药用得妙啊!互为彼此,相辅相成,难怪孩子才把药吃下去,这么快就起效果了。」 「我要赶紧把这方子抄录下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有救了。」 「对了……诸位乡亲,且听我一句。」柳烟寒又对周围百姓嘱咐说:「无论药方管用与否,这吞铁钉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家中有小孩的一定要注意铁钉这类危险物什,只要平时小心些完全可以避免这种危险发生,我们做医者的只求人无病不怕药生尘,期望大伙都平安喜乐,千万不要用到这张药方。」 「还是柳大夫,说得在理。」 「可不是吗?再好的药,可也没人乐意得病啊!」 这话叫石头娘亲和亲属们听得心中一阵汗颜,暗下决心以后绝不会再如此了。 石头娘亲朝柳烟寒再次致谢:「柳大夫啊,若是没有你今天小儿怕是就凶多吉少了,请受在下一拜……」说着抱着孩子就要行大礼。 被柳烟寒一把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石头他娘,孩子这遭吓得不轻,快带他回去好生休息吧!」 「他二叔……快……」石头娘亲对石头二叔使了个眼色,他甚是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自顾地要往柳烟寒手里塞:「小小心意,柳大夫请无论如何得收下。」 「不……不……不……快收起来,大哥,这可不行。」柳烟寒连忙推辞,况且他们看起来也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就更不能收了。 「看你说的,看病哪有不花钱的,柳大夫快收下吧!」说着又把钱袋往人手里递。 「这位大哥有所不知,我乃林峰山辛夷谷门下弟子,此次受家师之命出山歷练医术,一路北上义诊至此,即是义诊就断不能收受各位财物,不然有违师命,让我回头如何交代。」 第20页 「原来如此,柳大夫同令师真是仁心仁术,造福四方百姓啊!」石头二叔得知实情后甚是感慨,「那这……」他尴尬地摊了摊手中的钱袋子不知所措。 「就别客气了,带着小石头快回家吧!孩子受了惊吓需要多多休息!」 如此这般,送走了石头和他的一众亲属,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十二章 蛇信子疮 又忙过一阵子,终于清闲下来,柳烟寒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劳累的筋骨,扭头才发觉不知何时何青青和李管家已经等在一旁了。 起身诧异道:「何小姐!李管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何青青笑了笑说:「来了一会儿了,看你忙着没敢打扰。」 「不行,这城隍庙中人来人往的,有好多病患,脏乱嘈杂,你身子弱,快回去吧!一会儿再染上什么病就糟了。」 「李管家,快些带她回去吧。」说着就要李管家带她走。 「没那么严重,我就想在这儿看看你坐诊,别支我走了,再说了,今天冬至,我给你带了汤圆,你晌午还没吃饭吧!」何青青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瓷盅说。 「这……」柳烟寒迟疑一下,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模样的袋子,将其挂在了何青青脖颈上。 「这是……」何青青见状不解地问。 「这个东西叫避祟囊,是我辛夷谷每个弟子都会随身佩戴的物件,里面装的是些调配过的特殊药草,寻常疫病奈何不得它,这儿环境糟乱,你戴着安全一些。」柳烟寒回答道。 「给我了,你呢?」何青青有些担心的问。 「放心,我是大夫,自有法子。」 如此,何青青才满心欢喜的把那只香囊塞进了自己心口贴身的位置。 柳烟寒望了望何青青手中的瓷盅,捂着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胃口,苦笑道:「别说,我还真有点饿了,咱们快吃饭吧!」 于是,柳烟寒、何青青、李管家一行三人在城隍庙后堂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安安静静吃顿晌午饭。 何青青将热气腾腾的汤圆自瓷盅里盛出一碗递给柳烟寒,欣喜地说:「还是热乎的,赶紧吃吧。」 接过碗,柳烟寒看着何青青和李管家询问道:「你们不吃吗?」 「不了,柳姑娘,我们在家吃过的,听闻川蜀人冬至习惯吃汤圆,所以这份是小姐亲自下厨给你做的,还愣要亲自送过来。」一旁的李管家忙不迭的解释说。 何青青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闻言,柳烟寒看向有点窘迫的何青青,不可置信地笑说:「没想到,何小姐你居然还会包汤圆,实在是令人佩服。」 「区区汤圆而已,又有何难!」既然被人知道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何青青倒是有些不可一世地自夸起来。 只是苦了一旁侯着的李管家,想着刚没把后厨烧了的经歷,又不想打了自家小姐的脸,憋着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何小姐的手艺。」柳烟寒说着,用汤勺舀起一只汤圆送入口中,在口中细细嚼了嚼。 何青青则紧张的盯着她,似乎想从柳烟寒面上的细微表情窥探到这些汤圆究竟合不合她的胃口。 只见柳烟寒的脸色起先平静,而后讶异,最终归于平静,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追问:「怎么样?好吃吗?」 柳烟寒草草咽下口中的汤圆,又喝了口汤顺顺食,方点头回答:「嗯,还不错。」 看她说的如此勉强,何青青也心知这碗汤圆是中看不中用,吃起来一定不怎么样。 「要不……要不你别吃了,我再去街市上给你买点别的。」说着就要抬手去拿柳烟寒手中的碗。 没想到被她躲闪开来。 「嗯,不用,真的,味道还可以,再说了今天冬至,我是真的想吃汤圆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勺舀起汤圆又大大地送了几口。 「方才我还想着这一口呢,没想到你就送过来了,知我者莫若何小姐啊!」 柳烟寒就着甜滋滋的汤圆一边吃着迟来的晌午饭,一边同何青青闲聊着,真乃午后难得的片刻清闲。 谁曾想,城隍庙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喧譁。 「有人在吗?大夫啊!快救命啊!哎呦……」 「要疼死人了……」 闻声,正在吃饭的柳烟寒撂下碗勺,便要起身出去看看。 「哎!柳姑娘你要干嘛去?饭还没吃完呢!」见她忙了半天,却连一碗汤圆都没吃下,何青青担心地问。 「哦!庙门前人声嘈杂可能是来了病患,我出去看看情况,饭一会儿再吃。」 「这大晌午的连吃口安生饭都不行吗?你们医者行义诊未免也太忙了些,你平常都这样?」 看柳烟寒刚才忙活了半天,饭都没吃两口又要忙碌,何青青不免有点怜惜。 「嗯!差不太多吧,有时候稍微清闲点有时候更忙些……」柳烟寒苦笑道:「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疾病这东西可不会给你讲规矩、挑时候,总是说来就来,兇险无比,轰都轰不走,着实让人憎恶。 所以我真巴不得天下无病,世间无灾,我们做医者的也就能歇口气了。」 语毕,人一阵风似地走了。 「走,咱们也一起瞧瞧吧。」见柳烟寒起身去了前堂,何青青也想跟去看看,于是同李管家建议。 第21页 到了庙门口一瞧,原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人搀着一位两鬓斑白、形容枯瘦的老者,那老者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似是身体抱恙,想必是来求医看病的。 先行出来的柳烟寒迎上去问:「二位可是来看病的?」 那年轻男人在城隍庙门口左右打量了一番,踟蹰地问:「听说此处有位神医义诊,姓柳,敢问姑娘现下柳大夫在何处?家父顽疾缠身,疼痛难忍,急需医治。」 柳烟寒笑了笑,客气地说:「神医实不敢当,我就是柳大夫。」 「什……什么?」年轻男人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诧异的说:「怎么……怎么是个女的?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儿呢。」 「哎……这位公子没见识了吧!」尾随而至的何青青听了年轻男人的话,忍不住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 「谁告诉你大夫就一定得是个老头子呢? 这治病救人凭得是医术,又不是凭藉年龄,难不成这病痛也知道挑人下菜碟,岁数大的大夫就敬他三分,连医治都变得容易些,你说呢!这位公子。」 没想到何青青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起话来这么夹针带刺的,一点没给这年轻男人留面子,连柳烟寒都惊得合不拢嘴,心想:「没看出来,这位大小姐嘴巴可真犀利,跟她吵架肯定得吃亏。」 「这……我……」,年轻男人自是无话可说,只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好了,承儿,早就同你说过不要以貌取人,今天我爷俩是来求医看病的,既然拜到了他人门下,就不该质疑他人,快给人家姑娘道歉。」这时,那位一脸病容的老者发话了。 年轻男子只得低头赔不是。 柳烟寒将这父子二人领进了城隍庙前堂,开始面诊。 第十三章 棘手 「二位如何称唿啊?」 「我姓高,叫高承,我爹叫高良品,我父子二人来自南阳城外二十里地的德景镇,听闻姑娘您医术高明,今天是特地赶来求医的。」 「哦!原来高公子和高老伯来自德景镇……那儿可是远近闻名的瓷乡啊,所制瓷器为皇家所青睐,歷来是进贡佳品,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 柳烟寒语气亲切地同俩人攀谈起来,起先见面时的尴尬一扫而空。 「我看高老伯满目愁容,气色欠佳,想来身体很是不适!且放宽心,咱们有病治病,您老这是哪里不得劲了?」 「哎……」一说到此,这位高老伯长嘆一声,更是愁上添愁,连带一双满是风霜的老眼都噙满了泪水。 见老父亲情志低落,他的儿子只好代为言说:「柳大夫,家父半月前大拇指尖有点疼,只当是平时噼柴挑水扎进了木刺,就拿绣花针自己在家挑拨了挑拨,可也没挑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就没把这当回事,只当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谁曾想那大拇指尖上的一点是越来越疼,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后来,整个大拇指居然都肿了起来,平时连提箸端碗都困难,家父是寝食难安,就更别提干活了,都道十指连心,这大拇指每天疼的蹦蹦作响,家人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带着他四处求医,可总也治不好,眼见的是越来越厉害,听闻乡邻都说南阳城中来了个神医,医术了得,这才带着老父亲求医而来,万望柳大夫能解我老父亲之疾苦,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一口气说明了自家老父亲的病况,高承拱手朝柳烟寒行了一个大礼,似乎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年轻女医身上。 「高老伯,让我看看您的患处。」 「哎……」又是一阵长吁短嘆,高良品抹了一把老泪,这才将手从长袖中伸了出来。 方才因为他一直将手藏匿袖中,并未发觉异常,此时一看只见他的大半个手掌都缠了一层厚厚的白布,柳烟寒手脚麻利地将那层布解开,竟然露出一只肿得像馒头似的手。 尤其是那根大拇指,已经肿了起来,整根手指皮肉发红指尖泛着黑紫,指关节被绷得锃光发亮,连纹路都没有了,比其余四根手指胖不少,显得极其不协调,甚至有些瘆人。 立在一旁观看的何青青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手还能变成这般模样,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心下暗想:「天啊!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诚如李管家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觉得此等状况不可思议,心下只为这名羸瘦老者嘆息,如此大年纪了还得忍受这般怪病折磨,实乃不幸也。 见了高老伯那只骇人的手,柳烟寒峨眉一颦,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她探出手去按了按那肿胀的手背,居然像馒头般一戳一个窝,凹陷下去的皮肉回弹得十分缓慢,想来整个手都已经水肿了。 「哎哟……嘶……」 高老伯一直忍着手指头传来的剧痛,此刻被柳烟寒一触碰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牙闷哼起来,连脑门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柳大夫,您轻点……」 见父亲吃痛,高承不忍直视,连忙对柳烟寒解释:「家父手上的皮肉剧痛难忍,即便是衣料间的摩擦都如锥心蚀骨一般,我们没有办法,所以才一直用白布缠住,柳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家父,他患的究竟是什么病啊!」 「哎!」柳烟寒少见地嘆了口气说:「这病俗称蛇信子。」 「蛇……蛇信子?」这病名何青青是闻所未闻,莫说是她,在场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没听说过。 第22页 「蛇信子?怎么有个这么怪异的名字,和蛇有什么关系吗?」她不解地问。 「你们看……」 说着柳烟寒轻轻将高老伯的手翻至手背朝上,命他五指伸开,指着大拇指上的指甲盖,说:「这最先发病的大拇指,甲盖下有一个米粒般大小的黑点,形状像蛇信子,因此而得名。」 「这蛇信子属于疮疖的一种,因为病灶生于甲冑之下,寻常针石药剂难以触及,即便是忍痛将指甲盖拔除,这蛇信子疮也是十分刁钻古怪,会串生到其它的手指,果真如毒蛇般狡猾难缠,所以治疗起来十分棘手,属于疑难杂症之例。」 听柳烟寒这么说,高老伯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脸上愁容又深了几分,只深深地嘆了口气:「哎……」似乎连多问大夫几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倒是高承替老父亲追问:「疑难杂症?柳大夫这般医术高明之人都说难治,难道家父之疾,已经无药可医了吗?」说着泫然欲泣。 想来自己的话让病患心里有负担了,柳烟寒忙解释:「不……不……所谓疑难杂症是因为发病病因不明确且杂乱无序,表象古怪罕见、病程迂迴曲折,难以根除,医者将其统归到了一类,并非完全不可治,高公子不要太难过了。」 「您的意思是家父这病能治好?」 「治倒是能治,若是这蛇信子初起时以我的医术倒是可以勉强一试,只是现在肿得实在太厉害了,想必发病不是一两天了,你们再仔细瞧瞧其余几个手指甲盖……」 说着柳烟寒指了指其余的指头,大伙随着她所说望去,果不其然在其余四根手指甲盖下也隐隐约约发现了几个小黑点,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扩散开来。 「这几个手指盖也被串了,你们怎么给耽误成这样了?」 「哎……柳大夫您有所不知啊!」高承心痛自家老父亲,有苦难言道:「家父觉得不太得劲时,我就带他上医馆看过郎中。」 「他们都说家父这病难治,这指甲盖下的疮即便勉强拔除了,也像割韭菜一般,下去一波又上来一波,永远好不干净。」 「而且会越来越厉害,严重了皮肉就开始腐烂,先是一根手指头,再是整个手,而后发展到一整条手臂,最后…… 最后就会危及性命,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趁着没到那一步,将整根手指头切下来,剔除病灶,才有得救,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听了高承的述说,何青青感嘆道:「天啊……蛇信子这种疮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只是指甲盖下的一个小小疮面竟会要人性命。」看着眼前苍老羸弱的老者,不禁更加担心他的情况。 「如此看来,这蛇信子虽只是疮疖,但的确如毒蛇勐兽般兇勐,同样能要人性命,得此名号也算恰如其分。」 李管家也认同何青青的说法,他问高承:「既然这病如此兇险,何不早些断指保命,以至于耽误成现在这般模样,让老人家凭白吃了这些疾苦。」 「诸位有所不知,家父是德景镇资格最老的瓷器匠人,苦练一生的制瓷手艺,靠着一双巧手吃饭,所制瓷器是德景镇的脸面,也是高家人的荣耀,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高家的制瓷手艺后继有人……」 说到此处,高承抹了一把辛酸泪,高老伯看了看自己儿子,长嘆一口气,不禁潸然泪下。 「家父不想自己这一双巧手就这么没了,总是想着保守治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断指的绝路……」 高承说着疼惜地轻抚老父亲的肩头,红了眼眶。 「还有他老人家不甘心这毕生的制瓷手艺未能传承于人,还想着再等一等,贡瓷不容儿戏,老高家的招牌砸不得,可惜…… 可惜在下愚钝,一直没能学得家父精髓,无力挑起高家制瓷的这副担子,惭愧啊!」 「可是,我们实在没想到这病发展的这般迅勐,一下就成了眼前这般模样,想治都没得治了。」 说着说着,父子二人不禁抱头痛哭。 「爹啊!孩儿没用,没能照料好您老人家,让您遭这么大罪,呜、呜、呜……」 一个大好男儿,在老父亲的病痛面前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别哭,这是你爹该着的命,怪不得你……实在不行,这手弃了也就弃了……」 高老伯反而苦笑着宽慰儿子起来。 父子情深,病魔却无情,实在是让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柳烟寒不忍目睹这伤心一幕,连忙说:「高老伯、高公子,切勿太过悲伤,虽然小女医术尚浅,并不精通疮疖类的疑难杂症,但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有人却是专精此道。」 「记得家师曾经说过,南阳城东三十里地有个叫杏岗镇的地界,那儿有个马郎中,在杏林界号称「疮疖圣手」,治疗这类疑难杂症天下一绝,你们大可前去求医面诊,我保证高老伯定能药到病除。」 「杏岗镇……让我想想……」听了柳烟寒所说,李管家觉得这地名甚是耳熟。 他一拍脑门道:「哦!想起来了,这杏岗镇离得你们德景镇不远啊,也就三五里地的样子,你们这可是捨近求远白跑这么一遭了,都是一个地界上的乡邻,赶紧回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这马郎中你们都能认识。」 「这……这……」 李管家一席话后,高承和高老伯二人相视一滞,又是一副为难犯愁的样子。 第23页 「哎……」高承嘆了一口气说:「诸位,实不相瞒,这马郎中和家父原是认识的。」 此话一出,倒是让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柳烟寒不解地问:「既然守着这么一位疮疖圣手,怎么还耽误成这种模样,不应该啊!」 「是啊!莫不是这马郎中人老了医术退步,治不了这蛇信子疮了?」何青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胡乱猜测说。 李管家:「哎,小姐此言差矣,医者越老技艺越精,岂有退步之说。」 高老伯无奈地摇了摇头否认,缓缓开口解释:「早年间老朽同这马郎中发生了一些口舌之争,若是旁人去求还可以帮忙给治,可是他绝对不会给老朽治病的。」 说罢,又是一阵黯然伤神。 柳烟寒:「高老伯,您这么想就不对了,这马郎中无论怎么说也是在杏林界备受推崇的前辈,即便他为人心胸狭隘,但治病救人一码归一码,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天职,无论有多么大仇怨,面对病患岂有故意不救之理。」 「柳大夫,您不知道,头来之前我们去诚心拜求过这位马郎中,可他根本连见都不肯见我父子二人一眼,更别提面诊了。」 「这……」 高承的话让柳烟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她总觉得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界前辈,无论如何也不该对病患如此行事,可眼前的情况又着实让人想不通原委。 第十四章 疮疖圣手 此时,李管家接过话茬说:「听高公子你所言,这马郎中未免也太小气了些,竟然为了无关紧要的几句日常口角,就将病患置于不顾,真是有违医德啊!」 「可不是嘛!这马郎中现在岂止是有违医德,简直是缺德……」 既然李管家先开口说道了,高承也就不再顾忌什么,顺着话茬抱怨了几句。 只见高承将马郎中形容的如此不堪,和师父以前口中所述的「疮疖圣手」相去甚远,柳烟寒不解地问:「缺德!此话怎讲?」 「他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马郎中了,他家的医馆想开就开,不想开就关张,一连十天半个月不开门是常有的事,治病也得看心情,而且诊金收得奇高,没有一块金锭子,连他家门槛都别想入。」 「什么?一块金锭子……」何青青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一户百姓家,一年的开销也就三五两银子,这一块金锭子可以换十几两银子,他搁这儿抢钱呢?」 何青青一个大户小姐,本以为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儿,没想到算帐倒是麻利,这点让柳烟寒很是出乎意料,无意间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越讲越来气,越说越激动,高承有些愤慨地说:「可不是抢钱呢!普通百姓谁还敢找他去看病啊!病还没瞧好,人就得倾家荡产了!」 「现在即便看诊,也只是有钱人家求得起,可恨的是,疑难杂症难医,普通百姓却求医无门,你们说这马郎中不是缺德是缺什么。」 「好了,承儿,别在这儿得理不饶人……」 倒是高老伯不乐意自家儿子这么背后论人长短,出言阻止。 「爹,本来就是,我说错了吗?要不是马郎中这人没医德,见死不救,咱们至于耽误成这样?」 「算了,别说了,人家不愿意给治,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吧!」 「爹,您老就是太要体面,要我说就应该把那遭瘟的马老头子抓起来打一顿,他自然就把药方交出来了。」高承心疼自家老父亲求医无门,咬牙切齿地说。 「哎,你这孩子说得什么浑话……」 听着高承不着边际的气话,高老伯语气严肃地训斥。 「哪里学得这等强盗做派,对方是个郎中,又不是土匪,哪能用这些粗暴手段,毕竟他是镇子里德高望重的医者,周围百姓还指着他看病救人呢,切不可莽撞行事。」 柳烟寒思索一番,开口与高家父子商议。 「我看这么着吧!那马郎中与家师早些年间有些渊源,我愿代高老伯再走一遭,一来亲自拜会这位杏林老前辈,二来帮您老从中调停,这世上哪有什么解不开的仇、化不开的怨! 再说了,你二人之间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口舌之争,想来他老前辈看在家师的薄面上,怎么也得出手相助一把。」 「哎呀!那……那感情好……」 听了柳烟寒愿意出手相助的话,高承是喜出望外,本来他父子二人已经走投无路,心情晦暗到了极点,这时又突然燃起了希望。 「爹,柳大夫肯帮咱们,你的手有救了,不用断指了。」 实在没想到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医,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病患这么负责任,即便病没治成,但还热心地张罗帮忙找能人相助。 高老伯连连道谢:「那……那……就有劳柳大夫了,老朽在此谢过。」 「我替家父多谢柳大夫……」说着,高承就要拱手施礼。 「这样吧!高老伯,你先同高公子回家养病,我这里暂且给您开一副药方,您先回家吃着,虽然不能治标,但是可以延缓患处病况加剧。」 一边说着,柳烟寒一手提笔在纸张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了方剂。 并嘱咐道:「您这只患手即便是疼痛难忍,也不要再裹上了,闷在不透气的衣袖里病况发展的更快,平时也别用布缠缚,自然呆着就行,少干活别沾水多休息。」 第24页 末了,她将药方递给了高承,并向父子二人承诺,至多三天,一定求得救命良方。 送别高家父子后,柳烟寒拾掇了一下随身物件,连午饭都顾不得吃了便要启程。 何青青问柳烟寒:「你这就要动身去杏岗镇拜访马郎中吗?」 柳烟寒回答:「是啊,高老伯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病宜早不宜迟,我怕迟了,他的手就真的保不住了。」 听说柳烟寒这就要走,何青青有些捨不得她独自离去,虽然心知她和自己不同,不是关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有能力独自走南闯北。 可她依旧不放心的说:「这南阳城柳姑娘也算是初来乍到,周边地界怕是还不太熟悉,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去吧!长短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 「小姐,这不太妥当吧!方才出府之时,夫人还嘱咐我要快些带你回去呢!」李管家有些不放心的阻止说。 这话说得何青青不乐意了,她一个劲儿地朝李管家央求:「哎呀,李管家,你就让我同柳姑娘一道去嘛,最近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你就放心吧!」 说着拿出了小孩儿讨糖吃时无理取闹的劲头儿,拽着李管家的胳膊就是一通左右摇晃。 只晃得李管家眼花头晕,无可奈何地抻了抻衣袖,依旧不让步。 「嗨……大小姐哦,您就甭闹了,你说你跟着去不是添乱子吗?」 「我……我怎么就是添乱了?」何青青有点不服气地质问。 「这杏岗镇虽说离得南阳城不远,可你也没去过啊!一路上柳姑娘还得分神照顾你,你说不是添乱是什么?」 「是……话是没错……」何青青因为以前身体有恙,出门机会不多,甚至连南阳城都没出过几次,可她今天就是特别想跟柳烟寒一路同行。 对李管家所言她虽然无从反驳,却依旧努力做着争辩:「这杏岗镇我是没去过,可柳姑娘一个川蜀人士,我……我怕那儿的人欺生,本小姐好赖是本地人!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所以……所以我一定得陪她去。」 这理由虽然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牵强,可她就是不甘心。 「小姐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若是真遇上事儿了,你就是个本地人又能怎样,快跟我一道回府吧!」 「不嘛,柳姑娘一个人能去得,我凭什么就去不得,况且杏岗镇又不远,离此处也就二十多里地,我就是想陪她一道去,你就让我去吧。」 「这……我……」 在何青青的反覆央求下,李管家犯难了,「小姐喂,您就别为难老朽了,我回去可怎么和夫人交代啊!」 「我不管,您老说了不算……」 此时,她倒是端起自己大小姐的架子了,一双狡黠明亮的眼睛转了两圈,何青青将目光落在柳烟寒身上,满目期待地说:「柳姑娘说了才算……」 柳烟寒看了看一直盯着自己的何青青,又看了看极力劝阻的李管家,终是于心不忍。 便从中调和说:「李管家,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何小姐的身子确实没什么问题了,可以适当出门走动走动,既然这杏岗镇离得不远,不如就让她随我走一遭!这一路上我定会好生照顾她,您老放心吧! 没想到柳烟寒居然这么痛快就帮自己说话了,何青青有点喜出望外。 她甚至有点小雀跃地说:「柳姑娘,你愿意我陪你一起走这一趟啊!太好了,我已经很久没能出门了,你放心吧!我机灵着呢!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柳烟寒对她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浅笑。 其实她挺心疼何青青这幅模样的,连出趟门都是奢望,只要能让何青青开心一点,她不介意一路上麻烦一些。 「那小姐如果执意如此,老朽同二位姑娘走这一遭吧!」 「哎……李管家,这倒是不必了。」 好不容易有趟出门的机会,何青青实在不想李管家还寸步不离地跟着。 连忙推辞:「柳姑娘只是去拜访马郎中,顺便求药,您老若是去了,这人未免太多了些,搞不好会弄巧成拙的,人不愿出手相助可就坏事了,况且何府家事冗杂,一天都离不了您老人家,您要是光陪我俩,何府日常事物岂不是就该耽搁了。」 「李管家,您大可放心何小姐四处走动走动,有我在没问题的。」 柳烟寒也开口作保。 「我……这……」 李管家依旧很是为难。 见李管家一直犹豫不决,柳烟寒只能打趣地问。 「怎么!您老还怕我把您家小姐拐跑了不成?」 「这……这……」 这下倒是让李管家有些无言以对了。 他忙解释:「柳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老朽怎敢如此质疑姑娘品行……」 里外里的,这柳烟寒是一直在帮何青青说话,最终李管家还是妥协了。 他说道:「成……既然话已至此,老朽也就没什么可反对的了,只是劳烦柳姑娘一路照顾好我家小姐就行。」 得了柳烟寒作保,李管家终是松了口,何青青见状忙不迭地将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地明明白白。 「不如这样,你老早些返回府上告诉我娘亲,就说我跟柳姑娘去一趟杏岗镇办点事儿,离得南阳城不远,我就是随同逛一逛、散散心,有这么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看着,不会出纰漏的,事毕之后,我俩一定早些回还,让她安心。」 第25页 「成,那老朽这就回府了,这随行的马车留给你二人使用,车上平时备用的有银两、衣物,你俩自行看情况取用吧!」 交代完毕,李管家就先行回返何府。 「咻……」见李管家离去,何青青长长嘘了一口气。 因为身体原因她从小到大被看管的很严实,少有能自己外出的时候,这下终于得了空档,整个人都觉得轻松愉快不少,况且这次是与年龄相当的柳烟寒同行,她自是无比期待。 「终于走了,这李管家是比我娘还小心谨慎,可怜我出趟门也太不容易了。」 只是出趟门就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这何青青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 见状,柳烟寒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言:「话不能这么说,李管家也是行事认真负责,你还是多体量一些吧。」 接着,就要立即启程动身。 何青青这会子着急快些上路,倒是一点也不多话,只催促说:「是、是、是……多体谅,不说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拉起柳烟寒就往城隍庙门口停伫马车的地儿跑。 「哎,何小姐你倒是慢点,你心脉不足,悠着点当心身体吃不消。」 「放心吧,这段时间经您之手调治的好,这种程度没问题的。」 第十五章 杏岗镇 一盏茶后。 一匹马铃儿甩得叮噹作响的枣红色大马,拉着一辆马车行驶在了通往杏岗镇的路上。 今儿虽是冬至,难得天气大好,人即便行在路上,看着一片湛蓝的天空,也是心情舒畅。 「驾……」 何青青吆喝一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勒紧手里的缰绳,只将马车赶得是又快又稳。 「何小姐,你累吗?要不换我帮你赶上一程。」坐在车篷里的柳烟寒左右有些不放心,在后面撩开锦纱窗帘,探出身来询问。 「没事儿,不累,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我没那么娇气,再说了,都好久没赶过马车了,让我多遛上一会儿怎么了。」 何青青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赶着车,仿佛一个老把式的模样,其实这点很让柳烟寒意外,她一个大家小姐倒是对赶车驾马一点也不陌生。 见何青青不肯换手,柳烟寒只好从车篷里钻出来,同她一起在前边坐着,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个有恙在身的病人,不能放任她行事,长短能照应一下。 见柳烟寒在身旁坐下了,何青青回头瞥了一她眼问:「咿!你怎么出来了,里边歇着多好。」 「不了,闲坐着也是坐着,不如陪你聊聊天……」 「成,那你可坐稳当了……」说着,何青青又大呵一声「驾……」,快马加鞭地往前赶着。 柳烟寒看着眼前这位弱质纤纤的大小姐马车赶得有模有样。 笑了笑问:「话说你们南阳城里的大家闺秀赶车驾马都这么熟练的?何小姐这马车赶得不错啊!」 「哪里有……「说着,何青青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柳姑娘这话就玩笑了,只是因为何家是做南北货运买卖的,何府里驾车的老把式们一抓一大把,我就是看也看会了啊。」 「哦!原是这样啊!」闲来左右无事,柳烟寒坐在侧把何青青细细端详一番。 这何府大小姐虽然身体羸弱,可周身气质却并不怯懦,一双眸子更是明光闪闪,并没有通常深宅闺秀们的那种柔弱感,反倒显得很坚强。 她笑了笑说道:「不过我觉得主要是因为何小姐你骨子里有些不输于男子的果干气度,不然也不会学得这些女子所不擅长的事情了。」 「哎……柳姑娘玩笑了……」 何青青摇了摇头否认:「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是因为爹娘体恤身体不好,小时候没有多做管教,放任自流想干嘛干嘛,胡乱学了些不合体统规矩的东西,怎能比得上柳姑娘你这样的能耐,山南海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等的逍遥自在。」 其实何青青说这些话,不全是出于恭维自谦,很大一部分确实是她的所思所想。 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丧气,连连改口:「哎呀……算了不谈我了,说说你吧,柳姑娘,你一个姑娘家是怎么想到要修习医术,做医者的?」 「我吗?」说到此处,柳烟寒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弱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爹在外乡公干,平时公务繁忙,没功夫教养我,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回故乡林峰山,拜入辛夷谷门下,託付给了师父照顾,后来就自然而然地走上了这条路。」 「哦……原是这样啊!不过不论如何,柳姑娘现在行医治病救人,就算得上是女中豪杰,而我这样的混吃等死之人,与您比起来简直是自残形愧。」 「何小姐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看你这赶车驾马的劲头,也和普通大小姐不一样……」 「哦……此话怎讲?「何青青倒是第一次听柳烟寒品评自己,甚是好奇她会如何说,于是聚精会神地聆听。 「就是你身上有股子劲头,我也形容不好……「柳烟寒很慎重的斟酌了一下,选择合适的措辞描述:「总之就是不管面对何种困难,你总是活得……活得无畏无惧。」 「无畏无惧……「听了这四字所述,简直是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反正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谁这么形容自己。 第26页 何青青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故意打趣:「您这说得这是缺心眼吧!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发愁,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哎……」怕她误会,柳烟寒一脸严肃解释:「这是何小姐你自己曲解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成、成、成……看在你夸人都夸的这么特立独行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争辩了。」何青青不以为意的说。 如此二人一路闲聊一路欢声笑语,约摸两个时辰后,马车就进了杏岗镇地界。 只是遇到一片林子有个岔路口,四周也没个碑石指路,二人有些犯难了。 跳下马车,环顾四周,何青青咬了咬下唇,抱怨道:「怎么搞得,连个指路的东西都没有,咱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紧随其后,柳烟寒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车篷里备用的斗篷,从身后为何青青仔细的披上,关切地嘱咐:「这林子里有点冷,你披上点免得着凉。」 「嗯!……」突如其来的关怀还是叫何青青有点诧异,心下说这柳烟寒当真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大夫,答应李管家照顾自己,就样样做得尽力,简直不要太贴心周到。 其实是自己想散心硬是跟来的,这样让人家一路上分心照料,何青青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连忙推脱说:「不用,我身上穿的衣服不少,一点也不冷,又不是小孩了,你不用特地关照我。」 「我是医者,你听我的。」倒是不与她争论,柳烟寒只说了一句话。 何青青也就不再异议,只应了一声:「哦!」便乖乖裹紧身上的斗篷御寒。 「咱们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可以问路的,省得一会子走错了再重新回返,自找麻烦。」柳烟寒建议说。 于是二人将马车在树桩上拴定,徒步在附近林子里转转,看能不能遇见本地人打听路。 不多会儿就看见一个了白髮苍苍的老头儿背着捆柴禾迎面走来,何青青见了忙不迭地招手唿喊:「哎……前面的老伯,吵你打听个路,杏岗镇怎么走啊!」 可是那老头就是自顾自地走着,像是没听见一样,不知所为何故,何青青与柳烟寒面面相觑。 「兴许没听见,走近了再问问看吧。」 「嗯。」 如此,等那挑柴的老头儿走近了,柳烟寒连连上前去作揖问道:「老人家,您可知道前面杏岗村怎么走吗?」 那只顾挑柴行路的老头儿至此时才晃过神来,原是有位姑娘朝自己打听路,只可惜这老头上了岁数耳朵有点儿背,听话不太利索。 他茫然地看着柳烟寒,又指了指自己耳朵,操着年迈的声音说:「啊?什么?没听见,老汉我岁数大了,耳背。」 好不容易碰着个问路的人,这耳朵还不好使,何青青也顾不得礼数周全了,有些焦急地扯开嗓门对老头喊话:「老伯,杏岗镇啊!杏岗镇,知道怎么走吗?」 「哦,杏花村,在,在那个……」老头恍然大悟,只可惜听得天差地别。 见状,何青青连忙更正:「不对,不对,是杏岗镇,不是杏花村,老人家。」 那老头耳背的厉害,何青青扯着嗓子嚷嚷了好几回,他才勉强听明白,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两岔路说:「前面岔路口朝北边就是。」 「离得此处还远吗?」 「不远,不远……」老头摆了摆手:「路口朝北有一片生满了杏树的小山岗,越过那杏花岗约摸二里地的样子就到了。」 何青青心想既然已经打听到路,就顺带着再打听打听人,于是继续喊话:「老伯,再朝你打听个人,这杏岗村的马郎中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什么?「老头儿拢着耳朵费力地听着。 满脸疑惑地回答:「马大哈?马大哈?没有这号人啊!」 「嗨……」见又是鸡同鸭讲,何青青恨不能拿响鼓在这老头耳畔多敲敲,能让他耳目清醒一些,她无奈又丧气道:「老人家喂!不是马大哈,是……是马郎中,马郎中,您听明白了吗?知道他在哪儿吗?」 老头依旧是一脸似懂非懂,茫然无措地看着柳烟寒同何青青。 「疮疖圣手,您老总该知道吧!」 「闯街神偷!」老头把这名号在嘴里重复了一番,何青青期待不已以为他终于听明白了。 没曾想老头认真想了想后,喃喃自语说:「没有,没有,这地界上民生安定,没有偷儿。」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半天也没问出马郎中身在何处,何青青不禁气馁不已。 柳烟寒安抚说:「算了、算了何小姐,我看这位老伯的耳朵不好使,一时也问不明白,既然我们已经打听到了杏岗镇怎么走,一会儿去了镇上再打听吧!」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走吧。」 本来二人是打听清楚路就走的,但是柳烟寒见这老头耳朵不好,便临时起意,帮他瞧上一瞧,这耳疾虽属于疑难杂症,自己也没什么把握,但还是想尽力帮他一把。 于是凑近了,打着手势对老头解释:「老伯,我看您耳朵不好使……」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耳朵,又拍了拍自己示意:「我是个大夫,懂一点医术,可以帮您老瞧一瞧,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先让我给您号号脉吧!」说着在自己腕子上比划了比划。 如此边说边比动作,这老头终于明白了柳烟寒的意思,笑问:「姑娘你是个大夫!」 第27页 「是啊!老伯,她是个大夫,特别好的大夫,让她帮您老瞧瞧吧!不收您老诊金的。」这时,何青青也连忙在旁解释说。 谁知这老头摆了摆手拒绝说:「嗨……不用了,老汉属于年老耳背,看了许多郎中也不见效,他们都说是疑难杂症,难治的很,有劳姑娘好意,不麻烦你了。」 「那您也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总要试试的吧!」见老头无心求医,柳烟寒摇了摇头不甚认同。 如同想到什么,老头又补充说:「不过老汉还是有点盼头的,这么多郎中大夫都说没得治了,不过杏岗镇上,马氏医馆里的马郎中医术高明,他曾经答应过我,说他善治疑难杂症,总有一天会找到方法治好老汉的耳朵,让老汉再耐心等待。」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才问半天问不到,现在他自己倒是全说出来了。 「杏岗镇、马氏医馆、马郎中,得,齐活了。」柳烟寒与何青青相视一笑,二人心下想。 「怎么,二位姑娘也是去寻马郎中瞧病的?」老头自顾地问。 鸡同鸭讲半天不知道怎么又神奇地绕到了一个话题上,何青青尴尬而礼貌地点了点头笑说:「算……算是吧。」 「既然二位姑娘要去拜访马郎中,老汉想拜託二位捎句话,就说老汉名叫马诚忠,多年前他说一定能找到方法医治老汉的耳疾,如今这耳背还有得治吗?老汉可就全指望着他妙手回春了。」 「行,没问题,此话晚辈一定带到。」 「有劳二位,告辞了。」说着,老头重新背起柴禾,步履蹒跚地走进了路旁的小树林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望着老头远去的方向,柳烟寒满目疑虑的低吟。 「怎么了?」何青青问。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柳烟寒垂眸颦眉道:「这前后几人对马郎中的风评完全不一样,前者高氏父子说这马郎中无德缺德,借医敛财,诊金奇高;后者马诚忠所述马郎中分明就是个体恤病患,明知不可治而全力以赴的仁心医者,这前后差别也太大了吧!」 听柳烟寒这么说,何青青细细想了想,也是觉得挺蹊跷。 便说:「谁知道呢!一切也得见了面才能知晓吧。」 于是二人在得了这挑柴老头的指引下,何青青才带着柳烟寒又驾了马车,往前赶去。 第十六章 闭门羹 二人驾着马车,很快来到杏岗镇上,这是个繁华热闹的小镇,街道阡陌纵横、商铺鳞次栉比,又问了几个路人,才寻到了马氏医馆附近。 「吁……」吆喝一声,何青青勒紧手里的缰绳,将马车停驻在了街边。 抬眼瞧去,前方有间不大不小的铺面,朱光退尽的牌匾显得有些年头,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马氏医馆」四个大字,门头挑着一桿旗幌,上面绣写着「疮疖圣手」的名号。 只是现在都是午后光景了,铺面依旧门头紧闭,并没有开张营业的意思。 「想来就是此处了。」柳烟寒望向眼前的情景,对何青青说。 瞧了瞧近在眼前,却大门紧闭的马氏医馆,何青青有点失望的说:「应该没错,可是咱们来得真是不巧,现下看样子没有开门,咱们怎么办?」 一时半会儿,柳烟寒也没有主意,她只好说:「不知道啊!算了,先去街市上四处打听打听吧。」 如此,何青青将马车在街边栓定,同柳烟寒一起前去打探情况。 正好身旁路过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何青青上前询问:「老婆婆,且留步……」 老妇驻足:「什么事儿啊!姑娘。」 「朝您打听个情况……「说着她抬手指着眼前的马氏医馆问:「请问这间医馆什么时候开门啊!」 「马氏医馆啊!不清楚……」老妇茫然摇了摇头。 「不清楚!」这回答让何青青很是意外,她诧异的说:「这……杏岗镇上的医馆开张都是没点的吗?想几时开就几时开。」 「别的医馆倒不至于,反正这马氏医馆我是没见着正经开过几次张。」老妇否认说。 「哦!这样啊,那您知道去哪儿找这马郎中吗?」 「不清楚,好像一年到头也见不着这马郎中坐诊,谁知道去哪儿寻他去。「没想到打听到了这样的情况,何青青有些失落,她无奈的望向柳烟寒。 「哦!有劳婆婆了。」虽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俩依旧礼数周全的谢过路人。 抬手拍了拍气馁的何青青,柳烟寒宽慰说:「走吧!咱们再多问问,总有人知晓这马郎中的行踪吧!」 两人正商议着,突然,前方一阵骚动。 「哎呦,好气派啊,哪儿来的车队?」 「这阵仗没见过,城里来的富商吧。」 「娘,快看,大马车,驾、驾、驾……」一个挂着鼻涕穿开裆裤的男童跑到路当中,指着缓缓而至的马车嚷嚷着,不想被他娘亲一把薅走了。 熙熙攘攘的小镇街市上,无论男女老幼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闻声,柳烟寒同何青青也往街口瞭望,原来不远处渐渐驶来了一熘双匹马拉拽的车队。 而最瞩目的是走在车队当中的那架鎏金大马车,只见那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玉的窗牖被一帘干支梅花纹的绉纱遮挡,顶上是鎏金彩绘的顶棚,前面套驾两匹高头大马。 第28页 赶把式的走在前面牵着笼头驾着马车,这两匹马甩甩脑袋摇戈着嚼头,晃得马铃儿"叮叮叮"作响,「哒哒哒」的马蹄声如雨水般溅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看这架势,不知这车内的主子是何等显贵的身份。 集市上的百姓们听到这动静,纷纷作鸟兽散,闪开道路来给这一行人马让路。 勐一见这鎏金的双驾大马车真是好生让人惊奇,柳烟寒见了也心道哪儿来的大人物。 没想到,这帮威风气派的车队行驶至马氏医馆门前集体停驻了。 打头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一身短打,行事精明能干,看起来是个总管之类的人,他上前「砰、砰、砰……「地敲了敲马氏医馆的大门。 随后,高喊一声:「马郎中在吗?我们是前些天私下约好来看病的。」 须臾,门板「吱呀」一声响,一个半大小子启开门板探出头来,他顶着一头糟乱的杂毛,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问道:「啊……你们是哪位?」 总管施了一礼回答:「劳烦小兄弟通禀一声,京城来的钱员外求见,他又犯老毛病了,前些日子已经在书信中告知,马郎中约我们今儿面诊。」 「知道了,进来吧!「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小伙儿没说什么,便把门板都打开,算是开门迎人,又淡淡地问了一句:「诊金带了吗?」 这话让总管一滞,面露尴尬:「看小兄弟说的,钱老爷哪一次不是诊金备的足足的,这次临来我们老爷可说了,只要马郎中能把这病治断根了,怎么都好说。」 「来、来、来……」一边说着一边招唿手下,「你们几个手脚麻利一点,将老爷备的诊金给马郎中拿进来。 得了令,后面两个僕役各自从车马里捧出一只锦盒,看起来沉甸甸的,小心翼翼地呈了过来。 「你看,这诊金一个子儿不差,全在这儿了,只是万望马郎中一定要帮咱们钱老爷断病除根,不然这病每年復发,可实在太折磨人了。」 「嗨,我师父不是说了吗?「原来那小伙子是马郎中的徒弟,他听了僕役的话,不甚认同地说:「钱老爷这得的是胫顶疮,属疑难杂症,难医治难除根,普天之下除了我师父尚能一治,试问还有哪个医者瞧得?能保他一时是一时,除根恐是难啊!」说着,还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 这小徒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求人看病自然是不敢甩脸色,「哈、哈、哈……说来也是……」那总管忙陪着笑脸,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进那小徒弟手里,施了一礼:「小意思,这是有劳小兄弟的,也拜託马郎中了。」 掂了掂到手的银子,那小徒弟摆了摆手,招唿他们进医馆:「行了,让钱老爷进来吧!除了随身僕役,其余人等一概留在外面等候。」 「成、成、成……好说…」说着总管对身后其它随行僕役吩咐:「快,你们几个快把老爷抬进来。」 随后,三个抬滑竿的僕役一熘烟跑到了车队中间那辆最气派的马车前。 这一幕让街对过驻足观望的柳烟寒同何青青看得是面面相觑,她二人实在想不通马郎中这是在干什么?为何人明明在医馆却闭门不开。 「这……」万万没想到,何青青诧异的说:「原来人在里面啊,这马郎中究竟在干吗?」 「还有这帮人,看个病好大的阵仗,怎么马郎中现在是专门给京城大户人家治病了吗?看个病得约过才能上门,不然不给治疗?」 柳烟寒也看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只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既然在此就是好事,省得我二人四处难寻,不如在此等候片刻,一会儿这帮求医的人走了,咱们再进去拜访也不迟。」 「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俩人正商议着,便看得一个僕役撩开那驾鎏金大马车的门帘,另两个僕役从上面抬下来一位浑身锦罗绸缎的富态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身娇肉贵的主儿,只是脑袋顶上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只露出两个鼻孔、一双眼睛,完全看不见脸面,两只脚连袜履都没穿,也是缠满了厚厚的白布,看起来十分狼狈。 兴许是下车的时候拌动了一下,那钱老爷突然像杀猪一般哀嚎起来:「哎哟……哎呦……疼死了……哎呦救命啊!笨手笨脚的俩夯货,你们倒是轻点,老爷我浑身皮肉疼的像刀割一样,碰不得啊碰不得,哎呦……」 方才领头的那个总管见了,忙不迭地跑过来嘱咐:「你们几个手脚稳当些,老爷现在胫顶疮犯了,扯的全身皮肉疼,哪儿都碰不得,记得轻抬慢放。」 「是,小的遵命。」 无辜的小僕役连连应声。 接着,这位钱老爷被安置在了滑竿上,愣是被横着抬进了马氏医馆。 「看起来京城来的这位钱老爷病得很严重,连进门都是用抬的。」见了眼前的情景,何青青对柳烟寒说。 「是啊!听他们所言,这钱老爷得的是胫顶疮,确实非常难治。」 连柳烟寒都这么说了,看来确实棘手,何青青试问:「怎么!以柳姑娘你的医术都束手无策吗?」 「疮疖难治,一向为医者所苦手,况且我才疏学浅,本就不精于此道,不是说客套话,这种病给我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听柳烟寒这么一说,何青青也觉得这马郎中确实不容小觑,她疑问:「哎!话说他们口中所言的胫顶疮是什么病?从来没听说过啊!」 第29页 「确实……"柳烟寒点头肯定地回答:「这病十分少见,也称作罕见疑难杂症,因为病例不多,所以世上能治的医者少之又少,我也只是在医典上看过,还从未亲眼遇见,只道此病发作时脑袋顶、脚底起针尖大的红点,起初只是瘙痒,以为是蚊虫叮咬,此后越长越大,越长越多,患处流脓流血,难以癒合,且周身皮肤因为疮疖牵扯,呈刀割火燎般疼痛,让病患丧失自理能力,痛不欲生。」 「太可怕了……」,听了柳烟寒所言,何青青光是想想就惊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感嘆不已:「这钱老爷虽是家财万贯,看样子这种怪病就够他受的。」 「可不是嘛!」柳烟寒认同地说:「不过好在世上还有马郎中这样的医者有本事能治疗,不然钱老爷这样的病患可就真的是生不如死。」 「如此说来,这马郎中真的是医术了得,连柳姑娘都要如此称赞于他。」 「那是自然,他怎么说也是杏林界尊称的疮疖圣手,医术自然是高明的,我之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名晚辈罢了。」 「那按说,疑难杂症这么难治,马郎中即便诊金收得贵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存在高承父子口中所言失德缺德,想必是人们以讹传讹,误解他了吧!」何青青根据眼前所见,猜测着那些马郎中身上矛盾的风评。 可柳烟寒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抬眸,目光忧虑的瞧了瞧马氏医馆那块招牌,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啊!一会儿见了这位前辈的面再打听吧!」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后。 俩人在对面街边瞧见钱老爷一行人已经看诊完毕,只见他被两个随行僕役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从医馆大门口走了出来,领头的总管两只手上提了两个鼓囊囊的大包裹,里面似乎装的都是大包小包的药草,脖颈子上还挂着几副,看起来像是要回家开药铺的模样。 见了钱老爷自己走了出来,虽是被人搀扶着,但是已经没有刚进去时那么狼狈,一旁观望的何青青忙扯了扯柳烟寒衣角,示意她快看,感慨不已地说:「哎,神了!这钱老爷是抬着进去的,现在站着就出来了,这马郎中果真是厉害啊!」 「他这疮疖圣手的名号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柳烟寒心想这马郎中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医术了得,这高老伯的蛇信子疮定是有救了,如果可以,今天除了讨药方,她更想拜会一下这位老前辈,朝他讨教一二。」 不过看样子这马郎中并没有亲自出来相送,他的那个小徒弟倒是跟在后面出来了。 他朝钱老爷以及随行僕役嘱咐:「方才我师父已经帮你放脓清疮,上了膏药,你已经暂时没事了,这些草药记得回家按嘱咐每天服用,不得有误。」 「是、是……一定,有劳小兄弟。」 「那各位慢走。」小徒弟终是送走了钱老爷一行人。 当他正准备关门闭馆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哎,这位小兄弟且慢。」 寻声一瞧,原是两位陌生的姑娘站在了眼前。 小徒弟诧异地问:「二位姑娘找谁?」 「请问马郎中在吗?」柳烟寒连忙施了一礼:「劳烦小兄弟转告一声,我乃林峰山辛夷谷门下弟子,家师鹤梅医圣与其相识,今日晚辈途径杏岗镇,特来拜访前辈。」 「拜访?」这小徒弟有点不耐烦的颦了颦眉,斜睨了柳烟寒同何青青一眼,语气不善的说:「我师父交代了,没空,除了上门看诊的,一律不见。」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二人快离开。 「你……」没想到被人一口回绝了,柳烟寒是怔地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你这毛头小子什么态度啊!」见这小徒弟待客无礼,何青青的大小姐脾气就上来了,抄起噎死人不偿命的口气揶揄道:「你师父没教你待客之道吗?还是没听明白?故人拜见,岂有不见之理。」 没想到外表柔弱的何青青跟人置气吵嘴态度这么强硬,柳烟寒是万万没想到,她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心想以后可不能与她斗嘴,估计是吵不赢的。 可惜这小徒弟也是个愣头青,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一点不给两位大姑娘留面子,直接怼回去:「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师父交代过除了看诊,谁都不见。」 「成,本小姐懒得跟你这样的黄口小儿争论,我嫌费口舌……」 吵架输人不输阵,何青青脾气上来了也不是好惹的,她只想快些帮柳烟寒见到马郎中,便找了个由头说:「直接跟你师父说我俩是来看诊的。」 「看诊好说,先交一锭金子。」说着,这小徒弟朝何青青大手一伸索要钱财。 这下直接让何青青来气了,她白了眼前这不通人情的半大小子一眼,心想小小年纪不学好,又轴又贪。 「哼……」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我们可是连医馆门都没进呢,凭什么要我一锭金子,你们开的是医馆,不是拦路抢劫的山匪,没你们这么办事的。」 「没钱,不见。」小徒弟大手一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进屋关门。 何青青这下是真急了,她在后面叫道:「哎……你这毛头小子,给本小姐停下来,谁让你走了,回来老实呆着。」 何青青气势强大,那小徒弟也是被唬的一愣,不自觉的态度委婉了一些,他转身解释说:「这一锭金子进医馆是咱们这儿的规矩,二位姑娘别为难我了,要是想见我师父啊,快快拿钱吧!」说来说去都是在索要钱财。 第30页 杏岗镇之行是突发情况,柳烟寒同何青青身上除了一些散碎的盘缠,并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别说是一锭金子了。 开始只是想着拜访故人,谁知发展成这般光景,别说是拜见了,没有财物竟是连面都见不着。 她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犯了难。 「没钱是吧,快走吧!别耽误我闭馆。」那小徒弟抬手就请柳烟寒同何青青离开。 「你……」对这样的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何青青也是无话可讲,气的她甩了一把衣袖,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暗想你这臭小子最好不要落在本小姐手里,非整你个哭爹喊娘。 「哐啷」一声,那小徒弟毫不留情面的关门落锁,直接将柳烟寒、何青青拒之门外。 这下子是真的没办法了,人在面前,却求而不见,柳烟寒心里是相当失落,看来那高家父子所言不虚,这马氏医馆果然是没有一块金子连门槛都进不去。 本想着以故人交情尚能求得一见,今天吃了这回闭门羹,柳烟寒彻底明白了,现在的马郎中果然不再是杏林传言中那个仁心仁术的疮疖圣手,可究竟为何变成这样,她是一点也想不通。 「怎么办?马郎中根本不肯见我。」她有些丧气的驻足街边,懊恼的咬着下嘴唇对何青青说:「亏我还同高老伯打包票,说三天之内替他求得治病良方,看样子是我太武断了。」 见柳烟寒满目焦急的样子,何青青不光替她感到焦急,也担忧那患了蛇信子疮的高老伯,搞不好就要为了保命断手,一双匠人的巧手就此没了,真是让人惋惜。 「要不然,咱们返一趟何府,筹备些钱财再来拜见,毕竟没有一块金子做敲门砖,咱们连这医馆门都进不去。」 左右是没有办法,何青青只想尽自己所能出点力,除了想帮柳烟寒排忧解难,她也是真的怜悯那位求医无门的高老伯。 「这恐怕不妥吧!」柳烟寒不想给人负担,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这有什么不妥的!」见柳烟寒拒绝了,何青青忙解释:「何府一块金子还是出的起的,再说了那高家父子真的挺可怜的,我是真想帮帮他们。」 「我知道何小姐你心慈人善,可是这事不能这么办……」柳烟寒扼腕嘆息道:「唉……本以为这马郎中是位德高望重的杏林前辈,仗着家师的薄面怎么也得帮上一把,谁知道竟会变成这样,我本意是来拜访他,而不是花钱求他,如果真牵连到何小姐您破财才能得见一面,这还有什么意义,他身为医者却不讲究医德,可咱们却不能顺了他的意思。」 「话是这么讲没错,可现在咱们最主要的不是帮高老伯求救命良方吗?」何青青问。 「没用的……」柳烟寒抬眸瞥了一眼马氏医馆门头挑着的旗幌—— 疮疖圣手,此刻,四个大字看起来甚是讽刺,她对何青青说:「我想这马郎中如果真的如同高家父子所言,你我即便勉强能见到他,也求不到想要的东西。」 「那可怎么办?」 两人正在路旁一筹莫展。 有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二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胫顶疮:瞎掰扯的病,没有的事儿。胫,足;顶,头顶,来自于一句俗话:坏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暗指这位京城的钱老爷也不非良善之辈。 第十七章 赌病 ps:前面删除了两章情节,所以请自行往后倒两章观看,不然可能有点断片。 俩人正聚精会神地考虑眼前的难题,谁都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柳烟寒、何青青差点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 回眸一看,原来是个中年妇人,生得面容和善,衣着朴素大方,虽然看起来上了点年纪,但依照其面相而言,年轻时应当是个容貌端庄的女子。 「哎呦……大婶……」何青青本就心气不足,经不得这一惊一乍的,她拍了拍吓得一激灵的心口,喘了口气说:「你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这冷不丁的吓死人了。」 「没事吧!」见状,柳烟寒连忙轻抚她的肩头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何青青摆手示意自己无恙,让其放心。 那妇人讪然一笑:「哎哟,对不住,吓着二位姑娘了,只是我方才看俩位在这马氏医馆附近盘桓半晌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帮二位。」 「这……」柳烟寒同何青青对视一眼,她二人想着进山问樵、出海问渔,凡事多打听打听总没坏处的。 于是柳烟寒便笑着与这位中年妇人攀谈起来:「敢问大婶如何称唿?」 「我姓方,单字一个莲,街坊四邻都称唿我为莲婶儿,你们也可以叫我莲婶……」 这位中年妇人看起是个心直口快的热心肠,一点不隐瞒的自报家门,她抬手指了指马氏医馆的牌匾说:「我是杏岗镇本地人,与这儿马郎中是邻居。」 「你……你……竟然是马郎中的邻居?」柳烟寒、何青青都感到很惊讶,心下想一定得朝她多打听点情况。 「莲婶,有劳打听一下,这医馆里的马郎中平时为人如何?」柳烟寒对那妇人施了一礼问道。 妇人回答:「为人嘛……怎么说好呢!以前倒算得上是个受人爱戴,闻名乡里的好郎中,凭藉一手密不外传的高明医术,救治过不少乡邻。」 第31页 听妇人如此形容,柳烟寒与何青青不解地对视一眼,于是又追问:「既然如此,那为何现下马氏医馆闭门不开,置病患于不顾,且见钱眼开,诊金奇高! 以前只当是以讹传讹罢了,如今看来果真不虚,既然说他是个好郎中,那这种种有违医德之事,又作何解释?」 「嗨……」听了柳烟寒所述种种,妇人无奈的嘆了口气,神情有些惋惜的回答:「这马郎中啊,他有病。」 「有……有病……」这话着实让柳烟寒、何青青出乎意料,她二人不约而同地惊唿一声。 「敢问莲婶,马郎中所患何病?严重吗?」 妇人瞥了那马氏医馆一眼,沉痛地说:「严重,都病入膏肓了,他啊,得的是赌病。」 「赌病……」真是闻所未闻,柳烟寒、何青青都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便不约而同地问:「这赌病,是种什么病?」 妇人警惕地看了看周遭来来往往的路人,掩口小声地对柳烟寒、何青青说:「二位姑娘,我就偷偷告诉你俩了,别告诉外人啊!「 「莲婶放心,但说无妨,我二人口风紧得很。」 「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别看这马郎中在外面一副人模狗样的,其实染上赌瘾很多年了,你们说不是病是什么?」 「哦!原来如此……」听妇人这么一说,柳烟寒就想通了,这马郎中原来确实是个救病治人的郎中,只是赌钱坏了品性,这才变得见钱眼开、见死不救。 想着一个好郎中竟然堕落至此,何青青不免觉得惋惜,她想了想问道:「那他家里人呢?变成这样也不劝导劝导,就由得他胡作非为?」 听了这话,妇人脸色一滞,如同想到什么,随后失落的嘆了口气说:「怎么没人管,只不过要是能轻易戒了,也就不叫赌病了,有句老话常说啊,是小赌怡情,可是赌大了那可是赔上了身家性命,这马郎中属于病入膏肓的,早就赌的父死妻亡了,唉……」说到惋惜之处,妇人不免唏嘘不已。 没想到马郎中竟是这般悽惨境遇,柳烟寒、何青青面面相觑一番,二人又朝妇人打听了一下详细情况。 那妇人对她俩说:「这马郎中原来有个结髮妻子,夫妇二人没有孩子,收养了一个小徒弟,上面还有个老父亲,二人勤勤恳恳开馆行医,供养老小,倒是过得和和美美。」 「只不过后来这马郎中,不知从哪儿沾染了赌瘾,也就无心再行医救人,杏岗镇教化严苛,律法森严,县衙门明面上是不允许经营赌坊的,可架不住有那地下买卖,他就成天里往那些黑赌坊里钻,家里的营生是不管不顾。」 「后来是越赌越大,田产房屋都输出去了,有时候家里冬天穷得都没炭取暖,他老父亲自然是不依,几番争吵之下,出意外死了。」 「他的结髮妻子也是苦苦相劝,让他改邪归正,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天夜里二人争吵不休,他妻子便负气回娘家,谁知行夜路掉进河里淹死了,唉……惨啊!」说到此处,那妇人都不禁红了眼眶。 听了莲婶所述,柳烟寒、何青青皆是对这位昔日杏林界「疮疖圣手」感到悲哀。 「可怜啊……」柳烟寒摇了摇头感嘆。 「亦可恨。」何青青不忘补上一句。 都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无道理,这马郎中空有一身高超医术,却不用来行医救世,着实令人惋惜,又因为一己赌欲弄得家破人亡,是为可怜。 「那后来呢?」柳烟寒继续打听。 「后来……后来还能怎样……」妇人有些怒其不争的皱了皱眉头,揶揄说:「破罐子破摔呗!爹死了老婆死了,带着个小徒弟勉强过活,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现在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于是人变得愈发认钱不认人,你们说这马郎中医德败坏,还带着这么个小徒弟能教人什么好?不是误人子弟吗?。」 说到此处,何青青深有感触,点头抱怨:「没有一锭金子进不了医馆,这师徒二人是挺见钱眼开的。」 「二位姑娘是吃了他的闭门羹吧!好在你们没有与他起口角,告诉你们,这马郎中为了赌钱记仇的很,千万不要得罪他。」 「……」柳烟寒、何青青只当他好赖是一代名医,见钱眼开就算了,没成想真的是个小心眼还记仇。 「前些日子,他赌钱输得底朝天,就想着借赌资回本,于是便找德景镇上的瓷器匠人高良品借钱,二人只是泛泛之交,又不是亲戚,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要借,就此发生口角,一怒之下他便记恨上了,再后来,那高良品染上蛇信子疮,求治到他门下,他真的是见死不救的,你们说这人是不是睚眦必报?」 「是……是挺缺德的。」一面说着,柳烟寒一面苦笑了下,心里又郁闷又焦急,照这么个说法,帮高老伯求治蛇信子疮是愈发的艰难了,如果他蓄意打击报復,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讨不到药方。 倒是身边的何青青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给了一个安慰的浅笑,似乎示意她不要太过担心。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缺德的……」妇人左右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对她二人说:「你们看见刚才京城来的那户钱老爷了吗?」 「刚在街边瞥见一眼,挺可怜的人,患了胫顶疮,被人抬进医馆的。」 第32页 「啧啧啧……「妇人咂了咂嘴,哀其不幸一般说:「造孽啊!看样子这马郎中最近是又缺赌资了,这钱老爷啊就是他的冤大头……」 「冤大头……此话怎讲?」二人诧异地齐声问道。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妇人打了个噤声:「说出去要遭人唾骂的,钱老爷这胫顶疮虽然难治,可这马郎中其实有办法断病除根的,是他故意不给人治好了,一遇到这寒冷湿热天气的刺激,便会旧疾復发,你们说是不是缺阴德。」 「啊………」万没想到情况竟会是这般,柳烟寒、何青青皆是惊的目瞪口呆。 「这治病又不是开酒楼做买卖,吃过一回盼着客人下回还来,他居然还留一手,真是害人不浅呀。 若是被那京城钱员外知道了,不得骂他八辈祖宗,外带大卸八块的,亏他人前装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只当他贪财了些,谁知背地里竟然缺德成这样。」何青青对那妇人如是说道。 柳烟寒虽是不愿意相信堂堂一介杏林前辈如今变得如此不堪,可眼前的事实又不得不让她信服:「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她感慨不已地说:「若说他见钱眼开,诊金奇高也只算得上是枉顾医德,那这治病蓄意留一手可真算得上是缺德害人了。」 「谁说不是呢!「妇人应着柳烟寒、何青青的话茬说:「得亏我这样的熟人知道他的这些不齿勾当,外人还一直被他那昔日疮疖圣手的名号蒙在鼓里呢。」 「行了,不多讲了……「妇人摆了摆手,笑言:「免得被这马郎中知道我背后论他是非,肯定得记恨上我,以后我万一有点什么还指望他瞧病呢!」 说罢,人就施施然地走了,徒留柳烟寒一脸茫然。 「唉……这可怎么办啊!」她愁容满面地对何青青抱怨:「马郎中如今这幅模样,指望他救治高老伯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她抬手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只想让脑子再清醒一些,自顾自地说:「让我想想……离得咱们这儿近的,又能够医治这些疑难杂症的医者还有谁?」 平时面对病患依旧镇定自若、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的柳烟寒,此刻没了主意一副苦恼的样子,而她身边的柔弱大小姐何青青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全然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能语气轻松的说宽慰话:「柳姑娘,你不用太担心了,相信我,我肯定有办法帮你从这马郎中手中讨到治病的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何家老祖 听何青青说得如此笃定,似乎已经十拿九稳的样子,柳烟寒不知她哪儿来的把握,便问道:「怎么?你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法子嘛!倒还没有……」说着何青青抬手捋了捋垂在肩头的青丝,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只不过常言道,君子难求,赌徒易请,贪,乃慾念也,如若一个人无欲无求,旁人就难以从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这赌徒却恰恰相反,你看这茫茫市井间,哪个赌徒不是满心贪念,明明知道十赌九输,却还要往这火坑里跳,总觉得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的例外,有朝一日定能飞黄腾达,皆是一个贪字在作祟。」 「一个人只要有了贪慾,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你看马郎中这等输得父死妻亡的赌徒,还有什么是他输不起的? 单单利用他这个弱点,我就有法子让他把救命的方子都交出来,也好拿去救治百姓,省得浪费在他这一介烂赌之人手里。」 至于何青青究竟要怎么做,柳烟寒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她说得挺有道理,可想不通的是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大户人家小姐,怎么对赌徒了解的如此清楚。 朝后退了几步,柳烟寒上上下下将何青青打量一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何小姐,为什么你对这些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噗嗤……」看着柳烟寒一脸好奇的样子,何青青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她解释说:「因为这赌场上的事儿,普天之下没有比我何家人更清楚的了。」 「这是为何?」 「柳姑娘可知道何家祖上是干什么的?」 在何府呆了这些时日替何青青治病,柳烟寒只知道何员外是南阳城里有名的富商,经营南北货运买卖,至于祖上是做什么的却一无所知,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知。」 说着,何青青自衣袖间掏出了一本手札,就是那种私下用来记帐抄录用的小册子,纸页微微泛着微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把那手札递到柳烟寒面前,晃了晃:「你看。」 接过来定睛一瞧,见手札的首封上赫然用古篆写着《何氏赌局见闻录》,而旁边用小字落款何祖公。 「何祖公……」柳烟寒将这个名号在脑海里仔细思索一番,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这位何祖公是我太、太、□□爷爷。」用纤细的指尖点了点书页上的名号,何青青解释说:「江湖人称『赌仙在世』,我们何家以前是靠开赌坊发家的,只不过现在洗手不干了而已。」 「这本《何氏赌局见闻录》便是用我这位老祖宗的随手杂记编撰而成,里面记录的尽是写开办赌坊的生意经、赌局上的所见所闻,亦或是一些闻所未闻刁钻诡谲的赌技秘法,总之是关于赌的方方面面,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何家人现在即便不经营赌坊生意了,可之于此道还是行家里手。」 第33页 此时柳烟寒才想起点苗头,她行走江湖行医义诊之时,确实有听人谈起过,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赌技了得的奇人,曾经赌遍天下无敌手,后来世人尊其为「赌仙」。 「哦!」柳烟寒很是惊讶,眨了眨一双明眸,又左右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何青青:「没想到何小姐竟然是赌仙之后,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心下难怪何青青对赌徒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原来事出有因啊!如此就说得通了。 世人都传颂赌仙其名,留下一些虚无缥缈的传奇,可往往事情背后的真相又有几人得知。 「愿闻其详。」 「我这老祖宗原是出生于书香门第,天资聪颖,打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少年时就读遍古今典籍,可谓博闻强识,弱冠之年便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经济兵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看样子你这老祖宗真乃是个玲珑心窍之人,能得赌仙的名号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听柳烟寒如是说,何青青垂眸苦笑:「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不知何青青为什么这样讲,柳烟寒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聆听她讲述家族的往事。 「我那老祖宗虽聪颖过人,却性格孤傲,且个性离经叛道,一生无意安心读书,觉得迂腐寒酸,气得师长皆骂他顽劣不堪,总有一天要吃大亏的。」而这老祖宗却根本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他对「九数之学」尤为兴趣浓厚,对常人而言凌乱繁杂的数字,在他眼里却有无穷的乐趣,后来不知何故迷上了赌术,便独自辞别故乡,游歷四方,逐渐习得天下赌技。 而后开始挑战赌界各路高手,三年间大杀四方无敌手,自此名声大噪,人称赌仙在世。」 「扬名立万之后,他便开始经营赌坊的营生,由于不拘泥于形式、灵活多变,赌客总能在他的地盘上找到最大的乐子,最刺激的玩法,这赌坊也被他经营的风生水起,鼎盛时期何氏赌坊遍及五湖四海,为各路赌客所拥趸。」 「再后来啊!他娶了正妻又纳了七房小妾,生了十四个子女,一时间风光无两,人人称羡。」 「说来也是,这天下是个男人都追求的盛名、财富、妻妾、子女,该有的他都有了,可不是个人都要羡慕吗?」柳烟寒心想。 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都言赌客一把辛酸泪,赚尽天下不义财,赌,毕竟是歪门邪道,他的风光无两,是建立在别人的妻离子散之上。 自此便开始盛极而衰,他的十四个子女动不动就无故夭折,最后只剩下三个儿子小心翼翼呵护着才活了下来。 后来,其实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发生,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何家老祖宗在自家后花园里,被屋樑上的一片碎瓦坠落下来给砸死了,就是死得这么莫名其妙且平平无奇,与他一生波澜起伏的事迹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是不是很讽刺?」何青青抬眸问柳烟寒。 「这……」她讲得实在不是一段轻松愉快的往事,柳烟寒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何青青苦笑一声,嘆道:「可怜何家老祖尊称一代赌仙,赢得天下名利,却输了人世间最重的东西——命。」 自此以后,何家便由三个儿子分了家业各自经营,我父亲这一脉自分家之后,歷代家主也是一直尽力开枝散叶,可何家子孙每每总是不得善终,逐渐开始人丁单薄起来。 「到我这里,已经是断……」说到此处何青青停滞了,她看了柳烟寒一眼说:「那四个字我就不说了,你也知道是什么。」 「如今就剩我这么一个后人,还是落得病体缠身,我想也是因果报应……咳、咳、咳……」说到激动之处,何青青按耐不住心间的失落,捂着心口咳了几声。 「你快别这么想了……」见状,柳烟寒连忙替她拍了拍背顺气,安抚说:「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是自然而然的事,和这些没什么关系。」 为了宽慰何青青,随后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何大小姐,你不是挺勇敢无惧的吗? 看你方才跟人吵架吵得那么厉害,你还怕这些虚无缥缈的宿命之说?再说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何青青动容地说了声:「谢谢。」虽是说了些丧气话,但她觉得今天身边有柳烟寒陪着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能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话谈天,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经歷。 而后想了想又回过味来,方才被柳烟寒揶揄了,何青青羞怯地咬了咬嘴角以示不满:「我……我哪有和人吵架厉害了,明明是那马郎中的小徒弟蛮横无理,我是在帮你说话,反被你取笑,没天理了。」 「好了,不拿你说笑了,何大小姐。」见她心情好了一些,柳烟寒换了个话头问:「可是这马郎中一直闭门不出,咱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强行破门而入吧!」 「你且放心,像他这种赌客不可能一直窝在一个地方不动窝的,他这样的赌徒总有赌瘾发作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跟着他见机行事就好。」 「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还任他去赌?也不阻止?」柳烟寒。 何青青直言:「我这是引君入瓮,不让他对我们心悦诚服,如何让他老老实实交出救命的药方。」 第34页 柳烟寒:「他这样深陷泥沼,嗜赌而不可自拔的人,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毕竟他以前是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咱们能帮他一把是一把。」 何青青略一思忖。 「这赌瘾就似人身上的疮疖,不刮骨剔肉将这毒瘤剔除干净,是好不了的,所以咱们得下勐药,让他尝尝从青云直坠地狱的恐惧,让他见识见识赌坊吃人不吐骨头的残忍手段,不这样他是不会清醒过来的。」 第十九章 失踪 俩人在街边商议眼前情景。 「咕噜……」一阵飢鸣,柳烟寒窘迫地捂住自己的胃口,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唉!何小姐见笑,我这五脏庙真是太不争气了。」 「晌午那碗汤圆你没顾上吃几口,高家父子就来求诊,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杏岗镇求药,相当于整个午饭都给耽误了,这会儿不饿才怪……」 看着眼前柳烟寒一副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模样,何青青不禁有点心疼。 她建议说:「离得晚饭还有点时间,要不咱们先去街市上买点吃食充飢,一直耗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啊。」 「不妥,不妥……」柳烟寒摇头拒绝,她朝马氏医馆使了个眼色:「咱们守株待兔,绝不能失了空档让马郎中丢了行踪。」 她又扬手指了指前面路口:「方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拐角处就有几个摊贩,买吃食我一个人跑腿就够了,何小姐你先回马车上休憩,别太累着,顺带帮我盯着点马氏医馆的动静。」 说着,牵起何青青就朝街边栓定的马车旁走去。 心说谁让人家是大夫,只能乖乖听话,何青青不再争辩,一切全凭她的安排。 「你在此稍作等候,我去去就回。」撩起车帘子,对端坐于内的何青青嘱咐说。 「嗯。」何青青一副乖巧的模样答应。 「不论发生什么,不可擅自行动,知道了吗?」 「成,你放心。」 商量妥当,柳烟寒就此先行离开,独留何青青在此蹲守。 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马氏医馆的大门就开了,何青青在马车里将一切观望的清清楚楚。 打门里走出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约摸五十来岁,满脸鬍子拉碴,眼珠发红、眼眶周围泛着青黑,一副八百年欠觉睡的模样。 他肩上扛着一只毫不起眼的灰色口袋,里面似乎装了很重的东西,显得鼓囊囊的,想来此人便是马郎中。 那愣头愣脑的小徒弟正跟在后面送他出门,临到门口马郎中回身嘱咐说:「六儿啊!你在医馆好生看门,师父再去走一遭,今儿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赢回来,你就瞧好吧。」 说着还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肩上扛着的口袋。 「师……师父……」听了师父的话,六儿显得有些侷促:「徒儿一定好生看守门户,咱们赢不赢无所谓,您早去早回就成。」 「呔……」听了六儿的话,马郎中面露不悦,啐了一口:「晦气,什么叫赢不赢无所谓,你这傻徒儿,师父闭门钻研了这么久的赌技,岂有不赢之理,你小子就瞧好吧,今儿师父我逢赌必赢,等赚了钱,回来买只街口的烧鸡给你开开荤。」 听了师父许诺的吃食,六儿咕咚淹了一口唾沫,可怜巴巴的望着马郎中:「师父,徒儿不……不喜欢吃烧鸡……」 随后,又小心翼翼的补充说:「那个……那个师父,咱们医馆已经欠租了,房东昨儿还来催租着,您老千万……千万记得把租金拿回来。」 「嗨,多大点事,不就是区区一点租子吗,看你小子这点出息,抠抠缩缩的没点大男子气概……」 马郎中不屑一顾地抬手在小徒弟胸膛上擂了两拳,嘿嘿地笑着说:「这点租子对你师父来说就是毛毛雨,你放心,师父一定给你赢票大的回来,再说了你师父捞钱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掂了掂肩膀上沉甸甸的口袋,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黄白之物撞击声,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 「……」 看着自家师父志在必得的样子,六儿艰难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走了,别婆婆妈妈的。」说着,马郎中撇下小徒弟,扛着口袋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此刻,何青青一直在街边的马车内静静观望,一看马郎中走了,心下惊诧:「不好,断不能让这赌徒丢了行踪,此等烂赌之人一去便不知在何处鬼混到几时,他等得起,高家父子可等不起了,柳烟寒说过三日之内,若求不得药方,那高老伯的手怕是就保不住了。」 情况紧急之下,何青青也顾不得柳烟寒嘱咐的在此静候,万不可独自行动。 急中生智,她自衣襟内掏出一方帕子,「刺啦」一声撕成碎条,沿途留下标记,尾随马郎中的行踪而去,她相信以柳烟寒的冰雪聪明,回头一定能顺着线索找到踪迹。 这厢,柳烟寒在街市上买了一包烧饼,想着眼前情况紧迫没功夫坐下好好吃顿饭,可何青青毕竟身体有恙,吃食上不能太过敷衍,便又捎带着给她买了一碗黄米粥,多付了店家一些银钱,连粥带碗一道端了回来。 谁知回到路旁停伫的马车前,撩开车帘往里一瞧,车内空空如也,不见何青青身影,柳烟寒心下「咯噔」一颤,险些失手将端着的粥碗都摧了。 第35页 柳烟寒一下子就着急了,心下懊悔不已,没事买什么吃食,把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大家小姐扔在人生地不熟的街口,要是真出了什么差池,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好在常年行医,遇事冷静,柳烟寒很快镇静了下来,她相信光天化日之下的街头,何青青倒不至于遇上什么歹人,她自己更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眼前的情况定是事出有因。 四下查探之下,果然发现何青青在马车旁留下的碎布条,于是立即驾起马车,一路随着碎布条的指引寻人而去。 行驶在杏岗镇纵横交错的街市上,转过几个路口,逐渐人迹稀少,前面直通一条窄巷,马车是过不去了,柳烟寒立即弃车步行而往。 还不待靠近,勐然有个人从身后蹿了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将人拽进了一旁的柴草垛后藏匿。 冷不丁地遭遇这么一下,柳烟寒下意识的想要发力挣脱,平时行走江湖看病救人,虽算不上什么功夫高手,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都道医毒不分家,即便不可硬碰硬,藏匿在袖间的那包护身毒粉也可以助自己逃出生天。 但她感觉身后之人并不是个身形高大之人,拉拽之间也没下什么大力气,更没使用什么手段扼住命门,想来此人并不是来劫财害命的,于是柳烟寒决定先不动手,静观其变。 「嘘……」让人意想不到,何青青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轻声叮嘱说:「柳姑娘,是我啊,你千万别出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烟寒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她连忙转过身,一把拽住这位擅自做主、将人弄得心焦不已的何大小姐。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全乎,只怕自己错过的这一时半刻,人有什么闪失。 她有些生气又有些后怕,若是平时她定是要语气严肃地批评这位不知人世奸险的大家小姐,可碍于眼前情况不能大声说话,只好压低声音嗔怪道:「你干嘛去了?急死我了,不是说好了,不论发生什么,不可擅自行动,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见柳烟寒满目焦急的样子,心知让人担忧了,何青青心下有点过意不去,可此处也不是详谈细说的地方,她只好讪讪一笑打了个马虎眼:「我怎么来的不重要,反正以柳姑娘你的聪明才智,定能顺利找到……」 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条窄巷:「看那边,方才马郎中进去了。」 这么一说,柳烟寒霎时间明白,定是自己离开的间隙,何青青见马郎中从医馆出门,为了不追丢此人行踪,她便留下记号,自己先行尾随至了此处。 事情做得虽然没错,但不论如何,这位何大小姐毕竟还是有恙在体,独自行事真是太过莽撞。 「马郎中?你确定?」听她这么一说,柳烟寒疑惑地问:「他来这儿干嘛?」 俩人猫在柴禾垛后面向那窄巷张望,何青青嗤笑一声:「一个烂赌之人还能干嘛?肯定是找场子赌钱去呗。」 果然,不大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探头探脑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此人正是马郎中,只不过此刻他身上已经没了先前扛着的沉重布口袋,显得一身轻松的样子。 不大一会儿,他身后又跟出一个身材魁梧的扎须大汉,马郎中同他交头接耳了一番,俩人又在巷口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马郎中在那扎须大汉的带领下朝着杏岗镇郊外走去。 「不好,人走了,咱们快些跟过去吧!」 见了马郎中一行人即将消失在路口,柳烟寒拉起何青青准备起身。 「唉,柳姑娘,稍安勿躁……」没想到此刻何青青倒是淡定的很,她伸手拉住将起未起的柳烟寒,朝那窄巷使了个眼色。 示意说:「看见方才同马郎中一道的那个扎须大汉吗? 那是黑赌坊里养的打手,个个都是练家子,你我二人若是此刻动身跟上去,势必会被他发觉,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柳烟寒有点焦急地问:「就让这马郎中从咱俩眼皮子底下跑了,高老伯的患手可等不起了。」 「你放心,说到底这赌坊也是开门迎客的买卖,迎的是八方来客,赚的是各路不义财,这马郎中既然是去赌坊赌钱的,咱们也去赌坊自然能碰到他。」 「咱……咱俩去赌坊!」柳烟寒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何青青,听着这个大胆而富有挑战的建议,她惊诧不已:「马郎中去的可是黑赌坊,我俩连门槛都摸不着怎么去?」 「唉……」何青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笑了笑:「柳姑娘这是忘了吗?天下赌坊的事,岂有比我何家人更清楚的。」 「看见马郎中他们方才出没的那条巷子了吗?」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窄巷说:「若想去赌坊赌钱,通常赌客会将赌资换成筹码,便于携带,这杏岗镇明面上不许经营赌坊,所以经营赌坊的庄家精明得很,将换筹的地方与赌坊分离开来,这样即便遇上官府搜查,只要不涉及金钱,赌坊很容易便能推脱无罪,我想方才这马郎中便是去了这窄巷之中找庄家换赌资去了。」 「这里面还这么多弯弯绕绕呢?」听何青青说着其中门道,柳烟寒甚是感慨。 「要不然柳姑娘以为呢!若是你我现在跟上去,肯定打草惊蛇……」 「那现在怎么办?」柳烟寒瞅了瞅巷口。 「这还不简单,咱俩也去换点筹码,到时候自然有人带你我到这黑赌坊里走上一遭,届时再找机会揪住马郎中的小辫子,让他将药方拱手呈上。」何青青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语气。 第36页 「行,就依你之言行事吧!」柳烟寒点头同意。 「呃……」正说着,何青青瞅了瞅柳烟寒同自己的一身女儿家装束,面露难色:「不过我俩这样一身打扮肯定是去不得的,那黑赌坊乌烟瘴气、尽是些穷凶极恶的亡命赌徒,姑娘家去了岂不是太过引人侧目,若是想去还是委屈柳姑娘换身装束的好。」 「这么说来也是,还是何小姐思虑周到……」 柳烟寒又想了想,觉得黑赌坊是个危险之地,犯不着带着何青青一道,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比较妥当。 于是说:「何小姐,我看不如这样,一会儿,找间客栈你先行休憩,这探访赌坊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那地儿人多腌臜,你身体有恙,就别跟着了。」 「别的事情我可以不掺和,可这黑赌坊的事情却不行……」听了柳烟寒的话,何青青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说:「这赌坊里规矩门道多得很,你一个行医之人不清楚里面的厉害,唯恐行查踏错,出了问题,别说是帮高家父子讨药方,就是自己恐怕也会遇上危险。」 「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让你去了……「说着,柳烟寒一脸左右为难,还有些自责的说:「本来答应李管家一路上好生照料于你的,怎知情况变成这幅模样,让你这样的一介大家小姐去黑赌坊那种地方,我……我真的放心不下。」 「嗨……」何青青倒是不以为意,打趣地说:「你先前不也说了吗?我这样翻墙驾马的大户小姐唯实少见,再说了我可是何家后人,这天下赌坊没有我不敢趟的局,除非你嫌弃我是个累赘。」 情急之下,何青青小嘴一撇,露出一副失落外加幽怨的脸色,像是一个被人弃之无用的小可怜儿,竟是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没有、没有……「 只怕让着大小姐多想,弄得柳烟寒连连摆手解释,「何小姐你误会了,我可没有这意思,我就放心不下罢了。」 听了柳烟寒这么说,估计她态度软了下来,何青青莞尔一笑:「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再说了我还有你给的避祟囊护身,肯定没事的。」 说着又拍了拍心口位置,那儿放的正是先前柳烟寒所赠药囊。 其实把何青青独自留在客栈休憩,柳烟寒也不太放心,怎么都不如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得妥当。 她左右思虑一番后,下决定说:「行,一同前去可以,不过你再不能像方才那般独自行事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和我待在一起,明白了吗?」 「嗯……」见人终于松口了,何青青连忙一脸乖巧懂事的样子,连连点头承诺:「知道了。」 第二十章 二女换男装 俩人商量好计划之后,便立即折返回马车之上,在车篷里搜检一番。 果然如李管家所言,车马上还备有一些御寒替换的衣物。 柳烟寒将那包裹衣物的包袱解散开来,里面衣冠鞋履俱全,全是男子装束。 她拿起一件对襟灰色长衫抖落了一下,虽然样式并不是街市上最新的,但好在干净整洁,大小看起来二人将就着也能穿。 「还看着干嘛?咱两快换上吧!一会儿还得干正事。」一边的何青青已经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物,准备换装。 这下倒是让柳烟寒有些不知所措了,两人共处车篷这么个逼仄的地方,没遮没挡地对着宽衣解带,即便同为女子,也让人感觉有些尴尬。 她眼神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手足无措地端着手里的衣物,讷讷笑了一下:「这……要不我先在马车外呆会儿,待何小姐换好了,我再换吧。」 「那么麻烦干嘛?「何青青倒是不以为意。 "咱俩一块儿换吧,也好节省点时间,快些找到黑赌坊,免得那马郎中途中出了什么变故又找不着人了。」 「这……」 其实何青青说得也不无道理,一时间柳烟寒竟无从反驳,她暗自懊悔只怪自己行事太小家子气了。 无奈之下,柳烟寒也只能从善如流,她缩在马车厢的一隅,目不斜视地开始更换了衣物。 突然。 「哎呀……」何青青那边暗嘆一声:「柳姑娘,你快帮我个忙,身后的系带解不开了。」 抬眸一瞧,只见何青青已经褪去了上身的里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和手臂,她身上现在只剩下一件殷红的肚兜。 肚兜上用银线绣着几朵富丽堂皇的白牡丹,一身洁白无暇的肌肤在红肚兜的映衬下更加显得肤白若雪,仿若雪地上盛开的红梅一般耀眼。 霎那间,柳烟寒觉得自己的耳朵根子微微有些发热,眼神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好。 「咳……」 她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以缓解自己现下的尴尬情绪。 「你……你转过身去,我帮你看看。」她使了个眼神,示意何青青。 「哦。」何青青依言而行。 柳烟寒这才从自己蜷缩的车厢一角凑了过去,检查她身后肚兜的系带,原是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是肚兜的带子弄成死结了,你别动,我帮你解开。」柳烟寒如是说着,便抬手去解那跟细细的带子。 可是手刚接触到何青青背后,她惊唿一声:「哎呀……」 随后又开始笑地花枝乱颤:「哈、哈、哈……」虽然她已经极力控制了,可还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37页 「看眼前人笑得前仰后合,自己却一脸懵,柳烟寒是又无奈又尴尬,她甚是不解地问:「你干嘛?有什么好笑的,看把你乐的。」 「对……对不住了……哈、哈、哈……」 何青青一边笑地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解释:「柳姑娘,你……你的手实在太凉了,我……我冷,哈、哈、哈……而且太痒了……真不能怪我……」 今儿虽然天气暖和,但怎么说也是冬至,方才在街市上赶着马车一路东奔西走寻找何青青,两只手早就冻得哇凉自己却浑然不知。 如此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抱歉:「啊!原来如此,何小姐是我大意了。」 她攥了攥自己冰凉的掌心,一边使劲搓手一边哈热气给自己暖手,期望能快些回暖。 「我帮你……」说着何青青也凑了过来,一双纤纤玉手抚了上来,直接包裹住了柳烟寒的手背,还时不时地帮忙搓动。 「不用了,我手怪冷的,你先披上件衣服,小心着凉……」柳烟寒将双手抽离开来,拾起身旁御寒衣物给何青青披上。 如此,倒是让何青青有些失落,她眼神里有一丝难过的神情一闪而过,低头思忖片刻说:「柳姑娘,你不用这样小心照顾我的,我不是那么没用的人,我也可以照顾你的。」 「我知道……何小姐你不要多虑……」柳烟寒一边独自搓着冰凉的双手,一边笑着说。 「这一趟帮高家父子讨药方,全指望着你出谋划策了,所以啊! 这点搓手的小事情就不劳烦了,还有大问题等着你去解决呢!不能累着你,我对赌坊什么的可是一窍不通,全指望你了。」 听着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辞,何青青噗嗤一声笑了。 「好了,这下没问题了……」她在何青青面前晃了晃已经被搓到通红髮热的双手,「来,我帮你解身后的系带,你这回可忍着点别笑啊!」 俩人又重新开始,好赖这回何青青没笑得花枝乱颤,也没有嚷嚷凉。 倒是柳烟寒这边遇到些困难,这肚兜上的死疙瘩像跟她较劲一样,怎么都解不开了。 「怎么样,开了没有?」 「还……还没……」柳烟寒有点窘迫,心下汗颜:「这死疙瘩有点太紧了,你再稍微等一下。」 两人如此一前一后,费力扒拉了半晌,那死疙瘩还是纹丝未动。 「这怕是解不开了……」 「那算了,柳姑娘你身上带的有剪子吗?实在不行刀也行。」见柳烟寒也是束手无策,何青青只想快点换上男装去办正经事。 「刀……突然间上哪儿找剪子、刀来?」这倒是让人为难了,何青青这身殷红的牡丹肚兜损毁了怪可惜的,没事还是不要动剪子动刀的好。 又转念一想,那夜何青青高热不起,自己还帮忙换过里衣呢!俩人同为女子,没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一件肚兜而已,犯不着动剪子……」,于是柳烟寒下定决心说:「我用牙帮你咬开吧!牙劲比手劲大,这么个死结而已,肯定能解开。」 「啊!」想来劳烦她人帮自己解决这么窘迫的事情,何青青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可眼下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顺从的说:「那……那麻烦柳姑娘了。」 得了应允,柳烟寒凑得更近了些,挺立的鼻尖正好戳到何青青的腰窝上,弄得人轻轻一颤,可好在这回她忍住没笑出声来,一动也没动。 唿吸之间,仿佛从何青青的身上嗅到了一丝温暖的馨香,说不上像哪种味道,总之不是脂粉不是香露,不是世上任何一种味道,就是特别好闻。 柳烟寒忍不住低低嗅了几口。 突然又顿感自己失态,马上收敛心神,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解死疙瘩上。 果然牙比手给力,几番撕咬下,那肚兜上的死疙瘩豁然散开了。 柳烟寒连忙拾起一件里衣在身后给何青青披上:「已经解开了,何小姐别冻着,赶紧地把衣服换上吧。」 说不上为什么,何青青陡然感觉有些不自在,她面上泛起一阵潮红,羞赧地捂住散落胸前的肚兜,轻声低喃:「多谢。」 如此俩人便没再多言,自顾自地在马车厢里更换男子装束。 很快二人便拾掇妥当,相互对视一瞧,果真两个女娇娥变成了男儿郎。 一个是玉树临风,一个是潇洒倜傥。 柳烟寒因为打小修习医术,性情果敢淡定,身上本就没有小女儿家的娇弱造作之态,此刻换上了男子装束,倒是没有一点违和感,显得更加飒爽英姿。 而何青青虽然常年生病,身体瘦弱,但是她的个头倒是不低,男子衣物在她身上勉强也算撑了起来,虽然大了一些,倒是透露出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哎呀……柳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奴家这厢有礼了。」 勐然见了柳烟寒一身男子装束,何青青忍不住打趣一番,于是学着戏文里腔调,有模有样地拱手施礼。 看着眼前人这么顽皮地揶揄自己,柳烟寒是又好笑又无奈,抬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以示惩戒。 佯怒道:「好了,别玩了,你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大公子。」 「来,我帮你再整整头髮……」说着将何青青拉到身旁坐下,双手灵巧地将其两鬓稍显凌乱的碎发拢了拢,又把她顶上的头冠整了整。 第38页 随后俩人在马车上找到备用银两,何青青掂了掂足足有一大钱袋子:「拿这点钱去换些赌筹,我看是够了。」 「成,那咱们赶紧行动吧。」 「嗯,带柳姑娘去黑赌坊会会这马郎中。」何青青一副志在必得地笑说。 第二十一章 暗巷 不多时,何青青同柳烟寒就会回到了那条窄巷,她俩径直朝里走去,这巷子弯弯绕绕仿佛蜘网一般错综复杂,两旁偶尔有些门户、院落也是紧闭不开。 两人且行且观望,半晌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昂、昂、昂……」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几声驴叫,何青青同柳烟寒对视一眼,立马拔足朝前探去。 在巷子里转了个弯,发现路边停了辆驴子拉的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精壮的汉子,此人身着半旧粗布短打衣裳,脸上罩了个斗笠遮光让人看不清面貌,翘着二郎腿,似乎正在小憩。 看着眼前情景,柳烟寒下意识的拽了拽何青青的衣袖,眼神示意她注意路边那个汉子。 无需多言,何青青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其放心。 她带着柳烟寒,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那精壮汉子身旁路过,走得近了她故意拔高嗓门自说自话:「哎呀,柳兄啊,今日虽是冬至,但难得的天气大好,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到这杏岗镇一游,实在惬意的很。」 何青青突然说这么一通不知所以然的话,柳烟寒也不知道她用意何在,只好勉强的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茬往下:「呵、呵、呵……何兄说的正是、正是。」 「你我兄弟二人游山玩水、四处作乐,行至此地,赏过美景、品过,玩得是好不快活,可惜啊!似乎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何兄,此话怎讲?」 「此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如同食之无肉、宴而无酒,让人觉得乏味的很,譬如说欠缺一点点……」 说这段话时,何青青故意顿了顿,眼神不经意地瞥了瞥路旁驴车上躺着的那个汉子,加重了语气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慢:『『……刺、激……」 就在将要与那路边的汉子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兀自翻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操着聒噪的嗓音,不耐烦地咒骂道:「吵吵什么玩意儿?没看见有人睡觉呢吗?」 「哎哟……对不住……「何青青连忙停住步伐,朝板车上躺着的那位汉子赔着不是,她镇定自若地解释:「我二人路过此地,不想叨扰了这位大哥休憩,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责怪在下。」 「啊……」板车上躺着的汉子,这才打折哈欠坐起身来,他摘下脸上盖着的帽子,露出一张黝黑的四方脸,下巴颏上布满青灰色的胡茬子,只见此人左眼角有一道刀疤,那疤痕年月已久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让他的眼皮都耷拉着显得有些骇人。 这精壮男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眼神中透露着常年走江湖之人的狠厉,嘴角还叼着一根茅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 他眼神犀利地将何青青同柳烟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二人一副衣冠楚楚、细皮嫩肉的模样,心想定是哪家的大户公子哥出门寻欢作乐而来的,二人此刻在这汉子眼里无异于两条待宰的肥羊。 「两位公子看起来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如此,我俩是南阳城来的,离得此处不远。」 「哦!城里来的贵公子啊!怎么想着跑到杏岗镇这么个小地界上来了,这儿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可玩乐的地方。」 「哎……这位大哥此言差矣,你是有所不知啊!人们都说这杏岗镇的风水好,来到此处就能行大运……」 何青青一边开玩笑似地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搓了搓两根手指头。 她意味深长地对那汉子示意:「听说……连带着手气也会变好。」语闭,还对那汉子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 谈到此处,那刀疤汉子脸色一滞,眼神左右闪躲了一下:「什么风水不风水的,老子又不是风水先生,不懂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就是个拉货的。」 「拉货!「听了刀疤汉子的说辞,何青青若有所思地将其左右打量一下,弱不可闻地嗤笑一声。 她双手一拍,激动不已地表示:「拉货……好啊!常言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在下正好有一批货物要运到南方去,不知这活你是接得还是接不得!」 说完这活,何青青便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等待刀疤汉子回话。 二人你来我往的一番对话,听得柳烟寒是如坠云雾、不知所云,可眼下情况也不好细问,只能静静地在一旁聆听。 那刀疤汉子捻起嘴角叼着的茅草丢在地上,又轻轻啐了嘴里的渣子,扯起嘴角阴戳戳地笑着说:「笑话,老子就是拉货运货的,这世上岂有接不了的买卖。」 他又上下瞥了瞥何青青问:「那要看你的货有多少了。」 这时,只见何青青不急不缓地从敞袖中伸出手,当着刀疤汉子的面张开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头那么比划了几下,也许是打得什么手势,反正伫立身旁的柳烟寒是没看出所以然来。 何青青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对刀疤汉子说:「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二个货箱。」 刀疤汉一哂:「那要看公子你出多少酬劳了。」 「不多不少也是这个数。」何青青说着,拿手又比划了一下,似乎和方才的手势如出一辙。 第39页 「成交……这单我接了。」那刀疤汉子一拍大腿,便定了下来。 虽然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清楚何青青同这刀疤汉子怎么突然间扯到卖货运货的买卖上去了。 但柳烟寒清楚的明白,这刀疤汉子既然说成交,那八九不离十是跟黑赌坊有关。 这两人定是说了什么赌行里的暗语,只是自己没听明白罢了。 「公子既然诚心实意地做买卖,那就先付一点定金吧!但是行有行规,定金不能少于这个数。」刀疤汉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巴掌打了个手势。 看罢,何青青心下瞭然,她一派云淡风轻地从怀里掏出装钱的口袋,手臂一扬扔了过去。 「啪嗒「一声正好被刀疤汉子接住,他将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又打开袋口将里面的银钱仔细盘点一番,继而做贼心虚一般朝巷口左右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行人经过,这才放下心来。 想来这刀疤汉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看着何青青说话做事老练得很,如同常年混迹赌坊的一派老手,可整个人却是一副纤细病弱的样子,临末了便想给人来个下马威。 他撩起板车后面的草蓆子,从上面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口袋,呵斥一声:「接住。「反手一扬那口袋便如同离弦之箭朝何青青飞来。 没料到突然来了这么一遭,何青青一下子愣住了,眼见那口袋便要砸中面门。 一旁的柳烟寒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挺身踏出一步,挡在她身前,扬手就是那么一抄,顺势便将飞驰而来的布口袋抓入掌中。 她用一记眼刀狠狠地剜了眼前的刀疤汉子一眼,心下唾弃这等仗着有点三脚猫功夫,便处处刁难人的江湖败类,暗暗朝身后瞥了一眼何青青,见其没事,便按耐住怒气没有发作。 她掂了掂手里的布口袋,解开袋口瞧了瞧,竟然是一包小木头牌子,约摸二十来个,上面雕刻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圆点,不像字也不像画,看不出来什么意思,她将手里那包东西给何青青看了看,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位兄弟,东西可不是用来乱丢的……」柳烟寒这才用冷冷的语气揶揄道:「这毕竟是我们出钱买来的,万一砸坏了可就不好了。」语闭,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 那刀疤汉子一看架势,方才旁边这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俊秀男子似乎手上还有那么点功夫,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心知自己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了,于是忙讪讪一笑:「呵、呵……意外,不小心手滑了,二位公子莫要见怪。」 说完,将手指含在口中吹了个长长的响哨:「咻………」 「吱呀……」一声响,旁边不起眼的一间低矮小柴门打开了,从里面步出一个满脸扎须的大汉,正是方才与马郎中在巷□□头接耳鬼鬼祟祟的男人,最后就是他领着马郎中去了杏岗镇郊区方向,不出意外这俩人肯定是一伙的。 「鬍子老哥,这二位公子是新来的,已经付了定金……「那刀疤汉子说着拍了拍鼓囊囊的钱口袋。 「有劳你带一趟路,让二位好好验验货,下来咱们好做正经买卖。」说着向那扎须大汉使了个肯定的眼色。 那扎须大汉很快会意过来,走到柳烟寒以及何青青身旁,大手一挥做了个请的姿势,沉声道:「看货的地点在郊外,得走上一截路,二位公子,请跟我来。」 二人心下瞭然,知道这扎须大汉是要去那地下黑赌场了,柳烟寒有些担忧地瞥了何青青一眼,她轻轻摇头无声地回应了一个眼神,示意不用太过担心。 于是,柳烟寒便开门见山地说:「我这人是个急性子,看货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们有马车停在不远处,驾马过去应该更快一些。」 「有马车那敢情更好,在下为二位执辔驾马,有劳二位公子移步,咱们这就走。」扎须大汉笑呵呵地说着。 一行三人,临离开这处窄巷的时候,那刀疤汉子还在身后打了个唿哨,对柳烟寒同何青青喊话:「二位公子,玩得开心……下次有货运买卖记得来再来啊!包君满意。」说着,身后还爆起了一阵猥琐又猖狂的笑声。 柳烟寒嫌恶地朝身后瞥了一眼,懒得搭理他,拉起何青青便走了。 第二十二章 地下魔宫 一路上,那扎须大汉在前面赶车驾马,载着柳烟寒与何青青朝杏岗镇郊外的方向驶去。 二人碍于隔墙有耳,一路上都在车厢里敛口不言,只是透过车帘子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形。 很快街巷人迹渐隐,眼前的景物愈发荒凉起来,到处都是一派枯枝败草,将冬天凋敝景象渲染地愈发凄凉。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的样子,马车倏然停驻在了一片荒烟蔓草的空地上。 「到了,两位公子,下车吧!」那扎须大汉在车帘外喊了一声。 柳烟寒对何青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进自己,起身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跳下车马,环顾四周,柳烟寒说道:「你们这行当也真是够可以的,弄得这么九转十八弯,真是小心谨慎得很。」 那扎须大汉听了,忙陪着笑脸说:「那可不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做买卖的还是谨慎些好。」说话间何青青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扎须大汉在前面带路:「二位公子这边请。」 其实,柳烟寒也想像不出,在这么个鸟不下蛋的荒郊野外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做赌坊,又能有什么魅力让众多赌徒趋之若鹜。 第40页 带着这样的质疑,柳烟寒同何青青一道,亦步亦趋的跟在这扎须大汉的身后。 不大一会儿眼前郊外的野地上出现了一座荒废的破砖窑,远远看去就是几块烂砖、几簇破瓦,期间横亘着几堵摇摇欲坠的旧砖墙废弃窑洞,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行人靠得近了,那扎须大汉径直走进废弃的砖窑之中,回头对柳烟寒同何青青招了招手,示意道:「进来吧!二位。」 尾随而至的俩人相视一眼,何青青若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柳烟寒这才跟了进去。 原来这废弃的砖窑地面上竟然有个地道口,柳烟寒一见,心下咋舌:「好傢伙,这黑赌坊藏匿得可真够深的,光是找到此处就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真不知里面是何等光景。」 话不多说,那扎须大汉猫下腰,伸手抓起地道口上的翻盖,攒起一口气,用力一提,暗呵一声:「起。」 「轰隆」一声闷响,那地道翻口应声而开,一个黑魆魆的地洞便出现在眼前。 一股凉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迎面而来,地道里面似乎还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嬉笑声、吆喝声,喊叫声……总之喧闹极了,仿佛一座神秘的地下魔宫。 『『下去吧,两位公子,精彩的在里面呢!『『扎须大汉嘿嘿地笑着同柳烟寒何青青说。 眼前情况,柳烟寒心下着实没底,想不到黑赌坊竟然开到了这么个诡异的地方,若是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只不过身边还带着何青青,她实在是不想让一个大家小姐去这么腌臜的地方。 还不待她说什么,身边的何青青已经先行一步,要不说这何家大小姐做事也真是虎得很,只见她一个纵身就从那地道口跳了下去,柳烟寒连个衣服角都没拉住。 见人下去了,柳烟寒也不敢耽搁,立马跟了下去。 落地以后,好在地道足够一个成年人站立,里面也没有想像中的黑,墙壁上插着一排火把,将四周景物照得影影绰绰。 「喂,你胆儿也太大了,招唿都没打一个,自己先跳下来了,万一这地道很深你不怕摔着,来时不是说了不要擅自行动的吗?」 柳烟寒一把拽住先行下来的何青青,有些担心又有些生气地责问。 「哎……」何青青倒是一派轻松,她拍了拍柳烟寒拽住自己的手以示安慰。 她笑着说:「你不用太担心了,我平时翻墙驾马熟练得很,下地道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再说了他们是开赌坊的,既然敢开门迎客,总不至于先把人弄死吧!你说是不是。」 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柳烟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耐下心来,那扎须大汉也在后面跟了上来。 他笑着问道:『二位公子,感觉怎么样啊?」 何青青故意摆起一副挑剔的嘴脸,环顾四周回答:「我看,除了地方刁僻难寻,也没什么特别的。」 「哎,凡事别光看外表啊!精彩的可在后面呢!」扎须大汉不甚认同。 他一脸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二位想找点刺激,咱们这盘口上可是太刺激了,保准二位玩得尽兴,你们一会儿就能见识到了。」说着还猥琐地笑出声来。 「马上就到,里面请。」 他将柳烟寒何青青两人径直往地道里面引。 走过一条直直的甬道,灯火愈发通明起来,火把也更换成了顶上悬挂的一盏盏红灯笼,起初那些隐隐约约的喧闹人声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高都约莫五六丈的青铜大门。 门上的门钉一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磨的蹭光发亮,上面还嵌了一对儿鼓面那么大的云纹兽首铜环,看起来像是貔貅之类的神兽,一副青面獠牙状,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黑幽幽的吓人。 门口的顶樑上挂着一连串儿红罩的灯笼,只映照的这一对儿兽首血盆大口,其状甚是怖人。 扎须大汉先行一步,将大门上的铜环叩得「咣咣」作响。 随后,门内「吱呀」一声响,眼前这扇青铜大门被个跑堂模样的男人给推开了,乌泱泱的人声倾斜而出。 「来、来、来……开牌嘞,各位客官,买大买小,速速下注了……」 『『兄台好手气,今儿可是赚得盆满钵盈啊!『『 『『美人儿,这里没茶了,快点续上,顺便再来一壶好酒。」 『『哎,各位爷,稍等,这就上酒。」 大门一开,里面是另一片天地,一派人声鼎沸,群魔乱舞,声音大得都快将这青铜大门都掀翻了。 人声嘈杂间,那跑堂小哥笑嘻嘻地对着扎须大汉一行人打招唿道:「哟,鬍子哥您又领人过来了!」 「嗯……」扎须大汉点头示意:「这两位公子是来找点乐子的,咱们盘口头一次来,好生招唿着点。」 交代完这些,扎须大汉便对柳烟寒何青青说:「在下送二位到此,先行告退,车马自然有小厮替二位料理妥当,二位尽管放心,玩得尽兴些。」说罢,人便离去了。 那跑堂小哥也只是毕恭毕敬地将柳烟寒何青青领进地下赌坊里,便没再多做干涉,任由二人随意玩耍。 身边终是没了外人,消停下来。 柳烟寒同何青青初来匝道,自然是将这地下黑赌坊,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 第二十三章 牌姬 没想到此处果真不简单,别看外面只是一处废弃砖窑,地底下却别有洞天。 第41页 方才在门口看起来已经相当热闹了,里面的情景简直是尤过之而无不及,迎面袭来一阵热浪夹杂着喧闹的人声,吵得人一阵头晕目眩。 赌坊装点得是花枝招展,红烛摇曳间,云雾缭绕,让人置身其间,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放眼一瞧,处处都是人头攒动,什么喝酒的、划拳的、掷骰子的……充斥着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干什么的都有。 赌客们的脸上上充斥着被金钱、酒色麻痹的餍足神情,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赌局上,整个赌坊就是一副醉生梦死的人间百像图。 竟然还有一些衣着暴露的美艷女子穿梭期间,有的端茶递水,有的陪着各路赌客打牌说小话,时不时地被一些好色赌客揩上两把油,接着就是一阵嬉笑怒骂,只叫旁观者臊地脸红心跳。 这一幕幕落在柳烟寒眼里,只叫她暗暗咋舌,何青青见着身边这位处事不惊的女大夫,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垂眸一笑:「怎么,柳姑娘,没想到黑赌坊是这般光景吧!」 「呃……确实不曾想到。」柳烟寒依旧在四处张望,她指了指人群中出没的一群艷丽女人,疑问道:「怎么这儿还有女子出没的吗?」 「哦!你说那些牌姬啊!」 「牌……牌姬?」这称唿柳烟寒是从没听过。 「这些女人本来就是青楼女子,赌坊为了招揽赌客,便会雇上这样一批女人,让她们在赌坊里陪人玩乐,而赌客们赢了大头便会给身旁端茶递水的牌姬派发彩头,奖赏她们为自己带来了好运,以示下一次依旧赌运亨通,所以通常她们在赌坊收入不菲,比得青楼里还要来钱。」 「哦!原来如此。」听何青青如此一说,柳烟寒心下想,这赌坊里的生意经居然也是一套一套的,竟是自己见识短浅了。 两人一路闲聊,一路在赌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觅马郎中的身影。 不大一会儿,柳烟寒疑惑地发现时不时有些擦身而过的牌姬,会用暧昧不清的眼神瞥过来,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像把小刷子在人身上扫荡,弄得人眼睛都没地方看。 更过火的是居然有些胆大的女子,嬉笑着同她与何青青搭起腔来。 「哎哟,好生俊俏的两个小公子,一起玩啊……」 说着,还用手里的帕子扇着香风来撩人,吓得柳烟寒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真是好生尴尬。 相较之下,何青青倒是淡定得很,她一把挡开这些莺莺燕燕,不容置疑地对这些牌姬道:「诸位美女姐姐,此处不劳各位招唿,你们去别的地方忙吧。」 「哎呦,瞧这小公子说得好不近人情啊!」一个身着红纱,身姿丰盈的牌姬凑了过来。 她娇俏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出来找乐子的,来到此处就不要这么拘谨了,这儿除了耍钱,玩的东西可多着呢!要不要姐姐我带着两位小公子到处转转,开开眼界啊!」 说着还自顾亲昵地挽上了何青青的手臂,整个人像一块糖稀般软烂地贴了过来。 只让一边的柳烟寒看得脸色一僵,说不出的心下有些不痛快。 毕竟只是些在赌坊讨生活的牌姬,何青青也不好真的对她们发脾气,可也不想与其浪费时间纠缠下去。 她急中生智,淡然一笑朝那红纱牌姬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凑过来说话:「这位姐姐,不好意思了,看见旁边这位小公子了吗?」 俩人一边轻轻耳语,何青青一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柳烟寒。 『『嗯,当然看见了,有什么不妥吗?公子请明示。」 俯在红衣牌姬耳畔,何青青小声耳语:「我的人,明白了吗?」 随后挑了挑眉头示意道:『『去吧,别叨扰我俩清净。」 说完,不着痕迹地抚掉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拉起一旁黑着脸的柳烟寒快步走开了。 徒留那红衣牌姬在原地发呆。 『『哎呀,怎么让那俩小公子走了,红姐刚才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有些好事的小姐妹凑了上来打听情况,看刚才那俩俊俏的小爷是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儿。 若是财大气粗,人又长得顺眼,可得好生巴结上,指不定一会儿就能赚个好彩头了。 『『说什么说,都不用干活了……」红衣牌姬方才吃了一鼻子灰,气不打一处来,她没好气地对身旁这群八婆吼道:「走了,两个吃素的,还看什么看。」 『『啊……吃素的啊……」,听红衣牌姬这么一说,其他的人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哀嘆一声:「怎么会这样,还以为来了两个多金帅气的,太可惜了。」 何青青牵起柳烟寒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赌客之间,拉着她朝里面走。 因为方才人声嘈杂,何青青同那红衣牌姬小声耳语,她虽然在旁边却是一句都没听清楚。 此刻她按耐不住心下的好奇,有许多话想问:「何小姐,你方才同那牌姬说什么了?」 这问题问得何青青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说自己胡咧咧,骗那牌姬咱俩是一对儿吧!更何况现下两人穿戴的还是男子装束,实在是不成体统。 她讪笑一声,随意寻了个藉口搪塞过去:「其实……其实也没说什么,这赌坊里的门道多得很,跟她说了说期间的厉害关系罢了,开门做生意,客人至上,让她管好自己分内的事儿,不要无故叨扰客人便是。」 第42页 「哦!原是如此……」 听何青青这么一说,柳烟寒才放下心来,方才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消散开来。 她想若是自己独自到赌坊来遇上这些尴尬事儿,定没有何青青处理得这么镇定自若。 于是连声夸赞:「还是何小姐懂门道,足智多谋,若是我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 说着还暗嘆一声,一脸愧色:「哎呀……你是不知道方才真的是尴尬死了,我穿着这么一身男子装束本来就够紧张了,生怕露出什么破绽,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番夸赞之词倒是让何青青听得心下汗颜,只能「呵呵」干笑两声,假意自谦:「柳姑娘过奖了,过奖了……」 「对了,何小姐,这来赌坊的一路上有那扎须大汉跟着,不便与你详谈,我还有好多事情弄不明白。」俩人一边在赌坊里寻人,一边闲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柳烟寒甚是不解地问:「方才在窄巷之中,你是如何知道那赶驴车的刀疤汉子是赌坊里的人?」 说到这个刀疤汉子,何青青嗤笑一下回答:「哦!其实也没什么,想来哪个正经人会在冬至天里在那么个四面漏风的巷子里休憩,肯定等赌客找上门的接头人。」 「那你同那刀疤汉子是怎么接上头的? 我听你和他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好像一句关于赌钱、赌坊的话都没有,他怎么知道咱们就是想要去赌钱的赌客呢?」 「这杏岗镇律法森严,对开赌坊那是明令禁止的,所以买卖不能放在明面上做,那样就太容易被官府抓住把柄了,于是一切都转入了地下暗箱操作,所以在那窄巷之中,我见那刀疤汉子一开始看我俩是生面孔,戒备得很,我也就不便明示,于是有意跟他用赌行里的暗语沟通,若是彼此能对上号,说明就是同道中人。」 「暗语?」柳烟寒颦了颦眉头,仔细回忆他们当时的对话,「你是指要有一批货物要运到南方去?」 「嗯……差不多接近了。」何青青欣然点头:「我告诉他我有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二个货箱要运到南方,那刀疤汉子一听这话整个神情都不一样了,我就知道准错不了。」 「三十二个货箱……赌坊……」柳烟寒正在思索这两者之间的联繫。 「嗨……」何青青直接提示,「这赌坊里有种耍钱的东西叫骨牌,正好三十二张,赌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话一出那刀疤汉子肯定知道什么意思,最后他还跟我要了这个数目的定金。」 一边解释,何青青一边伸出巴掌,将方才在窄巷之中,那刀疤汉子做的手势又重复了吗一遍。 只见她先伸出一只食指,又同时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稍事停顿,最后同时伸出了大拇指和食指晃了晃。 「他做的这个手势在赌钱行当里也指代骨牌的意思,说白了当时就是在试探我们是不是同道中人,有时候官府查得严,赌坊里的人精明得很,一个地方通常待不长久,狡兔三窟的伎俩更是让官家禁赌无从下手。」 三言两语间,何青青就将地下黑赌坊的一些惯用手段以及不为常人所知的门道说予柳烟寒听。 「哦………原是如此。」至此柳烟寒方恍然大悟,心下感嘆这何青青看起来是个身娇体弱的大家小姐,可不愧为赌仙后裔,于赌道上知晓的确实高于常人。 「那这些木头牌子呢?「柳烟寒晃了晃方才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包筹码,「你先前用银钱换来的这些木头牌子有什么门道吗?」 见柳烟寒此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劲儿,何青青嫣然一笑,拿过她手中攥着的袋子,解开袋口从中捻出一枚木牌,摊在掌心中给她看:「诺……这小木牌在赌坊里叫筹码,看见上面刻的这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小圆点了吗?」 柳烟寒又仔细瞅了瞅,点头道:「嗯。」 「不一样的圆点代表不一样的钱数,这枚木牌代表的是一两银子,末了可以拿这些木牌去找先前的那个刀疤汉子兑换成银钱。」 听何青青如此一说,柳烟寒将那袋子里的小木牌又翻查了一遍,果然上面圆点的标记不尽相同。 将两枚筹码捏在手中比对着,柳烟寒下心感慨:「这黑赌坊通常外人找不着门道,平时都是接头人负责接应赌客换筹,再由赌坊的打手领路到赌坊,所以官府很难查得到,即便是查到了,也没有钱物在现场,只肖推说是聚众玩耍图个乐子,很容易就推脱过去了。」 「啧、啧、啧……」她摇着头对何青青咋舌,「这黑赌坊手段高明,门道又多,藏匿如此之深,屡禁不止,能把马郎中这等杏林前辈变成无德之徒,果真是害人不浅。」 「唉……话是没错……」何青青抬手一指,对向这赌坊里形形色色的赌客:「但柳姑娘你看,这赌坊里的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如鬼魅一般,嗜血啖肉,只叫一个贪字蒙蔽了心窍。」 第二十四章 人虎斗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在人群中搜寻马郎中的身影。 「饼子……」 「条子……」 「万字………」 「吃了……」 「碰……」 「老兄,没牌胡了,随便打快一点了……」 「哎呦……不要催了,你赶着去投胎吗?」 「落听……」 「槓了……」 第43页 「十三么,胡了,东、西、南、北、、中、发、白、一万、九万、九饼各一张,各位拿钱来,哈哈哈……」 「见鬼了,这样也行,你是不是出老千?」 「餵……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在这儿出老千你是想断胳膊还是断手?」 这地下黑赌坊一层密密匝匝的开了大大小小的牌桌,什么推牌九的、打马吊的、玩骨牌的,一桌比一桌斗的火热。 赌局上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赢了的振臂欢唿、输了的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柳烟寒听着赌客叫嚷着各种不知所谓的赌道行话,看着他们一个个杀得面红耳赤,一边同何青青一道,辗转在赌坊每个角落寻觅,可惜始终没瞧见马郎中的身影。 「奇怪,他怎么不在此处?」半晌没找见要找的人,而且她担心此处人稠腌臜,何青青的身体不适宜长时间逗留,柳烟寒有些焦急。 「别着急……」见她有些担心, 何青青安慰:「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了,这地下赌坊像个地下魔窟一般,大得很,除了这一层,地下还有一层,咱们一会儿下去看看。」 「嗯。」别无他法,柳烟寒只好定下心来再度找寻。 一层寻罢了,俩人相携下去二层继续寻人。 顺着大块青石垒砌而成的台阶,拾级而下,一股子动物的哀鸣声,以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唔……」迅速捂上口鼻,柳烟寒惊讶的问:「什么味儿,这赌坊地下是改屠宰场了吗?」 她一把拉住何青青:「我看这下头不是什么好去处,要不你别去了,在一层找个地方等我,我找到人就回。」 知道这是又在担心自己,眼前的情况对于何青青来说依旧是一副瞭然于心的模样,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问题。 停驻脚步对上柳烟寒,面目稍显凝重地说:「其实……其实黑赌坊除了像一层聚众玩骨牌、推牌九之外,还有一些纯下注赌输赢的玩法,只不过更野蛮残忍一些……」 「我知道你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天职,下面一层发生的事情可能……」 说至此处,何青青短暂的顿了顿:「可能会让你觉得无法理喻,但是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情况都不要惊讶,以现下咱俩的力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记住你我此行就是来找马郎中的,别的千万不要管。」说完,还用恳切的眼神望向柳烟寒,寻求她的意见。 听何青青这么一说,便料想下面一层的情况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寻人要紧,只能点了点头以示允诺。 「知道了,走吧……」 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下到赌坊二层,见到实际情景的时候,还是让柳烟寒吃了一惊。 此处与一层大不相同,并没有设立大大小小的牌桌赌局,而是设立了许多铁笼子,各路赌客分散做一圈圈,簇拥在铁笼子的周围观战,而笼子里则关押着各种动物,有鸡、有狗、有狼…… 这些牲畜不知道都被赌坊的人用了什么法子,一个个都像发了疯一般在笼子里撕咬,有的是鸡咬鸡,有的是狗咬狗,还有的是豺狼对虎豹、有的则是将畜生一股脑的放在一个笼子里,让它们像养蛊一样的自行撕咬…… 这些畜生一个个撕咬的已经红了眼,场面是异常的血腥刺激。 只见一个一丈高的铁笼子前,挤了密密匝匝的一圈赌客,他们手里捧着筹码,神情激动地在笼子前观看那些关押在铁网里畜生的战况。 「咬,咬死那只杂种狗……你可是野狼,怎么能输给这玩意?」 「哟!那只豹子快不行了,快照着那畜生的脖子再补上一口,弄死它。」 「虎大哥你倒是动一动啊!你可是万兽之王啊!今儿晚上老子的全部身家可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别砸我面子啊!」 有个赌客一脸衰样跪在铁笼子前双手合十,好一通磕头拜佛。 惹得旁边的麻子脸赌客揶揄道:「看你个衰样,这就外行了吧,没看见这老虎老得都掉牙了吗?你还全压在这么个畜生身上,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就是赌仙在世也帮不了你了,哈哈哈……」,说着竟然仰头大笑起来。 赌钱最忌讳旁人唱衰、说风凉话,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一脸衰样的赌客一个勐子从跪着的地面跳了起来,抡起拳头照着那麻子脸的赌客面门打去,「砰」地一声,只将那人鼻子砸了个鲜血迸流,两人就此抱住翻滚在地,厮打在了一起。 而周围的赌客似乎对眼前的情景司空见惯,没有一个人去劝架的意思,还是一门心思的关注着笼子里畜生的撕咬战况。 「这……」看着有人打架,柳烟寒暗呵一声,本想挺身而出劝阻。 被身边的何青青一把拽住,她不动声色地对她摇了摇头,小声在耳畔叮嘱:「最好别出手,这赌坊里都有打手看场子,咱们还是低调行事的好。」 如此,只得作罢,拨开眼前熙熙攘攘的赌客,柳烟寒在前面开路领着何青青略过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寻找马郎中的身影。 这时,方才在一层遇到的那个一个□□微露,风情万种的红衣牌姬施施然地走到了赌客中间,她抬起一只玉足轻盈地踏上一张木桌,在人群中高高站起。 「哎呀……好了各位大爷,安静一些听奴家说……」 那牌姬张开樱桃小口,拖着慵懒发嗲的调子对在场的赌客说:「今儿最大的一场豪赌,没有下注的赶紧下注啊,下过注的可以到奴家这儿追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第44页 说着从若隐若现的衣襟口掏出一把还带着体温的黄纸票子,放在手里像扇子一般「哗啦哗啦」地摇了摇,催促面前的赌徒快快出钱下注。 「快下来吧,小美人,爷们都等不及了……」 底下的赌客们操着粗鄙的话语叫嚣起来,有站在木桌下面的男人,动作大胆狂妄,场面非常不得体。 有色胆包天的更是一把将那赌姬从桌子上打横抱了下来,「哦……再给大爷来上十张压筹票……」 大手一挥便将一大把赌筹塞进赌姬的衣襟中,惹得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哎呦……讨厌……你们这帮臭男人……」娇滴滴地嗔骂着眼前不怀好意的男人,牌姬一边挣扎着跳脱出来,一边与周围其他赌客周旋。 只让一旁的柳烟寒看得目瞪口呆,何青青抻了抻她的衣袖小声说:「此处三教九流,鱼蛇混杂,乱的很别看了。」 此刻,赌坊二层场子中央被层层叠叠的赌客包围着,中间矗立着一个三丈多高的黝黑铁笼子,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只听见里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吶喊声和动物的嘶鸣声。 拨开拥挤的人群,柳烟寒拉着何青青好不容易挤到了那大铁笼子附近,赫然看到一个身着锁链甲,满脸黄色虬鬓的大汉立在笼子当中。 此人身高八尺,浑身肌肉鼓凸,双目如无底的深渊,闪动着幽冷的黑光,充满了血腥气息,如一尊地狱中杀出来的魔将一般,手无半件兵刃,面前正对着一只吊睛花斑虎。 只见这只勐虎头大面圆,双眼圆睁,色彩斑斓的额上有个鲜明的"王"字,全身都是褐黄色与黑色相间的条纹,毛色铮亮,下巴、腹侧和四肢内侧都长着一片片白毛,不同于其他铁笼子里看到的那些羸弱病虎,此虎正值壮年,神情兇勐,体态矫健,扬起脖子狂吼一声,似半天里起个霹雳,震得在场的人各个发懵。 「这……这是……」眼前的情形,将柳烟寒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错……」一旁的何青青解释说:「这黑赌坊除了刚才你看到的斗鸡、斗狗、畜生群斗、还有最残忍的便是这人虎斗……」 「他们……他们没有开玩笑吧!人岂能和老虎厮斗,这不是蓄意杀人吗?」 平素里柳烟寒行悬壶济世、行走江湖期间,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如今见了这等见不得光的残暴勾当,心里的怒火自是不打一处来。 「柳姑娘,你有所不知,这赌道上为了追求新颖刺激,可谓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那些仗着有些本领的江湖亡命之徒,冲着高额赌酬的诱惑也不得不铤而走险,进了这儿的人都不能用寻常人的想法来看待,他们都是签过状子的,只为寻财、死生不怨。」 在两人言谈之间,铁笼子里的那只花斑勐虎大吼一声,猫起后背,踞下后腿用力一蹬,用力向前一扑,便饿虎扑食地向那虬鬓大汉扑过去。 「喔呦,来了……」 虬髯大汉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只见他将腰身一翻滚倒在地,一下子便叫那勐虎扑了个空,他仗着周身的气力和功夫,就势勐地踢了个朝天蹬,在下面照着那勐虎的肚皮狠狠地踹了一脚,他脚上的靴子有尖钉,只将那老虎的肚皮划拉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哀鸣一声打着滚儿翻到在地,抽搐不止。 「打死这畜生……」只听见耳畔忽然像炸开了锅一般,围观的赌客中爆发出一阵吶喊。 「快打它,还等什么?」 「……」 有些围观的赌客则是同身边人激烈讨论眼前的战况,似乎对这些兇险残暴的事情习以为常,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之情。 「你买了哪头?」 「当然是那个筋肉大力士,他可是三连胜。」 「老子就不信那个邪,今儿我偏偏压在那个多毛畜生身上。」 「我可没有二位仁兄如此胆识,还是稳妥为妙,在下是两头都不耽误,左右两头我都压上了一点。」 「啥子!你左右都压了,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坑,那不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你图的个啥?」 「哎,你这就不懂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有输有赢。」 「我看你纯属有病。」 「……」 在场的赌客竟然开始交流起心得。 第二十五章 马郎中现身 「咚、咚、咚」在激烈的鼓声刺激之下,那吊睛勐虎是越发的兇勐起来。 今天这畜生简直是杀红了眼,虽是腹部受了重创,几番缠斗之下依然是没有半分疲态,反而更加疯狂起来,它龇牙熘嘴流着涎水,将前爪在地上按了一按,往上一扑,嗷的一嗓子从半空里蹿下来。 一见这架势,虬髯大汉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次的畜生这么难缠,激灵了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见大虎扑来,他勐的一闪就滚到了后边,大虎身子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大虎见掀他不着,吼了一声就像半天起了个霹雳,接着把前爪又搭在地上,把腰胯一掀,铁棍一般的尾巴一剪,虬髯大汉飞身一闪,又闪在一边,那大虎见掀不着他,咆哮着发起性来,翻身又扑将过来,逼的大汉往后一跳,足足退了十来步远。 趁着这个档口,大汉双腿一蹲蓄力,勐地跳将起来,抡起拳头朝着这只大虎的眼睛袭来,一拳只将那锃亮的虎眼砸的成了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着乌血,只疼的这大虎嗷的一嗓子巨啸,掀起一阵狂风。 第45页 那大虎一下子恼了,跃起身来,向着虬髯大汉胸口勐的一掀,方才的一番折腾,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此刻已是脚下虚浮,一不小心就着了道,狠狠的被拍飞了出去砸在地上。 虽然是隔着护身锁链甲,可虬髯大汉胸口的甲片布料依然「唿啦」一下子碎开了,碎片勐然嵌进皮肉,发出一阵温热,「噗」的一下迸出一股腥甜,钻心的疼痛自心口霎那间传向四肢百骇,只痛的大汉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他咬着舌头尖而迫使自己不要昏睡过去,知道此刻一旦失去意识,必定会成为那大虎的盘中之物,他捂着胸口泊泊而出的鲜血,只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片滑腻,勉强拖着自己受伤的身躯,面露惊恐地朝身后的铁笼子处挪了挪,希望借着地势,给自己找一个喘口气的空档。 可这又飢又渴的大虎,哪里肯放过他?亦步亦趋的向他迫近过来。 那虬髯大汉也是慌了神志,绝望而痛苦地呜咽着:「救……救命啊……畜……畜生,你……你别过来……」 「咬啊!别停下……」 「咬死他……咬死他……」 那些下注勐虎赢的赌客,此刻疯狂而冷血地叫嚣着,仿佛眼前的人命不值一提。 眼见情势突变,柳烟寒心知这虬髯大汉凶多吉少,她本能地想要救人,便拨开人群挤到铁笼子的大门处,用力地拍打着铁笼枷锁喊着:「开门,放人出来,要出人命了……」 可惜整个赌坊里的人都陷入了眼前战况所带来的癫狂之中,根本没有人搭理她,她的求救声也如泥牛入海淹没在一片叫好唿喊声中。 「有没有人啊!开门。」柳烟寒万分焦急地摇晃着面前的铁笼子,可惜那枷锁固若金汤,根本就开不了。 「柳姑娘……柳姑娘……」跟在她身后的何青青及时阻止了她的行为,慌忙拉住柳烟寒的双手劝说:「别这样了,人……」说这话时她瞥了一眼铁笼子中央,有些不忍出口:「人……已经死了。」 此时,柳烟寒才注意到,就在这一晃眼的功夫,那虬髯大汉已经活生生的叫勐虎咬住咽喉,当下就咽了气,现下只有一具尸体躺在铁笼当中,脑袋像一颗风中的葫芦一般歪歪地挂在脖子边,其状甚是可怖,等待他的将会是勐虎的蚕食。 此情此景,柳烟寒不忍卒睹地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赌客却像是发了疯一般狂欢起来,赢家高兴的振臂高唿:「哈哈哈……啊……赢了,老子发达了……」 输的血本无归的则捶胸顿足,哭爹喊娘:「呜、呜、呜……好惨啊!全赔了,我的棺材本啊……」 「让我去死,别拦我……」更有甚者当场就要撞墙寻短见。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柳烟寒被震惊的半晌缓不过神来,其实何青青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在她心里知道地下赌坊里有这些残忍又见不得光的勾当,精神上有所准备,所以还能勉强故作镇静。 看着眼前的乱象,柳烟寒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悲痛地说:「人……人就这样死了,都道「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爹娘好不容易给的这幅身子,即便轻贱,也不能给畜生这么随意蚕食了……」 那虬髯大汉虽然之于她是个陌生人,但在医者的眼里,人命是珍贵的,理应慎重,而在此处却如草芥一般,更让人寒心的是周围赌客的麻木与冷漠。 她痛心疾首地问:「这儿……这儿也没个人管管,任由尸首这么被畜生啃食?」 问这些话时,她的眼里噙着一抹深深的哀伤和失望,看得何青青心头仿佛堵上了一般的难受,也不知劝慰些什么才好。 半天才开口说:「地下赌坊里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之前也只是在何家老祖宗的手札和长辈们口耳相传间看过、听过,知道很血腥残忍,但今日一见,果真是残暴至极。」 说到此处,何青青像是顾虑些什么,咬着嘴角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继续说:「其实……其实这赌道之中的人虎斗,也是起源于何氏赌坊……」 没想到何家于此事上还有渊源,柳烟寒不可置信地深深望了何青青一眼。 看着柳烟寒眼里的震惊,其实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也没有解释的余地,便凄楚地嘆了口气:「我知道这事儿说出来遭人憎恶,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这人虎斗原本中原是没有的,何家老祖年轻时曾经游歷海外,他的手札中记载,夷人高鼻深目,身高体阔,民风彪悍,此处风靡一种博弈游戏,置人兽于一笼,观者下注,此风于当地贵族间蔚为流行……」 「于是,这种博弈方法被我家老祖宗,移植到了中原,不过由于过分残暴,后来被他于赌道上明令禁止过……」 「不过万万没想到,居然还存在于今日的地下黑赌坊中。」 说着又如同自嘲一般嗤笑一声:「你看,何家先祖罪虐深重,如今何家后人可不就是断子绝孙了吗!再看看我。」说着还拍了拍自己心口。 听何青青这么自我嘲讽,柳烟寒也不忍如此,她收起方才因为有人枉死而凌乱的心情,开口安慰说:「快别这么说自己了,凭何家先祖如何,那都是些前尘往事,俱往矣。 你又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不需要再为这些黯然伤神,你只需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即可。」 第46页 「说是这么说,可既是何家后人,又岂能独善其身……」何青青苦涩地笑了笑,摇着头说:「摘不干净的。」 「往事我们虽然无法改变,可是将来我们能选择……」柳烟寒双手搭上何青青的肩头,直面双眸。 认真而坚定地对眼前人说:「你看,今日你劳心费力地帮忙寻找那泥足深陷的马郎中,为高家父子讨药方,不就是功德一件吗!」说着还坚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示肯定。 柳烟寒冲着何青青满目温和地笑了,像是要把这抹微笑传递到她心底一般,也顺带将她方才说出实情后的不安与郁卒一扫而空,「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咱俩还是找人要紧。」 俩人说话间,正好听到旁边有个人笑得很大声。 「啊、哈、哈、哈……今儿赢大发了……」 定睛一瞧,是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身着半旧衣衫,一脸胡茬子,双目通红挂着八百年欠觉睡的青黑眼圈,此人不是马郎中又是谁? 此刻,只见他手里攥着大把方才下注人虎斗时赢来的赌筹,得意洋洋地穿梭在赌坊里,又在寻摸下一局该玩点什么更刺激的,以便趁着火气正旺,再狠狠地赢上一笔,便可以将以前输掉的大窟窿都找补回来,说不定还可以赚个盆满钵盈。 「马郎中……快看……」何青青抻了抻柳烟寒衣角小声提示。 而此时柳烟寒也早已经注意到了,她点了点头小声嘀咕:「知道了,咱们见机行事。」 找了半天的人终是出现在了眼前,两人按耐住心下的激动,悄摸摸地跟了过去,决定瞅个机会再出手,一定叫他尽早拿出救命的药方。 「一十、二十、三十……」马郎中一边穿梭在各个赌局观望,一边美滋滋地数着口袋里的筹码。 「今儿赚大发了……哈、哈、哈……这些时日的赌技没有白钻研,我马某可算是时来运转了。」 在金钱的刺激下,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连带那眼底那一抹青黑眼圈都精神了起来,似乎还能在牌桌上大战三百回合。 「哎呦……大爷,今儿收穫不小啊!恭喜、恭喜……」马郎中正沉浸在赢钱的喜悦之中,方才一直在赌客间兜售压筹票的红衣牌姬就像是一阵风似地飘了过来,整个人像块牛皮糖般贴了上来,小嘴甜似蜜糖地同马郎中道喜。 「你这小浪蹄子,尽会挑些好听的说……」 那马郎中在牌姬的挑逗下,言谈举止也是轻浮的很,全然没有半点医者的克己守礼。 他狭促地瞥了一眼那牌姬低垂到若隐若现的衣襟,抬手便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故意打情骂俏一般问:「怎么!眼馋爷们手里的筹码了!」 说完,献宝一般将手里的筹码在赌姬面前晃了晃,只叫人看得眼睛发直,就是不赏人一个,还哧哧地笑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猥琐又油腻。 那赌姬被逗弄的不好意思了,抡起香拳朝马郎中不痛不痒地砸了过来,「哼……」娇嗔哼上一鼻子。 好不委屈地抱怨:「叫你这没良心的取笑奴家,要不是刚才催促着你们多下些注,你这会子怕是还赚不到这么盆满钵盈的,真是过河拆桥,就会拿法人家,小心下次不关照你了……哼……」说着小嘴一撇,作势要走。 这下子马郎中倒是急了,贱兮兮地在后面拉住那赌姬的裙摆晃了晃,轻声细语地赔不是:「哎呦,我的小美人,方才是同你开玩笑的,爷们今儿赢了大钱怎么会亏待你呢!」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筹码丢给她,豪爽地大笑一声:「哈、哈、哈……今儿大爷开心,这些你拿去换钱耍耍。」 瞅着马郎中出手阔绰,那赌姬更是喜上眉梢,她打了个万福,伶牙俐齿地尽挑些好听的吉利话来说:「哎呦……奴家多谢大爷赏赐,祝大爷今儿大吉大利,赌运亨通,辉煌再继。」 赌客惯常爱听吉利话,马郎中也不例外,赌姬嘴里说得越是好听,他是越发得意,喜笑颜开地摆了摆手:「好说、好说,只要你这小嘴灵验,大爷我一会儿赢了一定重重有赏。」 「大爷,你这会儿运气旺得很,财神爷都跟着你走,还不快些趁热打铁多玩上几局!」 「嗨,我这不正琢磨着再玩点什么好吗,还没决定呢!」 「这还有什么可琢磨的……」那赌姬又娇滴滴、身娇体软地倚靠了过来,把半边身子贴了上来。 「这赌坊里什么耍钱的把戏没有,还值得犹豫不决,依照奴家而言啊,趁着火气旺,应该去那边玩玩骰子,这把戏一局时间短,来钱来得快,你说呢?嗯……」 说着,还一副亲昵的姿态挽上了马郎中的手臂摇晃了摇晃。 这一摇一晃间,马郎中便忘乎所以,晕乎乎、飘飘然地跟着那牌姬去参加玩骰子的局了。 这一幕,都被身后默默跟着的柳烟寒同何青青看在眼里,俩人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 邪神 马郎中在赌姬的带领下,来到了二层赌坊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内室,在嘈杂喧闹的赌坊里显得独一份的清净。 那内室后面便是耍骰子的地界,里面只摆了一张硕大的赌桌,只见檯面上用鲜红的布条赫然写了两个大字—— 大、小,台子周围簇拥了一圈赌客,有观战的、有下注的,玩得好不热闹。 马郎中来了以后,也迅速加入了战局。 第47页 何青青拉起柳烟寒,悄无声息地混入赌桌周围观战。 趁着这空档,俩人正好有时间打量这处环境。 只见那赌桌后面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正是赌坊里负责摇骰子的人,此人活像个发面馒头,脑袋顶上更是一根毛都没有,锃光瓦亮的如同一只剥了皮的鸡蛋,一对儿三白眼,脸上挂着仿佛不会消失的笑容,只是假兮兮的,如同笑面虎一般。 也许是为了手脚活动方便,此人不怕冷一般地光着个大膀子,左边膀子上纹了一条青龙、右边膀子上纹了一只白虎,密密匝匝地只将两条膀子弄了个五彩斑斓,与这张笑脸组合在一起甚是违和。 那秃头花臂男一边扯起嗓门对着在场的各位赌客吆喝一声:「各位大爷,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喽,咱们马上就开局……」。 一边麻熘地抄起手边的骰盅把玩,只把那小小的竹筒子在手里转得是虎虎生风。 「哎,各位赌友,今儿骰子局的风水如何啊?鄙人也来凑凑热闹。」一头凑进赌桌前鏖战的赌客中,马郎中笑嘻嘻地同周围人打听行情。 「嗨……还能怎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是啊,我看刚才有人赢得满满当当,可老子却在这儿赔了不少了,真邪门,今儿无论如何要找补回来。」周围的赌客纷纷搭话,怎么说的都有。 「这……」对于入不入局,马郎中一时间有些胆怯不决。 见马郎中正在踟蹰,这时候,身旁跟着的红衣牌姬娇嗔地揽上马郎中的胳膊,嗔怪地说:「哎呀……你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犹豫不决的……」 一边矫揉造作地扭了扭身子,怂恿着:「赌坊还有什么比这骰子局翻局更快、来钱更勐的,大爷你先前赢了那么多筹码,现在火气正旺着呢! 还怕个什么劲儿的,只管再勇勐一些,像你这般瞻前顾后的,一会儿,身上正烧着的这把旺财火运都晾凉了。」 「咿呀……小美人说得正是。」被美艷牌姬三言两语灌了点迷魂汤,马郎中越发分不清东西南北,内心也愈发无所顾忌起来。 他抬手在那女人脸颊上猥琐地掐了一把:「全听你的,一会儿爷们赢了大钱,再赏你几个大的花花,啊哈哈哈……」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而此刻,骰子赌桌旁边供着的一个神龛却吸引了柳烟寒的注意。 那其实是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就摆置在秃头花臂男左手边大约一丈远的角落里,只不过周围没有灯火映照,掩映在一片阴影之中,不为人所注意罢了。 那供桌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七尺方形条桌,上面供奉着寻常祭祀所用香炉、蜡竿和四干四鲜果品,唯独不同的是这当中所供神像,是柳烟寒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黑赌坊里供奉的既不是商贾惯常供奉的财神爷、也不是江湖人士信奉的关二爷,而是一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看着这「东西」,柳烟寒不禁颦了颦眉头,她不知道用什么确切的词彙去描述眼前所见的这尊神像,所以只能用「东西」在心里替代。 并且霎时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瀰漫心头,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那「东西」不似寻常的神像体态优美、宝相庄严,即便是一些武神,也应该是神情威严、不怒自威。 只见,那供桌上的「东西」被一块殷红的绢布整个包裹着,只露出了头部,那绢布红的发黑,活像是在空气中凝固了的鲜血一般,偏偏露出的脸面也是面容枯藁、眼神空洞,如同没有灵魂的死物,让人看了感觉非常不舒服。 看起来此处香火还挺旺,供桌前的香炉里插了许多香烛,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出猩红的火光,一明一暗。 只把那尊「东西」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朦胧香火之中,可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一股子邪乎气油然而生。 明明知道眼前的情况有异,但眼神却抑制不住的往那「东西」身上看,两个黑乎乎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眼窟窿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人忍不住去窥探究竟。 如同飞蛾扑火般忍不住近一点再近一点,看着看着,柳烟寒便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混沌感。 「柳姑娘,快别看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何青青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这一打岔,柳烟寒方从那「东西」的吸引下抽离出来,激得她周身都打了个冷战。 「我……我这是怎么了!」刚刚的异状让她有些恍惚无措,慌乱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找回一些实感。 何青青不动神色地朝供桌方向使了个眼神,朝柳烟寒提醒,「那玩意是黑赌坊供奉的邪神,有邪气,你小心些。」 「邪……邪神?」这种东西别说是见了,以前是连听都没有听过,柳烟寒讶异地小声嘀咕。 「赌坊里明面上说供奉的是神,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养的小鬼,是用枉死婴孩尸体炼制的,是至阴至邪的东西。」 「婴……婴孩炼……炼制的……」听了何青青这番骇人听闻的说法,柳烟寒当下惊地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言语。 「这地下黑赌坊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方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连人虎斗这种令人髮指的事情都有,一尊邪神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何青青如是对柳烟寒说。 第48页 但一看到对方诧异而忧虑的脸色,便慌忙解释:「当……当然了这玩意可不是我何家老祖所创立的,这是自古以来流传于南荒一带的一种巫蛊术,当年老祖宗他游歷五湖四海,修习天下赌术时偶然得知的,后……后来就不知怎么地在中原流传开来了。」 虽然所言非虚,可说这话时,何青青自己底气都有点不足,她特别害怕从柳烟寒眼底看到一丝一毫的忧伤与失望神情,这比让她自己受难更加难以忍受。 这时,端立于赌桌后的秃头花臂男开腔说话打断了何青青同柳烟寒的窃窃私语。 「各位大爷看好了。」 只见秃头花臂男左手一抄,将放置在赌桌之上的骰盅抄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行家里手,他将系在腰间的衣物抖落了抖落,以便活动更加方便,右手出掌大呵一声:「啊哈……」 「砰……」地一掌拍在了赌桌之上,似是带着几分内力,只将台面震地如若擂鼓,顺带掀起一阵掌风,吹得在场赌客睁不开眼。 而静置在赌桌上的三枚骰子也像长了双腿一般,「咻……」地一下勐然跳溅起来,如流矢一般跃入秃头花臂男的手掌心里。 只见他将那三枚骰子像盘弄核桃一般把玩在掌中,轻轻一捏便夹在了三个指头缝里。 看清了眼前的情势,何青青小声在一旁同柳烟寒说:「看架势,这秃子耍的是如意三十六手。」 「如意三十六手?什么意思?」柳烟寒不解地问。 「耍骰子的一种手段,操骰者如果得此技,便能将小小的骰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点数随心所控,是为如意三十六手。 何家人人都能耍上两手,以前何家老祖宗尤其擅长此术,他在世期间,此技法无人能出其右,亦是凭藉此技斗遍天下无敌手。」何青青如是说。 「哦……原来如此。」柳烟寒这才知晓其中门道,她又瞥了何青青一眼问,疑惑地问:「如此说来,这如意三十六手何小姐是不是也深谙其道?」 「柳姑娘你可千万别揶揄小女了……」说着,何青青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整个人显得又羞又愧。 「深谙其道真的谈不上,但身为何家后裔若说一点都不清楚也着实让人难以信服,我小时候在何府常常看家中长辈耍骰子取乐,这如意三十六手他们各个都会一些,耳濡目染我也就跟着学了那么一招半式,也仅仅只是知晓其道,跟门外汉比试比试还行,若真是遇上赌道上的高手,全无招架之力。」 朝赌桌后立着的秃头花臂男方向使了个眼色,柳烟寒询问:「那你看看这个男人道行如何?」 何青青又仔细将那秃头花臂男的手法、身形仔细仔细上下打量一番,笃定地回答:「这秃子是个赌道老手了,如意三十六手已经被他耍的是趋臻化境……」 说到这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照此而言赌局上哪里还有什么玄念,还不是他一手定干坤。」 闻言,柳烟寒惊嘆不已经,「原来这人这么厉害!」 「是啊,没想到这如意三十六手至今依然在赌道上流传,我看这个秃子手上功夫着实不赖,说不定不在我何家老祖宗当年之下。」 「那彻底完了,马郎中今天是必输无疑。」柳烟寒深感同情地瞥了一眼还在赌桌前流连的马郎中。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昏了头的老男人拖出来,狠狠浇上一盆凉水,叫他从里到外彻底清醒清醒,可事实却只能在心里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想想罢了,一切还是要静观其变。 很快,赌局开始。 「各位大爷,今儿咱俩还是老规矩,这赌局之上,三粒骰子定干坤,九以及九以下的点数为小,九以上的点数为大,押对者赌筹翻倍,押错者颗粒无收,规矩清楚明白,望各位大爷明晰于心。」 说到此处,光头花臂男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将他那如同带了面具一般的笑脸再度咧地更大了些,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僵硬而难看的笑容。 只听他又补了一句:「输赢全凭各位的运势以及天命,咱们马上开局。」 说完,「哗啦」一声,三颗骰子被秃头花臂男大手一挥,应声投入骰盅。 「啊哈……」他又大呵一声,双臂一抬亮了个架势,身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三抖,接着便将左手里的骰盅摇得哗哗作响。 「哗啦啦……」 「哗啦啦……」 在这一声声的骰子撞击声中,赌局上的赌客们各个瞪大了双眼,竖起耳朵聆听这如同决定他们命运的声响。 见秃头花臂男像跳大神一般一直晃动手里的骰盅,柳烟寒小声地疑问:「怎么他摇个骰子这么多动作招数?」 何青青:「不是他动作多,而是防止这些赌客里也有赌技高超,耳目超群的人,为了让大家无法洞悉他的路数,便藉由不同的招式变化骰盅里骰子的点数大小,如意三十六手控制骰子便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变数,直叫这四下的赌客各个无从辨认。」 「哦……原是如此。」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秃头花臂男大呵一声,将手里的骰盅狠狠地拍惯在了赌桌上,气力之大,简直将台面都要震碎了。 「开了、开了,各位大爷买大买小快快下注,火气正旺的主儿咱们保准押大开大、押小开小,时候切莫错失良机,后悔莫及了……」 第49页 何青青同柳烟寒正在交头接耳,秃头花臂男的一声吆喝打断了二人的私语。 而围在赌桌前的赌客此刻已经是各个摩拳擦掌,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纷纷琢磨着这一局应该是买大买小,如何才能一局捞个大的。 第二十七章 底朝天 「兄弟,怎么样,这局下多少筹码啊?」 「下多下少是后话,咱们还是先想想买大买小吧!」 「我……我还没主意呢!各位意下如何?」 「依我之见,这次肯定开大。」 「哎……不可能,已经连着三局都是大了,我赌这一把肯定是小。」 「……」趁着下赌筹的这空档,赌客间开始高谈阔论,对赌局的局势进行了激烈的探讨与分析。 本来马郎中在柳烟寒同何青青旁边站着,他竟然自来熟地在柳烟寒肩头拍了一巴掌,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地问:「哎……这位赌友,我看你也在这儿看了半天了,说说看这局是大是小啊!」 万万没想到,自己此程特意来拜访的杏林前辈求而不见,女扮男装一番混进赌坊却阴差阳错地搭上了第一句话,只是这话头既不是切磋技艺也不是传授医术,而是打听骰子局上押大押小,想来也是十分讽刺。 这下子把柳烟寒问得一脸茫然,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讪讪一笑,歉意道:「在……在下……也拿不准。」 「嗨……赌友,不要吝啬你的高见啊,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 可谁知马郎中竟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傢伙,柳烟寒已经是无言以对了,他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哎……这位赌友……」一直站在旁边,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何青青皱了皱眉头,默不作声地将马郎中搭在柳烟寒肩头的手推开来去。 黑着脸说:「赌坊里各凭运道,万一说出来破了你的好运,还不如不听来得强,这赌局上不是买大就是买小,有什么可分享的,去去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他别打听了。 「嘁……小肚鸡肠……」见眼前两个年轻人什么都不肯说,马郎中扫兴地抚了抚衣袖。 脸上甚是不悦,言语粗鄙地嘀咕:「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这会儿火气旺着呢,一会儿看大爷我赢得满盆彩,你俩小崽子输得哭爹喊娘。」 商量来讨论去,也没个定局,各路赌客只好最后放手一搏,纷纷从怀里掏出筹码往赌桌上的「大、小」压筹帖上下注,一时间局面变得热闹极了。 只见马郎中,也从自己的筹码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筹码,在手里逐个点数清楚了,仔细地摞成一摞,带着几分虔诚期许,小心翼翼地码放在了面前的赌桌上。 左右权衡一番,又拿回了几枚赌筹,决定第一把还是谨慎些为妙,随后,牙一咬眼一闭,将手里这一摞赌筹统统推到了那鲜红的「大」字压筹帖上。 「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诸天神佛,小的在此拜求各位,一定要保佑小的这一局只赢不输,事后小的一定烧香吃斋,供奉诸位庇佑,拜託、拜託。」 下注以后,马郎中心里忐忑难安,唯有自我安慰一般,阖上双眸、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求神拜佛起来,只将内心的期许与妄念都寄托在了那虚无缥缈的玄念上。 「哼……可笑……」见到马郎中这幅滑稽的嘴脸,一旁观望的何青青不禁嗤笑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低声轻喃:「这会子倒是想起求神仙保佑了,不过可惜,就你干的这些缺德事儿,没有哪路神仙有这个闲工夫愿意搭理的。」 秃头花臂男一边叮嘱:「各位大爷,注意开盅了……」,一边咧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发面馒头般肉乎的脸盘上挤出一个假兮兮的笑容,只将双三白眼都挤成了一条缝,让人看了感觉非常滑稽。 簇拥在赌桌前的各路赌客,各个是屏气凝神,静待最后的结果。 「开……」随着一声吆喝,他手里的骰盅应声而起。 大家定睛一瞧,三个骰子各不相同。 「一枚两点、一枚三点、一枚六点,合计一十一点,九点以上,开——大——」掀开骰盅以后,秃头花臂男拔高声调,拖着弔丧的嗓音,把点数报给了在场每一个赌客知晓。 「啊……大吉大利,老子这局压的是大,赢了……」有些赌客侥倖赢了,高兴得喜笑颜开。 「哎呀……」有的赌客输了,悔恨得捶胸顿足,「又输了,早知道这局就跟风买大了,押什么小,真是倒霉。」 「算了、算了,莫要气馁,下局再接再厉,把本金捞回来。」 「啊……老子赢了、赢了……」而马郎中在这群赌客里显得尤为情绪亢奋,他方才恰好押宝买大,这时候赌筹直接翻了一番。 「哈哈哈……这些全都是我的,小宝贝儿们,来吧,都到我的口袋里来……」 他一边满面红光的仰头大笑,一边将赢来的筹码大把大把地往自己口袋里装,兴奋得只恨不得跳到赌桌上去将所有的赌筹一把揽入怀中。 「哎呀……大爷今儿的火气实在是太旺了……」在旁陪赌的牌姬伶牙俐齿一张,好听的恭维话哔哩啪啦说个不停,直叫听者更加得意忘形。 她娇俏地怂恿着:「恭喜、恭喜,又赢大发了,下一局大爷只管再勇勐些,趁着这一身的好运,赢它个满堂彩。」 第50页 「嗯……好说……」既赢了大钱,又听了半天吉利话,马郎中整个人美得是通体舒畅。 他大方地从口袋里捻出一枚大子筹码丢给牌姬,豪气地说:「小美人,会说你就多说点,这是爷们赏你的,拿着换钱耍耍吧。」 一见手上捧着的大子,美艷牌姬是喜笑颜开,连忙欠身声道谢:「多谢大爷打赏。」 柳烟寒以为马郎中必输无疑,没想到他竟然赢了,急忙忙地小声问何青青:「怎么回事,他居然赢了,咱们不能放任他一直在这儿豪赌吧!怎么办?」 「稍安勿躁……」何青青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柳烟寒的肩膀以示安抚。 沉声道:「这在赌坊里这叫做引君入瓮,开局之后给点甜头赌客尝尝,等他们沉迷其中再杀之宰之,多玩几局之后他必输无疑。」 「你确定他很快会输?」柳烟寒将信将疑:「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放任他在赌坊鬼混了,他等得起,高老伯的手上的蛇信子疮可等不起了。」 「你放心,有那玩意在呢!」何青青说着,不动声色地朝那神龛使了个眼色:「它能乱人心智、吸人运道,邪乎得很。」 「……」 如此,俩人也就不再多做议论,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观局。 「六点,开——小——」 「哎呀,押错了……」 「十八点,开——大——」 「啐,真倒霉,居然押了小。」 「十六点,开——大——」 「娘的,怎么又是大。」 情况果真如何青青所言,三五局之后,马郎中的好运是急转直下,押大开小,押小开大,只把方才人虎斗时下注赢来的筹码都输了回去,甚至连自己的本金都折损不少。 「奶奶的……爷们今儿还不信这个邪了……」接连的失利,让马郎中心情郁卒,说话都不禁骂骂咧咧起来。 「去你妈的神佛庇佑,枉我一直求神拜佛,关键时刻没一个管用的……再不显灵老子今儿就把这神龛烧了。」 他握起拳头愤愤地砸向眼前的赌桌,只恨不得能将周身的怒火都发泄在眼前的檯面上,好在这赌桌足够结实,不然照这么个擂法,台子都塌了。 这三两下,只把自己都折腾了一脑门的热汗,脸都气得通红。 「哎呀……大爷别急,别急嘛,咱们还有这么多赌筹,足够翻本的。」 一旁的美艷牌姬甚有眼力劲地说着好话,还掏出怀里的丝帕,贴心周到地替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哼……那是当然,爷们怎么可能输……」马郎中心有不甘地哼了一鼻子,信誓旦旦地解释:「前些时日,大爷我闭关修炼,研习赌术,已经大有所成,今儿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以前输出去的都赢回来。」 语毕,他抬手愤恨地指天叫嚣:「我要是赢不了,就是这破赌坊有鬼,老子把这个鬼地方给拆了。」 也不知听过多少赌鬼这般胡搅蛮缠的鬼话,美艷牌姬不屑一顾地翻了一个白眼,但嘴里还是熟门熟路地顺着他的话茬说:「大爷说得是,您赌技绝世无双,今儿一定逆风翻盘,快快押注吧。」 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马郎中瞪着他那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哗啦」一声掏出口袋里所有的筹码,连码都不码了,大手一挥便将所有的筹码都推了出去。 近乎偏执般地怒吼一声:「小,全给大爷押上,还不信这个邪了。」 这一把,马郎中是下足了血本,成了全局押注头筹。 骰子局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押注的时候,若是有谁敢下本局最大的押注,若是赢了,他便可以赢走局面上所有的赌筹,不论大小,俗称「底朝天」,但是风险巨大,基本上没有人敢轻易下注。 这一举动,引得局上其余赌客皆是啧啧称奇。 「这位赌友可以啊!够敞亮的。」 「朋友,胆儿够肥的,这就底朝天了?」 「千金散去还復来,阁下豪气,在下佩服、佩服。」 看马郎中下这么多注,美艷牌姬杏眼圆睁,惊嘆不已地感慨:「哎呦……还是大爷您敢打敢拼,奴家都要为你神魂颠倒了呢。」 这下子也把一旁的柳烟寒看得是目瞪口呆。 「都输成这个鬼样子了,还不知道及时止损,还要一股脑地压上所有赌筹,他脑子是坏掉了吗?」看着马郎中的举动,柳烟寒是又着急又愤恨。 她在心里替这位老前辈干着急:「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留个棺材本,不行,得想办法阻止他。」而后便想挺身而出加以阻止。 却被何青青一把拉住,转而拽到了角落里嘱咐:「柳姑娘,你镇定一点,现在出手劝阻他有什么用?没看到他已经杀红眼了吗!」 柳烟寒再次瞥了一眼骰子赌桌前的情景,只见这马郎中此刻双目通红,气喘如牛,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也确实如何青青所说,已经赌得神志不清、浑然忘我。 何青青继续说道:「一个昏了头的赌徒,是六亲不认、好赖不分的,他现在眼里除了赌钱时带来的那点刺激痛快,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看着他一直输?」这马郎中无论怎么说,都是曾经的「疮疖圣手」,杏林界的老前辈,柳烟寒实在不忍心看他堕落至此,甚是无奈地问何青青。 第51页 「对,让他输,只有让他输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咱们才能抓住他的把柄,才能以此为要挟让他交出救命的药方。」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柳烟寒想了想又说:「何小姐,我想拜託你件事……」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有事需要帮忙,我定是责无旁贷。」这话何青青是说得一脸真诚。 「虽然你我二人此行是为高老伯求药,但现在这马郎中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忍卒睹,他老前辈现在已经混得是父死妻亡……」 说话间,柳烟寒又满目怜悯地朝正在赌局上豪赌的马郎中瞧了一眼,「现在,他身边没有亲眷帮衬,年纪也大了,再这么肆意妄为下去,迟早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这赌钱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何小姐你于赌道所知甚多,看他这样深陷泥沼,嗜赌而不可自拔的人,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 毕竟他以前是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咱们能帮他一把是一把,你意下如何?」 「……」没有立即承诺柳烟寒的请求,何青青垂眸仔细在心里思量一番。 而后说:「这赌瘾勐如顽疾,世人命丧于此大有人在,戒断谈何容易,不过我尽力而为吧,希望他身为一个医者,心里尚存一丝良知,经歷世事波折后能幡然醒悟,也不枉柳姑娘你一片苦心。」 俩人正在角落里商量着,只听得骰子局上是一阵喧譁。 第二十八章 大打出手 「不可能,老子绝对不可能输……」只见马郎中发了疯一般地在赌局上叫嚣。 「哎呀……输了就是输了,赌友,你可不能这么没度量啊!」 「老兄,看清楚了,你执意要押小,现在开盅是一十八点,妥妥开大啊!你不输谁输?」 「就是啊,没这个胆量就不要玩底朝天,又没有人逼你,输了就是输了。」 「来、来、来……筹码都拿来……」 本想一局捞个大的,可没想到结果大出所料,所有的筹码被赌局上其他赌客一下瓜分开去,眼看着到手的钱儿全没了。 马郎中受不了这种落差的刺激,一下子癫狂起来,他顾不得那许多,整个人扑倒在赌桌上,伸手去抢夺那些被瓜分的筹码。 「这是我的钱,你们不能就这么全拿走了……」他一边哭天喊地地叫着,一边挥舞着双手捂住眼前的筹码。 可赌局上的赌客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谁都不管他这幅悽惨落魄的模样,只顾着把自己的那一份夺回来。 「滚吧,你个倒霉催的,玩不起你别下注啊。」 「就是,刚刚胃口那么大,这会子输了,倒是反悔了。」 推拉抢夺之间,马郎中被身边一个身高体壮的赌客给一掌推到在地,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哎呦……我的老腰餵……」这一下子可摔得不轻,只疼得他嗷嗷叫唤。 可他依旧不死心地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攒着一肚子怨气没处撒,便指着面前的秃头花臂男谩骂:「奶奶个腿的,都怪你这厮摇的这遭瘟骰子,害得大爷我输得好惨……」 听了这话,那秃头花臂男只是皱了皱眉头,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假惺惺的笑容,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咧着似笑非笑的嘴角说:「这位大爷,骰子局上是输是赢全凭各位的火气,你自己赌技不佳,运势不好,怎么反而赖在小的头上了,小的实在是冤枉的很呢!」 说着说着,秃头花臂男的脸上还挤出了一丝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像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似的,只是与他那一身挂满五彩斑斓纹身的壮硕身躯格格不入。 「你……你说什么!大爷的赌技不佳?运势不好?」一席风凉话只把马郎中气得浑身若筛糠般直哆嗦。 他指着秃头花臂男鼻子尖破口大骂:「好你个死秃子,你居然敢笑话你马大爷赌技差,士可杀不可辱,你大爷苦练这么久的赌技,岂容你这秃子信口开河,胡乱折辱,告诉你今儿老子要逆风翻盘,一定要把输出去的都赢回来,老子不甘心。」 