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老实人竟是你自己》 第1页 [bg同人] 《(综漫同人)老实人竟是你自己》作者:栖泷【完结】 文案: 一千多年以前,宗师死掉了,你也从蓬莱岛上逃了出来。 你和捡到你的术师结为了夫妻,可他却在不久便死去。 为了復活他,你不得已开始利用他人的气来炼制「外丹」,并以此延长自己的寿命。 但在你为爱沦为坏女人的一千年以后,你却发现他居然根本就没有死——他一直都在用术式将自己的大脑替换到别人的身体里……还用这种方法给别人生了孩子。 你的丈夫居然成了别人的妻子! 头顶绿油油的你:「……呜呜。」 - 你原本以为自己是痴情人,没想到实际竟是老实人。 虽然但是,真相曝光后你发现自己还是很爱他,即使他都给别人生了孩子。 身为老实人的你:只要你给我也生一个我就原谅你.jpg 【排雷】 第二人称,全文没有出现「你」的名字,可以随便代入。你是坏女人,脑花酱是坏男人,坏事做尽的你们俩,註定是要悲悲的大反派。 内容标籤: 综漫 少年漫 相爱相杀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你,脑花酱 ┃ 配角:下一本《恶孽之花富江》 ┃ 其它:预收《男朋友只剩脑子了怎么办[无限]》 一句话简介:你的丈夫成了别人的妻子(哽咽) 立意:真挚的爱能融化最为冷酷的心。 第1章 -01-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咒」。 「咒」源自本心,一切有形或是无形的事物,都在某个境界中存在着它们的「名」。 当你和捡到你的术师结为夫妻时,你们曾对彼此许下了要永远爱着对方的「咒」。 这种心情的名字就是「相恋」。 你所恋慕着的那个人,他生着一副苍白病弱的面容,常年卧病在床的身躯无比孱弱,可那双眼睛却像是狐狸一样狭长美丽。 当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你的时刻,你总是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对你的爱意。 而现在,这双眼睛还是那样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你,它里面依旧氤氲着温柔的光。 ——即便他就快要死了。 他的身体如此虚弱,奄奄一息。 从你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预料到他的结局,可即便如此你也难以接受既定的宿命,你想起自己昔日跟随宗师入海求仙,正是为了摆脱自身早夭的命运。 所以你在蓬莱开始修道,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 你可以克服自己的死亡,却无法改变他人的生命流逝,人的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你一般备受眷顾。 「不要死……」你几乎是恳求着他,以至于声音颤抖。 「不要这样对我……」 看着他逐渐阖上的眼睑,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曲起的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那皮肉之下、骨血之中的灵魂——你无论如何都想将他继续留在人世。 你们曾在抵足而眠的夜里以情愫缠绕身躯,他将自己的一缕头髮与你的头髮系在一起,贴在你的耳边轻声呢喃道想要与你结髮共白头。 他抚摸着你的脸颊对你说,有人曾告诉过他,在你的故乡有种仪式,结为夫妻的男女会将彼此的头髮割下一缕绾在一起,以表永结同心。 你离开故土已有上千年,在与世隔绝的蓬莱修道的时光虚无缥缈。斗转星移,朝代交替,即便是去过那里的遣唐使,也无法明白你所说的「咸阳」。 「咸阳」是你出生的地方,但它现在的名字已经是「渭城」。 因此,你只道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也不知他是听谁所说。 他不再说话,只是笑着亲吻你的额头,轻轻抚摸着你的头髮。 在此刻回想起来,你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那样回答了他。因为在你的心底里,也是无比期盼着能与他「结髮共白头」。 可是人的生死,并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被改变,你的挽留也无法令他急速流逝的生命产生片刻停滞。 他伸出手来——你还记得,最初的时候也是他向你伸出了手,那只骨肉匀称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你那湿漉漉的手指。 你至今仍记得那种触感。 冰冷的河水带走了你身体的温度,你在夜风中单薄得有些发抖,他的触碰则仿佛云雾一样轻盈虚幻。 然而这因疾病缠身而变得愈发嶙峋的双手,早已不復你们初遇时的那般白皙美丽。 像是一株腐朽将倾的树,在最后一刻焕发出短暂的生机,他用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你的面颊,你的眼泪就这样浸湿了他的掌心。 你将自己的脸贴着他的掌心,过于瘦削的手掌凸起嶙峋的指骨,和记忆中的触感相差甚远。 因为他就快要死了。 他的面容、手掌和话语,都在提醒着你这一残酷的事实。 你攥紧了他的手指,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你恳求他不要离开你,但这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他死去的前一刻,他对你说—— 「我的后代们,会代替我继续爱你。」 可这并不是你想要听到的话语。 你曾听这里的术士们说,有着无比执着心愿的人,即便是死去也会化作怨灵,来延续生前未能实现的念想。 第2页 所以才会有生成的姬君在夜里低声鸣泣,无比悽苦的梦停驻在朱雀大道。乘着牛车的女子化作般若在瘴气中驶向内京,想将胆与和歌送去给辜负了自己的恋人。 你那时便问他,是否有一天他也会变心。 他于是同你许下承诺,和你约定会永远相爱。 他对你说:「我会永远爱你。」 然而现今,他却在临终前捨弃了那份与你相恋的情谊,好似对你、对这世间都再无任何留恋。 他就这样切断了你们之间最后的关联,这句话像是诅咒一样替代了他曾许下的「会永远爱你」的誓言。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切,你的面容在此刻几乎扭曲如恶鬼。 …… …… 因为离家时的年纪太过稚幼,再加上已经过去那么漫长的年月,你对故土的记忆,其实早就已经模煳不清。 在你出生的那个时代,那已经是距离现在过去一千多年的时候了。当时有一名方士向始皇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以此求得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 ——那就是宗师,徐福。 宗师所率的船队在海中找到了神山,那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岛屿。最外面的是「瀛洲」,中间部分被称作「方丈」,而中心被迷雾笼罩的岛则是「蓬莱」。外面的人会被瀛洲繁杂的树木和森林阻挡,船队中没有天赋的人也被留在了方丈,真正进入蓬莱的人只有少数。 你心无旁骛地跟随宗师在蓬莱岛上修道上千年,直到某一天,有一个秘密意外暴露在你面前。 宗师的妻子卞夫人,竟在用岛上的活人炼丹。 那些人有的是当年与你们一起出海的童男童女,有的则是他们的后代。因为不是所有人的体质都适合修道,也不是所有适合修道的人都如你一般天赋超群,所以宗师当初带来的那些童男女,在这一千年间剩余的越来越少。 宗师曾在讲经时教导你们,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修道本是顺应天命而为,生与死其实都是「道」的形式之一。 你那时对宗师的话无比信服,所以对身边其他人的老去、死亡无所动容,你的眼里没有外物,只有天地间无尽的「道」。因此,宗师也曾对你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 也就是说,他认为在蓬莱的所有修道之人里,唯有你最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仙人。 因为宗师对你寄予了莫大的期望,所以你自己也无比笃信,但自从他在一百多年前决定闭关研究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偶然发现了卞夫人的秘密,你于是想将这件事告诉宗师。在你看来,宗师是无比笃信仙道真理的人,肯定不会容忍卞夫人做出这种事情。 道家认为人的身体中存在着「三尸」,即三种恶欲,斩除「三尸」便可恬淡无欲,得道成仙。除了修道之外,还能以服「丹」的方式实现这一目的。 然而寻常的「丹」,并不会用到活人作为材料的来源。 试图以这种残害他人的方式来炼取不死药,用以逆转人的生死……这是有违仙道的做法。 然而在你偷偷潜入了宗师的闭关之所后,你却发现了更加可怕的现实。殿中的宗师已经变成了「树」。 修道的人在临死时会回归生命本初的形态,也就是树木的姿态,那之后身体里的「气」也会随之消散,归融于天地之间。 宗师已经死了。 他的尸体依旧保存完整,是因为卞夫人用了特殊的方法,将其转化为金属的状态维持尸首的完整。而以你的判断而言,宗师死去起码已有百年。也就是说,其实宗师从一开始就没有闭关研究,他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你顿时明白,现在的蓬莱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卞夫人。为了不让自己也沦为炼丹的材料,你偷走了宗师留下的秘卷,在夜里跳进那条通往外面的河逃了出来。 …… …… 河水冰冷刺骨,几乎带走了你全部的体温,等到你再次摸到陆地的时刻,你几乎要因此落下泪来。 自从开始修道之后,你第一次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你曾是宗师眼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是蓬莱最有可能成仙的修道者。 宗师甚至认为你已经实现了「神静性明」,所以无比接近仙道的至理。 然而直到现在你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与外界割离的蓬莱太过安宁,所以「痴」「贪」「嗔」都似乎已经与你彻底分离。 外面的世界和蓬莱完全不一样。 你对那个见到了你最狼狈的面貌,却依旧神情温柔的男人一见钟情。 所以你与他结为了夫妻。即使最开始时你甚至听不懂他们这个地方的语言。 现在是距离你出生的时代已经过去一千多年的平安时代,这里则是与你的故土相隔万里的另一个国家。 在你对这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出现于你而言简直是救命稻草。 他教会了你这里的语言,听你与他谈起你的过去,在过去的一千年间,你从未遇到过像他一样的人。 当他在那一天握住你的手,对你倾诉着他的感情时,你也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许下了会一直爱他的誓言。 你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愿意为了他去做任何事,包括在他死后,想尽一切办法去復活他。 第3页 第2章 -02- 在他刚死的那段时间里,你总是会想起他还活着的时候。 当年你从蓬莱岛上顺着那条河逃出来,从水里爬到岸上的时候,那就是你们的初遇。 那是个圆月高悬的夜晚,你宛如水鬼一般从河里爬出来,几乎精疲力竭。你努力站起身来,但是浑身都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被打湿的黑色长髮贴在你那因河水的浸泡而变得惨白的皮肤上。 恰逢有人从河边路过,其他人都用古怪或是恐惧的眼神盯着你,谁也不敢靠近。因为在这个人鬼共生的平安时代,曾有无数恶鬼怨灵化作貌美的女子,在夜里诱杀过路的行人。 更何况,谁都听不懂你在说着怎样奇怪的语言。 这里虽然与唐国往来甚密,然而遣唐使从长安带回来的「汉音」,却与来自咸阳的你所说的「雅言」存在差异。 你与外界相隔的毕竟是一千多年的时光流逝。 在那些异样的眼神里,唯有他的目光和所有人都不同。那是你生平所见最美的眼睛,远胜于一千年间看过的任何事物。 在那些战战兢兢的人群之中,也唯有他走到了你的面前,对你伸出了手。 他就这样握着你那湿漉漉的冰冷手指,轻声细语地同你说话。放慢了许多倍之后的语速,终于使你依稀可以辨认出些许字眼。 在得知了你无处可去之后,他全然不顾他人的劝告,执意将你带回了家中。 你曾无数次捧着他的脸,动情地亲吻着那双眼睛,仿佛得到了世间罕见的珍宝。 你也曾许多次怀念着你们的初次相遇,那一刻你忘记了蓬莱、宗师还有你的「道」,仿佛他便是你人生中的全部。 不过你也一直都知道,他的族人们不怎么待见你,大部分原因其实跟你的身份有关。 「蓬莱」是传说中的神山,是常人无法抵达的仙境,而它现在已经变成了卞夫人炼丹的地方,变成了披着「净土」虚名的地狱。 你无法向他人解释自己的来歷。 因为来歷不明,所以你被他们当作了乡野间的山民。在这个盛行访婚制,男子通常只在夜里前往女子的住处,即便男女成婚,女子的宅邸也是由父母所留的时代,住在丈夫家的你简直就是令他们家族难堪的罪魁祸首。 你总是可以听见他们偷偷地说你的坏话,所以每当他们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的时候,你都会跑去跟他告状——这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可现在他已经死了。 他的尸体躺在你的怀里,但是在这具身躯中却再无半分生机。 你曾见过漆黑无比的夜空,月轮、星宿皆不可见。他和你坐在障门外的木质檐廊上,你们对彼此许下会永远相爱的誓言。 可他看起来却永远都是那么的虚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你注视着他咳嗽时颤动的嵴背,消瘦的身形与苍白的面容,忧心着他的身体,他却握着你的手安慰你,让你不要为他担忧。 他说,无论如何他都会为了你而努力活下去,因为他对你的感情没有丝毫是来自虚构。 你也曾在他听不见的地方,向诸天的神佛祈求,甘愿捨弃自己的长生,以换取延长他的性命,来实现与他「结髮共白头」的心愿。 当他在你的怀中咽气的那一刻,你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缺失了一块,仿佛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他的死去而消失了。 但你并没有听天由命,而是闭门研究。你曾从岛上偷出了宗师留下的秘卷,你认为那上面会记载着某些能够帮到你的秘法。 过去的你无法理解卞夫人的所作所为,甚至认为她背叛了宗师的理念。然而在离开蓬莱之后,你反而真正明白了她为何要开始炼丹。 因为「相恋」的咒并不会在某一方死去之后就此消亡。 …… …… 事实上,从你最开始住进贺茂家的府邸起,族中的长老们就提出了无数反对的意见。 不过,虽然并不认可你的身份,也不认同你们的婚事,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你的美丽。族中的长老们也曾以为你的丈夫是被你的容貌所迷惑,因此才要不顾族人的反对与你结为夫妻。 彼时正值平将门之乱,有传闻说平将门的母亲便是总国的龙神,因此也有人猜测起你的来歷。京中的流言甚至说你并非人类,说他与你结为夫妻也是被你的妖术所操控。 虽然在蓬莱修道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可你的确是人类而非妖鬼或咒灵,更何况以你丈夫的能力,他也不至于煳涂到这种地步。 平安京中愈演愈烈的流言,只不过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所以在你的丈夫死后不久,族中的长老们便开始盘算起将你「献」给两面宿傩的事情。 因为你的丈夫,是阴阳师家族贺茂家的家主。 这是咒术的全盛时期,数不尽的咒术师接连诞生,阴阳师则是「职业咒术师」,是在内京专门侍奉圣上的咒术师。 而在平安京城以外的地方,也有无数强大的术师遍布各处。 两面宿傩被认为是现今世上咒术的顶点,他虽然是人类,却因为怪异的长相、无人能敌的强大力量以及残暴的行径和手段而被称作「诅咒之王」,也是所有咒术师想要消灭的存在。 但很可惜的是,咒术师的实力良莠不齐,即便是诸多咒术师聚集起来向他挑战,最后也都被他打败,只能溃散而逃。 第4页 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在那之后不久便传到了大内。听闻此事的圣上,因平将门之乱仍心有余悸,为了不出现第二个平将门,他于是下令让京中的阴阳师们尽快想办法剷除对方。 贺茂家是现今最受圣上青睐的阴阳师家族,因为族中诞生了声名远扬的大阴阳师贺茂忠行。不过他常年外出游歷,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族中的长老们为了证明贺茂家并不是缺他一人就不可,于是想出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借把你「献」给两面宿傩的名义让他放松警惕,再利用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和埋伏将对方制服。 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竟仿佛是给了你多么大的好处,然而连如何保证你安全的话都无人提起半句。 他们并不是不在意你的死活,恰恰相反,他们太希望你能死在两面宿傩手中,以弥补你的出身给这个阴阳师望族带来的损失。 在他们看来,如果你真的有那么爱他,就更应该为了这个家族的繁荣献身。 这是何等冠冕堂皇的说辞,你看着他们在你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这是为了圣上与家族的大义」时,你竟觉得这副场景格外好笑。 倘若他还活着,你一定又会赶紧跑去向他告状,而他也会像平时那样,无比温柔地对你露出包容的笑意,将你拥入怀中,亲吻着你的额头与手指,然后为你出面「主持公道」。 不过……倘若他还活着,这些人也就不会如此言辞振振地跑到你面前来和你说这种话了。 你并不害怕他们,也不会真的因为他们而受到伤害,你只是单纯地喜欢着那种感觉。 他明明看穿了你的想法,却从不说透。你想,这世上绝对不会有比他更能理解你的人了。 …… …… 族中长老们的计划实施那天,你几乎是像犯人一样被他们押送到了事先布置好的地方。 在出门之前,你被使女们侍奉着穿上了华美的十二单衣,手里则是塞进了一把黑色的衵扇。 你并不喜欢这种盛装打扮,他以前也总是由着你的心意。过去你在蓬莱生活了多年,岛上根本没有任何规矩,宗师也不对你们多做要求,大家都是一心求道。然而在这里你却时常被族中的长老们指指点点,说你一言一行都有失家族颜面。 或许唯有在此刻,你在他们眼里才稍微顺眼些。 「这是为了圣上的大义。」有人对你说,「倘若先代家主还活着,必定也会如此。」 ——不对。 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他,也一点都不了解你。 仿佛是在感怀,你轻声对他们说:「倘若他还活着,你们也就不会这样了。」 他们以为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你的丈夫必不会待你这般薄情。 但你真正想说的其实是—— 「你们听说过不死药吗?」你告诉他们,「不死药、变若水……无论用再多的名字,其实都指的是同一种东西,也就是「丹」。」 「丹」是经过提炼的「气」,修道者认为,人的身体里存在着「内丹」,可以用炼制出来的「外丹」进行弥补。而「气」则是「道」,也就是生命的本源。 就连你自己也没能想到,当初因为无法接受卞夫人的所作所为,所以从蓬莱逃出的你,却在外面的世界做出了和她一样的决定。 你认为宗师不会认可卞夫人的做法,那么他呢,会认可你的做法吗? …… …… 倘若他还活着,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倘若他还活着,你也不需要这么做。 可他已经死了。 在这一刻,你终于对卞夫人的心情感同身受。 第3章 -03- 在两面宿傩的眼睛里,并不存在着男人或是女人的区别,世人宛如蝼蚁蛆虫,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原本是这样的。 两面宿傩生平所见过最美的花,是长在尸体上的。他在那天见到了一个女人……独自静立在那无比绚丽的花丛中的女人。 从远处看来无比美丽的花丛,近看却是无数堆叠起来的尸体,他们的肢体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不知名的植物从他们的血肉中生长出来。 那个女人的身上有股妖异的美丽,周围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气,便如同从血肉中生长起来的花。 两面宿傩饶有兴致地问她:「这些是你干的?」 她抬起眼睛,声音轻柔得近乎虚无:「他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 那是两面宿傩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 …… 在过去,宗师宣布「闭关」之后,你发现卞夫人时常会独自一人失神地静立在某处,当时你并没有在意,可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之后,现在的你似乎也理解了她那时的心情。 宗师已经死去,但卞夫人却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她对外宣称宗师闭关,自己则是开始研究起死回生的方法。即便明知道那是有违仙道的做法,她也不会心生丝毫退意。 看着那些落入寻常人眼中几乎是极致美丽的「花」,那种令人震撼而又悚然的美景,依旧无法让你产生半分波澜。 你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两面宿傩听到你的回答,他对你所说的「罪孽深重」嗤之以鼻:「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第5页 说话的语气并不和善,可他看起来也不介意,甚至还有些感兴趣。 但是你否认了。 你注视着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他那张怪异的面容上生着四只眼睛。 两面宿傩是四眼四手的怪物,你也曾听过无数与他有关的传闻。听说他是当今世上最强的诅咒师,能以人身被称作「诅咒之王」,因为有着无人能及的强大……与残忍。 他不在意名声,行事残忍疯狂,女人和孩童的哀嚎反而更会令他心情愉悦,所以即便是在诅咒师中,他也被视作异端,因此多与诅咒为伍。 浓烈的花香在这片土地上扩散开来,掩盖了周围所有的气味,这令你久违地想起了身处蓬莱的那些时光,有段时间蓬莱的中心时时刻刻都充盈着这样的香味。 宗师还活着的时候曾告诉过你们,人在死后会进行转生,但谁也不知道自己转生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事物。 你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些长出「花」的尸体,只是轻声道:「我没有杀任何人。」 你的确没有亲手杀死任何人,这些人并不是单纯地死去,而是转生成了无比艷丽的花朵,这是他们解脱与救赎。* 这也是你的救赎。 因为这些「花」就是炼丹的原料。 卞夫人曾让花香充盈了整个蓬莱,你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少人才达成那样的效果,当你还在一心求道的时候,蓬莱之外的方丈和瀛洲你都未曾去看过,所以你也不知道那些地方还有多少活人。 可是你知道,即便是做到那种程度,也还远不足以復活宗师。 然而卞夫人那时就已经耗费了上百年的时间。 …… …… 为了復活他,你做出了一个决定。你知道仅凭你的力量,要想復活他并非易事,所以你和两面宿傩建立了契约。 贺茂家那些将你送来这里的阴阳师们都死掉了,但你也不打算返回贺茂家,而是跟随着两面宿傩来到了他的领地。 在这里,两面宿傩为你带回了许多半死不活的咒术师,因为你让他不要直接杀死他们。 死掉的人无法用来培育「花」,那就只是一堆没用的肉块罢了。 你对两面宿傩说:「在仙道的理论中,人的肉.体和灵魂其实是统一的,所以按照这样的理论来说,即便是已经死去的人,只要依旧留存着部分肉.体,就有可能实现「起死回生」。」 即便宗师曾亲口对你说过,强行逆转生死是有违仙道的做法。 可是在过去,也曾有游方的术士为你卜卦,说你命比纸薄,註定早夭。 你家里不信这种命,于是将你送入了宗师门下,你也不信这种命,于是你便活了上千年。 因为你想要復活那个人,所以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达成这一目的,为此你需要数量庞大的原料炼成的「丹」,因为死而復生远远难过长生不死。 你在两面宿傩盘踞的山上重现了卞夫人在蓬莱岛上制造的景象,周围逐渐开满了无比艷丽的花朵。而被用来培育出这些花的,正是败在两面宿傩手上的咒术师们。 与两面宿傩结盟对你而言是好事,至少你能省去许多麻烦的过程。 但是两面宿傩为何要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你呢?你想,或许他也渴求着你手中宗师留下的秘卷,想要得到传说中的不死灵药。 可当你对两面宿傩说你能赋予他长生时,他却对你的说法只感到好笑。 他笑得太过猖狂,于是你问他:「你难道不想永远活着吗?」 世人渴求长生不灭,即便是一扫六国的始皇帝也不例外,所以宗师才会率领船队出海,找到了那片存在着三神山的涸泽。 但是两面宿傩却对你说,人的生死就像月的圆缺,强求不过多此一举——他竟像是早已看透这一切。 他是不在意他人生死,也不在意自己生死的怪物。所作所为皆凭自己的喜恶,是让众人都捉摸不透的傢伙。 