秃头花臂男依旧是不急不恼,反而乐呵呵地说:「哎呦……大爷您别生气,小的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您尽管再接再厉,保不齐下来就翻本了不是。」 「各位大爷,快快来瞧一瞧了,咱们马上开下一局。」话说完,他便把马郎中晾在一边,依旧自顾自吆喝起来, 「老子要押小……」马郎中已经赌得不知东西南北,完全失了理智,叫嚣着要继续下注。 可摸了摸已经见底的口袋,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舍了出去,此刻身上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将装筹码的口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依旧于事无补,他嘆了口气,悽惨落魄地哀嚎:「没……没了……全没了……」 今天输了个底儿朝天,本应该就此收手,待来日筹得了赌资,回头再战。 可他就是不甘心,贪婪地咽了口唾沫,眼瞅着赌桌上高高垒起的赌筹,如遍地金银珠宝般唾手可得,但偏偏就是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够不着,那种挠心挠肝的滋味简直如万蚁蚀心地难耐。 忽而看到那位和赌客们正在打情骂俏的红衣牌姬,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他一把将牌姬拉到身边,急切地说:「小美人,快拿来,先前爷们赏赐给你的那些筹码呢? 第52页 快还给爷们,现在爷缺赌筹翻本,你就帮帮忙,待下来赢了,再赏你便是。」 说着,不待别人同意,便猴急地自己动手去翻赌姬的口袋。 「哎……我说你这位爷什么意思……」突然被人从口袋里往外掏钱,那牌姬哪里肯从,老大不乐意地把马郎中往外推。 她恼怒地呵斥道:「岂有给人的赏钱还往回讨要的道理,你丢不丢人啊!你不嫌害臊,老娘都替你觉得没脸,滚开。」 说完,挣脱马郎中的钳制,抬腿就走。 可这马郎中也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着急凑赌资翻本,也顾不得那些礼义廉耻,拉拉扯扯间竟然与那牌姬争吵起来。 「好你个臭婆娘,翻脸不认人,先前爷们打赏你多少钱财,这会子找你要回一点怎么了……」 他一手拉住牌姬不撒手,一手不依不饶的地直接动手去从人口袋里抢。 「你个死缠烂打的破落户,给老娘滚开……」牌姬死命护住自己的口袋,扯开嗓门大叫起来。 「老子的筹码,还给我……」 这俩人只吵地是翻天动地,大打出手,马郎中的脸让那牌姬挠了一爪子渗出三道血印。 可牌姬高耸的云鬓也让马郎中抓地如同鸡窝一般,俩人简直是好不狼狈。 终于是惊动了黑赌坊里看场子的打手,只见角落里走出两个体型壮硕的大汉,将马郎中同那牌姬强行拉扯开来。 其中一个大汉操着老鸦般粗粝的嗓门质问:「你俩这是要干嘛?知不知道这是哪儿,敢在此造次。」 「呜、呜、呜……」被抓成鸡窝头的牌姬一下子哭得是梨花带雨。 端着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哭诉:「二位大哥,奴家可没惹事儿啊!是这赖子先找的事儿,他自己输了赌筹,转头却来讨要先前打赏给奴家的筹码,天下哪儿有这么混不讲道理的,呜、呜、呜……」 「大爷就是要想回自己的筹码,怎……怎么了……」自知理亏,这话马郎中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固执地仰着脑袋为自己找藉口:「再说了,等爷们翻本了,再打赏给你不就成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呸……」听了这话,那牌姬也是不留一点情面。 叉腰泼妇骂街般对着马郎中就是好一通骂:「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输不起就别玩了,看你这幅衰样,就是借给你再多赌资,都能让你输得底儿朝天,真当自己是赌仙在世了,还逆风翻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马郎中苦练赌术已久,自以为技艺超群,最听不得旁人说他赌技烂运气差,这下子可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跳起身来便掐住那牌姬的脖子,失心疯一般叫嚣:「掐死你这死婆娘,胆敢诅咒爷们运势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哎呦……杀人了……救命啊……」俩人再度扭打起来,只把一旁观望着的柳烟寒吓得目瞪口呆,她实在难以想像马郎中一介医者居然会为了赌钱弄得这般难堪。 两个看场子的彪形大汉,当然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闹出人命来,二人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把马郎中揪了起来。 「走……走……别闹了,免得妨碍其他人玩乐……」俩人怕马郎中再滋事,直接将他拖出了地下赌坊。 见情势有变,何青青同柳烟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后面跟了上去。 这地下赌坊,果然是狡兔三窟,两个彪形大汉拖着马郎中并没有从先前进来的地道出去,而是又寻了另一条地道出去。 柳烟寒同何青青悄摸摸跟在后面走了好一会儿,见着他们寻着一个洞口出去了,俩人也迅速跟进。 出洞口一瞧,原来是在距离那破砖窑一二里地的小山坡后面。 「你俩快放开,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老子这局还没赌完呢!」马郎中在一左一右两个彪形大汉的拉扯下,出了赌坊还在叫嚣。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呵呵笑了笑说:「这位爷,不好意思了,您这么大唿小叫,这赌坊可盛不下您这尊大神,您还是消消气,待下次再来一战。」 「老子不要下回再战,老子就要今天翻本,你俩快让爷回去。」 知道马郎中此刻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了,说的话都是胡搅蛮缠,这俩彪形大汉也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直接将人像扔垃圾一样,「咻」地一声扔到了小山坡旁的茅草堆里,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呦……你们两个王八羔子,摔死爷了……」才一会儿功夫就摔了两次,今儿真的是背到家了。 马郎中在茅草堆里粘了一身杂草,身形狼狈地捂着摔得生疼的老腰,龇牙咧嘴地抱怨着。 越想越生气,他骂骂咧咧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欺负爷们身上现在没赌筹,就这种待客之道,真是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他一边疼的只吸熘气一边艰难地从茅草堆里站起来,步履阑珊地往外爬,嘴里还嘀嘀咕咕:「等着吧,有朝一日,爷们一定连本带利的地讨回来,非得让你们这帮狗腿子跪下求爷打赏不成。」 此刻,马郎中身上、头上沾满杂草,他不难烦地拂去身上、脸上沾染的灰尘草屑。 一不小心攀动了方才在赌坊里被牌姬挠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哎呦……」,抬指轻轻摸了摸脸颊,手上便沾染了两团殷红的血迹。 第53页 一看挂彩了,他愤恨地咒骂道:「嘶……真晦气……个臭娘们,下手唯实歹毒,亏得先前打赏你那么多筹码,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哎呀……我看这位赌友好生狼狈,可是最近运道不佳啊?」 马郎中诧异地寻声回首,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走出来两个年轻公子。 定睛一瞧,正是刚才在赌坊里一直站在自己旁边的两个年轻人,押注的时候还同他二人搭过讪,探讨如何押注,不想被二人无视了。 那么方才自己在赌坊里的一举一动,这二人想必一定是看在眼里,这会子跟出来怕是来嘲讽自己的。 马郎中输了钱本来就气不顺,眼见的被两个年轻后生言语调侃,一下子更恼了:「你俩才运道不佳呢!说到赌钱,两个黄口小儿懂个屁,也敢在你马爷爷面前班门弄斧。」 谁知那两个年轻后生不惧他幅暴跳如雷、张牙舞爪的样子,对他满口蛮横无理的话语也不恼怒,依旧笑颜和煦的走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位个头高挑,身形清瘦的公子,只是看起来面色有些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另一个模样俊秀,气度不凡,看起来甚是持重稳妥的样子。 这俩人正是尾随而至的何青青同柳烟寒。 何青青对马郎中略一施礼,言语恭敬地说:「这位赌友老前辈莫要恼怒,晚辈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说你运道不佳又不是有意讥讽于你,方才在赌坊您确实输了,这总是事实不假吧!」 「我……我……」一席话说得马郎中是哑口无言,可任凭哪个赌徒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运势差,这无异于同你说,算了,你没这个赌命,以后也是十赌十输翻不了本的,干脆就此罢手别玩这赌钱的勾当了。 一想到如果以后不能耍钱,这跟要了他的老命没什么区别。 第二十九章 衰病 马郎中涨红着一张老脸,梗着脖子固执拧巴地说:「是输……是赢,关……关你们两个半大小儿什么事儿,就是输了爷输得起,大不了下次连本带利赢回来,爷们的赌技不是吹的,只是你们不曾见识过罢了。」 眼见着马郎中这么一副撞了南墙还死不回头的模样,总幻想着自己下来还能靠着赌运翻身,柳烟寒就是一阵牙酸心苦。 她焦虑地在一旁对何青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想想办法劝解他回头是岸。 「……」何青青只是对她淡然一笑,继续不急不躁地和马郎中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一看前辈您就是钻研赌技,耽于赌道的好手,可既然是赌钱,大家不都是奔着赢钱去的,前辈您有没有想过,您都这么刻苦研究赌技了,为什么还一直输钱呢?您不觉得奇怪吗?」 「这……我……」,这话直接将马郎中问了个无言以对,虽然不想承认自己运气背,但事实他的确一直在输,输得连个子儿都不剩。 见他一副无话可说的倒霉样儿,何青青便故作玄虚地说:「其实吧,这全是因为前辈您有病。」 此话一出,柳烟寒是听得一脸茫然,她不知道何青青为什么不就此好生规劝马郎中弃赌从善,还故意说他有病。 那马郎中听了更是立马脸都黑了,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后生嘴巴这么毒,居然当面咒人有病。 他老大不乐意的板起一张脸,气唿唿地责问:「你这年轻人说话好生恶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当面咒我有病?」 说到激动处,更是拍着胸脯,自报家门:「实不相瞒,我本人正是郎中,行医问诊我比你在行,我自己的身体有病没病,岂有不知,还容得到你这么个外行胡说八道?」 「哎呀……」也不知何青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竟然佯装浑然不知一般,毕恭毕敬地对马郎中揖手施了一礼:「原来阁下竟然是位郎中先生,晚辈失敬,不知作何称唿啊?」 「嗯哼……」,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了恭敬话,马郎中当下心情好转。 他端起一副长者的姿态清了清嗓门:「也不怕告诉你们两个年轻人,本人姓马,在杏林界也是叫得上名号的医者,人称疮疖圣手……」 说着还故作姿态地正了正衣襟,俨然已经忘记自己方才在赌坊里有失仪态的样子。 「今日算了,没心情同你们这样的晚辈置气,以后说话行事注意些分寸,可不是人人都同我一般好脾气的。」 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得意忘形的样子,何青青心下咂舌:「这会子倒是想起来自己是个郎中来了,刚才在赌坊里像个泼妇一般同一个牌姬为了点赏钱打得死去话来又是怎么回事?」 但她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地说:「前辈所言极是,晚辈受教了……」 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晚辈方才所言之病与马前辈所言之病,并非一事,此病啊、非彼病……」 说到此处,何青青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笑着不说了。 平生最恨人话说一半藏一半,马郎中一下子急了:「什么此病、彼病的,有话好好说,别在那儿打哑谜……」 「您啊,这是——衰病。」何青青说这话时,眼神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精光。 「衰……衰病……」将这话在心里咂摸了一下,马郎中感觉特别不得劲,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这究竟是个什么病。 第54页 他疑问道:「你这后生,满口胡言,老夫平生饱读医学典籍,最拿手治疗疑难杂症,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衰病。」 「哎,所以晚辈早说过此病非彼病了,这衰病啊只有深谙赌道之人方知晓的一种病症,医者可是治不了的。」 「果有此事吗?老夫这几年都在钻研赌技,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衰病这么个说法!」 马郎中一脸凝重,将信将疑地质问:「你这后生是不是在诓人取乐啊!拿老夫寻开心了。」 「哎……」何青青马上摆摆手,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说:「马前辈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我即为赌友,有缘在此共赌一局,我何故拿你寻开心,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 见何青青说得有这么几分真切,马郎中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妥协道:「行,那你就权且说来听听,这衰病是个什么东西,你若说得出一二也就作罢,你若是说不出来,小心老夫今儿饶不了你这信口开河的小子。」 「看来前辈你平时只是研习赌术而已,但是对这赌道上的奇闻异事知之甚少啊! 您仔细回想回想,最近您是不是总感觉四肢无力、双目无神、行事精神不济……」 何青青故意学着柳烟寒平时对病患面诊时的语气,挑了些医者常用的话套问马郎中。 这不说没感觉,一说样样有,马郎中听了何青青的话以后,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哪哪都有点不得劲。 他抬手扶上自己方才摔疼的腰身,小心翼翼地扭了扭,觉得浑身更加不得劲儿了。 「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他疑神疑鬼、面露难色地回答。 「那就对了……」何青青双手一拍,一脸慎重地紧接着问:「最关键的是马前辈你有否感觉自己最近运气特别差,吃啥啥不香,干啥啥不顺?」 看着何青青同马郎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一旁的柳烟寒心下嘀咕:「这何大小姐也是够能胡诌诓人的,居然给编了个衰病出来……」 她不禁腹诽:「这还用问吗!看这马郎中眼下挂着的一片青黑,八百年欠觉睡的模样,他不四肢无力、精神不济就见了鬼了,况且刚才在赌坊里输得一个子儿都没了,他不衰谁衰?」 而此刻何青青却说得一副坦然真诚的样子,唬得那马郎中似有几分信服了。 柳烟寒心下是想言不能言、想笑不敢笑,只能生憋着,继续在一旁看她演戏。 「是……是有那么一点行事不顺遂,可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说不定明儿老夫手气就回来了,杀回赌坊,照样赚得个盆满钵盈。」马郎中心底发虚地说。 「您是有所不知,这衰病在赌道上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染上就如同衰神附体,如果不行非常之法破解了,进赌坊莫说是赢钱了,不输得个倾家荡产就算侥倖了? 说这话时,何青青是一派严肃,满脸痛心之情,好像医者告知病患得了什么顽疾绝症剩不了几天活头一般,直叫马郎中听得是胆战心惊。 他讷讷地问:「不……不是这么邪门吧!你这后生说话究竟靠不靠谱啊?」 「马前辈可以不信我,可您近来一直输钱总是真吧!」 何青青一副说得真的一般表情,直叫一旁听着的柳烟寒都要信以为真了。 「行……行……」马郎中哆哆嗦嗦地问:「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老夫今儿倒是要听个清楚明白了。」 「这……法子有倒是有……只不过……」说到这里,何青青故意顿了顿。 一说到法子,眼前的年轻人便言语闪烁,马郎中只当何青青是个诓财的江湖骗子,便冷哼一声,言辞不屑道:「哼……没想到俩个年纪轻轻的后生竟然满口胡言,告诉你俩老夫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别指望从我这儿骗钱了。」 「啧啧啧……」,见马郎中如此小心谨慎,何青青咂了咂嘴感嘆道:」马老前辈,这会子您倒是精明起来了,可您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吶!晚辈是真的有法子,不诓您。」 「老夫可不信你们这种黄毛小儿……」。 不想马郎中此刻倒是头脑清醒得很,全然没了方才在赌坊里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行事小心谨慎起来。 他直接拂袖拒绝:「真那么神,你俩自己不去赌坊发大财,反到在这儿帮我的忙,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马前辈,您可不能如此揣度他人之心啊,晚辈真的不曾诓骗于你……」 见马郎中不轻易上套,何青青倒是不急不躁,继续与他斡旋:「只是方才在赌坊之中与您有一面之缘,晚辈不忍心看您一直被衰病缠体,运势低落,而在赌局上一直难以翻盘罢了。」 「嘁……」马郎中不屑地哼了一鼻子,依旧是一副不信服的样子:「都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老夫凭什么要信两个素不相识的黄口小儿。」 「唉……」何青青深深嘆了口气,一脸被人误解而痛心的表情,「前辈不信晚辈好意也没办法,那晚辈冒昧问一句,您可否知道赌仙在世这一说?」 常年混迹赌坊,没日没夜地钻研赌技,这赌仙之于马郎中简直就是传说中神明一般的存在。 勐地听人提起,他心中那是肃然起敬,直言不讳地说:「赌仙又名何祖公,对于天下赌客来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你这么个年轻后生突然提到这位神人是何用意?」 第55页 何青青淡然一笑。 「实不相瞒,晚辈姓何,正是这位赌仙的后裔。」 第三十章 避煞旺胜符箓 看着何青青自报家门,说得一脸认真,马郎中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简直是笑话,你这年轻人,吹牛也不带打草稿的,天下姓何之人何其多,岂不是人人都能同这赌仙何祖公攀亲带故了,你小子若是赌仙后裔,老夫倒过来尊你为前辈。」 见马郎中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何青青琢磨着不对他单刀直入,下点勐药是不行了。 「哎……」,她长嘆了一声:「算了,前辈您不信晚辈的话也没办法,不如晚辈传授你一个增运的法子,您再进赌坊试试手气,若是赢了再信晚辈之言也不迟。」 这话说得马郎中有些动心了,他摸了摸已经见底的口袋,顿时面露难色:「你说得倒是好听……可老夫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拿什么做赌资?」 见眼前这老男人终于动了心思,一副鱼儿将要上钩的模样,何青青脸上浮过一丝若不可见的浅笑:「这有何难,晚辈帮你借点赌筹,前辈尽管拿去赌坊翻本,把方才输掉的都赢回来。」 一听何青青不但要传授增运技法还肯借赌资,马郎中当下是喜不自胜,马上换了一张笑脸,千恩万谢地说:「真的吗?那……那老夫真的是不胜感激了……」 「前辈太客气了,赌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无需多礼。」何青青也是有礼有节地回復。 「嗯哼……」她轻咳一声暗自示意身边的柳烟寒配合自己,转而说:「柳公子,这位前辈现下囊中羞涩,请问你可否支援一些赌资让他再去赌坊翻本,待赢了再还你也不迟。」 这柳烟寒也惯会察言观色,当下就明白了何青青的意图,她接过话茬说:「好说、好说,晚辈身上正好还有点筹码,虽然不多,但是当本金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在此先借给前辈去用。」 说着便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口袋,正是先前同何青青一道在窄巷中朝那个刀疤汉子置换的筹码。 接过柳烟寒递过来的布口袋,何青青在手里掂了掂,满满一口袋筹码「哗啦啦」直作响,叫马郎中看着馋得直咽唾沫。 何青青微微一笑,毫无吝啬地全递了过去,「喏,前辈……这些赌筹现在都是你的了。」 「多谢,两位公子。」马郎中眼冒金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赌筹,当下就要伸手去接。 「哎……」不想被何青青一下闪开来,直叫他扑了个空。 她轻轻一指柳烟寒,径直说道:「只是我的这位朋友还有一事相求,对吧,柳公子。」 说着抻了抻柳烟寒的衣袖。 「……」马郎中。 不待马郎中开口说什么,柳烟寒立马接过何青青的话,说道:「正是如此,晚辈有一个朋友患了疑难杂症—— 蛇信子疮,实难医治,病况反覆加重,现下只能断手保命,恐怕得落得个残老终生,方才听闻您正是疮疖圣手马老前辈,想来一定有法子治癒此顽疾,不至让病患走上断手的绝路,恳请您一定要帮晚辈这个忙。」 听了柳烟寒的话,马郎中的小眼睛是滴熘熘地一转,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说来说去这两个年轻人还是有求于自己。 可又不知道这个自称是赌仙后裔的年轻人所说虚实,他面露难色地推却说:「哎呀……你们俩个年轻人,说到底还是要和老夫做交易,实不相瞒这蛇信子疮我确实治得……」 「既然如此咱们就各退一步,让我先去赌坊回本,若是真如这位何公子所言,能保证我在赌局上提升运势,无往不利,老夫一定双手将这治疗蛇信子疮的方子奉上,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青青垂眸略一思索,把手里提着的布口袋往马郎中面前一伸,毫不犹豫地拍板决定:「成交。」 「得了。」欢天喜地地接过眼前满满一口袋的赌筹,马郎中直接笑得合不拢嘴,他一扫方才在赌场上失意的窝囊劲儿。 意气风发地准备大干一场,他对何青青说:「何公子,既然如此,就有劳你赐个增运的法子,以保老夫一会儿在赌局上大杀四方,将刚刚失去的统统捞回来。」 看着马郎中志在必得的样子,何青青没再多说什么,弯腰在路旁的茅草堆旁捡起一根小树枝,对他轻轻招了招手说:「马前辈,再走近些瞧。」 不知眼前这位自诩赌仙后裔的何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料想他看起来瘦弱无力,应该也弄不出来什么花样,于是便大胆地靠近了去看个究竟。 「前辈,你看仔细了,现在我给您画个增加运势的符篆,这是我何家老祖独创的避煞旺胜法,一会儿你自己照样画一遍携带在身上就可以了。」 说罢,只见何青青用手里的小树枝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了。 首先,她挽着敞袖将手一挥写了个足有南瓜那么大的「广」字,接着又在这广字下面写上了「巃」 「虎」 「蛇」 「鷄」四个字,这四字分别按照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位置罗列着。 写罢,她又翻手一挥,「刷刷……」两笔,干净利索地在这四个字当中,不偏不倚地写了一个「贝」字。 第56页 紧接着飞流直下,手笔不停,在这个硕大的「广」字下面写了一个「心」字做底,如此才算完成。 整个画符篆的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期间这小树枝在何青青的掌控下,于地面上龙飞凤舞、一气呵成,没有一笔断掉,只把一旁的马郎中看得是眼花缭乱。 「怎么样,前辈看清楚了吗?」 「啊……应……应该差不多吧!」虽是有些为难,马郎中依旧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那您赶紧依样画一个吧!」 「好勒……」马郎中答应着,「那待老夫借个纸笔再说。」 说罢便要转身回赌坊。 「马前辈且慢。」何青青立即叫停马郎中说:「这避煞旺胜符篆玄妙得很,整个篆写过程不能错笔不能断笔,而且用纸笔画出来就不灵了,必须施术者用自己的鲜血画在衣襟里,穿在身上才算凑效,此番就委屈前辈您受点疼、挂点彩,俗话说没出哪有入,您说是不是?」 「啥子……」一听说要自己受疼出血,马郎中是大吃一惊:「这法子还要老夫挂彩啊!你这个后生不是故弄玄虚耍人玩呢吧!究竟靠不靠谱哦!」 这画在地面上的符篆看起来很奇怪,而且还得使用这么刁钻诡异的法子,柳烟寒也不知何青青闹得是那样,究竟是耍弄马郎中、还是确有其效。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何青青,轻声道:「何……何公子……这……」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顾虑的情绪,何青青其莞尔一笑让其放心。 她继续对马郎中解释:「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信不信全凭前辈您自己心意,可不知方才在赌坊里输得血本无归,这会子倒是捨不得身上两滴血了,是真是假不也得赌上一把,方知结果吗?您既然好赌怎么眼下却胆怯了呢?」 「这……」马郎中被何青青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踟蹰着该如何行事。 见马郎中还是有些迟疑,何青青继续规劝说:「再说了我俩确实有求于前辈您,为表示诚意,连赌资都出借给您了,这于里于外您都不会有损失,还担心什么呢?」 想来这话说得也是有理,主意一定,马郎中二话不说便把自己身上所穿那件半旧不新的外袍脱了下来,铺陈在地上,俯下身来。 抬手将食指放在牙尖下,眼一闭心一横,「嘶」地一下便把手指尖咬破了,殷红的血珠立马涌了出来。 他将何青青画在地面上那奇怪的符篆依葫芦画瓢般描摹了一遍,虽然整个过程画得是磕磕巴巴、别别扭扭,但好赖在何青青的指点下有惊无险地画完了。 因为描摹过程中,马郎中不敢大意,全程都是全神贯注,罢了,脑门上竟是出了一层薄汗。 「咻……」他站起身、直起腰直舒了一口气。 而后将地上铺陈的外袍捡了起来,掸了掸灰尘,呈在何青青面前问:「成了……这下子总可以了吧!」 「嗯……」何青青又将这殷红的血符篆看了几眼,说道:「这就行了,一会儿前辈你穿在身上,进赌坊再赌上几局,就知道灵不灵了。」 「行,我现在就去。」说到赌钱,这马郎中简直是当仁不让,恨不得马上能飞到赌局上,说着调头就要往地下赌坊里钻。 「哎……前辈且慢……」 「哎呀……你又要干什么,年纪轻轻,说话办事怎么那不不痛不快,快点地,不要耽误老夫耍钱的工夫。」陡然被何青青叫住,马郎中一脸急不可待地抱怨着。 「前辈容晚辈多言一句,这避煞旺胜符篆虽然灵验,可是功效却不长久,只有一炷香的工夫,所以您在赌局之上不能恋战,必须速战速决、见好就收。」 「啊……才一炷香工夫……不是吧!」听何青青这么一说,马郎中很是失望。 「前辈你想啊!这世上万事万物哪有长胜不败之理? 能在这变幻莫测的运势之中,为您寻得一线生机,争取这一炷香的不败之功,就已属于不易了,您可不能太过贪心啊!」 「行、行……不说了……能赢就行。」马郎中着急回赌局,也就不再多做要求,随意应承两句,扭头就往赌坊里跑。 他虽然岁数不小了,可腿脚却麻利得很,一转眼功夫就跑远了。 「……」柳烟寒望了何青青一眼,招了招手:「走,咱们一起去看看。」二人便一起跟随马郎中重回地下赌坊。 一行仨人,刚越过小山坡寻到那破砖窑的入口处,结果遇上那两个看场子的彪形大汉在外看风。 他二人拦住马郎中的去处,吆喝道:「哎……你这落魄户又干嘛来了?刚刚还在场子里滋事打架,这会儿又来找事了是吧,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别想在老子的地界上撒野。」 陡然被人拦住了,马郎中面子上挂不住,气得吹鬍子瞪眼:「两个没见识的夯货,没见到你大爷又杀回来耍钱了吗?」 说着显摆一般将自己手里的那一口袋筹码掂得是「哗啦啦……」作响,语气不甚耐烦地说:「快滚开,不要挡住大爷我发财。」 一见这落魄户又有赌筹了,两个彪形大汉互相对视一眼,立马换张嘴脸,毕恭毕敬地说:「哎呦……有赌筹万事好说,爷您快快请进。」 说着,马郎中便不再理睬二人,抬脚就往地下赌坊里钻。 「哎……且慢……」虽是让进了马郎中,两个彪形大汉却将柳烟寒同何青青拦了下来,盘问道:「不过这二位公子看起来面生,请问二位是……」 第57页 「……」柳烟寒、何青青。 不等俩人开口解释,马郎中直接插了过来说:「夯货,无礼,没看见吗?这两位是老夫的朋友,今日随老夫一起来凑凑热闹,怎么,你俩还有意见不成?」 「没有、没有……三位爷,请进,祝你们今儿大吉大利,赌得顺心,玩得惬意。」 随之,仨人又重回了这嘈杂混乱的地下赌坊。 因为避煞旺胜符篆时效有限,这次马郎中没有多做流连,直接领着何青青柳烟寒去了赌坊地下二层,直奔骰子赌局而去。 第三十一章 逆风翻盘 骰子赌局上依旧人声鼎沸,赌客如织。 那执骰子的秃头花臂男见马郎中又杀了回来,依旧顶着他那张如发面馒头的脸,例行公事般挤出一抹假兮兮的微笑。 有些诧异地招唿:「哎呦,大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您这回血可是够快的。」 「哼……少啰嗦,快快开局,爷们这次转运了,让你们好好看看什么叫逆风翻盘。」 马郎中则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凑在赌桌前急不可待地催促秃头花臂男赶紧再开一局。 柳烟寒同何青青依旧静静地跟在马郎中身后观战。 秃头花臂男见了二人,亦是招唿说:「哟吼……这两位小公子看起来面生,方才见二位在此观望半晌了,怎么不来耍上一局?」 还不待两人开口,马郎中接过话茬说:「哎……我说你个秃子聒噪不聒噪,这两位小公子是老夫的朋友,今日同老夫一道来凑个热闹,赶紧地废话少说,开局。」 「……」 被马郎中呛得无话可说,秃头花臂男倒是也不反驳,只是若有所思般阴戳戳地盯了柳烟寒同何青青一眼,便不再多言。 很快骰子局再次开始。 那秃头花臂男依旧操控如意三十六手技法,手里的骰盅耍得虎虎生风,只将小小三颗骰子娴熟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趁这个空档,柳烟寒在何青青耳畔轻声询问:「何小姐,你这个什么旺运气的符篆究竟管不管用啊? 不是煳弄马郎中玩的吧,若是他输了岂不是要迁怒于你我,到时候不光讨要不到药方,连借给他的赌资怕是都要打了水漂。」 看柳烟寒这幅忧心忡忡、心里没底的模样,全然没了平时的沉着淡定。 何青青心下有点想笑,但却不是嘲笑她的慌乱,而是庆幸自己在这种时刻可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抿了抿嘴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也不敢打包票有用,但是我何家老祖宗的手札上确实是这么记载的。」 「什么!」柳烟寒诧异:「你也拿不准的吗?不会搞砸了吧!」 「不会的,你看方才我提到赌仙名号的时候,马郎中视作神明一般的样子,这符篆即便是假的,只要沾上赌仙的名儿,他也会视若圭臬……」 「这会子他穿戴在身上只怕像是得了神兵利器的庇佑,下意识地就会觉得自己能在这赌局上无往不利,这人啊,有时候有了莫名的信心,就算不可能的事情,也会产生奇蹟。」何青青如是说。 「是……是这样吗?」听何青青这么解释,柳烟寒觉得似乎不无道理,但心里依旧没底。 「这运道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这一次,马郎中的运气与上一次有天差地别,果然是势不可挡,简直是想什么是什么,盼什么来什么,不用苦恼不用犹豫,骰子点数随着他的心意走。 「八点,开——小——」 「哎呀,赢了赢了,老夫赢了……」 「十点,开——大——」 「太好了,真是押什么来什么。」 「十五点,开——大——」 「我的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啊,哈、哈、哈……赢大发了。」 如此赢了十来局,蓬勃上涨的好运丝毫没有衰败之势,大把大把的赌筹落入口袋,直叫赌桌上无往不利的马郎中是得意的喜笑颜开。 他盘弄着手里赢来的一摞赌筹码,心里美得是直接哼上了小曲:「老马我今儿运气好,大吉大利福星高照,咿呀哎嗨哟……」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过去,骰子局一局接着一局,马郎中居然一回都没有输过,直接将先前输出去的本金尽数赢了回来。 他在心下暗想,这位自诩赌仙后裔的何公子果然所言非虚,身上描画的这幅「避煞旺胜符篆」管用得很,也不枉费自己方才受伤出血。 接连的胜利让马郎中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他并不满足于眼前小利,总想趁着运势高涨,捎带手再捞几把大的。 「来了、来了,这一局押大押小各位爷请快快押注,咱们马上开盅。」秃头花臂男又吆喝着让人们下注。 「我押开大……」 「我也跟大……」 「不信这个邪性了,这局大爷偏偏押小……」在场的赌客无不跟着纷纷下注。 这一次,马郎中反倒不像先前一般急不可待地押注,而是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手里的口袋往赌桌上一拍,大手一扬,「哗啦」一声便将口袋里所有赌筹倒了个干净。 「不好意思了,各位老少爷们,大爷今天再来一把底朝天,这局,爷包圆了。」 他连数都不数,便把那堆成小山的筹码全都推到了小字的押筹帖上。 「小……」 第58页 在场赌客无不为他的行为捏了一把冷汗,心里啧啧称奇,短短时间内居然再次耍了一把底朝天,照他这么个赌法,若是赢了还好,可若是输了必将损失惨重,多来几回也不怕输得倾家荡产。 「哎呦,这位赌友够胆识。」 「是啊!方才还输得血本无归,这会儿又来,还押小,魔障了吧!」 「就是,也不怕输得底裤都没了。」 「你们这帮俗人懂什么?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看这位赌友是艺高人胆大,岂是你们这帮庸才可比。」 周围的赌客都在对马郎中的激进行为议论纷纷。 赌桌里手站着的秃头花臂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发面馒头般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神态,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精光。 按在骰盅上的手掌狠狠地紧了又紧,像是攒着一股气力,只抓得那条五彩斑斓的花臂青筋暴露。 他用鹰隼一般的眼神盯着马郎中细细打量,像是能把人看穿一般,只是马郎中本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无从察觉罢了。 这次开盅,不似往常一般痛快,秃头花臂男有些为难地踟蹰着。 他看了看手掌中按着的骰盅,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马郎中,脸上一惯挂着的假笑都隐没了三分,不知道还在等待些什么。 最终,他将目光落到了马郎中身后站着的柳烟寒同何青青身上,最终脸上挂着的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他颦了颦眉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这赌坊中出现两个陌生年轻人。 何青青无意间对上秃头花臂男投来的审视眼神,倒是不闪躲,无所畏惧直接对了上去。 「哎,哎,我说你等什么呢!快开盅啊!」 「就是,怎么这局这么墨迹呢!干嘛呢?」性子急的赌客已经开始催促他快些开盅、验查点数了。 秃头花臂男慌忙收回视线,陪着笑脸对在场各位赌客解释。 「哎……是、是小的疏忽……各位爷马上就开……」 他抬手把赌盅一提,大家赫然发现三颗筛子只剩下一粒,摇成六点,其余两粒不知何故已经碎做粉齑。 「哎呦,稀奇了,这骰子怎么碎了俩啊!」 「是啊!这还作数吗?」赌客们对眼前罕见的情况纷纷议论起来。 「作数,这怎么不作数啊,你们这帮没见识的,大概不知道、也没遇见过这种局面吧!这叫天定局。」 而对赌道稍有见识的赌客,还煞有介事地同在场赌友解释起眼前的局势。 「天定局,说来也是啊,这三颗骰子碎了两粒,只剩下一粒,无论怎么摇、即便是最大数也只能是六点 ,远在九点以下,只小不大,难怪叫天定局,真是绝了。」 「六……六点……」显然,眼前结果大出所料,执骰子的秃头花臂男也被震得合不拢嘴,他额头上冒了一丝冷汗,连报骰子点数都有些结巴了,「开……开小。」 「六……六点……」不光秃头花臂男震惊,马郎中也被眼前的局面惊到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挂着青黑眼圈的眼眶,只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随即喜极而泣:「开小,大……大爷……我赢了……」 「赢了……」而后他振臂高唿,开始火速清台。 「都拿来,爷赢了……」 「这些全是我的,拿来。」 本就抱着破釜沉舟赌一把的心态,没想到真的赢了,而且是赢了底朝天的局势,这一把赌桌上所有的押筹,无论大小尽收囊中,怎么能不让人喜出望外。 他兴奋地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赌筹像老母鸡护鸡崽一样往自己怀里揽,整个人都恨不得趴在檯面上。 「呀……恭喜大爷,福星高照,大吉大利……」,对面的秃头花臂男有些酸熘熘地对马郎中说着报喜话。 有在场的几个牌姬,千娇百媚地凑上前来,只把马郎中团团围住,朝着他恭喜道贺。 「天啊,这是什么绝世好运,难得一见的天命局啊……」 「居然底朝天都赢了,大爷您真英勇,可喜可贺啊!」 「爷啊,奴家这就给您上好酒庆贺。」 「奴家给您道喜了,望您以后福星高照,好运堪比比芝麻开花节节高。」 要是照着往常,马郎中若是在赌坊里赢了,一定会撒点筹码给这些牌姬们打赏,顺便给自己也讨个彩头。 可是今儿在被那红衣牌姬羞辱一番,又为此打了一架,正好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现下看了这一张张恭维讨赏的嘴脸,心里就一阵厌烦。 「滚、滚、滚……别叨扰爷们,你们这帮口蜜腹剑的小浪蹄子有多远滚多远。」马郎中一边数着手里的筹码,一边不难烦地咒骂着。 「哎呀……这人怎么这样,真是没趣。」 「对啊,真是抠门,这种落魄户咱们不伺候,姐妹们咱们走。」讨赏不成,吃了一鼻子灰,几个牌姬悻悻地走开了。 「各位爷,咱们马上再开一局。」 马郎中正沉浸在赢钱的喜悦当中,已经把何青青的嘱咐全然抛在脑后,一听到秃头花臂男说要开局,自然是又一头扎在赌桌上出不来了。 何青青估摸了一下,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抻了抻马郎中的衣角,轻声提示:「马前辈,时间来不及了,不能再赌了。」 第59页 「哎呀,急什么,再来一局,不打紧的。」而马郎中却不以为意地说。 「……」 见眼前人像苍蝇叮在糖稀上一般动弹不得,柳烟寒同何青青无奈地对视一眼。 「各位爷,快押注,咱们马上开盅。」 又到了押注的时刻,方才在赌桌上赢得满堂彩的马郎中成了赌客们关注的焦点,人人都在盼着他这一局押哪一边,也好跟着蹭一波好运。 「我押……」还不待马郎中的话音出口,何青青挺身而出,一把拽住他准备从口袋里掏筹码的手。 「哎,前辈,说好了这钱是借你耍耍的,你可别权当自己的了。」 说着,便把满满当当一口袋的筹码硬从马郎中手里抢了出来。 「你……你拿我钱干什么?我还没押注呢!」沉浸在赌局里的马郎中有些急切地喊道。 「什么你的钱,前辈,刚才是你输得血本无归,是柳公子借钱给你当赌资的……」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柳烟寒,强调说:「怎么就变成你的钱了,明明是柳公子的钱,你脑子清醒一点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马郎中如梦初醒,原来手中的筹码竟然不是自己的,只不过是别人借给自己过过手瘾罢了。 可他依旧心有不甘,再三强求:「话是如此没错,可你们没看见老夫现在运气正旺吗!再让我押上几局,过会儿赢了钱再还你们不就成了吗?」 「哎,您拿着赌筹倒是耍得开心,直叫我兄弟二人在后面干看着,好生没意思,还是拿回来自己找点乐子玩玩吧。」 何青青是无论如何都不把装筹码的口袋再给他,凭他再怎么想赌,没了赌资也是无可奈何。 见着眼前两个人一唱一和,争执不下,那秃头花臂男开口说话了:「哎……这两位小公子!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不一同耍上几局?」 何青青抬眸瞥了这秃子一眼,故作为难地讪笑一下:「这位大哥,不好意思,在下觉得这骰子局无聊得很,三颗小骰子摇来摇去有什么看头,不想耍……」 这番话说得那秃头花臂男脸上是红一阵青一阵,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说骰子局没有意思,这叫他一个掌局的人脸面何存,可又无从发作。 说完,何青青又话锋一转,抬手指了指上面:「哎……不过这一层的马吊,在下倒是觉得有点意思,各位赌友请继续尽兴,我们仨决定去马吊局上碰碰手气,告辞。」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将马郎中从骰子局中生拉硬拽了出来。 「哎呦……你俩再让老夫押一局吧!非得玩什么马吊啊!」 见他喋喋不休的抱怨,柳烟寒也忍不住出言相劝: 「马前辈啊,你少说两句,赌坊里的事听何公子的准没错,快跟我们走吧。」 「这……」,他虽是不情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只被柳烟寒、何青青二人强拉着离开了赌局二层。 仨人在赌局来回周旋了一圈,期间柳烟寒同何青青一直机警地往四周查看,好在并没有被看场子的大汉盯上。 随即,二人拽着恋恋不捨的马郎中避开入口,急匆匆地打另一条地道口走了。 第三十二章 返马氏医馆 出地下赌坊,路边取了车马,何青青片刻不停地驾马带着柳烟寒同马郎中离开此处,径直奔杏岗镇而去。 一路上,马郎中依旧是心有不甘,坐在车厢里还在一边嘆息一边念叨:「哎呀……二位公子,你们就让老夫再押上一局又怎么了?没看见老夫的火气正旺吗?再来上一局底朝天,今天就赚大发了。」 在前面驾马的何青青听了马郎中的抱怨,忍不住责问:「前辈你也太过得意忘形了,难道忘记进赌坊前是怎么嘱咐您的,这符篆功效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不可恋战,若不是我俩一直背后看顾着您,只怕这会儿又输得血本无归了。」 「可惜、真是可惜,时间太短了……」马郎中扼腕嘆息,依旧不能从方才赢钱的快意中抽离。 他想了想试问:「那不如咱们重新画上一个符篆,杀回赌坊再战一局如何?」 听了马郎中的馊主意,何青青严词拒绝:「不成、不成,『避煞旺胜符篆』虽然灵验,使用者却只能在赌坊里使用一次,多了就不灵了。」 「是啊!前辈,赌钱不能太过贪心,世间岂有常胜不败之法呢?」柳烟寒也从旁规劝。 「驾……」何青青甩了一把手里的缰绳,将马车赶得更快了些,转而笑着问:「怎样,马前辈,这下子,您总该相信晚辈没有诓骗于您吧?」 先前还一直质疑这个自诩赌仙后裔的年轻人,只是他所授用的符篆确实威力强劲,马郎中此刻已经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他忙不迭地向何青青表态:「信了、信了……都怪老夫有眼不识泰山,何公子果然是赌道高人啊! 今天一出手便助马某人于赌局之上赢得满堂彩,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此,何青青谦虚得很,她推却说:「晚辈可不是什么赌道高人,只是何家老祖留下的符篆咒法还有些灵验罢了。」 「马前辈,您看何公子确为赌仙后裔并没有骗您,并且他已经助力您在赌局上逆风翻盘……」,柳烟寒说着拿出先前强行从马郎中手里抢回来的布口袋。 直接塞进马郎中手里,「看……,除却借给您的本金,您已经把输出去的都赢了回来,不如拿着这些筹码换成银两回家过日子,就此收手别赌了。」 第60页 「……」马郎中看了看手里赢来的筹码,并没有马上回应柳烟寒的劝说。 「既然我俩已经兑现承诺,帮前辈您在赌局上翻盘,可否恳请马前辈现在就赐予药方,晚辈还要赶着回去医治那位朋友的蛇信子疮,晚了就来不及了。」 听着柳烟寒的诉求,马郎中也不着急回答,反而在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 他盘算着今天赢回这么点蝇头小利可不够数,先前自己输出去的那些钱财、宅子不能就这么作罢,如论如何都要追讨回来。 而眼下这位年纪轻轻的何公子是赌仙后裔,那就说明他还有很多赌局上的能耐没有施展出来。 若是想办法再多留他几日,横竖再多教上自己几招赌道上的绝技就好了,大不了腆着这张老脸去求他都行,只要得了这些技法,以后还怕在赌坊里发不了大财吗? 「哈、哈、哈……」收回所思,马郎中仰脖笑了笑,挥了挥手。 不急不慢地说:「柳公子,不急、不急,这药方的事好说,老夫一定兑现,今日有幸得两位公子所助,老夫不胜感激,有意邀二位去鄙人医馆小坐片刻,以表老夫感激之情,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可是……前辈……这个救命药方……」 「哎……」,还不待柳烟寒把话说完,马郎中便打断说:「这药方随老夫回去医馆取来,岂不正好,又何须急于一时呢?」 盛情之下难以推却,柳烟寒同何青青只得从命,仨人一道驾着马车奔马氏医馆而去。 半路上,马郎中打道又去了一趟那条窄巷,将今日赢来的赌筹兑换回了银两,欢天喜地的打食肆里买了许多酒菜,以款待今日遇到的两位公子。 须臾。 迴转马氏医馆门前,马郎中走在前头将紧闭的门板「砰砰」拍得山响。 「六儿啊!快快开门,为师回来了……」 很快,门内一阵木栓的「吱呀」声中,门板开了一条缝儿,打里面探出个睡眼惺忪的少年。 他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师父,您老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又全输光了吗?照着往常不是都要在赌坊大战三天三夜的吗?」 这小徒弟说话不过脑子,直接触了马郎中的霉头,「呸……」他愤愤地啐了一口,抬手便在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蠢徒弟脑门上弹了一个蹦子。 「哎哟,师父您干嘛打我?疼死了。」无缘无故地挨了一蹦子,六儿委屈巴巴地捂着脑门抱怨。 被自己的傻徒弟气得不轻,马郎中龇牙咧嘴骂道:「你个夯货,没事就咒你师父输钱,就不会想点好的吗?为师今儿可是赢钱了,以后咱爷俩可就转运了!」 说完,又洋洋得意起来。 随后,马郎中又赶紧吩咐:「对了,六儿,快快开大门迎客,今儿咱医馆来贵客了。」 听师父这么说,小徒弟自然不敢怠慢,赶忙把医馆所有的门板都撤了,开门迎客。 马郎中转而满脸堆笑,殷勤地招唿跟在身后的柳烟寒同何青青。 「何公子、柳公子,家徒愚钝,先前不曾得知两位公子驾临,未曾开门远迎,二位多有见谅,里面请。」 说着弯腰施礼,毕恭毕敬地迎客入室。 虽然柳烟寒同何青青想快些拿到救命药方,可是事情已经到这步了,再多推脱已经无意。 只盼望着早些了却这些人情往来的虚礼,二人也好带着救命药方早日回还。 「马前辈客气了,多有叨扰。」 「前辈先请。」两人有礼有节地应了,随着马郎中进了马氏医馆。 一行人入内后,马郎中同自己的小徒弟介绍:「六儿啊,这两位公子,是师父今天在赌坊里结识的贵人,快来见过。」 「咿!两位是……」,六儿正准备对着柳烟寒、何青青揖手就拜,忽然闭口不言。 他将眼前这两位陌生公子上下打量一番,总觉得有点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自己小徒弟这幅呆傻痴愣的模样,连见面招唿都打不好,马郎中便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对着这小徒弟是好一顿数落:「说你笨嘴拙舌,还真是一点不带冤枉的,往常里教你的那些礼数都吃到狗肚子去了,见了贵客连作揖都作不全,快别给为师丢脸了。」 「不、不、不是的……」见又惹自家师父恼怒了,六儿是越发的慌手慌脚。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说:「只是勐地一见,觉得……觉得这两位公子面熟罢了,长得有点像……」 当然了,长得有点像下午见过的两位姑娘这种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自问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万一说了,岂不是当着师父的面嘲讽这两位贵客长得像女人,他可不想被师父再臭骂一顿,于是,话只说一半便讷讷地闭了嘴。 想来下午求拜马郎中时,同这六儿打过一次照面,不想被这少年餵了个闭门羹,何青青一怒之下还同他拌起嘴来。 这会儿柳烟寒同何青青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若是被这六儿道破身份可就尴尬了。 马郎中若是得知俩人如此诓骗于他,到时候讨药方的事儿铁定泡汤,此刻俩人只寄希望这身女扮男装还算可靠,尚能障人耳目。 「……」俩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第61页 看着徒弟这幅吞吞吐吐,上不了台面的样子,马郎中气唿唿地揶揄道:「你个呆徒儿,天大地大你才去得几个地方? 成天里就在家门口针头鼻眼般的地界上晃荡,你才行过几里地?见过几个人?你知不知道这两位公子是谁?就在此信嘴开河,还……还眼熟?我看你是眼拙吧!」 「哈、哈……」此时,何青青干笑两声。 将错就错地应和着马郎中的话解释:「的确如此,天大地大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我同柳公子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芒,长得与他人相似也不足为奇,只能说我二人实在是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之处。」 对人别有所图,好听话自然是捡着最漂亮的说,马郎中当着二人的面,夸赞之词是溢于言表,漂亮话是一点都不带吝啬的。 「哎呦,二位公子真是过谦了,二位如此翩翩年少、丰神俊朗、又岂能以平平无奇而论呢?」 「我……我……」,六儿被马郎中怼得是哑口无言,憋着满肚子的话却无从说起。 「我、我、我……什么我,告诉你小子,这两位公子都是为师今天遇到的贵人……」 说着抬手指着柳烟寒说:「这位柳公子虽然与师父素昧蒙面,但是在赌坊里慷慨大方地借赌资给师父翻本,师父真是万分感激……你还不快快替为师拜谢贵人?」 虽是心有疑窦,此情此景下,六儿也不敢再怀疑什么,只得乖乖地作揖拜谢:「多谢,柳公子。」 柳烟寒虽然有些尴尬,但依旧故作淡定笑了笑:「这位小兄弟,不必客气。」 随后马郎中又指着何青青介绍:「这位何公子可是大名鼎鼎的赌仙后裔,对赌道上的奇闻秘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今日为师便是在他的指点下,逆风翻盘,于赌坊里赢得是满堂彩,那叫一个痛快风光,徒儿快快见过。」 依着师父的介绍,六儿像个捣蒜锤一般地鞠躬,毕恭毕敬地抱拳施礼:「六二方才眼拙,不识何公子大驾,望公子海涵。」 想来不久前还与眼前这个楞头少年吵得面红耳赤,现在又是这般光景,何青青只能尴尬地笑说:「啊哈哈哈……免礼、免礼。」 第三十三章 酒席 一行人终于寒暄完毕。 马郎中将手里提着食盒塞到六儿手里。 吩咐说:「喏……这是方才回医馆半路上买来的,你速速去备办一桌酒菜,今日为师要宴请二位恩公。」 「得嘞!」 六儿得了师父吩咐,接过食盒便自顾忙活去了。 「哎……」没走出两步,便被马郎中叫住。 「师父先前承诺你如果赢钱了就给你买烧鸡吃,今儿可没有食言啊……」 他指了指食盒:「这里面有你最喜欢的闫家烧鸡,刚才在路上特意买的,刚出炉,现在还热乎着呢!不过你小子备饭的时候可千万别偷吃啊。」 听自家师父在客人面前揭自己的短,六儿到底还是要颜面的。 他偷偷瞥了一眼在旁边看着的柳烟寒同何青青,双耳一红。 羞赧地跺了跺脚说:「哎呦……师父您老就别说了,我又不是小孩了,不会偷吃的。」 说完人颠颠地跑了。 看着自家徒弟这幅又气又急的模样,马郎中没心没肺地笑了。 「哈哈哈……这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倒学会害羞了。」 转身招唿柳烟寒、何青青:「二位公子请上座,老夫命徒弟去备办酒菜,很快便来,稍候。」 本想回了马氏医馆,马郎中就能痛痛快快地交出药方。 谁知道一下子弄得这么麻烦,竟然还吃上酒席了,二人连连推脱。 柳烟寒说道:「马前辈,您的好意我二人心领了,只不过晚辈的那位朋友患的是蛇信子疮,病程恶化很快,还望前辈早些赐药,晚了怕耽误病程。」 并且非常诚恳地向马郎中施礼,以表达自己的婉拒之情。 与她所思一致,何青青也附和着说:「是啊,我看吃酒就不必了,还望前辈见谅。」 「哎……这怎么行……」 不想,马郎中大手一挥,直接将话驳了回去。 「我杏岗镇可是远近闻名的礼仪之乡,有恩必报,有客必迎,这也是我老马家的家训,二位公子方才既然帮助了老夫,老夫岂有不谢之理,再说了只是一顿饭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这……」柳烟寒同何青青对视一眼。 「啊……我们……」可是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她二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嗨,二位公子就别推辞了,快快入座吧!」 见二人还在犹豫不决,马郎中忙不迭地在一旁催促着。 「前辈,这……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我二人也没帮什么忙,我看还是算了吧。」柳烟寒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心里打着小算盘,马郎中岂能如此轻易放二人走,他见软的不行,便决定来点厉害的。 立马端起一副长者姿态,严肃地说:「既然到了家门口,岂有不入席之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老夫可不做那失礼怠慢之人,日后以免落人口舌,今日老夫把话撂在这儿,你二人若是执意要走,便是看不起老夫。」 眼见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何青青连忙出来打着圆场:「马前辈严重了……只是柳公子挂念那位患病的朋友,心生急切罢了,晚辈二人并非有意推脱,还望前辈见谅。」 第62页 说着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马郎中还是端着长者的架子,态度没有马上缓和下来。 最终,柳烟寒拱手说:「既然如此,晚辈二人恭敬不如从命。」 见柳烟寒妥协,何青青也就不再推辞,从善如流地说:「叨扰了,马前辈。」 为了尽快拿到药方救人,她二人牙一咬、心一横,应承了下来。 三人入席。 「酒菜来咯……」 随着一声吆喝,只见六儿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大的木托盘,一阵旋风似得跑了出来。 因为酒菜都是现成的,六儿年纪小、做事又手脚麻利。 很快他便将杯盘碗盏都呈了上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案子。 今儿马郎中在赌坊里赢钱赢得痛快,酒菜买得也痛快。 什么鸡鸭鱼肉、糕饼点心、鲜蔬瓜果样样具有,红红绿绿地摆在席面上煞是好看。 那边上着菜,这边马郎中已经拿起了酒罈子,熟门熟路地开了封泥,扯了木塞,一股子醉人心脾的酒香便瀰漫出来。 「哎……来,二位公子满上。」 一股琥珀色的汁液从酒罈子里汩汩倒入案几上的酒杯中,还没喝就已经让人觉得醉了。 柳烟寒看得是一阵牙酸心苦。 他一边斟着酒,一边献宝似地在二人面前介绍。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啊,这酒唤作蜜杏酒,取应季新鲜饱满的甜杏、用甘冽的古井之水酿制,饮之甘醇爽口,此乃杏岗镇的特酿,别的地方可喝不到,是为不可多得的佳品,二位公子既然来了一定要多饮几杯。」 说着给自己也满满地倒上了。 「师父,菜齐了,二位公子请慢用。」 六儿已经在一旁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碗箸,对在场诸位微微欠身,准备离去。 只是这少年到底还有些孩子气,临行前,他眼巴巴地朝着酒席上那只烤得焦香油亮的烧鸡瞅了又瞅,还「咕咚咚」地咽了口唾沫,想来定是馋虫犯了。 看出这小徒弟的心思,柳烟寒但笑不语,只招了招手说:「小兄弟,别客气,坐下一起吃吧!」 听了这话,六儿心里是乐开了花,可想着有外客在场,怕自己席面上礼仪不周,丢了师父的脸面。 忙客套地推脱:「不……不了……柳公子,多谢您的好意,只是这会儿我……我还不怎么饿,一会儿再……再吃。」 鬼知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煎熬。 六儿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有多久没沾过荤腥了,别说是吃肉,天天跟着这么个烂赌的师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有时候遇上米缸见底,又无钱度日的时候,饿极了只能喝口凉水强忍着。 今天又是一上午没吃饭,说不饿是虚的,这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况且对着这么一只肥美的烧鸡,六儿只感觉嘴里的哈喇子都能把自己淹了。 可怜还得这么辛苦地忍着,违心地说自己不饿。 此刻他只期待,这两位外客公子嘴下留情,吃饭时候悠着点,一会儿给自己多剩下一点。 不然到了面前的烧鸡连一口都吃不上,真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看着眼前这个愣头愣脑,明明已经馋得两眼发直,还愣是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小屁孩儿。 柳烟寒霎那间觉得先前在医馆门口被人拒之门外,吃的那通闭门羹,也没那么让人憋屈了。 她依旧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地招唿他说:「真的,小兄弟别客气了,何公子同我都不是那虚礼之人,你就尽管放心入席吃顿踏实饭,别顾虑那么多了。」 何青青似乎也看出了这孩子的窘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指着席面上的那盘金黄色的烧鸡,笑嘻嘻地说:「这个烧鸡啊!刚出炉的才焦香,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唇齿留香,小兄弟你真的不想来一口吗?」 本来就馋得不行,听何青青这么一说,六儿只感觉自己口中已经洪水泛滥。 如果家中没有外客,他恨不得将那只烤鸡囫囵个儿地塞入口中,连根骨头渣都不带剩的。 「这玩意儿一会儿凉了可就没滋味了,得快点吃,最好也不要剩下,剩下也得是冰凉凉、油乎乎的难以入口,各位说是吧。」 像是猜透了这小徒弟的心思,何青青有意逗弄他似地,一直拿眼前这只烤鸡说事儿。 「这……我……」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六儿拘泥地端着手里的托盘。 他怯生生地望了自家师父一眼,似乎在寻求马郎中的首肯。 于礼上说,长幼有序,家有外客,六儿这等半大不小的少年是不能入席的。 可今儿既然客人发话了,又见着小徒弟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马郎中也无意再为难。 于是佯装无奈地皱了皱眉头,嘴上却顺势说:「看你这不成体统的样子,既然两位公子都发话了,你还不快快感谢两位的大度不吝。」 终于得了师父首肯,六儿一阵心花怒放,他似乎已经能看到桌案上那只金黄冒油的烧鸡正在对自己招手。 可他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失了仪态,只能恭敬地欠了欠身,乖巧地笑着说:「多谢二位公子。」 语毕,人依旧乖乖原地站着,准备看师父脸色行事。 见小徒弟踟蹰着不动,一副说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第63页 马郎中嗔怒道:「愣着干嘛?快把手里的傢伙什撂下,自己搬把凳子过来,还让为师伺候你入席不成?」 「哎……」六儿这才欢天喜地的放下手里端着的托盘,一阵风似地入了席。 寻着一把凳子,在师父下手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只是眼睛依旧发亮地盯着桌上的烧鸡。 见状,马郎中嘆了口气,怒其不争地拿来一只碗,从烧鸡上撕下一条肥硕的鸡腿,又挑了几块糕饼、几样果蔬俱都放进碗中。 把那装得满满当当的海碗放在自家小徒弟面前。 他依旧不忘叮嘱几句:「喏……自己在这儿安静吃饭,不可聒噪,我同两位公子还要把酒言欢,你小子一会儿不要只顾着自己吃吃喝喝,端茶递水不能怠慢了。」 美味在前,六儿那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他急不可待地抓起那只鸡腿。 一边啃食一边含煳不清地回应:「嗯……知道了……师父,徒儿一定照办。」 看着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急切模样,马郎中嫌弃地颦了颦眉头提醒:「斯文、斯文……」 「哎呀……你这孩子,平时是没吃过肉吗?」 「可不是没吃过,怎么地?」六儿一边吃着肥美的鸡腿,一边腹诽,可他也仅仅只是在心里发发牢骚罢了。 嘴里还是刻意慢了下来,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讷讷地表示:「是师父,徒儿一定慢些、斯文些。」 看着眼前这师徒二人不着调的一唱一和,柳烟寒反而打起了圆场:「算了,马前辈,小孩子而已,不用讲究那么多。」 「二位公子,见笑了。」说着,马郎中满脸堆笑地端起面前的酒杯。 拱手拜谢:「来……柳公子、何公子,今日有幸遇见二位贵人,老夫真乃三生有幸,这第一杯老夫先敬二位。」 「前辈,且慢……」 说时迟那时快,柳烟寒一把捂住何青青面前的酒杯,阻隔了她端杯的动作。 见状,马郎中是神情一滞,不知柳烟寒此番是何意,疑问道:「柳公子你这是为何啊?」 第三十四章 挡酒 「马前辈,实不相瞒,何公子身体有恙,平日里一向不胜酒力,今日这酒我看就免了吧!」 心想着临行前,答应了李管家要好生照顾何青青,今日带着她这么个病号东奔西跑也就罢了。 现在要是让她再沾酒,回头再闹出什么病来,前些时日的调养可就前功尽弃了。 本来不想将她身体有恙的实情说出来的,可是到了眼下这么个情况,没有更好的原由,只能实话实说。 谁知那马郎中还是不依不饶地劝酒:「唉……这怎么行,人言无酒不成宴,既然是老夫宴请二位公子,岂有无酒的道理,难不成大家大眼瞪小眼,吃个冷清哑巴席面作罢?」 「这……」 虽然盛情难却,在何青青吃酒的这个问题上,柳烟寒还是丝毫不退让。 「马前辈,何公子是真的不胜酒力,您老作为前辈可千万不要为难与他……」 其实柳烟寒并不知道,何青青虽然身体有恙,但是酒量却并不差。 这也得赖于何家后裔几乎人人都是天生的千杯不倒。 只是平时何夫人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控制着很少让她沾酒罢了。 反倒是她自己在何府酒窖里偷摸地喝过好几次。 半斤八两地灌下肚,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她见柳烟寒很是为难,便从中调解:「柳公子,前辈既然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小酌三两杯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哎……这就对了……」 听何青青这么一说,便是让了步,马郎中立即喜笑颜开。 「还是何公子敞亮,大老爷们嘛,出门行走,会客见友,岂有滴酒不沾的道理,再说了,这酒啊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就是身体有恙,适当地喝上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反而有益身心,我是郎中我最清楚,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 说着,做势要同何青青走一个。 这下子柳烟寒是彻底急了。 她依旧固执地捂上何青青面前的杯子拒绝说:「前辈,这件事上晚辈可不是和你说笑,何公子真的身体有恙,不能沾酒。」 这话说得马郎中不乐意了,他一脸不悦地说:「我说你这个后生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何公子自己都说喝三两杯没事,你跟他小媳妇一样管着,硬是不让,实在是太扫兴了。」 「我……」 这话说得柳烟寒一直面红耳赤,她虽是左右为难,但依旧固执地坚持着。 「柳公子,要不……要不算了……」 见气氛实在是尴尬得很,何青青小心翼翼地说:「咱俩恭敬不如从命吧!你不用太担心我了,其实我……」 「我说不行就不行。」不等她把话说完,柳烟寒便不由分说地打断。 甚至语气都挂上了一丝愠色,一贯温和的声音拔高了三分,吓得何青青赶忙噤声,不敢多语。 她转而对马郎中说:「前辈既然执意如此,不如这样吧,今日何公子的那一份,全权由晚辈一人代劳,这酒晚辈定当与前辈喝个痛快。」 说完,便爽快地把何青青眼前的酒杯拿到了自己面前。 尽管平时柳烟寒不胜酒力,此刻也只得豁了出去。 第64页 不待多说,她自行端起那杯酒,牙一咬眼一闭,「咕咚」一下将冰凉辛辣的液体灌入口中。 这蜜杏酒虽然名字听起来甜滋滋的,实则不然。 酒一入口又辛又辣,其后回味出了一股子苦味,只叫人涩得泪花盈眶。 柳烟寒觉得嘴里除了辛辣和苦涩,真的再别无其它。 不知书上形容美酒如琼浆玉液,香醇回甘的描述是从何而来,反正现在她是半点都感受不到。 「哈……」她苦着眉头,哈了一口气,只觉得此刻嘴巴都要麻痹掉了,真是苦不堪言。 何青青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把自己那份酒给代了。 她并不清楚柳烟寒酒量几何,只是见她此刻苦着一张脸,想来是方才那杯酒喝得急了,连忙关切地问:「怎么样?你没事吧!」 「……」 撂下酒杯,柳烟寒并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柳公子,你不能喝得这么急,容易醉人的。」 说着,何青青提筷在盘子里夹了一块红烧鱼肚子上的精肉,贴心地用手将鱼刺仔细摘干净,放进柳烟寒的碗里。 「快吃两口东西,压一压,干喝酒伤胃。」 「……」 马郎中也没料想到柳烟寒会突然杀出来代酒,弄得好像他一个长者仗势欺人,为难两个后生一般,他自己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此刻,坐在下手的六儿左咬一口糕饼、右啃一口鸡肉,只把一张小嘴塞得浑圆。 他见了眼下情形,鼓囊着嘴,含混不清地说:「哎哟……师父,何公子不能喝酒,您就别难为人家了,好好吃饭不行吗?」 长者说话晚辈插嘴,马郎中自然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骂道:「夯货……」 抬手又给了六儿一记暴栗子,没好气地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这是你能插嘴的地方吗,赶紧吃你的东西,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 迫于师威,六儿只得吐了吐舌头,悻悻地闭了嘴,埋头碗里继续干饭。 马郎中寻思眼前这位柳公子一脸严肃,行动如此笃定,没有丝毫说笑之意。 再结合何青青一副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模样,想来身体有恙可能并非推脱之词,自己再咄咄逼人,恐怕闹出岔子,态度便软了下来。 「啊哈哈哈……」马郎中端着手里中酒,仰天大笑一声。 「柳公子真是痛快,为朋友两肋插刀,果然大丈夫所为,有担当、爽快……」 他还大咧咧地抬手在柳烟寒肩头重重拍了两下,以表期许之情。 「可老夫又岂是那蛮不讲理之人,既然何公子不方便饮酒,老夫当然不能强人所难,酒这东西,心意到了就成,他既然不能饮,老夫同柳公子二人喝尽兴了便是一样。」 「哈、哈、哈……」说着,爽朗地大笑起来,把席面上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来、来、来……那老夫便同柳公子喝一个。」 说完,豪爽地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长者已经饮下,自己又有求于人,柳烟寒只好又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第二杯就这样入了腹。 平时就不善饮酒,柳烟寒此刻已经感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连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但心知不能就此败下阵来,只得强打精神,硬着头皮继续。 「好……」 见柳烟寒喝酒痛快,马郎中一拍桌子,吆喝了一声:「柳公子,好酒量。」 转而又对坐在下首的小徒弟吩咐:「六儿,还不快些给公子再满上一杯,别整天就知道自己吃、吃、吃,没有一点眼力劲。」 这时候六儿正捧着烧鸡闷头吃得香甜,被师父训斥了一顿,才抬起头来。 恋恋不捨地撂下手里的肥鸡,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拿起手边的酒罈子,屁颠屁颠地去斟酒。 要说这孩子也真是个实诚心肠,师父吩咐倒酒,他便尽职尽责地将柳烟寒面前的酒杯斟了个满满当当,多一滴都能溢出来,生怕别人喝不够似的。 「哎……小兄弟,够了,再多可就端不起来了……」 直到柳烟寒出手拦住,他才停了下来。 「柳公子,请慢用。」 六儿楞兮兮地笑了笑,这才退了下去。 看着眼前这杯酒,柳烟寒心里简直是又愁又苦。 何青青瞥见了她一脸郁卒的表情。 悄悄附在她耳畔询问:「怎么样?没事吧?实在不行我帮你分担一点。」 既然独自带了何青青出门在外,便有责任护她周全,让她沾酒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不要担心。 而另一边马郎中却在自说自话地夸赞:「六儿这酒斟得好啊!有水平,满满当当,寓意盆满钵盈、幸福美满,人生圆满,都带着一个满字,实在是吉利得很,妙得很啊!」 六儿的小脑瓜也想不明白,刚才还被师父一顿训斥,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怎么突然就得到了师父的夸赞,可不管怎样终于不是挨骂了。 他一边美滋滋地继续啃着手里的烧鸡,一边笑说:「谢谢师父夸奖,六儿一定再接再厉。」 「来,柳公子,这一杯,老夫一定要亲自敬你,方才在赌坊里要不是柳公子仗义疏财,藉资给老夫翻盘,老夫此刻怕已是输得一个子都不剩了,焉能同诸位在一起把酒言欢。」 第65页 说话间,他端起酒杯朝柳烟寒就是一通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的客套之词,弄得柳烟寒是好不尴尬,她连忙起身施礼,以阻挡马郎中的感激言辞。 「前辈言过了,晚辈不敢当。」 「哪里的话,当得当得。」马郎中端着酒朝柳烟寒轻轻示意。 「这酒柳公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喝的,为表诚意,老夫先行干了。」 说着,他一仰头、喉头一滚,酒便下了肚。 虽是无奈,这种情况下,柳烟寒也不得不跟着将杯中物一饮而下。 「啊……」哈了一口气。 缓解一下被酒麻痹的舌头,又辛又辣的液体只弄得她频频皱眉,苦得一张俊脸都缩成了一团。 撂下手里的酒杯,擦了擦嘴角,她趁着酒席空档,忙不迭地朝马郎中打听救命药方的事情。 「马前辈,这个蛇信子疮属于疑难杂症,甚是难治,病灶位于甲冑之下,寻常针石很难触及,应该怎么办呢?」 「是吃汤药?还是贴膏药?」 「需要把患甲给拔除吗?那会不会适得其反?」 「前辈您是如何将其治癒的?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吗?」 因为心系治人救命,不知不觉,柳烟寒一股脑地问了许多问题。 听得马郎中是直皱眉头。 「什、什么……」他有些找不着头绪,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柳公子你一下问老夫这么多问题,这该从何说起啊?」 「呃……总而言之,就是这个蛇信子疮究竟怎么治,才能痊癒啊!您是怎么治的?晚辈特别想知道。」 柳烟寒求知若渴地朝马郎中身边靠了靠,满心期望他能快些告知自己答案。 谁知道马郎中这老狐狸,小心眼儿多得像筛子眼一般。 一对小眼儿滴熘熘一转,又打起了太极:「怎么,看起来柳公子对这岐黄之术颇有见解,难不成咱俩还是同道中人。」 听到这话时,旁边的何青青听了,差点没笑喷出来。 她心下嗤笑:「同道中人,真是荒唐至极,这老男人还记得自己是哪条道上的吗?」 怕马郎中继续深究自己的身份、来龙去脉,柳烟寒不敢如实相告。 第三十五章 醉酒 只搪塞说:「晚辈不才,只是对医术略微有些了解,今日有缘得遇「疮疖圣手」您这样的杏林前辈,随意讨教一二罢了。」 垂眸琢磨着柳烟寒的话,马郎中抬手摸了摸下巴颏上的青灰胡茬子,他嘀咕道:「哦……原来如此……我说呢……」 「所以马前辈,您治这个病有什么独到之法吗?还请不吝赐教。」 柳烟寒依旧是不弃不馁地追问着。 又上下将眼前这位柳公子打量一番,马郎中一副老江湖的口吻笑说:「啊哈哈哈……好说、好说……这一个小小疮疖而已,包在老夫身上……」 「不过咱们现在正在喝酒吃饭,不宜谈论这些事情,等下来老夫一定告知。」 「可是……前辈……我……」柳烟寒似是心有不甘,还想抢话打听点什么。 可是却被马郎中打断了下来,「哎呦……柳公子,你就别问了,酒席上谈治病,你扫不扫兴,咱爷们俩先喝酒,喝尽兴了,怎么都好说。」 说着,又端起酒杯塞进柳烟寒手里,自己也起身,敬酒,一通动作好不利索。 柳烟寒没法拒绝,只好跟进。 不知不觉,一杯酒又下了肚。 她感觉现在自己看东西都是模模煳煳的,心下恼怒这马郎中好生难缠,死活就是不肯把药方告知。 其后,觥筹交错间,这马郎中是得了机会就朝二人敬酒,恭维的漂亮话是一套接着一套。 为了不让何青青沾酒,柳烟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来,何公子、柳公子,多吃些酒菜……」马郎中夹了新鲜肥美的河鱼给二人递了过去。 一边殷勤地在酒席上招唿俩人,一边侃侃而谈。 他假做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何公子,何祖公威名乃是名冠天下,于赌道之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公子教授老夫的那道「避煞旺运」符篆实在是效力惊人,想来赌仙大人遗留下来的这些奇巧神技应该还有很多吧!」 突然听马郎中这么问,何青青本就冰雪聪慧,霎时间将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洞悉得一清二楚。 什么礼仪之乡、宴请贵人、聊表感激,都是虚的,明明就是觊觎传说中的那些赌仙秘籍罢了。 她抬眸瞥了一眼马郎中一脸期待的神情,干巴巴地笑了笑。 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啊……是……是啊……这何家老祖别的没留下,关于赌技的秘籍倒是不少……」 说着,她故意从怀里掏出何祖公的那本手札——《何氏赌局见闻录》在马郎中面前晃了晃。 「喏,前辈你看,这就是我何家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手札,里面记载了很多赌道上的奇闻秘籍,什么增强运势的、扭转干坤的、借运散厄的,这里面名堂多了去了,三两句可说不完。」 见何青青一副生怕财不外露般的举动,柳烟寒心中担忧不解。 便故作镇静,探出脚尖暗戳戳地在酒桌下面踩了她一脚,并用眼神予以警示。 柳烟寒:「……」 「……」何青青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依然不为所动。 第66页 这边马郎中勐一见何青青手里的东西,像是见了宝贝一般,眼睛都发直了。 「哎呀呀……赌仙秘籍啊!老夫得见真乃三生有幸……还请容老夫一阅。」 说着恨不得伸手抢过来揣进自己口袋里。 不过被何青青不着痕迹地闪过了,显摆一般在他面前过了一眼,又揣回自己怀里。 她歉意地笑着解释:「对不住,前辈……,何家祖训,赌仙之物,外人不得过目。」 马郎中只能一脸艷羡地搓了搓空空如也的双手,感嘆不已。 「果然是了不得啊!何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得赌仙之真传,这些秘籍随便给一个普通人,都能让其在赌场上无往不利,赚得万千财富……」 他艷羡地望着何青青:「江山代有人才出,再加上何公子如此青年才俊,假以时日必定能在赌道上大放异彩,再度光耀何家昔日之荣光,只是到时候不要忘记马某这个故人,一定要提携老夫一把啊!」 看着马郎中那一副两眼发金光,贪得无厌的表情,何青青无奈地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盘子里的肉。 心想,有着正道你不走,放着医者你不做,偏偏做赌鬼,不给这财迷心窍的老男人一点敲打,看来这辈子都不知道悔改了。 她只是露出一副忧心的表情,垂首嘆了口气,「那倒也不尽然。」 「何公子,此话怎讲?」马郎中诧异地问。 「俗话说,赌客一把辛酸泪,赚尽天下不义财,马前辈,在赌道之中,不论世人给冠上多么高的头衔,赌钱就是赌钱,普通人赌是赌,赌仙赌也是赌,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赌道秘籍也不是什么发财正道,用多了不好,损阴德的,所以我何家早就不在赌道上经营了,更别提什么昔日荣光,光耀门楣了……」 借着气氛,何青青一股脑地将肺腑之言,都说了出来,希望能对马郎中有些触动。 她苦笑着:「都是祖辈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过去就过去吧,没什么荣耀可言。」 岂不知一个赌鬼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是很难回头的。 「呃……这……」 听何青青这么一说,马郎中感觉送到嘴边的酒突然就不香了。 本想着今儿遇见个能助自己发财的主儿,万万没想到会说这么丧气的话,真是出师未捷,当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呷着杯里的酒,一边暗戳戳地想:「损阴德?我看是你小子见不得旁人发财,故意危言耸听,恫吓人的把戏罢了,想吓唬老夫,我看你还嫩了点。」 可面上却是依旧喜怒不行于色地说:「何公子,仁慈宽厚,自然是不屑于那些不义之财,守着万般生财之道,却是矢志不渝,老夫这等俗人实乃是自惭形秽啊,来,老夫再敬你一杯。」 「啊……我这……」 今天何青青是不敢沾酒的,这下她为难了。 「马……马前辈,我……我来,我代替,你别为难何公子了。」 这时候,柳烟寒其实已经醉了七八分,脸色坨红,说话口齿都含煳不清了。 但是她依旧强打精神,保持意识清明挡了下来。 这一杯落了肚,她整个人是两眼一合,身子一歪,整个人「咕咚」一声伏在了酒桌上,就此昏睡过去。 突然见人倒下了,何青青一下就慌了,她一把扶住柳烟寒,生怕人滑熘到酒桌底下。 又心焦又关切地问:「餵……餵……柳公子,你没事吧!柳公子。」 马郎中瞥了一眼瘫倒在酒桌上的柳烟寒,不当一回事的说:「嗨……没事,就是喝高了而已,咱爷两继续。」 「你……」听了这话,何青青一时间有些气结。 心里气愤地想,还不是你这个老男人左一杯右一杯地一直拿酒灌这么个姑娘家,不然也不至于弄成这般光景,真想噼头盖脸地骂他一句为老不尊。 可一寻思自己现在同柳烟寒皆是一身男儿装束,露出马脚反倒是自己不占理,前面的努力岂不付之东流,于是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柳公子……柳公子……」 她在旁一边柔声轻唤,一边伸手探了探柳烟寒的脸颊,只觉烫得惊人。 其实照何家人的酒量,喝上这么几杯是不至于醉倒的。 但是何青青并不了解柳烟寒有几斤几两,见她一直替自己挡酒,只当她真的海量,也就由得她去了。 谁知道她是豁了老命在外护着自己,想到此处,突然心里有点动容。 「来,何公子,既然柳公子倒下了,咱爷两继续喝……」马郎中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将何青青面前的酒杯斟慢。 看着眼前这老男人得意忘形的样子,何青青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指尖碰了碰面前微凉的酒杯。 心想:「何家后裔的酒量,对付这么个老郎中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转念又一想,先前柳烟寒一直这么护在自己前面,为的就是让自己滴酒不沾,今日若是破戒,岂不是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马前辈,抱歉,晚辈确实身体有恙,不宜饮酒……」 如此,已经攥在手里的酒杯又被她放了回去。 「现下柳公子已经喝醉了,不如今日就此打住,改日登门再访,万望前辈早些兑现药方的承诺,天色已晚,我还得带着她尽早回还。」 第67页 「嗨……不急……不急,依老夫之见,柳公子既然喝高了,应当尽早休息,如若俩位公子不弃,今夜就在这儿落脚歇息一晚,药方之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这……恐怕不妥吧!」何青青有些顾虑。 「岂有无故叨扰前辈之理,我还是带柳公子去镇上寻间客栈落脚,就不麻烦您了。」 「唉……说得哪儿的话,都到了老夫医馆了,哪儿能放任贵客住客栈的道理,何公子就不要推辞了,医馆后屋还有空房,我命徒儿速速收拾出来,你带柳公子去醒醒酒吧。」 「这……」看了看伏睡在桌面上的柳烟寒,何青青左右思量,马郎中如此殷勤,执意留宿肯定意有所图。 不过现在柳烟寒不省人事,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不易再做奔波,于是将计就计地应承下来:「那……那就麻烦马前辈了。」 「哎……这就对了,六儿,快去帮两位公子把后屋收拾出来,好生招待不得怠慢听到没?」 得了师父吩咐,六儿这才停下海吃海喝,麻利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抬起袖口一抹油乎乎的小嘴,忙不迭地回应:「知道了,师父,徒儿这就去办。」 「柳公子,别在这儿睡了,起来换个地儿,快起来……」 轻轻拍了拍柳烟寒的脸颊想将人唤醒,可是却丝毫没有动静。 无奈,何青青只好轻手轻脚地将人搀扶起来,架在了肩膀上,拖着她站起来。 而此刻柳烟寒浑身软绵绵地,像没有骨头一般,整个人都贴了过来。 也许是醉酒的缘故,她整个身体滚烫得厉害,馨香的体温夹杂着芬芳的酒气。 带着阵阵唿吸轻拂面在耳畔,只叫人心都漏了一拍。 弄得何青青差点打了个趔趄。 「哎,何公子,小心。」 见状,马郎中热心地凑过来想搭把手。 「来吧,老夫帮你一起把柳公子扶进后屋去。」 不曾想被何青青不着痕迹地挡开了,她展开双臂护着怀里的柳烟寒。 一脸正色说:「这等小事,若劳前辈动手,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说完,半拖半抱,搂着柳烟寒踉踉跄跄往后屋走去。 徒留马郎中在原地发愣。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搔着后脑勺低声呢喃:「怎么了,老夫好心搭把手,老夫还有错了……」 越想越气:「不就是把你朋友多灌了几杯,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话越说越难听。 「我看真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堂堂赌仙图上你这么个子孙后裔,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守着金窝窝都不知道怎么发财的蠢货,生得弱不禁风,面无二两肉,连酒都不能沾一滴,娘们唧唧的,活该你小子一辈子没出息。」 第三十六章 醉宿医馆 医馆后屋 六儿正在手脚麻利地铺陈被褥。 待何青青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柳烟寒进来,他已经将后屋收拾妥当了。 何青青左揽右抱,踉踉跄跄,折腾好一番才将柳烟寒在床榻之上安顿下来,自己脑门上都累出了一层薄汗。 「唿…… 」她长吁了一口气,轻轻帮她盖上被子、掖上被角,这才完事。 一旁侯着的六儿,时刻谨记师父的教诲,殷勤周到地问。 「何公子,还需要什么东西,您只管吩咐,小的这就替您置办。」 何青青直言:「今日吃了酒,怕夜里是要渴水,去给我们弄点热水来。」 「成,小的这就去。」得了吩咐,六儿便一阵风地跑了。 不大一会儿,他便将一铫子热水、茶杯茶壶、水盆巾子,一堆零零碎碎的用品搬进屋来。 还贴心地架起一口风炉,将铫子放置其上,仔细地温吞着。 「何公子,热水都给你温在这儿了,你自己取用就成,这些物件也都是新的,你随便使,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千万别客气,夜里只管叫我就成。」 六儿这孩子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但是办起事情来还挺妥当。 虽然先前被他闭门不见吃了一鼻子灰,还为此发生了口角,但此刻何青青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了,于是笑容和煦地致谢:「劳烦你了,小兄弟。」 「那二位公子早些休息,小的告辞。」 说着,六儿关门离去,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何青青于室内环顾一圈,心道这马郎中这些年果然是混得一贫如洗。 屋里除了一张床板、一张半旧的案几,再无其它家私,但好在干净整洁,歇息一晚倒是不成问题。 她将铫子里的热水倒进水盘里,又将巾子烫开了,拧巴干,抖散开来,等到不烫手了,这才走到床榻旁边,小心翼翼地用热巾子给柳烟寒擦拭手脸。 今儿奔波了这半天,现下又醉得不省人事,想好好梳洗梳洗肯定是不行了,只能将就地这么帮她擦擦,期望如此能叫她睡得安稳一些。 蹑手蹑脚地从被笼里摸出柳烟寒的一只手,仔细地擦拭干净,动作轻若羽翼,生怕扰人好梦。 她的手很好看,纤细修长,只是与何青青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相比,掌心有一层细细的薄茧,一看就是干过活的人。 闲来无聊,擦着擦着,何青青将自己的手掌展开,掌心对掌心地贴了上去。 第68页 仔细一看,果然自己比柳烟寒高上一点点,手也比她长上一点点,合拢手掌,居然还能将她牢牢地牵住。 也不知想到什么,何青青偷偷地笑了,笑自己又傻又无聊。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想道自己也真是无聊得很,大晚上的和一个沉睡不醒的人比手玩,如果柳烟寒醒着,肯定会觉得没有比这更无趣的事情了。 而此刻,柳烟寒还在酣睡之中,醉酒的缘故显得双颊绯红,同平日里清醒时多了些不太一样的姿态。 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鼻尖微微挺巧着,随着一唿一吸偶尔翕动一下,身上还微微散出些许芬芳的酒气。 此刻虽然穿的是男子装束,可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违和,她本身就没有小女儿家的矫揉造作,穿着男装也没有通常男子的粗野鄙陋。 反而显得温润如玉、气质如兰,看得何青青是一阵心神恍惚。 可是不知是睡得不安稳还是怎么的,柳烟寒眉头一直皱着。 看在眼里,何青青抬起手里的巾子在额头上擦了擦,只想将她微皱的眉头熨平整。 「嗯……」 这时,柳烟寒微微蠕动了一下身子,吓得何青青立马撤离了手,生怕叨扰到她休息。 鼻腔里发出一丝幼猫般的喘息,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动一下,轻声呢喃着:「嗯……热……」 如此闷哼着,柳烟寒双手一撩,两脚一蹬,便将身上的被子撩散开去。 不论怎么说,依旧是冬日里的夜晚,这一下子她整个人便暴露在了冷空气之中,又冻得她立马蜷缩成了一团。 嘴里还小声哼哼着:「嗯……冷……」 看着平日里举止淡定、谈吐从容的柳大夫在此上演小孩儿踢被子,何青青是又好气又好笑。 何青青无奈地将踢散的被子重新替她盖上掖好,嘴里忍不住抱怨:「什么嘛!这么大的人了,还蹬被子,真不知道平时在外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就你这样,还敢独自闯荡江湖、歷练医术?我看没把病患治好,自己倒先倒下了。」 这时,柳烟寒似乎突然做梦了,嘴里轻轻地呓语着:「青青……青青……」 「什么?」,因为醉酒的缘故,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含煳不清,一时间何青青也没听明白,只好凑近去了听。 「柳姑娘,你说什么?不舒服吗?」 「青青……青青……」她还是低声呢喃着。 「青青?」 何青青将这两字在心里重复一遍,凑近她的耳畔小声回问:「是在叫我吗?」 又一咂摸:「不对啊,平时都是唤我何小姐的,怕是会错意了吧?」 正猜测着,看到那双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来,露出一对茶色眸子,带着些许急切的焦虑。 而此刻,何青青还附在柳烟寒而耳畔,两人之间不过寸把的距离,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人却突然醒了。 这下把气氛弄尴尬了,何青青立马弹坐起来了 「嗯哼……」她干咳一声,以缓解自己的慌乱。 「柳……柳姑娘,你……你醒了?」 谁知柳烟寒也一下从床榻之上惊坐起来,她慌乱地拉住何青青追问:「我……我居然睡着了?我睡多久了?」 「没多大一会儿,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吧。」 懊恼地撑着额角,柳烟寒自我埋怨道:「天啊!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喝醉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你刚才一直在帮我挡酒,你不醉谁醉? 我说你也是,干嘛一直逞强挡在前面,换我帮你分担一点又不会怎样。」 「那不行,你身有宿疾,近来调养得好了一些,可保不齐又会犯病,还得小心才行。」不忘自己医者的本分,这节骨眼上还在提醒。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追问:「这是在哪儿啊?」 「哦!方才你醉得不省人事,怎么都叫不醒,我看天色晚了,不易再做迁徙,恰巧那马郎中又做殷勤,留宿你我,我便就势应承了下来,这儿是马氏医馆后屋,你先在此休息一晚,药方的事情明日再议也不迟。」 听着何青青这么说,柳烟寒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脑子清醒一些。 她懊恼地说:「本来今日带你出门,答应了李管家要照顾好你的,谁曾想,药方没要到,此刻倒是仰仗你照顾我起来。」 「哎……」 她气馁地嘆了一声,「我做事实在是太不稳妥了,拖累何小姐了。」 「柳姑娘,你这说得哪儿的话,出门在外本就是要互相照拂的,何来拖累一说,再说你我今日来寻马郎中本就是奔着讨药方救人的,我自然要鼎力相助,在酒宴上与那马郎中行酒,你也是为了保护我,现在我照顾你一下,怎么就不行了。」 柳烟寒有点急切地表示:「可是……何小姐你毕竟有宿疾在身,我身为医者,我……我岂能……」 还不待她把话说完,何青青便打断说:「我岂能让你劳累是吧?」 她咬了咬嘴角,低下头有点失落地绞弄着拿在手中的巾子。 嘆了口气:「哎……这些话我都快会背了,你和我家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不能干这个,不能动那个,你身体有恙,要好好休息……」 她看起来很委屈,有些抱怨的口吻说:「可是我现在又没事,你若是不提我都快忘记身体的事了,你……你非得这么扫兴吗?」 第69页 「我……」这下,柳烟寒觉得倒是自己的不对了。 她一时间有点哑口无言,既有点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有点心痛这位大小姐的身体。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柳烟寒突然不淡定了,她暗呵一声:「不行……」 撩起被子做起床之势,语气焦急地说:「咱们今晚不能留宿于此,必须走。」 由于醉酒的缘故,一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发黑,差点整个人跌倒在地,好在被何青青在旁一把搂住才不至于倒下。 何青青二话不说将人按了回去,不解地问:「你看你现在这样还能去哪儿?就踏踏实实地歇息吧,再说了,为什么不能留宿于此啊?」 坐回床榻之上,轻抚额角平復了一下脑内的晕眩。 柳烟寒开口解释:「方才在酒宴之上,你大咧咧地将何家老祖那本关于赌技秘籍的手札亮出来给马郎中看……」 「人言道出门在外低调行事,通过今日所见所闻,你还看不出来这马郎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已经被迷惑了心窍,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受人敬仰的杏林老前辈,现在就是个贪得无厌的赌鬼……」 「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在他面前漏了底儿,就不怕他惦记上,半夜来偷来抢?」 柳烟寒斟酌了一下,又语气沉重地补了句:「谋财害命也不没可能的。」 「什么?谋财害命?」这话把何青青说得一阵胆寒。 她承认害命这一点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因为她觉得马郎中怎么说也曾经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可以偷可以抢,但杀人,她却从来没想过。 苦着一张脸,何青青欲哭不哭地朝柳烟寒凑得更近了一些。 她颤声问:「那……那可怎么办啊!被偷、被抢我是想过的,但是被杀我可没想过……」 说着,她害怕地握住柳烟寒的手。 「柳姑娘,你平日里行走江湖,肯定有自保的能力,小女我可是打小身体孱弱,一点功夫都没有,没法自保啊,若那马郎中果真起了歹心,你可一定要保护我啊!」 何青青有个毛病,要是真怕了,便会开始喋喋不休,她觉得只有多说话才能给自己壮胆。 这时候她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对柳烟寒不停地说:「柳姑娘,小女还不想死呢,起……起码不是死在这儿,你医术虽然不错,但是会不会点功夫什么的?啊!哪怕没有江湖大侠们那般武功盖世,起码自保也行啊!」 她这会儿是真有点后悔留宿了,悔不当初地表示:「早知道还能这样,那会子马郎中留宿的时候,无论什么也应该趁着天色尚早,执意离开的,这会儿倒好,天色已晚,咱们可怎么走啊?要不然咱俩跳窗逃命吧!」 说风就是雨,何青青这就要起身去窗户边看看地势,可转念一想,行不通,苦着一张脸说:「不成,这样动静肯定太大,回头只怕惊扰了他,更坏事了。」 看着眼前人这幅自说自话,喋喋不休的模样,柳烟寒心想坏事了,她忘了这何家大小姐不禁吓唬。 先前讲了个鬼故事,就害人怕了好几天,这会儿更不知道怕成什么样子呢! 刚才她其实也只是那么随嘴一说,谋财害命是最坏的打算,这马郎中虽然烂赌,但想来品行尚不至于此,若是他真的动了那杀人劫财的歹念,想来这种人也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应该没有那么糟糕,何小姐,你别瞎想了,我就说说而已,马郎中他们应该不至于恶劣至此。」 「不不不……」谁知这大小姐,摇了摇头否定说:「我觉得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谋财害命还是很有可能的。」 捂了捂因为醉酒还有些胀痛的额角,柳烟寒算是想明白了,不是事情多么吓人,是这位何大小姐自己吓唬自己的本事比较强。 她只好安慰说:「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行走江湖,不说武功多么高强,逃命自保的手段还是有些的,何小姐就请放宽心,无力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听着柳烟寒这么说,何青青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她倏地一下蹿进被窝之中,紧紧地靠近柳烟寒,眼巴巴地望向她恳求。 「那小女子的身家性命就全仰仗柳姑娘的保护了,谁让我这么弱小无力呢,拜託了!」 「好说……好说……」柳烟寒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以求让她安心。 随后她问起来:「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亮出何家老祖的手札,马郎中有可能会偷会抢,那为什么方才在酒席上还要执意那么做?」 「为了引鱼上钩啊!」何青青狡黠地笑着说。 「引鱼上钩?」思量一番,想不出何青青打得什么主意。 柳烟寒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马郎中作为堂堂一介杏林前辈,居然做出偷窃他人之物的行为,自然是他理亏在前,我们只需将计就计,便可揪住他的小辫子,趁势逼迫他交出救命的药方即可。」何青青将自己心里的计划合盘说与柳烟寒听。 将何青青的计划思量一番,柳烟寒觉得此法甚妙,于是认同道:「哦!原来如此,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想了想又嘆口气说:「若是今夜他不来倒还好,若是他今夜来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昔日的杏林前辈竟已堕落至此,该怎么劝他回头是岸才好呢?」 第70页 「我知道你既着急帮高老伯取药方,又担心马老前辈的状态……」 何青青抚上柳烟寒的双手,沉声劝慰说:「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我想他总归还是良知尚存的,我们尽全力帮他,总能把他从泥沼里拖回来不是?」 「嗯……」柳烟寒低头,然后忧心地说道:「但愿如此吧。」 俩人正窃窃地商议此事,何青青看向柳烟寒的眼色突然一沉,仿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惊愕失色地大声问:「哎呀!柳姑娘,你脸怎么了?」 平素里,柳烟寒的脸上一向都是干净白皙的,而此刻居然冒出了一片红疹子。 起初还只是三三两两的不打眼,只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愈发严重起来,竟然连成了一片片的,叫人不注意都不成。 第三十七章 酒疹 平素里,柳烟寒的脸上一向都是干净白皙的,而此刻居然冒出了一片红疹子,起初还只是三三两两的不打眼,只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愈发严重起来,竟然连成了一片片的,叫人想不注意都不成。 「嘶……」 显然柳烟寒也是不太好受,她嘶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啊……你别说,还真有点痒……」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挠自己的脖子,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红痕。 「天啊……你脖子上也红了一大片。」何青青忧心地提醒道。 柳烟寒将袖口撩了起来,果然,连手臂上都是红岑岑的一片,看起来甚是骇人。 「哎呀……怎么办!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柳烟寒满身红疹子的模样,何青青是又急又怕。 现下她两个姑娘夜宿在外,人生地不熟的,眼看着柳烟寒生病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有点慌了手脚,只急得她眼圈微红,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一看把人吓着了,柳烟寒倒是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 忙着安慰说:「何小姐你别急啊,我不打紧的,你看你怎么还红了眼呢!快别这样了,我真没事的。」 说着,抬起手指给何青青擦了擦眼角已经快要渗出来的泪珠。 可谁曾想,她越发焦急起来,眼圈倏然红得更厉害了,豆大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委屈地咬着下嘴唇,尽力憋着不哭出声:「谁说没事的,你看你脸上身上都红了一大片,多难受啊!这大晚上的,我也不会瞧病,可怎么办啊?」 焦急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法子,何青青赶紧从床榻上起身。 一边抹眼泪一边自顾地说:「对了,我去找马郎中给你瞧瞧,他不是郎中吗!肯定有办法的。」 「唉,何小姐你别去,快回来……」 结果还没跨出半步,就被一把拉了回来。 看着何青青哭得难过,柳烟寒也着急,她赶紧解释说:「何小姐,我真的不打紧,这样子看起来挺严重,其实就是些酒疹子罢了……」 她忍不住挠了挠脖子:「我平日里沾不得酒,喝上三两杯就会出疹子,想来今日是喝过量了,才会这么严重,不过没关系,等酒劲儿过了,自然就没事了。」 说着,将衣襟、袖口整理严实了,以免她看到了再担忧害怕。 「再说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你大半夜的何必捨近求远,去求马前辈呢?」 天下之人各不相同,何家人酒量一向出奇得好,何青青从来没想过喝酒还会出疹子这一说。 只是柳烟寒这么说了,想来就真的没什么问题。 她终是放下心来,揉了揉兔子一般红彤彤的眼角,破涕为笑地问:「真……真的?就是酒疹子而已?你……你没生病?」 「嗯……当然没事,我是大夫,身体好着呢,平时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怎么可能轻易生病,再说了今儿晚上我还得保护你不是。」柳烟寒笑说。 「呸、呸、呸……说啥啥不灵,你快别说了。」对这些事情何青青还是挺迷信的,她赶紧阻止柳烟寒快别说大话了,小心回头病痛真的找上门来。 而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脑瓜子,暗自懊恼地说:「你说我也是笨得可以,怎么就忘记你是大夫了呢? 还要傻呵呵地去找马郎中那老男人求治,他现在这么认钱不认人,去求他搞不好还得被他敲竹槓。」 看着眼前人又糗又气的模样,柳烟寒是忍俊不禁。 想来是难为她这样的大家小姐了,人生地不熟的夜宿于外,偏偏同行的人还生病了,把人吓得是够呛。 不过柳烟寒又转念一想,这位大小姐还挺关心自己的,一下子又感觉心里暖融融的。 「让我看看……」正想着,何青青突然拉起柳烟寒的胳膊,撩起敞袖,检查她的情况。 眼下皮肤一片红岑岑的,看了就让人难过,她担忧地问:「你现在出了这么大一片红疹子,怎么办啊!忍着,不难受吗?」 未免她看了害怕,柳烟寒执意将手臂抽了回来,藏进袖中。 语气轻松地解释:「真没事,就是有点痒罢了,不难熬的,我随身褡裢里有解酒的丸药,吃一粒缓一会儿就好了。」 「在哪儿呢?我帮你拿。」说罢,何青青从床畔站起身,急忙去找药。 「不用,我自己来吧!」 怕她找不着东西,柳烟寒拉住何青青的手腕,挣扎着要自己去。 第71页 不想被人一把按了下来,责令她不许多动。 「坐好了,别动,你这酒劲儿还没过去,方才还头晕得厉害呢,拿药这点小事我还做得,你就在这儿安生等着吧!让我照顾照顾你又能怎样。」 作为医者平时都是自己对病患千叮咛万嘱咐,现下居然要被这位何大家小姐下命令。 这究竟是什么风水轮流转,想来也很神奇,柳烟寒颔首无奈地笑了笑,便不再作声。 解开褡裢,里面好多瓶瓶罐罐,可能都是柳烟寒平时行医治病时候用到的傢伙什,但偏偏上面连个字儿都没有,何青青一时间有点蒙。 她在里面左右翻了翻,随手抓起一瓶,扬手问道:「这个是吗?」 依靠床榻之上的柳烟寒揉了揉酸痛的眼眶,醉眼朦胧地斜睨了一眼回答:「不对,这是金疮药。」 「这个呢?」她又随手抓了一瓶,扬手问。 「泻下药,也不对。」 一时间找不着,何青青有点气馁,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你们医者怎么这么多瓶瓶罐罐的,连个标籤都没有,究竟哪个才是?」 听了这有点情绪的小抱怨,柳烟寒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解释说:「何小姐你现在的抱怨简直和我以前一模一样,这么多药找起来好麻烦啊,连个标识都没有,为这事儿我还被师父臭骂过一顿。」 「是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何青青手里继续在褡裢里翻找。 「你师父还骂人的吗?怎么这么凶?」 「骂,怎么不骂……」,像是朋友间的夜里闲聊,柳烟寒侃侃而谈起了从前在辛夷谷习医的往事。 」师父总说人命关天,医者用药出不得半分差错,所以关于药的药理药性,我们弟子都要牢牢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能仰赖任何外物标註,因为标註会出错,但是人不会,所以从那以后我随身携带的丹药是从来不做标识的。」 「哇……」听了这番讲述,何青青甚是感慨。 「那这么说来,做你们辛夷谷的弟子真的是挺不容易的,修习医术原来有这么多困难,柳姑娘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怎么说呢!」 她在心里好生斟酌了一下措辞,方继续说:「我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活得特别自由、特别有意思,既能治病救人,还能长本事,我是打心眼里佩服柳姑娘你这样的人。」 说着,她又似乎若有所思一般,低下头慎重想了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身体真的痊癒了,我便不想同现在一般虚度光阴了,我也想换个活法,想和柳姑娘一样天南海北地走一走,想去过一过与现在不一样的日子。」 听着她这般认真地畅想着未来的日子,柳烟寒淡淡地笑了,她回应:「只要你愿意,一定有机会的。」 何青青又从褡裢里捡起一只青瓷瓶子,打开塞子嗅了嗅,一股清新宜人的味道飘散出来。 扬起手问:「哎……是这瓶吗?」 「没错,就是它了。」 得了肯定,何青青这才起身回到床榻前,将药瓶递给柳烟寒。 她摸索着从里面倒出一粒丸药,吞进口中,可惜那丸药有点儿大,勐然咽下有点辛苦,丸药的苦涩感逼得她直颦眉头。 见状,何青青甚有眼力劲儿的走到茶案前,将风炉上温着的铫子提起,贴心的给倒了一杯热水。 不过她以前在何府上过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日子,这种端茶递水的活儿做得不是很利索。 谁知手一抖,不小心将杯子里的水倒得有点满,晃晃荡盪地端起来十分费劲。 她小心翼翼把水杯端到床榻前。 叮嘱道:「柳姑娘,挺苦的吧,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见她手里的水杯满得都快要洒出来了,柳烟寒赶忙伸手接过来,顺势喝了一口,压了压唇舌间的苦涩。 如此紧颦的眉头才算舒展开了,她抬指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轻声道了句:「谢谢。」 听了这句感谢,何青青有些羞赧地笑了。 她摆了摆手说:「柳姑娘快别谢我了,今日你全是因为照顾我才喝出酒疹来的,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而且平日在何府养病的时候你总是那么关照我,此刻我若再不为你做点什么,这心里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今日来到杏岗镇,若不是有何小姐相助,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那地下黑赌坊寻马郎中,就更别说是讨药方了,若论言谢,还得我谢你才是。」 「嗨……咱俩就别在这儿谢来谢去的了……」,俩人之间的客套让何青青有点不自在,她摆了摆手拒绝。 「其实说到底还是马郎中这人太狡猾难缠,他仗着自己手里有治病的独门药方,咱俩有求于他,便有恃无恐地故意拖着不给,酒席上还一直给咱俩灌酒,真是可气……」 说着说着,何青青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愤地攥了攥拳头,想着柳烟寒替自己挡酒喝得出了一身酒疹子,就心下难过。 若是马郎中在眼前,她恨不得能狠狠骂上这老男人一顿。 有恩必报,有仇必结,绝不混沌不清,绝不拖泥带水,这是何家人处事原则。 当下何青青心里就打定了个主意,下来找机会一定要惩治惩治马郎中这个老男人,谁让他平白无故刁难人的。 第72页 「咿……柳姑娘,你脸上看起来好多了,没先前那么红了。」 说着,何青青又仔细瞅瞅柳烟寒的脸颊,她发现那片红岑岑的酒疹子似乎退下去了一点,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 「我早说了,酒疹子而已,不用太担心。」 柳烟寒语气轻松地笑言,可是脑子里一阵钝痛来袭,只激灵的她闷哼一身,「呃……」,抬手痛苦的捂上了额角。 见状,何青青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 揉了揉突突作痛的额角,柳烟寒苦着脸揶揄自己:「还是何小姐叮嘱得对,说啥啥不灵,嘶……」 说着痛得她又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表示:「酒疹子虽然没事了,可这酒是真上头啊,脑袋疼。」 何青青连忙从柳烟寒手里拿走茶杯,嘱咐说:「天色不早了,你这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早些休息吧!」 「没事儿……」柳烟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就是还有点头痛而已,一会儿就过去了,今儿晚上我可不能睡,我还得等着马郎中这条大鱼上钩呢,倒是你白天跟着我东奔西跑半天了,你这心气不足的老毛病可经不起这么硬熬着,得好好休息……」 说着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床榻,示意她赶紧躺进被窝里睡觉。 且用玩笑的口吻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这屋子里就一张床榻,今夜就委屈何小姐与我同床共枕了。」 这会子何青青倒是没有拒绝,抬手熄灯放帐,乖乖地躺到了柳烟寒身边。 毕竟出门在外,又是两个女子,以防夜里情况生变,她俩都没有脱衣服,还是着着男子装束,俩人就此和衣而眠。 看着斜依在床头,似乎并未打算睡去的柳烟寒,何青青忍不住劝说:「柳姑娘,好歹你也歇息一会儿,放心吧,我睡觉浅,有点什么动静,肯定能及时醒过来的。」 「不了,你快休息吧!方才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晚上我保护你。」 「这……要不我陪你一起吧!」何青青还是有点犹豫。 「别想了,快睡吧……」见她还在执意不肯休息,柳烟寒故意开玩笑半认真般地吓唬她说:「怎么,你不怕马郎中觊觎你的何家秘籍,晚上来杀人灭口啊!」 「我……你……」何青青一时间语塞。 虽然平时柳烟寒温和可亲,可偶尔透露出来的小顽皮还是挺恶劣的,譬如吓唬人这件事儿。 明知道自己怕得要死,还拿这样的话来吓唬自己,何青青有点愠怒了。 她在被窝里踢了柳烟寒一脚,愤愤不平地说:「就……就会戏弄我,柳姑娘,你太坏了。」 说完,气唿唿地背过身去,决定不跟她搭话了。 一会儿,不知又想起什么似的,何青青倏然坐起身来,从衣襟里掏出那册随身携带的《何氏赌局见闻录》。 撩开床帐,扬手就是一抛,直接将手札扔到了屋当中的茶案上。 「你扔什么东西了?」 因为现下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柳烟寒也没看清何青青扔了什么东西,她不解地问。 「钓鱼当然是要下鱼饵了,难不成揣自己怀里,等着杀人灭口啊!」何青青语气波澜不惊地回说,随后又放下床帐,躺下身去。 心知她这等语气,定是恼怒自己方才又吓唬她了,便耍起大小姐脾气来。 静谧的黑暗之中,柳烟寒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如此俩人安静了下来,整间屋子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 …… 「当、当、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渺渺茫茫传来一阵打更的声音。 听着动静,柳烟寒估摸三更天了。 好在吃了解酒的丸药,此刻酒劲儿已经全退,她感觉现在自己的意识非常清明。 可能打更的响动把何青青也吵醒了,她翻动一下身子,凑近了些,用还带着些刚醒的软糯鼻音小声嘀咕问:「柳姑娘,什么时候了?」 「三更了。」 「马郎中怎么还没动作呢?」 「不着急,再等等,如果是鱼总会上钩的。」 俩人正窝在床帐里小声嘀咕着,突然屋子外面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刻意放缓的脚步声。 「嘘……」 柳烟寒机警地抬手捂上何青青的嘴,打了个噤声,示意她千万别出声。 俩人就此靠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恨不得将耳朵支棱起来,静听屋外的动静。 「吱呀……」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响,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柳烟寒同何青青透过床帐的缝隙朝外窥探,模模煳煳地看见一个黑影儿熘了进来。 只见此人身形消瘦,微微猫着腰弓着背,一看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这偷儿一路潜行到了屋里,蹑手蹑脚地在屋内摸索,借着晦暗不明的青蓝色天光,柳烟寒同何青青仔细辨认了一下。 果不其然,此人正是马郎中…… 第三十八章 夜盗 柳烟寒同何青青二人蜷缩在床帐之中,屏息凝神,静静等待马郎中进一步的动作。 待时机成熟,人赃并获,一举将他擒住。 可惜他偷偷摸摸地在二人随身物件中拾翻半天,也没找到那件想要的东西。 第73页 黑暗中只瞟见他稍作踟蹰,扭头朝着床榻方向看了看,便蹑手蹑脚地潜行而来。 看见马郎中渐渐迫近,蜷缩在床榻之上假寐的柳烟寒同何青青忽然紧张起来。 尤其是何青青,她忍不住朝柳烟寒身边挤了又挤,仿佛大家只要靠在一起,就不会害怕一般。 许是感觉到了身边人的紧张情绪,柳烟寒于黑暗之中,无声地抓紧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位马郎中昔日虽是杏林老前辈,可今时不同往日,柳烟寒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二人女扮男装,很容易就穿帮露馅,尤其是还带着何青青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无论如何得小心行事。 于是,她机警地自袖口中掏出了几枚银针。 都道医毒不分家,这些银针乃是辛夷谷弟子的防身暗器。 防身银针上餵有麻药,出门行走江湖若是遇上什么危险,一片银针飞出去立即撂倒一大片。 此刻对付一个鬼迷心窍的郎中,想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见人都走到床榻跟前了,二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就在此刻,马郎中突然就驻足不前了,只见他似乎是瞥见了什么东西,转身朝茶案边摸索过去,。 接着便于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伸手将案几上搁着的东西捡了起来。 因为一时间看不清楚,他仔细地将此物在手中摸索一番,只感觉是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与酒席之上,何青青无意间展示出来的手札差不多大小。 马郎中很是小心谨慎,他转身悄悄走到靠窗户的位置,借着昏暗的天光,将手中的东西恨不得凑进眼里,仔细辨认一番。 发现正是那本梦寐以求的《何氏赌局见闻录》。 本来以为今儿晚上做梁上君子还要遇一番周折,没想到这么快就得手了,若不是此刻做的是不光彩之事,他高兴地恨不得能大叫一声。 虽然他也搞不清,世人眼里如同发财宝典一般的赌仙遗着,为什么会恰巧丢在茶案上。 但是他一时被胜利的喜悦沖昏了头脑,也顾不得去想那许多。 只当是那姓何的公子哥办事不牢,丢三落四,将自家老祖宗所留的宝贝疙瘩随地乱丢。 既然他自己都不当一回事儿,被旁人趁机捡个漏,就更无愧疚可言了。 末了,便揣起这本手札,头也不回地熘了。 见时机已经成熟,潜伏在床帐里的柳烟寒想要大呵一声,冲出去将人擒住。 不曾想还未能有所动作,便被贴在身边的何青青一把拽住、捂住口鼻。 刚想冲口而出的吶喊生生被她给捂了回去。 「唔……」,不知这是何意,柳烟寒呜咽着以示不解。 「嘘……」何青青贴在她的耳畔。 小声示意:「柳姑娘,现在不可声张。」 嘱咐完,才将手放开。 柳烟寒吁了一口气,压低嗓门问:「为什么啊?现在冲出去将人擒住不正好人赃俱获吗? 我们再以此要挟他将药方交出,如若不肯,大不了拉他去衙门见官。」 「我方才仔细思量了一番,这样做怕是不妥。」 「为何?」 「这马前辈以前毕竟是杏林前辈,人人称道的医者,若是真的闹到衙门里去了,岂不是坏了他的清誉。」 听何青青这么说,柳烟寒也踟蹰了,黑暗中二人什么都看不清,为了小声耳语,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拍打在耳畔,若是换做平时,即便是同为女子如此这般,想来也是难为情的。 可是此刻却让柳烟寒心里生出些许安定的情绪,虽说事情棘手,但她就是愿意无条件地相信眼前这位何大小姐。 于是询问:「那……现在怎么办?」 何青青倒是不甚在意,她往被窝里又蜷了蜷,似乎准备接着再睡一个回笼觉,语气轻松地说:「不用管,随他去吧。」 「什……什么?」这话说得倒是让柳烟寒不解了。 追问道:「他可是把你何家老祖的手札偷走了,你也知道他现在烂赌成性,一个赌徒得了赌仙的遗着,还不得拿去赌坊试验一番,得了这等好处如何还肯再还予你,到时候他带着这本手札跑路了,咱俩再去何处寻他?」 「你放心吧!柳姑娘,这何家老祖的手札可不是人人都看得懂、学得会的,尽管放他去,回头他还得来求我们,等到他那张老脸无地自容的时候,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你……确定如此?」柳烟寒将信将疑地问。 「嗯,确定……」 何青青说得非常笃定,并且耐心解释给她听:「你想啊!现在我俩冲出去将他擒住,他肯定贼心不死,指不定还要怨恨我二人阻挡了他的生财大道,如此一来,定是不肯老实将药方交付你我,若是双方撕破了脸,他心一横,死活不肯就范,咱们即便押他去了衙门又能怎样,搞不好还把他一介疮疖圣手的名声给弄坏了,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杏林界立身?」 「说来也是……」 听了何青青的分析,柳烟寒也慢慢平静下来,「还是何小姐思虑周全,情急之下我倒是鲁莽了。」 「我知道柳姑娘担忧高老伯的病情,心急取得药方,先前你不是还嘱咐我,若是能将马郎中从烂赌泥潭之中拉出来,我们就尽力一试吗?」何青青认真分析。 第74页 「我仔细考虑了,这人还是得自己成全自己,他若是自己不想好了,外人使再大的力气也于事无补,就是把他天天用绳子绑在屋里,一时间不能混赌坊了也没用,拿你们医者的话说是治标不治本……」 黑暗中,何青青仔细说,柳烟寒就认真地听着。 「只要他自己心里还惦念着赌钱这档子事儿,总有一天还会重蹈覆辙的,若是想把马郎中这毛病彻底「治」好了,得让他自己心甘情愿不再沾染此事,方为上策。」 柳烟寒担忧地问,「能断根自然是最好,可是究竟该怎么办呢?就这么让他放任自流吗?」 「赌瘾就似人身上的疮疖,不刮骨剔肉将这毒瘤剔除干净,是怎么都好不了的……」何青青如此对柳烟寒形容。 「所以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咱们得下勐药,让他尝尝从青云直坠地狱的恐惧,让他见识见识这些黑赌坊吃人不吐骨头的残忍手段,不这样他是永远都不会清醒过来的。」 「……」柳烟寒依然忧心忡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被何青青一把从身后搂住,整个人顺势贴了上来,柳烟寒身形一滞,她像是故意如此,好让对方心情轻松一点。 「当、当、当……」 外面又隐约传来阵阵打更的声音,约摸着四更天了。 「呜唿……好冷啊……借我靠一会儿……」柳烟寒感觉何青青像是抱团取暖一般将下巴抵在自己颈窝处。 她似乎是又困了,用有点迷煳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呢喃:「天色还早,我俩再睡一会儿吧!有事明日再议如何?」 听见身后人含混不清地喊着冷,柳烟寒摸了摸何青青的手,发觉的确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热乎气。 于是关切地问:「你很冷吗?」 「嗯……」 没有多说,何青青只是轻声哼了一下,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娇嗔。 「唉……」嘆了一口气,柳烟寒将散开的被子往何青青身上扯了扯,再度将四边被角掖好,才躺下睡好。 二人一夜无话。 第三十九章 杏仁奶 次日。 天刚蒙蒙亮,柳烟寒早早便就起身了,她在马氏医馆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马郎中同那小徒弟六儿一道儿不见了踪迹。 见眼前的光景,柳烟寒心下嘀咕:「这师徒二人果真得了那本何家手札就不管不顾,连自己老窝都抛之脑后,不用想,此刻定是又到赌坊鬼混去了。」 她愤恨地想:「这马前辈真是为老不尊,自己烂赌也就算了,还带上自己的小徒弟去鬼混,那孩子年龄不大,虎头虎脑,想来也是可怜,难怪他的邻居莲婶抱怨,跟着这样的师父,能学出什么好来,简直是误人子弟。」 正琢磨着,那边何青青也起身了。 「哈欠……」此刻只见她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从后屋走出来。 「柳姑娘,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看她这个睏倦模样,想来昨儿夜里睡得一定不踏实。 柳烟寒说:「没事,我早起惯了,倒是你,昨天夜里肯定没休息好,再回去补一觉吧!不用这么着急起身。」 「嗯……不用了,你都起了,我一个人在外可睡不踏实。」 说着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她环顾医馆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半开玩笑地说:「这马前辈也真是够可以的,昨儿夜里在自家地盘上做了回梁上君子,今儿一早连老窝都不要了,直接把客人扔下自己跑了,他这待客之道也真是够别致的,也不怕外人把他老窝捲走了。」 柳烟寒抬手指着医馆的四壁说:「马前辈现在烂赌成性,这家医馆除了几张桌椅板凳,也没什么东西值得他惦念的,况且此处是租来的,他有什么可担忧的,当然是去赌坊发财来的重要。」 「那他这待客待也太不地道了,大清早,清灰冷灶的,也不给咱们备办了早饭再走,哪儿有这么把客人晾着不管不顾,简直是抠门至极。」 说着,何青青还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眉头一挑,瘪着小嘴抱怨。 「你别说,一提到早饭,我还真饿了,昨儿酒席上马前辈一直敬酒敬酒,害我连口正经饭都没吃上,虽说没喝酒啊!但净顾着喝茶了,灌了我一个水饱。」 见何青青依旧是一副不急不缓的玩笑样儿。 柳烟寒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何小姐,你就别耍贫嘴了,说说看,现下我俩怎么办吧!」 「不急,当然是吃饭最重要了,走,咱们先出门,找些好吃的祭一祭五脏庙再说。」 语毕,欢快地拉起柳烟寒就要出门而去。 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今儿早上吃什么好呢?柳姑娘,早饭你喜欢吃面条还是吃包子,我觉得喝粥也不错,你觉得呢?」 「啊!今儿是我俩第一次结伴外出吃早饭吧!」 「哎呀!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难怪今天如此风清气爽、艷阳高照。」 「就是不知道这杏岗镇上有什么特色吃食呢!一会儿一定要尝尝。」 两人就在何青青一路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中,出了马氏医馆。 好在医馆就在杏岗镇的街市中,出了门左右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 只是此刻时候尚早,大多数铺面还没有开张营业。 第75页 只有少数几户做早市生意的挑起了旗幌,其它的都还沉静在一片静谧之中。 街口的道旁,已经有几户小贩搭起凉棚、支锅架灶做起了早饭买卖,氤氲在一派烟火中,将街道晕染地水汽朦胧。 「就这儿了,看起来还不错。」一路欢欣雀跃地拉着柳烟寒到了一户小摊贩前。 这户小食摊是一对儿老夫妇经营着,期间已经有几个食客落座正在吃早饭。 看起来都是上工赶路的贩夫走卒,这对儿老夫妇正在忙前忙后的招唿着。 一见有客上门了,那老婆婆连忙一脸慈爱,笑着搭话:「哎呦,两位公子,贵客啊,快请坐,想吃点什么啊!」 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周到地用手上的抹布擦了擦条凳,掸了掸桌子。 「婆婆,你们这杏岗镇上有没有什么特色吃食啊?」 何青青拉着柳烟寒入了座,开口询问。 「二位公子,看起来不是本镇上的人吧!」老婆婆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问。 也不知道出门吃个早饭为什么那么开心,何青青居然兴趣盎然地同老婆婆闲聊起来:「嗯,不是,我俩南阳城来的。」 「既是外地人,那两位小公子来我老太婆的摊子可算对付了,我这儿的杏仁奶可是别地儿吃不到的美味。」 「杏仁奶?怎么这杏仁还能做成奶品吗?」 「是啊!这杏岗镇周围生了许多野生杏林,一到夏天就结出漫山遍野的甜杏,咱们这儿别的不富裕,这杏子可是吃不完采不尽的,平日里採集了杏子,脱壳晾干收起来,舂成粉末就能煮杏仁奶了,喝起来浓郁香醇,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是嘛!听婆婆你这么一说,那无论如何也得尝一尝了!」。 她转而问柳烟寒:「柳公子,今儿的早饭,我们就尝尝这杏仁奶如何?」 柳烟寒因为心里一直装着马郎中的事儿,对早饭什么的倒是兴趣缺缺,于是随口道:「好,都听你的。」 「行了……」 见她没有异议,便对那老婆婆挥手示意:「婆婆,给我们上两份杏仁奶。」 随后又想到什么一般,询问柳烟寒道:「对了,这喝的是有了,配点什么干粮填肚子?这汤汤水水的毕竟不顶饱吧?」 「都行,你做主。」柳烟寒没什么想法,随口回答。 见面前人这么好商量,何青青嫣然一笑:「成,是你说的啊!那我可就全替你做主了,一会儿不合口味可别赖我,而且不许浪费粮食,好吃不好吃,你都得给我全吃了。」 她又朝老婆婆打听:「婆婆,你这儿有什么饱肚子的干粮吗?推荐一下。」 「炊饼、馒头、包子都有,丰俭由人、任君挑选。」老婆婆回应。 何青青垂眸思量,自顾地说道:「老话说,春馒头、秋炊饼、夏冷淘、冬包子,我看这冬月里的天气,还是来一屉包子吧!」 于是自己做了主,对老婆婆招唿说:「婆婆,给我们再来两屉包子。」 「得了,马上就来……」老婆婆一边答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一只大木桶中盛出两晚滚烫洁白的杏仁奶。 嘱咐她的老伴说:「老头子,你先把这两份杏仁奶给二位公子端上去,我去拿包子。」 「成。」 老头儿答应着,两手端着托盘,便将两碗杏仁奶给递了过来。 「两位公子,杏仁奶来了,小心烫。」 随着一声吆喝,那厢,老婆婆也将两屉包子端上桌来。 「来咯,包子。」 「多谢,老伯……」 「多谢,婆婆。」 「二位公子请慢用。」招唿完这一桌,老夫妇俩继续忙别处去了。 何青青拿起勺子,将自己面前的杏仁奶搅了搅,一股杏仁特有的馥郁芬芳瀰漫开来。 「嗯……好香啊!」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嗅了嗅面前食物的味道。 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爽滑浓郁,风味独特,确实在别的地方没有尝试过。 在这寒冬的清晨街头,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羹,实乃暖心暖胃,这小小的满足立刻让何青青的脸笑成一朵花来。 她赶紧又舀起两勺子送入口中,一边喝一边对老夫妇二人的手艺赞不绝口。 「哇……婆婆、老伯,你们家的杏仁奶可真好喝,又甜又香,我觉得我都能喝下两大碗去。」 「哈、哈、哈……」 得了食客的赞誉,老夫妇二人自然是喜笑颜开。 第四十章 看戏 老夫妇二人和蔼地说:「这位小公子,你喜欢就好,有机会常来啊!」 本来心头还是乱糟糟的,但是看着何青青一副雀跃的样子,自己心情也莫名地跟着好起来一些。 柳烟寒但笑不语,心想何大小姐真是小孩心性,天真烂漫得很,一碗杏仁奶也能高兴得喜笑颜开。 随后,她也拿起勺子,搅了搅面前的杏仁奶。 对何青青说:「这杏仁祛痰止咳,润肺平喘,你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肺里一直淤积有火,喝上一些杏仁,也是有好处的。」 「真的吗?」听柳烟寒这么说,何青青自然甚是开心。 她说:「怪不得我喝杏仁奶觉得这么对口呢! 原来如此,既然你柳大夫都发话了,我今天必须得多喝一碗。」 第76页 说着,一招手,对老婆婆又喊话道:「婆婆,再给我来上一碗。」 「得了,公子,你稍等。」 老婆婆立马应声,而后欢天喜地去给何青青拿碗盛杏仁奶去了。 见眼前人说风就是雨的样子,柳烟寒实在是无奈又想笑。 她提起筷子,自笼屉中夹起一只热气喧腾的包子放到何青青面前。 叮嘱说:「好了,再好的东西也得适量啊!别只喝汤汤水水了,来点实在的填填肚子。」 吃早饭还有人伺候,何青青当然是乐得自在。 她乖巧地拿起面前的包子咬了一口,顿感十分的满足。 不知这顿早饭是不是有人陪着的缘故,反正她自己觉得吃得是格外惬意。 二人就这样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柳烟寒呷了一口碗里的杏仁奶,问道:「你说马前辈偷了你何家手札,现在是不是又在哪处赌坊鬼混上了?」 「八九不离十吧!」 何青青咬着一口包子,将嘴巴撑得鼓囊囊地回答。 「像他这样痴迷于赌钱,咱们还这么放任他,甚至连赌仙的秘籍都奉上了,这样他能好起来吗?会不会越发不可收拾了?」 昨夜被马郎中入室偷盗,柳烟寒心里就一直不太踏实。 说起来其实挺难过的,马郎中作为自己一直敬仰有加的杏林前辈,居然为了一己赌欲,自甘堕落到行偷窃之事。 她对这位前辈的品行算是失望透顶了,这种状况下,真的没有信心能令他改邪归正,讨药方的事情,是越发变得棘手起来。 「我不是说过嘛,像他这样的赌鬼,得让他见识见识黑赌坊吃人不吐骨头的本性,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恐怖,不能再与这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同道而行,迟早有一天得被吃干抹净,他要是自己没有这等觉悟,怎么都好不了。」 何青青一边吃包子,一边说。 听说还要等,柳烟寒有些按奈不住地问:「那咱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了吗?」 「对啊,耐心点,等他自己幡然悔悟吧!」 「会不会时间太久,我怕高老伯的病等不起了。」 见一向行事稳妥的柳烟寒,此刻忧心忡忡的样子。 何青青倒是淡定地笑了笑说:「放心,有了我何家老祖的秘籍加持,他老前辈很快就能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黑赌坊了。」 「唉……但愿如此吧。」 听她这么说,柳烟寒百无聊赖地搅动碗里的杏仁奶,整个人还是显得郁卒不安。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何青青静静凝听她的忧虑。 「就是他的小徒弟六儿,这少年虽然做事情傻愣愣的,但其实就是个心智未开的半大孩子,说来也是可怜见的,现在为师的不务正道,成天往赌坊里钻,还带着这么个小徒弟,你说这样下去如何是好,迟早得把这孩子带偏了。」 其实这一点,何青青也早意识到了,她想了想才回应:「你说得没错,六儿还是个孩子,善恶不分,品行未定,这么下去肯定不行。」 「是吧!」 柳烟寒立马语气严肃地说:「我觉得不能再让他跟着马前辈了,一定要给他寻户好人家,出人头地什么的先不说,起码不能落成一个小赌鬼吧!」 何青青点了点头认同。 她表示:「嗯,下来见了六儿,我再问问,看他是否愿意跟我们走,我何家的商行那么多,随便给他安插一处去做学徒,起码三餐一宿是不成问题的,比在马前辈这儿耽误了强。」 「而且现在马前辈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六儿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只出不进的累赘,如果可以,他怕是早就想扔了不要了。」 听何青青的所述所思,柳烟寒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真心替这可怜孩子感到庆幸,能遇上何家小姐这样人美心善的主儿。 由衷替他感激:「还是何小姐想得周到,下来六儿就全仰赖你的照拂了。」 见柳烟寒终于笑颜逐开,何青青自然是心情大好。 甚至俏皮地开起玩笑:「照拂是自然的,可这人情得算在柳姑娘头上。」 也不知道这帐是怎么算的,柳烟寒一头雾水,哑然问道:「咿!此次同行,我们可是同舟共济啊,如何又变成我欠你的人情了。」 「同舟共济是不假,可一路上,也是我在为柳姑娘你出谋划策啊!」 说着抖了抖自己一身男子装束,整理了一下衣襟,故作严肃道:「况且我这一道上还陪着你,柳公子前柳公子后,演得这个辛苦,就这,还不算是人情?」 看着何青青故意端起身段,开着玩笑,柳烟寒是哭笑不得。 她唯有连连点头,拱手答谢:「是、是、是……何公子所言极是,柳某往后一定好生报答于你,这下总可以了吧?」 得了柳烟寒一本正经的回应,何青青笑得越发得意起来。 她趁机要求说:「好说、好说,只要柳公子日后记得多陪我出来四处玩耍就可以了……」 说着喜笑颜开:「你不知道这趟跟你出门我有多开心,以前出门还得是偷偷摸摸的,从来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自己出来过,也没有同龄人和我一道同行,天天憋在府里,人都要无聊死了。」 第77页 虽说此行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也并非游山玩水,可何青青就是莫名觉得开心。 她如此说着,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整个人开心得就像个三岁孩子。 见她如此恳切,柳烟寒自然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满口答应下来:「陪人游玩这么简单的事,在下自然是乐得其所,就这么简单吗?不再要求点别的?」 「……」 此话一出,何青青倒是不知道要什么好了,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见人顿时不说话了,柳烟寒只当她是没听清楚。 拿起筷子「噹噹当……」敲了敲何青青面前的盘子。 追问说:「喂,问你呢!还想要求点什么,快点说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 何青青这才回过神来,垂眸瞟了一眼桌上的杏仁奶同包子。 顿了顿说:「那……那今儿早饭你请客。」 「啊——就这?」 本以为何青青还得提点什么有难度的要求,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 简单得让柳烟寒大出所料。 「怎么!不愿意?」何青青问。 「行、行、行……」柳烟寒连声答应。 她继续故作玩笑着说:「一路上,何公子劳苦功高,莫说是一顿早饭,就是一个月也请得,何公子一会儿想去哪里啊!柳某人一定奉陪到底。」 端起面前的杏仁奶,此刻已经不是那么烫口了,何青青就着「咕咚」喝了一大口。 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随后说:「一会儿你陪我去看戏。」 这大清早的,戏楼子怕是连门都没开,柳烟寒也不知何青青看得是哪门子戏。 疑惑不解地嘀咕:「看戏?大清早去看戏?」 何青青微微一笑:「嗯,当然是看马老前辈演得好戏了。」 说完,提筷夹起一只包子递给柳烟寒,示意她快吃。 「……」柳烟寒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一顿早饭就在二人的嬉笑中结束了。 饭后,取了马车。 何青青带着柳烟寒,寻镇子西郊,奔着昨日造访的地下黑赌坊而去。 第四十一章 挨打 须臾,车马来到了杏岗镇西郊,二人下车,将马车拴定,直奔地下黑赌坊而去。 「对了,依我说,马前辈偷了你何家的手札,自是理亏,从昨夜到现在,他不得揣着所盗之物跑路,还傻呵呵地在这儿等着我们来抓,这……这可能吗?」 柳烟寒同何青青,在西郊崎岖小路上并肩而行,一边道出了心里的顾虑。 显然何青青早已胸有成竹,她一派轻松地笑说。 「你放心,赌徒的行为可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们都是只管眼前歌舞昇平,哪管身后悽惨落魄的性子…… 马前辈他既然得了这梦寐以求的秘籍,自然是心痒难耐,恨不能马上杀回赌坊应验一番,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这西郊的黑赌坊是他常常混迹的地方,此时他必然是去那里。」 俩人正说着,忽而听得不远处,一片茅草丛后传来阵阵打骂声。 「打……」 「打死这破落货……」 「装神弄鬼到爷爷地盘上来了……」 不知所谓何故,柳烟寒同何青青机警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柳烟寒无声地朝着何青青打了个噤声,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二人便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那片茅草丛附近,叫骂声愈发清晰起来。 「打死你个老东西……」 「哎呦……好汉住手……别打了……」 「师父,你们住手,不准打我师父……」 「滚,小兔崽子,这儿没你的事儿……」 听着声音,甚是耳熟。 柳烟寒偷偷拨开碍在眼前的茅草,定睛一瞧,发现竟是马郎中同他的徒弟六儿。 只是不知何故,此刻,马郎中的模样看起来很怪异。 身上不是平常穿的衣衫,反倒穿了一身武将的铁盔甲。 其实正经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武将盔甲,更像是不知从哪个草台戏班子里借来的,登台唱戏用的武行行头。 全是锡纸、浆煳贴出来的甲片,要怎么假怎么假,连布料子都是破破烂烂的,被虫蠹咬了不少窟窿眼子,看起来既滑稽又可笑。 此刻,师徒二人正被两个黑赌坊里的彪形大汉按在地上狂揍。 那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叫嚣着。 「哪儿来搅局的老东西,一身奇装异服,装神弄鬼,输了钱就在赌坊里撒泼打滚,当老子这地盘是戏台子了,打死你这不知羞的老东西。」 说着,扬起拳头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而那马郎中就像个受惊的鹌鹑一般,抱头蜷体地滚在茅草堆里,被两个大汉是一顿好揍。 疼得他嘴里忍不住「嗷嗷」直大叫。 可惜他年纪大了,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只能这么任人□□。 好在旁边还有他的小徒弟六儿陪着,见师父被揍了,勇敢挺身而出,拼死平活护住年迈的师父。 「你们走开,不许打我师父,啊……」 六儿一边嚷破嗓子,一边张牙舞瓜地和面前的大汉对峙。 「你这小子,识相的快滚开,不然我俩连你一块揍。」 第78页 彪形大汉恶狠狠地威胁着。 可怜六儿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斗得过眼前两个成年人。 推推搡搡间被两个大汉一掌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弄得一脸泥土,混乱间还不慎被踹了几脚。 疼得他是龇牙咧嘴、眼泪横飞,可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子,固执地护在马郎中身前不肯退让。 「你们是坏人,不准打我师父,呜、呜、呜……」 这厢,六儿瘫坐在地哭得涕泪横飞。 那厢,马郎中趴在草丛鼻青脸肿,师徒二人简直是狼狈到家了。 可是这两个彪形大汉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铁了心要给二人吃点苦头。 他俩走到马郎中身边,将瘫倒在地的人一把揪了起来,扬起拳头做势又要揍人。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坐在地上哭得面红耳赤,「嗷嗷」乱叫的六儿,眼见自己的师父又要被揍了,情急之下跳起身来,张嘴照着那个揪住自己师父大汉的胳膊咬了下去。 「哎呦……」 这冷不丁一下,将那大汉疼得嚷出声来。 「好你个小子,敢下嘴咬人,你属狗的吧!找死。」 大汉恼羞成怒地抡起巴掌,只听「啪」地一声清脆巨响。 六儿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鼻血立即涌了出来。 可他就是像发了疯一样,死咬着那大汉的胳膊不撒手,逼得他不得不丢开马郎中,转而同这难缠的小鬼斡旋。 「起开,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大汉大吼一声,单手拎起六儿,想把他从自己身上弄开。 谁知道这小子是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就是死死咬着这大汉的胳膊不撒嘴。 「嘶……哎呦……你给我松嘴,小王八羔子……」大汉被咬得是倒抽冷气。 龇牙咧嘴地对另一个大汉求助。 「还傻愣在一旁干嘛呢?看热闹呢?快点吧帮帮忙啊,让这属狗的小子松开嘴。」 另一个大汉这才出手掐住六儿的腮帮子。 「嗯……」不得力的情况下,六儿终是无可奈何松了嘴。 接着被这大汉一掌推开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可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迅速朝窝在茅草丛里的马郎中爬了过去。 哭着喊着将瘫倒在地的师父揽入怀中,一边抹眼泪一边唿唤:「师父,师父你没事儿吧!呜、呜、呜……」 他已是强弩之末,再没有办法同眼前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缠斗。 唯有捡起地上的土块、小石子之类的,朝两个大汉没头没脑砸过去。 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虚张声势:「歹人,滚开,你们再敢伤我师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的……滚……」 看着眼前情景,柳烟寒只怕事情闹大了,师徒二人不敌这俩彪形大汉的重拳,回头被打出个好歹,情急之下便想挺身而出,呵退这两个赌坊打手。 不想被身边的何青青一把拉住。 柳烟寒想甩开身后的牵制,焦急争辩说:「你快松手,再不帮帮他们,就要被人打死了。」 可何青青就是不撒手。 她摇了摇头,压低嗓门正色说道:「你不能现在出手帮他们,不让马郎中吃点苦头,打心眼里明白黑赌坊吃人不吐骨头的本质,他是好不了的。」 「……」 柳烟寒担忧地瞅了瞅马郎中师徒二人的情况,依然是于心不忍。 「别犹豫了……」眼见柳烟寒还在踟蹰,何青青知道她为人心慈念善,见不得有人吃苦受罪。 于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如果连让他挨点打、吃点苦头都做不到,还如何让这烂赌之人回心转意?」 「……」柳烟寒。 「长痛不如短痛啊!」何青青紧紧拉着她胳膊,再三提醒。 虽然眼下情形叫人不忍卒睹,但柳烟寒是相信何青青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也只得按耐下来,静待其变。 「告诉你个老东西,别在老子看的地盘上惹事了,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听到没有。」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坏了,穿得像个唱戏的一样到赌坊里赌钱……」其中一个大汉指了指脑袋,鄙夷地瞅了一眼马郎中。 语气嘲讽地说:「可惜是个输不起的主儿,拉不出屎来怨茅坑,输了钱以后就在赌局上撒泼打滚,还叫嚣自己得了赌仙真传,绝不可能输,还赖上赌坊做了手脚出老千,你说这么个老东西不是魔障了是什么?」 「是啊!就他这副衰样,能赌仙真传,他也不怕世人笑掉大牙,这赌仙的名号岂是人人都能用得?我看是衰神真传还差不多,哈、哈、哈……」 说到此处,两个大汉不约而同地仰天大笑起来,仿佛看了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喂,老东西,小崽子,得亏你们遇上我哥俩心慈手软,今儿暂且绕过你俩,以后不许再在赌坊滋事生非,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的,快点滚吧。」 好在那两个彪形大汉,只是想恫吓一下这师徒二人,并没打算将两人往死里揍。 接下来三言两语地警告一番,也就作罢,扔下瑟瑟发抖的师徒二人,转身回了地下赌坊。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呜、呜、呜……」 六儿一边抽泣着,一边将瘫倒在草丛里的马郎中扶了起来。 第79页 此刻马郎中像是在鸡窝里滚过的一般,满头满身的茅草,狼狈极了。 他仔细查看师父的情况,又贴心地替他摘去头上的浮草,眼眶微红着问:「师父,你没事吧!」 「哎呦……我的老胳膊、哎呦……我的老腿啊……」 这时一直抱头缩尾的马郎中才算敢出声说话,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可是此刻已经被揍成了乌眼鸡,轻轻一碰就生疼,只叫他吸熘了一口凉气。 「哎呦……疼啊……」 其实六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张小脸在方才的拳打脚踢中弄得又是泥巴又是土,合着鼻涕眼泪。 再加上又挨了一巴掌,鼻子见了红,这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东西堆积在一起,只弄了个满脸开花。 他抬起袖子,不知脏净地擦了一把鼻血,苦着一张小脸,委屈巴巴地拉着马郎中的胳膊。 红着眼眶说:「师父,咱们回家吧,以后别赌了,那些赌坊里的大汉好厉害、好可怕,六儿怕!」 「呜、呜、呜……」 可惜,此刻马郎中依然心有不甘,根本看不到自家小徒弟的苦苦哀求。 他懊恼地攥起拳头,狠狠砸了地面一拳,自顾自地呢喃道:「为什么就不灵了呢?我明明是照着手札上的所述去做的……」 「怎么……怎么还是输了呢?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说着,不服气地从怀里掏出那本《何氏赌局见闻录》,翻开细细查阅,以求能找到失败的根由。 见师父还是如此锲而不捨,六儿急切地劝说:「师父,你就别看了,指不定这本什么赌仙手札也是假的,那个什么何公子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他故意弄了这么个破玩意儿,故意诓骗你的,走吧!别看了。」 「不可能……」,马郎中像是魔障了一般翻阅着那本册子。 口中念念有词道:「你小子懂个屁,为师明明见识过那何公子的本事,他教给我的那套「避煞旺运符篆」十分的灵验……」 「昨日我在赌场里逢赌必赢,一次都没失手过,只可惜那符篆时效短了一些,不然一定狠狠捞上一笔大的,将以往输出去的统统拿回来。」 「哎……可是今儿怎么偏偏就不灵了呢?我明明是按照上面所述的方法行事的?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说着马郎中还惋惜地嘆了口气。 他也不管自己同小徒弟六儿此刻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依旧痴迷地翻阅着手里的册子。 「哎呦……师父你就别看了,说不定你昨儿是一时间的运气,不一定是那何公子的符篆起了作用……」 他委屈的捂住自己方才受伤的鼻子,浑身上下是又冷又疼。 「您倒是想想咱俩现在这幅鬼样子到底怎么办啊!」 师父偷了客人的手札,连老窝都不要了,大冬天的师徒二人只能窝在这西郊的荒山野林里,幕天席地的喝着西北风。 落得有家不能回,想着想着,六儿不禁悲从中来,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忍不住「呜呜呜」地小声啜泣起来。 马郎中可没那个闲工夫搭理他,痴迷地研究着赌仙手札,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瞅了这个空档,何青青才拉着柳烟寒从藏身的茅草丛站了起来,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缓缓走上前去。 何青青的嘴巴一向得理不饶人,这时候她故意揶揄说:「哎哟,这大冬天的,是谁在荒郊野地里鬼哭狼嚎啊,也不怕招来野狼,一口吃了你俩。」 突然被人调笑了,六儿也顾不得脸上的伤痛,抬手抹了一把脏兮兮的大花脸,马上收起眼泪。 满肚子怨气地回怼了一句:「谁啊!关你屁事?」 定睛一瞧,差点吓出一身白毛汗,来者不是其他,正是昨儿夜宿马氏医馆的两位年轻公子。 师父偷了人家的东西,想来此刻是兴师问罪来了,心里有鬼,自是理亏,六儿像打了霜的瘸子蔫了下来,立马闭嘴不言。 见自家师父还一副浑然不觉的状态,捧着偷来的手札看得如痴如醉。 六儿立马用手肘拐了拐马郎中,急切地小声叮嘱。 「师父,别看了,冤家来了……收起来……」,提醒他赶紧地把手里的赃物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马郎中反应过来,何青青同柳烟寒已经一前一后的走到了面前。 待他想把手札藏进衣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慌乱之中,一个手抖直接把东西掉在了地上,又急匆匆地弯腰将手札捡了起来,慌忙地揣入怀中,这一举一动被何柳二人尽收眼底。 想来若是没被看见,还能抵死不认,这下子人赃俱获,是赖都赖不掉了。 「哟……马前辈好巧啊!一大清早,你师徒二人就来了这西郊赌坊,这是着急要去试试今儿的手气灵不灵吗?」 明明事情已经败露,可何青青偏偏就是不马上说破,故意臊着他们。 「大家都是赌友,赌钱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我兄弟一起呢?你看你师徒二人实在是太没义气了。」 这会子见了何青青同柳烟寒出现在面前,马郎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这两位面前。 可是荒郊野地里实在没地儿可躲藏,他只好硬着头皮,厚着老脸迎了上去。 「嘿、嘿、嘿……」可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前,面对面下,他也无可辩解,只能尴尬地赔着笑脸。 第80页 看眼前人脸色难堪地红一阵白一阵,何青青故意无视这师徒二人的狼狈。 继续讥讽说:「马前辈您也太不地道了,一大清早把我和柳公子扔在马氏医馆,清灰冷灶,连个早饭都不供给,你自己倒是先跑了,试问天下哪有您老这样的待客之道?」 想来何大小姐骂起人来是绵里带刺,一点都不含煳。 一旁的柳烟寒有点过意不去了,悄无声息地拽了拽何青青的衣袖,提醒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免得大傢伙弄得太难堪了,不好收场。 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马郎中面露羞愧。 他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住二位公子了,实在……实在是老夫不该,老夫迷了心窍……昨儿夜里偷拿了何公子的手札……」 说着,将那本揣在怀里的《何氏赌局见闻录》乖乖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连连解释说:「不过,老夫并未想把它据为己有,也就是借来瞧上两眼,研习一二,日后一定会完璧奉还的。」 瞥了一眼马郎中递过来的手札,何青青并未马上接过手去,只是挑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继而说道:「一本手札而已,不值几个钱,马前辈若是喜欢,尽管拿去看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何青青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让马郎中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这……我……」 他又羞又愧地假意推脱:「这……怎么好意思呢!」 就在此时,一旁的小徒弟六儿按奈不住了,他双手一插,怒气沖沖地指着何青青同柳烟寒叫骂。 「哼……你们两个江湖骗子,这本破手札一点都不灵,害我和师父今儿被赌坊里的打手一顿胖揍……好疼啊……」 说着可怜兮兮地捂上自己红彤彤的鼻子尖。 第四十二章 铁甲将军 「夯货,休得无礼……」 六儿还没抱怨完,就挨了自家师父一记爆栗子。 「哎呦……」 六儿委屈吧啦地捂着脑门子,抱怨着:「师父你干嘛又打我?」 马郎中揪着他的耳朵呵斥道。 「赌仙秘籍岂容你这等黄口小儿质疑,你才吃了几年干粮,走过几里路?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上好的乌金都会被你当木炭,还不快快向二位公子道歉。」 说着,自己先陪着笑脸,同何、柳二人说:「对不住啊!二位公子,小徒信口开河,顶撞了二位,老夫在此替他给二位赔不是了。」 其实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俩并不在意,倒是何青青瞅着马郎中现在一身狼狈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怪她没有同情心,实在是马郎中的模样太过怪异。 方才的乱斗中,他顶上的髮髻也快散了,乱糟糟地像个鸡窝,脸上尽是尘土,身上沾满了茅草,全然没有一点受人敬仰的医者模样。 更怪异的是他还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戏服,若是给他再抹上点油彩,活像要去赶着登台唱戏的草台班戏子。 于是,何青青憋住笑意,收拾表情。 指着他这一身「金盔铁甲」,明知故问道:「马前辈,您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关公耍大刀、还是黄忠抡大锤?不是我说您,您这年纪也不小了,整天还想着舞刀弄棒的,回头再把您这老腰给闪了,岂不得不偿失?」 这话问得马郎中脸上是臊得不行,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以缓解现下尴尬的情绪。 「何公子啊!老夫自知理亏在先无话可说,你……你就不要拿老夫调笑了。」 一边说着,一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揪住自己的衣服角,在何青青同柳烟寒两人目光注视下,浑身不得自在。 「即是如此,您老如实说来听听,把自己弄成这副打扮,是何用意啊?」何青青正色问。 「嘿、嘿、嘿……」,马郎中先是腆着老脸嘿嘿地笑了笑。 随后,如实招来。 「我……我这不是久仰赌仙威名,对何氏赌技更是求知若渴,昨儿夜里「借」了何公子的手札一阅,看着看着就技痒难耐,于是到赌坊实践一番……」 要不说这马郎中怎么也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明明是偷窃之事,经他嘴里这么一说,也变得斯文体面起来。 说着,马郎中忙不迭地打开手中的《何氏赌局见闻录》,急慌慌地左右翻阅查找,终于锁定一页。 用手点着其中一段小字,展示给何青青同柳烟寒看。 「就……就是这一段,这儿明明记录着赌局之上、得铁甲将军者,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嗯,手札上确实是这么记录的,可是和您老打扮成这幅样子有关系吗?」何青青追问。 此时,他明知道自己错了,还要把自己的愚蠢挖出来再给众人展示一遍的。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 「老夫……老夫寻思这段话是让人打扮成个武将、将军之类的样子,身披铁甲就能增进运势,进赌坊便能十拿九稳,于是……于是就把自己扮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他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笨重又廉价的「铁甲」,红着一张老脸继续说:「也不知老夫是学艺不精,还是哪儿出了纰漏,就……就……」。 见他难为情地说不出口,何青青替他说道:「就又输了个底朝天是吧?」 第81页 这样衰的结果虽是让人不想面对,可事实摆在眼前。 马郎中只得垂头丧气地哼了一鼻子:「嗯……」 见他这幅落魄又可怜的样子,身边还带着六儿这么个半大少年,何青青是又生气又想笑。 她嘆了口气,正色道:「马前辈,您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昨儿刚刚帮您翻盘的,那么些银两,你做点什么不好,就……就这么点功夫又没了?唉……」 语毕,怒其不争地摔了把袖子,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他。 「哎呦……何公子,你可怜可怜老夫吧,老夫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谁……谁知道会输光了呢?」 见何青青面有愠怒,马郎中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他心知此刻能帮他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赌仙后裔了。 「何公子,你一定要帮我啊!呜、呜、呜……」说着说着,就不禁老泪纵横。 他一哭小徒弟六儿见势也跟着一道儿哭,这一老一小就像是锣鼓配唢吶,「咚咚锵锵」、「滴滴哒哒」地哭个没完了。 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像八百只马蜂围着脑袋「嗡嗡」地叫人晕头转向。 从来没见过一个老男人能哭得这么伤心,让人是听得焦心不已。 何青青只得耐下心来,好生说道:「哎呀……别哭了,马前辈今日输了,并非是您学艺不精,而是这《何氏赌局见闻录》所记述的东西并非人人都看着懂、学得会。」 听到这儿,马郎中才倏然收了老泪,泪眼朦胧地问:「啊!这么玄乎吗?难道只有你们何家后裔才学得?」 「玄乎,那倒也是不至于……」,何青青直言。 「这手札里的东西都是何家老祖的信手杂记,并不是很详尽,常常都是只言片语,常人很容易理解错误……」 「其中有许多精妙之处都为何家族人口耳相传,并不完全记录其中,譬如你看的这段……」何青青接过马郎中手中的手札。 将那句话指点出来,复述给他听:「得铁甲将军者、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一听何青青讲赌籍秘术的事情,马郎中倒是全然没了伤心之态,像个谦虚学子一般,凑上来仔细凝听。 「这种跟先前的「避煞旺胜符篆」不是一个类型,此类属于请运法,并不像符篆一样让你戴在或者穿在身上,而是请回家宅安放,你一开始就理解错意思了。」 抖落了抖落身上那套陈旧廉价的武将戏服,马郎中一脸尴尬地问:「那就是说我这一身武将的戏服白穿了呗?」 「可不是咋地……」一旁的六儿附和着。 「早知道就不穿这劳什子戏服了,还花了一吊钱在云祥班里借的,大半夜的就去敲人家戏班子门,人家都还没开张呢,愣是把班主从被窝里挖出来,被人那个一顿抱怨,这钱花的太冤枉了。」 六儿是个没心眼的孩子,他师父就已经够尴尬了,这下子恨不得将那点丢人的事儿倒了个底朝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师徒二人做的那点荒唐又愚蠢的事情。 「你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给了自家傻徒弟一记眼刀,马郎中咬牙切齿地小声叮嘱他,别再口无遮拦揭他老底了。 「哦……」,实诚孩子这才讪讪地闭了嘴。 听了师徒二人的叙述,来龙去脉此时何青青同柳烟寒已经瞭然于心。 看着面前两人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模样,真是叫人哭笑不。 何青青虽是对昨日马郎中故意设酒席算计自己心有芥蒂,但见二人可怜也就决定不再计较,能帮他们尽量还是帮上一把。 继而,她说道:「这手札上所说的铁甲将军并非是您这一身破铜烂铁,而是另有所指。」 一听何青青这么说,马郎中知道事情有了转机,立马就来了精神。 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凑上前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还望何公子明示,这铁甲将军究竟是何物?以解老夫心中疑虑。」 但何青青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抬眼环顾四周,开口问:「这附近有池塘吗?」 「啥!池塘?」突然被丢来这么个问题,马郎中也是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解地问:「池塘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您就别问这么多了,有还是没有吧?」懒得同他多做解释,何青青继续问。 「唉……这个……老夫也不太清楚。」其实除了赌钱,马郎中对杏岗镇西郊这一带也不太熟悉,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倒是他的小徒弟六儿成天的在杏岗镇闲逛疯玩,犄角旮旯他都摸得门清。 他连忙接过话茬,回答:「有……当然有,何公子,我知道这附近哪儿有池塘。」 「既然你知道,那就劳烦带我们走一遭吧!我帮你师父去把那铁将军给请回来。」何青青如是对六儿吩咐,抬手一指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成,师父、二位公子你们随我走吧!」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何青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她的道理,于是也不再多问,只管跟着一探究竟。 才抬脚要走出发,马郎中低头一瞥自己这身碍眼的「铁盔甲」,是又笨又重,桎手捉足很是不方便。 于是停下脚步,忙不迭地手脚并用,将那身廉价破旧的武将戏囫囵个儿扒拉了下来,一脸嫌弃地抛掷荒野。 第82页 六儿见了,忙跑回来,将那丢弃的戏服捡起来看了看。 一脸惋惜说:「师父,好端端的你干嘛把戏服扔了啊! 这可是咱们花了一吊钱租来的,回头还得给云祥班还回去的,扔了咱们拿什么东西给人家?」 最见不惯自家徒弟这幅小家子气,一副没见过钱的模样,日后定是个发不了财的穷酸鬼。 一件破戏服能值当几个钱?马郎中心想现在得了赌仙后裔的助力,自己马上就能在赌坊发大财了,谁还在乎这么一件破衣服。 他满不在乎地说:「哎呀……一件破戏服而已不值几个钱,拿着怪费事的,扔了就扔了吧,大不了以后赔他们就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六儿并没有听他师父的话,把戏服扔了,反倒是仔细地将手里的戏服掸了掸尘土,好生摺叠起来。 「师父,您老不能这样,咱们同云祥班班主商量好的,一吊钱租借一天,回头得原封不动还给人家,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您这是言而无信啊!」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徒弟当外人面教训了,马郎中的面子自然是过不去,一张老脸立马黑了下来。 他气唿唿地说:「好啊!你小子翅膀硬了,反倒教训起师父来了是吧?我看你今儿是皮痒找打。」 说着,抬手做势又要拧他的耳朵。 这次,不想被柳烟寒挡了下来,她一把捉住马郎中将落未落的巴掌,把六儿这倒霉孩子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端起一副笑脸,从中缓和气氛:「马前辈,你老手气不佳,赌场受挫,可不要动不动就拿小孩子出气!」 「……」马郎中的巴掌尴尬地悬在半空,落下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此时,何青青也在旁帮腔:「是啊,马前辈就别难为六儿了,再说了你家小徒弟确实说得有理,言而无信的确不妥,您老这样可就有失体面了。」 这两个年轻人是左一句不妥、右一句不是,说得马郎中是好生难堪,可心下再有脾气,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 于是扯起嘴角尴尬笑着附和:「两位公子说的是,老夫不该如此……」 嗯哼……」,故意咳嗽一声,缓解此刻自己的尴尬。 并朝六儿叮嘱:「这戏服你就收好吧,别给人家弄坏了,回头记得给云祥班送回去。」 见马郎中对六儿的态度缓和下来,柳烟寒这才松开他扬起的巴掌。 借着这件事继续,「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马前辈我不得不多说一句,六儿虽是你的徒弟,但是他说的话确实没错,明明昨天我们同您商议好的,何公子助你在赌局上翻盘,您就给我们治蛇信子疮的药方,可惜您言而无信,不但没有给药方,反而不请自拿了何公子的手札,我们既然尊称您一句前辈,您就该做出前辈的表率,这样让晚辈二人很是为难啊!」 「嘿、嘿、嘿……」听了这话,马郎中腆着一张老脸哧哧地笑了,「柳公子教训的是……」 「那丑话可就先说在前头了……」何青青见势插一脚进来。 再次向马郎中约定:「我们再帮您一次,事成之后,一定要把药方交出来,不能再蓄意搪塞拖延我们了,知道吗?」 「成、成、成……都听二位公子的。」马郎中连连点头允诺。 「还有一件事得说明……」,柳烟寒继续补充:「这次何公子若是帮前辈您在赌局上逆风翻盘,从今往后您便不得再沉溺赌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个医者,救死扶伤乃是天职,空有这一身的医术却不用来救人,岂不叫人惋惜?十里八乡的百姓还等着您这样医术精湛的郎中瞧病呢!」 「呃……这……」,马郎中迟疑了一下,但是此刻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行,老夫照办就是。」 约定妥当,一行人在六儿的带领下,朝着西郊附近的池塘出发。 第四十三章 温泉山庄 「师父、两位公子,快到了,就在前面不远处……」 六儿一路在前面带队,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西郊池塘前行。 「哎呦……你小子带的什么破路,快点的,累死为师了……」 方才挨了一顿揍,马郎中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在隐隐作痛,而且西郊的崎岖小路并不太好走,此刻他已经累得是气喘吁吁。 「马上、马上……」 六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歉意对大伙笑了笑。 山路难行,何青青又是大病初癒,柳烟寒担忧她的体力吃不消,在旁频频观望。 最终,忍不住开口在她耳畔叮嘱:「这山路难行,要不你还是回马车上等我们吧,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嘱託我代办就行。」 不过何青青此刻的状态还算可以,除了有点小喘气,倒是没什么大碍。 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行。 神情轻松地笑着说:「你真当我是纸煳的了,这么点路程还能难倒我不成?要是真娇弱成那样,我还活不活了。」 听她又不拿自己当回事,胡言乱语,柳烟寒抬手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一巴掌,以示惩戒。 嗔怒道:「才多大岁数?就什么死啊活啊的,以后不可以这么胡说八道,知道了吗?」 见眼前人面色一沉,生气了,何青青心里开始抖起了小机灵。 漂亮话是说得有模有样,「有医术这么厉害的柳公子跟着,我还怕什么!」 第83页 听了这席玩笑似的恭维话,柳烟寒斜晲一眼正笑得一脸得意的何青青。 无可奈何地在她耳畔小声回覆:「跟你讲,平常你这样的病患医者最头痛了,病好三天就开始得意忘形,得听话才行,懂吗?」 「我一向很听话的……」,摆出一副被误解的样子,何青青委屈地替自己辩解。 「柳大夫说说看,我这一路上哪有不听你的话?」 说着俏皮地挑了挑眉梢,引证举例为自己辩白:「来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现在既然已经痊癒,平日里多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柳烟寒摇了摇头,嘆了口气,道:「明明是你自己贪玩,不要找藉口了。」 可是何青青仍然不肯示弱,嘴上是一点不落下风,「哪有贪玩,我这是在帮你们好不好!」 好说歹说,这位何大小姐依然不为所动。 虽然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可依然固执地跟着大家一路同行。 柳烟寒决定说点狠话吓唬吓唬她,「山路崎岖,明天,你不要喊着腰酸背痛哦!」 谁知她满不在乎地回说:「腰酸背痛也不怕,反正有你在呢!」 「我……你……」,一时语塞。 何大小姐的骄纵脾气上来了任谁都没办法,眼见得是说不过,柳烟寒也是无可奈何。 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的身体,于是,自旁悄无声息地搀扶了上来,只希望她走得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不用那么辛苦。 「……」 何青青先是一怔,继而乐得有人帮扶,也就没做推辞。 一路上,马郎中见两位公子一直嘀嘀咕咕地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着走着还搀在一起了。 往前瞥了一眼,自己那个只会像无头苍蝇般上蹿下跳的小徒弟,又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老胳膊腿,心里就是一阵失落。 愤愤不平地想,看看别人有搀有扶,为师走个山路都快要累死了,这个夯货徒弟也不知道回头等一等,就会闷头在前一路乱沖,真是个小白眼狼。 他也懒得发号师威,让那小子帮扶自己一把,收起失落,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继续赶路。 又忍不住回头跟何、柳二人搭话。 「哎呀……俩位公子真是至交好友啊!想来平时定投缘得很吶,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遇难也会互帮互助,这份深情厚谊真是令人羡慕啊。」 「呃……」突然听马郎中这么说,柳烟寒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有失妥当,露出了马脚,心里一阵发虚,连忙松手同何青青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倒是何青青镇定得很,她依旧不慌不忙跟着大伙儿走着。 颔首浅笑着说,「没错,我同柳公子平时的确甚是投缘,若说是莫逆之交也不为过,平时在下可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但是只听柳公子一人的话,他说什么我都无条件的信任、遵守、践行……」 继而扭头对柳烟寒求证一般问道:「你说是吧!柳公子。」 说完,脸上还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悄然笑了。 「呃……」,此时,柳烟寒也不好多说什么。 免得马郎中对二人身份起疑,只能顺着话茬往下续编,「大……大概就如何公子所言吧!」说着对马郎中干巴巴地笑了两下。 闲谈间,走出一二里地路程。 一丛丛顶霜带雪的翠竹绿柏之中,隐隐露出一带青砖绿瓦,周围氤氲着温泉的水汽。 眼前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山庄。 六儿笑道:「且随我来。」 他仍在前指引,大伙随他而行。 何青青一路上环顾四周的景色,赞嘆不已地说:「没想到杏岗镇还有这么一处清幽静谧之地。」 「那是当然,这儿可是块风水宝地呢……」一边在前带路,六儿一边指着四周的景色。 「这西郊山庄其实是个温泉汤池,由一大户人家经营着,说这温泉能治老寒腿,皮肤疮疖,所以一到冬季好多人都愿意来这儿泡澡。」 听了六儿的介绍,马郎中哼了一鼻子,不屑一顾地问:「是嘛!说得好听,难不成一个汤池有我这个疮疖圣手厉害。」 「嘿、嘿、嘿……」眼见师父不乐意听了,六儿尴尬地笑了笑。 赶忙地往回找补:「那倒不至于,这治疗疮疖自然还是师父的医术厉害,不过…… 不过咱们马氏医馆,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坐堂看诊了,附近的百姓若是求医无门,可不是只有……」 说着,六儿的声音是越来越虚、越来越小,生怕师父责备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斜睨了六儿一眼,马郎中语气不悦地说:「怎么,你这是觉得为师的不是了?」 「没……没有……徒儿不敢。」六儿慌忙摆手。 「你小子懂个屁……」,狠狠地骂了六儿一句。 马郎中端着为人师表的姿态说:「为师这是在钻研赌道,等挣了大钱,咱们自然可以把医馆做大做强,到时候就能救治更多人,你懂吗?」 这话说得六儿是一脸不知所谓,他茫然地望着自家师父直摇头。 马郎中怒其不争地嘆了口气,继续解释:「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拘泥于眼前那一亩三分田,要把眼界放高一点、眼光放长远一些……」 六儿被师父说教得一头雾水,只知道像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第84页 见自己徒弟这幅傻呵呵的模样,马郎中也懒得再多解释。 他不难烦地摆了摆手:「好好带你的路,小孩子不用懂那么多。」 「哦!」六儿只好讷讷地闭上嘴不再多说。 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两位公子,你们看……」 他抬手指着眼前的山景,同何青青和柳烟寒继续介绍:「这西郊山庄四时景色各不相同,春有繁花、夏天有碧草、秋有百果、冬有落雪…… 有趣极了,平时镇上的大小孩子都喜欢成群结伴地到这儿寻乐子,可有意思了。」 还不待何、柳二人开口,马郎中恍然大悟般直接插话:「哦!你小子原来这么会寻摸去处啊!我看你平时没少和街坊上的小崽子们到这儿混天混地吧,我说你平时的医术怎么一直没长进呢!原来都浪费在这儿了!」 「师……师父,你……你冤枉人!」 听着师父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短,六儿面子快挂不住了,一张笑脸迅速垮了下来,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平时让你在医馆好好看家、干点家务活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坦白吧!你平时和一帮小兔崽子在这儿鬼混什么呢?」他一路走着,一边盘问自家小徒弟平时的言行。 「我……我们没干嘛!」六儿有些怯怯地回答。 「好傢伙,看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们一帮小兔崽子该不会到这汤池子里偷看人洗澡了吧!」 说着马郎中闪出一道明察秋毫的眼神,斜睨了小徒弟一眼,嗤笑起来。 被自家师父在陌生人面前取笑,六儿是一肚子的委屈难堪,他小嘴一瘪,急得马上要哭出来了。 「师父你……你瞧不起人,六儿才不会做那些腤臜龌龊之事呢!我……我虽然医术不好,可我也不是个胡作非为的小混混。」 说完,抬起袖口抹了一把辛酸泪,方才一番打斗中弄得本就不怎么干净的一张小花脸,此刻是更加脏兮兮的了。 「看你个小崽子这幅熊样……」,见自家小徒弟倏然红了眼眶,马郎中不以为意地嗤笑起来。 揶揄道:「说你两句还抹起眼泪来了,为师这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纯老爷们,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娘们唧唧的性子,快快,别哭了,两位公子一边看着呢!你不嫌丢人啊!」 「哼……」,六儿没好气地哼了一鼻子。 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又正在气头上,他别扭地转过身去,懒得搭理自己这不着调的师父。 没想到孩子大了,要面子了,气性也变大了,马郎中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确实说过头了,连忙说点好听的。 「小徒儿,别气了,回头师父给你买烧鸡吃!」 「哼……」,六儿依旧是垮着小脸不搭理他。 「那……两只。」马郎中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六儿面前晃了晃。 见人依旧不为所动,又添上一句:「两只、正宗闫家烧鸡怎么样?」 「……」六儿这才抬起眼皮瞅了自己师父一眼,依旧瘪着小嘴,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一咬牙一跺脚,马郎中伸出手指头比划说:「三只。」 「成交。」这下子,六儿脸上才算是冰雪消融,展露笑颜。 何青青同柳烟寒一边走着,一边在后面看着这师徒二人插科打诨的日常相处,对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想。 「马郎中自己烂赌也就算了,整天当自己徒弟年龄小,好煳弄,当人面前胡说八道,丝毫没有为人师表的自觉,这孩子再这么跟着他混,迟早要耽误了去,下来一定得给他寻个好去处才是。」 第四十四章 万年王八 六儿指着山庄方向说:「左转是大门,那边平坦开阔;右转是后门小径,道路蜿蜒曲折。不过今儿尚早,大门肯定未开,我且带你从后门偷偷熘进去。」 「什么!」,柳烟寒诧异地问:「不能光明正大的走进去,还需要熘的吗?」 「当然了,大清早的,谁给你开门去,只能是熘进去了。」 一行人至山庄后门,但见一排爬满藤萝的稀疏的篱笆、一扇古朴的柴扉。 四下里望了望有没有行人过往,确定万无一失后。 六儿对大伙说:「这儿是后门,没有什么高墙大院隔着,很容易混进去……我们小孩儿平时来这儿玩耍,就是打这处混进去的。」 说完,六儿在一处茂密的蔓草处用手拨弄一番,将挡在前面的杂草撩开,只见一处篱笆上,有个斗大的窟窿,刚好够一个人猫腰钻进去。 「你们跟着我,打这儿进来吧!快……」仗着身形瘦小,六儿首当其冲的钻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进了西郊山庄的后院。 他在篱笆里首,对自家师父、何青青、柳烟寒挥了挥手臂,轻声招唿说:「你们快进来啊!还愣着做什么呢?」 「这……」看了看篱笆上仅半人高的窟窿,马郎中面露难色地说:「翻墙越瓦、钻洞上树的把戏,老夫半百的人了,怎么还要做这档子事儿?唉……不成体统啊! 末了,又一脸嫌弃地向自家徒弟抱怨:「怎么叫你带路找个池塘,找了这么个破地儿,你小子办事儿也太不牢靠了。」 「哎呦……师父您老人家就别抱怨了,这是最近能找到池塘的地方,您就尽管放心大胆地进来吧!没人瞧见,不丢人。」 第85页 又瞟了一眼篱笆上的窟窿,马郎中还在犹豫,「这……」,踟蹰不敢有所动作。 一旁的何青青看在眼里、嗤笑在心,没想到一介烂赌之人,坑蒙偷骗的缺德事一件不少做,到了这种小而不言的事上倒要起脸面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得了,马前辈您先请吧!」端着一脸温和的笑容,何青青在旁抬手对马郎中做了个请入的姿势。 「今天,就有劳马前辈屈尊降贵,玩一玩这小毛孩的把戏。」 「这……」,虽是不情不愿,亦是无可奈何。 「嗨……」,马郎中暗嘆一声。 只得撩起自己的外袍系在腰间,艰难地弯下僵硬的老腰,手脚并用,才勉强从篱笆上的破窟窿间钻了过去。 何青青紧随其后,准备猫腰往篱笆里面钻,柳烟寒下意识从身后牵住她的衣角,谨慎嘱咐:「你脚下仔细点,别摔着。」 看着眼前人紧张关切的神情,何青青回头眯起眼,开心的笑了,抬手拍了拍那人紧紧攥住的手示意她无碍。 还一脸轻松地说:「放心吧!我打小身体虽然不好,可上房揭瓦的事情,偷着没少干,钻篱笆狗洞的小事难不倒我。」 「跟着我一起进去吧!」说着,招了招手,示意柳烟寒跟紧些。 不知此次杏岗镇的求药之行,是走运还是倒霉,此刻竟然变成同何青青一起,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山庄后院钻篱笆,实属世事难料。 「唉……」,柳烟寒只能无奈地嘆了口气,俯身跟上。 折腾一阵,一行人终是越过篱笆进了山庄里去。 再行数步,向北而行,逐渐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镂画栋,皆掩映在山坳树梢之间。 「哗啦啦……」忽闻水流。 初入山庄,何青青环顾四周后不禁感嘆:「果真是个风水宝地,六儿,你这路带得可真是不错,到这儿请来的「铁甲将军」想来定是威力不同凡响。」 路上被自家师父一直数落抱怨,好不容易得了一丝褒奖,六儿自然是满心欢喜。 他得意地对马郎中说:「看吧,师父,何公子都说这儿是处好地方了,您方才还一直抱怨徒儿瞎引路。」 话是没错,可马郎中面子上挂不住,他不耐烦地招招手示意六儿赶紧往前走,「快点带你路,聒噪。」 师父脸又黑了,六儿自然是不敢儿戏,麻熘地在前一路小跑。 带着大家在这山庄偌大的后院,九转十八地转了几个弯,好在时候尚早,一路上并未撞见任何看家护院,十分顺利就来到了后院东北角。 「就在那里了,竹林后面!」六儿抬手指向不远处小声提示大家。 抬眸一瞧,果然如六儿所言,眼前一排稠密的小竹林后方隐隐约约露出一方池塘,里面似乎养了一塘荷叶,想来在夏季也定是「莲叶无穷碧」的好景色。 但此时正值雪天,处处已是层林尽染白露霜,那一方池塘里的荷花、荷叶、莲蓬早已枯萎凋零,只剩下干瘪的几束莲蓬、几片风干荷叶黄恹恹的伫立在寒冷而萧瑟的冬风中。 塘里的水也因为冬季少雨变得干涸,只剩下一些浅浅的水洼和一塘烂泥而已,尽数都被白霜覆盖其下。 大伙儿拨开竹叶的阻隔,从林间罅隙中穿越而过,来到这方池塘边。 马郎中朝着黑乎乎一塘烂泥的池子里瞅了瞅,「何公子,这池塘倒是寻着了了,请铁甲将军还就有劳你全权指示了。」 「对啊……何公子,你说说吧……」,六儿也在旁就着师的话头髮问:「这铁甲将军究竟是什么东西嘛!还非得找一方池塘才行!难不成您要做法请龙王爷不成?」 看着马郎中焦急期待、还有六儿一脸好奇的模样,何青青故意端起一张莫要慌张、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表情。 淡定地回答:「请龙王爷倒不至于,又不是天旱求雨,不过六儿说的也差不多接近了,何家手札中所记载的「铁甲将军」就住在池塘里,你们小孩儿在此玩耍时,一定都见过。」 「是嘛!」,这话让六儿愈发好奇起来,「何公子你快说说看。」 「就是平时我们常见的王八啊!」何青青一本正经地说。 「王……王八……」,答案大出所料,六儿惊得嘴都合不拢了,随后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差点「噗嗤」一声笑喷出来。 马郎中听了也是一脸茫然,又是寻路,又是钻篱笆,忙乎了老半天,原来竟是要找一只王八。 「这……铁甲将军怎……怎么会是王八呢!」马郎中百思不得其解。 「这玩意儿,平时不都是骂人王八羔子什么的吗?请它还能转运势?不可能吧?」 见眼前师徒俩人的表情,何青青嫌弃地说道:「看看你们,看看你们一个个没见识的样子,这就有所不知了吧!王八也就是乌龟啊!自古以来就有长寿纳福之意,乃大吉大利之物,是被那些后来无知之人,以讹传讹败坏了口碑罢了……」 而马郎中、六儿则是老老实实听何青青解释给他们听,大有一副求知若渴的架势。 她继续说道:「还有这上古圣兽玄武就是龟蛇的样子,北方玄武于八卦为坎,于五行主水,水为聚财之物,所言商贾常言见水则发,还在商铺里供养风水鱼的道理就在这儿了。」 第86页 「哦……原来还有这一说呢……」,六儿一边听着一边呢喃。 「再说了这可是我何家老祖宗手札中亲手记载的请运秘技,何家后裔口耳相传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灵验,是你们外人不知其中奥秘弄巧成拙罢了。所以马前辈你想请福转运,非这位铁甲将军莫属了!可不是您先请穿的那一身破铜烂铁,明白了吗!」 「是、是、是……」,说到这里马郎中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哧哧地笑了起来。 连声应和:「何公子所言极是,是老夫见识短浅了。」 听何青青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马郎中是再也按奈不住,恨不得说风就是雨,只是眼前有个问题把他拦住了。 这么冷的天,谁下烂泥塘? 马郎中担忧地瞧了瞧眼前这片黑乎乎的水塘,塘底的烂泥上还挂着些薄薄的碎冰岔子,想都不用想,这一脚踏进去是什么刺激的感觉。 「哎呀呀……这天寒地冻的,老夫这老胳膊腿可禁不住……」,他两只手往袖口里那么一揣,一脸为难。 并向何青青请教:「何公子,非得下池塘捉什么王八吗? 一只畜生而已,咱们找个买卖花鸟的地儿,现买上一只不就行了,何必费这个劲……」 说着,瞅了瞅池塘里的烂泥烂水。 「那可不行……」何青青手一挥,直接否定了。 她说:「铁甲将军只能用请的,花钱买来的不算……」 第四十五章 泥里滚 小聪明打了水漂,只能作罢。 马郎中暗戳戳地瞅了何青青与柳烟寒一眼,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 这位何公子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听闻身体一直有恙,这大冷的天,央求人家帮自己下烂泥塘捉王八怕是不合适。 而一旁的这位柳公子看起来生得也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不像会做这些有失体面之事的人,无缘无故拜託别人搞不好碰一鼻子灰,下不来台,岂不难堪? 左思右想都不妥当,毕竟这俩人是来帮自己忙的,况且自己还欠着人家人情,再为此事叨扰他们怕是说不过去。 「嗯哼……」,他清了清嗓门,又端出一副长者的姿态,瞥了两眼还傻呵呵立在池塘边看热闹的六儿。 对自家小徒弟发号施令:「六儿啊,为师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还是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手脚麻利,你下池塘替为师把这「铁甲将军」给请上来吧!」 「嗯!啊?」一听师父的命令,六儿下巴颏差点掉脚面上,一张笑脸立马垮了下来。 就知道结果会这样,一张小嘴不情愿地都要嘟到天上了。 他低声下气地抱怨着:「不……不是吧,师父,您要我下池塘啊!这……这天也太冷了点吧!」 看着小徒弟这幅贪生怕死的模样,马郎中又来气了,他严词厉色地说:「真是个不孝徒,怎么,你还让为师亲自下去不成。」 「这……」,虽是不情不愿,但六儿也无可奈何,只好耷拉着脑袋开始认命一般地脱鞋脱袜准备下水,心里郁闷地想着,今儿横竖是要冻上这一回了。 只是万没想到,一旁的何青青突然发话:「这可不行,马前辈,即是请运,您得虔诚一些,这「铁甲将军」得您亲自出马去请来的才行,不然就不灵验了。」 听了这说法,柳烟寒瞪大双目:「……」 不知此言是果有其事,还是因为昨天酒席上被马郎中蓄意搪塞、夜里还被无辜扒窃了一回,此刻何青青有意拿马郎中戏耍解气。 一旁的柳烟寒不解地望向她,用眼神示意不要玩得太过火了,对方毕竟是个前辈。 但是何青青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暗暗表示这主意不关自己的事,自己也无能为力。 六儿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望向自家师父那张欲哭不哭的老脸,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无声地向师父表明,这可不是我说的,这回可赖不上徒儿偷懒不给劲儿,这是师父您老人家自己的事,必须得亲力亲为。 看来请运也不是什么易事,今儿算是躲不过去了,横竖也是一哆嗦。 「嗯哼……」马郎中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般哼了一嗓子,又探头朝那方水塘瞅了瞅。 此刻虽是没有下雪,但是毕竟是在冬日里,又是大早清,温度是格外的低了三分。 站在这一水塘烂泥前,北风打着小卷袭来,勐地钻进人温热的裤口袖口,激得混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呜,呜…好冷……」,马郎中被冷风激得禁不住哆嗦着缩了缩脖子,想着自己一会儿要下泥塘,心里就是一阵凉飕飕的。 但是一想到这「铁甲将军」能转运增福,助自己在赌局上一往无前,心里就是一阵莫名激动,眼前的天寒地冻也挡不住一颗一往无前的决心。 「呵……」他吸了吸鼻子,呵了口热气,将双手搓热了,为接下来寻摸「铁甲将军」做着准备。 「六儿,替为师拿着。」吆喝一声,马郎中便将外面罩着的一层厚夹袄脱了,顺手一扔就丢给了自己徒弟。 「哎。」应了一声,六儿乖乖在旁帮师父收拾好衣物。 他顺把脚上的鞋袜也一併退了下来,统统放在一旁,又将裤腿袖口都撸高了些,以方便一会儿下水塘,手脚活动便利一些。 拾掇妥当,跺了跺脚,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要下水了,但是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寒性,也低估了这刺骨的烂泥。 第87页 刚一只脚踏入这塘泥里,刺骨的寒冷就让他打了个大大的机灵,这股子寒劲儿像是蚂蚁串走在四肢百骸,差点冻得人蹿出去一个大趔趄。 「哇、哇、哇……去它*#》$》#)+=,真它\*#》$》#)+=……冷啊…,冻死xx了……」 马郎中只冻得在水塘里双脚乱跳,嘴里忍不住噼里啪啦蹦出了许多怼天怼地、有辱斯文的言语而浑然不知。 「嘘……」,在水塘边观望的六儿焦急地打了个噤声,示意马郎中小声点。 他四下张望一番,对在池塘里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好意提醒:「师父,你快别喊了,咱们可是偷偷熘进来的,您叫这么大声儿,是想把这山庄的护院们都招来吗?」 六儿说得有理 ,马郎中立即抬手捂上自己的嘴,点了点头示意下来一定注意,这才安静下来。 待到适应了片刻,他就开始猫着腰,探手在烂泥里摸索起来。 可毕竟马郎中是个上了岁数的人,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唯实强人所难。 他一边猫着腰将两手插进黑乎乎的烂泥里摸索,一边艰难而缓慢地挪动双腿,踉踉跄跄在烂泥里前行。 直叫池塘边观望的六儿、何青青、柳烟寒都替他捏一把汗,只怕他老先生一不小心整个人滚进烂泥里,摔个白猪滚泥。 这厢大伙爱莫能助,临岸观望,那厢马郎中在烂塘泥里艰难的摸索着,直至快要将自己冻成狗的时候,终于摸到了一坨巴掌大滑熘熘的东西。 不禁大喜,心道:得了,终于找到了。 立即出手将那烂泥下的「东西」紧紧按住,生怕它消失了一般。 而后双手使劲抠进烂泥里,憋气往上使劲一提,发现这「东西」像是焊在池塘里一般,纹丝不动。 马郎中哪里肯善罢甘休,他调整姿势,将腰身弓得更深了一些,深吸一口气憋了个大劲,龇牙咧嘴地闷哼一声:「呜……你给我起来,呜、呜……」 这下子,简直把这位老先生毕生的劲儿都用出来了。 大冷的天里,他憋得是脸红脖子粗,额头上居然都出了一层薄汗,想来真的是下大力气了。 终于,手里这坨滑熘熘、牢牢焊死在淤泥里的「东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趁着这股子劲儿,马郎中是再接再厉,他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奋力向后拉扯。 终于「噗嗤」一声闷响,烂泥塘里翻起一串子泥浆子气泡,那坨东西终于被□□了。 只不过池塘边的众人还没看清马郎中手里带出来的是什么,就听得「噗通」一声巨响。 因为用力过勐,马郎中像倒栽葱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后摔了出去。 「啪叽」一下,整个人就滚进了泥塘里,今儿一早就挨了一顿揍,本来就够狼狈了,此刻又摔进泥里,狼狈加狼狈,简直狼狈大发了。 「师父……你没事儿吧。」 「马前辈……」 「马前辈……」,塘边观望的三人无不惊唿一声。 艰难地从泥塘里坐起身来,马郎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甩了甩手上的烂泥,也顾不得脏净,抬手抹了一把煳住眼睛的泥水,欲哭无泪地哼哼起来。 「哎呦……我的亲娘喂,摔死老夫了……哎呦呦……」,说着,抬手扶上自己的老腰扭了扭,只怕这一把摔得是半身不遂。 好在还能动弹,众人见了才放下心来,只当是虚惊一场。 「师父……找着了吗!快看看!」,六儿趴在池塘边急切地提醒他师父。 马郎中将好不容易从塘泥里挖出来的那坨滑熘熘的东西拿出水面一看,发现竟然只是一节已经烂掉了半拉的藕节,抬手一倒从窟窿眼子里只流泥汤子。 「奶奶个嘴的,怎么捞了这么个破玩意。」气急败坏地咒骂一声。 原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弄得一身烂泥,到头得来的竟然是这么个毫无用处的东西。 马郎中深受打击,他没好脾气地将手里的那段烂藕节扔得远远的,以泄心头郁卒。 见自家师父失手了,池塘边观望的六儿是又心急又无奈,他忍不住在旁指手画脚,「哎呦……师父,让你请「铁甲将军」,不是让你挖藕上来,你这么到处乱摸肯定不行的,一天你连个乌龟壳都摸不着。」 这话把马郎中说恼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的喊道:「你小子坐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下来自己找找看,说得倒是轻松,真叫人来气。」 说着,左右晃了晃身子,发现摔倒这一下自己竟然被焊在了烂泥里,起身都困难。 看着这师徒二人又闹别扭了,何青青同柳烟寒也懒得再打圆场,她俩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说马前辈……」何青青伫立在池塘边,朝屁股焊在泥地里动弹不得的马郎中喊话。 「您不要总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前辈做派嘛,我们这些后辈都不敢大气讲话的,其实有时候六儿的话说得也不无道理,您还是听一听比较好。」 「就是、就是……」,六儿连忙应着何青青的话茬说道。 这回,见有人帮自己撑腰了,他也不胆怯了,嘟起小嘴抱怨:「本来就是您不对,师父还硬要和徒儿抬槓,您就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今儿要是请不来「铁甲将军」您可别赖徒儿的过,是您自己不听人劝。」 「你……」,本来又要发作,但眼前情况实属无奈,马郎中只得按耐住心间的烦躁,不耻下问道:「行、行、行……你小子能耐,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办?」 第88页 见师父态度缓和下来,终于松了扣,六儿连忙解释:「这乌龟平时白天多陷居水中,夏日火热时,便成群地寻找荫凉处,可是到了冬天天冷的时候全都挖坑钻洞不动窝了,您这么在泥塘里胡乱摸索肯定是不行的,你得在池塘边泥土松软的地方多寻摸寻摸,看有没有坑洞,要是能寻着,十有八九错不了。」 自家这傻呵呵的小徒弟平时做事冒冒失失,没一件事情办妥当的,马郎中不太放心,他将信将疑地问:「你……能确定吗!」 见师父还是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模样,六儿无奈地催促,「当然确定了,这西郊山庄我和镇上的小孩儿一道来了不知多少次了,摸鱼抓虾的事儿没少做,哎呦……师父这回您听我的吧!准错不了。」 如此,马郎中才放弃在池塘烂泥里胡乱摸索,挣扎着从淤泥里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往池塘边的泥地上走过去。 走得近了,左右找寻下,发现果然如小徒弟所言,泥地有些地方的土壤比之其它地方稍有不同,显得甚是松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蓄意挖成那个样子的,呈现一个隐隐约约的拇指般大小的孔洞,只是在一层松土的覆盖之下,不仔细观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下子马郎中心下暗喜,终于要得手了。 他立即找到一处松软的孔洞,也不在乎手里有没有件趁手的工具,直接上手,将浮头的枯枝烂叶和积水烂泥都慢慢舀开,渐渐露出了那窟窿的外形,足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他将袖子再次撸得高了一些,直接伸进泥窟窿里,徒手去掏。 左摸摸、右探探,池塘边伫立着的六儿、何青青、柳烟寒,望眼欲穿般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忽然听到「哎呦」一声惨叫,马郎中像是被雷打到般,一蹦三尺,「腾」地一下从蹲着的泥地里跳了起来,抱着自己的手哀嚎不止。 「哎呦……个小畜生,咬死大爷了……哎呦……」 大家定睛一瞧,原来马郎中方才掏进泥窟窿的那只手,不止何时,竟然咬上了一只大龙虾。 那傢伙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显然是被扰了清梦,脾气不太好,一边死死夹住马郎中的大拇指,一边耀武扬威地挥舞着另一只神气的大钳子向众人示威。 「徒弟,快、快、快……这畜生要咬死为师了,哎哟哟……痛、痛、痛……」马郎中疼得是龇牙咧嘴,向池塘边观望的仨人求助。 一边动手打算将那大虾从自己手上扯下来,可是那玩意的一对大鰲钳威力巨大,一旦钳住死活不松开,这一拉一扯间,除了更加剧痛难忍,是一点没有松动的迹象。 他苦不堪言地哀嚎:「怎么办?怎么办?」 「师父,你不能这么硬拽,这玩意儿的一对鰲钳子劲儿可大了,越掰夹得越紧……」 看见马郎中错误的操作,六儿急切地在一旁提醒:「你把手伸进脚边的水坑里,这玩意儿没脑子,见了水,以为安全了,自然就松开了。」 听六儿这么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马郎中弯下腰将手伸进脚边的小水坑里,那只神气活现的大龙虾一进了水,好像立刻镇静了下来,没有了先前的暴躁,不大一会儿就自动松开了鰲钳子,打着转地就往烂泥里钻。 「叫你个小畜生欺负人,踩死你……踩死你……」,马郎中的手终于得了自由,他见那罪魁祸首的玩意儿要逃匿,气得不打一处来,跳起脚来不管不顾地往烂泥里踩,只弄得泥花四溅。 看自家师父在烂泥塘里狠狠地踩着空气,一副睚眦必报的模样,很是不得体。 六儿好意提醒:「师父,你别踩了,那玩意儿早跑没影儿了。」 他这才停下脚步,捧着自己那可怜兮兮的手瞧了瞧 ,发现大拇指已经被夹出了一道血印子。 「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愤愤地抱怨:「这个小畜生,好狠啊!最好别再被逮到,小心卸了你的壳子,哎哟哟……」 身上虽是又冷又疼,但没办法,只能捧着挂了彩的手,继续在泥塘里一个泥窟窿一个泥窟窿地找过去。 不过这次他聪明了一点,知道先捡起一根树枝往泥巴洞捅一捅,待没有异样了,再伸手去掏。 不大一会儿。 正在烂泥里摸索的马郎中突然不动了,他暗呵一声:「得了。」 六儿闻声而动,从水塘边跳了起来,伸手接应马郎中:「呀!师父快拿上来瞧瞧。」 马郎中站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池塘边,将手里捉住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六儿。 六儿接过后,顺手在池边的小水洼里涮了涮,待污泥退尽以后,果见是一只巴掌大的王八,背上驮着一副绿色花纹的龟甲,因为刚刚从泥洞里被掏出来,还蔫哒哒的,不太精神。 六儿喜出望外地将手中的乌龟亮给何青青同柳烟寒看。 惊唿:「两位公子,快看,王八捞起来了,看这龟甲多神气啊!难怪叫「铁甲将军」,可比师父一大早穿的那身戏班子里的武将戏服要威风气派多了。」 说着,还抬起指头像挑西瓜一般「砰砰」地敲了敲那副龟壳,坚硬且密实。 「唉……敲什么敲呢!」马郎中一把将六儿手里的乌龟夺了过来,像护宝一般捧在手里不让他再碰。 「为师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回头再给我敲死了,这大冷的天儿,我上哪儿再找一只去?」 第89页 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口袋,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王八放了进去,以免一不留神给掉水里再丢了去。 「还有,你小子究竟会不会说话……」,他又揪住六儿先前的话数落一番。 「什么叫比你师父威风气派多了,甭管它是什么铁甲什么将军,归根究底还是个畜生,你拿畜生跟你师父比,我看你是是不是皮痒痒了?」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了,六儿怯生生地摇了摇说:「不……不……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没说你比不上这小畜生,我的意思是全赖你的武将戏服不好,不关你的事儿,你本人比这王八威风气派……」 谁知越描越黑,眼见师父的脸都黑得像锅底一样了,六儿终是讪讪地闭了嘴。 马郎中转而问何青青:「何公子,请来了这「铁甲将军」就万事齐备了吧!我这就回赌坊再战一局。」 说着,踢腿甩了甩脚上的烂泥,撑起胳膊打算从池塘边爬上岸来。 「师父,您慢点……」六儿甚有眼力劲地在岸边,准备拉扯已经滚得如同泥猴般的师父上岸。 谁知何青青伸手拉住六儿,阻止说:「前辈,先别上来,还差一样东西……」 「啥?还缺!」此刻马郎中已经在烂泥中冻得瑟瑟发抖,只想着快点上岸暖和会儿,谁知道还不能够。 他哀嚎一声:「有完没完了!何公子,你成心想冻死老夫么?」 「前辈,您横竖是已经下了池塘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不是?」见马郎中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何青青好言相劝。 「再说了,请运做法的事情哪儿这么容易成功,缺少哪一样必须的东西都不成,您得有诚心、有毅力才行,不然一会儿做法请运的事情就不灵验了。」 一听事关自己赌运是否顺遂,马郎中也不顾得身上疼、脚上冷了,立马提起精气神来。 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全听何公子的,你尽管吩咐还缺什么,千难万险,老夫都去寻来。」 「唉……那倒不至于!」何青青摆摆手,又指了指水塘说:「就是在请「铁甲将军」的地方找寻三块纯黑的塘底石就可以了,一会儿用得着。」 一听只是几块石头而已,死物怎么也比活物寻摸起来省事的多,马郎中二话不说,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烂泥重新返回池塘中间去摸塘底的石头。 捡起一块石头用水洼里的水涮了涮,发现是白色的,不是,扔了; 再一块,黄色,不是,扔了; 再一块,灰色,不是扔了; 真是越想什么越不来什么,才发现要一口气找三块纯黑的石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此反反覆覆好多次,才勉强找到一块。 看着马郎中一身污泥,在水塘里踉踉跄跄的身影,想来以往的「疮疖圣手」,一代杏林前辈,为了赌钱弄得这么狼狈不堪,柳烟寒心里不胜唏嘘:「人啊,怎一个贪字了得。」 又瞥了身旁的何青青一眼,发现她一脸憋笑的表情,于是轻声附在她耳畔询问:「你该不会是故意整治马前辈的吧!」 「哼……」何青青一挑眉头,冷哼一声,小声回应:「是又怎么了,谁叫他昨儿酒席上故意灌你酒来着,害你夜里出了一身的酒疹子,他活该。」 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柳烟寒面露难色地说:「好了,差不多就得了,别弄得太难堪了。」 「我就不……」何青青不太甘愿,有些生气地说:「谁让他为老不尊,仗着年长欺负后辈,我不管,反正他欺负你了,我就要帮你出这口气,我何家人有恩必报、有仇必了,绝不含煳。」 「哇!」,突然听了这话,柳烟寒也不知说什好,毕竟人家这是替自己出气呢,只能感嘆一声。 也真是拿这大小姐没办法,柳烟寒继而微笑着劝说:「我早没事了,别气了,何公子……」 见何青青没反应,也没回话,伸手轻轻拽着她的胳膊摇了摇,一副好声好气地哄着说:「何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别气了,嗯?」 看在柳烟寒的面子上,何青青的态度总算缓和下来。 直言:「你放心吧,在烂泥塘里泡一会儿又不会怎样,比起他老人家做得那些缺德事儿,这点报应算是小的,为了他以后不要一错再错,报应不爽,咱们这可是在帮他消灾减厄啊。」 两人正小声嘀嘀咕咕地耳语,只听正在烂泥塘里折腾着的马郎中喊了一声:「找着了。」 说着,朝岸上仨人扬了扬手臂,亮出手里集齐的三块黑色塘石。 寻摸了好半天,直到觉得自己的老腰都快要弓断了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东西,马郎中眼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心里的得意之情简直不要太明显。 忍不住嘀咕:「太好了,今儿老夫终于要走大运了!」 他仿佛看见赌桌上大把的金银财宝,正在尽数飞入自己囊中。 可惜得意了没有多大一会儿,人还没爬上岸,只听竹林后传来一阵咒骂声:「好哇!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又来翻墙爬树、掏鸟摸鱼了,今儿看我不打死你们。」 众人一惊,定睛一瞧,只见竹林后面隐隐约约有个手持木棍的老头儿,正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大有兴师问罪的模样。 「不好,山庄的护院来了,快跑……」对付这档子事儿,还是六儿有经验。 第90页 他顾不得那许多,自池塘边跳起身来,大喊一声,撒丫子就跑,连自家师父都忘在了脑后。 看六儿一熘烟儿的跑了,何青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拉起身边的柳烟寒,喊了一声:「跑……」 俩人也是拔腿就逃。 「哎……哎……你们等等我……」,马郎中手脚并用地往池塘岸上攀爬,一边唿唤着。 大伙一起偷熘进来的,现在一个个做鸟兽散,留下他一人悽惨落魄的在后面落单,简直不要太寒心。 此情此景下也容不得他多想,若是个顽童被护院捉住了顶多是一顿数落,可自己好歹是个有脸面的郎中,还干着掏鸟摸鱼的荒唐事儿,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虽然平时做得缺德损人的事儿也不少,可面子这东西,马郎中还是要的。 为了不被人捉住,他也顾不得那许多,连滚带爬地上了岸,顺着刚刚来时路,奋力向山庄外逃走。 行将被护院捉住之际,终是险险地从篱笆上的窟窿里钻了出去,逃离了这处山庄。 直到他捂着砰砰作响的心跳,藏进路旁的一簇茅草堆里藏身时,还听到身后山庄里那个护院老头儿粗着嗓门大声叫骂的声音。 「这帮小兔崽子,算你们跑得快,下次被逮着,非叫你们一个个哭爹喊娘地求饶不行。」 46、四十六章 回忆 好在那暴躁护院老头儿没有真的追打上来,只是在院子门口叫骂一阵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时候,何青青同柳烟寒二人也在一簇灌木丛后藏身,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们是到底是偷熘进山庄的不速之客,怎么说都是理亏。 她俩人此刻像是做贼一般蹲踞在树丛后面,警惕地关注四周的动静。 何青青做侧耳聆听状,她拍了拍蹲在身旁的柳烟寒说:「哎……我听外面没什么动静,应该没事了吧!」 「再等等看吧!我见方才山庄里的护院已经追打出来了!」 扒拉开遮蔽在眼前的枯枝乱叶,柳烟寒朝外观望着说,「情况突然,我们只顾着跑路,也不知道马前辈和六儿他们怎么样了,该不会被那护院逮住了吧!」 「放心,不会有事的,刚才六儿跑的可是比咱俩都快,他一个小孩儿手脚麻利,护院肯定捉不住。」 「那马前辈呢!刚才他好像还在池塘里没上来,该不会落单了吧。」 「他……」何青青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况,才惊觉好像真的把马郎中落下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说:「应……应该没事吧!就算是被护院逮着了,大不了就是一顿数落,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只是捉鸟摸鱼的小事儿,又不是真的偷金盗银,他们不能把人怎么样的……」 不知为何,何青青眼前浮现了马郎中浑身烂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被人一顿臭骂的模样。 一张乌突突的老脸情上不自禁的落下两行老泪,沖刷出两趟深深的沟壑。 委屈巴巴地嘤咛着:「人家不是故意偷东西的,好汉求放过,嘤、嘤、嘤……」,就感觉浑身一阵恶寒。 「呃……」她迟疑了一下,补充说:「当然了以马前辈那么大的岁数,至多就是有点丢人罢了,其它也没什么的。」 听何青青这么说,柳烟寒觉得马郎中今儿也确实够惨的,一大早被赌坊里的人揍,现在又被护院骂,竟然都是为了赌钱,这又是何苦呢? 她无奈地嘆了口气:「但愿他没被捉住吧!不然我们还得费力去山庄里寻他,他老人家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了。」 「啊……」听柳烟寒这样抱怨,何青青感慨一声,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地问:「柳姑娘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从没做过这些上房揭瓦、捉鸟摸鱼的荒唐事儿啊!」 「我……」被这么勐地一问,她倒是迟疑了。 仔细回想从小到大的日子,好像都是在辛夷谷中跟随师父、同门弟子一道修习医术,每天都有繁重的课业,背不完的医典,抄不完的方剂,肆意玩乐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 况且辛夷谷门规森严,一宿三食的时辰都被安排得紧巴巴的,更别提这些捉鸟摸鱼的事儿。 这些对于稚子顽童来说的趣事,到了他们医门弟子的头上就变成了上山採药、下河挖石的体力活。 就算是上山下河也是一种修行,玩乐之趣变得是荡然无存,如此想来自己幼年时候的确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乐趣可回忆。 她如是回答:「我……确实没有玩过这些。」 「那我可与柳姑娘大是不同了……」趁着四下无人,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闲聊了起来。 「我打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正因为如此,得父母垂怜过得简直是无法无天,虽是不能常常出府,但是上房揭瓦、招猫逗狗的事情是一样没落下,何府上上下下都被我搅了个底朝天,都道七□□,猫嫌狗厌,估计我在那个岁数上,家里的人都被我闹怕了吧! 还是个病秧子,打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好生哄着宠着……」 说着她自己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自我嘲讽说:「你说我小时候怎么那么幼稚,也不知道懂点事,像柳姑娘这样多好,斯文勤勉,想来长辈都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吧!」 听何青青这么说自己以前的事儿,柳烟寒莞尔一笑,回道:「虽然身体有恙,但得家人疼爱,这也是何小姐的福分,人都说如稚子般天真无邪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一辈子有人宠爱的人是不必长大的,人长大得面对现实惨澹,迫于无奈才做出的妥协,总而言之,何小姐与家人亲缘厚重,承欢父母膝下,享受疼爱庇护,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又何须羡慕他人。」 第91页 「是嘛!」其实何青青一直觉得自己受病痛消磨,福薄缘浅,说这话时本来还有点失落,但听了柳烟寒的话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的。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的确如此……」 「哦,对了……」何青青调转话题问:「还从来没听柳姑娘谈起过自己的父母呢!你这么聪明漂亮,他们一定很疼爱你吧!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 说到此处,柳烟寒的表情有那么一剎那的凝滞,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又恢復了往日的笑颜和煦。 「我两岁就入了辛夷谷门下,是由师父带大的,家父在外乡公干甚少得见,家母……」 说着说着又迟疑了,晶莹剔透的茶色眼眸中划过一丝伤感,「家母一直以来身体就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看着眼前人脸上落寂的神情,何青青感觉很内疚,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不偏不倚地问到人伤心事上了,这事弄得着实尴尬。 说完自己的家人,柳烟寒就缄口无言了,最怕四下无人又突如其来的安静,俩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啊……这……」何青青深感歉意地开口说:「对……对不起,柳姑娘,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小心提到你的伤心事了,我……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笨嘴拙舌,连点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了。 好像此时此刻「斯人已逝、节哀顺变」这些虚词都显得如此苍白空洞,实在讲不出口,吭吭哧哧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不待她挖空心思再说些什么,倒是柳烟寒一脸不在意地笑了。 她摇了摇头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小姐无需致歉,再说了家母过世的时候,其实我年纪尚小,正是没心没肺的日子,还不知何为不舍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唿出了心中的郁结,轻松释然地继续说:「再说了,人这一辈子总要往前看啊! 岂能永远沉浸在往昔伤痛之中,现在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事了,所以,你真不用道歉,也不用感到不好意思。」 抚了抚方才深感愧疚的心口,何青青终是放下心来,「听你这么说我就好过多了,刚刚愧疚得我,恨不得找个树洞藏起来。」 「哈……」,听了何青青的话,柳烟寒差点笑出声来,「你也太夸张了……你又不是兔子,钻什么树洞。」 「唉……钻树洞好玩啊!难得的童趣。」说着,抬何青青手指了指二人藏匿的位置,眼之所及都是郊外的荒烟蔓草。 她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乐呵呵的说:「今儿可巧了,看来柳姑娘确实与我有缘啊! 你我二人能一道在这荒郊野地里重温一番幼时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的乐事,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你说呢。」 想着这两天到杏岗镇上为高老伯求药方,其实挺不顺利的。 马郎中不再是往昔的「疮疖圣手」,自己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人骗、被人偷,而今还身陷这一片荒郊野地里不知前路,说不心急是假的。 但柳烟寒瞅了瞅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一直陪在身边的何青青,有人陪在身边,看来一切还不算太糟糕。 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她淡然地点了点头,轻声「嗯」一下表示认同。 俩人正说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第四十七章 打道回府 忽而听到有人四下里小声唿唤:「何公子……柳公子……你们在哪儿呢?」 「六儿……你在哪儿呢!」 侧耳凝听,这是唿唤声正是马郎中的。 柳烟寒连忙拨开遮蔽在身前的灌木丛,从稀疏的叶缝间朝外观望,看见马郎中正在不远处左右张望,想来正在寻找跑散的同伙。 「是马前辈!」何青青面露惊喜。 「还好他没被逮着,不然咱们还得腆着脸去西郊山庄寻他,又得浪费时间,看样子没事了,咱们赶紧和他会和,下来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说罢,从匿身的灌木丛后面立起身来,扬起手臂朝马郎中的方向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前辈,我们在这儿呢!」 听了有人叫他,马郎中一路小跑地朝何柳二人藏身的方向跑来。 跑得近了,他一边踹着粗气一边喊着:「哎呦……可算是找着二位公子了……」 站定下来,还不忘拍着心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莫说老夫埋怨,你俩后生也太不讲义气了,好赖咱们是一起熘进西郊山庄的,如何出了变故,扔下老夫就是跑,我若是被人逮着了,这幅老脸可往哪儿放啊!」 「你看看……你看看……老夫这一身烂泥……」说着又抖落了抖落身上的泥污。 方才为了请「铁甲将军」,在泥塘里是一阵乱滚,身上脸上没有一处干净地方,为了逃避护院的穷追勐打,在茅草堆里拱了一阵,沾了一身茅草,现下整个人像是在泥潭里滚过的泥猴一般。 何青青一脸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样子说:「马前辈,您就抱怨了,为了请运纳福,吃这么点苦头又怎样?」 她又解释:「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撂下你不管啊! 方才那种情况下,当然是跑掉一个算一个,总比大家傻傻的待在一块被人一网打尽来得强吧! 您老即便是被人给当偷儿逮住了,也就是一顿责骂的事儿,不会怎样的,再说了,您这不是有惊无险地逃出来了吗!有什么可埋怨的?」 第92页 「我……」,本来一肚子的气儿不顺,马郎中本还想再数落他们几句,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而问:「六儿呢?」 「不知道啊!」,何青青言:「我同柳公子从山庄跑出来后就没见到他,怎么他没有去找前辈您吗?」 「哼……找我……」 说到此处,马郎中气不打一处来的闷哼一声,「有点生吹草动的,跑得比兔子都快,哪里还顾得上我这做师父的死活!小兔崽子,这会子指不定藏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可能记得来寻我。」 「师……师父……」。 正说着,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一声小心翼翼的唿唤声,「何公子……柳公子……是你们吗?我在这儿呢!」 众人寻声而望去,只见草丛中窸窸窣窣一阵颤动之后,打里面钻出一个人。 满脑袋草屑像鸡窝里爬出来的一般,左顾右盼一番后才站起身来,朝着大家一路小跑而来。 「哎呦……师父可算找找你们了……」 见了众人,六儿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 「刚刚山庄里的那个护院追得太紧了,吓得徒儿拔足狂奔,连头都不敢回的,你们是不知道,这老头子可太厉害了,别看他年级大,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练家子,为人又凶又厉害,以前我和镇子上的小伙伴来山庄戏耍,有好几次差点被他逮着,着实是怕他了。」 话音还没落,就被一旁已经气得吹鬍子瞪眼的马郎中赏了一记脑崩子。 「你个不孝徒儿,就顾着自己跑路,为师是死是活你小子早抛诸脑后了吧!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了,小没良心的。」 「哎呦……」六儿手抬手护住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吃痛地哀嚎一声。 嘟起嘴委屈巴巴地抱怨:「师父你老人家干嘛又打我,徒儿……徒儿又不是故意要跑那么快的,这…… 这不是先前被那山庄里的护院老头子吓坏了嘛,也不知怎地,见了他这两条腿就不听使唤的想跑,再说了师父您这么大人了,他就是捉住你,又能奈你何?不就是被数落两句的事儿吗?」 「闭嘴……」打断六儿的辩解。 马郎中气愤地说:「你师父好赖也是杏林界的疮疖圣手,而今做得却是偷鸟摸鱼的荒唐事儿,要是真被逮住了,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谁知六儿面对气得吹鬍子瞪眼的马郎中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不屑一顾地嘟囔着说:「您老还知道丢面子啊!平日里为了赌钱,您坑蒙拐骗的事儿也没少干,您就是不觉得罢了。」 勐然被自家徒弟当着外人的面揭了老底,马郎中是气得越发火上浇油。 他揪着六儿耳朵就是一顿训斥:「好你个小子,胆敢忤逆师父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坑蒙拐骗,就这么往你师父脑袋上扣帽子,从小打到养你这么久,这粮食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夫就是养只狗也知道对主人汪汪叫两声,你这是属白眼狼的,张口就要咬人了。」 「哎呦……师父您快松手……」六儿歪着脑袋,捂着耳朵,痛的泪花都快要飙出来了。 「徒儿是无心之言,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可马郎中一时间气儿不顺,哪里肯轻易放手,急得他连连向何青青、柳烟寒求助。 「二位公子行行好啊!快帮我劝劝师父……哎呦……别揪了师父,再揪我的耳朵都快掉了。」 本来师父教训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外人本不该插手,可是思及这六儿心中还是有些正义之气的,不过有些倒霉罢了。 遇上这么个贪财又失德的师父,自己所作所为见不得人,还沽名钓誉,容不得旁人置喙,也听不进去半句不是,对徒弟说的实话不但不听,还动则不是打就是骂。 柳烟寒实在看不过眼了,挺身而出将气急败坏的马郎中拉开。 陪着笑脸打着圆场说:「马前辈,咱们就别在此处耽误工夫了,既然好不容易寻来了请运增福所需之物,就应当快些去赌坊应验一番才是,您意下如何?」 马郎中终是松开手,六儿得了自由,连忙躲到一旁站着的何青青身后。 一边捂着红彤彤的耳朵,一边抱怨:「就是嘛……师父你就知道在这儿拿我出气,自己干嘛来的都忘记了。」 「看打……」,说着马郎中也不顾柳烟寒的维护,脱下脚上沾满泥泞的鞋子做势照着六儿就要扔过去。 可惜六儿像个泥鳅一般躲在何青青身后就是不出来,气得他破口大骂:「你小子胆儿肥了,倒是学会找靠山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看着师徒二人拌嘴的何青青,终是开了口:「好了,马前辈,若是还想着赢钱,您就再别埋怨你家小徒弟了……」 她按下暴躁的马郎中。 「这铁甲将军虽是请到手了,可还有些琐碎事宜需要准备,你二人一直耽搁在此,过了时辰,我可不敢保证赌仙的请运术法还能一路保您稳赚不赔。」 到底是何青青这赌仙后裔说的话有分量,一提到赢钱发财的事儿,马郎中瞬间就不气了。 他随手丢下手里用来揍人的鞋子,不好意思地讪笑:「嘿、嘿、嘿……让两位公子见笑了,看我都被这逆徒气得昏了头脑,请得了「铁甲将军」后,当然是马上回赌坊赢钱来得紧要,怎么能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老夫的发财大计呢!」 第93页 「何公子,我马上杀回赌坊……」一副说风就是雨的样子,马郎中掉头就走。 瞥了一眼此刻浑身上下泥人般的师徒二人,何青青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恨不能将内心的嫌弃写在脸上。 她蹙起眉头说:「呃……先不着急回赌坊。」 「什么?」,听何青青的意思是还不能马上回赌坊,马郎中心中早已按奈不住的赌瘾一下子更痒痒了。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这些玩意儿我废了那么大力气才请来,现在还不行吗?是老夫遗漏了什么没做到吗?」 他晃了晃手中装王八的布口袋朝何青青求证。 「前辈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先回家换身干净衣服比较妥当……」,柳烟寒也看不过眼了。 她指着马郎中一身泥渍,建议说:「您现在这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一头往赌坊里扎,您不怕看场子的打手再将你丢出来吗?」 「唉……这有何妨……」,他抬手大咧咧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虽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去赌坊赌钱,那帮狗腿子哪里管得上你穿戴什么,又不是去吃花酒,穿金戴银有个屁用,给谁看吶?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一点泥渍而已,干什么娘们唧唧地还得换衣服,再说了,谁要是在赌坊里赢了大钱谁就是爷,到时候打点他们几个小钱,绫罗绸缎、锦衣华服不得上赶着给爷买来,还换得哪门子衣服。」 看着马郎中为了赌钱一脸猴急的模样,柳烟寒也是无力劝阻。 此时,何青青盖棺定论的发话了:「前辈,还是听柳公子的,咱们先回你的住所一趟布请运风水阵,不着急去赌坊……」 「啊!」不能一头扎进赌坊,马郎中是一脸的不情不愿。 何青青解释给他听:「前辈您有所不知,我何家老祖宗的赌术秘籍分好几类,各不相同,各有玄机,这请「铁甲将军」属于一道请运的风水术法,和先前您画在衣服里,带在身上的符篆有所不同,风水请运说白了就是布法阵,请运进家宅,家宅运势增厚了,自然便会回馈到你身上,在赌场上也就无往不利了。」 听这么一说,终是弄清楚了原委,马郎中心里暗自思忖:先前自己不光是错了,简直是错得天差地别,看来赌仙秘籍,只有他们何家后裔才知晓其中奥义,外人即便得了手札也是如看天书,不得其中机要,要想赌钱行大运,还得仰仗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年轻后生,左右是不能在再得罪他了。 虽是如万蚁噬心,也不得不按耐下内心蠢蠢欲动的赌瘾,面露微笑,一脸顺从地说:「老夫全听何公子吩咐,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这就打道回府。」 如是,一行四人又寻着来时路,取了车马,片刻不留地往马氏医馆回返。 48、四十八章 风水局 马氏医馆 马郎中为首,何青青、柳烟寒、六儿几人凑成一堆儿,正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好不容易请来的「铁甲将军」。 面前,一张漆光退尽的案几上正趴着一只绿不拉几、灰不熘丢的小王八,可能由于天气寒凉的原故,此刻显得无精打采的。 它缓慢地朝四周瞥了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一个陌生环境,越发不安起来,「倏」地一下子将整个身子缩回厚重的壳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咿呀……这小玩意儿怎么回事啊!无精打采的,会不会冻死了。」 六儿抬手戳了戳王八壳疑问道。 「啪」地一声,马郎中打掉六儿的手。 训斥道:「你这只爪子能不能消停点儿?别什么东西都乱摸乱动,这可是为师顶着冻死人的西北风,在泥塘里打了八百个滚儿才请回来的宝贝疙瘩,金贵着呢!」 想着自己回来沐浴更衣,愣是沖了三桶水才洗出个人样来,为了捉这么个畜生,费得那个劲儿,马郎中就是一肚子苦水。 他抬起两手在六儿面前晃了晃说:「看,现在手指缝里的泥都没洗下去!这老黑的。」 六儿一脸无奈地将晃到眼前的手挡了回去,他想着自家师父平时自诩大老爷们,不拘小节。 可现在却这么一副矫情的样子,就是一阵牙酸心苦,嘴上却敷衍地说:「啊……是、是、是……师父受罪了,师父辛苦了!」 依旧不放心六儿这种招猫逗狗的半大孩子,马郎中啰啰嗦嗦地嘱咐。 「这好不容易请回来的「铁甲将军」,现在可是为师的心肝宝贝,你小子别回头给我弄死了,为师还指望着它请运增势,在赌坊里大杀四方的,你可千万别给我添乱子,知道了吗?」 「你放心吧!师父,我绝对像供菩萨一般把这「铁甲将军」在屋里供起来,您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六儿胸脯一拍,朝马郎中打包票说:「可是看这小玩意蔫哒哒的模样,指不定快死了,到时候您老可千万别赖我啊!」 「呸!胡说什么呢!」 听了六儿的丧气话,马郎中嫌弃地啐了一口,「干嘛咒为师的「铁甲将军」死?你还想不想为师的好了!嗯?」 「本来就是……您自个看啊!这玩意儿蔫不拉几的样子,活像吊着一口气,马上就要蹬腿闭眼一样。」 六儿又戳了戳眼前窝成一团的小乌龟,只不过依旧是岿然不动,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第94页 「叫你别动……」马郎中做势又要打六儿这只不听话的手。 看着眼前这一对儿永远在打架拌嘴消停不下来的师徒,何青青终是按奈不住了,她出声呵止。 「好了,你师徒二人就不要在此斗嘴了,现在是冬季,天气寒凉,乌龟自然是无精打采的,而且这小东西贸然被我们从泥塘里挖了出来,难以适应周遭环境才会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你俩听我的,去找一只大些的瓷盆来,在盆底盛上一层浅浅的清水,我要行请运术,为宅邸布上风水局,以请运入宅,增强运势。」 得了何青青的命令,马郎中连忙支使自家小徒弟去办事。 「听明白何公子说什么了,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照办?」 「成,这就去。」六儿一边答应着,一边朝后屋跑去了。 不大一会儿,他便捧来了一只硕大的粗陶瓷盆,吭哧费力地才将它放在案几上。 「这只瓷盆以前是用来和面的,不过已经好久没用了,何公子,你看行吗?」 「医馆里没有别的瓷盆了吗?」柳烟寒在一旁看了,建议他换个别的器皿来。 「毕竟是用来养乌龟的,用过以后就不干净了,你们烧火做饭还怎么使?」 「嗨……」,没成想六儿嘆了口气。 不以为意地说:「自从师娘去世以后,我和师父俩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烧什么火、做什么饭呀! 这瓷盆放在后厨就是个摆设,再说了,现在屋里除了这个瓷盆,还真找不出其它来了。」 听了这几句话,也不知道触动到了哪里,马郎中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面露不悦呵斥道:「你小子少说两句话不行吗!什么叫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这是在埋怨为师亏待你了不成?」 「我……」,无缘无故地又被自家师父训斥了,六儿一脸委屈,撇了撇嘴角。 他似乎有话想说,可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到底还是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垂头而立,再就是沉默不言,不再与师父做任何争论。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马郎中瞥了六儿一眼。 想着这孩子说话做事不分场合、不分地点,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地全往外倒,真是又傻又愣。 连师母过世,这么隐私忌讳的事儿,竟然也敢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完事还一副不知悔改的犟驴样子。 马郎中心里的气儿不打一处来,他气唿唿地说:「不就吃饭那点破事吗?等为师发财了,还能亏待了你不成,锦衣玉食、豪宅大院,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六儿。 听着师父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豪言壮举」,六儿依然苦着一张脸不为所动,整个人看起来委屈极了。 「别再丧丧着一张脸了,你这是摆着谁看呢?」 见六儿固执地偏着头不看自己,马郎中感觉自己有点下不来台。 他收了收自己平时高高在上的师威,语气缓和了一点。 「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行吗?今儿为师得了何公子与柳公子的鼎力相助,还有「铁甲将军」的加持,肯定能在赌坊里无往不利,咱们师徒二人终于要发财了,你小子应该高兴一点才是。」 「……」六儿。 「天天烧鸡供给你吃,这总行了吧!」马郎中故意说些好听的话,逗弄耍脾气的小徒弟开心。 没想到此刻六儿固执地偏了偏头,眼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泪花。 他双手抠着面前案几上放着的瓷盆,微红着眼眶说:「我不要……我要吃师娘的手擀面!」 一听这话,「你……」,马郎中整个人像是突然被触怒了一般,大呵一声,扬起手臂就要打,吓得六儿捂住脑袋一动不敢动。 可临到底儿,也没打下手。 马郎中攥了攥扬在空气中的拳头,终是缓缓地放下了手,地咬着腮帮子,艰难地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不许你再胡说八道。」 这时候,一旁的何青青出来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做法阵也不是非得用什么瓷盆,六儿,这和面的傢伙你收回去,别用了,随意拿个其它能装水的东西代替就是。」 六儿这才收了眼泪,捧起那口大瓷盆,回头去里屋,更换其它能盛水的器皿。 最终,寻来了一只豁口的旧木桶,将底部盛上一层浅浅的水。 何青青拿起那只死活都不漏脑袋、蔫哒哒的小绿乌龟,轻轻放入桶底,又将三块纯黑的塘石洗刷干净,一併放了进去。 许是周围忽然见了水气,那只小乌龟似乎精神了一些,从桶底缓缓探出脑袋,朝四周张望了一番,优哉游哉地往前爬了两步,扒拉在了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静静卧定便不再乱动了。 布置好一切,何青青提起那只装了乌龟的木桶,在这间医馆四下环顾一圈,找准了一个方向,信步走上前去。 「此处墙根是这间宅子的正北角,于八卦为坎,于五行为水,恰好暗合玄武的卦位,将「铁甲将军」安置于此再合适不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木桶放置在了北角墙根。 「再加上桶底恰到好处的水引子,配上纯黑的塘石,便在宅子内形成了一股独特的风水气场,如此可保家宅之主在任何赌局上无往不利。」布置妥当一切,何青青将其中原委告知在场众人。 第95页 一直在旁观望的柳烟寒听了,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没意料到何青青居然懂这么多赌道秘技,对奇门八卦也是深谙不已。 自己平素行医义诊,行走江湖,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对这些却是闻所未闻,他们何家为赌仙后裔,想来果然是不一般。 而马郎中则更是嘆为观止了,口中啧啧称奇道:「哎呀!精妙精妙,何公子果然布局缜密,老夫今日于赌场之上逆风翻盘,是万无一失了。」 何青青并没有理会马郎中的溢美之言,她再次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桶底的那只小乌龟,而后对他说。 「不过这间屋子实在太冷了,这小玩意儿一到冬天就不爱动,疲沓得很,我觉得最好能在屋里生上炭火,暖和一点对它比较好,若是一个不小心冻死了,破了这风水局,坏了运势,我可不敢保证马前辈您能在赌坊里只赢不赔啊!」 一听何青青这么说,马郎中立马不淡定了,自己辛辛苦苦请来的「铁甲将军」怎么能被冻死呢?还指望着它发大财呢,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 于是连忙催促自家小徒弟:「快,六儿,还不快去将炭盆取来,木炭只管够,给这屋里烤上足足的火,烧得暖和些。」 说着,自己连忙朝门口跑过去,四下里仔细检查门窗,将透风的地方关得更加严实了些,生怕走风冻着了屋里供奉的「财神」。 他一边检查,一边嘴里不闲地给六儿派任务:「还有,六儿啊!这屋里的门窗都要关紧实一些,回头你多寻些布头、稻草什么的,将缝隙统统塞上,免得透冷风,知道了吗?」 六儿一脸幽怨地瞅了自家师父一眼,面露难色说:「师父,咱们已经很久没有买过炭火了,自打您开始赌钱以后,每年入冬咱们都没钱买炭,一家人冬月里冻得要死,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师公才会不辞辛苦地自己上山砍柴回来烧火取暖,可是……可是……」 说到此处,六儿哽咽了一下,「后来师公出意外坠崖,人没了,咱们连柴禾都没得烧,眼下您让徒儿到哪里去弄炭火回来烧暖啊!您这不是难为人吗?」 一听六儿的话,马郎中是越发窘迫起来,想起死去的妻子老父,而今自己落魄至此,便越发心有不甘。 他咬了咬后牙槽,偷偷地小声责备自己徒弟:「你这不懂事的糟孩子,谁让你今天提家里这些伤心事儿的,没看还当着何公子同柳公子的面吗?」 见师徒二人又在嘀嘀咕咕地咬耳朵,何青青同柳烟寒好奇地瞅了一眼。 马郎中面露尴尬,朝二人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干笑:「二位公子不好意思了 ,小徒不知礼数,胡言乱语,见笑了。」 他转而拍了拍六儿的肩膀,说好话,安慰人心:「师父不是说过了吗?咱们很快就能发财了,师父不但能把输出去的田地、老宅子都赢回来,还得狠狠地赚上一大笔钱,咱们师徒俩往后就衣食无忧了。」 六儿似乎不太愿意听马郎中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兴趣缺缺的说:「那师父你说现在怎么办?徒儿去哪儿找炭火?」 一个铜板难死英雄汉。 眼前的窘迫将马郎中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左右思量一番,才艰难地低着头去寻求何青青、柳烟寒的帮助。 他腆着一张老脸,堆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这个……二位公子啊!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实难开口……」 一旁的六儿瞅着自家师父这幅谄媚的嘴脸,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腹诽着:「实难开口您老就别开口了,还说什么说啊!」 「这个……这个……」,吞吞吐吐间,何青青柳烟寒已经猜测到了他肯定是大清早在赌坊里将昨日赢来的钱,又一个子不剩地输光了,此刻是囊中羞涩,又想着借钱呢。 实在看不得堂堂杏林前辈,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柳烟寒开口问:「马前辈,您是又没钱了吗?」 终于有人替自己开了口,马郎中立即喜笑颜开,没皮没脸地顺着话茬便往上靠。 他满怀期待地搓着双手说:「正是、正是,老夫先前没能理解赌仙手札中的奥义,弄了个大乌龙,一着不慎将昨日赢的钱全输了去,现在……嘿、嘿、嘿……」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嗤嗤笑了,「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想朝二位公子再借点本钱,一来指使小徒去市集上买点炭回来烤火,免得冻煞了这位好不容易请进宅子的「铁甲将军」……」 说着,还朝着两人正经八百地作了个揖,以示郑重。 「还有就是下来老夫怎么也得去赌坊再战一回,没有赌资可是万万不能的,所以望二位公子能像昨日一般再慷慨解囊助老夫一臂之力,事后一定加倍奉还。」 「……」柳烟寒同何青青对视一眼,何青青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柳烟寒这才从口袋里将银钱尽数掏出,递给马郎中。 语重心长地再三嘱託:「喏,马前辈,这些钱你拿去,我同何公子是敬重您、信任您才一直帮助你的,这次把以前输出去的田地、老宅赢回来以后,就不要再赌钱了,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您别忘了您可是杏林界赫赫有名的「疮疖圣手」,您应该坐堂问诊,治病救人,造福乡里,而不是把时间钱财都蹉跎在了赌坊,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成吗?」她追问。 第96页 接过柳烟寒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马郎中的内心是五味杂陈,甚至夹杂上了一丝愧疚。 他艰难地咬着后牙槽发誓,「成,多谢二位公子不弃,一路上帮扶老夫这么个落魄户,我马某在此朝二位保证,这一票是最后一次了,我若是将先前输出去的都赢回了,就金盆洗手再也不赌了。」 第四十九章 童子血 攥紧手里的钱袋子,马郎中的心底的赌瘾早已按捺不住,恨不能飞到赌坊里大显身手。 眼前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没动身又被何青青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她说:「马前辈先别激动,这请运风水局虽然布阵好了,可还缺一样东西,方能万无一失……只不过……」 说着她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东西有点麻烦。」 还不待人把话说完,马郎中就迫不及待地问:「还缺什么?我马上就去置办,「铁甲将军」这么费力都给请来了,长短地不在乎这么一哆嗦。」 「这宅子里的请运风水局,只能为你引渡运势,增强赌局之上的胜算……」,何青青指着眼前的「铁甲将军」解释。 「可是,那地下黑赌坊里供奉的邪神,威力却非同小觑,你还得随身携带一方「血帕子」以增强自身的威武凶煞之气,才能够与赌坊里的阴邪之气相抗衡,如此方确保在赌局上无往不利、大杀四方。」 「雪帕子?」 「雪帕子是什么东西?」 「大冬天,拿雪搓个帕子带身上,那不一会儿就化了吗?还得浸一身水。」六儿搔着小脑袋,疑惑不解地说。 大家一时间没明白何青青所说何物,都听得有点云里雾里。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雪怎么可能搓成帕子,以为是堆雪人吗?」何青青没好气地白了这傻孩子一眼。 继续讲给大家听:「我说的「血帕子」是用童男血浸染过的手帕,男童属于纯阳之体,用这至阳之物,去克制赌坊邪神的阴邪之气,是再适合不过了。」 如此大伙才恍然大悟。 可紧接着又犯了愁,帕子好说,可是这着急着慌去哪里寻童子血啊! 总不能到大街上随便抓个孩子,无缘无故叫别人放点血来用吧!这不是造孽吗? 孩子都是爹生妈养的,哪个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谁家没事捨得让自家孩子卖血呢?即便有钱也无处去买啊! 马郎中、六儿、何青青、柳烟寒一行四人凑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伙都没了主意。 最为焦急的便是马郎中,废了半天劲,挨过打、吃过憋,才将事情将将准备妥当了,谁知竟为一方「血帕子」犯了难。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今儿无论如何也得把事情办妥当了,好不容易得了赌仙后裔的鼎力相助,眼见胜利在望了,不能让区区一只血帕子成了拦路虎,就是去偷去抢,也得弄到这所谓的童男血。」 想着血帕子是何公子提出来的,他做为赌仙后裔一定有什么好办法,马郎中便眼巴巴地瞅着何青青,以期待她再给些什么高见。 被马郎中一双炙热期待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何青青终是按捺不住了。 她急切地说:「马前辈,您一直盯着我干嘛?方法晚辈都告诉你了,主意也给你出了,你得自个想办法去筹备啊!」 又想着马郎中这么盯着自己,是不是打算就地取材从她这儿放点血,而且他本人就是个郎中,这割肉放血的活儿他熟门熟路啊! 忙做无辜状朝一旁躲了躲,一副弱小无助的样子,连声推脱道:「再……再说了,我……我又不是童男,您就别从我这儿打主意了。」 这话倒是不假。 接着,马郎中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柳烟寒。 「……」马郎中。 「……」柳烟寒。 方才一直静默不语的柳烟寒,终于感受到了一道热切而期待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怔怔地抬起头,正好迎上了马郎中投过来的热情视线。 「嗯哼……」她尴尬不已地清了清嗓子,想着如何能委婉而不失礼数地拒绝他人。 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虽是荒唐又难为情。 可最终只得将何青青先前说的话,又照本宣科地搬了出来:「这个……这个……马前辈,您就别看我了,我也不是。」 马郎中三分郁闷,七分惋惜地瞅了瞅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哥。 心里暗想:「呸,还指望着你俩是洁身自好的大好青年,谁知道一个个年纪轻轻地就……就……」 在这俩人身上一下子没了指望,他瞬间蔫了下来。 这时候,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刚才一直躲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六儿。 「……」马郎中。 「……」何青青。 「……」柳烟寒。 感受到了大家齐刷刷的目光注视,六儿磕磕巴巴道:「干……干什么这么盯着我?」 马郎中那双浑黄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他开口问:「六儿!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打小无父无母,是个,是师父收养了我,所以根本就不记得生辰为何时何日,只记得先前师娘说,我被抱养回来的时候也就不满一岁的样子,如今在师父身边已经过了十载有三,估摸着……」 第97页 六儿说着,掰开指头认真算了算。 「估摸着,今年十四岁了吧!」 「哦……真快啊!都十四了……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听了六儿所述,马郎中一边感慨时间流逝,一边语重心长的说着。 「你跟了师父这些年,虽说过得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可好赖是有吃有穿,从未亏待过你,师父含辛茹苦养育了你这些年,你看师父如今用得上你了,你是不是应当义不容辞地担当下来啊?」 冠冕堂皇的话尽数被马郎中抛了出来,就等着六儿这孩子自觉就范呢! 「……」马郎中对自家小徒弟是笑得一脸鸡贼。 「……」六儿一脸茫然。 怯生生地瞅了自家师父一脸期望的表情,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师父说了这么一大段的开场白,又是问年龄、又是回首过往、尽数养育之恩,就是等着他自告奋勇地「大出血」呗。 可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挨刀子流血的,怕痛怕伤乃是人之常情,六儿就是再想为马郎中尽一份力,心里也不免打退堂鼓。 他不敢对上马郎中的眼神,眼神左右游移,一会儿瞅瞅何青青,一会儿又看看柳烟寒,大家都对他投来一股子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踟蹰着没有开口说话,垂头揪着自己的衣角,反覆纠结着。 看着自家徒弟这幅犹豫不决、贪生怕死的窝囊样儿,一点都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决断杀伐的果敢利索劲儿。 马郎中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皱起眉头有些愠怒地抱怨:「你小子也太没良心了,师父养了你这么久,如今为师有难处需要帮助,你都不敢挺身而出,鼎力相助,也太让人伤心了……」 说着还用拳头擂着自己的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就差掩面而泣了。 「哎呦……你说说我马某人怎么这么倒霉啊!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徒儿,今日只是要你出一点点血。」 说着还掐起小指甲盖比了比,以示这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且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就帮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你都这么不情不愿,等往后师父老得走不动道了,你还不得把我扔山上去餵豺狼虎豹的哇!」 话是越说越离谱、情绪是越说越悲伤,不自禁地一双老眼还泛起了一丝泪花。 如此看上去,马郎中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抛弃的老父亲一般悽惨悲凉。 见师父这么数落自己,六儿按捺不住地为自己辩白。 「师父……您这是说得哪儿话?六儿是师父师娘养大的,你们的恩情我自当没齿难忘,虽不敢自诩是个大孝之人,可我就是再没良心,也绝不会做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 听着六儿这番表忠心的话,柳烟寒同何青青对视一眼,她俩没想到,这孩子比她们想像当中要品行端正得多。 长时间跟着马郎中这等嗜赌如命、且缺德无良的师父,难为孩子还没长歪了。 「你小子现在话倒是说得好听,谁知道将来日子长了又是怎么回事儿,唉……」,马郎中一边说着一边嘆了口气。 忧心忡忡地说:「且不说那些没影儿的事,反正眼下师父正是用得着你的时候,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吧!」 话都被马郎中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六儿也是无可奈何,心里虽然很害怕,可在师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动辄还给你哭鼻子抹眼泪的情况下。 他虽是心中胆怯,也不得不壮着小胆儿,磕磕巴巴地说:「师……师父,您就别数落徒儿了,我……我……帮……帮你还不成吗?」 他打小就怕血,跟师娘去集市上买菜的时候,见鱼贩子条鱼都能吓得半死。 如今要生生拉自己一刀,想来全身就是一阵恶寒,说帮师父这一把,他是下了好大一番心理斗争,硬着头皮才答应下来的。 话说完了,想着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又接着说:「不……不过,师父,帮你归帮你,只不过……不过……」 见六儿这幅吞吞吐吐、不痛不快的模样,以为他又要反悔。 马郎中一拍桌子,呵斥道:「你这小子怎么娘们唧唧的,刚才答应的话,转眼就要反悔了,放屁都没你这么快的。」 「不是……不是……」,六儿面露难色道:「是……是我自己……」 寻思着他这副一脸难色,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一般。 马郎中一拍大腿,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痛心疾首地抬手指着六儿的面门,破口大骂道:「好……好啊!难不成你小子已经不是童男了?」 「啊!」说着也不听六儿解释,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小子成天怎么不知道学学好,就知道和镇上一帮游手好闲的孩子鬼混,你才多大啊?十四啊!你……你就……」 那些龌龊之事马郎中羞于启口,他顿了顿说:「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那帮孩子去烟花巷里鬼混去了,说……」 一边骂着,一边手下毫不留情,揪得六儿是东倒西歪,「哇哇」乱叫。 「哎呦……哎呦……师父饶命,徒儿不敢……徒儿不敢……」 六儿连声讨饶,还朝何、柳二人求助:「何公子、柳公子,你们快救救我啊!」 「前辈,有话好好说,别为难六儿了。」实在看不过眼去的柳烟寒出手阻止了马郎中。 第98页 她把马郎中拉开,又将六儿护在身后说:「你这非打即骂的也不是事儿啊,看把孩子吓唬的。」 说着疼惜地抚了抚身后惊若木鸡少年的脑袋。 「柳公子,你让开,丑话我先说了,马某人管教徒弟,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马郎中气急败坏地指着躲在柳烟寒身后的六儿,呵斥道:「你给我滚出来,有本事别躲着。」 「小小年纪不学好,行那等腌臜之事,看我不打死你……」,指着六儿又是一顿臭骂。 第五十章 见血晕 最见不得自家师父这幅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自己好像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小混混。 六儿心里是又委屈又难过。 况且还当着何公子、柳公子两个外人的面,他觉得丢死人了,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师父再这么不着边际地胡言乱语下去。 他鼓起勇气从柳烟寒身后跳了出来,憋了一大口气喊着:「师父,你够了……」 平时,六儿是个看起来傻呵呵的愣小子,对师父速来是毕恭毕敬,说话都不敢大喘气,生怕忤逆了师长。 今天嚎这一嗓子,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喊得是惊天动地,把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正在破口大骂的马郎中,显然也吃了一惊,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六儿眼眶一红,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委屈地说:「徒儿,没有做那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事,我没嫖,我没师父你想得那么不堪……」 「我……我……」他翕了翕鼻翼、喉头滚动了一下,哽咽着说。 「刚才不是有意不帮师父,只是……只是我晕血罢了,可徒儿的事情师父从来都不记得罢了。」 说完,他固执地偏过头去,不再正眼看马郎中,活像个耍小性的小毛孩。 只当他是胆小怕痛,这情况倒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一直在旁看着这对儿师徒打嘴仗的何青青,有意逗弄这个半大毛头小子。 笑说::「哎呦……原来杏林前辈「疮疖圣手」的徒弟,竟是个怕血的胆小鬼啊!」 谁让这倒霉孩子先前说话做事太不留情面,昨儿马氏医馆门前害得自己吃了一通闭门羹,何家人可是记仇得很,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找补回来。 于是故意继续火上浇油,揶揄着:「哎……我说小毛头,你师父可是个郎中,你居然晕血,你平时都是怎么修习医术的,怕不是每天都在混日子吧!」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是好面子的时候,被人这么讥讽了,自然是羞愤难耐。 他红着眼眶、咬紧腮帮子、又气又恼地回怼道:「关你屁事,我……我就是天生怕血怎么了?」 说着抬手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红着脸喊道:「你们要笑就笑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以后能习医救人,我在自家师父心里都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混子,外人怎么看我,我才不在乎呢?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我压根就不是行医的那块材料。」 说罢,整个人陷入了一团阴郁之中,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见这傻孩子在何青青牙尖嘴利的摧残下,整个人萎靡不振起来。 柳烟寒打了个噤声:「嘘……」 偷偷对何青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让人太难堪了。 何青青不甚在意地努了努嘴,便闭口不言。 「六儿啊!」柳烟寒好声好气喊了一声,见孩子还是一副消沉失落的样子,继续轻声细语地劝慰。 「何公子他快人快语,其实没有恶意的,就是和你开个玩笑,随意调侃两句罢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又拍了拍六儿的肩头以示鼓励。 「再说了,怕血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并没有任何人嘲笑你啊! 世上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大家都在努力克服不是吗? 虽然怕血,可你却一直跟在马前辈身边习医,你已经很厉害了,可不能为了这点小问题就妄自菲薄,懂吗?」 说罢,对六儿露出一脸和煦而温和的笑容,期望能给他一点信心。 听了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六儿抬眸对上柳烟寒,露出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可就是别扭着不肯开口说话。 得知方才这孩子吞吞吐吐的原由,马郎中一下尴尬了。 他垂下头,喃喃自语道:「哦……原是这样啊……」 他无力地攥起方才还要揍人的拳头,怔怔地呆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凝固起来。 「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看这事儿闹得。」他干巴巴地开口说。 「早说、晚说有区别吗?反正我在师父眼里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傢伙。」六儿依然带着情绪,固执地偏过头去不看他。 「这个……六儿啊!」马郎中搓着双手,面露难色地说。 「你看……今日师父确实有难处,需要你出手帮忙,为师知道你晕血,这么要求你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师父也没有办法,你体谅体谅师父的难处,行吗?好徒弟?」 六儿依旧别扭着不搭理他。 见孩子这么不给自己面子,马郎中为难地朝何青青、柳烟寒求助:「两位公子,你看这事闹得,两位见笑了啊!」 他稍作思忖,继续追问何青青:「何公子,小徒怕血,这童男血一时半刻难求,你看除了这血帕子还有别的法子吗?」 第99页 「……」何青青并未开口说话,只是颦起眉头,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这下子是彻底没辙了,马郎中腆着老脸,继续对自家闹别扭的小徒弟软磨硬泡。 「好徒弟啊!你听到何公子的话了吗?师父不是有意为难你、也不是不体恤你啊! 为师真的是没办法了,为师不甘心,我就是想把咱家这几年输出去的田地、老宅子都赢回来而已,怎么?你捨得袖手旁观不拉你师父一把吗?」 听了这话,六儿眸子闪了闪。 「那可是咱们家的老宅子啊!你忘了吗?从小你可是和师父、师娘、师公一道在哪儿生活过的,那时候咱们一家人每天开医馆、治病患,生活过得多开心啊!」 听到马郎中说到此处,六儿神情松动了一些,回过身怔怔地望着自己师父,翕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有满腹话语却又无从说起。 「师父已经答应何公子、柳公子了,今天这是最后一票买卖,在何公子的帮助下赢回咱们以前输掉的东西,为师就再也不赌了,你……你就帮师父这最后一把!成吗?为师的好徒弟!这次算师父求你的还不成吗?」 马郎中是左一个好徒弟、右一个为师有难,叫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直叫六儿都不好回绝。 他慎重地瞥了自家师父一眼,便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径直返身回后屋,不多一会儿便左手拿着一只碗、右手提了一把菜刀出来。 将两样东西往屋当中的案几上一拍,二话不说撸起自己的袖口,伸出手腕子。 两眼一闭、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一般地说:「要用多少血,师父你随便放,不过求您快点,徒……徒儿……怕疼。」 第五十一章 大放血 软磨硬泡之下,见小徒弟终是乖乖就范,马郎中内心自然是无比激动。 连那些疼惜不忍的虚话都懒得再讲,趁着这孩子还没反悔,一手抄起案几上放着的菜刀,一手上前紧紧握住六儿伸出来的手腕子。 防止放血的时候,这孩子因为疼痛落荒而逃,马郎中又将他整个人抵在了案子旁,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这才放下心来。 掂了掂手里的菜刀,还不待下手,只听六儿尖着嗓门,哀嚎一声:「啊……痛死了……」 「哎哟哟……师父你快点……」 「啊……我要死了……」 「呜、呜、呜……」 那声音大得,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恨不得直将头上的屋顶掀翻。 一旁看着的何青青、柳烟寒只觉得双耳欲聋,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而首当其冲,离得最近的马郎中,在这一嗓子魔音灌耳的冲击之下,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差点被震成内伤。 他瞅了一眼自家这没出息的小徒弟,手里的刀刃连皮儿都没挨到,就已经哭得鬼哭狼嚎,恨不能整个人都厥过去。 没好气地翻了一记白眼,咬了咬后牙槽压下心头的愠怒。 尽量语气平和地说:「别嚎了,为师还没下刀呢!」 「啊!」 闻言,六儿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转了转手腕,发现确实一点都不疼。 抬眸瞅了瞅自家师父比锅底灰还要黑的脸色,怯生生地说:「师……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紧张。」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腕上一热。 长痛不如短痛。 马郎中懒得和这不着调的小徒弟再说半句废话,拿起自己平时给人刮骨剔疮的手法,手起刀落,干净利落脆地给他手腕上来了一刀。 六儿几乎没有任何痛感,只看见殷红的鲜血立马从自己的手腕子上涌了出来,还带着一股子热乎乎的触感。 「滴滴哒哒」地落到了案几上撂着的瓷碗中,整个过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叫他瞬间愣在了原地,连尖叫哭喊都忘记了。 接下来的过程,六儿出奇的配合、意外的安静。 他死死盯着那股殷红的血,不断地从手腕处汩汩涌出,感觉它们从自己身体里抽离,汇集在瓷白的碗中。 那抹殷红特别扎眼,就像是茫茫雪地上开了几朵红梅一般的刺目,让人的视线无处可躲,不看都不行。 一股子腥甜的气息,开始瀰漫在周遭空气中,那是鲜血特有的味道。 让六儿想到了以前和师娘去集市上买菜,经过卖鱼的摊位。 鱼贩子开膛剖鱼的时候就是这种腥气,而此刻的自己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一般,无处可逃。 看着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全身发冷,浑身觳觫,越是想克制抖动的却越加厉害。 但是不想再被师父责骂没出息,一点也不像个爷们。 也不想被外人嘲笑胆小如鼠,不配做「疮疖圣手」的徒弟,所以只能拼命地忍着。 更糟糕的是唿吸越来越困难,他感觉周身的空气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越来越稀薄,连吸上一口气都非常费劲。 旁边的柳烟寒已经注意到了六儿的异状。 只见他面色发青,嘴唇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连眼神都直愣愣的、死死盯住自己一直流血的手腕子,一副随时都要昏厥的样子。 心说这孩子所言不虚,他确实有晕血症。 于是连忙上前,抬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叮嘱道:「六儿,闭上眼睛别看了。」 第100页 身后有了依靠,六儿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般,好在有柳烟寒一把扶住才不至于从案几上滑熘下来。 「马前辈,六儿晕过去了,快住手,帮他止血吧。」柳烟寒扶住六儿喊道。 而此刻的马郎中只顾放血,哪里顾得上许多,他见碗里的血还不够,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并且不以为意地说道:「不成不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够浸染一张帕子的,还得再多放一些。 你放心,这孩子打小皮实得很,就是吓得厥过去了而已,一会儿醒了就没事了。」 见马郎中说得一派轻松的语气,柳烟寒霎时间有些生气。 心想做师父的,哪能一点也不顾自家徒弟的安危,好像此时此刻去赌坊耍钱,比什么都重要,这小徒弟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瞥了一眼瘫在案几上,早已晕厥过去的六儿。 此时已是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挂着冷汗,眉头紧锁,像是正在忍受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柳烟寒觉得这孩子真是挺可怜的,跟着这样的赌鬼师父,连最起码的安稳日子都没有保障,更别提有没有前途了。 「哎,这就差不多了……」 眼见着,点点滴滴的殷红鲜血终于汇集了差不多小半碗,足够浸染一方帕子了。 马郎中这才放开六儿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丢进碗中,将鲜血尽数吸尽,只将帕子整个染成鲜红。 随后,他将那方黏煳煳的血帕子,慎重地塞进随身的钱袋子里,这下子总算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片刻也不愿再耽搁,只想快些去赌场一试究竟。 他顾不得看上一眼晕厥过去的六儿,只能先託付给何、柳二人看顾。 「二位公子,时不待我,六儿就有劳二位帮忙照顾一下了,老夫现在马上就去赌坊一战,各位请在此处静候佳音,待我马到成功时,蛇信子的药方一定双手奉上。」 说完,急不可待地就要出门。 「马前辈,且慢。」不想,又被何青青叫住了。 马郎中停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地转头问:「何公子,又怎么了?不会还有事情没有办妥吧!哎呦……我说摆个风水局怎么这么麻烦,又是这、又是那的,您还有什么尽快吩咐,再慢点,这一上午的功夫全耽误过去了。」 见他一副恨不得赶去赌场投胎的猴急模样,何青青心知这是他心里的赌瘾在作祟。 好说歹说的话,现在肯定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所以也无意再多说什么。 但以昨天在赌局之上对马郎中的观察和了解,深知他这人急功近利、贪得无厌。 在赌局之上不知道见好就收,一味地嗜赌恋战,所以风水局的禁忌不得不对他详细交代清楚。 于是郑重其事地对马郎中嘱咐:「马前辈,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不过您去赌坊之前,晚辈还是要多说一句,您只要把先前输出去的田地、老宅子都赢回来之后,就速速离开赌坊,不要再战了,明白吗?」 「什么!」 马郎中疑惑且大失所望地问:「难不成这『请运风水局』也像先前的『避煞旺运符篆』一样,效力只有一炷香的工夫?」 何青青回答:「哦,那倒不是,只不过你请运上身以后,一定要万事小心,尤其是不要在赌坊里赌夜场,子时前一定要从赌坊出来。」 「为什么?」 「因为你家宅之中供奉的「铁甲将军」是帮你引渡的他人运势,而你身上携带的请运法物「血帕子」,是借用的他人气血,没有一样是属于自己的……」 何青青语气慎重,没有半分玩笑:「青天白日里倒还无所畏惧,只不过这地下黑赌坊都供奉的有邪神,午夜子时一到,正是天地阴煞之气最重的时候,你若是还置身其中,容易遭到反噬,招惹血光之灾,望前辈您小心谨慎,方是万全之策。」 「好了,我都知道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得知请运风水局,并不像避煞旺运符篆一样,有时效限制,马郎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如此算来,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在赌坊里耍上一耍,等赢够了本,一定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我一定注意时辰,早些回返,你们放心吧!」说着,挥一挥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前辈,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本来何青青追到门口还想抢着再多嘱託几句。 但看着马郎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低吟一声:「算了,去吧,是福是祸,全凭造化……」 「唔……」,倒在床榻之上的六儿翕动一下眼皮,鼻腔之中发出一声轻哼,总算是从昏厥之中甦醒过来。 睁眼一瞧,面前还是熟悉的床帐,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医馆之中。 抬手捂上昏沉沉的脑袋,此时四周被帐子围着,光线很暗,晨昏不辨,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自己先前跟师父置气拌嘴,又被师父放了好多血,之后就厥了过去,再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摸了摸自己手腕子,发现已经被止血包扎好了,而且扎得不松不紧恰到好处,除了还是些许疼痛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第101页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包扎的,定是手法娴熟的医者所为。 想来自家师父割肉放血虽然下手狠了些,可也并非全然弃而不顾,晕血昏厥还是及时施救了。 自己虽只是师父捡来的弃儿,可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日子艰难与否,师徒之间的情分自然是没话说。 正思忖着,床帐被「哗啦」一下撩开了。 只见柳烟寒端了一只碗站在床畔,想来是要查看六儿的情况如何。 「柳……柳公子……」,六儿有些诧异。 他抬头朝身后观望,并没有见到马郎中的身影,倒是见何青青也走了过来。 「哎呦……见血晕,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何青青一见六儿醒了过来,忍不住拿他开玩笑。 一听三天三夜,六儿立马傻了眼:「什……什么?三天三夜,我……我真的睡了三天了吗?」 他慌乱无助地揪着身上的被子,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可一下子起得急了,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到床下去,幸好柳烟寒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不至于真的倒下。 「噗嗤……」见眼前这孩子说什么信什么傻呵呵的模样,何青青差点笑喷了。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实诚,说什么你都信啊!骗你的,就睡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何青青憋着一脸的笑意说:「你以前是怎么做马前辈徒弟的,他可是个郎中啊!你当他的徒弟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人若真的睡上三天三夜,不睡死,也早饿死了。」 「我……」本想反驳些什么,无奈自己笨嘴拙舌,竟是吭哧瘪肚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被何青青好一阵言语嬉戏,六儿羞愧地垂下头去,只不过他方才晕血昏厥,脸色现在还是煞白的。 就算是再不好意思,脸上也翻不起一丝血色,只是更加难看了些。 一直在旁听着的柳烟寒,抬肘轻轻拐了拐何青青,示意她不要再拿这倒霉又可怜的孩子开玩笑了。 「好了,何公子…… 这孩子刚刚醒,你就别拿他寻开心了。」 何青青挑了挑眉头,便没再多说。 六儿抬眸环顾四周,发现屋里除了柳烟寒、何青青俩人之外,并没有师父的身影,于是开口问:「我师父呢?」 何青青将马郎中的行踪如实告知六儿:「你那好师父早就去赌坊大战四方了,哪还有时间看顾你这毛头小子,临行前他把你託付给我和柳公子照顾了……」 她拍了拍柳烟寒肩头表示:「连你腕子上的刀伤,都是柳公子给你止血包扎的。」 听了何青青所述,六儿神情有些别扭,他垂眸看了看腕子上的包扎处,一手死死地揪住被角,脸色又白得更厉害了些。 「六儿啊!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看出他的脸色不好,柳烟寒关切地问。 「哦……没……没有……」,六儿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否认。 「没有就好,你方才晕血昏倒了,刚醒来若是有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说出来,知道吗?」 「嗯,多谢柳公子关心。」六儿点头致谢。 「对了,本想给你熬点安神定惊的汤药,可我方才看了看,医馆里没有药材可用,只好烧了点热水,你先将就着喝点压压惊。」 柳烟寒将手里端着的碗朝六儿递了过去,并轻声嘱咐:「小心还有点烫,你仔细着点。」 面前的柳公子虽然是个外人,可如此关切的话,六儿此刻听来也是无比暖心。 他记得以前自己病了,师娘就是这样亲自嘘寒问暖地小心照顾。 可自从师娘、师公相继去世以后,家里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师父是大糙老爷们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要说照顾旁人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这样温暖的问候。 想到此处,他的眼角不禁湿润了。 「你怎么了!」看着六儿神情忧伤,柳烟寒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六儿不着痕迹地抬指擦了擦眼角。 笑了笑说:「水气有点熏着眼睛了。」说罢,就着手里的碗仰头喝了下去。 「啧、啧、啧……」何青青瞧着眼前这小毛孩的别扭样,禁不住直咂嘴。 她平日最见不得旁人有委屈却又憋着。 于是直言不讳地说:「算了,有什么可逞强的,你就直说你师父去赌坊耍钱,被他狠心丢下不管,心里很失落,很难过,很想哭不就得了,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痛快。」 被戳到了痛处,六儿脸色一沉。 急沖沖地辩解:「我……我没有隐瞒,我也没有难过,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敢怒不敢言吗?」何青青反问。 六儿一下子更急了,他冲着何青青喊道:「师父就是师父,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 第五十二章 另寻出路 何青青没想到,这么个傻愣的半大小子,为了维护自家师父,居然有胆在她面前嚷了起来。 心下想,你家师父得知我乃赌仙后裔,还处处有求于我,时时陪着小心。 你这个小鬼头居然敢在本姑娘面前造次,今儿不好生和你理论一番我看是不行了。 「嘁……」她嗤笑一声。 不屑地说:「口口声声师父就是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真是好孝顺的儿,难不成你师父去杀人放火,你也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甚至还要虎作伥不成?」 第102页 一番话,将六儿问得是哑口无言。 「你……」他因为晕血症,手脚现在还软绵绵的,只能靠在床榻上休息,被何青青这么一激,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和她争辩。 不想被柳烟寒一把按住,阻拦住:「六儿,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何公子只是快人快语而已,没有恶意的。」 他有些愠怒地抬手指向何青青:「不许你随意折辱我师父……」,说着眼眶突然一红,颤声道:「他……他老人家不是这样的人。」 「哇,真是孝顺得让人潸然泪下……」看着六儿这幅为了师父跟人据理力争的模样。 何青青不禁为他鼓掌叫好,顺便继续揶揄两句:「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孝徒儿,你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小子对他这么忠心耿耿吗?」 「我……我……」六儿一时无言以对。 「哼……」何青青收起脸上的调笑神情,突然正色道:「愚孝、愚忠。」 这话说得六儿如遭当头喝棒,一下子整个人都蒙在了远处,翕动了一下嘴角,想继续说点什么,哪怕是回怼几句也好,可却硬是开不了口。 「你可知你师父现在就是个赌鬼,你作为他的徒弟不但不加以劝阻,还处处言语维护,我看你这小子也没个主心骨,迟早跟你那烂赌的师父一个德行罢了。」 何青青对六儿说话,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而且言辞犀利,甚至是难听刺耳,若是叫面子薄的人听去了,恨不得羞愧地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 「你胡说八道……」言语折辱之下,六儿终是忍不了,委屈地潸然泪下。 他哭着争辩:「你胡说八道,我师父才不是赌鬼呢,他老人家是一介名医,杏林界有名的「疮疖圣手」,十里八乡的乡民都指望着我师父的瞧病救命呢。」 说这话时,也许有点底气不足,六儿说着说着,竟是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简直像是蚊子哼哼一般。 「呵……」看着这孩子一脸心虚,近乎苍白的辩解,何青青冷哼了一声。 她知道六儿这孩子,不是对马郎中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他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师父还是以前那个好郎中,还是以前那个「疮疖圣手」的自我慰藉之中。 总觉得师父有朝一日能迷途知返,重新做回那个德高望重的好郎中,殊不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自我哄骗罢了。 她并不打算因为这孩子可怜模样便放过他,毕竟人清清楚楚地痛、要好过煳里煳涂地自我麻痹,看来今天不将他好生骂醒是不行了。 斜睨了一眼这倒霉孩子,何青青疾言正色地说:「好好睁开眼睛看看你家的好师父,他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身为医者的自觉? 你师徒二人做得那些缺德事,不想我在这儿一件件铺陈开来说给你听吧?」 「我……」勐地听眼前这位何公子的质问,六儿身体一震,心虚地垂下了眼眸。 双手死死地揪着被角,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和师父辩解,可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看眼前人心虚不已的样子,何青青继续下勐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和你家的好师父,行医期间做得那些见不光的事情,不会以为没人知道吧?」 说着,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 羞愧夹杂着不安,折磨着孩子脆弱的神经,六儿在如此强势逼问之下,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仿佛一个犯了弥天大罪的罪人一般抬不起头来。 「……」 马家师徒二人是即可怜又可恨,这孩子刚刚从昏厥中清醒过来,怎么说也是个伤者,柳烟寒作为医者始终不忍心看他如此。 在旁不动声色地拽了何青青一把,在她耳畔轻声提示:「算了,你说话收着点,毕竟是他师父的错,他只是个孩子而已,别叫人太难堪了。」 何青青拍了拍柳烟寒的肩膀,示意自己心里有数,叫她放心。 而后继续:「你师父造的孽,你这个做徒弟的,别说一概不知,你既为人徒,师父行差踏错,你却不加以劝阻,而是在旁助纣为虐,便视为共犯,六儿,如今你可知过?」 在心里思忖着,如何应付眼前这位何公子的咄咄逼问,六儿吸了一口气,平復心里的慌乱。 终于开口回答:「我师父他不是故意诓骗病患的,他是个好郎中,只不过……不过……」 顿了顿,他才艰难地说出:「不过……这两年家中日子过得艰难,家师不得已才为之,他不是有意的。」 「呵……」听着六儿苍白无力的辩解,何青青嘆了一口气。 沉吟道:「果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处处为他开脱,即便做了缺德无良的事儿,在你这好徒弟眼里也是不得已为之,我看你这孩子孝顺得连是非黑白都不分了,我都不知道该为你高兴、还是难过好。」 始终是护师心切,六儿即便自知理亏,可一张小嘴时刻不忘维护自家师父。 他鼓起勇气愤愤地说道:「若论缺德无良,你何家老祖造的孽不比哪个大? 何公子,你既为赌仙后裔,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数落我家师父?」 「……你……」,要说六儿这孩子也是真的虎,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往外怼,一句话噎得何青青是无言以对,脸色难堪。 第103页 「我……」她气得双手直哆嗦,没好气地抬手指着六儿鼻尖训斥道:「好你个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哇!」 赌气道:「没错,我是何家后裔,我何家老祖宗造的孽也确实不小,所以我才这么倒霉地站在这儿,替我老祖宗赎罪,来劝阻你师父这样的赌鬼迷途知返,顺便还得受你这不知好歹小鬼的窝囊气,不然鬼才管你师徒二人的死活。」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吵架吵上了头,六儿也不顾不得什么礼数周全。 他面红耳赤地叫嚷着:「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既是何氏赌仙后裔,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恨地下黑赌坊,我恨赌道上的每一个人,若不是你们,我师父……我师父他老人家才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都是你们的错……」 「呜、呜、呜……」 到底是小孩子秉性,吵着吵着,他自己倒是先掩面大哭了起来。 也不管还对着柳烟寒、何青青两个外人的面,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从脸颊滑落,都顾不得擦上一把。 「你……」 这一下让何青青没了脾气,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哭得面红耳赤的人。 嘀咕道:「又没打你、又没骂你,好歹是个半大毛头小子了,哭个什么劲儿,好像我仗势欺负了你一般。」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闹得难堪了,柳烟寒只好从中调和。 「好了,六儿,别哭了,何公子就是说话直了些,其实并没有恶意的。」 她在床畔坐下,心平气和地劝慰六儿:「何公子的话说得虽然有点难听,但并不是全无道理,六儿,你现在年龄还小,但是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好好想想了。」 她抬手拂上六儿的肩头,将这埋头不语的孩子扳正了,直面他的双眸。 正色说:「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徒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他如今已然是个烂赌之人,并且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你若是一直这么呆在他的身边,有没有考虑过今后你师徒二人会怎样?继续靠诓骗病患的把戏度日吗?」她晃了晃眼前沉默不语的孩子。 「……」六儿抬眸瞥了柳烟寒一眼,却并不说话。 「你还这么小的年纪,难道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吗?和你师父一样,以后也做个赌鬼?」 「……」 见这孩子不表态,柳烟寒锲而不捨地劝导:「六儿,我觉得你最好是别跟着你师父了,他整天混迹赌坊,根本没有心力教导你,呆在他身边别说是学本事,就怕长此以往,连三餐一宿都难以维繫,你还小,免得耽误了一辈子的前程,不如现下寻个好去处,将来说不定还能出人头地,你觉得呢?」 「……」六儿依旧低头咬着嘴唇,不言不语。 见柳烟寒苦口婆心了半天,这楞头少年,也不吱个声。 何青青只好帮衬着说:「你这孩子倒是张嘴说个话啊!怎么像个闷葫芦一样,刚才怼我,不是挺能耐的,那股子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儿去了?枉费柳公子这么好言相劝。」 六儿气唿唿地瞥了何青青一眼:「……」 「咿呀……」,无缘无故,又被眼前的半大小子瞪了一眼,何青青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孩子还瞪起人来了?当我们害你呢,是吧?」 「得、得、得……」,想着跟不懂事的孩子置气不划算,何青青挥了挥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 说:「懒得跟你这样的小毛孩计较,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师徒二人遇上我这么好脾气的人,也算你二人的造化。」 「你这孩子虽然脾气臭了点,说话也是没大没小,但是念在你本性不坏,尚有几分孝心的份上,本公子给你寻个好去处。」何青青接着柳烟寒的话茬。 继续劝说:「恰好我何家现今已经不再经营赌坊,改做南北货运的买卖了,我推荐你去何家的商行做个小伙计,拜个老师傅学做买卖,如果你肯潜心学习,假以时日便能在商行独当一面,到时候许你个掌柜的职位做着,虽不至于飞黄腾达,但是肯定衣食无忧,再下来寻个漂亮贤惠的姑娘为妻,生个大胖小子,岂不是人生圆满,不比你现在同这个赌鬼师父混在一道,飢一顿饱一顿地混日子强?」 「对啊!六儿,何公子说得在理……」,柳烟寒见机插进话来说:「你看人家已经好意帮你指了一条明路,你就不要再固执着不肯妥协了,世人都要为自己将来打算的不是? 我想你师父如果知道你有更好的去处,也不会横加阻拦的,毕竟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是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心思顾及你呢?」 「……」 任柳烟寒、何青青如何劝说,六儿始终沉默不语。 「……」 她二人站在床畔互相对视一眼,嘆了口气,拿这固执的孩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终于,六儿像是相通了什么一般,踌躇着抬起头来,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说:「何公子,刚才是我言语冒失,多有得罪。」 「唉……这些小事都不重要……」,何青青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追问着:「反倒是我方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如果可以,明儿我就同你师父说明。」 也不知这孩子还有什么不舍的,六儿垂眸苦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二位公子好意,不过六儿不能跟二位公子离开师父。」 第104页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轻易就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何青青甚是不解地望了柳烟寒一眼。 继而泄气地嘆了口气,怒其不争道:「你这孩子真是不可理喻,他人好意相劝,竟是连个弯都不带转,就拒绝了,白白为你筹划了半晌,你既然执意如此,就守着你那烂赌的师父过日子去吧,以后若是成了小赌鬼,可怨不得旁人,都是你自个儿选的路。」 说着,六儿陡然红了眼眶,翕动着彤红的鼻翼,又委屈又可怜地说:「我虽然年纪小,可我知礼仪,懂廉耻,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小鬼头……」 说着固执地抬起袖口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哽咽着说:「我成天跟在师父身旁,他老人家做得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我也想劝阻,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说着说着,六儿越发觉得委屈了,竟是嚎啕大哭起来,连说话声音都是抽抽搭搭的。 「我……我师父自从沉迷赌道以来,家里就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师公、师娘为了师父嗜赌,吵了无数的嘴,打过无数的架……」六儿越哭越伤心。 「可是……可是……师父他就像是魔障了一样,根本没法戒赌从正,总是好两天、坏两天地过着,今儿下毒誓再也不赌了,明天又情不自禁地到赌坊去鬼混……」 「呜、呜、呜……」,六儿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糟心日子,一股脑地倾倒出来给旁人听一般。 一边伤心哽咽、一边哭诉:「师父把家里的老宅都输出去了,师娘和他斗嘴吵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出意外没了……呜、呜、呜……」,一说到伤心处,哭得更大声了。 涕泪横流下,简直是让旁人不忍卒睹,见六儿哭得可怜,柳烟寒不忍颦眉,心知自己现下劝说什么都是无用。 想来以他这个年纪,又有这么个万事不管的烂赌师父,平时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还不如让这可怜孩子好好哭个痛快,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无声安慰。 反正说也说了,就不再藏着掖着,也不拿眼前的两位公子当外人。 他继续哽咽着诉说:「师父把家里能输的都输了,家道艰难,无以为继,可…… 可怜我师公,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了家中生活奔波,上山砍柴,一不小心……呜、呜、呜……也走了……」 「如今……如今……家里就剩下我同师父二人了,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我想劝阻师父的,可是我知道那根本就没用,就是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他只要心里还记挂着去赌坊耍钱,那是瞅了机会,总能去的,没人拦得住。」 「……」 何青青同柳烟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可怜又无助的孩子哭诉,刚才还一直埋汰这孩子是非不分,好歹不识,想来话说得太重了些。 小孩其实心里什么都懂,可偏就是无可奈何,马郎中的髮妻、老子都拿这烂赌的人没办法,他一个做人徒弟的,又能如何呢? 「我不傻,也不是没想过离开这样烂赌的师父,自寻出路……」,六儿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方才说到痛失师娘、师公而略显激动的情绪。 「可是……可是如今家里已经没人了,只剩师父他一人孤苦伶仃的,又沉迷赌钱不能自拔,万一我走了,师父他一人可怎么办啊!」 说到为难处,六儿不禁又潸然泪下,「我从小是个孤儿,是师父师娘把我养大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师父他虽然不作为,日子又无比艰难,可是这节骨眼下,六儿我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人,弃他老人家而去,万一……」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六儿踟蹰了一下方说:「万一……师父他真的有一日赌到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怎么办?日后落得不得善终,又怎么办?」 「……」 柳烟寒与何青青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都在心下感慨没想到这孩子思量的还挺多。 「虽然为了生活,我师父他行医期间做过不少缺德事儿……」,说到此处,六儿羞愧又为难地咬了咬下嘴唇。 「可他也一把年纪了,我……我不能让他落得如此悽惨下场啊!哎……」又认命一般的长嘆了口气。 「现下也只能这样了,师父他是个赌鬼,我也得守着他,他欠钱,我帮他还,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去做苦力也得养活他,他若是……」 说着,六儿突然顿住,狠狠咬了下腮帮子,悲愤地说:「……若是死了,我帮他老人家送终。」 听了这些话,柳烟寒、何青青二人倒是对这孩子另眼相看了。 一开始看着他是个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没想到心思还挺缜密。 小小年纪考虑得挺长远,马郎中若是得知小徒弟为自己打算这么多,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好好感动一下。 第五十三章 诡梦 一行人打街上吃了晌午饭,径直回返马氏医馆。 炭盆中的炭火忽明忽暗,闪烁着猩红的火光。 六儿百无聊赖地用火钳拨弄着散落在旁的炭灰,叫其烧得更加通透,直把医馆里里外外,烤得分外暖和。 有时他耐不住起身,往置放在屋子正北的木桶里看一看。 只见那只通体灰绿的「铁甲将军」,安安稳稳地趴在桶底,也许是屋内暖和起来了,它比得先前弄回来的时候活跃了不少,再不是一副蔫哒哒要死不活的样子,甚至偶尔还在桶底熘达一圈。 第105页 小心看守着请运风水局,六儿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 他在木桶前蹲下,嘴里嘀咕道:「小王八啊!小王八,拜託你今儿一定要保佑家师于赌坊之中福星高照,逢赌必赢……」 「你这小东西若当真灵验,赶明儿我一定抓来小鱼小虾供养你,一定争口气啊!知道吗?成不成,全靠你了。」 虽然六儿也不确定这位备受师父推崇的何公子是不是真的就是赌仙后裔。 也不晓得,他是否真的如同师父所言那般精通赌道秘术,但还是诚心祈望他所布下的这道「请运风水局」确有奇功,能助力师父今天在赌局上无往不利。 冬月里的天气日短夜长,不觉间已经日暮西山。 大伙都在盼着马郎中早些从赌坊回还,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 六儿依旧呆在屋角的木桶边,牢牢守护着「铁甲将军」。 屋内暖烘烘的热气,只将他熏得昏昏欲睡。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像是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亲切的声音。 「六儿,怎么还在睡懒觉呢?太阳都快晒屁股了,快来瞧瞧啊!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他睁眼一瞧,竟然瞧见师娘站在眼前,胳膊上擓着篮子,如同以前出门买菜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脸慈爱地看着他,手里还提着一只油纸包。 不用说,一定是从闫家铺子给自己捎带了刚出炉的烧鸡。 「师……师娘……」见到眼前亲切如常的人,六儿又惊又喜。 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热,自己都不知心头哪儿来的一股子委屈难过,「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六儿好生想你啊!」 「哎呦!」见六儿一脸孩子气,师娘宠溺一笑。 佯怒批评他:「看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动不动就抹眼泪,师娘不就是出了一趟门买个菜!至于吗?」 说着,将手里的油纸包朝六儿眼前晃了晃。 「还愣着干嘛?快起来啊!你最喜欢的闫家烧鸡,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正待六儿伸手准备去接,不想一个身影从眼前掠过,从师娘手中夺走了那只油纸包,直叫他扑了个空。 定睛一瞧,不知师公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那小老头虽然是满头白髮,可依旧精神矍铄,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哈、哈、哈……」,老人家爽朗的笑声划破耳畔。 他故意逗弄偷懒赖床的小徒孙,伸手便将油纸包拆开,挑了一条肥美的烧鸡腿。 二话不说撕了下来,塞进嘴里大大地啃了一口,只咬得满嘴流油。 还故意笑呵呵地戏弄说:「哎,你小子赖床,这烧鸡可就归我了!没你的份儿。」 眼见到手的肥鸡没有了,六儿哪里肯干。 他气唿唿地从床榻之上跳起来喊道:「师公,您为老不尊,哪有和自己徒孙抢吃食的!烧鸡是师娘特地带给我的,您老快还给我。」 说着,起身便追,可师公偏巧是个没正行的小老头,平时就喜欢和这小徒孙闹着玩。 一边啃着烧鸡腿一边笑闹着:「哎,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还献宝一般的将手里的鸡腿在六儿面前晃了又晃。 「来啊!来抓我啊!」 只闹得孩子又急又恼,可他偏不把烧鸡还给孩子,爷孙二人就围着屋当中的茶案,你追我赶起来。 「……」 看着满屋子无聊打闹的一老一小,师娘在旁无奈地笑着摇头,拿俩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不知怎么地,今儿的师公像是脚底抹油一般,左追右堵,废了老大的气力硬是追不上。 明明感觉二人隔得很近,可就是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 笑闹了一会儿,六儿总也追不上,便觉得无趣了。 他撅起气唿唿的小嘴,受了委屈一般地控诉:「哼,师公你太狡猾了,就会拿六儿寻开心,我不干了,我……我要找师父告你状去,看您还老是拿我逗乐。」 「小懒虫、爱懒床、烧鸡美、烧鸡香、到嘴边、吃不着、一熘烟、没有了……」 这老顽童左右没有正行,得意洋洋下还编起小曲儿唱了起来。 他拿着手里的烧鸡晃了晃,朝六儿吐了吐舌头,便夺门而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师娘……你看他老人家啊!抢我烧鸡吃,你快帮我说说他啊!」急得六儿伸手指着师公夺门而出的方向叫嚷着。 「哎呀……你这孩子,和师公较个什么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耳背,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清楚的。」师娘笑着劝慰六儿,叫他别和家里的老顽童较真了。 「可哪里有他这样做人师公的嘛!取笑徒孙是懒虫。」六儿朝师娘撒娇般地抱怨着。 「人常言老小老小,他啊,是年纪大了,整天就爱和你这样的孩子开玩笑,你就当陪老人家逗逗乐子,权当敬老了。」 师娘依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着。 她在屋内左右顾盼了一番,转而问:「对了,六儿,你师父呢?我打街上回来就没看见他,这半天上哪儿偷闲去了,医馆里事情那么多,就不知道搭把手吗?」 「嗯……我也不知道啊!」六儿为难地搔了搔头。 猜测着说:「师父他最近总爱鼓捣那些治疗耳聋耳背的古方,可能在后屋配药也说不定吧,我帮你瞧瞧去。」 第106页 说着,起身便去寻马郎中。 「师父,师父……你在屋里吗?」 六儿来到马郎中书房门口,「笃、笃、笃……」抬手敲了敲房门。 「……」 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应。 「难道不在?」六儿心下纳闷。 可他发现书房并没有上锁,于是抬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他应声而入。 陡然瞥见马郎中背身正站在靠墙的书架前,手里似乎捧着一本厚厚的医典,正看得入迷,有人敲门都浑然不觉。 「嗨……」六儿松了口气。 自顾地抱怨着:「师父您原来在屋里呢!徒儿在书房外叫了这半天,都没人答应一声,还以为您跑哪儿去了呢!师娘这会儿正找您呢!快去吧!」 可马郎中依旧立在书架前,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六儿说话,像根木头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搞不清楚师父这是闹得哪一出,沉迷医典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 把旁人的话都当耳旁风,连应都懒得应答一声。 若说开始在书房外隔着门板听不清楚没答应,现在自己都站在屋里和他说话了,还这么连头都不回一下,简直太奇怪了。 拔高嗓门喊着:「师——父——,师娘找你呢,听到没有?」 「……」,马郎中依旧岿然不动。 说不上哪里不对头,六儿只感觉周围所有的事情都怪怪的,一股刺骨的寒凉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抬眸瞟了一眼面前的师父,一动不动木桩子一般的背影,内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再次开口提醒:「师……师父……」 这时,马郎中才算有了反应,他木然地转过身来,直面六儿,只不过双目空洞,一脸面无表情,像个傀儡一般呆立在原地不搭话。 「师父,你怎么了……」看着师父这如同失魂一般的反常行为,六儿担心极了,他上前两步想一探究竟。 便伸手扯了扯马郎中的衣角,颤声道:「师……师父……」 突然,那双没有一丝神情的眼珠子动了动,死死地盯着六儿不放。 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有话要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般,盯得六儿如芒在背。 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刻却仿佛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六儿感觉自己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周身热血瞬间熄灭下去,内心的平静突然轰塌了。 尽管大口的深唿吸,也无法平復此刻内心的恐惧与震撼。 突然,眼前的「师父」开始变得面目狰狞,殷红的鲜血从七窍流出,逐渐变得血肉模煳。 他的嘴角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裂开至耳朵根,露出森森白牙发出骇人的狞笑。 勐地从袖口伸出一直血淋淋的枯手,死死拽住六儿的肩膀。 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发出「咕噜噜」的嘶鸣,非常艰难地挤出了模煳不清的声音:「痛……」 「救、救命……」 平日里怕血怕得要死,六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不——」 他惊唿一声,甩开「师父」的桎梏,拔腿就跑。 一个转身,不知自己怎么就跑到了一片荒地上,四周一片雾霭霭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六儿环顾四周,慌手慌脚的根本不知往哪儿去,又一转身,陡然发现师娘、师公站在一片荒烟蔓草间朝自己和蔼地笑着。 看见两位最亲切、最疼爱自己的长辈,六儿这颗慌乱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他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不管不顾地拔腿便朝师娘、师公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师娘、师公,你们去哪儿了!你们快救救师父去啊!好多血,六儿好怕啊!」 可等待他的却不是师娘、师公温暖的怀抱,关怀备至的问候。 眼前的两个人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直叫六儿扑了个空,他一头栽倒在地,整个天地黑压压地崩塌下来,排山倒海般地淹没了一切。 …… 「嘶……」双臂传出的刺痛感让六儿闷哼一声。 转醒后,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趴在案几前睡着了,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觉得两条胳膊都被枕麻痹了,炭盆依旧「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为屋里带来融融暖意,夹杂着一股老旧木料的气味,让人脑袋不清醒。 恍惚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伸手「啪」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切实的痛感让六儿确定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餵……」,何公子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将六儿的思绪彻底拉回现实。 只听他不解地问:「你这小子无缘无故抽自己耳光干什么?大冬天的还有蚊子不成?」 突然想起梦里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情景,六儿觉得很不吉利,于是不欲再多说。 他只是讷讷地搪塞:「没……没什么,就是刚刚不小心睡着了,脑子不清醒而已。」 一整天,何青青、柳烟寒都陪六儿在马氏医馆静候,等马郎中从赌坊中回返,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 此刻,柳烟寒早已等的心焦不已,她在窗口不耐烦地踱来踱去,还时不时的推开窗户朝外面的路口翘首期盼,只希望马前辈早些回来。 第107页 案几旁端坐的何青青,也是等得心浮气躁,她见柳烟寒在眼前转来转去,只好招唿说:「柳公子,别看了,窗户都被你掀八百回了,你踏实坐下再等会儿吧!」 「不了,反正坐下也是无事枯等,我还不如站着走两步。」 为高老伯讨救命的药方本身就时间紧迫,只有三天的期限,拖得久了他那患手铁定保不住,在杏岗镇这前后已经耽误了两天工夫,可事情还没个着落,柳烟寒的心自然是忐忑难安。 「唉……」见她心焦不肯落座,何青青也是无奈地嘆了口气,她转而质问六儿:「喂,你这位好师父说话究竟算不算数,叫他早些回还,这天都黑透了还不见个人影,该不会是撇下你这便宜徒弟,自己跑路了吧!」 「你……你胡说……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他才不会丢下我离开呢!」 心里不服这位何公子如此揣度自己的师父,更难以接受他说师父弃自己而去。 六儿连连替师父辩解:「我师父他准是在赌局上运气好,想着多赢两把而已,到点他一定回返,答应两位的事情也一定会信守承诺,公子你就别再乱做猜测了,他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郎中,不是你们想像这那么没信用的人。」 「但愿如此了!他可是欠着我跟柳公子救命的方子呢!」,何青青抬手按住六儿的肩膀,半认真半威胁地说。 「你师父若是跑了,小鬼头你可是跑不了的,师父的债、徒弟代还,这「蛇信子疮」的方子,你就是想发设法也得给本公子拿来,谁叫你是他徒弟的,我不相信你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的……」,六儿慌张地摆了摆手否认。 「这些医治疮疖杂症的方子,都是师父的独家秘方,我连个皮毛都没学会,公子您朝我讨要,岂不是要难为死六儿了。」 「你究竟是不是马郎中的徒弟啊!」何青青白了眼前这少年一眼,不屑地问:「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怎么什么都不会?」 「我……我确实天资有限……就是什么都没学会,关……关你什么事啊!」六儿有些愠怒地推开何青青的手,俩人好声好气说不了两句,又是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行了,何公子,他一个小徒弟,你何苦为难他呢!」一旁的柳烟寒打起来圆场。 「反正左右也等到这时候了,咱们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 「……」 何青青、六儿互相白了一眼,便都不再开口说话,三人继续静静等待。 「铛、铛、铛……」街道上传来阵阵打更的声音,提示着众人快到子时了。 夜一深,本就寒凉的天气,变得越发阴冷,屋外北风大作,如鬼哭狼嚎般嘶吼着。 柳烟寒撩起窗户朝外望了望,只看见铅灰色的苍穹之上,已经黑得看不见一丝云,鹅毛般的大雪已经开始从天空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冰冷的双手,她心下暗想:「真是个糟糕的天气,风雪路难行,马前辈该不会在回返的路上耽搁了吧。」 回头看屋里,六儿、何青青俩人已经睏倦得不行,一个个已经在案几边打起了盹。 担忧何青青的身体状况,不宜熬夜,更不能冻着。 柳烟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嘱咐:「别熬着了,你快去后屋歇息吧,我在此等候马前辈即可。」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何青青摇头拒绝,「不了,我陪你一起等吧!万一这赌鬼说话不算话,临到头跑路了,我还能帮忙去找人。」 第五十四章 风雪夜来客 不知几时。 「笃、笃、笃……」 「笃、笃、笃……」 「嗯……」,正趴在案几上打盹的六儿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他迷瞪瞪地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这才反应过来。 对何青青、柳烟寒二人惊喜地喊着:「师父……一定是师父回来了……」 说着,跳起身来去应门。 「吱呀」一声掀开紧扣的门板,一阵刺骨的北风夹杂着零碎雪花「唿啦」一下子涌进门来,只吹得人顿时睁不开眼睛,屋里温度瞬间跟着直降三分。 屋外风雪正紧、天黑得正浓,黑暗中难以适应。 六儿眯着眼睛,朝黑魆魆的门口一瞧,发现黑暗之中站着个年轻男人。 手里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风灯,穿着厚实的棉衣,因为天寒,耳鼻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一时间看不清楚面貌。 外面还裹着蓑衣戴着蓑帽,上面落了一层积雪,看起来像是在风雪之中赶过一段时间路。 六儿并不认识这男人,但是看起来又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心下嘀咕:「谁啊!这么糟糕的大雪天儿到马氏医馆做何事?」 还不待他说话,门口的年轻男人倒是急匆匆地先开口询问:「你是马郎中的徒弟吧!」 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六儿警惕地瞥了一眼眼前人,又讷讷地点了点头:「嗯……」 「坏了,出大事了,你快出来瞧瞧。」那年轻男人丢过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伸手拉着六儿扭头就往外奔走。 「哎……你这人干嘛啊!」六儿被这年轻男人的唐突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下意识挣脱男人的拉扯,停住脚步,不解地呵止:「大晚上的你要拽我去哪儿?话不说清楚,鬼才愿意跟你走。」 第108页 说着,一甩胳膊,挣开了年轻男人的手。 「嗨呀……是我……」,年轻男人似乎真的很着急,他懒得同六儿多做解释,二话不说扯下头上的蓑帽,急不可待地喊着:「德景镇高家人。」 借着男人手里的风灯,六儿这才看清楚眼前人的面目。 陡然想起来,师父认识这户高家父子,前些时日,因为赌钱手头紧,找他们当家的高老头借过钱,不过俩人实属泛泛之交,人家哪里轻易肯借,为此师父还和他们发生过口角,据悉当时闹得相当不愉快。 事后听说那高老头似乎患了什么棘手的病症,曾经拜求到了马氏医馆门下,自己与这高家父子匆匆打过一个照面,难怪乍一见,觉得有点面善。 不过师父记恨旧仇,刁难这高老头,故意抻着不给人家医治,也不知后来病情怎么样了。 今儿高老伯的儿子突然深夜造访,也不知所为何事,想来不会是寻仇的吧! 如此,六儿便更不敢随意跟他走了,开口说:「原来是高公子,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看着这傻愣愣的小徒弟,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高承急得是一跺脚,又急声催促:「你倒是快些随我去看看,你家师父快不行了。」 「什么?我……我师父!」勐地听高承这么说,六儿心里「咯噔」一下。 方才那些不吉利的恐怖梦境统统翻涌而出。 他一把揪住高承的胳膊,虽然他年纪小身子单薄,可情急之下力道倒是不小,只把人差点拉了个踉跄,急赤白眼地喊着:「他……他人在哪儿呢?」 俩人在医馆门口大唿小叫,将呆在屋里的何青青、柳烟寒惊动了,她二人也寻声而出,探个究竟。 「六儿,怎么了?」柳烟寒问。 一到门口,俩人便和高承打了个照面。 他第一眼就认出柳烟寒了,张口打招唿:「柳姑……」 但话音还没出口,便见柳烟寒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朝他打了个噤声,又向六儿那边使了个眼色。 他这才注意到柳烟寒同她一起的姑娘,此时皆是一身男子装束。 先是一愣,但想着二人如此装扮定是事出有因,于是并不说破,连忙改口:「柳……公子,你们也在这儿呢!」 「高公子,是不是马前辈出什么事儿了!」何、柳俩人一同追问。 「你俩在正好,嗨,别说了,赶紧都跟我一起来吧!」 说着,调头就带着三人一起往医馆外面的路口走。 此时夜里下着鹅毛大雪,密密匝匝的雪花铺天盖地撒着,三步开外都是一片模煳。 走出去一截,他们才发现路口停驻着一辆驴车,旁边还跟着一个裹得像棉球一般的伙计。 驴车上铺着稻草,还罩着一张草蓆子,下面鼓囊囊的,似乎盖着什么东西。 走得近了,高承二话不说,抬手撩起那方草蓆子。 借着他手里微弱的火光,众人赫然瞥见马郎中正挺尸一般地躺在上面。 只不过此刻已经是血肉模煳,如同血葫芦一般,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 一见这场面,本就晕血的六儿吓得脚底一软,差点没整个人扑倒在地。 好在对师父的担忧抵过了身体的不适,他生生挺住硬是没有倒下去。 他急得大唿一声:「师父……」 梦境里师父那血肉模煳的样子和现实中重叠起来,直叫他手忙脚乱,不知作何才好。 他是又气又急,盛怒之下鼓起全身的气力,一把揪住高承的衣襟质问:「我师父怎么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你快说啊!呜、呜、呜……」 情急之下,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六儿,先别激动,事有轻重缓急,马前辈情况危急,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先把人弄回医馆医治再说。」柳烟寒一把按住情绪激动的六儿,将他的双手掰开。 高承面色不悦地拍了拍衣袖,不愿与这冒失的半大少年计较,他连忙命令赶车的伙计:「快,搭把手,将马郎中抬进医馆。」 众人齐心协力,一起将奄奄一息的马郎中抬到了医馆里屋安置。 柳烟寒问:「高公子,你为何深夜造访杏岗镇?马前辈又是怎么弄成这般模样的?」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高承摊了摊手慌忙解释:「柳公子,这……马郎中怎么弄成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他回忆说:「杏岗镇有个大户人家朝我爹订制了一批瓷器,说是今日摆酒宴催得十分紧急,于是我连夜带着伙计赶车送货来的,谁知道打从西郊路过的时候,瞥见路旁躺了个人一动也不动的……」 伙计也在旁连连点头佐证:「对……就是这样……」 「一开始以为是个喝断片了的酒鬼,我寻思着这么冷的天又快要下雪了,若是弃之不顾铁定得冻死,于是下车看了看,谁知道此人竟是马郎中,一看他浑身是血,定是伤得不轻,便同伙计一刻不敢耽误,将人送回来了。」 「呜、呜、呜……」六儿守在马郎中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喊:「师父、师父,你快醒醒啊!你怎么样了。」 可躺在床榻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泪眼婆娑地朝众人求助:「我师父他伤得厉害,必须马上救治,劳烦大伙跑一趟帮我请个郎中来,求求各位了!」 第109页 此话说得是声泪俱下,就差给大伙磕头了。 「哎!你不是马郎中的徒弟吗!这儿就是医馆,你还请个什么劲儿的郎中,不是捨近求远吗?」听见六儿要请郎中,高承甚是不解。 「我……我……」 不解苦衷的一番无心之言,将六儿弄得身形一滞,面露难色。 作为马郎中的徒弟,自己却怕血怕得要死,这么丢人的理由,他当着外人面儿,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眼见马郎中伤重,耽误不得,柳烟寒只好挺身而出,她拍了拍六儿的肩头示意他先让开,并对他说:「算了,让我看看吧。」 「你!」,将眼前这位年轻的柳公子上下打量一番,守在马郎中身边的六儿就是不肯让位。 「我师父伤成这样,开不得玩笑的,你又不是医者,如何看得?」他一脸疑惑外带审视的眼神瞥着柳烟寒。 「柳公子,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这种事情上您还是别开玩笑了,真有心帮忙,劳烦您帮我请个好郎中来就是,至于诊金,您放心,六儿砸锅卖铁也一定会还给您的。」 这孩子倒是个实诚人,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明算帐,钱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不忘和人先说清楚了。 「你这傻孩子,眼前这位柳姑……」,高承差点又嘴瓢了,他顿了顿才继续:「柳……公子,本身就是大夫啊!怎么,你不知道吗?」 「啥!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六儿茫然地瞧着眼前的这位柳公子,迷惑不解地说。 「你不是和这位赌仙后裔——何公子成天混在一起吗?你……你是个医者?怎么没听你说过!」 「餵……」这话何青青不爱听了,她忍不住插嘴说:「谁告诉你这小鬼头,赌仙后裔不能和医者混在一起了……」 忽而觉得言辞不妥,「呸、呸、呸……」她愤愤啐了啐,连忙改口道:「什么混不混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俩在一起,对,在一起又怎么了……」 「再说了我何家现在行得是正经买卖,早八百年就不做赌道上的勾当了,我跟你打包票,这位柳公子确实是医者,医术好得很,现是我何府里的大夫,明白了吗? 你自己医术不精,又是个见血晕,眼下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大夫?还不赶紧让他替你师父诊治。」 马郎中一直对何、柳俩人尊崇备至,六儿本就对他二人心存疑虑,一直觉得怪怪的,可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眼前情况变成这个样子,六儿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两人究竟是干什么的,说话是虚是实了。 可师父身受重伤,自己又无能救治,如果再托他们去寻个郎中来瞧病,怕是耽误了伤情。 此刻他真是悔恨自己平时学医不精,临到危难关头谁也救不了,无可奈何只好妥协下来。 于是,朝着眼前这位柳公子抱拳施了一礼,郑重地拜託道。 「求柳公子,快救救我师父吧!」 第五十五章 命悬一线 不再多言,柳烟寒立即上前查看马郎中的伤情。 只见他浑身是血,整个脸颊已是面目全非,肿胀得厉害,似是曾经受过严重的殴打。 身上还有什么伤情,暂时不得而知,需得仔细查验方能知晓。 探手先摸了摸马郎中脖颈处的脉象、又探了探鼻息,发现虽然微弱,但还好尚存一息。 又撩起他的袖口,准备查探一番脉搏,可这一探当下竟然没找着手腕。 只当是冬季衣服厚重掩住了,于是又把衣袖往上捋了捋,这一看不得了,赫然发觉马郎中右手袖管空空如也,竟然少了一只手。 整个右腕子似被利刃齐根削去,徒剩一块巴掌大血肉模煳的创面,筋骨齐露,看起来甚是骇人。 即便身为医者,平时见惯了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可此情此景下,将柳烟寒也是惊得都倒抽一口凉气,霎时退了一步。 「怎……怎么会这样……」突如其来的异状,让她的声音都颤抖了。 不知什么情况,众人皆凑上前来,一看之下,大家也都傻了眼。 「哎呀……」,高承惊唿一声,不忍卒目道:「造孽啊!好兇残的手段,马郎中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手都被人砍了。」 一同的伙计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嘴里念念有词:「罪过、罪过,何人如此歹毒……」 一贯见血晕的六儿就更不用说了,眼前的景象让他脸色瞬间煞白,差点又昏死过去。 「唉……你没事吧……」,好在一旁的何青青察觉异常,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小鬼你可不可以争气一点,现在得救你师父,就别跟着添乱子了。」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和身体上的不适,可整个人依旧怕的浑身觳觫。 他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师父……师父……他怎么会弄成这样……手呢?他的手呢?怎么办?怎么办!」 六儿整个人吓得灵魂出窍,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嗡嗡自语。 「这下可麻烦了,若是手断了,还有法子接回去,可现在连整个手都不见了,我也无计可施,这次马前辈怕是只能致残了。」柳烟寒一筹莫展地嘆了口气,将情况如实告知在场各位。 听着话里的意思是师父的手似乎还有希望,六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第110页 他一把抓住柳烟寒的胳膊,激动地瑟瑟发抖,颤声问:「柳公子的意思是……是只要断肢还在,就能给续回去对吗?」 「如此,我师父他就不会残了是吗?」 「他会好起来的是吗?」 一连串的问题迎面扑来,少年迫切的眼神太过炽热,像是把师父的性命全权寄托在了眼前人身上。 可柳烟寒也不敢把话说太满了,她只能委婉说出实情。 「如果断肢还在,起码能用「生筋续脉术」,将离体的断手给缝接回去,若是经脉全部断裂,断手与肢体分离太久的情况下,续肢后能恢復成什么样子,我就不敢作保了,只是眼下的情况……」 她目光忧虑地瞥了一眼床榻之上的马郎中,为难地说:「眼下连断手都不见了,我……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高公子,你在西郊发现我师父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看到他的手!」六儿一边哽咽着,一边转身无助地向高承求证。 「我师父他可是个郎中啊!他能治病救人的,我不能……不能让他就这么残了,我得救他。」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刚才在西郊路旁发现你师父的时候,夜黑风高,救人慌乱间,也没察觉他被人剁了腕子,连手都没了,这……这可如何是好。」高承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他转而问一道赶车的伙计:「你当时注意没有?」 「少东家,我……我也没注意啊!」伙计神色慌张,摊了摊手无奈地回答。 大家都陷入了一筹莫展,只有何青青心里明白眼前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绝命生死局……」她脸色沉了沉,紧紧盯着马郎中的断手呢喃道。 「嗯!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马前辈弄成这幅模样,一定是在黑赌坊里赌了「绝命生死局」……」 何青青同在场的诸位说道:「大家有所不知,在赌道上一直流传着一种一局定生死的绝命玩法,就是以赌坊之中所有流通的赌资为筹码,入局之人以命相抵的绝命局,因为太过兇险,所以甚少有人参与,不过因为赌资巨大,一把就可以赚得几辈子都求之不来的巨额财富,所以也会有少数的亡命赌徒,愿意以身犯险,若是赢了,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输了……」 她神色凝重地顿了顿说:「非死即残。」 「言下之意马郎中重伤至此,不是因为其它缘故,而是……是西郊地下黑赌坊里的人做的?」柳烟寒惊讶地问。 「嗯……」何青青笃定地点了点头。 说:「我当马前辈真的只是去赌坊将自己输掉的田地、老宅赢回来就作罢,没想到他居然连命都不要了,有胆去赌这种「生死局」,早知如此,实在不该帮他布希么「请运风水局」,不想没帮到他,反而还害了他。」 「……」这些话听得高承也是惊讶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马郎中居然是个嗜赌之人。 难怪他先前同自家老父因为借钱的事情发生了口角,原来前后都是因为赌钱所致。 后来还为此不救治家父的顽疾,连医德都枉顾了,果真是赌钱害死人啊。 慎重思忖片刻,柳烟寒一锤手,「报官……」。 她咬着牙狠狠地道:「这地下黑赌坊手段残忍,根本无视法纪,我们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马前辈去赌钱,一开始就该立马报官查办,唉……」 说到此处她懊恼地握紧了双手,「这次我们决不能善罢甘休,任这帮歹人逍遥法外,继续荼毒百姓。」 她一抱拳,朝高承施了一礼,郑重求助:「高公子,马前辈身受重伤,要立即救治,我无暇抽身,麻烦您代为去县衙门走一遭,通禀杏岗镇西郊有地下黑赌坊,聚众豪赌、草菅人命,手段残忍至极,要求衙门即刻发令予以清剿,刻不容缓。」 「行,我现在马上就去。」高承保证。 虽然不是很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见马郎中伤得如此严重、柳烟寒又说得如此恳切,他想此事一定非同小可,于是连忙应承了下来。 「伙计,走。」他招唿一道随行的伙计,立即就要动身。 「且慢……」,此时,何青青突然叫住高承,自告奋勇地表示:「我同高公子一起去衙门报官!」 可柳烟寒自然是不放心何青青一同前去,现在外面深更半夜的,又下着大雪,天气寒凉刺骨,她身体本就不好。 况且答应李管家出门在外好生照顾她,眼下怎敢放其离开自己半步。 于是出言劝阻:「不可,你身体不好,就别跟着奔波了,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呆在我身边就行。」 心知柳烟寒又在做无谓的担忧了,何青青不喜欢这种被全权保护的感觉。 这次,她原本只想让马郎中见识一下黑赌坊的兇狠残忍,让他自己幡然醒悟。 谁曾想,竟弄成这幅悽惨模样,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也许真的如同柳烟寒所说,一开始就报官,说不定不至于发展至此。 她很想做点什么事情挽救一下,于是慎重地对眼前人保证。 「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地下黑赌坊的情况没人比我了解得清楚,还是让我陪高公子一起去吧,进了衙门,如果遇上什么细枝末节的盘问,多一张嘴也好解释清楚。」 此话说得确实在理,虽然还是放心不下,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第111页 柳烟寒思忖后,终于妥协,她向高承嘱咐:「那有劳高公子一路上多多照顾我这位朋友了。」 「柳公子之託,高某一定照办。」高承。 一切交代妥当,高承带着自傢伙计、何青青出了医馆大门,赶上马车,直奔杏岗镇县衙而去。 屋里只留下了柳烟寒,同悲伤不已的六儿。 见少年还是脸色煞白,浑身觳觫,柳烟寒抬手拍了拍这孩子的肩头。 疾言厉色道:「六儿,你坚强一点,咱们没工夫耽误了,时间紧,你得帮我搭把手,救你师父,听到了吗?」 又使劲摇了摇这一脸茫然的孩子,「你可以吗?」 「嗯……」,这会子,六儿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虽然还是又惊又怕,可依然讷讷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时间紧急,我随身没有带着医者施术的东西,马前辈他是有名的「疮疖圣手」,马氏医馆内定是少不了那些行头,六儿,你去帮我把东西都找来,还得多烧些热水,一会儿用得着,听明白吗?」 「知……知道了……」 虽然心下依旧慌乱不堪,可是抢救师父之心迫切,六二即便是慌手慌脚,也强装镇定自若,依照眼前这位柳公子的吩咐去做。 将师父替人治病的行头通通搜刮出来,一般般、一件件仔细铺陈开来。 「师父平时行医用的东西全在这儿呢!柳公子,你看还缺什么我再去找找。」六二手下一边忙活,一边说着。 柳烟寒捻起案几上一枚薄如柳叶般的小刀片,仔细端详,那锋利的白刃上透出一道寒光。 这马郎中以前擅长医治疮疖,隶属于疡医一脉,治病的傢伙什里,自然少不了这些开创刮骨的刀、剪、斧、凿…… 甚至连银针、桑皮线、止痛的麻散都有,有了这些趁手的器具,医治眼下重伤之人,自然是更有保障。 「有这些东西就够了,现在我就帮马前辈清创止血,一会儿你做我的帮手,一切听我指挥,我知道你有晕血症,但救人要紧,千万坚持住,别慌乱,明白了吗?」柳烟寒一脸严肃地提醒六儿。 虽然对自己还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可六儿依旧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怯生生地嗫嚅道:「嗯……」 语毕,柳烟寒一把抄起面前的剪子,直接下命:「搭把手,把马前辈身上的衣物都剪开,查验伤情……」 「哦!」六儿连忙照做。 「动作轻省些,我怕你师父还有内伤,身体不能受攀动……」 「嗯!」 二人一起动手剪着马郎中身上厚重的衣物,衣襟一豁开,马郎中平时用来装赌筹的那只钱袋子勐地从身上滑落下来。 此刻已是被鲜血浸染通透,只是里面鼓囊囊的,像是还装着什么东西一般。 「这是什么?」六儿好奇地将那钱袋子拾起,信手扯开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赫然瞥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被一方血帕子包裹在内。 「啊——」,六儿尖叫一声,瞬时将手里的钱袋子像烫手山芋一般扔在床榻之上。 他吓得朝后弹跳一步,捂着心口颤声叫着:「手……手……断手……」 「柳公子,快看……」 此时,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冒了一层冷汗,整个人都仿佛遭受巨大打击般呈现虚脱状。 「师父的手……手在钱袋子里……」,他瞪大双目,喘着粗气,一脸恐惧地说。 见六儿吓得不轻,柳烟寒连忙丢下手里的剪子,拾起掉落在床榻之上的钱袋,仔细查看那条断手上的切口,与马郎中手腕上的创面确实吻合。 刚才还以为断手已经遗失,马郎中的手定是要落下残疾了,这下事情总算有了转机,她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六儿,六儿,……」,她叫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回眸一瞧,这孩子此刻已经吓傻了,整个人像一根僵硬的木头,失魂地呆立在一旁。 回身一把将人拉住,狠狠晃了晃,「六儿,你镇定点,既然找到断手了,你师父就有救了,快点打起精神来……」 见人还是痴痴傻傻的没反应,情急之下,柳烟寒「啪啪」地朝他脸上招唿了两巴掌。 急声喊着:「我现在要施展「生筋续脉术」,将你师父的断手接上,你得帮我搭把手,没时间发愣了,听到没?」 在柳烟寒的急切唿唤和疼痛加持下之下,六儿总算回过神来。 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又抬起袖口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木然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清楚。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直如同死人般昏睡不醒的马郎中突然瞪大双目,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嗓子眼里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一般,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唿哧唿哧……」剧烈喘息起来。 「呃……呃……呃……」,他躺在床榻之上狼狈地呻#yin着,见师父勐然变得如此痛苦,六儿也被吓了一跳。 哭喊着:「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见此异状,柳烟寒心里「咯噔」一沉。 马郎中如此异状,定是因为身体遭受重创,致使内脏受损,积血、积气无法排解,淤积在里,压迫肺腑无法唿吸所至。 以前在师门修行金创术的时候,师父鹤梅医圣特地强调过,如果伤患出现这种情况,表明情况十分危急,必须马上开腔引流,不可耽搁,不然伤者毙命只在顷刻间。 第112页 「六儿,别哭了……」,她连忙呵止六儿的哭喊,语气严肃地说:「你师父他有严重内伤,必须马上清淤,不能耽误……」 「快去给我拿一只毛笔来,必须马上,快……」 眼见这位一向和和颜悦色的柳公子,语气突然变得如此紧迫。 想来师父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六儿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拔腿就跑地去寻毛笔。 一眨眼工夫,便给柳烟寒递过了一支毛笔:「柳公子,给你。」 其实六儿也不清楚这位柳公子突然要毛笔做什么,但情况紧迫也不敢多问。 只见眼前人接过那只毛笔,直接将好端端的笔毛给整个扯了下来,变成了一只光秃秃的空心竹管。 又用锋利的小刀将当头斜切了两刀,变得十分尖锐。 「开水……」 ,柳烟寒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命令六儿帮忙。 得令后,他忙不迭地从冒着裊裊热气的铫子里倒出一盆滚烫的开水。 「噗通」一声,柳烟寒将手里削尖的毛笔桿丢进开水中洗烫干净。 「布帛……」,她伸手朝六儿喊道。 「刺啦」一声,六儿从一方洁白的布帛上撕下一块,赶紧给递了过去。 柳烟寒接过,拿起一只白瓷瓶,将瓶中的澄黄色液体直接倾倒在了马郎中的胸口之上。 空气之中立即瀰漫出了一股子稍显刺鼻的辛辣气味,混合着腥甜的血腥气息,着实令人不快。 用布帛将胸口的药水擦拭干净,柳烟寒伸手在马郎中胸膛几个大穴按压试探几下,寻找最佳开创的位置。 其实柳烟寒在杏林界资歷尚浅,马郎中这种伤情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开创引流的术法,她以前只在辛夷谷见师父施展过,自己却从来没有亲手实践。 今日竟然要独自直面这种棘手又危险的情况,心里也是直犯嘀咕。 「……」六儿紧张地盯着一脸严肃的柳公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举起手里紧握的笔桿,柳烟寒忐忑着不敢贸然下手,她瞥了一眼弱小无助的六儿,又瞥了一眼床榻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马郎中。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脑子中仔细回想了师父施术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细节。 瞅准肋骨下的一个穴位,柳烟寒坚定地举起手里的笔桿,毫不犹豫地朝马郎中胸口位置直直刺了进去。 「呜……」,电光火石间六儿吓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噗嗤」一声,黑红的血浆从刺进胸口的笔桿勐地涌了出来,瞬间将马郎中整个胸口染成通红。 六儿瞪大双目直视那抹刺目的猩红血色,空气中膻腥的血气让人胃里翻江倒海,他眼睛发直,一种炫目的昏厥感又直击心口。 心知师父命悬一线,可自己就是这么孬种、这么没用,无法像眼前这位年轻的柳公子一般镇定自若,直面这血淋淋的场面。 又气又急之下,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一股腥甜立即瀰漫唇舌之间,剧痛刺激之下,激灵地他浑身一哆嗦,眼泪差点翻涌而出。 「嘶……」,六儿吃痛地吸了口气,身体上的疼痛驱散了眼前的眩晕黑暗,他惊奇地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就此倒下,还能顶得住。 见六儿还在一旁发愣,柳烟寒用胳膊肘拐了拐他,问道:「唉……你还好吗?」 「……」 他瞥了一眼柳公子染血的双手,什么废话都没说,很有眼力劲地端来一盆水。 柳烟寒就着水盆清洗血渍,并边洗边说:「刚才你师父的胸腑被淤血拥堵,还好及时开创排出,现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之后她甩了甩水渍,六儿又无声无息地在侧边递上一方洁白的布帛。 接过白布擦了擦手,柳烟寒继续吩咐:「接下来我主要给你师父缝合断肢、连接筋脉…… 你负责清理创口,包扎外伤,若整个过程中,伤患转醒,疼痛难忍,一定要控制麻散止痛。」 「嗯。」 「还有,如果突然出血严重,你负责施银针封锁穴位,立即止血,可以吗?」 「可以……」,六儿慎重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虽然他打小跟随师父习医术,但是胆怂怕血,一直学得是稀松平常。 但此刻他特别庆幸,好在师娘、师父这么些年的棍棒敲打、恩威并济的教导下,诸如抓药配方、施针辨穴、这些基本的术法还是可以应付的,不然今日人命关天的时候,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第五十六章 生筋续脉术 而柳烟寒接下来的一番操作,只叫在旁打下手的六儿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眼前这位年轻,面容甚至带着一丝秀气的公子,神情专注,目光如炬。 但见他手速飞快地清创,祛毒,而后将马郎中的断肢迅速连筋骨、合骨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无半点拖泥带水之态。 期间还能镇定自若地告诉六儿该做什么。 「下银针,止血接脉……」 「桑皮线,开始缝合……」 「注意观察你师父的气息,以防再次淤血上涌,堵住肺腑……」 六儿一一照办,只叫他在心内「啧啧」称奇。 这时,他隐约想起,以前跟师父修习医术的时候,师父常常会讲一些杏林界的奇闻异事,以及各门各派间那些闻所未闻、诡秘精绝的独门秘术。 第113页 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辛夷谷掌门——鹤梅医圣所独有的一门金创术,唤作「续脉术」。 据说能够将离体多时的残躯断肢,再原封不动地接驳回去。 不只是简单地将皮□□合,而是将内里的肌骨、筋脉尽数復原,还能令创口痊癒后,断肢依然活动如常,不受创伤的影响。 先前六儿见眼前这位年轻的柳公子,一直和那位什么赌仙后裔何公子,伯不离仲、仲不离伯地混迹在一起。 心说一定就是两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自家师父也是为老不尊,整日在赌坊混日子,结交了此等好赌之徒。 今天,当他自告奋勇地说自己懂些医术,要救治师父的时候,六儿内心其实十分疑虑、甚至有些抗拒。 如今看来,确实是自己见识短,看人看走了眼。 眼下情况来看,此人不仅仅是懂得些医术,而是十分内行。 一手「续脉术」施展得如此熟练,没个三年五载的功夫,怕是练不成的。 「难不成,这位柳公子是辛夷谷的人?他同鹤梅医圣又是什么关系?」六儿在旁观望,心中暗暗思忖着。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在柳烟寒的努力之下,终于将马郎中的断肢续接完毕。 探出三指,搭上刚刚接驳上的手腕,枯竭残败的脉门又重新焕发出涓涓生机,虽然细小而浅薄,但终是有了恢復的希望。 眼前已经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马郎中,此刻正安稳得睡去,已然性命无忧。 「咻……」,柳烟寒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安下心来。 「放心吧,你师父他没事了。」柳烟寒一边在水盘中净手,一边和六儿说。 瞧着自家师父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六儿是又喜又怕。 想着今日若不是有眼前这位柳公子帮忙,师父怕是凶多吉少了。 自己已然没了师公、师娘,又是孤儿一个,若是连师父他老人家也没了,这世上自己就真的是再无半个可亲之人了。 如此想着,他不禁红了眼眶,背过身子偷偷抹了把脸。 用带着囔囔鼻音的语气回说:「有劳了,柳公子,日后六儿一定想方设法还报您今日之恩。」 瞥了瞥眼前这位少年,可怜又别扭的样子,柳烟寒只是浅浅笑了笑。 心想,这六儿其实跟辛夷谷里的小师弟年龄相仿,都是半大不小的年龄。 明明内里孩子气得不行,可表面上却死要面子,常常故作大人的坚强,稚嫩的肩膀还不足以扛起命运的无常与生活的艰辛,却不知深浅地死死硬撑。 于是她并未劝慰什么,只是拿起案几上的白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抬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见漆黑的天色已经透出一丝丝青白,想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折腾了一宿,天都快亮了。 她信步走到窗前,撩开窗户,一股子寒凉的冷风迎面扑来。 外面下了一夜大雪,此刻已经停了,只是四下里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显得道路越发难行。 心里估算着何青青同高承一道去衙门报官,已经有快两个时辰了,也不知道此刻情形如何。 剿灭地下黑赌坊无论怎么说,也是件有些危险的事情。 虽然临行前已经告知高承,何青青身子一向不太好,千叮咛、万嘱咐他一路上要帮忙好生照料。 但此刻毕竟人不在眼前,心里还是挺担忧的。 她对街口的方向翘首期盼,半天也不见个人影。 「哎……」,终是忍不住嘆了口气问。 「他们去报官怎么还不回啊!这都两个时辰了,杏岗镇衙门离此处很远吗?」 一边收拾着案几上的药箱,六儿一边回说:「也没多远,衙门就在镇北面,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吧!」 「什么!」听六儿这么一说,柳烟寒心里有点着急了。 「距离这么近,两个时辰还不回返,怕不是出什么状况了吧!」她心下想着。 「若是剿灭赌坊,何青青不知深浅地跟着一起去了,可怎么办?」柳烟寒懊恼地想着。 「干嘛要一时妥协,放她和高承一道去报官呢!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怎么向何府上上下下交代?」 「她本就身娇体弱,这大冷的天,若是不知深浅,莽撞行事怎么办?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即便不受伤,若是病了怎么办?」 种种可能出现的不测在柳烟寒心中反覆,弄得人心神不宁。 「好煳涂啊!就不该答这何家大小姐的要求,放她去衙门,应该好生放在自己眼前看护着才是。」柳烟寒懊恼不已。 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不行,我得亲自去衙门走一遭!」 「六儿,你师父这边,自己多注意关照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着,起身便要出门。 「哎,柳公子,你先别急嘛!」六儿上前劝阻。 说:「何公子同高公子已经出去两个时辰了,这会子你也拿不准,他们是在县衙门、还是去了赌坊,或者已经回返,贸然前去,万一走岔了怎么办?」 「这……」 其实六儿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柳烟寒就是放心不下。 「我还是去看看吧!」她摇了摇头还是要走。 「那万一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回了呢?」六儿依然尽力劝阻。 「反正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柳公子还是稍安勿躁,在医馆耐心等待就好。」 第114页 「再说了,这县衙门虽然离得近,但是官家办事歷来流程冗杂繁琐,他们定是在报官的时候耽误了点功夫,这天都快亮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回。」 这厢六儿尽力劝阻,那厢柳烟寒正在踟蹰。 忽然二人闻得医馆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再临窗一探,果然瞥见一行影影绰绰的人影出现在了街口。 高承一行人是驾着马车去的,这会子打头赶车的正是那高家的伙计。 「唉……柳公子你快瞧……」,六儿欢喜地指着窗外笑说:「他们这不是回来了嘛!」 「……」柳烟寒首当其冲地去迎他们。 很快,马车轮子压着一路霜雪,停驻在了医馆门前。 「嘶……」,马匹喷着热气嘶鸣一声。 「吁……」 打头的伙计吆喝着,将马车勒停下来。 见柳烟寒出来了,招唿说:「唉……柳公子,这大冷的天儿,你们怎么出来了!」 紧随柳烟寒其后的六儿回说:「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出去都两个时辰了,柳公子差点寻到县衙找你们去,我这好说歹说地才将人拦下。」 「何公子呢!」柳烟寒急着问。 「我们回了……」 话音未落, 何青青已经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柳烟寒则关切地上前一步搭把手将人迎下来。 紧紧攥住眼前人的手,发现冷得像冰块一样,她颦了颦眉头问:「出去这么久,冻坏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着呢,你放心吧。」何青青满不在乎地笑着。 「再说了,一路上都是车来车去的,又不是在大雪地里奔波了一宿,我不至于那么金贵。」 「那也是一晚上没合眼,你情况不一样,一会儿还是让我好好替你把把脉吧!」 「哎呦……不用……」何青青有些不大情愿地瘪了瘪嘴。 拒绝说:「我的身体我清楚,现在感觉挺好的,你就别这么紧张了。」 柳烟寒替何青青整了整身上披着的御寒风褛,又将领口拢得更严实了些,生怕她再沾染一丝寒气。 「早知道杏岗镇这一趟会发生这么多变数,我就不带你出门了,下来你哪儿都不许去了,乖乖呆在我身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闪失,我怎么同你父母交代?」 「餵……不带这样的……」听了柳烟寒的一通数落,何青青满脸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这次去县衙门报官,我是帮忙去了,又不是玩儿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夸奖我就算了,还落一顿埋怨,也太伤人心了吧!」 说着翕动了一下冻得通红的鼻尖,看起来更加可怜无助了。 「再说了,先前可是你同意了我才去的,这会儿倒是怪起我来了,早知就不央求你带我出门散心了,让我一个人在府里憋屈死拉倒。」 本就不是真的有心责备,柳烟寒觉得此刻自己的话确实说重了,怕真伤了眼前这位何大小姐的心。 只好连连妥协:「好、好、好……就当我说错话了,行吗?」 攥紧眼前人冰冷的手,只想帮她搓热乎些,「只是你们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我放心不下你而已。」 「……」 看着二人旁若无人、嘀嘀咕咕地说着小话。 好在紧随其后的高承,心知眼前这俩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不然,搁俩男的这么嘘寒问暖、担心紧张,实在是太奇怪了,就算是大夫对病患也赶不上这么体贴的。 于是忍不住调侃两句:「放心吧!柳公子,一路上我替你把人照顾得妥妥的,冻不坏的。」 「多谢。」柳烟寒一边随口谢过,一边追问高承:「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县衙门报官顺利吗?官家准备怎么处置杏岗镇黑赌坊的事儿?」 「嗨……」高承嘆了口气,回答:「其实县衙门办事一直就那么回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麻烦的很,大半夜的县令被扰攘起来升堂,本就不情不愿,其间衙门又是盘问案件前因后果,县丞又是当堂录卷宗,前后耽误了不少功夫,所以迟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问:「先别说我们这边了,倒是马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行了,我说诸位……」 六儿从中打断话头,抬眸瞥了一眼铅灰色的天。 虽然一夜的大雪已停,但此刻还有零星雪花偶尔落下。 他提议道:「天寒地冻,大伙就别站在门口说话了,有事先进医馆再详谈也不迟啊!」 「可不是吗!走,快进去吧……」,高傢伙计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附议。 一行人纷纷进了医馆,都去马郎中的床榻前探望伤情。 高承见正在床榻上昏昏不醒的马郎中,小声问道:「怎么还没醒呢?」 「施术的时候用了麻散,药劲儿还没过去,等下来药退了,人就该醒了。」柳烟寒如是说。 「哦!这样啊!」 「得等多久啊!」高承问。 「不好说,这情况因人而异。」 「马前辈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走……大伙去那边坐下烤烤火吧!」柳烟寒提议说:「我给大家煮些热水喝,驱驱寒气。」 何青青被柳烟寒按在炭盆边坐下,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烤火驱寒。 她一边搓着冰凉的手,一边问:「马前辈的手能復原吗?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第115页 柳烟寒从风炉上提起水气氤氲的铫子,一边给大伙倒热水暖身,一边回说。 「我和六儿一道,尽最快的速度将他的断肢续接上了,但是毕竟这手断了有些时辰,又受了这么严重的创伤,至于日后恢復成什么样子,此刻,我也不敢妄下结论。」 说着,她将倒好的热水递给六儿,吩咐他分发给每个人。 「大家都在外面忙活了一宿,这天寒地冻的,都喝点热乎的驱驱寒吧!」 「有劳柳公子,这一宿折腾得,快冻死我们了,就差这一口续命……」 「多谢!」高承和伙计纷纷接过茶杯回谢。 「哎呀!万幸、万幸……」,高承就着热水灌了一大口,总算是暖和了些。 他甚是感慨地说:「马郎中无论怎么说都是杏岗镇远近闻名的郎中,治病救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若是这次残废了,就可惜了,日后,百姓们还指望着他瞧病呢!」 随后,柳烟寒追问起他们这一趟的情形。 「地下黑赌坊的事儿呢?你们报衙门之后,官家人是怎么处理的?」 第五十七章 坦明身份 高承「咕咚」灌下一口热水,趁着热乎劲儿,将今日衙门报官的事情娓娓道来。 「在县衙门里,县令同县丞将我们是好一通盘问,这黑赌坊的事儿,我是一点都不明白,讲也讲不清楚,这案子又是当堂录卷宗,弄这种情况下,衙门是不肯派衙役查抄家赌坊的……」 抬手指向何青青,说:「多亏有何公子在场,将赌坊的情形,前后说得清清楚楚……」 说到此处,柳烟寒朝正坐在炭盆边烤火的何青青,投去了些许赞赏的目光。 而何青青一抬眼,两人正好四目相交。 她故作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头、努了努嘴,仿佛心下还在抗议:「叫你先前还数落我!」 「起初衙门里的人,谁也不愿意大半夜出府办案,还是何公子极力说服县令连夜调派人手查封赌坊,直言如若不然,此等毒瘤必将危害杏岗镇、乃至十里八乡的百姓。」 「就这样,县令才下令,派了一波衙役赶往西郊,查抄地下赌坊。」 说到这时,何青青接过话茬继续讲:「可惜为时已晚,终究是迟了一步,等我们带着衙役赶到西郊地下赌坊的时候,已经人走楼空,只留下了一座空落落的地下洞窟……」 「搜剿半晌,只查抄到了一些遗留下来用于赌钱的工具、物件,至于开赌坊的庄家、赌客、赌资之类的,连个影儿都没摸着。」 听后,柳烟寒有些不可思议。 「没……没抓着人?怎么会这样!」她继续追问:「然后呢,衙门怎么说?」 何青青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回答。 「还能怎样,只说此案已经详尽记录在案,以后衙门定将对此类地下黑赌坊严惩不贷,完事就把我们打发回来了。」 「嗯……」一旁的高承听了,惋惜地嘆了口气:「最后的情况,差不多就是何公子说得这般。」 「唉……」得知这不尽人意的结果,柳烟寒心有不甘地攥紧了拳头。 她后悔地说道:「都怪先前我们耽误太多时间了,就应该在知道西郊有黑赌坊的第一时间去报官,不然也不会让马前辈落得差点丢了性命,还让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歹人有时间熘之大吉,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见柳烟寒一脸懊悔的模样,何青青开口劝说:「算了,事情发展成这样并非你我所能左右,你想想看啊! 这黑赌坊绝不是存在于杏岗镇一天两天的事儿,此地虽然教化森严、律法严明,明面上不允许开办赌坊,可私下骯脏龌龊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我不相信这黑赌坊就这么消息灵通,平日里买卖开得热火朝天,一到有衙门搜查了,就关门大吉,怎么可能的事儿!若说没人暗中通风报信,鬼才信!」何青青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柳烟寒听着何青青的话,若有所思地附议:「这地下黑赌坊和衙门沆瀣一气,监守自盗?」 「嘘……」勐地听柳烟寒这么说,惊地高承连连禁声。 他小心翼翼地说:「柳公子万不可如此胡言乱语啊!背后枉议衙门是非,被人揭发了是要吃板子的!方才何公子……同我们,也就是胡乱猜测罢了,做不得真的。」 「那眼下该怎么办?」柳烟寒忧心忡忡地问:「这样害人性命的黑赌坊就由它,听之任之吗?还得有多少马郎中这样的百姓被他们荼毒戕害啊!」 「唉……」大家皆是唉声嘆气,一筹莫展。 见柳烟寒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何青青只能尽力劝说:「世上之人皆贪慾,哪里有人要赌钱,地下黑赌坊,就会出现在哪里,根本不是区区一个县衙能查抄干净的。」 「算了,柳公子你就不要过于自责了,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听何青青这么说,左右心里好受一点,柳烟寒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好在这次马前辈没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移步到炭盆边与何青青并肩而坐,拿起地上的火钳拨弄了一下盆里烧得猩红的炭火。 一阵忽明忽暗的火星子裊裊升起,带起一阵青烟,将周围烤得更加暖和,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一直在旁静静听众人说话的六儿,这时,若有所思地瞅着眼前这两位俊秀公子。 第116页 他先前一直对俩人的身份有所怀疑,总觉得有些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再加上亲眼见到,这位柳公子一手神乎其神的医技,他现在更加确定,此人并非是个好赌的纨绔子弟那么简单。 于是按奈不住心里的疑惑,开口问道:「柳公子,六儿心中有些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在搓手烤火的柳烟寒听到六儿这么一问,抬起头,瞥了一眼眼前这位少年。 身边的何青青也不解地抬眸看了看六儿一本正经的样子。 忍不住又要揶揄他两句:「你这小屁孩儿,一天天事怎么这么多,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就快说,有事就快问。话说半句、藏半句的毛病是跟谁学的?还没长大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小心提前变小老头。」 「你……」眼瞅着自己又被这位牙尖嘴利的何公子取笑了,不知与他是不是八字犯沖,真是一张嘴就气得人牙根痛。 「算了……别闹他了……」柳烟寒用胳膊肘轻轻拐了拐身边的何青青,不动神色地打着圆场。 「你有什么疑虑,尽管问吧!」 六儿思忖片刻,一脸郑重地问:「敢问柳公子知不知道林峰山辛夷谷?您又同辛夷谷掌门鹤梅医圣是何关系?」 忽然听他这么说,何青青与柳烟寒先是相视一觑。 倒是何青青脑子飞快旋转,想着随意说两句什么,将人搪塞过去。 柳烟寒拍了拍何青青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 她轻轻笑了笑,自知方才抢救马郎中的时候,自己身份已然暴露。 于是,如实相告:「六儿,实不相瞒,我是辛夷谷弟子,鹤梅医圣正是家师。」 「哦!」 这时,六儿方恍然大悟地感嘆道:「我说难怪呢!你这一手续脉术如此娴熟,如不是辛夷谷的弟子,其他人等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说着,他又指着何青青问道:「那既然你先前身份是假的,那这位何公子呢?也是你辛夷谷门下的弟子吗?他即是修习医术之人,为何会知晓那么多赌道上刁钻诡谲的技法?难不成你们辛夷谷的弟子都这么不务正的吗?」 何青青赶着为自己正名:「哎……你个小毛孩,我可没说我是辛夷谷弟子,好不好!你可不要上赶着帮人家乱认徒弟。」 「你……难道不是辛夷谷门下弟子?」六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何青青一番。 他疑惑地问:「那你怎么和柳公子混得这么亲密无间?搞得旁人还以为你们师出同门呢!」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青青拍了拍心口,意正言辞地说。 「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姓何,赌仙何祖公后裔,辛夷谷弟子都姓柳,我姓何,哪门子来的同门弟子?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子是真笨、还是伶俐!」 「她的确不是我辛夷谷门下弟子……」柳烟寒也在旁应证,思量一下说道:「她……她是我的友人。」 何青青还不忘给六儿泼点凉水。 「听明白没?你这稀里煳涂的小脑瓜子就不要学人明辨因由,自作聪明了。」 越是听她俩这么说,六儿是越发想不明白了,这俩位贸然出现在师父身边,所为何图?总不会是出于对师父医术的仰慕之情吧? 心下想了想自家师父那副穷困潦倒的模样,又顽固又暴躁的脾气,身上只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暗自揣测:「辛夷谷弟子各个医术高明,哪里需要仰慕师父那个老顽固?」 