「但你还是在帮我抓来咒术师,用以培育炼制仙药的原料。」 你此前一直都觉得,这是因为两面宿傩被你所描绘的长生不死所打动,是因为你告诉了他,你手中握有不死药的炼制方法,所以他才愿意帮助你。 然而两面宿傩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拥着你大笑,那样的笑声涌入你的耳中,对你来说简直就像是雷雨泼盆时的轰鸣。 你从他怀里脱身,披上衣物。 你曾在夜里抚摸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与面颊,也曾在白日里当着他下属们的面,依偎在他的怀中与他谈笑。 但你并不爱他。 你永远也不会爱他。 …… …… 在平安京内,你的「失踪」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那之后不久,京都的阴阳师们奉命对两面宿傩发起了讨伐。 然而他们也如同京外的咒术师那般惨败。 不过这一次,两面宿傩同样受了伤。当他将那些半死不活的阴阳师拖回来给你时,你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口正在往外淌血。 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意,好似这种程度对他而言依旧不痛不痒。 全身都是血的两面宿傩随意地将其中一人扔在你面前,那人浑身狼狈,却一眼便认出了你。 这名阴阳师是贺茂家的人。 你不知道两面宿傩究竟是何用意,他或许真的只是随意拎出来一人,亦或是特意进行过挑选。 第6页 在认出你的那一刻,这名阴阳师分明仍是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气势上却仿佛站在高处睥睨你一般傲慢。 他斥责你背弃家族信义,委身于两面宿傩苟且偷生,尽失家族颜面。 你神情安静地垂下眼睑,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从这个人身上看出毫釐与那个人相似的地方。 但你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你的丈夫与他家族中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相像。或许这也是好事,毕竟你根本不会将他们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即便是过去,你跑去向他告状,也并非真是被他族人的话语所伤,你只是单纯地想要看他对你露出爱怜的神情。 你希望他的眼睛可以一直注视着你,你也希望他的心永远放在你身上。 因为你们对彼此许下过要永远相爱的咒,他曾对你发誓会与你永结同心。 可他却在死去之前对你下了那样的「咒」,那是对你来说最为恶毒的诅咒。 陷入了不甘的回忆,你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倚在一旁的两面宿傩也不说话,他只是玩味地看着你。 等到你回过神来,那些阴阳师们都已经死掉了。堆积在身旁的尸体无法散发出半分花的味道,你仿佛能在此刻便闻到腐烂的气息。 「生气了?」两面宿傩走过来问你,你闻见他身上浓重的血气,他的手指挑着你的一缕头髮,不轻不重地捻弄着。 你抬手拨开他的手,对他说:「没有。」 他也不恼,反而轻笑出声,像是看到了令他感兴趣的事物。 两面宿傩注视着你的脸,似乎要把你此刻的神情牢牢记住,而你的反应则是别过脸去,简直是在逃避一样。 这样的退避顿时令你在两面宿傩面前落入了下风。 他抓着你的手腕,忽然低下脑袋来和你接吻,然而因为被勾起了那些回忆,所以你这时候只想一人独处,因此不断抗拒他的接近。 出于对两面宿傩性格上阴晴不定的了解,你并未直接表明自己的想法,而是採取了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 你提醒道:「你受伤了。」 两面宿傩果然停了下来。 他那张异人的四目面孔上流露出些许打量的神情,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是在推测你的想法。 但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两面宿傩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指触碰着你的脸庞,额头、眉骨、脸颊、下颌……温热而湿黏的触感停留在你的皮肤上。 你从他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竟将自己的血抹在了你的脸上。 深红色的痕迹攀爬在你那张美丽的面庞上,古艷惊人,简直就像是黑红的咒纹。 你的手臂攀着他结实的嵴背,他将你紧紧地抱在怀里,一点点清理掉那些痕迹。 第4章 -04- 给两面宿傩上药的时候,他姿态随意地伸展手臂,像是对你毫无防备。 「我这回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活着带回来,」两面宿傩支着侧脸,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眉眼间半是散漫半是玩味,「你就是这样浪费我给你带的礼物?」 语气并不是责备,反倒听起来有些高兴。大抵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你如此失态,为了那个人——你已经死去的丈夫。 这令他觉得简直就是抓住了你的痛处。 你失去理智的原因,是贺茂家的人说,与你结为夫妻就是那个人短暂生命中最大的错处。 你听不得这种话。 一句也不行。 此刻你竟无比思念着他,想要紧紧地抱着他,向他倾诉着你对他的爱恋。 ……但他已经死了。 在他死去之后,家族中的人只想将他尽快下葬,但你却从宗师的秘卷中找到了转化尸体为金属状态的方法,于是想方设法进行阻挠。 那段时间,贺茂家的人都觉得你大抵是疯了,所以即便是尸体也不愿放手。直到你成功进行转化,才松口愿意将其安葬。 寻常而言,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尸体早已面目全非,因此也无人想再去查看棺椁内的景象,这恰好合了你的心意。 你所做的打算,是等到起死回生的仙药炼制成功之后,再让他的身体重见天日。 然而在此刻,你却只想不顾一切地将他找回来,即便那只是一具无法再对你有任何回应的空壳。 你抬起白皙的眼睑,注视着两面宿傩的脸,你在这张脸、在这具身躯皆找不出半点和他相似的地方。 你伸出手抚摸着两面宿傩的手臂,手指沿着他结实的手臂向上移去,最终停留在他的脸庞。 「你是我所见最强大的术师,」你捧着他的脸,语气轻柔地对他说,「远胜于其他所有术师的总合。」 两面宿傩拢着你的腰,你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他忽然问你:「包括他?」 你知道「他」指的是谁,你没有回答。 两面宿傩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在你看来,任何人都不足以与那个人比拟。 …… …… 你与两面宿傩一起度过了对人类而言相当漫长的时光,但在这个没有太多参考物的环境中,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明显了。 两面宿傩的下属里梅来向他禀报平安京内近来的状况时,你依旧倚在两面宿傩的怀中没有动身。 第7页 两面宿傩的手指抚摸着你的手臂和肩头,时不时低下脑袋轻咬着你的脖颈与肩胛。 这使得里梅望向你的目光愈发晦涩。 你认为这是因为他对两面宿傩忠心耿耿,所以对你心怀偏见,就好比你过去与那个人结为夫妻之后,贺茂家的族人也对你无比排斥。 不过里梅显然比贺茂家的长老们更懂得什么是趋利避害,所以不管他用什么样的目光注视你,也从未在两面宿傩面前说过你半句坏话,更不会明目张胆地对你直言。 当里梅说起贺茂家现任的家主贺茂保宪时,你忽然问了一句保宪的父亲贺茂忠行怎么样了。 贺茂忠行是你丈夫的兄长。当你的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他曾告诉过你,原本要成为家主的人其实是他的兄长,但兄长却以自己要外出修行为由推脱了。 听到你的发问,里梅竟显得有些诧异,大抵是因为你过去从不与他搭话,所以在除了两面宿傩外的其他人眼里,你永远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模样。 可两面宿傩却从不在意这点。他不在乎你与这片领域内的其他诅咒或是术师相处如何,也不在乎你平时如何炼药。 因此,当你询问里梅的时候,里梅下意识看向两面宿傩,得到的却是两面宿傩头也不抬地埋在你身上的反应。 里梅微微垂下脑袋:「贺茂忠行在二十年前已经过世了。」 你想起自己上次见到贺茂忠行,还是你和那个人成婚的时候。在外游歷的贺茂忠行得知了这件事情,特意赶回了平安京。 和他一同前来祝贺的还有两个孩子,那是他的亲子贺茂保宪与弟子安倍晴明。 因为还记得那两个孩子的名字,所以你也顺便问了问他们的现状。 在得知安倍晴明已经是现今平安京内声名鹊起的大阴阳师时,并不怎么意外的情绪浮现在你的心中。 那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所以才会在朱雀大道上见到了百鬼夜行的景色之后,被贺茂忠行收为弟子。 不过,你也终于意识到了,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颜色稍纵即逝,转眼便已垂垂老矣。 你不顾里梅还未退下,便抓着两面宿傩的头髮,将他按在身下,手指抚摸着他的面庞,像是要看清楚这张脸的变化。 两面宿傩兴致盎然地看着你。 黑色的咒纹攀爬在他怪异的面容之上,醒目得叫人忽略了他的年纪与五官,即便是与他共枕而眠的你,也未能留意到他的变化。 这其中大抵也有你并不在乎的原因在内。 这是你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着这张脸。 在你的记忆之中,除了宗师和卞夫人,最清晰的只有那个人。你甚至已经记不清在你年幼时将你送到宗师门下的生身父母的面容,唯有几个模煳的身影。 回过神来的时候,你才发觉两面宿傩一直在盯着你的脸。 他问你:「在想什么?」 那张古怪的面庞上流露出傲慢而张狂的笑意,即便是被你压在身下依旧带着睥睨的意味。 世人都说两面宿傩是无法理解的「诅咒之王」,然而他却能通过你的神情看出你的思绪。 你抚摸着他的脸颊:「你也会死吗?」 两面宿傩脸上那傲慢的笑意出现了一瞬凝滞。 他回答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生老病死是人类的宿命,即便强大如两面宿傩,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 就算他是令人悚然的诅咒之王,倾尽所有咒术师的力量也无法将其斩杀,却逃不过衰老、死亡的结局。 人类的寿命,就算延长到极致,也只是百余年的岁月。即便是参悟着世间真理的修道之人,如宗师般伟大的术士,依旧要面临死亡的宿命。 你垂下脑袋,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两面宿傩的胸口,他的胸口随意地袒露着,你就这样贴着他的皮肤。 那属于人类的、强劲有力的心脏正在鲜活地跳动,仿若擂鼓。 这温存般的举动令此刻的氛围竟也生出了几分旖旎。 你对两面宿傩说:「我希望你不要死。」 这样的言语,落入不同人的耳中,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理解。 你没有去看他们的神色,两面宿傩或是里梅的反应你都没有关注,你只是趴在两面宿傩的身上闭上了眼睛,聆听着他的心跳。 唯有这样的声音能让你产生片刻的安心。 然而两面宿傩的笑声却打破了这少有的温情,他笑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你一样满怀恶意。 「真是稀奇,」两面宿傩摸着你的脸说,「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说这跟你一贯的性格可太不相符了。 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或许是你的反应太平静了,以至于他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脸上的嘲讽也逐渐散去,唯有目光没有移开。 他的目光在你的脸上游走的样子,比之舔.舐你的皮肤时更加放肆。 两面宿傩忽然问你:「你会变老吗?」 仙道所追求的是世间的至高之理,无上的奥秘都隐藏在天地间的「气」,从一千多年以前到现在,你的身体都没有半分变化。 身体的老去也意味着死亡的接近,昔日宗师的外表愈发苍老,卞夫人握着他的手注视着他的面庞,她同样衰老的脸上浮现出近乎恐惧的慌乱。 第8页 那样的神情与目光毫不遮掩,可当初的你却对其中的含义毫无知觉。 因为在那个时候,你的眼中只有对世间至理的追求,他人无法抗拒的华饰骄奢、滋味贪念、爱欲痴狂都无法令你心生半分动摇。 可当两面宿傩问你是否也会老去的那一刻,你却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惊慌。 你恐惧着这一可能的降临。 无论如何你也不希望,倘若有一天真的復活了那个人,他看到的却是你衰老憔悴的面庞。 光是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你便感到无比焦虑。 更何况两面宿傩还说出了「真想看看你那副可怜的样子」这种话来。 他再一次精准地戳中了你的痛处。 …… …… 在炼制「丹药」的同时,你也开始服药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不是两面宿傩,而是他的下属里梅。 你听说过他的来歷,是因为两面宿傩觉得里梅在处理人类时格外出色,所以才会被留在身边。 不过你从不与两面宿傩同桌而食,也并不在乎他们的食物来源何处。 里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的样子,令你微微蹙起眉头。 你问他有什么事情。 这里是你炼丹的地方,也是花丛的中心,普通人类只要接触到这些植物——哪怕只是花粉,也会被同化为「花朵」。 即便是两面宿傩,也极少踏足此处。 里梅虽然是两面宿傩的下属,可他同时也是诅咒师,是人类。 况且,这是你们第一次在没有两面宿傩在场的情况下见面。 你一瞬间想起了当初你和那个人成婚之后,他家族中的长老也是单独找到了你——那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 因为没过多久,那名长老的尸体就在府邸中的水井里被找到了。打捞出来的时候你和你的丈夫也在场,你下意识看向他,他的神色平静得毫无波澜。 在众人面对腐臭的尸体,心生悚然之时,你却是无比专注地看着他的侧脸,流露出近乎甜蜜的笑意。 他则是将你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遮掩着你的面庞。 你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加包容你的人了。 第5章 -05- 里梅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一个落雪的冬日。重叠的云层遮蔽了日光,一片阴沉黯淡的景象。 地面厚重的雪层透出刺骨的寒意。 然而这对里梅来说却是极佳的天气,他是掌握着凝冰咒法的术师,尤其擅长以寒霜冰凪来摧毁他人的内脏。 不过能入两面宿傩之眼,却并不是因为咒法,而是出于其他原因。 这是他成为两面宿傩下属的第一个月。 已经闭关炼药数日的你终于从花丛中出来,身上还残留着花朵的馥郁,熟知花香来源的诅咒与术师们都对你退避三舍,只有两面宿傩毫不在意地拉着你的手腕,不顾旁人,低下脑袋与你接吻。 两面宿傩深深地唿吸着,你身上的花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却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丝毫影响。 你没什么情绪地任由两面宿傩摆弄,目光既不看他,也不看其他人。甚至只是虚无地落在白得刺目的雪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你才抬起白皙的眼睑,轻声对两面宿傩说道:「……好冷啊。」 里梅怔怔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你。 听到你的「抱怨」,两面宿傩于是将你抱在怀里,他的体温也驱除了你身上的寒意,你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对这股暖意终于产生了一点点满意的情绪。 两面宿傩的体温融化了落在你身上的细雪,细小的水珠渗进你的发间,湿润的感觉让你不愿再继续留在外面。 最初的时候,你就这样在里梅的眼里留下了柔弱而美丽的印象。 但他觉得这并非全貌。 不仅是出于对两面宿傩的仰慕,也是出于自己的直觉。他看到了你的眼睛,那并不是一双属于弱者的眼睛。 在你的眼睛里有埋藏极深的疯狂,简直就像是荒原中被忽略的火星。它迟早有一天要燃烧起来,熊熊烈焰将会直抵云霄。 因为注意到了其他人见到你时的异样,所以里梅询问了原因,他从其他人口中知晓了关于你的事情——尤其是你正在炼制不死药的事情。 「宿傩大人也想要不死药吗?」 里梅问其他的术师。 然而谁也无法揣摩两面宿傩的想法。 或许他的确也渴求世人都无法抗拒的长生不死,亦或者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你很有趣。 里梅没法直接问两面宿傩,他也找不到机会和你说话。 那之后里梅更是经常见到你,有时候是在外面,有时候则是房内。但无一例外,这些地方都有两面宿傩在场。 可你的美丽,即便以两面宿傩的残暴与血腥也无法遮掩半分。 锦衣华饰或是衣衫不整,对你来说似乎都没有区别。里梅见过你穿着华美的唐衣,垂眉敛目看着手中的诗集,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汉字,他也曾见你身披单衣,依偎在两面宿傩的怀中与其谈笑。 你的视线从不落在两面宿傩之外的诅咒或是术师身上,甚至时常也不落在两面宿傩身上,所以他人都说你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但你手中握有不死药的炼制方法。 第9页 ——这是能令无数人类趋之若鹜的仙药。 …… …… 里梅问你:「你也需要服药吗?」 其实可以不用的,「丹」是用以辅助修道的外物,你在蓬莱的一千年里从不需要它们。 但因为两面宿傩说的话,你开始害怕起来了。 你害怕老去,害怕死亡,恐惧和不甘令你失去了曾经的冷静。 见你许久未有回答,里梅也紧闭着嘴巴,但他的视线却在周围游走。 你们的视线产生交集的时候,你在想的是,他身上的「气」,或许可以炼成品质不错的「丹」。 可他毕竟是两面宿傩的下属,虽然你并不害怕两面宿傩,却也不打算在这种事上和他生出嫌隙。 「你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冷淡的声音并没有给里梅造成什么影响,他依旧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你。 你只觉得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大抵也是太过无聊了,你问起他为什么要投入两面宿傩麾下。 「这里对人类来说可不是个好归宿。」 然而能以处理人类的手法令两面宿傩感到满意的里梅,又怎和能轻易与普通人类为伍呢? 你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他定定地看着你的时候,那样无害的神情又令人感到割裂。 即便你对他不予理睬,他也能独自站立在那里,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起初,你以为他是想从你这里得到炼制「丹药」的方法,但寻常人类连炼药的原料都无法获得,更别说进行处理。 不过两面宿傩似乎对其格外器重,起码里梅是第一个奉两面宿傩的命令来给你送东西的下属。 在听到他对你说「你很强大」的时候,你第一次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样貌。 少年模样的外表,身上穿着僧侣的衣饰,你觉得他并不像真正的僧侣,反而更似京中贵族。 在这个,多子并非喜事,望族中通常只有长子能继承家族,其他人则是仰其鼻息或是自生自灭。 像你丈夫与他兄长那种情况实属罕见。 所以多有家族将次子送去寺庙——你猜测里梅或许也是这种情况。 在来到了这里(外面)之后,你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赞你的能力。 里梅说,你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 你想起了过去,在涸泽的蓬莱岛上,宗师、卞夫人……还有梅,所有人都只会注意到你那过人的天分。 但在这里,他人却都只能看到你的颜色。 因为唤起了过去的记忆,你对里梅的态度有了一点点转变,回过神来的时候,你们甚至已经能偶尔聊上许久。 这样的转变落入了两面宿傩眼中,他支着下巴问你要不要把里梅送给你。 「送给我?」 在这个时代,夫妻分居两处不同府邸,平安京中以盛行夜访为风雅,即便是成婚之后的夫妻,也大多并不只以对方为唯一。 两面宿傩问你,那个人是否也有这么宽容大度。 你勐然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 …… 四面寂静的山头,盘踞着无数诅咒与恶鬼。 皎月高悬,千万颗闪烁的星子垂落光辉。一阵轰鸣声在中心响起,沙石飞扬,泥岩滚滚。 两面宿傩猖狂地大笑,四眼四手的诅咒之王面目狰狞。 山头化作废墟,千万点星辰坠落,天地之间的「道」被凝聚扭曲,两面宿傩的手臂、身躯被击穿产生巨大的血窟。 滚烫的血洒落在泥土中,以血腥的方式滋养这片土地。 两面宿傩却觉得无比畅快。 他笑着说道:「真不赖嘛……」 随即,他以手结印,展开了领域—— 「伏魔御厨子」 天空被覆盖,一片漆黑猩红的笼罩下来,血海涌起,无数白骨堆积而成巨大的御座。 在那之上有一座神龛,立于血海,平静无波的海面映出神龛的倒影。 「捌」 领域中必中的斩击落在你的身躯上,肩膀的皮肉与骨头轻易被切断,你的左臂就这样被割离身体。 你的血滴落进血海,白皙的右手捂着那处狰狞的巨大伤口,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简直……就像是要流尽全身的血液一样。 两面宿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你。 他的嘴角浮现出桀骜残忍的笑容,嘲笑着你的狼狈。 「真难看啊。」 嘴上说着这种话的两面宿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 脚下的血海浸湿了你的衣物,粘稠的血染红了你的全身,你浑身湿漉漉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却一点儿也并非出于寒冷或是恐惧。 你只觉得愤怒。 无边的愤怒令你失去理智,以至于和两面宿傩正面交锋。 你听不得有人如此贬低他,也难以忍受他被人以这种方式比较。 骨头正在咯吱咯吱地响着,你满手鲜血地抚开垂落到脸上遮挡视线的头髮,被斩断的手臂处生长出墨绿的细藤。 那些藤蔓从你的伤口处攀爬出来,覆盖了血腥,化作蛊惑人心的艷丽花朵。 高纯度的「气」在你的身体里以极其精妙的方式进行运转,它重塑了你的躯体,残缺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恢復。 第10页 这是你修道上千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战斗」。 世间一片通透,所有的痕迹都能以「气」的细微变化呈现在你面前。 这一刻你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令所有咒术师和阴阳师束手无措的两面宿傩,在你眼里却并非是不可战胜的顶点。 ——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他人无法触及的任何事情。 …… …… 你抬起脑袋,看向高处的两面宿傩:「你赢了。」 这种示弱一样的口吻令两面宿傩一言不发地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 他显然也不觉得那种程度就是你的极限。 解除领域之后,你身上的痕迹却并没有消失,这是两面宿傩第一次见到你如此狼狈的模样。 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相反,两面宿傩望向你的目光愈发兴致盎然。 你远比他想像中更加美丽……强大。 因此,他头一次问起了你的来歷。 「咸阳,」你对他说,「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然而两面宿傩根本不知道那是哪里。 你没再说话,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左臂。 卞夫人说得没错,你想,只要对「气」的掌控足够精妙,确实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那足以改变自己的身体……甚至灵魂。 第6章 -06- 因为闹出来的动静很大,所以里梅有些犹豫地问起了你和两面宿傩打起来的事情。 你平静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跟他说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这一回答的里梅安静地注视着你的面庞许久,但你全然不在意他的视线,只是埋头看着纸上的汉字。 大抵是觉得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里梅转而问你在看什么。 