想到此处,六儿心里不禁打了个激灵:「完蛋,莫不是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于是做出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连连推脱说:「两……两位公子刻意隐瞒身份来到杏岗镇,不会只是为了讨个药方那么简单吧?」 「你们也看到了,我师父他……他就是个穷酸老郎中……」 一边说着,六儿一边指着穷图四壁的寒酸医馆,可怜巴巴地说:「这些年师父他沉迷耍钱,已经输得穷途末路,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了,你们若是想在他身上打什么注意,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收手。」 「我们……我们真的是穷得什么都没有啊!」说着,六儿的一张小脸苦成了黄连。 「啧、啧、啧……看你那副小心眼的样子!」何青青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咂舌。 「你这毛头小子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告诉你,我同柳公子二人行事光明磊落,一早就告诉你师徒二人了,我们到此处就是为了帮友人寻救命药方的,你爱信不信,反倒是你家烂赌的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甚至坑骗我二人,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此。」 「这……」听何青青这么一说,六儿也觉得确实如此。 他转念一想:「他们若真是别有用心,这位柳公子今日也就不必大费周章,抢救重伤垂死的师父,这两天,二人除了一直在向师父讨要那救命的药方,实在不像是有什么歪心思的坏人。」 在六儿的眼里看来,只要是救病治人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丁半点的虚言诳语,也是出于不得已的原由,算不得什么大事。 认识到了自己言语失仪,六儿马上低头赔不是。「是在下唐突了,望二位公子见谅!」 看着眼前少年真诚致歉的模样,柳烟寒又瞅了瞅自己同何青青此刻一身男子装饰,哑然失笑。 第117页 她直言:「无妨,其实是我们隐瞒身份在先,你有所猜忌也是应该的。」 她觉得此刻再伪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六儿是个真诚善良的孩子,与其隐瞒不如如实相告,争取他的理解和帮助,说不定还能早一点从马郎中口中得到关于医治「蛇信子」的药方。 于是坦白说:「六儿,其实还有一事相告,我其实是辛夷谷的女弟子,姓柳名烟寒,并不是什么柳公子……」 她又指着身边的何青青说:「这位,也不是什么何公子,她是南阳城何员外家的大小姐,唤作何青青」 「什么?女的?」六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使劲揉了揉眼睛。 将眼前这两个年轻公子再好生上下打量一番,心下觉得这二人生得面容俊秀,若说是两个女子,看起来也不违和。 他忽然想起,前天白日里在医馆门口似乎遇着过两位姑娘求医,不过被自己粗暴地打发了,为此还跟其中一个姑娘大吵了一架。 要不说这俩人,初次一见就觉得面善,为此还被自家师父数落了一顿,原来根由在此。 「哦!我……我记起来了……」,六儿一边搔着后脑勺一边回忆说:「你俩,就是前天……前两天来医馆门口求医那两位,没错吧!」 「是啊,就是我俩,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见这倒霉孩子终于如梦初醒般回忆起来,何青青不忘藉机找补两句:「还敢讹我们一锭金子,你小子也真够贪财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六儿「唰」地涨红了脸。 柳烟寒则歉意地说:「我二人出门在外走动,女子身份多有不便,无奈才出此下策,并不是有意欺瞒,还望多多见谅。」 听着她这么说,一直在茶案前坐着的高承按奈不住了,他连忙说:「嗨……柳姑娘你这是说得哪儿的话,要不是为了家父,你同何姑娘也不必如此走这一遭。」 眼看着面前这几个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六儿方后知后觉道:「哦!原来高公子你们都是知情的啊!合着前后就我一个人蒙在谷里呢!」 众人齐刷刷地向六儿投去关爱的目光。 「六儿啊!你有所不知……」怕有什么误会,高承接过话茬继续同六儿解释。 「家父与你师父先前因为一些琐碎之事产生口角,后来,家父患了「蛇信子」疮,你师父出于私愤不肯救治,我父子二人求医无门之下,拜到柳姑娘门下……」 「是她大发善心,说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我那可怜的老父亲,求取救命药方,这才来到杏岗镇,你家师父成日里出入的都是地下赌坊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这两位姑娘出入不便,定是无可奈何下才做女扮男装的,真的是为难她二人了,你可别觉得失礼。」 一番话说得六儿倒是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连声道:「这……这……高公子这是说得哪儿的话,这件事确实是家师有违师德,做得不对,我这做徒弟的这些年跟着他老人家,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他是又羞又愧:「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徒弟的规劝义务,是我没照顾好他老人家,这次……」 说着,他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正在昏睡中的师父,「这次,家师若是能化险为夷,安然醒来,六儿我……」 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想方设法,帮诸位向师父讨要「蛇信子」的药方。」 柳烟寒微微笑着对着少年说。 「成,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第五十八章 悔不当初 「嗯……嗯……」 药性渐过,马郎中自昏睡之中慢慢甦醒过来。 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疼痛难捱。 尤其是右手腕子整个儿钻心蚀骨般地剧痛,嗓子眼儿也干得像被粘在了一起般,连咽口唾沫都难。 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除了疼,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 他只能喘着粗气,痛苦呻#yin着,其它什么也做不到。 「哎呦……疼……嗯……」 「哎呦……」 一声声微弱的哼叫,将一直守在床榻边,已经昏昏欲睡的六儿惊醒。 他打了个激灵,立即起身查探马郎中的情况。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 他急切地附在马郎中耳畔唿唤,又伸手探了探鼻息,发现确实有转醒迹象。 于是,激动地大声朝着厅堂方向唿喊:「柳……柳姑娘,我师父好像醒了,你们快来看看啊!」 等候在医馆厅堂的众人,闻声而至。 首当其冲的是柳烟寒。 她径直来都床榻前,二话不说,探手掰开马郎中的上下眼皮子,查看他的瞳孔。 果然药性已经散尽,人开始慢慢清醒过来了。 她又探出三指搭上马郎中的腕子,细心替其诊脉。 确认万无一失后,方开口道:「脉象平稳,马前辈已无大碍了。」 「太好了!」听着柳烟寒这么说,六儿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嗯……渴……水……」 这时,只看见马郎中整张脸痛苦地抽搐着,皴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有话说不出,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六儿再次靠近马郎中,附身趴在他耳畔询问:「师父,你怎么了,是渴了吗?」 第118页 「渴……水……」 马郎中的嗓子眼里,「唿哧唿哧」发出痛苦的□□。 心细如毫的柳烟寒已经从旁边的案几上,倒来一杯温水,小心递给六儿。 嘱咐说:「你师父已经昏睡半晌了,此刻想必饥渴地厉害,快快餵他一些水吧!」 「唉……」六儿一边回应,一边麻利地接过柳烟寒递来的茶盏。 一旁观望的高承、何青青,也帮忙将动弹不得的马郎中自床榻上扶坐了起来,将人固定住了。 「师父,你张嘴,喝点水……」,六儿一手仔细地将手中茶盏靠近马郎中的嘴唇,一手扶着他的摇晃不定的脑袋。 马郎中已经皲裂干涸的嘴巴,一碰到茶盏边,就像拽着救命稻草似的,整个人都瞬间精神起来。 也顾不得那许多,「咕咚、咕咚……」如牛狂饮起来。 「六儿,小心些,别让你师父他喝得太急,呛着肺里可就不好了。」柳烟寒在侧贴心地嘱咐说。 「唉……」,六儿应承着,「师父,你慢点,慢点……」一手仔细地替他师父拍背顺气。 一碗热水下了肚,马郎中才算缓和过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见了阎王爷了,这一遭醒来,睁开昏昏沉沉的老眼,发现眼前都是熟悉的景致、熟悉的面孔。 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扯着自己干哑粗糙的嗓子,好容易挤出一句感嘆:「哦……我……我没死呢!」 见自家师父在鬼门关兜了一圈,终于转危为安,好容易开口讲了话,六儿又委屈又害怕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他倏然红了眼眶,原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是好面子的,强忍着没掉眼泪。 但此刻的眼泪终是像决了堤的洪水,不争气地直涌而下,他狠狠地啜泣道:「师父……师父,你终于醒了……」 「快……快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了,怪不吉利的。」 六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床榻边的众人,说给自家师父听。 「这次……这次多亏了有柳姑娘、何姑娘、高公子他们在,及时救治了你,不然……不然真的后果不堪设想哇……」 「呜、呜、呜……」说着说着,六儿整个人都好委屈、好难过,竟然放声痛哭起来。 「……」 马郎中迷茫地看了看床榻前探望自己的人等,一时间脑子陷入混沌,竟然不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自家师父一脸茫然的样子,六儿连忙将这两天发生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细细地说给他听:「是这样的,师父……」 「……」 「……」 听着自家小徒弟,好一番讲述,马郎中才算捋清楚头绪。 何柳二人是为何来到杏岗镇的;两个姑娘家为何要隐瞒真实身份。 高承又是如何雪夜偶然施救、事后柳烟寒又是如何为他施术续接断手的。 马郎中有气无力地用嘶哑嗓音,断断续续地说:「原来……原来竟是这样,有……有劳诸位搭救,老夫……老夫惭愧啊!」 说着,两行老泪自浑黄的双目中,潸然而下,整个人窝在床榻之上,显得既老迈、又可怜。 「马前辈,您有伤在身,切勿情绪太过激动……」见他哭得可怜,柳烟寒忙不迭地上前劝说。 高承见了,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您老就别哭了,此次死里逃生,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您应当高兴才是。」 「呜、呜、呜……」他忍痛啜泣,好半天才止住眼泪。 见人情绪终于平静了,何青青终于开口问:「马前辈,您此次去赌坊差点连命都搭上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变故,不然怎会落得如此模样?我希望您老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 「我……我……」 马郎中嗫嚅着迟疑一下,这才缓缓开口说:「昨天,何姑娘在医馆布下了铁甲将军风水局,老夫携带那方克阴邪的「血帕子」径直去了西郊赌坊……」 「这法子倒是真的灵验,本来一路上是赢得顺风顺水,没有遇见半点败绩,半晌下来已经是赢了大把大把的银钱……」 「不但将这几年输出去的田地、老宅子都尽数赚回,甚至还略有盈余……」 「咳、咳、咳……」说着说着,因为气力不济,他低低地咳喘了几声。 「师父……」六儿担忧的伸手替他拍了拍背顺气。 见马郎中重伤初醒,体力不佳,柳烟寒直言:「算了,马前辈您老还是再好好休息一下吧,有话下来再说。」 「唔……咳咳咳……」又是一阵虚喘。 有些事憋在心里更叫人难受,于是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没事:「无妨,让我把话说完……」 「老夫……老夫是越赌越上头,眼见赢来的银钱是越来越多,我这颗心啊!就按耐不住地想再多赌一会儿……」 「再后来渐渐临近子夜,我原本是记得何姑娘你叮嘱的话,想着从赌局上撤下来,可是想着再逗留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碍……」 「嗯……后来呢……」何青青一边听着,一边盘问。 「再后来……那个赌坊里耍骰子的人你们还记得吗?」马郎中问。 「嗯……记得……」何青青点头。 「我同柳姑娘那日进赌坊,找您的时候见过,就是那个花臂男嘛……生得白白胖的,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第119页 「就是那个花臂男找到我,邀我玩一场「绝命生死局」……」经歷过生死一线的马郎中,开始平静地向众人叙述他在黑赌坊里所经歷的种种。 「他告诉我,这生死局就是赌坊以全场流通的所有筹票为注,而堵客则需要用命当赌筹……」 「他们果然是赌了绝命生死局!」何青青在心中暗想,情况与自己猜测得差不多。 「本来这种要命的事情,老夫是万不能从的……」马郎中继续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讲述。 「我原就……就推脱说,生死事大,由不得儿戏,只想随意赌点小钱取乐作罢……」 「可是,我实在架不住赌坊里那些人的怂恿,那花臂男人跟我说,不赌命,也是可以的,把身体上手脚等部位当做赌筹,也可以入绝命生死局……呃……咳、咳、咳……」 说着他又喘不过气地咳嗽了起来。 「……」 众人围在床榻边,细细听着他讲述这些黑赌坊里匪夷所思、血腥残忍的法则。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老夫原本是极力拒绝的,但是那男人一张巧舌好生厉害,哄骗得我是团团转,他说以身体为赌筹只是个噱头,其实只是为了炒热气氛,在场赌客为了刺激猎奇,都会为此下重筹……」 「他还一直怂恿我说,今儿我全场运道最佳,这一把下来,就可以赚得万贯家财,为什么不趁着运气好赌上一局,人生难得的机会,还不勇敢上前,大力抓住?」 「然后呢!您老就真的不管不顾地入局了?」何青青追问。 「我……我……」说到此处,马郎中的脸色变得羞愧难耐。 他颤巍巍地嗫嚅着说:「我……真的就一时间昏了头脑,一头扎了进去……」 斜倚在床榻上,马郎中继续病恹恹地回忆着:「后来……后来,万没想到这一局,我竟然……竟然输了……」 「呜、呜、呜……」 说到此事,他已经是嚎啕不已、涕泗横流。 「师父,方才我和柳姑娘给您的胸腔放过淤血,现在还有伤,您就别哭了,小心一会儿抻着创口!」六儿在旁仔细地劝慰着泣不成声的师父。 「哎呦……老夫命好苦哇……」马郎中抹了一把眼泪鼻涕。 苦着脸说:「眼睁睁看着赢来的所有银钱,一下子全没了,等惊觉之时,时辰早就过了午夜,是再无翻盘的可能了,那感觉简直如九天直坠地狱,真的比死还难受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痛心疾首地锤了锤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悔不当初。 口口声声喊着:「我自作孽,活受罪,不听何姑娘你的叮嘱,趁早收手,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 要痛就痛得彻底,何青青不怕再次揭开马郎中的疮疤,让他再次直面黑赌坊的惨无人道。 于是直接问:「您老输了以后,那些赌坊里的人又是如何待你的?」 「他们……他们……」马郎中一边说着一边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开始浑身觳誎起来。 当时所经歷的巨大伤痛,仿佛透过痛苦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向马郎中袭来,令人窒息的绝望恐惧,再次将他淹没。 他颤抖着手在虚空中比划着名说:「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本就不好看脸色,此时更是煞白的如同裱纸一般,连额角都因为紧张而浮上了一层冷汗。 看着眼前人,被可怕的回忆压迫至面目抽搐,柳烟寒不忍看他受罪。 直言:「算了,马前辈,您要是不想回忆,不想说,今儿就此作罢,等以后身体好一些再说吧!」 「柳姑娘……」何青青出手拦住柳烟寒,不动声色地朝她摇摇头,示意不可如此心慈手软。 马郎中刚刚死里逃生,被黑赌坊里那些恶人的暴行吓得肝胆俱裂。 若不趁着此时,让他回忆一次所受的可怖灾难,让他看清楚这帮人比鬼怪还要可怕的真实嘴脸,让他从今往后打心眼里惧怕他们。 只有这样刮骨疗毒,将他心里赌瘾这块毒瘤彻底拔除,他才能彻底清醒过来,重新做人,不然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马郎中继续痛苦地回忆着当时所发生的每个画面,因为惧怕,所以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当……当时赌坊里那帮凶神恶煞的打手好生可怕,他们把我拖到一片荒郊野地里,不由分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是又疼又怕,一把老骨头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只能哭着喊着,像狗一样地磕头求饶……」 「呜、呜、呜……」他一边说一边哭。 如此悽惨落魄的遭遇,旁者无不为他的遭遇深感同情。 「可是他们就是一帮恶鬼,没有半点怜悯之情,任我如何哀求,都不肯放过…… 他们一直打,直至打到我哭不动了、喊不出了,才渐渐停罢下来。」 「本以为挨过一顿打后,总算是逃过一劫,谁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因为一口气讲了不少话,马郎中又觉得口中干得发涩,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六儿将案边的茶盏端来,就着给他又餵了两口。 「……」 缓过一口气后,他继续说:「一直在旁看热闹的那个花臂男,这时才带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朝我走过来……」 第120页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我眼前晃了晃……」 「笑得一脸轻松地说,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先前可是说好了的,入这绝命生死局,若是赢了,赌资全归赌客……若是输了,就把手留下来吧!」 说到此处,马郎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您这手……」听了他这番痛苦的遭遇,柳烟寒惋惜地试问:「是被赌坊里的那帮恶人弄的?」 「……」马郎中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花臂男好生心狠,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我一下子就疼得昏死过去,再后来的事,就无知无觉了。」 见他终于说出了所受遭遇,何青青忙不迭地追问:「马前辈,您现在可看清黑赌坊那帮歹人残暴不仁的本性? 他们根本就不把赌徒当人看,只是做供人鱼肉的玩意儿罢了。」 「……」 此时此刻,马郎中再无话可说,他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您老好生回想回想,这些年您耽于赌道,不务正业,都是被一个贪字蒙蔽了心窍,最终弄得父死妻亡,不仅丢了医者的德行,还丢了为人的尊严,更是差点连自己的命都弄丢了,晚辈敢问您一句,您这样值得吗?您不后悔吗?」 何青青发自肺腑,好一通质问,让马郎中整个人是羞愧难当。 想起过往种种,也是悔不当初,可是事情已经如此,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他此时能做的只有哭,抱头痛哭,仿佛只有这直涌而出的泪水,才足以沖刷掉心头的罪恶与悔恨。 「师父,师父……」六儿见师父这么痛苦,也是于心不忍。 「您别哭了,从今往后咱们改了不就成了吗! 咱们再也不赌了,徒儿陪着您,咱们再像以前一样,行医坐堂、治病救人,您还是一个好郎中,人人爱戴的好郎中啊!师父」 「呜、呜、呜……」 说着,师徒二人终是抱头痛哭。 第五十九章 鸡子过毒法 看师徒二人哭得情难自已,众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劝慰,唯有放任二人尽情宣洩。 好半天,终是哭声渐止。 六儿翕动着哭得通红的鼻翼,抽搭的囔囔的鼻音对马郎中说。 「师父,今日我师徒二人还得好生感激这位高公子,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下夜经西郊小树林,阴差阳错下救了您,这大冷的雪夜,您就是不被赌坊里那帮歹人打死,也得被冻死了。」 马郎中已是哭得气短身乏,面对这位昔日被自己拒之门外,视而不见的病患家属,他更是颜面无存。 只能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唉!老夫惭愧、惭愧,有劳高公子了。」 「言重了,马先生,晚辈举手之劳而已。」高承毕恭毕敬地回说。 他人的不计前嫌、大度无私,更是衬托得自己无地自容,马郎中嗫嚅着双唇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六儿连忙开腔说道:「师父,徒儿记得前些时日,这位高公子的父亲,因为害了蛇信子疮,求治到师父门下,那时候被您拒治了,如今高公子不计前嫌搭救于您,于情于理,咱们都亏欠人家的……」 说着,又瞧了瞧站在一边的柳烟寒与何青青俩人,继续动之以情小知礼仪的说。 「这次,难为柳姑娘、何姑娘隐瞒身份,到那鱼龙混杂的地下赌坊寻您,其实也是为了帮高老伯求得医治疮疖的方子,徒儿斗胆说一句公道话,今儿,师父您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们一把,咱们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哇!」 「是啊,马前辈……」柳烟寒也瞅准时机,同六儿一唱一和地游说。 「高公子的父亲身患蛇信子疮已经有一些时日了,晚辈前两天为他面诊过,他的那只患手已经发展的非常厉害,一刻也不能再迟了,若是再迟下去,就会危及性命,到时候只能断手保命,都言医者父母心,前辈有了黑赌坊这次断手之痛,莫不是还要高老伯也尝试一遭不成?您真的忍得下心吗?」 说着,高承抱拳一拜,万分诚恳地乞求道:「马先生,不论家父与您有何过结,还望您不计前嫌,救人性命,晚辈在此拜谢了!」 瞅着眼前这些年轻的后生,马郎中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裹着厚重白布的断手,苦涩地笑了笑。 「如今老夫遭遇这一遭,也算是因果报应,身为医者却将济世良方视作坑蒙拐骗、敛财骗钱的工具,本就不该如此唯利是图,唉…… 」 他深深地嘆了口气,仿佛什么都看开了、想通了般,抖擞一下精神:「罢了,六儿,上笔墨,为师口述方剂,你抄录下来,赠给这位高公子,让他回家救治老父亲去吧。」 一听师父这话,六儿顿时喜出望外,跳起来就去拿傢伙事:「哎,师父,马上就来。」 只当马郎中顶多是给点丸药救人,没想到他毫不吝啬地将这药方子都贡献了出来,众人自然是大喜过望。 柳烟寒同何青青开心地对视一眼,心想着这两天来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不单让这位泥足深陷的「赌鬼」回心转意了,还让他大彻大悟,甘愿将救世良方公布于众,如此一来,也算是四方百姓之福。 须臾,六儿取来纸笔,铺陈在床榻边的小案之上。 也顾不上寻个地儿坐下,六儿撅着屁股,提起笔墨,郑重其事地抄录起来,「师父您说,徒儿抄着。」 第121页 众人之中,柳烟寒自当是听得最认真的,杏岗镇此行,作为习医的晚辈,她本来就有意朝这位杏林界赫赫有名的「疮疖圣手」讨教一二,只可惜一直苦无机会,此刻倒是得偿所愿了。 「咳、咳……」马郎中清了清嗓子,用疲乏沙哑的声音缓缓述说道:「此方唤作「鸡子过毒法」……」 「鸡子过毒法?」柳烟寒将这名字在心下琢磨一番。 暗自想道:「难怪蛇信子此等疑难杂症,用寻常治毒疗毒的法子总是行不通呢!原来一开始的路子就不对……马前辈他竟然用的是过毒之法……」 「只是尚有一点不明,这鸡子如何过毒?」 柳烟寒垂眸揣摩,但始终不得其解,只好静下心来,仔细往下听。 马郎中是一边说,六儿一边抄:「先寻公鸡踩蛋后产下的头枚鸡子……」 「鸡子一枚……」六儿口中念念有词,边念边抄。 「咳、咳、咳……不是普通鸡子……你得抄清楚,写明白了……」 马郎中依靠在床畔,喘着气细细解说:「必须是踩蛋之后的头一个鸡子,不然就不管用了……」 「哦……」六儿又仔细的备註明白:「踩蛋后的头蛋。」 「得此鸡子一枚,将顶部凿开一枚铜钱般大小的孔洞,去黄留清备用,再寻五寸长的干蜈蚣一条……」说着他又嘱咐六儿:「写清楚了,一定是五寸以上长度的蜈蚣,不然药性不够……」 六儿乖乖地抄写清楚。 「将干蜈蚣研磨成粉末,再搭配同等量的雄黄粉,一起入鸡子中,和清液调和均匀,如此便准备妥当……」 「让病患将患指没入鸡子清液之中,浸泡十二个时辰,值此期间,千万不要将患指取出,不然必将前功尽弃……」 「十二时辰后,患指取出,可见皮肉苍白,肿胀渐退,甲冑之下的紫黑病灶消失,蛇信子疮自解。」 听着马郎中口述的药方,柳烟寒只觉非常精妙,但是心中依旧有些不明了之处,于是有意开口讨教一二。 「马前辈,这鸡子过毒之法晚辈听后,依然有几处想不明白,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看着柳烟寒,马郎中心想此人是辛夷谷鹤梅医圣的弟子,又与自己是同道中人,理应好生招唿,这两日来倒是自己这个做前辈的为难于她了。 于是面露歉意地说:「柳姑娘,赐教说不上,你有话尽管问吧!老夫知道的,定当如实相告。」 「晚辈不明白,为何一定要用鸡子做药引呢? 而寻常用药讲究的是君臣相辅,一味药中一定要有主有次,可这取蜈蚣、雄黄竟是对等配比,又是何故?」 柳烟寒将心中对此药方的疑虑不解,一口气问了出来。 见柳烟寒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马郎中心中暗暗感嘆。 「辛夷谷果然是修医名门,鹤梅医圣教导出来的弟子,各个勤学好问……」 他呵呵笑了笑,也不顾身上的伤情病痛,耐着性子细细解释。 「鸡子过毒法,并不取用平常调配药剂的君臣之法,是因为此方本是用来过毒的,不是解毒的!」 「取万事万物,生克相制之法,鸡子清为载体,承载药性不易挥散,集中作用于患甲处十二时辰,蜈蚣、雄黄乃蛇之天敌,药性兇勐恰恰能将寻常药石难以到达甲冑之下的蛇信子火毒逼出,引渡到鸡子清之中,至此其症状自解……」 听了马郎中的详细解释,柳烟寒心中对「过毒之法」的疑虑顿时豁然开朗。 「妙哉,妙哉……」她不禁对马郎中是钦佩有加。 心里暗暗想:「此法应对蛇信子这类生得刁钻古怪的疮疖,果然是破解得天衣无缝,马前辈不亏是医道上赫赫有名的「疮疖圣手」,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于医道之上自己还是有诸多不足之处,今日得其赐教也不虚此行了。」 「咳、咳、咳……」一口气说了许多,马郎中气力不济地咳了几声。 「成了……师父,徒儿都仔细的抄录下来了……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唿……」六儿一边吹着未干的墨迹,一边叮嘱着。 他缓了口气息,示意六儿稍安勿躁:「别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徒儿你一定要记仔细了……」 「浸泡十二时辰,蛇信子的疮毒已经尽数过渡于鸡子之内,此时,这枚鸡子已经成了至毒之物,不可乱置,一定要妥善处理,如若不然,人畜触之即病!切记,切记!」 「啊!这么严重的吗!」听师父说得如此严肃,六儿下心譁然。 即便是身受重伤,见着自家徒弟如此不着五六,马郎中依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忍痛颦了颦眉,有些愠怒地说:「你以为呢!以前师父不都教导过你吗!疮疖之毒如瘴疫般兇勐,不比寻常,必须妥善处置,不然定出意外,这些常识你都丢到哪里去了。」 无故又被师父训斥了一顿,六儿瘪了瘪嘴,不敢多言。 「你记清楚了,过毒后的鸡子,必须寻一处开阔僻静之地,掘地三尺,予以深埋,借大地之气方能化解,只有这一个方法,其余的火烧、水洗、药浸统统要不得,明白了吗?」 「哎……知道了……」听着师父的遵嘱,六儿一边满口称是,一边连连提笔,一字不差地抄录下来,生怕有半分遗漏之处。 第122页 「喏,师父,成了……」六儿将写成的药方递给马郎中审查。 因为挨过打,马郎中的脸上已是鼻青脸肿,眼睛此刻更是肿得密封成了一条线,他忍着不适,接过那药方,凑近眼前,费力地仔细查看,直至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递还给六儿。 「嗯,没问题了,你将此方给予高公子,让他对照着药方上的法子,给他家老父亲治病吧!咳、咳、咳……」 高承满心欢喜地接过这来之不易的救命药方,激动到无言以表,唯有抱拳略一施礼:「多谢马先生不吝赐方,晚辈在此拜过了。」 「羞煞老夫矣!」马郎中一脸愧疚。 他凝重地说:「老夫今日多亏了高公子搭救,不然早就命赴黄泉了,其实按理来说,我应当上门亲自为病患诊治,可惜以我现在的情况怕是一时半刻不能够了,咳、咳、咳……」 说着,马郎中又激动地咳了两嗓子:「可是你家老父亲的病症已经拖得不能再拖了,你速速拿着这药方,严格按照上面的嘱咐,回家救治你父亲去吧。」 于是,高承仔细地收起药方,对柳烟寒、何青青说:「这次多谢两位姑娘的鼎力相助,在下无以言表,救治家父为重,我必须马上返回德景镇,不能再多耽搁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谢二位,告辞!」 柳烟寒:「高公子言重了,后会有期!」 何青青:「一路走好!」 话毕,高承二话不说就带着自傢伙计离开了。 (註:鸡子即为鸡蛋) 第六十章 清汤面 送走高承一行人后。 马郎中终是靠都靠不住了,整个人脱力一般瘫在了床榻之上。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六儿焦急地揽住他,轻声唿唤。 柳烟寒立刻搭上马郎中的脉门仔细探了探,发觉脉象依旧平稳,终于松了口气。 看着躺于床榻之上一副虚弱憔悴、昏昏欲睡的马郎中,柳烟寒猜他重伤之下一时间说了过多的话,整个人定是已经累得虚脱了。 于是对六儿说:「马前辈有伤在身,还是好好休息为重,你服侍前辈他好生休息吧! 我同何姑娘去给他弄点吃的来,他受了重伤又折腾了半晌,到这时候了都水米未进,我想他多半也是因为饿了!」 于是,六儿扶着马郎中在床榻上躺平整了,小心将被子给盖上,不好意思地说。 「吃顿饭还要劳烦二位姑娘,太不合适了,还是我来吧!」 柳烟寒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六儿不必拘礼。 「不用了,你师父现在伤病在身,床榻边少不了人看护,还是我俩来吧!你放心照顾好你师父就是。」 话已至此,六儿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地说:「那……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 他抬手指了指屋后,嘱咐道:「火房在医馆后面,二位请随意。」 如此说着,柳烟寒便带着何青青一起去了后屋。 「嘎吱……」一声推开柴门,一间巴掌大的火房出现在了眼前。 此处低矮逼仄,墙壁由于常年烟燻火煮,已经熏得漆黑黑的,上面挂了一串干瘪瘪的菜干,灶台锅沿上都积了一层薄尘,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烧火做饭了。 何青青将这小火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禁感慨:「哇……看样子,马前辈带着他这个小徒弟,平时可过得够邋遢的,这火房看起来都八百年没打扫过了吧!」 「好了……」说着,柳烟寒抬起手指蹭了蹭锅台上的落灰,又拍了拍手。 笑言:「俩糙汉子,一老一小,这马前辈又染上了赌瘾,没把自家小徒弟饿死就算不错了,你能指望他俩精緻到哪里去!」 「唉……柳姑娘您倒是好说话的主儿!」何青青见她这么慷慨,无奈地说。 「我看啊,不用这么麻烦了,这火房收拾起来就够费劲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外面街市上买点吃的,岂不是更快、更方便些?」 「算了,外面的吃食多油腻,伤后宜清淡,多少凑合给他弄点吃的填填肚子就行。」柳烟寒不甚贊同的说。 「唉……行吧……」何青青嘆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都听您的,柳神医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不用,你在这儿呆着看看就好,活我来做。」 说着,柳烟寒挽起袖口就摆出一副干活的架势,到底是碍于何青青的身体情况,柳烟寒依然不敢让她太多操劳。 「餵……你忙着、我站着,你干活、我看着,这像话吗?」 听到柳烟寒这么安排自己,何青青有点不太乐意了,她瘪着一张嘴,不情不愿地说。 「我俩好赖是一起来的,说好的一路上互相帮扶、互相照顾,有活一起做,有事一起扛,你这么把我晾在一边,怕是有点太小瞧我何青青了吧!」 「这……」一时间无言以对,柳烟寒暗自腹诽:「明明是李管家拜託我一路上照拂你这位大小姐,可没说需要互相帮扶啊!」 但明面上也不能拂了何大小姐的一片好意,只好退一步。 委婉地建议着:「不如这样吧,何小姐你负责帮忙看看这火房有什么可以用来做些吃食的,我嘛!就快点将此处打扫一下,你看如何?」 「嗯……这还差不多。」 二人终是达成统一。 接着,柳烟寒是将这火房好一通收拾,鼎、甑、釜、甏等火房里的傢伙什尽数洗涮干净,又打水将灶台好生擦洗了一番。 第123页 也不知先前马郎中是不是输钱输得太过惨烈,他和他的小徒弟看起来活得十分拮据,这火房里的瓶瓶罐罐都是空空如也,连点吃的都没有。 「不是吧!什么都没有?」何青青撩开一口米缸,发现里面早就已经见底了,干净地连个米渣儿都没有。 「这么干净,是想饿死耗子吗?」她感慨地说:「我就不信了,这么间火房里连一丁点现成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何青青不太服气,在这火房里又是一番翻箱倒柜,果然是没有任何现成吃食。 不过倒是让她在一口箱子里拾翻出半瓢白面,合着先前进门时候,看见墙壁上挂着的一串蔫哒哒的菜干,就真的是再也搜刮不出半点存货来了。 「唉……」 「哐啷」一声,她将好不容易搜检出来的半瓢白面放在了案子上。 嘆了口气抱怨说:「我把这小火房都搜了个底儿朝天,什么吃的都没有,就这点白面了,早说了不如上街市上随便买点吃食回来拉倒,这么点白面能做什么?」 柳烟寒一边搓洗着抹布,一边瞅了瞅那面瓢,原想着随便帮马郎中煮点清粥之类的填填肚子即可,可这儿居然只有一瓢白面,这下子可让她犯了难。 倒不是因为她不会烧火做饭,只是她打小在川蜀之地长大,不善面食,对着白面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青青虽然为南阳城本地人,但更不用指望她了,何家大小姐,打小从过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 此刻,让她张罗着做面食,怕是太过强人所难。 「这……」柳烟寒难为地说:「面食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摆弄,看样子,咱们还是出街一趟,买点米蔬回来再说吧!」 「我早说了,还是去街市上买点比较方便。」 二人正商议着。 「二位,忙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冷不丁地将二人吓得一激灵。 回首一瞧,原来是昨天在马氏医馆门口偶遇的那位大婶。 柳烟寒记得她是马郎中的邻居,街坊都称唿她为莲婶。 何青青也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妇人,捂着噗噗作响的心口抱怨说:「哎哟,莲婶,您干嘛呢!怎么每次都是这么冷不丁地冒出来吓人一跳。」 「对不住了,二位……」莲婶堆着笑脸赔不是地说:「我进来好一会儿了,二位商量得太过投入,没注意而已……哈、哈、哈……」 柳烟寒问:「莲婶,你怎么来了?」 「嗨……」她摊了摊手回答:「还不是因为听说昨儿夜里,马郎中受了重伤,我这做邻居的怎么说也得过来瞧瞧,不然实在说不过去啊!」 「我方才和他那小徒弟六儿打过照面了,那孩子告诉我这次多亏了两位姑娘搭救,不然那老头子昨儿夜里早就一命呜唿了。」 说着莲婶微微欠身施了一礼,感激地说:「我这做邻居的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在此代马郎中再谢谢二位姑娘的大恩大德了!」 见状,柳烟寒同何青青连忙推脱说:「莲婶,严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您这么客气,我们实在是受不起。」 「唉……受得受得……」莲婶笑得一脸和蔼。 她亲切地瞧着眼前两位姑娘,摆了摆手说:「这次,马郎中那个糟老头子也算是罪有应得,他枉顾医德,害人不利己,不过好在有两位姑娘的规劝帮持,经此一难他定是戒除赌瘾,幡然悔悟,也算为时不晚吧!」 柳烟寒摆了摆手,谦虚地表示:「我们旁人能做得实在是太少了,几乎没有帮上什么忙。」 何青青也应和着柳烟寒的话说道:「对啊!马前辈他能悬崖勒马,说明他还是心底有良知的。」 说话间,莲婶瞅了瞅灶台、案几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放着一瓢白面,于是笑着问:「两位姑娘,这是要做面食吃吗?」 「哦!也不是……」柳烟寒忙说:「只是马前辈身受重伤,又饿了快一天一夜了,我同何姑娘一道想给他煮点清淡的东西吃,可这儿只有白面,我俩方才正发愁如何是好呢!」 「哈、哈、哈……」莲婶听了,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马郎中同他那个小徒弟,是两个糙汉子,家里又没个女人,现在只有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真是难为做客人的,还要张罗着给他们做吃食,算了,还是让婶子我来吧!你们若是想帮忙,站在旁边好生看着就是。」 「啊……这……」 还没待何、柳二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自顾地挽起袖口,麻利地接过柳烟寒手里的抹布,熟门熟路地开始在火房里忙活起来。 现在左右无事,何柳二人正好都是不会做面食的主儿,于是两人就在火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莲婶聊天,一边看着她做饭。 莲婶在火房里果然是一把好手,只见她做什么都干净利落。 她将先前挂在墙壁上蔫巴巴的那串菜干取下来,将一只粗陶碗里盛满水,直接将那干菜放进水中浸泡。 那蔫哒哒、灰不熘丢的叶子,一经浸水,渐渐变得柔韧丰满起来,竟然显现出一股水灵灵的样子。 往火房的灶膛里重新投了几块干柴,又捡来些刨花绒引燃,用火钳将刨花绒引子送入了灶膛,渐渐干柴被火绒给引燃了。 寻来大蒲扇对着灶膛口勐扇了了一阵子,炭火上的火星子「噼啪」作响,被扇风吹得一明一灭,空气的流动让灶膛烧得更旺了些,屋里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第124页 自灶台上取来一只铫子满上清水,坐在灶眼上烧开。 等水沸的间隙,她从架子上取来一口大瓷盆,就是先前被六儿那实心眼孩子差点拿去豢养「铁甲将军」的那一只。 仔细地将大瓷盆用清水里里外外刷干净了,便将那半瓢白面「唿啦」尽数倒入盆中,舀来一碗清水,兑入白面时「唿」地掀起一阵粉烟。 片刻间,水、面相融起了黏性,莲婶撸起袖子就开始和面,这团粘稠的面煳没多久就在她的手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变得柔韧而筋道。 「哇……」看着莲婶变戏法一般盘弄着手下的白面,柳烟寒作为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川蜀人,不禁感慨道:「莲婶,您做面食可真麻利啊!」 「嗨……这有什么的……」莲婶笑得一脸灿烂,一边忙着手里活计一边和两位年轻姑娘闲聊。 「你俩都是没出阁的大姑娘,自然不懂这些琐碎的家事了,不过以后你们若是有了心上人,成了家,慢慢也就懂了,因为要照顾家人嘛! 总希望他们穿得暖一点,吃得好一点,平时自然要在吃食上多下点心思,其实不是什么难事的。」 听着,柳烟寒就笑了,她说道:「能有莲婶您这么贤惠的人照顾,你家人该有多幸福啊!」 「……」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莲婶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专注着手里的面团子。 她将面放在撒了白面的案板上,团成一个糰子搓圆轧平。 用擀面杖擀成一个薄若蝉翼的饼皮,饼皮一层层捲起。 用刀将这卷好的饼皮细细改刀成细丝,撒上白面抖散开来,这手工面就做好了,只等下锅。 恰恰好此时铫子里的水沸腾开来,拎走铫子。 架起一口砂锅。 将砂锅里倒入些许沸水,继而烧开,锅面上翻滚着白浪头,她将刚刚切好的面条用篦帘端来,徐徐放入锅内。 热浪立马被压了下去,再等上片刻白浪头重新翻滚上来,这锅面就算是熟了。 莲婶顺手将那簇浸泡舒展开来的菜干捞起,挤干水分,丢在面汤里一烫,就算是大功告成。 这清汤面果真就是清汤面,油、盐、酱、醋等调料一概未放。 「马郎中家没有女人操持,他同他那小徒弟先前的日子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火房里这些瓶瓶罐罐的早就空了,也没人去补给一下,这佐料今儿算是放不成了。」 莲婶一边忙着将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自砂锅里挑出来,一面说着。 「反正那老头子现在有伤在身,吃清淡点也是好事……成了……」,说着,她将盛好的清汤面放在案子上。 「有劳二位姑娘给他们送过去吧!婶子我现下家里还有事情要忙,就不过去再叨扰那师徒二人了,二位顺带帮我再问问好,就此别过了。」 见莲婶一忙完,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就要走,柳烟寒同何青青只能起身相送。 「莲婶,你慢走啊!」 可莲婶连连推脱说:「成了,我这熟门熟路的,你们不用管,快忙你们的去吧。」 她笑吟吟地说着,脚还没有跨过门槛,似乎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回首说。 「二位姑娘,有些话……有些话我这个做邻居的其实也不方便多嘴,还有劳二位给带个话……」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柳烟寒直言:「莲婶何必如此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马郎中以前是杏岗镇远近闻名的郎中,一直替百姓坐堂看诊,解除不少人的疾苦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对他其实一直心存敬畏、爱戴有佳的……」 说到此处,不知为何,莲婶的眼眶似乎微微红了红,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气。 她苦笑了一下:「虽说这几年他行事有失偏颇,深陷恶赌的泥沼不可自拔,而自己又狭隘自负,不听亲友劝阻,把医术当成敛财手段,进而疏离了乡邻,致使乡邻们有心相近,而惴惴不安。」 「其实乡邻们大多是不明真相的淳朴之人,平日里怕搅了马先生清静,也不敢上门过多叨扰,如若他能够自省,望能重振旗鼓,切莫消沉,街坊四邻依旧需要他这样的好郎中。」说完这些,莲婶一脸轻松地笑了。 「……」听了这席推心置腹的话,还不待柳烟寒同何青青说点什么。 她却摆了摆手,笑着说:「嗨……好了,不说了,婶子我还有事儿忙呢,不能多做停留了,走了、走了……不说了……」 说完,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走了。 柳烟寒同何青青只好取来托盘、碗、筷,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清汤面端上,趁着热乎气儿给伤重卧榻的马郎中送过去。 第六十一章 有心赴死 此时,马郎中依旧昏昏沉沉地卧在床榻之上,六儿则尽职尽责看守于侧。 「六儿,面条做好了……」,柳烟寒将手里的托盘放置于案几之上。 轻声说:「马前辈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了,现在身子虚得厉害,快侍候他起身趁着热乎吃两口吧!」 见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六儿连忙起身,感激地说:「有劳两位姑娘了。」 他端起粗陶碗,坐于床榻边,轻声唿唤昏睡中的马郎中:「师父,师父,你快醒醒……」 第125页 马郎中感觉浑身都快要散架了,他睁开肿得像乌鸡眼一般的眼眶,瞥了六儿一眼,嘴里哼哼唧唧道:「哎呦……疼……为师到处都疼……」 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师父,咱们再这么饿下去可不行啊!无论如何也得吃点东西……」 「是啊!马前辈,我们都知道麻散药性已经退了,您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但是不论如何难捱,这饭总是要吃的,不然您拿什么恢復身子啊!」柳烟寒也在旁帮六儿劝说。 终于,他忍痛捱伤,在众人的帮扶之下坐了起来。 「哎呦……疼死老夫了……」,马郎中龇牙咧嘴地呻#yin着。 「来,师父,趁热尝尝这清汤面……」六儿一边将粗陶碗里的清汤面用筷子挑了挑,一边笑眯眯地说。 「这汤面啊,还多亏柳姑娘、何姑娘帮忙下厨做出来的,要是今天就徒儿独自照顾您,怕是您老人家就只能喝凉水了。」 说着,挑起一筷子面仔细吹得不烫口了,这才往马郎中嘴边送去。 马郎中斜依在床榻边,就势张嘴吃了一口,入口后还没嚼两下,整个人便突然愣住了。 「来,师父,您再喝口面汤,小心烫……」 六儿用勺子舀起面汤,准备给马郎中再餵点汤水,可他师父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再也不肯张嘴了。 「师父,您倒是张嘴啊!来……」 「……」马郎中依旧是如如不动。 只当他的伤处又有什么反覆,六儿放下手中面碗,有点焦急地抬手在师父眼前晃了晃:「师父,师父您怎么了?说说话啊!」 谁曾想,话还没说完,这马郎中也不知怎么地,突然眼眶一红,顿时老泪纵横,抱着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啊……呜、呜、呜……」 他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被褥中,嘴里含混不清地哭诉着:「悔啊……悔死我了……啊……」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啊……」 「呜、呜……」 这一通,马郎中是哭得涕泗横流,掏心掏肺地哀嚎着。 比得先前刚刚甦醒过来,悔恨自己这些年的堕落荒唐行径,和他家小徒弟俩人抱头痛哭,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柳烟寒同何青青在旁边也是不明就里,直接看得傻了眼。 「这……这是怎么了?」何青青小声地在柳烟寒耳畔询问。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柳烟寒无措地摇了摇头:「……」 「莫不是……莫不是莲婶这道清汤面做得太难吃,直接把人都给吃哭了!」何青青在旁胡乱地腹诽。 心想:「这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一碗面!至于吗?」 「师父,师父……好好的您这是突然怎么了!」看着师父突然情绪激动,六儿是忧心不已。 想着是不是这面不太对胃口,于是他自己拿起筷子挑了一些送入口中,亲自尝试。 一试不得了,一嘴面条还没咽下肚,六儿的脸色也瞬间凝固下来,本来清澈的眸子瞬间浮上一层水气,看着一副泫然欲哭的模样。 他苦着一张脸,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这碗清汤面,嘴里含煳不清道:「师娘,师娘……我想你了……」,这才「咕咚」一下将嘴里含着的半口面咽了下去。 师徒二人的反常,叫柳烟寒同何青青一时间不知何故。 「六儿……你……你这是怎了!」柳烟寒试探着问。 「……」六儿吸了吸通红的鼻翼,将眼眶里噙着的泪水硬是憋了回去,抬了抬嘴角努力地笑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二位姑娘做的这碗清汤面,味道和我师娘生前做得实在是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六儿又不禁悲从中来,他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强打着微笑说:「我师娘在世的时候,做得一手好面食,平时,她特别喜欢给家里人做手擀面吃。」 六儿的一番话,让柳烟寒同何青青听得惊诧不已,她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何青青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抬手轻轻指了指火房的方向。 柳烟寒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声张。 转而,她开口问六儿:「对了,六儿,你可知你的邻居姓甚名谁吗?」 「邻居?」听柳烟寒这么一问,六儿便随口回答:「师父这几年赌钱把马家老宅子都输出去了,我师徒二人只能租住在这间小铺子里做医馆,前后左右都是商铺,哪里来得邻居? 即便是以前的老宅子也是单门独户的大宅院,从来没有什么邻居啊!」 六儿不解地反问:「对了。柳姑娘,你突然打听我家邻居做什么?」 「这……」柳烟寒顿时哑口,只得含混其词地回答:「没事,就……就随口问问。」 「对了,一直听你说你师娘,可还不曾知晓你家师娘名讳!」 「我师娘姓方,单名一个莲字,以前来医馆瞧病的杏岗镇百姓都喜欢叫她做莲婶。」六儿如是回答。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更是让柳烟寒、何青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天白日里,真是出了蹊跷了。 还不待俩人多想什么,马郎中突然拖着伤重的身体,挣扎着要起身。 「咳、咳、咳……」,他捂着胸口,狠狠咳喘一阵,用尽全身气力撩开被褥试图下床。 第126页 六儿见状,连忙上前阻止,「师父,您这是要做什么?您有伤在身,得好生卧床休息才是,要什么吩咐徒儿去做就行了。」 「不……不……」马郎中奋力地摇着头。 固执地说:「有些事情,你代替不得,为师得亲自去。」 他伸出手指着门外,一边忍痛虚喘,一边说:「快扶我去祠堂,为师要亲自跪拜你的师娘、师公,我罪无可恕,是我对不住他们……」 「呜、呜、呜……」一边说着,一边又是老泪纵横。 「……」六儿一听,也跟着潸然泪下。 对于自家师父的固执行为,也是无计可施,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师父您慢些……」在六儿的搀扶之下,马郎中终是颤巍巍地从床榻边站了起来。 可是一身伤痛,脚步虚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马前辈……」 「小心……」好在柳烟寒、何青青也在旁,眼疾手快地帮着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倒下。 「前辈您肺腑被气血拥堵,放过淤血,有创口在身,千万小心,不要撕裂了!」柳烟寒在一旁小心地提醒着。 「无事,老夫死……死不了……」 就这样,在众人帮扶之下,马郎中终是踉踉跄跄地来到另一间屋子。 这是医馆后一处僻静内室,一直被马郎中用来做供奉家中亲眷的灵牌。 开门只见一张古朴的供桌上,陈列着一排排褐色牌位,方方正正的木牌上篆刻着一个个名讳,这些人都是马郎中的亲眷,以前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 虽然先前马郎中嗜赌,师徒二人生活拮据,但依然有香烛供奉在牌位前。 趁机会,柳烟寒同何青青迅速在这些牌位里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她二人瞥见下方有一座牌位用金漆篆写着:「「先室,马氏方莲之灵位。」 而另一个牌位上则赫然写着:「先孝,马公诚忠之灵位。」 这个名讳突然让柳烟寒同何青青回忆起来,二人初到杏岗镇近郊,于林间迷了路,在路上偶遇的一个耳背的砍柴老头儿,那老者似乎就叫马诚忠。 想到此处,事情越发的诡异蹊跷,只把二人惊得哑口无言,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啊……」一进祠堂,马郎中再也按耐不住心间的悔恨痛楚,整个人彻底垮塌下来,大声哀嚎。 「方莲啊!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我是个罪无可恕的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下子就瘫在冰凉的地面上,开始痛哭不止。 见自家师父颓然倒地,六儿是又担忧又害怕,俯跪在一旁陪着啜泣:「师父,师父,您别这样了,徒儿好担心您啊!」 而马郎中不顾小徒弟的劝阻,抡起巴掌就朝自己本就已经肿胀不堪的脸上招唿,直打得「啪啪」作响。 他苦苦哀嚎着:「啊……我好煳涂啊!方莲,以前你总是好言相劝,让我不要再赌钱了,我总是不听,有时候吵起架来,甚至对你拳脚相向,我该死……该死啊……」 「我苦命的爹啊!是孩儿不孝啊!老大不小的人了,没能让您安享晚年,还弄得您不得善终……呜、呜、呜……」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我活着,我这样的烂人活着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让我在赌坊里被那些人杀了餵狼吃,只有我死了,才能还我这一世做的孽啊!我不配活下去啊!」 想起亡妻以前是那么温柔贤惠之人,家中日子也是过得和和美美,而自己却被赌博迷了心窍不懂得珍惜,亲手将这些全都毁了。 如今老父亲死了,妻子也没了,过往的种种情景浮上心头,悔恨交加,让他恨不得速死。 「爹啊!方莲啊!你们……你们带我走吧!我不想活了!啊……」马郎中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筋,顶起头就要撞墙。 好在六儿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了,才不至于酿成惨剧。 第六十二章 灵堂 谅解 眼见情况不妙,柳烟寒同何青青也挺身上前,予以阻止。 「马前辈您这是要做什么?」柳烟寒死死拉住马郎中的胳膊,大惊失色地问。 何青青拦在了马郎中面前,好言相劝说:「是啊!马前辈,您知不知道柳姑娘同六儿方才为了救治重伤昏迷中的你,下了多大力气,用了多少时间?您这刚刚醒过来就寻短见,他们的一番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再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前辈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见自家师父一心求死,小徒弟自然是又害怕又担忧,哭着喊着阻止:「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不要徒儿了吗!您要是死了,六儿在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六儿可怜地跪在马郎中面前,声泪俱下乞求他不要想不开:「师父,徒儿求您了,不为别的,您为了六儿也要好好活着啊!」 马郎中显然是没了生存意志,整个人精神都垮塌了下来,神情恍惚地说:「活着?我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还配活着吗?」 他咧开嘴角苦涩地笑了,向众人娓娓说道:「我的老父亲,耄耋之年的老人了,本可以颐养天年的,我……」 说着,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自我讥讽地说道:「我……就是我这个不孝子,染上了赌瘾,成天痴迷赌术,荒废医馆,输掉了田产老宅,日子是过得捉襟见肘……」 第127页 马郎中眼神空洞的望向虚空之中,仿佛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年冬天,无钱烧炭,家中是冷得滴水成冰,可我还是成日里流连赌坊,对家中营生是不管不顾,无奈之下,我那可怜的老父亲只好拖着年迈的腿脚,自己上山去捡拾柴火,回家烧火取暖,没想到……没想到啊……」说到此处,马郎中已经是悲痛到不能言语。 「……竟然出了意外,失足跌入山下,当场送了性命……」说着,马郎中是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啊……我可怜的爹啊!……可怜的妻啊!……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们不得善终……」 「让你们死都不瞑目哇……」 「快让我随你们而去吧!我不想活了!」 「师父……你别说了……」六儿也跟着马郎中是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立起身来失魂落魄一般自供桌上捧起他师娘方莲的灵位,深深抱在怀里,又颓然跪下,泪眼婆娑哽咽着喊道:「师娘……徒儿想你和师公了……」 说着他又抬眸瞥了瞥师公马忠诚的灵位,「师公,你们也把我带走吧!徒儿这些年过得好辛苦……」 他可怜兮兮地瞅了瞅自己那寻活觅死的师父。 「如今,师父他老人家不想活了,独留六儿一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同师父一道去死吧!呜、呜、呜……」 看着师徒二人要死不活,净说着这些丧气话,何青青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 「呸、呸、呸……」,她连忙呸了两声以示晦气。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说道:「你师徒二人好生没骨气,人生在世,无论歷经怎样的艰难险阻,谁不是在努力地活着,我若是你俩,我就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这才对得起逝去的亲眷,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嘛!」 说着,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宿疾,嘆了口气道:「再说了,你俩这没病没灾的,就要觅死寻活,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让世上那些本就命不久矣的人怎么办? 还不得赶紧找根裤腰带,吊死拉到,一了百了,省得整天浪费力气。」 「你……」,这话说得六儿顿时无地自容。 想着又被何青青奚落了一通,少年耳根子一红,梗着脖子要与她争论,可完全不知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嘁……」何青青可不管他们面子上挂得住、挂不住,只是自顾地说道:「这年头活着不易,求死倒是简单了!」 一旁的柳烟寒也劝慰师徒二人:「是啊,何小姐方才说得其实在理……」 她搀住马郎中的胳膊,语重心地说:「马前辈,您何必如此轻贱其身,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逝去的亲眷,也许从来未曾怨憎与你呢?」 「是吗?有可能吗?」听了柳烟寒的话,马郎中一双本就已经哀若死灰的眸子,似乎又燃起了一点点火星。 他颤抖着一只手死死拉着柳烟寒的袖口,如同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用老迈而颤抖的声音问:「姑娘的意思是,老夫这样一身罪孽,十恶不赦的人,也配得到他们的原谅?」 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其实柳烟寒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和马郎中解释才好,如何才能让他重拾生活的信念。 她心下思忖了一番,试探地问:「敢问前辈一句,您和逝去的亲人之间,是否还有未尽的承诺?」 「……这」马郎中突然怔住了,他垂眸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抬起头,缓缓开口道:「有的……有的……」 他略微颤抖着声音说:「我那可怜的老父亲,早些年患了耳疾听不清楚,非常难治,连我这等善攻疑难杂症的郎中,也是束手无策……」 「可为了宽慰他老人家的心,我一直都对他承诺,有生之年,一定为他寻找能医治耳疾的法子,哄着他一定要长命百岁,多给一些时间……可后来……后来却……」 说到此处,马郎中又是一阵悲戚,也让一旁听着的柳烟寒与何青青深感人心异变、世事无常,曾经的父慈子孝、天伦之乐到头来全没了。 可事已至此再多悲痛也是枉然,柳烟寒唯有尽力劝说。 「马前辈,晚辈认为既然您与马老先生有约定,就一定要遵守下去,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您没能帮他治好耳疾,可是您可以继续努力钻研,完成老先生这个遗愿啊!不要忘了您可是医界赫赫有名的「疮疖圣手」,您是习医之人,只要努力往前走,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我……我真的可以吗!」马郎中噙着泪水问:「我能完成同老父亲之间的约定吗?」 「当然可以!有人一直告知晚辈,马前辈你以前可谓仁心仁术,是一位深受杏岗镇十里八乡百姓爱戴的好郎中!」 何青青也在旁将事情的利害关系摆出来说明,帮着柳烟寒劝说, 「对啊!马前辈你可是位好郎中啊!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去寻死,你让那些病患怎么办?尤其像高老伯,得了蛇信子疮那种疑难杂症的病患怎么办?」 她期待马郎中能迴转心意,也算是救人一条性命,为自己积些阴德。 「对……对……老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经过柳烟寒、何青青二人的轮番劝导,一时间急火攻心,丧失理智的马郎中总算是找回了一线清明,心里燃起了求生的念头。 第128页 他喃喃自语地说:「……我……我还不能死……不能死……」 听他这么一说,柳烟寒心里总算松下一口气,她同何青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动之以情地讲道理。 「晚辈还认为医者、师者、传承者本应一脉相承,医者应毫无保留贡献自己的经验、福泽后人,如若百年身后,自己的经验医技无人传承,遗失了去岂不可惜?」 「马前辈万不该如此固步自封,我听说前辈善医疑难杂,有许多悬壶济世的良方,为何不传承于后人,让其发扬光大,让更多百姓,免受病痛困扰呢。」 听到此处,六儿一边抹着脸上的泪痕一边跪在马郎中身边,央求着说。 「是啊!师父……徒儿从今往后再也不偷懒了,徒儿长大了,不是胆小鬼,不怕血了,我可以跟着师父好好学医,师父你别丢下徒儿了……」 回眸看着眼前这孤苦伶仃的孩子,这些年跟着自己这么个倒霉师父,享福日子是一天没有,成天里是担惊受怕,飢一顿饱一顿的。 马郎中心里是一阵心酸、一阵愧疚,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臂,摸了摸这少年的头。 深深地说:「对不住啊!六儿,这些年师父苦了你了!让你受罪了。」 「呜、呜、呜……」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苦惯了的少年一瞬间眼泪再次决堤。 六儿觉得今天仿佛把一辈子的眼里都流干了,他一头扎进师父怀里尽情哭个痛快,似乎将这些年的委屈不快都释放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在马郎中怀里囔囔地说道。 「……师父……师父,从今往后,咱师徒俩好好地活着,就像师母、师公在世的时候一样,开医馆,您坐堂看诊,徒儿给你当帮手,我好好跟着师父学本事,我不会让师父的医术失传的!呜、呜、呜……」 懵懂的少年似乎一瞬间长大了,有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担当。 他哽咽着向马郎中保证:「六儿以后一定孝顺师父,照顾师父一辈子,咱师徒俩好好地活着,师娘、师公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我们,保佑我们的。」 六儿哭着将抱在怀里的灵牌拿给师父看,马郎中用那只健全的手,满怀深情地在灵牌上细细抚摸着。 他噙着泪水,对灵牌笑着说:「方莲啊!对不住了,我先不能下来陪你了!我对你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赌了,自此改过自新,努力教导六儿成人,将来广开门徒,传授秘术,造福乡邻,唉……谁让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呢!」 说着,他长长地嘆了口气,继而抚摸着牌位说:「就委屈你在奈何桥上,再等等我吧!」 看着师徒二人情绪差不多稳定了,柳烟寒同何青青一道,将马郎中搀扶了起来,送他回床榻上养伤休息。 至此,杏岗镇之行的事宜已经处理妥当,柳烟寒决定带着何青青即刻回返。 临行前,何青青掏出身上所剩的所有银钱,统统塞进六儿的手里。 并嘱咐说:「喏!楞头小子,这些钱你拿着,虽说不多,但是也够花销一阵子的,马前辈有伤在身,你得好好照顾他,待他痊癒了,你师徒二人再重开医馆,好生营生吧!」 说着还不忘指着他鼻子尖警告:「你这小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记住了,这是给你师徒二人过生活用的,小心收着别弄丢了……」 想着又不忘补刀一句:「不是让你天天买烧鸡吃的!」 虽然眼前这位何小姐,牙尖嘴利的厉害,两天下来,自己总是在和她吵嘴争辩,动不动还要被她奚落一番。 可她总是非常慷慨,由此看来,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嘴巴毒了点。 少年感激不已,一时间有些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连连承诺:「何姑娘,你放心,今日的恩情,六儿一定牢记心间,我以后挣了钱一定会还的!」 看着眼前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查指天跪地的发毒誓了。 何青青故意一脸严肃的说着:「成……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大善人,记得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块还回来啊!」闹得跟真的一样。 这话把六儿一下说楞了。 他颤巍巍地问:「何姑娘,这个利息是多少?不会太多吧!」 看六儿一脸傻愣愣的样子,「噗嗤……」何青青忍不住笑了出来,弄得孩子不知何故,一瞬间慌了神。 「何姑娘,你这是……」 「好了,何大小姐,别逗孩子玩了……」柳烟寒从中打着圆场,缓和气氛说:「我俩出来已经两天了,功夫实在是拖得太久,我怕何夫人,何员外会担心的,该打道回府了。」 一听两位要走。 六儿起身抢着说:「两位姑娘,我送送二位吧!」 「不必了……」柳烟寒推却道:「你师父有伤在身,病榻前需人照料,我俩自行离去就可,从今往后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大可来南阳城寻我们,我们一定尽力照拂。」 「那六儿就此别过二位姑娘,一路好走。」 于是,六儿略一施拜别柳烟寒同何青青。 「告辞!」 如此这般,柳烟寒同何青青赶车驾马离了杏岗镇,径直回返南阳城而去。 第六十三章 小年 扁食 何柳二人回返南阳城,又过了半月有余,便是小年,天气是越发寒冷。 家家户户都忙着做宴庆祝。 第129页 可柳烟寒就没这么好命了,此次出山歷练,在江湖上行医义诊,直到年根底儿了也不能回返辛夷谷,同师长、同门相聚。 今儿一大早就有个急诊,城外有个猎户从山上不慎坠落,摔断了腿脚,伤情危急得很。 她早早地被叫出了门,忙活了大半天,才将那人的伤情稳定住。 估摸着今天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天气又挺冷,城隍庙应该没几个人看诊,柳烟寒决定下午不出诊了,早些回返何府。 「柳姑娘,回来了!」何府门口的扫叶开径的小丫鬟见了,殷勤地朝她打招唿。 在何府暂住的这些时日,她与府里上上下下相处甚欢,因为她脾气好、为人和善,何府上下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哎!回了!」她笑容和煦地回应那小丫鬟。 才踏进门槛,迎头就遇上了何府的大丫鬟小燕,平时她都是寸步不离地陪伴着自家小姐何青青,今儿却只见她一人忙前忙后。 于是柳烟寒随意开口打听:「小燕姑娘,怎么就你一人,你家小姐呢?」 小燕闻声抬眸一瞧,见柳烟寒回来了,于是笑眼盈盈地招唿:「哟……柳姑娘回了!我们小姐这会子正在后厨帮忙呢!」 见柳烟寒肩上还背着行医的褡裢,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上前相迎,帮手将肩上的重物卸下,伶俐地说道:「挺沉的,姑娘快放下,我帮你拿进去。」 「不打紧,就是一点随身物件罢了。」 「哎哟,柳姑娘还客气什么,你在何府呆了这么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早都拿你当自己人了!」 不管柳烟寒乐意不乐意,小燕执意接过她肩头的褡裢。 语气真诚且热情:「再说了,你待我家小姐亲如姐妹,她这次病程危急,能救回来全仰赖柳姑娘的功劳,您啊就是我们何府的恩人,我们若是再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回头我家小姐瞧见了,又该不高兴了。」 这些日子何府里的人待柳烟寒都非常大方热情,如同亲人一般,这多少让她这个漂泊在外的旅人,心头倍感亲切。 即便快到年根底儿了,也没有因为离乡遥远,而心生愁绪。 「姑娘今儿还挺早的,我家小姐方才还念叨来着,说今儿小年,担心你在外奔波得太晚了,正准备遣李管家去城隍庙寻你早些回府呢!」 小燕随着柳烟寒从何府正门往里院走着,二人一路同行一路闲聊。 「对了,方才听说你家小姐在后厨帮忙呢?她最近怎么总是往后厨钻,忙什么呢?」 「嗨……」说到此处,小燕感慨地笑了。 「今儿是小年,家里张罗着包扁食,小姐她无论如何都要帮忙,也不知打哪儿听了一嘴话,说什么姑娘家的,往后要照顾家人,不会做面食可不行,得赶紧学起来才行!」 「……」听小燕这么说,柳烟寒突然想起杏岗镇之行,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我们家小姐还一直说,柳姑娘你这么聪明能干,自己跟你比起来,简直是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米虫,说自己若是再不勤快点啊!怕是让柳姑娘都看不过眼,笑话了去。」 万没想到,何青青那小脑瓜子里会这么想。 柳烟寒忍俊不禁地笑了,她摇了摇头对小燕笑言:「你家小姐也太能往我脸上贴金了,再说了我是川蜀人,这做面食我可是一窍不通哇!何小姐无论如何都是比我这个异乡客要强上百倍吧!」 「不过说来也都是柳姑娘的功劳啊!自打你来了府上之后,小姐每天都是眉开眼笑的,人看着都活泼了不少,自己开始学着做面食做女红了,以前她可是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如此说着,柳烟寒也兴趣大作,想去后厨一道帮帮忙,顺便看看这何大小姐的扁食是怎么做的。 于是开口道:「小燕姑娘,我去后厨看看她!你不用管我了,忙你的吧!」 「哎呀!后厨的事儿,哪儿能劳烦你啊!」突然听着府里的贵客要下厨,小燕自然是不肯的。 「不打紧,不打紧……」柳烟寒转身朝何府后厨方向走去。 笑着同小燕说:「我师父常说,习医者先修身,世间种种皆是修行,他要求门下弟子一粥一饭自力更生,我在辛夷谷的时候,什么活儿都做过,这点事情难不倒我的,再说了,我一个川蜀人,的确不会做面食,正好借这个机会偷师学艺一下,也不错。」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后厨门前,只听得里面人声阵阵。 「不对不对,小姐,你这馅料塞得太多了,一会子合不上的!」 李管家焦急地叫喊着。 「女儿喂!你看为娘这个弄得巧不巧啊!」 何夫人居然也在。 「哎呦,娘,你这个怎么弄得,我弄得怎么这么丑啊!差太多了吧!怎回事?」 只听得里面聊天说笑,气氛热络得很。 「呦……好热闹啊!大家都忙什么呢?」柳烟寒挑开门帘,穿门而入。 何青青闻声抬眸一看,赫然瞧见柳烟寒立在门口,整个人带着一脸和煦如春的笑颜。 这一笑,让这天寒地冻的腊月天,都暖上了三分,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回府里了,何青青陡然间有点恍神。 还是何夫人先声打了招唿:「哎呀!柳姑娘回了!怎么不回厢房先行歇息,跑到后厨来了。」 第130页 尾随而至的小燕,忙在一旁回自家主母话:「夫人,是柳姑娘听说今儿小年,小姐同大家都在后厨包扁食,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说是要搭把手,帮个忙。」 柳烟寒是何府的贵客,何夫人当然是不敢劳烦于她。 她笑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这小年包扁食是我们何府的家俗,就是府里上下凑凑热闹,图个好玩罢了,其实也没多少事,柳姑娘还是先行回房歇息吧!这边一会儿就好了,到时候开席吃饭就成。」 倒是柳烟寒不甚在意地说:「何夫人客气了,我一个川蜀人初来南阳城,对做面食可是一窍不通,况且我听过有这么个说法,姑娘家的,往后要照顾家人,不会做面食可不行,得赶紧学起来才行!这不是想来偷师学艺一下吗!还请夫人给我这个机会。」 何夫人被柳烟寒一番俏皮话给逗乐了,一脸慈爱的笑容,说:「行、行、行……只要柳姑娘有兴趣,不嫌麻烦,就一起来做做看吧!」 如此,柳烟寒同丫鬟小燕也一起加入了何府的扁食大军。 李管傢伙同家里的两个伙计,自大案板上负责擀面皮儿,何夫人领着何青青和一众大小丫鬟负责包馅。 她们就着擀出的扁食皮儿,挑着肉馅儿捏扁食,面前的篦帘上已经满满当当放了一大排,鼓囊囊地像一个个小元宝。 柳烟寒非常自然地站到了何青青身边,倒是要亲眼瞅瞅这位何家大小姐亲手做的扁食是个什么模样。 只见她面前的案几上东倒西歪地放置了大小不一的几只扁食物,有立着的、有躺着的、有瘫着的,还有合不拢嘴露馅儿的,总之千奇百怪,同何夫人与一众丫鬟们面前的截然不同。 「……」叫柳烟寒看得是心里一阵咋舌。 而此刻的何青青正非常努力地和自己手里的一只扁食较劲,浑然不觉自己的鼻翼上沾了一团白面,配上她此刻专注的神情,整个人看起来娇憨而滑稽。 柳烟寒见了,心下憋着笑,有意逗弄她,于是在她身旁开口小声问道:「何小姐今年芳龄了?」 被这么突然没来由一问,何青青整个愣住了,抬眸疑惑不解地对上柳烟寒:「怎么了吗?干嘛突然这么问?」 柳烟寒无奈地伸出手,抬指蹭了蹭她的鼻翼,将那些白面擦拭干净。 继而摇了摇头笑着说:「我看怕不是只有三岁吧!不然怎么就一副大花脸的样子。」 说着还将手上沾着的白面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下子,弄得何青青好一阵脸红,她慌乱地抬袖擦了擦脸颊,希望此刻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她不好意思地笑说:「你在外面义诊半天了,休息一下吧,有兴趣学,在一旁看看就好,不用亲自下手。」 「那可不行,做事情哪能看就看会了的,要亲力亲为方可……」柳烟寒执意要动手:「我一个打小生活在川蜀之地的人,真的对这包扁食是一窍不通,还有劳何姑娘多多指教了。」 「成……那……我教你吧!」也不知道何青青是哪儿来的信心和勇气,只是听柳烟寒这么一说,就真的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她掸干净了手上的扑面,先带着柳烟寒掬了清水净手。 接着状若老师傅一般,站在柳烟寒身后,一手拿着扁食皮儿,一手握着人家的手是一个褶一个褶,手把手地带着捏皮儿。 「看到没……就像我这样,一点点慢慢捏……」 「把皮儿一定、一定捏严实了……」 「千万不要露馅,这些扁食是要下水煮熟的,如果没有捏严实,一会儿全煮漏了,变成一锅面片汤!」 「哦……原来这样啊!还真有点难度啊!」柳烟寒感慨着。 其实,何青青感觉自己这样手把手教的特别好,甚至觉得教人包扁食比自己包扁食要有趣得多,总之她在这个过程中显得开心极了,脸上一直挂着从来没有过的开心神情。 对于这位何家大小姐来说,一簇小院,一家子亲眷齐活儿的干着一件事儿,还能一边热热闹闹的聊会儿天,这种惬意的感觉是她从未经歷过的,她不禁开始想,早知道是这样,以前何府小年做扁食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跟着娘亲多学学手艺。 小燕在旁边瞧见了,不禁摇了摇头,心想:「果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啊!但愿今天的扁食不会变成一锅片儿汤。」 不知是何青青真的教得好,还是柳烟寒对做扁食有着天赋异禀的能力,不大一会儿,柳烟寒就已经能够自己独立地包出像模像样的扁食了。 当她把手里刚刚捏好的一枚扁食,端端正正地放在案几上的时候。 连一旁的小燕见了,都忍不住夸赞:「哎呀……柳姑娘的手可真是巧啊!才这三两下的功夫已经做的像模像样了,与我这打小盘弄面食的人都不相上下,照我说啊! 若是以后谁娶了柳姑娘这等心灵手巧的姑娘,真是三世修来的好福气呢!」 「……」一番夸赞倒是让柳烟寒都不好意思了。 她羞赧地表示:「小燕姑娘别开玩笑了,你这……弄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之间的一段无心之谈,让本来满脸笑容的何青青,表情瞬间凝固下来,她没来由地觉得有点不太高兴,甚至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于是闷头继续跟自己手里的扁食较劲,不再多言。 第131页 终于,在大伙的齐心协力下,包好了所有的扁食。 柳烟寒在何府,同何家人热热闹闹,没出什么纰漏地吃了一顿扁食,也算是开心地过了个小年。 饭罢,柳烟寒陪着何员外、何夫人、何青青正在暖阁喝茶叙家常。 突然李管家进门来报,他直言:「外面有个年轻男人,说是要找柳姑娘,德景镇人,姓高名承。」 「高承!」 第六十四章 登门道谢 柳烟寒一听,立马站起身来,惊喜道:「是高公子,快请他进来。」 「是!姑娘。」李管家得令,出门去接人。 同在场的何夫人不知原由,便开口问道:「这……高承是何人?」 「娘啊……你忘了吗!」何青青见母亲不知。 亲自同她解释:「上次我同柳姑娘一道去了杏岗镇拜访马郎中,就是为了给这位高公子的父亲求取救命药方啊!为此我们还在那儿盘桓了两天呢!」 「哦!是了,我想起来了……」何夫人思忖一番。 「确实有这事儿,不过今日过小年,阖家团聚的日子,不知他拜访柳姑娘所为何事?」 柳烟寒直言:「说不定是为了他爹的病情!掐指一算,我们从杏岗镇回返已经半月有余了,不知高老伯的蛇信子疮是否痊癒!」 「我想没问题吧!」何青青估摸着说。 「高家父子为人大度诚实,父子俩都是良善之辈,好人自有好报!再说了,马前辈不是将救命的良方都尽数相赠了吗!放心吧!人肯定早好利索了。」 须臾,李管家带着高承,还有手中提着一只硕大木匣子的高傢伙计,登门而入。 高承见不只柳烟寒一人,何府众人尽在,于是礼数周全地向在场人一一拜过。 众人有礼地回了,这才上座看茶。 落定之后,柳烟寒关切地问:「高公子,自杏岗镇匆匆一别已有半月,不知高老伯现下情况如何?」 高承抱拳一逞,直言:「多谢柳姑娘挂念,如今家父已经痊癒,甚至可以开始做工了,这还得感激姑娘的求药之恩,若不是柳姑娘不辞辛劳亲赴杏岗镇,拜会马郎中,经过多番周折,才从他手中拿到了救命药方,此刻我那老父亲,怕是已经遭受断手之痛了!」 「高公子严重了!救治病患乃为我行医者的本分,无足挂齿!」柳烟寒笑着推脱。 「再说了,此一行,并不是我一己之力,若说功劳,何小姐出力并不啻于我啊!」 话说到这儿,高承忙不迭地起身,对着一旁端坐的何青青抱拳略一施礼。 「正是如此,在下同样拜谢何姑娘的鼎力相助,没有小姐的帮助,家父怕是就落下残疾了。」 此时,何青青正在撩着茶盖吹着热气,突然见高承行这么大的礼,只得放下茶盏,连连摆着手推谢:「高公子,多礼了!」 她抬手示意高承手边的茶盏:「请喝茶。」 于是,高承就势端起轻轻呷了两口,感慨万千地对在场人说:「如今,家父患手痊癒,马先生得以戒除赌瘾,真乃是万幸啊!」 「也算是略有遗憾吧!唉……」听高承这么说着,柳烟寒嘆了口气。 不甚认同地说:「可恨报官也无济于事,还是让黑赌坊里的那帮歹人落跑了,怕是以后得了气候,又要捲土重来,也未可知,世上不乏还有马前辈那样堕入其道的人。」 此时,坐在堂上正首位置的何员外听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爽朗地笑了两声:「柳姑娘,实在是不必纠结于此。老夫有一事相问,我何家老祖深谙赌道,姑娘可知他的事迹?」 听何员外这么问,柳烟寒连忙回应:「小女最近的确有从何小姐哪儿听闻过一些何家祖上的事情。」 「嗯……」何员外抬手略微捋了捋鬍鬚,问在场众人:「你们可知我何家老祖弥留之际,为何家后人留了怎样一句话?」 众人皆是摇头,这事情连何青青都没听说过。 他意味深长地对在场众人说:「何家老祖一辈子精于赌道,已经对世事人心洞悉于心,他直言,世人若贪念不止,赌局永无落幕之时,唉……」何员外长嘆一口气。 「世上芸芸众生,有些事情明知是错,可偏偏执迷不悟,皆因一个贪字作祟,连神佛都难以度化,又岂是你们三两个人力所能左右的!」 听何员外一番话,众人点了点头,无不认同。 「哦!二位姑娘还不知道呢吧……」此时,高承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连忙说:「你们可还记得黑赌坊里的那个花臂男?」 「怎么不记得,就是那个心狠手辣,设下绝命生死局,害得马前辈差点连手都没了的歹人嘛!」何青青说到此人就是心生厌恶。 她直言:「我同柳姑娘亲探过那间赌坊,和那歹人打过照面,生得白白胖胖,一副笑面虎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旁陪坐的何夫人忽听自家闺女说亲自去过地下赌坊,虽说现在无事,但是回头想想,当娘的也是一阵后怕,哪能让自家宝贝女儿涉险呢!万一出个什么事情,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嗔怪道:「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片子,可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钻啊!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心里不清楚吗?万一出个意外看你怎么办?」 说着,脸色立马严肃起来。 第132页 「我……」何青青一时哑口无言。 见她没来由地挨了何夫人一顿数落,柳烟寒连忙站出来赔不是。 「何夫人,此次杏岗镇都是小女一意孤行,不要责备何小姐了,都是我的错!」一己之力将错误统统揽上身来。 柳烟寒毕竟是何府贵客,又对何青青有救命之恩,何夫人自然是不能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何夫人连忙缓和语气:「哎呀……柳姑娘严重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她抬指戳了一下自家闺女的额头,佯怒道:「是这丫头自己不知轻重,她这性子也不知随谁的,做事不分天高地厚,身体不好、胆子却不小,真是见天地让人操心不已。」 何青青捂着被戳的额角,瘪着一张嘴儿,委屈巴巴地向何夫人抱怨。 「娘,我又怎么了嘛!你当着这么多人揭我的短儿,人家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说着,脸颊飞起一片绯红,看起来可怜又娇憨。 「呵、呵、呵……」倒是何员外不甚在意地笑了,他对何夫人挥了挥手,示意说:「夫人不必如此,不论怎么说!这俩孩子此行行的是善事,你啊!也就不要再事后埋怨了!」 见母亲总算是不再数落自己,何青青接过方才的话茬追问: 「对了,高公子,你方才说那个花臂男如何了?」 「哦,我临来的时候,听杏岗镇县衙的人说了,那黑赌坊里落跑的花臂男自首了!」 结果出人意料,听者无不譁然。 「自……自首!」柳烟寒不可置信地问:「这也太稀奇了,怎么可能的事儿?」 「谁说不是呢!」高承继续向众人说起这件稀罕事儿:「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蹊跷。我听衙门里的人说,一天清晨八早的,天还雾蒙蒙的,衙门里的门子一开门,发现不知哪儿来的一个汉子,将自己五花大绑跪在衙门口,口口声声喊着自己罪大恶极,恳请县令将自己收押问审。」 「一开始,这门子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头脑不清醒,一大早就到衙门口撒疯来了,是可着劲的赶他走,可是这男人是死活赖在衙门口是不走了,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受了赌道有威望的大哥「教诲」,深知自己罪大恶极,只能自首谢罪,纵使官府不拿办于他,江湖上也无他这般心狠歹毒之人的立锥之地,望他好自为之。」 「哦……原是这般情形!」听高承如此说道,众人才心下瞭然。 「可这位有威望的大哥,又是哪儿来的人物?居然一句话就将花臂男这样的歹人给拿办了!官府都拿他们没辙的,真是厉害啊!」柳烟寒感慨道。 「哎呀!柳姑娘,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何青青不甚在意地说:「恶人自有天来收,反正最后花臂男这样的恶人得了恶报,也算是幸事一桩啊!」 「哈、哈、哈……」堂上坐着的何员外听了,大笑着贊同说。 「青青说得对啊!依老夫之见,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无论是谁办的这件事儿,最后解决了就是好事,不是吗?」 这厢说着,那厢高承对自傢伙计招了招手:「把东西呈上来。」 得了少东家指示,那伙计连忙将手里抱着的木匣子递在高承手里。 高承将那只木匣子放在面前的茶案上,信手将盖子掀开,撩开红锦布,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两条金子。 他将匣子移到众人眼前,说道:「家父此次能够痊癒,有来二位姑娘的相助,高家虽然只是制瓷匠人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知恩图报却不能少,家父命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谢二位姑娘,顺便赠上薄礼,略表感激之情!还望二位姑娘笑纳!」 见着高承突然献礼,柳烟寒是万不能收的。 她连忙回绝说:「高公子,这可使不得!快快将这些收起来吧!」 第六十五章 瓷乡庙会 「是啊!高公子,你听柳姑娘的快把东西收回去吧!」何青青也在旁帮忙解释。 「你有所不知吧!柳姑娘是辛夷谷门下弟子,此次出山,只行义诊,病患的钱财是万不能收的,你可不要为难人家破坏规矩啊!」 「这……」忽听何青青这么一说,高承倒是一下子为难了! 他瞥了一眼面前送出去的谢礼,往外推也不是、往回拿也不是。 临行前,高良品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此行无论如何也要登门拜谢这位救命恩人。 谢礼虽薄,但是也代表了父子二人一片感激之情,劳请柳姑娘一定要收下,不然不好同父亲交代。 可是柳姑娘有自己行事的原则,不能强求于她。 左右思量一番,高承终于妥协道:「那……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嗯……这就对了!」见高承收了眼前的财物,柳烟寒笑着说。 「我同何小姐今儿还挂念高老伯的身体呢! 不想高公子就亲自登门造访,告知已然痊癒,我们俩可算是放心了。」 「二位姑娘风格高洁,可在下却只知用黄白俗物表达敬意,相较之下实在是令人汗颜……」 高承颇有些惭愧地拱手施礼说:「若是二位姑娘执意不肯收授钱物,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高某人另有它请,不知二位姑娘可否赏脸接受。」 「……」 听高承这么说,柳烟寒同何青青互相对视了一眼,她俩都不清楚高承还有什么主意。 第133页 「高公子但说无妨。」柳烟寒略一执手。 「是这样的……」高承对何柳两位姑娘解释:「我们德景镇是远近闻名的瓷乡,每年腊月十八镇上都会举行「窑王爷」祭祀,今儿正好镇上举行庙会,热闹得很,如蒙二位姑娘不弃,可否赏脸到德景镇一游,也好让我高家人尽地主之谊,以弥补二位姑娘不收谢礼的遗憾。」 「这……」柳烟寒还在踌躇。 但那厢何青青一听有得玩,心里早已是蠢蠢欲动。 她的小脑瓜子迅速飞转,盘算着怎么撺掇柳烟寒再次带自己出门放风。 自打从杏岗镇上回来,这半个多月,一直被何夫人责令呆在府中养病,哪儿都没去过,闷得人简直都要长毛了。 虽然她表现得毫不在乎,可是话里话外都在帮着高承说话。 「关于这件事儿吧,我觉得柳姑娘可以答应下来……」何青青一脸正经地分析着。 「本来你恪守原则,不收授病患的钱财,就已经很让高公子过意不去了,若是连这点小小的邀请你再不答应,也太不近人情了,高公子即便回返家门,也没法向高老伯交代不是。」 「呃……这……」 虽然何青青说得是有理有据,可当着何员外夫妇的面儿,柳烟寒依然踟蹰着不好做决定。 若是她自己行事,一切好说,可若是答应了就得带上何青青一同前往,只怕何夫人是不太愿意的。 不想这时,何夫人发话了。 「好了……你个鬼机灵的丫头……」她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盖子轻轻拂着茶叶,面露浅笑地说。 「不要说得好像处处为人着想一样,为娘的还不明白你那点小心思,什么不近人情,明明是你自己想藉机会出门散心罢了,就会撺掇着柳姑娘打头阵……」 被人直接揭了老底儿,何青青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她拽着何夫人的胳膊摇晃,打断她的话语。 羞愤又急切地说:「娘……人家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随意冤枉我好不好嘛!」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何夫人拍掉何青青死死拽着衣袖的手。 佯怒道:「当着外客的面儿,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放你去就是了!」 惊喜来得太意外,没想到这次这么轻松就得到了何夫人的首肯,何青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出府游玩吗?」何青青开心地再三确认:「娘,你没骗我吧!」 看着自家闺女这幅喜出望外的模样,何夫人到底是不忍扰了她的兴致。 只能妥协地说:「为娘何时骗过你了,不过你要心里清楚,此次准许你出府,是因为有柳姑娘作陪,不然依你的身体状况,我是哪儿都不会放你去的。」 这时候何员外开腔,打着圆场说。 「好了,夫人,放闺女出门散散心是好事,最近她身体状况还是挺平稳的,你就不要总是那么紧张了,偶然缓和一下,没错的。」 见自家老父亲也向着自己说话了,何青青好生感激,「哎呀……我就知道爹你是最疼女儿的……」 说着,她向何员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以示感谢。 既然何员外夫妇都无异议,柳烟寒更是没什么好拒绝的,她直言:「好吧!那就叨扰高公子了!」 事情如此说定,柳烟寒、何青青随着高家马车,径直去往德景镇。 甫一进镇,柳烟寒同何青青就感受到了这瓷乡不同于他处的繁华。 即便是腊月里,德景镇也是一派热火朝天,城中贩卖瓷器的商贾云集,百货杂陈。 街巷两旁食肆、茶寮鳞次栉比,市人往来不绝,大街小巷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更呈车马相拥,不可驻足的架势。 尤其是何青青,简直是看得眼花缭乱。 「柳姑娘,你快看,这德景镇好热闹啊!到底是瓷乡,就是不一样……」 何青青儿一副娇憨可掬的模样坐于马车内,打车窗内探出脑袋,两眼冒金光的感嘆着。 「好了……一会儿下车之后你再仔细看吧,这寒冬腊月的你就别探着脑袋吃冷风了!怎么一出何府,何大小姐你就得意忘形了呢!」 到底是不放心何青青的身体,柳烟寒一手将人从窗户边拉了回来,按在坐垫上端正坐好。 「是、是、是……柳大夫教训得是……」见柳烟寒神色严肃,不像跟人开玩笑,何青青立刻放软态度:「小女全听你的安排,不敢造次。」 「嗯……这还差不多。」柳烟寒满意地笑了。 同车而坐的高承看着两个互相打趣的美丽姑娘,笑了笑,于是开口说道:「是啊!何姑娘,不急的,前面马上就到我高家的铺面,一会儿同家父打个照面之后,在下一定带着二位好生在德景镇的庙会上游览一番。」 说话间,马车已经在一家瓷器铺子前停驻下来。 众人鱼贯而下 。 高承首当其冲地走在前面带路,回首朝何柳二人介绍:「就是这儿了!高氏瓷庄。」他指着铺面上的朱红牌匾说。 商铺里的人瞧见门口有马车,立马有一老者出门来迎。 那老者大老远就鞠着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大声热情地招唿说:「哎呦……柳姑娘、何姑娘,可算是把二位贵客盼来了!快快里面请。」 何柳二人定睛一瞧,只见此人不是其他,正是高老伯。 第134页 那日在城隍庙门口求诊的时候,他还是一副病容,神情憔悴,而今半月不见,已然是恢復得大好了。 只见他是神情矍铄,面色红润,再无半分颓色,就连当时那只肿胀到异常骇人的手也已经恢復如初。 「高老伯,今次我二人造访,多有叨扰了!」柳烟寒 「老伯,恭喜病去无恙。」何青青 二人开心地迎面而往,俱是亲切揖手,朝高老伯问好。 「看两位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都到家门口了,快进店铺坐坐。」 高老伯看着两位年轻姑娘来了,自然心里欢喜,一派长者的慈爱笑容迎着二人入自家瓷器铺子。 「徒儿,看茶……」进屋后,高老伯吆喝一声。 「哎,稍等,马上就来!」 店铺里间一个正在给双耳瓷瓶上釉色的学徒听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积极起身去办。 环顾店铺四周,上下左右的货架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各式各样的瓷器,件件胎薄釉厚、花色精緻,一看就是上等的好货色,可见高老伯不愧是御用瓷器的老匠人,确实是技艺超群。 这次他得以战胜病魔,保住一双匠人之手,也就是保住了这一门珍贵的制瓷手艺。 高老伯感慨着说:「有劳二位姑娘的恩德,老夫此次保住了一双手,也有了功夫再苟活几年,传帮带一下我那些不成气候的徒子、徒孙们。」 「哎……高老伯千万不要这么说……」柳烟寒摆了摆手,不吝美言地说:「经此劫难,老伯你往后都是百岁无忧哇!」 说吉利话,何青青自然也是一把好手,她一脸真诚地跟着说:「是啊!高老伯,您有这么了不起的手艺,可得长命百岁地活着,您得好好看着您这帮徒子徒孙,如何将您的手艺发扬广大啊!到时候,京城大街小巷全是高氏瓷庄的瓷器,那多神气啊!」 何青青直将未来说得天花乱坠,让高老伯也是听得心花怒放,笑得是满面红光。 「哎呦……这俩姑娘真是会说话,这敢情好啊!我这老头子的心都被你两说得美上天了! 冲着二位姑娘的美言,一百岁,老夫必须要活一百岁,哈、哈、哈……」 一番寒暄,大伙是聊得好不热闹。 差不多时候,高承直言:「时辰差不多了,咱们镇上的庙会快要开始了,我陪二位姑娘去逛逛吧!挺热闹的。」 这么一说,柳烟寒撂下手里的茶盏,同高老伯说:「那我们就先去庙会逛一逛了!」 「好、好、好……」高老伯连声道。 「逛庙会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掺和了,儿子啊!你可得好生陪着二位姑娘逛逛,前后照应周全了知道吗?」他对高承嘱咐说。 「爹,放心吧!」 可如此一来,何青青有点不乐意了,她只想跟柳烟寒一道四处逛逛,姐妹二人有说有笑,快活自在,并不想中间还隔着个高承,怪不方便的。 于是她直言道:「我觉得女子所好,高公子未必感兴趣,万一我同柳姑娘逛个胭脂水粉铺子之类的,岂不是要委屈高公子一路枯等,这也太难为公子了,不如让我二人在德景镇庙会上随意逛逛,岂不更方便?」 「这……」听何青青这么一说,高承倒是有些左右为难了,他只能说:「二位姑娘来到德景镇做客,在下岂有不陪之礼?」 想了想何青青说得其实在理,柳烟寒本就不喜欢麻烦他人,于是也认同何青青的所说,「是啊!高老伯,就不麻烦高公子一路作陪了,我二人随意逛逛就好!」 思量一番,高老伯说道:「也行,只要二位姑娘称心,如何都行,二位逛罢了庙会,再回老夫店铺坐坐,咱们吃顿便饭、叙叙家常,末了让我儿再护送二位姑娘回返何府,可好?」 高老伯的提议,正和柳烟寒、何青青的心意。 二人不约而同地道:「嗯,就这么办!」 如此,携手出了高氏瓷庄,俩人往庙会方向逛去。 。 …… …… 一路上,在庙会上是且行且看。 第六十六章 落笔斋 德景镇的商贾们,配合着窑王爷庙会的气氛,将自家门头牌匾都披红带绿,装点一新,纷纷挂起了灯笼。 阡陌纵横的青石板路两旁都已经竖起了灯杆儿,幕天的挂起了一排排大红花灯,仿若满天星辰一般,将这偌大的集市点缀得火红似锦。 街道两旁有摆摊儿的,卖艺的,唱曲儿的,期间还有舞龙舞狮的穿堂过巷……叫卖声、吆喝声、锣鼓声掺合在一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前方道路出现一只人声喧闹的游行队伍,高声唱呵着:「么貮叄肆伍啰……」 「大伙加把劲儿啰!」 「请窑王爷到家宅啰!」 「保佑年年岁岁,焰火旺啰!」 「火中生金、金银满盆啰!」 柳烟寒同何青青瞥见这队人一路舞一路唱,中间簇拥这一只偌大的供台,上面点缀的是花团锦簇,摆满了香烛供果,还有黑猪、黑羊等牲品,当中央团坐着一只硕大的神像。 是个黑脸武将的样子,其面目兇勐,头戴冠中,身披袍甲,内着黑袍,手执钢鞭,气势甚是威严。 「嚯……好多人啊!」何青青看着面前鱼贯而过的游行队伍,不禁感慨着。 第135页 毕竟天天憋在何府里是见不到这等光景的,她垫脚透过人群罅缝朝祭祀队伍抬着的供台上瞧了瞧。 开口问:「那上面供着的黑脸武将就是窑王爷吧!」 「嗯!应该就是!传说这窑王爷是执管煤炭的,所以脸也是黑。」柳烟寒如是回答。 她侧目瞧了瞧何青青一副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温和地笑着问:「怎么样!此处的庙会这么热闹,你喜欢吗!」 「嗯,喜欢!当然喜欢了!以后要是能常常跟着柳姑娘四处逛逛就好了!」此刻的何青青笑得是一脸天真。 柳烟寒突然想到了她那个心脉不全、命薄不寿的毛病,勐地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也只是笑了笑,没敢表示什么。 只说:「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二人走着走着,忽然闻得西南角巷子的方向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气氛是异常的热烈。 那儿正好是个书斋,名作——落笔斋,此刻门口正熙熙攘攘的挤了一堆人,连门口那棵大槐树上都攀爬了一些顽童看热闹。 「那书斋门口好生热闹啊!咱们也去看看吧。」何青青见状对柳烟寒说。 「好啊。」 于是二人一同走近探个究竟。 只见这落笔斋门口是披红戴绿,连那朱红门头,黑底金字的招牌都挂着大红绸子,好一派隆重的气氛。 门口请了支龙狮队在助兴,只见那拿绣球的大头娃娃打着摇晃的引逗着前面的锦绣狮子。 舞狮的师傅们也是给力,一会儿腾空一跃,一会儿就地打滚儿,一会儿鹞子翻身,果然各个真功夫,各个好身手。 「好,漂亮,再来一个……」 只引得围观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砰」的一声,有人自后面炸开了彩炮,一时间漫天缤纷,若天女散花一般飘落下来,紧接着锣鼓齐鸣,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一下子把庆贺气氛推上了高#插o。 门口戳着个大红水牌,上面红纸黑字端端正正的写着:开业大吉,有买有送。 书斋老闆立在门口亲自迎客,此人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个儿不高,长的是精明能干,留了两撇小鬍子,他穿的活像个大红包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赶着去当新郎官。 只见他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站在书斋门口,笑成一朵盛开的大牡丹花儿迎来送往的。 随后,这书斋老闆自门口对着围观百姓揖了揖手,用中气十足的嗓门喊话说:「各位父老乡亲,落笔斋今日借着窑王爷祭祀这个大好的日子,庆贺开业,掌柜的在此恭贺各位莅临小店,还望多多捧场。」 「哗啦啦啦……」一阵吆喝叫好声。 「恭喜,恭喜……」围观的百姓无不拱手道贺。 「同喜同喜,多谢各位客官抬爱。」书斋老闆和店小二连连回礼。 「今天落笔斋特诚心回馈各位客官,现在即买即送,只要您随意在小店买样东西,小店就送特别赠品一份,走过路过的各位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书斋老闆借着这个机会,忙不失迭的开始吆喝买卖起来。 一听说有东西可送,何青青就动心了,想着今儿反正是来逛庙会的,有的送岂不是正好。 「走,我们也进去看看。」何青青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柳烟寒,越过人群,挤进了书斋里。 今天开业,书斋里人格外的多,平日里只有些文人骚客来逛的地方,今儿倒是出奇的挤了不少人,店小二也是忙的脚跟不着地。 二人进店以后,便随意的在各类书籍前翻看,又或者把玩一下店内出售的奇巧物件、文房四宝。 柳烟寒很快被一些医典、药经吸引了注意力,拿起一本看的爱不释手。 何青青瞥了一眼,她倒是对这些东西无甚感觉,只得兴趣缺缺的离开去一旁找些有意思的书目来看。 「小二。」何青青吆喝一声。 「来啦,来啦……」店小二应声而到。 「姑娘,你有何吩咐?」 「你们这儿有新到的话本吗?」 「有,有,只是不知道姑娘你爱看哪一类的呢?是缠绵悱恻的爱情,还是志怪奇谈……」 平素何青青最忌惮的就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对拈酸肉麻的男欢#女爱也不感兴趣,倒是对义薄云天、行侠仗义的传奇故事更感兴趣。 听到店小二的推荐连忙打断:「停、停、停……这些我都不喜欢……」 她想了想,比划着名问:「有没有精彩的,刺激一点的……」 没成想一个姑娘家不喜欢看爱情故事,喜欢看侠客传奇,也是挺出人意料,店小二不解地瞥了瞥眼前这位看起来甚是娇弱的大家小姐,毕竟客人想如何,店家无从干涉。 店小二思量一番,只得连连说:「有,小的推荐你看,这个……」 说着,不知他从哪里变戏法一般,扯出一册话本子,在何青青面前晃了晃:「哎哟,这本可精彩可刺激啦!里面的好汉各个义薄云天,武功盖世,行侠仗义,还有英姿飒爽的侠女呢!怎么样,姑娘有没有兴趣啊!」 虽没看过,可见店小二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何青青略一沉吟道:「听起来还不错,就这个吧。」 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说:「您可赶对付了,今儿刚到的,成套的本子,里面应有尽有…」 第136页 说着店小二搬出一摞话本,让何青青自己挑选。 「那您先慢慢选着,一会儿挑好了,我给您包上。」 「嗯,行了,你忙去吧……」 话音刚落,何青青想起什么一般,叫住店小二道:「哎,且慢。」 店小二驻足问:「姑娘,还有何事?」 何青青悄悄指了指柳烟寒立的方向,问道:「看看那边那位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店小二远远瞥了一眼,熟门熟路地回答说:「哦!那是本医书《葛公药典》,分名别类收录了许多药草的性状、药理、方剂,钻研岐黄之术的人喜欢看,不过枯燥得很,小的不建议您买。」 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却说:「给我拿一本。」 「啥!」店小二不解。 何青青扬了扬下巴颏问道:「怎么!不可以吗?难道本姑娘不像会看医书的人?」 「不、不、不……小的没那意思……」小二忙摇着手称不,「小的马上给您去拿。」 他留下何青青自选自挑,自己忙不迭的去里屋拿药典了。 随手拿起店小二推荐的话本来翻看,内容是精彩纷呈且打斗酣畅淋漓,不觉得越看越喜欢,须臾,何青青拿着挑好的话本子去寻店小二付钱包书。 「哟,姑娘您挑好了?」 「嗯,好了。」 「来我给您包上。」店小二毕恭毕敬的接过了书。」 「都给您包一块吗?」 「不,给我分开,药典我是要送人的。」 「好嘞,没问题。」 「对了,小二,你们庆贺开业,有卖有送,究竟送的什么东西啊?」 「哦,所赠之物为近来文坛新起之秀的最新力作《古文新谈》。」 「《古文新谈》?没听说过。」何青青把这书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说道。 店小二感嘆地说:「哎哟,这可是个好东西,姑娘你没看过可惜了,通篇文笔清奇,情节跌宕婉转,还有画界名家操刀为其配了精美的图插,更难能可贵的此书所用纸品上成,字画镌刻、拓印清晰流畅,实乃为不可多得的精品佳作。」 「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真那么好看吗?」听了店小二的一通夸赞,何青青质疑问道。 「好看,好看极了,姑娘您亲自看过便知。」店小二说此话时眼睛瞪得锃亮,像献宝似的推荐着赠品。 说着还四下张望一番,贼兮兮地压低声音掩口道:「这话本子啊!不光在南阳城的闺阁小姐中广为传阅,就连京城的名媛间都蔚为成风,内容是精彩得紧啊!实不相瞒,小的自个儿都偷偷留了一本儿收藏。」 「哦!好、好……」 听他夸的天花乱坠,何青青也只能连连说好,心想反正捡便宜来的,不要白不要。 「姑娘,今儿看您买的多,就特地赠送您两本,可否!」店小二比着两根指头晃了晃道。 「成,劳烦你都帮我包一块儿吧,我再顺道看看别的小玩意。」 「行,您自便。」 何青青自去一旁寻摸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只留小二自行包书,并未多做关注。 片刻,店小二已经用草纸草绳将这两摞书外带赠品都包裹好了,毕恭毕敬的双手递与何青青。 「姑娘,您的书成了,拿好。」 何青青付了帐,拎上两摞书叫上柳烟寒一起离开。 柳烟寒见何青青不大一会儿就买了两包书,感慨道:「这么会儿工夫,你买什么了,这么两个包裹,重吗?我帮你拿。」伸出手去想帮她提过来。 何青青闪开手道:「不重,挺轻省的。」 柳烟寒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暗想:「一逛庙会,就这也想买那也想要,真是小孩子心性。」 ps:《葛公药典》没有这本医书,瞎扯的。《古文新谈》也没有这种话本,编的。 第六十七章 暗巷 情挑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庙会上逛至月上西头。 德景镇的街市平日里就非常热闹,今日祭奠更是仿佛炸开了锅一般,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 灯火初上时,只道是:「游人如织灯如昼。」 庙会上的人非常多,柳烟寒和何青青在街道上摩肩擦踵地并立而行。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锣鼓声喧嚣,好不热闹。 只见前方一个走江湖卖艺模样打扮的彪形大汉,身高七尺,肥头大耳,左手执锣,右手执槌,一阵「咚咚锵锵……」,在前边操着洪钟一般的嗓音吆喝着。 「走过路过,各位父老乡亲,看一看瞧一瞧嘞,刺激又好玩。」 「一文钱五个圈,实惠又划算。」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文钱就能碰碰运气,试试手气,您就是那万里无一的神投手……」 「前面这是在干嘛呢?」何青青扭头问了问身边的柳烟寒。 柳烟寒探头看了看前面。 回答:「哦……你可能没见过吧,是个套圈的摊子。」 「套圈?怎么玩的?」 「其实就是一种庙会上的小把戏,用竹圈套前面的那些小玩意,套中的可以随便拿走,套不中做罢。」 柳烟寒指着那彪形大汉面前空地上摆的一大块毡子,那毡子上果然摆了很多形态各异的布偶。 何青青想了想说:「那这么说来,套圈和投壶一类博弈游戏其实也差不太多,都是赌手上准头与稳头的功夫。」 第137页 「嗯……」,柳烟寒点了点头。 琢磨了一下,又说道:「投壶嘛,可能更需要手上功夫,有些高手确实能靠本事拔得头筹,但这套圈…… 更坑人些,只能算集市上小商小贩们煳弄人破财的江湖伎俩罢了。」 「什么!骗人的?」,瞅了瞅街边的摊子,何青青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 「嘿,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你亲自试试吧。」 如是说着,柳烟寒跑上前去朝那个彪形大汉买了十文钱的圈,一共五十个。 本来听说是煳弄人的伎俩,何青青是不太想参与的,但想着此等雕虫小技总难不倒赌仙后裔吧!也就随柳烟寒去了。 「你想要哪个?」柳烟寒指着面前的毡子问。 何青青逐个看了看,指着靠边角的一只玩偶道:「那个……那个……马驹儿模样的。」 「好嘞,如你所愿。」柳烟寒先给何青青做了个示范。 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有神明相助,还是运气太旺。 柳烟寒一个竹圈扔出去,不偏不倚地就套中了那个马驹布偶,引来周边围观人群的一阵吆喝叫好。 「哎呀,姑娘,你实在是好准头,这一下子就套中了一个,神投、神投哇。」 彪形大汉老闆用手里的竹竿儿,将柳烟寒套中的那个布偶给临空挑了过来,递给她说。 柳烟寒接过老闆递给的那只布偶,笑说:「今天运气真好,送给你吧。」 她将刚套来的布偶,径直塞进何青青手中。 何青青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布偶,是一只用布缝制的马驹,里面用棉絮做内衬填得鼓囊囊的,说不上多么精緻,但胜在非常憨态可掬。 有来无往非君子,何青青寻思着今儿无论如何自己也得成功一把,于是指着毡子上的布偶问柳烟寒:「你想要哪一只?我套给你!」 柳烟寒看了看毡子上排列放置的布偶,相中了一只胖墩墩的兔子。 便抬手指着前面说:「就那个吧,后面的那只兔子,正好我属兔的,不过稍微有点远啊。」 「没问题,你等着吧。」何青青信心满满地说着,拿了竹圈,亲自上阵一试。 可这次,何青青却没能像柳烟寒般一发击中,扔来扔去半天,不是差的十万八千里,就是差了个头髮丝儿。 总之,竹圈横七竖八扔了满满一地,却一无所获,很快手里的那五十个竹圈就没了。 「哎……」,当何青青扔完最后一个竹圈,忍不住扼腕嘆息,「可惜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她非常不甘心地自彪形大汉手上又买来了百十来个竹圈,准备继续接着套。 柳烟寒见过准头差的,可没见过何青青准头这么差的,扔了半天依然是一无所获。 她在一旁都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出手。 「等等,我帮你吧。」于是顺理成章地从一人奋斗,变成了二人配合。 可能人往往越想什么越不来什么,越执念什么越失去什么。 自此以后就像老天爷做对一般,幸运这俩字儿就再也没有光临过二人。 柳烟寒也是接连出手接连失败,虽然期间也套中了一些别的布偶,但无论如何也套不中那只兔子的。 柳烟寒眼见已经套了几百个圈,想就此打住,于是对何青青建议说:「我看咱俩套得差不多了,别玩儿了吧。」 「不行,我今儿非得套中那只布偶不可。」可何青青哪里肯听,还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就那么中意那只兔子布偶吗?」柳烟寒有些不解的问道。 「嗯,我就想要那个。」何青青指了指那只兔子,心有不甘道。 柳烟寒心想这何青青果然是个大小姐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如此没完没了套下去也不是个法。。 她只好转头跟那个彪形大汉打商量。 「老闆,你看我俩都已经套了这么多圈了,您能不能将那只兔子布偶送给我们,这位姑娘诚心想要,反正我们套的这些圈儿钱,也够买好几只了。」 彪形大汉大手一挥拒绝说:「哎,这位姑娘,不行不行,买卖就是买卖,规矩就是规矩,岂能随意破例,若是送了你们,一会儿别人来玩,也都央求我送,那该如何是好?」 「老闆,那再不济,我多出些钱,将这只布偶买下如何?」柳烟寒见这老闆不同意送,只好出此下策。 「哎哟,规矩万不能破,我今天还指着这点傢伙什儿做买卖呢,姑娘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赌得就是各位客官的执念与不甘,看着眼前那位姑娘一副富贵打扮,又如此执念这只布偶。 这老闆就不想做一锤子买卖,只想抻着一口气儿让她们为此多花费些。 柳烟寒眼见这彪形大汉竟是个奸商,软硬不吃,横竖就是不肯将那只布偶给自己。 于是,她悄悄回头,附在何青青耳畔,低声偷问:「你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想要这只兔子布偶?」 「对,特别想要。」何青青异常坚定地说。 柳烟寒看着就何青青眨巴着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眸,对自己说的一副真诚的样子。 实在是不想辜负了她,就是此刻她说想要摘星星够月亮,也得变着法儿地在天上给她讨下来。 无奈之下心生一计。 第138页 柳烟寒浅声低语道:「你要是特别想要这只兔子布偶,就什么都别问,一会儿全听我调配,如何?」 看着柳烟寒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何青青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只见柳烟寒纵身一跃,跳到毡子上,俯身抄起那只兔子布偶,迴转身拉了何青青就跑。 动作风驰电掣,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叫摊子前围观的人群看得目瞪口呆。 留下那风中凌乱的彪形大汉,呆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抢了,想奋起直追,可是自己的摊儿又不能丢下,只闹得左右为难。 只见那彪形大汉憋着一张猪肝般的脸,哭爹喊娘地在后边儿叫嚣着。 「你奶奶个嘴儿,俩小丫头骗子,快给大爷我回来,敢抢你爷爷的东西,看回头逮着你俩,不打断你俩的腿儿。」 柳烟寒拽着何青青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东蹿西跑,将大汉发癫般的叫骂声遥遥甩在身后。 「柳……柳姑娘,咱们……咱们这算是硬抢了吧。」何青青跟在后面边跑边问。 「何大小姐,这……这叫拿,光明正大的拿,怎么……怎么能说是抢呢,咱们刚刚套圈花的那些钱,买下这布偶也不为过,怪那老闆贪心不足,好说歹说不让给咱俩,我才出此下策。」 柳烟寒在前面拉着何青青一边跑,一边解释。 「没……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柳姑娘,实在让我刮目相看了。」何青青在后面边跑,边笑着说。 这两姑娘毕竟年轻,步伐轻快,身体灵活,在擦肩接踵的人群中,一会儿就跑没了踪影。 柳烟寒拉着何青青转身躲进了街市旁边一条幽黑狭窄的小胡同里。 此处相对街市上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得要幽静不少,仿佛另外一处天地似的。 只是这条胡同非常狭小,整个就是一线罅隙,只够两人相对而立。 「怎么样?你还好吧!」陡然跑了这么一段路,柳烟寒担忧何青青的身体吃不消,关切地询问。 「唿……」喘了一口长气,何青青捂住跳动的心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刚刚一通撒丫子乱跑,勐然停驻下来后只叫二人顿时气喘如牛。 她俩在这静谧的空气中四目相对,看着彼此的狼狈样,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等彼此笑够了,才停歇下来。 「那……那……老闆不会追上来吧?」何青青气喘吁吁,至使说话都不利索了,额头上起了一层亮晶晶的薄汗,连平日里一向苍白的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粉红。 「不……不会的……」柳烟寒摆着手说。 「他不可能撂下自己的摊位不看,来追我俩,那岂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得不偿失?」 何青青依旧有些担心:「我俩……我俩这么干,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柳烟寒:「拜託,怎么能是我俩不地道呢?明明就是那个老闆坐地起价,贪心不足蛇吞象。」 「何大小姐,我说你还真是大小姐脾气,你又不是三岁孩子了,那么执着地要套这么个破布偶,这有什么好的 。」 柳烟寒手里举着那只刚刚抢来的兔子布偶,晃了晃,不解地问。 「给你。」说完,将它塞进了何青青怀里。 没想到何青青刚刚拿到那只布偶,反手又将它塞了回来。 「嗯哼……」,何青青清了清喉咙,有些不自在地说:「是你方才说想要,特地套来送给你的。」 柳烟寒万没想到何青青如此执着地套这个布偶竟然是想送给自己,一时间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这个,也是给你的。」何青青说着又塞给她一样东西。 还在恍神间,勐地怀里又被塞进个东西。 柳烟寒垂眸一瞧,没想到是早些时候在落笔斋买的那包书,方才还说人家是小孩子心性,此刻想来竟是无比暖心。 柳烟寒向来是个不善言谢之人,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二人大气喘得差不多了,刚刚奔跑的那份疲惫感也渐渐消退下去。 才发现这条巷子实在是太窄了,窄得将将足够二人贴身而立,近得都能看见彼此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何青青陡然发觉自己还从来没有在如此近的地方,好好端详过柳烟寒的脸。 只觉得今晚柳烟寒跟平常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她好像被夜色晕染了一般,虚无缥缈地不太真实。 柳烟寒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夜色摇曳之下显得更加明亮,忽闪忽闪地仿佛一对儿黑曜石一般。 在刚刚一阵乱跑之后,髮丝有一些凌乱,贴着额角上亮晶晶的汗珠,显得有一丝狼狈,脸颊也泛起一抹微微嫣红。 此刻,借着巷子外投射进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借着飘渺、喧譁的鼎沸之声,空气中还飘荡着酒肆里散发出来的各种甘醇香气,这一切让何青青觉得像是喝了酒一般微醺。 「看你跑的这一脑门汗,得擦擦干净,不然一会儿吹了冷风,容易风寒。」 一边说着,柳烟寒一边抬手就着袖口给何青青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动作轻柔,如清风拂面,只撩得何青青心头小鹿乱撞。 「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何青青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第139页 「是吗?」柳烟寒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发现一片潮湿,笑了笑:「还真是啊……」 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两人又忍不住相对傻笑一阵。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相对无言,何青青只感觉自己脸上热腾腾的。 正沉默着,忽然听见黑暗之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好姐姐,想死我了,快,让我好好抱抱你。」 「走开,你个小冤家,还说什么想我,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 「好姐姐,怎么还骂上人了,一会儿让妹妹好生补偿你。」 「呸,骗子,每次都这样,你拿什么补偿。」 「姐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又要骗我,你…唔……」 「唔……」 「……」 说话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突然堵住了似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娇#喘之音。 虽然天黑,看不清角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仅凭这点声音就让人听得面红耳赤。 柳烟寒、何青青在旁边突然听到这么一段尴尬的声音,一霎那间都僵住了。 柳烟寒心想这庙会集市上的幽街暗巷,常常会有一些野鸳鸯,趁着佳节之日偷偷熘出门来私会情人。 诚没想今天居然撞上了,若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可今儿还拖着个何大小姐,实在是尴尬得叫人心里抓狂。 脑子里正想着,那黑暗处啧啧的娇#喘之音突然就变了调,越发婉转起来。 「啊……姐姐……」 「哈……」 听着这番不明所以的对话,不知道黑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柳烟寒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此刻,何青青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本来就感觉今夜自己有点晕乎乎的,此刻被这眼前的情况一搅和,整个脑袋完全煳得像锅浆煳一样。 连带着两脚也像焊在泥地里一般,站也站不稳,走也走不了。 俩人正踯躅着,「砰」地一声巨响,庙会上空突然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散做满天灿烂星辰。 一霎那间将天地都耀了个光芒万丈,只叫这处阴暗逼仄的狭巷都突然亮堂了起来。 借着这霎那的光辉,柳烟寒瞥见了隐匿在黑暗处声音的来源。 两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居然耳鬓#厮磨地拥#吻在了一起。 「砰……」 随着烟花的又一声巨响,柳烟寒终是被炸回了三魂七魄。 心下一凛,不知道何青青看见什么没有,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眼睛。 「何小姐,别看了,咱们快走。」 此刻,何青青就像是被施了定身符的呆鸟,被人一通连拉带拽,慌忙逃开了此处。 随后,柳烟寒不敢再带着她在庙会上多做逗留。 两人径直打道回府。 第六十八章 乌龙话本 回何府后,俩人别过。 何青青回了自己卧房,可能白日里玩得太兴奋,一时间竟睡不着,躺在床上像煎饼子似地翻来覆去。 百无聊赖下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打发时间。 忽然想起今天在庙会上给自己买的话本子,于是起身在包裹里寻出来,睡前看一看。 何青青拿着新买的那摞书躺回床上,将上面绑着的草绳子和裹着的草纸都剥开。 只见里面除却自己挑的话本之外,还附带着一本话本,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今日落笔斋之内那个店小二所赠之物。 上面赫然写着书名《古文新谈》,外面看起来素净的蓝书皮,篆书黑字,平平无奇。 想着今日落笔斋内,店小二对其夸得一通天上有地下无,也不知道是何等精妙的内容,心里一时竟然有些期待。 何青青满怀欣喜地翻开了扉页,谁知这一看,是不看不得了,一看变沙雕。 略略翻了翻,内容让人瞠目结舌。 什么:卖油小娘与花魁的故事、张千金夜会崔小姐、梁姐姐与祝妹妹之同窗情、白仙姬以身相报许姑娘…… 这都是什么鬼?何青青满脑子的疑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可是又不尽相似。 她又随手翻了翻,偏偏里面还配插了许多图画,就算是不认字的人,也能大概猜测此书讲的是什么。 只见那书页内描绘的,俱是些美艷姬妾,娇俏小姐,不论亭台楼阁上、落英缤纷下、还是抄手游廊里、雨夜芭蕉外,都有一副副亲昵的画面。 那纠缠的肢#体、那隐忍的唇齿、那迷离的眼神,都刻画得丝丝入扣,仿佛声音都能透破纸张宣洩而出。 图画插得栩栩如生,十分切合文字意境,每一页都是缱绻#悱恻,直叫人看的脸红心跳。 这措不及防的刺激,吓得何青青「啪」地一声合上了话本子。 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跳下床来,心虚地将其迅速扔到了床下藏好。 心下想,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乌龙着给柳姑娘也夹带了一本,完了完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想着柳烟寒那清风霁月的模样,大气儿玩笑都不敢在她面前开一个,这么腌臜的书可如何了得,会脏了别人玲珑心窍的。 「若叫她看见了,会不会觉得本姑娘是个不学无术的败类?」 「肯定会的,就算此书是个乌龙事件,自个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40页 「这不着边的店小二,坑煞我矣!」 眼前的境况是越想越让人沮丧,越想越让人没底,何青青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是被柳烟寒误会了去,真不如挖个大坑将自己埋起来,可这以后还得低头不见抬头见,如何是好。 何青青焦急地咬着手指。 「不成不成,得想办法把书偷回来,说不定还没被发现。」只期盼此刻柳烟寒还尚未打开那包书。 情急之下,何青青竟然起了这等不是办法的办法。 于是急急忙忙地将衣服鞋袜穿戴整齐,慌慌张张趁着夜色偷熘到隔壁厢房去。 只是没想到很走运,隔壁厢房没亮灯,黑漆漆的,想来柳烟寒此刻不在屋内。 「简直是天助我也。」何青青心下窃喜。 偷偷熘进了屋子,没敢掌灯,她借着半晦半明的天光,发现那摞书还好生摆放在案头,连皮儿都没拆下来。 赶紧去拆开来,抄检了一番,发现那本《葛公药典》在里面,可偏巧没有那话本儿。 心下蹊跷:「咿呀……居然没有,难不成那小二忘了给赠物?」 仔细想想,也是有可能的事,那小二嘴上应承着送两本,觉得自己没看见,就滑头了一回,反正是赠物,少给一本也不会有人纠结此事,何青青如此安慰自己。 「没有最好,可算是安心了。」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将书包裹好放回原位。 折返身,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碰见柳烟寒刚好回厢房,慌慌忙忙间俩人撞了个满怀。 「谁?」,柳烟寒呵道:「是谁如此莽撞,连灯都不掌?」 何青青心下大惊,好巧不巧,怎么撞上她了。 「我、我、我,是我……」何青青急急地出声招唿。 柳烟寒借着月色看清了前面立着的人是何青青。 「咿?何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怪黑的,怎么没掌灯?」 「哦,灯,灯……我这就去掌灯。」 慌慌张张地,何青青将灯给点上了。 柳烟寒借着灯火,只见何青青有点窘迫地站在屋里。 她笑了笑问道:「怎么,今儿逛了半天庙会,你不累吗?如何此刻还没有歇息?」 何青青搔着头,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理由,平常她只要一撒谎就会磕巴。 「哦……歇息……我……我是要歇来着,可是吧……那什么吧……」 她一拍脑门儿总算掰扯出了个理由。 「那什么,哦,我……我睡了,可是睡不着,就想着过来找你聊聊天。」 「哦,原来如此……」 柳烟寒一副恍然明了的表情:「我说你怎么跑我房里来了,原是睡不着啊?」 说这话时,柳烟寒盯着何青青的眸子微不可查地缩了缩。 「可巧我也睡不着,不如有请何小姐一起坐下聊聊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渐渐迫近何青青。 说不上为什么,此刻,何青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慌神心虚的,柳烟寒一靠近,她就有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感觉。 她连连往后退了退,不着痕迹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呆呆立在屋里,整个人愈发显得手足无措。 柳烟寒倒是轻巧地打她身边直接越过,径直在案几前坐下,提起案子上的茶具倒了一杯茶水撂下。 一副待客之态笑了笑说:「何小姐,喝杯茶,一起坐下聊吧,别一直站着,怪累的。」 可这节骨眼上,谁还有心思喝茶呢? 何青青锤了锤腰,抻了抻腿,装出一副有些疲惫的神情。 自顾地说:「哎哟……刚刚还说睡不着来着,可这会子胳膊、腿怎么这么酸涩,想来白天庙会上走得太久了,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 「很难受吗?过来我帮你号上一脉,别再累出什么异样来。」 闻言,柳烟寒一脸严肃地挽起袖口,准备拉何青青坐下看诊。 眼看事情要闹大发了,她连连推脱说:「啊……不用了,柳姑娘,真的,问题不大,睡上一觉就能缓过来,我现在就去歇息,你不用担心,哈、哈、哈……」 何青青打着哈哈想矇混过关。 「是吗,那就好。」柳烟寒倒是没有再强人所难。 「快些回卧房休息吧!别熬夜了,对恢復身体无益。」 柳烟寒说这话时,眼底有一丝压抑的笑意,看得何青青心里一阵发虚。 「嗯,我这就回了柳姑娘,你也早点歇息。」何青青欠身告别道。 两人终是互道晚好,何青青抬脚刚欲行,转念又回头问。 「对了,今儿我给你买回来的书,你看过了吗?」 柳烟寒一滞,嘴角微微扬了扬,回答道:「书皮都没拆,还没来得及看。」 听到这么一说,何青青心下松了口气。 「没看啊!没看就好,哈哈哈。」 心下暗暗庆幸,夹着尾巴做人般地赶紧熘了。 送别何青青后,柳烟寒在案几前坐下。 抬手轻轻抚上那一摞尚未开封的书籍,食指拨弄了一番上面繫着的草绳结。 她轻轻摇了摇头,好看的眸子里荡漾起了一丝融融笑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何青青又回了自己卧房,虽是一无所获,但是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也不枉此行。 如果不将这等尴尬局面解决了,何青青怀疑今儿晚上自己真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第141页 此刻安静下来,终是累了,她躺在床上准备就寝。 俗话说:日之所思,夜之所梦。 当夜,许是受了睡前所看话本刺激,搅得人心浮气躁,何青青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竟然开始梦魇。 满脑子挥之不去的各种画面盘桓,而后只能辗转反侧的消磨时间。 终于折腾得有一丝困意了,可就是睡不踏实。 断断续续做着一些零星的碎梦。 第六十九章 四红汤 似是醒了又似是睡着。 渐渐。 何青青觉得一切晕晕乎乎地不真实,她明明觉得自己不能动,但感觉却异常敏感,好像被梦魇困住一般,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 周围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假的,但又觉得似乎很真实,真实到每个细节都如此逼真,真实到让人真假难辨。 一些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开始在黑暗里悄悄滋生。 这是以前的生命里从未曾有过的,挠心挠肝一般却又找不到出口,拥堵在心口却觉得空落落。 何青青觉得自己很奇怪,嗓子眼都干燥了起来,她迫切的想喝一口水,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只能大口地喘着粗气,以缓解口干舌燥。 梦魇之中,她觉得自己被一汪温暖的春#水浸润着,整个人被一种温柔的力量磨蹭着、撞击着、摇曳着、抚慰着、包裹着。 她的脑子有些迟钝,昏昏不醒中,却觉得这是危险的、要立即停止的。 但心里却渴望更多不要停,两种奇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逼得她噩梦连连。 但在这些可怕的梦境里,她居然想到了一个模煳的影子,婀娜的身姿、温和带笑间轻抿的嘴唇、眉梢间若隐若现的硃砂痣、披着青白衣衫在灯下挑烛夜读的寂寥、轻轻挽起又偷偷滑落额前的几捋青丝、纤纤玉指下跳跃着的隽秀字体。 「柳、柳姑娘……」 何青青觉得自己一定是冲破梦魇叫出声来了。 「啊……」 一声惊唿后,勐然觉得天地崩塌,身体失重,「咕咚」一声,结结实实坠落下来。 虽然人还晕乎乎的,但是身躯开始有了些知觉,那种魇住的麻木感渐渐消退。 「哎哟……」她捂着吃痛的后脑勺,发觉自己竟然连人带被子,整个地从床榻之上滚了下来,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面上。 「从小到大都没坠过床,今儿这是怎么了!」瞅着此刻自己没出息又尴尬的样子,何青青腹诽道。 更加气馁的是她居然还模煳的回忆起来一点梦境里的画面,梦里那青白衣衫的女子,没来由地让何青青更加窘迫。 她嘴里喃喃自语道。 「没事、没事,何青青,冷静、冷静,一定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蹿到梦里也不得安宁,对,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她一遍遍如此提点自己。 剪不清理还乱的心绪,让何青青很是焦躁。 她只能宽慰自己还是别去细想了,先冷静冷静再说。 甚至都不愿完全清醒过来,清醒后代表就要面对这些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要正视自己每一丝上不了台面的旖旎情愫。 每思及至此,就让人无比沮丧,只能做个缩头的鹌鹑,缩到自己认为的安全范围里方能保命。 于是,也不敢惊动僕人,自己老老实实抱着被子,麻熘儿地趴回床榻之上,继续蒙头大睡。 总而言之,人就在这浑浑沌沌的状态下,坚持硬躺了一宿。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晨,才恍恍惚惚转醒,呆呆地看着周围景致,愣了片刻,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 没想到只是一夜乱梦,竟叫人如此颓惫,只感觉浑身酸痛,像下了大力气活一般。 何青青勉强支撑着上半身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搓了搓夜里拱得像鸡窝一般的脑袋,发现天还只是朦朦亮。 突然,自小腹传来一股酸痛,让她心下吃了个大惊。 「哎哟……好痛啊……嘶……」 她捂着肚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撩开被子,赫然发现床榻之上有一抹刺眼的嫣红。 「不……不是吧……」 「太突然了……」 「怎么……会这样……」 因为何青青打小体弱多病,身子弱得很,别家的姑娘长到十来岁就来了月水,可她却迟迟没有动静。 为此何夫人请了不少大夫诊治,都断言她天生心脉不全,周身气血两空,终身都不会来月事,更无可能生养。 这情况,还让何夫人足足伤心了一段时间。 如今,不知怎么就来了,而且还这么突然,只弄得人措手不及。 好在何青青是个大姑娘家了,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清晨八早地瞧见自己一身血渍,还不得吓晕过去。 趁着天还未大亮,府上众人还未起床之际,偷摸地将自己这一身狼狈换了下来。 悄悄摸到后厨,打了一桶水提回卧房,打算自己把夜里弄污的衣物、床褥浆洗一番。 这么羞煞人的东西要是被任何人看见,她的脸可算是无处安放了。 可偏不巧,折返回卧房的半路上遇到了酷爱早起的李管家。 「哎呦,小姐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管家不解地问。 第142页 何青青无奈地笑了笑:「呵、呵……」 藉口说:「经过这些时日调养,精神好了许多,自然起得早了。」 此刻李管家注意到了何青青手里的水桶,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 「咿……小姐,你提着桶水做什么?」 何青青无奈地咬了咬后牙槽,心里嗔怪这李管家多管闲事,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 「这……呃……我……我要拿去书房,洗……洗一下我的『文房四宝』,对,对,就是这样。」 「嗨,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得小姐亲自动手,留着老夫下来帮你洗就行了,你就别操心了。」 说着,李管家就抬手去接何青青手里的水桶。 何青青立即闪开身去,连连推辞道:「别……别……李管家,我还是自己来吧,我那『文房四宝』里有套湖州狼毫还挺金贵的,您老回头别给我洗秃噜毛了。」 俩人正在争执不下,忽听身后有人招唿说:「何小姐,李管家,早啊。」 柳烟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这下子,何青青心里叫苦不迭:「该来的时候不来,这节骨眼上你出现干嘛?」 千般无奈,也只能强打着笑脸面对。 「呃……柳姑娘,早……早啊,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吗?」 「哦!习惯了……」柳烟寒一脸温和地笑着说:「倒是何小姐你,身体刚恢復没多久,还需要多休息啊。」 这时李管家开口附和道:「就是啊,柳姑娘说得是,小姐起这么早也就算了,偏偏要提桶水,洗什么文房四宝、洗什么湖州毛笔,老朽不让还不听劝,这回头再病倒了,可怎么着。」 「哦?」闻言,柳烟寒眯起眸子,瞥了瞥何青青手里提着的水桶。 何青青在她如此注视下,只觉得像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一般,心下窘迫极了,脸上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看着眼前人不自在的样子,柳烟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让我看看……」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何青青感觉自己的腕子已经被柳烟寒三指搭在了手中。 只是剎那间,便被人号住了脉门,她只见柳烟寒嘴角微微挑了挑,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 生怕会被当众揭个底朝天。 最后,她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嗯!何小姐,最近身体恢復得确实不错,洗个『文房四宝』什么的,问题应该不大,李管家不用太过担心。」 「那……那我先走了。」 这种氛围下,何青青是一刻也呆不住了,撂下这句话,提着水桶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卧房。 如此这般,乌龙话本事件才算是消停下来。 只是那天早膳后,小厮送过来的每日例行汤药,让何青青很是不解。 托盘上除了苦涩如常的中药外,还多了一个瓷盅子。 何青青不知是何物,揭开盖子一瞧,里面盛的是一盅褐红色的汤品,上面漂浮着几枚红枣。 她用汤勺搅和了搅和,发现里面除了红枣之外,底下还沉着一些红豆和紫皮花生,闻起来有点甜滋滋的像糖水一样,不知道是何作用。 便问小厮道:「这是什么汤品?」 「回小姐,柳姑娘说这叫四红汤,是她今早特地在火房给您煲的,她嘱咐小的告诉小姐一定要喝了,她说您最近虚耗大,需要补补身子。」 听了这话,何青青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面上是白一阵红一阵的,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些汤汤水水都灌进肚里。 第七十章 踏青 时光荏苒,不觉冬去春来,清明已至。 这半载时光,何青青有了柳烟寒的相伴,生活少了沉闷冷寂,多了些活泼生气,何府上上下下甚感欣慰。 一日,何青青在卧房案几前端坐,面前放着些针头线脑的物件,左手执绣框,右手拿针,正在一针一线地细细绣着什么。 只见她眉头紧锁,深情专注,像是做着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闪失似的。 小燕正拿着鸡毛掸子在一旁拂尘掸土,见了她这幅专注模样,心下十分好奇,以前自家小姐总是对这些女红刺绣之类的毫无兴趣。 这两天倒是破天荒地窝在闺房足不出户,天天侍弄起这些绣花绣草的活计。 甚至都不缠着柳姑娘带她出门玩耍了,真是好生反常啊!小燕心中如是想着。 便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姐啊,这两天你怎么也不央求夫人放你出府玩乐了?也不见你去寻柳姑娘,倒是成天窝在房里,足不出户的。」 突然被人这么一说,何青青倒是一时间有些疑惑,心下只想,前后区别有这么明显吗?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经歷的那场荒唐狼狈的乱梦,心里陡然一阵羞赧。 现在只要面对柳烟寒,心里就有点忐忑难安,哪里还好意思再央着人家带自己出府。 停下手中针线,想了想,怔怔道:「毕竟……毕竟柳姑娘白天还要行医义诊,我……我哪能厚着脸皮一直劳烦于她。」 「嗯哼……」 说着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以掩饰心下失落。 「哦!这样啊……」 小燕一边忙着用鸡毛掸子清理花瓶上的浮土,一边继续闲聊:「小姐,我瞧你整天绣来绣去的,你这忙着绣什么呢?」 第143页 一听小燕这么问,何青青忙停下手里针线,将绣框端正,举到小燕面前。 一脸期待地询问:「你快帮我看看,这枝辛夷花绣得怎么样?像不像?」 「啥?」 小燕被问得一脸茫然,她努力睁大眼睛,想从何青青手中的绣品上找到一丝一毫花啊朵啊的影子。 可惜瞧了半天,她只看见那绣面上是一坨毛渣渣的乱线,走线随心所欲,配色狂放不羁,和辛夷花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但是又不忍心打消自家小姐初次做女红的热忱,只好勉强挑起大拇指,干巴巴地笑了笑。 说:「好,绣得真好,小姐你第一次就绣成这样,说明相当有天赋,假以时日,必将成为箇中高手,即便是南阳城名媛闺秀里的头把女红,也不是你的对手。」 「是吗?真的绣得这么好?」 一席话,把何青青是夸得飘飘然。 她拿起绣剪将余线剪断,高兴地拿起自己的绣品放在眼前是左看看,右端详。 「好像看起来还真不错的样子,柳姑娘应该会喜欢吧!」她在心下暗想。 正端详着,突然一块小石子跃窗而入,「咔啦」一声砸在地上,清脆悦耳之声划破室内的安静。 何青青抬眸看着落在地上的小石子,嘴角扯出一丝若不可见的隐笑,心里是一阵雀跃。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立起身走到窗户边,越过窗棱向下一望。 果不其然,柳烟寒站在绣楼下,立于一簇绽放至抽丝吐蕊的金色迎春花旁,手拿一沓绒纸、竹篾朝她挥手大喊。 「何小姐,今天阳光明媚,别在屋里憋着了,出来院子里透透气,我给你弄个新鲜玩意儿。」 何青青临窗浅浅一笑,回喊:「等我。」 随后,掩窗,转身下楼,寻柳烟寒而去。 果然,今天天气大好,连后院湖面上吹来的拂面风都是和煦的,院子里早已是春色满园。 各色早开的花卉在这几天渐暖的阳光催促下,各个争宠似地竞相绽放,看起来楚楚动人。 柳烟寒拉起何青青就向后院的湖心亭小跑,何青青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问。 「柳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新鲜玩意?」 「别问了,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 二人穿过湖心迴环曲折的栈道,越过一座斗拱石桥,来的了石亭内。 此时,那石亭内的石桌上已经放上了笔墨丹青、五颜六色的绒纸、剪刀、浆煳……各种用于手作的工具物件。 何青青见眼前的情况,问:「你……你这是要做手工活吗?没想到,堂堂柳神医还有这般喜好,怎么,今天你不用坐堂义诊吗?」 「不是我喜欢手工活,而是何小姐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柳烟寒在对面笑眯眯的说着。 这一问倒是让何青青稍有些迷惑,什么日子是需要做手工、还不用出诊的,一时间她还真是想不出来。 柳烟寒见何青青无解,笑了笑,按着她在石桌旁坐定。 「好了,快坐下吧……」 自己也在对面石桌前坐下了:「不和你卖关子了,今儿可是清明,在我家乡川蜀一带,清明有踏青放风筝的习俗,我是想邀你一起做盏风筝,一会儿央求李管家带我俩出去赏春踏青,不知何小姐可否赏脸陪我一同出游?」 何青青此刻方恍然大悟,不觉今天已是清明,若不是柳烟寒提点,她几乎都忘记了。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不觉已经清明了,真快……」 说着此话,何青青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又想着柳烟寒不知还能这样在何府呆到几时,自己同她又能无忧无虑地相处多久,整个人有些落寂,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 柳烟寒见何青青突然一副伤感失落的表情,连忙打岔说。 「喂,你干什么露出这个表情,只是清明而已,我又没说让你哀思先祖,你倒是自己配合着先郁闷上了,川蜀一带的清明节不是这样过的,我们可是过得欢乐的很呢!」 何青青收了收自己丧气的神情,问:「是吗?那边都怎么过的?」 柳烟寒回答:「嗨……好玩的可多了,我就不冗言做解释了,一会儿做成了风筝,咱们出门去踏青,我再细细说与你听,岂不更好。」 何青青点头认可,二人并肩而坐,开始着手做风筝。 柳烟寒先行用竹篾子去扎风筝的骨架,何青青在侧用刀裁纸。 二人手里一边忙活,一边闲聊着,柳烟寒问道。 「哎,何小姐,你会画画吗?」 何青青裁纸裁得异常缓慢而仔细,横平竖直,切口笔挺,连一丝毛刺都没有,真是难得的认真与谨慎,只见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略懂一二吧。」 「那正好,一会儿风筝扎好了,有劳你画个风筝纸面吧,我画得太难看,上不了台面。」柳烟寒提议。 「行,画什么呢?」何青青询求她的意见。 柳烟寒停手略一沉思,拿手在空中比划着名说道。 「不如画个鹞子吧,鹞子你知道不,就是一种像鹰一样的鸟,挺兇勐的……」 不待柳烟寒把说完,何青青就插过话茬。 「鹞子,我知道的,南阳城管这个叫鸢,你总觉得我与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闺阁小姐一般无知,也实在是太小瞧我了吧。」 第144页 柳烟寒被何青青没来由的一通怼,给弄得有点懵,不知又拌动这位大小姐哪根筋了,只能无奈地点头认同。 「好、好、好……你最厉害,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行了吧!这点小事儿也要拿来争,还说你不是小孩儿心性。」 「我……我不是……小孩,你别总强调这个……你肖兔,我肖马,你也就比我长上三岁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柳烟寒连连做投降状,顺着她说。 「是、是、是……不说了,以后绝对不提了……」 不知出于何故,柳烟寒总觉得何青青似乎不太喜欢自己把她当小姑娘看待,尤其是不能当面说她小。 见她这幅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懒得同她强行辩解,打个岔模煳过去作罢。 「我这边骨架扎得差不多了,你那边纸准备得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 「我看看。」 柳烟寒把何青青裁剪的纸面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平整又利索。 「嗯,挺好,我俩一会儿把这纸面用浆煳煳在骨架上,就大功告成了,你先把那碗浆煳调和一下,我这边马上就好。」 就这样,一盏鹞子形状的风筝就诞生在了二人手下。 柳烟寒于一旁缠着风筝线,剩下的工序就是何青青的活了,她需要在这风筝上画出鹞子的形态。 只见她轻拂敞袖,提笔汲墨在这盏素白的风筝面上,用流畅灵动的墨线三两下就勾勒出了一个鹞子的大形。 其势矫健,其态神勇,好一只一飞沖天的大鸟。 换笔蘸取了赭石、硃砂、藤黄、靛蓝、松绿…… 平涂晕染间,就把这只素白的鹞子风筝装饰得栩栩如生,加之鹞子身上那些卷草藻井纹路的装点,漂亮极了。 「啧、啧、啧……」柳烟寒「啧啧」咂舌,将刚刚画好的风筝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 感嘆道:「乖乖,何小姐你这门手艺真的可以啊,画得真漂亮。」 她真心觉得何青青画得好,比她在集市上看过的任何一盏风筝都神气,她却说自己于笔墨丹青略懂一二,怕是过谦了些。 春季乍暖还寒,何夫人担心何青青身体经不住这样的冷热起伏,最近看她看得很紧,本是不愿意让她出去门踏青的。 可何员外却认为既然宿疾状况大好,趁着身体无恙可以多出门散心,有益健康。 经过协商,何夫人终是同意了,决定备办车马,让李管家、柳烟寒一道陪着何青青出门。 好不容易出门,还得带上李管家。 有这么个半大老头子跟在身边,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起初,何青青,心里是老大不乐意,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只能暂时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风筝:古时,南方叫「鹞子」,北方称「纸鸢」。 第七十一章 赛鞦韆 南阳城东南角有一片空旷的田野,距此处两三里处的山上是一片集中的坟茔,城中百姓逝去的先人大都埋骨于此。 于是,清明时,城中百姓多喜欢祭祖后,于此处再盘桓片刻,踏青游玩。 马车载着一行人,在山间小道上徐徐而行,李管家亲自在前执鞭引辔,柳烟寒在车里陪何青青同塌而坐。 果然是清明时节,这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山间林地此刻也热闹起来。 山路上三三两两并行着挑包提担、祭祀扫墓的行人,他们有的刚刚拾级而上,有的则是要从山里下来。 何青青嫌车里憋闷无趣,掀开一侧车窗,一帘携着和煦春风的葱翠山景就透过窗棱投映进来,满山的翠色迎着马车的前行,如流水般向后倒退。 顺着山势向下望去,隐隐约约有些五彩斑斓的风筝盘旋在远方苍穹之上,像是湛蓝的天空中盛开了朵朵烟花,甚是好看。 「柳姑娘,你快瞧,山下空旷地儿有人放风筝呢,好多啊。」 何青青向车窗外指去。 闻言,柳烟寒也挪步到窗边,探头向远方张望。 「哇……好漂亮啊!」 柳烟寒看着何青青仰望天空,眼神里透出的那丝期待,不由自主地跟着感嘆。 「等一会儿,我同你一起放风筝,定放得比这些都要高、都要远。」何青青抬手指着天上的这些风筝,开口宣称道。 看着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柳烟寒低头抿嘴,露出一丝浅笑说。 「何小姐,你倒是自信得毫不客气啊。」 「哎,柳姑娘,我说了你还别不相信,在南阳城这些闺秀当中,本姑娘放风筝的技艺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好,那一会儿期待你的表现。」 柳烟寒笑得一脸温柔地说。 走着走着,马车就来到那片空旷田野的附近,不过中间隔着一道林子,已经没有路能供马车前进,只能下车徒步而行。 柳烟寒率先跳下车,回首接引何青青下来,她开口说。 「李管家,前面已经不能行车了,我们得走过去。」 李管家在马车前扭回头,对车后喊话。 「依我看啊,不如把马车停驻于此,雇个人看管,老僕陪同二位姑娘一同走过去吧。」 还不待柳烟寒同意,何青青开口回绝说。 「不必了,李管家,随意雇个外人看马车,长短地是不安全,不如您老留下亲自照看更为稳妥,此地只需柳姑娘一个人陪我即可,您老无需担心。」 第145页 「这……好吧!」 自家小姐都发话了,李管家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只能如此行事。 临行前,他收拾妥当包袱,里面装得都是出行踏青必备的物品,什么帕子、水袋、雨伞、小吃食……应有尽有。 将包袱交给柳烟寒保管,并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这里面的东西,踏青都用得到,路上好生照拂我家小姐,别玩太过了,记得早点回还。」 柳烟寒笑言:「放心吧,李管家,我都记下了。」 如此,二人挥手辞别李管家,踏着一山春色,朝前方原野出发。 一路上,柳烟寒、何青青并肩而行,郊外迷人的景色和新鲜自由的空气,让何青青觉得心情舒畅,不觉眉头都舒展开来。 林间树木繁茂,耀目的阳光透过树冠上的枝杈投射到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行走其间让人好不惬意。 突然,前方树林传来一阵阵女子银铃般的嬉笑声,吸引了何青青的注意。 她连忙加快脚步,跑到一颗大树下,用双手在眉头上搭起凉棚,挡住刺目的光线,踮起脚尖,奋力向前张望。 「何处传来的嬉笑?」 柳烟寒跟在她身后问着。 「是一群城里出门踏青的女子,结伴在这林间戏耍,看……」 何青青指着前方说:「前面那片密林间搭起了好多鞦韆架……我猜她们一定在玩南阳城闺阁女子间非常时兴的游戏——赛鞦韆。」 「赛鞦韆?」柳烟寒低语。 何青青见她对此事不是很熟悉,连忙解释说。 「哦,就是比赛看谁盪鞦韆盪得俊、盪得高、盪得险,最后以最优者为胜,这活动在南阳一带时兴得很,不知川蜀一带可有吗?」何青青问。 「有,川蜀一带的女子清明时节也盪鞦韆,只是这赛鞦韆却未曾听说过。」柳烟寒回答。 何青青回眸道:「你没看过赛鞦韆啊,那正好,今儿既然我俩赶巧行至此处,不如前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 「嗯。」柳烟寒点头允诺。 俩人就奔着前方林间嬉笑声而去。 沿途只见那粗壮的大树上已经架起了很多鞦韆架。 那些莺歌燕舞般娇俏的女子们借着春意在此玩得不亦乐乎,还有阵阵悠扬婉转的小调飘荡在空中。 「哎……都道九宫春意早嘞……」 「还传春意九宫好唉,樵人声声髮长歌,飞入云中惊仙老……」 那厢有人唱合。 「九宫一杯无私曲,东可采云西采玉嘞……」 「忽动悠悠太古心唉,子规啼罢樵歌续餵……」 走得近了,只见三三两两的红粉佳人如戏蝶留恋花丛般,在林间左扑右闪玩着躲迷藏的游戏。 又或者三五成群团聚在一架鞦韆旁,互相推搡着盪鞦韆玩。 那衣香鬓影,随着鞦韆的起伏而随风飘扬,如同片片彩云飘荡在天边,轻盈而灵动。 林间处处都迴荡着大姑娘、小媳妇们清脆的嬉笑打闹声。 「盪得好,再高一点……」 「盪得飘亮……」 「再来一个,姗儿姐姐,你最厉害……」 「给大家露一手,叫姑娘们瞧瞧厉害啊。」 只见前面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大圈人,男女老少都有,一边围观着还一边吆喝叫好。 柳烟寒跟何青青相对一视,不约而同向着那人群走去,探个究竟。 何青青人群中找到一个空隙,拉着柳烟寒挤进去一瞧,原来正好有一群女子在此赛鞦韆。 「柳姑娘,这儿有个空处,快来快来,这就是我同你讲的赛鞦韆,我俩正巧能在此看看好戏。」 「也好。」柳烟寒答应说。 只见,一个身形玲珑娇小的红衫女子端坐在鞦韆上,盪得随风起舞。 她在鞦韆的起落间,居然顺势用双手抓着绳子轻轻一跃,就在鞦韆凳上站了起来,只叫围观的人群发出连连惊唿。 「好,盪得漂亮……」 「太漂亮了,姗儿姑娘,你是最厉害的,太厉害了。」 终于,那个唤作姗儿的红衣女子将鞦韆缓缓停驻了下来,身形轻盈地飞身一跃,就从鞦韆架上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她的女伴们像簇拥英雄一般涌了上去围住她,一齐掉转头对着人群七嘴八舌地宣战。 「怎么样,姑娘们都服了吧?」 「今天赛鞦韆的头筹就是吕家二小姐了,还有谁不服的吗?」 「诸位姑娘,如有不服的尽管上来一试,我吕茶姗一定奉陪到底。」那位红衣女子粲然一笑,对着围观人群说。 「如果没有,我宣布今天赛鞦韆的头筹就是……。」 话语未落,有个响脆的声音打断她们的话。 「且慢,本姑娘还没上呢,岂轮得到她独占鰲头?」 柳烟寒惊诧,转头一瞧,原是身旁的何青青在叫阵,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又要玩哪一出。 她一把拽住身旁人的衣袖,焦急地小声嘀咕:「我的何大小姐啊!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赛鞦韆嘛!当然要有人叫板了,不然玩什么?」何青青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哈?」柳烟寒哑然:「叫板?叫板了以后不得上阵比拼吗?」 「嗯!当然要比了!」 指着那高高的鞦韆架,柳烟寒一脸严肃地说:「你的意思是……是你要自己上阵比试?」 第146页 「嗯……」何青青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 此话一出,柳烟寒是彻底急了,她拽紧何青青说:「开什么玩笑,这些日子你的身体才刚刚调理好些,就开始得意忘形了,鞦韆架这么高,你不要命了……」 「哎哟……不会有事的……盪鞦韆而已……」何青青反手拽住柳烟寒的胳膊,左右摇晃央求着说。 「在何府的时候,后院那个鞦韆架我天天都盪,真的……一点都不危险,我盪得比她们厉害多了。」 「今儿咱俩好不容易能出门踏青,你就让我去玩玩吧……」 「让我去吧……」 看着何青青一脸期待的样子,不让她去怕拂了她的兴致,让她去又怕出什么意外,柳烟寒心下是左右为难。 还不待做出决,何青青狡黠一笑,也不管柳烟寒是允许还是反对,趁人一个不留神,闪身便冲上前去。 「让我来……」何大小姐兴奋地挥着手,向众人示意,简直像一只撒开了欢儿的鸟儿。 「唉……你……」 只落柳烟寒在身后欲言又止,担忧不已。 本已胜券在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位红衫女子微微面露不悦,她斜睨了一眼挺身而出的何青青。 见来者个子高挑,不过生得清瘦,一副病弱扶柳的娇小姐样,看起来不足为惧。 她稍微收敛了脸上的不悦,摆出一副和气的微笑,甚有礼节地地对来者欠身示意。 「敢问这位姑娘来自何处?敢问姓甚名谁?是否要挑战于小女。」 「哼……」何青青一脸淡然地清了清嗓子。 无论走到哪里,她这幅大家小姐的架子永远端得很作足。 微微仰着下巴颏,一脸高贵不可侵犯的样子回答说:「本人姓何名青青,乃是南阳城何府人。」 「何府的人?」红衣女子瞥了瞥何青青的穿衣打扮,一副南阳城名门闺秀的模样。 心下思忖:「听闻何员外除了有一独女,再无其他女眷与这般模样相符,眼前这人难不成就是那位传说中体弱多病的何大小姐?」 于是堆起一副笑脸,回话说:「如若没有猜错,姑娘应该就是何员外家的独女,何大小姐吧!」 「没错,正是。」 「哎呀,果然猜得不差……」一听与所想无异,红衣女子更是喜笑颜开。 她拍着手说:「听闻何小姐平日里身子不大好,甚少出来走动,与南阳城里的名媛闺秀们也来往甚少,今儿我能在此遇上何家小姐,真是有幸。」 眼前这位红衣女子,生得面若银盘,娇俏美丽,又能说会道,整个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一下子弄得何青青倒是不知道接什么话茬好了,她讪讪地笑了笑:「啊……幸会、幸会。」 「可这盪鞦韆看起来容易,也不是人人都盪得的……」红衣女子指了指高高晃荡的鞦韆架,抿嘴微笑说。 「素闻何小姐身子弱,还是处处小心些好,若是一会儿闪了胳膊、折了腰,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啊……」 「何小姐还是当心些好……」 「是嘛!不要为了一时出风头,摔出个好歹来。」她旁边的女伴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一旁观望的柳烟寒,听到这群小姐、姑娘拿旁人身体说事,明为担忧,实则暗贬,心里很不舒服,不禁皱了皱眉头。 瞥了一眼面前这些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姐、丫鬟们,何青青自然是不以为意。 直言:「不劳各位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说罢,径直朝着鞦韆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都道九宫春意早,还传春意九宫好,樵人声声髮长歌,飞入云中惊仙老,九宫一杯无私曲,东可采云西采玉,忽动悠悠太古心,子规啼罢樵歌续……」不是我写的,忘了出自哪里的了。 第七十二章 意外 虽说何青青平时身子是不大好,可玩起来也是真的胆儿大不要命,骨子里又有些许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劲儿,和南阳城里那些笑不露齿的名媛闺秀是大有不同。 只见她走到鞦韆架前,也不待旁人帮扶,前脚一抬,后脚一蹬,纵身一跃,就稳稳噹噹地站上了鞦韆架。 这灵活漂亮的身段,惹得周遭围观人群连连吹口哨、拍手叫绝。 「好啊……」 「漂亮……」 而一旁以红衣女子为首的姑娘们,则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混在围观人群中的柳烟寒,则被吓了一身白毛汗,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摔下来,出点什么闪失。 上了架的何青青就那么双手扶绳立在鞦韆凳上,丝毫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只见她双脚开始蓄力,凭着自身的前后摆动,带着鞦韆荡漾起来。 渐渐地,这鞦韆是越盪越高,越盪越远,前后摆动间带起阵阵劲风。 今儿何青青恰巧穿了一身草绿色的襦裙,在鞦韆的起落间,像片随风飘扬的树叶,轻灵而缥缈。 也亏得她艺高人胆大,这小鞦韆在她的御使下,像天上的云彩一般飘得无边无际。 最后至最高点时,竟然盪得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哎哟……真高啊!」 「都飞起来了啊……」,围观人群无不开始啧啧称赞。 「……」柳烟寒则是看得胆战心惊,她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何青青的动作,眼珠子随着她的上下起伏,而左右摇摆。 第147页 就是这般高度了,何青青立于鞦韆上似乎也没有丝毫惧怕之色,还能冲着下面围观的人群频频微笑致意。 她在人群中瞥见了围观的柳烟寒,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朝下使劲招了招手,并大声喊道。 「柳姑娘,看这里!」 「啊……好高啊……」一边喊着,还一边咯咯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撒下来。 这一下,吓得柳烟寒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她诧异这位何家大小姐盪着鞦韆居然还要打招唿,打招唿也就罢了,还腾出一只手来,胆子真是大得像个假小子一般。 她只好忙不迭地扬起胳膊,朝何青青挥了挥,双手拢在嘴边唿喊。 「慢一点,何小姐,要注意安全啊……」 「手……」,她摆了摆双收手示意:「千万抓紧绳子。」 何青青得了柳烟寒的回应,愈发地斗志昂扬,盪得几乎能飞到天边去。 围观者高声欢唿:「好啊……」 「再高一点,再险一点……」 这惊人的高度惹得周围人群尖叫不已,有吆喝的,有打响哨的,有鼓掌的,一下子气氛变得好生热闹。 只是,这情况让一旁观战的红衣女子和她那一众女伴,脸色甚是不好。 见红衣女子面露愠色,她身旁的丫鬟护主心切,不屑地说起风凉话来。 「姑娘,别看这何家小姐仗着胆子大、盪得高,可是她盪得没有姑娘你美啊!一点花样都没有,无聊死了。」 「是啊!吕二小姐,今儿这赛鞦韆的头筹,非姑娘莫属了,这位何家小姐不足为惧。」又有其他女伴附和。 没想到话音还未落,更精彩的就来了。 何青青在周围一片叫好声中,开始她的拿手好戏。 只见她一边盪得又高又快,一边做出又美又险的动作。 一会儿单手抓绳子侧身做划水状,衣袂翩翩,仿若迎风而来的仙女。 一会儿单脚站在鞦韆凳上,另一条腿高高翘起,来个金鸡独立。 一只漂亮的绣鞋在空中来回踢盪着,盪得兴起之时,连鞋子踢飞了,都浑然不知,看得旁人肉跳心惊。 何青青身材清瘦,气质出尘,盪鞦韆时做出的动作干净潇洒,活像一只腾空飞舞的蝴蝶。 这哪里还是鞦韆架,根本就变成了她展示轻盈身姿的舞台。 一连串优美飘逸的动作,惹得围观人群爆发出阵阵尖叫。 「何小姐,好厉害。」 「太美了,何小姐你好漂亮。」 看着何青青盪鞦韆盪得又险又高,一开始柳烟寒是吓得胆战心惊,但慢慢地看着她在空中妙曼优美的身姿,竟然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欣赏,沉浸其中。 一身如烟似雾的绿裙飘荡在眼前,就像风中翻飞起舞的落叶,像那自九天而降的玄女。 看着看着,柳烟寒也在旁跟着大家鼓掌叫好起来。 她拢起手,高声唿喊:「何小姐,加油啊!你是最厉害的。」 鞦韆架上盪着的何青青,突然听到人群中柳烟寒的唿喊,回眸一瞧,朝着她站立的方向挑起嘴角,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那抹微笑实在是太美了,像是一朵用尽全力怒放的花朵,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一霎那将所有真诚热情的笑意尽数绽放出来,让人群中观望的柳烟寒看得突然心头一滞, 「这位何小姐当真是……与众不同呢!」柳烟寒暗想。 还在恍惚间,那厢何青青已经将鞦韆稳稳噹噹地停了下来,翩然步下鞦韆架。 「怎么样?我盪得还可以吧?」她一路问着,一路欢欣雀跃地朝柳烟寒小跑回来。 「刚刚鞦韆飞得好高,太好玩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一丝薄汗。 「要不一会儿柳姑娘你也上去试试,真的,很有意思,我没骗你。」说着,还不忘怂恿柳烟寒也去试试。 「好了,何大小姐,天大地大,也得先把鞋穿上再说不是?」柳烟寒手中拿着一只绣花鞋晃了晃。 何青青定睛一看,这鞋好生眼熟,再瞧瞧自己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掉了一只,此刻一只脚正踩在灰突突的地面上,将一只洁白的袜子都染脏了。 想来应当是方才赛鞦韆的时候,不慎弄丢的,自己贪玩尽兴,竟然浑然无觉,也不知柳烟寒什么时候帮忙捡回来了,相到这里,何青青陡然羞赧地红了脸颊。 她踮着脚,单拎起一条腿,状态狼狈,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我……这……」 柳烟寒走到跟前,二话不说就地蹲下,一手捧起她那只沾了灰尘的脚,细心地为她掸了掸。 平素何青青脚心极其怕痒,这突然地被人扫着脚底,是又痒又不好意思。 「我……我自己来吧。」她难为情地躲了躲,想把脚抽回来。 没想到柳烟寒紧紧抓住她不放,语气波澜不惊,一本正经地说:「别乱动,全是灰,掸干净了,赶紧地把鞋穿上,这么大个人了,还打算光着脚丫满世界跑不成?」 亲手将鞋给何青青好生穿上了,立起身来,只见眼前人脸颊嫣红,连耳根子都跟着一片血色。 想来方才盪鞦韆累了,柳烟寒见她额角上还有一层亮晶晶的汗珠,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用干燥温暖的掌心帮她擦了擦。 「哇……看你这点汗,还不赶紧擦干,省得一会儿着了风,又得风寒。」 第148页 何青青垂眸,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副辛夷花绣帕。 「好机会……」她心下想着,「不如趁现在送给柳姑娘吧!」 「就是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正踌躇着。 不待她下一步动作,只听到一旁人群中有人发话:「至此为止,这位何小姐是盪得最高最俊的,还有没有再来一个的,若是没有,今儿赛鞦韆的头筹就是何小姐的了!」 「是啊……还有人吗?」 眼见到手的头筹说没就没了,红衣女子自然是心有不甘心,她大喊一声:「不做数……」,压下众人的议论。 「我吕茶姗要再战一次。」 大家都朝着那红衣女子投来惊诧的目光,因为实在想像不出,照着何青青方才盪出去的高度,这位吕二小姐还能有什么杀手锏。 在围观人群疑惑而期待的注视中,吕茶姗昂首挺胸,一派大家闺秀的大气与端庄,再次站上了鞦韆架。 她似乎憋着一口气,有意与何青青一较高低,脚下的鞦韆让她盪得是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娇小玲珑的身体像一片火红的枫叶在空中飞舞。 「呜唿……」 「好高……」 「哎哟妈耶……快飞上天了……」 围观的人群随着鞦韆高度的节节攀升,惊唿连连。 「嗯……这位吕姑娘,果然是厉害啊!」在旁一副看客模样的何青青,感嘆不已:「我都已经盪得那么高了,她居然一点不落人后,这是铁了心要压我一筹嘛!」 看着鞦韆架上的吕茶姗,做为看客的柳烟寒也不禁有些担忧,「这位吕家小姐也太好胜了,盪得这么高这么急,不怕出意外吗?」 「赛鞦韆就是要盪得高才好玩嘛!柳姑娘太过杞人忧天了。」何青青一脸不以为意地说。 瞧着眼前这位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柳烟寒嘆了口气:「唉……就算我是杞人忧天吧,可何小姐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行事了……我……」 话没说完,后半截就咽了回去。 「你……怎么了?」看着眼前人慾言又止的样子,何青青狡黠地笑了笑问:「担心我啊!」 瞥了这位大小姐一眼,柳烟寒没好气道:「我是大夫,我不想看到有人断胳膊、折腿啊!」 「……」 看柳烟寒一脸认真样,何青青瘪了瘪嘴角没说话。 突然,二人听见站在鞦韆架上的吕茶姗惊唿一声。 「啊……救命……」 不知出于何故,盪到正酣之际,这鞦韆绳子「砰」地一声突然断裂开来。 眼见着吕茶姗像一个被甩出来的沙包,借着鞦韆这股子劲儿径直飞了出来,人群也跟着发出一声惊唿。 「哎哟……断了……」 柳烟寒心下暗喝一声不好。 千钧一髮之际,她一个健步飞身上前,展臂一扑,想去接住腾空飞落的女子。 何青青也是一惊,只见柳烟寒像闪电一般沖了出去,电光火石间徒留她伸出在空气中的手臂,和没来得及喊出口的「小心」。 可那速度实在太快了,徒手接住一个人谈何容易,根本不是身体能控制的。 眼见吕茶姗要摔惯在地,不得已柳烟寒只能扑在地上打了个滚,以身当垫去接住她。 无论这女子如何娇小轻盈,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当头砸了下来,那冲击力实在大得惊人。 这一勐子压下来,震得柳烟寒额头直接磕在碎石路上,刚好被一块石子硌破了额角,当下就渗出血来。 摔在柳烟寒身上的吕茶姗倒是没受一丁点伤,眼见柳烟寒额角见了红,她当下就慌了,忙抓住柳烟寒衣襟哭着大喊。 「这位姑娘,你……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柳烟寒被这一摔震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样,此刻被吕茶姗这么压着,还大力地摇晃衣襟,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她推了推死死压在身上的女子说。 「哎,吕姑娘你能不能先别喊了,快从我身上下来,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呜……咳、咳、咳……」 吕茶姗回头才发现自己以难堪的姿势压在柳烟寒身上,面上一阵窘迫,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好在她的一众女伴很快上前来,七手八脚拉起二人。 「哎呦喂,快起来吧,二位姑娘没事吧,伤着哪里没有……」 「快看看,快看看,受伤没?」有旁人好心提醒。 「没事,没事,多谢诸位……」柳烟寒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并对前来施以援手的众人报谢。 有围观的人指着柳烟寒额角插嘴说:「呵,看这位姑娘额头肿的,还说没事呢,都出血了……」 柳烟寒这才反应过来,忙抬手往额角一探。 「嘶……」 她颦眉轻呵一口气,展手一看,果不其然触了一手殷红血渍。 第七十三章 救人受伤 一片混乱之中,吕茶姗暼着眼前这位素未蒙面,却挺身相救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询问:「姑娘,你没事儿吧!」 想着方才何青青还在这鞦韆架上盪得飞起,还好她那会儿走运绳子没断,现在细想起来,柳烟寒是一阵后怕。 看着眼前这些叽叽喳喳,浑然不知危险的姑娘小姐们,忍不住当众叱责起她们来。 「诸位小姐、姑娘们,你们要赛鞦韆也没关系,可拜託能不能长点脑子,玩之前做好安全检查,把鞦韆架得结实一点,不然这么摔下来,你们是嫌活得太久吗?哎哟,痛死我了,嘶……」 第149页 刚从鞦韆架上摔下来的吕茶姗,本就受了惊吓,又噼头盖脸地被人叱责一顿,一下子就唬懵了。 因为害别人为自己受伤,心里又愧疚又难受,一下子委屈不过,眼圈当下就红了,哭得梨花带雨,连连道歉说。 「这位姑娘,对不……对不起,呜呜呜……」 周围的女伴们一见吕茶姗哭了,都纷纷聚拢过来劝慰她。 「可怜见的,快别哭了。」 「哎呦,珊儿姐姐,别哭了,没事的,这位姑娘说得也在理。」 丫鬟也拽着她的手安慰说。 「是啊,小姐快别哭了,没人责怪你的。」 一旁,何青青见柳烟寒额头上摔了个紫疙瘩,皱头一皱,可无奈周遭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插不进去,没来由地心生不快。 柳烟寒一见吕茶姗哭了,想来自己方才语气有些不好,立马心软,连忙往回找补,她摆着手不好意思地说。 「哎、哎……你别哭啊,我也没有要怪谁的意思,你别哭就是了,我刚刚只是着急话说得重了点,我不是有意发脾气的。」 吕茶姗努力往回收了收眼泪,可是依然止不住心里的难过,翕动着微红的鼻翼,用怯懦懦的嗓音说。 「嗯,我……我不是哭你凶我,我是难过你受伤了,呜、呜、呜……」 柳烟寒见如此一说适得其反,这位吕小姐哭得更凶了,不禁慌乱起来,只想扯些其它藉口,让她赶紧止住眼泪。 思忖片刻后,她指着额角上的伤口说。 「哎呀,吕小姐,我求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又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哎,你要是有哭的功夫,能不能帮我找个东西处理伤口,我这儿还痛着呢!」 「哦,也对,看我这脑子,一慌张都不知道要干嘛了,姑娘你稍等……」 此言一出,恸哭中的吕茶姗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 她收住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慌慌张张地去找能包扎伤口的东西。 她问身边的女伴们:「谁有金创药,能包扎伤口的也行……」 「……」,一时间,大家都手足无措。 不知何青青从哪里插了进来,抢先一步递上一块雪白的帕子。 「先用这个捂上。」 柳烟寒一见是何青青,抬手便接了过去,就着帕子捂上了额角,说道。 「谢谢。」 何青青沉默不答,脸色微有不悦,柳烟寒没来由地有点心虚。 她知道自己的鲁莽冲动肯定让这大小姐不高兴了,可她不敢开口,只能静默不语。 这时,一旁的吕茶姗开口问。 「咿!怎么姑娘你与何家小姐认识的吗?」 「啊,我……」柳烟寒。 还不待柳烟寒说完,何青青接过话茬,有些没好气地说。 「对啊,今天本来是我带着她一道于此踏青游玩的,行至此处,见有赛鞦韆的,便想来此观战,结果却看到吕小姐你出意外了,要不是幸好我们路过,你今儿可就惨了。」 听着这番不太友善的话,吕茶姗倒是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立马欠身,向两位施礼。 「小女,今日真是多谢二位姑娘了。」 何青青斜睨了她一眼,虽然心中不悦,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做的,这厢也有礼有节地回了。 「吕小姐,无需多礼。」 吕茶姗倒是一点不在意这些,她望向一旁捂着额角,一言不发的柳烟寒,问道。 「今日多亏了这位姑娘挺身搭救,只是小女尚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劳烦姑娘告知,小女也好铭记于心,日后不忘回报姑娘的搭救之恩。」 「呃……我……」,柳烟寒准备如实相告。 今儿,何青青似乎铁了心不让她开口讲话,一张嘴就直接抢过了话茬。 「她姓柳,名烟寒,是位医女,也是我何府的驻府大夫,怎么?吕小姐还有什么想打听的吗?」说着,何青青斜睨了眼前这位娇俏玲珑的吕家小姐一眼。 没来由地,心里是一阵烦躁,不太想同此人过多攀谈。 吕茶姗笑意盈盈:「啊!原是柳姑娘,小女再次多谢了!」 「……」柳烟寒只得欠了欠身,以表回礼。 「今日柳姑娘因我而受伤,小女心中实在愧疚难安,如蒙柳姑娘不弃,请随我回吕府诊治。」 吕茶姗忽闪着一对大眼睛,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十分诚恳地向柳烟寒邀约。 「……」柳烟寒翕动嘴角,来不及说话。 何青青代为发言了:「方才不是说了嘛!这位柳姑娘自己就是大夫,不劳烦吕小姐费心了,就此别过。」 寒暄过后,何青青携柳烟寒告别此处继续前行。 临行前,柳烟寒再次指着在场一众姑娘、小姐们的鼻尖嘱咐。 「姑娘小姐们,拜託以后别再这么稀里煳涂地了,一个个胆儿挺大,下次注意安全,别玩得这么危险,你们家人若是知道了今天的意外,肯定担心坏了。」 这话说得吕茶姗粉面一红,她顶着红彤彤的鼻翼,水濛濛的大眼睛朝柳烟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 「知道了,柳姑娘,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柳烟寒摆了摆手作别,用轻松的语调笑着说。 「嗯,记得回家开心一点,顶着这么张哭脸,你家人一看就知道你出事了,不多说了,走了,下回注意。」 第150页 目送二人离开。 吕茶姗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怔怔地半晌不动。 随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 「柳、烟、寒……」 吕茶姗将这名字在口中低声呢喃,而后,嘴角又勾起一抹浅笑,朝着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 作别赛鞦韆场上的一行人。 柳烟寒捂着额头,一路痛得龇牙咧嘴、哭丧着脸,何青青见她脑门上肿了个又紫又红的大疙瘩,于心不忍,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 只见那玉佩周身镂空云纹,中间篆刻一个何字,玉质洁白细腻,透着一股冷冽清寒之气,不见一丝杂质。 柳烟寒迟疑着不知道何青青这是何意,诧异地问道。 「这是……」 何青青不待她问完,自行解释说。 「一时找不到东西用以冷敷,这块玉你暂且拿去敷贴伤口,这是块古玉,玉质冷而寒冽,能消肿褪迂,先将就用一下。」 柳烟寒这才放心接了过去敷额角,为了何青青不担心,她一贴上就喜笑颜开地说。 「哎,真的不疼了,神效、神效。」 何青青横扫了她一眼说。 「浮夸。」 其实一见柳烟寒额角意外受伤,她就准备放弃今天放风筝的行程,于是说。 「既然你受伤了,不如今日行程就此作罢,咱们打道回府吧。」 柳烟寒捂着额角,闻言连忙阻止。 「哎……不打紧、不打紧,以前我在辛夷谷习医,受伤也从不耽误上山採药、下河採石,这点小伤有什么好怕的,没那么矫情,既然已经来了,岂有半路折返的道理。」 何青青皱着眉头,看着她红肿的额角,终是不忍,可嘴上忍不住揶揄一番。 「柳姑娘是属狗的吗?不知疼痛。」 属狗?人家明明属兔的。 此话一出,柳烟寒不爱听了。 「哎,何小姐,你这是什么话?痛谁不怕啊?」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何青青说。 「既然如此,方才情况那么危险,你还不管不顾地往前沖!」 柳烟寒: 「那有什么办法,方才情况危急,刚才你也见到了,吕小姐直接从鞦韆架上甩了出来,我离得近,要是不接她一把,她可能就摔得折胳膊、断腿了。」 「旁人那么多,就轮到你出头了?她家僕役都是吃干饭的吗?」 看着柳烟寒受伤的额角,何青青心里就一阵难过,不由得说话都沖了些。 「这……话不能这么说吧!」柳烟寒苦苦地解释:「救人一瞬间,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我不出手,他不出手,大家都等着观望,黄花菜都凉了,还救什么救?」 何青青气结:「你怕旁人受伤吃痛,你自己就不怕了?」 「怎么不怕呢?我当然怕痛了……」,柳烟寒捂着额角,龇了龇牙。 「可吕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若是摔出个好歹就麻烦了,一个姑娘家,脸上身上哪一处落了疤都不太好吧。」 「她受伤不行,你就行,你……」说到此处,何青青真的又心疼又生气,一时间噎住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同你们这样的闺阁小姐不一样,打小山川湖海里摔打惯了,这一下子不打紧的。」 