你合上书,视线虚放于空处轻声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里梅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你对他说:「成仙成圣,一直被认为是仙道的终点。」 男人们、女人们……所有修道者,都在追求着同样的终点。 在蓬莱的时候,你们每日盘坐诵经,你早已对经文倒背如流,但是自从你来到外面,却觉得所有字眼都愈发陌生。 你问里梅是否会因钱财、滋味、珍宝而心生渴求。 「越是稀有罕见的宝物,越能令人行为不轨。」你这么跟他说的时候,瞥见他的神色间流露出了一丝动摇。 人人都有渴求的事物,无一例外。 里梅忽然问你:「那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是华服美饰,还是金银珍馐?亦或者权势贵胄…… 你想起来以前的时候,宗师也曾这么问过你。那是你拜入他门下的时候。 他问你所求为何。 你那时还只是个稚龄幼童。 里梅将你的恍惚尽收眼底,直到你的神色恢復如常。 你垂下眼睑,对里梅说:「我要逆转生死。」 …… …… 里梅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他也无法理解你的作为。 你于是问他为何要追随两面宿傩。 ——因为他是现今咒术的顶点,是诅咒师中的第一人,也是以人身被称作「诅咒之王」的唯一。 而在你眼里,那个人同样是你的唯一。 你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深深地沉浸在与他的回忆之中,低眉垂目,姿态柔美得近乎顺服。 里梅怔怔地看着你,他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两面宿傩回来了。 他的视线极具压迫感地落在你的身上,而后走到你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你。 两面宿傩拉着你的手腕,将你拽了起来,你没有预料,站起身时踉跄了几步。这令你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像是全然没有看见里梅的存在,也不告诉你要去做什么,只是拉着你往外走去。 你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又到了冬天。寒风凛冽,冬雪簌簌。 两面宿傩忽然问你是否记得这是你们相遇后的第几个冬日? 「我记不清了。」这就是你的回答。 时间的流逝在你眼里已然没了痕迹,更何况你全然不在乎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任何人。 涸泽是没有季节变化的暖春永存之地,那里从不下雪,很长一段时间,你甚至都忘记了,原来世间还有四季交替。 可你无比清晰地记得,在你来到外面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冬日,那个人生了一场大病。 医师开出了药方,你不愿假借使女之手,而是亲自蹲在灶前给他熬药,柴火的烟雾、汤药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那并不是多么好闻的味道。 你滤去药渣,端着药碗回到寝居内,用手臂抱着他虚弱发烫的身体,让他靠在你的怀里。你抚摸着他被汗水泅湿的头髮,亲吻着他被汤药浸润的苍白嘴唇,恳求着他不要弃你而去。 平安京的阴阳师们说,比壑横川的高僧认为,「咒」的力量是没有界限的。 所以薄情的男人随意抛弃女人,而怨恨则使得女人生成妖鬼。越是随意,越有可能自食其果。 所以越是强大的术师,越要谨言慎行,因为语言即是束缚,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诅咒」。 第11页 你起初是不相信的,因为你所受的是仙道的薰陶——仙道不重言,而重行。 抛却自身的恶欲、服药炼丹、行善积德……可秉持这些「真理」的宗师还是死去了,所以卞夫人才会摒弃他的理念。 你本就因卞夫人的所作所为而逐渐动摇的信念,愈发摇摇欲坠。 这使得你头一次开始试着相信他们所说的「咒」。 你已经是世间罕见的方士,毫不逊色于昔日的宗师。 你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着希望他能够活下去的话语。或许真的是你的言语产生了作用,他的身体竟开始好转。 等到他可以从榻上起身的时候,有一名从播磨来的法师登门拜访。 对方穿着黑褐色的水干,是个浑身上下看起来脏兮兮的老人,但他的名字是「芦屋道满」,是个声名远播的术师。 在见到你的时候,芦屋道满眯起眼睛打量着,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神情疑惑地「咦」了一声。 你觉得他是个奇怪的老人,但你的丈夫却能与他相谈甚欢,芦屋道满同他说起了前些时候京中发生的怪事,他抬起自己的手臂,那上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下了一块肉。 百鬼夜行之时,众鬼手捧「新皇」的残肢,这是它们从东国各处找回来的平将门的尸体。 平将门之乱已被平定,却有人想要復活那位自称「新皇」的平将门。 芦屋道满在百鬼夜行时拿到了其中的一只手臂,这就是他手臂伤痕的来由。 他快活地低声笑道:「可爱的傢伙……」 他们对你毫不避讳,芦屋道满甚至询问你的看法,你想了想,只觉得这一切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宫中的皇不是你的皇,你出生的地方是咸阳,你们是受始皇帝之命出海求仙——那位皇帝已经死去上千年了。 芦屋道满哈哈大笑起来。 你转头看向你的丈夫,他对你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你在担忧什么?」 芦屋道满走后,你抱着他的身体询问他的忧愁从何而来。 他则是抚摸着你的脸颊,轻声告诉你,作为有史以来公然反叛京都朝廷自立为皇的第一人,即便平将门已经身死,也不代表一切就结束了。 贺茂家是受圣上青睐最甚的阴阳师望族,更是不能走错半步。 你想要为他分担烦恼,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可他只是安静地抱着你,抚摸着你的头髮和嵴背。 …… …… 厚重的雪层令你寸步难行,你皱着眉头的样子落入两面宿傩眼中,他笑了起来,将你抱在怀里,让你坐在他的手臂上。 「你想和我说什么?」你看着他的脸问他。 两面宿傩说:「平将门復活了。」 这句话令你睁大了眼睛,你难以置信地抓着他的肩膀,叫他再说一次。 卞夫人为復活宗师炼丹上百年依旧未能成功,你在那个人死后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与两面宿傩为伍也没能实现……可是平将门的死亡距今也只有二十余年。 「復活」这样的字眼,对你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两面宿傩挑眉,却不再重复。 他本就没什么好脾气,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已是实属难得。 你面上的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化作一个问题:「他是如何復活的?」 「不清楚,」两面宿傩说道,「我又不在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咧着嘴大笑,与其说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倒不如说是更想看你狼狈失态的模样。 而且—— 「復活的平将门,也已经被安倍晴明再度消灭了。」 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面宿傩,他甚至能从你的眼中看到燃烧的怒火。 两面宿傩以为你又要跟他打架了,可你只是注视着他许久,最后将脸埋进了他的颈间。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那种温暖的温度,一点也不像融化的雪水。 那是你簌簌落下的眼泪。 两面宿傩掰过你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你哭泣的模样。 多么弱小而又可怜的姿态。 他见过你失神地站在无比艷丽的花海中,见过你因愤怒失控而满身鲜血,也见过你在他怀中游刃有余地谈笑…… 可你即便是输给他的时候,也没有露出这这副懦弱的姿态。 两面宿傩只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烦躁。 「别哭了!」 你对他的话毫不理会,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温暖的水滴落在他的手上。 冬日的寒风很快便带走了水滴的温暖,但是两面宿傩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情绪令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嘲弄你,所以才要说起平将门的「復活」,可你的反应却令他出乎意料。 他啧了一声,跟你解释起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平将门根本不是真正復活,而是因悲哀和憎恨,被「兴世王」利用,所以生啖妻子、孩子的血肉,变成了鬼。 这跟你所追求的起死回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两面宿傩神色不耐地擦去你脸上的泪痕,但他却没有把你从怀里扔下来。 你抓着他的手,用脸颊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 第12页 第7章 -07-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在过去,曾有名为空海的法师远赴大唐,只为从长安青龙寺求得佛教的无上密法。 但是直到现在,也无人知晓传说中的「无上密」究竟是什么。 藤原纯友在身份暴.露后对源博雅施以问答之咒,问他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却被源博雅以赤子之心破咒,反败为胜。 想要看清世间奥秘,参悟无上真理,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 但对你而言,天地之间的「道」曾是如此清晰明了,正如宗师为你赐名时的期盼,你原本是有机会真正领悟仙道至理的修道者。 可你现今却全然无法看穿他人的内心,你忽然意识到,原来人心竟是比仙道更难参破的谜题。 你抚摸着两面宿傩的面颊,在这具人类的身躯之上,他的面庞也生出了老去的痕迹。 想起来你们之间的契约,你问两面宿傩想要什么。 他则是反问你:「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吗?」 这令你一时无法回答。 两面宿傩于是转而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他了,所以现在也只是重复一遍:「我想要復活那个人。」 「除了这个之外,更早之前的时候,」两面宿傩追问你,「那时候你想要什么?」 你没有和两面宿傩提起过蓬莱的事情,对于你的过去,他所知晓的寥寥无几。 在遇到那个人之前,你想要的是成仙成圣,在遇到宗师之前,你想要的却仅仅只是活下去。 这同样是人的恶欲,无法被满足的贪婪。 你想起昔日咸阳的光景,那是恍若隔世的梦境,雾蒙蒙的晃动的影子,你抬起脸,有方士对你的父母说你註定早夭。 他说那就是你的命。 于是你的父母为你四处奔波,最终托人求到了宗师面前,宗师答应见你一面。 他问你所求为何。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你看向你的父母,想起在家中他们教导你的话语。他们一句一句地教着你,告诉你在见到宗师之后要如何回答。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可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你害怕着那名方士所说的话,恐惧着早夭的「命运」,更悚然于自身的命运居然只依凭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简直仿若落叶蜉蝣。 这在年幼的你心中扎根了对「道」的敬畏。 可即便是断言了你早夭的方士,也抵不过宗师的只言片语。 当宗师决定要将你收入门下之时,你的父母喜不自胜。 从那时起,你便渴望着成为如宗师一般……或是胜过于他的术士。 …… …… 你渴求着力量,却被爱欲所扰,如附骨之疽般盘踞在心底的对死亡的恐惧,又在两面宿傩的刺激下愈发明显。 于是你开始制造以道驱使运转的「竃神」,也培育出了传播「花种」的「极乐蝶」。 在两面宿傩的山头,拔然而起怪异的鱼身佛手庞然大物,它们或有佛祖的头颅、或饰以法衣、念珠…… 两面宿傩对它们的评价是:「看起来叫人噁心。」 你只当作没有听到。 「所以呢,」两面宿傩啧声,他问你,「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回答道:「现在还不是用它们的时候。」 这并不是能令两面宿傩满意的回答,他神色不悦地盯着你,对你这副有所遮掩的模样一点儿也不顺心。 「那这个呢?」 两面宿傩伸手抓住一只翅膀上花纹艷丽的蝴蝶,它身上还沾着特殊的花粉,也就只有两面宿傩敢徒手触碰它们。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轻,所以蝴蝶很快便失去了生机,翅膀破碎地被他捏死在了手中——那是一只长着人脸的蝴蝶。 落入常人眼里惊悚可怕的怪异生物,在两面宿傩手中也与普通蝴蝶一般脆弱。 你对他的举动颇有微词,那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培育出来的「极乐蝶」。 然而你并没有对他发火,反倒平静地用帕子帮他擦净手指间的蝶翅磷粉,和他说:「这些原本都是只有涸泽才有的活物,涸泽是传说中的仙境,是绝无仅有的世外桃源。无比艷丽的花开满整座岛屿,迷雾笼罩的深处就是仙人的居所,那里的人甚至可以活到一千岁不死。」 两面宿傩只觉得你在说笑。 可唯有你无比清楚,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那里的「仙人」,和你们(宗师)所追求的「成仙」并不一样。 宗师和卞夫人曾在道上培育新的生物,他们将人的「气」和植物的「气」结合,最终诞生出来的是比人类更加强大、更加完美的另一种生物。 它们被赋予了「天仙大人」的名字。 宗师对「天仙大人」倾注了极大的热忱,他和卞夫人悉心照料着它们,看着它们从小孩子的模样逐渐长大,甚至时常嘱託你为它们讲经。 你正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和你一起照顾「天仙大人」的梅。 当初准备离开蓬莱的时候,你问她是否想跟你一起走,但她却拒绝了你,即便知晓了真相也要继续留在蓬莱。 梅总是觉得,事情一定会存在着转机。 第13页 可你不这么想,你一直以来都觉得,事情总是会向着最坏的方向运转。所以你没再劝说她,独自带着宗师留下来的秘卷跳进了河里。 你从不后悔那时的选择,就算再来一次,你还是会离开蓬莱。 只不过,在离开蓬莱之后,你会更早地做出和卞夫人一样的决定。 「丹」可以轻易地延长人类的寿命,却无法实现真正的不死,所以你还是会持续漫长的担忧,可那样也好过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的死亡。 唯有这件事,让你感到了后悔。 …… …… 两面宿傩问你为什么会对「涸泽」的传说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就像是去过那里一样。 你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 你知道他并不关心你的过去,他也不在乎你的未来,两面宿傩只管现在的享乐,这也是你最厌恶的一点。 那个人——你所恋慕着的那个人,他时常流露出温柔而悲伤的神色,无比专注地抚摸着你的脸庞与鬓髮。 你喜欢那样的眼神,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模样,也喜欢他一面亲吻着你,一面从唇齿间流泻出你的名字。 那是温柔而又缱绻的声音,就像是清晨林间的雾气,又如细雪飘落的娓娓。 这里的阴阳师们说,名字就是最短的咒。 世间罕见的强大术师,甚至能仅知晓姓名便咒杀他人。昔日藤原忠平与平贞盛讨伐平将门,便是由净藏法师联合其他术师,用咒破除了平将门的「刀枪不入」之躯。 在他教会你这里的语言时,他握着你的手,笔墨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出了他的名字。 而你也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他的姓名身旁。 你对他说:「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无形的诅咒便已然将你们紧紧地束缚在了一起。 你想要他一直注视着你……只注视着你。 他生病的时候,使女们被你遣出屋外,族中的长老们则是聚集起来商谈着家主之位的归属,为此府邸中暗潮汹涌,可你对这些全然不顾。 你只是守在他的身边,他不再和你说对家族的忧虑,也不再跟你说朝中的局势。 你想起了最初的时候,他握着你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你写字,他的声音宛如轻抚河面的垂柳。 那一刻他仿佛也忘记了他的家族、圣上还有他的远望,你便是他的全部。 你想要他爱你,便如同你爱他。 因为你为他捨弃了你的「道」,所以他也应当为你捨弃他的路。 你想要他只有你。 正如同他就是你的全部。 …… …… 那个人能理解你的内心,明白你所渴求的事物,他也愿意给你回应,对你许下永远相爱的承诺。 所以这份你有且仅有的恋情,是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捨弃的珍宝。 然而两面宿傩却对此嗤之以鼻。 可是他又懂什么呢? 在你眼里,两面宿傩蒙昧、无知,野蛮如兽类,粗鄙如岩沙。 所以他无法理解你的内心,也无法对你那悽苦的恋慕感同身受。 「但是里梅,你是可以理解的吧?」 你握着这名年轻的、僧侣打扮的术师的手,他有着一双宛如贵公子般的白皙双手,温度却如同冰雪。 这叫人忍不住怀疑他的心是否也同手指一样冰冷。 可你想起了那个人,疯狂的思念之火在你的胸腔中燃烧,你迫切地需要一个愿意认同你的人。 两面宿傩不是那个人,但是里梅可以是。 你试图从他的身上寻求认同,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难看的脸色从你的面庞浮现出来,让你差点抓着他的脑袋质问他为什么不回答你。 但在这时候,你却冷静下来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想,你不应该是这么容易失控的人。 你曾无限接近仙道的真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无法令你心生动容。 可你现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刻你终于意识到,你是真的再也没有半分成仙的可能性了。 第8章 -08- 恋情竟然苦若斯;何如高山上,头枕岩石死。* …… …… 又一次被那份痛苦的恋情折磨得夙夜难寐,你在寝具中睁开了眼睛,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从小到大,你其实都没有受到过太大的挫折,小时候你出生在咸阳,那是秦国的都城,即便昔日被断言早夭,也很快便得到了宗师的青睐。后来你跟随宗师入海求仙,在蓬莱落定修道一千年。 你还记得宗师曾在讲经时注视着你,为你赐下新名,那便是他对你最大的期许。 你也记得卞夫人曾抚摸着你的脑袋,为你束髮插簪行笄礼,她也曾待你宛若亲女。 幼时便与生身父母分离的你,却从宗师和卞夫人那里得到了家人的爱护。所以你离开了咸阳的家,得到了蓬莱的家。 然而现如今,你却从这唯一的一次恋情中体会到了此生最大的痛苦。 你并不后悔自己爱上了那个人,你只是…… 太过思念他了。 没能从两面宿傩身上获得寄託,无法从他身上得到半分慰藉的你,愈发思念起那个人来。 他和两面宿傩是截然不同的人。 第14页 在过去他还活着的时候,与你抵足而眠的无数个夜晚,他总会轻轻地抱着你的身体,贴在你的耳边对你诉说着满怀爱意的言语,那些语言仿佛绢绸一般轻柔地将你包裹。 你在寝具中缩进他的怀里,或是将他拥入你的怀中,那一刻你们仿佛血肉相融,所以自己也是对方的一部分。 但是两面宿傩从来不对你说这种话,他也无法与你心意相通。 他只会紧紧地抱着你,或者嗤笑你那在他看来如萤火般脆弱可怜的恋情。 因为两面宿傩根本就不懂。 你曾摸着他的脸,这张有着四只眼睛的怪异面容。 你对他说:「所以没有人会爱你,而你也不会爱任何人。」 就像你一点也不爱他,而他同样对你没有丝毫爱意。 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些,你稍稍侧过脸,看着这个躺在你身侧的男人,从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让你本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头脑愈发混乱。 两面宿傩的身体热得像是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熊熊燃烧,和因为疾病缠身而常年手脚冰凉的那个人完全相反。 你想起自己曾抱着他即使深夜也无法暖和起来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来解除他的寒冷,也曾贴着他的脸颊与他耳鬓厮磨,许下想与他天长地久的心愿。 你爱他胜过世间的一切。 …… …… 为了平心静气,你又像还在蓬莱时那样每日诵经了。 但内容却和曾经天差地别。 里梅为你送来酿酒的器皿时,恰逢你正在诵经。 「若有众生,造诸重罪,习行恶法,毁辱贤圣,诽谤正法,当堕无间大地狱中,经无数劫受诸剧苦,诸佛、菩萨、独觉、声闻虽具神通,而不能救……」* 里梅静静地守在门口,等到你的声音停下来,才将东西在你面前放下。 大抵是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十分平和,所以他才敢开口同你说话,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如果只是想喝酒的话,现成的更容易获得。 你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酿酒的器皿,而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诵经的声音从你的口中继续涌现出来。 里梅站在那里又看了你一会儿,最终没再说什么,自己离开了。 …… …… 以前的时候,你从来不喝酒。在蓬莱时养成的清心寡欲,直到后来遇到了那个人才有所变化,可他的身体过于虚弱,你只见他喝药如喝水。 但两面宿傩却喜欢——他喜欢所有你不喜欢的东西。 两面宿傩盯着你看,因为你今天穿上了许久未穿的十二单衣,隆重得仿佛要去奔赴重要的筵席。 然而当初两面宿傩将这身衣服送给你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看它一眼。 那张怪异面容上的四只眼睛,看向你的眼神中带着令你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令你想起了你和两面宿傩的初遇,那是你被人精心打扮了许久之后的姿态,和昔日与那个人相遇时的模样全然相反。 两面宿傩伸出手来,你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他的掌中,他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你这般说着,不停地为他倒酒,让他多喝几杯。但是两面宿傩却让你也一起,明明也没喝多少,可是你很快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大抵是醉得厉害,你的手也开始颤抖。 胸腔之中的心脏仿若擂鼓般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这一刻你想起了许多,咸阳、宗师、卞夫人……还有那个人。 你仿佛再一次看到了他以温柔的笑颜注视着你。 你说:「我想復活他。」 在很久以前,你就向两面宿傩坦白过,这就是你唯一的心愿。 为此你愿意做任何事。 「我也曾说过,你的强大远胜于我所见所有术师的总合。」 你深深地注视着两面宿傩,注视着他的皮肤下仿佛虫蠕般的起伏,就像是有什么活物藏在了他的血肉里,随时都要破皮而出。 这并不是普通的酒水,里面掺着大量花粉和花种。酒气遮掩了一部分花香,而你的身上又常年带着这股香味,再加上这是你亲自酿出来的酒,所以有「花」的味道毫不稀奇。 酒气氤氲在你们周身,可你却已经能闻到从两面宿傩身上散发出来的似有若无的花香。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两面宿傩的口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你算计他的事情,有些懒散地倚坐着,半支着脑袋,甚至望向你的眼神都和平日相差无几。 带着几分兴趣,又参杂着些许更难以理解的情绪。 两面宿傩不在意他人的性命,他同样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你却比他更加在意他的死活。 你不希望他像常人那样死去,或是死在其他的术师手中,他必须要活着,只有这样才能顺遂你的心意。 因为:「死掉的人无法用来培育炼丹的原料,而人的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你说你并不渴求永生,那就总有会死去的时候……」 未等你说完,他又狂声大笑,酣畅淋漓的笑声迴荡在周围,仿佛遇到了世间罕见的趣事。 两面宿傩说,你说得很对。 你平静地注视着他,对他说:「既然这样,倒不如成全了我。」 第15页 既然他早晚都是要死的,不如成全了你,让你在他身上种下「花」,成为你炼丹的原料。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要想实现死而復生,需要大量高浓度的「气」,然而寻常术师的「气」对你的需求而言不过杯水车薪,倘若真这样下去,你恐怕永远也无法实现那个人的「復活」。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看上了两面宿傩本身,你本就是为了用他炼丹而来。 …… …… 最开始决定要炼药的时候,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多少「气」,你只知道卞夫人炼丹百年未能实现宗师的復活,可涸泽已然是天地间「气」最为充盈的地方。 在蓬莱时你无比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天赋,所有人都说你是世间罕见的修道天才,但来到外面之后,陌生的环境却令你心生迷惘。 你听人说两面宿傩是现今咒术的顶点,便以为他是任何人都不可超越的最强术师,然而逐渐体会到了「咒」的真谛之后,你才明白,原来「咒」和「道」的本源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 此世的术师们都如此弱小,能够炼成高品质的「丹」的人类更是屈指可数,所以才会需要两面宿傩的存在,因为这就是世间的「平衡」。 因为有过于强大的诅咒师存在,所以才会有同样强大的咒灵和术师诞生,唯有这样你才能源源不断地获得高品质的「原料」。 可两面宿傩终究只是人类,即便你一再拖延,也无法掩盖他逐渐老去的事实。 况且他的强大也远不如你最初的设想。 因此,你要在他的生命结束之前,让他「转生」成为「花」。 不过这并不是可以轻易实现的事情,两面宿傩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诅咒之王」,你对此深以为然。 当那些「花」逐渐从他的皮肤下破出,开始冒出细嫩的绿芽时,你抚摸着他的面庞,看着柔软细长的绿茎从他的眼眶里往外蔓延。 在你触碰到它的瞬间,爱屋及乌,你觉得自己仿佛也对两面宿傩生出了一点点爱意。 你喜不自胜,只觉得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 然而不过转瞬的光景,那原本生机勃勃地往外生长着的绿芽,却在顷刻间枯萎垂落,丧失活力。 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两面宿傩已经死掉了。 「不要死……」 你紧紧地抓着他的脑袋,几乎是面目狰狞地盯着他。 「别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成全我……」 你终于明白,正是因为他一点也不爱你,所以才不愿意成全你。 …… …… 「我恨你。」 你对两面宿傩施以最恶毒的诅咒,诅咒他即便死去也无法获得转生与救赎。 可他对此毫无反应。 因为他已经死了。 你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失声痛哭起来。 第9章 -09- 朝廷再一次派遣了讨伐两面宿傩的队伍,在其中作为核心的则是贺茂家族的家主——贺茂保宪。 在过去,这个家族曾信誓旦旦地向圣上请战,说是必定能成功斩杀两面宿傩,可最后却是以派出去的人无一生还为结局。 现今有人旧事重提,贺茂家也别无他法。 贺茂保宪率领部下们踏入这片山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诡谲的安静,而且,这里并没有传说中的恐怖与血腥,反而繁茂地生长着巨大的植物。 如人般高大的花朵,绽放出无比艷丽的姿态,空气中瀰漫着花香,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间飞舞。 简直……恍若人间仙境。 可这里是诅咒之王的领域。 越是平静美丽,越是古怪渗人,有人的手臂不慎触碰了巨大的花朵,未过多时,便从那人的手上生长出了细长的绿色的茎。 茎叶以血肉为养分极速生长,花朵在他的肉.体上接连盛放,不消片刻,那人便无法动弹。他那张被生命力旺盛的植物遮掩了大半的脸上,则是不知何时浮现出了沉沦般的古怪笑容。 蝴蝶落在他身上的花朵中,那竟是一只长着人脸的蝴蝶。 如此奇诡而令人心生悚然的地方,令一些心志不坚的阴阳师开始退却。 但与贺茂保宪一同参与这次讨伐的,还有他的师弟,平安京中声名鹊起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他那张如同女子般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似有若无,见到此情此景依旧面不改色。 贺茂保宪看向安倍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晴明……」 「这里的植物有古怪,」晴明也露出了几分思索的神色,「说不定花香闻久了也会出问题。」 这样的话,只能暂且撤退吗?可是他们甚至都没有进入深处,止步于这种地方,传出去未免叫人笑话。 正是犹豫的时候,忽然地面震动,仔细分辨竟如同脚步声——然而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才能制造出这种程度的脚步声呢…… 他们很快便知晓了答案。 庞大的生物,长着鱼类的身体,却有人的双脚与三双手臂,那些手臂以僧侣般的姿态合十,上面还挂着念珠。 佛祖、菩萨的脸被放在了巨大的怪物身上,它们脸上浮现出来的并非慈悲,而是惊悚可怕的杀意。 第16页 「有罪……」 「罪孽深重者,当堕无间大地狱……」 口吐人言的佛像怪物们,在这古怪的「仙境」中显得格外阴森。 ……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你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通过「气」的运转感受到竃神正在活动的你,知晓了有人试图闯入此处的现状。 即便放在平时也不足以令你上心的事情,在此刻你更是无心理会——更何况竃神足以阻挡如同的术师。 回到炼丹的地方,仿佛便已经用尽了你全部的气力,你瘫坐在地上,宣洩过后的情绪只余无尽的空虚。 直到有人闯入了你的居所。 通过对方身上的气息,以及周围「气」的变化,你当即知晓竃神已被对方斩杀。 于是你终于抬起脸看向来人,那是一张……对你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你从他的轮廓间依稀可以看出毫釐与那个人相似的地方,可他给你的感觉却与那个人全无共通之处。 相比于他本身,衣物上的家纹显然更易辨认。 既然是他,那么竃神拦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保宪。」 你意识到了他是谁,在这种时刻见到他,一股复杂而晦涩的情绪涌上心头:「你也长大了啊……」 这一刻,你终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时间流逝所带来的变化。 而在你认出贺茂保宪的同时,有另一个人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他有着一双和那个人极为相似的,狐狸般狭长美丽的眼睛。 也有着无比温柔、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笑意的神情。 这不禁令你心生恍惚,仿佛又一次看到他朝你伸出了手。 你一时间情难自持,怔怔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 …… 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解决了古怪的庞大生物,在战斗中得以知晓,它们竟都是真正的活物。 并非妖鬼,也不是诅咒,而是其他的、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么这些生物又是从何而来呢?安倍晴明想,这一定和那些巨大的植物、古怪的蝴蝶也存在关联。 于是他们决定继续深入。 心生退却的阴阳师被留在了外围,深入山中的人只有少数,安倍晴明跟在贺茂保宪的身后,他们找到了疑似两面宿傩居所的地方。 然而这栋居所却充盈着无比馥郁的花香,简直就像是……花丛的中心。 安倍晴明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而贺茂保宪却径直走了进去。 「……保宪。」 有一道女性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术师们都知道,被看破真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贺茂保宪满心戒备地看向对方,入目所见的景色却与预料中截然不同。 那是个穿着重重叠叠的十二单衣,看起来苍白而又脆弱的女人——她有着一副蛊惑人心的美貌。 那一刻,扎根于血与骨中的诅咒生效了。 仿佛有无数的声音,不辨男女、无关老少,在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爱……」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贺茂保宪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对方。 她的声音如和歌般柔美悲悽。 贺茂保宪看着她抬起了自己的手,他走过去,握住了那白皙纤细的手指。 …… …… 两面宿傩已死的消息,很快便通过这支讨伐的队伍被散播出去了。 曾被认为是无法战胜的咒术顶点的诅咒之王,他的尸体便如平将门那般被肢解。 为了防止他也如「鬼新皇」般復活,京中的阴阳师摧毁了他的肉身,试图用咒将其超度。 然而不管用什么方式,他的二十根手指却都无法被破坏分毫。 听闻他们为此事发愁时,你已经回到了贺茂家的府邸之中。 二十余年的时光流逝,给这座府邸之中带来了许多变化,最直观的便是——大部分人都已经不认识你了。 但族中的长老们,却无比恐惧着你的回归,他们说你昔日与两面宿傩为伍,罪孽深重,按理应当与两面宿傩一同被处刑。 然而两面宿傩已经死了。 他并非是被贺茂保宪率领的讨伐的队伍杀死的,而是在他们抵达之前就已然死去。 也就是说—— 「她杀死了两面宿傩……」 这种说法,在贺茂家的上层隐晦地流传着,按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们或是猜疑或是恐惧地审视着你,而你则对那些试探充耳不闻。 在你离开之后,你所居住的地方,也因为家主之位的变动而被贺茂保宪占据。 面对这种情况,你的神色无比平静,于是你被安置在了另一处安静的院子里。 负责照顾你的侍女是个新来的女孩子,也正因如此,她才敢询问你的来歷。 「你是如何想的呢?」你反问她。 她则是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您是被家主大人带回来的……」 当初也有人和你说过类似的话,在那个人还是贺茂家主的时候。 那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后来你与那个人成婚,所以府邸中对你的称唿则变成了「夫人」。 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这般称唿你了。 第10章 -10- 你在贺茂家的府邸中,遇见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芦屋道满。 第17页 他此行是为了与安倍晴明会面,似乎是要同他商谈什么事情。 「久违了。」 依旧是那副脏兮兮的打扮的芦屋道满,笑意盎然地同你问好。 他说:「夫人您看起来依旧美丽如往昔。」 其他人都在刻意避而不谈的话题,却被芦屋道满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并不出声,没有附和的打算。 而你则是向来对这名古怪的法师没什么兴趣,所以神色情绪都很平淡。 被冷待的芦屋道满却并未露出半分不悦的神色,反倒面带笑容,似乎时刻都能遇见趣事。 …… …… 阴阳师们笃信着世间的万物都是「咒」。 芦屋道满告诉你,在这世上,要想杀人,用咒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事情。 你淡淡地答道:「是这样吗。」 你看起来对他所说的「咒」并无太大的兴趣。 见到你这般反应,芦屋道满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你反问他可惜什么。 他说:「会错过许多好玩的东西。」 安倍晴明曾提起过,他能够做到的事情,芦屋道满也都可以做到。 但区别在于,即便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安倍晴明也并不一定会去做。源博雅说他总是端着架子,可事实上,安倍晴明总是很容易为他人心生动容。 所以芦屋道满求财求乐,无论是谁求到他头上,他都会出手。可安倍晴明却极少答应他人的请求,甚至求到他府中也无法使他露面。 芦屋道满意味深长地告诉你:「这也是晴明和他的不同之处。」 即便没有说明,你也意识到了芦屋道满所说的「他」是谁。 可你却说:「我不明白道满法师的意思。」 「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他。」 这简直就像是在否认你。 你可以忽视他人在背后对你议论纷纷,甚至也能容忍有人方面对你进行指责。 可一旦涉及那个人……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芦屋道满如此评价道,「所以什么都会去做。」 这听起来叫人觉得他们有多么熟络似的。 你讨厌这样的口吻,这种自信的、故弄玄虚的口吻,当芦屋道满提及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像是比你还要了解他一样。 你只觉得无比厌烦。 …… …… 贺茂保宪回来后听说了芦屋道满来找过你的事情。 于是他特意跑来问你,芦屋道满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则是随意翻着书,兴致缺缺地回答道:「一些古怪的话。」 听到这种回答的贺茂保宪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说芦屋道满并非是可以相与之人。 你抬起脸反问道:「那他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贺茂保宪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 「不能告诉我的话,便当作我没问吧。」你又收回了视线。 贺茂保宪于是一五一十地跟你讲了。 两面宿傩死后,盘踞在他的领地内的诅咒相继溃散,而那座山上的东西,最终都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花朵、竃神、极乐蝶……都消失在了大火中。 但在不久之前,朝臣藤原治胜却无故从血肉中长出了植物,气息奄奄。 朝臣藤原向芦屋道满求助的同时,也求到了贺茂保宪这里来——托他请动安倍晴明。 之所以会在你面前对这件事遮遮掩掩,是因为无论贺茂保宪或是安倍晴明,其实都对那些东西真正的主人心知肚明。 那些并不是两面宿傩的所有物。 它们被大火焚尽,你却被带回了贺茂家。贺茂保宪对外只说你是他们从路上救回来的。 这就跟当初那个人的说辞一模一样。 当你问贺茂保宪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注视着这张年轻的面庞,和常年卧病在床的那个人不一样,贺茂保宪的脸上没有半分病容,只有无比蓬勃的生机。 因为出了这种事情,于是知晓内情的长老们自然将其根源归咎在了你的身上,视你为罪魁祸首。然而他们现在甚至都不敢再当着你的面对你进行指责。 事情迟迟无法解决,你只见贺茂保宪每日忧心忡忡。 你轻声问他:「晴明也没有办法吗?」 你猜想应当是焚烧那些花朵的时候,有花粉或花种随风飘散,不慎被朝臣藤原沾染,导致了这种局面。 两面宿傩的死给你带来的影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面对那些花朵被焚烧的结局,你也没有太大的动容——那种品质的原料,只要你想,平安京中数不胜数。 你注视着贺茂保宪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来,抚平了他的眉心。 当初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你便常常这么做。 他总是在为家族的事情担忧,总是要想着许多你从来都不去想的东西。 所以你对他格外怜惜,总是想着自己是否能够分担他的烦忧。 贺茂保宪怔愣地看着你。 想到他所说的藤原治胜的情况,你意识到藤原还未完全被转化为「花朵」,因此只要调转身体里的「气」,便有可能恢復原本的姿态。 你问贺茂保宪是否需要你的帮助。 …… 第18页 …… 对于你会出手这件事情,芦屋道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但因为你们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芦屋道满这次并未再主动与你攀谈。 这件事之后,贺茂保宪与你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了许多。一同而至的则是他与你之间的传闻。 在以风流为风雅的平安京,夜访之事盛行,更何况你们还是同处一屋之下。 然而听闻此时之后,却有盛怒的长老跑到你的面前,斥责你的所作所为。 你曾与上任家主成婚,即便他人不知内情,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这样说的时候,你则是反问他:「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纵使他对你怒目而视,却也不敢动你分毫。 你只觉得好笑。 可事实上,你完全无法展露出半分笑意。 不过二十余年的时间流逝,世间的变化却已然如此巨大。 然而一想到再过二十年,或许就连你曾与那人成婚之事也无人记得,你便深感世事无常。 你的恍惚令对方觉得是他的话起了效果,于是又摆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好似高人一等般看着你。 昔日的光景浮现在你的眼前,可你的耳边却环绕着聒噪的喋喋不休。 待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声音不知何时便消失了。 你垂下了眼帘,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 …… 侍女同你说水井中打捞起了尸体之时,你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是谁的。 权柄惑人,即便是年迈的老人们,也会紧紧地抓着它不肯松手。 所以望族中的长老们,大多都是如此。 想起对方的死状,侍女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您还没看到,那副样子也太可怕了……」 「可怕?」你反问道,「有多可怕?」 她说,会让人白日食不下咽,夜里难以入睡。 可你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恋情更可怕的东西了。 你看过无数生老病死,也见过许多恶鬼诅咒,可它们都远远抵不上「相恋」给你带来的痛苦。 「恋情才是最可怕的。」 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侍女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她小声地说道:「但是,分明家主大人也恋慕着您……」 你此刻无比清醒。 她口中的「家主」,跟真正与你相恋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即便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有着相同的姓氏,甚至连居所都是同一处。 可你知道那是假的。 那是被虚构出来的爱慕,是被延续在血脉中的诅咒。所以你并不爱贺茂保宪,而他对你的「爱」也不是你所渴求的真实。 你想要的是真挚的、没有半分虚假的爱。 可这註定是贺茂保宪无法给你的。 在你和侍女说话的时候,贺茂保宪拉开了障门。 他以复杂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 第11章 -11- 贺茂保宪怀疑事情是你做的,但他却不直接问你,眉眼间尽是犹豫挣扎。就像是不愿意接受那种可能性一样。 可他明明是从那种地方把你带回来的。 两面宿傩曾经大肆狩猎咒术师,他不杀死他们,而将他们活着带回去,这并非两面宿傩一贯的风格——让他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正是你。 是因为你需要炼丹的原料。 然而两面宿傩说着不在意生死,到最后却不愿意成全你,贺茂保宪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却依旧不愿意接受…… 在贺茂保宪顾左右而言他之时,你忽然抬起脸来问他:「你也觉得是我吗?」 你告诉他,你已经听到了有人在背后说着猜疑你的话了。你说以前也是这样。你已然习以为常。 于是你垂下眼帘轻声道:「就当作是我做的吧。」 在你这么说了之后,贺茂保宪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上毫无波澜。 回到这里的时间越长,过去的记忆浮现出来的次数越多。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已经不止一次在梦中重新见到那个人的脸。 可越是如此,清醒之后的现实越是残忍。 贺茂保宪找过来的时候,你还以为他会质问或是指责你,然而他却露出了那种在你看来简直是软弱的模样……这根本不像那个人。 那个人生着孱弱的身体,以温柔的神情和声音待人,行事作风却丝毫不受他人的动摇。 身体上的孱弱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所以他昔日力排众议要与你结为夫妻,纵使府邸中对你议论纷纷,他也全然不为所动。 你知道他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可他愿意作出一副不知内情的模样,只会在注视你时流露出无奈而包容的目光。 那是你永远也无法忘却的目光。 …… …… 在你提出要离开的时候,贺茂保宪试图挽留你,可你告诉他,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他为难。 你说,你不希望他为你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口中说着仿佛为他着想的话语,可你真正想的却是,他露出那种神情的时候,会把面容上与那个人相似的部分彻底遮盖。 那样的话,贺茂保宪看起来就跟其他人——那些你不在意的人没有任何差别了。 第19页 所以你搬离了贺茂家,前往外京。 深夜时来了一名不请自来的访客,和室内烛火微明,障门外人影绰绰,寒意从门缝飘进来,地面开始结冰。 你一下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里梅。」 平静地注视着闯入你寝居内的人,你的神色丝毫不见慌乱,可对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你还是第一次在里梅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里梅直勾勾地盯着你,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背叛了宿傩大人。」 他根本就是在指责你,就好像你做了多么让人无法原谅的错事。 可那明明是两面宿傩的错,是他宁愿自我了结也不愿成全你。 更何况,你和两面宿傩之间,哪里又来「背叛」的说法呢?你们从来都不是同伴,也没有信任过对方,是里梅错误理解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这是他的错。 但人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所以总是要把错处推脱到他人身上。 平将门叛乱,他的女儿泷子姬认为是朝廷的错,所以化身为泷夜叉姬以妖术集结父亲昔日的下属,以此来为父亲。 你想,里梅或许也想效仿泷夜叉姬,他也想要为两面宿傩「復仇」。 他的敌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 于是你告诉他,是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杀死了两面宿傩。 里梅起初并不相信,他说宿傩大人怎么可能被那些弱小的术师所杀。 「有传闻说安倍晴明的生母是信太森林的白狐,所以他也被称作白狐公子,更何况数年前泷夜叉姬与鬼新皇重现人世,也是被他祓除……」 里梅因你的说辞而动摇之时,你伸出手来,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注视着他的脸,问他是否想要復活两面宿傩。 泷夜叉姬復仇的第一步就是找回父亲散落的躯体,使其復活,返回人世,你问里梅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 里梅没有说话,但你当作他是默认了。 所以你告诉他,你的心情和他是无比相像的,这世上只有你们能有如此共通的心意。 你捧着里梅的脸,对他说你知晓让人死而復生的方法。 「你愿意帮助我吗?里梅。」 他的脸隐没在明灭的烛火中,你抚摸着他的面颊,神情无比温柔。 你注视着他的双眸,几乎是贴着他的面庞:「只有你能帮我了。」 因为你说需要他的力量,你们的心意是互通的,在这世上只有他能帮到你。 「里梅。」