说着,她还一脸轻松地笑了笑,仿佛额角上的伤在她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我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我们辛夷谷弟子的天职,再说了,我真的不想看到有人受伤生病。」 说着还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灿烂笑容,看得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 何青青遂摆出一副你行你厉害,我已无话可说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行,柳大神医怎么说都有理,反正痛在你身上,没人管你,自己受着吧。」 说完,何青青嘆口气,拂袖先行一步。 徒留柳烟寒在身后捂着额角。 「哎、哎、哎……何小姐,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我这都受伤了,你慢着点……」 气头上的何青青就是不肯回头。 瞅了一眼手中方才用来捂额角的帕子,已经被血渍染污了,柳烟寒在后面没话找话地喊着:「帕子下来洗干净了,我再还你啊!」 何青青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只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送你的,留着吧。」 「唉……」 出乎意料,柳烟寒看着手中这块帕子,上面毛渣渣地,也不知绣得什么纹样,不像是集市上买来的,倒像是自己绣制的。 何青青自顾走着也不等人,柳烟寒只得将这方帕子揣进衣襟,三步并做一步,抓紧跟上。 第七十四章 放风筝 离开赛鞦韆的人群后。 何青青、柳烟寒一路向东南而行,很快来到山脚下那片空旷的原野。 清明时节,大地已经万物復甦,此刻草木皆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绿意。 祭祀扫墓的乡民大多于此停驻游玩一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原野上,此刻聚集了很多人,让这处的春#色更加热闹。 大片绿地已经被先来的人群占领,他们有的铺上了竹蓆、蒲团席地而坐休憩。 有些则是将骰子、马吊等□□类的傢伙什带到此处,唿朋唤友,开始嬉戏游乐。 第151页 更有夸张些的人家,居然携带锅碗瓢盆,于此处搭锅做灶,像模像样地于野外做起了吃食。 真乃千奇百怪,三三两两的人群,站的、卧的、坐的、跑的、跳的,做什么事儿的人都有。 更加蔚为壮观的是,原野上方的苍穹,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风筝。 地上全是手握风筝线,随着风势左右奔袭,视线随着风筝起伏翘首以盼的人群。 携柳烟寒来到这片苍翠的原野,找了块合适的落脚地,观望情形。 何青青单手在眼上搭了个凉棚,翘首望天说道。 「柳姑娘,今儿放风筝的人可真是不少,你看这天上飞着的一大片。」 柳烟寒就着她的指示,也仰头望了望天。 「嗯,确实。」 「我们也快开始吧,叫大家见识见识咱俩高超的风筝技艺。」 柳烟寒听了后,无奈地笑说。 「这所谓的技艺高超,我可没说过,都是你自己夸的海口,记得要把这话兜住,一会儿千万别漏了。」 何青青听了柳烟寒的讥诮,扁了扁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嘁……说了你又不信,一会儿本小姐,就用事实叫你心服口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整理手里的那盏鹞子风筝。 将风筝线捋一捋,调整好风筝的重心,为即将的升空做最后的准备。 随后,何青青站在上风处闭上眼睛伸开双臂,静静聆听和、感受了一下风的速度。 都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可惜此时的风力和风向都不是很理想。 风不够强劲,风向也不稳定,对于风筝的起飞实在是不利。 「你在等什么呢?」柳烟寒问。 何青青在风里睁开眼睛,东风将她的髮丝吹得微微凌乱。 她不以为意地伸手向脑后拢了拢,回头对身旁的柳烟寒说。 「我在感觉风的方向……」 「风?」柳烟寒不解。 「你知道吗,风是风筝的朋友也是它的宿敌,它既能将风筝送上云霄,也能将其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们要小心对待它的喜怒无常。」 柳烟寒问:「现下如何?」 何青青瘪了瘪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回答。 「不太好,风力、风向都不是最佳状态。」 「那不然先别放了,我们再等等吧。」柳烟寒提议。 何青青不甚贊同,摇了摇头说道。 「哎,不好玩,我觉得有难度方有乐趣,如果放风筝的过程都这么一帆风顺,那人生岂不是太无聊了了。」 柳烟寒听了此话也是无言以对,只能反问。 「若天不助,又能奈何?」 「你且放心,即便是没有风,我也妥妥地给你放上去。」 瞧着眼前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柳烟寒不太相信,在旁露出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吹牛的样子。 那头,何青青将盏鹞子风筝在手里掂了掂,回头看向柳烟寒。 「柳姑娘,此刻风势不好,我看你也别歇着了,能不能成功也得算你一份,你得帮我才成啊!」 「什么?我还要帮你,怎么做?」柳烟寒惊讶地问。 「喏,你在后边将风筝用双臂托起,和我一道助跑一段距离,人为地借个巧劲,造点风势就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风筝塞进了柳烟寒手里,柳烟寒也配合着拿了,托在手里问。 「是这样吗?」 何青青将风筝线慢慢从线轴上放开拉向远方,与柳烟寒之间隔开两三丈的距离。 「不对,高一点,再高一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了举胳膊,示意柳烟寒将手里的风筝举得更高一些。 柳烟寒照样子举高了一些,可何青青还是不满意她举的高度,大喊道。 「高一些,举过头顶,头顶……」 既然如此,柳烟寒也算是豁出去了。 她嫌弃衣袖碍事,于是撩起袖子扎在身后,将那盏鹞子风筝高高举过头顶晃了晃,还大声回问远处立着的何青青。 「这下子总行了吧?」 「可以了,保持住,我喊一二三,你就跟着我跑,一直跑不要停,我喊放手你再放,行吗?」何青青大声对她喊道。 「行。」柳烟寒也大声回喊。 「一,二,三,跑……」 何青青一声令下,柳烟寒闻声而动,义无反顾地随着何青青的步伐开始一路狂奔。 前面何青青执线轴跑得越来越快,后面柳烟寒举着风筝是片刻不停地追赶,生怕跑慢了拉了后腿。 奔跑间,唿唿的风声在耳畔划过,感觉天地都被抛诸在了脑后,畅快得让人只想大声吶喊。 「放……」 随着何青青大喊一声,柳烟寒应声松开双手。 那盏鹞子风筝就像羽毛一般借着风力从头顶唿啸而上,「咻」地一声弹向天空。 「起来了。」 何青青吆喝着,拔腿继续往前跑,柳烟寒亦是没有半刻停留,继续追上去。 那鹞子风筝升空之后,是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何青青边跑、边迴转身子望着它飞翔的轨迹,不停扬臂拉扯手里的线轴。 忽松忽紧,忽左忽右地摇晃着,风筝渐渐从最初升空时的踉跄不稳,慢慢趋于平静。 第152页 何青青牵着风筝线,走到一片空旷没有树木阻挡,而上风吹过的地方。 那里风力足、风向稳,终于那盏鹞子风筝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直冲云霄,直至像一颗豆子般大小。 柳烟寒一路小跑追随至此。 「柳姑娘,怎么样……」何青青一手拽着风筝线,一边得意洋洋地指着天上那个小点问。 「我何青青说到做到,这风筝就是在风力不足的情况下,我也能把它顺利放到天上去,看……放得高吧,现在我俩的风筝,可是这一片放得最高的了。」 柳烟寒在眉上搭了个凉棚遮住刺目的光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的表情不禁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感慨而言。 「哇!真的好高。」 她斜睨了一眼何青青,笑着问:「何小姐,是我眼拙了啊!你这放风筝的技术果然厉害!一天天的被何夫人禁足在府上,又是赛鞦韆、又是放风筝一样没落下,都是怎么练成这一身本事的?」 「……」 何青青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梢,边扯着风筝线、边自我调侃说。 「还不是仗着自己身体不好,成天里不学无术,净研究这些旁门左道了。」 「你怕是不知道吧,何府的李管家可是位放风筝的老把事了,我这点雕虫小技,打小都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的。」 听她这么一说,柳烟寒脑子里浮现出李管家那副老迈的模样。 还有一个淘气难缠的小丫头,哭着、闹着、打着滚儿地央求李管家帮忙放风筝。 「嘤、嘤、嘤……不干啦,本小姐要放风筝,要放最、最、最高的那种风筝……」 老人家则是在后陪着笑脸:「好、好、好……小姐你说多高就是多高…都包在老僕身上。」 一想到这个画面,柳烟寒瞬间感觉对李管家无比同情。 她喃喃道:「啊……原是这样啊!难为李管家他老人家了。」 「啊……你说什么?」风声太大,何青青一时没听明白。 柳烟寒莞尔一笑,直言:「没什么……」 她二人如此并肩而立,一起在上风口处仰头张望这片浩渺的天空,注视着她们俩一同放上去的风筝。 二人的衣袂在这猎猎风中随之起伏飘荡,顺着温暖春风的轻拂,实在是无比惬意。 何青青看柳烟寒目不转睛盯着天上的风筝,眼睛里透出一股子亮晶晶、渴望而欣喜的劲儿,平时实在是少见。 她将手里的线轴往柳烟寒面前一伸。 说:「现在已经飞稳妥了,给你试试。」 「这……」 柳烟寒略一迟疑,没有接,何青青不由分说一把塞进她手里。 「试试嘛,掉了大不了从新来过。」 柳烟寒以前在辛夷谷习医时,只在春风乍起时见三三两两的小姑娘放过。 自己成日埋头于繁厚的医典之中苦读,却并未亲自尝试。 她硬着头皮勉强接过线轴,可心里却没有一点把握。 不想这时,天公也不作美,刚刚独自驾驭这盏风筝,天空就颳起了一阵乱风。 风筝突然像失控一般左右剧烈摇晃起来,踉跄着往下打坠子。 柳烟寒不禁打了个趔趄,一下子慌了手脚,大喝一声。 「哎呀,不好。」 「没事,稳住别慌。」 看眼前人手忙脚乱的样子,与平时看诊治病时,沉稳冷静的样子大相迳庭。 何青青憋住眼里的笑意。 连忙冲上去,仗着自己身形比人家高上那么一点点,便在柳烟寒背后环绕住她的双臂,手把手地帮她调整线轴,赶着风向校正风筝的起伏。 「收、收、快,快收线……」 「此刻风力不济,线上的抻力不足,不收线会绷不住的……」 柳烟寒的手在何青青的带动下迅速地收挽那根细细的丝线,将那远处的风筝收得近了一些。 速度快得让她甚是惊讶,不禁感嘆:「呵,没看出来,何小姐手速够快的。」 「那是当然,我何青青可是南阳城里放风筝放得最高的人。」 好在柳烟寒在她前面看不见,何青青此刻一脸自豪骄傲,真是鼻子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第七十五章 断鹞祈福 经过一番调整,那摇摇欲坠的风筝又重归平稳。 何青青终于安心放手,继续让柳烟寒自己尝试。 拿出一副先生教书育人的态度,有模有样地说。 「今儿本姑娘在此传授你四句放风筝的口诀,柳姑娘可记住了啊,有了这四句口诀,你就可以大杀四方。」 柳烟寒一边抻着风筝线,一边满脸不可思议地问:「放风筝居然还有口诀?」 「那是当然,哪项绝世神功会没有心法口诀,这放风筝自然也不例外,听好了啊。」 何青青清了清嗓子,生怕旁人听不明白似地,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风筝下沉,则轻提之;风筝倾斜,则徐带之;风筝右偏,则右掖之;风筝左偏,则左掖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柳烟寒点了点头。 平时,默书背文一向都是柳烟寒的强项,这么几句话,她很快就记在了脑子里,并且理解得透透的。 「口诀的要义就是,当风力不济时,快速向后收线,给予人工加风;如感觉风筝线有拉力时,就要把握时机放线; 第153页 若风筝有下降的趋势,须迅速收回一部分风筝线,直到风筝能在天空挺住不坠,是这个意思吗?」 何青青听了柳烟寒的理解,满意地点点头,挑起大拇指,一副赞赏有加的表情。 「可以啊,柳姑娘,你这脑子转得挺快的,不但记住了,而且一下子就理解了精髓,孺子可教也。」 理解诀窍之后,适应了一小会,柳烟寒也是越来越在状态。 只见她利索地收线放线,左拉右拽,丝毫不含煳,风筝在她手中也是操纵得有模有样,渐渐重回到至高点。 一旁,何青青看着也是欣慰不已,仿佛自己带出来的徒弟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 毫不吝啬地夸赞:「嗯,不错,进步挺快的,就是这种感觉,随时根据风势调□□筝的状态,追着风向跑就对了。」 柳烟寒在前面欢快地放风筝,左跑右跳间,自然流露出少女般的活力,与平时严肃谨慎的女医样子截然不同。 何青青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相随,偶尔出言指点一下,好不惬意的踏春时光。 这片一望无际的初春原野,浩瀚的苍穹之上,飞舞着数不清五彩斑斓的风筝,何青青对着天上的风筝如数家珍一般,朝柳烟寒一一介绍。 「柳姑娘,快看,那儿有盏仙女散花风筝,可惜脂粉气太重,不好不俊俏……」 「那是盏五色锦鲤的,嗯,看起来还不错,我喜欢……」 她是一路介绍,一路对天上的风筝评头论足。 「看、看、看……左边,左边那盏风筝好生俊俏!」 说着,她激动不已地扯了扯柳烟寒袖口,提醒她快快观看。 「哪儿?我怎么没看见。」柳烟寒说。 「那儿,那朵云彩,最大那朵白云旁边,看见没,黑色的那个?」 柳烟寒顺着何青青手指的方向向天空望去。 「哦,看见了,那是个什么?」 何青青:「那是盏燕子风筝,漂亮吧!」 柳烟寒:「还可以,不过我觉得它旁边那盏红色的也很漂亮。」 何青青:「红色的那盏是个灯笼风筝,以前我放过,精緻有余,实用不佳,不如那盏燕子风筝飞得高远。」 柳烟寒感嘆:「呦……何大小姐懂得够多的,还有什么你给我再介绍一下。」 何青青:「那可多了去了,一天都说不完,给你挑几个有代表性的说说,你看前面还有盏蜈蚣风筝,一晃一晃那个。」 柳烟寒顺势瞧见了。 「看见了,最长那个对吧!」 何青青:「没错,可我觉得这傢伙看起来唬人,实际上有些夯笨,体量大的那种放飞升空得大几十人同心协力方可,对操控者有更高的技艺要求,不适合第一次放风筝的人使用,因为身量太大飞得也不是最高的。」 「你倒是对这些风筝的属性技能了解得一清二楚。」柳烟寒说。 何青青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翼,带着点小得意说。 「那是当然了,我何青青见过的风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然对这些东西了解得透透的。」 柳烟寒问她:「那你最喜欢哪种?」 何青青仔细想了想说。 「我觉得不论什么风筝都不如鹞子这种飞禽在空中飞的俊俏,它本来就是属于天际的,不是吗!」 「你呢?你喜欢哪个?」何青青指着苍穹反问。 柳烟寒微微一滞,露出一丝浅笑,她指了指何青青又指了指自己说。 「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何青青心下瞭然,但笑不语。 …… …… 当柳烟寒独自把风筝放稳妥后,两人对着漫天五颜六色的风筝一时间静默无言。 柳烟寒盯着缥缈的远方若有所思片刻,悠悠开口道。 「我特别喜欢风筝,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青青没有想到柳烟寒会毫无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不知是何意,转而看了看身边立着而不知正在思考什么的人,疑惑道。 「不知,为何?」 「风筝只有逆风才能直上青云,顺风顺水只能让它一蹶不振,它们就像这世间的茫茫众生,虽然时刻都在逆境中求存,可是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从不曾放弃。」柳烟寒道。 何青青就着她的这番话琢磨片刻,觉得不无道理,点头道:「说来这二者间的境遇也甚相似,确有一番道理。」 而后,柳烟寒颔首低眸,深深地看了身旁人一眼,续而用一种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说。 「宿疾难愈、病痛缠身、求医问药之路漫漫无期,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但是何小姐,我知道你就像这风筝一般,是个内心远比外表强大的人,望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能不畏艰险,逆风而上,去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去你心之所向的地方。」 说完二人终是于空气中四目相交,深深地相互看了一眼,又匆匆低下头,青涩年华,此间凭谁也不能猜透彼此的心思。 而后,只听何青青开口淡淡地说:「谁知道呢?但愿如此吧。」 柳烟寒继续鼓励。 「你一定行的,我相信。」 娘胎里带来的不足,长久以来被反覆消磨着,所有人都认定她命薄不寿,何青青虽然足够乐观,可其实已经不大抱什么希望了。 听着柳烟寒这么说,她微微嘆了口气,眼里含着旁人瞧不见的一丝惆怅。 第154页 突然没来由,自嘲般地说了句丧气话:「那……万一风筝线断了呢,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吧!」 这话让柳烟寒突然如鲠在喉,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徐东风托着漫天的风筝翩然起舞,风筝飞得正好时。 柳烟寒说:「来,你先拿着……」 她把线轴塞进何青青手中,自己径直向前走去,自地上拾起一块碎瓷片迴转身来,抓起风筝绳子直接割断了。 见状,何青青喊道:「喂,你干嘛?」 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那盏鹞子风筝在天上左右剧烈摇摆几下,断了线,打着旋儿地不知坠往何处了。 她大惑不解,皱着眉头,一把拉住柳烟寒胳膊质问。 「好好的风筝,你……你这是做什么?」 柳烟寒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丢了手里的碎瓷片,拍拍手,望着风筝逝去的方向说。 「这是川蜀一带的风俗,大病初癒之后,断风筝祛秽气,我断的是鹞子风筝,断「鹞」谐音断药,愿何小姐的宿疾,像这天上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復返。」 闻言,何青青如梦初醒般明白了柳烟寒方才乍看好似无理取闹,实则用心良苦的举动。 心里很感动,可脸上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只是讷讷地说了句。 「谢……谢谢。」 柳烟寒看何青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故作玩笑地说。 「你还盯着我做什么,赶紧许愿啊!快,快,快,迟了就不灵了。」 说着她率先示范,双手合掌,对着风筝逝去的方向念念有词,低声祈祷。 「我,辛夷谷弟子柳烟寒,今日断鹞祈愿,各路上神大仙多多庇佑,愿南阳城何府之女,何青青从今往后无病无灾,一世安康,百岁无忧。」 何青青站在旁边,痴痴地看着柳烟寒虔诚祈愿的模样,自己却几乎忘了如何思考,翕动了一下薄薄的嘴唇,想说点什么却终是未能开口。 一股她从没体会过,名叫悸动的情愫在心间蔓延,直揪得人心口闷闷作痛,却找不到出口。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间的愁苦融合着现在的一丝感动甜美,让她夹杂在两种情绪间荡漾。 感动之下,何青青眼眶倏然红了,眸子间荡漾起了一层水汽,低声喃喃自语道。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想和柳姑娘一直在一起。」 呢喃细语消散在唿啸的东风里,终是不留痕迹。 「哈?何小姐,你说什么?」柳烟寒似乎没太听清楚。 她只当何青青又要正紧八百地道谢,连忙阻止。 「打住,你是又要感谢我吧,不用了,要谢啊!赶紧拜谢各路神仙。」 闻言,何青青将嗓子眼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低嘆。 心想:「哎,也罢,来日方长。」 只说:「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行,打道回府。」柳烟寒轻唿一声。 今日已经踏春赏景,连风筝也放过了,碍于何青青的身体状况,还是早些回返比较稳妥。 于是俩人寻李管家的车马而去。 第七十六章 不速之客 次日。 何青青一脸懵地坐在暖阁里陪客,情绪有些低落,沉默不言。 她心有不悦地瞅着堂上坐着的那位不速之客。 此人,正一脸笑颜如花,拉着何夫人、柳烟寒聊得热火朝天,亲昵无比。 而此人不是其他,正是昨天踏青后,仅有一面之缘的吕家二小姐——吕茶姗。 何青青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心想,嘁……真是阴魂不散。 「何夫人,您这精气神看起来可真是年轻,完全看不出来,闺女都这么大了!」 「哎呦……吕小姐,看你这话说的……哈、哈、哈……」何夫人被哄得是眉开眼笑。 她摆了摆手:「到底是老了,不能和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家相提并论!」 「哎……何夫人,可不能这么说,您这样貌啊! 年轻时一定是南阳城里数得上的名媛闺秀,不然也教养不出,何小姐这么亭亭玉立的闺女。」 嘁……恭维,何青青又是一记白眼。 「哈、哈、哈……」何夫人又被哄得见牙不见眼。 「早就听闻吕氏茶庄的二小姐,是这南阳城里有名的大家闺秀,端庄秀丽、能言善道,今日一见啊!果然名不虚传!」 「嗨,何夫人……」吕茶姗谦恭地推却说。 「这都是大家胡乱夸赞出来的虚名,也就随意听听罢了,做不得真的。」 继而,对一旁安静陪聊的柳烟寒说着:「对了,柳姑娘,昨儿,真是多谢你仗义出手搭救,不然的话,小女可就遭了难了。」 「啊……」柳烟寒一直沉默不言,听着何夫人同吕茶姗之间互相寒暄,忽然被问候到,她连忙陪着笑脸说。 「吕小姐严重了,昨日你已经为此再三谢过,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亲自登门拜谢,倒是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哎……姑娘何必如此呢!有恩不报,岂是我吕茶姗所为……」说着,她望了望柳烟寒的额角。 一脸关切地问:「不知姑娘,昨天受伤的地儿可好些了。」 「……」 突然被说起来,柳烟寒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了捂额角。 第155页 那处昨儿还肿得厉害,因为处理及时,今日几乎已经消退差不多了。 她连连回应:「多谢吕小姐挂念,一点皮外伤而已,早就没事了!」 「咻……」吕茶姗长舒了一口气,一副心有千钧重,终于安下心的样子。 娇俏的脸上终是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捂着心口说:「幸好没事了,柳姑娘你是不知道啊! 昨儿因为累你受了伤,我这心里是忐忑难安,不亲自来看看你,真的是于心难安。」 昨日赛风筝一直陪在吕茶姗左右的丫鬟插嘴说。 「是啊!柳姑娘,昨儿我们小姐为这事儿,回府以后,一直偷偷抹眼泪呢!一夜都没睡踏实。」 嘁……浮夸。 听了这话,何青青白眼快翻到天上了。 吕茶姗面露不悦,出言呵止自家丫鬟:「小凤,出门在外,不可没大没小地插嘴。」 小丫头立即讪讪地闭了嘴,欠了欠身说:「是,小姐。」 转脸,吕茶姗又笑脸相迎地对何夫人同柳烟寒、何青青说:「今日仓皇造访,也没有备办什么见面礼,我吕家在南阳城世代经营茶行生意,不趁别的,家里的好茶还是不少的,今儿特地带来了一些今年的新茶,新鲜得很,还请各位不吝笑纳。」 「小凤,快把东西呈上来。」 说着,吕茶姗向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是,小姐!」 得令后,小凤忙不迭地将手中捧着的三只锦盒呈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凭谁都无法拒绝吕茶姗这么一位名媛闺秀的好意。 更何况还是何夫人这样一路都被哄得眉开眼笑的人,她瞧着案几上摆放的精緻锦盒,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模样。 于是,笑得越发慈眉善目。 慈爱又客气地说:「吕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没事只管来府上坐坐,陪我这老妇人唠唠家常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倒是弄得见外了。」 「哎,要得、要得!晚辈拜访长辈如何是见外呢!」 吕茶姗素来是能言善道,她露出一张娇俏的笑脸,对何夫人说:「再说了,何、吕俩家同住南阳城,以后免不得还要常来常往!何夫人就不要同晚辈客气了。」 嘁……虚伪,何青青磨着后槽牙有些不难烦。 随后,吕茶姗特地从那三只锦盒中拿起一盒,施施然地走到柳烟寒身旁,放在她面前。 柔声细语地说:「柳姑娘,这盒茶叶是我吕氏茶行今年从川蜀运回来来的,名贵倒是不至于,只不过是正宗的蜀地茶叶,在南阳城很难遇得到,我听闻柳姑娘是川蜀人士,出门在外,想来应该会念想家乡的事物,这份茶叶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啊……我这……」柳烟寒本来是想推辞的,正在挖空心思想着说辞。 还不待开口,吕茶姗便抢过话茬道:「柳姑娘千万不要推辞,不然我这颗心啊!真是难安。」 「是啊!柳姑娘,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丫鬟小凤也帮衬着劝说。 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青青在一旁都已经懒得翻白眼了。 「那就劳吕小姐破费了。」 终是挨不住这主僕二人汹涌澎拜的好意,以及左右夹击的热情,柳烟寒硬着头皮,接收了下来。 「吕小姐,别张罗了,快落座喝点茶吧!」 何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位吕氏茶庄的二小姐,连连地招唿她同坐。 于是,她便恭敬地坐了,端起茶盏,秀气而斯文地撩起茶盖轻轻吹拂。 透过裊裊的热气,她抬眸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柳烟寒,浅浅地笑了笑。 「柳姑娘,何小姐,昨日我们既有缘相识,还如此姑娘、小姐地叫来叫去,未免太过生分了些!我看咱们仨人差不多的岁数,不如就以姐妹相称吧!」 嗯?生分!何青青心下咂舌,我同柳姑娘认识这么久,我都没觉得生分,你倒是生分个什么劲儿啊! 嘁……自以为是,不自觉地又翻出了一个白眼。 吕茶姗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既然是以姐妹相称,自然是要分个大小的!不知柳姑娘何时生人呢?」 「我牟年生,肖兔的。」柳烟寒如实相告。 「哎呀……」听了这回答,吕茶姗是小手一拍,娇俏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惊喜。 「正好我也是肖兔的,跟柳姑娘是同年生人呢!你们瞧,这是不是巧了呢!要不说我与柳姑娘甚有眼缘,一见如故,昨日还承蒙搭救,原来如此啊!」 嘁……天下属兔的人多了去了,各个都跟你有缘,你可成了那香饽饽,人见人爱了,谁给你的自信。 何青青瞥了瞥嘴角,在心里狠狠地嘲讽。 「不过我的生辰是元月里,不知柳姑娘呢?」吕茶姗朝柳烟寒继续打听,左右是要排出个你大我小来。 「我是冬月里的。」 「啊……那还是我的月份要大一些……」 吕茶姗性格一向外向热情,她径直牵起身,拉起柳烟寒的手,一副亲昵好姐妹的样子说。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妄尊为姐,以后我便唤柳姑娘,做烟寒妹妹可好?」 「啊……这……」 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无所适从,柳烟寒踟蹰着不知道如何作答。 第156页 一旁陪坐的何青青,看到这一幕,按耐不住,差点跳起来。 但碍于面子,只能一脸郁结地紧紧盯着吕茶姗拉着柳烟寒的手。 心里泛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抓心挠肝地,很不痛快。 吕茶姗转而问一直沉默不语的何青青:「不知何小姐生辰是何时啊!」 「呃……」 一直在心里默默翻着无数的白眼,思绪早就飞到了天外。 陡然被这么一问,何青青没反应过来,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位巧舌如簧的吕家二小姐。 第七十七章 邀约 这么一来,何夫人倒是不乐意了,见自家闺女在外客面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失礼数。 便嗔怪道:「发什么呆呢?坐了这么半天你连声儿都不吱一个,也不知成天在想什么,平时成天叽叽喳喳地,也不见你这样安静,人家吕小姐问你何时的生辰。」 亲娘喂,你可真是我的亲娘,胳膊肘永远是向外拐的。 按耐住心里的烦躁,何青青在心里抱怨。 被自家老母亲数落了一通,她才心不甘情不愿、懒懒地开口回答:「我……属……属马的。」 「哦……」闻言,吕茶姗一脸瞭然地笑了。 她掐指一算:「如此说来,我同柳姑娘都要比你虚长上三岁,就委屈何小姐做妹妹了,不知可否?」 如果一口回绝,就相当于直接驳了客人的面子,如果那样,不用想,迎接自己的将是老母亲一顿狂风暴雨的问候。 但是坦然接收,何青青显然是不乐意的。 「呵、呵……」 听吕茶姗这么一说,何青青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尬笑两声,权当是回应了。 无缘无故干嘛要同你攀亲带故? 攀亲带故也就算了,干嘛还得扯上柳姑娘? 柳姑娘同本小姐熟识在先,本小姐从来都没想过同她攀亲带故,你一来倒是先张罗上了,凭什么啊? 凭你大……? 何青青瞥了瞥吕茶姗娇小玲珑、凹凸有致的身形,再瞥了瞥自己又高又瘦、干干柴柴的样子,眼神更加幽怨了。 凭你岁数大吗? 对何青青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吕茶姗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依旧一副笑颜如花的样子。 继续自顾地说:「咱们仨人之中,我为长,柳姑娘次之,何小姐最幼,以后啊! 我就唤你俩妹妹了,你们也大可不必吕小姐长、吕小姐短,直接唤我姗姐姐就成,这样,咱们仨就更加亲昵了。」 显然是对这份热情还无所适从,柳烟寒一脸茫然地朝何青青望了望,何青青也是一脸无奈地瞅了瞅柳烟寒。 俩人皆是面面相觑。 「嗨……这俩孩子……这时候脸皮倒是薄上了。」此时,何夫人发话了。 「吕二小姐是南阳城有名的大家闺秀,你们仨以姐妹相称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你们俩小的还不快快叫一个姐姐。」 娘喂,你真是我的亲娘,平时怎么不见您老话这么多,今儿难得地能说会道,全招唿在您闺女身上了。 给您闺女摊上这么一个金贵姐姐,娘亲喂,您老是怎么想的。 何青青一脸无语凝噎,心里默默念上了无数遍。 我谢谢您老了。 快别说话了, 快别说话了, …… 平白得来个姐姐,又实在热情难却,柳烟寒只有硬着头皮,僵着舌头,不清不楚地喊了声姐姐。 「姗……姗儿姐……姐。」 这一声喊得吕茶姗是心花怒放,一张娇艷的脸颊,笑得是更加甜美可人了,她用甜腻腻的嗓音答应着:「哎,我的好妹妹。」 她一直热情地拉着柳烟寒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 「如今这世道啊,身为女子着实不易,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君,可世事哪有那么顺心的,不管在家在外,难免有个吃屈受气的时候,咱们同为女子更能理解彼此的难处,自然是要互相帮扶,互相照应,烟寒妹妹你说呢?」 「是……是……」柳烟寒只能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应和着说。 「所以今儿得了这么俩个好妹妹,我这心里实在是欢喜得很。」 说着,吕茶姗笑得一脸灿烂对柳烟寒、何青青说:「姐姐此次来拜访,一来是为了探望烟寒妹妹的伤情,二来是为了拜访何夫人同青儿妹妹,除此之外,我啊!还想邀二位妹妹同我一道去「淑媛汇」聚一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淑……淑媛汇?」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号,柳烟寒这个外乡人是一脸茫然。 其实莫说是柳烟寒不知道,就是何青青这个南阳城本地人听了,也是不知所以然。 「淑……媛汇是什么地方?」何青青只好开口问。 看着俩人一脸茫然的样子,吕茶姗笑着说:「青儿妹妹平时身体抱恙,甚少出府,可能有所不知,这「淑媛汇」是由南阳城中名媛闺秀所组成,姑娘们定期举行一些活动,一为姐妹们联络感情、消遣娱乐,二为大家互相交流学□□之啊,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哦……这……」柳烟寒踟蹰着没答应。 听吕茶姗这么介绍,她心里本是不想去的,因为记挂着还得去城隍庙里行义诊,不想参与这些聚会,耽误了正事。 倒是何青青抢着替她发话了:「我想这就不必了吧!」 第157页 正苦于不知如何开口推辞,柳烟寒出乎意料地望了一眼帮自己说话的何青青。 「柳姑娘是个女医,白天里还得去城隍庙行义诊,不敢耽误了正事,姐姐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这一下,把吕茶姗弄得一怔,好不尴尬。 本来拒绝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何夫人又自作主张地插了进来。 「青青,你今天怎么这么没有礼数,人家柳姑娘还没开口呢!你倒是抢着替人家回话了。」 继而又笑着对吕茶姗解释:「我家这闺女自小被我夫妇二人宠坏了,说话做事一贯地不管不顾,还请吕小姐莫要见怪。」 「哪里会……」 被何青青当面拒绝了,吕茶姗依旧是一副大家闺秀、沉稳大气的模样,脸上不见半分愠色。 笑得一脸亲切地说:「青儿妹妹这是天真无邪,我家里要是有这么个懵懂可爱的妹妹,稀罕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见怪!」 你才天真无邪,你才懵懂可爱呢! 何青青听了这话,耐着性子不出声,只能焦躁地磨着后槽牙生闷气。 「其实,说得没错,我平时还要行义诊,多谢姗……姗儿姐姐……」 一时半会儿姐姐什么的,叫得不顺嘴,柳烟寒差点咬了自己舌根子。 「有劳姗儿姐姐好意邀请,这「淑媛会」我们就不去了。」她微微颔了颔首,以示歉意。 「这……」 被人拒绝了,吕茶姗到底还是有点失落。 可偏偏何夫人又发话了。 她直言:「柳姑娘,这淑媛会我是有所耳闻的,聚集的都是些同你们一般的妙龄女子,其实偶尔姐妹相聚也无妨,义诊不在乎耽误这一时半刻的功夫,你啊不如带上青青这丫头去散散心,免得她以后又天天嚷嚷着让你陪她出门玩。」 亲娘喂,我的亲娘喂!平时央求您放我出府,怎么没有这么痛快,今儿这是怎么了?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被您老一搅合,又来了。 何青青在心里郁闷的想着。 柳烟寒瞥了一眼何青青,似乎在无声地问她,你很想去吗? 看我是很想去的样子吗?何青青一脸幽怨地望向柳烟寒,只想大声地回她一句,可惜并不能。 「哎呦……柳姑娘你就别犹豫了,淑媛会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家小姐从来没带外人去过,你俩是她第一次邀约同去的姑娘,你就去吧!」 丫鬟小凤见柳烟寒还在犹豫,于是出声帮自己小姐极力邀请。 柳烟寒垂眸思量一番,终于开口说:「嗯!那就叨扰姐姐了。」 一听柳烟寒答应自己邀约了,吕茶姗自然是喜不自胜。 「那太好了,事不宜迟,俩位妹妹快快动身,随我一同前往吧!再迟了,可就连聚会的连尾巴都赶不上了。」 这位吕茶姗也是说风就是雨的大小姐,辞别何夫人,拉起柳烟寒、何青青就走。 何夫人自然还是放心不下自家闺女,遣了李管家用马车送她们几个姑娘过去,还派了贴身丫鬟小燕相随,长短的路上有个照应,不至于再让何青青做出什么出人意料之举,毕竟自家闺女什么脾气秉性,她是最清楚的。 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第七十八章 淑媛汇 一行人出了何府,不多时,车马便来到南阳城一处宅邸前。 同行的丫鬟小凤率先从自家的马车上跳下来,信步来到何府的马车前,撩开车帘传话:「姑娘们,到地儿了,快下车吧!」 闻言,柳烟寒撩开车帘,朝外探了一眼。 此处是南阳城中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一座偌大的府邸横亘其间,青砖黛瓦,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显得古朴而静谧,宅子上横悬一副匾额,上书「淑媛雅汇」。 此时已入了春,天气渐渐回暖,满园的春色已然是掩藏不住,有几枝杏花从墙上越了出来,开得粉黛云霞,煞是好看。 吕茶姗招唿着:「两位妹妹,就是这儿了,快随我来吧。」 三位姑娘自马车上鱼贯而下。 还不待叩门,宅邸便开了大门,几个穿戴考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妈子、丫鬟便迎了出来。 一路笑脸相迎地出门接客。 有个长相富态,穿金戴银的妇人领头招唿说:「哎呦,吕二小姐来了,韩夫人早吩咐说今儿淑媛汇有聚会,姑娘小姐们都会来,我们一早就候在这儿了,快快进屋里歇歇脚吧!其她姑娘们早就到了!」 吕茶姗依旧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不急不缓地说:「有劳黄妈带路。」 这老妈子瞥见吕茶姗今儿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了几个生面孔,穿着打扮、年龄气度看起来又不像她家的丫鬟或者妈子。 于是开口问道:「这几位是?」 「哦!这二位是我带来的姐妹,今日是第一次来淑媛会,黄妈你以前没见过,面生罢了,以后大家多走动几次就熟识了。」 「哦!原是吕二小姐的姐妹啊!贵客、贵客!诸位姑娘这边请!」 这黄妈在前一边引路,一边嘴不得闲,像只鸦雀一般「叽叽喳喳」地东打听、西问问。 「二位新来的姑娘,姓甚名谁?」 「芳龄几许?」 「是南阳城本地人吗?」 「哪家的姑娘啊?」 第158页 仿佛只要有她在,气氛永远不会冷落,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于是,吕茶姗、柳烟寒、何青青就这样,被一波丫鬟、婆子,七嘴八舌地簇拥下,进了淑媛雅汇的宅邸。 甫一进门,便是一处偌大的花园,芭蕉、修竹掩映期间,如此看来,这淑媛雅汇没有想像中的富丽堂皇,倒是清幽雅致得很,处处透露着一股子泉林之气。 在妈子丫鬟的陪同下,吕茶姗、柳烟寒、何青青一行人正在院子里走着,忽然听到一阵阵黄鹂鸟儿般的笑声越过花墙而至。 黄妈指着花墙的方向说。 「喏!其她姑娘们都在院子里赏花呢!你们可以过去先跟大伙聚聚。」 「走吧,二位妹妹,我帮你们引荐一下这淑媛汇里其她的姐妹,大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很好相处的。」吕茶姗招了招手,招唿柳烟寒、何青青后边快跟上。 于是,她施施然地带着俩人去了花墙的方向。 果然,那处有十来个姑娘、小姐在丫鬟、妈子的陪伴下正在花圃间赏花看景。 吕茶姗快步迎上前,扬了扬手臂、高声打着招唿:「姐妹们,你们都来了!今儿我可是晚了,哈、哈、哈……」 说着,还发出一串热情爽朗的笑声。 一见吕家二小姐来了,那些姑娘们都热情地簇拥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招唿,气氛好不热闹。 「姗儿你可算是来了,方才我们还念叨你来着!」 一个鲜红衣衫,容貌娇俏的小姑娘,热情地挽住吕茶姗的胳膊,软绵绵地靠了上来,一脸娇憨的样子抱怨着。 「是啊,姗儿姐姐,今天你也太慢了点吧!我们等你好久了。不行,一会儿酒宴上啊,定要罚你多喝几杯才是!」 又有一个稍高的绿衣姑娘,靠了过来,一把揽住吕茶姗,半开玩笑地撒娇说:「姗儿妹妹,咱们都多久没见了,还以为今儿你不来了呢!」 这么多莺莺燕燕,这么大的阵仗,只让后面同行的柳烟寒、何青青看得面面相觑。 看样子,吕茶姗和这些姑娘都很熟稔,已经是这淑媛汇里的老熟人了。 她左右逢源地和这些姑娘、小姐们互道寒暄。 「哎呀,我这不是来了嘛!这么重要的姐妹聚会我怎么可能不来,再说我也好想你们啊!哎呦,快让姐姐看看,你们是不是又长高了……」 说着,宠溺地在年龄稍小的几位姑娘的脸颊上亲昵地掐了几把。 她又抬手轻轻抚了抚依靠在自己身上的红衣小姑娘,一脸温柔地笑说:「好妹妹,你啊!不单长高了,还又漂亮了呢!都快成大姑娘了!」 「是嘛!是嘛!姗儿姐姐真的吗?」红衣小姑娘听了夸奖,喜笑颜开地问。 「当然!」说着,吕茶姗宠溺地颳了刮小姑娘的鼻子。 「哎……各位姐妹们,大伙听我说……」 寒暄完毕,吕茶姗朝着在场的人挥了挥手,招唿着说:「今儿我要向大家介绍两位新姐妹……」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的何青青。 「这位是何员外家的大小姐,何青青,南阳城本地人,不过青儿妹妹平常身子不好,不大出门,大家应该都没见过。」 在场的姑娘、小姐无不齐声问候:「何姑娘,好。」 何青青忍住心下尴尬到想原地飞升的冲动,悲愤地想:亲娘喂,我的亲娘,您老可真是心疼您的闺女啊! 应付这一大堆互不相识的小姐、姑娘,可是比闷在府里还要无聊的事情。 「呵呵……」 她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权当做回应众人。 吕茶姗又将柳烟寒亲昵地拉到身旁,特别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 「这位是柳烟寒,柳姑娘,你们啊,就更没见过了,她非本地人,来自川蜀,是在辛夷谷修习医术的女弟子,也是位女医,现在是何府的驻府大夫。」 「呦……这位柳姑娘竟然是女医呢!这么厉害啊!」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姑娘家还能做大夫的!」那个红衣小姑娘,一脸懵懂地感慨着。 其实,柳烟寒对吕茶姗这种能言会道、大方热情的大家闺秀还不是很适应,听着她在众人面前一通天花乱坠的介绍,只能干巴巴地笑着做回应。 唉!她心里悠悠地嘆出一口气。 今天答应吕小姐的邀约究竟对不对啊! 也不知道何小姐对这种大家闺秀间的聚会感不感兴趣。 她应该会喜欢的吧!她平时不是很喜欢出门游玩的吗? 柳烟寒无奈地瞅了瞅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何青青,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些大家闺秀平素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和小姐妹们相聚,根本没有四处游歷、见识三教九流的机会,所以觉得柳烟寒这等懂医术、各地行医的人很是新奇,尤其还是个女子。 「烟寒姑娘医术很厉害吧!」 「女大夫唉!真的假的。」有些好奇心重的姑娘已经开始私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被众人这么关注,倒是弄得柳烟寒浑身不自在起来。 「是啊!世上如烟寒妹妹这样的奇女子可是不多见……」吕茶姗依旧亲昵地拉着柳烟寒,向众姐妹述说。 「姐妹们怕是还不知道呢,昨儿啊,若是没有这位妹妹相救,我可是就造了难了。」 第159页 说着,还是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 忽然听她这么说,那位绿衣姑娘面色紧张的问:「姗儿妹妹,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哦,也没什么,就是昨儿清明赛风筝的时候出了点纰漏,我差点从鞦韆架上摔了出来,多得烟寒妹妹在场出手相救,才逃出一劫,不然啊,此刻我怕是就要折胳膊断腿了。」 「啊……」诸位小姐听了这胆战心惊的经歷,无不吓得花容失色。 那个红衣的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又怕又担心地说:「姗儿姐姐,赛风筝太危险了,往后清明,你可千万别再去了,我会担心的,再说了,姑娘家若是摔破了脸、落了疤,以后可就嫁不得好人家了,你千万得注意,这事马虎不得呢。」 「好,知道了,小管家婆,知道你最心疼姐姐,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吕茶姗亲昵地摸了摸那位红衣小姑娘的头。 她继续向众位姑娘说:「我同这两位妹妹一见有缘,再见相谈甚欢,于是借着今日淑媛汇相聚的日子,带她们过来跟大伙聚聚,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一家亲了,凡事长短有个照应,大家一定要好好相处啊!」 在场的诸位姑娘倒是都挺热情,也挺捧场,听了吕茶姗的话后,纷纷向何、柳二人打招唿,以示好客之情。 「烟寒姑娘,青青姑娘欢迎你们今日来聚啊!」 「是啊!是啊,以后常来常往。」 「对,咱们都是女人,有些话说起来更方便。」 被这么些娇滴滴、红艷艷的姑娘小姐簇拥着,柳烟寒、何青青其实都有些侷促。 可是既然来了,岂有半道折返之理,二人只能堆出一张笑脸,同这些刚刚见面不过一盏茶功夫的陌生姑娘们寒暄问好。 「好了,虽然烟寒姑娘和青青姑娘都是新来的,但是姐妹们也不必太过拘泥,趁着今儿天气大好,咱们自在地在这院子里走走吧!」 那位年纪稍大一些的绿衣姑娘,张罗着大家不要簇拥在原地,一起走动走动。 「是啊!走,咱们一起往前边看看,这院子平素韩夫人打理得可好呢!我听说养了不少名贵花草!」 于是,这群姑娘们一唿百应地继续往院子里赏花,又叽叽喳喳地嬉笑起来。 吕茶姗趁着这个空档,才抽出功夫来招唿何、柳二人。 她走到二人中间,一脸笑意地左右各拉一人,且走且说。 「两位妹妹不要怕生,淑媛汇的姐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聚上个三两回啊!你们就都熟识了。」 「喏……」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前努了努嘴示意。 「那位绿衣服的姑娘,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唤作吴湘仪,比咱们年龄大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聪慧贤淑的大家小姐,姐们当中大家都很信赖她。」 如此,她向柳烟寒、何青青,一个个地介绍起淑媛会的诸位姑娘。 「还有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她是南阳城沈氏绸缎庄的三小姐,名叫沈文巧,年龄虽然不大,可是乖巧伶俐,是姐妹中的开心果,她在沈家虽然是庶女,但是打小模样就生得标志,众人都说同沈老爷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在诸多子女当中对她很是疼爱……」 「那个……」说着,吕茶姗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站在一树海棠花下的女子。 「正在摘花的那位姑娘,是周氏银楼的周二小姐,周金芳……」 「还有她旁边的那位是恆兴南货行的吴家大小姐,吴娇蕊……」 「那边凉亭当中站着的,稍年长一些的是承石县县令夫人,乔夫人……」 「还有那位……」 「那位……」 「那位……」 这一路上,吕茶姗充分发挥地主之谊,尽职尽责地向柳烟寒、何青青俩人介绍着淑媛汇里的各位姑娘。 不大一会儿功夫,将在场上至姑娘小姐、下至丫鬟婆子都说了个七七八八。 柳烟寒、何青青心里也大致明白了,这淑媛汇果真是个淑媛汇聚的地方。 聚集的尽是南阳城中非富即贵的大家小姐。 「姑娘们,茶点备办好了,快进屋落座吧!」 先前那个大门外迎客的黄妈,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用一只圆润白嫩的富贵小胖手,摇晃着帕子,招唿正在院子里赏花的诸位姑娘进屋吃茶。 「哎……来了……」 「太好了,我真是有点饿了!」红衣小姑娘沈文巧娇俏地笑着说。 「就你馋得慌。」 这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一路嬉笑一路闲聊,在各自的丫鬟、妈子的簇拥下纷纷离开庭院。 「咱们也快跟上吧!」吕茶姗拉起着何、柳二人进屋。 柳烟寒同何青青相视一眼,虽是有些无奈,也只能从善如流地一同而行。 第七十九章 引荐 随着众人回了屋内,茶果点心已经摆上了。 柳烟寒见诸位姑娘、小姐分席而坐,自己便同何青青一道寻了个不那么显眼的僻静位置落座。 只是没成想,吕茶姗并未去寻自己的小姐妹们凑堆儿,而是尽职尽责地一路陪伴着自己这两位新得来的妹妹。 她拉着何、柳二人说道:「哎呀!你们俩儿怎么坐这儿了,随我一道往主桌那边靠靠吧!」 第160页 说着,便热情地拉拢人起来。 「哎……别、别……」 本来就是初来乍到,柳烟寒同何青青都不想太过招摇。 俩人连连齐声推辞:「这儿挺好的,一个座位而已,就别换来换去了。」 但吕茶姗也不管二人乐意不乐意,执意要她俩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她能言善辩的小嘴皮子上下那么一「吧嗒」,有理有据地解释。 「那怎么行,二位妹妹第一次来淑媛汇,可不能怠慢了,你们随我一道去主桌附近落座,我一会儿还要向韩夫人引荐你俩呢!」 「韩……韩夫人……」柳烟寒一脸茫然! 还能不能让人安静坐会儿了。 何青青则是有些不耐烦了,但是迫于颜面也不好直接发作。 吕茶姗面若银盘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操着她那温柔似水的甜美嗓音,向柳烟寒细细解释。 「烟寒妹妹,怕是还不知道吧!这淑媛雅汇实际上是由太守夫人——韩夫人一手操办起来的,就连姐妹们平时相聚的这处宅邸,也是韩夫人的私宅。」 「太守夫人?」柳烟寒心下譁然。 本以为这淑媛汇只是南阳城一帮闺阁小姐们自发组织起来的聚会,没想到还有太守夫人这等人物在背后支持,实在是出人意料。 「是啊!这韩夫人可是南阳城有名的官家贵妇,未出阁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名媛闺秀,平日里待人亲和大度,行事恭敬有礼,是南阳城中女子的楷模,淑媛汇的姐妹们都很爱戴她,她啊,也是我们最可亲可敬的前辈,待我们真的是像亲人一般。」 吕茶姗如数家珍一般地向柳烟寒、何青青介绍着这位素昧蒙面的韩夫人。 正说着。 便听到廊庑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哎呀!姑娘们都来了,可真是想煞我了!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中气十足,爽朗响亮的笑声,打屋外走进来一波人。 被一群丫鬟、妈子簇拥在当中的是个中年妇人,走路甚有气势。 虽然上了点年纪,但看起来依旧是一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模样。 此人体态丰腴、云鬓高耸、珠光宝气点缀期间,显得十分富贵。 而且她穿了一身锦绣芙蓉纹样的绉裙,通体红灿灿、金晃晃的颜色,简直比这些年轻姑娘们都要亮眼。 呦呵!好大的派头啊! 看着这架势,何青青心里感慨。 她悄摸摸地瞅了一眼身旁的柳烟寒,柳烟寒也偷偷回看了一眼何青青。 俩人碍于现在场面的气氛,不好私下窃窃私语,于是都安静地什么也没说。 「哎呀……韩夫人来了!」 「问韩夫人好!」 在场落座的姑娘、小姐,一瞧见这位贵妇人进屋,一个个毕恭毕敬的起身问好。 「好了、好了,姑娘们快别拘礼了,坐吧、坐吧!」 韩夫人一路走着,一路冲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儿坐下说话。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她径直走到了正当中的主桌位置坐下了。 一旁恭敬侯着的黄妈,忙不迭地上前,伸手将韩夫人肩上披着的貂领外袍接了过来。 「夫人请用茶!」 身后的小丫鬟也甚有眼力劲儿,伸手递上沏得将将好的香茶。 韩夫人信手接过,撩开茶盖儿轻轻呷了一口,润润喉咙,一脸笑意地对在场众人说。 「难得最近春意正浓,特意邀约诸位姑娘们来园子里赏花看景,一会儿啊! 我还给大伙儿安排了特别的活动,今儿众姐妹们可是要玩得尽兴才是。」 小姐、夫人齐聚一堂,是闹哄哄地闲聊起来。 「好哇!太好了,很久没有同姐妹们共乐了。」 「是啊!今儿托韩夫人的福,咱们可得好好乐一乐。」 朝诸多莺莺燕燕中瞥了一眼,韩夫人发现今日来客中有面生的。 于是堆起一张笑脸,朱唇轻启:「呦……适才不察,不想今儿姐妹中来了新人,怎么也没人给我介绍介绍啊!」 「夫人,方才我还念叨着来呢!」正说到此,吕茶姗趁着机会莲步轻移,径直来到韩夫人的座位边。 微微欠了欠身,解释说:「是我带了两位新姐妹过来相聚,刚刚还说要引荐给夫人认识呢!话还没落地,您这就来了。」 「原来是吕二小姐的朋友哇!那自然是欢迎之至……」 看起来,这位韩夫人也是大方热情之人,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如慈爱长者一般将吕茶姗招唿到身旁坐下,态度很是亲昵。 「既是好姐妹,还不快快带来我认识认识!」 如此说着,吕茶姗回首对着何、柳二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俩赶紧过去。 「烟寒妹妹、青儿妹妹,韩夫人叫你俩呢!快过来啊!」 混在人堆里,突然被点到,柳烟寒同何青青相视一眼,只能起身上前。 「快来,两位好妹妹!」吕茶姗热情地将她俩推到韩夫人面前介绍。 她一手指着何青青说:「这位是南阳城何员外府上的小姐,何青青。」 一手揽着柳烟寒说:「这位姑娘可不一般,她是个女医,川蜀人士,现在是何员外府上的驻府大夫,姓柳名烟寒。」 闻言,韩夫人将柳烟寒、何青青俩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第161页 随后,依然是一派慈爱长者的模样对着二人招了招手说:「好姑娘们,快过来让我瞧瞧。」 随后也不管何、柳二人意下如何,直接俩人一把拉近了,按在身边的座位上坐下,仔细地左右端详起来。 「哎呀!不愧是吕二小姐的朋友,何小姐生得是清秀端庄、柳姑娘出落得是温柔娴静,果然各个都是美人,从今往后,咱们淑媛汇又多了两个好姐妹了。」 说着还亲切地拍了拍柳烟寒同何青青的手,语重心长嘱咐。 「这儿的姑娘们各个知书达理,你俩以后和大家好好相处吧!……」 「淑媛汇不为别的,闲时就是姑娘们散心解闷的去处,难时就是你们排忧解难的亲人,平时有什么难处尽管同大家商量,有些话、有些事还是女人同女人说起来、做起来更方便。」 何青青大小一个人长大,身边没有亲近的玩伴,也没有姐妹,十分不习惯吕茶姗和韩夫人这样奔放热情的人。 心下暗想。 啥?你们淑媛汇的人都是这么自来熟的吗? 见面不到三刻钟,已经成亲人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 不动声色地瞧了柳烟寒一眼。 只见柳烟寒倒是没有什么异色,只是如往常一般平静如水,她微微向韩夫人颔首示意,「多谢夫人好意提点,晚辈谨记在心。」 「柳姑娘,太客气了,你们是头次来,我也就随意说道两句罢了! 我同淑媛汇的诸位姐妹平时都如亲人一般相处,这帮姑娘们啊! 平日里都跟我没大没小的,有的把我当婶子,有的把我当大姐,全都乱了套了,哈、哈、哈……」 韩夫人说着,自己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这话引得在场的姑娘、小姐哄堂大笑。 下手坐着的红衣少女沈文巧,端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打趣地开着玩笑说。 「哎呀!夫人以你的年轻貌美,淑媛汇的姐妹们可是拿你当小妹妹宠着呢!哈、哈、哈……」 「去你的鬼丫头,数你人小鬼大!」 韩夫人笑骂着,捡起果盘里的一粒果脯,径直朝沈文巧的小嘴里塞进去。 「就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将来哪家公婆敢寻了你做儿媳妇,可真是要阿弥陀佛了!」 说着,伸出丹蔻玉手做势戳了戳这小姑娘的额头,佯装嗔怒。 「也不怕将来没人敢娶你了。」 说闹间,又是引得在场姑娘们,一阵闹笑。 「呜……」沈文巧则是嘟起一张小嘴,委屈巴巴地嘤咛着。 「哼……我不管,将来我若是嫁不出去了,就赖在韩夫人府上不走了,长短地夫人得把我当亲闺女养一辈子。」 「成、成、成……我的小祖宗们……」韩夫人丰腴的脸颊上绽放出慈爱的笑容,将小姑娘搂进怀里亲昵的揉了揉。 玩笑道:「你们若是嫁不出去了,我就是你们娘家人,负责到底了。」 「韩夫人,这可是你说的啊!咱们姐妹当你府上的米虫可是当定了!」 诸位姐妹起闹着说。 聚会气氛愈加热闹,茶宴上是有说有笑。 可是,何青青依然不太习惯,感觉如坐针毡,。 瞅了瞅一旁的柳烟寒,总是被吕茶姗拉着东聊西扯。 可她脸色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柳烟寒同吕茶姗不一样,行事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清冷,始终保持着进退有度、待人有礼。 只是,自己总是没找着插话的机会,心下就更郁闷了。 见茶宴进行得差不多了,韩夫人撂下手中的茶盏,捻起手中帕子,斯文地拭了拭嘴角。 开口对众人说道:「诸位姑娘,今日我还替大伙安排了其它活动,我看茶果大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开始下一项吧!」 茶宴上吕茶姗坐得离韩夫人最近,她很是捧场地开口问。 「太好了,韩夫人,今日你给大伙安排了什么?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好傢伙,这吕二小姐也太会捧场了吧! 何青青看着吕茶姗一副期待的模样,心说至于吗? 「稍安勿躁……马上就给你们安排……」 韩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在场的各位小姐姑娘稍加等待。 她转头朝身后侯着的黄妈吩咐:「黄妈,把茶宴撤了,东西摆上来吧!」 「是!夫人。」 得令后,黄妈立即招唿左右侯着的丫鬟们去办。 须臾,一群群红衣绿裙的小丫鬟们便鱼贯而入,行动麻利、训练有素地将茶宴上的杯盘碗盏拾掇干净。 又有一群老妈子,打厅堂后队列而出,手里端着一个个小竹簸箕就出来了。 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何青青伸着脑袋瞅了瞅,只见不过是一个个盛放针头线脑的筐儿、篓儿罢了。 里面装的净是一些碎布头、烂里子而已,实在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搞什么啊!几个簸箕而已,玩什么玩,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玩意呢! 没劲。 何青青腹诽。 那些老妈子们将端出来的竹簸箕放在姑娘们面前的案几上,便纷纷退下了。 「咿……今日这是要做什么啊!」 红衣小姑娘沈文巧捻起自己面前簸箕里的碎布头,左右端详一番,歪着小脑袋一脸天真地问。 第162页 还能做什么,看也知道是让你们这些大家小姐做针线活了! 真不知道这红衣小姑娘是真单纯还是装可爱。 问得问题,一向都是这么……这么的……呃……不是问题的问题。 何青青又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正堂上坐着的韩夫人轻轻站起身来,走到诸位姑娘中间,和颜悦色地笑说。 「淑媛汇除了是诸位姐妹相聚取乐的地方,也是咱们交流学习的地方,咱们身为女子,要相夫教子,没有一两项技能傍身,将来,可是会被婆家人笑话的啊!」 堂下的姑娘无不各个点头认同。 「所以平时除了玩乐,姑娘们也不可荒废了傍身的技艺,所以今日借着淑媛汇相聚的日子,我安排了大家一起做女红……」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的簸箕里捻出一截碎布头,放在手中看了看。 「这一来为大家交流感情,二来为诸位姑娘交流一下各自的手艺,看看大家的技艺是倒退了还是进步了!」 「那些技艺好的,也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好本事尽管分享出来,让诸位姐妹也好好学习学习,咱们共同进步才是最重要的。」 「那今日的主题是什么呢?夫人。」 绿衣姑娘吴湘仪坐在堂下认真地问。 第八十章 女红 韩夫人抬眸一笑,对众人说:「清明刚过,早先我派遣下人在山林中採撷了不少艾草,已经炮制成了今年的新艾,今日,恰好让姑娘们用去缝制香囊,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啊!」 「做香囊……」 吴湘仪小姐略一沉吟,一双縴手轻拍,应了声:「好啊!艾叶香囊这个主题好,应景得很。」 「嗯……艾叶香囊确实不错,春季里姐妹们聚在一起做点女红小物件,既不过分费时、又能交流手艺,确实是个好主意。」 在场姑娘们无不贊同。 见无人异议,韩夫人将拿在手中的那方碎布头在众人面前亮了亮。 「姑娘们且看,今日我为大傢伙备办的并非是什么绫罗绸缎,不过是些边脚碎料罢了。」 红衣小姑娘沈文巧,嘟着小嘴,一脸懵懂可爱地开着玩笑。 「哼……韩夫人,您府上那么多上好的料子,竟让我们用这些碎布做女红,夫人你也未免太小气了! 难不成担心姐妹们将来真的赖在您府上做米虫,现在先抠门节俭下来些?免得日后亏损大发了不是?」 「啊……哈、哈、哈……」 一阵玩笑将在场的姑娘、小姐们逗乐了。 啊……无聊…… 何青青在姑娘堆里百无聊赖地坐着,心中发出阵阵哀嚎。 好无趣啊!这些大姑娘、小姐们的笑点都这么低的吗? 整天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出嫁、婚配的话题,难道都不能说点别的? 亲娘喂!都是您老人家害得你闺女在此无聊枯坐,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在府里一个人闷着来得有意思呢! 她又下意识地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柳烟寒,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那个吕二小姐,一直黏在身边,还时不时地咬着耳朵说上几句话,柳烟寒偶尔点头回应一下,也不知道俩人说的什么。 自己却根本插不上嘴。 啊……心里好气。 韩夫人也忍俊不禁地指着沈文巧的鼻子,「哎呀!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宠溺地笑说:「一句话被你拿住了,可算是逮住功夫就可劲揶揄我啊!」 随后韩夫人将手里的碎布头扔回竹簸箕里,继续向在场的姑娘们说道。 「我的大小姐们喂!可千万别怨我小气,咱们女人将来成家,可是要操持家务,照拂上下老小的,勤俭节约是咱们女人家不可或缺的美德,就算再大的家业,谁家老爷们也不愿意娶一个败家娘们回去供着不是!」 她将案几上的簸箕端起来晃了晃。 「今儿啊,诸位姑娘们就试试如何用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变废为宝……」 说着,又一脸先生考学生般高深莫测的表情笑着说。 「我呢,也算是提前看看哪位姑娘是贤妻良母的料子,哪位姑娘啊,将来是那败家的老娘们,哈哈哈哈……」 语毕,还不拘小节地发出一阵爽朗笑声,逗得姑娘们也频频发笑。 「哎呀……韩夫人,你真讨厌……」 沈文巧一张小脸气鼓鼓的,抱怨说:「总调笑姐妹们是败家老娘们,我们都是没出阁的大姑娘,一点都不老的好不好。」 「噗嗤……」韩夫人被小丫头认真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伸出手在她鼻尖上颳了一下。 故意逗弄她说:「行,依我看啊!你的这些姐妹们将来都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就你这鬼丫头,怕以后准是个败家老娘们了。」 说罢,姑娘们又是笑得一阵花枝乱颤。 「是啊……文巧妹妹,快坐下来……」恆兴南货行的吴大小姐扯着沈文巧让她稍安勿躁。 憋着笑意和小姑娘玩笑说:「千万别再嫌弃韩夫人家的烂里子、碎布头了,不然啊!你以后可就成了南阳城中有名的败家老娘们了!哈、哈、哈……」 「哎呀……讨厌姐姐们,一个个的也不帮我说说话,就仗着你们年长欺负我这最小的,哼……」 第163页 沈文巧小脸一红,一边埋怨着,一张小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现场气氛被这些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吵得热烈。 吕茶姗一副体贴大姐的模样附在柳烟寒耳畔说。 「烟寒妹妹,莫要觉得奇怪,在淑媛汇,我们姐妹间就是这么没大没小,平常里喜欢打个嘴仗,互相贬损一番,其实大家都是极好相处的,全然没有恶意,你啊!以后习惯了就好。」 「……」 柳烟寒微颔首回应,依旧是不多言。 虽然大家坐得很近,但吕茶姗总是和柳烟寒咬耳朵,何青青完全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心里是越发郁闷。 啊……好气好急,为什么她们要贴在一起咬耳朵? 就在她愈发烦躁、坐立不安的时候。 韩夫人一声令下。 「姑娘们,这就操持起来吧!还愣着干什么呢?」 在场的姑娘、小姐们便三三两两地自发聚集在案几前,开始了今天的女红劳作。 「快,咱们凑一起吧!」银楼二小姐周金芳拉着知府千金吴湘仪在一起。 「一会儿让我瞅瞅你是怎么走针脚的。」 「姗儿姐姐,咱俩一起吧!我女红一直不太好,这次你可得好好教教我!」小姑娘沈文巧自动地黏上了吕茶姗。 吕茶姗本来是想拉着柳烟寒一道的,可这下却脱不开身了,只得作罢。 最后,柳烟寒很自然地挨着何青青一起坐下了。 这半晌,一直被快言快语的吕茶姗拉着聊东聊西,根本没机会同何青青好生说上一句话,现在终于有个清闲时候了。 瞅了瞅呆坐在案几前发呆的何青青,也不搭理人,于是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问:「怎么不说话?累了吗?」 如此,何青青才斜睨了柳烟寒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没有!」 「那是身子不舒服吗?」 见情绪不高,柳烟寒担心她身体状况有异,于是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 何青青下意识地躲开她探过来的手,不甚在意地说:「我好得很,没事。」 没事? 没事这么一副蔫哒哒的样子? 柳烟寒见何青青情绪低落,不似往常出府游玩的开心劲儿,忍不住探问:「是不是这儿人多,嘈杂,不大习惯?」 并且还很贴心地提议:「如果不习惯,等会儿我同吕小姐说一声,同韩夫人告辞,我带你先行离开吧!」 不想被人觉得太金贵、太矫情,更不想柳烟寒为了自己提前退场,做出没有礼数的行为。 何青青拒绝说:「不用了!我好着呢!还是先想想怎么完成咱们手上的香囊再说吧!」 她直接转移话题,叫柳烟寒不必再为她费心。 于是,既来之则安之,俩人不再纠结,该做什么还是随大流做什么吧! 说归说,做归做。 虽然…… 但是…… 以及可是…… 香囊,究竟要怎么做啊! 亲娘喂!早说我不来什么淑媛汇的!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了吧! 你闺女虽然不想参加淑媛汇,可是也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啊! 何青青看着面前的针头线脑,心里犯了难。 回想早先为了给柳烟寒绣制一方辛夷花手帕,就已经废了自己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要短时间里做出一只香囊来,简直是要命啊! 百般无奈下,只能瞅瞅别人是怎么做的,现学现卖了。 于是,眼神飘乎乎地便看向了离得自己最近的柳烟寒。 只见她一双纤纤玉手,麻利地从竹簸箕里拿起一团针线,细细地捻在手中,开始穿针引线。 何青青自然是不能落下,立马着手照做。 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她的节奏,可是越到后来,何青青越发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本来想从碎布头上裁块料子下来,谁知出师不利,手里的剪子不听使唤,直接扎了自己的手指头,何青青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嘶……哎呦!」 闻声,柳烟寒放下手中的活计,面露忧色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伤着手了?」 伸手将何青青的腕子拉了过来。 定睛一瞧,果不其然,何青青的食指上已经划开一道口子,涌出一股殷红的血珠子。 好像扎在自己身上似的,柳烟寒不忍卒睹地龇了龇牙,「嘶……」,抱怨说:「你多大了?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做个香囊还能划破手,慢着点,不行吗?」 说着,又哄小孩一般轻轻对着她受伤的手指唿了唿气。 本来在这淑媛汇里枯坐半晌,何青青心里已经烦躁得很了。 但此刻被柳烟寒这么温言软语地一哄,整个人就像顺了毛一般,情绪也不低落了,心情也不郁闷了,就连刚刚扎破的手指头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此时,她总算脸色放晴,能好好和人说话了。 第八十一章 艾叶香囊 甚至还能埋怨上两句:「不是我不小心,是没想到缝个香囊还挺难的!」 她羞赧地咬了咬嘴角:「可我看柳姑娘你的针线活怎么这么好啊!你不是修习医术的吗?怎么你家师父还教你们做女红不成?」 听何青青这么一说,柳烟寒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她摇了摇头解释:「不是,我师父鹤梅医圣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头子,成天扎在炼药房里,哪里有这个本事?」 第164页 一边说着,一边捻起案几上用来做香囊的几片艾草,这艾草已经晾晒得很干燥了,发出一股子淡淡的独特药香。 「只是他老人家一向认为,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皆是修行,辛夷谷弟子除了日常习医,还得劳作,于是门中弟子身上衣服、口中食,都是通过自己辛勤劳作所得,所以裁衣煮饭这些事务,我打小就做,年常日久下就什么都会了。」 听她这么说,何青青心里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位柳姑娘以前过的日子,与自己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生活,是完全不同的。 于是,没来由地更加不喜欢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了。 她感慨着:「哇!什么都自己做,那很辛苦吧!」 闻言,柳烟寒浅浅一笑。 她将那些艾叶放在掌心里,双手一合,微一用力,将它们尽数揉碎,团成一坨草药糰子,仔细按在何青青受伤的手指头上。 垂眸轻柔地回答:「习惯了,就还好,反正同门师兄、师姐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反而就不觉得什么辛苦了。」 包扎好伤口,她柔声对何青青说:「好了,艾叶用来消毒止血很好,一会儿就不痛了。」 其实手指头上的这点伤口,拢共也没多严重,但柳烟寒的这份细心体贴,还是挺让何青青动容的。 照顾好何青青,柳烟寒又拿起自己手头的针线活开始缝制。 只见她自簸箕里的零碎布头里,挑捡了一块缠枝牡丹纹的碎料子,用剪刀齐齐裁下两个圆形。 恰好那布料上的大牡丹纹样就在布料正中间。 柳烟寒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这样将艾草包起来缝制成香囊,会显得更加别致些。 就着手里的针线将这两块布头给锁了边,柳烟寒的一双縴手因为常常干活灵巧而稳健,那针脚走得相当细密扎实,只叫何青青在旁边看得咂舌。 锁完边,柳烟寒把大布头放在下面,叠上小布头,将干艾草团放在布头中间,将封口像捏包子和烧卖那样捏出小褶,用红丝线缠几圈,扎紧。 最后,凭着一双巧手,又将剩余的红丝线打了个如意结收尾,香囊就算是扎好了。 可是何青青那边将没有那么顺利了,她打小身子不好,何夫人就由着她的性子,根本没有学这些手艺。 方才还把手指头给扎了,做活就更加不利索。 一番依葫芦画瓢下,结果还是画成四不像。 针脚是锁得粗鄙不堪,枝枝叉叉地都快歪到天边去了。 因为不会打各类花结盘扣,香囊封口也只是用一根丝线随便绑了起来,整个成品看起来粗糙得很。 完全就是一个烂布口袋,根本算不上什么香囊。 看着柳烟寒手里的香囊,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何青青心里更苦恼了。 怎么会这样,差太多了吧! 柳姑娘的手也太巧了!随便做成的香囊都是这般精巧样,可我做就是这稀散样。 老天爷真是不公,人跟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我这辈子快马加鞭怕是也赶不上了,何青青你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如此忿忿不平的想着,愁得一张小脸都快打皱了。 看着眼前这位何大小姐一脸愁容不展的模样。 柳烟寒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于是浅浅一笑,伸手将何青青做好的艾叶香囊拿了过来,放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一下。 「唉……干嘛啊!给我……」 本来就嫌自己做得不好,丢脸,不想给人看,何青青有些气急败坏,想抢夺回来。 没成想,柳烟寒将自己做好的那只香囊一把塞进她手中,「给你拿着,我比较喜欢你做得这只,咱俩换换。」 「换?」何青青一脸诧异,不解地问:「换什么换,没看我做得什么样儿吗?快拿来,别开玩笑了。」 说着,上手就要抢夺。 可柳烟寒像是故意逗弄她似的,左闪右闪之下,死活就是不还给她。 还一脸认真说道:「真的,不开玩笑,你做得这只香囊我特别喜欢,紫色的,像辛夷谷里春暖花开的颜色,我可喜欢辛夷花了。」 说着一边将那团紫不拉几、粉扑扑的「破布口袋」放在手里晃了晃,一边笑得一脸灿烂。 忽然韩夫人在堂上一声令下:「姑娘们,时辰差不多了,你们香囊做得如何了啊?」 柳烟寒同何青青这才停止私下交头接耳。 在场的姑们也齐齐放下手中活计。 齐声回答:「做好了。」 撂下手中的茶盏,韩夫人从堂上站起身来,如同先生巡考一般,来到在场姑娘当中,一案一几地逐个查看,逐个欣赏。 还不忘时不时地品评一番。 她捻起两只新做成的香囊,放在鼻翼下嗅了嗅,又仔细端详一番。 吕茶姗微微欠了欠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夫人,这只粉色的香囊是我做的……」 「这只红的是我的。」 同吕茶姗一席而坐的小姑娘沈文巧像只欢脱的黄雀一般,快人快语地向韩夫人展示自己所成。 「嗯……不错……」韩夫人笑得一脸欣慰,满口夸赞:「我们的小文巧是越发心灵手巧了,今儿这只香囊缝制得很精緻……」 「夫人……真的吗?我做得真的有那么好?」 得了夸赞,小姑娘按耐不住心间的骄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165页 「当然是真的了……」韩夫人宠爱地抚了抚沈文巧的头。 「不过啊,你的姗儿姐姐比起你还是要技高一筹,以后啊!你还得跟着她多学学。」 韩夫人说话,是一个巴掌,一个枣。 吕茶姗欠了欠身以表谢意,「多谢夫人,姗儿以后定当努力精进,不负夫人夸赞。」 「啊!」一听这话,小姑娘瞬间没了方才的欣喜之态。 见人不开心了,吕茶姗将她揽进怀里,温声哄着:「好妹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下次再接再厉,一定会更好的。」 小姑娘这才嗤嗤地笑了。 「夫人,帮我看看……」 「夫人,还有我的……」 在场的诸位姑娘,小姐纷纷将自己做成的香囊递给韩夫人查看、赏评。 如此,韩夫人是一路逐个看了下来。 终于轮到了柳烟寒同何青青的案几前。 碍于自己做的香囊被柳烟寒拿着,要不回来,手中的香囊却不是自己亲手做的,何青青正在犹豫要不要献出去让人赏看。 「韩夫人,请看,这是我做的。」 没想到,柳烟寒大大方方将自己缝制的那个「烂布糰子」递了出去,还笑得一脸坦然。 不是吧!何青青内心一阵狂吼。 我可没想把这破烂玩意拿出去给人看的,柳姑娘你不嫌丢脸,我都嫌丢人。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瞅了一眼柳烟寒双手奉上、毕恭毕敬递在眼前的那个东西,韩夫人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因为柳烟寒手里拿着的那团粉不粉、紫不紫的东西严格上来说,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只香囊,顶天了就是被一根丝线绑起来的烂布糰子。 她抬手捻起那只香囊左右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头,也不知心间琢磨着什么,半晌才开口说:「听闻柳姑娘修习医术,怕是平素从未做过女红这类手艺活吧!」 「呃……我……」 柳烟寒踟蹰着没有回答。 一旁何青青见了,挺身而出想将原委解释清楚。 不想被柳烟寒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她对何青青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言。 而后韩夫人斜睨了柳烟寒一眼,语气有些古怪地说:「罢了,你是个女医,我也不能按照名媛闺秀的标准强求于你。」 说罢,将手里捻着的香囊递还给她,长嘆了一口气说:「这女人活在世上啊!有时候得知道自己是谁,什么是该干的,什么是不该干的,不然啊!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 听了韩夫人一席话,柳烟寒只是轻轻欠了欠身以表敬意,并未说一句话。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 可细想起来,好像又不大对味。 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这老女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谁上不了台面啊? 你说谁吶? 什么意思? 一旁何青青苦张脸,表情阴郁地琢磨着。 「何小姐,你的呢?」韩夫人捻着帕子,端着一张贵妇脸,站在何青青面前询问。 她这才踟蹰着把柳烟寒给自己的那只香囊递出去。 心里有些虚的没底气,所以索性低着头、闭口不言。 第八十二章 女四书 接过香囊一看,韩夫人便被这只香囊吸引了注意。 只见其锁边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多年手艺才能做出的效果。 用的虽是边角废料,但是缝制者甚有巧思,用了一块干枝牡丹纹样的料子在香囊正当中,使得这只普普通通的艾叶香囊顿时精緻起来。 搭配上一根红丝线编制的如意结扎口,牡丹配大红正是自己的心头好,既富贵又吉祥,韩夫人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赏看之下,竟然是有些爱不释手。 「嗯……不错……」端详着手里的香囊,韩夫人一脸欣慰的笑了。 她赞不绝口说:「何小姐缝制的这只香囊别具匠心,依我之见,实属今日最佳。」 此言一出,淑媛汇中的姑娘、小姐们俱是大出所料。 「哎呦……是嘛!」承石县令夫人立起身来,朝这方走来,她伸手接过韩夫人手中的香囊,也想仔细赏看一番。 笑意盈盈地对大伙说:「连韩夫人都这么夸赞,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咱们也来瞧瞧这位新来姐妹的手艺,好好学习一下。」 此言一出,众姑娘们是一拥而上,都来凑热闹。 小姑娘沈文巧一脸乖巧地喊着:「咿……让我也瞧瞧……」 「是啊……咱们也看看吧!」金楼周二小姐贊同着说。 「我也看看,快给我……」众人附议。 柳烟寒同何青青的案几前,霎那间围过来好些姑娘、小姐、丫鬟、婆子,变得热闹无比。 倒是让何青青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垂下头,不动声色地朝柳烟寒龇了龇牙。 仿佛无声的控诉。 这下子好了吧!让你这么闹得,本小姐怎么下得来台。 被人瞅了一眼,柳烟寒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挑了挑眉头,表示爱莫能助。 我也不知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先顶着吧! 经过这么一茬,韩夫人似乎对眼前这位新来的何家小姐甚是欣赏,一脸慈爱的笑容,说着溢美之词。 「虽然与何小姐第一次见,但何员外在南阳城的威名我早就有所耳闻,今日得见何小姐本人,果然是如花似玉、仪态端庄,而且做得这样一手精湛女红,不愧是何府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第166页 说着她又将何青青上下打量一番,像家中长者审视自家晚辈般。 「何小姐手艺如此了得,不如趁着今日机会,向大家传授些心得、技巧如何?」 「是啊!这位姐姐,你就同我们说说呗!你这只香囊是怎么做成的,好精緻啊!」 小姑娘沈文巧手中摆弄着那只香囊,羡慕地说:「也让大家学习一下,咱们姐妹间可不许藏着掖着的,要共同进退啊!」 「是啊!好姐妹,你就分享一下吧!」 众人热情地唿吁着,这下子弄得何青青好不尴尬。 「……」 怎么做的,本小姐哪里知道怎么做的!这不是为难人吗? 啊……柳姑娘,你真是坑惨我了。 看着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姑娘小姐,何青青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掩饰心虚尴尬。 「好了,姐妹们……」看着这波过分热情的姑娘们,好在吕茶姗出来解围了。 「青儿妹妹今儿头次来,还有些腼腆呢!你们啊!可不要太过热情,吓坏了人家,再说了,来日方长,日后大家慢慢交流也不迟,何必急于一时呢?」 「是啊!姑娘们!」看着这些活泼热情的妙龄女子们 ,黄妈也笑意盈盈地出声劝说。 「做女红只是今日咱们淑媛汇聚会的一项而已,后面韩夫人还安排了其它事宜,大伙都快坐下吧!」 听到这么一说,姑娘们终是散了。 何青青总算是喘过一口气来。 「咻……」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心道,自己似乎与此处格格不入,就这一次,以后长短是不来这什么淑媛汇了,这些姑娘小姐们的热情着实令人吃不消。 众人落座之后,韩夫人也重回正堂,肃首端坐。 黄妈立在身后,恭敬地添了些热茶,她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慢斯条理地开始讲话。 「姑娘们,咱们闺阁女子平日里除了要精进女红之类的手工技艺,还有四书也不可不读,这些经典的研读,非一日之功,需要年常日久的累积,才能有所成就,不知大家最近修习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何青青心中一阵譁然,怎么进淑媛会还要读四书五经的吗? 这帮子闺阁小姐是要做什么?一个个准备去考状元不成? 何夫人撂下手中端着的茶盏,向在场的姑娘、小姐扫视一番。 堂下的姑娘们,便像是被先生训诫的学生般,一个个面面相觑,安静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片哑然,只有吕茶姗站起来,欠了欠身,镇定自若地开口回应。 「夫人,我等愚钝,四书暂时只是研读到了《女诫》,并且其中尚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请韩夫人有空多多指导赐教,以解诸位姐妹的疑惑。」 「是啊!女训读起来很是诘屈聱牙,好多地方我都没有读明白!」 小姑娘沈文巧一脸苦恼的样子抱怨着,仿佛被这四书为难坏了一般。 什么?女诫? 何青青心中一阵迷茫,我怎么不知道四书中还有什么女诫,从来未曾听过啊! 听了吕茶姗提问,韩夫人一副老先生的做派问道:「有不明之处,吕小姐只管开口问便是,淑媛汇就是姐妹间交流学习,答疑解惑的地方。」 吕茶姗在堂下,微微颔首,开口虚心求教:「《女诫》有云:阴阳殊性,男女异行,姗儿读不太明白,还请韩夫人讲开来与我等姐妹知晓。」 哦 !原来是女四书啊! 一番交谈之下,何青青才算听明白,这波姑娘小姐们研读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流传在大家闺秀间的女四书。 只不过,这女四书,何夫人何老爷从未做过要求,照着何青青的性子,更不可能自己主动研读,所以她打小连一个字都没看过,这会子更是插不上嘴了。 不过也好,乐得安静。 此刻,只希望千万不要问到自己头上就是万幸。 韩夫人似乎对吕茶姗的提问甚是满意,一脸赞许的表扬。 「嗯!看出来吕小姐平时很是勤勉,不单女红做得好,就连这四书研读也从未落下,我心甚慰……」 点着吕茶姗当榜样,「姑娘们看到没有,吕小姐才是我等的典范,诸位一定要向她多多学习才是。」 「是……夫人……」在场的姑娘异口同声说道。 大家的赞许声中,吕茶姗只是挑了挑嘴角。 她微微仰着头,不过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持重谨慎,即便心里十分得意,面上依旧不露分毫。 就着吕茶姗的提问,韩夫人开始慢条斯理地向在场众人讲授。 「其实,吕小姐刚才提问的这句话,无外乎就是阐述了男女有别而已……」 「自古以来,世分阴阳,男为阳、女为阴,男女品行相异。 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我们做女人的,要时刻谨记,谦卑恭顺,这是女子处世的不二之法。」 她环视在场的小姑娘们,看着一双双懵懂的眼睛,循循善诱地说。 「你们啊!现在还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以后若是嫁做人妇,也得把这谦卑的态度用在为人处世上,即在夫家对丈夫敬顺,对舅姑曲从,和对叔妹和顺,不可意气用事,对人逞兇斗狠……」 「即便偶尔有些委屈,也得以礼为先,毕竟丈夫是天,天若是塌了,我们为女子的还有什么依靠可言,诸位姑娘们,你们说呢?」 第167页 「是啊!韩夫人所言甚是!」 「此处这么一说,就清晰明白多了!」 堂下坐着的小姐、姑娘们对韩夫人的诠释,似乎很是满意,纷纷贊同。 说到此处,韩夫人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垂眸思忖片刻,朝着柳烟寒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 继而开口继续说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民风大开,各种各样的想法也层出不穷,现在有很多女子仗着有些才能,便自恃清高,为人行事净是特立独行,不单女红等必备的技艺一窍不通,怕是连这四书的训诫都不放在眼里……」 说着她挑起嘴角,眼角眉梢带着一丝鄙夷,讥诮地说:「不过,无论如何移风易俗,古往今来,这名媛闺秀的标准是永远不会变的,女子只有把卑弱、敬顺、妇行深深刻进骨子里,践行始终才称得上名门典范,毕竟山沟里的野鸡是永远成不了凤凰的。」 「嗯……是啊……」 「韩夫人讲得真好,句句箴言!」 在场的小姐、姑娘无不交口称赞。 「荒唐!」 就在众人沉浸于溢美之词时,一句掷地有声的反对之声冒了出来。 这一下子,将堂下端坐的吕茶姗震得一愣,她抬眸一瞧,出言不逊者,不是他人,正是自己带来的新姐妹。 何员外府上的大小姐。 何青青。 此刻,她已经激动地从座位上立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对韩夫人的言论做出了驳斥,丝毫不留情面。 「青儿妹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吕茶姗心下譁然。 不光吕茶姗吃惊,就连一旁坐着的柳烟寒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频频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坐下。 「你……你说什么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坐下……」 但是何青青从小到大,哪里是乖乖听话的主儿,只要她认准的事情,旁人无论说什么都是置若罔闻。 在场众人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大家吃惊不解地望向何青青。 在场人中,当属韩夫人的脸色最不好了。 原本贤淑稳重的贵妇人仪态,在听见何青青这一声荒唐的呵斥后,差点面子上绷不住,当场垮下脸来。 第八十三章 激辩 但韩夫人好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心想犯不着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同眼前这个黄毛小丫头置气,传出去坏了我太守夫人的雅名。 于是,收起方才被顶撞后的怒气,和颜悦色地说:「哦,何小姐有异议,可以坐下,心平气和地同诸位姐妹一起慢慢说道,用不着情绪激动,如此莽撞行为,可是与你何府大小姐的身份不相衬啊!」 「韩夫人,莫怪我在此出言不逊,先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她微一欠身,以示歉意。 接着说道:「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理不得不辩,在我何青青心中,笃信众生皆平等,人之贵贱,从来不是用身份地位衡量的。」 这话,只说得在场众人一惊。 「众生百相,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我们又怎么能够以她会不会做女红,读没读过四书来衡量她的贵贱呢?」 她信手扯起案几上的一枚绣花针,还有碎布头,在手中抖了抖。 「难不成,女红做得好就标志家世显赫?不会绣上一手花,就标志此人出身卑微?而读没读过女四书又能如何?读过就代表此人品行端庄?没读过就代表行为浪荡?」 「哼……」 她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将手中针线抛回簸箕中,直言不讳:「这种想法,未免也太狭隘、太荒唐了些。」 说到激动之时,何青青言辞犀利,不给人留一点情面。 韩夫人是咬牙切齿才没有发作,几次想打断她的话,都没能成功。 在场的姑娘、小姐也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辩解,甚至有人沉默不语,陷入沉思之中。 「再说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名媛闺秀所恪守不已的那一套东西,我觉得也不一定全对,就拿方才韩夫人阐述《女诫》当中的那一段,什么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我就觉得有失偏颇。」 「既然众生皆平等,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活在男人的庇佑之下,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把卑弱、敬顺刻进骨子,只能逆来顺受呢? 你们读书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书上说的东西就完全是正确的吗?」 「扪心自问,你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它是否合理吗?」 她拍了拍自己心口,将一个沉重的问题抛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书上是对呢?还是不对呢?」小姑娘沈文巧一脸迷惑地偷偷问身旁坐着的知府千金吴湘仪。 稍微年长一些的吴湘仪,则偷偷推了她一把。 示意快坐好,别问了。 见在场诸位姑娘都被问得鸦雀无声,迟迟无人敢回答她的质问。 看着堂上坐着的韩夫人,一张粉面被气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环视淑媛汇在座的每一个姑娘,竟是无一人敢言,她倏然笑了。 「有些话没人敢说,总得有人说……」 而后,毫不避讳地继续道:「什么是真正的名媛闺秀?什么是名门典范?真的是读过几本女书,会绣几朵花就能定义的吗?」 「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国难当头,她并没有选择卑弱恭顺,躲在父兄的庇佑之下,反而是勇敢站了出来,迎难而上,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她做得每一样似乎都与卑弱恭顺毫不搭边,甚至还有一些离经叛道,但是她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国为民,这种大无畏的气度难道不值得尊为名媛闺秀吗?不值得称为吾辈楷模吗?」 第168页 「这……」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让在场的姑娘们心情摇移不定,纷纷躁动起来。 「还有我身边的这位柳烟寒,柳姑娘……」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身旁人。 只将柳烟寒弄得一愣,拦是拦不住了,不知道这位何大小姐,又要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柳姑娘是辛夷谷的女弟子,打小修习医术,独自行走江湖,四处游歷义诊,救治病患无数,她的所作所为一直深深为我所敬佩,自问这份气度与本领,是我这种成天闷在府里的井底之蛙所不能企及的……」 这话只把柳烟寒说得一怔,在身旁呆呆凝望着她,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说着,何青青又拿起刚刚那只干枝牡丹花纹样的香囊在众人眼前亮了亮,实话实说地对众人解释。 「喏……你们看,这是方才被韩夫人大力夸赞的香囊,其实它并不是我何青青所制……」 说着她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挑了挑眉头。 众人譁然。 「什么?不是她做得?」 「谁啊?真是奇怪。」 何青青指向柳烟寒,向众人如实相告:「其实,这只香囊是柳姑娘缝制的,我只是个冒领功劳,不劳而获的人罢了。」 她直面堂上已经黑起一张脸的韩夫人,将手中的那只香囊有意掂了掂,一脸笑盈盈地反问:「韩夫人,以此看来,用女红这种手艺来评断一个人的贵贱,是不是非常可笑呢?」 话音一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堂上端坐的韩夫人是再也按捺不住心间的怒气,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将在场众人吓得一激灵。 「闭嘴!」她怒吼一声。 也顾不得什么贵妇人形象,指着何青青鼻子尖厉声呵斥:「淑媛汇之中,岂容你刚来的一个小女子大放厥词,我为长,你为幼,不要看我平时待你们和善,就有恃无恐,放肆大胆,竟然敢当堂戏弄起我来了!」 韩夫人贵为太守夫人,身份显赫尊贵,何时何地受过此等委屈,她本就一身长者的威严,如今真的动气怒来,只让在场的姑娘们各个鸦雀无声。 「韩夫人,一开始我便已经向你道歉了……」 何青青似乎是毫无惧色,她直面韩夫人的怒气沖沖,拱手揖礼,再次以示歉意。 「不过我早说过,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理不得不辩,如果今日冒犯了韩夫人,小女再次向您赔个不是,您若心里还是不痛快,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你……」 一席话,将韩夫人说得哑口无言,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惯会察言观色的吕茶姗见了,忙怯生生地站起身来,为何青青求情:「夫人,青儿妹妹年纪尚幼,又是第一次来我淑媛汇,有许多规矩不明,也有诸多不适,她只道与众姐妹交流学习,谁曾想言辞激进了些,不小心顶撞了夫人您,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权且不要与她计较了。」 「哼……」韩夫人甩了甩衣袖,一脸不悦,冷哼了一鼻子。 「姗儿啊,淑媛汇的众姐妹中,我平时对你最为器重,觉得你稳妥谨慎,今日倒好,看看你带来的这两位新姐妹,真的是好大的架子,敢质疑女四书的训诫,我看照这个样子下去,整个南阳城都装不下她们了!」 说着,挑起手中的帕子,鄙夷地瞪了她一眼。 没想到只是帮人说了两句好话,便引火上身,吕茶姗委屈地倏然红了眼眶,为了顾全面子,她也不能如何,只能死死忍住眼里的泪花。 「韩夫人,既然您觉得小女不敬四书,言行与在场诸位格格不入,不配呆在这淑媛汇中,那我走便是,但是还请您不必迁怒于人……」说着,何青青恭敬地向她欠了欠身。 拱手道:「诸位,告辞。」 说罢,也不待韩夫人发话,立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的柳烟寒见了,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草草地向众人作别:「告辞。」 起身随她而去。 「唉……这……这……」 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背影,在场的姑娘皆是一片躁动。 「这就走了!」 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对待过,堂上坐着的韩夫人是气得七窍生烟,但碍于面子,只能奋力忍住不发作。 毕竟这俩人是吕茶姗带来的,人一走,这下子倒是让她犯了难。 她在堂下小心翼翼地瞥了瞥韩夫人的脸色,瞅着机会才唯唯诺诺地向她请求:「夫人,今日确实是姗儿行事不妥,随意带外人来淑媛汇坏了诸位夫人姑娘的雅兴,姗儿在此向大家赔不是了。」 说着,她做出楚楚可怜状,颔首欠身向韩夫人及众姐妹赔不是。 「哎呦……算了,又不是你的错,姗儿妹妹……」知府千金吴湘仪一脸疼惜地拉住她的手,温声劝慰:「再说了,事情弄成这样,谁也没有想到啊! 谁知道这何员外家的大小姐,竟是如此乖张跋扈之人,你也是好心罢了。」 「是啊!姗儿姐姐,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何家小姐太无礼,她不配做我们淑媛汇的姐妹,大不了我们以后不欢迎她便是。」 沈家三小姐沈文巧,顶着一张懵懂的笑脸,快人快语地说着。 「是啊!你别难过了。」 众姑娘纷纷出声劝慰。 第169页 如此,韩夫人的脸色才算好看了点。 半晌她才开口说:「算了,姗儿,今儿的事情也不全赖你,是那何家小姐自己没有礼数……」 「从今往后啊!你一定要交友慎重,不要什么样的姑娘你都结交,这淑媛汇的门槛高着呢!也不是有钱就进得的,我们这儿的姑娘要的是德才兼备。」 她伸了伸腿脚,懒洋洋地说:「罢了,今儿聚了这么半天,我也乏了,姑娘们自行活动吧!我们这样上了点岁数的,也该歇歇了。」 说完,黄妈立马上前搀扶着她,一群妈子丫鬟簇拥着这位贵妇人离席而去。 见韩夫人回了后堂,吕茶姗连忙收起谨小慎微的神色,立起身来,便向宅院外跑去。 「哎!你做什么去?」身后的吴湘仪喊着。 「别管我了,你们玩儿吧!我还有点事情。」 吕茶姗一边回答,一路头也不回地向外跑着。 追到淑媛雅汇的宅子门口,刚刚碰上出了大门的何青青同柳烟寒,二人正准备登上何家的车马离开。 「二位妹妹,且稍等。」她扬了扬手臂,高声唿唤。 第八十四章 安步当车 闻声,何青青、柳烟寒停下脚步。 见吕茶姗追了出来,二人一脸诧异。 「吕小姐……」 只可惜姐妹相称一时间还难以适应,柳烟寒自觉叫错了,连忙改口:「不是,姗……姗儿姐姐,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何青青见了也说:「是啊!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吧!韩夫人这会儿正生气呢,她要是知道你跟我们在一起,肯定又要大动肝火。」 「哎呦……俩位好妹妹……」上前一步,吕茶姗拍了拍手,一脸焦急地说。 「你俩今儿这是何必呢?还是别管我了,你们快快随我回去,同韩夫人赔个不是,就说一时激动说错了话,不是故意的,我觉得韩夫人她贵为南阳城第一贵妇,不至于那么小气,一定会原谅你二人的。」 听吕茶姗这么一说,何青青脸色一沉,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直接拒绝。 「不了,我何青青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话已经说出口了,如何还能反悔呢! 再说了,今日在堂上我已经反覆向她道歉过,如果她还是不能释怀,那我也没有办法。」 看着眼前这位何员外家的大小姐,如此顽固不化的样子,吕茶姗是又着急又无奈。 显然这何家小姐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 「哎呀……青儿妹妹,别怪姐姐我多管闲事,你二人是我带来的好姐妹,我不维护你们,谁维护你们呢?」 「不是姐姐说你……」她殷切地拉住何青青的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她分析事情的利弊。 「今天是你太过冲动了,当堂驳斥了韩夫人讲女书,实在太不妥当了,有什么话,下来你怎么说都行,但是何苦要当面开罪她呢?」 听吕茶姗这么说,何青青咬了咬嘴角,心下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依然坚持不肯妥协。 「我早就说过,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理不得不辩,既然开罪了,就开罪了,反正我留在这淑媛汇中,也与这韩夫人说不到一路去。」 「唉……」 见何青青还是不肯听自己的劝说,吕茶姗无奈地嘆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头,拿出一派大家姐的做派,语重心长地说着。 「你知不知道这位韩夫人,她贵为名流官妇,人脉甚广,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名门望族,认识许多的青年才俊……」 「有她在统统能够牵线搭桥,韩夫人是南阳城中名媛闺秀们都想攀附结交的对象,若是能得她赏识,将来寻个如意郎君,自然是不在话下。」 如此一说,柳烟寒同何青青才算彻底明白了,淑媛雅汇就是这位韩夫人用来笼络南阳城名媛的地方。 大家聚在一起,成天以姐妹相称,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是各图所需罢了。 有她做媒作保,这些名媛闺秀们都能寻个称心如意的夫家。 而她促成一段姻缘后,自然是第一功臣,这结亲的俩家,都是非富即贵,一下子便欠了她的人情。 这韩夫人果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日后这些得她做媒,促成姻缘的达官显贵,哪个不得卖她个面子,无论官场、商界,她自然是如鱼得水,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厉害关系都说清楚了,但见何青青还是固执地不肯同自己回去认错、道歉。 吕茶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无奈地向身旁的柳烟寒瞥了瞥,向其求助。 「烟寒妹妹,你快帮我劝劝她啊!姐姐我是真的不拿你们当外人,一点也没藏着掖着,这里面的关系我都已经同你们说得清楚明白了,我想孰重孰轻,你们是分得明的,不过低个头认错而已,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听了这话,柳烟寒瞅了瞅何青青,见她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垂眸思忖片刻,终于做出决定,她对吕茶姗浅浅一笑,略带歉意地说:「姗儿姐姐,多谢你的好意相告,不过,这事儿吧,我听她的……」 说着,她轻轻牵起何青青的手表态。 「她愿意道歉,我就陪她回去,她若是执意不肯,我就陪她走。」 说罢,给了何青青一个坚定的眼神。 第170页 本以为柳烟寒会伙同吕茶姗一同劝说自己,至少也得就今日所作所为数落两句。 没想到她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让何青青一时间愣了神。 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何青青便更无顾忌,直言:「有违姗儿姐姐苦心了,不过我何青青这个人吧,自问没有那等肚量,心里实在藏不住话……」 她看了柳烟寒一眼,愈加坚定不移,「毕竟有些话总得有人说出来,话既然说出口了,就再也不改了,这位韩夫人开罪了便是开罪了,我不稀罕,大不了以后不嫁便是。」 「小燕,我们走……」说着,头也不回地上了何家马车。 「是,小姐……」 小燕忙不迭地上前搀扶自家姑娘。 柳烟寒紧随其后,她对吕茶姗微微欠了欠身。 说了句:「告辞!」 回头也上了马车。 「驾……」当头执辔牵马的李管家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只留吕茶姗呆立原地,频频嘆气。 「小姐……」,吕茶姗的贴身丫鬟小凤追了出来。 她招唿自家小姐:「咱们回去吧!淑媛汇的姐妹们还等你回去一道玩耍呢!」 凝视着眼前渐行渐远的马车,吕茶姗没有马上回应小凤的话。 而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看着自家姑娘这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小凤又抬眸瞥了一眼街口渐渐离去的何家马车。 琢磨着一准是方才那位何家小姐在淑媛汇中与韩夫人起了冲突,害得自家小姐夹在当中难做人了,毕竟这俩人是自家小姐引荐来的。 「哼……」 于是愤愤不平地哼了一鼻子,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 「都怪这位何家大小姐,谁知道她是这么个乖张跋扈的性格,早知如此,今儿姑娘就不该煞费好心的带她们过来聚会了,咱们以后啊,可千万要离这种脾气的人远一点……」 说着瞅了瞅自家姑娘的脸色,依旧蹙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又改口说:「不过一码归一码,那位柳姑娘人倒是不赖,脾气秉性比得那位何小姐要温和有礼得多,今儿虽然扫兴,不过以后柳姑娘若是愿意来相聚,姑娘再单独约她也不迟啊!」 说到此处,吕茶姗收回视线,嘆了口气,淡淡一笑。 「算了,终究不是一路人,何必强求呢,走吧!」 小凤上前一步,搀扶上自家姑娘,反身回淑媛雅汇去了。 …… …… 何家的马车走了一路。 何青青坐在马车里是沉默不语,今儿的事情,她心里长短地是有些不痛快,说不上来为什么,还有点失落。 闷闷地郁结在心里,非常不舒服。 马车走了没两步,她朝前喊了一声:「李管家,停一下。」 「吁……」,只听李管家轻呵一声,勒停了马车。 「怎么了,小姐,干嘛突然不走了?」 见自家小姐突然叫停,丫鬟小燕儿不解地问。 何青青一边自马车里站起身来,往马车外步去,一边说:「车里闷得慌,我不想坐了,下去走走。」 「啊……」有车不坐非带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小燕也没有办法,只能起身相随。 一看何青青要下车,柳烟寒以为车马颠簸,她身子不舒服了,忙开口询问。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随后,也追着她的步伐下了马车。 「快让我看看……」 说着,柳烟寒在身后拽住她,想替她把把脉。 何青青抽开胳膊,摇了摇头,拒绝说:「放心,我没事,就是坐在车里烦闷得很,想下车随意走两步,兴许能好些。」 看她脸色无恙,应当不是身上不舒服,柳烟寒便放下心来。 马车停驻的地方是一条市集,不过现在天色渐晚,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路上走着,并不拥堵。 于是何青青开口吩咐:「小燕,你同李管家先行驾车回府吧!」 「啊……」这又是哪一出?小燕诧异。 何青青抬手指了指前方。 「反正此处离得何府不远了,也就三两步的脚程,有柳姑娘陪我走两步也就到了,你们先回去,不必等我们。」 「哎呦……小姐,既然都快到家了,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一块坐车回去吧!不然我们哪里放心的下!」小燕一脸为难地劝说。 前面驾车的李管家见了,微微一笑,捋了捋鬍鬚,心下瞭然地对小燕说。 「燕丫头,算了,小姐想自在地走一走,你就随她的意思吧,反正有柳姑娘作陪,你尽管放心就是。」 柳烟寒也开口发话了:「是啊!小燕,你们先回去吧!我陪你家小姐走走就是。」 如此,李管家驾着马车携小燕扬长而去。 只留,何青青、柳烟寒二人同行。 第八十六章 互诉情志 在淑媛汇里消磨了一下午,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二人顺着街道上的青石板,不紧不慢地一路前行。 柳烟寒在二十多年的光阴里,走过无数的路,大约在记忆里忘却了。 但那天傍晚,伴着夕阳与何青青并肩在南阳城的一条小街上闲庭信步的光景,不知怎么的就一直记忆犹新。 第171页 那天的一草一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只叫她走得步步铭心。 街道两侧摆摊设点的小贩们都已经纷纷开始收摊,打包傢伙什准备回家,各户坐贾,也开始摘了自家招牌准备打烊闭户。 东边百姓住的地界已是家家户户都开始生火做饭了,只见裊裊炊烟自各家房顶上的烟囱里钻出来,瀰漫成炊香迴旋在半空中。 「二毛、二毛,回家吃饭了,你个死崽……」 老母亲自巷口唿唤自家崽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迴荡在街口巷尾上空。 「小牛哥,你等等我!」 「快点,再晚了,回家又该挨你娘的笤帚噶哒了。」 眼前,三两顽童,嬉戏追逐而过。 起初,二人只是静静地并肩而行。 见何青青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闷头走路,柳烟寒料想她可能还在为方才淑媛汇里的事情郁闷。 虽说错不在她,但何青青毕竟是何府的大小姐,何员外在南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何府独女,却无故开罪了一位官家贵妇,想来也不是什么让人特别痛快的事情。 弄不好事后被家人得知,尤其是何夫人,少不了要给她一顿数落。 其实,今天的事情,柳烟寒觉得何青青虽然没错,但行事确实太过激进了,她完全没有必要跟韩夫人当面理论。 拿吕茶姗的话来说,私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何必抬到面上来较劲。 看了看何青青的脸色,柳烟寒思忖片刻,轻轻开口询问:「青儿妹……不是……何小姐……」 方才在淑媛汇里,一直被外向热情的吕茶姗撺掇着以姐妹相称,但是一时间不习惯,柳烟寒还是下意识的改口称唿她为何小姐。 「嗯哼……」 她轻咳一声,以掩饰嘴瓢的尴尬。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抬眸看了眼柳烟寒一本正经发问的样子,何青青不以为意地回答:「你问吧!」 「其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柳烟寒试探地开口说:「其实今天淑媛汇里发生的事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你为何一定要当堂开罪韩夫人呢?」 「……」 何青青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头。 而后只是简单地回答:「也没有为什么,我早就说过了,有些理不得不辩。」 「可是……可是这真的值得吗?」 听她这么说,柳烟寒不禁疑惑:「其实照着刚刚吕家小姐的说法,这位韩夫人手眼通天,南阳城的姑娘小姐们攀附她都来不及,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得罪此人完全是弊大于利啊!」 何青青低头思索一番,咬了咬嘴角,才慎重地回答。 「其实……其实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说罢,她停下脚步,长长嘆了口气。 一双清澈的眼眸,直面柳烟寒,没有半分玩笑、十分认真地说:「更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这番话倒是让柳烟寒大出意外,她迟疑着,有些不解地问。 「何小姐,我……我不是很明白,你看你现在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在何府得双亲宠爱,府中上下关照,不是人人都能过你这样的日子,可是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你难道不想同南阳城其他名媛闺秀一般,日后寻得良人,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吗?」 说到这些,何青青苦涩地笑了笑。 摇了摇头,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表示:「不想。」 柳烟寒蹙眉,问道:「为什么?」 「可能这些事情对于寻常的闺阁小姐们来说,寻个如意郎君,日后相夫教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对于我来说,我不想。」 柳烟寒不言,安静而认真地听着何青青讲述。 「门当户对这件事情对于名门望族来说,是明码标价的交换,我打小身体有恙,不会有人家愿意娶一个病秧子回家当菩萨供起来的。」说着,何青青自嘲一般地嗤笑一声。 「只是身体原因而已啊!没什么的……」柳烟寒倒是宽慰起她来。 「有病又不是不能治,若是何小姐以后身体痊癒了,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了,你完全可以同其他的名媛闺秀一般相夫教子,没问题的啊!」 何青青浅浅一笑,依然摇着头说:「其实不完全在身体有恙无恙……」 她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柳烟寒随即跟上。 「我打小身体不好,很早便明白了世事无常的道理,从小到大真的是掰着指头数日子,活一天算一天,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唿了,所以这些对于寻常女子来说,理所应当的姻缘啦、夫君啦、子嗣啦……」 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着尘世里这些姻缘嫁娶、种种关系,而后攥起拳头,在柳烟寒面前晃了晃。 「之于我就如同手中沙……」说完,摊开掌心轻轻一扬。 她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直言:「说不定哪天一阵轻风过,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其实……」柳烟寒苦苦思索着如何说点好听的开导她。 「其实何小姐你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凡事都有希望的。」 看着柳烟寒一脸沉重,冥思苦想劝慰人的样子,何青青忍不住笑了。 她抬手戳了戳柳烟寒的胳膊,一脸轻松地玩笑说:「你用不着宽慰我,我早想开了,其实无所谓的。」 第172页 「而且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负担!」说着,她点了点头强调:「对,很大的负担。」 「负担?」 「是啊!我打小身体弱,算命的说活不长,所以家人对我是关怀备至,爹娘整日为我牵肠挂肚,府中上下对我也很是紧张,生怕出个什么意外,所以我总是被特别关照、特别保护的那一个。」 说到此处,何青青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她嘆了口气,继续道:「所以说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我这样的人什么也维护不了,只能乖乖躲在身后受人保护,我现在所拥有的都十分脆弱,说不定哪天轻轻一碰就灰飞烟灭了,到时候我什么都留不住,就只能亏欠家人的,亏欠爱我人的。」 「我……我不想有人为我的离去而难过。」 说到这里,何青青似乎有些动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眼睛微微泛着光。 她望向柳烟寒,坚定地表示:「我说我仰慕柳姑娘这句话是真心的,我也想像你一般长本事、有能力守护身边的人,而不是一直让人担心、受人保护,更不想去强求那些缥缈无常的事物,我只想要守护我能守护的,拥有我所能拥有的。」 看着眼前人神情专注、坚定无畏的样子。 柳烟寒心知此刻自己的劝慰反而显得苍白可笑。 这位何家小姐其实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坚强。 无论以前经歷了什么,她的内心似乎永远是柔软而善良的。 「嗯……」 于是,柳烟寒没有再多搞什么医者开导病患的把戏。 只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 「放心,你既有此心思,将来一定如你所愿。」 听她这么说,何青青便开心地笑了。 方才在车里还憋闷的很,现在有柳烟寒这么陪着走了一段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顿时觉得天高地阔,心情舒畅。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指着前方,喊道:「走吧,柳姑娘,我们快到了。」 说完,加快脚步先行而去。 柳烟寒在后,眼神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位行事有些出人意料,偶尔还有些小顽皮的何家小姐,快步跟了上去。 …… …… 冬去春来,天气渐暖。 经过一冬的调理,何青青身体已无大碍。 清明过后,柳烟寒便依照先前与何员外的商议,带何青青回林峰山辛夷谷,拜请师父鹤梅医圣面诊。 不过,何员外到底是不放心宝贝女儿独自出门远行。 无论何青青如何婉拒陪同,还是毅然决然地备办车马、收拾行囊,伙同何夫人、李管家,丫鬟小燕陪着她俩上了路。 第八十六章 辛夷谷求医 一行人一路向西南而行,晃晃悠悠大半个月终是进了川蜀地界。 又行了三两日,才到了林峰山附近,出深林,寻着路径,过一山坡,约有七八里远,在一簇青山绿水间果然望见一处山谷。 这里气候温润,植被丰茂,山谷间生满了成百上千株百年辛夷树,春季正值花期,远远望去,漫山遍野开的奼紫嫣红,煞是好看。 「我的天,这儿也太漂亮了,简直是人间仙境。」 坐在马车里的何青青扒着车窗,好奇地向山谷中眺望,眼前的美景让她不禁感慨。 「哎,柳姑娘,你是打小就生活在这儿吗?」 「嗯,没错,我本就是川蜀人,自打记事以来,就随我师父在辛夷谷中修行医术,门中未成年弟子是不允许随意出师门的,我也是这两年才得了师父应允出山义诊,歷练医术。」 「这儿真是个钟灵毓秀之地,不然怎么孕育出姑娘你这等风姿卓越之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夸赞,柳烟寒还是有些羞涩。 她笑了笑,不自在地说:「哇……何小姐,你这算是在夸我吗?可让我怎么接你的话茬呢?」 前面执辔驾马的李管家,听了二人言谈,抚着鬍鬚,仰面朗笑,插话道。 「诶……柳姑娘谦虚了,我家小姐所言不虚,此处确是人杰地灵之处啊。」 众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入了辛夷谷门下。 柳烟寒一行人驻车下马,少顷间,只听「吱呀」一声,山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少年,骨骼清秀,样貌机灵,比之寻常俗子不同。 他一见了柳烟寒,振臂高唿:「烟寒师姐,你回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欢天喜地迎面跑来,跳起身来,给了柳烟寒一个满怀拥抱。 柳烟寒则一脸宠溺地揉了揉这少年的脑袋,笑言:「回了,小师弟,好久不见,真是长高了不少,师父呢!」 「师父方才还在丹房炼药,像是掐着点算准似的,说你今儿不定回来,特地遣我出来迎你。」 说着,这少年朝柳烟寒身后一行人马瞟了瞟。 好奇地小声问:「师姐,同你一道的这些人是谁啊?」 柳烟寒这才后知后觉地说:「只顾和你这小崽子闲谈,忘了介绍……」 「来快随我见过……」说着拉起小师弟见外客。 「这是何员外一家,是我在南阳城义诊之时偶遇的,今日带他们入谷拜请师父面诊。」 而后又向何员外一行人介绍:「诸位,这位是我的小师弟柳芽儿,大家平素唤他做小芽儿便好。」 第173页 听了师姐的介绍,柳芽儿知晓了事情原委,便恭敬地迎接在场众人入门。 「原是这样,那诸位随我来吧!」 如此,两边人各自整衣端肃,随着柳芽儿入了辛夷谷内。 谷内白云浮玉,翠藓堆蓝,虚窗静室间,又点缀那几株修竹,三五点桃花,果然一处福地洞天。 柳芽儿引着柳烟寒一行人入了正堂,只见一鹤髮童颜的老者坐于堂前。 身边侍立一位年轻男子,品貌端正,装束气度皆是不凡。 他一见柳烟寒进屋,便倏然笑了,赶忙挥手沖她热情地打招唿。 「烟寒师妹,你终于回来了,好久不见,刚刚还同师父念叨你来着。」 「飞絮师兄……」柳烟寒见了这男子,亲切地应了一声。 她径直来到堂前,朝那鹤髮老者俯囟拜下,口中道:「师父,弟子今日回还,特向师父请安。」 老者回眸,捻须一笑,和蔼地说:「嗯,无需多礼,快起来吧。」 行了拜礼,柳烟寒向师父禀明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何员外一行人来辛夷谷求医问药的目的。 「神医老先生啊,我夫妇二人膝下就此一女,年前害了一场大病,差点撒手人寰,多亏有缘遇上柳姑娘方化险为夷,今日得以引荐,拜求神医救救小女性命,如若得以成全,在下定当感激不尽。」何员外对着鹤梅医圣恳切而焦急地倾诉着。 「初次见面,多有叨扰,在下备办了一份薄礼相赠,不成敬意,还望老先生笑纳,李管家,快……」说着便对李管家招了招手。 李管家自旁忙不迭地奉上一只锦盒。 何青青见状「唰」地一下涨红了脸,悄摸摸拽了拽自家老父亲的衣袖,小声道。 「爹,这……这不太好吧。」 何员外一巴掌拍掉自家闺女探过来的小爪子。 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嘀咕道:「你个小女娃儿,懂什么,这叫做金诚所致、金石为开,咱们行事得敞亮点,才能成事,懂吗。」 鹤梅医圣瞥了一眼李管家奉上的锦盒,单看掐金丝、镶银线的外盒,就是一副价值不菲的模样,里面的内容更是可想而知。 「何员外,这……这不合适吧!」 柳烟寒在旁看了,连忙出声阻止道:「是我带你们来求医的,无需如此客道,这叫晚辈如何是好啊!」 鹤梅医圣见了,浅浅一笑,直言相告:「何员外,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如此倒是叫老朽难堪了,既然是我徒儿带你们来到辛夷谷内,便是我们的缘分,老朽如若能助令爱一臂之力,定当全力以赴。」 「好了,话不多说,待老朽看过再说。」 这位鹤梅医圣倒是如她徒弟柳烟寒一般,在医治病患上从来不耽误功夫。 随后,柳烟寒便引着何青青端坐于案几前,鹤梅医圣伸出三指搭上其关、寸、尺三脉,仔细地替她诊脉。 其间围观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只怕打扰了医圣的思路,误了诊治。 行了一番望闻问切,鹤梅医圣面色稍显凝重。 半晌,才开口道:「何小姐打小身体孱弱,究其根本是先天心脉不全,无力抵御风、寒、暑、湿、燥、火六气变幻所至,以至多年迂迴不治,是因为汤药针石只能医治后天之症,而先天不足,无解。」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沉。 柳烟寒更是急得坐都坐不住了,直接立起身来满目焦急地问:「那……那师父此言,岂不是何小姐的陈疾无法痊癒了?」 何员外、何夫人听了也顿时慌乱起来,当下就抹起眼泪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我苦命的女儿岂不是真的要命不久矣。」 「呜、呜、呜……」 「哎哟,小姐啊……呜、呜、呜……」跟随在侧的李管家、丫鬟小燕也情不自禁地啜泣起来。 反倒是何青青本人要镇静得多,她自旁宽慰家人说:「爹、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李管家、小燕,你们都别哭啊,我……我这还好好的,没怎么样呢。」 鹤梅医圣见众人一阵慌乱,忙解释道:「哎……何员外,何夫人,稍安勿躁,且听老朽把话说完。」 「何小姐的先天心脉不足,以寻常方法确是无药可医,但这世上却也有那不常之法,如若放手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听师父这么一说,便是事情有了转机,柳烟寒是喜出望外,她比谁都迫不及待地追问:「不常之法,究竟是什么法子?还请师父明示。」 「是啊!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试一试,望老神医如实告知。」 何员外、何夫人听了,也纷纷止住啜泣,心焦不已地在一侧询问。 鹤梅医圣顿了顿,慎重地说出三字:「置、心、术。」 「置心术?」 听闻此法,柳烟寒起先是不可思议地一楞。 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从未曾在先前所学医术中回忆起一星半点。 置心术,别说学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而诸多医术典籍当中也从未曾看到过有这等医法。 而后她又追问:「师父,徒儿愚钝,这置心术是为何法?徒儿……徒儿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 鹤梅医圣微微捋了捋鬍鬚,向众人解释说:「实不相瞒,这其实是我辛夷谷的一项禁术。」 第174页 「禁……禁术?」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侍立身后的那位男弟子略一沉吟,仿若回想起来什么一般。 他微一施礼,向鹤梅医圣禀明:「师父,徒儿以前确实听闻辛夷谷中流传着一种玄而又玄的秘术……」 「只是一直以来,众人连个准确的说法都没有,弟子也从来没有听师父正面提起过,只当这是一种空穴来风的传说罢了,没成想果有此术?」 「确有此术……」鹤梅医圣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点头确认。 「只是操作起来,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极其不易,而且过程兇险,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莫说是救人,只怕当下就得殒命,所以鲜少有人使用罢了,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一种密不外传的禁术。」 柳烟寒问:「这置心术,究竟如何操作?」 「开胸破腔,将病患原有的不足之心取出,置换一颗新的进去替代。」 鹤梅医圣语气平淡,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叙述着这种匪夷所思的医技,只让在场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师父这番出人意料的解释,叫柳烟寒心头一紧。 她望了望身旁孱弱的何青青,心忧不已地问:「什么!这……这……怎么可行?替换一个新的,可普天之下又有何物能够置换人心呢!」 鹤梅医圣回答:「参天圣果可代人心。」 「什么?参天?」此物闻所未闻,众人又是一愣。 「参天圣果五识皆备,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此果五识俱全可代人心。」 「此物乃是我辛夷谷从不外传的秘密,除了掌门,甚至连弟子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众位未曾听闻实属正常。」 众人俱是凝神注目,听鹤梅医圣娓娓道来。 第八十七章 不欢而散 鹤梅医圣道:「这圣果乃是我辛夷谷镇派圣树——参天所结果实,此树非松,非柏,非榆,非槐,非柳,非杨,有别于世上任何一种树。」 「它自存于混沌初开之时,而今不知几时几世,无生无灭,无枯无荣。」 「当年,柳神医特地选在辛夷谷开宗立派,其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守护此神树。」 「此树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果核状如人心,正是这「置心术」不可或缺的关键之物。」 「这月底恰逢它结果成熟之期,何小姐你们就来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鹤梅医圣凝视着眼前这位清癯苍白,稍显病容的姑娘,意味深长地说着。 「既然如此,那弟子恳请师父一定要全力救治何小姐。」柳烟寒倒是首先不淡定起来,她急切地恳求自家师父。 「哎……」鹤梅医圣眉头一蹙。 想来自己徒弟平时做事很有分寸,只是不知此次为何如此失态,他为此颇有微词道。 「你这徒儿,好生没有规矩,兹事体大,当然还得何小姐父母及其本人定夺,你倒是先起个什么哄?」 「是,弟子唐突了。」 自知言语失礼,柳烟寒知趣地道歉。 何员外与何夫人面对如此艰难的问题,一时难以抉择,两人面露难色:「这……」 众人正在权衡之际,忽闻鹤梅医圣说:「哦,只不过,老朽还有一事为难,还望知会何员外、何夫人以及何小姐知晓。」 何员外恭敬地道:「老神医,请讲。」 鹤梅医圣正色道:「辛夷谷祖训云,参天圣果为我辛夷谷门派圣物,有起死回生之神功,落入外人之手定会于世间引起腥风血雨,所以绝不能为我柳氏弟子之外所用,如若老朽以此物救治了何小姐就有违祖法先训……」 一听师父这么说,柳烟寒按耐不住,马上抢过话茬:「师父,这有何难,大不了您破例收何小姐为徒不就成了,只是不知何员外、何夫人可否愿意。」 何员外和何夫人对视一眼,便心意相通地回答:「捨得、捨得,只要孩子能在这世上平安喜乐地活着,我夫妇二人什么都捨得。」 「唉……」 鹤梅医圣嘆了一口气,为难地说:「只可惜老朽即便收了何小姐为徒,何小姐也是外姓弟子,这辛夷谷秘术不能为外姓所用,这实在是让老朽为难得很啊。」 「师父……」柳烟寒在侧卖力央求。 「您老这一次就不能破例而为吗?」 鹤梅医圣为难地背过身去,不去看自家徒弟为外人求情。 「嗯……就这一次……」 她殷切地掰着一根手指头,跟屁虫一般晃荡到师父眼前。 见鹤梅医圣扬起头,懒得再搭理她。 她又不死心地凑到自家师父身边,半撒娇半央求地拽着师父衣袖央求着:「师父,我的好师父,好不好嘛!」 也不知道自己这徒弟此次下山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胳膊肘尽往外拐。 鹤梅医圣一手拂掉柳烟寒死死拽住的衣角。 苦着一张脸,无奈地解释:「徒儿哇,莫要为难师父了,这千百年来的门规可不能坏在为师手中,你让为师将来有何颜面去面对例位先掌门啊?」 这话把柳烟寒说急了,她在旁据理力争说:「师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再想想法子,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见师父不愿正面看她,她便不死心地凑上去继续央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师父。」 第175页 「师父,您老就忍心看何小姐这么一个年轻姑娘,无故被病痛折磨,却袖手旁观吗?」 「我们可是做医者的啊!您常常教导弟子们一句话,医者仁心,难道我们为了一点点所谓的规矩,就漠视病患苦难而不顾吗?」 「您老摸摸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左一言,右一语,老先生被扰攘地甚是无奈。 他认命一般投降:「哎……徒儿你快闭嘴,别说了……」 老先生终于顶不住了,妥协说道:「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要为难一下何小姐喽!」 「师父您快说吧!别什么为难不为难了。」柳烟寒迫不及待地怂恿着。 「就是委屈何小姐与我门下弟子婚配,结成伴侣,方能以外姓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我辛夷谷之人,日后经过修习试炼正式成为我门下弟子,这是唯一解决之道。」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 鹤梅医圣笑了笑说道:「何小姐,我辛夷谷门下有许多男弟子,趁着参天圣果尚未完全成熟的间隙,你可以好生物色一番,看可否有心仪之人,好在此次你父母家人同在,可以为你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些把婚事定下,也好安心入我门下治病。」 听了这番话,何员外、何夫人倒是彻底宽下心来,自家女儿不但得了救命法子,而且可以寻个男子婚配,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人连连应承道:「好、好,此法甚好。」 但一直在旁聆听的何青青,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打了寒霜般沉默不语。 「女儿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别愣着了。」 何夫人戳了戳呆若木鸡的何青青。 「我……我再考虑考虑。」 何青青面无表情地回答。 见状,鹤梅医圣说:「也对,我看诸位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今日好生休憩,明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小徒儿,你去给何员外一家在谷中安置住宿,好生招唿,不得怠慢。」 他转而对身旁的柳芽儿吩咐道。 「是,弟子得令。」 柳芽儿伶俐地揖手行礼。 「对了,阿絮……」 鹤梅医圣向侍奉左右的柳飞絮也吩咐说:「你也去帮小芽儿一同张罗吧!你师弟他年龄小,行事马虎,怕有思虑不周之处,务必要把人马妥善安排,别出差池。」 何员外带着家眷,微一施礼,对鹤梅医圣作别道:「老神医,我等先行告退。」 「诸位,请随我来。」 柳芽儿、柳飞絮在前引领,何员外一行人紧随其后。 于是众人出了二门外,于廊庑之间安排寝处,铺床拂席、置办羹饭,忙活一遭。 待一切安排妥当,外人退下之后。 何夫人忙不迭的抓住何青青的手,苦口婆心劝说:「女儿啊,你看,人家老神医已经把明路指给咱们了,你快考虑一下究竟怎么办啊!」 何青青只是沉默,并未多言,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这个态度让何夫人很是焦急。 于是,又是殷切叮嘱,又是出着主意:「为娘觉得这辛夷谷门下的男弟子们还真是不赖的选择,方才我在路上瞧见几个门生,都是生的模样俊俏、气质儒雅,而且各个精通医理……」 说着殷切地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好言相劝:「闺女就你这身体啊,以后少不得一个知心体贴的人照顾后半生,他们可都是医者啊!与你婚配岂不是正好!」 「哦……对了……」 何夫人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神秘兮兮地对何青青小声咬起耳朵。 「为娘方才看到鹤梅医圣身边跟着的那个男子就不错,生得样貌端正,气度不凡,柳姑娘叫他什么来着……」 何夫人拍着脑门,仔细回忆:「嗯……哦!对了,那会儿初见,柳姑娘好像……好像叫他师兄来着……」 「看年纪应该比你稍长一些,想来此人就是鹤梅医圣的大徒弟吧!那也就是辛夷谷门下的首徒了!就是不知道究竟何年生人、生辰八字如何,匹配不匹配……」 何夫人已经开始自行揣度着柳飞絮的身份。 她见自家闺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顾闷头往前走,似乎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急切地拽住何青青胳膊盘问:「你看怎么样嘛!决定了之后,为娘出面替你向鹤梅医圣说明,如何?」 说到此处,何青青的脸色立马僵了下来,显然是不想谈这件事情。 她从娘亲紧握的手中撤回双手,转身一边走向自己的寝所,一边恹恹地说:「娘,别问了,我累了,想休息。」 说着「吱呀」一声关上了房门。 「哎,你说你这孩子怎么想的……」 没成想吃了一嘴闭门羹,何夫人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她戳着紧扣的门板,狠狠数落说:「好声好气地和你商量,你还不耐烦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 屋里是没有半分回应。 何夫人见女儿这般态度,心里是又气又急。 同行的何员外看不过眼,从中劝慰说。 「哎呀,好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咱们都赶了一天路了,也许孩子真的是累了,她的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她先好好休息一晚,一切等明日再议也不迟啊。」 第176页 如此,何氏夫妇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厢,何青青回了寝所之后并没有立即睡下,而是坐在案几旁呆呆地发愣,她身子很疲惫,可是心里却糟乱的很,怎么也睡不着。 「砰、砰、砰……」 不想,此刻竟有人敲门。 起身开门一看,竟然是柳烟寒立在门外,一脸笑容,和煦如初。 其实,此刻何青青正烦闷着,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面前,便诧异地问:「柳……柳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那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柳烟寒一开口就是没头没脑地问。 「哪……哪件事?」 见这人节骨眼上了,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稀里煳涂的样子,柳烟寒便打心眼里替她着急,恨不得她能早做决定。 于是迫不及待地提示:「还能是哪件事,就是方才我师父跟你说的,在辛夷谷男弟子中寻个心仪之人婚配的事……」 说到此处柳烟寒顿了顿,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你准备怎么办?」 方才同何夫人的谈话就已经够何青青心烦意乱的了,可她更不能忍受的是柳烟寒的盘问,而且还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突然她感觉特别气结,心里像是堵上了一股无名怒火一般,可偏偏就是无处可撒。 于是眉头一锁,大小姐脾气直接上了头,连说话的语气都不禁冷硬了三分。 她硬邦邦地反问:「你想我怎么办?」 勐地被何青青这么一句话噎得没脾气,柳烟寒支支吾吾地说:「什么……什么叫我想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是你自己拿主意了。」 「我……」 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何青青突然觉得身心疲惫,于是把那半截话咽了回去。 颓然说道:「算了,我累了,你走吧。」 看她突然间说话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柳烟寒也不欲再为难她,于是说:「那好吧,你早些歇息,有话明日再说。」 二人没再多言,互相告辞离去。 第八十八章 我嫁你 「老爷,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快来看看啊……」 大清早,一贯清幽的辛夷谷,破天荒地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喊声。 不知何故,小燕火急火燎一般跑向前堂,寻找自家老爷夫人。 此刻,恰逢何员外、何夫人同鹤梅医圣、柳烟寒几人聚在前堂说话,众人俱是被这响动给惊着了。 「何事大唿小叫?」 何员外见自家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行为实在有失体统,忍不住责问道。 不想,小燕突然两手一摊,抹着眼泪哭诉:「老爷,夫人,出大事了,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闻言,众人也是一惊。 「什么?」 柳烟寒首先不淡定了,她倏地立了起来,急切地追问小燕事情原委:「小燕,你快快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小丫鬟依旧吓得瑟瑟发抖。 「是这么回事,今儿一大早,我想去小姐寝所问问她想吃什么,也好备办今日早饭,可谁知道,敲了半晌门,也无人回应,于是推门而入,只见室内竟是空无一人。」 「仔细查看下,床榻整洁如新,像是一夜无人入寝,当下四处找寻,未见小姐身影,最后只在案几上发现一封信笺,是小姐手书的。」 「就是这封。」 小燕颤巍巍地自怀里掏出一封书笺。 二话不说,柳烟寒慌忙夺过那信笺,展开仔细查看。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悠悠二十载, 多得父母养育之恩, 无奈女儿体弱多病, 经年来拖累父母劳心费神, 竟无力回报,实是惭愧至极, 望爹娘原谅女儿不辞而别, 只是吾之旧疾留此已无益, 只能徒增彼此烦恼, 不如就此于离去,远走高飞, 于世间肆意潇洒活上一遭, 也不枉此生, 经此一别,各自保重,勿念。 ——不肖女何青青笔 何夫人看了何青青的手书信笺,顿时慌乱起来。 「哎呀,怎么会这样,昨天这孩子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不吭不响地就突然走了呢?」 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啜泣道:「这孩子身体有恙,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老天爷啊!我可怜的女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让为娘怎么办啊!」 由于太过悲伤,何夫人哭着哭着竟然一下子晕厥过去。 「哎……哎……夫人你怎么了!」 好在身旁的何员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才没有摔出个好歹。 「哎哟,坏事了,夫人厥过去了。」小燕见状赶紧过来帮忙。 在场众人乱做一团。 「让老朽瞧瞧。」这时,多得鹤梅医圣及时出手查看。 经仔细诊治之下,他只说:「无碍,只是急火攻心所至晕厥,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 有老神医这么一句话,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终是落了肚。 柳烟寒对何员外说:「何老爷,好生照顾何夫人,我去寻何小姐,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安全把她带回来。」 说着起身夺门而出。 将刚刚进门的柳飞絮差点撞了个趔趄,连句道歉都没有,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177页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家师妹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对她远去的身影高声喊道:「哎!烟寒师妹,一大早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去啊!」 「阿絮……」,听到身后师父一声唿唤,他才转身进屋。 「师父,有何吩咐?」 「今天一早,何家小姐便不知所踪,这会儿你师妹独自一人寻她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得知事情原由,柳飞絮心下譁然。 鹤梅医圣急忙向他吩咐。 「徒儿啊!你师妹独自去寻人,怕是势单力薄,你在门下多叫些师兄弟帮忙沿途一道查找,毕竟人多好办事,切莫独力而行,一定要尽早将何家小姐寻回来,知道了吗?」 见鹤梅医圣脸色严肃 ,想来事情必定十分严重,柳飞絮不敢怠慢。 「知道了,师父,徒儿马上就去。」他大声应答着,转头便跑地没了踪影。 柳烟寒一路依着林峰山找寻,直至出了山门也没看见人影。 无奈之下,一路打听一路前行,追到了距离辛夷谷十几里地的茶园子镇。 镇上行人匆匆。 「大伯,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身形消瘦、面容清秀的女子,独自一人,是个外乡人的模样。」柳烟寒急切拦住一个过路老者询问。 那老者仔细想了想,翘首回忆道:「咱们这茶园子镇平素往来的外乡人并不多,老夫隐约记得方才在北边渡口遇见过一个年轻姑娘,和你口中所述之人,确有一些吻合,你可以去那边瞧瞧。」 「多谢老伯。」得了一丝信息,柳烟寒急不可待地朝老者口中所说之地跑去。 须臾,来到镇子北边渡口。 果然,远远瞧见水岸边立着一个人影,肩上背着包袱,对着江面翘首以盼,似是在等船渡江,此人不是何青青是谁? 「何小姐,且留步。」还不待人走近跟前,柳烟寒已经对其喊话道。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想到还能听见有人唿唤自己,何青青愕然回首,发现竟是柳烟寒追了过来。 还不待她说什么,人已经喘着大气跑到眼前,带着满目担忧,似乎跑得很着急。 一到跟前,柳烟寒便一把抓住了何青青的衣袖,好似生怕她再跑了一般。 「你……你要去哪儿?」连气儿都来不及缓一缓,柳烟寒急切地追问。 「……」何青青沉默不语。 见眼前人缄口不言,柳烟寒是又急又恼,不自觉间语气重了些,呵斥道:「知不知道你现在身子什么情况,还一个人往外跑,你不要小命了?」 「……」 如此一来,何青青不但不说话了,整个人都像覆盖了一层寒霜一般,脸色更是如乌云密布。 「你有什么难处,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这样孩子气,动不动就不辞而别,你走了,让你爹娘如何?你就捨得伤他们的心吗?」柳烟寒忍不住把何员外、何夫人搬了出来。 「住嘴,别说了……」 一席话彻底惹恼了何青青,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倏地红了眼眶,奋力大吼一声,只把柳烟寒吓了一跳。 她委屈地哽咽着说:「为了治病救命,便要我在一堆根本不认识的男子中,随意挑选一个婚配,还不如就此离去……」 抬起手背擦去眼角不争气的泪花,何青青固执地咬着嘴角说:「人,固有一死,我不想活得那么窝囊,就是死,我也要入这繁华盛世潇洒走一遭,才不要窝在那方寸之间混吃等死。」 看着眼前这位何家小姐,委屈又固执的样子,柳烟寒的心说不上来勐地一酸。 她的声音缓和下来,柔声劝慰道:「何小姐,你有什么难处,我们不如从长计议,大可不必如此……」 看着柳烟寒一副与平时无异,心平气和、好商好量的样子。 何青青悽然一笑,她狠狠咬了咬腮帮子,才憋住自己的情绪。 她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嘆了一口气,苦涩地呢喃道:「柳烟寒啊,柳烟寒……」 第一次听到何青青这样直唿自己的大名,柳烟寒也是一愣。 只听她哀怨地说:「这么长一段时间,你我二人朝夕相处,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你究竟有没有心呀?我何青青也是个要颜面的人,你是不是非要逼着我说得清楚明白,你才满意?」 听了这番话,柳烟寒整个人愣住了。 何青青闭上眼睛深深唿了一口气,一副自暴自弃,自我开解的口气说:「算了,反正你也不屑于明白我这种人腌臜的心思。」 「我原道你是那玲珑剔透的人,许多话自是不必明说,无论体统规矩如何,你我本心意相通,我想你是能明白我心思的人,可心中不免忐忑,又怕你误解我的心意,日日牵肠挂肚。」 何青青搜肠刮肚般思索着能表达自己此刻意思的词句,生怕眼前人不能理解心意。 拐弯抹角地似乎说得也不那么清楚,末了终是认命一般,只能坦白了说。 「罢了,同你明说了吧,不怕你笑话,我中意你,心仪你,不是朋友知己,也不是什么情同姐妹那种。」 说着,何青青羞涩地垂下了头,不敢正眼瞧眼前人,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她紧张地绞着衣角,继续说道:「我何青青虽身体有恙,可脑子是清醒的,是情、是爱我分得清、辩得明……」 第178页 「虽然……虽然我这样的人命薄不寿,可能死得早,没有那么长的命去陪伴我爱的人,也没有资格去谈什么白头偕老。」 「可是……可是我还是贪心地希望在这茫茫尘世能有一人能知我、晓我,切勿负了我这一腔热忱,今日只要你一句话,你之所思所想与我心无异,而后无论千难万险我都不会惧怕。」 「如果这番话让你为难了,腻歪了,我立马消失在你眼前,永远不会再见。」 说着,何青青终是没能忍住,一滴热泪翻涌而出,她执拗地别过头去偷偷擦拭。 柳烟寒听着何青青的话,觉得此刻自己的心纠结得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危堤。 人非顽石,岂能无情,二人这么长久的相处,又怎么可能不动一丝情绪,只不过碍于道德礼法,许多情愫无法明诉,许多事情不便明言罢了。 柳烟寒觉得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于是暗嘆一口气,用温和得能溢出水的声音说道:「大小姐,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听话,跟我回去吧。」 何青青背过身去不再看柳烟寒,固执地拒绝道:「我不回去,你避重就轻,都没有正面回应我。」 柳烟寒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慎重地表明:「何小姐,我喜欢你。」 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玩笑。 突然得到这个答案,何青青有些不可置信,她回过身来,用强烈而炙热的目光对上柳烟寒的眸子,想从对方眼中得到肯定。 肯定自己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在做白日梦。 她受了委屈一般,气唿唿地说:「骗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再说了普天之下有哪个正常人会要我这么个随时翘辫子的人!何必呢,你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只是没曾想,柳烟寒还是目不转睛,紧紧拉住何青青的衣袖不肯放手,且坚定的重复说:「我喜欢你。」 何青青嗤笑一声,拂掉拉住自己的手,故作讥讽地说:「快拉倒吧你,我一个快死的人,还跟你一样,是个女的,你喜欢我什么?」 这句话让柳烟寒很是不解,她反问:「怎么,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何青青:「怎么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二人开始无休止地疑问回答。 柳烟寒终是被绕得没了好脾气,嗔怪道:「闭嘴,不和你狡辩了,你个烦人精,害人不浅,再说最后一遍,我喜欢你,快跟我回去。」 说着伸出手,再次拉住何青青的胳膊,打算强行拽人就走,没想到被她勐地甩开。 「我不回。」 话都已经说开了,何青青还这么不依不饶,柳烟寒又着急带她回辛夷谷治病,无奈之下央求道:「求你,何大小姐,别闹了行吗?」 其实听到柳烟寒说同自己心思一样,何青青觉得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只怕一切是梦一场,怕眼前人又反悔。 于是有些负气说:「谁知你是不是诓我的,既然你说喜欢我……那你舍下面子来嫁予我吧。怎么样,做不做得到?」 起先,柳烟寒是一愣,随即又恳切地说:「好,我嫁你。」 没想到一向这么绝世独立的女人,为了自己什么都舍下了,何青青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疑问:「你不反悔?」 「不悔,行了吧!大小姐快跟我回去。」被何青青这位作天作地的大小姐扰攘得没了脾气,柳烟寒只能好言相劝。 说着伸出手去拉住何青青的手,接过她肩上背着的包袱,拽起人就朝回走。 这下,何青青倒是红了脸,乖乖地随行,没再拒绝。 第八十九章 夜宿 柳烟寒带着何青青往辛夷谷返路。 经过了快一天的折腾,这时日头已经偏西,二人顺茶园子镇,一路慢慢前行。 「何小姐,茶园子镇距离辛夷谷十几里地,我说你也太有本事了,一口气跑出这么远去,害我一顿好找。」 柳烟寒一路走,一路忍不住阿谀打趣说着。 看了看柳烟寒一身风尘僕僕的模样,想来她这一天为了寻人,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何青青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她歉意地说:「柳姑娘,对不住,是我做事太唐突,欠考虑了。」 「这林峰山,山路十八弯,我还一直担心你在路上出什么危险,你是怎么连夜跑出这十多里地的?」 「山路是挺难走的,我差点都迷路了,好在偶遇一对出山的农户夫妇,搭他们的驴车捎带到了此处。」 「原是如此……」 柳烟寒听了这有惊无险的一幕,长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语重心长说道:「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万不可如此了,你知道何员外、何夫人多担心你吗?回头一定要好好和二老道歉。」 「嗯,知道了,柳姑娘,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煳涂了,再说以后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你了,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何青青破天荒地如此乖巧听话,说出来的话也都温柔贴心。 直叫柳烟寒听得心头一软,她轻轻笑了笑,对上何青青的眸子认真说道:「嗯,我信你,不过你我二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柳姑娘、何小姐的互相称唿,是不是太过生分了些?」 偏着小脑袋想了想,何青青觉得也对,人家吕茶姗第二次见面就姐姐妹妹叫得可亲热了。 第179页 自己与柳烟寒相识这么久了,还如此称唿,真的是说不过去。 「好像……确实有点。」 她非常认同,脸上腼腆地笑了,心底其实非常雀跃。 于是提议:「那我以后直接唤你烟寒,或者烟寒姐姐如何?」 「嗯……」,柳烟寒认可地点了点头。 转而询问何青青:「那我就直接唤你做青青,如何?」 「嗯。」 「青青。」柳烟寒试着温柔地叫了一声。 第一次听到心上人这么亲昵地直唿其名,何青青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她忍不住笑颜如花地应了一声:「哎。」 二人相视一笑,很快又笑做一团。 走着走着,柳烟寒见何青青是越走越慢,手脚似是灌了铅块般地深重,挪不开步,额角上还出了层薄汗,大口大口地唿哧喘气,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看样子离家出走,一夜没睡,又在外折腾了一天,何青青本就不太好的身子,这会儿已经累到极限了。 见状,柳烟寒停下脚步,伸手搀住她,说道。 "青青,你累了吧,进辛夷谷还得走一截远路呢,你现在的情况,肯定吃不消的。" 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何青青疲惫地笑了笑说:「没事,我还扛得住。」 这话惹得柳烟寒不爱听了,她嗔怪道:「你扛什么扛啊!真不知道自己身子什么情况,回头再累出毛病可怎么办。」 「干嘛!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心疼我了吗?」 就这节骨眼下,何青青还有心思没羞没臊地开玩笑。 柳烟寒气结无语,白了她一眼,不欲和她做口舌之争,只想赶紧把人平安带回辛夷谷。 转而走到何青青身前蹲下说:「你上来,我背你走。」 「这,不妥吧!你背我,你也怪累的……」 看着柳烟寒蹲下的动作,何青青迟疑了,她不好意思地回望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脸上飞起一片绯红,小声嘀咕着:「再……再说路上还有人,看到多尴尬。」 「你……你快起来吧!」她赶紧挥了挥手拒绝。 柳烟寒不由分说道:「话多,你上来还是不上来?」 何青青心虚地瞅了瞅路上的行人,好像也没什么人关注自己。 思量一番,终于还是缩手缩脚,乖乖地爬到了柳烟寒背上。 她个子虽然高,可是身形消瘦,整个人也没有多重,柳烟寒站起身来,掂了掂将人牢牢托住。 继而玩心四起,故作玩笑地说:「嗯,不错,过年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说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只把背上的何青青弄得是又羞又气。 「你……你……欺负人,快放我下来。」她在身后挣扎着。 被何青青晃荡着踉跄了两步,柳烟寒不敢再开这位何大小姐的玩笑了。 连忙正色说:「哎呀……你别动了,一会儿摔下你去,我都是开玩笑的,你一点都不重,行了吧!」 「我……」 还想再争论两句,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何青青只好闭嘴不言,红着一张脸,娇羞地埋在柳烟寒颈项间。 两人如此继续赶路。 柳烟寒一路背着何青青走,一边说:「此处离辛夷谷还有十几里路,贸然赶回去怕是天都黑透了,夜里走山路不安全,咱们得另想办法。」 何青青趴在柳烟寒肩上提议:「既然如此,我们今夜就先在茶园子镇盘桓一宿,明日赶路回去也不迟啊!」 「眼下看来也只能如此,我们先找家客栈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再行。」柳烟寒下了决定。 因为茶园子镇地处偏僻,柳烟寒背着何青青走了好一会儿,才在镇上寻到了一间小客栈。 那是处挺简陋的老旧客栈,门口伫立了一个小草棚,挂着块小木匾,上书:葫芦嘴客栈。 草棚后面是一处带小院的灰瓦二层小房,墙壁也不过是竹篾夹抹石灰的。 门口屋檐下方悬挂了一对儿长方形的白纸灯笼,灯笼上头写着联语:「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客栈实在谈不上什么气派,甚至还有些寒酸简陋。 「葫芦嘴客栈……」 何青青望着客栈的牌匾念道,心下暗暗揣度:「好土的名字。」 「就这儿吧。」她决定。 「啊?」柳烟寒诧异。 若是自己倒无所谓,只担心这位何大小姐身娇肉贵,不想委屈了她,于是说:「这儿太破旧了些,不如再往前找找。」 不忍心柳烟寒背着自己这么个累赘再费力跋涉,何青青坚持说:「不用,别找了,我累了,想早些投店。」 决定下来后,二人步入店中。 无甚过往,客栈生意冷清,已近入夜,店小二更是百无聊赖地趴在帐桌后昏昏欲睡,没曾想突然来了客人。 「有人吗?」 耳畔听到有人询问,店小二马上精神起来,忙从帐桌后钻出来,热脸迎了上去。 「哎哟,二位姑娘,小的在此,您二位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住店。」柳烟寒回答。 「您二位要几间房?」店小二询问。 「两间……」 话才说一半,忽而想到何青青平素怕黑、怕鬼,听个鬼故事都能三魂吓掉七魄,放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客栈里一个人住,柳烟寒委实不放心。 第180页 于是转而改口道:「不了,给我一间上房。」 在旁等着的何青青,忽然听了只要一间上房,没来由地心里一暖,简直比吃了蜜糖还要开心。 「得嘞,上房一间……」店小二唱呵道。 「二位这边请,小心台阶。」 俩人在店小二的殷勤引领下,入了客房休憩。 不大一会儿,店小二提来一桶热水,殷勤周到地说:「二位姑娘,一路劳顿,这儿有刚刚烧开的热水,您二位可以泡泡脚祛祛乏气,小的给您搁在这儿了。」 「有劳小兄弟。」柳烟寒略拱手回礼说道。 「好说,好说,若有什么需要再唤小的,二位早些休息,在下告辞。」 店小二知趣地闭门退出。 「今天走了不少路,你泡泡脚吧,免得明日腰酸腿疼。」柳烟寒说着,将热水倒进木盆给何青青端到了床畔。 何青青一边脱着鞋袜,一边说:「其实我还行,也不算太累,最后你背着我走了好一截,倒是累坏你了,不如我俩一起泡吧。」 「也行。」说着,柳烟寒除了自己的鞋袜,同何青青一起泡进了木盆里。 「呜唿……好烫……」,刚一入水,柳烟寒被烫得吁了一口气。 两人腿抵腿,脚并脚地并排在床畔坐着,氤氲的热气熏得二人都红了脸。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何青青的双脚苍白如雪,此刻在热水中浸泡着也渐渐染上一层绯红,柳烟寒眼看着,便忍不住垂眸笑了,心里起了点顽皮的小心思。 她抬脚在水盆里踩了踩何青青的脚丫子,软乎乎的,很好玩。 「你踩我干嘛?」何青青小孩子脾气般,又一脚踩了回去。 「踩你怎么了,还不能踩了。」说着,柳烟寒又一脚踩了回去。 「就不让你踩……」何青青不甘示弱地又回了一脚。 两个人实在是幼稚又无聊,「哗啦啦」踩着一盆热水,你一脚我一脚,弄得木盆周围溅了一圈水渍。 柳烟寒一脚踩过去,许是力气大了,只弄得何青青「哎哟……」惨叫一声。 这一下,柳烟寒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也顾不得开玩笑了,小心翼翼询问:「怎么了,真踹着你了。」 第九十章 客栈夜谈 「没事。」何青青推脱说。 「是不是今儿白天走太多路,累的?我帮你揉揉吧,免得明天你又嚷腿脚疼。」 说着,柳烟寒拿起手旁的帕子,捞起何青青泡在盆里的双脚,擦干水渍,仔细替她揉捏脚底板。 双脚被人捏在手里,力道不轻不重,穴位拿捏得刚刚好。 可有时候又不免搔到痒痒肉,咯吱得何青青忍不住蜷缩起脚指头,像五个小贝壳胆怯的缩回沙堆下面一般。 她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只羞红了脸,虽然她已经不记得今晚是第几次红脸了。 「别动,按不着穴位了。」柳烟寒掰了掰手中不老实的脚指头,埋怨着说。 「烟寒,谢谢你,今天我好开心。」 听到何青青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柳烟寒不经意地问:「无缘无故,有什么可开心的?」 「今天在渡口等船的时候,我就在和自己打赌,如果第三条船靠岸,你还不来寻我,我就上船走人,最后,当听到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觉得像做梦一样,我终于等来你了。」 说到此刻时,何青青似是有些动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是吗!还好我来得早,不然真就找不到你了。」 何青青羞怯而苦涩的笑了笑,继续说着:「烟寒,不怕你笑话我,说是打赌等三条船,其实今天我等了十八条船靠岸,也没捨得上船,就一直那么站在码头等,我…… 我特别担心你不来,其实我挺怕一个人离开的,我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我也怕死……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烟寒勐地一把搂进怀里,她揉了揉何青青的头,嗔怪道:「傻子,别说了,这件事情翻篇,我们以后都不提了行吗?」 「嗯。」何青青顺从地点了点头,二人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收拾洗漱一番,二人终是躺在了一块,可是心上人在侧,不脸红心跳就不错了,当下哪里睡得着觉,如此两人倒是侷促了起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何青青偷偷瞄了瞄柳烟寒的侧颜,幽幽开口问道:「烟寒,你师父所说的置心术操作起来很兇险吧!失败了会怎么样,我会死吗?」 「你闭嘴,别老是说些死不死的,我师父医术高明,你一定会没事的。」 「你就这么笃定,我是说万一呢。」 「没有万一。」 「你师父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会有失误,我是说万一失败了呢……」 柳烟寒不想听何青青胡言乱语,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只想把她嘴巴快些堵上。 于是不待人把话说完,便侧起身去,居高临下一把捂住了何青青的嘴,不允许她再说晦气话。 「呜……」 何青青先是被这突然袭击搞得一愣,忽而眼眸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不知起了什么坏心眼。 随后,只听柳烟寒「哎哟……」惨叫一声,她立即撤开了巴掌,吃痛地甩了甩掌心。 又气又笑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属狗的吗?还学会咬人了。」 第181页 瞪了始作俑者一眼,竟然还洋洋得意地躺在床上对自己笑着,就气得牙痒痒,心想:「要不是这死丫头身子弱,真想狠狠捶她一顿。」 可万万没想到,柳烟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自己脖梗子一沉,突然被人大力勾搭了下去,随即便陷入一个柔弱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喂,别闹……」 起先她还想挣扎着起来,不过很快便放弃抵抗,全身心投入进去,两人紧紧抱着纠缠在了一起。 今日的所作所为,让柳烟寒拼了一股子豁出一切的勇气,她清楚地知道这样违背了天道人伦,悖逆了师门祖训,下了狠心将世俗眼光统统抛诸脑后,才下了这等决心。 她紧紧抱住何青青,何青青也紧紧回抱住她,似乎怎么抱也不够。 决堤的情愫洪水一般山唿海啸将一切都湮没,管什么世事无常,只争朝夕般拥着对方,像是要把彼此揉碎,嵌进骨血一般方能让人安心。 逐渐,周身温度升高,连唿吸都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好一会儿,两人才难捨难分地放开。 柳烟寒还没顺过气来,就喘息着说: 「青青,其……其实我早就想对你一诉衷肠,我所想所为都想让你明明白白地看到听到,可万没想到,你居然会不辞而别,今日看到你一纸留言,我……我……真的是乱了、怕了。」 何青青是何其聪慧之人,只消一瞬间就明白柳烟寒要说些什么,她心里明明知道答案的,但就是不免试探一番,想听到心仪之人亲口诉说,于是佯装问道:「你…你怕什么?」 柳烟寒说:「怕,前所未有的怕,而且慌乱如麻,你本就身体有恙,又无故失踪,我惧怕你……你…」 自何青青失踪后,她想像过一万种让自己胆战心惊的可能,坠崖了、遭野兽了、遇歹人了、发病了…… 这些猜测无时无刻不像悬在头上的利剑折磨着她渺茫的希冀。 柳烟寒转念一滞,将刚刚想说的种种可能又咽回了肚里。 「呸、呸、呸……」 柳烟寒啐道:「我怎么和你犯一个毛病竟说这些晦气话,算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儿了吗!」 接着她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何青青的脸颊,柔声细语道:「我们以后都好好呆在一起,绝对不要再轻易放开彼此了好吗?」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何青青哪里了。 只见她突然怔怔地望着柳烟寒,双眸噙着一抹水汽,用软糯的嗓音喃喃道:「烟寒,我们……我们能再亲密一点吗?」 「亲密?」 柳烟寒甚是不解,她将怀里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反问:「我们都躺一块床板上了,还……还怎么亲密? 「嘁……」 何青青没好气地背过身去,嫌弃抱怨着:「别说你什么都不懂,你好赖是个医者呢!怎么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说罢,脸颊滚烫,羞赧地将脸埋在了被褥里。 见柳烟寒还是一副懵圈的样子,何青青不高兴地咕哝着。 「小古板,人家表明心意后,是第一次和你外宿嘛!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想法。」说完气急败坏地攥起拳头,锤了眼前人一把。 神情幽怨地说:「不行,今儿必须得表示一下,不然我觉得亏了,好不容被你接受了,怎么也得做点特别的事儿纪念一下。」 何大小姐生气了,柳烟寒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好,那你说怎么办嘛!全听你的。」 「你过来……」 朝柳烟寒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俩人「嘀嘀咕咕」一阵耳语后。 柳烟寒摇着头一脸严肃地说:「不行,那件事儿,气血翻涌,劳神废力,你先天心脉不足,没有痊癒以前,真的不行。」 何青青不太相信,一脸疑惑地问:「没……没那么严重吧!」 「我可是大夫,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吗!你还要不要小命了?」 何青青小嘴一撅。 随后,撒泼耍赖一般哼哼着:「嗯……烟寒姐姐,好姐姐,要嘛!要嘛!」 见眼前人娇羞的模样,柳烟寒心下如小鹿乱撞。 她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一下气息,哑声说:「不行,你现在身子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清楚,不就……不就这样一下……那样一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何青青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但自觉自己一定没问题。 这话说得她不乐意了,忙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纸煳的,赶车、驾马、赛风筝我都做得,就那档子事儿还能把我怎样了?」 一听她如此混为一谈,柳烟寒是又气又好笑。 「这……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吧!我的何大小姐。」 依旧不甘心,何青青据理力争地说:「你是在质疑我吗?我可以的,烟寒,你相信我。」 按下毛躁到张牙舞爪的何青青,拥在怀里解释说:「瞎说什么呢!我何曾怀疑过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第一次我不想在这么一处小客栈委屈你罢了,待我们返回辛夷谷,禀明师长,给你治了宿疾,再要也不迟。」 「啊……」何青青哀嚎一声。 委委屈屈道:「治病之后啊!还要等那么久,万一置心术失败,我死了,岂不是一直没人疼没人爱,到死都是没开荤的可怜小女鬼一个。」 第182页 「何青青……」柳烟寒沉声呵斥。 「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吧,叫你不要说死不死的,再说找打!」说着举起秀拳在何青青面前晃了晃。 见柳烟寒一脸愠怒且认真的的样子,何青青忍俊不禁,调笑道:「烟寒,你也太紧张了,随口说说而已嘛。」 「就紧张了,怎么样,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 被叨扰得不行,柳烟寒忍不住在背后拍了她一巴掌以做惩戒道。 「啊……」何青青惨叫一声。 委屈巴巴地抱怨道:「烟寒你就会煳弄我,其实你一点都不想让我碰你。」 柳烟寒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傻丫头……」 第九十一章 十个数 拉起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隔着薄薄的衣料,何青青感觉柳烟寒胸腔里传来一阵阵「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 她佯怒道:「感觉到了吗!它现在跳得很乱,都是你闹的,还好意思说。」 如此一来,何青青垂眸看了看自己心口处。 红着耳根子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好辛苦,一晚上怎么睡?」 垂首思忖一番,何青青转动狡黠的眸子,忽然笑得一脸得意。 她神秘兮兮地对柳烟寒说:「嗯……不如这样吧!就亲一下……」 说着,她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只手指头,在柳烟寒面前比了比,以示自己的要求是多么微不足道。 「就一下,我的身体肯定没事的。」 看着眼前之人,一脸真诚期待的样子,柳烟寒嘆了一口气:「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说着将何青青重新揽进怀里,在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过这一下实在是太短暂了,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何青青几乎还没好好感受,就结束了。 「啊!完了,这就没了?」 她摸着自己的嘴唇,一脸不可置信。 而后不乐意地埋怨起来:「这也太、太、太敷衍事儿了吧!哼……」。 她轻哼一声以示不满,随后在柳烟寒面前伸开十个手指头,信誓旦旦地说:「十个数……」 「什么十个数?」一时间,没明白这大姐的意思,柳烟寒疑惑不解地问。 「嗯哼……」清了清嗓子,掩饰现在的心虚。 何青青厚起脸皮说:「我的意思是,一次怎么也得亲够十个数的时间,不然对不住本小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告白,亏了。」 「你……」 眼前这位大小姐拿这件事,当市集上买菜般讨价还价,柳烟寒被弄得哭笑不得。 她憋着笑地说:「何小姐,你真的是个经商奇才,连这个也要算帐的!哇……你真的是太厉害了!」说着对她竖起大拇指,以表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该夸你天真可爱呢?还是精明能干呢?十个数,亏你想得出来……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说罢,柳烟寒终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不准笑,还笑……」见被心仪之人取笑了,何青青没好气地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红着一张脸抱怨:「还不是因为你,哼……仗着医者的身份就会吓唬我,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能碰,我……我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说着一脸幽怨地别过脸去,闹小脾气了。 这节骨眼上,除了哄,还能怎么办? 柳烟寒伸出手,托住闹别扭人的下巴,轻轻扳正,二人四目相交。 一脸宠溺地回答:「数十个数,完了赶紧休息,勿要再胡思乱想,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听到没有?」 说着,向前一寸寸凑了过来,速度很慢,气息很轻柔。 恍惚间,何青青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同某个遥远而朦胧的梦境重叠了起来,梦里有个怎么看也看不清的身影。 其实柳烟寒动作挺轻柔,但何青青整个身体却紧绷到了极致,大气不敢喘一口,许是要面子,她死死咬着腮帮子,忍着让自己没有一点动作,心里默数。 「一……」 「二……」 「三……」 「四……」 「五……」 啊……烟寒的味道,好香、好甜、好柔软…… 不想停,想一直这样继续…… 脑子一片混沌,连数都数不清了。 只是唿吸真的是越来越重,心跳得简直快要蹦出来了。 「嗯……」 不知几时,何青青终是摒不住气息,从唇角溢出一声轻喘。 吓得柳烟寒腕子一抖,迅速抽身,紧张地自她耳畔询问:「怎么,你没事吧,没弄疼你吧。」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青青的脸迅速红了个底朝天。 「没有……没事。」她认命地用手挡住眼睛,不欲多言。 此时她已经气息紊乱,心若擂鼓,甚至跳得心口生疼,只能尽力平復唿吸,不让人瞧出异端。 没用、没用,何青青你实在是太没有了。 怎么这么不争气。 亲一下而已,就弄成这样,若是真的做了,岂不是要死过去? 心下愤愤不平地自我埋怨着。 其实她不想在柳烟寒面前太过放纵,只怕一旦放开了,会控制不住自己失态,若是这幅破败身子再出点什么问题,就更丢人了。 既然这次柳烟寒不想,她就收着点,所以一直都在拼命压抑着,咬着牙关硬忍着不想吭气。 第183页 看着眼前人懊恼失落的样子,柳烟寒俯到何青青的耳鬓,在髮丝上轻轻落下一吻。 柔声呢喃道:「今天你太累了,快睡吧。」 起身打来清水。 清理妥当一切,她自身后轻轻揽住何青青,嗅着彼此熟悉的气息,二人心间都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满足。 原来与心上思慕之人共处一室,不必真的刻意行什么亲昵之事,就是这样什么也不做地拥在一起,也能让人生出满心欢喜。 况且此时此刻,于这幽暗偏僻的乡野客栈中,只有三两辰星相随、清风朗月为伴,真是难得的清静自在。 夜幕渐深,二人听着彼此平静的唿吸声很快倦意袭来,沉入梦乡。 …… …… 清晨,柳烟寒竟然牵回一头小毛驴。 何青青瞧着客栈门口这头灰不熘丢的东西,还一直对着自己「昂昂昂……」的哼哧个不停,心里就犯憷。 「这……这畜生哪儿来的?」 「朝客栈掌柜租的,茶园子镇偏僻没有马车,就这小毛驴使一天还要一吊钱呢!不便宜。」 「你的意思是让我骑……骑这玩意儿?你确定?」 「是啊!还愣着干嘛?快上来啊!」 虽然何青青会赶车驾马,甚至赶得还相当不赖,可是这驴子她从来没有骑过。 对自己没有把握驾驭不了的东西,她心里会莫名地牴触,怕等会儿骑不好,摔个大趴趴,让柳烟寒看了,笑话了去。 于是尴尬笑了笑,浑身抗拒:「不……不……用了,我看我还是自己走路吧。」 看着何青青那副孱弱的身板,虚得好像风中凌乱的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着,柳烟寒没来由地有些焦急。 「都什么时候了,大小姐你怎么还这么矫情,骑个毛驴怎么了,世间哪条律令规定的大家闺秀不能骑毛驴啊。」 「我……我……」 何青青一时间有些语塞,她自觉平时挺能言善辩的,可一旦对上了柳烟寒的「犀利言辞」就有些不知所以。 柳烟寒转念一想,这何青青如此含羞带怯的模样,莫不是因为不会骑毛驴,又拉不下面子,臊得吧? 何青青正踌躇间,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自个双脚瞬间腾空,竟被人硬扛了起来。 原来是柳烟寒当下三下五去二,一把将何青青像扛包袱一般扛上了肩头。 「你……你干什么,快……快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 何青青被扛着很难受,脑袋倒垂着,血液「嗡」地一下子全部回流到了脑袋里,只叫苍白如雪的脸颊「腾」地一下就被点燃了一般,整个红通透了,红成一个烂柿子。 无奈下何青青只有手脚并用在空气中一通挣扎,柳烟寒本身也是个单薄身板,把人抗在肩上就已经使了吃奶的劲头了,被这么一折腾,踉踉蹡蹡地差点蹿出去一个大跟头。 「啪」一声脆响。 只见柳烟寒扬起手在何青青身后狠狠抽了一巴掌,叫其不要乱动。 「瞎咕扭个什么劲,老实呆着,免得一会儿我摔了,我俩都得摔个狗啃泥。」柳烟寒忍无可忍地埋怨着。 这一巴掌下去,何青青倒是真的不敢动了,整个人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蔫挂在柳烟寒肩头,任凭处置。 柳烟寒蓄力提气,双臂一用力,一把将她像甩麻袋一样甩在了毛驴背上。 何青青被甩得措手不及,震得一副目瞪口呆,她在毛驴背上小心翼翼斜坐着,此刻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怎么呆着怎么不得劲。 更加糗的是自己还是被人像甩包袱一般甩到驴背上的,谁曾想柳烟寒居然会有这么一招。 早知如此,还不如那会自己老老实实爬上驴背呢,这下里子、面子全没了。 何青青当下尴尬得都没法直视柳烟寒,心下也不好恼火,毕竟人家是为自己着想,也罢,忍了吧,反正自从和柳烟寒碰面以来,自己的颜面就没全活过。 可犯事的主儿,此刻却像没事人一般在一旁发话。 「你可坐稳当了啊,抓着驴背别撒手,毛驴虽然比不上马的烈性,但要是颠簸起来也能摔人个屁股墩。」 「嗯,嗯,知道,你……你……快些走吧。」 何青青想快点跳过这个有些尴尬的情景,只能赶紧地催她快出发。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做对,何青青只觉得这头灰不拉几的小毛驴儿也在一旁咧着嘴「昂昂昂……」叫着。 那大驴嘴都裂得快到耳朵根了,露着锃亮的大板牙「哼哧哼哧」地回头望向何青青,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终于柳烟寒在前执着辔头,何青青斜坐在毛驴背上,二人又重新上路了。 驴蹄子在小镇青石板路上彷若炒豆子一般落下「嘚嘚嘚……」的蹄子声响,小灰毛驴偶尔晃晃脑袋,只搅得辔头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柳烟寒脚程不慢,不消半天,就离了茶园子镇,来到林峰山脚下,她们开始进入辛夷谷地界。 …… 第九十二章 小曲 何青青坐在驴背上看着两侧的树木山峦缓缓倒退,二人是边走边聊。 「烟寒,你说我们俩回去怎么和师长交代啊!」 何青青有些担忧地和柳烟寒商量对策,毕竟马上要面对父母师长,她还是心有忐忑。 第184页 「怎么,你怕了?」柳烟寒问道。 何青青摇摇头,否认说。 「我不是怕,我是心里没底,长辈们若是不同意我俩的决定该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棒打鸳鸯啊,实在不行我俩私奔吧,我肯定不会放弃你的,除非我死了。」 最忌讳何青青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儿,整天口无遮拦。 柳烟寒语气不悦:「哎,老毛病又来了,是吧!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轻言生死,这会儿又犯。」 「哦。」 何青青吐了吐舌头,终是讪讪地闭了嘴。 见眼前人心有不安,柳烟寒耐心安抚。 「回辛夷谷后,你不用担心,只管安心治病,你父母还有我师父那边,都由我去游说,只要你我之间情真意切,他们没理由会反对,即便一时不允,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功夫久了,他们自然会妥协的。」 「烟寒,有你这些话我就安心了。」 如此,何青青终是心下安定多了。 见她没那么紧张了,柳烟寒一脸轻松地调笑:「再说了,你父母笃信那老道人卦辞,起先不还一直央我娶了你嘛,如此一来,他们更不可能反对了。」 何青青回想过往,确实如此。 「也对,如此说来还要感谢那老道一番,此前我还背地里骂他是个疯老道,唯实不该。」 不想继续讲这些招人忧心的事情,柳烟寒故意打岔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她直问:「青青,你刚刚不肯骑驴,是因为不会骑,胆儿颤,不敢上来吧?」 本来,何青青已经把这茬忘了,此刻再被提起,面子上糗得很。 不过依旧嘴硬,支支吾吾地表示。 「谁…谁说我胆儿颤了,我是不愿意骑它,我可是会驾马的人,只是看这驴子瘦弱,我……我怕这驴子撑不住。」 「昂昂昂……」 一直低头赶路的小灰毛驴,不失时机地嚎叫起来,还撂了撂后蹶子,似乎对何青青的轻视表示不满,驴子驼不动人,这口锅驴子不想背。 柳烟寒心想,反正她何大小姐是不会承认自己胆怯的,随她去吧,不跟她狡辩。 望了望前路。 柳烟寒说:「前面还有一截呢,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来听,解解闷吧!」 忽然回忆起以前被柳烟寒的睡前故事「摧残」的经歷,何青青几乎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不要。」 她坚定地表示:「我不想听故事。」 看何青青一脸抗拒的样子,柳烟寒心说我讲故事有这么难听吗?在辛夷谷,师弟师妹们可是上赶着听我讲故事的!何大小姐也太不给面子了。 啊!算了,也罢。 左右无事,柳烟寒只想找点乐子。 于是又提议说:「既然你不喜欢听故事,不如我唱段小曲给你听,解解闷吧。" 听柳烟寒这么一说,何青青甚是感慨:"呵……我家烟寒真能干,还会唱小曲呢!」 不知为何,只是她的语气突然有些狭促。 柳烟寒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还自顾地说道。 "这有什么能干不能干的,我好歹也是在辛夷谷长大的,这里的男女老少哪个不会哼上一段山歌,来上一首小曲啊。" 「嗯,是啊!平素怕是没少跟同门师兄妹、山里的汉子们对唱吧?" 不知道何青青的脑瓜子突然想到哪里去了,话里话外竟然冒出一股子酸不熘丢的味儿。 柳烟寒被说得有些不知所措,荒忙解释。 「青青,你说得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对唱不对唱的,我辛夷谷弟子门规森严,没成年连山门都出不得,怎么可能的事儿。」 「和你同门的弟子那么多,谁知道你有没有和谁以歌传情过,哼……」 何青青还真就此事矫情起来了。 柳烟寒有些冤枉地辩解。 「哎,我说何大小姐,你这是成心难为我是吧! 辛夷谷门下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皆为同姓,亲如手足,怎么可能有儿女私情,你别瞎想了,听个小曲还这么多事,一句话听不听吧。」 无意继续为难柳烟寒。 想着走在路上听个小曲正应景,反正赶路也是无聊,不如听她唱一段来得强。 于是,何青青故作不甚在意,懒懒地说:"嗯……行吧,那你随便来一段吧。" 「嗯哼……」 柳烟寒攥拳清了清嗓门,仿佛要开嗓去登台唱大戏一般。 一开口,便听见柔和甜美的音色自她口中缓缓流淌而出。 声音既不过分高亢嘹亮,也不是那么娇弱无力,总之是刚刚好,就像山涧里的泉水一般温润细腻,一声声妥帖地流淌进耳畔,叫人觉得通体舒畅。 小毛驴踢踏踢踏踢 路边儿撷朵花儿妹妹儿簪 赶上了我的毛驴走 扯二尺红头绳妹妹儿缠 毛驴儿踢踏踢踏跑 驼着我妹妹儿把家还……… 人道无巧不成书,何青青正好斜坐着毛驴上听小曲时。 偏偏自山路对面缓缓迎面行来了一对儿农家小夫妻。 小相公在前执辔牵驴,小媳妇穿着红袄裹着绿斤子,挎着包袱提着篮子,斜坐在后边一巅一颤,随着崎岖山路起伏着。 何青青眼瞥见自己的坐姿和一旁错身而过小媳妇的如出一辙,霎那间羞红了脸。 第185页 好巧不巧,柳烟寒还在前面唱小曲,什么小毛驴、小妹妹、红头绳、小花…… 何青青一下子窘迫到了极点。 「烟寒,你……你快别…别唱了,唱得都是什么怪腔乱调的……」 「啊!怎么了?你刚刚听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又不听了?我唱得不好吗?」 柳烟寒闹不清为什么,有些迷惑地问。 何青青寻思着说:「也……也……不是不好,就是哪儿来的那么多小妹妹、小花的,你就不能换换别的吗?」 「这怎么了,小曲不都是这么唱的吗?小妹妹又怎么了,难不成要唱老头子、老婆子,大婶子?」 何青青有点小情绪,赌气说:「随便你,反……反正不能唱什么小妹妹。」 柳烟寒不知道这位何大小姐,好好的又闹什么别扭呢。 转头一看,此刻,她正红着脸,低头生闷气呢。 寻思何青青这斜着的姿势,和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个小媳妇一模一样的坐姿,心下想这大小姐一定是受刺激了,觉得脸上挂不住,又觉得这小曲里的小妹妹是讥笑她呢,连忙解释说。 「呦,大小姐你别自己伸着头挨石板砸啊,这小妹妹又不是说你,你害臊个什么劲儿?」 「我……我才没害臊呢。」何青青梗着脖子否认。 见眼前人一脸娇羞,被自己调戏到的样子,柳烟寒憋在心里不敢露笑。 她一脸正经地继续作弄:「再说了,昨天你可是清清楚楚说你喜欢我的,夜里我俩把话都说开了,你不是还想着嫁进辛夷谷吗?就算当一回我家的小妹妹又怎么了!」 「哎,还别说,你这么斜着坐着,还红着脸,特别像刚刚路过的那户骑驴的小媳妇。」 柳烟寒指着何青青现在驴背上的坐姿,有心故意调笑她。 闻言,何青青羞赧地咬紧嘴角,仰天长嘆,这位柳姑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将事儿倒了个底朝天。 何青青臊得有点恼了,山路两旁长了些遮天蔽日的大松柏,垂在道路两旁,好多松枝上还挂着些松果,皆是伸手可得。 她随手揪了一颗下来,朝柳烟寒身上砸过去。 「耍赖,说好了,明明是你嫁我的……」 柳烟寒眼疾手快,唰地一下接住了飞过来的「兇器」,笑言:「嗯、准头不错,再来。」 「你,你……」,何青青气结。 恼不过,又揪了一颗去扔,又被柳烟寒接住了。 其实,何青青好颜面,平素不喜欢在柳烟寒面前显得太过娇弱无力。 殊不知,若是此刻她能自一旁看看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准得羞得挖个地缝藏进去,而且是再也不要出来的那种。 就这样,二人打打闹闹,一路欢笑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无意义。 第九十三章 婚约 辛夷谷 当何员外、何夫人及鹤梅医圣赶到前堂时,只见堂上规规矩矩地跪着两个人,正是柳烟寒同何青青。 何员外见了大惊失色道:「哎呀,柳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何故跪于此处。」 柳烟寒揖手赔礼:「何员外,请恕晚辈不是,这么迟才将令嫒带回。」 何员外听了,顿时心下难安,他连忙上前拦住柳烟寒施礼。 好意劝阻说:「嗨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女顽劣不堪,半夜不辞而别,给诸位添麻烦了,如何能怪到姑娘头上去了,是老夫教女无方,柳姑娘,你如此行事,让老夫颜面何存啊!」 「是啊!柳姑娘,你这样太严重了,快起来吧。」 何夫人也在一旁附和说。 说着,何员外狠狠给了何青青一记眼刀,且愤恨地对自家闺女咆哮。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还不快快朝在座诸位赔不是,都是你惹得祸,要不是看在你身体有恙,看我不抽你一顿板子。」 何青青倒是很知趣,面对父亲的责骂,既不吵也不闹,乖乖地俯首讨饶。 按照昨夜在客栈里同柳烟寒约定好的,老老实实同自己父母赔礼道歉。 她叩首一拜说:「爹娘,女儿不孝,让您二老担忧了。」 「哎,老爷,算了,孩子刚回来,您就少埋怨两句吧。」 见何员外是真的动了怒,何夫人只得连连在旁打圆场。 「何员外,您就不要一味责备青青了,此事事出有因,全赖晚辈处理不周,才会致使她如此煳涂行事。」柳烟寒急切地对何员外解释。 见柳烟寒把责任都往自己头上揽,何青青急忙从中阻拦说:「烟寒,你别说了,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任性。」 眼见二人相互袒护,何员外何夫人总觉得二人的氛围哪里有点不一样了,总之很蹊跷,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烟寒突然又对面前的鹤梅医圣施了一个大礼,揖手道:「师父,弟子今日有一事相求……」 见自己这平素一向行事稳重的女徒儿,今日竟然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以礼相求,想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得不说。 鹤梅医圣点头道:「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师父,我……我……」 柳烟寒垂眸略一停顿,思量着选个恰当措辞。 再三思量后,她继续说道:「我与何小姐私下早已互通心意,弟子愿意与其结成伴侣,彼此相互扶持、相互照应,望师父周知。」 第186页 勐地得了这么个消息,鹤梅医圣一时缓不过劲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徒儿啊,此事可不是开玩笑,你……你当真的吗?」 眼见师父不相信自己的决定,柳烟寒俯囟恳求说。 「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师父,弟子做此决定,完全出于本心,并不全是为了替何小姐行置心术,而是真的心仪于她,想与她共度余生。」 在鹤梅医圣心里,柳烟寒这孩子从小到大勤勉好学,聪明伶俐,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于一众徒弟之中,最为师长所省心。 可万没想到,如今突然给了一个晴天霹雳,看着自幼随自己长大的徒儿,跪地苦苦恳求,为师的既震惊又心疼。 想发火,可也发不起来,毕竟这孩子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恰巧这人是个女儿身罢了,该怨她什么呢?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这人心爱憎,就连参悟半生的隐士高僧都奈何不得,又岂是她一介年轻姑娘操控得了的。 话已至此,鹤梅医圣也无话可说,他暗嘆一口气,转而问何青青:「何小姐,对我这徒儿,你是怎么想的?」 何青青立即同柳烟寒一道俯囟跪拜说:「晚辈与柳姑娘早就心意一致,绝不后悔。」 听到此处,鹤梅医圣舒了一口气,放下纠结。 坦然道:「好吧,师父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可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迂腐之辈,此事虽然有违规矩礼法,但既然发生了就不无道理,你二人既然如此心意坚定,老朽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何员外何夫人意下如何。」 何员外与何夫人相互对视一眼,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为人父母虽是心有不甘,可想来那年的老道卦辞,果是天命难违,也就心下释然了。 他夫妇二人一同说道:「事到如今,我夫妇二人只求女儿能平安喜乐,别无他求,既然这两个孩子心仪彼此,我们就安心了。」 鹤梅医圣接着又向何员外何夫人商量道。 「老朽不才,多说一句,不如今日趁着双方父母师长都在,尽早替这两位晚辈把终身大事定下,也好早些替何小姐行置心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 何员外何夫人欣然接受。 鹤梅医圣又掐指一算,嘆道:「哎,可惜近来时间仓促了些,这参天圣树的果实已然成熟在即,天时不等人,置心术必须马上提上日程……」 「何员外何夫人,老朽认为先替俩小辈行口头婚约,待日后何小姐行了置心术,病情痊癒之后,再替她二人行三媒六聘,如何?」 「依老神医所言行事即可。」何员外点头同意。 见商量妥当,何夫人心疼自家闺女身体有恙,还一直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连忙劝导说:「好了,商量至此,你二人快快起来,别跪着了。」说着就去搀人起身。 何夫人拉扶起柳烟寒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其实打心眼里说,她挺稀罕这姑娘的。 模样标緻、气质温和,接人待物礼数周全,在何府替自家闺女治病这段时间里,与府中上下相处甚欢,是个人都得夸她一句好。 关键是她对自家闺女真是耐心又周到,自家闺女身体有恙,照顾起来,劳神费力,自问为人母的都不一定有她伺候得这么事无巨细。 而且人家精通医理,以后和自家闺女携手余生,也是个照应,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得比她还周全了。 于是何夫人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枚玉牌塞进柳烟寒手中道:「柳姑娘,这个赠予你了,小小心意,请一定收下。」 柳烟寒定睛一瞧,见手中握着一枚剔透的玉牌,那玉牌周身镂空云纹,中间用隶书篆刻一个王字,玉质洁白细腻,透着一股冷冽清寒之气,不见一丝杂质。 正是,前些日子,清明节赛风筝的时候,自己磕伤额角,何青青借来给她冰敷伤口用的那块玉牌。 柳烟寒迟疑着不知道何夫人这是何意,诧异问道。 「何夫人,您这是……」 不待她问完,何夫人自接过话茬解释。 「眼下一切太过仓促,没法替你二人操持订婚宴,所以依照老神医所言先行口头约定,这枚玉牌为我何家祖传之物,是块古玉,现在赠予你,全且当做定亲信物,还望姑娘笑纳。」 「我……」 闻言,柳烟寒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 「给你你就收起来吧!不要杵着了,快……」 见状,何青青在侧催促道。 柳烟寒斜睨了一眼眉笑眼开的何青青,虽然心下羞涩,但依然认真地行了拜谢礼,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何夫人。」 如是,双手接过,收下了这枚定亲信物。 可这声客套的「何夫人」让何青青不高兴了。 她蹙眉埋怨道:「烟寒,定亲信物都给你了,还以何夫人相称,是不是有点太见外了。」 这点柳烟寒倒是从没考虑过,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那……这……」 何夫人拉起柳烟寒的双手,如慈爱长者般轻柔的拍了拍,疼爱地说。 「是啊,青青说得对,既然口头定了婚约,咱们自然要多亲近些,不如以后先改口叫伯父、伯母,待完婚之日再以父母相称如何?我们也就直唿你为烟寒了。」 第187页 于是柳烟寒从善如流道:「是,伯父伯母,烟寒知道了!」 这一声「伯父伯母」喊得何员外同何夫人通体舒畅,双双喜笑颜开,回应道:「哎!乖孩子。」 一旁的何青青见自己父母已经全然接纳了柳烟寒,心下自然是乐得心花怒放。 「嗯,如此甚好。」 鹤梅医圣一旁见了这长辈后生之间和谐有爱的一幕,也不禁连连夸赞。 「徒儿啊,辛夷谷乃是礼仪之乡,既然何员外何夫人赠予你信物,我等也不可怠慢了去。」 「为师这里有副千年沉香手串,具有活血止痛,通络筋脉之功效,今日就此赠予何小姐,全且当做双方交换信物。」 说着拂袖将那串乌黑油润的沉香手串取出,递到何青青手中。 何青青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连声道:「多谢,老先生。」 鹤梅医圣听了笑言:「孩子,你也同我徒儿一道改口称唿师父吧!以后不用如此客套了。」 何青青偷偷瞥了柳烟寒一眼,只见她眉目含笑,于是忙不迭地答应:「是,师父。」 「哦,对了,师父……」,柳烟寒有些为难,同鹤梅医圣央求。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我与何家小姐互定终身,尚不知如何同家父禀明,还望师父助徒儿一臂之力。」 「嗯,放心吧……」,鹤梅医圣无奈地笑了。 「你的事情为师不会袖手旁观的,既然你不敢明言,那为师就代你修书一封,告知你父亲,免得你为此惴惴不安,我想他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辈。」 听了此话,柳烟寒心中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喜出望外地朝师父跪谢道:「多谢师父成全。」 「好了,不必如此大礼,怎么还跟个半大顽童一般,有事无事就央求为师替你解难,何时才能学会自己直面你的父亲,好生同他坐下说句体己话,有那么困难吗?」 鹤梅医圣苦口婆心地教诲着自己这位爱徒。 平时柳烟寒处事一向大气沉稳,可在面对最亲近之人的时候,也不免露出天真顽皮的一面。 她调笑着说:「哎哟……师父就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有师父在,又何必为难徒儿呢,对不对!」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 鹤梅医圣无奈地笑了。 见方才柳烟寒小心为难的语气,何青青悄悄在她耳畔嘀咕。 「对了,烟寒,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我……」,这话让她一时无从说起。 略一迟疑,柳烟寒不甚了了地回答:「嗨……我爹他那个人常年在外,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他一面,也没什么好说的……」 「再说了,你我的事情,有我师父做主,你就放心吧!」说罢,紧紧拉住了何倩倩的手。 「哦……这样啊!」,何青青瞭然。 如此,事情终是妥善解决,两方人等皆大欢喜。 只等时机成熟,行置心术。 第九十四章 药浴 斋戒三天后,何青青如期迎来行置心术的日子。 柳烟寒按着鹤梅医圣的叮嘱,行置心术之前必须用特殊的草药行药浴,清净身体内外后,方可实施。 于是,二人收拾好盥洗备用的衣物,相携出发去辛夷谷后山的一座汤池。 可不知何青青还在磨蹭什么,迟迟不见出门。 柳烟寒在门外焦急地喊道:「青青啊!你快些,今天可不能误了时辰。」 「知道了,烟寒,你这么急做什么!」 一边回应着,何青青一路拖拖沓沓从寝所步出。 「不是我急,师父叮嘱过时辰的,别问那么多,快些就是。」 柳烟寒有些急切地催促何青青出发去辛夷谷后麓的汤池。 因为鹤梅医圣叮嘱过,泡药浴不可耽误时辰,而接下来的置心术最好是正午时实施,因为此刻为阳气正浓的时候,对于施术有最大的助力。 被柳烟寒连拉带拽,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着。 「嗯……嗯……烟寒……」,何青青一边哼唧一边抱怨。 「斋戒了三天,寡得我全身都没力气了,你说这个置心术,准备事宜怎么如此冗杂,弄得我都不想做了。」 看着何青青这两天因为斋戒而越发苍白消瘦的脸颊,柳烟寒心下很是心疼,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能嘆了口气,劝慰道:「瞎说什么呢!这是你唯一可以痊癒的法子,我知道你受苦了,可是没有办法,置心术有诸多讲究,是辛夷谷从不外传的禁术……」 她疼惜地抚了抚何青青可怜巴巴的脸颊。 「师父不是说过吗,此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繁杂是在所难免的,可无论如何,我们不也走到这一步了,你就再忍忍,一切都会过去的,大不了等你好了,再补偿你也不为过。」 「嗯,知道了……」,何青青乖巧地点了点头。 「烟寒这可是你说的啊,我都记下了,等痊癒了,你定要补偿于我!」 这位何大小姐不亏是赌仙后裔,果然事事都得算上一算,心里的小算盘时刻都打得噼里作响。 末了,竟然开始谈起条件来。 「先说说看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行,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弄什么,龙肝凤脑都帮你寻来,全都依着你,可否?」 第188页 柳烟寒看着何青青这幅小孩讨糖般的模样,忍不住宠溺地笑着说。 可没想到何大小姐大手一挥,直言道:「不要……我才不要什么龙肝凤闹的,不稀罕这些玩意。」 柳烟寒不解地问。 「那你想吃什么?」 说着,何青青的小眼神就直勾勾地盯上了柳烟寒,像把小刷子般,用目光把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也不知道她想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居然倏地脸红了起来。 「嗯哼……」 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她才开口讷讷地道:「我不想吃别的,只想吃……」 后面半句话,声音已经小得像蚊子哼哼一般,根本听不清。 看何青青如此含羞带怯的样子,柳烟寒不可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不过这节骨眼下,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直叫柳烟寒哭笑不得。 伸手捏了一把眼前人狡黠得意的脸颊,嗔怪道:「什么时候了,还没羞没臊地说笑,你有点正形可以吗?」 这话惹得人不爱听了,何青青反驳道:「我怎么就没羞没臊了,我俩已经定亲了好吧,这完全是正常需求,若不是因为这劳什子置心术耽误了,我俩早就行正经事了,还至于天天这么两两相望,如隔千山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埋怨,脸都快皱成一团褶子了。 想着给何青青多些鼓励,柳烟寒只好放话,「既然如此,施术的时候,你就多配合些,待你全好了,凭你如何,绝无二话。」 听了这话,何青青的眼眸倏然亮了起来,喜出望外地追问:「真的?」 见眼前人这幅认真模样,柳烟寒是又气又想笑,催着急急忙忙往汤池赶。 无奈地回答:「哎哟,是、是、是……真的,别磨蹭了,快点。」 二人穿过山间的青石小径,不消片刻就到了目的地。 此处位于山后南麓,那儿正好有棵古松,树高五六丈,遮天蔽日的古枝纵横交错,树上的松针若髯须般支支丫丫,于这天地间沁透出一股苍翠之姿,在地面投下大片浓墨般的阴影。 汤池于此四周,栽植了一圈一人高的苇草,还竖立起了一圈芦席隔板,将四野隔离开来。 树下有一间搭建于此的茅庐,掩映于青松翠柏间,显得格外古朴静谧。 旁边就是个人力掘出的坑池,池壁池底皆铺陈上了浑圆细腻的鹅卵石,自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自此汇集成一露天水池。 温润氤氲的水汽自汤池涤盪于四周,将这儿的空气都瀰漫的烟雾缭绕,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觉得如行走于云里雾里一般。 茅庐里浴桶、盆、桶、瓢等浴具一应俱全。 柳烟寒手脚麻利地将浴桶里灌满温泉水,又将随身带来的药包打开,浸泡进去稍加搅动,桶内的温泉水被药包迅速侵染成了茶褐色,空气中立即瀰漫起一股浓郁的苦涩药香味儿。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回眸,发现何青青还自一旁踟蹰着没脱衣衫。 柳烟寒有点焦急地催促。 「何大小姐,你还等什么呢!快脱衣服啊,不然一会时辰过了,还泡什么药浴啊?」 「烟寒,要不你……你先迴避下吧,沐浴这点小事我自己来,你在外边等着我就成。」 何青青稍显羞涩,顿了顿,朝柳烟寒要求。 倒是柳烟寒不以为意地说道。 「看把你这脸皮薄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以前我都帮你换过里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什么?」何青青吃惊地差点没跳起来。 她左思右想,抓破脑袋,也记不起什么时候有这档子事了? 「有吗?我怎么想不起来?」 「当然有……」,柳烟寒肯定地说。 「什么时候?」 「去年冬月里,我在何府帮你治病的时候。」 「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你当时都烧煳涂了还能有什么印象。」柳烟寒不以为意地说着当时的情况。 「那时候你发高热,沤了一身冷汗,又是晚上,身旁没有僕役,就我一人守着你,就帮你把里衣全换了。」 听了这席话,何青青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陡然觉得自己都无地自容了。 她红着脸,说话舌头打着结:「话……话不能这么说,摸到和看到是两码事,那会子是我人事不省倒没什么,此刻我一人赤身#果#体地唱独角戏,我……我会难为情的。」 柳烟寒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你我同为女子,没这么避讳吧。」 「你和其他女子能一样吗?你除了是个女的,你还是我……是我的……」 何青青脑子突然词穷了。 「未婚妻,伴侣、相公、娘子……」等称谓在脑海里转了个遍,也没寻着个恰当的词,只弱弱地说了一句:「是……是我那什么。」 真拿这位脸薄,好面的何大小姐没办法了,看来只能来点狠的。 柳烟寒端起医者的口气。 「好,何青青既然你这么说,现在就给你摆明身份,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是医者,你是病患,不要顾虑那么多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一切听我安排,不得违命。」 望了望一脸认真的柳烟寒,何青青有点委屈。 她哼唧唧地说:「你们……你们大夫都是这么独断专横的吗?待病患都这么凶?」 第189页 被扰攘得麻烦了,柳烟寒不由分说道:「快脱了,你是想逼得我上手把你扒光了吗?」 把人剥光了直接扔进浴桶的事情,何青青相信柳烟寒急了,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而上次被她在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扇了一巴掌后,再被丢到驴背上的尴尬经歷,还歷歷在目,她万不想再如此狼狈一把。 于是,知趣地把自己从上到下剥了个精光,老老实实泡进浴桶中去了。 「怎么样,温度还可以吧!凉不凉?」 柳烟寒一边问着,一边在浴桶旁拿起干瓜瓤,帮助何青青搓背清洁身体。 何青青闲适地趴在浴桶边,享受着无微不至的服务,偶尔像只慵懒的猫一般迷上眸子养神。 口中喃喃道:「烟寒调配的浴汤,不温不凉,刚刚好……」 「烟寒,你说你怎么这么好啊!好到我都捨不得离开你了,每天都想赖在你身旁,那怕多一时半刻都好。」 听了何青青的这番甜言蜜语。 柳烟寒打趣道:「真的假的,你今天这张小嘴儿是抹了蜜了吗?怎么说出的话都这么好听?」 见柳烟寒不信,何青青立马对天起誓。 「真的,烟寒,绝无虚言。你待人接物温和有礼,长辈都那么喜欢你,还精通医理,关键你还特别会心疼人,我养病这段期间,你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你说我是不是捡到宝了啊!」 无微不至这点柳烟寒倒是非常认同,她略显骄傲地仰起头。 得意地说:「嗯,知道自己捡到宝了,那记得以后对我好一点,不要老是让我操心了,知道了吧!」 说到此处,何青青的脸上浮起一丝惆怅。 她有些情绪低落地说:「烟寒,你知道吗,方才我出门拖拖拉拉,不是因为别的,其实是因为马上要行置心术了,我……我心里没底……」 说完,她忽然苦涩地笑了。 「说来真是没出息,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胆儿挺大的,想着人横竖都是眼一闭就过去了,从来不惧生死,可近来我挺怕的,连想都不敢想,我一闭眼就害怕自己醒不过来,醒不过来就再也见不到烟寒你了,我不甘心,我捨不得。」 说着,她伸手紧紧抓住柳烟寒的衣襟,眼神依恋。 「我想,我特别想同烟寒你一起过上平静祥和的日子,享一享普通的人间喜乐,我陪你一道读书、採药、走江湖、行义诊,在这茫茫人世中肆意快活几回,只可惜时间太慢,如若能够,恨不得同你一夜到白首,也就没有中间这些艰难困苦、疑虑担忧了。」 听到此处,柳烟寒手下一颤。 想来,方才何青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拉东扯西原是为了掩盖恐惧,并不是真的有意办事拖沓,自己竟然没有马上察觉出来,陡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停下手中的清洗,将倚靠在浴桶边的何青青拉起,靠近距离,四目相对。 握起她的双手放到脸颊边轻轻摩挲,而后温声细语地说:「对不起,青青,我刚刚忽略了你的恐惧担忧,放心,我们两个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置心术虽然兇险,但是我会一直陪你左右,师父他老人家是在世医圣,有起死回生、断骨生肌的神技,有他在,你放下心来,乖乖配合施术就可以了,别的都不用想。」 「嗯。」 「你可以想想痊癒以后的事情,等你好了,到时候我带着你行走江湖,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西北大漠,江南烟雨这般人间美景,我们都可以走上一遭,亲眼看看,好不好?」 「嗯。」 「置心术的过程虽然痛苦,但是你一定要勇敢一点,意志坚定一些,多想想我们以后的好日子,为了我无论千难万险都要熬过去,不要放弃,好吗?」 「嗯。」 「你要是怂了,丢我一个人于这尘世上……」 说到这里,柳烟寒有些哽咽了。 她强打着笑脸继续:「何青青我告诉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也得把你给绑回来,我说得到做得到。」 「嗯。」 在柳烟寒的一路细语叮咛下,何青青一句好听话也说不出来了,甚至不敢去看那双热切的眼睛。 她只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潸然泪下,只能一路小鸡啄米般点头允诺,咬着牙关不让委屈释出。 末了,柳烟寒留何青青继续浸泡于浴桶中清净身体。 自己则在一旁架起一口红泥小炉,座上铫子,注清水,加温。 待到水稍稍变温之后,又取来一个纸包打开,竟然是一包青盐。 悉数倒入铫子之中,融化开来,慢慢煮成一锅盐水。 何青青在旁看着,忽而想起以前病重,夜里咳喘难安,柳烟寒调配了一杯盐水,行了个揪痧之法,解了咳喘之疾,但过程实在是让人脸红心跳。 这次她如出一辙调配了这么一大铫子盐水,说不上为什么,何青青心下惶惶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等着自己。 第九十五章 洗秽术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烟寒,你这是在干什么?」 「兑盐水啊!一会儿给你用的。」柳烟寒依旧忙着手下的活计,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用!怎么用?」 「洗涤脏腑。」 「洗……洗……什么东西?」这种说法何青青是闻所未闻,一脸惊恐地问道。 第190页 见其不解,柳烟寒解释道:「喔,这是师父特地嘱咐的,行置心术必须保持体内、体外皆清净无垢,现下你泡的药浴是清净体外,而一会儿就要用这些淡盐水清净五脏六腑,如此准备妥当才能施术。」 说着柳烟寒取来一只拇指粗细的竹筒,走到浴桶旁。 提点何青青说:「药浴时间已经够了,帮你擦擦干净出来,我们开始吧。」 何青青看着柳烟寒手中所拿竹筒,心里隐约升腾起一股不详之兆。 她怯生生地问:「这……这是要准备怎么洗?打哪儿洗?烟寒,你……你别拿这玩意吓唬我。」 看何青青一副抗拒不已的模样,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连忙解释说。 「你别怕,这是医者惯用手法——洗秽术,百年前,医道先辈邈公早在着述《千金药方》中就记载了『煮盐汤以竹简灌大孔中』,行至今日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大……大孔!那……那不就是那儿吗!我……我……」 听到此处,何青青已经是欲哭无泪。 她还抱着一丝侥倖,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嗫嚅着向柳烟寒求证:「烟寒,我理解的没错吧!是那儿吧。」 「嗯,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柳烟寒点头认同道。 这下子,何青青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欲哭不哭,央求说:「烟寒,你行行好,放我一马,我能不做吗?」 看了何青青又惧又怕的样子,柳烟寒虽然心下疼惜,可是这是鹤梅医圣嘱咐必须要做的准备,又不得不为之。 她咬牙拒绝说:「不行,必须要做,不然一会儿没法实施置心术,你别怕,放宽心,不是自我吹嘘,整个辛夷谷中的弟子就没有比我手法更好的,绝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痛苦。」 「我何青青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可这是痛不痛的问题吗?这是脸往哪儿搁的问题。」何青青又羞又愤地说。 「哎哟,别闹了,大小姐,配合一下,好不好,快起来,在那边条凳上趴下、摆好姿势,我好帮你施术。」 连拖带拽之下,何青青终是被柳烟寒从浴桶中捞了出来,擦拭干净,穿戴齐整,押解着躺在了旁边的条凳上。 自己则在一旁继续准备傢伙什,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了倒也痛快,而将死未死之间的等待,最为让人焦急,因为根本不知道灾难何时降临。 何青青按耐住「扑通扑通」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跳,深深吸了几口气。 可怜兮兮对柳烟寒央求道:「烟寒,你倒是快一点,别耗着我了。」 「你急个什么,准备不做好一会儿有你苦头吃的,别愣着了,摆好姿势。」 「姿势,什么姿势?」何青青疑惑道。 「在条凳上趴好,头朝下,双膝在后屈曲,后边高一点。」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推了她一把,示意加快速度。 虽是不情不愿,何青青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掰持成了这个姿势,她羞愧得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团,消失在空气中。 把红若滴血般的脸颊埋在臂弯中,委屈着带点鼻音囔囔道:「这……这样可以了吧!」 「嗯,行了,整个过程保持这样别动。」 何青青只是「哼」了一声作答,再不想多言。 她心下愤慨,世上有没有自己这么倒霉的人,与定亲之人,还没行半点正经事,自己里子面子就全没了,还谈何颜面,想在心仪之人面前保留一点端庄美丽的形象,怎么就这么难。 「啊——」 随之,一阵哀嚎划破宁静的辛夷谷。 不过话说回来,柳烟寒倒是没骗人,她手法娴熟,何青青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几乎连点感觉都没有。 待她回过神来,柳烟寒早已经操作完了一切。 那一嗓子嚎得,纯粹是因为胆怯。 抬手在何青青身后轻轻拍了拍,嘱咐说:「你自己忍着一点,得让盐水在内停留大概一刻的功夫,总之你就尽力忍住吧,忍到不能忍了再说。」 「现在可以先不用趴着了,怪难受的,你先侧躺一会儿。」 说着在条凳上垫上一块软垫,小心翼翼扶着何青青调转身子躺下身来。 为了让其躺得自在一些,柳烟寒也在条凳上坐了下来,让她枕在大腿上。 调整妥当后,柳烟寒轻轻拍着何青青僵硬的身体,帮助其放松情绪,安抚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我陪着你,放松。」 何青青则是难受夹杂着羞愧,整个人委屈极了,她哼哼唧唧地抱怨说。 「烟寒啊,我怎么这么苦命啊!做个置心术也太难了,如此折腾地我哭都哭不出来,脸都没了。」 见眼前人这一副被折腾至颓败的神情,柳烟寒有点心疼又有点无奈。 轻轻附在她耳畔低语道:「你说什么呢!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怎么可能会不丢脸……」,何青青呜咽着。 「我不是早说过吗,你我之间既已心意相通,就无需任何隐瞒,我又不是只钦慕你光鲜亮丽之时……」,柳烟寒轻抚着何青青的后背。 「你难堪也好、狼狈也罢,我全都接受,你现下病了,幸好我是习医的,可以亲力照顾你,我觉得很幸运,希望你也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别总是要面子,闹小性了,行吗?」 「真的吗?烟寒,你真是这么想的?你不会嫌弃我狼狈难堪?」 第191页 「是啊!」抬手戳了戳她的鼻尖。 柳烟寒宠溺地笑说:「反正从我见你第一面,你就没好过。」 想来也是,自己也不是以什么翩若惊鸿之姿出现在她面前的,见面就是缠绵病榻,形容枯藁的样子,如此心下也就释然了。 但嘴上依旧不逞让地说:「烟寒,待我好了,你等着,我……我……一定要找补回来,让你看看本大小姐光鲜靓丽的一面。」 「行、行,你漂亮,你在我心里最漂亮了。」柳烟寒顺着她的话说。 「这……这还差不多。」听到好听的,心里才算舒坦了点。 约摸如此侧躺了片刻。 何青青开始觉得腹中绞痛难忍,口中哼哼道:「哎哟……疼……疼死我了。」 语毕,柳烟寒探手轻轻揉了揉,觉得不够时候。 便轻声耳语道:「我知道你疼得紧,先忍耐些,还不够一刻的工夫,必须让那些盐水在体内呆够时辰,方可涤盪五脏六腑,你就再坚持些。」 如此,何青青只能咬牙硬挺,逐渐绞痛渐深,只疼得她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内里如翻江倒海一般,简直好生难挨。 她紧咬牙关,死死揪住柳烟寒的衣襟央求道:「烟寒,我熬不住了,好辛苦,疼死我了,呃……」 估摸着时机已到,柳烟寒轻柔地拂去她额角渗出的大片冷汗,搀扶其起身坐起。 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扶你去静处,能多控一会就多控一会,尽力排干净些。」 听闻此言,何青青忍不住腹诽:「我是筛漏子吗?还多控一会,当是淘米沥水呢?」 可是腹痛让她无力反驳,只能病恹恹地妥协:「知道了,烟寒,你别说了,快一些,我实在……实在痛得挨不住了。」 须臾间,何青青被柳烟寒半拖半搀着到了静处。 她顶着一张黑脸,对守在身边的柳烟寒,有气无力地说:「你……你还不快出去,杵在这儿,让我……让我怎么好意思?」 「那不行,你现在这么虚弱,我怕你万一晕过去了。」 「你……你是诚心让我脸没处搁的嘛?」 柳烟寒直言:「快点了,我不嫌弃你。」 腹痛难忍,实在没有力气和人争辩了,何青青可怜又无助地哀求着:「烟寒,我的好姐姐,拜託,拜託,你别折磨我了,快出去……我疼得挨不住了!」 看她实在脸皮薄,不好意思,柳烟寒这才妥协。 「你自己当心啊!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任何不妥,马上唤我,听到没有?」 离开前,柳烟寒还在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快……快走……」 抬起颤抖的手挥了挥,巴不得马上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 …… 作者有话要说: ps:洗秽术,瞎编的,邈公,没有这个人,也是瞎编的,《千金药方》杜撰的。 不过,孙思邈《千金要方》是真的。 第九十六章 置心术 当何青青从静处步出之时,已是步履虚浮,面如菜色。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侯在门口的柳烟寒抱怨道:「可折腾死我了,再如此下去,用不着什么瞧病施术,我就要一命呜唿了。」 「好了……」上前搀住步履蹒跚的人。 柳烟寒宽慰道:「师父嘱咐洗秽术行一次足矣,不难为你了,快随我去见师父,准备下来的事宜。」 如此二人离了南麓汤池,往辛夷谷密室赶去。 待到了那儿,鹤梅医圣已经携柳飞絮在内的几名辛夷谷弟子整装以待,他们与往日不同,俱着素白衣衫,神情肃穆。 何员外同何夫人,李管家,小燕也焦急地陪伴在侧。 柳烟寒上前朝鹤梅医圣揖首行礼道:「师父,我已经帮青青做了所有准备事宜,现在可以开始了。」 鹤梅医圣抬眸看了看日头,说道:「嗯,已经午时,吉时已到。」 转而又对柳烟寒说:「徒儿,你也随我及其诸位师兄弟一同进密室,帮衬左右,我想有你在,青青也能安心一些。」 「不过常言道,医不治亲,施术期间,无论出现什么变故,你都要沉着冷静,听从师父指挥,切不可因为掺入过多个人感情而影响医者对病情的判断和治疗,记住了吗?」 「是,师父,徒儿谨遵教诲。」,柳烟寒颔首领命。 听了鹤梅医圣的吩咐,何青青最是喜出望外。 她偷偷瞥了一眼柳烟寒忍不住感激道:「多谢师父体恤,青青感激不尽。」 紧接着,鹤梅医圣对何员外、何夫人等交代情况,并安抚道。 「好了,何员外、何夫人,你等亲属就在密室外静候,此次施术,老朽调遣了几名辛夷谷中医术出众的徒儿做助手,准备得可谓万无一失,请你们放下心来,令嫒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多谢,老神医……」,何员外拱手拜谢。 转而,他又对鹤梅医圣身后一众白衣素服的弟子行谢礼。 有些动容地说道:「诸位神医,老夫先行在此拜谢各位,小女就拜託给你们了!」 为首的柳飞絮忙回礼,称:「何员外严重了,何姑娘现已是我辛夷谷人,也算得我等师妹,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全力救治的,您老权且安下心来,静候佳音。」 「是啊,何员外多礼了。」 第192页 诸位弟子皆以礼回还。 如此这般,何青青暂别父母,随着鹤梅医圣、柳烟寒等,一同进了密室。 才一入室,「唿啦」一声闷响,巨大的密室石门就落了下来,将外面隔离得严严实实,仿佛切割开了两个世界。 随着深入,何青青发觉这儿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漆黑,而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密室,简直比外面的大晴天还要光线充足。 仔细定睛一瞧,原是这密室内,四周的墙壁上安插了一圈的烛台,上面尽数点起灯烛。 也不知用得什么灯油,偌大的密室竟是没有半点菸熏火燎味,而且这烛台烧得明光锃亮,比一般的烛火不知亮堂了多少,只把此处耀得如同白昼。 单是这样也就算了,更奇怪的是密室中间搁置一张通体洁白的石床,看质地细腻如玉,似乎透着一股子寒气,直叫这密室的温度都低了三分。 八面等身高的铜镜悬挂于白玉床正上方,环伺一周,前面还各陪衬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此刻,在铜镜的反射下,将中间的白玉床晃得如明镜一般,连点儿阴影都没有。 察觉到何青青愣了一下,显然是被这阵状弄懵了。 柳烟寒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自旁解释说。 「这是施术台,用千年寒玉制成,通体如冰似雪,行置心术的时候,它可以降低周身血液流动,减少出血,而且低温环境不易发炎感染,对施术所致创口有益。」 「还有那些铜镜夜明珠……」柳烟寒指了指白玉床上方的摆设,解释道。 「那些东西是为了一会儿施术过程中摒除黑暗阴影,因为置心术要求手法十分精准微妙,不得有丝毫偏差,所以医者视线范围内必须保持绝对清晰。」 「是吗!真是闻所未闻,今日可算开了眼界。」 何青青呵呵一笑,故作轻松镇静。 鹤梅医圣叮嘱道,「好了,徒儿,你可以先侍候青青躺到白玉床上,为师先与大家做施术准备。」 如此,何青青便躺上了那张如雪似冰的玉石床,刚一躺定,冷得直叫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她不禁颤声道:「呜……好凉……」 「忍耐一下,一会儿适应了就没事了。」 柳烟寒轻轻捏了捏何青青冰凉的手安慰道。 此刻,鹤梅医圣已经带领门下众弟子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他于白玉床前立定,向周围人等发号施令:「你去负责看顾照明设置,确保施术过程不会出现纰漏。」 「你负责施针,封住周身血脉,控制出血。」 「你负责施术过程中,丹药补给,保证受术者气息不绝。」 「你负责当我左膀右臂,传递物品器皿。」 「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勿要擅离职守,置心术耗时耗力,如有问题随时补上。」 「是,谨遵师命。」 周围这群素衣白衫的弟子无不尊首称是。 鹤梅师尊转而朝柳烟寒指派命令道:「徒儿,施术期间你负责控制麻药,怎么样?有问题吗?」 柳烟寒本以为医不治亲,师父会忌惮她担忧青青安危,不能以平常心对待,不会指派任何任务,只是要她从旁陪同。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师父居然如此信任与她。 只是一剎那的恍惚。 柳烟寒立即喜不自胜地应承下来。 「多谢师父信任。」 鹤梅医圣看着自己这位得意的女徒弟,会心一笑并未多言。 柳烟寒走到白玉床前,轻轻抚上何青青柔软的髮丝,柔声道:「青青,今天我全程负责控制麻药,所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何青青咽了咽唾沫,有些紧张,小声问道:「烟寒,置心术会很疼吗?」 闻言,柳烟寒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柔声道:「不会,你放心,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你忘了吗,是我负责控制麻药,绝对不会让你有一丝痛楚的。」 本来何青青心里是没底的,但是想着柳烟寒一直陪在身边,这令人恐惧的置心术似乎也就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坦然道:「嗯,知道了。」 又想到什么一般,突然抓住柳烟寒的衣角。 用恳切的小眼神央求:「烟寒,我醒来之后第一眼就想看到你,行吗?」 柳烟寒点头保证:「嗯,一言为定,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的。」 两人难捨难分地下了约定,置心术正式开启。 柳烟寒拿起麻药来的何青青面前,叮嘱道:「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了。」 「嗯。」 随即,鼻端传来一阵异香,何青青感觉眼前景物突然变得天旋地转。 没多大一会儿,就眼前发黑,耳畔嘈杂人声渐隐,整个人随之陷入沉睡。 …… …… 第九十七章 託付 那是一个冗长而黑暗的梦, 梦里很冷很黑, 让人如坠冰窟,绝望而无助…… 何青青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里。 梦中周身萦绕一圈驱逐不散的黑雾,囿于其间,不辨东西南北,不晓日月晨昏。 孤独与恐惧像一把利爪扼住咽喉,她想大喊一声唿救。 可是张了张嘴,发现似乎除了喉咙管里艰难的发出「呜呜呜……」的呵气声,如同哑巴了一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第193页 何青青深感焦急,想尽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之中寻觅脱身之法。 忽然眼前一亮,看见前方不远处飘飘忽忽升腾起点点火光,似是在灌木腐草间一明一灭,渐渐地升腾至空中盘旋飞舞。 「这是怎么回事!萤火?还是鬼火?」何青青心下腹诽。 它们逐渐从空中飘落到身畔起舞,有的还落在了肩头有意亲近一般。 定睛瞧了瞧,原来是些萤火虫,像这天地间的精灵一般,可亲可爱。 只不过何青青急着脱离此处,此刻没有心思同这些小生灵玩耍,也无心欣赏,挥挥手将它们轻轻拂去。 这些萤火虫似乎有意逗弄她,盘桓在周围不肯离去,越聚越多。 最让人觉得惊讶的是这些生灵如同有秩序有组织一般,在她面前团聚成了一个硕大萤光球。 一边左右摇摆的在面前晃悠,乍一看像一盏灯火,有意在这暗夜里引诱何青青去个什么地方。 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何青青从来不知道萤火虫还有抱团或者引路之类的习性。 但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因由,她决定跟随这些小傢伙们一探究竟。 跟着这团」萤光球」在这崎岖不平的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走了多远。 突然觉得脚下一陷,似乎是一脚踩进了沼泽地一样。 可意外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何青青心里一点也不慌张,甚至升起了一丝安心的归属感。 那团「萤光球」让她觉得亲切觉得神往,就像是冬雪寒夜里归家,抬头远眺那窗棱中透出的昏黄火光,无论寒风如何凛冽,可你心里明白这万家灯火中,有一盏是独独为你而留。 没有丝毫挣扎,何青青很快就被这沼泽吞没了,五感随之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一切沉没了。 待她再次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胸口扎满了绷带,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的动弹不得,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也不知躺了多久,何青青觉得自己的眼耳一时半会都没缓和过来,周遭的景象和声音都不太真切,整个脑袋像被泡在水里一般嗡嗡作响。 「青青,青青,你醒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烟寒,你的烟寒啊。」 恍恍惚惚间听见耳畔有个声音在焦急的唿唤。 「哎哟,老爷夫人,小姐醒了,快来看看啊!」 丫鬟小燕见何青青有了动静,忙不迭地喊道。 得了信的何员外、何夫人慌忙赶至床畔查探自己闺女的状况。 口中喃喃喊道:「女儿啊,你终于醒了,可盼煞爹娘了。」 「小燕姑娘,请你去告诉我师父一声,青青醒了,劳烦他速来查看。」 柳烟寒焦急地拜託丫鬟小燕。 「得嘞,这就去。」 听得周围有嘈杂人语,何青青终是彻底清醒过来,她对上柳烟寒焦急而怜惜的目光,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唤了一声:「烟、烟寒……」 抬眸又见父母在侧,费力地喊道:「爹、娘……」 「哎,女儿啊,可算醒了,你受苦了。」 才说上两句话,何青青就觉得嘴里火烧火燎地难受,像是极度缺水般,上下嗓子皮儿都粘腻在了一起。 吞咽起来涩的让人觉得吞了一口沙子,感觉像是在沙漠中苦行多日之人,急需一口甘露的润泽,再多待一会儿就会脱水而亡,但偏偏就是连动动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 「啊……」 她艰难地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想讨口水喝,却突然发现如同哑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无需言语,柳烟寒已经会意。 她端来一盏温水,用一方洁净帕子蘸湿了,小心翼翼地抚上何青青干涸皲裂的嘴唇。 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渴,但是行置心术后,你的五脏六腑已紊乱,不能过饮过食,我先蘸点水给你润润嘴唇,等一会儿待师父给你诊过脉后再喝,知道了吗?」 何青青现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和柳烟寒交流。 经了这遭难,她已经是孱弱得不成样子。 整个人面黄如裱,眼眶发黑,虚得像是一阵轻烟般,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逝,这些都让柳烟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可是她不敢表现得太难过,只怕自己当面落泪了,会让何青青更难受。 于是拉起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强打着精神,自说自话道:「青青,看我说话算话吧!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对不对?我可是信守诺言了的。」 「倒是你不太乖,知道这次睡了多久吗?」 「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哇,你也太厉害了,怎么能睡这么久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上辈子是一只懒猪吗?」 说着,抬手轻轻戳了戳躺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之人的鼻尖。 一脸怜惜宠溺,可嘴里却埋怨着:「你这么能睡,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心说你再不醒,我就打板子伺候了。」 「你知道这次让我等得太久了吗?所以要快点好起来,殷勤地犒劳犒劳我,听到没?」 何青青躺在床榻上,静静聍听柳烟寒的絮絮叨叨,如此才有了一丝活过来的真实感。 二人之间虽是无法言语交流,可一切情深义重都尽在不言中。 须臾,鹤梅医圣随着丫鬟小燕急匆匆来到病榻前。 第194页 柳烟寒见了连忙起身做礼,禀明情况:「师父,青青刚刚醒来,您快快查看一番,情况如何?」 二话不说,鹤梅医圣便伸手搭上了何青青的关、寸、尺三脉,凝神静气,凭着脉象细细推敲琢磨起来。 约摸片刻,方幽幽开口说道:「这次置心术实施得非常成功,青青现下脉象虽弱,但是尚算平稳,诸位大可放心了。」 一旁是何员外何夫人听了,无不长吁一口,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连声谢道:「小女多得老神医妙手回春,实是感激不尽。」 鹤梅医圣推说:「何员外,何夫人,客气了。」 他话题一转补充说道:「话虽如此,切不可掉以轻心,置心术后一个月内尤为关键,这五炽果刚刚入体,犹如种子入土,根基不稳,十分脆弱,必须小心呵护直至其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后,方为稳妥。」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她只能卧床静养,最好是一动也不要动,起居饮食,皆由旁人代劳,切莫移动身体,以免攀动了刚刚入体的五炽果。」 躺在病榻上的何青青听了这番话,算是彻底明白了。 合着自己现在就是个碎掉以后重新粘起来的瓷娃娃,现下浆煳都没干透,只能静置晾晒,别说自己起身,恐怕是旁人都碰不得,只怕力道大了,重新碎成渣渣。 「徒儿知晓,一定谨遵医嘱,悉心照料青青的饮食起居,直至其彻底康復。」 柳烟寒主动站出来承担了这一切,让何员外何夫人甚是欣慰。 她继而向鹤梅医圣询问:「不过师父,青青现下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该如何是好?」 鹤梅医圣回復道。 「这置心术开腔剖心,致使精血亏虚,元气大伤,她相当于浴死重生一次,现在气海已损,所致口不能言,不过不用着急,待慢慢将养,增补元气,一切都会慢慢恢復正常的。」 这时,何员外双手拉过柳烟寒,一字一句无比慎重地嘱託。 「烟寒啊!伯父同你伯母这几日再三商议,决定举家搬迁到川蜀一带落户,以后也好离得你们近一些,走动起来也方便,所以我夫妇二人决议先返回南阳城处理家中大小事宜,想把青青暂时託付与你,不知可否?」 听了这个重要决定,柳烟寒心下感动,何伯父、何伯母竟然为了青青及自己的将来,尽心尽力谋划至此。 于是,赶紧拜谢道:「感激伯父伯母成全晚辈,叨扰二老迁家挪户,烟寒真的过意不去,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青青有我照顾,您就放心去吧。」 何夫人在床榻边坐下,怜惜的抚上自家女儿憔悴的脸颊。 用心叮嘱道:「女儿啊,你爹方才说的话都听到了吗?」 「……」 何青青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示意。 「爹娘得离开一段时日,你就暂且留在辛夷谷中调养身体,我们把你权且託付于烟寒了,你二人既已行了口头婚约,就是为人妻的人了,再不是任性的小姑娘家,可千万懂事一点,不要仗着身体有恙,就处处为难与人,好生配合烟寒养病,待你痊癒了,我们长辈好替你二人行婚配之约。」 「……」 看着离别在即的双亲,何青青倏然红了眼眶。 此刻她是动容的,父母居然为了自己要举家搬迁于此,只是为了守护得近一些,可感激之言却不知从何开口。 置心术后身体孱弱,连动弹都动弹不得,说不难受、不痛苦是假的。 但此刻有父母疼爱,有烟寒的照顾宠爱,心里却是无尽的感激,这些温暖如娟娟细流般涤盪了一身的疲惫与不堪。 何夫人转而又同柳烟寒嘱咐说:「事不宜迟,烟寒,我同你伯父今日就启程返乡,青青就託付给你了,她现下卧床不起,无力照顾自己,你就多费些心力。」 柳烟寒搀扶住离别在即的何夫人,懂事乖巧地保证。 「放心,伯父伯母,烟寒定当尽心尽力,你们放心走吧,待二老回还之时,青青一定恢復得八九不离十了。」 如此迁家之事便定了下来。 第九十八章 移春入室 置心术后恢復的过程异常艰辛,常人难以忍受。 每天静卧,一动不能动,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做起来简直是生不如死。 何青青觉得即便是以前病到卧床不起,也没有现在这么难受过。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此艰难时刻,柳烟寒寸步不离的陪伴与守护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气,如若不然,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因为五脏六腑于术后已然紊乱,难以进食,所以一日三餐,都由柳烟寒亲手烹煮羹汤,为的就是让她能好生吃下一口半口的。 「来,啊……慢慢张口,喝一点米浆,师父说你今天可以进点流食了,所以特意给你熬了米浆,来尝一尝味道如何。」 柳烟寒坐于床榻前,细心的用勺子舀起一瓢羹米浆,吹至不烫口了,方小心翼翼送至何青青唇边。 其实术后创口疼痛难忍,周身除了痛就是乏,何青青本是没有胃口进食的,但是看着眼前人期待而关切的眼神,不忍让她的担心,于是艰难地张口,抿了一小嘴。 终于吃下一点,柳烟寒欣慰的笑了,问道:「怎么样?口感是不是绵软又顺滑,这大米昨天夜里就泡上了,特地磨得非常细碎,应该很好入口。」 第195页 「……」 何青青现下嘴里味同爵蜡,根本品不出好赖,但为了让柳烟寒放心,她只能在苍白的脸颊上挤出一抹微笑作答。 「你笑了,笑了就是好吃的,这样,你今天多吃两口,嗯!就两口,吃多才有气力恢復元气,好不好?」 说着,又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嘴旁。 「……」 何青青很疲惫,并未张口。 见她突然不配合了,柳烟寒假装抱怨地说:「怎么,不想吃了,不行啊!这样不乖了,快,张嘴再来一口……啊……」 「你多吃一点,明天,我送你个好东西,行不行?」 如此连哄带骗之下,才又勉强塞进去几口,因为体虚气弱,所以每日进食,都是如此劳神费力,可柳烟寒却对何青青极尽耐心与温柔,从来没有觉得麻烦。 柳烟寒仔细地餵好羹汤,起身于病榻前拿一捲轴,铺陈开来,提笔在上不知写了些什么。 何青青躺在床榻上好奇的观望着,柳烟寒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即便是不能说话,也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随即笑了笑,边写边对她解释说:「我填的这个捲轴,是关于你的记录,每天都将你的年龄、病况、每日脉象、每日换药、用药,饮食等事宜,均登记造册。」 「……」 术后何青青口不能言,这些时日,柳烟寒在她面前已经很习惯自说自话了,不为别的,只盼她能在病榻之上感觉开心热闹一些,不至于太过寂寥。 她继续自顾地解释着:「你肯定想问记录这些做什么,告诉你啊,这些文字记载均可流传后世,为钻研岐黄之术者传递宝贵经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严谨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完成了手中的记录。 四月初五,置心术后第三天,脉象虚浮,创口已经结痂,外敷去腐生肌膏,换药正常,饮食进些许流食,二便尚需行导引术……」 术后柳烟寒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何青青,悉心照料,生怕她因为不能自理而引起情志低落。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进室内时,柳烟寒就推开了镂花窗,让春日的美景映入室内,也让躺在病榻上的人看了能心情愉悦一些。 「青青,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林峰山已是遍野春色,漂亮极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明年我们就能一起登山观景了。」 「……」 青青抬起眼皮,朝窗外望了望,疲惫的脸上似是有了一线生机。 趁着她高兴,柳烟寒端来今日例行汤药,凑到唇边准备餵她吃下。 何青青瞥见那黑乎乎的汤药,不自觉颦了颦眉头。 她虽然口不能言,但是从流露的片刻表情,柳烟寒也能猜测到她不想吃药。 想来她日日苦涩为伴,是个人也烦闷了,心下不忍苛责,可不吃又不成。 只能耐着性子,引导说:「对了,青青你记不记得昨天许诺于你的礼物!今儿我给你捎过来了,想看吗?」 「……」 何青青以眼神作答。 见状,柳烟寒笑了笑,顾做神秘道:「想要对不对?那快快张口把药吃了,吃了我就给你,不吃就没了。」 如此好说歹说,何青青方艰难地张开口,就着汤勺吃了一口下去。 「好,第一口……」 「再一口」 「接着来……」 「噗……」 何青青突然将刚刚送进口中的药汤回了出来,只苦得她颦眉皱目。 因现下她的五脏六腑紊乱,以至吞咽困难,稍稍餵快了一点,就都溢了出来。 「咳、咳、咳……」 呛得她一阵勐咳,胸口生疼。 柳烟寒慌忙放下药碗,替其擦拭嘴角、拍背顺气。 心疼又愧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方才我餵得着急了些,没呛着你吧!我们下来慢一点,好不好?」 如此,只能更加仔细,一碗汤药,整整耗去一炷香的功夫,才勉强餵进肚里。 放下药碗,柳烟寒已经是累出一头汗来,可她竟丝毫未觉艰辛。 擦了擦额头,她笑吟吟地说道:「青青,你今天太听话了,药全吃下去了,为了奖励你,我马上兑现承诺,开不开心?」 「……」 「既然这么开心,不如先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 何青青皱了皱眉头,一副想不出的模样。 「看样子肯定没猜到,既然你这么期待,就不吊你胃口了,稍等拿给你瞧瞧。」 柳烟寒笑得一脸灿烂,如春风拂面。 说着她从屏风后取出一只长颈白瓷瓶放在床榻旁的条桌上。 见状,何青青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怎么样,猜不到是什么吧!」 「且看……」 说着,柳烟寒变戏法一般从身后亮出一支顶珠带露的辛夷花,满心欢喜地插在了那个长颈白瓷瓶中。 此时辛夷谷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何青青却因为身体有恙无缘得见大好春光,甚是可惜。 于是,柳烟寒便一早在辛夷谷中摘了这只辛夷花养在瓶中。 她睁眼正好可以瞧见,如此一来,也算移春入室,病榻上的人入目皆是缤纷春景,心情兴许能愉悦一些。 「怎么样,喜欢吗?」 柳烟寒一边将手里的辛夷花插进瓶中,一边笑着问。 第196页 「……」 何青青虽然说不出话来,可当看见这株俊俏的花枝时,她便移不开眼了,连带着疲惫的眼睛都有神起来。 「喔……看样子,你很喜欢这礼物啊……」 见何青青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着,想来她肯定是十分喜欢的。 「看这辛夷花开得多俊啊!」 柳烟寒一边整理着花枝一边说:「辛夷谷一到春天,发得漫山遍野皆是,好看极了,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我们才能一起赏花看景啊!」 「以后我每天早晨给你折一枝新的来,让它陪着你,可好?」 怕何青青太过寂寥,每天柳烟寒都尽量和她多说些话,陪她解闷,尽管她现在不能言语,柳烟寒也在旁一如既往地自说自话。 「你知道吗?此花又名木笔花,花开挺拔清冽而孤独,多以药用。我觉得它和青青你特别像。」 看了看何青青不解的眼神,柳烟寒笑着自问自话:「你肯定又要问为什么,是吧?」 「还记得吗?我刚被请到府上替你治病的时候,你我尚不太熟稔,你真的好认生,好害羞,对人疏远又客套,整天话都搭不上一句。」 「我特别喜欢辛夷花,桃花比之艷俗,脂粉气太重不够大气,只有辛夷花的清新冷冽才配得上凌然大气的境界,此花虽外表清冷,而气味却辛香通窍,温暖人心。」 说着轻轻拉起青青的手握在掌心,亲昵地说:「跟你一样,牙尖嘴利呛死人,可心肠是软的啊! 闻言,何青青苍白如雪的脸颊难得的露出一丝浅笑。 …… …… 第九十九章 悉心照料 四月初七,置心术后第五天,脉象不稳,偶有沖、代,需倍加小心,创口结痂无渗出,继续外敷去腐生肌膏,换药正常,饮食进流食,增至一日两次,二便尚需行导引术…… 「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看你气色好很多了。」 「啊……啊……烟……烟……」 何青青扯着沙哑的嗓音,艰难地试着开口讲话。 「烟……烟寒……」 何青青再三努力下,居然突破桎梏喊了一声。 一声含混不清的唿唤,让柳烟寒喜出望外,她奔赴床畔坐下。 抚上何青青的脸颊,激动地喊着:「青青,青青,你能开口说话了,我刚刚听到你叫我了,太好了,这说明你的元气正在恢復中。」 「能不能再叫一声?」 惊喜来得太突然,柳烟寒有点难以置信,央着她再来一声。 何青青吸了口气,攒了攒力气,又喊了一声:「烟……寒……」 「哎,我听见了。」 何青青失语的这些日子,才知晓失去方显珍贵的道理,柳烟寒从来没觉得,被喊上一声也能叫人如此心情激动。 「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短的功夫就能开口说话了,我们再接再厉,争取早日痊癒,好吗?」 说着,抬手捏了捏何青青的小脸,欢喜地打着保证:「青青啊!姐姐我今天开心,你可以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我都可以满足你。」 「……」 何青青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烟寒看,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这下倒是让柳烟寒面上挂不住了,她佯怒道:「你老盯着我干嘛!说啊,你要什么奖励。」 「要……烟……寒……」 何青青翕动了一下嘴唇,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陡然被一个卧床不起的「病号」调戏了去,只叫柳烟寒倏然红了脸。 她嗔怒道:「你……你没正形……不同你说笑,正经一些。」 「要……」 没想到,何青青还是一尘不改地重复了这句话。 柳烟寒毫不怀疑,今日若是不从了她的心意,她能车轱辘子话地重复这一句,只能妥协说。 「那……那就亲一下?」 于是俯下身来,蜻蜓点水般在何青青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 …… 四月初八,置心术后第六天,开口能言,脉象十动一代,需多加注意,创口结痂,部分脱落,继续外敷去腐生肌膏,换药正常,食量稳步增加,撤去导引术,二便逐自下行…… 清晨,柳烟寒早早就打来温水,帮助何青青梳洗打理。 她一边用温热的帕子帮她擦拭脸颊、手掌、身子…… 一边玩笑说:「啧、啧、啧……擦擦干净,还是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一个。」 为了逗人开心,柳烟寒继续拍着马屁道。 「哎……也不知道何大小姐打小是吃什么灵丹妙药长大的,小脸蛋好美,真的是无可挑剔,简直了……这睫毛好长,眼睛好大,我夸得都已经词穷了。」 用手指轻轻抚上何青青的薄唇,柳烟寒恶作剧一般地调戏她:「哎呀!配合这张娇嫩的樱桃小嘴,啧、啧、啧……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唇瓣在心上人的爱抚之下是又痒又麻,何青青都不好意思了。 「你……胡……胡说……骗……人……」 因为刚刚恢復说话,何青青口舌还不太利索,她有些艰难地反驳。 不接受异议,柳烟寒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行医者不打诳语!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何大小姐果然是低调谦逊啊!你的眼睛那么漂亮、小嘴那么诱人,你自己以前都没发现的吗?」 第197页 「哦!我知道了,真正的美人都是美而不自知,这才是美人的最高境界吧。」 这俏皮话说得是越来越熘,马屁拍得是越来越响。 「……」 何青青白了柳烟寒一眼,她本来说话就困难,不欲再争辩。 早膳、用药过后。 柳烟寒怕她无聊,一直在床畔陪着聊天:「青青,今天看你气色不错,昨天夜里睡得可好?」 「看你精神这么好,不如,今天陪你读读话本吧,你平时不是挺喜欢看吗?怎么样?想听什么故事?」 「不……不要吓人的……」 想来以前夜里随便给人讲个故事,还给人落下阴影了,此刻病榻之上,何青青也不忘先行拒绝。 「好、好、好……不讲不讲。」 柳烟寒没趣地道:「就讲了那么一次,倒是被你记挂上了,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不禁吓唬……」 柳烟寒喃喃自语道:「那讲点什么好呢?」 她垂眸冥思苦想一番,似是突然有了个好主意,脸上绽放一个灿笑,说道:「有了,有了,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故事,就是不知你听没听过。」 「听好了,指不定这故事里的主角你认得。」 「……」 闻言何青青一怔,随即安心聆听。 柳烟寒娓娓道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猪崽,她刚刚被生下来没多久,还不会睁眼,也不会说话,连路都不会走,每天都蜷在窝里酣然大睡。 一天,一只大野狼蹦着跳着打猪窝前过,看见这只小猪,它觉得她好可爱,好漂亮,就想和她一起玩耍。 于是大野狼对这只小猪崽说:「小猪小猪,快起来,现在山林里长满绿油油的叶子和漂亮的山花,可漂亮了,我们一起去採花吧!」 「胡噜胡噜……」小猪只是唿唿大睡,并没有搭理大野狼,大野狼失望地走开了。 不大一会儿,大野狼採回了一捧山花放在小猪窝边,对她说:「小猪小猪,这捧花送给你,你快醒过来!下次我们一起去玩吧。」 又过了一段日子,大野狼又来找小猪,她对这只小猪说:「小猪小猪,快起来,现在池塘里开满了粉红的荷花和碧绿的莲蓬,可香甜了,我们一起去摘莲蓬吃吧!」 「胡噜胡噜……」小猪只是唿唿大睡,并没有搭理大野狼,大野狼又失望地走开了。 不大一会儿,大野狼採回了一支大莲蓬放在小猪窝边,对她说:「小猪小猪,这只莲蓬送给你吃,你快醒过来!下次我们再一起去玩吧。」 又过了一段日子,大野狼又来找小猪,她对这只小猪说:「小猪小猪,快起来,现在树林里的叶子都黄了,林子里长了好多香甜的果子,可有趣了,我们一起去采果子吃吧!」 「胡噜胡噜……」小猪只是唿唿大睡,并没有搭理大野狼,大野狼又失望地走开了。 不大一会儿,大野狼拿回来了一只红彤彤的山果放在小猪窝边,对她说:「小猪小猪,这颗果子送给你!你快醒过来,下次我们再一起去玩吧。」 又过了一段日子,大野狼又来找小猪,她对这只小猪说:「小猪小猪,快起来,现在树林里的叶子都落光了,山里覆盖上了一层皑皑白雪,可好玩了,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吧!」 「胡噜胡噜……」小猪只是唿唿大睡,并没有搭理大野狼,大野狼又失望地走开了。 大野狼离开以后,自己去了田野,没人陪她堆雪人,就准备自己堆一个大雪人,她在雪地里用爪子滚雪球,滚呀滚呀。 「呜……好冷啊……」 看样子没人帮忙堆雪人,还是挺难的,冰冷的雪把大野狼的爪子都冻红了,她往掌心里哈着热气说。 「扑通……」一下,大野狼突然觉得有个冰凉的雪球砸到了脑门上,恼怒地大喝一声:「是谁?哪个讨厌鬼。」 蓦然回首,发现一抹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苍茫的雪地里,大野狼开心地笑了。 她终于等到她想要的了。 「后……后来呢?」 故事突然结束了,何青青拖着嘶哑的声音,一如往常追问着。 不知道想到什么,柳烟寒坏兮兮、暗戳戳地偷着笑了。 「后来大野狼和小猪生活在了一起,再后来……」说着,柳烟寒几乎已经憋不住脸上唿之欲出的笑意。 「再后来,大野狼一口将小猪吃干抹净了。」 话语刚落,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心知自己被取笑了,何青青艰难地开口道。 「我……我才不是猪……」 看着病榻上的人一脸认真,柳烟寒笑说:「我可没有说你是猪哦!你自己认的。」 「你……你就是在说我,这故事明明是你瞎编的,你……你先前还说我睡太久,上辈子是……是只懒猪,我……我……生气……」 虽然磕磕巴巴,但何青青还是破天荒地说了一大段话反驳。 术后第一次听何青青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柳烟寒也不禁夸奖道:「咿……不错啊,青青,今天你讲话变利索了,一口气这么长一段,有进步。」 何青青稍一沉默,忽然脸色沉重地说道。 「烟……烟寒,对不起,我……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等这么……这么久了,我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第198页 突如其来的致歉,只叫柳烟寒心里五味杂陈,翕动一下微微泛酸的鼻翼,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又没犯错,干嘛要突然向我道歉。」 「让烟……烟寒等着急了,就是我不好,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任何事情,我……我都不想让你担心。」 柳烟寒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笑容。 轻声说道:「记住,以后你我之间无需歉意,再说了只要是你,无论千难万险,我都会心甘情愿等到底。」 何青青忽然抬手拉住柳烟寒的手说:「以后,故事……里的事,我……我都陪你去做,春采山花、夏摘莲蓬、秋撷野果、冬堆雪人……我……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柳烟寒嫣然一笑,点头回答:「好。」 这一笑,只看得何青青心若擂鼓。 只不过她现在气血两虚,无论心下如何汹涌澎湃,脸上依旧翻不起一丝血色。 只是眸子闪了闪,脸颊还是一片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代:中医指偶尔跳跃过快或间歇。 十动一代:即跳动十次有一次间隙。 第一百章 急转直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捲轴记载,四月初九,术后第七天,病程急转直下…… 术后的恢復异常艰辛,创口剧痛、五脏六腑紊乱、吞咽困难、口不能言、饮食二便皆不能自理。 这些,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何青青和从旁照料的柳烟寒,起初以为熬过这些艰辛就是胜利,岂不知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那天晌午,柳烟寒一如既往的照顾何青青饮食用药。 「青青,看,今天我给你煲了鸽子汤,这个东西很好的,补心气,你这些时日吃的都是些流食,汤汤水水寡淡坏了吧!今天可以稍微开点荤腥了。」 说着,柳烟寒从食盒里端来一个细瓷盅,撩开盖子,里面的汤品还在冒着腾腾热气,汤清肉嫩,香味四溢。 「很香对吧!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说着,柳烟寒用汤勺舀起一瓢羹肉汤吹到不烫口了,往其嘴里送去。 「啊……张嘴……」 可不知为何,何青青嗅了嗅味道便面色一沉,苍白的面色突然死灰一般难看,她感觉心口里灼热难耐,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呕……」 一阵强烈的噁心来袭,何青青连连用捂着口鼻几欲作呕。 其实她腹中空空如也,什么也呕不出,直呛得她涕泗横流,状况来得太勐太突然,让旁人不知何故。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振得她双肩剧烈的抖动着。 柳烟寒见何青青突然生异状,赶紧撤开手中瓷盅,自身后替她拍了拍背顺气。 焦急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鸽子汤,没关系,我们下来不吃这些了。」 「不……不是……汤的缘故,是我自己咽不下而已……」 何青青否认说。 好半天,何青青终是缓过劲了,柳烟寒连忙端盏热茶过来,说道:「先喝口水吧。」 何青青接过热茶还未入口,只是嗅了嗅水汽,便又是干呕一通。 「怎么会这样?」 柳烟寒见状很着急,暗自揣测道:「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不太像是腥膻之气所致。」 当下不敢掉以轻心,柳烟寒对着寝所外大声唿唤:「小芽儿,赶紧请师父他老人家过来瞧瞧,你青青师姐她今天状态不太对劲。」 「哦!知道了,马上就来。」 听说要请鹤梅医圣,何青青强压下心头的难受。 上气不接下气,吃力地劝阻:「别……别……不用劳烦师父……我……我没事……」 「你别傻了,置心术后一个月尤为兇险,一切小心为妙,还是师父看过方为稳妥。」 柳烟寒不甚认同地反驳说。 少顷。 鹤梅医圣在小徒弟的伴随下,急急赶赴病榻前。 柳烟寒稍微说明了情况,鹤梅医圣便探指诊脉。 片刻后,他捋了捋花白的鬍子,一脸凝重的说道:「青青这情况,这是出现排异反应了。」 「排……排异……,是什么意思?」柳烟寒不解地问道。 鹤梅医圣说:「置心术之后确实会出现此种反应,因五炽果原非脏器,而今入人体,需要一些时日与五脏磨合,这个过程中五行紊乱,阴阳不调所导致的异样排斥,引发身体剧烈不适,需要一段时间调理与适应。」 此言一出,柳烟寒心下一沉,慌忙问道:「师父,这排异反应持续时间长吗?会不会有危险。」 鹤梅医圣欲言又止,看了眼病榻上躺着的何青青,又瞅了瞅自己徒弟紧张而焦虑的神情,不便明言。 只得避重就轻道:「此事说来繁复,下来慢慢解释于你听,当务之急是让为师给青青开一副抗排异的方子,调理异状。」 「说来也是,看徒儿这煳涂脑子。」 如此,柳烟寒便不再追问。 当下鹤梅医圣开了方剂,遣了柳芽儿去按方抓药。 当鹤梅医圣要离开之时,柳烟寒连忙起身相送。 师徒二人出了寝所,并肩而行至一处僻静地方。 柳烟寒方开口询问:「师父,刚才当着青青面前,您是否有不便言明之事,现下无人,您不妨明说。」 第199页 「唉……」 鹤梅医圣医术精湛,对待病患一向乐观,少见地嘆了口气回答:「徒儿啊,接下来青青的日子会更加难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师父语焉不详,似是为难,柳烟寒干脆直接问:「身体排异究竟会持续多久?会危及性命吗?」 有些残忍的事实,鹤梅医圣本不想明说,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详细告知。 他面色沉重地回答:「有的人可以熬过这段日子逐渐适应……但……」 顿了一下他方继续说:「但是有的人排斥剧烈,五行不融,阴阳相斥,就会无力回天。」 听到此处,柳烟寒觉得像是兜头灌下一盆凉水般,在这四月春暖艷阳天里,直接凉了个底朝天。 鹤梅医圣见她这幅低沉模样,连连劝慰道:「徒儿啊,青青情况尚未明朗,你切勿自行乱了阵脚,你若是先退缩了,她又当如何?」 听了师父的话,柳烟寒才像缓过神来,她抬手搓了搓麻木的脸颊。 疲惫地笑了笑说:「师父说得对,我怎么能先丧气呢,青青还需要我照顾呢,不会有事的,我们肯定能挺过去,对吧,师父。」 她眼巴巴地向师父求证。 鹤梅医圣只能宽慰说:「是啊,先观察看看,说不定有转机。」 「嗯,师父,恕徒儿不便远送,我得回去照顾青青了,她现在旁下离不得人,离得久了,又得闹脾气。」柳烟寒拱手拜别道。 「你快回去照顾她吧。」鹤梅医圣体恤地说。 望着自己徒儿慌忙离去的背影,他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果然如鹤梅医圣所言,自此以后,何青青身体开始出现强烈异样,每天都会噁心,别说是吃东西,就是喝水都能吐出来。 现下何青青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废人,废到连自己都嫌弃厌恶自己那种,每次像个妇人害喜一般,她就恨不得找根柱子一头撞死。 清晨,柳烟寒将鹤梅医圣开的抗排异的汤药餵给何青青喝下,一转眼她就尽数回了出来。 晌午,熬制软糯的小米粥,才碰到嘴边,就又是一通翻江倒海的干呕。 如此折腾几天,何青青愈发孱弱的不成人形,她有气无力的躺在床畔,歉意的对柳烟寒说:「对不起,烟……寒……我好没用,现下连口水都喝不下去……」 越是乖巧懂事的话越是让人心疼,柳烟寒勐地鼻尖一酸,她压下心头难过,强打精神坐在床畔。 拉起何青青修长而细瘦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柔声劝慰道:「说什么呢!干嘛要抱歉,我们不是说过彼此之间不允许道歉的吗?不要自责了,现下你身体排异,这都是正常反应。」 何青青有些委屈的说:「我……想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的,可是好难受,就是……咽不下去,烟寒,我……是不是快死了。」 闻言,柳烟寒似有愠色。 她眸子一沉道:「别说了,不是不允许你再说这些丧气话吗?再说我真的生气了。」 何青青讪讪地闭了嘴。 抬手抚上眼前人憔悴的脸颊,干枯的唇瓣,柔声低语道:「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熬过这段日子就会好的,相信我,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如此何青青才沉沉睡去。 可惜事情并未往期望的方向发展,她的情况越来越差,渐渐发起低热,每天能醒着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大多数都是浑浑噩噩,意识不清。 身体愈发不好,她就愈发离不开柳烟寒,常常睡梦中惊醒也会下意识地寻找。 一日,何青青昏沉沉地拉着柳烟寒衣袖不肯松手,恍恍惚惚间嗫嚅道:「烟寒,我怕,我不敢闭眼,我怕睡了醒不过来,你别走。」 柳烟寒只得抚上她的额头,轻轻哄睡道:「傻丫头,不会有事的,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快闭上眼睛休息会儿,不然你怎么能好起来呢?」 如此哄了好半天,人才睡了去,看着陷在被褥间那张煞白憔悴的面容,不忍卒睹,柳烟寒闭上眼睛,心疼地狠狠抽了一下。 其实自打何青青行置心术后,诊脉都是师父在做,而柳烟寒本身做为一个医者,却从来不敢亲自查探她的脉象,生怕察觉到什么不好的预兆。 可如今看着何青青这般模样,却忍不住趁其睡去了,偷偷地伸出三指查探。 关、寸、尺间探到:「脉相不正,又虚又浮,气海消沉,五脏无力,恐气绝身亡只在七日之内。」 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直叫柳烟寒面如死灰,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下悲痛,趁何青青沉睡间隙,倏地起身离开。 偷偷来到辛夷谷内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终是再也按耐不住自己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啊……啊……老天……怎么会这样……」 这些时日照顾何青青力,她的实在压力太大了,不敢当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沮丧,现实无论如何艰难,都是强打精神,每天笑脸相迎,只为让卧床不起之人增强信心。 眼见一天天好了起来,谁知天不遂人愿,突然病况急转直下,这打击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用尽全身气力嘶吼过后,好好的一个人,如同孩童一样颓然无力跪伏于地面,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老天啊……怎么会这样……求你行行好……开开恩吧……」 「呜……呜……她还那么年轻……未经人事……您就忍心收了她吗……」 第200页 继而泄愤一般,抡起拳头勐地砸向地面,直叫粗糙的沙砾硌得血肉模煳。 忽然闻得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愕然回首,发现鹤梅医圣不知何时竟然立于身后,满目担忧看向自己。 「师……师父……」 柳烟寒连忙拂去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仓惶立起身来。 「徒儿啊!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为师知道青青情况不好,过得煎熬,你跟着日子也不好过,想哭你就哭吧,今日师父不会责备于你的。」鹤梅医圣很是理解地说道。 「没有,师父我没事,只是青青的状况让我忧心罢了,看她受苦忍痛,我难过,恨不能代她受难。」 「你二人情深义重,师父都理解,可是现下就是这么个状况,谁也帮不了她。」 「可是现下青青是只出不进,您开的汤药她根本就吃不下去,只能靠她自己身体硬抗,这种状况饶是铁打的人也挨不住,更何况她本身就没有什么底子可再供消磨,师父,还有没有什么其它消解痛楚的法子?」 柳烟寒央求鹤梅医圣问道。 「呃……这……」 说到此处,鹤梅医圣忽然一顿,似有难言之隐。 「师父……您倒是说啊!有还是没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法子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为我辛夷谷门中禁术,一向未曾用过。」 听鹤梅医圣如此说,柳烟寒心下勐地得了希望,连连央求师父明言:「师父,既然还有它法,你就快些说与徒儿知晓,不管什么法子我们都要试一试啊!」 「俗语有云,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置心术必备条件为五炽果,而五炽果乃是圣树参天的果实,成败关键在此,如今青青对其产生排异,无法融合,只能去祈求圣树参天,或有回天之力。」 听了师父这匪夷所思的法子,一棵树怎么能治病? 柳烟寒疑惑不解地问道。 「祈……祈求圣树?弟子不解。」 鹤梅医圣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眼神望向前方虚空之中。 缓缓开口解释:「为师早前说过,这圣树参天存于混沌初开之时,于今不知几时几世,早已有了神识,如若诚心祈求与它,说不定机缘造化下,能得它传授道法,自此解了病痛苦楚,也不可否。」 柳烟寒急不可待的央求师父说:「真的吗?那还等什么,师父快快告知徒儿如何行事,我好早些拜求圣树,除却青青异状,免得她再受折磨。」 见自家徒弟一脸急不可待的样子,鹤梅医圣好言相劝。 「徒儿啊!既然此法为我辛夷谷禁术,那它就绝非如此简单,为师此生还从未用过,不知会出现何种情况,你可三思而后行啊!」 「师父,我没什么可三思的,现在青青的状况您也是看到的,我面前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试,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走一遭。」 看着柳烟寒决绝而孤勇的模样,心知多说无益。 鹤梅医圣嘆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意已决,为师也不便再阻拦于你,今晚你就随为师到辛夷谷禁地走一遭吧。」 见师父终于应允了,柳烟寒毕恭毕敬地对着师父拜道。 「多谢师父成全。」 第一百零一章 圣树参天 当天,柳烟寒临窗盼望天色,急不能到晚。 病榻上的何青青见状,虚弱地问:「烟寒,今晚你是怎么了,如此坐立不安?」 柳烟寒但笑:「无事,你且安心。」 及黄昏时,伺候何青青就寝,不知为何她心下惴惴,总觉得柳烟寒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飘然而去一般。 于是央求道:「烟寒,我……我怕……,今夜你与我同榻而眠吧!」 辛夷谷弟子恪守礼法,碍于二人只是口头婚约,平日里二人虽共处一室,夜里却并未睡在一处,柳烟寒只是另铺被褥在外间陪床。 「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只有一席之隔,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管,我……我就是怕,我要你同我一道。」 何青青不由分说强硬要求道,尽管有点无理取闹,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 拗不过这般苦苦央求,柳烟寒只得从了她。 脱衣上榻,同衾而卧,轻轻揽住何青青已经癯弱不堪的病体,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珍宝般,连丝大力都不敢碰。 附在耳畔柔声细语道:「好了,今夜我同你一处就寝,勿要再胡思乱想,快快休息。」 先前弄伤的拳头缠着绷带,在被窝里不慎被何青青触到,她心下一沉,紧张地问:「烟寒,你的手怎么了?」 「嗨,今日煎药不小心烫到的,小伤口,不打紧。」 柳烟寒随意找了个藉口搪塞过去。 何青青虽然没有起疑,但心里不好受。 「我不睡,你先睡。」她依旧固执地坚持着。 「好,我先。」 柳烟寒假合眼,定息存神。 如此何青青才定下心来,沉沉入梦。 谷中又没打更传箭,不知时分,估摸到了子时前后。 柳烟寒轻轻地坐起身来,穿了衣服,偷开前门,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寝所而去。 往前堂寻了鹤梅医圣,一同前往禁地,祭祀圣树。 突然,那古灵精怪的小师弟——柳芽儿,不知从何冒了出来。 第201页 苦苦央求道:「师父,师姐,徒儿自幼在这辛夷谷中长大,还从未去过禁地,想前去开开眼界,您二人就行行好,带我一同前往吧。」 鹤梅医圣嗔怒道:「你这夯徒儿,祭祀圣树,岂容玩笑,快快回自己住所睡觉,师父与师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嘛!师父,我就不回去……」,柳芽儿不死心地拽住柳烟寒衣袖央求:「师姐……你快替我说说好话啊!带我一起去吧!」 最终,二人拗不过这通死缠烂打,才带他一起上路。 师徒三人借着斗大的满月,行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好在辛夷谷中习医者常年进山採药,这等山路夜行对他们而言倒是不在话下。 三人一路前行,柳烟寒对禁地有颇多疑惑。 于是问道:「师父,听您所言这圣树参天就在我辛夷谷之中,可徒儿自幼在这谷中长大,犄角旮旯都被我熘达遍了,为何从来未曾得见,这禁地难道平时不会有人误入吗」 鹤梅医圣说道:「其实圣树就在辛夷谷北麓,平时绝对不会发生误闯之事,你想啊!既然称为禁地,又岂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入的。」 「有这么隐秘吗?寻常人都找不到?」柳芽儿不能理解。 鹤梅医圣回答:「这自然的山水,变化万千,人之耳目往往为虚幻所迷惘,岂能对其尽数感知,即便是这山上肉眼之所见的一草一木,你们也未能尽数周祥。」 「圣树参天经亿万变迁,早已有了神识,施展神通于方圆内广布结界,常人根本靠近不了。」 「不过我派开山掌门柳神医,机缘巧合下与圣树结下血契,我派在此守护供奉于他,他给我们提供躲避战乱灾祸、潜心钻研岐黄之术的护所,终年于此庇护这片风水宝地。」 「所以这圣树禁地,除了在任掌门持掌门金令得入以外,别无他法。」 听了师父的解释,柳烟寒同柳芽儿方恍然大悟。 一路上听着鹤梅医圣的话,柳烟寒心里不禁有些期待,这个禁地是何等样貌,替何青青求取活命之法能否成功,心里是又期待又忐忑。 少顷。 鹤梅医圣就携着柳烟寒和柳芽儿,趁着茫茫夜色穿过了崎岖不平的山路,径直往北麓腹地进发。 走着走着,平日里熟悉的景象愈发陌生起来,不禁让人心生疑窦,这还是在辛夷谷内吗? 渐渐,这山路是越发崎岖,周遭的景象也越发荒凉,树丛灌木也不像熟悉地界那般恬静,愈发狰狞古怪起来。 个个生得张牙舞爪般,真的是遮天蔽日般隐去了天光,让山林里又阴冷上了三分。 更不曾想在这春暖月夜里,天空竟突然下起了浓雾。 这种雾与寻常山雾不同,来得噼天盖地,霎时间将苍穹上悬挂的一轮明月遮盖了去,让这本就已经阴暗的密林一瞬间彻底昏暗了下来。 现下莫说是回去的路,连伸在眼前的五指也看不清楚了。 柳芽儿被这突发的诡异景象弄得心里发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胆颤心怯地呜咽着:「师……师父……这地方好生奇怪,圣树好歹也是神明,怎么会呆在这种鬼地方,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鹤梅医圣抬手给了这小徒弟一记爆栗子。 怒斥道:「聒噪,你肉眼凡胎岂能看破,谨记抬头三尺有神明,勿要枉自置评。」 「嗷……师父……」 柳芽儿捂着脑袋,吃痛地哀嚎一声。 见柳芽儿挨了训斥,柳烟寒终是不忍,体贴地伸出手道:「柳芽儿,听师父的话不要多嘴了,你若是怕,就拉着师姐的手走,这里山路崎岖,你别行差踏错,滚到深沟里去了。」 「哦……」 柳芽儿悻悻地伸手拉住柳烟寒。 如此,师徒三人在这迷雾中继续摸索前进。 没想到越过那片雾霭之地,眼前竟豁然清晰。 除去了方才雾蒙蒙的灰暗之气后,眼前的景色像是雨过天晴后被沖洗过了,清晰明艷得不像是人间一般。 只叫柳烟寒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比平常好使了,两颗眼睛珠子也仿佛被人擦拭过了一遍,看哪儿都是清清楚楚的。 刚刚还是一片漆黑夜色,此刻已是换了一片天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清水秀的世外仙境,天高云阔,绿草成荫,百鸟朝凤,蝶戏鸳鸯。 最打眼的是在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碧绿原野上,居然长着一株参天大树,此树不是普通的树,也不知它在此矗立了几稔几世,竟然生得顶天立地。 整颗树宏伟壮观极了,上面枝桠生得枝繁叶茂,仿佛能遮天蔽日一般,树冠里面「叽喳」着飞进飞出各种各样的鸟雀。 下面盘根错节的虬根须髯,深深地扎根于土地之下,那老粗的树干都不知有几围,只叫人看得啧啧生奇。 最让人惊嘆的是那一树碧绿,那既不是深绿也不是浅绿,世上任何一种绿色都难以概述它的颜色,如同包含了世上所有的绿。 一眼望去像是海洋一般极目灿烂,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目的流光。 树下的落叶从未清扫,岁月流转间不知落了几层,仿若铺陈了一层厚厚的锦锻般的毛毯,满树碧绿的叶子在山风中发出「沙沙」的吟唱。 柳芽儿驻足,仰着脖颈子观望眼前这棵参天大树。 第202页 不禁高声感嘆道:「哇……好高,师父,师姐快来看啊,这……这就是圣树……参天吧!」 「没错,正是。」 鹤梅医圣肯定地说。 柳烟寒到底是比柳芽儿沉稳些,但是在这圣树参天的强大气势之下,也不禁在心底暗暗感嘆其雄伟壮阔之姿。 一边说着,一行人信步走到圣树南边,北面而向。 鹤梅医圣环顾四周后说道:「徒儿们,勿要耽误时辰,快随为师行祭祀拜礼,颂吟祷词,以恭请圣树参天神首显灵。」 「是,弟子谨遵师命。」 这么一说,柳烟寒和柳芽儿不敢再东张西望,急忙随着鹤梅医圣虔诚跪伏于下首。 随后,祭祀开始。 「嗯哼……」 鹤梅医圣特地清了清嗓门,整肃衣冠,对着圣树一曰稽首,头至地也,二曰顿首,头叩地也,三曰空首,头至手。 仔细地行了三礼九叩。 柳烟寒、柳芽儿随鹤梅医圣行动无二,一同行了礼叩。 而后,鹤梅医圣声如洪钟大念祭文。 「临天祭拜,心何彷徨,今长空澄澈、柳绿花明、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拜请主神参天降座。 林峰山辛夷谷在任掌门柳鹤梅于此虔诚敬备,今日事出唐突,无牲酒醴香金敬奉,弟子今有难,伏乞降临,日后定当备五牲酒筵、斋蔬果品、樽首奉送,拜请大神颔受,恳求勿忘。」 大礼祭词一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跟着还颳起了飓风,只吹得翻江倒海、裂石崩天,天地为之变色,大好的晴天一剎那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也不知是何缘故,除了手持金令的鹤梅医圣能于这狂风之中岿然不动,跪于下首的柳烟寒和柳芽儿俱被吹得眼不能睁,口不能言。 无奈之下俩人抱做一团,狼狈地摸着一块大青石,躲去后面牢牢抓定避难。 他俩怕在这尊大神显威的情况下,自己这肉&体凡胎被狂风席捲走了,摔掉半条小命就麻烦了。 圣树树冠之上突然蹦发出亿万道绿光,势有通天彻地之姿,倏然于半空之中聚集成了一片绚烂耀目的绿色极光。 那道耀目的绿光,只刺得柳烟寒睁不开眼,她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挡,眯着眼看向前方。 渐渐那道绿光柔和下来,从中幻化出了一个人形,一开始不甚清晰,像是一团雾气般,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越来越清楚。 周遭忽而瑞霭散缤纷,祥光闪四射,驱散了一天地黑魆魆的暮色,让人心生安逸,像是突然天明了一般。 柳烟寒抬首一望,九霄华汉里现出了一个神仙,是个老妇的形象。 第一百零二章 祭祀 那女神仙,头戴霞光四射的绿叶垂珠璎珞,身着素色绿袍,宝相庄严。 左臂微曲着,臂弯里揽着一只通体金色的琉璃赤眼狐狸。 那狐狸的背毛蓬松柔软,仿佛上好的绸缎般晃着耀眼光彩,忽而抖了抖那小巧的三角毛耳朵,眼珠子转动的清明通透,竟像通人性一般。 眼前的异像让柳烟寒不禁惊呆了,突然福至心灵地认得这就是圣树参天的神识。 「来者何人?」 那女神仙见参拜者,便合掌微笑,开口就是一种祥音瑞耳的声音,仿佛深山古剎中的钟鸣,穿过层峦叠嶂直达心扉。 闻言,柳烟寒纳头就拜,忙报上姓名:「参天神首在上,我乃辛夷谷门下女弟子,柳烟寒,今日有难,拜请神仙大发慈悲,消灾除厄,解弟子困境。」 「原是辛夷谷门下弟子,既为柳神医之后,吾定当施以援手,所难何事?尽管道来。」 女神仙的祥瑞之音迴荡在耳畔。 「弟子有一故人,姓何名青青,先天心脉不足,宿疾缠身,弟子将她带到辛夷谷门下求医诊治,巧遇参天圣果成熟之期,于是为她行了置心术,怎奈她与圣果不相融,出现排异反应,身体每况愈下,怕是命不久矣。」 「家师告知,只有得参天指点方能绝处逢生,所以弟子今日斗胆拜到神仙坐下,拜请神仙大发慈悲,赐予救命之法,弟子不胜感激。」 柳烟寒急忙将何青青的情况如实告知。 没料,那女神仙说:「吾之圣果,乃天地灵气聚集,尔等借去,逆天改命,本就有违天道,如今遭此一难,也算因果报应,只能受术者自行承担痛苦,如若福泽深厚,有此造化,便可平安渡劫,如若不能,又何必强求。」 听得女神仙此番话,柳烟寒的脸「唰」地一下都白了。 她连连俯首磕头,求拜说:"不……不能这样听其自然,何青青她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不过常年缠绵病榻,造成身体孱弱,熬不住这等劫难的。 她还年轻,不该命丧于此,望神仙一定要救救她,救救她,弟子感激不尽。" 说到情动之处,柳烟寒忍不住怆然涕下,仿佛马上就要与何青青天人永隔了般。 她一想到如此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结束,内心就是一阵窒息的心痛。 女神仙见来者心慈面善,句句恳求皆为真情实感。 思量一番后说道:「不过上苍素有好生之德,既然尔等诚心有求于吾,吾岂有不救之理。 只是若要救她,并非易事,需要尔等虔诚的奉献,不知是否愿意。" 听到这女神仙果有办法,柳烟寒立马抬手抹了一把自己满脸的泪痕,也顾不得狼狈,急急忙地表衷心说。 第203页 "愿意,愿意,弟子什么都愿意,望神仙告之弟子需要做什么,怎么做,弟子定当全力而为。" 「真法有云,所得必有所失,尔等若要救人必须付出等量代价,方得其法。」 此番话,叫柳烟寒听得不明不白。 她直言道:"恕弟子愚钝,望神仙详述。" 女神仙在那九霄云外传声道:「既发愿诚心救人,便取尔九分耳识,尔愿是不愿?」 陪在一旁的柳芽儿听了,再也无法淡定。 他急不可待地拉住柳烟寒说:「师姐,你疯了,不能同意,九分耳识没了,你跟聋子又有什么区别?」 鹤梅医圣现下算是明白,为何此一道为辛夷谷禁术了,原来祭祀圣树的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看着这个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女徒儿,知她心地善良,搭救何青青定是命都捨得出去。 心里很是不舍,取走九分耳识便是要成半个残废,而且神旨不可逆转,一旦聋了连治都没得治,心疼自家徒儿受苦,其实打心眼里是一万个不想她答应的。 于是,忍不住在旁劝慰:「徒儿啊!你想清楚了,神旨不可逆转,九分耳识没了,就算是为师的医术也奈何不得啊!」 柳烟寒看了满目焦急的师父和师弟,来自亲人的担忧让她很是感动,但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守护,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道:「失去九分耳识,不还有一分吗?我只不过是半个聋子罢了,还可以看唇会意,只不过就是麻烦了些,没什么要紧的,可是青青却可以活命,值了。」 「不行,师姐,你不能这样,别人死活我管不了,可是你是我一同长大的师姐,你是我最亲的家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残废了,我不准你这样,我不准……」 「呜、呜、呜……」说着悲从中来,柳芽儿抱着柳烟寒胳膊开始痛哭流涕。 柳烟寒揉了揉柳芽儿的脑袋,玩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太丢人了。 我答应过何员外、何夫人要好生照顾青青,况且她与我有婚约,就更不能弃她于不顾。」 柳芽儿甩开柳烟寒胳膊大吼一声:「我是不懂……」 他胡乱抹了一把满面的泪痕,继续负气地说道:「生死由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捨身为人,约定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有什么比你自己还重要啊!那可是你的耳朵啊,你会聋的。」 柳烟寒红着眼眶,悽然一笑,说道:「你还小,师姐的选择你现在也许还不懂,但等你有了想守护的人之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说着便不再顾念师父和柳芽儿的劝阻,坚定地拜于女神仙座下。 「弟子无怨无悔,请神仙赐法。」 女神仙道:「既然尔等意已决,吾就赐予救命法门,明日,出发去林峰山秘境,寻取一味名为五炽果的仙草,此物可使置心术者,五行调和,阴阳相融,脏器归元。」 「弟子谨遵教诲。」柳烟寒俯首听命。 说完,只见那女神仙右手一挥,五指尽展,摊开掌心,仿佛个莲叶一般,手掌间幻化出琉璃色的祥光。 而后凭空地变化出了一片碧绿的树叶,与圣树参天的叶片如出一辙。 叶片自那女神仙的手掌中脱离,飘飘然落在了柳烟寒的面前,她连忙毕恭毕敬地伸手去接了。 授予柳烟寒叶书之后,女神仙接着提醒她道:「五炽果非人间药草,尔等凡人不易寻得,吾已将其性状、习性、药理,俱都记载于此叶上,尔等按图索骥即可。」 柳烟寒揖首道:「多谢神仙点化,弟子感激不尽。」 「既道法已授,便须履行承诺,最后确认一遍,尔愿是不愿?」 「弟子无悔。」 柳烟寒虔诚地双掌合十聚于胸前,面上带着透彻的平静与祥和,没有半分犹豫和惧怕,阖上双眸深深俯首磕地。 「好,九分耳识,纳来。」 女神仙在九霄云外大呵一声,那祥瑞之音便穿透千山万峦,裹挟一股强劲的罡风直冲柳烟寒而来。 她突然觉得如有千钧压顶,那股子罡风如同魔音穿耳一般,震得耳畔「嗡」地一声巨响,似是千针万箭一齐刺入骨膜。 剧烈的刺痛勐地自双耳蔓延至全身,脑袋似乎要裂开一般。 柳烟寒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叫出声来,可剧痛折磨之下面色已经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渗出额角。 最终,体力不支,直挺挺地摔倒于地面,痛得她抱头蜷缩成一团。 「啊……师姐……你怎么了……求求神仙手下留情……我师姐她架不住了……」 一旁的柳芽儿终是按耐不住,嚎哭着跪地求饶。 如此,九霄华汉中的女神仙方慢慢隐没了身形,那半空之中一直闪烁的绿色极光也逐渐消散开来,周围景致逐渐恢復正常。 半空之中浩渺渺、空悠悠飘下来一句谒语:「行善无灾,切记切记!」 柳芽儿与鹤梅医圣合力搀起痛至浑身抖若筛糠的柳烟寒,急切地齐声问道。 「徒儿啊,你怎样了。」 「师姐,你还好吗?」 疼痛渐歇,柳烟寒昏昏沉沉睁开眼眸,对上面前焦急的二人,似乎没有听明白话语,一脸迷茫道:「师父,柳芽儿,你们说什么?我没听见。」 二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俱是面色一沉。 第204页 柳芽儿不甘心的继续试探问道:「师姐,你真的听不见我说什么了吗?」 见状,柳烟寒指了指耳朵,摇摇头道:「听不见。」 柳芽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小芽儿,你莫要再哭了,没用的,唉!……」 鹤梅医圣哀伤地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宽慰道:「你师姐她已经聋了。」 顾不得许多,柳烟寒连忙低头去看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片参天叶书。 只见上面赫然篆画着一株翠绿的藤草,上结了五个像葫芦又不是葫芦的果子。 那五个果子分别是青、赤、黄、白、黑五色,每个果子上长着两片对生的五瓣叶子 ,果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花瑞草。 一旁还附着一行註解小字: 五炽藤生五炽果, 五蕴成身炽如火, 诸苦皆由此而生, 色受想行成蹉跎, 三世流转多坎坷。 五炽果生林峰山秘境,喜阴忌阳,但存于阴寒之地,月上中天之时萌出,一刻内凋敝,采以叶覆之,勿沾人气。 「果然是天地博大,无奇不有,竟还有这般从未见过的神奇草药。」 柳烟寒心里默默想着,便把那救命的法子揣进贴身口袋。 她对上师父和师弟的面,苦苦央求道:「师父,柳芽儿,今夜祭祀圣树的事情,请一定要代我保密,现在青青病重卧床不起,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遭遇,让她忧心,加重病情,可以吗?」 「你说如何就是如何吧。」事已至此,二人只能含泪答应她的要求。 柳烟寒现下听觉折损大半,听话时只能尽力盯着别人的表情、唇动。 尽力判断所言内容,反应终是比寻常人慢上一拍,她楞了片刻,才知晓师父与柳芽儿的意思。 笑着言谢道:「谢谢你们对我的谅解,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动身去林峰山秘境採药,所以青青那边就拜託你们照顾了,她若是问起,随意扯个缘由搪塞过去即可,万万不可告知她详情。」 「师姐,你现下失了九分耳识,那林峰山秘境路多兇险,还是我代你去採药吧。」 柳芽儿自一旁挺身而出说。 「谢谢你的好意,小芽儿,不过此事为神明託付于我的,又岂敢随意转託于他人,倒显得我心志不够虔诚,所以这一趟必须我亲自走一遭。」 柳烟寒好言谢绝了。 无奈,师徒二人只得允诺帮她瞒住何青青。 第一百零三章 魂魄出窍 翌日。 病弱的何青青才清醒过来,下意识顾盼四周,寻找柳烟寒的身影。 可并未如往常一般见到那抹熟悉亲切的影子,反而只看见柳芽儿守护在侧。 何青青拖着嘶哑而疲惫的声音疑问:「怎么是你在这儿?烟寒呢?」 柳芽儿见人醒了,顾忌昨夜师姐的嘱託,没敢实情相告。 支支吾吾地回答:「师……师姐她今天有事,需要出谷一趟,托我看护你一天。」 「咳、咳、咳……」 自打做了置心术,柳烟寒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今天这是怎么了? 何青青心下有些焦虑,忍不住咳喘了一阵,吃力地追问:「你师姐,她去哪儿了?」 柳芽儿平素不惯于撒谎,所以找起藉口来也是心底发虚,嘴巴发颤。 他眼神飘忽不定,嘴里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也不清楚……你……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见柳芽儿今天这等吞吞吐吐,似有隐情的样子,何青青心下一沉,于是撩开被子,坐起身来,挣扎着要下床,打算亲自去看看。 急得柳芽儿,连忙上前阻拦:「青青师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身子不妥,不能乱跑,快躺下。」 「咳、咳……既然你不明说……我就亲自去问问师父,烟寒去哪儿了。」 可毕竟何青青现在身体孱弱,脚步虚浮,再三努力下也未能站起身。 柳芽儿也是急坏了,语气不免重了三分。 他大声喊道:「师姐她外出就是外出了,你二人只是口头婚约,还能不能有点人身自由了,干嘛事事都要向你报备得清清楚楚,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闻言,何青青面色一沉,眼眶微红,整个身体僵滞,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浮上一层死气。 看她这幅委屈受伤的样子,柳芽儿心里一下子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张破嘴在瞎说些什么,怎么能对着个病人胡言乱语。 但他又死要面子活受罪,拉不下脸来说好话,即便想道歉,说出的话也很是不中听。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我……说错了吗?」 「……」 何青青依旧面如死灰没吭气。 见状,柳芽儿觉得自己闯了祸,心里越发觉得慌张。 可就是不想服软,说句好听的。 其实归根结底他心里呕着一口气,思及昨夜辛夷谷禁地发生的种种,同自己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师姐,为了眼前这个病秧子连九分耳识都舍了出去,而此人还浑然不知,越想越心疼,越想越憋屈。 恨不得把实情合盘托出,但碍于已经向师姐发誓,只能对此事缄口不言。 最后,他也只是忿忿地向何青青叫嚷:「好,你这么着急打听我师姐她干嘛去了,不妨告诉你,她…… 第205页 为了你去林峰山秘境寻仙草,救你性命去了,她怕你担心,不让我们明说,这下子你满意了吗?」 听了这句话,僵滞的何青青才像回过神一般,满目迷茫地望向柳芽儿。 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柳芽儿嘴巴一秃噜就说出来了,心里又怕又悔,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泄愤一般朝着何青青大吼一声:「你个害人精,我师姐为什么要救你,哼……」 说完便夺门而出,徒留何青青独自陷在震惊之中不能承受。 「呃……」 突然,她眉头紧蹙,勐地捂住胸口,只觉得心间一阵剧痛,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就如同脱线的风筝一般重重栽回被褥间昏死过去。 待何青青再次幽幽转醒之时,发现身子飘飘渺渺地虚浮于半空之中,自己的那副皮囊依旧好端端地窝于床榻之上。 心下大惊:「不好,我莫不是已经死了。」 她慌张地环顾四周,发现安静如常,蹊跷既无黑白二使来索,亦无阴司鬼差来拿。 「这算是怎么回事?」暗自思忖,不得结果。 「难不成这就是魂魄出窍了,坏了,我还活得过来吗?我还不能死啊!若是我死了,烟寒怎么办?我爹娘又当如何?」 「不行,先试试能不能回去。」想着,何青青就要往前沖,试着钻回自己皮囊里。 临到跟前,又急急剎住了。 转念一想,此刻也算好事,方才囿于那副病重的皮囊之中,无力寻烟寒而去,现下岂不是天赐的机缘。 于是渺渺茫茫飞身离开寝所,一缕魂魄径直出了辛夷谷,往那林峰山秘境而去。 行多时,人声俱无,独自个散步荒郊野草间,正惊慌难寻道路,只见那前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一身利落短打,汗巾子扎在腰上,携着一把药铲、插上一柄药刀、身挂牛皮水壶、后背背着药篓子,正在前面山路上独行。 这人正是柳烟寒。 「烟寒,烟寒,等等我……」何青青喜出望外,飞身跟上前。 柳烟寒则对此一无所觉,还是径直赶她的路。 「烟寒,看看我啊!我是青青,你听不见我说话吗?餵……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林峰山秘境路途兇险,求求你别去了,快回头啊。」 何青青急得像个陀螺一般环绕于柳烟寒四周喊话,但是依旧于事无补。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此刻自己只不过是一缕魂魄罢了,连鬼都算不上,身体轻薄无力,如烟似尘,常人根本不能察觉她的存在。 如此情况下,莫说是助人一臂之力,就是阻挡柳烟寒秘境涉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奈,只能随着柳烟寒一同前行。 现下的情况对何青青来说很奇怪,抛开自己只是一缕魂魄的虚弱处境,以及柳烟寒马上要以身犯险的危机,其实此刻与心仪之人在山间并肩而行,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先前卧于病榻之上,还因未能与柳烟寒一同赏看山间春景而心生遗憾,现在也算是圆满了。 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媚的景色,不同于其它季节,春季的林峰山似乎要把自己的秀美全部展示给世人看。 大片大片的辛夷花开得漫山遍野,如一团团粉霞紫雾。 大山变得异常慷慨,馈赠世人很多药草,一路上什么鱼腥草、桑叶、石菖蒲、水灯芯、白茅根、苍朮等民间常见草药比比皆是,但此行的目的不是它们,柳烟寒连看都没看一眼。 一路朝林峰山中登去,越往山上走,风也越发凛冽,山间的鸟儿扇着白色的翅膀,鸣叫着在山间旋转,原是来人扰了它们的清静。 柳烟寒到底是辛夷谷弟子,常年随师父进山採药,对这地界熟稔,沿着前人自然踩踏而出的蜿蜒山道,用木棍打草开路,拾级而上,穿梭在茂盛的树林下。 何青青在旁揣测,现下自己是一缕魂魄,身量轻浮,尚能跟得上柳烟寒的步履,若是平时正儿八经与她进山行路,自己这会子指不定早累趴下了。 路途崎岖,再是箇中好手,赶了这一晌午山路,也累得够呛。 何青青跟随在侧已经发现柳烟寒小喘而微露疲态,忍不住在旁敦促说:「烟寒,休息一会儿吧,都赶了一上午路了。」 「……」 柳烟寒虽然没有说话,但如同心灵感应一般,突然驻足不前,她抬手在眼前架了个凉棚,眺望远方,也不知看些什么。 突然,她又朝着山间一条岔路走去。 「哎……烟寒,你去哪儿……等等我……」 突然换了路线,何青青只好马不停蹄地尾随其后。 须臾。 何青青闻得前方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潺潺流水声,很快二人来到一处小溪边。 这小溪的水自山顶流下,冷冽甘甜,平常是柳烟寒和辛夷谷弟子们上山採药常常落脚休憩的地方。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溪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冷冽的溪水让刚刚爬山时身上的燥热感消退不少。 何青青现为一缕魂魄,倒是不知饥渴,她就静静地在旁欣赏柳烟寒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是怎么看怎么移不开眼,只是掬水洗把脸都这么风情万种。 第206页 晶莹的水珠顺着柳烟寒的脸颊、髮丝流淌下来,鸦羽般的睫毛也变得湿漉漉的,如果鬼魂也能心动的话,现下何青青定是心若擂鼓。 看着看着,她竟然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想替柳烟寒擦去流进眼角的水珠,只是触摸到脸庞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只是一缕空气,什么都触摸不着,只能懊恼地垂下手来。 这一触,柳烟寒突然一滞,似乎感觉有一股清风拂面。 于是抬手怔怔地摸了摸自己脸颊,如同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转而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随后从腰间掏出汗巾子把脸上水渍擦干,又取出身上带的牛皮水壶灌满清甜的溪水以备上山饮用。 此时,已近晌午时分,山里太阳正旺。 柳烟寒眯眼瞧了瞧日头,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决定还是先休整一下再上路,于是仰躺在溪边的一块巨石上歇歇脚。 光线透过稀稀疏疏的枝叉照在面颊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只能伸出手去挡上。 此刻也不知哪里飘来的一片云翳,刚刚好挡住了日头,眼前刺眼的光芒瞬时就暗淡了下来,柳烟寒放下手臂满意地笑了笑。 原是何青青轻轻地依偎在她身边,贴心地伸出双手护在她的头顶上,为她撑起了一片荫凉。 看着眼前人阖着双目,恬静安详的脸颊。 何青青倏然笑了,仿佛现在自己只是一缕魂魄的困境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第一百零四章 山洞雪夜 柳烟寒攒足了气力继续上路。 林峰山上有一处叫「湾子沟」的地界,听常年上山的樵猎们说,那里地形复杂,可谓九转十八弯,仿佛一个天然的八卦迷宫阵。 道路盘根错节,地势多叠嶂,由于人兽罕至,造成树木长得又茂又密,遮天蔽日,致使水汽蒸腾不出,形成瘴气,那里终年云雾缭绕,障人耳目。 如若真的置身其间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很容易迷失方向,路口就在眼前却看不见,真真能把人困死在里面,这种地方就是山里人绝对不会去的「秘境」。 此行,柳烟寒则是直接打道朝着「湾子沟」方向走去,看着景象逐渐陌生荒凉起来,她心里打起了万分的警惕。 忙将随身携带的汗巾子撕碎了,一半用来遮住口鼻避免吸入瘴气中毒。 剩下的用来在沿途做标记,每经过一个路口,就将一条碎布条绑在显目位置做标记。 如此这般,渐行至秘境腹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确实与外面不一般,一些平常异常珍贵的草药在这儿变得随处可见。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发现所谓「五炽果」的影子。 于是,柳烟寒自怀里掏出参天神首所赐参天叶书,再次逐字查阅。 「五炽果生于林峰山秘境深处,喜阴忌阳,只存于刁僻阴寒之地,月上中天之时萌出……」 柳烟寒将这段描述仔细復读一遍,心下暗揣:「月上中天时,看来只能等到半夜了……」 于是,寻了一棵大树下坐等天黑,何青青也很自觉地随着她一道坐下静待时机。 不想没多大一会儿,周身空气骤然变得寒凉起来,冻得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阿嚏……」 柳烟寒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喷嚏。 她抬头看看天色,刚刚浅白色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浓重的铅灰色,山中四季不分,天气变幻无常,有时候是艷阳高照,转眼又是大雪纷飞。 「看天象,似是马上有场风雪将至……」柳烟寒暗自嘀咕道。 落雪会致使山路湿滑,平时入山的樵猎们最忌惮这种天象,因为稍不注意就会有坠崖的危险,这也无疑加大了此次在秘境中採药的难度。 但是思及那五炽果的习性——生于阴寒刁僻之地,眼前的状况对柳烟寒来说又不啻于好事一桩。 果不其然,温度越来越低。 「唔……唔……好冷啊。」 柳烟寒被这愈发寒冷的气温冻得牙齿打颤,搓着双手哆嗦道。 「快下雪了,一直这么傻等到半夜,怕是得先冻死,不成得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如此想着,她便从树下起身,寻了一处山洞避风而去。 「烟寒,你去哪儿,等等我。」何青青忙不迭地尾随其后。 果不其然,柳烟寒前脚进洞,后脚就开始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雪花撕棉坠絮似地没多大一会儿,便将四野罩了个白茫茫一片。 左右无事,柳烟寒于洞中开始盘腿静坐养神,毕竟刚刚在山间急行一道,此刻还是有些疲累的。 二人相见不能言语,虽身处一洞之中,却如隔天涯。 何青青眼巴巴地守在身旁,见她一路奔波辛苦,忍不住在侧怜惜地说道。 「烟寒,你怎么这么傻啊,这秘境如此兇险,你还孤身前来,若不是此刻我魂魄出窍,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蒙我在鼓里……」 说着,情不自禁抬手轻抚上了柳烟寒的脸颊。 心下动容地说:「放心,即便我只是一丝魂魄,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烟寒,别怕……」 其实在这等陌生而荒凉的秘境里,何青青心里是惴惴不安的,一路都在担心柳烟寒的安危。 但另一方面她也是庆幸的,因为无论怎样的艰难险境,哪怕自己只是一缕魂魄,哪怕柳烟寒无法感知她的存在,这样也算陪伴在侧,至少心里能踏实点。 第207页 「……」 柳烟寒对何青青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察觉,但她却倏地睁开了眼睛,陡然四目相望,直叫对面的何青青有种似乎已经被看见的错觉。 在怀中摸索一番,柳烟寒掏出那块何夫人所赠的定亲玉牌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上面篆刻出来的何字。 玉牌质地洁白细腻,不见一丝杂质,通体透着一股冷冽清寒之气,微凉的寒意透过指尖传递到肌肤。 柳烟寒常常觉得这玉牌像它的主人何青青一般干净剔透,这些日子心烦气躁之时,已经习惯性地将它拿出来看看,仿佛指尖透过的微凉寒气,能让人渐渐心平气和下来。 她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玉牌一边开始喃喃自语:「青青,你现在还好吗?今天没看到我,一定让你有点生气吧?生气我擅自离开都没告诉你……」 「我没有生气!」 虽然现在开口说话,并不能让眼前人听见,何青青依旧如往常一般接话。 她想了想,又解释说:「只是……只是有点失落而已。」 「今天你有没有感觉很难受,身上会不会疼? 每次看着你在病榻上受锥心刺骨的折磨,我也很难过,你知道吗?」独自说着,柳烟寒的眼眶倏然红了。 平日里,柳烟寒总是笑脸迎人,悲伤从不轻易溢于言表,今天陡然背地里说了这些话,让人很是心痛,就如同一个从不轻易落泪的人,一旦伤心起来更让人震撼。 此话无意间让何青青听了去,也是鼻头一酸,喉头哽咽道:「嗯,我知道,我都懂……」 她多么想抬手替她拂去眉心间痛苦的神情,但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想罢了。 只听柳烟寒继续呢喃:「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现有的医术根本帮不到你,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苦。」 说到此处,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眸,似是不愿想起记忆里让人难过的画面。 她懊恼地说道:「眼见你一天天消瘦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感觉真的很不是滋味,有时候常常在想,我的医术怎么就不能再高明些呢,也好消减一些你的痛楚。」 何青青已是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否认,「烟寒,这不怪你,求你不要自责了,好吗?」 「唉……」,柳烟寒忍不住嘆了口气。 抬指拂去眼角的泪花,自我反省般说着:「青青对不住了,我今天真是不该说这么些让人不痛快的话,我们都应该多想想美好的事情,对吧! 我们不是还约定过,待你好了,一起走遍万水千山,看遍人间繁华吗?」 何青青连连在旁点头,她眼眶通红地呢喃:「嗯,我记得,我都记得,烟寒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 「青青,你一定要坚强点,我有圣树参天的点化,得了救命道法,你再耐心等等,很快就会没事了。」 柳烟寒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牌,仿佛在对她的主人一般细细叮咛。 「好,我等,无论千难万险我都等。」 听了这席话,何青青心下很是动容,自背后将柳烟寒拢入怀中,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贪恋着眼前人的体温与气息。 也算仗着此刻二人相见不得见,她才如此肆意而为,全然没有一丁点羞怯顾虑。 如此久久依偎在一起,不愿分开。 在这萧瑟冰冷的天地间,于那避风山洞一隅,一人,一魂,虽无法言语表达,却依旧心意相通,情意拳拳。 「唧、唧、唧……」 突然,一阵微弱的响动打破了此刻洞穴中的静谧。 柳烟寒无意间看到的洞穴一处幽暗的角落里,蹿出一只灰不熘丢的耗子,那傢伙贼头贼脑地四处嗅探,似乎是在找吃的。 她连忙将玉牌揣回怀里,又自随身的药篓子里搜检一番,找出一块烧饼。 从烧饼上掰下几块丢给那只耗子,笑言:「耗子兄弟,吃吧,我在此避避风雪,占了您的地盘扰了您的清净,对不住了,多担待。」 那只耗子起先只是远远地观望,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觉得面前这人没有攻击性,方上前叼起烧饼碎,「呲熘」一下跑了。 渐渐天已经黑透,柳烟寒实在等得又累又困,眼皮都打起架来。 当她迷迷煳煳地与周公据理力争的时候,忽然山洞外的雪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如同泥土崩裂的声音…… 第一百零五章 瘴雾 空气中开始开始飘散出一股浓烈的香气,顺着风直直地灌入了山洞里。 那是一股香到有些刺激的气体,像是陈旧的胭脂膏子一般,几乎熏得人唿吸不到新鲜空气。 柳烟寒倏然从瞌睡中清醒过来,揉了揉鼻翼,又在空气中细细嗅了嗅,心下暗惴:「何来如此异香?」 回想平日採药时师父常说,越是瑶花异草越是与众不同,在这冰天雪地里,突然有此等香味,定有蹊跷。 于是连忙起身,行至洞口,探身朝外望去,何青青见了也尾随其后。 此刻风雪已经停了,一轮硕大的满月挂在正当空,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将地上白茫茫的积雪映照得如同一面明镜。 突然,柳烟寒看见离洞穴不远处,一片被虬枝乱杈笼罩之下的背阴空地有些异样。 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看到的景象确实是以前从未见过的,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几个绿点,镶嵌在一片煞白的天地间甚是醒目,这几个绿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着。 第208页 从没见过哪种草木能生长得这般迅速,像是睡醒的人揭开棉被钻出身体一般。 那几点新绿,片刻间掀开了银白的「雪被」破土而出,迅速舒展着筋骨,朝着周边抽枝吐蕊,扩展着身形,很快那几点新绿就蜕变成了一株株藤蔓。 「天啊,这是什么东西,竟然长得这么快。」 看得柳烟寒心下是啧啧生奇。 何青青此刻也在旁观望,不知眼前的异像究竟是何所致,甚是担忧柳烟寒的安危,连连提醒。 「烟寒啊!你小心点,该不会是什么害人的山精树怪所为吧!」 柳烟寒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有些期待,心想:「万物皆有灵,这五炽果,不是寻常草木,自有它的不凡之处,如此异动说不定与其有关。」 她知晓这瑶花仙草不同于凡间草木,通人性,甚机敏。 譬如千年人参,若是得了道行,开了灵智,在萌出之时若是遇上危险,能瞬间遁回深土开熘跑路,让挖参人遍寻不得,想寻得它们,需得耐心些才好。 于是,她悄悄蛰伏回洞口静静观望。 只消半柱香工夫,那一株株藤蔓又渐渐地开花吐蕊起来,自那巴掌般的叶片间结出米粒大小的骨朵,一株藤蔓上五颗「米粒」,不多不少甚是均衡。 接着这些米粒是越膨越大,直到涨得如同鸡卵般大小,就崩裂开来,裂出了一层层洁白的花瓣,中间的花蕊也开始抽丝吐蕊。 随后,柳烟寒感觉只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看到了一株藤草的春华秋实。 那新开的五朵花,居然凭空地在空气中变了颜色,由最开始的洁白变成了青、赤、黄、白、黑五色,就像是空气中有双隐形的妙手,用丹青给点染上去似的。 转瞬,那些花朵就开始枯萎凋敝,随后结出了青、红、黄、白、黑五色的小葫芦儿,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让人啧啧称奇。 「乖乖,这也太神奇了,这么快就结果了。」柳烟寒藏匿在洞中,忍不住惊嘆着。 「烟寒,不要大意,事出反常必有妖,再看看清楚究竟是何物。」 虽然明知她听不见,何青青还是忍不住在耳畔叮嘱,可话还没说完,柳烟寒就像是一只急不可待的兔子般冲出山洞而去。 「哎……你等等我,慢点,小心有危险。」 见状,何青青飘飘然,奋起直追,尾随而去。 柳烟寒寻着一株藤草,仔细辨查,认定是五炽果无疑。 欣喜之下没有多想,伸手便去摘,结果「噗嗤」一声闷响,那些葫芦果儿刚碰到手里,就像熟透的柿子一般爆浆开来,只流得一手黏煳煳的汤汁。 「天,怎…怎么会这样,居……居然爆炸了。」 柳烟寒狼狈地摊着一双沾满黏液的手惊唿道。 「叫你小心一些,这下好了。」 只恨此刻自己是一缕魂魄,掣肘制足,不能挡在前面,护她安危,何青青只觉得心里一阵后怕,这东西万一要是有毒怎么办。 柳烟寒则无所畏惧地甩了甩手上残留的汁液,乖乖从怀里掏出参天叶书,好生将五炽果的药性、特徵再重阅一遍。 「采以叶覆之,勿沾人气……」 「哦!原来此物不能以手触及,而且喜寒惧热,难怪会爆浆,怕是沾染手上的热气也是不行的吧!」 她在心里好生琢磨一番,发现了问题的癥结。 于是自地上掬起一捧积雪,用这积雪开始反覆地揉搓双手,直到双手被冻得红彤彤。 「烟寒,你这是干嘛,不嫌冻手的吗?」 何青青对此行为甚是不解,但也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 随后,柳烟寒又小心翼翼摘了一片五炽果的叶子,那叶片大如手掌,就着这叶子将藤蔓上的小葫芦裹上。 「烟寒,小心这玩意儿又爆裂了。」 何青青见状,焦急地喊着让她小心,恨不得自己替她上手。 可这次情况不一样,葫芦儿不但没有爆,而且随手一拧,就稳稳噹噹地被摘了下来,完好如初。 接着,柳烟寒仔细地用叶子将这枚葫芦果儿牢牢裹住,只团成了个巴掌般大的青糰子。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她将这团东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心下估摸着。 想着,又从药篓里翻出一个布口袋,将那个青糰子收纳进去。 又依照这办法,依葫芦画瓢般地摘了一些,这青、赤、黄、白、黑五色的葫芦果儿,她是一种也没放过,全採撷了个遍。 五炽果算是有惊无险地弄到了手。 山间夜行其实是有危险的,柳烟寒原本计划天亮了再往回赶,但是一想到何青青的病况,就忍不住归心似箭。 她捡了一截干松木点起火把,返身趁着漫天月色,寻来时留的路标折返回去。 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 当她走进秘境腹地之时,这天空又变了脸色,刚刚还朗月星空,照得四野明晃晃,竟突然又下起了「团团雾」。 这种雾与别的雾气不同,通常在山林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来得噼天盖日,去得无影无踪,入山的採药人非常痛恨这种天像。 「团团雾」让本就已经瘴雾缭绕的密林中一瞬间彻底昏暗了下来,别说是回去的路,连伸在眼前的手指头也看不清楚了。 第209页 「烟寒,这浓雾来得好生兇勐,我们别走了,看不清路很危险的。」 跟随在侧的何青青见了这浓雾,忍不住担忧地在她耳畔提醒。 只可惜她二人如处在两个世界般,就是听不见这声声敦促。 柳烟寒以前倒是听山里老猎户们说过这种天象,但自己却是第一次碰到。 她只道此刻是万不能妄动的,走错了可能彻底迷路,行差踏错更有可能会坠下山崖,那就真的万劫不復了。 「莫要慌张,慢慢来。」 这情况柳烟寒也没经歷过,说不慌是假的,她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心里安抚自己情绪,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静待浓雾散去。 可这簇「团团雾」似乎故意与她过不去,久久不肯散开。 许是在雾气里站得久了,她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唿吸困难,撑紧了自己手中的支山棍,紧紧坚持着,她觉得只要雾气退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烟寒,不能输,青青还在病榻上等着你回去救命呢!一定要坚持。」 陷在迷雾中,她轻声呢喃着,自己给自己鼓劲。 「烟寒,我在这儿,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你快看我一眼啊!」何青青见状焦急地喊着。 她多么希望此刻柳烟寒能听到她说话、看到她的身影,这样就不会留她只身一人陷在这困境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烟雾终是消散了一些,渐渐露出了密林的轮廓。 柳烟寒很是庆幸,趁此时机,寻找先前留下的路标,马不停蹄地往回返。 走着走着,她突然见得不远处似有一间茅屋,心道来时的路上怎么不曾察觉,许是山里的樵夫或猎户在此处搭建的暂避所也不定。 恰好此刻有些头晕目眩,脚下步履也越发绵软,正想找个地方休憩一下再上路,便看见一间茅屋,正和心意。 遂向着那间茅屋蹒跚而行,可是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地,眼前三两步的路程怎么走都没走近,仿佛那间茅屋就在眼前,可怎么都过不去,似有海市蜃楼的感觉。 那只有在西域沙漠中才会发生的天像,这里地处林峰山密林深处,不应该会发生的事。 柳烟寒心里不信这股子邪性,继续往前走,可脚步变得越发沉重,觉得周身的空气无比稀薄,唿吸也越发困难。 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一幕落在何青青眼里可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她现在是一缕魂魄,无所谓毒蛊侵蚀,她猜测方才那股子「团团雾」怕不是有毒,吸纳入体,会使人神智不清。 很快就察觉出了柳烟寒的异样,她已经偏离了进秘境时做的路标,慢慢往陌生而危险的地方走去。 眼下情况,惊得何青青大吼一声。 「烟寒,你怎么了,不能去那边,你走错路了,快回头。」 可柳烟寒像是得了失魂症一般,神情恍惚,眼神里全然没有平日的清明,一步一步地往陌生方向走去。 「烟寒,你停下来,不要走了,那边危险,求求你停下。」 何青青焦急地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柳烟寒打转转,想阻止她前行。 但最可怕,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是发生了,何青青赫然发现,柳烟寒是奔着秘境中的万丈深渊而去的。 她绝望地叫喊道:「不……烟寒,前面是悬崖,你不能再走了,求求你,求你醒过来。」 焦急万分,何青青干脆直接用身体去阻挡她的前行,但每次柳烟寒都如同穿过一层烟雾般自她的魂体里穿行而过。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泛起一点点涟漪,一切吶喊与努力都于事无补。 何青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烟寒一步步向深渊迈去,却无力阻挡。 突然,柳烟寒脚下一空,电光火石间碎石滑落,地陷山崩。 只叫何青青心下大惊,直道不好,她大呵一声:「烟寒……」 但柳烟寒的身体已经像悬空的落叶一般不受控制,坠入深渊,不知飘向何处。 何青青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保护她,随着一起坠了下去。 接着,就是无尽的深渊,思绪也被黑暗笼罩下去,天地失去了颜色…… 第一百零六章 黄大仙 也不知在空中飘飘荡荡了多久,何青青终于坠落到了崖底。 她现为一缕魂魄,身量如烟似雾,没有一点实感,摔着是不可能的,但这一通天旋地转下,也是被弄得不辨东西南北。 落地以后,遍寻不着柳烟寒的影子,急得她大声唿唤:「烟寒……烟寒……你在哪儿……」 一边发了疯般在涯底的蓬草虬枝间来回搜寻,一边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千万不要有事……烟寒,求你了千万不要有事……」 当在一堆枯枝败叶中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何青青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内心刚刚强压下去的悲痛一下子翻涌出来。 此刻那抹身影已经不再富有生气,而是周身伤痕累累,狼狈地躺在一滩血泊之中,生死未卜。 再也按耐不住心下的悲痛,何青青飞奔过去想把柳烟寒抱进怀里,查探伤情。 「烟寒,快醒醒,你怎么样了……」 「别这样,别吓唬我……」 「求你醒过来……」 每一次手掌触碰到柳烟寒的身体,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般,扑了个空,让何青青好生着急。 第210页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忍而无奈,无论多么想帮她一把,事实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救命——」 「有没有人啊,求求随便谁来帮个忙……」 「这儿有人坠崖了,救命……」 此刻,何青青想救人却有心而无力,万般无奈之下,她慌乱地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唿救,只能寄希望发生奇蹟,有人恰巧路过施以援手。 但这荒郊野岭之地,又是半夜三更天,别说是人路过,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回应她的,除了山谷里唿啸的夜风,别无其它。 挣扎半晌,眼前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跟个死人没有两样。 「烟寒,已经死了……活不成了……」这种巨大的恐惧逐渐蔓延上心头。 半晌,何青青哭喊得都要吐血了,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异常难看。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抚摸那张血迹斑斑,却触摸不到的脸颊,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不可能,这不可能……」 「烟寒,不会有事的,你不会丢下我的。」 何青青茫然地摇头呢喃着,拒绝接受眼前的事实,莫大的悲伤瀰漫心间,连带着整个人狼狈地颤抖了起来。 她用手死死地揪住自己心口处,手上的关节泛出苍白,想哭却哭不出声来,仿佛一口气哽咽在喉,狠狠地抽泣着,身体抖得像筛糠般。 原来做一缕魂魄也会这么伤心,痛彻心扉的感觉是这么难挨,现在她恨自己的虚弱无力,一刻也不想困在这掣肘制足的魂魄里了。 紧紧地握起了双拳,此刻,她面色苍白,眼球变得猩红,身体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忽然仰头髮出一阵悽厉的惨叫。 "啊" 叫声唿啸,如同一柄利剑穿透这茫茫夜幕,直透云霄。 山风自林木间唿啸而过,仿若奏响了一首远古的哀唱,岭壑间也迴荡着虎啸猿啼,仿佛都在回应着她的哀伤。 何青青死命咬着嘴角透出了一丝狠毒的孤决,周身的哀伤退却下去,继而升腾起了一股熊熊怒火。 她伸手指天,一字一顿,狠狠咒骂道。 「老天啊,你不开眼,她行医积善,福泽乡邻,你为什么要她的命?」 「你想收可以收我何青青这般混吃等死之人的命,可你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她这辈子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而且还这么年轻,凭什么死的人是她?你告诉我为什么?」 「此次进秘境寻仙草,都是受你这尊假神的点化,什么狗屁救命道法,我看就是索人性命的恶鬼。」 「世上那么多穷凶极恶的歹人你不去惩治,这么个良善之人你却要收走,你枉为天道。」 盛怒与大悲之下,何青青像发了疯一般地怼天长骂,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骂了个痛快。 「窸窸窣窣……」 一阵异响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洞里传了出来,惊得何青青瞬时敛口禁言。 不知黑暗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她立马警惕地护在柳烟寒身旁。 借着灰蓝色天光,只看见那大树洞里晃晃悠悠钻出一只通体金黄的赤眼狐狸。 这畜生抖落抖落粘在身上的草屑,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慵懒地舔了舔乌黑水润的鼻尖。 居然张嘴口吐人言:「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吵得黄大仙我睡不好觉,嗷呜……」 说着还人模人样地打了个哈欠。 这诡异的一幕直叫何青青瞬间目瞪口呆。 她平时是最怕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玩意儿,又怕黑,连鬼故事都不敢听。 可事到如今,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只有一个想法,得保护柳烟寒,不能让她再受伤害。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现下连个活人都算不上,还怕这畜生不成。 就着心里那把怒火,她恶狠狠地对着这狐狸叫嚣起来。 「滚开,哪里来的妖怪,你要是敢过来伤我烟寒一丝一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黄金狐狸倏然两条后退一蹬,前脚合掌,竟然像个人似地站了起来,抖擞一下周身皮毛,「砰」地一下子化成个人样。 约摸是个十来岁男童的模样,穿着金色锦缎小袍子,一头黄色的头髮,细眉细眼,眸子里精光闪烁,有着一股子机灵狡黠之态。 「这是谁啊!在这里怼天怼地呢!好大的胆子,神明岂容亵渎,天道又岂是你个小小孤魂所能置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狐狸平时最头疼这些世人反覆无常,赐予风调雨顺就顶礼膜拜,天灾降临就怼天怼地破口大骂。 你个不开眼的老天爷,叉你姥姥的…… 吧啦吧啦…… 谩骂之言不计其数。 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怕是灭上人世千百次也不足够。 「敢做敢当,就是本小姐说的怎么了,黄毛怪你给我走开,要是敢打烟寒的主意,我让你死得尸骨无全。」 危险迫在眼前,何青青只能虚张声势地喊话。 狐狸终是看清了眼前这一缕魂魄,是个年轻姑娘的模样,似是刚刚离本体不久的新魂,还轻得很。 「喔,我当是谁呢,原是个短命鬼……」 本想讥讽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鬼,却突然从她心口处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灵气,微微流淌着绿色光华。 第211页 狐狸当下语塞,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何青青,一个箭步冲上去,翘起鼻子,像只哈巴狗一样在她身边嗅来嗅去。 「哎呀,好熟悉的气息……」 「该不会是……」狐狸一边嗅探一边喃喃自语。 何青青不知道这妖怪突然如此,究竟是要做什么,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厉声呵斥道:「你……你个黄毛怪,离我远点,本小姐可不是好惹的。」 「你是不是做过置心术的人?」狐狸突然问道。 「是不是关你什么事……」何青青机警地反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山精野怪,打听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嗯,没错了,就是这熟悉的灵气。」狐狸心下笃定地想。 转而换了一副态度,笑意盈盈地说:「哎呀,原来是参天之子,失敬失敬。」 「参……参什么东西?」何青青一时间弄不清楚眼前状况。 「哎,这位姑娘看来有所不知,行了置心术的人,心脉为参天圣果所代替,便浸染上了圣树的灵力,是为参天后裔一点也不为过。」 「我林峰山间的千精万灵,山妖水兽,都仰赖圣树参天庇佑,伏其所辖,奉其为神祗,而姑娘您周身流淌的灵气,一看便知源自圣树,与其同根同源,你既为参天之子,我等于前又岂敢造次,望姑娘莫要害怕,若是有何为难,尽管吩咐小的就成,小的定当竭尽全力帮扶于您。」这小狐狸于前毕恭毕敬地说。 何青青这才明白过来,行置心术竟还有这等效果,以参天果核替代人心,便无可避免地沾染上参天的灵气,被这些精怪毕恭毕敬奉为参天之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眼前当务之急是救柳烟寒性命,于是她指了指倒在血泊之中的柳烟寒,下令道:「你快帮我看看这位姑娘伤势如何,如何救治。」 「得嘞。」 小狐狸忙不迭地出手查看,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张清秀的面容,不过此刻却是沾满血污,不富生气,已经变得死灰一般,口鼻正汩汩涌出鲜血。 「怎么会是她?参天婆婆不是点化她入秘境采五炽果去了吗?」小狐狸认得眼前人,心下暗自嘀咕。 转念一想:「定是秘境之中,路多兇险,出了意外才会重伤于此。」 于是心下瞭然,只是忌惮这其间有什么天机,不便言明。 伸手向柳烟寒颈项探查,脉象已若游丝,再探鼻息,虽是没有死透,但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时间无多,再不施以援手,怕是马上就要断气,到时候真是神仙降临也救不回来了。 狐狸砸吧砸吧小嘴,嗟嘆道:「哎呀,情况不妙啊。」 闻言,何青青焦急万分地问:「如何不妙?」 「这位姑娘定是方才坠崖之后,震伤了五脏六腑,现在命脉已毁,元神不聚,撑不了多久了。」 听了这些话,何青青急得当下就红了眼尾,慌张嗫嚅着。 「那……那还等什么,你既是狐妖,怎么说也有些神通法术,拜託你快去辛夷谷寻鹤梅医圣,告知详情,马上遣人前来救治。」 小狐狸摇了摇头否定说。 「眼前这情况,片刻耽误不得,再找人来帮忙,肯定来不及了,而且她此刻的伤情就算送医救治,怕是人间的针石汤药已是无回天之力。」 「那……那怎么办?」 何青青手足无措,一副泫然欲哭的可怜样。 「如果有仙界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就好了。」小狐狸回答。 「又……又是灵丹妙药?」何青青为难地说:「烟寒就是为了寻仙草入秘境才遇险的,现在情况这么危急,一时间到哪里去寻?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小狐狸瞥了瞥嘴角,无奈地说:「别无他法。」 第一百零七章 参天之子 别说仙界的灵丹妙药,何青青一介肉&体凡胎,是个抓药去哪儿都不知道的主儿。 眼下柳烟寒快不行了,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抓住救命稻草般揪住小狐狸询问。 「成,那你告诉我究竟如何取得灵丹妙药,即便是王母的蟠桃、老君的仙丹、瑶池的灵芝,我也得去求来。」 「嗨,你想太严重了……」,狐狸一脸淡然地说。 「这灵丹妙药又不只九天瑶池才有,况且那些地方来去万里之遥,你一个游游荡盪的生魂,哪有那本事啊!这林峰山里就有那救命的宝贝,姑娘随我走一遭即可。」 何青青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柳烟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走,我要在这儿守着我的烟寒,她陷在垂死边缘,无力护自己周全,又在这荒郊野岭,谁知一会子冒出个什么邪祟,伤害于她,你去替我跑一趟取来即可。」 狐狸一脸难色:「你现为参天之子,面子自然是比小的要大,这取仙药之事还得您亲自出面,至于这位受伤的姑娘,您大可放心,小的自有妥善安排。」 说着,他捻了个诀,碎碎念念起来。 「天地玄黄,四面八方,妖灵精怪,尽听吾令,速速召来。」 诀毕,两手在空中一挥,忽然开始山风大作,风捲云翻。 黑暗处一阵「唧唧喳喳」的异动之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唿唤道:「黄大仙哎,小的在此。」 一阵唿天喊地之后,「骨碌骨碌」自乱草丛中,莫名奇妙地滚出来一团灰不熘丢的毛球,乍看像一大坨羊毛糰子。 第212页 紧接着,那毛糰子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脚,渐渐伸展开来,竟舒展成了一个灰熘熘的老叟模样。 这老叟看上去很是怪诞,长得尖嘴猴腮,面无二两肉,豆大的双眼泛着贼光,一副皱巴巴的老脸,整个人看起来瘦不啦叽,驼背小短腿。 「小的,见过黄大仙。」 「哦!原是灰伢子啊。」 何青青眼看着一个黄毛小童操着一口长辈的腔调,叫一个老叟模样的人为灰伢子。 心里不知这些妖怪们是用什么标准划辈分的,感觉很是诧异。 「灰伢子,现下有件事要託付于你去办。」 「不知何事,黄大人尽管吩咐。」 狐狸指着柳烟寒说。 「这位姑娘自高崖坠落,身受重伤,已经命不久矣,我要去找灵丹妙药救她一命,离开这段时间无法顾及她,这深山老林里危险重重,望你能于此期间,护她肉身免受豺狼虎豹侵害,用灵力保持气息不绝,你愿是不愿?」 灰伢子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柳烟寒,诧异地惊唿起来。 「哎呀……原来是恩公……」 「怎么你二人相识?」狐狸问。 「这位姑娘,小的认得,不久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于我也有那施饼之恩。」灰伢子解释说。 并且拍着胸脯保证:「黄大人,您尽管离开,小的定当尽心尽力护她周全。」 那老叟立马自林间捡来了干燥柔软的茅草铺在地上,将柳烟寒抱起来,放在上面躺好。 狐狸双手合掌气运丹田,于虚空中燃起一束幽蓝的狐火,「砰」地在旁燃起了一堆篝火,温暖的火光碟机散了周围的潮湿之气以及蛇虫鼠蚁的侵害。 准备好一切之后,这老叟席地盘腿而坐,暗暗自旁做法显神通,周身泛起了一片蓝色的微茫,淡淡的光晕笼罩四周,他正为奄奄一息的柳烟寒做法续气。 火光闪耀在柳烟寒的脸庞上,逐渐褪去方才的一层死气,面容静谧而恬淡,此刻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茅草堆上。 如此,何青青才安心下心,随着狐狸离开。 那狐狸便施展神通,掀起一阵大风。 一霎那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只叫立在一旁的何青青被吹得目不能视,辨不清天地万物,周身都像被龙捲风包围了一般。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双脚倏地一下腾空而起,脚尖一点实着地儿都踩不到了,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仿佛一片落叶一般被风吹卷着走。 随着这狐狸不知飘往何方何处,也不知过了几时几刻,终于身边唿啸如龙捲风一般的飞沙走石渐渐消停了下来。 狐狸带着何青青来到一处茂密的针叶林深处,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松针,仿佛厚垫子似的,这儿的树木俱是生得遮天蔽日,林子里幽暗而寒冷。 遍地都是瑶花异草,期间特别惹人瞩目的是生长着一株株,一排排挺拔的草木。 这些草木都长着小叶三五片,中间三片近乎等大,中间顶着一簇红玛瑙似的浆果,煞是好看,何青青细细瞅了瞅,如果没有看走眼,全是人参。 不禁心下啧啧称奇,此处果然是块风水宝地,平时难觅踪迹的人参,居然长得遍地皆是。 于是径直开口问:「狐狸,这地儿有好多人参,这就是你口中的灵丹妙药吗?」 「不是,这些人参虽是珍贵,但依旧只是凡品,寻常用倒是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尚不能够,若要活人性命需得千年人参,姑娘不必着急,待小的为你召来即可。」 说着又捻了个咒诀,默念一番,而后大呵一声:「天地玄黄,千精万灵,凭吾驱使,召来。」 声音刚落,就听得地下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阵泥土崩裂的声音,转眼间覆盖着一层厚厚针叶的地上居然拱起一个小土包。 何青青定睛一瞧,居然从土堆里爬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生得粉雕玉砌,穿着红肚兜,头上还顶着个沖天辫,模样甚是喜人。 「咿……哪儿来的小鬼头?你爹娘呢?」何青青诧异。 「哼,我不叫小鬼头,我有名字的,我叫参娃子,我没有父母。」 这奶娃娃似乎不高兴了,小嘴一张,噼里啪啦把何青青的话都怼了回去。 想来这深山老林里也不会随意出现什么小孩,如此一说,何青青明白过来这小孩原是棵化成人形的参精。 听着俩人的对话,狐狸在旁哈哈一笑:「姑娘,你不要说笑了,若论年龄,就是百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及他……」 狐狸指着面前的小娃娃说:「这参娃子看起来虽然如同你人界三岁稚子一般,可实际上他已在这林峰山中修行千年,才成了这人形,千万不要小瞧于他了。」 参娃子见了狐狸,原是熟人,便开口道:「原来是黄大仙,不知深夜召唤所为何事?」 「参娃子,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出一丢丢力相助,不知可否。」狐狸掐了个小指尖比划道。 「黄大仙尽管说来,能帮的我一定责无旁贷。」 「现下有个人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希望能用上你三两枚参片,救她一命,呃……那个……你不介意吧!」说这话时,狐狸磕磕巴巴似是有些为难。 「什么……」参娃子听了哀嚎一声,白胖胖的小脸上几乎委屈成了一团褶子。 第213页 他嗫嚅道:「黄大仙,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提这么残忍而无理的要求,三两枚参片,你是想把我吃得缺胳膊断腿吗?」 「呜呜呜……我好惨啊……」 「哎呀,你这娃娃哭个什么劲?好像谁欺负你似的,这不是同你商量在吗?再说了又不是囫囵个儿的吃了你,看把你抠缩的。」 「你说得好轻松,我才修得人身,若是被吃了去,就不能化形了,山中岁月漫长,又不知道要修炼多久才能恢復,呜呜……还想飞升成仙,就更不可能了……」说着参娃子悲从中来,嘤嘤地啜泣起来。 见这人参娃娃不肯帮忙,何青青忍不住出言央求:「小人参,求求你一定要帮我一把,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如果你能救她,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参娃子才注意到黄大仙身边还跟着个女子,但是身形轻薄如烟,似乎只是一缕魂魄,但这缕魂魄与寻常魂魄不同,心口处流淌着一丝莹莹发光的灵气,这灵气很是熟悉。 参娃子将这年轻女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可思议地问:「你……你是参天之子?」 「我……」何青青还未习惯这个称唿,闻言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我是。」 参娃子眼珠滴熘熘转了一圈,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她身上的灵气与圣树参天同根同源,对修行大有裨益,若是能得了她相助,也可助自己早日成仙。 便让步道:「你要救谁?我参娃子可是有原则的,不忠不孝、作奸犯科之人不救!」 见参娃子隐隐松了口,似乎有商量的余地,何青青连忙担保说:「我对天起誓,此人是个良善之辈,绝非奸佞。」 「嗯……」参娃子听了这番话,认真思索一下,说道:「捨出三两枚参片,势必会伤了元气,我就不能维持人形了,但你若愿意从今往后将我带在身上,以参天之子的灵气滋养于我,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愿意。」何青青几乎是不加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只要是能救柳烟寒的命,什么条件她都能答应。 「好吧,既然你如此诚心实意,便如你所愿。」 说着,那参娃子幻化成一缕红光,倏地向何青青飞来,直接钻进了领口里。 见状,何青青忙不迭地摸了摸领口处,只扯出一根大红丝线,像项鍊一般套在脖子上,当头拴着一只通体洁白如玉的人参。 握在手中,触感不似寻常草木,倒是如人的肌肤一般,透着温热的体温以及汩汩的脉动。 「姑娘,这就算成了,参娃子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一旁看着的小狐狸开心地说。 他伸手便从那人参之上撕下两三根参须,团在手掌心里用力搓了搓,变戏法似的就成了一颗珍珠大小般的丸子。 被撕下参须后,颈项间挂着的人参「咻」地一下消失了,幻化成一道红光,直接钻进了何青青心口处。 「喏,千年参丸,可以起死回生。」狐狸用指尖捻着那枚丹丸说。 事不宜迟,二人速速寻了柳烟寒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诉衷肠 在迷迷濛蒙间,柳烟寒感觉自己飘荡在一片渺茫的荒原上,四周荒烟蔓草,雾霭茫茫。 为什么是飘而不是走,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这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飘啊飘,盪啊盪,不知去何处,不知去何方。 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连平时荒野里的鸟叫虫鸣也没有了,是那种绝对的寂静,连唿吸心跳声也没了。 她想喊一声,但是嘴巴喉咙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干捉急却无从操控,真叫人心里恼出一把火来。 渐渐地,她感觉荒原前方有一点温暖的火光,虽然细弱如微茫,但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奔着温暖的方向游荡。 越是接近那团微茫,越是觉得温暖。 已经僵死的四肢百骸又復柔软起来,那种彻骨的寒冷正在褪却。 觉得口中灌入一股暖流,开始变得暖融融的,一路流淌向胸口。 渐渐,全身都开始有了一丝暖意,眼前的一片漆黑也慢慢消散,仿佛天光将明。 「咳……咳……咳……」 柳烟寒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呛到了,口关一开,强烈的气流径直灌入肺腔。 「呵……」,一口气终于倒腾了上来。 仿佛三魂七魄都一下子被呛了回来,人终于甦醒过来。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蓝的苍穹,上面挂着几点星子。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片荒郊野地里,只不过身下却垫着一丛茅草,软乎乎的,一点也不湿寒,似是有人故意所为,可周围却空无一人,实在是诡异。 脑子里一片空白,柳烟寒拼命回忆着:「我……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调整混沌的脑子,她记起自己好像在山里遇到「团团雾」行差踏错,接着从悬崖上跌落了。 「悬崖?跌落?」 想到此处,柳烟寒一下弹坐起来,只看到了眼前的悬崖,高耸入云。 这一下起身,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的酸痛,如同整个人被拆散,又重新安装了一遍。 她咬牙揉了揉痛处,发现全身上下虽有很多血污,却都只是一些小小的皮外伤,并没有哪里不妥。 第214页 忍不住又抬头望了望那万仞高峰,心下暗想:「方才……我真的坠崖了吗?」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却完好无损,甚至连伤筋动骨都没有,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又忽然想到采仙草一事,暗呵一声:「哎呀,不好,我的五炽果呢?」 忙爬起身来,将散落在周围的东西收拾起来。 药篓子已经摔得散架了,掏出装药的布袋子仔细查看,好在那些五炽果还稳稳噹噹呆在口袋里,并未损坏。 「咻……」地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庆幸万分地念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还好东西没坏。」 此时山中天气已经大好,月朗星明,她忙收拾好随身物品,踏着月色朝辛夷谷返回。 这一回,柳烟寒并没有寻着林峰山平日里走的大路,而是径直左拐奔了一条小径。 此处路程更短、更节约时间,她恨不得马上闪现在何青青身边,将这救命仙草呈于她,让其少受一点煎熬。 不多时,皎洁的月色之中隐隐露出一带檐廊,辛夷谷的轮廓掩映在松篁翠柏之间。 「砰、砰、砰……」 到了山门口,柳烟寒就是一顿勐敲,震得里里外外都听到响动。 「谁啊?」山谷内里有一阵少年的声音从门缝透出。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个缝,来应门的原来是小师弟柳芽儿,他一见柳烟寒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说:「烟寒师姐,你可算回来了……呜……呜……你走了以后,青青师姐她……她就昏死不醒……」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师父已经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有起色,你快去看看,人是不是快不行了……呜……呜……」 柳烟寒现在耳朵不好,只能看唇语判断旁人所言内容。 眼下柳芽儿一边说话,一边啜泣,只看他的一张小嘴上下飞速地吧啦吧啦,没看明白说了些什么,叫人好生着急。 「你快别哭了,好好说话,不然师姐看不明白你的意思。」柳烟寒焦急万分地指着耳朵说。 如此,柳芽儿才止住了哭泣,将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柳烟寒明白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一沉,脚下生风般地越过辛夷谷内九转迴环的屋舍,朝何青青寝所奔去。 「噔噔蹬……」 她马不停蹄地一口气跑到门前,推门而入,只见鹤梅医圣独自守在床榻边。 他正抬手将一枚银针从何青青头上取下,似是无力回天般长嘆一口气。 柳烟寒见状,失声喊道。 「师父……青青她怎么样了。」 闻声,抬眸,鹤梅医圣见柳烟寒立在门口,浑身上下都是血污。 关切地询问:「徒儿啊!你这一身狼狈,可是哪里受伤流血了,快让为师瞧瞧。」 挂念何青青的情况,又被鹤梅医圣拉着要诊治,她慌忙摆手解释说。 「师父,我没事,这身血污是个意外,看着吓人其实我没受伤,真的,不用担心,倒是青青的情况怎么样了?」 鹤梅医圣对柳烟寒招了招手,命其上前,在她耳畔一字一句慎重说道。 「徒儿啊,青青的情况不好,你走后她就突然昏死过去,气息渐止,师父用了各种方法也不见起色,无奈之下施展「回阳十八针」一直帮她吊着一丝气,就是盼着你能赶回来。」 柳烟寒回说:「徒儿已经按照参天神首的点化,寻到了五炽果……」 说着,她连忙将药袋子里的仙草取出呈于鹤梅医圣看。 那仙草果然不同凡物,鹤梅医圣也是从未得见,他对柳烟寒嘱咐:「徒儿,你就在此看护青青,试着唤醒她的意识,千万不能让她气息断绝。」 又命柳芽儿随自己一道去丹药房:「事不宜迟,小徒儿,快快随师父去配方煎药,晚了,你青青师姐怕是保不住了。」 「有劳师父、小芽儿了。」柳烟寒感激道。 想着先前自己对何青青说的那些气话,柳芽儿心里就是一阵发虚,脸上一阵发烧,此刻只能帮忙多做点事情,才能缓解心里的愧疚。 于是,连忙接过柳烟寒手里的药袋子,答应道:「烟寒师姐,你放心吧,青青师姐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师父,咱俩快些配药去吧。」 如此,寝所只剩下柳烟寒、何青青二人。 她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人,只是一日未见便成了这幅模样,何青青形销骨立的剪影倒映在帐幔间。 随着火光的闪烁,恍惚得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逝一般,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深吸一口气,压制心间的疼惜与悲戚,柳烟寒坐在床畔,轻轻抚上何青青的脸颊,颤声道:「青青,青青,快醒醒,你的烟寒回来了,听得到吗?」 「醒醒啊,我已经取到救命仙草了,你一定要挺住啊!」 床榻之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柳烟寒佯怒道:「还不醒,我生气了。」 「你不是承诺过我吗?无论何时都不让我等太久,你想食言吗?」 「我真生气了,再不醒我就打板子伺候了,我说到做到。」 「快醒醒,求你别吓我了。」 一声声唿唤,渐渐变得哽咽,继而变成低声啜泣。 第215页 柳烟寒是个要体面的人,平素从不轻易情绪外露。 此刻莫大的悲伤占据了心头,她只能将脸深深埋在何青青的颈项间闷声哭泣。 她不想、也不愿有人看见她此刻狼狈而无助的样子。 正伤心间,柳烟寒突然觉得有一只纤弱的手抚上了后背,似是安抚般轻轻地拍着,帮她顺气。 柳烟寒勐地坐起身来,发现床榻之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此刻怔怔地盯着自己。 看着眼前人领口衣襟上被自己哭湿了一大片,倏地红了脸。 她狼狈地抬起衣袖,擦了擦红得像兔子一般的眼眸,这下彻底尴尬了。 二人互相怔怔对望,不知所措。 其实彼此心里都感慨万千,何青青知道,当柳烟寒带着一脸坚定无畏,来到自己的面前,不必多言,她定是经歷了千难万险方得始终。 柳烟寒也明白,当看着何青青还抻着一口气等候,无需解释,她必是用尽了所有决心和周身的气力,才能待得云开见月明。 此情此景,彼此间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二人就那么呆呆的对看着。 好半天,柳烟寒方打破沉默,柔声细语道: 「我,回来了!」 何青青一听柳烟寒说话声,就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毫无徵兆地伸手一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搂住了眼前人,生怕一撒手人就没了。 柳烟寒突然想起自己一身血污泥泞的衣服尚未来得及换下,慌忙地想把何青青从身上隔开。 「脏,脏,你撒手,我刚从山上採药下来,一身的泥污,还没来得及换下,你快撒手,别连带着污了你……」 可这会子何青青哪里还肯撒手,死死地搂着柳烟寒肩膀就不肯放了。 看着一身血污,何青青气愤她独自冒险却什么都不明说,其实明知何故,还是忍不住拖着疲惫沙哑的声音责难道。 「你这身血污怎么弄的?怎么受的伤,你倒是说句实话!」 好在二人抱在一起,离得很近,只凭一分耳识,何青青的话听得虽不是特别清楚,但也算大致明白。 柳烟寒就怕何青青见她这狼狈模样误会担心了去,忙乐呵呵,装作满不在乎的洒脱模样,嘴里打着马虎眼说。 「嗨,我没事,就是进山採药后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放心吧。」 「不可能,身上这么多血,如何就没事了,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气愤之下,何青青揪着柳烟寒衣襟伸进手去,摸索着想要帮她脱衣验伤。 柳烟寒突然被袭,只能慌忙抓住那只上下乱摸的手,急急捂住自己领口,阻止何青青的探查。 还故作不痛不痒打趣地说:「何大小姐,我俩虽说已经定了亲,可毕竟还没拜堂成亲呢,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左右其手吧,我……我脸皮可薄。」 闻言,何青青面露不悦。 怕她不信,柳烟寒继续奋力解释:「哎哟……真的没事,我打小福大命大,能进秘境找寻仙草神药,自然也能遇着仙人庇佑。」 她指一身狼狈说:「不瞒你说,我这身上的破口子都是树枝划的,这血渍是我在山林里猎了一头……野……野哦对了……野猪,沾的野猪的血,不是我的,你放心没事。」 其实,何青青心里跟明镜似的,本来气愤得不行,想就此事和柳烟寒开诚布公地详谈一番。 顺便对她发一通脾气,但一见她临时顺口胡诌,解释得吞吞吐吐的模样,就不忍心再苛责。 转念一想,人只要稳稳噹噹,齐齐整整地站在眼前就行。 心下释然,也就不再逼问。 第一百零九章 初愈 鹤梅医圣连夜将五炽果炮制成药,佐以臣药,炼制成丹丸,给何青青服下。 用药后,一炷香的功夫,她那睡梦中常年深锁的眉头就舒展开来,仿佛痛苦得到了很大疏解。 第二日清晨气色也好了许多,脸上不见血色的煞白之气褪去大半,人都看着爽利不少。 一连按方服用三日后,身体上的排斥反应渐消,连带着人也慢慢康健起来,精神头一天好过一天。 以前在病榻上,何青青多数都是昏昏不醒的状态,而今清醒的时间愈发持久,有时甚至还能自己坐上半个时辰。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唯一让何青青觉得不一样的地方,是柳烟寒对自己愈发亲昵起来。 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很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面容,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怕落下任何一丝表情般,常常盯得人脸红心跳。 或者有时候说话干脆离得很近,恨不得鼻尖对鼻尖,脸贴脸。 清晨,柳烟寒早早就在后厨给何青青煲上了调理身体的药膳,正准备伺候着她用早饭。 何青青躺在床榻上,看着眼前人在案几前端起瓷盅,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盛了满满一碗羹汤。 也许是苦难之后的宁静太美好,或者是病中还有这么个温柔之人不离不弃地悉心照顾太过感动,这一切都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何青青不禁柔声喊了一句:「烟寒……」 「……」 柳烟寒正专注手里的活计,没看她,也没有回应。 见没应声,她又叫了一声:「烟寒……」 「……」 还是没回应。 第216页 何青青皱起眉头,不甘心地拔高声调,大声喊了一句:「烟寒……柳烟寒……你听到没有……」 这时,柳烟寒才盛好汤,转身看见何青青似乎正在对自己说着什么。 一脸诧异道:「咿……你居然醒了,我还以为你睡着呢,那正好可以吃早饭了,一会儿还要用药呢。」 说着走到床畔,塞了个软枕在何青青身后,伺候她靠好。 何青青一边就着坐起身来,一边抱怨道。 「烟寒,你刚刚想什么呢?叫你好多声,你都不搭理我。」 柳烟寒专注地盯着何青青,并靠近她身边,笑意盈盈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确实有点走神,没注意听。」 「大清早的你就走神,想哪个心上人呢?」 不满柳烟寒未能第一时间回应,何青青故意刁难起来。 「想你啊。」 「……」 柳烟寒一记四两拨千斤就给她怼了回去,让她无话可说。 为了方便讲话听得清楚,她靠何青青更近了些,两人几乎身子贴身子,她问道:「对了,你刚才喊我有什么事吗?」 何青青倒是对突如其来的亲昵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一声掩饰说:「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叫了你几声而已。」 「嗯,刚刚没听见,再叫两句来听听。」柳烟寒一脸坦然,还将耳朵凑了过去。 何青青虽是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重新叫了一声:「烟寒。」 这是置心术后,听到何青青的第一句有气力的唿喊,不是以前那种病恹恹、嘶哑到让人揪心的声音。 柳烟寒这才满意地笑着回应:「嗯,听到了。」 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气氛不一样了。 何青青抬手抚上柳烟寒的脸颊,左右好生端详一番。 皱了皱眉说道:「不过,烟寒你这些日子真的有点奇怪,有时候话说两遍你才明白,你这还没老呢,是不是就提前耳背了,万一要是真老了可怎么办?」 说这玩笑话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柳烟寒已经失去了九分耳识,近乎于一个半大聋子。 现在还在适应辨别唇语,因为不是很熟练,所以多少要比常人反应慢上半拍。 这句话让柳烟寒身子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调整好了情绪,她玩笑道:「要是我老了眼花耳聋,正好换你来照顾我。」 努了努嘴,娇俏地在何青青耳畔黏煳着:「再说了,眼花耳背也没什么不好的,万一和某人吵架斗嘴,眼花,不愿看的就不看,耳背,不想听的就不听,多好,清净。」 知道是在调侃她,这话让何青青不爱听了,她回嘴道:「嗯,讨厌,我才不会和你吵架斗嘴,再说了我也不准你装聋作哑不看我、不听我,还躲清净,我就愿意烦死你,爱受不受吧。」 气愤之下,还伸手在柳烟寒腰间掐了一把。 「啊……」弄得对方哀嚎一声,又气又笑地讨饶说:「好、好、好……何大小姐,你厉害,看在你是个病患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还有,你说说看,为什么这次我恢復意识以来,你对我变得这么……这么……」何青青在脑子里反覆斟酌一个合适的措辞。 「对你这么亲昵是吧?」柳烟寒直接补说。 「是啊,变得这么亲昵,有事没事都和我贴得这么近,你以前不这样的。」 「是吗?有吗?」柳烟寒不太认同,「那你说说看,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何青青慎重地想了想。 回答道:「反正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以前有点老古板,假正经,老说什么辛夷谷弟子不可做越矩之事,人前,你恨不得离我八丈远,可现在嘛……」 说着,眼睛还上下扫了扫柳烟寒道:「现在,你恨不得天天贴着我说话,说说看是不是我昏迷不醒期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何青青调笑说。 「哦,原来何大小姐不习惯这样,那算了,以后说话我离你远一点。」柳烟寒佯装要起身离开。 不想却被一把拉住,何青青一手抚着她的纤腰揽入怀中,不由分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故意激我。」 柳烟寒就势贴在她的心口,那是行置心术的位置,正好可以听到「噗通噗通」的心跳。 她现下耳朵不好,听声音都是模模煳煳的,但是这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她却听得很真切。 何青青紧紧揽着柳烟寒,柳烟寒贴在何青青柔软的心口,二人贪恋彼此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久久不愿分开。 听着心跳声,柳烟寒脸颊不禁绽放一丝浅笑,柔声细语叫了一声:「青青……」 「嗯,怎么了。」 「你知道现在我为什么喜欢贴你这么近吗?」 「为什么?」 「因为可以听到你的心跳,这颗来之不易的心,在你的胸腔里呆得好好的,噗通噗通一直跳个不停,非常稳定,非常有力,青青,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说到此处,柳烟寒缓缓坐起身来,双手捧着何青青的脸颊,四目相对,有些动容道:「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放弃你,你呢?愿意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何青青丝毫不遮拦,用炙热的眼神回应她,并郑重地回答:「我愿……嗯……」 第217页 话音未落,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何青青整个人都懵掉了,她从来未曾幻想过行事一板一眼的柳烟寒还有这么主动的时候,简直像做梦一样。 这个吻热切而漫长,带着些许虔诚与沉醉,像是将未尽的誓言尽数包含期间。 不过,她们很快就沉迷在彼此的气息里,积极回应眼前人的爱抚与亲吻。 柳烟寒有些笨拙地撬开了何青青的唇齿,像小孩偷糖吃般小心而不舍,自己最钟爱的美味,不忍大快朵颐,而是一点点地舔&舐,慢慢地品尝。 从柔软的唇瓣慢慢吮吸,而后轻轻划过贝齿,慢慢啃噬。 彼此贪恋唇齿间的辗转厮&磨,只觉味道甘美怎么尝都不够,只搅得啧啧生津。 半晌俩人才喘着粗气,面红耳赤地分离开来,连嘴唇都变得殷红肿胀。 何青青虽是大病初癒,脸颊居然也染上了一丝血色,耳朵尖变成粉色,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胸腔因为唿吸急促而上下剧烈起伏着。 柳烟寒又把耳朵贴回到她的心口,听着何青青胸腔间「噗通噗通……」越发清晰而急促的心跳。 她突然有种很想哭的冲动,心下感激涕零:「真好,她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这一声声心跳就是最好的证明。」 嘴里却调笑说:「哇……何大小姐,你好厉害,才这么几天恢復得不错啊! 这小心肝噗通噗通跳得这么欢快,怕是明日绕着林峰山跑个来回都没问题了。」 「叫你笑我,叫你笑我……」何青青恼羞地拍了柳烟寒几掌,嗔怒道:「还不都是你闹的,不准笑……」 「笑笑怎么了?还不允许旁人笑了。」柳烟寒恶作剧般说着:「小气鬼。」 何青青揪着她的衣袖,不依不饶。 「挑起火来就跑,你得负责到底你知道吗?」 二人正在蜜里调油地打闹间,「砰砰砰……」,突然有人敲门。 俩人慌忙收起玩笑,做正经状,柳烟寒回应道:「进。」 推门而入之人原是柳芽儿,他走得近了,附在柳烟寒耳畔说:「师姐,你爹回来了,现下遣人过来捎话,要你回柳家老宅一聚。」 听了这话,柳烟寒突然脸色一沉,愣了一下才说:「知道了,告诉他们,容我准备妥当,马上就回。」 「成,那我这就去回了她们。」柳芽儿说着退了下去。 何青青感觉到了柳烟寒情绪上的波动,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柳烟寒笑了笑,语气轻松道:「哦!也没什么,我爹回来了,我得回柳家老宅向他请安,呆上几天,这边怕是不能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还是很努力地在飙车,撒糖……,能写的尽量写了,在不被河蟹掉的范围内,尽量贴贴贴吧!没有贴贴,么么哒,写东西还有什么乐趣? 第一百一十章 柳太医 「什么?你爹,那……那岂不是……我未来的……」 老公公之类的称唿没好意思喊出口,何青青便激动地差点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她慌乱道:「要不……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吧,反正早晚也是要见面的。」 「按理说应该我爹娘一同前往拜访,不过现下他们回南阳城处理家中事宜了,一时半刻回不来,那我去也是应该的。」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却被柳烟寒按住躺下,她柔声劝慰:「瞎胡闹,你身体刚刚有点起色,还没痊癒怎么能到处乱跑,这次我先独自回去禀明父亲,下来等你身子全好了,我俩再一起回。」 何青青为难地问:「这……不太合适吧!你亲爹回来了,你叫我还怎么躺得安稳,让长辈等我登门拜访,我一个小辈儿,哪儿来那么大面子,不行,不行。」说着又要挣扎起身。 不想,被柳烟寒重新按下,她正色说:「怎么不行,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身体重要,你就安心养病吧,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放你一人回去面对,我放心不下,万一……万一你爹不满意我怎么办?我可不能放你一个人挨骂受训。」何青青忧心忡忡地拉住柳烟寒说。 看着眼前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柳烟寒忍俊不禁。 「何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 说着,抬手亲昵地捏了捏何青青的脸蛋。 「看你生得这么标志,又这么乖巧懂事,长辈们一向都很喜欢你,你看我师父他老人家待你多好,我爹他肯定不会不满意你的。」 「是……是吗?有吗?我招人喜欢吗?」何青青将信将疑地问。 柳烟寒看她这幅患得患失,一筹莫展的样子,忍不住宠溺道:「哎哟……有,我说有就是有,别苦着脸了,来,来,笑一个。」 