你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让他对你许下要帮助你达成心愿的诺言。 他说:「我会帮助你。」 「哪怕要付出性命。」你补充道。 里梅坚定地重复道:「哪怕要付出性命。」 咒是束缚、是制约,强大的术师即便随口许下咒约,也可以持续到生命的尽头。 更何况你们此刻无比真挚。 你告诉里梅,在海中有一处名为「涸泽」的人间仙境,那里生活着不老不死的仙人,祂们就是世间的真理,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 「在涸泽的中心有名为蓬莱的岛屿,那里终年被雾气笼罩,是仙人的居所……」 里梅专注地听着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终了,他问你是从何处知晓这些事情。 「我去过那里,」你对里梅说,「我正是从那里取得了不死的灵药。」 所以你可以数十年容貌不老,可以与两面宿傩正面交锋。你告诉里梅,这都是因为你在过去抵达了涸泽,你在那里得到过仙人的教诲。 你以婉转的言语蛊惑着里梅,让他要相信自己拥有力量,一定能进入涸泽的中心,见到生活在蓬莱的天仙,从仙人那里求得死而復生的灵药。 「你也一起去吗?」里梅问你。 你摇摇头:「我无法再前往涸泽。」 你不能再亲身前往那个地方,因为你知道,一旦你回去,卞夫人和天仙都不会再让你离开。 所以你蛊惑了里梅,以为两面宿傩求取死而復生之法欺骗他,让他率领两面宿傩残余的部下前往涸泽。 在那里,卞夫人也正炼制着起死回生的「丹」,你想利用里梅去探查她的情况,以此判断……夺取丹药的可能性。 你叫里梅以咒起誓要帮助你,可那其中却没有说明是復活两面宿傩。你从未明确地同他说过「我想復活两面宿傩」这样的话。 对你而言,里梅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生或死也不会令你动容,所以你毫无顾虑地欺骗他、蛊惑他,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芦屋道满曾在你面前展示过驱使式神的方法,你只见过一次便已然知晓其中的奥秘。 你挑选了一部分人,以里梅为首,准备好了出海的船只,临行前你交给里梅一只黑色的凤尾蝶。 「它能在海中为你们指明涸泽的方向。」 就这样,里梅带着那些人出海了。 …… …… 你交付给里梅的凤尾蝶,在抵达涸泽后便很快死去,因此,你也无法再通过它的眼睛看到岛上的情况。 里梅他们出海之后,差不多过去了一月有余,你听闻有人在靠近海边的地方发现了骨肉生花的尸骸。 尚未完全腐朽的面容之上,覆盖着奇诡的微笑。 在同一天夜里,有人找到了你的住所——他还带着身体上已经长满奇花异草的里梅。 第20页 那是你从未见过的生人,绝非和里梅一同出海的任何人之一,你看到这名生人的身体有一部分已经变成了树木的姿态,但你意识到这并非是因为被种下了「花」,而是因为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你已然有了答案。 他说:「我来自涸泽。」 你知道在涸泽的中间,有一块被称作「方丈」的区域,这名树人告诉你,他正是来自方丈中的村子。 可他却对蓬莱的情况一无所知,他说那里是天仙大人们的居所,并非他们所能前往的地方。 但同时你也从他口中知晓了,里梅在登岛后进入了蓬莱。 「他遇到了天仙大人,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树人告诉你,「他还有意识的时候,请求我能带他回来找你。」 可里梅现在这副样子,让你根本无法判断蓬莱如今究竟是何光景。 「你叫什么名字?」你问这名树人。 他愣了一下,像是不理解你的反应——大抵是因为你看起来太过平静,一点儿也不在意拼死也要回来见你的里梅。 树人的名字是「天元」。 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所以告诉他人自身的姓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过从方丈而来的天元显然还未能意识到这件事情。正如你昔日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那个人。 你忽然说:「在仙道中有一种方法,被视作是最下乘的成仙之法。」 里梅的身体已经无法逆转,倘若你想再次和他说话,从他口中听到关于「蓬莱」的状况,那就只能用上特殊的方法。 第12章 -12- 一番交谈下来,天元感慨道,你对仙道的领悟比他更深。 这是当然的,你从拜入宗师门下便知晓自己天赋过人,这是你从未怀疑过的事实。 所以在你发现他见到你的脸却依旧无法认出你的那一刻,你便猜测他或许并非当年与宗师一同出海的童男女之一。 于是你不经意地问他是否出生在方丈,而他的回答则是肯定的——天元是当初被留在方丈的人的后代。 「你没有想过进蓬莱去看看吗?」你如此问他。 天元则告诉你,那里不是他们能够触及的地方:「蓬莱是仙道的入口,是无上仙境,只有成仙之人才有资格被选入其中……」 他以无比憧憬的口吻诉说着对蓬莱的幻想,你安静地倾听着,没有戳穿这被虚构出来的谎言。 天元口中至高的「天仙大人」,曾是在你的注视下从小孩子的模样长大的。祂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仙人」,只是另一种生来便对「气」的掌控更加精妙的生物。 而那是你早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听里梅说,你也去过涸泽。」天元问你,「你所说的「成仙之法」,也是从涸泽知晓的吗?」 「是的。」你轻声答道。 那是你从宗师口中知晓的。 在古籍中记载着一种方法,说是人可以通过抛却肉.体的方式实现成仙的目的——将自己的「气」依附在外物之中,这种方法则被称之为「尸解」。 虽然在交谈的过程中,你对仙道的理解令天元钦佩,可当你要放火烧掉只剩一口气的里梅时,天元还是难免有些迟疑。 「这样真的可以吗……」 「七彩的烟雾会在燃烧时升腾而起,那就是成仙的预兆。」你看也没有看天元一眼,「或许你知道更好的方法?」 天元不再说话了。 …… …… 「尸解成仙」的方法,也是过去的修道者们虚构出来的谎言——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理解的。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可以成仙,那么宗师也就不会变成树然后死去了。 修道者进行尸解之后,根本就是变成了怨灵恶鬼一样的存在,完全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所以它才被视作是「最下乘」的方法。 可你并不在意里梅的「气」是否能够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你也不在乎他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你只是想询问他关于蓬莱的现状,所以只要能将消息传达给你,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并不知晓其中缘由的天元,却在目睹了七彩的烟雾飘飘裊裊之后,真的以为你是至仁至善的修道者,以一种景仰的目光注视着你。 燃烧后升腾起来的彩色烟雾,即便是黑暗中也熠熠生辉,这种方法在尸解中被称作「火解」,人的「气」正是附着在了彩色的烟雾上。 你以要收集某种药材为由,将天元支开,而后才继续接下来的步骤。 …… …… 里梅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坠入了地狱。 可端坐在他眼前之人,却是他出海之前与他缔结过咒约的你。 他怔怔地注视着你的脸,直到你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你握着他的手问道:「感觉怎么样?里梅。」 里梅低下脑袋看着你的手,余光瞥见被你握着的手,他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他的身体。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以安抚的口吻同他讲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他你为了救他,动用了被视作禁忌的秘法。 半垂着眼帘,流露出犹豫神情的你,令里梅的心绪格外复杂。 第21页 「我也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你这么说的时候,里梅忽然反问你:「既然你知道这种秘法,为什么不用在宿傩大人身上?」 因为你垂着脑袋,所以里梅未能第一时间看到你面上的神情。等到你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是一张落寞无比的脸庞。 你对里梅说,这是两面宿傩自己的意思。 「他曾对我说过,并不渴求长生不灭。」 在你对里梅说过的所有话中,唯有这句话是毫无虚假的话语。 你至今依旧无法理解两面宿傩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在你看来,一切渴求力量的人,同时都在渴求着长生。 即便是你心目中真正的皇——始皇帝也不例外。 你的神色无比哀伤,实在悽苦,含泪抬眸时注视着里梅时的复杂眼神,便足以打消他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质问。 「为什么……」沉默持续了许久,里梅才道,「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我。」 你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你在一开始时就告诉他,两面宿傩不渴求长生不灭,那他或许也就不会想要「復活」两面宿傩了。 沉默的气氛在你们之间扩散。 你自然不会告诉他,倘若你这么跟他说了,他大抵也就不会去往涸泽为你侦查蓬莱的情况了。 就这样过了许久,有温暖的水滴滴落在你的手背上,你忽然意识到这是里梅的眼泪。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他落泪。 两面宿傩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吗?你竟有些恍惚。 你看不到两面宿傩身上的任何优点,他全然不具备任何人性的光辉,正因如此,你也就无法理解里梅对两面宿傩的忠诚。对你而言一切值得你去珍惜的事物,都来自于那个人。 然而此刻,你却对里梅说:「因为我觉得,你或许需要一个寄託。」 哪怕明知道「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也会在触碰到一丝泡影时心生希冀。 但你与里梅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你正在做着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里梅对两面宿傩的忠诚,是否能得到两面宿傩的回应呢?你对这种单方面的付出,只感到可笑。 而你和那个人之间的心情,却是「相恋」。 因为你爱着他,所以他也爱着你,这是彼此对等而真切的感情,无比真挚。 所以即便他死去了,这份「相恋」的咒也会一直延续下去,正是因为那个人深爱着你,所以他所留下来的诅咒——深深地刻进那个家族后代骨血之中的对你的爱,才会驱使着贺茂保宪对你心生爱意。 贺茂保宪甚至愿意为你违背自己内心的良知。 一切的出发点,都是那份「恋情」。 …… …… 以「火解」之法实现了「成仙」的里梅,本质上其实跟这里所认为的「诅咒」也没什么区别了。 从里梅所说的话语中,你知晓了宗师和卞夫人所培育出来的「天仙」已经完全成长起来,祂们七位一体,再加上卞夫人的力量……你只得打消原本的念头。 更何况,里梅说他只见到了「天仙大人」,并没有见到你所描绘的年老的女人(卞夫人)或是男人(宗师)。 在你通过他得知了蓬莱的现状之后,他对你而言便再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很快便听说了里梅夜闯你的居所一事。 他们赶来的时候,里梅刚刚踏入你的寝居,你觉察到他们的「气」,打翻了手边的矮桌——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 里梅下意识想过来扶你,却被一道符咒拦了下来,下一刻你便被贺茂保宪紧紧地抱住,他问你是否受伤。 你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里梅被逼退离开,待到你抬起脸时,安倍晴明也已经回来了。 保宪和晴明会认为是里梅想要来报復你,里梅则会将保宪和晴明他们视作敌人,谁也不会怪责于你,你低垂着脑袋,将神情隐没于贺茂保宪怀中。 贺茂保宪忧心你在外会有危险,想将你重新接回贺茂家,可你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像是在顾虑着什么。 所以在贺茂保宪的请求下,你住进了安倍晴明的府邸。 这一结果也在你的料想之中。 然而其中,却也有你未能预测到的变数。那就是安倍晴明。 他的眼睛时常会令你产生片刻的失神。 「您在注视着谁呢?」 安倍晴明晴明这么问你的时候,你则是告诉他:「你。」 「我?」 「只有你,晴明。」 你以笃定的口吻如是说着,但安倍晴明却只是维持着那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令你愈发感到他们之间的相似。 安倍晴明也看穿了你的谎言,可他同样不戳穿你,而是以微笑的面貌注视着你。 直到你问他:「你觉得我在注视着谁?」 他同你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安倍晴明才刚修习阴阳术不久,因为你与那个人成婚了,所以他也跟随老师贺茂忠行前往贺茂家祝贺。 勾起了那时候的回忆,你的神色也稍稍柔和下来。 安倍晴明说:「倘若你方才也是这样的神情,那么我或许会相信你所说的话。」 你顿时理解到他话语中的含义。 第22页 「很明显吗?」 安倍晴明点点头:「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这也只是对他而言,你说:「保宪就不会这么想。」 「那是因为他被「咒」蒙蔽了双眼。」安倍晴明如是说。 你注视着安倍晴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他和那个人实在过于相像。 贺茂保宪被咒蒙蔽,你被安倍晴明与那个人过于相似的部分蒙蔽…… 「那么你呢?」你问他,「你会被什么蒙蔽双眼吗?」 第13章 -13- 安倍晴明说,但凡世人,都会有被蒙蔽的时候。在他昔日年少之时,也曾为外物而心神恍惚,思绪不宁。 安倍晴明将其视作存在于人心之中的「鬼」,而在你的理解之中,这便等同于仙道中的恶欲。 恶欲无穷无尽,使人愚昧、贪婪、堕落…… 裊裊细语轻盈如雾,庭院内芒草伶仃,残阳余景如泼墨点水般瀰漫,他的脸在霞光中仿偌氤氲着无比温暖的光。 在他说话的时候,言语保持着温和平静的口吻,与那个人格外相似的眼睛甚至流露出来的眸色也如此相仿。 你一时情难自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这张与那个人格外相似的面容上,展露出来的神情平静而无波澜。 贺茂保宪明明流淌着与那个人一样的血,可他能与那个人重叠起来的部分却寥寥无几,而安倍晴明只是贺茂忠行的弟子,却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和那个人无比相像。 「再和我多说说话吧,晴明……」 你依偎着他的身体,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恍惚间你仿佛回到了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你也是如此与他缠.绵相拥。 「要说什么呢?」安倍晴明问你。 你回答道:「无论说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以熟悉的、温柔的口吻同你说话的声音。 薄薄的云雾笼罩着远处的山头,残阳似血被云雾遮掩,天色逐渐黯淡,这张眉眼柔和的面庞只依稀能看到边缘的轮廓。 你用手指慢慢抚摸着他的额头与眼睛,日光消退,月色未明,在你的视线内只有模煳不清的轮廓,可你的记忆却正在填充着此刻的视野——这令你觉得,你正抚摸着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有着一张苍白而又虚弱的脸,但眉眼间的神情却无比柔和专注,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那份目光正如同你们之间的恋情。 真挚的、珍贵的恋情……你毕生无法捨弃的珍宝。 你亲吻着他的嘴唇和面颊,这份感触无比真实而又柔软,他的气息氤氲在你的面前,你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 「我爱你……」 你对他说:「我无比爱你……」 你的性命没有迎来早夭的结局,可那份恋情却转瞬即逝,仿佛你那被断定为「早夭」的命运竟是以这种方式,落在恋情上得到了应验。 泪水打湿了你的面庞,你情难自制,然而一只骨肉匀称的手却抚去了你面上的泪痕。 如此温暖而又温柔。 这只沾着你泪水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你的手,那些手指从你的指缝中伸过来,最后与你十指相交。 在过去,你曾听说过「十指连心」的说法,就好像握着他的手指就能够触及到他的心。 「「我」是谁呢?」 在他亲吻着你光洁美丽的嵴背时,你听到他如此问你。 你没有回答。 …… …… 暖春时分,安倍晴明穿着他那身白色的狩衣,斜斜地倚在檐廊上喝酒,薄薄的日光倾斜着洒落在檐廊,仿佛细雪融化在他酒意微醺的脸上。 你只见他的嘴唇仿佛涂抹了口脂般殷红美丽。 他素来随性,即便见到你也未起身收敛。你则是蹲下身来,慢慢地在他身边躺下。 木质的廊板太硬,你便让晴明伸出手来,拉到自己的脑袋下,枕着他的手臂。安倍晴明一面无奈地说着你真会使唤人,一面却低下了脑袋。 你饮尽酒水,抬起脸来亲吻着他的嘴唇,微醺的酒意似乎也让你感到天旋地转。你翻过身,脑袋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都躺在他的身上。他则是抱着你的身体,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头髮与嵴背。 无比混沌的思绪,编织出旖旎绮丽的虚幻梦境。便如同时光倒转,回到了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 醉意上涌,你的手指在一片扭曲的视野中摸索着,直到摸上那个人的脸。 你抬起脸,将自己的嘴唇贴着他的下巴,细密地亲吻着他的面庞。 他的声音——温柔的、无奈而包容的口吻,你混沌的头脑无法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你诉说着心中无法遏制的对他的爱恋。 在此刻你终于能够告诉他,你也无比期盼着能够与他天长地久,便如同他昔日温情脉脉地亲吻着你们交织在一起的头髮,许下想与你「结髮共白头」的心愿。 你毫不掩饰着自己对他的爱慕,也正如他诉说着对你的情谊。 意识朦胧间你抓着他的手指,将这温热的手指贴在你的唇边,你不断地询问他是否爱你。 你问他,他对你的爱是否也如你一般真挚无比,始终如一。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你却不依不挠,最终你听到了一道细微的声音,仿佛冬雪初霁时冰层松动的裂痕,可这时你已然睡去。 第23页 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你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充满着那个人的身影的梦境。 你们诉说着对彼此的心意,许下要永结同心的誓言,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要他告诉你,他对你的爱是否始终如一。 回想起这一切,你的目光却触及安倍晴明的面庞。 你愈发分不清,这些「记忆」究竟是真实存在于过去,还是被虚构自如今。 你只觉得越陷越深。 …… …… 即便意识到自己现今已过分沉沦,可你也没有要收敛的意图。 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你对那个人的思念,会让你变成何等模样。至少现在,当你握着安倍晴明的手,也仿佛被填补了一部分空缺。 然而纵使你没有要去了解他的意图,却也会在日夜相处时逐渐明晰他们之间的差别。 相比于为了家族而竭心尽力的那个人,安倍晴明则显得有些「冷漠」。 他不在意朝中的局势,也不在乎宫中的那个男人,甚至以咒掩盖府邸的入口,想要求到他面前来请他出手的朝臣们都无从下手。 你曾与他坐在庭院前的檐廊,看着外面的人被幻象所阻拦,而他面色如常般闲适,面对来人的忧愁或是焦急无所动容。 「我以为你会答应的。」 你这么说的时候,安倍晴明反问你:「我为何会答应?」 因为在你的印象中,那个人总是不会拒绝求上门来的同僚们。 因为那个人是贺茂家的家主,是圣上最为青睐的阴阳师望族的首领。 你下意识将他们进行比较的同时,也是开始区分他们的时刻。因为在你心目中会逐渐留下对安倍晴明的印象,而不是被那个人所覆盖替换的回忆。 安倍晴明看似冷漠,对他人无动于衷,可当他在公卿们眼前展露「咒术」之时,却也用上了幻象,而不愿伤害一只青蛙、一只乌龟。 你对待在意的人,会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无法与他比拟,可在安倍晴明的口中,所有生命似乎都是等价的,于是即便飞鸟虫蚁,也不比别的生命更加低贱。 他这么说的时候,你头一次开始试着理解他的想法。 安倍晴明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救更多的人,之所以修习阴阳师,最开始也只是因为觉得有趣。 在过去,你也曾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说法——那个人正是芦屋道满。 他因为觉得有趣,所以受託下咒杀人。也因为有趣,于是藏起「鬼新皇」的部分躯体。 可你觉得,安倍晴明要比芦屋道满更容易心软。 「所以你还是会为他人心生动容。」 安倍晴明答道:「可这正是人心。」 你不懂人心,甚至与仙道也渐行渐远。人心难懂,仙道渊远,唯有这份恋情是你能无比真切地感知到的、真正得到过的存在——这份早夭的恋情,仿若燃烧的火焰,余烬至今残存在你的胸腔,如同心脏般跳动。 你能在意识混沌时抓着安倍晴明的手,贴着他的脸颊与嘴唇问他是否爱你,可真正清醒过来之后,你却完全说不出半句相似的言语。 因为你对此感到恐惧。 你害怕自己会真的分不清——因为他们太过相像,所以你会分不清你「爱」着的究竟是谁。 不过,这样的恐惧只产生于睁开双目时短暂的瞬间。 无论你在混沌时如何追问、不肯罢休,安倍晴明也从未反问过你半句。 他从来没有在你清醒的时候,问过你半句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安倍晴明只会像那个人一样,以温柔而又专注的目光注视着你。 然而比起那个人——总是在忧心着家族、朝廷、圣上,忙碌于事务的那个人,安倍晴明只注视着你的时间,令你也心生恍惚。 你们在春日一同外出赏花,夏日炎炎,庭院内有蜻蜓落在你的发梢…… 「我是谁呢?」 他从身后拥着你的时刻,如此询问你,你倚在他的怀中,侧过脸去,伸手抚摸着他的下颌。 他又问你:「你在注视着谁?」 你不由得心生恍惚,其中竟也生出了几分迟疑。 「晴明,」你对他说,「只有你。」 …… …… 「说谎。」 安倍晴明轻声道。 你则是凑过去与他接吻,抱着他的脑袋,抚摸着他的面庞。 第14章 -14- 轻风拂过,樱花树枝的光影落在安倍晴明宽大的狩衣上,微微摇曳。 说着说着,你们又谈起了「咒」。 安倍晴明说,咒是世间万物的依託,通过咒,就连天上的月亮都可以被当作礼物送出去。 「你送出过吗?」你问他。 「没有,」安倍晴明道,「不过,倘若你想要的话……」 他或许会说,倘若你想要的话,他也可以送给你。 然而你对天上的月亮并没有任何兴趣。 安倍晴明的嘴角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你最喜欢见到的神情。 可你同时也知道,每当你注视着他失神的时候,他也能察觉到你正在透过他去看其他的事物。 与那个人之间的恋情,似乎已然成为你生命中的全部,所以令你忘却了自我,即便在他死后也无法释怀。 第24页 安倍晴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也曾想过要为你做些什么。 你们在庭院中欣赏着樱花盛开的景色,这种边开边落的花朵,绽放出短暂的哀伤之美,正如你那转瞬即逝的悽苦恋情。 与那个人相识相恋的时光,将你改变得太过彻底。 安倍晴明说人总是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因此发生改变,却很难再做回自己。你对此深以为然,可即便明确地知晓这一道理,也无法对你所面临的事实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你倚在安倍晴明身边,脑袋抵着他的肩膀,仿佛将全身的重量也依託在了他的身上。 淡淡的酒气在日光下氤氲,安倍晴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平安京的男人们。 你抬起脸来,却没有将自己的脑袋挪开,而是换了一个姿势,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反问他原因。 「因为他们一贯善于骗人。」 安倍晴明说,他们的爱便如晨雾般短暂而又虚幻,好似连一阵微风都能将其吹散。 他见过太多诅咒与恶鬼,男人们、女人们,爱恨交织,纠缠不清。 「那么你呢?」 你抬起手来,白皙美丽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与下颌,你问他是否也如那些男人一般善于骗人。 「你也在骗我吗?」 嘴巴上问着这种话的你,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安倍晴明是否欺骗你暂且不说,你欺骗着他是不争的事实。 你注视着他的脸却并非是在看他,请求他同你说话也不是在和他交谈,你只是在透过他思念着过去的泡影,以便让你那虚幻的梦境能稍显真实。 安倍晴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他的神色如此坦然,反而让你心生退却。 时光流逝,传闻中生母是白狐的安倍晴明,却也如常人一样经歷着生老病死。 察觉到他也开始衰老的你,询问他是否想要追求长生不死。 「就像你一样吗?」 他轻轻地抚着你的面颊,在他数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便是现今的模样。 安倍晴明问你,这是否也是「咒」。 你摇头:「这是「道」」 这是仙道的真理,是所有修道者渴求的「成仙」终点流泻下来的,来自「道」的眷顾。 「咒」无法逆转生死,「道」却可以改变天命。 安倍晴明希望你能做回自己,找回自己的「道」。 泪水从你的面颊流淌下来,它的源泉在于你胸中那颗那无法被遏制的恋慕之心。 你泣不成声:「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忘记那个人,做不到摆脱那份「恋情」。 …… …… 衰老便意味着死亡的接近,可安倍晴明却也毫不畏惧。 这令你久违地想起了两面宿傩,你想起他面对自己的衰老,也流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 「为什么?」 安倍晴明和两面宿傩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可他们在面对衰老与死亡之时,却也表现出了相似的态度。 你只觉得无法理解。 庭院里的樱花每年都会盛开,短暂地绽放,而后消亡。安倍晴明说,这便等同于人世。 人生总是留有无数遗憾,可这些遗憾并非是延长生命的执念,而是面对衰老与死亡时所需要的勇气。 你握着安倍晴明的手,他所说的话令你感到不安。 这简直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那个人躺在你的怀中,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株失去生机的植物。 你想要紧紧地抓住他,可他却离你而去,甚至在死时留下那样的诅咒。你不愿相信他不再爱你,而事实也告诉你,你们的爱的确始终如一。 所以那份「恋情」才会在他的后代身上再次显现,他们对你的爱,正是他对你的爱的重现。 「晴明……」 你抓着晴明的手,忽然意识到了他对你所说的「遗憾」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也老得就快要死掉了。 安倍晴明从来不肯在你清醒的时候说他爱你,你同样从不在自己清醒的时候询问他。可他却也无数次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你。 你跽坐在檐廊上,晴明的脑袋枕着你的腿,他闭着眼睛小憩,日光斜斜地穿过屋檐,细碎地落在地板。 此刻正抚摸着他的头髮,无比清醒的你,忽的问他是否爱着你。 安倍晴明没有说话。 他安静得就像是一株已死的树。 …… …… 你从未设想过要如何同安倍晴明告别,可真正到了他死去的这一天,你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他同你说着咒与樱花,和你一起在檐廊上,日光落在你们身上…… 然后,他的生命也迎来了终点。 两面宿傩死去的时候,你只觉得愤怒。对他最后也不愿成全你的怒火,令你恶毒地诅咒着他即便死后也不得安宁。 可意识到安倍晴明也死掉了的时候,你只觉得有些恍惚。 或许也存在着短暂的瞬间,你的意识在混沌与清醒间隙的时刻,你曾真正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是他在对你吐露心意。 …… …… 安倍晴明死后,贺茂家将你迎回。 过去那些见证过你和那个人的婚事的人们,都已然在岁月的洪流中消亡。在这个阴阳师望族之中,你的存在显得如此特殊。 第25页 贺茂家的男人们、女人们……但凡身体里流淌着那股血脉的后裔们,都在如痴如狂地爱着你。 他们在贺茂家的府邸中心处为你修筑庭院,为你寻来无数培育「花」的原料。 但即便是在这座府邸中,也已经无人知晓你的真名。 他们称你为「夫人」或是「先祖」,每一任的家主都要送到你的面前来,你有时候会瞥上一眼,有时候则是看都不看。 无数张脸在你面前闪过,常人短暂的生命于你而言不过转瞬,所以你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更记不住他们的面貌。 那份被诅咒的恋情,令整个贺茂家都为你所有。 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江户时代,贺茂家更名为加茂家。现任家主前来向你请示之时,你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便因此欣喜若狂,无数言语从他的口中涌出,诉说着对你的爱意。 你却只是淡然抬起脸,注视着庭院之中的樱树。 几百年前的时候,天元曾来找过你一次,他那时几乎全身都要变成树木——他就快要死掉了。 并不想就这样死去的天元恳求你帮助他,于是你告诉了他一种方法。 与拥有特殊体质的「星浆体」进行同化,可以吸收更多的「道」来延长自身的寿命。 可那同样不是完美的长生,无法真正实现永恆的不死。 仙道的真理,至臻的终点,唯有成仙。 但无论是你还是天元,都不可能触及那个终点。 与星浆体同化后得以延长性命的天元,开始与咒术师家族们进行合作,以自身的力量为他们制造「结界」。 第15章 -15- 时值江户,德川幕府第二代征夷大将军第三子德川忠长,下令召集武士于骏河城进行御前试合。生性残暴的德川忠长,摒弃了一贯的传统,将比试改为真刀比武。 有一家臣为劝诫德川忠长,于殿前剖腹,亲手掏出腹中脏器,想要以此改变忠长的命令。然而见到此情此景的德川忠长,面上却流露出痴迷般令人悚然的神情。 这一年,正是宽永六年(1629年)。 你已经有数百年没有离开过加茂家的府邸,深居宅邸内炼丹的你,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天元却前来告诉你,有人在沿海的地方找到了古怪的小船,船上是全身长满植物的尸体。 对那种景象过于熟悉的你,意识到了这是卞夫人或者天仙所为。 这意味着什么呢?其他人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这意味着卞夫人的「仙药」也还没能炼制成功,所以她需要更多的原料,需要吸引更多人前往涸泽。 天元对天仙、蓬莱心怀恐惧与敬畏,于是询问你应该怎么办才好。 你已然有了想法。 过去的几百年里,你对「气」的掌控愈发精妙,便也效仿宗师,培育出了「天仙」。不过你对抚养教导天仙这种事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只留下了天仙的躯壳。 现在正是可以用上祂的时候。 …… …… 没过几天,又有渔民在岸边发现了盛着古怪尸体的小船,但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艘船上还有一名「仙人」。 仙人有着完美无瑕的身体与面貌。 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听闻此事,连忙将仙人请至骏河城。 …… …… 藉以天仙的躯体出现在他人眼前的你,受到了骏河大纳言的格外优待。 自从发现了古怪的花草生长在人类的肉.体上,对这一奇景的形成原因产生的猜测便众说纷纭。又逢德川忠长执意举行真刀比武,也有人以此对其进行劝诫。 接触到尸体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同化,那是任何药石都无法治癒的感染,因此也有人说,这是上天对骏河大纳言的告诫。 因为触碰了那些「花」却没有发生任何异变,于是你的来歷便有了更好的解释,尤其你亲口告诉了德川忠长—— 「我来自蓬莱。」 就这样,你成了众人口中来自蓬莱的仙人。 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更是将你奉为上宾,他询问你的姓名。 你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是「羂索」。 可事实上这并非是你的名字,而是那个人的名字。在你逃出蓬莱后遇到的那个人,与你产生了恋情的那个人,同你成婚的那个人…… 他才是「羂索」。 菩萨手中的法器,代表慈悲与救赎的羂索,却没能为你带来救赎,反而令你越陷越深。 在即将到来的九月二十四日,将进行骏河城御前试合,届时会有数不尽的武士从四处赶来,德川忠长邀请你一同欣赏这必然十分壮观的景致,他的神色间充满了对血腥与杀戮的狂热。 你的面庞上流露出神佛般的慈悲,口中却吐露着乐意至极的言语。 这位骏河大纳言说:「您果然是真正的仙人。」 在这个时代,过去的阴阳师望族们日益没落,即便是昔日颇受圣宠的贺茂家也一样。 不过,依凭着过去积攒下来的底蕴,更名为加茂家之后,这一家族仍旧占据了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地位。 可在骏河大纳言眼中,这些家族也不过微末之势。骏河大纳言是现今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亲弟,骏府藩藩主。 骏河城御前试合当日,你落座于骏河大纳言之侧,真刀比武所带来的结果是比试中的伤亡惨重,这些世间罕见的剑士们为了虚幻的胜利而互相残杀。 第26页 德川忠长问你有何感想。 你思索片刻,询问他是否想要看到更加美丽的极致景色。 「那是什么?」德川忠长问你。 你告诉他:「诚然这些剑士都在剑术上造诣颇深,可也仅仅如此罢了。纵使其武艺高超,也不过剑技之间的较量。」 而术师之间的比试,却是「咒」的较量。 你想起了安倍晴明,想起他在公卿面前展示「咒」的力量,青蛙、乌龟都能被一片树叶压成肉泥。 在德川忠长面前,你也展示了这样的力量。 你只是轻飘飘地动了动手指,便有飘落的树叶受你驱使,不过转瞬,第一场比试中的胜者,也已然血肉模煳。 德川忠长睁大了眼睛,无法言语。 「这就是咒,」你对他说,「咒术师之间的比试,便在于双方对咒的领悟。」 你是来自蓬莱的仙人,自然和凡俗世间的咒术师们不同。但你告诉德川忠长,在人世间也有咒术师家族的「御三家」——五条家、禅院家、加茂家,他们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深陷于此的骏河城大纳言,就这样受到了你的蛊惑,于是下令召集咒术师御三家的家主进行御前比武。 加茂家的现任家主,来到了你的庭院之中,请求你能告知他应该如何是好。 「五条家的六眼,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 这就是五条与禅院家能登顶「御三家」的依凭。五条家几百年一遇的特殊体质「六眼」,能够彻底解析家传术式「无下限术式」。而禅院家的咒法「十种影法术」,相传也毫不逊色于掌握了「无下限术式」的六眼。 相较于他们,加茂家的赤血操术也显得平庸起来。 正使用着「天仙」躯体的你,坐在你真正的肉体身侧。即便是加茂家的人也没能从你这里得知实情,他们也如同外面的人一样,以为「羂索」是来自蓬莱的「仙人」。 即便他们同样知晓「羂索」这个名字,因为在数百年前家族中曾有过同名之人。 他们只当你是心血来潮对这名「仙人」有了兴趣。 「不必担忧。」 你并没有要让加茂家也参与殿前比武的意图,自然也有办法让加茂家置身事外,这个家族是你和那个人之间最后的联繫,即便是出于这一缘由你也会留下他们。 之所以要蛊惑骏河大纳言下令,完全是因为你也意识到了炼丹所需原料的不足。 正如当年你想将两面宿傩转化为「花」,现如今的你,同样想将五条和禅院家主也转化为炼制仙药的原料。 你抚摸着自身肉.体的面庞,这具身体就算再过一千年也不会老去。 当你告诉他人你是「羂索」的时候,你仿佛同时也获得了与你之间的那份「恋情」。 「羂索」会以无比温柔而专注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注视着你。 …… …… 诏令传到了五条家和禅院家,你也前往了这两个咒术师家族。 你告诉他们,你是来自蓬莱的仙人,现今骏河大纳言失道,你对此深感痛心。 说着这样的话语时,你那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天仙」面庞,流露出来的是悲天悯人的仙人慈悲。 「天仙」的面目令人深感高不可攀,加上你无比真挚的口吻,还有你身上那高深奇妙的「道」,他们很快便相信了你所说的话语。 他们问你应该要怎么做才好。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你告诉他们,在殿前试合之时,德川忠长也会让你伴其左右。 面对残暴不仁,即便家臣死谏也无动于衷的骏河大纳言,寻常方法自然已经无能为力。 但你可以制造出幻境。 你告诉他们,你正是为了为了惩戒失道的骏河大纳言,所以才要从蓬莱仙境来到人世。 …… …… 因为你的身份特殊,再加上一些话术,渐渐的,骏河大纳言对你所说的话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所以当你说你掌握着长生不死的仙药的炼制方法之时,德川忠长也深信不疑。 话虽然不假,可你并不打算为德川忠长炼制不死药,你只是在藉助他的身份与势力大规模地种花。 起初,用来种花的对象是强盗、死囚,后来便是犯了错的武士、捕快,到了后来,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了。 你因为有了骏河大纳言作为明面上的幌子,所以愈发放肆,就这样一直到了五条家主和禅院家主进行殿前比武的日子。 你端坐在德川忠长身侧,一派慈悲地低眉垂目。 「六眼」的「无下限术式」和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所散发出来的光彩令你想起了数百年前那个咒术的全盛时期。 可那份辉煌也早已被掩盖,术师、诅咒都越发弱小。 唯有你在不断地变得更加强大。 你分明已经失道,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或许是因为你即便如此也深受仙道眷顾,亦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着神佛。 你不再去想,而是注视着殿内的咒术师们。 在空气中瀰漫着花的香味,花粉和种子早就被你洒满了大殿。 绿色的细芽开始生长起来,殿内之人接连倒下,德川忠长却无比狂热地注视着这奇诡的罕见景致,对你说这的确远胜过让武士们真刀比武。 第27页 你则是回以轻柔的微笑。 你们就这样注视着整座大殿充满了奇花异草。 「这些罪孽深重的人,都转生为美丽的花朵了。」你对骏河大纳言说,「您的作为必定能得到世人的传颂。」 五条和禅院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你。 第16章 -16- 五条和禅院之所以会来到骏河城,一方面是迫于骏河大纳言的身份地位,另一方面则是真正相信了你所说的话。 可你却是在欺骗他们。 那些细嫩的绿芽在他们的血肉之中长出根茎,最后破皮而出,人类的身体在此刻便是最为肥沃的「土壤」。 无下限术式与十种影法术如同烟火一般迸发,那股强大的力量直冲你与德川忠长。 但你对「气」的掌控早已抵达了无比精妙的境界,而天地之间,即便是空气之中,也存在着无穷无尽的「气」。 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在触及目标之前被你释放出来的「气」包裹。恐惧与狂热的神情交织在德川忠长的脸上,他激动地伸开双臂,口中发出古怪的笑或尖叫。 那两股澎湃的咒力被你控制着,扭曲、压缩,最终升向上空,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简直就像是无比绚丽的焰火。 德川忠长狂声狂笑,他几乎要因此而流出眼泪来,口中喃喃着你果然是真正的仙人。 「仙人……」德川忠长喜极而泣,他追问你何时才能成功炼制出不死的仙药。 你瞥了一眼他的丑态,告诉他只要将这些原料炼成外丹就可以了。 「这一次的原料,一定可以炼出品质极高的「丹」。」 无数的尸体堆积起来,从他们的血肉之中生长出来的花朵,盛开出极致的美景。德川忠长深深地陷入这片花香制造出来的幻境,他的脸上也浮现出餍足的笑容。 德川忠长对你而言已经毫无作用了,你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了殿中的那两株「花」。 当初之所以会在转化两面宿傩时失败,是因为转化的速度太慢了,过程中给他留了太长的时间——同样的错误,你绝不可能再犯第二次。 禅院和五条都已经彻底被转化为「花」了。 五条家的「六眼」据说可以解析一切术式,却也无法看穿你的灵魂,天仙的身体由最为纯粹的「气」构成,这是超乎人类理解的完美无瑕的躯体。 而你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强大的灵魂,所以才可以生灵离体,用着这具「天仙」的躯壳在外活动。 你带走了这些炼丹的原料,至于骏河大纳言,则完全不在你的考虑之中了。 …… …… 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残暴不仁,下诏命五条家主与禅院家主于骏河城进行御前比武,二人因此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古怪的是,德川忠长也在那之后变得神志不清。 换回了原本身体的你,在加茂家的府邸之中听闻了这些事情。 因为德川忠长神志失常,再加上咒术界御三家其他两名家主双双惨死,原本也要被召去进行御前试合的加茂家主就这样逃过一劫。 而同样参与其中,推动了德川忠长那些残暴行径的你,却根本没有留下半分痕迹——谁也不知道其中还有你的手笔。 偶尔有人提及那位来自蓬莱的仙人「羂索」,却无半分水花激起。「仙人」究竟是真正的仙人,亦或是假冒的骗子,都无人在意了。 宽永十年(1633年),德川忠长于骏府藩切腹自尽,「介错人」出自斩首人世家「山田浅右卫门」。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结束了,但事情带来的影响,却远远不够触及终点。 即便是以那些在此世代被视作顶点的咒术师的「气」炼成外丹,也远不足以制成起死回生的灵药。 忘不见终点的未来,令你再一次动起了蓬莱的心思。 在那之后的百年间,陆续又有古怪的船只在岸边搁浅,盛着奇花异草来到人世,而你则是命人在消息传出去之前将那些「花」收回,同时做着前往蓬莱的准备。 直到现在,你也依旧不敢肯定自己能够直面卞夫人。 你想起过去的事情,想起自己昔日知晓她在炼丹时的反应,想起自己那试图告知宗师来阻止她的心情…… 安倍晴明说,你应该要想起真正的自己。 可昔日那个「真正的自己」,却足以让现在的你自惭形秽。 你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对「气」的掌控也更加精妙,可你却全然感觉不到喜悦或是满足。 在你的胸腔之中,只有那颗空荡荡的心。 就这样不断迟疑着,等待着……又过去了百余年的时光,幕府第十一代征夷大将军德川齐庆偶然间听闻了有此血肉生花的奇景,他派去的人在你之前运走了那具遗骸。 将军以微笑的面貌说,如此奇妙的景状,其出处必定是世外桃源,有仙人居住。 「那里一定也会有令人长生不死的仙药。」将军就这样下了定论。 他先是派遣了几批调查队前往那座「桃源乡」,可其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死在了那里,少有几名会来的人,身上也都如同最初的遗骸一般长满花草,面目全非。 于是将军命人押来全国的死囚,以朝廷会给最终带回长生不死药的死囚颁发「免罪状」为诱,命他们前往「桃源乡」。 第28页 为了避免这些死囚潜逃,将军派遣了斩首人世家山田浅卫门家族押送他们。 因为这一意外,你也不得不下定决心,以「天仙」的躯壳混入队伍,和他们一同前往了涸泽。 时隔数百年,你终于再度来到了这个曾被你当作过「家」的地方。 …… …… 岛上充满了奇花异草,蝴蝶纷飞,花香瀰漫着整个涸泽,从远处传来虚无缥缈的诵经声……那曾是你最为熟悉的声音。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回忆往昔,你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音,那声音很轻,却还是被人耳尖地听到了——有着「食人花魁」之称的赤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仙」有着美丽的面貌,并不存在固定的性别,通过调转身体里的「气」,可以自由实现男性与女性的转变。 为了方便行动,使用「天仙」躯壳之时,你向来以男性的面目示人。 这名美貌过人的花魁,在你面前流露出引诱的姿态,她贴在你的耳边问你是否知晓什么。 「也跟我说说吧……」 你没有理会她。 在你面前受挫的赤绢不以为意,她很清楚的知晓自己的美丽,也善于运用这份得天独厚的优势。赤绢很快便又贴到了其他人的身上,这一次,她没有被拒绝了。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登岛的人类,他们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进入蓬莱的入口。这群人其中一半是朝廷的斩首人,另一半是被抓来的死囚,人心各异,心怀不轨之徒比比皆是。 他们商量着要如何探索这座岛屿之时,你已经找到了进入蓬莱的路。与此同时,你也通过「气」的流动,发现了活动在这座岛屿上的「天仙」们。 最初的时候,宗师只制造出了两名「天仙」,他为它们取名为「莲」和「梅」。梅的「胚珠」从一开始就是不完整的,所以她无法转换自身的性别,只能维持女性的形态。 其他的天仙是后来才被二次培育出来的,当时你和梅一起照顾这些新生的「天仙」,她总是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注视着你。 你问她是否有什么事情,可她却只是低下脑袋来,一言不发。 对「道」以外的事物本就没什么兴趣的你,因此也不再理会她。 你在这里再一次感应到了梅的「气」,可地点却不是中心的蓬莱,而是中间的、天元曾经生活的村子,也就是「方丈」。 她的「气」如此虚弱。 你本想去看看她,倒不是因为有多么在乎她本身,你只是想通过她来了解卞夫人的现状,可你身边还有好几个人——你是以斩首人的身份混进来的,所以也要看守一名死囚,除此之外,他们方才已经通过商量,决定让两名斩首人带着两名死囚组成一支小型队伍,以便分开来探索这座岛屿。 和你分在一起的是一个月便通过了山田道场试炼的剑术天才——桐马,他负责看守的犯人则是「贼王」亚左吊兵卫。 他们的真面目在你们跟大队伍分开后便显露出来了。桐马的本名是亚左桐马,他和亚左吊兵卫是亲兄弟,为了寻找机会救出兄长,于一个月前潜入山田道场。 你看守的死囚被他们联手杀掉了。 「免罪状只有一张,反正这种杂鱼也拿不到不死药,还是现在就死掉会比较好吧。」 有着一张女孩子一样柔美面庞的亚左桐马微笑着同你这么说。 你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也容不下你了,但就在正欲联手把你也解决掉的时候,这座岛上的竃神现身了。 佛面的怪物,挂着念珠的手臂,以及—— 「杀生是罪过。」 竃神们口中吐露出或是审判、或是慈悲的言语,它们说世间的万物都有生命,所以众生都理应行善积德。 亚左桐马面色微变:「这些都是什么啊……」 你告诉他们:「它们是竃神,涸泽的守卫,所有上岛的人,都会受到它们的审判,被永远留在这里。」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亚左吊兵卫说,「从上岛开始,你的表现就跟别的人完全不一样。」 身为盗贼的亚左吊兵卫有着格外敏锐的观察能力和适应能力。 前一刻还在试图杀你灭口的兄弟俩,现在却在邀请你加入他们的队伍。 你不悲不喜地瞥了他们一眼,竃神聚集在你们周围,你就这样从这些涸泽守卫的身侧走过,它们对你的行动视若无睹。 这是因为它们分辨出了你的「气」,将你判定为「天仙」了。 不再理会那对兄弟,你径直走向了梅所在的村子。 第17章 -17- 你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林,河面上笼罩着缥缈的雾气,从水里生长出无数美丽的莲花。 抵达村庄的时候,你发现这里全然不似昔日天元同你描述的景状。这个不知何时便荒凉起来的村子,依稀可以想像往昔的繁荣,可现今屋舍之间甚至望不到半点人烟。 你曾在这座岛上修道上千年,然而这居然是你第一次来到这座村庄。你看见那些门不闭户的房子里都挂着法器与符箓,然而那与其说是用来修道的,倒不如说只是一种装饰——这只是用「道」、用信仰来约束村民们的手段。 可是梅为什么又会虚弱地出现在这种地方呢?她明明也是「天仙」之一。 第29页 这就只有找到她才能知晓了。 …… …… 「天仙」的名字都来源于花,最初诞生的两名「天仙」,宗师为它们赋名为「莲」和「梅」。 宗师将它们当作弟子一样对待,也同它们讲经,教会了它们运转身体里的「气」,不同于人类的身体结构,能使它们更加精妙地领悟天地之间的「气」。 但是比起生来就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天仙们,宗师却更加青睐另一名弟子——那是他昔日从咸阳带来涸泽的弟子。 因为对她的信任与器重,所以连教导后来诞生的「天仙」的任务都可以交给她。一同做着这些事情的梅对她感到很好奇,所以总是忍不住要偷偷地看她,但她们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和对方说一说话。 梅觉得,她身上有着一股拒人之外的气质,那是一种仿佛超脱了世俗的恬淡与平静。这令她每每想要跟对方攀谈的时候,都会不由得心生退却。 所以她们虽然总是可以见面,不过梅却完全不了解她。梅既不了解她的喜好,也没有听过几次她的声音。在梅看来,唯有宗师才能与她交谈。然而即便是在宗师面前,她也从未说过除开「道」之外的话题。 梅甚至觉得,创造了她和莲的宗师,都比她更加平易近人。 这么跟宗师说的时候,宗师的面庞上流露出慈和的笑意,他说那个孩子生来就是为了修道的,只要一直这么下去,她总有一天可以成仙。 「成仙?」 成仙成圣,是仙道的终点。