无奈之下,何青青在脸上艰难地挤出了一丝苦笑。 想了想依旧不踏实,又可怜兮兮地追问:「那万一你爹不喜欢我呢?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看她这幅忐忑不安的模样,柳烟寒嘆了口气,疼惜地把将人搂进怀里。 柔声安抚道:「不会的,你我之间已经交换信物,行了婚约就算是盟誓,即是誓言又岂能轻易背弃?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许有这种想法,听到没?」 「嗯,知道了。」何青青端着一张乖巧懂事的脸,郑重地回应。 第218页 「你我的亲事,师父他老人家早已代我书信先行禀明,我爹一向奉师父为兄长,只要师父同意了,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何青青诧异道:「是吗!师父和你爹之间竟然还有这等渊源,从来没听你讲过,不如你说来我听听。」 柳烟寒想了想回答道:「这可说来话长了,我爹和我师父原都是辛夷谷内姓弟子,少年时二人就交情甚好,亲如手足,且都立志钻研医术,造福乡里。」 「不过……后来,二人各奔前程,我爹拜出辛夷谷,离开川蜀,去京城入了太医院,我师父拜前老掌门潜心修行医术。」 何青青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原来如此,那这么说,师父也算得上是你伯父了。」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柳烟寒点了点头回答道。 想了想又不明白了,何青青疑惑地问:「既然你爹是太医,如何不亲自督导你习医术,反而让你入了辛夷谷门下?」 「哎……」说到此处,柳烟寒暗嘆一声,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一段不算愉快的往事。 她怔了一下,才开口幽幽道:「我爹平时于太医院中忙于公务,我娘又身体有恙,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临终前担忧我爹根本无暇教养尚年幼的我,无奈之下就将我从京城送回川蜀,拜入辛夷谷门下,委託师门抚养,一晃就到了如今。」 「是吗!原来烟寒你这么小就没了娘亲……」,听柳烟寒说着自己幼年丧母的经歷,何青青不禁露出怜惜的神情,哀怨道:「可是却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事情。」 柳烟寒苦涩一笑,喟嘆说:「嗨,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再说又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实在没必要拿出来说,多矫情啊!」 「别这么说。」闻言,何青青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结实了些,柔声倾诉:「以后,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无论好坏,一定要告诉我,我全都想知道。」 「青青,其实我……」 话已至此,柳烟寒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将自己失去九分耳识的事情坦白相告。 但一想到何青青知情后所要面临的痛苦与煎熬,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见柳烟寒话说一半顿住,何青青不解地问:「烟寒,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曾想,柳烟寒却只是笑了笑,掩饰说:「算了,没什么。」 好在何青青没有起疑,而是聊起了别的,她继续同柳烟寒打听关于她父亲的事。 「烟寒,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秉性如何?喜憎何物?先告诉我吧,免得日后碰面措手不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嗯……」 柳烟寒将这个问题低吟了一遍,在脑子里仔细想了想,倒真是难为住她了,扪心来说,她自己也说不准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奈笑说:「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因为我和我爹几乎一年到头见不上一回……」 「如果硬要说,在与他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的感触,我觉得他老人家,其实还挺老古板的。」 「古板?怎么个古板法?」何青青愕然。 「嗯……就譬如说,老柳家家规还是挺严肃传统的,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有时候,他从京城返乡过年,我就必须得回柳家老宅向他请安,每天晨昏醒定,不容马虎,记得有一次我起身迟了,遭了他一顿臭骂,还罚了半天跪,哎,好生悽惨。」 「什么!」听了这些话,何青青吓得心肝瑟瑟发抖。 苦着脸抱怨道:「你爹这么凶的吗?烟寒你为人一向勤勉都要挨骂,我这样懒散的人,岂不是会被批得体无完肤,完了,完了。」 一看吓到眼前人了,柳烟寒连忙往回找补说:「别想这么多了,倒不是说我爹他有多么凶,而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相处时间过少,造成的陌生感,导致每次面对他老人家,我总是有点紧张,有点侷促而已。」 说着,她便在何青青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似是无声安抚。 「可你不一样,你生得这么漂亮,性子这么乖巧,嘴巴还这么伶俐,比我讨人喜欢多了,长辈一定会喜欢你的。」 何青青抬手抚上刚刚被亲吻过的位置,耳尖渐红,并假做嗤之以鼻道:「骗子,你净会说好听的哄我。」 「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向你保证,这世上任谁也不能左右我对你的情意,痛苦不行、疾病不行、我爹不行、连你自己也不行。」 说着,柳烟寒伸出手掌摊开掌心,在何青青面前晃了晃,问道:「看到这是什么了吗?」 「巴掌,怎么了?」何青青不解地问。 说着,柳烟寒倏然握紧了拳头,得意洋洋道:「你,何青青,这辈子也逃不出我柳烟寒的手掌心了,就死心塌地呆在里面吧。」 听了这番话,何青青脸上乐开了花,心下感动,却不知道回应什么好,只是连连点头认同。 如此,二人又贴在一起,哼哼唧唧,黏黏煳煳,好一番耳鬓厮磨,久久不愿分开。 直到晌午时分,柳烟寒才动身回柳家老宅。 临出发前,二人还在恋恋不捨地互相嘱咐。 「烟寒,你快出发吧,别让你爹在家等太久了,不然你又得挨训。」何青青看着还腻在身旁的柳烟寒催促道。 柳烟寒倒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亲昵地说:「知道了,别说我了,倒是你,我离开这几天你自己在辛夷谷里好好呆着,记得按时吃药,按时泡药浴,好好吃饭,不能熬夜看话本,知道了吗?安心等我回来……」 第219页 虽只是暂别,可柳烟寒有些担心自己不在期间何青青嫌弃吃药麻烦,以至于偷奸耍滑。 现下鹤梅医圣有公事外出,不在谷内,柳芽儿一个人精力有限,可能看管不住她。 据她以往的劣迹,若是没人盯着督促,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行,都听你的。」何青青是一篓子全收,不管做不做得到,先答应了总不会错。 「那我走喽!」交代完毕,柳烟寒从床畔立起身来,恋恋不捨地告别。 「……」, 平生最讨厌离别,何青青苦着一张脸憋着没说话。 见眼前人情绪失落了,柳烟寒连忙劝慰道:「走之前,要不要亲一下?」 说着还在何青青脸颊的一团嫩肉上戳了戳。 「不要……」,没想到,何青青忽然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执拗地拒绝:「那样就更捨不得同你分开了,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柳烟寒本就放心不下她的身体,只能闷闷不乐地说:「好吧。」 又转而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好吃的,好玩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回来路上捎给你。」 何青青这才回过头,用炙热而期待的眼神对上柳烟寒,慎重地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早些回还。」 柳烟寒会心一笑,说:「一定……」 安顿好一切,这才离别辛夷谷返柳家老宅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争执 柳烟寒离了辛夷谷,不消一个时辰便返回柳家老宅。 临到宅子前,只见几个家丁在张阿婆的指挥下,正在门口那一带扫叶开径。 张阿婆回眸遥见柳烟寒背着包袱缓缓而来,连忙挥了挥手,招唿道:「小姐…回来了……」 起初,柳烟寒没听见,也没有看清楚张阿婆的动作,所以并未回应。 倒叫张阿婆心下嘀咕,这柳家小姐平素为人和善,待家中上上下下也是一团和气,怎么今日对人变得如此爱搭不理。 直到走得近了,柳烟寒才满面笑容地主动招唿: 「大伙忙着呢,我回来了。」 家丁们连忙恭敬道:「小姐,回了。」 她特地向张阿婆问候道:「阿婆,一些时日未见,您老还是这么硬朗。」 一看柳姑娘还是一副笑颜如煦的老样子,张阿婆也就不再多想。 乐呵呵地回应:「哎呀,小姐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好些时日没见了,老妇甚是想念啊。」 「我爹呢?」 「柳老爷从京城回来后等你好久了,刚才还念叨着,现下在后院呢,老妇带你去寻他吧!」 于是交代家丁剩余事宜: 「你们且忙活着,我带小姐进去回禀老爷。」 众人皆道:「是。」 主僕二人越过一干人等往宅子里去。 直至门内,但见一条羊肠小径通向里面,渐行渐开,往前一望,只见白石嶙峋,纵横拱立,上面微露些许斑斑苔藓、藤萝草蔓。 再往前行便是后院,有一青溪环绕,其间飞插拱桥一座,横跨沟壑,桥后有一石亭立于一隅。 那石亭里赫然立着一位老者,正在给一簇老松盆景修枝。 他身形高大,不怒自威,身着锦绣云纹荷色对襟长袍,头戴灰貂皮帽,穿戴甚是考究,此人正是柳烟寒父亲——柳太医。 张阿婆带着柳烟寒一路穿过雕栏白石拱桥,直接奔着石亭而去。 离得近了,张阿婆略一施礼道:「老爷,小姐回了。」 柳太医听见脚步声,回头便望见张阿婆领着柳烟寒立在身后。 柳烟寒连忙整衣肃形,对着父亲揖手行了拜礼,毕恭毕敬道:「父亲大人在上,女儿给您请安。」 父女俩之间严肃拘谨的气氛,弄得一旁的张阿婆都跟着浑身紧张起来。 柳太医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花剪,于一旁的石桌前端坐,取了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哼……」,突然,面色不悦地哼了一鼻子。 吓得柳烟寒浑身一激灵。 「你这疯丫头还知道回家?你爹我从京城返乡,一大早就遣人告知于你,直至傍晚了你才回,让你爹是一通好等,现在你翅膀硬了,架子是越发大了,如此怕以后是请不动你了。」 面对父亲的责难,柳烟寒不欲争辩,低头认错道:「父亲说得是,常言道父母唿应勿缓,这次是女儿做得不对,以后万万不敢了,望父亲原谅。」 「不敢……」,不料柳太医又是冷哼一声。 「我看不是你不对,是被你那位心仪之人绊住了吧!」 「这……」,柳烟寒略一迟疑,面露尴尬,不知作何回答。 张阿婆见父女二人之间气氛越来越不对头,忙不迭地自石桌上端起茶盏,斟满热茶,奉上前来。 打圆着场说道:「柳老爷,您先喝杯茶,不着急,小姐刚刚回来,还没歇脚,要不先让她回屋休整一下,有事明日慢慢再说。」 柳太医接过茶盏,撩开茶盖撇了撇茶沫,呷上一口。 语气有些不悦道:「有些事,怕是得说清楚了才能歇息,免得老父夜不能寐,我的乖女儿,你说呢?」 听着柳太医愠怒的语气,柳烟寒心下忐忑,忙问道:「父亲,您……您何出此言,女儿不知。」 柳太医「啪嗒」一声撂下手里的茶盏,声音大得只将身旁的张阿婆都吓得一哆嗦。 第220页 他气不顺地道:「你不用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煳涂,这事你师父前些日子已经写信提前知会我了,说你同一个姓何的女子情投意合,互定终身,关于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既然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详细告知于您了,事情就如所言一般,女儿……女儿没什么可说的。」柳烟寒面无表情地低头默认。 「放肆……」 柳太医大呵一声,一掌将石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只碎了一地碎瓷渣子。 「父亲,息怒……」 柳烟寒见状,「咕咚」一声跪于柳太医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哎哟喂……柳老爷啊,可使不得,有话好好说,别动怒气坏身子。」 张阿婆见状连忙自旁劝说,只怕父女俩人吵嚷起来。 柳太医指着柳烟寒鼻子大声呵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这叫枉顾礼法,私定终身,你把爹娘之命放在何处了,今儿告诉你,你老子我还没同意,这门亲事就不做数。」 此话一出,柳烟寒就急了,她据理力争道:「父亲,这事绝非女儿任意妄为,定亲之时何小姐的父母,我师父双方俱在,我二人是在徵得师长同意之后,才盟约立誓的,怎能说枉顾礼法。」 见自家女儿话里话外,直接把自己撇了出去。 心下更加生气,柳太医吹鬍子瞪眼睛地问:「那你把你亲爹所置何处?」 柳烟寒忙解释说:「当时何小姐病情危重,为了尽快给她做置心术,父亲您是知道辛夷谷规矩的,置心术为禁术,除了辛夷谷内姓弟子,不为外人所用,您老远在京城,根本来不及徵求您的意见……」 「情急之下我们只能口头约定婚约,事后师父代为书信言明,合情合理,并未无视于您。」 「哦……」,柳太医语气讥讽,阿谀道:「你还知道那姓何的丫头身体有恙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他气得直接站起身来,背着手狠狠地跺着步子,在柳烟寒面前左右来回乱晃。 痛心疾首地埋怨着:「那你还这么死心塌地的和她定亲?你爹我在宫中做太医,京城的世家子弟一大把,还不是随你挑随你选,你偏偏选这么个病秧子。」 说到激动之处,还走到柳烟寒面前戳着她的脑袋,训斥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向对自己父亲唯命是从,这次柳烟寒像是铁了心一般和他硬碰硬。 她无所畏惧地直面柳太医,大声回怼道:「父亲,何小姐她不是病秧子,她是我心仪之人,是我未婚娘子,我们订过亲的,我不许你这么诋毁她。」 柳太医被柳烟寒的强硬态度气得不行,指着她鼻子尖,恶狠狠道:「死丫头,今天和你明说,这亲事你老子不同意,就不做数。」 「如何不做数了?」柳烟寒虽是跪附于前,依然据理力争。 气势一点也不输柳太医:「父亲您一向公务繁忙,不在女儿身边,可是何小姐父母与我师父一同见证过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可代徒儿敲定终身大事。」 「闭嘴,你这是怨恨我平时疏忽于你了!你个白眼狼……」 柳太医指着柳烟寒咒骂道:「也不想想为父在京城日夜打拼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这死丫头铺路,保你衣食无忧,你那师父也是为老不尊,竟然放纵你去干这等蠢事。」 「父亲,我真的钟情于何小姐,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份情意又岂能随意左右,您……您不能如此独断专行。」说着,柳烟寒便红了眼眶。 张阿婆夹在中间,看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让步,吵得脑袋仁蹦蹦作响,简直让人左右为难。 柳太医气不过,拍着心口愤恨道:「我独断?我都是为你好……」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宫中太傅大人还同我提起,有意聘你做儿媳妇,人家那可是勛贵世家,知书识礼,你现在倒好,选了这么个病秧子,还是个女的。」 「父亲,何小姐孝顺懂事,待人真诚,您不能这么背地里贬损于她,都还没见到人,怎么就有如此偏见,说不定您见上一面,就会中意这个晚辈呢!」柳烟寒央求着说。 她尽了最大努力向柳太医解释,希望能打消他对何青青的偏见。 柳太医大手一挥,不容分说道:「你给我打住,我不见、也不想见,此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明天就和我一道去辛夷谷把这亲给退了,有我出面,没人敢有异议!」 看着父亲的蛮横不讲理,让柳烟寒彻底恼怒了,她打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越是这样越让她倔强。 也顾得什么颜面,把心一横豁出去说道:「退亲是不可能了,父亲,实话告诉你吧,这么长时间里,我同何家小姐之间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儿,全都发生了,女儿没办法接受除了何小姐以外的任何人,您老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向懂事温顺的女儿突然口无遮拦,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柳太医一下子被激得不行。 他大吼一声:「孽障,不知羞耻……」盛怒之下,抡起手掌就甩了柳烟寒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只打得柳烟寒眼冒金星,耳畔发鸣,她本就听不清楚,这一下子那晚参天圣树取走耳识时候的钻心剧痛又袭来了。 也许是争吵之下急火攻心,她只感觉耳朵「嗡」地一下差点炸开,脑子里一阵眩晕,心里一阵噁心。 第221页 「呃……」,闷哼一声,脸颊「唰」地一下变得苍白,额角冷汗直流,她连忙捂上耳朵生怕露出异状。 柳太医盛怒之下,「叽哩哇啦」在柳烟寒眼前说了一大通道理,语速又急又快。 都是在说教:「女儿啊,为父知道你天生仁慈,一向同情病患疾苦,你这是错把可怜当喜欢了。」 「你啊!赶紧退了这门亲事,两个女子婚配,于情于理不成体统,为父会在京城给你寻个世家子弟,结成良缘,将来做个官家贵妇,一世富贵无忧。」 「与何小姐之间即便发生了点什么,你不说、她不说有谁知道? 这档子事就当是个露水情缘,过去就过去了,你二人年轻,难免行差踏错,现下悔改,为时不晚……」 可柳烟寒的耳朵现下什么都听不见,柳太医说话又激动又快,两个嘴皮子上下翻飞,任她怎么盯着看,也看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柳烟寒就那么呆呆地跪伏于地面,迷茫地看着柳太医训话,没有一点反应。 「啊!你说句话……」 「哎,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倒是表个态啊……」 看眼前人像是哑巴了一般,半晌没反应,柳太医觉得她是故意赌气不搭理自己。 于是走到身旁,对柳烟寒大声恼怒地吼叫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你聋了吗?」 这一嗓子,声音大得都能把房顶掀了。 一旁侯着的张阿婆感觉天灵盖都要被柳太医的嘶吼震裂了,不禁抬手捂上双耳。 可跪于地上的柳烟寒还是一脸迷茫,且有些惊慌无措地盯着柳太医沉默不语。 这下柳太医是彻底怒了,忿忿道:「好,你个死丫头,你装,你就给我装……」 说着,伸手就去揪柳烟寒的耳朵。 这下子疼得她忍不住了,哀嚎一声捂着耳朵痛苦道:「啊……疼……父亲……疼……求求你松手,别揪了……啊……」 剧痛钻心,柳烟寒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载倒于地,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如同筛糠。 张阿婆和柳太医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把人扶起来查看。 「哎呦,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此刻柳烟寒已经疼得几尽晕厥过去,蜷缩在张阿婆怀里颤抖,小声痛苦呜咽着:「疼……耳朵疼……」 「老爷,小姐她耳朵疼,怕不是您方才那一巴掌打重了吧!」张阿婆担忧地说。 「不可能,人又不是泥塑的,岂能说坏就坏,快让我瞧瞧。」说着,柳太医上前抓起柳烟寒的腕子就要给她号脉。 起初,柳烟寒昏沉沉中下意识地挣扎着不肯配合,被张阿婆和柳太医合力压制着,才能安静诊脉。 柳太医查着查着,面色一沉,嘴里嗫嚅道:「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见柳太医面色大变,还以为柳烟寒害了什么不治之症,张阿婆慌忙问:「老爷,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她的耳识已经残缺……」,柳太医错愕道。 「什么……什么意思……」,张阿婆没听懂什么意思,疑问说。 「她……她已经聋了……」,柳太医不可思议地盯着痛到瑟瑟发抖的柳烟寒。 嗫嚅着:「不可能,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聋了呢?这不可能,起来再让我看看。」 柳太医不甘心地掰扯过女儿的耳朵,仔细查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软禁 确认实情后,柳太医一惯高大的身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般颓败下去。 他捧起柳烟寒已经疼得苍白如纸的脸颊,抬手掐了掐人中,将她唤醒,盘问说:「女儿啊,你老实告诉我,你耳朵怎么了?」 「……」 起初,柳烟寒只是缄默不言。 看着她这幅模样,柳太医是又急又恼,他有些粗暴地掐着柳烟寒下巴颏,迫使她直面自己。 一字一顿地说:「你虽然听不见,但为父知道你能看明白我说什么,现在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耳朵究竟是怎么聋的?」 瞅了一眼满目焦急与怒气的父亲,柳烟寒嘆了口气,自知已是无法隐瞒,于是将前因后果合盘相告。 不想柳太医听了以后,气得直跺脚,他拍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 「女儿啊!你是不是傻啊!为了这么个短命鬼,把自己糟蹋成这副鬼样子,你现在耳朵聋了,就是个残废,这不是生生断了自己后路吗?这样子还有哪户正经人家愿意娶你啊,好生煳涂哇!」 终是费力地看明白父亲说了什么,柳烟寒无所谓道:「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不在乎,我耳朵虽是出了问题,旁人若是因此嫌弃我,怕是彼此没那个缘分,既然如此,不是我的莫要强求。」 柳太医大声呵斥:「强词夺理……」 他整个人气得瑟瑟发抖,指着柳烟寒耳朵大声吼着。 「你耳朵怎么坏的,你自己心知肚明。 选谁不好,你选这么个短命鬼,她先天心脉不全,做过置心术的人,谁能保她一世安好? 这置心术是辛夷谷禁术,究竟有没有遗症,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哪天病程反覆,她突然撒手人寰了呢?那时你该如何是好?」 「再说了,那姓何的是个女人,与你一起不能生、不能养,到末了,你连一儿半女都落不下,将来谁来照顾你?准备孤独终老吗?你想过这些没有!啊?」 第222页 说着,柳太医又是一顿捶胸顿足。 父亲的这些顾虑柳烟寒不是不懂,可是从来不去想,也不愿意想。 她对父亲扯出一丝苦笑,沉声说:「女儿没想过这些,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不好的?我和她一定会白头偕老的啊……」 说道此处,她又悽然一笑:「如果……如果苍天非要如此安排,也只能尽听天命。 她活着,我之所幸,她死了,永失我爱,便不再眷恋这红尘一丝半毫……」 这些话,她其实曾经想对何青青讲,但是嫌晦气,从来没有说出口。 不想今日不吐不快,当着柳太医面尽数说了出来。 最后,她将那句深埋心底的话,如同宣誓般一字一句郑重地说了出来:「情随卿而葬,心随斯人逝,无憾。」 这句话叫柳太医听了,直叫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指着柳烟寒一通臭骂:「你这死丫头有病,现在不光身子有病,你脑子也有病,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眼见自家老父亲蛮横不讲理,柳烟寒不欲与其争辩,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再次敛口不言。 看着自家女儿油烟不进的态度,柳太医愤然道:「辛夷谷这害死人的巫蛊之术你也敢以身试法,不行,为父一定要治好你,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医好你,下来你就随我回京城,我永远不许你再回辛夷谷,也不要再见那个姓何的女人了。」 「来人啊!」随着柳太医一声唿喊,打后院里来了两个男家丁。 二人上前略一施礼,恭敬地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把这个孽障速速弄回后室绑起来,关上,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外出,违令者,重罚。」 「是。」 两个家丁得了命令,忙不迭地抬起已经疼到昏昏沉沉的柳烟寒,往里屋去。 自此,柳烟寒便被彻底软禁起来。 卧房内。 「小姐,你倒是吃口东西吧!你都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如此以往,你怎么扛得住呢?啊……」 张阿婆端着一碗粥,对五花大绑在床上的柳烟寒劝说。 几日绝食已经让她体力不支,讲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她执拗地别过头去,拒绝说:「不……不吃,父亲如果一直关着我,我就绝食到底。」 「嗨,小姐你怎么就这么犟啊!你这不是糟蹋自己身子吗?」 张阿婆满面疼惜地说,虽说平素与这位柳家小姐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柳烟寒为人温和有礼,深得张阿婆欢心,她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姑娘。 柳烟寒期盼地望向张阿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恳求。 「张阿婆,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帮帮我,放我走吧,我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儿,我还得回辛夷谷,青青还在等着我呢!」 「这……这……」 张阿婆为难地说:「这可使不得啊!老妇若是放你走了,回头柳老爷怪罪下来可不得了,再说了这事也不是你一走了之就能解决的,咱们……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柳烟寒低吟一声。 继而悽然一笑:「父亲的话说得如此决绝,行事如此不留余地,还有什么可从长计议的?」 张阿婆虽然疼惜柳烟寒的遭遇,可倒底是一介老妇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 长嘆一口气,只能继续好言相劝:「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不吃饭啊……这饭可是……」 「她不吃就别吃了,你还求她做甚……」 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咣当」一声大力推开,柳太医的呵斥声传了过来。 他铁青着一张脸,身后带着两个男家丁步入屋内。 「老……老爷……」张阿婆见状,慌乱地撂下粥碗,知趣地退却在一旁静候。 柳太医瞥了一眼桌上一口没动的饭菜,又看了看被绑在床上,依然倔强的女儿。 面露不悦,厉声道:「别做鬼吓人,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白瓷瓶,打里面倒出一把丸药,送到柳烟寒嘴旁。 下命令说:「这两日,为父特意为你炼制了治耳疾的丹药,赶紧服下。」 愕然望向父亲手中那把丸药,一股浓重的苦涩气味直袭鼻间。 一向讨厌苦涩的柳烟寒皱了皱眉头,央求说:「父亲,我这不是病,失去耳识乃为天命,师父他老人家都治不了,求您别逼我吃药了。」 「废话,让你服下你就服下……」柳太医为人向来自负,最忌医术上被人质疑,柳烟寒这番话无意间触了他的大忌,让他心头甚是不悦。 「怎么?你当为父的医术比不上你的师父?可别忘了,当年我与你师父同出辛夷谷门下,为父的医术不在你师父之下。」 见父亲态度强硬,柳烟寒失望地闭上眼睛,誓不从命。 柳太医见她半晌不配合,恼怒地掐住她的腮帮子,动作粗鲁地一把将丸药塞进她嘴里,强行灌下。 因为没有吃饭,肚里空空如也,勐地被强塞进这么一大把丸药,柳烟寒顿时感觉一阵噁心。 「呃……」整个人一阵干呕,被噎地涕泗横流。 一旁的张阿婆看不过眼了,连忙端来一杯热水,扶着她喝下,拍了拍背为她顺气。 「小姐,慢点,别噎住,快喝口水顺顺气。」 第223页 眼见女儿聋了,又不肯配合治疗,柳太医气不打一处来,暗骂一句:「不中用的东西。」 说着对身后两个家丁发号施令:「柳家可没这么个不中用的残废,今日开始给这死丫头施针治病,来人啊!快把她给我架起来。」 那两个魁梧的家丁走上前来,一把将柳烟寒从床上拽起,强行按在桌子边上固定。 柳烟寒一边挣扎,一边苦苦央求着:「没用的……放开……我没病……我不施针……父亲……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求你……」 「把她嘴给我堵上,免得妨碍我。」柳太医疾声厉色道。 两家丁立马照办。 「呜……呜……」 柳烟寒被堵得口不能言,只能痛苦呜咽着,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虽然觉得很丢人、不甘心,但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角。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张阿婆在旁看得心惊肉跳,颤巍巍嘱咐道:「哎……你们这帮莽夫,轻着点……别伤着小姐……」 「小姐餵……你别挣扎了,顺着老爷的话,少吃点苦头啊……听话……」她手足无措地在旁干看着,可是却做不了什么。 只见柳太医从皮口袋里取出施针用具,捻起一枚寸把长的银针,找准耳畔的穴位直接就刺了下去。 失去九分耳识为参天神旨,如此强行疗愈,无异于逆天而行,所以施针过程比得平时痛苦千百倍。 「啊……」 柳烟寒虽是被捂上了嘴巴,可剧痛之下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疼……住手……父亲……求你了……疼……呜……」 「会疼才会好,爹不会让你一直聋着的,我一定要医好你,你给我忍着。」 柳太医行事一贯严厉,对人对己要求甚高,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女儿变成个残废。 说着又狠狠地朝耳穴之上刺了几针。 「啊——啊——」 「啊——」 一声声悽厉惨叫,让一旁的张阿婆不忍直视,潸然泪下。 一通针扎下来,柳烟寒疼得已经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面色苍白,整个人几乎虚脱过去。 柳太医一边收着银针一边说:「从今往后,每日行针一次,你最好配合一些,也免得遭罪。」 「治耳疾的药你最好不要偷奸耍滑,给我老实服用,张阿婆,你负责帮我监督一下……」 此刻父亲的蛮横与不通情理,让柳烟寒心如死灰,她神情恍惚地躺在床上,眼神一片空洞,至于父亲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无知。 交代完一切,柳太医起身离开柳烟寒卧房,张阿婆见状忙不迭地从后跟上。 她忧心忡忡地对柳太医说:「老爷,小姐脾气拧得很,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您还是对她说句软话,哄哄她吃嘴东西吧。」 「哄?她几岁的人了,还需要哄?」 闻言,柳太医突然驻足,疾言厉色道:「她不吃东西好说啊,饿着,饿晕了拉到,晕了就塞她一丸「续气丹」,吊着一口气,只要不死就成,我看她能捱到什么时候。」 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只药瓶塞到张阿婆手中,张阿婆接了,定睛一瞧,果真是一瓶「续气丹」。 张阿婆苦着脸央求说:「老爷啊,是药三分毒,这……这续气丹是给病入膏肓不能进食之人续命的丸药,它不能做吃食的,小姐是个正常人,如何能把丸药当饭吃啊。」 「哼……」柳太医对此嗤之以鼻。 冷讥热讽地说:「她为了个短命女人,自犯贱找罪受,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怪得了谁。」 这话实在是让旁人听了都伤自尊,心里难过,张阿婆心里替柳烟寒感到难过。 她斗胆打抱不平说:「老爷,求您别这样对小姐行吗?她自幼娘去得早,您公务缠身从小到大没照顾过她,她本来就和您不亲近,见了您就如同耗子遇上猫似的,现在又为了终身大事闹得这么僵,您父女二人以后该如何相处啊!」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这说出去的恶言恶语就如同钉在板子上的钉子,以后即便取下来了,也是遍体窟窿眼子。」 「您就这么打她骂她,成天地绑着她,不让她出屋,对待阿猫阿狗也不能这么狠的,更何况还是您唯一的亲闺女,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就不心疼吗?」 斗着胆,将这两天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张阿婆也是吓出了一头冷汗。 柳太医听了,一脸诧异地说:「张阿婆,我看您是老煳涂了吧!我这么做是为了她好,治好耳疾随我回京城,寻个乘龙快婿,相夫教子,才是正经归宿,难不成要一辈子做个残废?」 「可这是老爷您的想法,不是小姐的,您认为对她好的,她不一定能接受,都道强扭的瓜不甜,即便强行顺了您的意,她活得也未必开心啊!」张阿婆难为地说。 「好了,不要再说了……」柳太医不耐烦地打断张阿婆的话。 严肃地命令道:「您是我柳家的老妈子,别忘了身份,平时只管看顾好小姐就是,其它事情不要管,我还有公事要忙,没空为了这点家务事耽搁。」 说着便拂袖而去,徒留张阿婆无奈地长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柳烟寒就在这样强行服药、扎针的日子里苦苦煎熬着。 她脾气又倔强,被软禁着无计可施便铁了心绝食抗议,人都饿晕过去几次,硬是被强灌了「续气丹」才回过一口气来。 第224页 几番折腾下来,好端端一个人便憔悴得不成样子,直叫旁人看了心疼。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盼卿归 辛夷谷 在五炽果的调理下,何青青身体状态突飞勐进地恢復起来。 半月后,便已下地活动自如,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已经大致与常人无异。 但这些时日,柳烟寒却一直没有回来,甚至连一通口信都没有,这种种状况让何青青愈发坐立难安起来。 一日清晨,她早早便临窗期盼,希望见到那个熟悉而亲切的身形缓缓而归,却始终未能如愿。 「烟寒,你怎么还不回?你不是答应我早些的吗,说话不算话,下来要狠狠惩戒你,让你说大话。」忍着满腹牢骚委屈,何青青在心里抱怨着。 正恍神间,「吱呀」一声,柳芽儿推门而入,送来今日例行汤药。 何青青见了,连忙开口问:「哎,小芽儿,你师姐怎么还不回,今日有收到她的口信吗?」 撂下药碗,柳芽儿似是有心事一般,面色微沉,开口说:「没……没收到消息。」 「怎么会这样,烟寒承诺我尽快返回的,她一向说话算数,可这都半月了还音信全无,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不行,我得去找她。」说着便要动身。 「哎,不行,这段时间师父外出公干,不在谷内,没有师父旨意,你……你不能擅自行事。」柳芽儿拦住何青青。 「我管不了那么多,烟寒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不行,我得亲自去找她。」 「青青师姐,你快回来,别这样肆意妄为,行不行?」 情急之下,柳芽儿不禁红了眼眶,差点哭出来。 何青青看着柳芽儿反常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沉声问:「小芽儿,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她把柳芽儿拉到跟前,神情异常严肃地盘问:「你老实说,是不是你烟寒师姐出什么事了?」 「……」 柳芽儿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甚至不敢正眼看何青青一下。 见眼前人闪烁其词,何青青急切地催促:「快说啊,你!」 「哇……」,柳芽儿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委屈巴巴地如实招来:「烟寒师姐……师姐被她爹软禁起来了,柳府还派人捎话过来,说再也不允许师姐回来了,过些时候便要带她回京城,呜……呜……」 说着,说着,柳芽儿委屈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听了这番话,何青青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一下变成这个样子。 愕然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这些日子,你身体好不容易痊癒,我们不敢有闪失,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身体恢復。」柳芽儿委屈地解释说。 何青青失神落魄地嘴唇翕动几下:「她……她爹怎么能这么做,不行,我……我要去找她……」 说着,人慌神般地就要往外跑。 却被柳芽儿一把拽住,他央求说:「青青师姐,你不要冲动,你现在去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会雪上加霜。」 「可是……可是她爹为什么要软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我和她的亲事吗?我可以去解释的。」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柳烟寒所受到的牵连与责难,何青青心里是就一阵窒息的心痛。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柳芽儿难过垂泪说。 何青青一脸迷茫,疑惑地朝柳芽儿求证:「还有……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她现在心里异常忐忑,总预感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柳芽儿抹了一把眼泪,哭啼啼地回答道:「这次烟寒师姐的父亲如此大动干戈,是因为师姐她……她……」 看着柳芽儿欲言又止的样子,何青青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急急追问:「她……她怎么了。」 「师姐她……她已经聋了。」 憋在心里好久的实话,终于说出口,柳芽儿「哇」地一声痛哭出来,满腹委屈终是有了个出口。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直叫何青青一下子就懵了,她脑袋一片空白,身子晃荡了几下,差点没站稳。 扶着桌角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迷茫不解地问:「好……好的人,怎么说聋就聋了呢!怎么会这样。」 柳芽儿啜泣着,将祭祀圣树,献祭耳识的事情,对何青青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这……这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一时间,何青青很难接受这些事实,她怎么也想不到柳烟寒居然为了自己捨出去九分耳识。 回想前些日子,柳烟寒听话、说话总是慢半拍的情景,还取笑她是不是人还没老就提前耳背了,思及此,何青青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她当时是多么慌张无助啊!自己怎么那么粗心大意,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状,还说了那些不过脑子的混帐话。 「不行,我要去找她,我得想办法弥补这些过错,她是世上最好的医者,她能帮助很多人,不能就这么聋了,我何青青死不足惜,我要求圣树参天收回神旨,我要她齐齐整整,好好地活着。」 说着,何青青红了眼眶,强忍住心间的悲切,起身就要出门去找人。 第225页 柳芽儿一把拉着她,哭嚎着:「青青师姐,你冷静一点,你这么贸然前往根本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放手……」,何青青大吼一声,甩开柳芽儿的手,挣扎着要走。 「我必须要去,我要马上见到她,不然我会憋疯的,我不能放她一个人面对这所有的痛苦与磨难……」 「不放,死也不……」,柳芽儿就是死死拽着不撒手。 他满面焦急地啜泣着:「青青师姐,你知道前些日子我为什么要对你说那些气话吗?」 「……」极度悲伤之下,何青青一脸迷茫。 「那是因为我眼着亲如手足的烟寒师姐,为你捨出去九分耳识,那是从小陪我长大的亲人,我难过、我心痛,可我没办法,我只能逞口舌之快,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今天我想说句对不起。」 柳芽儿满面泪痕地哭诉,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可你想想,师姐她爹呢?她亲爹知道了这事实,是什么心情? 自己唯一的女儿残废了,他肯定比我更心痛,比我更难受,甚至是勃然大怒,迁怒于你一点都不足为奇……」 「现在你即便是去寻烟寒师姐,也会被拒之门外,不单帮不上忙,还会让师姐夹在中间更加难过。」 柳芽儿苦心劝说。 「不行,我……我要去找师父,我要求他老人家帮忙。」 慌乱之中,何青青跌跌撞撞地要出门去找鹤梅医圣。 「青青师姐,你急煳涂了,师父他现下外出公干,不在谷内,你去哪儿找啊?」 听了这些话,何青青整个人颓然下来,神情恍惚地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痛苦地呢喃道:「那……那怎么办?我现在能怎么办呢?」 转而急切地抓住柳芽儿,如同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苦苦央求着。 「小芽儿,求你帮帮忙好不好,我现在就要见到烟寒,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见到她,我有很多事情要同她讲,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见到她,我这颗悬着的心如何也落不了地。」 思及上次赌气不辞而别的事,柳芽儿深知这个青青师姐是个倔强的主儿,知道烟寒师姐被禁足之后,若是还不让她做些什么,肯定得把她急出个好歹。 无奈之下只好让步:「那好吧,我陪你去柳家老宅走一遭。」 「行,我们赶紧动身。」说着迫不及待便要启程。 柳芽儿慌忙抓住已经跨出去半个身子的人,不放心地嘱咐。 「不过话说回来了,去了柳家老宅,青青师姐你得一切听我安排,我会尽力想办法让你与烟寒师姐见面的,但是你不得枉自行事,以免弄巧成拙。」 「成,都听你的。」 为了尽快出发,何青青一股脑地应承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柳府 在柳芽儿的带领下,二人很快来到柳家老宅。 眼前出现一片灰砖黛瓦的大宅子,朱红门头牌匾上赫然写着柳府,坐落在闹市一隅,显得古朴而静谧。 「就是这儿了。」柳芽儿指着前面说。 想着与柳烟寒只有一墙之隔,何青青怎能不激动。 听了,她抬脚就要上前,直接叩门而入。 不想,被柳芽儿一把拉住,阻止说:「青青师姐,你这是要直接进去吗?」 何青青理所当然地说:「嗯,不然呢?」 万万没想的青青师姐做事这么直接,不带一点拐弯抹角的。 柳芽儿无奈地抚上额角,伤神费力地说:「青青师姐,咱们不能这样,现在烟寒师姐她爹一定还在气头上,你这么贸然进去无异于讨打。」 「那要怎么办?」,何青青焦急万分地问:「我俩就这么一直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 「办法总会有的,但是不能着急,咱们得徐徐图之,先在附近观察一下,等机会再行动。」 说着,柳芽儿拽着何青青在柳家老宅附近找了一处隐蔽地儿,藏匿下来,伺机行动。 不大一会儿,他二人听见「吱呀」一声响,眼见柳家老宅大门开了,打里面步出一位老妇,擓着个竹篮子,似乎正要出门买东西。 「快看、快看……」,柳芽儿连忙激动地招唿何青青上前查看。 「怎么了?」何青青探头看了看,问:「这人是谁?」 「此人是柳府的老妈子,姓张,为人宽厚仁慈,以前常常听烟寒师姐提起她,说张阿婆一向对她甚为关照,是个可以仰赖的长者。」,柳芽儿如是解释。 「我认为,此时,从她这儿入手不错,只要获得张阿婆的帮助,混入柳府应该不难。」 「那我们怎么办?直接上去搭话吗?」 「不行,先跟住她,再见机行事吧。」 于是,二人悄摸摸地尾随张阿婆上了集市。 张阿婆此次出街,是为了买些吃食给柳烟寒,备办晌午饭的。 她寻思着这几日小姐闹绝食,粒米未进,眼见这倔脾气的孩子挨饿受苦,自己已是束手无策。 只有寄希望在集市上买点小姐平素爱吃的东西,能得她青睐,好歹地赏脸尝上一口半口。 走着走着,于喧闹街市旁看见一处摊子,挂着一面幌子,上面写着「汤圆」。 小贩正在大声吆喝叫卖着:「汤圆,好吃的汤圆咯……独家秘制……纯糯米研磨……又香又糯……」 第226页 「黑糖芝麻馅、桂花糖稀……口味多多,任君挑选……」 那小贩生意似乎相当火爆,摊位前聚集了不少人,都在等着买上一包半袋的回家尝鲜。 「哎……汤圆不错,小姐平素嗜甜,这小玩意也许入得她心,买点回去试试。」张阿婆在心下如此盘算着,便挤进人群,准备买上一些。 柳芽儿同何青青尾随而至,二人驻足等待机会。 何青青问:「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同她搭话啊!」 柳芽儿冥思苦想一番,说道:「俗话讲,意外是相识的最好机会,没有意外,创造意外也得上,青青师姐,我去去就来,你稍等一会儿。」 「哎,你要干嘛?」何青青不解地问。 「……」 还没待到回答,柳芽儿便蒙头盖脸地沖了出去。 他仗着身量瘦小,迅速没入摊位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多一会儿又贼眉鼠眼地挤了出来。 迅速跑回何青青身边,气喘吁吁道:「哎呦喂啊……终于得手了……吓死我了……还好没被发现……」 「你干嘛去了?」何青青看他这幅胆颤心虚的模样问。 「喏……」说着,柳芽儿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钱袋子在手里晃了晃。 「我刚才把张阿婆身上的银子给扒了,一会儿她就没钱付帐了,那时,青青师姐你再出马帮她一把,她定会感激于你,你再顺势与她攀谈,找个机会混进柳府里去,不就成了。」 「哈?」,何青青听了已是一脸惊讶。 对柳芽儿的行为目瞪口呆,抱拳说道:「小芽儿啊,果真是机智如你,佩服佩服。」 柳芽儿嘿嘿一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说:「青青师姐,以前我对你多有偏见,但是我现在是诚心实意地想帮你和我烟寒师姐的……」 正说着,摊位那边便是一阵骚动,只见张阿婆慌乱地在全身上下搜检,一边焦急万分地喊着:「哎……我的钱袋子呢?明明刚刚还在的啊!」 见时机已到,柳芽儿连忙推何青青一把,嘱咐说:「青青师姐,机会来了,快去吧……」 虽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何青青依然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柳芽儿眼巴巴地瞅着何青青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暗暗在心里为她鼓劲。 「青青师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下来你要自己努力……」 说着还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苍天在上,各路神仙,保佑我两位可怜的师姐,事事顺利,早日相见,得长辈释然,脱离煎熬……」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最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我是真心祝福她俩,若是得偿所愿,我柳芽儿发愿手抄《本草经》一遍,哦!不,三遍……」 ** 「哎……我说这位阿婆,您倒是有钱没钱啊! 这汤圆都给您秤好了,后面还那么多人等着呢,您老倒是快点。」 小贩怕耽误了后面生意,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张阿婆快些付帐。 「这……」,张阿婆一时间找不着钱袋子,面露难色。 正在尴尬之际,何青青挤进人群,来到身边,询问说:「伙计,这位阿婆欠你多少钱?」 「一斤汤圆,刚好两个铜板。」 「喏,给你,这阿婆的钱我帮忙付了。」说着便把铜板塞进了小贩手中。 「哎,那感情好,阿婆,汤圆您拿好。」 小贩得了钱,欢天喜地的将汤圆包好,塞进张阿婆提着的篮子里。 见是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替自己付了银子,张阿婆甚是感动,连忙推脱说:「哎哟,这位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何青青对张阿婆亲切地笑了笑,无所谓地说。 「嗨……阿婆,区区几个铜板,何足挂齿,人生在世难免遇到些麻烦,能互相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不是什么大事。」 张阿婆这才有空档好生瞧了瞧眼前这个陌生姑娘,看起来很年轻,模样标緻,和自家小姐的身量气质如出一辙,不禁心生好感。 于是,笑颜相对地说:「哎呀,这年头世风日下,没成想出趟门买点东西,也会被偷儿扒了去,多得还有你这等古道热肠之人仗义相助,不然真是叫人寒心啊!」 这话叫何青青听了,心里一阵汗颜,忙笑说:「阿婆,下回出门可得多注意啊!」 张阿婆倒是呵呵一乐,附和说:「那是,那是……」 「不知姑娘如何称唿啊!」 「呃……我……」 何青青略一停顿,想了想不便如实相告,便想着隐去真名,瞅了瞅张阿婆篮子里甜滋滋的汤圆。 突然灵机一动,回答:「我姓汤,大家都叫我……汤……汤小圆。」 「汤……小圆。」张阿婆把这名字在心下暗自嘀咕了一遍,「小汤圆?」 心说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人拿汤圆当名字的。 她笑了笑继续说:「今日多得了汤小妹你的帮助,不然老妇可就尴尬喽!老妇在柳府里做事,离得此处不远,要不你随我一同回府上一趟,我取了银钱归还于你。」 「不用,真的不用,阿婆您客气了,看手上这些东西挺沉的,还是我送您老回去吧!」 说着,何青青主动从张阿婆手中接过篮子,自告奋勇地要送她回返。 见这位年轻姑娘,如此尊老扶弱,张阿婆心里是越发喜欢,如此,这一老一少,便一路同行、一路攀谈起来。 第227页 走着走着,何青青说起来:「阿婆,你一下子买这么多汤圆可不好,这玩意儿甜滋滋的,虽然好吃,可毕竟是糯米制的,老人家吃了,不容易消化,会积食的。」 「嗨……这可不是买来老妇吃的」,张阿婆一路上觉得与这年轻姑娘聊得甚是投缘,于是也没隐瞒什么,如实告知说。 「前些日子,我府上小姐同老爷一言不合便闹起了别扭,可偏巧小姐她也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让步,这段时间一直在闹绝食,老妇实在是怕把人给饿出个好歹,这无奈之下,才想着买点乞巧的小吃食能讨她欢心,哄着能吃一些是一些。」 「哎……」说完,深深嘆了一口气,显得甚是无奈。 何青青在旁听了,也是面色一沉。 「原是这样啊!」不过她很快调整情绪。 藉机而上,说道:「阿婆,我原是瓦肆里出身的,给人说书逗乐子最为拿手,既然你府上小姐不吃不喝,情志消沉,不如让我去给她耍几个小把戏、说上几段笑话,兴许心情舒畅了,人也能好过些。」 张阿婆听了这主意,略一沉吟,心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连连赞许:「哎,汤小妹,你这个法子倒是可以,我怎么早没想到。」 「不如你随我一起回府,我将你引荐给柳老爷,若是他应允了,咱们就这么办。」 如此一来,何青青便取得了张阿婆的信任,顺顺噹噹混进了柳府。 柳府厅堂之上 张阿婆对端于正堂之上的柳太医略一施礼。 禀告说:「老爷,今儿老妇在集市上遇见一个瓦肆里的小姑娘,想着最近小姐茶饭不思,情志低落,心说聘个说书人,进府给小姐说说笑话,解解闷,兴许人开心了,也就不跟老爷您闹别扭了。」 柳太医抬眸瞧了瞧,果然见张阿婆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姑娘,跟自家闺女差不多的身量气质,只是这些走江湖卖艺的女子,也不知靠不靠谱。 于是有意拒绝道:「嗨……那丫头现下已是个半聋之人,还听什么笑话,她听得明白吗?」 「这……」,这下子倒是让张阿婆为难了。 正在踌躇间,没想到何青青主动开口请缨。 「柳先生,除了说书,小女还有许多本领,未曾透露,令嫒即便耳识不全,小女也有其它法子逗趣解闷,您不妨让我试一试。」 柳太医听了,将信将疑地说:「是吗!你还会些什么,说来听听。」 何青青直言:「我会变戏法,演皮影戏,耍木偶,玩杂耍也是可以的,只要是能逗人开心的玩意儿我都行。」 因为她自小体弱,整天囿于府中不得外出,于是养成了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自己逗自己玩的习惯。 这些小把戏都是她同府中管家,僕役那儿学来的,是她孩提时代的乐趣,她常常幻想自己若是闯荡江湖,说不定,不失为走街卖艺的一把好手。 人言道技多不压身,果真是没错的。 不曾想,这些技能今日还能用在这儿,也算不枉昔日所费工夫。 看柳太医还有些踟蹰,何青青忙不迭地说:「要不,我给大人您耍上一段。」 而后环顾四周,惋惜道:「哎呀,不过可惜这厅堂地方小了点,只怕施展不开,如果碎了这屋里的杯盘碗盏可就不好了。」 「要不我给大人您跳段舞吧!」 说着,起范就要施展身形,为柳太医表演一番。 「哎……哎……好了好了,不用试了,老夫信你。」 柳太医于这三两句攀谈中,觉得这年轻姑娘说话办事很是实诚,也无意再为难于她,便妥协下来。 「张阿婆,你带她去小姐房中,为她逗逗乐子也好,免得整天耷拉着脸,要死不活的模样,看了就让人生烦。」 「是,老妇这就去办。」张阿婆颔首领命。 「汤小妹,这边随我来。」说着,就要引何青青入内室而去。 马上就能与近在咫尺的柳烟寒见面,说不上为什么,何青青忽然觉得心里很慌乱,似乎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很担心柳烟寒的近况,怕直面她狼狈受伤的样子,可又迫不及待地想快些拥她入怀,好好抚慰她所受的伤痛。 须臾,来到后宅寝所前。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张阿婆在前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幕石屏,将屋内光景挡去大半,看不真切。 张阿婆对随在身后的何青青嘱咐说:「汤小妹啊,你且在此稍侯……」 说着指了指耳畔示意,「我去同我们小姐知会一声,她耳朵现下不好使,听不清楚,你多担待些……」 何青青略一欠身,沉声说:「有劳。」 张阿婆进了屋内,移步床畔,将帐缦缓缓撩起,床榻之上似乎躺着个人。 何青青于屏风外望眼欲穿,可惜还是看不清楚模样,她只觉得紧张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张阿婆俯下身来,对躺在床上已经饿至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柳烟寒轻声说。 「小姐,老妇在集市上给你请了个说书艺人,一会儿给你逗逗乐子,今儿你可要开心些,一定要好好吃饭,咱们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柳烟寒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瞥了张阿婆一眼,总算是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拒绝,示意没兴趣,不想看。 第228页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日思夜念 「小姐,别介呀,好不容易请来的人,你就看一眼吧!很有意思的。」 张阿婆说着,就起身去请何青青入内。 「汤小妹,快请进,小姐这边就拜託你了,多哄哄她开心,老妇还得备办午饭,先行退下,如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 张阿婆交代完一切就离开了。 何青青轻步来到床畔,看着日思夜念的人。 但万万让她没想到,仅仅半月未见,人就已经被消磨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病恹恹地瘫在床上,面黄如裱,一点往常的生气都没有了。 更令人心疼的是,为了防止她挣扎逃跑,手脚还被绑上了,不是没有想过她所受遭遇,只是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糟糕。 何青青瞬间红了眼眶,又想到她那捨出去的九分耳识,更是心下难安,像个犯错的孩子般踟蹰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是低声呢喃:「烟寒,烟寒,对不起,我来晚了……」 躺在床榻上假寐中的柳烟寒,见张阿婆所说的那个说书艺人半晌没什么动静,心下诧异怎么回事。 谁知睁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何青青,吓得她一哆嗦,心下以为自己饿昏了头,或太过想念以至于开始发癔症了。 「青……青?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在这儿?」 拖着饿到虚弱无力的声调,柳烟寒挣扎着想坐起身来仔细看看眼前这个人,只怕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眨就没了。 「烟寒,是我,我来看你了。」 说着,何青青便欺身上前,径直将绑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柳烟寒拥入怀中,只觉得她已经瘦得盈盈一握,不禁又难过起来。 怕她听不清楚,特地贴在耳畔问道:「她们把你怎么了?这才几天时间,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耳畔的呢喃,坚实的拥抱,才让柳烟寒确定眼前的情景不是做梦,她觉得又开心又意外。 何青青见了柳烟寒手脚上的绳子,眉头一皱,抱怨着:「他们怎么能这么绑着你,对待犯人也没有这么苛刻的,太过分了,我帮你解开。」 一边心疼地说着,一边迅速帮忙松绑。 须臾,柳烟寒转了转已经勒至青紫交加的手腕。 苦笑着说:「嗨,挨训了,还能怎样,不过放心,我柳烟寒打小上山下河,摔摔打打惯了,皮糙肉厚的,这点程度,不算个事。」 她越是说得语气轻松,越是叫听的人心里不舒服。 何青青眉头紧蹙,嗔怪道:「你怎么这么犟,不会服个软的吗?」 突然又瞥见柳烟寒身上、耳畔还有大片红肿的针眼,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追问说:「这又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多伤,疼不疼啊!」 「……」,柳烟寒面色一滞,为难不知如何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好直接说,是自己亲爹下狠心,强行施针给弄的。 也不想让何青青太过担心自己,于是转了个话题反问:「天啊,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爹呢?你和他碰面了吗?他有没有为难你?」 何青青委屈巴巴地说:「我诓他说自己是个说书人,能给你逗乐子,央求张阿婆带我进府的。」 听着她说的冒险行径,柳烟寒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胆儿可真肥,要是被我爹发现了,他那暴脾气起来,非得把你一顿好打不成。不行,这也太危险了,你快点走吧。」 说着,推何青青速速离开此地。 可她哪里肯顺从,固执地说:「我不走,你耳朵的事情,柳芽儿已将实情告诉我了,你现在都这样了,我怎么可能放你独自在此受责罚,而自己却置身事外,我要在这儿陪你,有罪一起受,有打一起捱。」 这话叫柳烟寒心下一惊,起初怕何青青心里有负担,原本打算瞒着不想让她知道的。 如果可以就隐瞒一辈子,但是此刻已经真相大白,也就无需刻意为之。 只推脱她快走,柳烟寒急切地说。 「别傻了,我爹态度那么糟糕,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如回辛夷谷好好呆着,静等师父回来,再一起想办法应对,我是她唯一的女儿,他顶多关我两天,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我不,我就要在这儿陪你,你爹说要带你回京城,再也不回辛夷谷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说着便将柳烟寒搂得更紧了些,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般。 她将脸颊在柳烟寒颈项间埋得更深了些,带着囔囔的鼻音说道。 「你爹生气也是应该的,为人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己骨肉的,你为了我,捨出九分耳识,都是我的错,你爹记恨我也是应该的,可这些责罚不该你独自承受。」 听了这番话,柳烟寒忍不住抚上何青青的头髮,轻轻揉了揉。 安抚道:「青青,你说什么呢,千万不要这么想,我爹就是生我的气罢了,没有人恨你啊!」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懂……」 说着,何青青捧起柳烟寒的脸颊,轻轻抵上她的额头,眼神凝望向眼底。 一脸认真地说着:「我去拜求圣树参天,它既然可以拿走你的九分耳识,就一定可以还回来。 你能以身做祭,献出耳识,我也能以身做祭还回去,不行我就一直求它,长跪不起,都道心诚则灵,总能有办法求动它的,是不是?」 第229页 看明白了何青青说的话,柳烟寒摇头坚定地拒绝。 「青青,你听我讲,圣树歷经悠悠岁月轮转,已成神识,神之言不可违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你就不要固执己见了。」 「什么意思?是说你的耳朵永远好不了了吗?」何青青一脸茫然若失地问道。 柳烟寒悽然一笑,肯定说:「嗯,没办法。」 得到这个结果,何青青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败下来。 她觉得胸口像是闷了一块大石头般堵得喘不上气来。 痛苦地攥紧拳头,质问说:「烟寒,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有精湛的医术,明明可以成为一代神医,可以去救治更多需要帮助的百姓,现在居然为了我,全没了。」 柳烟寒则无所谓地说: 「即便听不见,也不影响我做一个最好的医者,怎么耳朵聋了还不能号脉断病了不成?」 她戳了戳何青青,疑问道:「哎……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平时,最烦柳烟寒顾左右而言其它,何青青嗔怒道。 「这不是能力不能力的问题,你不要混淆视听。我是说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怎么可以擅做决定?我不要,不要这样,我不想一辈子亏欠你。」 说着赌气般将柳烟寒从怀里推了出去,偏过头不再看她。 见这位大小姐又闹小孩子脾气了,柳烟寒只得好言相劝。 她将何青青的手握入掌心,柔声细语地说: 「青青,你不欠我什么,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听她这么说,又是一阵酸涩袭上心头,何青青红了眼眶。 心疼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你这样做让我心里难安,亏欠你的情意,这辈子让我拿什么还?怕是下辈子也还不清了,你让我怎么办?」 「那岂不是正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从茫茫人海中来寻我,陪着我,清还这点亏欠,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不好吗?」 柳烟寒合上眼眸,虚弱地把头靠在何青青肩膀上,一边说,一边浅浅地笑了,仿佛真的看到两人生生世世都遇到了一般。 「青青啊,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到近乎贪心,贪心到生生世世都想遇着你。」 「我……」,这么热炽热的情话,让何青青一时哑口,心疼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咕噜……咕噜……」 就在此刻,柳烟寒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弯腰捂住肚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忍痛的表情。 见状,何青青忙不迭地扶着柳烟寒在床头靠下,关切地问:「烟寒,你没事吧!听张阿婆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绝食,是饿了吗?」 「呃……」,柳烟寒疼得眉头紧颦,没有力气再开口讲话。 何青青心疼不已,抱怨说:「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你是想活活饿死自己吗?」 「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柳烟寒可怜兮兮地捂住胃口,苦笑着回答。 「那你就实打实地饿着……」说着又气愤又心疼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埋怨说:「怎么这么笨,就不会偷偷藏点吃的,回头怎么死的,我看你就是笨死的。」 就在此时。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了,二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柳烟寒迅速躺下装睡。 何青青则应声喊了一句:「进。」 原是张阿婆送午饭来的,她手里提着个食盒放在了茶案上,朝床榻之上瞥了一眼问:「汤小妹啊!小姐她怎么样了?」 「我刚刚同她说了几句,看情绪还算稳定,只不过可能饿的时间太久了,有些体力不济,让她先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再吃饭。」何青青回答说。 张阿婆惊喜地问道:「是吗!那意思是,小姐愿意主动进食了?」 「嗯,应该没问题,我在这儿陪她一会儿,若是她醒了,我叮嘱她进餐。」 「哎呀,那感情好,这事儿就有劳汤小妹了。」 见自家小姐终是不再固执地绝食,张阿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想着请瓦肆艺人来府上,逗逗乐子还真管用,于是放心地把任务交託给了何青青。 「老妇先下去做事,有劳你帮忙多照拂我家小姐。」,说着便离开了。 柳烟寒悄默默地眯开眼角,发现张阿婆似乎已经离开,开口小声确认:「走了吗?」 「嗯,走了。」 何青青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柳烟寒坐起身,靠在床畔。 「饿了吧!快坐起来吃点东西。」 她将食盒揭开,见里面有一盅热气腾腾的汤圆,连忙盛了一碗出来,端到床畔,说道:「今天有你喜欢的汤圆,小心烫。」 嗅了嗅甜滋滋的糯米香气,柳烟寒感觉饿得越发厉害。 她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为难地说:「我……我现在要是吃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我爹还没妥协呢。」 何青青狠狠白了她一眼,又气又无奈地说:「柳烟寒啊柳烟寒!我也是怕了你了,抗议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折腾自己,你这样还没等到你爹妥协,自己就得先翘辫子了,今天别想那么多,先把肚子填饱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抗击困境吧。」 「嗯,说得好像也在理,那我就吃了。」飢饿难耐,她又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第230页 这副狼狈样子,在何青青眼里看来真是很心酸,不知道这些日子的绝食,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柳烟寒抬手拿起碗里的汤勺,舀起一只汤圆往嘴里送。 可是她已经饿得体虚眼花,拿着汤勺的手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晃晃悠悠愣是没送进嘴里去。 叫旁人看着,好生胆战心惊,只怕她一个手抖,直接将汤圆餵了地板。 「算了,让我来。」何青青不由分说地自柳烟寒手里拿下汤勺,决定亲自上手餵她。 轻轻把勺子送到嘴边,提醒说:「张嘴……」这动作语气,与病重时照拂于病榻边的柳烟寒如出一辙,只不过,此刻已经调换了对象。 柳烟寒起初是一滞,而后释然,张口把送到嘴边的汤圆吃进口中。 轻轻嚼了嚼,香甜软糯的味道就在口中瀰漫开来,直叫饿了许多时日的人,顿感满足。 一只汤圆下了肚,柳烟寒笑言:「我现在饿得连拿勺子的气力都没有了,是不是很孬?以前是我照顾你,现下倒是调转过来,仰仗你的照拂了。」 何青青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吹拂热气,她笑了笑并未多言。 反而问道:「好吃吗?」 柳烟寒浅浅一笑:「好吃,你餵的怎么能不好吃。」 何青青面色沉了沉问:「我要是没来,你就准备这么一直绝食下去?」 「嗯……我也不想的,可是被困住也没其它法子了!」 看出了何青青脸色不太好,柳烟寒笑了笑,故作轻松说:「放心,我自己就是习医的,心里有分寸,再说了,又饿不死,我爹他们哪能真把我饿死。」 「饿不死,就吃这玩意儿续命?」朝床畔边的案几上挑了挑眉示意。 寻着视线望去,案子上果然还放着几瓶续气丹。 「我……」知道让何青青担心了,柳烟寒一时有些语塞不知如何解释。 何青青知道续气丹是给病入膏肓,无力吞咽的人续命用的。 也明白过来,这几日柳烟寒一定是绝食饿昏厥过,才被人灌了丸药,吊着一口气,因为以她倔强的脾气,弄不好真的会把自己往死里饿。 当下心里特别难受,问道:「你肯定是态度太过强硬,家里人没办法才灌你吃药的,我猜得没错吧?」 「……」对此柳烟寒无可否认,只有沉默不语。 见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何青青不忍苛责,只嘆了一口气嘱咐。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为了我也不可以,就像你捨出九分耳识,知道实情以后我真的很难受,在这世上我不要别的,我就要你平安喜乐地活着,你懂吗?」 可是对柳烟寒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何青青的安危也是她最大的牵挂。 心下瞭然,柳烟寒只是轻轻点头应允。 何青青这才满意了,说着又舀起一勺热汤,贴心地送到嘴边:「再喝口汤。」 「啊……」 就这样,你餵一勺、她吃一口,一碗汤圆慢慢下了肚。 食物的温暖,终是驱散了饿到前胸贴后背的疼痛,柳烟寒的面色也好看了些。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马夫 第二天清晨,柳烟寒从睡梦中甦醒。 一睁眼,就看见何青青早早守候在了床畔,用一双关切而温柔的眼神盯着她。 见人醒来,忙不迭地上前询问:「怎么样,感觉今天好些没有?」 有人在旁关心的感觉真好,柳烟寒会心一笑,回答:「嗯,别担心,我没事了。」 其实有了何青青的照顾,昨天又进了些食物,今天除了还是有些乏力,其实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多了。 何青青牵起柳烟寒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 为了方便她听得清楚,便贴在耳畔询问。 「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我让张阿婆特地给你准备一份出来,怎么样?」何青青建议:「要不再来点昨日的汤圆,我看张阿婆买了好多。」 「都行,不过我特别想吃你煮的。」 没想到,柳烟寒还会对自己提这种近似于撒娇的要求。 听着她刚醒来还有些绵软的嗓音,带着三分孩子气,偶尔示弱的模样,何青青只觉得看得有些心神荡漾。 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说:「行,那我去帮你煮,你再等我一会儿。」 随即起身出门。 去柳府后厨的路上,偶遇柳太医和张阿婆正在后院里商量着什么。 柳太医有些神情不悦,皱着眉头抱怨着:「一会儿我还要动身去邻镇,拜访老熟人,这马夫罗老头怎么还不来,别误了时候。」 「回禀老爷,方才罗老头差遣家人来告假了,说是昨儿夜里发了急症,今日身子不爽,动弹不得,所以不能上工。」张阿婆将详情告知。 不想柳太医听了,面色一沉,抱怨道:「什么,说不来就不来了,那我一会儿出行怎么办?这一时半刻,去哪儿找个适合的人赶车驾马啊!」 「这……」,张阿婆当下也是一筹莫展,没了法子。 「这不是耽误事儿吗!我同宝兴楼的周掌柜都约好了的,这下子全搅黄了。」柳太医扼腕嘆息着说。 「柳先生……」,就在这时,何青青出面问道:「您一会儿是要出门用马车吗?」 「哦,汤小妹,是你啊!」张阿婆见了她,打招唿说。 第231页 「可不是嘛,我老爷正发愁府上马夫突然来不了,没人会赶车驾马,一会儿出行便成了问题。」 赶巧了,驾马驭车何青青最为拿手,以前身子不好时,即便是冒着受寒犯病的风险,她都会找机会赶车熘出府,过过手瘾。 眼见柳太医遇上了麻烦,便想到这人无论如何讨厌自己、怨恨自己,可这人依然是柳烟寒的亲生父亲。 他怨自己、自己却不能怨恨他,此种情况,做晚辈的理当帮忙解决。 于是,挺身而出,说:「柳先生,这赶把式小女最为拿手,您若是信得过我,一会儿我亲自送您去。」 「你?」这情况让柳太医出乎预料,他瞥了瞥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有些吃惊地问:「你还会驾马车?」 张阿婆也在一旁附和着感嘆:「哎呀,汤小妹,你还真是有两手,会的东西可真不少。」 「嗨,我只是个行走江湖的说书艺人……」,何青青只好装作谦虚谨慎的模样,搪塞起来:「区区一点皮毛伎俩罢了,不值当夸赞的。」 柳太医当下没得选择,只能妥协。 「成,那早饭后,有劳你随我走一趟了。」 此事便商议妥当。 当何青青端着热气腾腾煮好的汤圆回到卧房之时,柳烟寒已经梳洗妥当,乖乖坐在案几边等待了。 「咿,你已经起身了,怎么不多睡会儿?」何青青疑问着。 「不睡了,你都来了,我怎么可能还赖在床上,可不能像某些人一样属小猪的。」柳烟寒意味不明地一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 「啪嗒」一声,手里盛汤圆的托盘,被何青青撂在了案子上。 她挑起嘴角,似笑不笑地欺身上前,双手将柳烟寒抵在案边,两人之间突然近得没有一丝距离。 温热的鼻息吹拂在耳畔,一道带着挑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说谁是小猪呢?」 以前何青青缠绵病榻,总是一副需要被照顾的孱弱模样,柳烟寒从来没有感受过对方如此强烈迫近的压力。 一时间有些慌,她忙别过脸去,不再正面直视,因为那双眼睛太过炙热,有一种近乎能将人吸进去魄力,再看一眼就能让人沉溺。 她磕磕巴巴地回答:「没……没……,我就随口一说,没……没有说你……」 何青青又将柳烟寒好生看了几眼,才不舍地撤开身体,将人从案几边的桎梏中放了出来,柔声说道:「吃饭。」 得了空间的柳烟寒,抚了抚「噗通」乱跳的小心脏。 腹诽道:「我的天,这何大小姐行置心术后,连带着气场都变了吗? 怎生得如此强大的压迫感,看来以后还是不要随意玩笑于她了,有危险。」 随后,二人便开始吃早饭。 这时,张阿婆进来了,她将一只药瓶递到柳烟寒手中嘱咐:「小姐,这是老爷嘱咐你今日服用的耳疾丸药,必须得吃,别忘了。」 望着手里的药瓶,一瞬间,嘴里香甜软糯的汤圆都不甜了。 这些时日,天天被灌药扎针的痛苦回忆涌上心头,柳烟寒颦起眉头,苦着脸说:「我……我不想吃了。」 「哎,这是每日例行丸药,不能断的,小姐不要为难老妇了,你不吃,老爷可是会责备的。」 张阿婆一边说着,一边满脸期待地盯着柳烟寒服药。 「……」,柳烟寒踟蹰着就是不想服用。 见了眼前情况,何青青连忙从中打圆场说:「算了,张阿婆,你把药给我吧!一会儿饭后,我侍候柳姑娘用下,你放心。」 「那,也行,有劳汤小妹了。」于是,张阿婆将药瓶转交到何青青手中,这才放心地离去。 何青青将那瓶药在手里晃了晃,问道:「这药真能恢復你的耳识?」 「不能……」,柳烟寒摇了摇头回答。 「九分耳识为祭祀圣树参天时,我自愿献出的,是为神旨不可逆,我爹他只是不甘心我就这么聋了,硬要强行疗愈而已,没用的。」 「既然没用,那就索性不吃这劳什子了。」知道柳烟寒平素最怕苦涩,自顾替她做了决定。 何青青起身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棂,打开药瓶,伸手一倒。 「哗啦」一声,便将一瓶子黑乎乎的丸药尽数倒进了窗台下的荷花池塘里。 平时柳烟寒对柳太医是又敬又怕,从来不敢有一丝忤逆。 看着何青青这番大胆举动,似乎帮着自己做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突然觉得心里莫名的畅快。 她虽是有点被这番动作惊到,但忍不住连连感慨夸赞说:「哇……何大小姐你这么胆大任性的吗?真是太厉害了,佩服佩服。」 「只要不让你吃苦、受委屈,我什么事儿都敢做。」 「言下之意,你为了我,和我爹顶嘴也行?」柳烟寒故意调笑地问。 听了这话,何青青诚惶诚恐地回答:「不敢,不敢,我一个晚辈哪能和长辈起争执,大不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等他老人家消气了,也就好了。」 柳烟寒心下十分动容,她朝何青青招了招手,说:「过来。」 「干嘛?」 「听话,过来就是了,问那么多。」 说着,将立在窗户边的何青青唤回身边,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二话不说,落下一个吻。 第232页 嘴里方才汤圆的香甜滋味还在,真的如同熟透了水蜜桃般让人慾罢不能,越吮越甜,甘美多汁,逐渐二人唿吸紊乱。 「嗯……」 偶尔还会有几声喘息溢出俩人嘴角,听着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 好半天,两人才分开唇齿,柳烟寒眼神迷离,如同罩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她哑着嗓子,在耳畔轻轻呢喃:「看你这么心疼我、护着我,餵你吃点甜的。」 何青青重重吸了一口气,平復心间的躁动,咬了咬下唇忿忿说道。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挑这么个地儿撩拨我,告诉你要不是眼前情况不允许,柳烟寒,今天你……你就完了。」 仗着在柳府,人多眼杂,她不敢怎么样,柳烟寒故做害怕状,调侃说。 「哎呦……哎呦……何大小姐,说得我好怕啊,来啊,谁怕谁似的。」 「叫你皮,叫你闹……」,眼前美味秀色可餐,只是吃不到嘴的挫败感让何青青很是恼怒。 她愤恨地抬手在柳烟寒腰际掐了一把,突如其来的攻击惹得对方一阵花枝乱颤。 「啊……救命啊……你下手轻点……」 「叫你调侃我……哼……」 闹罢后,柳烟寒怀里搂着何青青,正色道:「说正经的,一会儿你就早些回辛夷谷吧,我不放心你一直呆在此处,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那怎么行,我方才还答应早饭后,送你爹去邻镇上的宝兴楼呢!」 「什么!」此话一出,吓得柳烟寒差点弹跳起来。 她急急地问:「你要同我爹一起出行?这搞得什么名堂!」 「你家马夫突然病了,府上没人驾车,所以我就临时顶上了。」 「你要给我爹当马夫!」柳烟寒大吃一惊,声调都拔高了三分。 她责问道:「何大小姐,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你是怕我爹发现不了端倪,上赶着在他面前晃悠吗?」 「当然不是,他虽然对你很兇,但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你亲爹,我未来的……」 「哎呀……」,何青青有点不好意思地顿了顿。 继续说:「也算是我将来的老公公吧!怎么我也得上赶着好好表现,争取能得到他的谅解,也免得你再为我挨骂受屈了。」 「……」,没想的何青青会这么说,柳烟寒一愣,心下有点感动,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曾经那个病弱的何大小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困难当前,已经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方法和力量去守护要保护的人,让她心里觉得非常踏实可靠。 柳烟寒略显感激地说:「谢谢。」 「谢什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何青青有些羞赧。 将人圈在怀里捨不得撒手,她抵上何青青的额头,轻轻嘱託道:「那一会儿你自己多加小心,别让我爹发现你诓他了,他为人自负,最受不了旁人的欺骗。」 「嗯……」」 「他脾气也不太好,为人古怪严厉,你多忍耐点。」 「嗯……」 柳烟寒放心不下,只怕父亲会为难于她,让她受了委屈,对着何青青是一通千叮咛万嘱咐。 「哦,对了,他还不喜欢旁人聒噪,你别主动开口说话就行,他若同你搭话,你就尽量少回答,实在不行就推脱不知道,或者说忘记了。」 「嗯……」 俩人一个一直叮嘱,一个连连点头应允。 直到何青青打断:「知道了,烟寒,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等我回来。」 说着,带着些许不舍,在眼前人额上落下一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宝兴楼 早饭后,何青青如约驾着马车送柳太医去邻镇宝兴楼。 这一路上,鞍前马后尽职尽责的服务,俨然成了柳府上的大丫鬟,深得柳太医满意。 他觉得这个年轻姑娘虽然话不多,但说一句是一句,待人礼仪周全、进退有度。 态度不卑不亢,不似平常所遇之人,得知自己为宫中太医,尽是阿谀奉承之态。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目的地,这是坐落于闹市上非常气派的一间铺子,古香古色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宝兴楼。 左右各一副楹联:「珠光腾赤水,宝匣蕴蓝田。」 看样子,是间专做珠宝买卖的铺子。 下了马车,柳太医便整肃衣冠,跨入店内。 只见里间是个偌大的店堂,迎面是一熘柜面排开,里面陈列了一些步摇、钗、佩之类的饰物,店里有些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在鉴货挑选。 里手立着两人,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脸的小雀斑,估摸着是个小伙计,此刻正在尽职尽责地为客人介绍货品。 而另外一人是个约摸五十来岁的男子,面容儒雅,留了两撇小鬍子,一身绫罗绸缎,手里盘着一串念珠,嘴里正念念有词的叨咕着什么,可能是在念经诵佛不定,看架势应该是此处的掌柜。 这中年男人见柳太医进屋,便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唿说:「哎哟……柳太医,在下恭候大驾多时了,快里面请。」 「哎呀,周掌柜,太客气了,你我多年老交情了,何必如此客道。」 柳太医似乎和这名唤作周掌柜的男人很是熟稔,二人寒暄过后,便一同进了铺子里坐定,何青青随着一同前往。 周掌柜看一路跟随在侧的是个年轻姑娘,以前从没见过,疑问道:「柳太医,不知这位是?」 第233页 「哦!忘了介绍,这位姑娘姓汤,是我府上聘来的说书人,最近我那不争气的闺女,情志消沉,多得这位汤姑娘一直在帮她调解情绪。」 「唉……看你这话说的……」,周掌柜不甚认同地说。 「令嫒我是知道的,天资聪颖,温柔贤淑,继承了柳太医您的衣钵,一直都在鹤梅医圣座下苦心修习医术,那辛夷谷可是修习医道的名门,岂是人人都能入得?」 柳烟寒这样的乖巧晚辈,在长者里一向赞誉有加,话里话外,周掌柜都是好一顿夸赞。 「也就亏得你这样要求太高,天天埋怨自家孩子情志消沉,我若是有柳太医您家这样的好闺女,做梦都该笑醒了,您啊!可就别再自谦了。」 想了想自家闺女那点无法言说的糟心事儿,柳太医就是一阵汗颜。 「啊哈哈哈……」,他只能干巴巴的笑了笑,「哎,周掌柜,过奖、过奖了。」一边心虚地推却。 心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难处,真是无法言说的痛啊! 随后,一行人落了座。 周掌柜毕恭毕敬地道:「今日柳太医远道而来,在下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招待您一番,前几日得了一包上好的茶叶,今日正好一道品鑑。」 说着便对铺子里立着的那个小伙计叫道:「小九儿,快快奉茶上来。」 「得嘞,马上来。」小九儿应声喊道。 「哎呀,那就托周掌柜的福了,只是不知今日这口福有了,能不能一饱眼福呢!」柳太医笑言。 「在下若是没有压箱底的货色,又岂敢劳驾柳太医亲自莅临。」 周掌柜笑着说:「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副前朝书画大家茗公的墨宝,品相极佳,是为不可多得的藏品啊!」 听周掌柜说的眉飞色舞,柳太医对此似乎也很是感兴趣,连连说道。 「哦!是吗,市面上茗公的墨宝可是抢手得很,因此赝品也是多如牛毛,若是真品那可就了不得了,老夫对此物,真是急不可待啊!那还有请周掌柜快快请出宝物,供我等开开眼界吧。」 这柳太医在京城太医院任职,平素除了钻研岐黄之术,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些文玩字画。 赶巧这周掌柜的宝兴楼除了经营金银珠宝的生意之外,也顺带倒腾古玩生意,因此这一趟他是专为鑑宝而来。 「好说,您稍等,我这就去将宝物取来。」周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去了隔壁屋。 不多会儿,他便捧了个约摸四尺长的墨色锦盒出来,小心翼翼地撂在桌子上。 轻轻抠开插签,打开盖子,里面赫然放着一副画轴。 周掌柜小心地将画轴取出,轻轻展开,一副素雅古朴的水墨画就展现于眼前。 只见在四尺长的立轴上,用简略的笔墨勾勒出一座写意的远山,山的映衬下从山涧的乱石中泻出一道急流,六只青蛙在急流中顺流而下。 古朴典雅的画作直接吸引了柳太医的注意力,他忙不迭地上前观摩。 嘴里还赞嘆不已道:「哎呀,老夫还从未有机缘如此近距离地赏析茗公的墨宝,果然是精妙,精妙啊!」 「哦!看来柳太医对此作甚是满意了!」 「嗯,那是自然,茗公之作谁不稀罕。」柳太医笑意盈盈地回答。 突然瞥见一直跟在身侧的何青青,她虽然全程一言不发,但此刻也在默默地赏析,似乎看得非常投入。 于是柳太医有意问道:「汤姑娘,不知你对此画有何见解啊?」 何青青笑了笑,谦逊地回答说:「见解倒谈不上,只是一些粗鄙的个人想法罢了……」 柳太医和周掌柜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俩人倒是要看看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高见。 其实对于何青青这样高门大户的千金,赏析古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何员外本身就是个狂热的藏宝人,对于收集古玩那是是相当的热情。 每逢良辰吉日,都要在何府操办鉴宝赏玩大会,邀请南阳城中的藏宝同好一起同聚。 对于何家上上下下来说,赏画那是基本技能。 何青青直言:「小女认为,当人们见到画作之中摇头摆尾活灵活现的青蛙,游荡在溪水的源头,自然会想到蛙的叫声,使人隐隐如闻远处的蛙声,正和着奔腾的泉水声,连成蛙声一片的效果。」 「茗公此作大不同于他往日手笔,精妙之处在于画中有画,画外还有声,声情并茂,泉林之气跃出纸张,让人如同置身山泉绕阶流的林野之间,确是一副使人产生无尽联想的佳作!」 周掌柜没有意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对鑑赏竟然有如此深刻的造诣,寥寥数语,竟将此画作的玄机奥义,说得头头是道。 剎那对其刮目相看,连声夸赞:「哎呀,汤姑娘说得妙啊!没成想柳太医您府上的说书艺人都有如此见地,果真是不容小觑。」 周掌柜的一通夸赞,让平素高傲自负的柳太医,顿时觉得脸上贴了一层金,心情甚是舒畅。 「啊哈哈……」,他不禁仰面大笑了起来,喜笑颜开地说:「那是自然。」 一行人正聊得起劲,打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一副乡野村夫的打扮,看起来是个憨厚老实之人。 周掌柜见了,便对柳太医拱手,请辞说:「柳太医,店里上客了,在下失陪,您在此稍等一会儿。」 第234页 「哦!好说,先去忙吧。」柳太医回说。 于是便留下柳太医和何青青赏画,自己出了店铺迎接客人。 他殷勤地上前招唿:「哎哟,这位爷,您需要点什么?本店经营各类金银首饰,任君挑选,里面请。」 那中年男人憨憨地笑了笑,客气地说:「今日我来,倒不是为了买东西。」 「那您所为何事啊!」 「不知店里是否可以帮忙清洗金器,我家婆娘有一只金镯子,佩戴工夫久了,生了些污垢,自己怎么都弄不干净,心说金铺里也许有法子,今日特意差遣我来问问。」 「哦!原是清洗金器……」周掌柜回答:「当然可以,我店里聘的师傅都是些老匠人,手艺精湛,关于金银首饰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不了的。」 「哎哟,那敢情好,只是不知这手工费用几何?」中年男人询问。 「这位爷,清洗金银器也就是捎带手帮个忙的事,我宝兴楼惠及乡邻,所以清洗首饰,我店里一向是不收客人钱的。」周掌柜笑着如是说。 「那就有劳掌柜了。」 说着中年男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果然里面包着一只金镯子,可能戴得工夫久了,颜色有些暗淡。 周掌柜毕恭毕敬地接过,仰头看了看镯子成色,判定没什么问题。 随后,便吩咐道:「小九儿,这位爷要清洗镯子,你给拿去后面,找个手艺上成的工匠师傅帮忙做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命关天 伙计小九儿领命后,接过中年男人递过来的镯子,唱呵一声:「得了,清洗金镯子一件,爷您在此稍候,小的去去就来。」 说着就离开铺面,去了里间。 「好了,爷,事情已经帮您安排下去了,您就在此稍侯,在下还要招唿其他客人,恕不能久陪。」周掌柜客气地说。 「掌柜客气了,请便。」说罢,中年男人便在店里寻了个凳子坐下静等。 四月春意浓,天气不寒不燥,温度刚刚好。 可不知是不是店里通风不好,有些闷热,这中年男人落座以后便大汗淋漓,时不时地抬起袖口擦拭额角。 偶尔显得口干舌燥,艰难地咽着唾沫,终是难耐,于是唤了一声道:「掌柜的,我实在太渴了,可不可以讨杯茶水喝?」 「哦,可以可以,稍等,这就给您拿来。」 周掌柜对待每个客人皆是殷勤周到,很痛快便应承了他的需求。 不大一会,周掌柜便从帐桌里间提出一壶水,放在中年男人手旁说:「今日店里客人多,招唿不周,水壶撂在这儿了,您自便。」 「多谢掌柜的。」中年男人连忙道谢,自顾地斟满一碗水,扬起脖颈子「咕咚咕咚」一口气下了肚,可能真的渴得厉害了,一连灌了三大海碗才作罢。 如此呆了片刻,伙计小九儿从里间捧着那只金镯子,毕恭毕敬递到中年男人手上说:「这位爷,您的首饰已经清洗好了,请您过目。」 接过镯子,中年男人瞧了瞧,果然清洗之下,那镯子如同明珠洗尘,变得金光灿灿,不像方才那般暗淡无光。 「哎呀,师傅果然好手艺,干净多了,看着像新的一样,多谢多谢。」中年男人满口言谢,似乎对清洗的效果很是满意。 「爷您客气了,有需要再来。」小九儿恭敬地将中年男人送出铺子,双方告别离去。 自打这中年男人进店,柳太医就注意到了,他一直盯着那男人看,神情异常专注,似乎连眼前茗公的画作都不再有吸引力了一般。 一旁侯着的何青青觉察出异状,开口询问:「怎么,柳先生认识这人?」 提醒之下,柳太医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否认道:「哦,不……不……认识……」 说着,又开始赏玩眼前的画作。 可不知为何,转眼看柳太医依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那中年男人离去的方向。 眯着眼睛仿佛陷入沉思,偶尔还皱皱眉头,像有什么问题想不通一般。 直至那男人都出了店门,快看不见了。 柳太医的眼神又跟着越过面前的窗户,看着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那抹背影。 何青青心下不解,柳太医跟这人既不认识,可偏偏眼神自打这男人进了店门就没离开过。 恨不得把人盯出两窟窿眼来,不知道的只当俩人上辈子有仇呢! 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心驱使下又问了一句: "您既然不认识,还紧盯着他看什么呢?" 柳太医略一沉吟,回答说:"没有,就是看着这男人总觉得事情蹊跷,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他自顾地说出了些意味不明的话,直叫旁人听得云里雾里。 "蹊跷,哪里蹊跷了?说来听听看。"何青青不解地追问着。 「我觉得……」 ,突然,柳太医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哎,算了……」,柳太医嘆了口气,摇摇头准备做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又也许是多虑了。" "别啊,柳先生,您别话说一半就不说了,我今儿晚上都会被这半句话搅合得睡不着的。"何青青对着柳太医央求说。 她最怕人讲话,说半句藏半句,所以无论如何今儿也得要把话听全乎了。 第235页 柳太医深思片刻后方回答: "我觉得方才这个中年男人有问题,怕是……怕是有性命之忧。" "什么?什么……」何青青被惊地目瞪口呆。 她追问着:「怎么可能?这人看起来不是好好的吗?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方才见他在这四月天里虚汗如雨,在店里静坐等待之时向掌柜的讨水喝,想必是口中一直频频做渴……」,柳太医一边回忆细节,一边不太确定地说。 「这些身体状况都甚为反常,而且他口鼻处隐约可见发紫绀,想来问题比表面看到的要严重,应当是脏器受损,哦不对……不对……也搞不好是中毒所致……」 他只觉得自己的话还没说完,身旁一阵疾风起。 只见何青青似一支离弦之箭一般从店里飞跑了出去,边跑边对着那中年男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嚷嚷。 "餵……前面的大哥……等一下,别走……" 「你不能走……回来……」 她一边叫喊着,一边自宝兴楼夺门而出,朝着那中年男人离去的方向拔足狂奔。 店铺四周的客人被何青青这么勐地一通大喊大叫都搞懵了神儿,纷纷驻足安静了下来,朝着她奔跑的方向望去。 "怎么了,怎么回事?看见仇人了,还是遭偷儿了,这么大动静?"大家都交头,纷纷议论起来。 因为耽搁了一会儿工夫,当何青青追出门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没入集市上的人流之中,没了踪迹。 事情危急,她哪里肯轻易放弃,一头扎入人群,一路走一路找,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让他找到了那个男人。 打身后一把将其抓住,喊道:「这位大哥,且慢,你有危险,快跟我回去。」 中年男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扭过头,见身后立着一位陌生的女子,一脸诧异地问:「这位姑娘,怎么回事,什么……什么危险?」 「这位大哥,别问这么多了,总之不能走,你现在情况危急,快随我回去找大夫,不然你生命堪忧。」 见何青青言词恳切,一脸认真,不像是戏嚯玩笑,这中年男人有些将信将疑,他恍然不知所措地问。 「我……我生命堪忧,不会吧,现在我就是感觉有点累,有点渴罢了,你会不会搞错了。」 「你就别耽误时间了,宁愿弄错也别大意,你快快随我去找大夫,走……」 不由这中年男人再做犹豫,何青青直接上前拽了人就往宝兴楼返,径直去找柳太医诊断。 何青青一马当先,揪着这中年男人返回,一把推回店里,喊道:「柳先生,我把人给找回来了,您快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却推脱说:"哎呀,这位小姑娘,我看不用了吧,感觉没那么严重,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再说了,看大夫不花钱的吗?你就这么强拉着我来。" 这时,柳太医主动站了出来,对中年男人解释:「好了,既然人都寻回来了,就容老夫仔细看看,毕竟事关人命,不可儿戏,你大可放心,我可是个太医,不是江湖骗子,不会凭白讹你的。」 见中年男人有些不识好歹,何青青忍不住在旁帮腔说:「听到没,这位是京城太医院的柳太医,正儿八经的国医圣手,今儿遇上,算你走运,想多了,没人讹你。」 「这……这……」中年男人端着一副老实巴交的苦相,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住了,小的就是个平头百姓,挣个餬口的钱不容易,而且身无长物,平日里被骗子诓怕了,所以难免有些谨慎过度,若是言语上多有得罪,在这儿给各位赔不是了。」 「哎呀,算了,这都不是个事。」好在柳太医十分大度,并未多做计较。 只是这说话的片刻功夫,这中年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髮青,似乎蒙上了一层死气,连口鼻的紫绀也越发明显起来。 柳太医携中年男人落座,仔细搭上他的手腕替其诊脉。 就在这档口,中年男人捂着心口大喘粗气,冷汗直流,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突然翻了个白眼,整个人直接从凳子上滑落下来,载倒在了地上。 「哎,怎么回事?人怎么倒了。」 「啊!死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让宝兴楼里的其他客人发出一声惊唿。 连带着周掌柜、小九儿都迅速聚拢过来查看情况。 这动静惊扰了集市上的路人,大家也逐渐向宝兴楼聚拢,只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人倒地,柳太医大呵一声:「不好。」 他挽起袖口,蹲下身来,翻开中年男人的眼皮,继续检查中年男人的情况。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毒 见人倒地,柳太医大呵一声:「不好。」 挽起袖口,蹲下身来翻开中年男人的眼睑查看瞳孔,连忙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周掌柜和小九儿也凑上前来,急急问道:「哎哟,柳太医,这人怎么了?不会……不会出事吧!」 左右查探一番,柳太医才回答:「此人情况危急,看起来像是水中毒,而后引起了脑疝症,如若不赶紧救治,毙命就在顷刻之间。」 「什……什么?水中毒。」众人譁然, 「这……」,柳太医的诊断让在场人都傻了眼,大家齐刷刷朝周掌柜探来异样目光。 第236页 周掌柜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顿时慌了神。 人命关天,柳太医顾不得解释许多。 他直言:「事不宜迟,老夫要先稳住他的命脉,再想办法解毒。」 周掌柜连声应合:「哎,那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 情况紧急之下,缺医无药,即便是去最近的药铺配方煎药也来不及了,柳太医思虑一下,忙说:「帮我找根小葱来,越快越好。」 周掌柜和伙计小九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已经像一对儿没头苍蝇,乱了阵脚。 柳太医要的东西又很是急手,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小葱这种玩意儿? 还是一旁观望的何青青,沉着冷静,得了柳太医的指示,自告奋勇地喊着:「我去找。」 一边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跑出了宝兴楼。 她隐约记得刚才夺门而出,在集市上找寻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 在街角扫见过一个摆摊买菜的老妇,她的摊子上似乎有小葱售卖。 与此同时,柳太医对围观的人群求援。 「大伙搭把手,把这人在地上放平,老夫为他施针,先将命脉保住。」 人们七手八脚帮忙将人放平了。 只见柳太医自皮口袋里掏出平日随身的银针,捻出几枚迅速扎进这男人头颅之上,封住几处大穴,阻止气息溃散,保住命脉。 刚好,何青青也从外面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小捆绿油油的小葱。 「给……」,进门,二话不说,她便越过人群,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柳太医。 柳太医接过那捆小葱,麻利地摘下一截碧绿的葱管,两头掐断。 围观众人不懂医术,出了人命关天的事儿,皆是束手无策,也不懂柳太医要做什么,只能静静观望。 这一幕,叫一旁静静看着的何倩倩啧啧称奇。 心说柳太医不愧是太医,人命危急之下,旁人只能凑热闹干着急,还是真正的国医圣手一出手,方知有没有。 由此及彼,想来烟寒平日救死扶伤之时,也是这般专注冷静、英勇无惧吧! 想着想着,她便不由得笑了,心里说不出的骄傲得意。 「周掌柜,小九儿,搭把手……」,柳太医蹲踞在中年男人身边,发号施令:「帮我把这人裤子扒了。」 「啥?」 「裤子?」 这通操作,也是让众人不解。 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太医怎么说的,就怎么照着做吧。 得了令的周掌柜和小六儿,这才恍然回神,慌忙出手:「得嘞!」 俩人合力,一个迅速解开中年男人腰间缠着的裤腰带,一个大力一抻,男人的裤子便被扒拉了下来,徒留一条亵裤。 见状,柳太医急切地说:「不行,全扒光了,光腚那种。」 「啥?」 此言一出,现场脸皮薄的妇人、女子,都禁不住捂上眼,别过身去。 也有那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渐渐聚集到宝兴楼里看热闹,现场是一片乱闹闹,好生嘈杂。 中年男人终是被周掌柜同小伙计扒了个干干净净。 「成了,都让一让,留个空隙出来,容老夫为此人施导引术……」,柳太医手持葱管,小心翼翼地将葱管一头从那中年男人的小孔插了进去。 「哎哟……」,这等从未得见的操作,引得围观人群啧啧称奇。 虽然一个中年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扒拉个精光,场面甚是不雅,可是何青青并没有像别的女子一般,害羞地背过身去不看。 她一直三分崇拜、七分敬仰地盯着看,一点不想错过柳太医救人的场面。 「柳太医,您这是干什么啊!小葱插……插在哪儿」,周掌柜皱着眉,不好意思地问:「也能救命?」 没空多解释,柳太医忙着手中动作,只简单道:「能。」 而后,撩开衣摆,在那中年男人下腹三寸按了按,不大一会儿,一股液体便从葱管之中汩汩流出,空气中瀰漫起一股尿骚味。 「咿……」,围观人群掩鼻,发出一阵嫌弃的声音。 「命暂时保住了……」,直至此时,柳太医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来说,「不过水中毒引发的脑疝症,一时半刻恐怕还缓不过来,最好送他回家慢慢调养。」 …………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妇人,看起来并不年轻貌美。 只是她生得身躯高大丰满,一对儿大胸脯将上身的衣襟都撑得鼓囊囊的,倒是有点风韵犹存的姿态,头髮在脑勺后粗糙地盘了个髻,显得毛渣渣的。 一双黑熘熘的眼睛在人群中瞟了瞟,见了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嗷地一嗓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拨开人群,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正在施救的柳太医。 扑到中年男人身边,哭嚎着:「哎呀,我可怜的夫君啊!你出趟门怎得就变成这幅模样!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若是你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柳太医冷不丁地被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没摔倒在地,好在一旁的何倩倩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着。 周掌柜对这突然冒出的女人责问道:「这位大姐,没看到这儿正在施救吗?你这冷不丁地冒出来是要干什么,快让开不要误了诊治。」 这女人一边哭啼一边说:「这人是我夫君,我凭什么要让开,谁知道你们居心何在,今早他帮我上集市寻金铺洗镯子,出门之时还是好好的,允诺去去就回,可左等右等还不回还,无奈之下我便出街来找人,谁知道竟出了意外,呜呜……」 第237页 见这女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周掌柜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压着怒火说:「那你也得让开,不然大夫怎么施救啊。」 女人瞥了周掌柜一眼问:「你是谁?怎么如此多管闲事?」 「我……我多管闲事?」,周掌柜被气得直打哆嗦,愤然道:「我是宝兴楼的掌柜。」 「哦!我说难怪……」 这女人恍然大悟般呵了一声,挺胸叉腰喊起来:「我夫君即是在你店铺里出了事,你就得负责到底,不然老娘和你没完。」 听了这番话,周掌柜和小九儿一阵譁然。 小九儿气不过地说:「什么?你这歹妇如此蛮横无理,我们掌柜的和柳太医正费心施救,你怎可反咬一口。」 「呜呜……」女人一边哭,一边嗫嚅着。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夫君来你们店铺一趟,就出了这等意外,你们还要赖我蛮横不讲理,我朝哪儿说理去啊!呜呜呜呜……」 这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好生悲戚,直叫旁人看了都觉得可怜,围观百姓之中已经有些开始同情起她的遭遇。 「啊!也是,怪可怜的……」 「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啊!」 见局势有变,何青青连忙站出来理论:「你这妇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是这大哥自己身体有恙,我们出于道义,救治于他,你不能强赖好人。」 「救治?谁知你们是不是居心叵测!万一你们是一伙的呢?」 「你……你无理取闹……」,何青青被这女人的无赖行径气结到词穷。 就在此时,那女人自中年男人怀里摸了摸,掏出个一方布帕子。 将帕子展开,露出里面裹的镯子,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一下,像是突然受了刺激般,举起镯子对围观百姓哭喊起来。 「不……这不是我的镯子……这是假的……我的镯子被他们掉包了……」 「什么?不会搞错了吧!」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群像倒入冷水的油锅般炸开了花。 「决不会错的,这镯子是我的贴身物件,化成灰我都能认得,你们看……」 说着,这女人将镯子用大牙一咬,豁开一道口子,双手用力一掰就断开两截。 「大伙看啊!这哪里是金镯子,只是外面度了一层金水的赝货,这芯子里面乌突突的,分明是个铅疙瘩啊!」 她将镯子的断口举起给围观百姓看。 人们见了无不议论纷纷:「是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铅芯子的……」 「啊……」,女人高声哀嚎一声。 哭哭啼啼地喊着:「我可怜的夫君啊!这遭瘟的黑心金铺,害人性命,诓人钱财。」 周掌柜大惊,这金镯子他刚才过手验过,分明是金的,以他多年的行家眼光断不会出错,真是出了古怪啦!这会子怎么突然变成赝品了。 「哎,你这歹妇,不要血口喷人!」,他对女人的耍懒行径甚是无奈:「明明是你男人身子有恙在先,勿要诬赖他人。」 女人咄咄逼人道:「可这镯子作何解释!」 「我以宝兴楼的名誉起誓,绝无诓骗顾客之事,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情急之下,周掌柜恨不得指天对地着发誓。 「好话谁不会讲?事实摆在眼前,金镯子被我夫君拿来你店里清洗了一次,就被掉包了,人也跟着出了意外。岂容你推脱?」 说着,女人又是一阵唿天喊地的恸哭。 「不行,我要替我夫君讨个公道,今儿你若是不赔偿我的损失,我就找根绳子在你店门口吊死,好让你这黑店落个谋财害命之名,遗臭万年永不翻身……呜呜呜……」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眼见自己被赖上了,周掌柜向柳太医求援道:「哎呀,柳太医,我周某人真是百口莫辩,这男人的情况您方才瞧过,最为清楚,您一定要为我做证啊!」 「放心周掌柜,你我旧相识一场,我一定力证你的清白,岂能纵容这歹妇信口雌黄。」柳太医安慰周掌柜说。 话叫这女人听了去,又是变了味道,她叫嚣着:「哦!我说你二人怎么如此行为一致,你这庸医原是与这黑店一伙的,各位乡亲父老,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哇!呜呜……」 说着,这女人哭得更厉害了,直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平日最恃医术精湛,勐地被人叫庸医,柳太医气得脸都绿了。 何青青在旁见了,忙打抱不平:「你这歹妇,不要乱说话,知道这位是谁吗?他可是任职太医院的柳太医,岂容你随意栽赃。」 「哎哟,太医……太医怎么了!」女人翻了个白眼。 不屑一顾地说:「只要谋害我夫君的,管他天皇老子也得找他理论理论,太医好啊! 反正我是个平头百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今日若是不赔偿于我……」 这女人咬了咬嘴唇恶狠狠地说:「我……我就上京城告御状,让皇帝老儿知晓他身边的庸医,心黑手狠,害死人不偿命……」 「谁害人了!你不要含血喷人,你丈夫他水中毒了,刚才我们都在救治于他,是你不讲道理,死活赖住不放的。」何青青护着柳太医,据理力争。 「听听,大伙听听……水中毒了」,女人也不逞虚让:「我夫君肯定是在你们铺子里吃过茶才中毒的,不然怎么会无故水中毒。」 第238页 「这人刚才好像是在店里喝茶了,我看见了……还喝了好多呢!跟牛饮一样,是真能喝。」有围观的人附和着说。 何青青恼了,对不明真相,还帮腔的人呛声:「不懂别瞎说行不行?水中毒又不是因为茶水里有毒,是这人自己身体有问题,我们明明在救治他,好不好!」 那女人像泼妇骂街般叉着腰,对何青青叫嚣起来。 「你们说施救谁相信,如果救人怎么还不见他醒来,反而躺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这还不是谋财害命什么是谋财害命,没天理啊!」 「呜呜呜……」,女人哭喊着瘫倒在地上,叫旁人看了觉得可怜。 柳太医最注重清誉,被这女人扰攘得无奈,急急解释说:「你……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方才老夫施针封住你丈夫周身大穴,又为他行了导引术,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他中毒太深,引发脑疝症,一时半会不会清醒的。」 女人仰天吶喊,如有天大委屈般:「你们都是一伙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夫君现在半死不活,跟个死人没两样了,我的金镯子也被掉包了,反正这事儿就发生在这店铺里,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干系,我要你们这帮人赔偿到底。」 「这女人也怪可怜的,丢了金镯子,丈夫还成了个活死人,以后可怎么活啊……」 「我刚才的确看到她男人拿了金镯子,进铺子里清洗的,难道真有猫腻?」 「怎么回事儿啊!」 「该不会真是家黑店吧!」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事情一下子变得真假难辨,双方陷入焦灼状态。 第一百二十章 对簿公堂 对于这些刁民的腌臜心思,柳太医不是没见过,无外乎就是耍些手段赖上要钱罢了。 身为太医院太医,算是官职在身,最重清誉,若是强行与这么个悍妇纠缠,只怕传出去坏了自己名声。 他便在心里盘算,不如私下给点银子打发走得了,免得事情闹大了不体面。 正琢磨着,没想到何青青大呵一声道:「不行,人命关天的事儿,岂容你这妇人信口雌黄,大不了我等一道对簿公堂,是非曲直,倒是要好好同你掰扯清楚。」 「这……」,柳太医尚有些犹豫。 「对啊,没错,咱们去衙门,一定要把事情闹清楚了。」在何青青的力建下,周掌柜也站了出来说。 如此,倒是让那女人愣了一下,她掩面哭泣着说:「上衙门就上衙门,还怕了你们不成,就是告到圣上面前,老娘也不怕,只是各位父老乡亲一定要替我妇道人家做主啊!」 并且甚是担忧地向围观人群诉苦:「到了公堂之上,谁知道他们这样的有钱有势之辈会不会仗势欺人,呜呜……」说着,这女人又哭得稀里哗啦。 「不会,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一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青天白日的,他们不敢冤枉你。」 「一定要让他们赔偿,不能便宜了这黑心店。」 围观百姓自然同情弱者,都是一边倒地替这孤身女人打抱不平。 随后,热心肠的围观百姓寻了块门板,将这半死不活的中年男人抬上,架起这位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浩浩汤汤自宝兴楼出发,朝镇子东面的衙门里赶去了。 如此一来二闹,本不想对簿公堂的柳太医,万般无奈之下,被裹挟着一道去了衙门。 须臾,一行人着来到了县衙门地界上。 黑漆漆的大门上钉有一个狰狞的兽头,锃光发亮,大门两边也分立了两只同样可怖的貔貅石兽。 只叫这县衙门在这小镇上显得独一份的高大威武。 一行人等越过百米甬道来到大门前。 只见东梢间的前半间置喊冤鼓一架,供百姓击鼓鸣冤之用。 西梢间的前半间立有两通石碑,上面刻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 何青青见衙门前没人,也顾不了那许多,连忙挺身而出击鼓鸣冤。 「咚咚咚」的鼓声一霎那划破了衙门前的清净,再加上门外围观的百姓人多嘈杂,不大一会儿漆黑大门里就探出个鬚眉虬髯的彪形大汉。 他操着刮锅底灰般的粗糙嗓音叫嚷道:「何人于衙门前喧譁?」 「这位衙役大哥,劳烦您禀告县令一声,现下有桩事关人命的纠纷,需要立即升堂审理。」,何青青放下手中鼓锤,连忙和面前这位大汉解释说。 这虬髯大汉,看了看周围的势态,一对儿精明的小眼珠滴熘熘的转了三圈,在心中权衡着利弊。 眼看衙门前百姓众多,怕真的有什么急事儿被自己耽搁了,落下责任来吃不了兜着走。 连忙应承说:「你们稍微等会,我先进去通报。」 须臾,这虬髯大汉又出来了,开了旁边的便门,对何青青和围观百姓说:「你们进来吧,县老爷即刻升堂,入内谨言慎行,不得喧譁。」 于是,一行人抬着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从便门鱼贯而进了衙门。 穿过仪门,便是县衙大堂,大堂中正悬挂"县衙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阁正面立一海水潮屏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 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后有「肃静」 「迴避」牌分树两边,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摺扇。 第239页 二堂左右罗列着椿木凳和各种刑具,看起来着实令人胆战心寒。 十八般兵器,青旗、皮槊、桐棍、蓝扇、官衙牌、堂鼓在堂上赫然有序的陈列。 「等等等,你们都在此立住了,除却原告、被告外,其余闲杂人等,一概在大堂外候着,不得入内,不得喧譁。」虬髯大汉展臂拦住了想一涌而入的百姓。 「我,我,我是原告……」,女人抢先一步跳了出来告状说:「民妇要告这宝兴楼掌柜谋同庸医,诓财害命,致使我夫君昏迷不醒,现下形同活死人……」 闻言,周掌柜恼怒不已,呵斥道: 「哎,你这歹妇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我们要告你诬赖好人,碰瓷骗钱的,你倒抢先一步。」 两边争执不休,虬髯大汉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别吵吵了,先就这么定了,原告、被告通通进来再说。」 随后何青青陪着柳太医、周掌柜以及伙计小九儿,这女人则随着虬髯大汉进入大堂里,其他人等在堂外观望。 片刻间,穿成乌压压一片的两班衙役手持棍杖走上堂来分列两旁, "咚、咚、咚"堂役在旁击鼓三声。 随着两班衙役一声低沉严肃的「威武」吆喝。 只见自大堂后的皂间里步出几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县令和着县丞、主薄等一行人走上堂来。 这县令是个头戴官帽,大袖公服的中年男人,面容白白光光活像个刚出笼屉的宣腾大白馒头。 这县老爷就着往三尺法桌后一座,惊堂木"啪"地一拍,只震得堂上一干人浑身一激灵。 官司就正式开堂了。 「大……大胆刁民,青天白日的叨……叨扰公堂,所……所谓何事,速……速速招来。" 这县令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把堂下立着的何青青差点噎回去半口气。 这县令居然是个结巴。 老实说,一听这县令大着舌头说话,何青青脑袋仁儿都被搅得像一锅浆煳一样,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竖着耳朵仔细听、慢慢应对,她忍不住腹诽:「这等人也不知如何当上县令的。」 正想着,突然,那大胸女人见了县令「嗷……」地一嗓子先叫了起来:「救命啊,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啊,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见被人抢了先机,周掌柜和小九儿气不打一处来地喊道:「哎,你这悍妇怎么这样,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啊……青天大老爷,他们吓唬民夫……」 周掌柜不可思议地瞪着身旁女人开始捶胸顿足,样子悽惨落魄,活像被人恶意谋杀了亲夫一般,简直是大开眼界了,顿时堂下乱做一团。 「闭……闭嘴,你们乱哄……哄地搅合在一起,成……成何体统,谁……谁是原告,谁是被告,统统给我分列跪……跪下。」堂上坐着的县令见状,不满意地斥责起来。 此时,先前那个虬髯大汉再度站了出来,将在大堂上吵闹得不可开交的两波人分离开来。 将人分派到大堂前,指着左右铺陈的两块青石。 虬髯大汉说:「左为原告席,右为被告席。都给我跪下,不得喧譁。」 于是大胸女人跪了左边,周掌柜和小九儿无奈之下,只能跪了右边。 只是柳太医和何青青依然在堂下昂首挺胸、负手而立,此刻命令仿佛于己无关。 在县令眼里看来,此二人对自己没有半点敬畏之态,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啪」地一下震响了惊堂木,呵斥道:「呔,大……大胆,堂下二人,见了本官还不速……速跪下?」 「今日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碰瓷的悍妇,又遇着这么个不开眼的县令。」 柳太医不屑地瞥了一眼堂上坐着的人,碍于自己的公职身份,懒得与其理论。 就在此时,何青青在旁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堂上这位大人,这位柳先生乃是任职太医院的太医,身有官职,根据我朝律例,同为官员者,于公堂之上没有必要行跪拜礼,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您不太清楚,可否让你的主薄,帮你查阅清楚再做定夺?」 这县令急急忙忙回头,小声和一旁的小鬍子主薄商量: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吗?有……有吗?」 「回大人,确有此事。」主薄颔首回话。 得了准信,县令偷偷瞥了瞥堂下立着的人,仪态端正,不怒而威,虽立公堂之上,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定是有什么来头。 县令暗自琢磨,隐约回忆起来,邻县确实有位姓柳的医者,入了京城太医院,做太医。 于是改口对何青青说: 「好,那……那这位柳太医就免了。」 看着县令这幅没有主心骨的模样,何青青忍不住心里嘀咕:「都道这县令为官清明,爱民如子,眼下这幅什么也不知道的煳涂样子,怕不是所言失实,表里不一吧!」 咬着后槽牙,县令在心里打起小算盘。 心想着太医即便不参政,那也是京城里的官儿,皇上身边的人,拿捏自己这样的九品县令,还不是一拿一个准儿。 就连他身旁跟着的小姑娘,都是一副能言善辩的样子,这等人谁知道什么背景、什么来头,官场千丝万缕的联繫,着实大意不得,如今得罪了去,往后岂不是给自己挖坑埋雷,罢了,一个字「忍」。 县令无奈地摆摆手说:「罢……罢了,本官恤才爱民,不与尔……尔等计较,赐座。」 第240页 两班衙役得令搬了座椅上堂,毕恭毕敬地请柳太医和何青青入座:「二位请。」 ……………… 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堂外有很多百姓侯着看热闹,县令为了在大众前以示公正廉明,于堂上高声宣令。 「你……你等虽身负官职,大家又同……是文……文人,可老爷我不会因……因此徇私舞弊,绝对会按章办事,懂……懂了吗?」 「哎哟,县令大人您一身清明,包大人在世,一定要替民妇做主啊……」,这大胸女人倒是很上道地自顾拍起了县令的马屁。 「好说……好说,百姓之事就是我……我的事,本老爷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如此,何青青倒是对这县令有些刮目相看了,虽说有些稀里煳涂没主心骨,但是为人尚算公正。 说着,他对在场所有人说道:「各……各位听……听到没有,虽然此次审案情况特殊,柳太医身负官职,但……但本老爷绝不是畏惧强权之辈,一……一切按律而行,尔……尔等先将身份文牒呈上来,给本老爷瞧瞧。」 可这大胸女人倒是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身份文牒,一点不含煳地给堂役递了过去。 摊上这么个破事,还要被区区一介县官查身份,柳太医心中十分不悦,无奈之下也得按令递上。 县令逐一查阅,仔细将堂上所有人籍贯、身份、姓名在帖子上看得一清二楚。 县令摸了摸那光熘熘的白嫩下巴颏,对原告席上跪着的大胸女人说: 「原告快把……把今日的事情说清楚、讲明白了,老……老爷我替你做主。」 「呜呜呜呜……」女人哭哭啼啼地说:「老爷啊,民妇王氏与王二牛为结髮夫妻,今日我差遣夫君出街去宝兴楼,清洗金镯子一件,不曾想迟迟不归,民妇无奈来寻,不曾想我那可怜的夫君已经身遭不测,身中剧毒形同死人,怀里的金镯子也遭人调包,这事儿都是发生在宝兴楼内,左右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民妇只求青天大老爷还民妇一个公道,让他们全权赔偿,不然一时间人财两空,你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啊?呜、呜、呜……」 县令看着堂下跪的王氏哭得涕泪纵横,其状可怜,不由得同情起她来。 于是惊堂木一拍,大呵一声:「呔,被……被告你们可还有何话讲?」 周掌柜喊冤叫屈道:「哎哟,大人啊!你可不能听这歹妇片面之词啊,宝兴楼可是本本分分的商家,绝对不会做谋财害命之事,这中年男人王二牛今日确实来我店里清洗过一只镯子,但是我们绝不会干调包勾当的。」 「是、是……确实如此,这镯子是小的看着金匠师傅清洗的,绝对出不了错。」 小九儿忙不迭地在侧佐证说:「事后,是他自己在我店铺里突然中毒倒地,跟我们没关系的。」 「对啊,当时柳太医也是在场的,他可以作证的……」说着周掌柜朝柳太医投去求援的眼神。 柳太医正色道:「确实如此,这王二牛当时入了店里就面色不好,没想到竟然是水中毒,情况危急之下,是老夫为他施针急救,不然这会子怕是早就死透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争执不休 「大伙听听……」,王氏拍着大腿哭诉。 「水中毒,还不是因为我夫君在你黑店里吃茶闹得,你们若是不下毒手,我夫君又怎么会水中毒?」 「对啊!有道理,不在水里投毒,怎么会水中毒呢?」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唉……谬论……」,听了在场众人异议,柳太医出声呵止。 平素最见不惯常人对医道的无知曲解,他站起身来现场闢谣。 「不要望文生意,这水中毒并非是因为在水中投毒引起的。」 「啥?不是?」 「搞错了吗?」众人顿时傻眼,那堂下跪着的王氏一听,面色跟着沉了沉。 柳太医直言:「水中毒是因为身体勐然摄入大量水份,摄水量大于排水量引起的水潴留,继而引起乏力、唿吸困难,昏迷不醒,严重者危及性命,跟下不下毒没关系。」 「啥?喝个水也会中毒?没听说过啊!」 「是啊!那我们天天都要喝水,岂不是天天都会中毒?」,众人不解。 「大家有所不知……」,柳太医继续解释:「普通人喝水肯定不会中毒,倘若肾衰之人,一时间饮下大量水,便会引发此症。」 听柳太医说得有几分道理,现场众人又开始嘀嘀咕咕:「难道方才搞错了?」 「胡说八道……你个庸医……」,突然,王氏指着柳太医,情绪激动地叫嚣起来。 「仗着太医虚名,愚弄百姓,我夫君平素身体好得很,强壮如牛,怎么可能会喝口水就中毒了?你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你……」,生平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骂成骗子,柳太医气得差点蹬腿断气。 「泼妇……」,何青青哪里肯容得柳太医被人羞辱,站起身来,大呵斥一声,冲上前去,抡起巴掌,赏了王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啊……」,王氏被打得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这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跳起身来,一把揪住何青青的衣襟,俩人就势扭打在一起。 「你个泼妇,不是柳先生出手相救,你男人早就见阎王了,你还敢当堂羞辱当朝太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何青青死死揪住王氏的髮髻,直把人撕了个蓬头散发。 第241页 王氏也不甘示弱,一边叫嚣一边张牙舞爪,「啊……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打老娘,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 何青青虽然勇勐,但倒底是大病初癒,身子骨比得这悍妇瘦弱了不是一点半点,不小心着了道,脸上被挠出一道血口子。 「住……住手……」,好在那名虬髯大汉衙役及时出手,才将俩人拉扯开来。 见何青青脸上挂了彩,柳太医不忍目睹地说:「哎呀……你这丫头,不要这么激动嘛!与这等人,何必一般见识。」 「不行,她泼归她泼,可医者的声誉由不得她辱没,不打回去,我咽不下这口气。」 柳太医见何青青这么个年轻小姑娘,倒是很有胆识,如此维护医者声誉,心中有些刮目相看。 王氏一副仿佛被蹂&躏过的蓬头散发,跪在堂下,哭诉着:「青天大老爷,民妇无钱无势,您方才也看见了,他们仗势欺人,殴打民妇,老爷你可要做主啊!」 「不要听这泼妇混餚视听,他男人是因为水中毒而昏迷不醒的,并非有人蓄意所为。」,何青青捂着挂彩的脸颊,气愤地争论。 「这……」听了双方各执一词,县令突然犯了难。 「老爷,这宝兴楼的掌柜与这位柳太医甚是熟稔,他的佐证不足为信……」,王氏哭诉着。 「且不论民妇的金镯子如何被掉包的,我夫君现在昏迷不醒,就是一个活死人,单论在他们地界上出的意外,道义上讲他们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这一哭诉,直接将事情推到了人心道义之上。 「是啊!确实如此。」 「一个孤身妇人,真是太不幸了。」 「一方为官、一方为商,怎么说都是有钱有势,就当救济穷人也不能一点责任都不负啊,太没道义了。」 眼下情形,引起了在场百姓的共鸣,大家同情弱者,都认为说得有理,剎那间,堂外围观者无不议论纷纷。 「王氏,现下你觉得如何赔偿才算合适啊?」县令问。 王氏抬手抹了抹眼泪,委屈巴巴地说:「大人,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可怜的夫君怕以后就是个活死人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清净,下半辈子都得人寸步不离照顾于他,民妇以为没有个千八百的银子,这事就算没完。」 听了王氏狮子大开口,周掌柜被震撼了,这千八百两银子岂不是要了他全部家当。 慌忙辩解说:「这……这……大人可不能这样啊,在下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何让在下负责任? 如若今日赔了她,那日后是不是随意一个人都可讹上商户了,这世道不就乱了吗?」 「……」,县令依然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周掌柜慌乱地对柳太医求援:「柳太医,求你为我说句公道话啊!」 「这……」,此时,柳太医也是一颗头两个大,以二人熟识的关系,他也不敢贸然在公堂之上开口理论,只怕会越解释越乱。 正踟蹰着,只听一直陪伴在侧的何青青开口说:「小女不才,认为双方所言,互相矛盾,必有蹊跷之处,此刻查清楚王二牛为何会水中毒?如何中毒的?这金镯子又是如何被掉包的才是重点,现在就谈赔偿问题,似乎有些言之过早吧!」 「好……好吧!」县令想了想说。 「被……被告宝兴楼听着,这王……王二牛去你店铺之时有没有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啊!」 「这……」,闻言,周掌柜心里「咯噔」一下,颤巍巍不知作何解释。 这时侯堂外侯着的围观百姓有站出来作证说:「那时候我也在铺子里买东西,有看到这王二牛朝掌柜的讨水喝,还喝了好几碗呢!」 「好像是。」 「没错我也看到了。」不时,有人跳出来附议。 「宝兴楼的……掌柜,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县令责问。 周掌柜与小九儿面面相觑一眼,委屈地辩解说:「哎哟,冤枉啊,这王二牛确是朝我讨了口水喝,不过是他自己口渴我行个方便罢了,我们可是良民,干不出那等谋财害命的勾当啊!」 「这件事情,老夫可以作证,这王二牛确是有恙在先,并不是喝水以后才出意外的。」这时候,柳太医挺身而立出来说。 「您虽贵为当朝太医,可您与这周掌柜甚是熟稔,难保不会徇私舞弊,再说我夫君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你也有责任……」,王氏指着柳太医鼻尖叫嚣。 「我还要告你个庸医误人之嫌,好好的人被你治成这样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别看你有官职在身,不瞒说我一个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就是告到京城皇上面前我也是敢的。」 王氏又是一通巧舌如簧,将柳太医将得死死的。 「你……你这妇人蛇蝎心肠,我……我……气煞老夫矣……」 柳太医为人耿直,又是个好体面的人,这辈子不屑于跟人吵架,也没跟人吵过架。 这下子可把他气得不轻,捂着心口挫败地瘫在座椅上,大气喘个不停。 真怕把人气出好歹,何青青连忙从旁安慰:「柳先生,您别生气,不肖与她一般见识。」 「老夫才不生气,老夫是怕她信口开河坏了我的口碑。」柳太医怒不可歇地说。 两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县令碍于柳太医身份特殊,又碍于这王氏遭遇可怜,百姓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定夺。 第242页 哪边都不敢轻易得罪,一时间难以抉择。 「这……这……」,只急得他在三尺法桌后挠耳抓腮。 见县令一时间没了主意,王氏甚有眼力劲地在堂上嚎啕大哭起来。 「啊!天啊……我夫妇二人为人本分,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想竟然遭此不测。 在你们地盘上出的事儿却说跟你们没有关系,一句话推脱得好生干净,我夫君现在人在堂外像个死人一般躺着,生死未卜,你们怎可如此仗势欺人,啊……呜呜……」 因现下所有证据都对柳太医和周掌柜不利,这下更是博取了不少旁观者的同情。 人们都如此说着:「哎呀,真可怜。」 「赔偿就赔偿点呗,反正一边当官,一边行商,又不是赔不起。」 大家都在一筹莫展之际,只听一道声音划破嘈杂纷争,掷地有声地说。 「慢着,王二牛如果可以安然醒来,当面对质,这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大家一愣,发现说话之人,正是方才一直在柳太医身旁的何青青。 闻声,正在哭泣的王氏也是脸色一沉,恶狠狠地斜乜了何青青一眼。 县令说:「方……方才不是说了吗,这……这王二牛中毒已深,一……一时半刻难以甦醒吗?」 他看向王氏建议说:「不……不然,我们先休堂,待……将将王二牛医治好转,清醒后再做审问。」 说到此处,王氏又嗷嗷大哭起来:「民妇可熬不起那么久哇,我那可怜的夫还等钱救治,不快些赔偿于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过活啊!」 「这有何难?只不过水中毒罢了,在下能即刻让其清醒。」何青青似乎很有把握,笃定的回答。 这番话惊得柳太医都合不拢嘴,他将何青青拉到身边,轻声叮嘱:「你这小丫头,好生不知天高地厚,此人水中毒引发了脑疝症,即便是老夫使尽浑身解数替他疗愈,怕是也得耗费上三两个月,而且不敢绝对保证他能清醒过来,你倒好,一开口就吹了这么大的牛,我看你一会儿怎么圆回来。」 拍了拍柳太医的肩膀,何青青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说:「柳先生,请放心,小女行走江湖,有缘得遇一个世外高人,赠送一枚丹药,据说可解百毒,起死回生,一定可以让这王二牛清醒过来的。」 「你有把握吗?公堂之上,说谎作假,可是要挨板子的。」柳太医打心眼里担忧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何青青笃定地回答:「当然有把握了。」 柳太医将信将疑:「老夫与你不过近日相识,渊源非深,这丹药既然如此难得,老夫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割爱,实在是心下难安。」 「柳先生见外了,您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晚辈甚是尊重,如今您遇上麻烦,晚辈理应鼎力相助,这枚丹药于我而言并无实际用处,而此刻能救治一条人命,不正是它价值所在吗?」 两人正在一边商议着,县令发话说:「既……既然如此,你……你快些献出丹药,好……好救这王二牛一命,来人啊!把……把人抬上公堂。」 「遵命。」两班衙役领旨,去将堂外躺着的王二牛抬到堂前。 就在这空档工夫,何青青于虚空之中唿唤:「小人参,你在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参娃子自从附在何青青心口,寻求参天之子灵气的滋养,就与她神识相通,即便不用言语,也能很快感知她的唿唤。 参娃子急急忙忙回应:「何小姐,小的在此,有何吩咐?」 虚空中听到回应了,何青青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有了这棵千年参精的帮助,还怕唤不醒一个王二牛? 她急急求助:「小人参,江湖救急,现在有件人命关天的事儿,能不能再借你几根参须救人?」 「现在全仰仗姑娘的灵气滋养,要借你就借吧!不外乎再多受您滋养一阵子罢了,小的倒是无所谓。」 「那恭敬不如从命,得罪了。」 说着何青青伸手探入衣襟,摸索到心口位置,果然触摸到了那颗千年老参,偷偷折了一根参须下来,在掌心搓了搓,神奇地就变成了一枚丹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水落石出 俯身将这颗救命参丹塞入王二牛口中,抬手将其下巴颏一推,只见喉结处一滚,丹药便顺着这股劲头落入腹中。 等了约摸半盏茶工夫,只见王二牛口鼻处的紫绀渐渐隐没,脸上的乌黑死气退了下去。 眼皮下的眸子也微微动了动,像是逐渐有了意识。 堂下围观百姓无不啧啧称奇。 「哎哟,了不得了,好像真的有反应了。」 「这是什么神药啊!厉害了啊。」大家都在期盼着王二牛脱离危险,清醒过来。 唯独这王氏见了,面色凝重,并没有一丝欣喜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副慌乱的神情。 「王二牛,醒醒,快醒醒……你能听到吗?」 见人逐渐有了意识,何青青试着在旁唿唤,期望他能尽早清醒过来。 王二牛翕动了几下眼皮,喉咙管里发出「唿哧、唿哧……」几声呜咽,终是慢慢睁开眼皮,甦醒过来。 「哎……他醒了,县老爷,王二牛他醒了。」堂外观望的百姓无不欣喜相告。 一个半死之人,片刻间就好转起来,如不是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第243页 县令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即刻从三尺法桌前起身,亲自下堂查看。 「王……王二牛,你……你能听清老爷我的话吗?」县令在旁问。 初醒来有些懵圈,王二牛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陌生处,被一圈不相识的人围观。 他艰难地试着开口说话,低声呜咽着:「哎哟……可憋死我了,这……这是怎么了?」 这时,王氏奋力拨开围观人群,一把扑倒王二牛身边,啼哭着:「啊……我可怜的夫君啊!你可算是醒了……呜呜……」,其状甚是令人动容。 「咿呀!婆娘,你……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不是在家等我吗?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了王氏哭哭啼啼,这王二牛依旧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似乎对自己方才的遭遇浑然不觉。 王氏哭着解释说:「我的夫君啊!你刚刚差点死了,你被那无良商家害了!」 她本想继续说下去,将事情前因后果讲清楚。 不想,突然被何青青开口打断:「好了王氏,现在情况紧急,不容你多做解释,还是先让县令大人审案吧。」 被勐地打断了话茬,王氏斜瞥了何青青一眼,面露愠色,但碍于眼下情况不容发作,只得讪讪闭嘴,退到一边。 接着县令叮嘱说:「王……王二牛,你……你也不用想太多,现在公堂之上,本……本老爷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即……即可。」 这王二牛本是个老实本分之人,一看是县令老爷发话了,忙不迭点头允诺:「是……是,老爷您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半句谎话,不得善终。」 县令遂问道:「好,你……你且说说,与这王氏是……是何关系?」 「夫妻关系。」 县令继续追问:「王……王二牛,你平素身体状况如何?可有不适之处?」 不解县令为何会追问自己的身体状况,王二牛只得老实巴交地回答:「小民平素身壮如牛,没有不妥之处。」 「不可能……」,此话一出,引来柳太医的驳斥,他对自己的诊脉手法一向自信,刚刚昏厥之时,他探查过王二牛的脉象,分明有肾衰之兆。 他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指着王二牛说:「你明明肾有问题。」 「啥?肾有问题?」 「不是吧!怎么会这样?」堂外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不可能,我夫君身子骨好着呢!」,王氏情绪激动,差点在公堂上跳起来,「你个庸医,切勿信嘴开河,我男人肾好不好,我岂会不知?」 说着,这妇人粉面一红,颔首娇羞道:「我男人同我日日行房事,每夜大战七次,夫妻生活和谐美满,怎么能凭白辱他肾有问题?」 乡野悍妇,说话粗野,放荡,也不管什么场合,自家床上那点事儿,也敢拿到公堂之上公开谈论,竟无半点羞愧之色。 这事说得王二牛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 县令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王二牛,一脸看你怎么说的表情。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支支吾吾开口说:「我……我婆娘说得没错,小民确实与她每日云雨,每夜七次,不过,我婆娘是个特别贤惠体贴的女人,体恤小人伤精费力,每天都会做青果煮蛤的药膳,给小人滋补精力,所以小人身体并无问题。」 「什么?」柳太医听了王二牛所述,大惊失色。 他盘问道:「你刚刚说她每日做什么药膳给你?」 「青……青果煮蛤啊!怎么了?」看柳太医一副见鬼的表情,王二牛支支吾吾地回答。 「哎哟!」,柳太医捶胸顿足,嘆息着说:「你家婆娘哪里是体贴你,分明是想要你性命啊!」 众人听了一篇譁然,王氏也是脸色一僵。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太明白。」众人不解。 柳太医对在场所有人言明:「大家有所不知,王二牛口中所说的青果,又名风流果,是用来治疗肾阳虚的补药,佐以蛤蜊,无异于催情勐药,效力威勐。」 他指着王二牛说:「可是此人,属于肾阴虚,平素就虚热内生,容易口干舌燥,有阳亢之症,甲之□□乙之蜜糖,一个阴虚火旺之人,日日进补青果蛤蜊这些燥热的食物,无异于火上浇油,加上房事无节,过度纵慾,已呈肾衰之兆,自己却浑然不觉啊!」 柳太医一席话,将王二牛说得面如菜色,一头冷汗。 「王二牛,我再问问你,今日你出门之时,吃过什么异样东西没有?」柳太医急切盘问起来。 「我……我……」,王二牛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瞬时紧张起来,生怕遗落什么,他搔着后脑勺,仔细回想起来。 「我出门前,在家吃了一顿晌午饭,也……也没什么异样的东西,都是家常便饭,只是……」 忽而,想到什么一般,王二牛顿了一下,才说:「只是晌午的饭菜实在太咸了,有炖咸鱼,腌咸菜,咸粥,我还特地跟我婆娘抱怨过一句,你中午煮饭是不是把盐罐子打翻了。」 「哦……」,听了这番解释,何青青恍然大悟,「难怪你一进宝兴楼,就像是渴了八百年没喝水的老旱牛一般,足足喝了三海碗的水。」 她对王二牛直言快语地说:「照你这个衰竭的肾,这么一通勐灌水,你不水中毒谁中毒?你家婆娘,怕不是故意害你的吧!」 第244页 这话说得王二牛身子一愣,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呸!你个牙尖嘴利的贱人……」,王氏狠狠啐了一口,谩骂何青青起来。 「公堂之上,岂容得你这么个小丫头,搬弄是非,你要是再敢栽赃老娘,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个泼妇……」,何青青怼骂回去:「你看你是没安好心。」 俩人差点在公堂之上又打了起来。 「都……都给本官闭嘴。」县令出声及时呵止,「是你们审案,还是本官审啊!」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他继续发话盘问。 「王……王二牛,你……你二人何时何地成亲?可……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嗨!」说到此处,王二牛一声嘆息。 他苦着一张脸解释:「不瞒大人说,小人家贫,打了半辈子光棍,何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婆娘都是捡来的。」 「哦?」,县令很是诧异。 「她家乡遭了涝害逃荒至此,我见她一个女人,分外可怜,便收留了她,朝夕相处下,觉得她贤惠体贴,便想着往后彼此有个照应,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遂一年前与她完婚。」 「嗯?」在场众人听了皆是一愣。 县令急忙追问:「什……什么?一……一年前才完的婚?王……王氏,你方才在堂上不是交代与王二牛结髮夫妻,十……十余年,这……这前后牛头不对马面,你……你作何解释?」 本只是为了博取众人同情,便随口一诌结髮夫妻十余载,没曾想竟然出了差池。 王氏这下子慌了神,慌忙解释说:「民……民妇方才于堂上紧张,可……可能一时口误,说错了。」 见这女人终是露出破绽,何青青哪里肯轻易放过,他立即向县令提醒说。 「你这歹妇,凭你在堂上信口雌黄,这等事情怎可轻易记错,大人万不可轻信于她,其中必有蹊跷。」 纵使这县令再煳涂,再没主心骨,眼下情况他也觉得很奇怪。 当机立断起身,再次查阅当初这王氏递上的身份文牒,并递给身旁的侯着的瘦高个县丞,下令说:「将……将此文牒仔细查验真伪。」 「是,老爷。」 得令后,县丞捧起那副文牒,与真品文牒反覆比对字迹、检查印章,细细核实了半晌。 方回话说:「哎呀,老爷,王氏这幅身份文牒乍一看十分逼真,但细瞧之下还是有许多违和之处,此乃伪造之物。」 「什么?假的?」 「怎么会这样?」 此论一出,堂上无不譁然。 其间,尤以王二牛最为惊讶,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王氏。 他忽然觉得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口口声声唤自己为夫君的女人很陌生:「怎么回事……婆娘你……你……」 这期间,何青青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那王氏的一举一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王氏愈发地按捺不住,只见她额冒冷汗,眼神游移,突然微微屈起臂膀仿佛要在怀里掏什么东西。 见状,何青青指着她大呵一声:「不好,她怀里有东西,按住她。」 说着,她挺身而出,直接将柳太医护在了身后,自己挡在前面。 柳太医一介养尊处优的京城太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下子懵了神。 等反应过来之时,只见何青青已经护在了身前,虽然是个相处不到几日的晚辈,没成想关键时刻竟是如此英勇仗义,心下十分感激。 虬髯大汉衙役立即跳上前去,动作甚是迅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一把反拧过王氏的臂膀,痛得这女人「哇」地大叫一声。 何青青喊道:「她怀里怕不是有暗器,大家小心。」 堂上坐着的县令闻言吓得一哆嗦,生怕这女人狗急了跳墙,怀揣兇器意图不轨,捂着乌纱帽就要往桌子底下钻。 本就打不直的舌头愈发打结了:「快……快,保护本官,保护本官……」 「快,保护老爷……」 ,两旁的县丞、主薄、堂役一下子炸开了锅,草木皆兵地齐齐把自家老爷挡在当中,模样狼狈极了。 虬髯大汉伸手竟从这女人怀里搜剿出了一包不知名的白色粉末状物体。 见不是刀剑等兇器,情况又被完全控制住,县令才舒了口气放心下来,于案后整理了一下衣冠,保持形象端坐回来。 经过这阵小小的波折,王氏自乱阵脚,露出了狐狸尾巴,只等县令下命盖棺定板。 她见大势已去,一下子瘫倒在地起不来了,无论接下来县令如何盘问也装死不说。 「好……好吧,你不说也罢,老……老爷我有的是办法弄清楚。」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毒妇 ………… 这包白色粉末,堂上之人都未曾见过,也不知是何用途。 县令准备让堂役将此物妥当收拾起来,退堂后让仵作再做查验。 「大人请过目。」,衙役虬髯大汉将方才缴获的白色粉末呈了上前去。 这玩意儿看起来不知何物,有毒没毒,县令惜命地不敢动手拿起查看。 他颤巍巍地疑问道:「在……在坐诸位,有谁知晓这……这是何物?」 「禀告大人……」 虬髯大汉略一施礼说:「依属下所见,此物乃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百里香』。」 第245页 「百……百里香?」县令虽是一脸疑惑地重复。 但是,光听这名字,猜想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他瞅了瞅搁在面前的白色粉末,不自觉地又往后缩了缩。 「此乃江湖中行下作勾当时用的一种迷药,但是效力威勐,这么一包药沫子,顷刻间能将这一堂之上的人尽数麻翻,正道人士对其深恶痛绝。」虬髯大汉说。 「这……这么厉害?」 县令听了,对眼前毒物如避蛇蝎,摆摆手连忙说:「将……将此物,快……快拿走。」 得令,瘦高个县丞和小鬍子主薄忙不迭地将这劳什子从县令眼前撤开,以免碍了老爷的眼。 衙役虬髯大汉继续说道:「传闻这几年间,各州县都在通缉的江湖毒骗—— 黑寡妇惯用此物,这歹妇的伎俩就是仗着几分美色,勾搭单身汉,再投毒害命,谋取钱财;亦或者投毒后赖上商贾,诓骗赔偿金,作案手法与这王氏如出一辙,如若没错,眼前这位就是本尊。」 「呔……」县令在三尺法桌后将惊堂木一拍责问:「黑……黑寡妇,你还作何解释?」 堂下立着的王氏听到此处「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已是吓得如一摊烂泥般,爬都爬不起来。 只见其面色苍白、双眼失神,算是默认了事实。 事情真相大白,最难以接受事实的,其实是王二牛。 他气得浑身发抖,想着与自己每日巫山云雨的枕边人,居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毒妇。 他痛苦地指着黑寡妇,却不知道该骂什么好,只双目通红地呜咽着:「你……你这毒妇,好狠心哇!」 县令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方才还觉得这黑寡妇可怜,谁知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一腔怜悯。 他愤然喊了一声:「来……来人啊!将这毒妇,押……押下堂去。」 此时,黑寡妇早已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无奈之下,两班衙役只好把人架下堂去。 只是被押下去的时候,她还像车轱辘子般嘀咕着几句话:"我不想死,放我走,我不想死,放我走……" 何青青看着被衙役像拖死猪一般拖下去的女人,不禁又颦了颦眉头,心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害人害己,终归恶报。」 「好……好了,既……既然本案已经水落石出,那……那就结了,将黑寡妇收……收监县衙大牢听……听后发落。」 其实县令早就不耐烦地想结案了。 没成想一个芝麻绿豆的破案子,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整整让他在此耽搁了一个下午。 「其……其余闲杂人等,速速撤……撤去。」 县令啪地一声惊堂木下,结了案子。 堂役「咚咚咚」敲了三声堂鼓,就要收堂了。 围观百姓自堂上散去后,何青青随着柳太医、周掌柜、小九儿走出衙门大堂。 "吁……」小九儿吁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般唏嘘感慨着说:「我的老天爷,可算是真相大白了,方才那县令好生煳涂,若是让黑寡妇得了道,判宝兴楼全权赔偿,掌柜的咱们可怎么办啊!真是吓死人了。」 「呸呸……」,吓得周掌柜连连啐了口:「别说了,晦气,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他深有感触地说:「不过今日我们宝兴楼能安然脱险,多亏了柳太医在旁鼎立相助,不然以你我二人,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可不是嘛!」小九儿很是认同。 「那我俩可得好生感谢柳太医了。」如此说着,周掌柜携小九儿朝着柳太医便要行大礼。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他连连上前一步虚托住二人。 慌忙阻止说:「哎,周掌柜,你我如此熟稔,这是作何啊?」 「哎吆……柳太医啊,今日可谢谢您了,要不是您全力以赴挽救王二牛性命,没死在我宝兴楼内,公堂之上又力证我等清白,周某人可就遭了殃了,宝兴楼是在下经营多年的全部心血,若被那黑寡妇得逞诓了去,在……在下也不想活了啊!」 说到激动处,周掌柜是边哭边言谢,扒心扒肝的程度,天地可鑑,日月可表, 「您说我周某人该拿什么报答您啊,柳太医,您说您想要什么,只要我宝兴楼能负担得起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得送给您。」说着,人都要跪下了。 如此热情,只叫柳太医一时间消受不起,生怕周掌柜年事已高,再激动出个好歹来。 其实此刻,柳太医心里还有些惭愧的。 想着方才于公堂之上,碍于自己太医的身份,一直低调有所保留。 甚至想过,出些银子把人打发走的消极态度,并非全然不顾地帮助周掌柜作证。 他不好意思地婉拒:「周掌柜,不要谢我了,你们要谢就去谢这位汤姑娘,若不是她胆大心细,关键时刻献上神药,救活王二牛,当堂对证,这黑寡妇怕是也落不了法网,真不用谢我。」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讪笑一声。 「嗯,说来也是,那一併感谢汤姑娘相助解难,周某人在此有礼了。」周掌柜又对着何青青是一通千恩万谢。 何青青连忙虚托住周掌柜行礼,拒绝道:「唉,周掌柜,你这是要干什么,可折煞晚辈了,实在受不起啊。」 劝了好一阵子,他才止住拜谢。 有恩不报非君子,周掌柜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第246页 只能承诺说:「大恩人啊,宝兴楼里的东西但凡有你相中的,随便拿,我周某人绝无二话。」 听他这么一说,何青青心里倒还真的有点念想,于是试着问了问:「什么东西都可以吗?」 「当然。」周掌柜恳切道。 「晚辈不想要别的,就想要那副茗公的墨宝,柳先生非常中意那副画作,晚辈也算是替人讨个心头好,不知周掌柜可否成全?」 最终,何青青没有替自己要半点好处,反而贴心地帮柳太医要福利。 「那当然没问题……」周掌柜豪爽地答应下来。 并且当面表态:「小九儿,明日就将那茗公画作送到柳太医府上,以表我宝兴楼的衷心谢意。」 柳太医听了,连忙客套地说:「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 「嗨,老伙计,你就不要推脱了,枉费这位晚辈的一片好意,不是我说,柳太医你可真有福缘,身边的人都对你这么尊敬,利益当前,第一时间居然想到的是您,真是个实诚姑娘。」 看何青青对柳太医这么有情有义,周掌柜都有些羡慕不已了。 身边的晚辈长脸,柳太医顿觉通体舒畅,笑着说:「啊哈哈……那是当然。」 两边人正说着,突然一个身影走到跟前「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只听一阵哭喊:「恩人啊!请受我王二牛一拜。」 这王二牛是个庄稼汉,平素为人实诚,不会来那些虚的。 今日差点丢了老命,被人险险救了回来,堂下遇了恩人怎能不言谢。 于是当着何青青的面就是一通跪谢,一点不带犹豫,把脑门子直接磕在地上「哐哐」作响。 何青青见了,连连托住王二牛,推脱说:「使不得,使不得啊,王大哥,你快起来说话。」 「不,我王二牛今天差点被那毒妇夺走性命,是我有眼无珠,受歹人利用,还拖各位受累,险些被歹人碰了瓷,我对不住大伙儿。」 王二牛跪在地上就是不起,可怜地哭诉着。 见这王二牛一日之内,不单险些丢命,而且遭遇亲近之人背叛,何青青甚是同情于他。 连忙宽慰说:「王大哥,你就不要自责了,谁也不能预料事情竟然会是这般,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切向前看,你要好生保重。」 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钱袋子,塞到王二牛手中。 嘱咐说:「你方才脑疝以至昏迷不醒,现在虽是救了回来,只怕伤了元气,这点银子不是很多,你拿着去求医,再调理调理,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 想来世上终是好人多,王二牛本已被现实寒透了心,忽然有了那么一丝温暖。 他倏然红了眼眶,感激地颤声说:「恩人啊,这……这怎么好意思,我哪能收你的银子啊!」 「王大哥,你就不要推脱了,拿着。」何青青坚持将钱袋子塞进他怀里。 「愿你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回家平安度日吧!」 「谢谢,恩人。」 如此,王二牛才收下银子,又对着何青青是一通三跪九叩、千恩万谢,劝了好一阵子才止住。 此情此景,柳太医看在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对何青青是打心眼里欣赏佩服的,觉得这位姑娘虽然只是一个瓦肆出身的说书人。 但是为人真诚善良,危险当前,一个小姑娘,竟然挺身挡在了自己这么个老头子前面。 更是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对待王二牛这等落魄之人,也是尽全力相助,没有半分保留。 可反观自己,当初在宝兴楼瞧见王二牛身体有异样,却没能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及时救治。 反而是何青青奋力将人追回来的,身为一介医者,救死扶伤乃第一要务,自己却抱有侥倖心理,瞻前顾后,未能遵守。 而后,闹到公堂之上,为了一己清誉,做事畏首畏尾,甚至想给钱私了。 现在回想起来,老脸都臊得无地可容,虽然事情真相大白,没让歹人得了逞,但究竟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 告别了周掌柜、小九儿一行人。 何青青驾着马车,携柳太医打道回府,一路上柳太医都陷在自我反省的情绪里,沉默不语。 何青青也很自觉地缄口不言,二人都猜不到彼此心里想着什么,就这么一路沉默回了柳家老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不自禁 「烟寒,我回来了。」 「吱呀」一声,何青青推开卧房门的时候,只见柳烟寒坐在案几前,神情专注地看着医书。 阳光透过镂花窗棱洒进屋内,如同金色粉末一般撒在柳烟寒身上,这一幕直叫何青青觉得莫名的悸动。 无论身处何处,只要一归来,心上牵挂的那个人就在原点静静等待,真的让人十分安心。 虽然没听见,但恍惚感觉有人开门进屋,柳烟寒放下手里的书,抬眸一瞧果然是何青青回了。 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招唿说:「你回了,累了吧!快过来喝杯茶解解乏。」 并且很贴心地自茶案上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 何青青接了,正要喝着,却被人一把拉近,捞入怀里,慌得她差点没把手里的热茶撒了。 「哎……哎……你慢点,撒了,我的茶……慢点……」 第247页 哪管她的抗议,柳烟寒直接将人按在腿上坐下,彼此靠得近一些,听话说话,也能清楚明白点。 「你走这一天,我提心弔胆的,快让我抱抱。」 说着,柳烟寒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何青青的腰。 这亲昵的距离,暧昧的姿势,一时间让何青青有点不适应。 她坐人大腿上也不敢落实劲,硬撑着说:「烟寒你也太大胆了吧!这可是在你家,先前不是还怕我在你爹面前露出马脚,这会子你胆儿怎么这么大了?」 她紧紧搂住何青青纤腰,将鼻息埋在她的秀髮间,深情地嗅着何青青的气息,说:「我不是胆大,我是真的担心你……」 还满心关切地柔声问:「今天同我爹出门怎么样?做了半晌马夫外带跟班丫鬟挺累的吧!还顺利吗?他有没有为难于你?」 「烟寒,你也太小瞧于我了,我好赖也是个行事机警之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人难为住。」 在柳烟寒面前,何青青总是忍不住往自己脸上多贴几块金,自我吹嘘起来。 「好、好……你厉害,你最棒。」 对何大小姐的骄傲,柳烟寒始终持纵容态度,从来捨不得抹了她的面子。 「说说今天你和我爹都干什么去了?」顺手揪了揪何青青的脸蛋,柳烟寒问。 忽然,她瞥见何青青脸上有条血印子,一下子就着急了。 慌忙捧起何青青的脸颊,又心痛又焦急地问:「哎呀!你脸怎么受伤了?谁弄的?不会是我爹难为你了吧?」 何青青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有伤,满不在乎地安慰柳烟寒,说:「没有,烟寒,你太紧张了,那可是你亲爹,把他想得也太坏了吧!」 看着自己心尖尖上的宝贝,自己平素宠着哄着都不够,现在居然划破了脸颊,柳烟寒怎么可能不着急,她再三追问。 「那是怎么弄的?你老实讲。」 于是,何青青将今日于宝兴楼发生的意外,以及后来对簿公堂之事,详细地说于柳烟寒听。 「何大小姐,你怎么这么冲动……」,柳烟寒有些后怕地嗔怪:「公堂之上跟那毒妇打架,万一她出狠手伤人怎么办?你看这脸上弄得,疼不疼啊!」 「哎哟!我没事……」,何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安慰说:「只是指甲划破一点小口子而已,我没那么娇弱好吧。」 「不行……」,柳烟寒轻轻抚摸着她受伤的脸颊,心疼不已,「一点小口子也不行,我……我会担心的,万一留疤了,可怎么办?」 「嗯……不会的。」说着,何青青一头扎进柳烟寒怀里,娇俏地说:「我的烟寒医术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让我留疤呢!」 如此,柳烟寒脸上心疼担忧的神情才稍微消解一点。 这件事,因为太过出人意料,她感慨万千地说:「老天爷,你也太厉害了,和我爹出一趟门就能弄出这么大动静,哇……该说你什么好呢?」 「那谁知道呢!反正赶巧碰上了。」 「我爹他这人好面子,重清誉,对簿公堂之上也是难为他了,还好今天有你在旁陪着,不然今日之事,定能将他气出好歹来,有劳何大小姐费心了。」 「你这话说的也太客套了,他是你爹,我不帮他帮谁?」 「哎哟!」柳烟寒暗嘆一声,并调笑说:「何大小姐很是上道啊!讨好未来老公公真有一手的。」 见柳烟寒笑到见牙不见眼,何青青面上羞赧,佯怒说:「不准笑,让你还笑……」 说着,抬手在柳烟寒腰间掐了一把,以示惩戒。 而后正色道:「其实我也不是讨好你爹,是真的打心眼里尊敬他老人家好吧……」 「你是没见到今日他在宝兴楼内挺身而出救人的义举,真是太厉害了……」,何青青双臂圈住柳烟寒,亲昵地倚靠在她的耳畔,细细叙说自己通过这件事,对柳太医的所思所感。 「在旁人都被吓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顶大也就是瞎吆喝、干着急的份儿,还得你爹这般的医者出手,方能救人活命,扭转干坤,国医圣手果不是虚的。」 「真的?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听她这么说,柳烟寒一脸欣喜。 「当然了……」,何青青一脸真诚。 「我真心这么认为,你爹就是个慈威并济的长者,看着很严肃,但是为人真心值得敬佩,以前,看烟寒你对待每个病患都那么耐心专注,想来也是从他老人家这儿传承来的吧!」 「哇……」听了这好一通褒奖,柳烟寒忍不住譁然。 笑说:「何大小姐,你今天的小嘴简直太甜了,说出的话怎么这么好听,我自己都被感动到了,让我尝尝看,你是不是在后厨偷偷吃蜜了。」 说着抚上何青青的后颈,直接吻了上去,好半晌两人才依依不捨地喘着气分开。 何青青把头轻轻埋在柳烟寒颈窝,红着脸颊,浅笑说:「这样慢慢相处下来,总有一天,他老人家会满意我的吧,即便不满意,也不至于太讨厌,你说呢?」 轻轻拍着何青青的背嵴,柳烟寒在耳畔低语:「满意,怎么可能不满意,你这么好,又乖巧又懂事,这辈子我都认准你了,没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说着十指相交,握紧彼此的手说:「我爹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没理由一直执拗着不接受你,再等等,总会好起来的。」 第248页 这话给了何青青莫大的鼓舞,她抬起双眸,怔怔地望向柳烟寒,露出一副快要感动哭了的表情。 「烟寒,你……你真觉得我特别好,一辈子都认定我了,真的吗?」 抬手轻轻捏了捏眼前人的鼻子,宠溺地拖长语调说:「真……的……,骗、你、是、猪……行了吧。」 话音刚落,就被何青青狠狠地吻了下来,若说先前只是和风细雨的轻吻,此刻则是狂风暴雨般的撕咬。 彼此较劲般在口舌之间碾转,贪恋彼此的气息,恨不能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 虽然心里知道时间地点都不对,万不能做出越矩之事,但是情之所至下,总是控制不住向彼此讨要更多、索取更多。 「嗯……」 「啊……」 唇齿辗转间,抑制不住的声音从二人嘴角溢出,此刻若是叫旁人听了定能脸红心跳。 很快,二人便在案几边的矮榻上纠缠做一团…… …… 柳烟寒忍不住伸手探入何青青的衣襟,摸索到了心口位置。 那里是一片细腻光滑的肌肤,只是左边不合时宜地横亘着一道置心术时留下的疤痕。 难捨难分之际,柳烟寒觉得自己瘫软无力成了一汪温水,可脑子里还是不自觉地想到。 「那时候她很疼吧!无论如何不舍,自己心尖上宠着的人,还是受伤留疤了,往后的日子里,一定要疼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再受半分苦,挨一点疼。」 她的手指轻轻徘徊在那道疤痕周围,而后颤抖着抚摸上去,带着绝对的虔诚,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怕再次把人弄疼了一般。 心口位置平时就是何青青的敏感处,有了疤痕更是脆弱到不能触碰。 此刻被人轻柔地抚弄着,虽然柳烟寒没有开口说话,但从颤抖的指尖也能感知她的情绪。 她在疼惜自己的心上人,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满腔的真挚爱意。 好的与坏的、光鲜与不堪、美丽与丑陋,她都全盘接受,她想用全身心去疼爱眼前人。 …… …… 两个人在余韵之中迷茫了半晌。 就这样拥抱在一块等着,室内光线愈发暗淡下来,直至明亮的房间变得黑魆魆的,想来应是过了很久。 柳烟寒终是抱起何青青,支撑上半身翻了个身,面对面地去看她真诚炙热的眼睛。 心里甜蜜地想:该怎么形容眼前人呢? 漂亮,甚至可以说非常漂亮,比自己以前遇到的任何姑娘都要美。 世上罕有的美丽容貌,无论是眉眼,鼻樑,嘴唇,都是最美的。 虽说自己并不是觊觎美色之人,但扪心自问,打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何青青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吸引了去。 柳烟寒将心上人的眉眼在心间反覆描摹,细细品味,她最中意的就是这双眸子。 以前,何青青虽然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但是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一点不见颓色。 现如今,那里面似乎包涵了世上所有的深情厚意,明明是个未经世事孩童般的人,可无论何时,望向自己都是温柔体贴、缱绻反侧。 柳烟寒盯着这张漂亮的小脸蛋,默不作声地瞧了很久,久到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在眼前人额头上啄了一下,笑言:「小傻子,看什么呢?」 「真好看。」何青青歪了歪头,一副呆兮兮的模样说。 「拉倒吧你,骗我开心,这些时日绝食,我知道自己已经饿得面如菜色,特别难看,你还闭着眼说瞎话。」 「烟寒无论如何,在我心里都是最、最、最好看的。」何青青毫不迟疑,说得非常笃定。 这一通马屁拍得,柳烟寒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有无奈地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突然,何青青有点忐忑地问:「烟寒,你……你感觉怎么样?」 没想到她问的这么直接,柳烟寒不好意思回答,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什么怎么样?」 「叫你装……」,何青青不高兴了,抬手在柳烟寒身上拍了一把。 不依不饶地追问:「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刚才你和我在一起的感觉怎么样?你……你喜欢吗?」 「……」,何青青说话直来直去,弄得柳烟寒涨红了脸,硬是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我……刚刚……其实……」 一见柳烟寒满脸为难的样子,何青青觉得心里十分没底。 她苦着一张脸,赔不是:「烟寒,刚刚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我……我……」,说着人还急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一热,就变成这样了,我……」 说着,她紧紧抓住柳烟寒的手,哭唧唧地说:「烟寒,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哪里不对劲,我…… 我以后改,要是你不喜欢我俩这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一切听你的。」 话没说完,人就被柳烟寒一把搂进了怀里,她轻轻拍着何青青的背,柔声细语说。 「青青,你想多了,我没有不喜欢这样……」 「相反,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真的?你……」,何青青欣喜地问:「你喜欢这种感觉?」 「当然……」,柳烟寒非常肯定:「和心上人在一起做欢喜的事情,我当然喜欢,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黏在一起。」 第249页 说着,她轻轻吮了一下何青青水润的唇瓣。 「嗯……」,引来对方一阵嘤咛。 「我的青青是最棒的……」,柳烟寒腻在何青青耳畔轻声低语,将平素说来会臊死人,打死也说不出口的情话,偷偷说给她听。 「刚刚和你在一起,真的好舒服,我都不能唿吸,简直快要被你逼疯了……」,柳烟寒像下蛊一般低声呢喃着:「知道吗?那里已经全湿透了,你呢?」 这句话,让何青青的脑瓜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一股热气氤氲到了脸颊,这次不是脸红,而是羞赧地浑身都烧了起来。 「我……我也喜欢和烟寒这样。」她磕磕巴巴地回应。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 就在二人蜜里调油时,何青青忽闻张阿婆在卧房外咳嗽了一声。 隔门喊话道:「汤小妹哎,柳老爷邀请你一块用晚膳,遣我来知会你一声。」 这下把何青青吓得一个机灵,勐地从柳烟寒身上弹坐起来,整顿衣冠做端正姿态。 柳烟寒虽然没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见状也是很机警地坐起身来,慌忙整理衣襟,将自己裸露在外的大半个肩膀穿戴好。 俩人望着彼此手忙脚乱的样子,活像一对儿偷情的野鸳鸯,既好笑又心酸。 柳烟寒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门外,向何青青示意自己没听清。 何青青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嗯哼……」她清了清嗓子,避免被人听出声音有异样。 方对屋外侯着的张阿婆回应:「我知道了,待拾掇妥当,马上就来。」 「唉,好的不着急,慢慢来,老妇先退下了。」张阿婆只留下一句话,便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 「怎么了?屋外有人吗?会不会听见什么?」柳烟寒有些慌张地小声询问。 何青青贴心的附在她耳畔解释:「没事儿,放心没人听见,方才是张阿婆来过,说你爹约我今晚共进晚膳,敦促我一会儿过去。」 「吁……」,柳烟寒长舒一口气,吊着的心终是安定下来。 「哦,原来如此,吓死我了,还以为被人听到什么了,还好只是用晚膳。」 「快……」,柳烟寒拉着何青青,慌张地做准备,「我爹他为人古板,最讨厌人不守时辰,他既约了你,不能迟到要快一些……」 「沐浴更衣来不及了,你先凑合擦擦吧。」 思及二人方才在这斗室之间做的那些脸红心跳之事,身体某处现在还是阵阵湿润,想来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柳烟寒自柜子中拿出一条干净帕子塞到何青青手里敦促说:「这是干净的,赶紧擦拭一下,不然……不然一会儿多难受。」 说着红了脸。 闻言,何青青面上也是一红。 事情紧急也由不得她推脱,慌忙接过那方雪白帕子,可就这么大咧咧地当着心仪之人处理一身狼狈,她脸皮还厚不到那个程度。 只能讪笑着背过身去,自己偷偷擦拭干净。 柳烟寒在身后看了又想笑又无奈,明明真心挚爱的二人,却像有罪一般不得不偷偷摸摸,不知道她俩还要受这份罪多久。 此时柳烟寒在矮榻边坐下,伸手去替何青青整理她周身衣衫,衣摆上有些令人遐想无限的摺痕褶皱,虽然试着去抚平,但依旧无济于事。 「差不多,别弄了,看不出来。」何青青安慰说。 立起身,柳烟寒又帮着捋了捋她额前稍显凌乱的几缕髮丝。 殷切叮嘱:「一会儿见了我爹谨言慎行,他喜欢行事稳重之人,少说话准没错,如果聊天就挑些好听的话讲,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就行,当哄老人家开心吧,我相信你肯定行。」 不嘱咐还好,越嘱咐越让何青青心里不踏实,她忧心忡忡地问:「烟寒,你爹干嘛无缘无故叫我一同用晚膳,为什么啊!突然袭击弄得我心里好没底。」 看眼前人心神不宁的样子,想来真是担忧了,只好安慰说:「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许是为了答谢你当了一日马夫之功也不定,放心去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这么机灵肯定难不倒你的。」 「求安慰。」说着,何青青扬起脸颊凑到柳烟寒面前。 看她这幅关键时刻还没皮没脸故作玩笑的样子,柳烟寒不禁白了她一眼,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啾……」佯装一脸嫌弃,但依然很配合的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拍了拍肩膀打气说:「一切顺利。」 「等我回来。」 何青青恋恋不捨地握了握柳烟寒的手,这才动身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 …… 自行搜索,vb:亭亭而立的猪12855 124(补章) 写了,中间省略掉几千字 感觉在高压线上疯狂蹦迪,不知道会不会被锁, 环境太紧张,俩人并没有到那一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家宴 如约去了柳府厅堂,张阿婆早已侯在那里。 见何青青来了,她连忙招唿人入席:「哟,汤小妹来了,快里面请,晚饭早已置备妥当,老爷在暖阁等你呢!」 入内,果见饭桌上已经摆好杯盘碗盏,定睛一瞧山珍海味、茶果酒水样样俱全。 菜品是十分丰富,端的是一副宴请贵客的架势。 第250页 柳太医已经坐于席上,见张阿婆迎了何青青进来,露出一脸慈爱的笑容忙招唿说:「汤姑娘,快快落座。」 俩人一阵寒暄过后,便各自入座,张阿婆在旁布箸摆盘,晚饭算是正式开始了。 起初,何青青谨遵柳烟寒嘱託谨言慎行。 于是故作稳重老沉,端着一脸严肃,除了必要的回应,尽量多吃饭、少说话。 后来,柳太医提起酒壶斟满酒杯,给何青青递了过来,笑言。 「今日公堂之上,还得好好感谢汤姑娘仗义相助,这第一杯酒是老夫敬你的,姑娘一定要饮下,万不可推脱。」 见状,何青青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 毕恭毕敬道:「多谢柳先生抬爱,不过实在惭愧,今日宝兴楼内是晚辈太过冲动,考虑欠周全,不管不顾地就把那王二牛寻回来救治,险些弄巧成拙,被歹人讹上,理应自罚一杯才是。」 说着便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甚是豪爽。 虽然何青青打小身体孱弱,可酒量却出奇的好,完全随了何员外的海量。 平日何夫人顾及她身体不好,总是责令她滴酒不沾。 但在何府里,她可没少偷酒喝,不说千杯不醉,但至少是个能喝的主儿。 所以,柳太医今日敬酒,她是完全不带憷的。 都说酒品见人品,柳太医见眼前这丫头喝酒如此干脆利落,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光,这孩子仗义实诚,是棵好苗子。 于是露出满目慈爱,笑说。 「汤姑娘,太过严重了,说什么欠考虑,倒是让老夫无地自容啊……哎……」 说着,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身为一介医者,见人有恙未能及时救治,反倒抱着侥倖心理,若不是你及时将人寻回,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要罚也是老夫自罚一杯。」 说着,柳太医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何青青很是不好意思,劝慰说。 「柳先生,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无论过程如何,结果还不是您出手救治了王二牛,不然人早就死透了,哪还能等到对簿公堂,将歹人绳之以法呢?」 听一个晚辈善意体贴的劝导,柳太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 「汤姑娘,不瞒你说,老夫少年时也是满腔热忱,立志行医救世,解天下百姓之疾苦,梦想做一个流芳百世的神医圣手……哎!只可惜……」 说着他颦了颦眉头,深深地喟嘆一声。 「后来啊,老夫进了京城,入了太医院,整天在深宫后院里忙着虚以逶迤,被人情世故、名利纷争消磨了太多热血,似乎慢慢丢了初心,变得沽名钓誉,麻木冷血起来,今日之事似是给了老夫一记当头喝棒,叫老夫顿感惭愧不已。」 见老人家神色落寞,何青青连忙摆摆手。 「柳先生,人道:君子一日三省其身,您既然这么想,就足以证明您还是一个急人之所苦的好大夫,晚辈对您依旧无比敬重,所以请准晚辈回敬您老一杯。」 说着,拿起手边的酒壶,自顾替人斟满,也替自己满上。 话已至此,柳太医没有推脱,二人心照不宣地端起酒杯互相礼敬,而后一饮而下。 接下来,一老一少畅谈甚欢,柳太医觉得和眼前这小姑娘很是投缘,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敬酒、回敬间不自觉地越喝越多。 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但渐渐二人都有些微醺,行事越发没了顾忌,敞开心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觥筹交错间,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柳太医只觉得像看自家闺女一样,心里十分喜欢。 便想着:这孩子真乖巧,若是自己女儿也是这般懂事,别处处与自己作对就好了,就算不能如此,有个这样的小徒弟也不赖。 于是试探问:「汤姑娘啊!虽然你我相识不久,但甚是投缘,从今日公堂之上的表现,老夫觉得你为人善良热忱,遇事沉着冷静,亦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块修习医道的好料子,老夫甚想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此刻,何青青正在埋头吃菜,听了这番话,筷子一抖差点没掉地上去。 心里暗自叫苦:「柳老先生喂,您可真是不善解人意,晚辈只想要你的亲闺女,不想做您未来的徒弟啊!」 可也不好直接拂人面子,强硬推脱,只能脸上波澜不惊地端着笑容,哈哈一笑。 「啊哈哈……柳先生,错爱了,只怕晚辈天资愚钝,不是那块习医的料儿,末了会让您老失望的。」 柳太医摆了摆手,不甚认同说道。 「哎,老夫看人不会错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老夫年龄大了,就想找个合适之人,将毕生所学尽数相授。」 见柳太医一副锲而不捨的模样,何青青心下十分为难,「这……」,踌躇着怎么才能委婉又体面地拒绝了这份好意。 