梅却对这种说法感到很奇怪,因为她和莲不就是「天仙」吗。 宗师说,这是不一样的。人为创造出来的生命,即便赋予了「天仙」的称号,也并不是真正的仙人。「天仙」的本质,只是一种能比人类更加精妙地操控「气」的生物。 可真正受仙道至理眷顾的修道者,却也能超越占据先天优势的「天仙」。 宗师告诉梅:「那个孩子,是我所见最有天赋的修道者。」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宗师便看到了她身上的「道」,那孩子嘴巴上说着「安之若命」之类的话,可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采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他将其收入门下,亲自教导,率领船队出海求仙时也不忘带上她。在他们离开咸阳之时,宗师问她是否已经下定决心,今后只一心求道,不为外物。 此次出海,或许会在海上遭遇风险,亦或者真能找到传说中的仙山,总而言之,返回咸阳的可能性才是最为微弱的。 那个尚是稚龄幼童的孩子,她的目光坚如磐石。 梅从宗师口中知晓了关于她的过去,想像中她眼中所见到的一切,可人与人之间的思想都无法互通,更何况是梅这样的非人之物。作为「天仙」诞生的梅,从未去过蓬莱之外的地方。梅全然无法想像那些东西。 第一次听到她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梅甚至吓了一大跳,她问梅是否有什么话要说,因为梅总是在看着她。听到她的声音,梅紧张地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更别说回答。 事后梅又觉得很懊悔,可再见到她的时候,梅依旧不敢开口。 要是可以听到她的心声,或者可以被她听到心声就好了,梅如此想着,日復一日,她们也没有再说上半句话。 后来宗师闭关修道,卞夫人偶尔炼制外丹……一切都看似平常,直到一天夜里,黑暗中她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梅。 梅看到那张美而冷淡的面庞上头一次浮现出了常人般的情绪起伏,她的神情如此严肃,注视着梅的目光无比认真。 「卞夫人不是在用寻常的药物炼制外丹,她在用活人培育花朵,以此将他们的气转化为炼丹的原料……」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她告诉梅,「宗师不是在闭关,他已经死掉了,变成了树,卞夫人把宗师的尸体转化为金属的状态保存在殿内,我全都看到了。」 她所说的话给梅带来的冲击太大,令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梅虽然是「天仙」,却有着内向到几乎软弱的性格。 她抓着梅的手,说自己要离开蓬莱,她问梅是否愿意跟她一起逃走。 梅犹豫了,那颗软弱的心正在阻碍着梅做出决定。 但她并不像梅一样,梅从来都是知道的,所以在梅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深深地注视着梅的脸。梅又像当初那样垂下了脑袋,不敢看她。 所以她松开了梅的手,一个人跑了出去,梅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抬起眼睛看她,她的背影在夜色中就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 当天夜里,卞夫人便发现了这件事情,梅意识到,如果她也跟自己一样迟疑犹豫的话,大概就会被卞夫人抓住了。 卞夫人命众人搜寻她的踪迹时,询问了所有天仙是否知晓她的行踪,他人都说没有,梅也低着脑袋否认,她一贯是这副软弱的样子,倒也没有引起怀疑。 后来梅才知道,她在离开蓬莱的时候,还偷偷带走了宗师留下来的秘卷——这才是卞夫人愤怒地找寻她的踪迹的原因。 梅偶尔也会再想起她,想起那个夜晚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那一刻梅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与她感同身受,她的坚定与勇气都通过那只手掌传递而来。 可梅终究没能战胜自己的「心」,所以只能如最初那样远远地注视着她。 第30页 没能在蓬莱找到她的卞夫人,又让大家去方丈和瀛洲继续找,可翻遍了整座涸泽,依旧不见她的身影。从那以后她便被视作叛徒,卞夫人、天仙们都对她闭口不提。 但梅还是偷偷地同莲提起过她,因为莲非常温柔,梅知道它不会去向卞夫人告密,可莲也只是劝她不要再说这种话。可除了莲以外的天仙,都跟卞夫人同仇敌忾。 渐渐的,梅也快要忘记她了。 然而梅却也意识到了莲的变化,曾经温柔的莲,竟也慢慢地变得和卞夫人一样,以活人来培育「花」,不仅如此,莲还强迫其他的天仙们修习「房中术」,莲说,这样才能使身体里的气更好地运转。 梅久违地想起她,那个人的手指,曾经紧紧地握着梅的手,梅想起了她的那份坚定。 所以当莲也像强迫桃花和菊花那样,强迫梅和方丈中的「树人」们进行气的运转时,梅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 「房中术」需要双方的配合,有任何一方不愿意就会失去效果,莲没有想到一贯软弱的梅会如此强硬地抗拒这件事,即便受到了惩罚也不肯松口。 梅就这样被生气的莲摧毁了储存「气」的胚珠,逐出了蓬莱。 她的胚珠(内丹)从一开始就是有缺陷的,被莲摧毁之后,更是完全无法再储存「气」,所以虚弱地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被生活在村子里的树人捡回了家中。那名树人将她当作女儿一样对待。 就这样过去了几百年的时光,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捡到她的树人,树化的程度也越来越深,当他完全变成树木的时候,也就会彻底死亡。 生活在蓬莱之外的村民们,都将蓬莱视作真正的仙境,他们会在开始树化的时候前往蓬莱所在的方向,以求在死后灵魂能够进入蓬莱。 这些事情,都是「竈神」告诉村民们的。 竈神向村民们传道,灌输对蓬莱的憧憬。梅则是躲藏在树人的家中,就这样度过了几百年的时间。 然后……有一股熟悉的「气」,出现在了这座早已荒芜的村子里。 变成了小女孩模样的梅从家里跑了出来,不顾可能遇到竈神的危险,她的身体瘦小而又虚弱,浑身都脏兮兮的,看起来是如此可怜。 …… …… 梅想要见你,所以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但她跟你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如果不是因为你感应到了她的「气」,或许也要认不出她。 但她很显然是认出了你。 虽然你使用着的并非是自己的身体,甚至都不是以女性的姿态出现,可梅还是认出了你,你从她的眼神中便看出来了。 她以一种……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目光看着你,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你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她对你的感情远不止你记忆中那样浅淡。 第18章 -18- 或许就连梅自己也不明白她对你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可是在见到你的时刻,她却紧紧地抱住了你——即便是在昔日的蓬莱,你们也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只能维持着小女孩模样,看起来虚弱而又可怜的梅,甚至都不需要你问她,她便将你离开蓬莱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你。 「莲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梅说,「以前的时候,莲是很温柔的。」 可后来莲也变了,它不允许任何人违背它的意愿,所以梅才会被它摧毁丹田,逐出蓬莱。直到现在,梅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莲会变成这样。 你从梅的口中知晓了这一切,蹲下身来抚摸着她的脸颊时,她那稚嫩的面庞上还留着泪痕。 你轻声地安慰着她,说她经歷了这么多磨难,一定过得十分辛苦,倘若当初你带着她一起离开了蓬莱,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样的语言融化了梅的心房,梅无声地在你面前落泪。 事情会变成这样,自然并非你的错。昔日的你会在离开之前去找她,已然证明她在你心目中所占据的分量——虽然你自身也未能意识到这点,但在那个瞬间,你的确有过要「拯救」她的念头。 然而对于那时的你而言,天地之间渊远的「道」才是你最执着的渴求。 当年的你拉住了梅的手,想要带她一起离开蓬莱,可她却没能做好面对外界的准备,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梅,根本不敢离开涸泽。 久别重逢,梅以泪水诉说着对你的思念,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其他的情绪,遗憾、后悔……但这些对你而言都不重要,比起梅对你的感情,你更想知道的是卞夫人是否还活着。 但是梅也不清楚。 被莲逐出蓬莱之前,梅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见到卞夫人了,但她的指示一直都在通过莲传达给其他人,竈神、树人、天仙都在被卞夫人操控着。 梅又露出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掌那么小,个子也矮矮的,但她却比你记忆里看起来更具有勇气了——以前的梅,连同你说句话都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但她现在却敢对你说:「你不应该回来的……」 你当初离开得那么果断,现今却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虽然使用的并非原本的肉.体,但既然梅能够认出你,那么卞夫人肯定也可以。 梅问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第31页 这个问题令你沉默了片刻。梅不明白莲的变化,她也不懂人心,更不可能理解你现今所做的一切。 你告诉梅:「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那张小女孩的面庞上浮现出懵懂的不解。你知道跟她解释也没有作用,更何况你本就不打算解释。 但梅在懵懵懂懂中却也领悟到了些什么,她问你是不是打算进入蓬莱。 你依旧是说:「我不得不这么做。」 梅想要帮助你,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你什么,胚珠已经被毁掉的梅,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就在这里等我吧。」 你同梅说着外面的世界,你告诉她,在离开之前你还会再来找她:「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离开蓬莱……」 几百年前没能鼓起勇气的梅,这一次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那正是她对你的爱。 梅爱着你。 但她却不知道你是否爱她。 …… …… 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使人痛苦,深受折磨。 时隔多年,你已经将许多细节都忘记了,可与那个人的相遇却一直盘踞在你的心中,你总是会在梦中回到那个夜晚,汹涌的回忆如同潮水平铺而来。 你想起他的手指握住你的手,想起他放慢了语速试图让你理解他的意思,也想起他不顾随从们的劝告,执意要将来歷不明的你带回家中。 你爱他,以无比专注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被安置在贺茂家的府邸中的你,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与他的见面。既是期待又是忐忑的心情,在你的胸腔之中与心脏一同跳动。 与四季如春的蓬莱不同,平安京的冬天格外漫长,厚重的雪层覆盖着这片土地,他穿过长长的檐廊来到你的居所,身上带着寒冷的风雪。 他的身体是那么的虚弱,简直就像是一枝被风雪压垮的梅花,你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冷得就像冰块。 于是你调动着周围的「气」,那些气化作暖流,你捧着他的脸,温暖的空气萦绕在你们周身。他那几乎惨白的面庞终于变得温暖起来,你贴着他的额头,抵着他的鼻尖,发自内心地倾诉着你对他的恋慕。 你爱着他,却不知道他是否也爱你。他不顾他人的阻拦将你带回府邸,将你安置在贺茂家,他总是要抽出时间来看你,有时候在你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他以温柔与耐心教会了你这里的语言,你们谈论着经文咒法、唐国风雅……你注视着他坐在你面前时微微垂下的脑袋,露出那白皙的脖颈与瘦削的嵴背。 他的声音胜过你听过的任何经文道法。 你听到了自己的胸腔之中如同滂沱暴雨那般轰然作响,那一刻你的心仿佛也是在为他而跳动。 「我听说,咒术师们都觉得名字就是最短的咒。」 他以笑意表示认同,所以你询问着他的名字,你问他的名字要如何念、如何写,他则是握着你的手,浸着墨水的毛笔在纸上落下了他的名。 「羂索……」他在你的耳边告诉你,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那股气息令你觉得他或许也是爱着你的,因为他正从你的身后环着你,将你拥在怀中。你于是在他的名字身旁写下了你的名,你告诉他这是你拜入宗师门下之后他为你赐下的新名。 「为什么是它呢?」 道法渊远,经文无数,为什么宗师就给了你这样一个名字呢? 因为宗师对你怀着无比期冀的心情,他说你的身上存在着无比庞大的「道」,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修道者。 「成仙……」羂索喃喃地重复,他问你是否也想要成仙。 你告诉他,这是所有修道之人的毕生所求,无一例外。 窗外的雪白得刺眼,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日光从云层的缝隙间落下,风雪簌簌。 你的嵴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唿吸在这一刻无比炽热,简直要融化冬天的寒冷。他握着你的手指,柔软的嘴唇亲吻着你的侧脸。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口中吐露出来,你伸手抚摸着他的面庞,他的眉眼之间满是情意。你询问他是否爱你,便如同你爱着他。 「我爱你,」他说,「我会永远爱你。」 你喜不自胜,几乎要因此落下泪来,天地之间的「气」便随着你的心意被调动,白日化作夜晚,一片暗色笼罩着四周。北天夜空中闪烁着无数星辰,坠落而下绽放出绚丽的辉煌。 这也是「道」,世间万物、天地广大,「道」便存在于每一处的缝隙,可以任你唿昼作夜。 羂索亲吻着你的嵴背,他呢喃道,你便是他毕生所见最美的珍宝。 你也是他所见最有天赋的方士。 两面宿傩、泷夜叉姬、贺茂忠行……那些被视作咒术界顶尖人物的存在,都将在你面前黯然无光。 那一刻他的心也在震颤,更加炽烈的感情几乎要点燃他的生命。 你们互诉衷肠,表达着对彼此的爱意,你让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会永远爱你的誓言,无比欣喜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与面颊。 开始修道至今,你已经度过了上千年的岁月,那些无比平静的时光如水般流逝,可在遇到他的那一刻,本该恬淡无欲的心却开始熊熊燃烧。 「我也会永远爱你,」你对他说,「我对你的爱即便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改变。」 第32页 那是你们对彼此许下的,无比真挚诚恳的诺言。 所以他力排众议与你成婚,你们在冬雪消融之时举行了婚礼,你不在乎其他人是否贊同或是祝福,你只在意他注视着你的目光。 温柔的、专注的目光……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住的恋情。 因为他那虚弱的身体,你也曾试图将自身的「气」(生命)分给他,可这一切只是徒劳,你可以让他寒冷的身体变得暖和,却无法让他愈发接近终点的性命得到延续。 你们约定好要在下一个贺茂祭来临之时外出赏花,他会去为你取来贺茂神社中的第一枝樱花。然而你却见到他的「气」竟也如这脆弱的花朵般轻易便接近凋零。 无力与不甘的情绪令你感到惊慌,使你在夜里惊醒,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掌,贴着他的面庞。 他被你的举动吵醒,却丝毫没有不耐,而是亲吻着你的手指,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你那不安的心情。他说他对你的爱意没有丝毫来自虚构,便如同你也在无比真挚地爱着他。 羂索同样爱着你。 第19章 -19- 「天仙」的躯体由高纯度的「气」构成,你的本源(本体)则是从加茂家操控着这具躯体行动,在见到「莲」的那一刻,你便意识到了他也是如此。 现在的「莲」并不是过去的那个莲,而是被卞夫人制作出来,操控着行动的一具天仙躯壳。 可其他的天仙们,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真相。 朱槿和菊花甚至都没能认出你来,他们将你当作入侵的敌人,以一种警惕的姿态防备着你。还是「莲」首先叫出了你的名字,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是你回来了。 朱槿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再回来。」 兰则是像以前那样管你叫着「姐姐」,他以前也是这么称唿梅的,虽然你从来不和他们交谈,也不对他们流露一点点感情,可兰小时候就很喜欢牵着你的衣摆,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在你身边。 他神情难过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大家,从蓬莱逃走。 「外面都是些罪孽深重的人,所以大家都很担心你,姐姐,你能够回来,我是很高兴的。」 兰对你表达心意的时候,朱槿却是以憎恨的目光盯着你。 他们的言语和注视都未能让你显露半分波动,你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莲」。 天仙们七位一体,他们都有着一般无二的面庞,唯有服饰与打扮上存在差异,「莲」的头髮只及颈侧,左眼则是被头髮遮掩。 你们注视着对方,这是无言的交谈,天仙们都以为你在看着「莲」,可唯有你们彼此知道,你在注视着的真正是谁。 卞夫人…… 在过去的时光中,你、宗师、卞夫人,也曾有过如同真正家人般的回忆。所以你记得他们的脸,也记得你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莲」向你伸出了手。 「莲」对你说:「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回来的这一天。」 梅告诉过你,在你离开的那天夜里,卞夫人生气地命令所有人找寻你的踪迹。可「莲」现在见到了你,却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模样。 「莲」甚至轻轻地抱住了你,对你说:「欢迎回家。」 咸阳曾经是你的家,蓬莱也一样。 …… …… 在蓬莱,你久违地舒展了这具躯壳之中的「气」,回归了女性的模样。 兰说,大家都爱着你,但是每个人的爱都是不一样的,朱槿虽然用那种口吻和你说话,就像是有多么憎恨你,可他其实也一直都在思念着你。 「我也一直很想念你,」兰握着你的手指,「姐姐,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觉得很难过。」 天仙虽然可以自由地转换自身的性别,但是各自也有不同的偏好,桃花喜欢维持着女性的姿态,菊花则觉得男性的躯体更方便使用自身的力量。这也是大多数天仙的想法,所以他们平日都是以男性的姿态出现。 「难过?」 你不明白兰在难过什么。 「在你离开蓬莱之后,兄长(莲)一直都很担心你,我们也总是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家。外面到处都是心怀恶念的人,万一你受到了伤害该怎么办呢?」 兰以面颊蹭着你的手指,诉说着他对你的担忧。他说你现在甚至都不是使用着自己的身体,难道是因为自身的肉.体已经被破坏了吗? 「一想到姐姐在外面可能过得很辛苦,我就觉得好难过。」 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虽然你曾看着他们长大,可你从来都没有发自内心地接纳过他们、了解过他们。 他们对你而言就跟蓬莱的一株植物、一朵花没什么区别。 天仙之中,唯有梅给你留下了一点点印象。而其他的记忆,都只与宗师和卞夫人有关。 你想起宗师曾抚摸着你的脑袋,也想起卞夫人牵着你的手,年幼的你跟随他们一同出海,你们歷经风波、漂洋过海才抵达了蓬莱仙境。 卞夫人对你流露出母亲一般温柔的笑容,她说:「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你曾经真的将蓬莱当作家一样,可卞夫人却毁掉了你心目中的这片圣地。 在过去的你心目中,真正的仙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超脱世俗的至仁至善者,是你从幼年时期开始,就憧憬了无数年的、完美无瑕的圣人。 第33页 你所追求的是如此崇高的境界,因此,在你眼里,宗师和卞夫人自然也是如你一般,无比虔诚地恪守仙道真理。 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那些从血肉之中生长出来的「花朵」舒展着花瓣,每一朵花都仿佛一张狰狞痛苦的人脸,你看见卞夫人站在那些被汲取了全部生命的干枯尸体面前,那一刻你本以为早就不受外物动摇的道心摇摇欲坠,如果说这是一场噩梦,那么它一定是你上千年来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宗师总说你是他所见最有天赋的修道者,终有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仙人,但那一刻你却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你还是那个听到有人说你「命比纸薄」后便仓皇无助的小女孩。 你的身体依凭着本能跑了起来,奔向宗师闭关的宫殿,你拍打着殿门试图叫醒宗师,可里面却毫无反应。于是你强行闯入了殿内,然而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宫殿之中,你看到的却是被金属包裹着的、已经变成了「树」死去的宗师。 那一刻你的道心轰然倒塌,只觉得蓬莱再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你想要带上梅,以此证明你至少不是真的孤身一人,可梅即便知晓了真相也无法下定决心,所以你干脆丢下她独自离开,被河水吞没的时候,你终于无法忍耐,无声地大哭。 天地浩大,你却无所依归。 你不知道离开蓬莱之后自己能够去往哪里,时光已逝,咸阳风光早已掩埋在岁月之下。你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仙道的终点真的是你能够触及的地方吗? 伟大如宗师般的方士,也会因无法继续在仙道上攀登而死去,你所依恋的卞夫人,也在做着违背你认知中仙道真理的残忍之事。 你从那条河里爬上来,地面与天空依旧被黑暗笼罩,却有一缕美丽的光刺破黑暗,那双眼睛便是你生平所见最美的珍宝。 那闪烁在黑暗之中的无比美丽的光芒令你忘却了宗师、蓬莱还有你的「道」,成为了你的心脏为之跳动的根源。 你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将一切都倾注进了那股油然而生的感情,那便是你对他的「爱」。 …… …… 与你一同抵达涸泽的人还活动在外面的区域,上岛之后这些人便因为蓬莱的「气」而逐渐学会了使用自身的「气」,竈神已经无法威胁到他们了。 朱槿说他不想看到你,所以摆出了一副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跑去了方丈。桃花松开了一直挽着的菊花的手臂,跟你说朱槿对你并没有恶意。 「朱槿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桃花挽着你的手臂,她的脑袋倚靠在你的肩膀上,以依恋的姿态对你说,「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菊花站在一旁,环抱着双臂没有说话。 桃花问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她就像是妹妹一样贴着你,让你跟她讲讲外面的事情。 这时候,「莲」开口打断了她。 「莲」将其他天仙都支开了,他带着你走在宫殿中,无比空旷的宫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炉鼎,源源不断的「外丹」在此处被炼制出来。 「你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莲」终于问起了这件事情。他说,没有想到你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低头沉默不语。 