「哎呀!汤姑娘,你就不要犹豫了,你和老夫的女儿差不多岁数,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辈子漂泊江湖,当说书艺人为生呢? 不如拜老夫为师,修习医术,以后在这世上,也好安生立命啊!」 柳太医继续苦口婆心地游说何青青。 一听他提到了柳烟寒,何青青便不解地问:「柳先生,您为何不让自己女儿继承衣钵,反而要寻个外人做徒弟呢?」 第251页 何青青这么一问,柳太医便虚嘆一声:「哎……家门不幸啊……」 恍惚间,他的脸上露出些许郁闷神情:「我这女儿不成气候,整日胸无大志,情志消沉,气煞老夫。」 一直以来,柳烟寒在何青青心里绝对是二十四孝好徒弟、好医者、好女儿的形象。 如今,被柳太医贬得一文不值,她按耐不住替人打抱不平。 「柳先生,您为何要这样贬低令嫒呢? 据晚辈这两日所知,柳姑娘从小就在辛夷谷习医,且医术精湛,怎么能说她胸无大志呢?」 「她?」,说这句话时,柳太医语气之中尽是怒其不争的厌恶之气,「她如今已是个半聋残废之人,还能指望有什么做为?」 接着长嘆一声:「哎……老夫也不怕家丑外扬,不瞒你说,这不孝女她爱慕一个……一个……」 说到此处,似是有些难言之隐般开不得口,柳太医顿了顿才接着说:「……一个女人……」 说着,他握紧拳头忿忿地捶在桌面上,似是发泄心中愤懑,继而道。 「她这耳朵,也是为那个女人弄成这般鬼样子的,你说她这样的人,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哎……不谈也罢。」 一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爱慕的人,被毫无缘由地说成如此不堪。 何青青听这番话时,痛得连心都在滴血,方才被酒气染红的脸颊现在血色褪尽,变得苍白如纸。 翕动几下嘴唇,想替柳烟寒辩解点什么,可是以她现下的立场,甚至不知道该埋怨谁。 因为全部的错,似乎都是因己而出,她除了心疼,张了张口却无从说起。 柳太医没注意到何青青突然满目忧伤,陷入沉思,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你若是同意做我柳某人的徒弟,老夫就带你离开这穷乡僻壤,去京城生活,那里多得是皇亲贵胄,以后替你寻摸一门如意亲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何青青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眸子里露出些许慌乱的神情,急急问道:「怎么?柳先生,您要离开此地?」 「是啊!此处究竟不是长留之地,过两日老夫就返京,你若是答应拜我为师,就带你一同上路,至于你父母家人全且放心,老夫自会差遣人去告知打点,你意下如何?」柳太医正色道。 正说着,没想到何青青突然从桌边站起身来,对着柳太医突然「咕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脸严肃揖手拜道:「柳先生,晚辈求你,求你不要如此苛责柳姑娘,她是个急病患之所需的好医者,为了习医,她付出了很多心血,打小就在辛夷谷之中潜心修行,您不能…不能就这样全盘否定她了……我求你了……」 说着倏然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再说,她只是耳朵坏了而已,又不影响号脉看诊,您怎么就这么放弃他了!」 说到动情处,何青青已经潸然泪下。 「柳姑娘……曾经对我说过,她娘亲身体不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后来行医成了她的唯一的梦想,总想着若能救死扶伤,世上便会少一些懵懂孩童像她这般忍受年幼丧母的孤苦。」 柳太医虽然喝得有些微醺,可是脑子清醒得很。 他见何青青突然行此大礼,甚至说到动情处,不自觉悲从中来,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于自家女儿关系匪浅,绝不像只认识两天的人。 于是盘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只不过入柳府两日,你和我那不孝女怎如同旧相识一般? 言语间处处维护于她,弄得我这个做老子的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对不住……」,何青青颔首一拜,歉意地说。 「晚辈其实不是什么说书艺人,想来鹤梅医圣已经书信告知与您,我就是与令嫒有婚约的那个女人,家住南阳城,姓何名青青,如此唐突拜见您老人家,实非我所愿,望您老多多海涵。」 事情突变,让柳太医措不及防,那个将自家女儿迷得神魂颠倒,自己却还素昧蒙面的短命鬼,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一下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舌头都打结,他指着何青青鼻子破口大骂:「好,好啊!你个死丫头,你……你……竟敢欺骗老夫哇……我……我……」 「柳伯父,晚辈不是有意欺瞒您的,晚辈实在是担心烟寒的情况,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何青青急急地解释。 「你这小丫头片子,害我女儿变成半个残废,正想着找你算帐呢!你倒好,居然上赶着送上门来,你当老夫是不敢打你吗?」 说着,抡起巴掌就要朝何青青脸上招唿。 却突然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张阿婆一把挡住。 她劝阻说:「老妇这几日看这姑娘为人实诚,待小姐也是真情实感,没有半分虚情假意,要不老爷您就网开一面,成全她二人吧!年纪轻轻两姑娘,被老爷您蛮横阻隔不得相见,也怪可怜的。」 「我—蛮—横—?」柳太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质问。 「张阿婆,我看你是老煳涂了吧,怎能如此将胳膊肘往外拐?」 迫于无奈,张阿婆讪讪地闭了嘴,退到一边。 说完,他伸出手,指着何青青鼻尖责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都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她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说到此处,老人家声音都颤抖了,听起来是又气愤又委屈。 第252页 「为了你,为了你啊……她以身做祭,连耳识都献出去了,如若那次参天圣树要了她的小命,我毫不怀疑,她会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捨出去的。」 听着声声控诉,何青青心里非常难受,只能不断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柳伯父,对不起……」 柳太医爱女心切,她能够理解,如果可以,她恨不得以身相替,宁愿那个聋的人是自己。 可是,她为心上人忧虑难安之情,又有几人知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崩裂 柳太医原本是个要体面的人,憋闷了好几天的心痛委屈,今天终于借着微醺的酒意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 今儿,他不依不饶地揪住何青青抱怨个没完,越说越激动,几乎哽咽起来。 「为了你这么个短命鬼,她现在就是半个残废了,为什么呀?她怎么这么傻啊,我是她唯一的老父亲,我……我自家闺女变成这样,我心里堵得慌。」 说着他痛苦地锤了锤心口,仿佛痛到无法唿吸一般。 「你说说看,她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病秧子,还是个女的,不能生不能养的,她图个什么?」 这话叫跪在地上的何青青顿时哑口无言,她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似乎连道歉也无济于事。 只能反覆呢喃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说到此处,柳太医陷入自责一般嗫嚅着。 「这孩子打小娘去的早,我没时间教养她,一早就把她遣送回了辛夷谷托人养育,她从小到大身边也没父母陪伴,她就是缺人疼爱,长大了才会爱慕上个女人的,一定是这样。」 「都怪我,怪我……」,说着扬起巴掌,「啪啪啪……」在自己脸上连扇几记大耳光子。 痛哭流涕地喊着:「哎哟,我苦命的女儿啊,爹心里苦啊!」 眼见柳太医出手伤害自己,何青青一下子就急了,不管不顾地扒住柳太医的胳膊阻拦着。 「柳伯父,您别这样,求您别这样了,您打我吧,如果能让您消气,怎么打我都行,求您千万不要这样了,晚辈看了好难过,烟寒看了会更伤心的。」 「你走,你走,我不用你的怜悯……」,这下子,柳太医勃然大怒,他一把甩掉何青青的手。 呵斥道:「你,马上给我消失在眼前,再也不要让老夫见到你……」 「柳伯父,您别生气,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商量,求您给晚辈一次机会,晚辈一定会加倍补偿烟寒的,求您了。」 此时此刻,何青青除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恳求柳太医的谅解,她实在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 「告诉你姓何的丫头……」柳太医一副冷冰冰的口气说。 「老夫明日就带那个不孝女回京城,从今往后她是聋是瞎、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和她之间,没、门、儿。」 柳太医特意将最后几个字说得又狠又重,决绝之情溢于言表。 这番话,让何青青彻底慌乱了,她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痛苦、难挨过。 以前重病濒死之时都没有,但此刻,柳太医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像是对身心的沉重碾压。 期盼一点点碎成粉齑,她甚至不敢去想像以后不能相见,彼此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对方影子的日子。 伤心至极,却偏偏连眼眶都不敢红,她怕柳太医嫌弃自己懦弱,便只能把自己卑微到极致,跪地苦苦哀求着。 「柳伯父,我和烟寒之间是认真的,我俩是订过终身的,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听您老的,但是您让晚辈永远不得与她相见,真的做不到,您就是打死晚辈,晚辈也不能同意。」 没想到何青青公然忤逆自己,柳太医气得破口大骂:「好,你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他对屋外大呵一声:「来人啊!将这死丫头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准踏进柳家半步。」 两个彪悍的家丁,闻声鱼贯而入,一边一个,架起何青青就往院子里拖。 一旁的张阿婆看不过眼了,慌忙喊着叮嘱说:「哎,慢点拉扯,姑娘家的身子骨柔弱,别伤着人家。」 两个身形彪悍的家丁,体量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任何青青如何努力挣扎,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她急得都红了眼,心有不甘地在院子里大喊。 「你们放开我……放开……」 「柳伯父,求你让我再见一眼烟寒,我有话要同她说。」 「你们不能这样……」 「我要见我的烟寒……」 看着眼前这乱闹闹,吵嚷嚷的局面,柳太医更加气愤了。 他下命说:「来人啊!把小姐看守起来,把她的卧房给我锁死了,免得那头一会儿再闹起来,两死丫头片子没完没了了,老夫不信还治不了你们!」 「是,老爷。」剩下的家丁得令以后,忙不迭地向后院跑去完成任务。 眼见情况越发糟糕,不忍心何青青在此喊得撕心裂肺,张阿婆连忙追出来劝慰。 「哎呦,别叫了姑娘,我家小姐她耳朵听不见,你在这儿就是叫破喉咙,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终,「咕咚」一声,何青青被两个家丁拖到柳宅大门口,丢了出来,她就势跪在大门前不起身,大有誓不放弃的模样。 张阿婆追出来,想把何青青搀扶起来,可她就是执拗地不起身。 第253页 张阿婆只能苦口婆心劝说:「何姑娘,老妇听闻你身体抱恙,做过置心术,刚刚才大病初癒,跪在此处千万使不得,夜里户外寒凉,仔细又弄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但何青青的倔强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只听她说:「张阿婆,谢谢您的好意,晚辈今日是不会离去的。」 「劳烦您转告柳伯父,如果他不原谅晚辈,晚辈就此长跪不起。」 「还有,劳烦转告烟寒一声,一定要她好好保重身体,从今往后无论多么艰难,我一定不会放弃她的,请她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只要她不放弃,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看着眼前这姑娘苦苦哀求的样子,张阿婆心里也跟着难过得紧,她只能连连应承:「好好,你放心,老妇一定照办。」 起初,张阿婆以为何青青在大门口顶多跪上一会儿,就会自行离开。 她不时踱步到院子里向外观望,每看一次心就往下沉一寸,直至三更天了,人还是没走。 这下子闹得她这颗心七上八下的,平素张阿婆就是个慈悲心肠的老人家,最见不得人委屈可怜。 就是路边见上个流浪猫狗,都得餵上口吃的,莫说此刻还是个大活人跪在门外活受罪。 只能自我安慰说:「好在是在四月里。」 心说要是冬月里这么跪着,还不把人跪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柳太医,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打赶走了何青青,他自己也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一言不发,呆坐在厅堂之上。 手里提着一壶酒,时不时地灌上一口,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再时不时抹上一把老泪,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至现在也不肯回后寝睡去。 柳府里外,这么个状态之下,张阿婆两边无从规劝,只急得唉声嘆气,她无可奈何地捨命陪着耗到后半夜。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担忧得不得了,「轰隆」一声闷响,四月天里打起了阵阵惊雷,不多会儿,外面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雨下得张阿婆心里一阵发紧,慌忙撑着油纸伞到院子里频频张望。 她多希望此刻何青青已经走了,却发现那抹倔强的身影,依旧在蓝色茫茫雨雾中一动也不动地跪着。 这下她再也无法淡定了。 慌不择路地跑到柳烟寒卧房门口求援。 「呦……张阿婆,您老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看守后寝的两个家丁打招唿说。 「是啊,这一晚上闹得哪儿睡得下啊!柳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张阿婆问。 「嗨,别提了……」,其中一个家丁喟嘆一声。 「我俩一来看守小姐,她就觉察出问题了,死活要出去找老爷,我们不准,差点就和我老哥俩个冲撞起来,没办法,只得将人绑起来了,不然我们怕她做出格的事儿,您老是没见她那豁出去的模样,我们都要吓死了,小姐平素待人温和有礼得很,今儿这是怎么了。」 「哎,是挺麻烦的……」张阿婆嘆了口气回答。 「你们让我进去吧,现下老爷和她正呕着气呢,老朽妇进去规劝两句,兴许能缓解一点。」 「那倒也是。」于是,家丁们从善如流地开锁,放张阿婆进了卧房。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火光跳跃之下映照着柳烟寒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庞,眼神更是茫然无助,像个被吓着了的孩子。 她依然被五花大绑,缩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但依然倔强地试图挣脱开绳索。 只是,不知试了多久,手腕脚腕处已经被磨得血迹斑斑,还在咬牙坚持,只叫人不忍卒睹。 「这是造得什么孽啊!」张阿婆喟嘆一声,想着一个姑娘固执地跪在雨夜之中,一个姑娘身陷囹吾抵死挣扎。 不禁老泪纵横,走到床榻边,喃喃劝慰说:「柳小姐,好了,你别这么折腾了,没用的。」 见张阿婆出现在眼前,柳烟寒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迷茫的眼睛里闪烁出一道惊喜的亮光。 可是她听不清楚,只能挣扎着起身说:「张阿婆,你近些听我说……」 张阿婆连连上前,将人扶正坐起,说道:「听着呢!柳小姐,想说什么,尽管说予老妇听。」 「青青呢!她人呢?我爹没把她怎么样吧!」 「这……」想着方才吵吵嚷嚷的乱况,惧怕小姐担忧,张阿婆一时竟无从开口。 但状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仔细权衡利弊下,依旧将今夜家宴上发生的事,全盘告诉了柳烟寒。 「既然张阿婆您已知晓前因后果,也不便再隐瞒于您老了……」,柳烟寒对张阿婆小心翼翼恳求说 「这位汤小妹,就是与我有婚约的那个何青青,求您老不要偏见于我二人,一定要帮帮我俩,在柳府里除了您老,我实在是没有一点指望了。」 「嗨……」听了这话,张阿婆心疼得哀嘆一声。 「小姐啊,这是说得哪里话,老妇岂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不瞒你说,这两日相处,老妇早就看出来了,这何姑娘压根不是什么瓦肆里的说书艺人,平日里,她对小姐你那一往情深的眼神,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老妇知晓你二人都是至情至性的好孩子,如今可是苦了你俩了。」 说着,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热泪。 「谢谢张阿婆这两日的暗中包容……」,柳烟寒感激涕零地说。 第254页 「烟寒做过置心术,才痊癒没几天,万不能由她长跪不起,搞不好会出人命的,你快去将她带走,好生照料,叫她不要担心我,下来我自己想办法去寻她。」 「不行啊!小姐,老夫劝过她,可这何姑娘执拗的得很,大有不得老爷谅解,誓不起身的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张阿婆为难地说。 如此一来,叫柳烟寒心里更加担忧焦虑了,她挣了挣身上的绳子,「那您老快放开我,我亲自去劝她。」 吓着张阿婆连连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老爷现在厅堂里守着呢!你去了只怕局面会更糟糕。」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柳烟寒也是急得如芒在背,可偏偏还动弹不得。 末了思量半晌,她急切地央求张阿婆。 「那劳烦您老马上去辛夷谷走一遭,寻我同门师长前来帮忙,眼下这等情况,青青实在是耗不起,我怕她身体出问题。」 「成,老妇这就去。」 事情终是有了眉目,张阿婆也不惧大半夜路途折腾,即刻动身。 打后院偏门熘出柳家老宅,寻了马夫罗老头,一同架着马车往辛夷谷飞奔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恳求谅解 夜雨是下得又急又密,何青青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湿了个透。 虽说是四月里的天气,但夜里气温还是低得冻人,更何况此刻又淋着雨,实在冷得太难挨了。 似乎全身上下的每个骨缝都冷倒打颤,她跪在寒凉的地面上,手脚早已经麻痹了,却依然死死咬住牙关在坚持。 委屈、悲哀、不甘反覆在内心交织,何青青很难过,她想不通真心爱慕的人怎么就这么艰难。 拼了所有力气也得不到世人的谅解与祝福,难道真的只有随波逐流,才会比较容易? 「……」,想到此处她甩了甩头,将这糟糕的念头抛出脑海。 「不会放弃,死也不放弃……」,如此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可无论意志如何坚定,也抵挡不住体力越发不支,逐渐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煳,意识越发不清晰。 就在全身都要脱力朝下载倒之时,勐地感觉自左心口处涌动出了一丝暖意。 起初只是一点点,而后汇聚成汩汩泉涌,那暖意像娟娟细流般流淌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周身彻骨的寒意,手脚的麻痹感也渐渐消弭殆尽。 「没……没事了……」,何青青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头,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整个人又精神抖擞起来。 如此一来,就是再跪着耗上一天一夜也不成问题。 「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这么虔诚请罪,柳伯父总有原谅自己的时候。」 如此想着,何青青更加坚定了信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何青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遥遥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何师姐,快起来,别跪了……」 抬眸一瞧,一把油纸伞已经伸到头顶为自己撑起了一片避风港。 眼见柳芽儿披着蓑衣,满目焦急地蹲在面前,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小芽儿,你怎么来了?」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何青青茫然地问道。 柳芽儿撇了撇嘴巴,一脸心疼地表示:「何师姐,你受苦了,不光我来了,师父也来了……」 「师父?」 她茫然朝身后望了望,果见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张阿婆、马夫罗老头,后面跟着的人不是其他,正是鹤梅医圣。 柳芽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何青青听。 「是柳府里的张阿婆,连夜赶赴辛夷谷,知会你和柳太医起了冲突,烟寒师姐又被软禁了起来,我和师父这才半夜动身,来帮你们解难的。」 「何师姐快起来吧!」说着,就要动手搀扶人起身。 不想,何青青摇了摇头拒绝说:「不,我不起,柳伯父还怨恨于我呢!他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了。」 「傻徒弟唉!你怎么这么实诚,对那食古不化的柳老头而言,你就是跪死在他柳家大门前,他也会视而不见的。」说话的档口,鹤梅医圣一行人,已经来到面前。 「是啊!何姑娘,快起来吧!咱们有事坐下慢慢商量。」张阿婆也在旁关切地说。 一个处于绝境之中,孤立无援的人,勐地得到旁人殷切相助,又怎能不动容,何青青望了望聚拢在身旁的人,突然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她嗫嚅道:「师……师父……,您……怎么来了……」,本想说句言谢之词,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眼前这孩子淋得落汤鸡一般,委屈又可怜,那柳太医却屋里闲坐钓鱼台,鹤梅医圣实在看不过眼。 何青青现下怎么说都是辛夷谷的人,徒弟受罪为师的最不能忍,他命令说:「好了,快起来,为师带你去和那糟老头子理论,小徒儿,快扶你何师姐起身。」 「哎,何师姐你慢点……」,柳芽儿就势将何青青搀起,「小心腿麻。」还非常贴心地一直为她撑着伞。 「来、来、来……披上点,别着凉了。」一旁的张阿婆看不得孩子淋雨受冻,如慈爱长者般连忙从马车上拿来了一件大氅替她披上御寒。 如此,一行人随张阿婆入了柳府大门。 鹤梅医圣在前带路,去寻柳太医理论,在场人人都惧柳太医三分,可鹤梅医圣不怕,若是论起身份来,柳太医还得称唿他一声大哥。 第255页 众人到了厅堂之后,只见柳太医还坐在那儿喝闷酒,人已经飘飘然了。 鹤梅医圣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在茶桌之上端起一盏茶水,「哗啦」一声,当头给他浇了下去,直叫在场人等看得目瞪口呆。 「柳老头子,你快醒醒,看你弄得这点破事,晚辈们吃苦遭罪,你还有心思在此喝大酒,我看你真是为老不尊,越活越回去了。」鹤梅医圣没好气地叫嚣起来。 被一捧冷茶浇醒的柳太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疾言厉色地呵斥:「哎呦……谁……谁敢捉弄老夫……大胆……」 直至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鹤梅医圣出现在了眼前,还一脸怒气沖沖地盯着自己。 搞不清眼前境况,柳太医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迷茫道:「大……大哥……」 「闭嘴,我不是你大哥,也当不起你柳太医的大哥。」鹤梅医圣愠怒道。 听出语气中的不悦,柳太医连忙起身将人请入座,赔着小心说:「大哥,您这说得什么话,不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鹤梅医圣端坐堂上,开门见山地说:「为我两个徒弟而来。」 此刻,柳太医已经瞥见何青青跟着张阿婆一行人立在厅堂门口了,想来今日鹤梅医圣是为这俩丫头说情来的。 就此,柳太医将脸一沉,不由分说道:「大哥,兄弟我平时是尊您敬您,无论何事都听您的,可这件事上休想让我让步。」 眼见这位兄弟分毫不给自己面子,还直接槓上了。 鹤梅医圣义愤填膺地质问:「柳老弟,你就忍心这么个小姑娘长跪于你柳家大门口,吹着冷风淋着寒雨?你就视而不见,蓄意报復?她可是个大病初癒的人,经不起你这坏老头子这么折磨,闹出人命来,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我管不了那许多……」柳太医大手一挥,情绪败坏地说:「我闺女现在搞成这幅鬼样子,我还通什么情理?好好的人聋了,残废了,我找谁说理去。」 这话让一旁静候的何青青听了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想面对问题之时,一直躲在师父身后寻求庇护,于是挺身而出立于厅堂之上,直面柳太医的责难,再次虔诚地跪了下来,恳求原谅。 「都是我的错,柳伯父,请您息怒,烟寒为我失去九分耳识,从今往后,我就是她的耳朵,余生我都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她,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哼……休想……」这番话非但没能得到柳太医一丝一毫的怜悯,还惹得他愈加决绝。 他愤恨地一甩衣袖,负气地说:「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得到老夫谅解。」 这狠话说得何青青好一阵心寒,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柳太医判了极刑,永世不得翻身一般,当场楞住说不出话来。 这话就是叫旁人听了去,也觉得恶语伤人、颜面扫地。 眼见自家徒弟吃了憋屈,鹤梅医圣哪里肯善罢甘休。 「柳老弟啊,你实在是太让为兄失望了,京城闯荡这些年,你入了皇宫,做了太医,怎生得把人情味也一併抹煞了去,变得如此世故而不通情理,一个晚辈苦苦哀求与你,你就忍心如此相待?」 这话说得好像错都在己,柳太医不爱听了,连忙反问:「我错了吗?我所做所为都是为我自己闺女好。」 「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现下的状况,被你个糟老头子一闹,这俩孩子哪儿还有清净日子可过?」鹤梅医圣责问道。 「一个成天的被你软禁起来,绝食抵抗,一个跪在你柳府门口,淋雨差点冻死,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好?」 「大哥,如此说来倒是兄弟我不对了?」深感冤枉,柳太医忙辩解。 「这些年,我在京城打拼是为什么?不都是为了烟寒吗?她要是肯随我回京城,做个官家千金,回头再嫁个官宦子弟,相夫教子,那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眼看着给她铺设了一条康庄大道,她这一残,全给我完犊子了,我找谁评理去?」 「哼……」,鹤梅医圣对柳太医的话嗤之以鼻,一针见血地质问。 「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心中所愿是你自己的想法,未必是烟寒的所思所想,如此强加在她身上,她能开心吗?不要将自己的私慾说成是对孩子的恩情,你好生想想吧!」 「我……我……」,这番话噎得柳太医无话可说,只恼得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可他这人好颜面,在宫里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公然抨击他了,所以死活也丢不下面子,梗着脖子负气道:「大哥,莫怪兄弟我今日不讲情面,就是您来求情,结果也是一样,她俩没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十载的遗书 这下子直叫何青青如坠冰窟,跪在地上吓得连脸都白了。 看把孩子吓唬成这样,鹤梅医圣给了柳太医一记眼刀,而后开口幽幽说道:「你不用给我面子,你大哥我也没那个能耐,还是让芳慧自己同你说吧。」 「芳慧?」勐然听到自己亡故髮妻的名讳,柳太医心里一惊,不知道鹤梅医圣此话是何用意,茫然无措地问:「大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鹤梅医圣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自堂上座位立起身来,移步何青青跟前。 对她说道:「徒儿,你同烟寒定亲之日,为师赠予你的那副沉香手串现在何处?」 第256页 虽然不知鹤梅医圣是何用意,但何青青依然很配合地撩起袖口,露出那串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手串。 她直言道:「平日我一直带在身上,未敢离身。」 「嗯,拿下来给这位柳太医瞧瞧。」鹤梅医圣伸手讨要。 何青青连忙照办,取下手串,毕恭毕敬地双手给鹤梅医圣递了过去。 「喏,瞧瞧吧!可还认得此物?」鹤梅医圣将手串递给柳太医,责令他仔细瞧瞧。 不曾想,柳太医看见此物一下子呆滞了。 一剎那间,他脸上的表情变换太过复杂,有震惊、有欣喜、有伤心、有落寞,那双已经被岁月侵蚀过的眼眸,此刻泛出了一丝似乎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光彩。 只因他看向这副手串时的眼神太炙热,仿佛看的不是一件物什,而是看向实实在在的某个人一般。 他翕动一下嘴唇,半晌才颤巍巍地问:「这……这……不是芳慧生前常常佩戴的手串吗?自打她去世以后,就再未得见,只当是遗失了去,怎……怎么会在这丫头身上。」柳太医指向何青青不解地问。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鹤梅医圣喟嘆一声,眼神望向虚空之中,似乎在回忆一段遥远的时光。 接着,便娓娓道来说:「你、我、芳慧原是同门,仨人自年少时,便情同手足,后来,我留在辛夷谷继续修行医术,芳慧则钟情于你结为伉俪,随你去京城闯荡,做了贤内助,一路辅佐你入太医院行仕途,生下烟寒后,相夫教子也算圆满,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身体有恙,福薄缘浅,身体是每况愈下……」 「可惜、可怜啊……」说到此处,鹤梅医圣也忍不住为已故旧友哀嘆一声。 「有一年,我游歷江湖,义诊至京城,顺路去探望了她,那时候你公务繁忙,效命朝廷为镇济南方水患、疫情,已经有半载没回家中。」 「其实那时候,芳慧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但为了不让你分心,她总是隐瞒病情,而你一直醉心钻研医术,想在太医院中有所作为,出人头地,根本无暇教养孩子,她自知命不久矣,又实在放心不下尚年幼的烟寒,便一直苦苦相求与我,说若是日后她走了,一定要帮她教养孩子长大成人。」 听到此处,柳太医已是泣不成声,回首往事,自己原来亏欠了母女二人这许多,竟不自知。 想来真是惭愧无比,如今就是哭到肝肠寸断,也挽回不了逝去的时光。 「芳慧说,若是烟寒能平安长大,她就是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可惜为娘的,不能亲眼瞧一瞧,女儿将来心仪之人,是个什么模样,亲口道一声祝福。」 「后来便将这随身的沉香手串取下予我,嘱咐说,日后若是烟寒有了相守终身之人,便替她将此物相赠,也算了了一桩夙愿。」 鹤梅医圣将这沉香手串又还给了何青青,接着说道:「这也就是后来,为何此物会在这孩子身上的缘故。」 话说至此,在场众人终于弄清楚了原委,无不对这舐犊情深的母爱所动容,纷纷潸然泪下。 其中感触最深的是何青青,先前面对柳太医的责难,再委屈再难捱,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现下却为区区数言倏然红了眼眶。 她将那副手串紧紧握在手中,捂向心口,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万没想到柳烟寒的娘亲,在弥留之际还不忘留下这么一件信物。 原来这位从未蒙面的婆婆大人,早已在冥冥之中认可了她,祝福了她。 一直被柳太医怨憎和否认,而后突然被至亲认可的感觉,让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与幸福。 又听鹤梅医圣说:「那次,芳慧还一併写了一封遗书予我保管,说日后若是你父女二人出了罅隙,要我一定从中调解,若是难以缓和,便要我将这遗书拿出来交付于你,她说,若是你看了一定能明白她的心意。」 说着,鹤梅医圣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笺,伸手朝柳太医递去。 起初,柳太医是一脸震惊,自从结髮妻子病逝,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余载。 这也成了横亘在他心头一道难以平復的伤疤,而后他一直将自己沉溺于冗杂的公务之中,麻痹自己不提这伤心事,就不会再伤心了。 旁人也都很知趣地对此绝口不提,他以为事情不提,就真的过去了。 不想二十多年后,被重新提起,还是让人这么痛彻心扉,原来那道心伤,只是自己假装它不存在,其实从来未曾癒合过。 从鹤梅医圣手里接过那封信,柳太医内心是百感交集。 他用颤抖的双手,打开这封尘封了二十多年的信笺,只见那泛黄的纸面上,正是芳慧隽秀的字体,上面写道。 夫君: 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我夫妻二人怕是早已天人永隔。 但生死有命,切莫悲伤,为妻只是有一事放心不下,左思右想,只能提前留书一封,望日后能解你心中迷障。 这些年,为妻随你于宫中任事,见识了太多权谋场上的尔虞我诈,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冷血无情。 也愈发明白了这世上什么东西最重要,其实到头来不是名、不是利,而是高堂慈蔼、兄弟和睦、伉俪情深、子嗣孝顺,这些我们以为最平常不过的情感,其实最为难得,也往往最容易被人们忽视。 夫君你是个天赋极高,自尊心极强的人,对人对己都力求完美,所以为人难免苛刻了些,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第257页 我们的女儿还那么小,为娘的甚是担心她在成长过程中吃苦受屈,但自知身体有恙,命不久矣,唯恐不能亲眼看她成人了。 今日为妻执笔一书,告知夫君,既为人父,便要一切以女儿幸福为重,以后万万不可将自己的意识强加在她身上,一定要让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强求于她。 此生,为娘对她没有别的期盼,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 最后送我儿一句箴言:「莫违初心,只为真我。」,算是为娘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吾去矣,自珍重,勿牵念。——妻芳慧笔 看完这封来自亡妻的信,柳太医早已老泪纵横。 他想像不到芳慧当年,是以何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的心情,留下这封信的。 她捨不得抛下孩子和夫君,可是天命不由人,万般不得已之下,才做的这等决定。 柳太医突然很羞愧,几乎无地自容,回首这些年,他几乎没有尽到一个好父亲的责任。 过早的把孩子遣送回辛夷谷教养,自己缺席了她生命中所有重要时刻。 而在京城为了孩子打拼,也只不过是自己利慾薰心,不负责任的藉口罢了。 而今父女之间搞成这幅水火不容的模样,似乎也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一剎那间,柳太医突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执念着什么,心也如同老了几十岁般,再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 他颓然地嘆了口气,但语气依然不太客气,连看都不看何青青一眼,硬邦邦地说。 「也罢,我老了,管不得你们这些晚辈的事了,反正那不孝女现在是聋子一个,没哪户正经人家会要她这等残废了,和你个短阳寿的刚刚好相配,去找她吧,都别来烦我了。」 说着,将那封信笺如同珍宝一般揣回衣襟里,摆了摆手,算是对在场各位告辞。 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呆着,平復心间的悲戚,谁也不要来打扰。 于是拖着蹒跚的步伐,带着一抹落寞而老迈的背影,出了厅堂朝后寝走去。 「这……这算怎么回事?柳伯父,这是原谅我了吗?」幸福来得太快,何青青还有些茫然地向周围人确认着。 「是……是……何师姐……别管那么多了……快起来别跪着了……」 柳芽儿心疼自家师姐这一晚上,一直道歉一直罚跪,连连拉扯人起身。 张阿婆在旁忙不迭地劝说:「是啊……快起来吧!」 说着还把人往内室方向推了推:「快去小姐卧房看看吧!她一直苦苦盼着你呢!」 听了这话,何青青才如梦初醒般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期盼中,头也不回奔着柳烟寒的卧房跑去,如同奔向她命里唯一的温暖与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能忍,亲情不能忍,嘤嘤嘤…… 世上只有妈妈好, 要做懂事的孩子,孝顺自己的妈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好事将近 终是好事多磨。 二人得到了柳太医谅解,起初,他舍不下面子,不给俩年轻人好脸色。 但渐渐时间久了,也就平和下来,偶尔借着亲授柳烟寒医术的藉口,传话到辛夷谷,命她捎上何青青一起回柳家老宅吃个家常饭。 在此期间,何青青也能陪着柳老爷子鑑赏古玩画作,下棋品茗,仨人关系越发融洽起来,先前种种,既往不咎。 端午节后,何员外同何夫人处理完了南阳城中事宜,举家搬迁辛夷谷附近。 在得知柳太医住处后,便大手一挥,花重金将柳府四周的宅子都买了下来,美其名曰:无论如何,要和未来亲家比邻而居。 又大手一挥,将柳家老宅附近一整条街的铺面买下做见面礼,准备将房契地契赠予柳太医,并亲自登门拜访以表达自己想要结亲的诚挚心意。 「爹,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太土了点?」何青青对何员外这稍显夸张的做法感到惊讶,惴惴不安地问。 拍了拍自家闺女委屈巴巴的脸蛋。 何员外说:「宝贝女儿,你放心,爹知道你前些日子在柳老头子那儿吃苦受屈了,爹一定帮你把这亲事定下来,风风光光迎娶你的意中人,听爹的准没错。」 正式登门拜访那天,何员外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家闺女夸了个天花乱坠,顺便将两家今后的事宜安排得明明白白。 「柳太医,不瞒您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何家世代经商,家境优渥,烟寒现下耳朵不好使,我夫妇二人更会把她当亲闺女一般疼爱,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呃……这……」,说得柳太医是一脸懵。 「再说了,我这女儿随了我何某人的优点,没别的,捞金赚银子的本领是一流的,而且人也懂事孝顺,您就等着安享晚年吧!」 「捞金……?」,柳太医诧异。 「这还用问吗?我的女儿我清楚,别看她以前身子孱弱不能亲力代父从商,打理家业,但她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无以伦比的经商天赋……」 「三……三岁!」,柳太医愕然。 「嗯!可不是吗……」,何员外笑得一脸骄傲自豪。 「我家青青三岁之时,就懂得在府里自制抓阄小票了,抓阄您晓得不?就是庙会上那种……那种……」 第258页 何员外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生动形象地解释起来:「抓到什么算什么那种。」 「小票?」柳太医腹诽,其实他一点也不懂,想也想不明白。 只是不好意思拂了他人面子,随口回答:「懂……懂……了解……」 「因为价格便宜,形式新颖,大家都觉得有趣又好玩,她便把这些抓阄小票尽数兜售给府上亲戚和僕役了,最后她是挣得盆满钵盈的。」 说到此时,何员外捋了捋鬍子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哎哟喂……不得了的……三岁就已经有这个头脑了……」 柳太医只能连声附合说:「哦!厉害,令千金真是与众不同啊!」 此事从何员外嘴里说出来很夸张,听起来也特别不靠谱,但确有其事。 当年何青青身体有恙,囿于府里不得外出,百无聊赖下,便自娱自乐,发明出一项博弈游戏。 她撕烂了何员外的帐本,搓成一张张空白小纸条,有一些上面,用歪歪斜斜的笔迹写了字,同空白纸条混合在一起,让府上众人抓阄,一文钱可以抓十次。 起初,因为价格便宜,大伙也乐得陪她玩耍。 后来,则是因为里面的筹码确实吸引人,譬如:午饭加鸡腿一根、晚饭好酒二两、七天不用早起睡到自然醒、十天不用扫地…… 偶有人抽中这些福利,直叫旁人看了分外羡慕,更有甚传言,这些小纸条里还隐藏着月钱翻一倍的大福利。 如此便勾起了大伙侥倖心理,都想着自己就是那万中无一交好运之人。 一文钱搞不好就能换来一个月的月钱,大家便开始络绎不绝地照顾起自家小姐的「生意」来。 不过到底是抽中的少,一无所获的多。 最终,那传说中的「一个月月钱大福利」,谁也没见到过。 这桩「买卖」,何青青倒是在何府里干了一年多,直至没了兴趣,才收手不干了。 大伙想来这一文钱也没多少,起初谁也没把这当回事。 何青青事后自己有模有样地核算挣了多少铜板,清点之下,竟然足足攒下一百多两银子,简直是惊呆旁人。 整个谈话过程中,柳太医是一脸懵圈,事后清醒过来,都要感嘆一句:此生从未见过何员外如此能说会道之人,佩服佩服。 只不过,后来两家又因大婚操办起了些争执。 何员外趾高气昂地说:「我何家不说富可敌国,好赖也是富甲一方,起初是烟寒同意嫁给咱家青青的,我们双方交换定亲信物,行了口头约定,怎么也得是她们嫁过来。」 柳太医也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坚定地说:「不行,我柳某人,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介太医,在京城任职,为皇上效力,要嫁必须是那姓何的丫头嫁过来,这是底线。」 双方争执不下,只好各退一步,柳烟寒不嫁何府,何青青也不嫁柳家。 行大婚之礼后,二人依旧住在辛夷谷,双方父母就哪头也吃不了亏、丢不了面。 至于婚宴,既不在何府办、也不在柳宅办,地点还是选在了辛夷谷内。 决定一下,鹤梅医圣亲自占卜了黄道吉日,就在次年立春,如此婚事便被正式提上日程。 不过好在辛夷谷弟子人手众多,又有柳太医、何员外两方鼎力相助,婚宴筹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倒是让柳烟寒同何青青二人一点忙都帮不上。 一日,二人正好偷闲相携熘出辛夷谷,到附近的镇子上游玩。 「烟寒——你看——好热闹啊——」,因周遭人声鼎沸,何青青只能附在柳烟寒耳畔扯着嗓子喊。 「看那边,有耍把式的,那边——那——还有卖糖画儿的呢,哇……还有卖芝麻烧饼的,我好想吃一个啊。」 她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着,一边念叨集市两边的盛况,手还不忘牢牢牵住柳烟寒,对方耳朵现在不好使,她生怕人流密集,将两人冲散了去。 以前何青青身体不好,很少有逛集市游玩的机会,现在身体康復了,恨不得全部弥补回来,尤其是和她的烟寒在一起逛街时,整个人简直不要太开心。 看她一副高兴到飞起的样子,整个一小孩子心性,柳烟寒无奈笑了笑说。 「哇……才在辛夷谷住上这么几天,就忍不住出来放风,以后若是同我这耳聋眼花的老人家在谷里呆上一辈子,不得无聊死,那可怎么得了?」 「烟寒,你又故意激我了,是吧?」听这话,何青青不乐意了。 她一张小脸都垮了下来,抱屈地说:「你明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呆在哪里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师父最近总是逼着我背《伤寒杂病论》,《古方杂记》什么的,我这不是烦闷了,出门换换脑子吗!」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鼻翼。 柳烟寒摇了摇头,深表无奈。 直言:「你现在怎么说也是辛夷谷的弟子,无论深浅,学些医术是必须的,《伤寒杂病论》是习医入门必背典籍,再说了,你行过置心术,往后更要注意修身养性,多少懂些医理,对你总没坏处。」 「哎哟……烟寒你多虑了,好了就是好了,哪里还需要那么多小心谨慎。」 何青青对自己现下的身体很放心,自从换了参天圣果为心,她感觉自己整天生龙活虎,完全不知疲惫,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第259页 她反而劝说柳烟寒:「话说我看烟寒你整天闷在炼药房里太辛苦,这才张罗你同我一起出谷散散心,哼……你都不领情。」 说着,还气鼓鼓地扁了扁嘴。 「哦,这样啊……」闻言,柳烟寒解释:「我是趁着最近有空,在药房替你炼制一些养气护心的丸药,毕竟置心术痊癒没多久,大婚前需要操持的事情不少,到时候怕你这副小身板受不了,还是提前提防下,一切小心为妙。」 这体贴话说得何青青心里一阵美滋滋的,她洋洋得意地说:「嗯,所以说嘛!往后有你这么个医术精湛的神医照顾一辈子,我还背个什么《伤寒杂病论》,岂不多此一举?」 「不同你油嘴滑舌……」,柳烟寒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说:「我俩这么自顾偷跑出谷游玩不太好吧!婚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筹备。」 「怕什么,反正有师长替我俩操持,正好躲个清净,再说了,我们就不能自行到集市上买点心仪的物件婚宴上用吗?」 「这……」此话柳烟寒竟无力反驳,认同道:「说来也是。」 「哎,烟寒,你想添置些什么东西吗?胭脂水粉、步摇珠钗之类的。」 「女儿家的衣衫,鞋履……,成亲时都需要添置些新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啊!好不好?」一路上,何青青在柳烟寒耳畔,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何青青指着集市东南角一处披红挂彩的商铺建议说:「烟寒,看,那边正好有家卖婚聘物品的铺子,我俩进去看看吧!」。 「嗯。」柳烟寒欣然同意,二人正欲抬足前行。 第一百三十章 囍烛 何青青指着集市东南角一处披红挂彩的商铺建议说:「烟寒,看,那边正好有家卖婚聘物品的店,我俩进去看看吧!」。 「嗯。」柳烟寒欣然同意,二人正欲抬足前行。 「卖囍烛喂,囍烛,保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卖囍烛,囍烛喽……」 何青青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叫卖声,定睛一瞧,原是个白髮苍苍的老太婆,胳膊上擓着个柳条筐,手里还牵着个黄髫小儿,正在沿街叫卖。 「白头偕老……」,这词儿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将这词在心里暗自咂摸一遍,脸上露出一丝若不可见的浅笑。 她附在柳烟寒耳畔说:「烟寒,那边有个卖囍烛的老婆婆,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瞧瞧,也好照顾一下老人家的生意,怎么样?」 于是,俩人来到老婆婆身边。 刚一走近,这位老婆婆就先打起招唿:「哟,两位姑娘买囍烛啊!是您哪位要出嫁用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青青一马当先回答:「是啊,过几日我就要成亲了,正好今日逛集市,顺便买些婚嫁物品。」 「哎哟,姑娘生得可真是貌美如花啊!」老婆婆将何青青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有意打趣说:「不知哪户人家有这等福气,寻得你这等娇俏娘子,想来姑娘您的另一半,也是位皎若明月之人吧! 「嗯……皎若明月……」何青青垂眸瞥了瞥站在身旁的柳烟寒。 浅笑着回答:「是啊!确实是个美好到难以形容的妙人儿。」这话说的,她自己在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老婆婆身旁的黄髫小儿瞧何青青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插嘴说:「大姐姐,你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美得像年画上的宫娥仙子啊!」这孩子一边说一边露出了懵懂无知的笑容。 一旁的柳烟寒看明白小孩的意思,沖何青青挑了挑眉头,暗想:「叫你话多,看你这下子怎么回答。」 「呃……」何青青略微顿了顿,机智地回答道:「确实特别美……」 她又指了指站在身旁的柳烟寒,说:「跟这位姑娘长得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婆婆瞅了瞅柳烟寒,忍不住夸赞:「哎呀,若是长得像这位姑娘,那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何青青得意地挑起眉头,朝柳烟寒笑了笑。 听着这通暗中胡吹,柳烟寒不欲多言,便接过话茬,直接问起了货品。 「婆婆,您家卖的囍烛有什么样式的,让我帮这位姑娘瞧瞧,也好挑上一款合适的。」 那老婆婆会心一笑回答:「不用挑,不用选,老太婆这一辈子一心一意,专心卖一种囍烛,件件精雕细琢,绝非俗物可比。」 二人很是好奇,老婆婆将自己的囍烛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不知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那老婆婆将擓在胳膊上的柳条筐掀开,果然里面躺着一对儿大红囍烛,只不过样子奇特,与其他商铺里卖的不尽相同。 这对囍烛足有一个成年□□头那么粗,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样式。 只见殷红的烛体上蜿蜒盘旋着一些绿色的纹路,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还泛着如琉璃般的光泽。 那纹路既不是吉祥纹饰,也不是如意祝词,反倒像一种奇特的咒诀,总之透着一股古朴而神秘的感觉。 「婆婆,您这囍烛好生奇特,别人家的都是描金嵌彩的,讨个富贵吉祥的好兆头,您家的囍烛是红底绿纹相配,俗言道,红配绿丑死猴,这怕是多有不妥吧!」 何青青说话做事,一向心直口快,后面的话是越来越没边:「再说了,世人办喜事都是披红挂彩的,谁愿意没事沾点绿啊!」 第260页 虽是事实,可当着卖家面贬低他人货资,总之是不太妥当。 柳烟寒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这位说话不过脑子的何大小姐,悄悄提醒着:「嘘……,你别说得这么直接啊!」 「呸……呸……什么绿不绿的,好不吉利……」老婆婆啐了一口,气沖沖地反驳:「你这俩年轻姑娘好生没见识,乌金都能被你俩当成黑炭,我家的囍烛自有精妙之处。」 见这老婆婆说得如此笃定,何青青疑问:「是吗?有何精妙之处?愿闻其详。」 「红绿乃是世间本真之色,最为纯粹,非手作之物所能比拟,二者如黑白、阴阳一般相生相剋,互为对比,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关,互相排斥,其实最为登对,用在这囍烛上岂不是正好寓意珠联璧合,恰应了那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之愿。」老婆婆如是说道。 听了这精妙绝伦,有理有据的解说,何青青同柳烟寒相视一眼,虽然没有开口商量,但二人心下一同认为。 「说来似乎却有其理。」 「我也无话反驳。」 老婆婆依旧自顾地夸赞说:「新婚之夜,若是能使上我老太婆家的囍烛,保管可以白头偕老,一世长安。」 二人再次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最后为了这一句「白头偕老、一世长安」的好彩头,何青青拍板决定:「别说了,快给我来上一对儿。」 老婆婆欣然一笑:「嗯,这位姑娘好运气,今天老妇叫卖了一天,刚好剩下这么一对儿囍烛了,您既然诚心想要,老妇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将其赠予你,也算提前祝姑娘您新婚大喜,我老太婆也算顺便沾点喜气,今儿不收你的银子了。」 说着,便将柳条筐里那仅剩的一对囍烛拿出,麻熘地用草纸包扎好,递给何青青。 本来看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太婆领着一个小孩沿街叫卖,很是不易,于是俩人放着商铺不进,有心照顾这一老一小的买卖。 没想到反而不要钱,何青青心下哪里过得去,连连推脱说:「婆婆,这可使不得。」 「拿着吧,孩子,一对囍烛而已,别客气。 最后推来推去,柳烟寒趁着老婆婆不注意,偷偷放了点碎银子在柳条筐里。 「谢婆婆美意了,祝您老万事顺意,长命百岁啊!」说完,便拉着何青青头也不回地跑了。 二人走后没多久,方才一直在旁呵呵傻乐的黄髫小儿,收起一脸懵懂无知。 正色问道:「参天婆婆,那对囍烛有何奥妙,还值得您亲自于人界显神首,特意赠予这两个凡人。」 「此囍烛非凡俗之物,可復耳识。」老婆婆回答说。 「您此前说救人道法需等价交换,便取了那辛夷谷女弟子九分耳识,为何如今又尽数归还?不是多此一举吗?」 「非也,非也!」老婆婆露出一抹高深玄妙的微笑。 解释说:「何家女虽祖上造了业障,累及子孙受难,但她能赶上参天结果之期,以圣果为心,也是天命,既受了参天灵力的庇佑,便是我参天的后嗣。 先前是为考验,如今她二人真情实意、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熬过此劫,已修得圆满,吾又何必再横加责难,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还予耳识,放她二人于世间凑成一段良缘,也算功德无量。」 听到此处,黄髫小儿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夸赞说:「参天婆婆,果然好玄机,从头至尾谋划得滴水不漏。」 「好了,此行已然了结,快快收了人形,随我回林峰山禁地吧。」老婆婆收起笑脸,不由分说道。 「哈!这么快就要回去……」,听闻马上就要回返,黄髫小儿一脸不情不愿地抱怨:「我还想盘桓几个时辰,这集市上多有意思、多热闹啊,再玩玩吧。」 「你这小狐狸崽子,才这会子工夫就乐不思蜀了……」老婆婆一脸严肃地批评起来。 「勿要贪恋凡尘虚妄,坏了道心,你若再不听旨意,莫怪吾按律令,惩罚于你。」 说着,她伸出手指怒其不争地戳了戳这小儿的脑门,以示警醒。 「是、是、是……婆婆,勿要动怒……」黄髫小儿这才怕了,慌忙领命说:「弟子谨遵法旨。」 不大一会子,这一老一少互相扶持,蹒跚着出了集市,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野外。 那小孩倏然隐去了身形,化作一只通体金色的小狐狸。 见状,年迈的老婆婆笑了笑,单臂捞起那狐狸搂在怀里,挥一挥衣袖便于虚空之中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婚 时光荏苒,大婚已至。 当天,辛夷谷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在众多同门弟子以及双方亲友的操办下,婚事圆满完成,最后,宾主尽欢。 入夜,人群尽数散去。 只剩两个新人端坐于新房,她二人并未按照体统规矩,而是着了一模一样的凤冠霞帔。 平时俩人在一起都是嬉笑打闹,蜜里调油的,也不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还拘泥起来。 两个人并排在床畔坐着,看着满屋子红烛摇曳,锦红帐幔,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何青青听着前堂人声渐隐,想是夜渐深了。 其实这一天迎来送往,奔波忙碌,耐着性子等待至此春宵良辰,心里其实挺焦躁的。 她偷偷瞥了一眼柳烟寒,心里盘算着找些话说。 第261页 「嗯哼……」她先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开口问:「烟寒,忙了一天,你累吗?」 「我还好,你呢?」 「我现在感觉特别好,体力充沛,」 「今天婚宴上你饮酒了吗?」 「没有,大家都体恤我行了置心术,没人劝酒于我。」 「哦,那就好,毕竟你才大病痊癒没多久,我今儿一天都在挂念你身子吃不吃得消,若是有人灌你喝大酒就坏事了。」 「哎呀,没事烟寒,我早就好了,现下身强力壮,不信你瞧……」 说着,挪了挪屁&股,拉进彼此间距离。 还把脸直接递了过去,有意鼓了鼓气,像小孩一般鼓出腮帮子,让柳烟寒看看她气色如何。 看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娇憨中透着一丝可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柳烟寒宠溺一笑:「嗯,我瞧瞧……」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玩笑道:「嗯,不错,最近长了点肉,可以上秤卖个好价钱了。」 「叫你笑我……不准笑……」,又被人调侃了,羞愤难当下,何青青伸手在柳烟寒腰间就是一通乱摸,佯怒说:「又调笑我是肥猪了,对不对?」 「没有……真没有……」,被咯吱地招架不住,柳烟寒连忙讨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以后不敢了。」 何青青这才放过对柳烟寒的魔爪「惩戒」。 「其实何家人酒量真挺好的,我何青青天生千杯不倒,不像你两杯酒下肚,酒疹子就出来了……」 何青青有些得意,在酒量这个问题上,柳烟寒可是比不过自己的。 她得意洋洋地述说着自己往日傲人的酒场战绩。 「今日就算是劝酒,也没有谁能难倒我,这点你老父亲可以作证,先前在柳府,我可是陪他老人家喝过的,最后也没能奈我何……」 并且劝说柳烟寒:「你别老是担心我了,搞得我真像个弱不禁风的病号似的,就你那三杯倒的量,我今天一天都在担心烟寒你被灌醉了,万一喝高了,我俩还怎么洞房啊!」 说最后一句话时,何青青自己都羞赧到不行,声音小得差点没被自己吞下去。 对参天圣果的灵力庇佑一无所知,柳烟寒总是对何青青的身体格外紧张。 「不行,忙碌一天,必须让我看看才稳妥。」说着抬手握住何青青的腕子,想替她号上一脉。 何青青现在状态甚好,连忙推脱着:「哎哟,真不用,烟寒你也太小心谨慎了。」 「你懂什么……」,柳烟寒号着手腕就是不松手,「现下你这幅身子已经不是属于你自己一个人的了,同样也是属于我的,我的东西我自然要爱惜一些,你反对不管用。」 一句话就让何青青态度柔软了下来,她腻到柳烟寒耳畔,亲昵地说「嗯!知道了,还是烟寒最疼我。」 「你现在是我的妻,我不疼你,谁疼你?」 「烟寒你真好,我好开心……」,说着腻得更紧了。 腻着腻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做点别的。 于是,何青青开始伏在柳烟寒的颈项间耳鬓厮磨,细细嗅着她髮丝间的气息。 「嘶……痒……」,许是蹭到了痒痒肉,逗得柳烟寒一阵花枝乱颤。 她轻轻推了推何青青,轻声呢喃道:「痒,别闹了,青青……我们还有些洞房仪式没走呢,快点。」 「烟寒,今儿一天那么多仪式、规矩,一会儿跪这个一会儿拜那个,好麻烦啊!都这会儿了,略掉一些,又怎么了。」她依旧一团糖稀般粘在柳烟寒身上,不肯端正身形。 「不行,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盼了好久,无论为了你、还是为了我,都希望做得圆满一些,仪式规矩还是必须有的。」 「人都道婚宴仪式操办得圆满,新人才能白头偕老,为了我俩以后的日子,必须得做得完美一些。」柳烟寒一脸认真的说着。 「啧啧……」,见她这么顽固,何青青咋了咋嘴,直说:「烟寒……你可真是个老古板,小迷信。」 「嘘……」柳烟寒打了个噤声,「抬头三尺有神明,什么迷信不迷信的,你不要乱说话,参天神首的神力你也是见识了,仪式还是要的,你说呢?」 转念一想,何青青也认同道:「说来也是。」 她即刻正经起来,端正身形掰着手指头,盘点还有什么未尽事宜。 嘀咕道:「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让我想想……哦,对了,方才司仪交代过,新人入洞房后别忘了饮合卺酒,还要相互祈愿的。」 如此,柳烟寒自床畔立起身,走向案几旁,在案上琳琅满目的干果茶点间,拿起早就备好的酒品,仔细的斟上一杯,另一杯只是自茶壶里倒了杯水。 「不是吧!连合卺酒都要换成水……」,看着柳烟寒的操作,何青青忍不住抱怨起来。 「烟寒你喝酒,我喝水,这……这不合适吧!显得我太没诚意,太弱了些。」 「有情饮水饱,是水是酒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柳烟寒将斟满茶水的酒盏塞进何青青手中,不由分说道:「让你喝什么你就喝什么,我是医者听我的。」 今天滴酒未沾,本来想着合卺酒的时候,怎么也能喝上一杯解解馋,谁知道竟然落空了。 「是,医者大人,一切听您的。」 虽是心有不甘,但迫于眼前这位医者的威严,何青青也不敢有异议,顺从地端起自己手里的茶水,乖乖地饮了合卺「酒」。 第262页 完成了洞房所有该完成的仪式,两人又端坐回了床畔。 谁都没说多余的话,只是眼神炙热的相互看着,室内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何青青正踟蹰着说点什么调动一下气氛,没曾想突然听柳烟寒开口问:「一会儿,你想要什么姿势?」 一向古板正经的柳烟寒陡然问了这么一句,让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何青青倏然红了脸,语塞道:「什么!姿……姿势?」 可千奇百怪的念头在脑子里飞速转了无数圈,一时间竟然冒出无数旖旎遐想。 「我……我也不知道,烟寒喜欢什么就什么吧,我……我都行。」她害羞颔首,支支吾吾回覆说。 柳烟寒眯起眸子,轻轻一笑,像是想到什么特别可乐的事情一般,她玩笑一般问起来。 「嗯!不知何大小姐,是喜欢卖油小娘与花魁那种温柔体贴型的、还是张千金夜会崔小姐那种暗戳戳找刺激的、我个人觉得梁姐姐祝妹妹那种纯情舒缓的动作,难度没那么高,新人比较容易上手。」 「啥……」何青青被问得一脸懵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她不解地问:「什么卖油小娘、什么张千金……,烟寒你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看着眼前人一脸茫然,柳烟寒差点憋出内伤,想笑不能笑地说。 「其实白仙姬以身相报许姑娘那种动作也不赖,狂野刺激,我俩今晚可以试试那种,怎么样,何大小姐感不感兴趣,同我一战到底。」 这番话将何青青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到了以前。 那次,她半夜潜入柳烟寒厢房偷话本的羞愧记忆里。 她恍然大悟说:「哦!原来……原来那个话本子,叫……叫什么来着?」,何青青一时想不起来了。 「《古文新谈》。」柳烟寒帮忙补充。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何青青恍然大悟,径直问:「你都看到了,那日我还以为你没瞧见呢!」 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久,她没好气地抱怨说:「好哇,烟寒你也太……太诡计多端了,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说着,气鼓鼓地端正身形,不再腻歪在一起。 「喂,怎么了,不好意思了?」抬手戳了戳生闷气的何青青。 柳烟寒宽慰道:「多久以前的事了,再说一个话本子而已,用不着吧!我那么做也是避免你尴尬好不好。」 「我才不尴尬……」,何青青撇了撇嘴角,为自己辩明:「那话本子又不是我蓄意为之,明明是落笔斋里那不着调的店小二搞的乌龙事件,我……我是冤枉的。」 「行、行、行……」见人炸毛了,柳烟寒连忙顺着说:「不是你,我都懂,我理解,我家青青是最单纯、最懵懂的好姑娘了,才不看什么《古文新谈》呢!。」 说着,柳烟寒又差点憋不住,快笑出来了。 听了这敷衍的语气,何青青嗔怪道:「你还笑……」 她端着一脸严肃问:「说正经的,那天你发现了是「那种」话本子后,你是怎么想的,说实话,不准骗我。」 「哇……这……」,问题问的有点尴尬,柳烟寒忍不住玩味一笑。 「我当时在想,哎呀!这何大小姐行事果然与众不同,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直接塞这么「特别」的一本话本子过来,让人盛情难却,小女是看呢,还是看呢?」 「哇……」,何青青哀嚎一声,苦着脸抱怨:「不是这样的,我是冤枉的……」 见她又羞又恼,柳烟寒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搂住,柔声安抚说:「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一切就当天註定,乌龙变良缘吧!」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抚怀里人,算是无声的安慰。 「青青啊!我今天好开心……」 磨难过后的幸福总是让人格外珍惜,说到此处,柳烟寒忍不住有些微微泪目。 她握紧何青青的双手,贴在脸颊轻声低语:「终于明正言顺的和你在一起了,今天喜宴上大家都在祝福我俩,你看到没?」 「我看到了,没人再为难我们了。」何青青也感同身受地回答。 「没有人再反对,也没人有异议……」说着,柳烟寒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 她将何青青抱得更紧了一些,在其耳畔呢喃:「从今夜起,我就可以真正拥有你了。」 接着,两人就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入寝时刻终于来临,二人除却了大红喜服,宽衣解带,对坐床头,执手相握,两人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俱是既期待又羞涩。 很快一对新人便在床榻上耳鬓厮磨在了一起,空气里的温度是越来越高,干柴烈火是一触即发。 不曾想,柳烟寒大呵一声:「等一下。」 气氛正好,却被突然打断,何青青懊恼地抱怨道:「又怎么了。」 「你忘了吗?那天,我俩在集市上遇见个老婆婆,她赠了我俩一对喜烛,说这喜烛必须在新婚之夜点上,可保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很灵验的。」 「哦!」何青青一拍脑门,回忆起来说:「我差点都忘了这茬事了。」 「快快快……」,柳烟寒推了推腻在身边的人,催促道:「将它找出来点上。」 沉迷在这缱绻缠绵的气氛里无法自拔,何青青捨不得离去,她不情不愿地推脱了起来。 第263页 「哎呀……一对囍烛而已,点不点没差多少,大不了明天晚上再点也不迟,我俩还是快点忙正事吧!」 「那怎么行……」 柳烟寒反驳说:「那日在集市上,你忘了老婆婆所言吗! 用了她家的囍烛可保新人白头偕老、一世长安,我俩可是为了这好彩头才买下的,既然买了就要用上啊!」 听柳烟寒说得头头是道,何青青心想:「说来也是……」 她自从经歷了林峰山秘境的奇遇,对未知之事,变得更加虔诚谨慎,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俩还是将其点上,只当是个祈福纳吉的小仪式。」 俩人一道起身,将那对囍烛从柜子里找出来,拆开外面的草纸包裹,何青青寻来一对烛台插好,柳烟寒将其点燃了。 囍烛偶尔炸出几点「噼啪」的火星子,豆大的橘黄色火苗在蜡烛捻子上幽然亮起来,照得洞房温暖而明亮。 「嗯!好香啊!你闻出来没有?」柳烟寒吸了吸鼻子问。 闻言,何青青也在空气中深深嗅了两口,回答说:「真的,好香啊!是这囍烛的味道吧!」 她指了指正在烛台上静静燃烧的囍烛说。 「就是它燃烧出来的……」柳烟寒又嗅了几口空气中瀰漫出来的香气。 说道:「那老婆婆说她家的囍烛与别家不同,如此看来所言不虚,你闻这味道,真好闻……」 「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像是高山流水的气息,又有一股幽谷百合的清香,真的挺好闻的。」仿佛对这囍烛的味道很中意,柳烟寒一直在夸赞着。 见她非常喜欢,何青青建议:「烟寒既然如此中意,不如今夜一直将它燃着吧!如此良辰美景,只当是焚香助兴了。」 「也好。」 如此,二人重新相拥入寝。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股香味越来越重,如同一股烟雾一般,将一对新人裹挟其间,身体如同躺在一团柔软而温暖的棉絮之中,实在是太放松太舒服了。 逐渐她俩觉得脑子越来越混沌,意识越来越模煳,终是坚持不住,一起昏睡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耳识 待何青青再度睁开双眼,她震惊地发现自己与柳烟寒已经同衾而卧。 而自己正以一种令人脸红跳的姿势和柳烟寒纠缠在一起。 而柳烟寒则双眸紧闭,像是正在沉睡中,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口中轻轻吁着气,温和而恬静。 二人已经如榫卯般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至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则已经完全没了印象,就连眼前的种种也不知是梦是醒。 「这……难道是梦?」何青青不禁腹诽。 「我俩也没做什么,怎么就发展成这般模样了。」 「算了,管得那许多,就算是梦,也不失为美梦一场,何不随心随性,肆意快活一遭。」何青青腹诽。 反正到了这种局面,管它虚实真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 就在此时。 「嗯……呃……」,柳烟寒无意识地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又软又糯,仿佛梦中的呢喃。 就这一星半点的吁喘,在何青青耳朵里像是咒语一般炸开了花。 激得她口干舌燥,再也保持不住冷静。 「哈、哈、哈……」 「啊……」 两朵粉红娇嫩的花蕾,在静谧的暗夜之中,悄悄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那粉红柔软的花瓣,顶珠带露,娇嫩得如此令人怜爱、疼惜,让人忍不住附身,深深嗅上一口甜蜜的气息。 渐渐,甜蜜诱人的花蜜自花蕊间分泌,晶莹剔透地流淌在粉色花瓣间,发出诱人的水润光泽。 经过清风的抚慰,雨露的滋润。 两朵娇花,怒放得越发惊艷。 从一开始的羞答答、粉怯怯,变成一种耀眼的红,如霞似火。 那花瓣舒展开所有褶皱,散发出馥郁的香甜,似乎顷刻间绽放出了所有的生命力。 连周围清冷的空气,都因为鲜花的怒放,而变得馥郁浓稠起来 空气越来越热,花朵越发鲜红。 夜晚的春潮,带来徐徐晚风。 两朵娇花在清风的摇曳中,随波荡漾。 一开始还是轻轻地,柔柔地律动。 忽而晚风渐强,力量和节奏越发强劲。 雾气凝结成水雾落下,给干渴的花儿以甘霖的滋润。 晶莹的花蜜混合着春夜的雨雾,渐渐聚集,渐渐滴落,汇聚成娟娟细流。 而后成喷薄而出的浪潮,将皲裂干涸的土地治癒。 一夜狂风大作,不知摇曳几回,终于,花朵在疲惫中相拥,沉沉睡去。 次日,天色未明。 何青青幽幽转醒,脑子里一片混沌,昨夜发生的事情如梦似幻,辨不清虚实。 恍惚间记起昨日自己大婚,于师长见证下拜堂、入洞房,然后就…… 断片了。 「昨天滴酒未沾,怎么就断片了呢?」她揉了揉茫然的大脑,心下不解地想。 又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里衣齐齐整整,纹丝未乱,没有任何异常。 可梦里那些缠绵而香艷的记忆碎片,又渐渐涌入脑海,如同做了一场身临其境的chun&梦。 不禁让人产生一种,洞房洞了个寂寞的感觉。 第264页 我俩究竟是洞了,还是没洞? 慌乱探了探身旁,发现柳烟寒还安安稳稳地躺在旁边安睡,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身边人眼皮翕动几下,清醒过来,抬眸对上何青青。 「烟寒,你醒了?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好奇怪啊!」 如同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柳烟寒突然愣住,没有开口回答。 见她闭口不言,何青青直接说:「昨夜,我俩正要洞房,后面的事情我就突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呢?你还记得吗?……」 「接着,我就做了个很真实的梦,实在太真实了,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就在何青青自顾自地述说着这些奇怪的感觉,柳烟寒突然抬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先别说话……你听……」 她突然默不作声,对着窗外做侧耳凝听状。 清晨,院子里大树上的鸟雀正在唧唧喳喳鸣叫…… 远山里的樵夫正,在一边伐木,一边吆喝着号子…… 溪边浣洗衣裳村妇,唱起嘹亮山歌,合着号子,织成一曲特有的天籁之音…… 这一切,都隐约传入耳中。 自从失去九分耳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柳烟寒喜不自胜,她兴奋地抓住何青青手臂摇了摇。 激动地喊着:「青青,青青,我……我……听得到了,我现在什么都听得到了……」 因为过于激动,她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何青青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疑问道:「真……真的吗?你真的都听得到了,你没骗我?」 说着,双手捧起柳烟寒的脸颊,将她的双耳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虽然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柳烟寒笃定地说:「真的,我没开玩笑,连屋外的鸟叫声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可怎么就突然就好了呢?」何青青疑问。 二人并没被大喜沖昏头脑,反而开始仔细回忆昨晚的事情。 细想之下,若硬要说有什么奇异之处,不用说就是那对囍烛,还有那阵奇特的异香了。 俩人心照不宣地一道起身,到案几前查看。 只见烛台上大红囍烛早已烧得消失殆尽,只在案几上留下一摊烛泪。 稀罕的是这股子烛泪,居然歪歪扭扭地在案几上自行流淌成了一句偈语。 「初心不移,诚挚动天,如今难满,耳识已归,善哉善哉。参天之子,可固耳识,望能善用。」 「烟寒,这……这是……」,眼前异状,何青青惊讶地问。 「……」,柳烟寒。 二人面面相觑,方后知后觉,那日在集市上遇见的老婆婆,就是参天神首显圣。 对参天所留偈语不甚理解,冥思苦想一番后,柳烟寒自言自语地说:「参天之子是什么啊?」 没想到何青青回答:「我。」 「你?……」,这答案让柳烟寒大出意外,她疑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何青青莞尔一笑,故作神秘地说:「昨夜梦里,参天圣树託梦告诉我的,现下我以圣果为心,受了参天灵力庇佑,便是参天后裔,是为参天之子。」 此话尚无根据,暂不能定论。 柳烟寒疑问:「这偈语的意思是,你能帮我巩固耳识,可你没有习过医术,该如何帮我?」 「昨晚你我一夜缠绵,今天你耳识就復原了……」一边说着,何青青一边从背后把柳烟寒拥入怀中。 她将头埋在其颈项间,轻轻呢喃道:「由此可见,与我行床笫之事对巩固耳识有裨益,从今往后,你我日日共赴云雨,肯定可保你耳清目明。」 「不……不可能吧!」,听了何青青的解读,柳烟寒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这也太扯了,我俩是不是会错意了。」做为一介医者,她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可靠。 柳烟寒笑言:「再说了,昨夜我俩都因为这囍烛的异香昏睡过去了,什么都没做成,若硬要说,也就是……也就……」 「也就什么?……」,见柳烟寒说话吞吞吐吐,何青青追问。 「也就……」柳烟寒脸颊红了红,不好意思地说:「也就昨夜做了场特别荒唐的梦罢了。」 「你也做梦了?」何青青惊喜地问:「快说说梦到什么了?」 柳烟寒这才附在耳畔,悄悄将昨夜梦里发生的那些香&艷缠&绵的梦境说于她听。 二人一核对,发现竟然做了一模一样的梦,实在令人啧啧称奇。 如此更加坚定了何青青的想法,觉得圣树就是在託梦暗示于她二人其中玄机。 她坚持说:「怎么不可能,偈语上就是这么明示的,如今我体内有圣树的灵力,行房中之事时滋养于你,大有可能。」 这话让柳烟寒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何大小姐,你这话,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呀!」 说着,她抬手捏了捏何青青的脸颊,调笑说:「合着你现在是十全大补汤吗?我这耳朵恢復正常,全仰仗于你出力了。」 何青青红着脸,娇羞地笑了:「对啊,我这碗十全大补汤就是专门为你熬的,爱喝不喝吧。」 「要万一不是呢!岂不是白费周折。」,柳烟寒疑问。 第265页 「那又如何,反正来日方长,我俩可以慢慢试。」 食髓知味的两个年轻人,自新婚之夜便没再出过房门,整整三天,都关在新房里。 —————— 事后。 何青青大汗淋漓,自身后揽住同样里里外外湿透了的柳烟寒。 二人刚刚从高峰退下,余韵未消。 何青青微微喘着气,贴到柳烟寒耳畔呢喃细语说:「烟寒,你全身都是汗透了,要不要起来清洗一下,我怕你难受。」 「嗯……」 轻哼一声表示抗议,柳烟寒疲惫不堪地说:「我累……腰酸背痛……现在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拜託,全程都是我在侍候你,你还喊累。」 「闭嘴,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柳烟寒没好气地怼了她一句,抬手揉了揉酸涩的腰部,愈发忿忿不平。 「我们要不要换个位置试一下,被压着折腾好几个来回,是个人都会喊累的好不好。」 「可圣树偈语有提示,参天之子的灵力可助你巩固耳识!」 何青青有点无辜地回答:「现下为了你的身体,换不得,辛苦一点,应该的。」 此话说得有理有据,劳心劳力,委屈受累的那个人就是她。 「行,行……何大小姐,你厉害……」 柳烟寒认命地咽了口气,本来想着新婚夜之后便能完整地拥有心上人。 谁知这么久了,何大小姐还是完璧一枚,自己则被里里外外吃了个遍。 她又心有不甘地说:「等着,我耳朵彻底好了以后,再收拾你。」 「行……等你好了,怎么都行,反正我人都在这儿了,跑不了的,往后还不是悉听尊便……」,何青青在她颈项间蹭了蹭说。 这话听了,柳烟寒心里才感觉好受一些。 何青青又甜腻地在耳畔问:「累归累,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经过几日磨合,烟寒你已经适应不少,不像一开始那么辛苦难耐了,我看每次你表情都挺投入、挺愉悦的……」 说着,将怀里人搂地更紧了些,邀功请赏般地问。 「说句实话,是不是觉得我表现好,将你服侍得妥妥噹噹,所以你每次除了感觉稍许疲累,愈发能于其中咂摸出些美妙滋味来了。」 「我的天啊……你……你也太厉害了……」柳烟寒觉得何大小姐一直有种不怕尴尬的强大魄力。 这话问得她瞬间哭笑不得:「那种情况下,你还有心思观察表情,哇……你……我该怎么夸你好呢?」 「那又怎么了,行事期间,无论羞涩、隐忍、愉悦还是沉醉的表情我都想看,只要是你的表情,每一寸我都不想错过的。」何青青说得一脸坦荡。 伸手掰过柳烟寒的脸颊,抵上额头强迫她与自己四目对视,有点强势地追问:「说!,是不是在我的侍候下咂摸出些味道来了。」 柳烟寒脸上很害羞,可心里又想笑。 她憋住想要爆笑的冲动,含混着回答:「是……是……尝出来了……确实不一般……」 「老实说滋味如何?」 她开玩笑:「十全大补汤的味道。」 「不如今天我们再多行几次,给你多补补,巩固一下你的耳识。」 听了这话,柳烟寒慌乱地拒绝说:「不……不用了,今天,我觉得耳目已经很清明,再巩固我都该成顺风耳千里眼了。」 「多多益善。」一边说着,何青青一边将手指朝柳烟寒身上探去。 「你……收敛一点……我们才刚弄过……好不好……」 「啊……」痒痒肉被勐地戳到了,柳烟寒发出一声轻唿,讨饶说:「餵……那里真不行……」 「闭嘴,乖乖躺着配合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圣树参天灵力的原因,照理说何青青是个做了置心术的人,于此事上短时间内应该恢復得没有那么快。 但如此看来,她不光恢復了,而且体力比常人还要充沛。 「啊……」 毫无准备,床榻上就发出一阵销魂的嘤咛。 何青青也是措手不及,她惊讶地盯着全身泛红的柳烟寒,不禁面露喜色说:「哇……这……你直接就来了……太快了吧……」 「快别说了……」,柳烟寒忍不住红了脸,急急地用手捂上眼睛。 却被何青青用手抚开,她欣喜地说:「这种事有什么可害羞的,我看你以往是太刻板、太压抑了,总是刻意逃避这种感觉,不然早就该如此了,何必遭前面那些罪。」 想着一开始,两人又别扭又较劲,真是尴尬到家了。 到底柳烟寒脸皮薄,她羞愧地咬着嘴角,忿忿地说:「你……你心里知道就好了,拜託不要说出来。」 「今天实在是太棒了,烟寒你表现这么棒,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不行,我也要再接再厉,好生再给你补补。」 说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缠绵。 床畔案几上的辛夷花,静静立在长颈白瓷瓶中。 花朵开得正艷,暗香浮动,倒是映衬了这满室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毕竟这是一篇生子文,马上完成生子kpi,不然就成标籤骗子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济坊 三年后 「师姐,接住了……」 柳芽儿吆喝一声,将一只柳条筐举起来,双手用力一顶,将筐子递给站在梯子上的柳烟寒。 第266页 她伸手稳稳噹噹接住,一双手一抬一翻,迅速将这筐子沙参「哗啦」一声,倾到在房顶上的竹扁里。 一手顺势将这些沙参铺陈开来,仔细地都见光晒晒。 二人配合默契,如此这般,上上下下传递了数十回合。 「柳芽儿,再递给我几个竹扁,还有好多药草需要晾晒……」 「哎,好嘞……」 柳芽儿一边应着,一边又从药库里端出来一摞竹扁,逐个地递给师姐。 柳烟寒手脚灵活地攀爬上屋顶,将竹扁一一摆开。 做完这些活计,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 她直起腰身擦了擦额角上的汗,顺势朝着远处眺望。 隐隐约约瞧见林峰山的药农门口,都用大竹扁将自家的草药铺陈开来。 有晒黄澄澄金菊的、有晒殷红枸杞子的、有晒绿焉焉青蒿的,还有晒甘草、三七花的…… 秋季的阳光下,家户户门前、房顶上都花朵一般奼紫嫣红地绽放开来,贪婪地吸吮着阳光的温暖。 柳芽儿又从药库里拖出了几个大口袋,一筐筐地将沙参向房顶递上去。 「师姐,接着……」 「哎,来了……」 这些沙参是前些日子从药农们手里收购的。 可偏巧今年雨水丰沛,秋日里下了好几场秋雨,阳光并不充裕,沙参晒得不够干透。 恰今日阳光正足,得晒晒去去水气,免得生虫长霉不好贮存。 待炮制成了草药,需运送到周边镇子上的安济坊行义诊用。 同何青青完,三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而最为柳烟寒开心的,便是川蜀各地建成了这安济坊。 三年前,同何青青完婚后,柳太医在柳家老宅长住了一段时日,两位新人时不时可以过去走动走动,熟络感情。 期间他老人家可是没闲着,秉持太医为朝廷效力的自觉,走访了川蜀许多州县,亲力亲为调查各地百姓请医问药的情况。 可川蜀之地不同于北方,山势险峻,有许多不通车马的地方。 因地处偏僻,所致缺医少药,当地百姓若是病了,莫说是请大夫,就是吃上一口药都困难。 有了小病只能自己扛,若是得了大病,怕是只有等死的份儿。 体恤百姓疾苦,柳太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可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简直是一筹莫展。 一日,他正在家里喝闷酒。 无论如何,也要比邻而居的亲家——何员外,提着一壶好酒,乐嘿嘿地从隔壁跑过来,想同他不醉不归。 推杯换盏间,何员外见柳太医满目忧愁,还时不时地嘆上一口气。 便询问:「哎哟……柳亲家,你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嘆的,难道兄弟我带来的酒不香吗?」 「没有,没有,就是最近有些烦心事。」柳太医摆了摆手。 「亲家,你这就见外了……」,何员外责怪道:「有事说出来,一家人有商有量地好解决啊!」 「何亲家啊!不瞒你说,最近走访了许多州县,所见所闻让我柳某人心里难受啊……」,柳太医说着,皱眉呷了口酒。 他痛心疾首道:「穷乡僻壤的百姓,缺医少药,日子过得艰难,而我身为一介太医却无能为力,深感惭愧。」 一边说着,脸色愈发郁闷了起来。 听了此话,何员外垂眸仔细想了想,开口问:「既然如此,亲家如何不将此事上奏朝廷,禀请皇上调拨国库,解地方百姓之忧呢?」 「唉,这事儿我不是没有想过……」,柳太医苦恼地解释。 「不过近些年,边疆接连几场战事,军费开支巨大,贸然奏请皇上,怕是也不予准奏,哎,难啊!」说着,又深深嘆了一口气。 从北方迁家挪户到川蜀的何员外,凭着生意头脑,依旧将南北货运生意是做得风声水起。 平日里,他除了是个生意人,也是个捐桥修路的大善人,十里八乡没少做过善事。 今日听了柳太医的诉说,心里陡然有了个主意,便说了出来:「兄弟我倒还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说不定可以一试。」 「何亲家莫要过谦了,快说来听听。」 「若是国库吃紧,那不如各自退一步,朝廷与地方联手解决此事如何?」何员外直言。 听了何员外的说法,柳太医眼睛倏然一亮,追问道:「亲家,将你的想法,仔细说予我听听。」 「何家世代从商,平时为乡邻没少做过善事,其实同我这般的乡绅、富贾,举国之内应该不在少数,但平时都是各自行事,并未有人合理组织。 当下不如通过各地商会将这些人尽数组织起来,捐钱捐物,再由朝廷拨一部分款项,于川蜀偏僻之地建造专门的场所,免费收治贫病之人,亲家你看如何?」何员外如是说。 「哎呀,亲家你说得对啊……」,听了这番建议,柳太医顿时茅塞顿开,连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他笑言:「朝廷同地方共同负担,国库就不用那么吃紧,皇上说不定真的能恩准此事,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商议妥当后,柳太医即刻将所见所闻整理清楚,亲自撰写奏摺,回返京城,将摺子递了上去。 更让人欣喜的是,皇上当下就准奏了,并且御赐收容贫病之人的场所为——安济坊。 第267页 接着,各地安济坊的筹备、捐款、建造、督工,便都实施了起来,至于医者的配置,鹤梅医圣则是出了大力。 千百年来,辛夷谷培养出的徒子徒孙众多,散落南北的名医圣手更是数不胜数。 凭着他于江湖上下了一道辛夷谷掌门金令,便召集了为数众多的郎中、大夫、江湖铃医尽归川蜀,大家都无怨无悔地奔赴各处安济坊,坐堂义诊。 此事为柳太医和何员外同谋共计的结果,但过程甚为冗杂庞大,需要亲力亲为的地方甚多,他二人少不了参与期间,四处劳累奔波。 何家的生意无人看顾,一下子就落到了何青青肩上。 在特殊时期,她身为何家独女只能挺身而出,担起这幅重担。 前两年,何家开始运营海运生意,何青青做为新上任的女当家,为了稳固自己在何家的地位,不得不一马当先沖在前面,带领何家商船出海行商。 海运虽然获利颇丰,但是行程漫长,颇为耗时耗力。 两年间何家的商船四处辗转,何青青忙得已经许久没回川蜀。 随着各处安汲坊的落成,柳烟寒也忙着为安济坊收购草药,炮制丹丸,整日里四处义诊,救治病患。 抽不出工夫去探望何青青,彼此心里虽然挂念得紧,但是也无可奈何。 期间,二人只能凭书信互通安好。 「师姐,药草已经弄完了,你下来吧!」柳芽儿在房檐下对屋顶上的柳烟寒喊话说。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咻……」,柳烟寒长长舒了一口,晾晒完了这批沙参,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好嘞,马上来。」 她一边应着一边顺着梯子爬下来,柳芽儿则贴心地在一旁帮她扶住。 「忙了一上午了,你也歇歇吧!」柳烟寒拍了拍柳芽儿的肩头欣慰地说,「忙完这一波,下午我俩还得赶去茶园子镇送一批草药呢!」 「哎,知道了!」柳芽儿乖巧地笑了笑,姐弟二人一路闲聊,一路朝前厅走去。 「烟寒师妹……」,柳飞絮从门外走了过来,喊了一声。 闻声,柳烟寒与柳芽儿一同驻足,她惊讶道:「飞絮师兄,何事?」 可眼前走来的柳飞絮,一副郁卒的表情,完全不復往日丰神俊朗的模样,好似憋着一肚子心事。 走到跟前,他恹恹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柳烟寒手中,有气无力地说:「今儿早上驿使送来的信,我刚好帮你拿了。」 看柳飞絮整个人状态不好,柳烟寒想问问原由。 可还不待开口,柳飞絮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个声儿都没「吱」。 「唉……师兄……」,柳烟寒本想开口留住他,没想到被柳芽儿拦住了。 「算了,师姐,别打扰飞絮师兄了……」,柳芽儿看着柳飞絮离去的背影,嘆了口气说:「师兄现在烦着呢,让他自己清静会儿吧!」 听这么一说,柳烟寒不解地问:「飞絮师兄,这是怎么了吗?」 「嗨……」,柳芽儿摆了摆手,无奈道:「师姐你有所不知,飞絮师兄他啊……失恋了。」 「啊……」,柳烟寒一阵譁然,「怎么回事?」 「半年前,飞絮师兄跟一户姓乔的小女儿好上了……」,柳芽儿一边解释一边感慨:「哎呀,那段时间俩人好得啊!天天飞鸿传书,眉来眼去的……」 「啧、啧、啧……」说着,还咂了咂舌,一脸被秀到的表情。 「俩人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飞絮师兄看起来挺中意那个乔姑娘的,有一回我还听他说,想禀告师长,择日向乔家提亲。」 柳烟寒不解,疑问:「嗯……既然俩人这么好,后来又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家书 柳烟寒不解,疑问:「嗯……既然俩人这么好,后来又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前段时候,南方不是发涝灾了嘛,大涝之后必有大疫,于是,飞絮师兄随师父南下除疫,忙忙碌碌三个多月没回辛夷谷,等他回来的时候……」 说到此处,柳芽儿无奈地嘆了口气:「乔家姑娘已经跟一个卖货郎跑了。」 「什么?跑……跑了。」柳烟寒哑然。 「嗯!可不是嘛!陡然抛下飞絮师兄,你说多伤人心啊!」柳芽儿有些愤愤不平地说:「更伤人的是,那乔姑娘还留下一句话,说,她想要的是一位日日相伴的贴心郎君,不是整日忙忙碌碌相见不能见的一个挂念。」 「……」,这话说得柳烟寒顿时愣住了。 还在晃神中,柳芽儿随口问起来:「谁送来的信啊?」 「哦!是你青青师姐的……」,柳烟寒将手中书信,小心地揣入怀中,「她的商船定是又在哪处码头落脚了,这才书信报平安呢!」 看着柳烟寒一副宝贝模样,柳芽儿这个半大小鬼头腹诽,「不就一封信嘛!至于吗?」 提到何青青,他便忍不住抱怨两句:「你说青青师姐也是,婚后好好和你呆在辛夷谷多好,非得五湖四海地乱跑,这都多久没回来了。」 有些事不提也罢,一说倒是勾起心里的惦念,柳烟寒控制住心内溢满的思念之情。 顿了顿,她才说:「话不能这么说,她是何家独女,现在何家的生意担子都落在她肩上了,商队出海事情冗杂,没时间回来罢了。」 第268页 「唉……」,没想柳芽儿瞅着柳烟寒,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担忧地说:「你俩成亲才一年,青青师姐就随商船出海经商去了,你俩都多久没见面了吧!烟寒师姐,你看你俩这亲成的,还不如不成呢!」 说着,他还数落起何青青来,俨然一副婆家人替自家闺女打抱不平的模样。 「你说这青青师姐也是,成天到处乱跑,哪有她这么为人妻的,太不懂心疼人了。」 「哎呀……」,柳芽儿如同想起来什么一般,直问:「师姐,你同青青师姐不会是吵架闹矛盾了吧!万一她赌气再也不回来了呢!」 「啥……」,不知道柳芽儿脑子里成天想的什么,柳烟寒哑然失笑道:「我……我俩看起来像吵架了吗?」 「嘿嘿嘿……」柳芽儿嗤嗤地笑了笑,搔了搔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确实有点像,不然青青师姐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怎么也不去探望她,所以一直没敢问你。」 对柳芽儿的猜想,柳烟寒很是无奈。 「我这边也很忙啊!」,她有点苦恼地说:「川蜀各地的安济堂都落成没多久,病患又多,医者短缺,每天事情做都做不完,根本抽不开身。」 「师姐,你这样不行啊!」柳芽儿端着起一副担忧的神情,「你和青青师姐成亲三年,成天这么各自忙各自的,也不怕彼此疏远了。」 这话柳烟寒不愿意听了,她皱了皱眉头反驳:「不可能,我和她好着呢,我俩没那么多事儿。」 「哎……」,柳芽儿如同个过来人一般摆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好不好,不是师姐你一个人说了算,你有和青青师姐沟通过想法吗?」 「这……」,一句话,问得柳烟寒哑口无言,不要说沟通想法,除了书信往来,俩人都两年没见面了。 「啧、啧、啧……」,柳芽儿咋了咂嘴,瞭然于心地说:「看吧,看吧!就知道是这样,师姐不是我说你,你和青青师姐长此以往不行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烟寒慌乱地问:「什么……什么不行?哪里不行了。」 摆起一副严肃的面孔,柳芽儿如长者般语重心长地说:「师姐,咱们门下弟子打小生长在辛夷谷内,习惯了这等枯燥乏味的习医修行日子,而青青师姐不像咱们从小生活在此,也早习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她在外面呆那么久,你也不去探望一下,就不怕她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话音刚落,柳烟寒不屑地笑了笑。 「不可能的事儿,我俩虽然没功夫见面,可书信互通也是一样的……」,柳烟寒宝贝地拍了拍自己怀里的信笺,不容质疑地说。 「我相信你青青师姐的为人,再说了我俩拜堂成过亲的,岂容儿戏的。」 「嘁……」,对此话,柳芽儿嗤之以鼻。 他继续说:「是人就会变心,更何况人心隔肚皮,师姐你实在太大意了,省得回头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说着还不乐意地瘪了瘪嘴。 白了眼前这小屁孩一眼,柳烟寒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 佯怒道:「你呃……你这小机灵鬼,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哪儿来的这一套套大道理,简直是谬论。」 「嗷……」,柳芽儿吃痛地捂着额角,委屈巴巴地说:「不是我说的,是飞絮师兄告诉我的,他说女人心海底针,花花世界那么大,随便一勾就变心。」 想来柳飞絮被人甩了,最近心情不顺,每天一脸怨气,对着柳芽儿说出这种话来,一点也不奇怪。 柳烟寒如是想了想,说:「好了,柳芽儿,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歇息一下,下午我俩还得去安济坊帮手干活呢!」 交代完这些,俩人各自回了寝所。 忙碌半晌,浑身骨头都是酸的,一进屋柳烟寒便瘫成个大字朝床上一躺。 「哦……累死了……」,说着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忙碌之中倒还觉得没什么,可人一旦闲了下来,心里的思念就格外清晰。 柳烟寒这才将刚才收到的宝贝信笺从怀里掏出,趁着四下无人,决定细细研读,以慰相思之苦。 展信,何青青隽秀的字体便悦然眼前。 …… 吾妻烟寒: 展信开颜,不觉离家,已近两年;于是岁里,甚思卿之。 商队于海外四处辗转,近日到达涯子洲码头,改道水路抵青鱼镇落货,吾一切安好,望妻珍重,勿念。 青笔。 …… …… 信写得很简单,寥寥数语,看起来像是忙中抽空写的。 都道家书抵万金,柳烟寒将这封简简单单的信笺,反覆看了又看,仿佛何青青的温柔叮嘱就在耳畔。 她将书信贴近鼻翼,嗅了嗅纸上淡淡的笔墨香气,仿佛还夹杂着那个人的体温,而后情不自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入了身下的被褥之中。 大婚后,她同何青青一直居住在此,屋子里的每处角落都染上了那人的气息,那人的衣服、那人的鞋履、那人的杯盏…… 尤其是这榻上的被褥,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柳烟寒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如同拥人入怀,让她记起了曾经发生在这张床榻之上,那些脸红心跳之事。 …… 思及此处,倏然红了脸,身子也变得热热的,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第269页 柳烟寒勐地坐起身来,慌忙离开床榻,跑到案几旁,抓起茶盘上的茶壶,连茶杯都不用,「咕咚咕咚」直接灌了一肚子凉茶。 暗呵一声:「啊……痛快。」 撂下茶壶,抬手擦了擦嘴角水渍,如此才平復了心间的那团燥热。 将手里的信笺,仔细地摺叠平整。 打开一个小匣子,宝贝似地将信笺放入其中,搁置妥当,这匣子里存放的,都是平日里与何青青往来的书信。 经年累月,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沓,柳烟寒从来捨不得丢掉,总是小心地收藏起来,待到思念成疾时,也好拿来以慰相思之苦。 移步窗边,柳烟寒推开镂花窗棂。 林峰山的秋景映入眼帘,她不禁心下感嘆:「日子过得真快,还没感觉怎样,两年光景就过去了,真是不可思议……」 「她,现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思绪渐渐偏移到心上挂念的那个人。 「也许,柳芽儿说得有道理,两个人感受,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自己觉得合适,并不代表另一个人没意见。」 「自从何青青带领何家商船出海,二人已经太久时间没见了,可不管俩人再怎么忙,也应该挤出点时间去探望一下,这一点上自己确实欠考虑了。」 「她刚接手何家的生意,肯定会遇到诸多问题和不顺,这个节骨眼上,忙得有家不能回,为妻的却没能及时宽慰,实在是不应该,再说她还比自己小上三岁,左右也应该自己照拂她,而不是直接忽略她的感受。」 想到此处,柳烟寒便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她咬了咬下唇,想了想,「平日,商船出海远在千里之外,而今次,他们改内陆水道,抵达了青鱼镇,离林峰山也就半日车马路程,算是近在咫尺了。」 沉思片刻后,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探望青青一趟,再为她做上一顿家常便饭,亲自和她道一声辛苦。」 主意一定,柳烟寒便将晌午去茶园子安济坊的事情都託付给了柳芽儿。 而后立即动身,亲自驾了马车,出谷寻何青青而去。 半路经过集市的时候,瞥见路旁有叫卖汤圆的小贩。 想着何青青来到川蜀后,入乡随俗也喜好上了这一口甜食。 便捎带着买了一斤,想一会儿见面后煮上一碗,犒劳她的辛苦忙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奶娃娃 半日车程,便来到青鱼镇。 「吁……」 吆喝一声,勒停马匹,柳烟寒将马车停驻在了一排商铺前。 这是何家在川蜀一带众多产业之一,此处是间经营南北货运的商行,最近何家的商船抵达涯子洲码头休整。 何青青便带手下改走内陆水道,来了青鱼镇卸货,恰好就落脚在了此处。 跳下马车,柳烟寒径直朝商行里走去。 「柳姑娘,来了。」 「唉,来了。」 「柳姑娘,里面请。」 「好,大伙忙着呢,辛苦。」 店里的伙计们都认识柳烟寒,也知道她和大小姐的关系,一路上热情地同她打着招唿,柳烟寒客气地一一回应了。 「哎哟,柳姑娘来了……」商行里的管事老吴见了柳烟寒,立马迎了上来招唿:「您是来探望大小姐吧!」 「是啊,吴伯。」柳烟寒一边说着,一边朝商铺当中的帐桌后望了望,发现何青青并未在堂上坐镇。 见人不在,她疑问道:「人呢?怎么不在店里?」 「嗨……」老吴摊了摊手,遗憾地表示:「柳姑娘,您赶得真是不巧,大小姐她刚刚领着伙计们去码头了,今儿从北方运过来一批药材,需要卸船验货,现下各处安济坊药草紧缺,必须马上派运到需要的地方,时间紧,任务重,耽误不得,她只好亲自出马跑一趟了。」 因为接触货运买卖的时间不长,于何家长辈而言,何青青还是一个生手,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偏巧她又是个非常执着认真的人,连卸货交接这样的琐事,都是亲力亲为。 「哦!原是如此。」柳烟寒心下瞭然,其实这两年,何青青也一直在为安济坊的各种事情劳心奔波。 这么短时间,又要学习操持自家生意,又要为安济坊的经营出力,也真是难为她了。 三年前,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有担当有责任。 柳烟寒心里说不出的骄傲与欣慰,可同时又有点心疼,这里面的艰难不易,外人也许不知晓,但做为她的伴侣,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柳姑娘,大小姐这次来青鱼镇,租住在云来客栈,不如您去客房等她吧,忙完这一遭,她肯定回去。」老吴建议。 并且将何青青的客房门牌塞进了她手中。 「也行。」说罢,柳烟寒接过吴伯递过来的牌子,自顾出了商行,往云来客栈走去。 以前她来过青鱼镇,对此处倒算熟稔。 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回头问:「唉,对了,吴伯,青青大概得什么时候回?」 「哎哟,这……这可说不准……」,老吴为难地说:「如果交货顺利,晚饭的点就能回,如果不顺利,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行,我就在客栈等了,回来告诉她一声。」 既来之则安之,管她几时回,今日,柳烟寒下定决心一等到底。 第270页 「对了,若是大小姐晚饭点还没回,柳姑娘要留在这儿吃饭吗?我提前知会商行后厨,多烧两个菜。」 「谢了,吴伯,不用了,若是她不回,我自己随便吃点,不用管我了。」她扬了扬手中提着的那包汤圆,好意拒绝。 「成,那您随意。」吴伯招唿完,自行去忙手头的活计,柳烟寒则驾轻就熟地去了何青青租住的客栈。 「吱呀」一声推开客房门,柳烟寒环顾四周,客房就是最普通的客房,没什么特别的。 看来何青青虽然贵为何家大小姐,出门在外却没有丝毫特殊待遇,与商行其他伙计都是一视同仁。 此处只是个临时住所,所以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基本上没有多余物件。 南边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案,案头撂着一盏油灯,案上堆放着好几摞帐本,乱糟糟地铺陈其上,有的合着、有的翻开了,上面密密匝匝地记录着许多帐目。 看着眼前景象,也能想像得到,何青青这两年,为了能尽快独当一面,白天随商船出海四处奔波,跟着商行里的前辈们学买卖经,晚上一个人于灯下挑灯夜战,学记帐、看帐本。 「也当真是难为她了。」看在眼里,柳烟寒心下感慨不已。 北边则是一张床榻,有些衣物没来得及收拾,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榻边,稍微显得屋里有些凌乱。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看到此处,柳烟寒摇了摇头腹诽:「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可怎么办?」 心里虽然埋怨,但手里却不自觉地帮忙去整理。 捡起榻上的衣物仔细叠好,收纳整齐,正在此时。 「嗯……」 柳烟寒突然听到床榻里面似乎传来一声微弱如同幼猫的哼唧声,但是隔着床帐,看不清情况。 没想到屋里居然还有人,柳烟寒勐地一惊,警惕地疾声问道:「谁?是谁在里面?」 「……」可惜并没有人回答。 以为是自己耳朵又出毛病了,她疑惑地揉了揉耳朵。 「嗯……嗯……」,就在此时,那软软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虽是隔着床帐,极其微弱,但是又堪堪地真实。 柳烟寒即刻站起身来,抬手便将床帐撩了起来。 赫然看见床上躺着个奶娃娃,正在「吧唧吧唧」美滋滋地嘬着手,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嗯……嗯……」 奶娃娃一边嘬手,一边时不时地哼上两声,似乎年龄太小,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想来方才的动静就是他弄出来的。 这孩子看起来约摸不足一岁,头顶扎了个小红绳,长得白白嫩嫩,红扑扑的小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光着屁熘,只穿了个红兜兜,模样甚是招人喜爱。 「咿!这是谁家的奶娃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见了眼前的情景,柳烟寒心下疑惑。 「嗯……嗯……」 此时,这奶娃娃一边朝柳烟寒伸出胖嘟嘟的小胳膊,一边抓着挠挠,流着口水咯咯地笑了:「抱……抱抱……」 这动作,一下子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柳烟寒喜笑颜开将这奶娃娃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拥在怀里拍了拍,柔声细语地说:「哦……乖,姐姐抱……」 说着还戳了戳奶娃的小脸蛋:「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爹娘呢?」 「……」奶娃娃只顾吧唧吧唧地嘬手,这么复杂的问题,看来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孩子实在太可爱,虽然还不会说话,柳烟寒依旧乐此不疲地逗着他玩:「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啊!」 「啵……啵啵……啵啵比……」奶娃娃嘴里含煳不清地发出一串啵哔啵哔的声音。 「咯、咯、咯……」说着说着,还咯咯地笑了,一点也不认生的样子。 「啵啵比……」柳烟寒腹诽:「这是什么名字,好奇怪!」反覆咂摸一遍才会过意思来:「哦……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宝宝,是不是啊!小乖乖。」 「咯、咯、咯……」奶娃娃眯着眼睛笑了,一起附和着说:「啵啵……」 「你爹娘呢!」柳烟寒逗了逗孩子胖乎乎的双层小下巴颏:「姐姐带你去找他们好吗?」 「啵啵比……内内……」奶娃娃又在含煳不清地发出一些听不清、道不明的婴儿特有语言。 听得柳烟寒一脸懵圈,她哭笑不得地问:「你都说的什么啊?宝宝!姐姐实在听不明白。」 只当是商行里哪个伙计的孩子,因为人多杂乱,手里活计繁忙无力看管,只好暂时将孩子安顿在了客栈安静的地方。 柳烟寒想,这些大人忙起来也太粗心了,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客栈,真是可怜见的。 不如暂时替人看顾一下,便说道:「宝宝,你要乖,等你爹娘忙过了,一定会来找你的,你先和姐姐一起玩一会儿,怎么样?」 于是,便和这奶娃娃开心地玩在了一起。 玩着玩着,柳烟寒便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好生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她将孩子抱在怀里仔细端详一番。 越看越像,这白嫩嫩的小脸蛋,这粉嘟嘟的小嘴,尤其是一双明亮通透的眼睛,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何青青。 「太像了……怎么会这样……」 看着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脸蛋,柳烟寒心里越来越迷惑。 第271页 虽然不想正视脑中的相法,但实在是太像了,无法让人忽视般地存在。 「啵啵……」 「宝宝……」 「内内……」 「娘……娘?」 将这孩子方才咕哝着含煳不清的词语,放在心间反覆琢磨,柳烟寒垂眸沉思片刻,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孩子,难不成是何青青的私生子!」 一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想轻易抹去是万不可能了。 柳烟寒越想越乱,于是,想抱着孩子去商行找管事老吴问个清楚。 抬脚刚刚走到门口,又停驻了下来,她苦笑一下,突然觉得这么做很傻、很丢脸。 陡然抱着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孩子,找到商行里的管事质问:这孩子是你们大小姐的吗?她什么时候生的?跟谁生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么做像什么?简直像个疑神疑鬼,无理取闹的怨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疑心 于是,临到门口,又退缩了回来。 「应该相信她……」 柳烟寒心下安慰自己:「我俩既然已经拜了堂,成了亲,就是一辈子的承诺,应该互敬互重,相互信任,不能盲目猜忌,再说,她以前的经歷自己是清楚的,怎么可能有私生子,绝对不可能。」 甩了甩头,试图将不好的念头抛开。 可不知脑子里哪个犄角旮旯又蹿出来一些声音,扰攘得人心烦意乱。 「何师姐不像咱们从小生活在此,早习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看吧,看吧!就知道是这样,师姐不是我说你,你和何师姐长此以往不行的。」 「是人就会变心,更何况人心隔肚皮,师姐你实在太大意了,省得回头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女人心海底针,花花世界那么大,随便一勾就变心。」 今早小师弟说的那些负面情绪的话,一股脑地涌上了她的脑海,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啊!何青青成了何府女大当家,这两年都在外地奔波,俩人已经许久没见面,这么长的时间,自己未能陪伴在身边,人有七情六慾,就算对方有些什么变数,也不是不可能。 又看了看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不知是不是疑心作祟,连这么可爱的孩子,一下子也变得不顺眼了。 再也无心陪着嬉笑,柳烟寒恹恹地将孩子放回床榻之上,让他自行去玩耍,自己则想出门走走、透透气。 可前脚还没抬起,后脚这奶娃娃就嗷嗷大哭起来。 「哇……哇……哇……」孩子一张白嫩嫩胖乎乎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褶子,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只把红兜兜都打湿了。 「内内……内……」一边哭,一边伸着小胖爪子,在空气中抓着挠挠,委屈巴巴地唿唤。 本想置之不理,但一看孩子哭得可怜,柳烟寒心下就软了。 她最看不得孩子哭,平时坐诊若是遇上孩子治病,又哭又闹真是打心眼里着急难过,比给大人治病艰难多了,虽尚未为人父母,但一样感同身受。 立马迴转身到床畔,她将孩子重新抱起,在怀里拍了拍,柔声哄着:「哦!宝宝不哭了,姐姐不走,姐姐刚刚是逗你玩的。」 可这次不论怎么哄,这奶娃娃就是哭个不停,一张白皙的小脸都涨得通红,脸颊上鼻涕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热闹极了。 「好了,宝宝不哭了,这是怎么了呢?」 柳烟寒一边哄着好话,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给这孩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姐姐都说不走了,笑一个。」 「咳、咳、咳……」 许是哭得太勐了,被泪水呛住嗓子眼儿,奶娃娃突然咳嗽起来,身体剧烈抖动以至气息喘伏,只憋得满脸通红。 见状,柳烟寒立马将其竖起抱直,把头伏在自己肩膀上,替他拍了拍背顺气,急忙安抚说:「宝宝不能哭了,乖,再哭会被呛到的。」 可哭声依旧不见止。 「怎么会这样,宝宝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于是,又将这孩子放回床榻上躺好,自言自语地说:「姐姐帮你看看怎么了,你不要乱动,知道了吗?」 说着伸手帮孩子号了号脉,发现脉象平稳,不像生病的模样,心下疑窦:「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心有不甘,又在孩子身上四处按了按,仔细检查。 当按到腹部的时候,发现孩子肉乎乎的小肚子瘪瘪的,想来一定是饿了。 「宝宝,你是不是饿了啊!」柳烟寒笑问。 「哦……哦……」,奶娃娃咿咿呀呀地附和着,仿佛真的在喊饿。 寻思着怎么给孩子弄点吃的。 可巧今天买了一斤汤圆,于是柳烟寒起身将案几上烧茶用的风炉点上,架上一口小砂锅,坐上水,不多会儿,水便沸腾起来。 锅里翻滚着白浪,遛着锅边将汤圆徐徐倒入其中,浪头暂歇,不大会儿又翻滚上来,汤圆渐熟,一个个浑圆饱满地漂浮于汤面之上。 取来一只茶碗,趁热乎将它们盛了出来,甜蜜的香气,便裊裊地溢满整个屋子。 「宝宝,稍等一下,汤圆已经熟了。」怕烫着孩子,柳烟寒用勺子细细搅合着碗里的汤圆,一边吹拂着热气。 「还有点烫,我们等待一下,不烫口了,姐姐再餵你吃,好不好?」说着,对孩子露出一个灿烂微笑,想逗他乐乐。 第272页 奶娃娃也像通人情般,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漂亮姐姐的善意,咧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了。 估摸这孩子年龄小,一排小奶牙没什么劲儿。 柳烟寒又耐心细緻地用汤勺将碗里的汤圆尽数捣烂,等到完全不烫了,才舀起一勺「甜煳煳」送到孩子嘴边。 小奶娃对着勺子嗅了嗅气味,只觉得一阵香甜萦绕鼻尖,张嘴「嗷呜」一口吞进嘴里。 把这口甜煳煳在口中咂摸了一下,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吞进肚子里。 又急不可待地张开小嘴,等待第二次投餵。 如此这般,你一勺我一口,一碗汤圆很快便被哺餵下了肚。 软香甜糯的热食驱散了飢饿,奶娃娃终是露出满足的笑容,脸上的两坨小肉肉鼓得更高了。 吃饱喝足后,这孩子就开始犯困,可迷瞪着眼睛就是不肯睡,还时不时地哼哼唧唧哭上两声,想来是在闹觉了。 「怎么了,宝宝,怎么还不睡呢!你不是已经吃饱了吗?」 「哇哇……哇哇……」 不问还好,一问这奶娃娃便开始嚎啕大哭。 由于哭得太过伤心,一边啜泣,一边用含煳不清地咕哝着婴儿的语言:「呜……呜……抱抱……呜……」,哭着哭着,鼻涕泡泡就吹了出来。 看着孩子狼狈模样,「噗嗤」一下,柳烟寒忍不住笑了出来,赶紧把孩子抱起在怀里哄着。 「哦!好了,姐姐知道了,姐姐抱着你睡,乖不哭了,好好睡觉,睡觉才能长高,知道吗?」 于是,一边拍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奶娃娃惬意了,终于安静下来,乖巧地嘬着自己手指头,小脑袋靠在柳烟寒臂弯里恬静地睡去。 待孩子睡踏实了,才轻轻把他放在床榻之上,替其掖上被子。 「吁……」长舒一口气,柳烟寒如释重负地甩了甩酸涩的胳膊,心想:「这么个小奶糰子,还挺瓷实,抱久了真是吃不消。」 孩子熟睡后,屋里清静下来,终是有空整理纷乱的思绪,坐在床榻前,静静看了看孩子恬静的睡颜。 「太像了,何青青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 「白皙的脸颊,明亮通透的眸子。」 「多可爱的孩子啊!」 可不知怎么地,柳烟寒突然感觉非常失落,虽然勒令自己不要瞎想,但是万一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该怎么面对? 「应该恨吗?可曾经挚爱的人又如何恨得起来,还是应该潇洒地转个身,彼此相忘于江湖?」 「开什么玩笑,自从三年前完婚,身心便全部託付给了对方,就差连命都给了,怎么可能不痛不痒地说放手就放手?」 柳烟寒苦涩地笑了笑:「凡事留三分,免得最后受伤的是自己。可遇到真心喜欢的,又怎么可能有所保留?想来这世上,还未能有人给出一个万全之法。」 思绪颠来倒去地在心中翻滚,终于给自己下了个决定:「一切待见面后,好好谈谈再做决定。」 「如果是误会一场,那就算万幸。」 「如果一切是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须臾,在这样的思绪中神情微困,倚在椅靠里。 起初耳畔还听得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喧闹人声,麻雀在窗外啾啾地鸣叫声,而后声音渐隐,人便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待再次转醒,客房里已经黑魆魆的了,柳烟寒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坐起身来,摸索着将屋里的油灯点亮。 听着客栈外静悄悄的,大概时候不早,街道上应该已经闭市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相逢 撩开床帐,瞧了瞧床榻之上,奶娃娃还在静静地安睡。 都这时候了,依然没人来接,看来起来并不是商行里哪个伙计的孩子,想到此处,柳烟寒的心便往下沉了三分。 此时,听得「吱呀」一声闷响,她迅速放下床帐,回头看见何青青推门而入,二人就这样勐地打了个照面。 突然,日思夜念之人出现在眼前,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彼此都愣住了。 怔怔呆望半晌,何青青才惊唿:「烟……烟寒,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瞧见人终于回来了,其实柳烟寒心里十分欣喜,但碍于心里有事儿,面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下午就过来了,吴伯说你去码头接货,我便来了客栈等你。」 两年没见,何青青内心万分激动,只想冲上前去,将人揽入怀中,但此刻见柳烟寒淡定的模样,不敢行为太过唐突。 又听她招唿说:「忙碌一天了,累不累,快坐下歇歇。」 「唉。」一边应着,何青青一边脱下身上披的外袍。 柳烟寒很自然地顺手接过,帮她挂了起来,省得一会儿被她乱丢。 这时候虽然不太晚,可毕竟已经错过饭点了,不太肯定她吃过没有,于是确认问:「你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何青青随口回答。 知道她有一忙起来就随意煳弄两口饭的毛病,仗着还年轻,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 但身为医者的柳烟寒,非常不能忍她这种坏毛病,于是皱了皱眉头追问:「吃什么了?」 「呃……吃……吃了……」 仿佛突然失忆了一般,何青青挠了挠后脑勺,半晌才回忆起来说。 第273页 「在码头忙活半晌没顾上,就随口塞了点伙计们带去的干粮,不过还成,除了有点硬,其实还挺好吃的。」 说着,何青青不好意思地嗤嗤笑了,一对明亮如初的眸子笑得眯成一条线,看得让人心里又沉了三分。 见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柳烟寒忍不住揶揄:「还笑,做女大当家的,也不管伙计晚饭,还抢别人的干粮吃,跟你这样的东家一起干活,也太艰难了。」 「我这明明就是和伙计们同吃同住,打成一片好不好。」何青青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反驳。 虽然很久没见,但俩人还是如往昔一般,为了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能斗起嘴来。 「懒得和你争。」说着,柳烟寒起身将案几上的风炉再度点燃,添上些清水。 她一边做手上的活计,一边说:「你先坐一会儿,我替你煮碗汤圆做宵夜,好赖地再填填肚子。」 「这么会儿工夫,你还做汤圆了?」何青青惊喜地问。 「嗯。」没有抬头看她,柳烟寒依旧低头做事:「今天来青鱼镇时,路上买的,记得你说喜欢,所以特意捎了点。」她不咸不淡地说着。 看着眼前人为自己忙忙碌碌的身影,何青青突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这种感觉真好,无论身处何处,总有个人嘘寒问暖,再也不用面对一间冰冷黑暗的屋子,也许这就是家的意义吧。 看着柳烟寒忙碌的背影,两年没见的思念,像是心底压抑不住的小火苗,蠢蠢欲动,烧得人着实难耐。 悄悄走近了,何青青情不自禁地打身后拢住柳烟寒,撒娇一般腻在人身上,将脸颊深深埋在颈项间,贪婪地嗅了嗅这日思夜念的气息。 她甚是感慨:「烟寒,你真好,我好想你啊!」,说着,身子还撒娇般地晃了晃。 何青青这人有个毛病,无论心里多么思念一个人,陡然一见面还是皱巴巴、别扭扭的,别说是好听的体己话,就是多对视两眼,都会面红心跳。 可一旦缓和一会儿,过了那个矜持期,简直就换了个人,恨不得像一块糖稀一般粘在人身上不下来,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言语,更是不在话下。 这会儿,她就自动进入状态,整个人腻歪到不行,咬着耳朵问:「这么长时间没见,有没有想我,嗯!」,一边说着,还不老实地上下其手。 忙着煮汤圆,柳烟寒也懒得阻拦她,任她在身上肆意妄为,只淡淡地回了句:「想。」 这波澜不惊的语气,让听者不悦了。 「哼……」,何青青忿忿不平地哼了一鼻子,抱怨起来:「说得这么勉强,一定是在敷衍我,你根本就不想,要是想,早就来找我了,这会子才来,没诚意。」 越说越心酸,一股子老陈醋的味道能把人淹死。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柳烟寒苦涩地笑了笑,解释起来:「你也知道各处安济坊刚落成,事物冗杂根本离不开人,再说了,我这不就来了吗?」 说完,抬手轻轻抚摸了身后人柔软的鬓髮,算是无声安慰。 「嗯……」,赖在身后的人,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贪恋髮丝间指尖传来的温度。 「那你以后不准这么久不来看我,要每天想我,听到没?」说着还兇巴巴地在耳畔下命令。 柳烟寒没好气地问:「你成天五湖四海到处跑,我上哪里探你去?」 「你生我气了?」何青青赖在身后,只将柳烟寒抱得更紧了,她委屈巴巴地说:「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知道了!」无意与其争辩,柳烟寒随口附和着:「每天都想。」 「这还差不多。」 一边说着,何青青忍不住开始前后上下其手。 可这会儿柳烟寒心里堵着件事,没心思回应她的撩拨,对这些动作,整个人毫无反应,依旧沉默地专注手上的事情。 见怀里人不像以往一样欲拒还迎,甚至兴趣缺缺。 完没有两年不见的伴侣间该有的浓情蜜意,难捨难分。 何青青很是纳闷,半开玩笑说:「坏了,这么久不见,烟寒你不会直接冷淡掉了吧!怎么完全没反应的。」 「……」 见人依旧沉默不语,问题有点严重,何青青连忙惨兮兮地哭诉:「完了,完了,你一定是嫌弃我无趣了,不然怎会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哪有人肯承认自己冷淡的。」 这时,柳烟寒才没好气地笑了笑,无奈回应:「好了,别耍贫嘴了,我没冷淡,好着呢,就是懒得同你无理取闹。」 说着,推了推身后贴在一起的人,眼神示意:「快去坐下,汤圆熟了,准备吃宵夜。」 俩人这才在案几前坐下。 柳烟寒连汤带水地盛上一碗汤圆,撂在何青青面前,催促说:「快趁热乎吃吧。」 何青青欣然拿起汤勺,舀起一枚送入口中,嚼了几下。 「嗯……」,发出一声长嘆,惊喜地笑着:「居然是芝麻馅的,我最喜欢这种口味了。」 「记得你上次说过喜欢,特地挑的。」 没想到自己随口那么一说的话,这么久了还能被人记住,何青青心里瞬间就乐开了花,整个人开心地如同个小孩子一般。 好吃的当然要同享,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她几乎是本能般舀起一勺汤圆,递到柳烟寒嘴边,笑眯眯地说:「你也来一口,啊。」如同哄小孩一般张开了嘴。 第274页 看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因为开心而笑成的月牙,那孩子的事又在心里沉了沉。 「你吃吧!我晚上吃过。」摇了摇头拒绝,柳烟寒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行,快点……」 见人不领情,何青青皱了皱眉头,有点气鼓鼓地命令道:「快吃,让你吃就吃。」 如此说着,固执地将汤勺杵在嘴边不撤离。 拧不过她,柳烟寒无奈地张开嘴,就势吃进口中。 这下才满意了,她笑颜逐开地问:「怎么样,我餵得比较美味吧!」 说着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噗嗤」地乐了。 「……」,白了这没正形的人一眼,并未搭理。 方才忙着煮宵夜,没空仔细瞧瞧对方,此刻促膝对坐,柳烟寒才有时间仔细打量眼前人。 快两年没见,跟随商船辗转五湖四海,整天风吹日晒下,人黑了些、也瘦了点。 不过好在看起来很精神,似乎气质也更干练沉稳了,倒真是有了些何府女大当家的气势。 吃碗汤圆还被人一直盯着看,弄得何青青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脸颊,羞赧一笑:「干什么一直盯着看,人家怪难为情的。」 期间,柳烟寒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问这件事情,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适合的说词。 直接问太伤感情,不问心里又不舒服,沉默片刻,推脱道:「你先吃宵夜吧,吃完以后我有件事要说。」 看着眼前人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表情还无比严肃,何青青猜不透是什么情况。 心里有点慌:「烟寒,你突然这么不苟言笑,我好紧张啊!什么事儿啊?」 「……」,柳烟寒沉默,并未多言。 这下弄得人更没底了,何青青只好故作轻松,活跃气氛着说:「这么神秘,难不成……烟寒,你有了!」 说着,老不正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探手去摸柳烟寒平坦的肚子。 没成想,一句玩笑捅到马蜂窝。 「闭嘴……」,引来柳烟寒一声呵斥,「啪」地一巴掌拍掉那只伸过来的爪子,愠怒道:「叫你没正形。」 「嗷……」,何青青哀嚎一声,惨兮兮地捂着那只被打的手,哭诉着:「好痛,好痛,辣手杀妻了。」 「叫你胡言乱语。」瞪了她一眼,柳烟寒咬牙生怒。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凭白被呵斥一顿,何青青很是委屈。 她委屈地反驳:「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动这么大火气,快两年没见,一见面,也不跟我说个温言软语,脾气还变得这么暴躁,烟寒,你是怎么了?」 说着,揉了揉吃痛的手背。 「嗯……」 此时,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软绵绵的哼唧,想来二人说话声太大,只将那奶娃娃吵醒了。 这动静倒是让何青青大吃一惊,她诧异地问:「谁?谁在床帐里面?」 本来苦恼开不了口,踟蹰着一拖再拖,这下子事情直接被抬到了眼前,柳烟寒反倒释然了。 她自案几前站起身,移步床榻前,将帐子撩开。 何青青紧随其后,朝床上一看,发现自己床上竟然躺着个奶娃娃,这下她傻了眼了。 大吃一惊地问:「哪……哪儿来的孩子,怎么跑我屋里睡觉来了?」 她一脸茫然无措,似乎对这孩子的存在一无所知。 深深嘆了口气,柳烟寒严肃地问:「对此,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解释……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根本不认识这倒霉孩子,好不好!」 这时候,那奶娃娃彻底醒了,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个身,扭着小屁股朝何青青爬过来。 自顾地抱上她的大腿,用软糯糯的牙牙语咕哝了一声:「内……内……内……」,随后还「咯、咯、咯」地笑了。 那粉嫩的小脸蛋,嘟嘟起的小嘴,一双明亮透彻的眸子,和何青青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此刻看在柳烟寒眼里,竟是如此刺眼。 「唉……你这小鬼没事不要乱抱好不好……」 何青青显然是被眼前的状况弄煳涂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朝这奶娃娃吼了起来。 孩子年龄尚小,并不完全明白大人的喜怒哀乐,此刻的怒吼并没有吓到她,反而叫得更欢实了:「内……内……」 「走开你这小鬼……内什么内……」,害怕被柳烟寒误会,何青青彻底怒了。 她不耐烦地将这奶娃娃从身上扒拉下来,怒斥道:「见鬼了,哪儿来的倒霉孩子,肯定是这客栈其他房客的孩子,会不会是有人搞错房间了。」 嘆了口气,柳烟寒直说:「一天了,根本没人来寻孩子。」 「小死孩子,走开。」,拉拉扯扯间,这奶娃娃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张白皙的小脸迅速涨得通红。 最见不得小孩子哭,柳烟寒连忙上前将其抱在怀里,埋怨说:「这么小的孩子,你对他凶什么凶。」 「这是我的房间,谁让他乱抱的……」 看何青青说得一脸恳切,不像虚言,便再次确认:「你当真不认识这孩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热炕头 「哎呀……」,见柳烟寒一副不太相信自己的模样,何青青有点急眼了,指天起誓:「天地良心,我要是敢骗你,不得好死。」 「呸……」,嫌不吉利,柳烟寒啐了一口,严肃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值得你胡乱发誓。」 第275页 「怎么不值得,我怕烟寒你误会,我……我着急了!」 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两人面面相觑,何青青问:「这孩子怎么来的?」 柳烟寒如实将今天下午,一进客房就见到孩子的情景述说一遍。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这样!」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何青青陷入苦恼之中。 她胡乱说了一嘴:「这孩子该不会是妖怪吧!」 「闭嘴。」柳烟寒怒斥一声,「不要胡言乱语,我替他检查过脉象,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会是妖怪。」 说着,怜惜地拍了拍依偎在怀里的奶娃娃。 何青青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望着柳烟寒怀中的奶娃娃。 头上顶着红头绳,穿着一副红兜兜,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半刻竟然想不起来。 半晌,「哦……」,何青青一拍脑门,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了,这孩子我见过。」 「见过!在哪儿?」柳烟寒问。 「……」,何青青并未马上回答,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子里冒了出来,这奶娃娃搞不好就是那附在自己心脉上,寻求参天灵力庇佑的参娃子。 虽然这孩子现下面容与自己生得十分相似,与三年前,在林峰山秘境初遇时模样不太一样。 那时的参娃子,是个半大孩童模样,能跑能跳,此刻却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 但这身装束十分眼熟,凭空出现在自己床榻之上的小孩儿,除了这个,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设想,何青青闭上眼睛,于虚空之中唿唤了三声:「小人参,小人参,小人参,你在吗?」,可这次,并未如先前一般传来回应。 「不见了?」 何青青不甘心,又抬手探了探心口处,果然还是一派空空如也,那小人参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显露原形。 确认完毕,何青青开口坦言:「这孩子,是根人参。」 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柳烟寒一脸茫然,她给了何青青一记眼刀,无语凝噎:「你才是根人参,这么可爱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奚落他。」 见柳烟寒不信,还出言怼了自己,何青青是又急又恼。 本来关于这件事,她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说的,此刻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将自己魂魄出窍,跟随着进了林峰山秘境,而后遇险的种种奇遇和盘托出。 事情经过虽然有些离奇,但也不是全无可能,柳烟寒将怀里的孩子托在眼前左右仔细端详一番。 口中啧啧称奇:「这明明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啊!怎么会是根人参呢!」 说着,还不甘心地捏了捏他的小胖手,握了握小肉脚,甚至连那里的小鸟,长得也是真真切切,与世间普通男婴并无二致。 「千年人参是会化人形的。」何青青从旁解释。 「长得和你可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说着,将奶娃娃怼向何青青面前,仔细比对了一下感嘆说。 「在林峰山秘境那会儿,你遇险了,我向他讨要人参救命,起初他不肯借,交换条件是准他附在我心脉上,用参天灵气滋养他,才换来救命丹丸,我想定是附在一起久了,沾染了我的气息,这小人参才化形成这般样子的。」 现下听何青青波澜不惊地说着这些离奇经歷,柳烟寒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她忍不住责备:「你胆儿也太大了,什么承诺都敢许,若是狐狸精要附你的身,你是不是还得在心头上养个妖怪,回头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何青青不爱听了,她反驳道:「狐狸精我见过,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就是个黄毛小童,不会作恶害人的。」 顺带自我表彰一番:「再说了,我岂是那等心志不坚之人,区区狐狸精能奈我何,有烟寒你在心间,我还能被狐狸精迷惑了不成。」 「唉……不同你东拉西扯了」,此人顾左右而言它,还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堆肉麻情话,弄得人一阵脸红。 柳烟寒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后不准做这些铤而走险的事情,明白没有?」 「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那么做。」 「总之,以后不能做对自己有危险的事,为了我也不可以,明白了吗?」 「哦,知道了。」如同犯错孩子般低头答应,何青青心里却想:「嘴上答应,下次还敢。」 她看向柳烟寒怀里抱着的奶娃娃,问:「那……这孩子怎么办?」 垂眸慎重考虑片刻,柳烟寒回答:「这孩子毕竟和圣树参天有关,也算得我辛夷谷之事,不如明日带他回谷内,向师父禀明详情,请他老人家给个定夺吧!」 「嗯……」,何青青低吟一声,暂时也没其它好办法,只能贊同:「好吧,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想了想又问:「那……今儿晚上怎么办?把他放在哪儿?」 「还能怎么办,都这个时辰,当然是跟我俩睡一块了!」 「哈!」何青青不情愿地哀嚎一声,似是非常牴触。 与日思夜念之人久未蒙面,好不容易才共处一室,本想借着今夜,尽情云雨一番,勐地插进来这么个碍手碍脚的倒霉孩子,心里自然是相当不痛快。 她撇了撇嘴角,嫌弃地说:「让这么个小鬼头和我俩共处一室不太合适吧!不如今夜将他託付给客栈掌柜的照顾,我俩就别讨麻烦了。」 第276页 「这么晚了,你当真好意思麻烦于旁人……」,柳烟寒不同意她的意见:「再说了,你怎么向人解释,平白无故地冒出来个孩子,总不能说是你偷来的吧!」 「这……」 「别想了,今夜就按我说的办。」柳烟寒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时候不早了,早些拾掇清楚,上床歇息,明儿一早,我们就回辛夷谷。」 虽是不情不愿,何青青还是妥协了,三人终是一起在床榻上躺定,熄灯落帐,就寝入眠。 奶娃娃睡在正当中,何青青和柳烟寒各躺一边。 「嗯……嗯……」,被子里暖融融的,孩子似乎很惬意,蠕动一下小小身躯,嘴里发出一阵咕哝,又把胖嘟嘟的小手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嘬了起来。 感受到了孩子的动静,柳烟寒抬手拍了拍他的小肚子,用温柔地能溢出水的声音哄睡:「哦……宝宝,快睡觉!哦……哦……」 一边哄着,还一边替孩子掖了掖被角。 这温柔的哄睡声也像一把小刷子,悄无声息地扫过了何青青的耳畔。 往日里亲密无间的伴侣,中间勐地挤进一个陌生人,虽说还是个未知世事的懵懂孩童,但依旧让她很不适应。 况且,此刻这么温柔的话语不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的确是吃醋了,还是吃一个乳臭未干小屁孩的醋。 何青青负气地朝中间挤了挤,恨不得越过中间的沟壑,挨得柳烟寒再近一些,但无奈中间隔着个奶娃娃。 耐心等了好久,孩子似乎终于睡着了,发出均匀平静的唿吸声,不再「咿咿呀呀……」地咕哝。 不敢大声说话,只怕将这小鬼再次弄醒,何青青小声嘀咕:「他这是睡着了吗?」 「嗯,睡了。」柳烟寒回答。 「吁……」,何青青长长吁出一口气,终是安下心来。 两个大人一时半刻还睡不着,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青青……」 「嗯……」 「你说,若是你我之间能有孩子,是不是就如今夜这般,夜深人静时,一家三口躺在热炕头上,管他外面如何凄风苦雨,屋内也是其乐融融,一派天伦。」 「……」,这话让何青青稍微顿了顿,她抬手抚上柳烟寒的肩膀,柔声低语问:「怎么?你想要孩子了?」 「没……没有……」,怕何青青心里不是滋味,她慌忙解释说:「就是触景生情,随口说说罢了。」 「没什么不好说的,平时看诊的时候,你对患病的孩童那么好,那么温和有耐心,任谁都看得出来,若是有了孩子,你定会是个好母亲。」 说到此处,何青青心里不禁有些酸楚,平时二人心照不宣,从来不提及这方面的事。 可不说,并不代表不存在,柳烟寒非常喜欢孩子,可同自己在一起,就等于完全断了这个念头,想来还是非常遗憾的。 「明天我陪你回辛夷谷,将此事禀明师父,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如果可以的话……」 说到此处,何青青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我是说如果,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同意,我俩就收养这孩子吧!」 「……」 此言一出,柳烟寒有点没反应过来,愣着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样?听见没?同你商量呢!回个话啊!」将人推了推,再次提醒。 这时候,柳烟寒才回过神来,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心中很是动容,黑暗中仗着没人瞧见,倏然红了眼眶, 她抑制住心里的悸动,「嗯哼……」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回答:「你……你确定要这样?」 「嗯……」,何青青连想都没想,一口肯定地说:「只要你喜欢,我怎么样都行,全听你的,如果……」 话还没说完,黑暗之中突然落下一个吻,直接将她后半截话堵住。 何青青被这突然袭击弄懵了,不过也仅仅只是踟蹰了一下,便阖上眼眸沉浸在这温柔缠绵里。 很快,二人便唿吸都有些急促,忍不住伸手朝对方里衣内探去。 不想突然被柳烟寒抬手制住,她从唇齿相依间抽离开来,深吸一口气,平復心间的躁动,沉声说:「今天不行,有孩子在,收敛一点!」 「管这小鬼头干嘛……」,突然被打断了兴致,何青青有些不满意地抗议:「他已经睡着了,好不好!」 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柳烟寒有些歉意地说:「那也不行,毕竟有个孩子在身边,实在太羞耻了,我会有负罪感的。」 推开抚摸在脸上的手,何青青躺回自己枕头上,赌气地背过身去。 忿忿不平地嘀咕说:「早知道如此,你还撩拨我,撩拨完了,你又不负责,过分。」 说着,使劲拽了拽被子,以示不满。 「好了……」,柳烟寒开始温柔地哄着:「不要耍小孩儿脾气了。」 「你才小孩脾气,你全家都小孩脾气……」被撩得七窍生烟,最后还落一通数落。 何青青负气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不要收养这小鬼头了,碍手碍脚的,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餵……」 听着这赌气的话,柳烟寒无奈道:「你不能出尔反尔,变化无常啊!」 「……」,没心思回话,何青青陷入沉默不语。 第277页 柳烟寒只能耐下心来,怕夜里寒凉,冻坏这一大一小,重新替他们掖了一下被褥。 她无奈地笑了笑,说:「方才是我太激动了,情不自禁所为,真的,谢谢你,青青,感谢你能为我考虑至此。」 听了这番温言细语,何青青才觉得消气了些,她调转身来,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勾住对方的手,喃喃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感受到了那纤细手指传来的热度,柳烟寒也紧紧回握住了对方,算是无声的回应。 「快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今天在码头忙活了半天,何青青实在困得不行。 「啊……」,她打了个疲惫的哈欠,迷瞪瞪地低语说:「我们一道回辛夷谷,快睡。」 「嗯。」 展臂将身边的一大一小轻轻拢入怀中,柳烟寒低吟一声:「睡吧,好梦。」 就此沉入梦乡。 次日清晨。 何青青向老吴交代清楚商行事宜,携柳烟寒离了青鱼镇,二人带着参娃子回了辛夷谷,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鹤梅医圣。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此生无憾 辛夷谷 端坐于前堂之上的鹤梅医圣,捻着花白鬍鬚,带着长者慈爱的笑容说起辛夷谷的传说、秘闻。 「据说我辛夷谷开宗掌门柳神医,善于御使药灵,□□除病。万物皆有灵,这林峰山灵气充沛,自古就隐匿了许多山精草怪,这也是我辛夷谷一直镇守于此的原因。」 柳烟寒拍了拍怀中抱着的奶娃娃,附和说。「如此看来,这千年人参化形,也不是无稽之谈。」 「嗯……」鹤梅医圣点头认同。 「确有其事,但不是人人有缘得遇,我想这其中定是有那因缘果报的造化,这千年人参舍了真身,搭救于你二人,便是因,如今化作人形,显于你俩面前,就是果。」 听了这话,何青青和柳烟寒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何青青抢先一步问:「师父,既然如此,那我二人可以收养这孩子吗?」 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迫不及待的神情,鹤梅医圣禁不住捻须仰面大笑一声:「哈、哈、哈……」 他直言:「上苍既然让这孩子来到你二人身边,便自有道理,你二人好好珍惜这段缘分吧!」 得了鹤梅医圣的首肯,两个年轻人喜不自胜,齐声说道:「多谢师父成全。」 「唉……不用谢我,这是你二人该有的缘分。」鹤梅医圣摆了摆手推说。 老人家见了柳烟寒怀里抱的孩子,心里也是十分喜欢,便招招手说:「徒儿啊!孩子抱来为师瞧瞧,只顾着说话,还没仔细看看什么模样呢!」 「唉,宝宝乖,让师公抱抱。」一边应着,柳烟寒一边将怀里的奶娃娃朝鹤梅医圣递了过去。 将孩子拢在怀里仔细端详一番,小胖脸白白净净,一双明亮通透的眼睛忽闪着,还在美滋滋地嘬着手指头,真是招人稀罕的奶糰子。 看得鹤梅医圣都喜笑颜开,他感嘆地说:「哎呀……这孩子真漂亮,真别说,和青青长得真像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了这话,何青青顿感身心舒畅,不禁有些自豪地回答:「那可不是,毕竟是受我心脉灵力供养出来的,像我那是天经地义。」 「嗯……」鹤梅医圣略一沉吟,思索片刻,叮嘱面前两个年轻人。 「既然你二人要收养此子,便要尽为人母的责任,万不可粗心大意。常言道,苟不教,性乃迁。这草精木怪也如人性一般,若是悉心教养,便是栋樑之才,有那□□定国之能,若失了教养,便会为非作歹祸乱人世,可万万要负起责任啊。」 「多谢师父教诲……」,听了鹤梅医圣一番殷勤嘱咐,柳烟寒同何青青立即于前毕恭毕敬地保证:「徒儿们定不忘师父嘱託,仔细教养此子成人,不辱使命。」 「好、好……」听着两个年轻人的保证,鹤梅医圣欣慰地笑说:「有你二人的话,为师就放心了。」 「啵啵……啵啵比……」这时,奶娃娃在鹤梅医圣怀里嘬着手,牙牙学语地咕哝了一声。 抬手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鹤梅医圣欣喜地说:「哎哟……快会说话了。」 转而询问两个徒儿:「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你二人可想好了吗?有了姓名,以后才好为他请师开蒙啊!」 「这……」,突然被问住,二人面露难色。 「当然是姓何了……」见柳烟寒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何青青抢先一步说:「这参娃子受我灵力庇佑化形成人,算是我亲生的,当然跟我姓。」 「闭嘴。」此话让柳烟寒倏然红了脸。 嫌弃何青青于鹤梅医圣面前口无遮拦,她用胳膊肘拐了拐,并小声嘀咕,示意她说话庄重。 突然看了两个徒弟这幅打情骂俏的模样,鹤梅医圣哑然失笑。 「好了,这起名之事你二人下来再慢慢商议,为师就不越俎代庖,替你们操心了。」 说着,将孩子递还给了二人。 柳烟寒就势接过奶娃娃,拥在怀里拍了拍。 「哦,对了……」,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她立马补充说:「孩子自己好像说过叫宝宝,不如我们暂且以此代称,待想到合适的名字再定也不迟。」 听完这话,何青青腹诽:「这不是借用本小姐的乳名吗?和跟我姓又有什么两样!」 第278页 只怕又将人惹恼了,嘴上不敢这么说,只顺从地答应:「那就全听烟寒的。」 就在此时,奶娃娃窝在柳烟寒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可可爱爱地冲着何青青叫了一声:「内……内……」 小胖爪子还在空中抓了个挠挠,整个惹人疼爱到不行。 「哎哟……小崽崽……内……内……」,何青青伸出一只手指头戳了戳奶娃娃的小脸。 笑眯眯地问:「内内内的,你是在叫娘吗??」 好像听懂了何青青的话,孩子又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内……」。 「嗯……」,这声似是而非的「娘」,喊得何青青通体舒畅,但面子上还要故作镇定,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作答。 可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这还差不多,供养了你这根小人参许久,总算知道叫一声回报于我了。」 可还没开心片刻,这孩子又奶声奶气地对着柳烟寒咕哝了一声:「唧……唧唧……」 听起来似乎是在叫姐姐。 「餵……」这下子,何青青不乐意了,她皱了皱眉头,伸手将奶娃娃的小脸掰正,直面自己。 不满地质问:「你这小鬼不要乱叫,你叫我娘……」,又指了指柳烟寒:「叫她姐姐,你知不知道差着辈分啊!」 「……」此话说得奶娃娃一脸茫然,他眨巴着大眼睛,又将手指放进小嘟嘟嘴里,「吧唧吧唧」地嘬了起来。 这局面让柳烟寒心里一阵汗颜,昨天不知情的时候,陪着这奶娃娃玩了半天,一直以姐姐自居,弄不好把孩子带偏了。 何青青哪里肯就此罢休,她不依不饶地揪住奶娃娃,指了指柳烟寒示意:「快,叫娘……」 「快闭嘴吧……」果不其然,换来一记重锤伺候。 「哎哟……」捂着吃痛的胳膊,何青青委屈巴巴地说:「你又打我。」 咬了咬牙根,柳烟寒忿忿地警告:「叫你乱说话,师父还在,你一点正形都没有。」 「我哪有?……」 「你就有……」 前堂高坐的鹤梅医圣见了,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现在年轻人花样真多,岁数大了,看不得,看不得喽。」 他实在没眼再看两个徒弟斗嘴,无奈笑了笑,默默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两个年轻人继续打情骂俏。 入夜。 带着孩子不易再做奔波,一家三口留宿辛夷谷。 好不容易把奶娃娃哄睡着了,柳烟寒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屋内的小床上,又掖好被角,免得夜里被踢腾了去,惹上风寒。 眷恋地将这熟睡中恬淡的小胖脸再看上一看,柳烟寒这才掌灯离去,回到自己床榻前,脱下外袍,上榻落帐。 只见何青青此刻依偎在床畔,肩上披着一件御寒的袍子,手中拿着一册帐本,就着灯光还在仔细查看,她神情专注,直至柳烟寒在她身旁坐下才觉察出来。 「哦……孩子睡了?」她问道。 「嗯,刚刚睡下。」共处一室,柳烟寒怕吵醒孩子,轻声细语地回答。 瞥了瞥她手中的帐本,心疼这么晚了还在为生意的事情劳心费神,善解人意地劝慰说:「以后如果商行里事物繁忙,你不必特地留在辛夷谷过夜,这样会耽误你做事的。」 「啪嗒」一声合上帐本,何青青将柳烟寒拉进怀里拥住。 在耳畔轻声呢喃:「不了,我今天好好想了下,生意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做得完,前两年是我贪功急进了,以后要调整一下节奏。」 说着,轻轻抚摸上柳烟寒的鬓髮,柔声地说:「现在我不单有你,还有宝宝了,无论怎样忙,家一定要回,大不了每日车马劳顿一点,但必要的陪伴是不能少的。」 这话说得柳烟寒有些感动,不想她来回辛苦奔波,便主动提议:「用不着这样,大不了我带上孩子随你去商行常住,如果你随商船出海,我们也一道随行,这样长短有个照应,你也不用来回折腾了。」 「不要……」摇了摇头,何青青直接拒绝了。 她说:「商行只是个做买卖的地方,辛夷谷才是真正的家,我们在成婚此,也在这儿渡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我喜欢这儿,所以……我也希望能和你,还有孩子一直生活在这里。」 听完此话,柳烟寒翻身将何青青整个人压在床榻上,双手支撑在两侧,摆出一副暧昧不清的姿势。 她眼神炙热地说:「谢谢你,青青,虽然我比你虚长上几岁,却总是让你迁就于我。」 说着,动情地抬手抚摸上了眼前人的脸颊。 「你爹和我爹一起,都忙着各处安济坊筹款、督建的事情,现下何家所有担子都落到了你的肩上,这两年你随商船漂泊五湖四海,日夜操劳,我知道你是为了在何家立起威信,尽快做个合格的女大当家,替大家扛下这一切,可是我却只顾自己眼前的事,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说着,歉意地低头,嘴角吻上了何青青的额头,轻轻磨蹭着。 「干嘛说这些,不是早说过,你我之间不用道歉,不必言谢吗?你这么正式地讲出来,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何青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她继续说着:「救死扶伤,行医义诊,是辛夷谷弟子的天职,也是烟寒你的一直以来的追求和梦想,所以,我要强大起来,能够尽快独当一面,做你坚实的后盾,你就放手去做安济坊里的事,尽管朝前跑,去追求你的理想,我永远在背后支持你。」 第279页 说完,抬手起手臂,动容地揽住柳烟寒的肩膀,将人朝下拽了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两年未见,日思夜念,二人只是抱在一起,便来了强烈的感觉。 「啊……」,按耐不住,何青青出声娇喘。 柳烟寒哑着嗓子在耳畔询问:「青青,今晚我想要你,可以吗?」 「……」 随后,何青青双目含情,整个身子柔软得化作一汪温水。 …… …… 做为医者,事后,柳烟寒也是耐心细緻地帮忙处理一切。 她端来热水帕子,将何青青里里外外仔细清理干净了,说是女子身体娇弱,此事上小心一些对身体好。 「来,翻个身,我再检查一下。」 本来今天返辛夷谷,就车马劳顿了半天,事后何青青更感觉疲乏,一点也不想动,她嘟囔说:「干嘛?」 柳烟寒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小药瓶,解释说:「我帮你看看,用清洁滋养的药露再洗洗吧!对身体好。」 其实在这件事上,柳烟寒什么都好。 但就是有一点不好,柳烟寒太爱干净,太注重清洁了,注重到近乎偏执的地步,也许是医者的身份使然。 前洗,后洗,洗洗涮涮半宿过去了。 有时候人还在余韵中沉醉,有时候累得没脾气,恨不得倒头就睡,还得被她揪起来沐浴更衣。 「不用了,我没那么娇气,快睡吧。」何青青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叫你动你就动,懒不死你……」说着狠狠在她身上拍了一巴掌以示惩戒,而后不由分说地大力将人横抱了起来,整个翻了个面。 「嗯……」,还想挣扎一下拒绝。 被柳烟寒从前一把按住,勒令道:「呆住,别动……」 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掰开来仔细查看。 将瓷瓶中的药露小心地倒入水盆化开,空气里立即瀰漫起一股清凉芬芳的味道。 把帕子浸湿,拧成半干不湿,轻轻捂上何青青的身子热敷一阵。 「嘶……」,热气熏蒸之下,何青青轻唿一声。 「怎么了?烫吗?」柳烟寒连忙撤开手中的帕子,抖了抖,以降低温度,还一边询问:「不会是刚才力道大了,伤着你了吧!」 「没有……挺舒服的……」,何青青软绵绵地躺在床榻上,盯着在身边忙来忙去,清洗伺候自己的人。 虽然每回事后有点麻烦,但是有这么一个无时不刻,心疼自己身体,处处妥善照料的人在,也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吧! 看着,看着,何青青就笑了。 「傻呵呵地笑什么呢?」柳烟寒继续动手清洗,用药露熏蒸,一边说着:「你不是每次都嫌麻烦吗?还笑。」 「嗯……」何青青鼻子轻哼一声,以表反驳,「是挺麻烦的,可你是医者,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知道是为你好就成……柳烟寒笑说:「乖乖听大夫的话准没错,以后不准抱怨麻烦了啊!」 知道眼前这人疼自己疼到骨子里,其实赶了一天路,晚上又大肆云雨一番,她肯定也累得不行,但依然强打精神,仔细照顾一切。 何青青想着,心下十分感动,得妻若此,再有何求? 「……」何青青怔了怔,没有马上回应,眼眶涌起一股水汽,她将脸埋在被褥里沉吟片刻。 才用囔囔的鼻音说话:「烟寒,你是我的妻,我也是你的妻,以后你要是累了,事后的事情我帮你料理也是一样的。」 看着眼前人一脸认真的模样,柳烟寒玩笑说:「我是医者,当然是我来,你又不懂药理,回头用错药,我可不想一命呜唿啊!」 「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笨成那个样子!」何青青皱着眉头,抱怨:「我以前说过,每件事我都愿意为你亲力亲为,你做得的事情,为何我就做不得,从今往后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此,你能为我、我就能为你。」 她是个行大于言的人,从没这么正经八百地对人表达过什么,就连自己父母都未曾有过。 说完这话整个人已经羞赧到不行,恨不得把自己整个揉进被褥里消失不见。 她闷在被褥里,咕咕了一声:「下次,我帮你清洗滋养吧!」 「好、好、好!」柳烟寒无奈,宠溺地准了。 见何青青这幅又羞又憨的模样,柳烟寒心下爱得越深。 一切处理妥当,她熄灯落帐,躺在身旁将人牢牢搂在怀里。 这一抱,就如同拥住了全部,心里只有无尽的感恩和满足。 依偎在柳烟寒的怀中,何青青抚上手腕,那里有一条佩戴多年的五彩绳。 小时候身体有恙多病,那是何夫人特意在白云道观为她求来的护身手绳。 经年累月不离手,绳子已经退却了鲜红的色彩,变得古朴陈旧。 还有一样,就是当年的定亲信物——乌木手串。 这俩样物件,无论身处何方,去往何处,何青青从未离身。 想着自己以前的处境,她不禁唏嘘。 本来幼时多病,命薄不寿,如今却活得好好的,有良人在侧,还得了个可爱的孩子。 有妻有子,也算老天不薄,人生圆满,无憾。 抚摸着腕子上的这两件宝贝,何青青思念起不在身边的亲人,暗自感嘆。 第280页 「婆婆,谢谢你在天之灵庇佑,我会好好照顾烟寒的……」 「娘亲,我现在很幸福,别总操心我了,放心吧!」 如此想着,便沉沉地睡去。 梦中有一佳人,很美。 第一百四十章 缘起(终章) 十年前端午 「诸位道友,感谢大家来参加老道的寿宴,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老道与诸君,在此讲经论道,今日我们就来谈一谈,何谓大道自然,平日修行,我们又该如何做到静身静心……」 一个精神矍铄的白鬍子老道,正坐在蒲团上,与在场宾客侃侃而谈。 四周听者,无不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约模十三四岁,长相水灵的小姑娘,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地站起来。 不想被自家师兄柳飞絮瞧见,她便熘着墙根,蹑手蹑脚地往殿外走去。 有个年轻男子一把拉住那个小姑娘,小声嘀咕:「烟寒师妹,清尘道长正在讲经呢,你要去哪儿?」 突然被人拦了去路,柳烟寒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腹诽道,师兄管得可真宽,你自己愿意在这儿听一波老牛鼻子谈天说地,没事拉我做什么? 无奈之下,她咬了咬牙,随意扯了个藉口。 「呃……我,我,我肚子疼,去个茅房,马上就回……」,说着心虚地笑了笑。 「噢……」,柳飞絮这才讷讷地松开手。 得了空档,柳烟寒脚底抹油,一熘烟地跑了。 「咻……」 跑到大殿之外,柳烟寒长长松了一口气。 终于逃离了那枯燥乏味的地方。 此次她随师兄柳飞絮,北上白云观,奉命参加清尘道长的寿宴。 自家师父鹤梅医圣,平日里不单钻研医术,而且醉心于大道自然,好探究养生之术。 常常与清尘道长讲经论道,二人私交甚好。 此次清尘道长大摆寿宴,鹤梅医圣一早就炼制了养生丹丸,只可惜门内事物冗杂,无法脱身。 于是託付柳若絮、柳烟寒,代替自己前为清尘道长祝寿,顺便赠上丹药,聊表师父的同道之谊。 本来参加完寿宴,柳烟寒和师兄是准备打道回返师门的。 可是这位清尘道长,是个热情好客的老前辈。 只说,端午将近,观中将要举行祭祀活动,届时开坛讲经。 无论如何也要挽留两位晚辈,在白云观中,盘桓几日。 今日恰逢吉日,清尘道长主持讲谈会,远近的信徒与道友,齐聚观内,听道论法。 可是柳烟寒一个小姑娘,夹杂在一帮小牛鼻子,老道头子中,与他们格格不入。 那些知、乎、者、也、大道自然,听得人昏昏入睡。 她对讲谈会的内容,非常不感兴趣。 得了空还不赶紧开熘? 此刻,大家都集中在后殿听经论道,前殿除了偶尔来上香的香客,几乎看不见人影,显得非常清幽自在。 左右闲来无事,柳烟寒便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在观中闲逛起来。 已快临近端午,白云观殿前一片荒地上,长满了期期艾艾的闲花野草。 柳烟寒信步来到其间,忽然一只蝴蝶掠过眼前,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只蝶儿,通体纯蓝,在花草间寻寻觅觅,显得煞是漂亮。 看着看着,柳烟寒忍不住手痒,想将这只蓝蝴蝶抓来赏玩一番。 于是屏住唿吸,蹑手蹑脚,跟上这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待到它在一朵小野花的花瓣上停驻,才悄摸摸地靠近,伸出双手勐地一扑。 谁知这只蓝色蝴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双翅一震,突然飞离。 直叫柳烟寒顿时扑了个空。 「哎呀,真可惜,叫你这小东西跑了……」,柳烟寒懊恼不已。 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玩心很大。 见蝴蝶飞了,依然不肯放弃,她跟在这蓝色小蝴蝶后面,亦步亦趋地追赶。 谁知这蝴蝶甚有灵性,左扑右捉之下,总是捞个空。 不知不觉,小蓝蝶顺石阶而上,径直飞进了白云观正殿,柳烟寒也跟着追了进去。 看着这蓝色蝴蝶,没头没脑地在大殿上乱转,四处碰壁。 柳烟寒笑说:「哈哈,进了屋,看你这小东西往哪儿跑?」 谁知那乱入殿中的蓝蝴蝶,飞到殿中神像背后,一处逼仄的偏房里。 白云观的正殿上供奉着元始天尊,座下设置偌大一方供桌,上置牲畜酒醴、果品香蜡。 大殿内此刻香雾缭绕,不过观中弟子现下都聚集在后堂,听清尘道长讲经说法,大殿内此刻并无道童当值。 柳烟寒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了过去。 蓝蝴蝶左右找不着出路,终于落在了一处。 屏息凝神,柳烟寒还蹑手蹑脚地靠近这只机警的小生灵。 还不待她伸出手去,便听到,大殿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想来是有人进香来了。 柳烟寒怕扰人祈福参拜,连忙驻足,不敢再有动作。 只听得大殿外,有道轻柔的声音传来:「娘,今天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呀?」 听声音很年轻,像一个十来岁左右女孩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中透着一丝孱弱,气虚,似是常年有病在身的人。 第281页 有个妇人的声音回答:「宝宝啊!这儿就是鼎鼎有名的仙山福地——白云观,为娘今日带你过来祈福求平安的,一会儿进了殿内,切记不要顽劣,轻言细语,虔诚谨慎,莫要惊扰了神仙,怪罪下来可就了不得了。」 「这里面,真的住着神仙吗?」少女开口天真地问。 听到这句话,柳烟寒在神像后差点笑出声来,连连捂上嘴巴,才不至于露馅。 「呸、呸、呸……」,只听妇人连连啐道:「小孩子莫要胡言乱语……」 「哦!」女孩讪讪地闭嘴。 「宝宝啊!快随为娘进去敬拜,一会儿啊,娘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不要再多说话了,知道了吗?」那妇人的声音嘱咐着。 「这小姑娘叫宝宝吗?」听这妇人一直「宝宝」长、「宝宝」短地叫着,柳烟寒猜想,应当是这女童的乳名。 听着殿外这对母女的对话,她突然很好奇,能说出这么天真无邪话语的少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偷偷地隐匿起来,在供桌后寻得一处罅隙往外张望,想着看个究竟。 可惜离得有些远,终究看不太清楚。 隐隐约约瞧见是一对母女,身旁还陪着一个丫鬟,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大富之家。 三人相互搀携,神情庄重,毕恭毕敬地步入大殿当中。 那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走到元始天尊神像座下,对身旁的丫鬟吩咐:「小燕,敬上供品。」 「是,夫人。」丫鬟微微欠了欠身。 把随身携带篮子上的盖布掀开,灵巧地取出香烛、果蔬等供品,码放齐整,小心翼翼地供奉在了神像座下的供桌上。 「宝宝啊,看着为娘怎么行事,你跟着照做就好。」夫人关切地拉起女儿的手。 她仔细叮嘱:「为娘听说,白云观里的神仙很灵验的,你啊!一定要谦恭,心诚,明白了吗?神仙肯定会庇佑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的。」 那位夫人整肃衣冠,身旁的丫鬟连忙上前搀扶她,在殿前的蒲团上跪下。 那女童也跟着妇人,有样学样地做了。 妇人双手合十,一派虔诚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仙君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着顶礼膜拜。 「弟子有一小女,自幼身体孱弱,弟子在此虔诚敬拜,望仙君保佑小女,从今往后,无病无灾,安度此生……」 「望仙君垂怜弟子,为人父母却不能给孩子一个康健的身子,如若得愿,弟子愿折寿十载,换小女安康……」,那妇人人口中念念有词,倏然红了眼眶。 身旁侯着的丫鬟听了去,心下十分不忍自家夫人说出了此番沉重的誓言,也跟着红了眼眶,嘤嘤低喃:「夫人……」 女孩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感觉出自己娘亲的悲怯情绪,她紧紧地依靠在了妇人身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好了,宝宝……」,妇人收起脸上的哀伤表情,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努力笑着说:「别撒娇了,这是在神殿上,不庄重,快起来……」 柳烟寒在神像后,屏气凝神地目睹了这一切。 「可怜天下父母……」 妇人舐犊情深,怎么能不叫旁观者动容,柳烟寒都有点难过了。 转念一想,别人在殿上诚心礼拜,自己却鬼鬼祟祟躲在后面看热闹,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地道。 于是,她便从大殿后面的偏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才将身后的门掩上,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哎哟……可算逮着个闲人了……」 勐地被人揪住,吓了柳烟寒一大跳,她回身一看,原来是白云观的小道童——鸣蝉,此刻正火急火燎地站在身后。 「吁……」,柳烟寒拍了拍吓得噗噗作响的心口,捶了这小牛鼻子一拳,没好气地说:「大白天里神出鬼没的,你想吓死人啊!」 鸣蝉捂着肚子,眉头紧蹙地说:「柳姑娘,帮我个忙……」 看他一脸焦急的模样,柳烟寒不解地问:「怎么了?你有事?」 「嗯……,」鸣蝉焦急地点了点头,「今儿是我在解签阁当值,可昨儿我吃多了青团,现在肚子疼,着急上茅房,麻烦柳姑娘帮我在解签阁里顶一阵,我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就要跑。 不想被柳烟寒一把拉拽住,她连连推脱地说:「唉!你别走啊!我哪里会解签,你这不是难为人吗?你那么多师兄师弟呢?找他们去啊!」 「哎呀……大伙儿,现下都在大殿听师父他老人家讲经呢!观中无人,我能怎么办?」鸣蝉一脸急不可待地样子。 现在,他肚中阵阵肠鸣,绞痛愈发厉害起来。 「柳姑娘,拜託,拜託……」,他对柳烟寒作揖行好说:「帮我顶一阵子,我得去茅房,不然就来不及了。」 「咕噜……」说着,肚子又发出一阵催命似的鸣叫。 「啊……」,鸣蝉不由得夹紧双腿,捂住臀部,他觉得一刻都耽误不了。 于是,也不管柳烟寒同意与否,撒丫子就跑。 「哎……你别跑啊!」看着鸣蝉绝尘而去的背影,柳烟寒高声喊道:「我可不会解签啊!万一有人来呢?」 「解签阁有书,你照着念就行了。」,鸣蝉一路捂住腚,往茅房拔足狂奔,一边大声回应。 「解签照书念,不是开玩笑吗?我哪里有这本事?」 第282页 鸣蝉跑了,留下柳烟寒,一脸茫然。 ———— 既然答应了他人,就不得不帮忙。 柳烟寒硬着头皮,又从后门返回,蹑手蹑脚地来到正殿旁边的偏殿。 那里设有一处解签阁,平时香客们在大殿求了签,找人解签答惑的地方,平时都有白云观的弟子当值。 现在,鸣蝉内急跑了,解签阁已是空无一人。 柳烟寒在解签阁内,环顾四周,发现这是间三尺见方的小隔间,里面放了一张案几,一把椅子,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 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本书,书面上篆写着四个大字…… 《灵签百解》,想来就是鸣蝉口中所言,用来照本宣科的解签书了。 柳烟寒随手翻了翻,只见书山都是一些稀奇古怪、刁钻诡谲的符篆。 后面附录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也是写得诘诎聱牙、语焉不详。 「吉凶:上籤,宫位:子宫,典故:钟离成道,开天闢地成良缘……」,她随手翻开一页,低声念了念一句,发现完全看不明白。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柳烟寒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小牛鼻子太坑人了,我哪会解签啊!还照书念,这不是坑人吗?」 反正看不懂,也不欲为难自己,随后,她便把手里的《灵签百解》放下了。 好在就帮忙顶一会儿,只愿鸣蝉上茅房能快些,至此期间,不要有人上门解签,就万事大吉了。 想着,柳烟寒便坐定下来。 随后,她发现案几下边有一个簸箕,里面放着一些五彩丝线,还有一些编织成型的五彩手绳。 想来时值端午,道观之中编制一些祈福纳吉的物件,用来馈赠前来敬拜的信徒。 也算是应时之物吧! 左右无事,柳烟寒便随手抽了几条丝线,开始编织五彩绳。 辛夷谷弟子多心灵手巧,柳烟寒到底又是个姑娘家,做这些小物件自然不在话下。 没三两下,便在手中渐渐有了模样,她又打了个平安扣将五彩绳收尾,一条精緻的手绳就完成了。 就在此时,小隔间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夫人,解签阁在这儿呢……」,一个脆生生的姑娘家声音在外响起,传进柳烟寒耳畔。 这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正是方才在大殿上陪着那个贵妇人上香的小丫鬟。 「哎呀!她们怎么过来了?」 「该不会是来解签的吧!」 「鸣蝉你个小牛鼻子怎么还不回来啊!是掉到茅坑里了吗?」 「不要啊!」柳烟寒心里立即警钟大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连忙丢下手里的簸箕,整肃身形,应付眼前的突发状况。 果不其然,小隔间外的细碎脚步声径直来到了解签阁前停住了。 「当、当、当……」 面前的门板被人轻轻叩响。 「请问有人在吗?」,那个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无可奈何,柳烟寒压着嗓门,学着鸣蝉那小牛鼻子的腔调,回答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丫鬟回话:「我家夫人今日到贵观敬拜,方才于大殿上进香之时,求得灵签一枚,望小道长能帮我们答疑解惑,指点迷津。」 说完,一根木籤便从解签阁的镂空花窗中递了进来。 好嘛!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柳烟寒只得故作镇定,将那枚木籤接了过来。 她定睛一看,只见那根灵签上龙飞凤舞地画着一些符箓,看来除了这白云观里的牛鼻子们自己看得明白。 旁人就是想破脑子,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东西。 「这……」,柳烟寒一时为难。 「小道长,有劳了……」,那丫鬟又在解签阁外说了一句。 无奈之下,柳烟寒慌乱地翻开案几上的那本《灵签百解》,想着临阵磨枪,看能不能在书上找到对应的解词。 可是越急越乱,灵签上的符篆本就不好辨认,书上的字也是写得密密麻麻,不易辨解。 慌乱翻了两页之后,柳烟寒便彻底放弃了。 若是对着这本书,把这灵签看明白了,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柳烟寒等得起,门外侯着的人可不一定等得起。 于是,她干脆合上面前的解签书,开始侃侃而谈。 「嗯哼……」,她清了清嗓子,装作一派镇静的样子,开口问:「你们所求何事啊!」 这时,那个贵夫人开口说:「小道长,我有一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去年冬日里,旧疾復发,差点早夭,缠绵病榻数月,将将捡回来一条小命……」 说到此处,那妇人的声音哽咽了。 世上哪有不为自家孩子,劳神伤心的父母,柳烟寒听到此处,也是鼻头微酸。 「听闻白云观是块仙山福地,有求必应,十分灵验,我此次前来进香,就是为我女儿祈福纳祥来的。」 「这枚灵签也是为她而求,只是我一介妇人家,看不明白其中奥义,望小道长指点一二。」 「我家小女以后命数如何?」 说到此处,那妇人便缄口不言了,等待小道长的回答。 「……」,柳烟寒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答覆才好。 她想起方才在大殿之上,这位夫人进香时,为了女儿一世安康,愿意折寿十载。 第283页 这种舐犊情深的情感,让柳烟寒十分动容,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母亲,若是她还活着,应当也是这么疼爱自己的吧! 虽然她根本就看不明白眼前这只灵签的意义,柳烟寒也想尽自己的努力,安慰眼前这位可怜的母亲。 「这位夫人,你所得这枚灵签,是枚上上籤啊!好得不能再好了。」于是,柳烟寒开始随口瞎编起来。 听小道长如此回答,这位夫人自然喜不自胜,她激动地问:「是……是吗!这是个好签?那……那具体是怎么说的?」 「这……」,在妇人的追问下,柳烟寒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向下编。 「青青草地攫清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偶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柳烟寒随口乱诹了几句解词。 她解释说:「这签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嘛!此象表示人生犹如攫地求泉,一开始势必苦难重重,但是只要努力向前,必有逢凶化吉之时……」 柳烟寒是越编越顺熘,从一开始的支支吾吾,到后来开始侃侃而谈:「你女儿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命格,以后一定会得贵人相助,有伊人扶持,必能长命百岁,一世无忧的。」 一番好话说得那夫人是眉开眼笑。 口中连连称好。 那小丫鬟也听到了「青青草地攫清泉……」这句解词,正暗合了自家小姐的大名。 「对啊……」 她惊喜地拍了拍巴掌,赶忙向自家夫人说:「夫人,这解词不正是说得小姐吗?你就放心吧!咱家小姐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解签末了,那妇人在解签阁外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多谢,小道长今日指点迷津,我主僕二人就此拜别。」 说完,便带着随身丫鬟起身离开。 编了一通谎话,柳烟寒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忽而看见簸箕中先前编织的五彩手绳,便下意识地将她们喊住了。 「二位,稍等……」 主僕俩人驻足,回首问:「小道长,还有何事?」 柳烟寒并没有说话,只是自簸箕中挑出先前自己编织的那根五彩手绳,自镂花窗上的缝隙递了出去。 简单地回了一句:「长命百岁,一世无忧。」 那妇人抬手接过五彩手绳,握在手心,轻声道了句:「多谢。」 随后,便离开了。 人走后,柳烟寒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想不到当人面编瞎话,还是挺辛苦的。 须臾,鸣蝉推门而入。 见人终于回了,柳烟寒不禁埋怨:「你怎么才回来,害我在这儿等了老半天,若是被你师父他老人家发现我替你当值,可就不好了。」 「哎哟……」,鸣蝉捂着肚子,苦着一张脸,「麻烦柳姑娘了,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刚才差点没把我憋死,在茅房里那个一通拉啊!哎哟……我的腿啊!」 一边说着,一边捶了捶,蹲坑蹲到麻痹的小腿肚子。 柳烟寒无奈地瞥了一眼这个小牛鼻子,忿忿地说:「叫你贪嘴,拉肚子了吧!回头找我师兄给你开副药吃,省得再拉出个好歹来。」 「哎哟……」,鸣蝉十分感激,连连道:「那敢情好,麻烦姑娘了。」 「对了……」,柳烟寒拿起方才那位妇人来求解的灵签,递到鸣蝉面前,转而问:「快帮忙看看这根签怎么样?是根上上籤吗?」 鸣蝉接过,只瞅了一眼,便眉头一蹙,「啧、啧、啧……」,口中咋舌,仿佛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见这小牛鼻子这幅表情,柳烟寒忐忑地问:「怎……怎么了,看你这幅样子,有什么不得了的,还值得砸吧起来了?」 「唉……」,鸣蝉嘆了口气,摇了摇头,讳莫如深地说:「这签啊!可谓是祖辈业障、累及子孙、枯木无春、孤舟遇浪、所求无应、福薄不寿哇!」 「什……什么!」,鸣蝉的解词,让柳烟寒心里一沉。 她不太认同地说:「你就随意瞟了一眼,连解签书都不翻翻,怕是看错了吧!」 「哎呀……不会错的……」,鸣蝉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解签书是给生手看的,我好歹也在这解签阁中当过两年值,算是熟门熟路了,解的灵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准错不了的。」 「这就是根差得不能再差的下下签了……」,鸣蝉又把那签看了看,直说:「不但运道差,还透着一股子兇险,是命运多舛、早夭不寿的徵兆啊!」 想着方才自己胡诌的解词,与鸣蝉所说大相迳庭,柳烟寒的脸色都僵了。 心里隐隐担忧同情起方才那位妇人,还有她年幼的女儿。 柳烟寒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根灵签竟然会是根凶签,想起来,她心里甚不是滋味。 鸣蝉说完,问道:「刚才有人来解签了吗?是谁运道这么差啊!」,说着,还自顾地摇了摇头,「这命格,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了。」 「没……没人来求解……」,柳烟寒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就是看不懂这些签文,随口问问而已。」 「哦!没有就好……」,鸣蝉将那根灵签随手插回了案几上的签筒中,「谁要是求到这种签,可真是不幸啊。」 随后,柳烟寒便离开了解签阁。 只不过心情却变得闷闷的,虽然与那一对母女素昧相识,但总是为她们感到隐隐担忧。 信步之间,不觉来到正殿。 第284页 望着大殿当中那位妇人跪拜过的蒲团,柳烟寒默默走了过去。 抬头望向大殿中央供奉的元始天尊,突然福至心灵,她就势也在那方蒲团上跪下了。 柳烟寒双掌合拢,虔诚地伏地敬拜。 她在心中默念:「神君在上,小女今日口出诳语,歪解灵签,并非有意骗人,而是事出无奈,望神君莫怪……」 「只是今日那对母女,其情甚是可怜,望神君大慈大悲,渡解那个小女孩的苦厄之运。」 「小女在此向神君发愿,以后一定积德行善,潜心习医,济世救人。」 末了,她还正儿八经、神情肃穆地行了拜礼。 「师妹……师妹……」,殿外隐约传来柳飞絮的唿唤声。 柳烟寒熘边跑出来时间太久,柳飞絮发觉端倪,亲自出来寻她来了。 柳烟寒不敢再耽搁,慌忙站起身来。 「唉……,来了。」,她一边回应着,一边往正殿外跑。 只留一尊神君金身塑像,高坐云台。 俯瞰众生疾苦。 缘起缘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蹦嚓嚓!终于写完了。欧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