「莲」以为你也是因为自身的肉.体陷入了衰老、树化的境地,所以才要用「气」制造出更方便活动的天仙躯壳。他说,他本以为你能够走向更高的地方。 「更高的地方,指的又是哪里呢?」你淡淡地问他。 「莲」……或者说卞夫人,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注视着你,她的眼神那么复杂,像是遗憾又像是思念。 卞夫人问你为什么要偷走秘捲逃去外面,你却只道:「因为想要这么做。」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却忽然低头笑了起来,注视着你的时候,目光也仿佛回归到了曾经的岁月。 「你从小就没有让我们担心过,一直以来,你都像是树木一样自然地生长着,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为的干涉,也能如树木汲取养分一样汲取着仙道的知识。」卞夫人轻声说着,她仿佛也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在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回家。每次把装着『花』的船放进河里,让它们流向外面,我都会猜想你是否能够看到它们。」 卞夫人说,她一直都在等你。 可这些话给你带来的没有感动,只有复杂纠葛的思绪。 就算你回来了,一切也不会回到过去,宗师已死,你的道心也已经倒塌…… 卞夫人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很快,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她告诉你,她已经找到了能够让宗师復活的方法了。 「只要『那样东西』能够成功,宗师就可以回到我们身边。」 第20章 20 -20- 卞夫人至今仍想復活宗师,你问她打算怎么做,她则是告诉你,要想復活宗师,必须要以超高纯度的「气」炼成外丹,可迄今为止所掌握的方法,根本不能长久地将「气」储存。 这也是你所遇到的最大的难题,你知道理论上这种方法可是实现起死回生,可实际上你却也无法做到。 然而卞夫人已经想到了办法,同你讲述了计划的她,问你是否还记得如何易卦。 第34页 易卦是以易经为基础,通过卦象来推测事物未来的发展状况与结果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通俗而言也能被称作「占卜」。 易卦的结果并不能代表绝对的未来,卦象只能预测事物发展中最有可能出现的一种情况。而且你知道,一旦预测的结果与自身有关,其准确性便会大大降低。 所以卞夫人只让你以此次登岛的那些人来易卦,因为你知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你要卜算出他们是否能够活着离开涸泽。 这其实是为了从其他方面推测卞夫人的计划能否成功,因为在她的计划中,外面的人是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的。 你将易卦的结果交给她看,卞夫人因此沉默了许久,因为卦象上说,登岛的人里,有八个人活了下来。 然而这一批上岛的人,统共也只有二十人。 这不是几乎一半都活下来了吗……面对这样的结果,你同样无话可说。 「不要将易卦的结果告诉其他人。」卞夫人如此叮嘱你。 「嗯。」 你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如何,但你一直不设法对你是否能够復活那个人进行占卜的原因,大抵也与此有关——倘若得出的结论是毫无可能性,那么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种可能性,你想也不愿去想。 此次易卦之后,卞夫人依旧以「莲」的身份露面,她还是在做着復活宗师的准备,而其他的天仙们也是如此。 打破平衡的开端,在于朱槿被登岛的那群人逼入了绝境,他在短时间内使用了大量的气进入「鬼尸解」状态,最后无比衰老而又虚弱地逃回了蓬莱。 奄奄一息的朱槿,看起来好可怜。 这也是你第一次看到「莲」生气的样子,不过不是因为朱槿被人类伤害,而是因为菊花对朱槿动手了。 朱槿甚至无法恢復原本的面貌,他虚弱地瘫坐在地上,菊花却一击打碎了他的脑袋,嘲讽他太过没用,以至于连几个人类都可以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你看着溅落在自己衣摆上的血迹,忽然在想,原来「天仙」的血也是热的,原来「天仙」也会流出像人一样的血。 可他们不仅有着人一样的身躯,他们甚至还有着人的情感。正如梅思念了你几百年,为当初没能跟上你的脚步而后悔悲伤。 朱槿的身体倒在你的面前,你觉得自己的衣摆处传来重量,因为朱槿的手指抓住了你的衣服……明明他走的时候还说是因为不想见到你。 现在又算是什么呢? 你伸出手,却不是要拉他一把,而是想掰开他的手指起身离开。但那几根枯枝树藤一样的手指,却不依不饶地抓住了你的手。 如果你想,你其实可以轻易脱身,可这一瞬间你却像是被什么打动了一样,于是蹲下了身体,将这具残破的躯体抱进怀里。 因为你将自身储存的「气」分给了朱槿,所以他逐渐復甦,变回了原本那副美丽的模样——天仙们七位一体,所有人的面容都在焕发出绚丽夺目的美貌。 因为他们都是正在盛放的艷丽花朵。 彻底恢復过来的朱槿松开了你的手,但同时他也紧紧地抱住了你。不久之前还对你投以憎恨目光的朱槿,在生死间隙之中却只剩下对你的依恋。 爱与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可有时候它们却也能重叠在一起。 你听到有人「啧」了一声,不过你没去留意那具体是谁打出来的声音——想来或许是菊花吧,因为他总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莲」以命令的口吻让朱槿站起来,那张与朱槿长相一致的面庞上满是不悦与怒意。 在「莲」的威慑下,朱槿一言不发地松开了你。「莲」对天仙们说,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共同的终点——为宗师,也为永恆。 天仙们也在追求着完美的长生不死,渴望成为真正的仙人。 你们一同饮下含有「仙药」的酒,你看到朱槿的神情无比肃穆。 …… …… 「既然你当初走了,现在就不该再回来。」 朱槿单独跟你说了这种话。 你没有看他,只是答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跟我说话。」 「明明是你……」朱槿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他没有说完,但你知道他的意思。 ——明明是你不跟我们说话。 朱槿也曾像梅一样憧憬着你,注视着你。他也曾满心期待地仰慕着你,想要跟随你的脚步,追求着仙道的真理。 可是你独自逃走了。 朱槿并不知道你逃走的原因,他只知道某天夜里卞夫人召集了整个蓬莱的所有人,她说你背叛了宗师,偷走了宗师的秘卷。 从那以后,你便成了不能再被提及的「叛徒」。 「你是对的,」朱槿的声音萎靡下来,他说你当初的选择才是对的,「宗师自从闭关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身过,莲也变了……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 他们现在虽然在尝试着各种方法,试图实现完美的永生,以求不被「树化」,但即便做了那么多事,炼制无数外丹,也没能成功。 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完美无瑕的,「天仙」们即便被冠以这样的称号,也无法改变他们同样存在缺陷的事实。 像现在这样修行下去,根本就无法真正地到达仙道的顶点,无论服用多少「外丹」,也无法成为真仙。 第35页 「但你是不一样的,」朱槿轻声道,「大家都说,你是最接近仙道真理的那个人。」 就连宗师也是这么说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你那闪闪发光的天赋,你便如同蓬莱岛上的日月,是一切光芒与希望的根源。 他的话终于让你有所触动,你侧过脸来看他,忽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在过去,宗师也曾如此亲昵地、像是家人一样地抚摸着你的发顶,以慈祥爱护的口吻同你说话。 可你远不如宗师那样温柔,因为你总是在排斥着与他人有关的一切。在你看来,外物只会阻碍你求道,所以全都被你忽视了。 你不看他们的面容,也不听他们的声音,所以你不理解任何人的心,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在爱着你,可你甚至不愿意好好地看他们一眼,更别说去理解他们的心情。 梅曾经对菊花说,因为他发自内心地爱护着桃花,所以才能对桃花的恐惧和痛苦感同身受,这是一件好事。 朱槿握着你放在他发顶的手,他在你面前低下头颅,请求着你:「你一定要成仙……」 你就是他们心中最后的支柱,他希望你能够趁现在离开蓬莱。 「莲已经疯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阻碍你求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知道要从哪里出去,那些引诱外面的人进来的尸体,就是通过那条水路被放出去的。」 面对朱槿的祈求,你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开口时却叫出了他人的名字:「桂花。」 「我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桂花从你们视野之外的地方走进来,他的到来令朱槿露出了兇狠的目光。 朱槿想要保护你,他不希望桂花为了莲的计划阻碍你离开。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整座岛屿上唯一不想你离开的,恐怕也就只有「莲」了。因为「莲」(卞夫人)还在做着「一家团聚」的梦。 所有人都在做着虚幻的梦,就连天仙们都在构想着圣人般完美无暇的你。可你所做的那些事情……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追求仙道的终点。」 这是你迄今为止,对此最为清晰冷静的时刻。 桂花沉默了片刻:「可你也并非没有任何渴求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继续下去?宗师说过,『道』是宇宙中的真理,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一切的总和,能够领悟它的人少之又少。虽然你做了错事,可你依旧还是你,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回到蓬莱。」 因为你想要復活那个人,就像卞夫人想要復活宗师,所以你才要回到蓬莱寻求方法……可这个理论上可以实现的方法,在易卦的结果中,卞夫人却失败了。 可如果换作是你来呢? 你有着一颗坚韧的心,过去是为了求道,现在是为了找回那份「恋情」。 回想起过去那个从不动摇,无比坚信自己能够「成仙」的你。现今担忧着那份恋情是否能够重新回到身边的你,竟然连其中的可能性都不敢直视。 思及此处,你终于决定为自己进行易卦。 ——我是否能够如愿以偿? 符纸燃起火焰,在五行的阵法上熊熊燃烧,易卦的结果,则呈现于一片灰烬。 第21章 -21- 灰烬之中, 便是你与那个人的未来。 你从那片灰烬之中看到了象徵重逢的微弱光芒——虽然那看起来几乎也只是一点火星。 但即便如此,它也能够再次点亮你的心。 …… …… 朱槿和桂花都以为你原本的身体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他们极力劝你离开蓬莱, 去往外面继续求仙。 然而面对他们的「好意」,你却是无动于衷。 桃花问你:「为什么姐姐现在不愿意离开了呢?」 因为你想要看到那次易卦的结果,你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够应验现实……这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也在等待着「宗师的復活」。 在你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景状, 令你的心难能安宁, 倘若就这样离开, 只会让你的心结越来越重。 蓬莱、宗师还有卞夫人,都是你心中无法遗忘的沟壑。 你也想亲眼见证卞夫人的成功或是失败。 卞夫人以「莲」的面貌对你说, 你们一定能够成功,迎来宗师的復活。 「到时候, 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她总是在说着「团聚」的话,就像是说上一千遍就能够成真一样。 你注视着那些即将被孵化出来的极乐蝶, 巨大的船只距离出海的日子越来越近。 按照卞夫人的计划, 你们都要离开蓬莱, 前往外面的世界——但你知道, 这艘船会给外面的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 登岛的那些人,死囚、山田浅卫门都试图阻止这个计划的进行。幕府那边也派来了更多的人手, 忍者村的忍者们、以及山田浅卫门家其他的斩首人。 外面的人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涸泽。 其中天赋出众的人比比皆是, 登岛后很快便学会了如何使用身体里的「气」, 竃神已经拦不住他们了。 菊花和桃花,还有朱槿他们, 纷纷前往瀛洲与方丈, 目的是阻止那些人进入蓬莱破坏「莲」的计划。 动乱的「气」在涸泽翻涌, 仿佛海中的风浪, 巨大的船只从宫殿之中被运出,停靠在岸边等候。 第36页 「莲」对你说:「就是今夜了……」 她期待已久的时日,终于到来了。 这一刻你的本源(本体)与天仙的躯壳短暂地割裂,外面的一切被隔绝,你也如同「莲」一般屏气凝神,注视着已经变成树木的宗师。 为了防止尸体腐烂而以金属化的方式进行的处理,使得宗师的身影无比堂皇。 在那个瞬间,你竟也与她感同身受,无比期盼着她所说的「团聚」。 「莲」对你说,在船只启程之前最后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掉那些闯入了蓬莱的人类。 她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你。 「去吧……」 她的面容隐没在黄昏的霞光中,你注视着这张脸,在这张「天仙」的面庞上,你所见到的却是「母亲」般的神情。 你那紧闭着的心,如同花瓣一样逐渐张开。 …… …… 梅并没有留在那个村子里等你,而是带领着那些闯入涸泽的人进入了蓬莱。 她看到你的时候,露出了慌乱的表情,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而你则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你们之间那古怪的气氛,令和她一起来的那些人心生疑惑。 女忍者「倾主槓」问她:「难不成你认识她吗?」 有着一副小女孩姿态的梅,抓着自己的衣摆,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她小声地说:「……对不起。」 梅觉得自己没有履行跟你的约定,她其实自身也很在意这件事情,可是跟这些登岛的人相处之后,听着他们所说的话,梅的内心又忍不住生出了动摇。 大家都是为了追求渴望的事物,所以才要来到涸泽。但那些渴求也并非全是贪婪的恶欲,也有如同你们昔日对仙道的追求一般纯粹。 忍者村出身的画眉丸,被称作「无心的画眉丸」,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却只是想要回去见到妻子的小小心愿。 画眉丸的妻子「结」对他说过,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原谅他,那么他就还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这便是支撑着画眉丸走到今天的信念。 梅说,她还是想来跟「莲」和宗师告别。 「你一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所以才会回到蓬莱吧。」梅注视着你,她说你看起来也很悲伤。 你轻声道:「有吗?」 梅点点头,她说她虽然不知道你在外面经歷了什么,但她觉得那些事情也改变了你。 「以前的时候,你是不会流露出这种神情的。」梅说,「这种……」 这种落寞的神情。 梅的力量是天仙之中最弱的,她的性格也是最怯懦的,可她现在却对你说:「我想要和你一起离开蓬莱,但我也想要阻止莲。」 你反问她:「难道你不希望宗师活过来吗?」 回到过去的那些时光,梅跟在宗师的身边,她曾询问宗师,他们正在追求的「仙道」究竟是什么。 而宗师只说,梅并不需要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宗师知晓每个人的天分,他也清楚天仙们的性格。梅并不适合修道,因为她的心太过软弱,无法承受仙道中那些冷酷而又孤独的磨难。 生与死都是道的形式之一……梅对你说,这是宗师亲口说过的话。 「宗师不会想復活的。」 总是在动摇,流露出软弱神情的梅,却毫不犹豫地说着这样的话。 宗师不会想復活的。 那么,那个人呢? 你所恋慕着的那个人,与你许下了要永远相爱的「咒」的那个人,他会希望你復活他吗? 你想起了他最后注视着你的目光,想起他同你所说的话语。 「我的后代们,会代替我继续爱你。」 …… …… 忍者的身形便如同隐匿的影子,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如同箭一样射出。配合上「气」的作用,「忍法.火法师」将画眉丸彻底笼罩在火焰中。 不会熄灭的火焰点燃了树木和花朵,还有周围的「气」,那些正在熊熊燃烧的事物越来越多,火焰直冲天空。 而你并不依赖外物,每一个动作都带动了大量的「气」进行运转。 你的气撕裂了那些火焰,同时也打乱了画眉丸的气。 梅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你们打了起来,她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跟谁说。 你于是从空隙间问她:「你要跟他们站在一边吗?」 梅希望能够好好地跟你谈一谈——她从很久以前就在这么想了。 当初你明明也是因为不贊同卞夫人的所作所为,才要离开蓬莱。回到蓬莱之后,又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呢?梅不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不是在帮助他们。」 你只是……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去日如梦幻,蓬莱、平安京,宗师、那个人,你曾以为自己已经坚如磐石,可实际上那仅仅只是表象。 易卦所展示出来的结果,和那个人在临死时同你说过的话,全都横贯在你的脑海之中。 趁着你陷入回忆沉默的时刻,梅让其他人先走。 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张年幼的脸。 梅对那些人说:「我留下来拦住她。」 她能够拦住你吗?你只觉得她太过不自量力了。别说是以她现在的力量,就算是在过去,她也不可能战胜你。 第37页 「我知道的,」梅也紧紧地注视着你,「正是因为我无比清楚,所以才要这么做。」 在过去的时光中,梅一直都心怀遗憾,她想要再次见到你,告诉你她对你的歉意。 「如果当初我没有犹豫就好了……」 梅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干涉你,但她却体会到了你那份深埋在心底里的,对她的犹豫而产生的情感。 那是你昔日对她的失望。 「对不起,」梅说,「我当初没能鼓起勇气跟你一起离开。」 她也觉得很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地跟你谈一谈。 没有谁的内心真的可以一直坚如磐石,因为真正完美无瑕的圣人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缺陷,所以从来没有人真正实现过「成仙」。 在你看来最为弱小的梅,却也是唯一一个看穿了你弱点的人。 明明你们都没有说过几句话……明明你在不久之前还仅仅是在利用着她。 或许她在那时也有所察觉,你对她并没有付出真心。但是她爱着你,无论你是否爱她。 真挚的爱,是可以融化一切冷酷之心的。 远处有沖天的火焰被点燃——那是船只的方向,算算时间,那艘船正准备启航了。 即便是走最近的那条路,等到画眉丸他们赶到船只出发的地方,船也已经驶远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梅让他们乘上小船,她打算进入「鬼尸解」状态,帮助他们赶去莲那里。 可这样的话,本就无法储存「气」的梅也会因为耗尽身体里的「气」而死去。 她这时才终于坦白,其实以她现在的状态,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你在登岛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的虚弱,这份虚弱让她随时都有可能消逝掉最后的生机。 便是在这时,你将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这具躯壳中的「胚珠」。 「有了这个的话,就可以再活一段时间了吧。」你说。 梅怔怔地捧着你塞到她手里的胚珠,但很快她也反应过来—— 「把这个给我的话,你要怎么办……」 直到现在,梅也还是跟其他天仙一样,以为你也是自身的肉.体濒临终点,所以才要以这样的面貌回到蓬莱。 「我真正的本源,其实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虽然说出了真相,但你依旧没有告诉她更加具体的情况。这具天仙的躯壳失去了胚珠,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事到如今你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为这件事情进行了易卦,卦象告诉我,这次登岛的人里,将会有八人存活……」 宗师、卞夫人你都已经再去见过了,现今的蓬莱早已不是你昔日的家,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卞夫人最后让你出来「解决」他们,更多的其实是希望你能离开。 在你进行了易卦之后,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再试了一次。 那同样不是她期待中的结果——你们「一家人」不可能再团聚。 卞夫人希望你和她能跟宗师「团聚」,又不想你看到她的失败,所以在知晓了註定的结局之后,她才要特意支开你。 那正是她对你最后的爱护。 弟弟妹妹们对姐姐的爱,父母对子女的爱,点燃蓬莱的一场大火,将那些情感全部吞没于火光之中。 那一整片天空都在熊熊燃烧。 …… …… 天仙的躯壳在蓬莱彻底崩析后,你在加茂家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视是庭院中那株熟悉的樱树,在你的身侧有一人有正在说话。 他是现今加茂家的家主,名字可能是业平,也可能是忠信……你记不清了。 倒不是说你的记性有多么差,只不过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所以就连名字和脸,都不愿意分出一点点心思去记住。 他无比恭敬地、憧憬地跽坐在你身侧。 ——此时此刻,他正在向你表明心迹。 加茂家是贺茂家的延续,不仅延续了家传的术式「赤血操术」,也延续了融入血脉之中的那份诅咒。 那个人曾几乎毫无底线地包容着你,纵容着你,他接纳着你的一切,好的、坏的,都被他悉数承受。 他爱着你,愿意为你违背家族奉行的「大义」,愿意从始至终只注视着你,正如同你愿意去为他做任何事,他也对你抱着同样的爱意。 所以与那个人血脉相连的后代们,在他死后多年,依旧在如痴如狂地爱着你。男人们、女人们都在向你表露着他们的爱意,他们将身心都奉献于你,为你捧上无数珍宝,华服美饰、金樽雨露…… 只可惜,任何宝物也无法令你侧目。 因此,你只瞥了他一眼,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便无比欣喜地同你说了一大堆话。 「忠澄。」 他的名字是加茂忠澄。 你的声音对他们而言便如同神谕。你以亲昵的称唿如此叫着他,问他是否愿意为你做一件事情。 还未等你进行更加具体的说明,他便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了。 加茂忠澄说,他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 ——正如同你愿意为那个人去做任何事情。 你于是告诉他:「我需要你的一部分……血肉。」 有一种更加准确,也更加残忍的卜卦方法,那是你从芦屋道满口中听来的——但你还没有尝试过。 第38页 第22章 -22- 使用着邪恶的咒法的术师们, 有时被称作邪术师,有时则是「诅咒师」。 在过去,芦屋道满就是一名邪术师。 你曾在他口中, 听闻过一种以至亲的血肉来进行卜卦的方法。 「因为有着血脉之间的关联,所以得出的结果会更接近事实。」 芦屋道满愉快地笑着,他的面前则是坐着那个人——这时候,与你相恋的那个人还未死去。 你以加茂忠澄的血肉进行卜卦,试图以此探知你与那个人延续恋情的可能性。 哪怕只有微弱萤火般的可能性也好……至少不要剥夺你仅有的希望。 面对卜卦的结果,有一滴晶莹的泪水, 从你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 …… 加茂忠澄依旧自顾自地同你说话,因为你曾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这便被视作你对他的回应。 而你自卜卦的结果出来之后, 便又在他面前回归了那种毫无反应的态度。 他的言语似乎没有半句被你听进了耳中。 你有时候是坐在檐廊上,有时候则是待在和室内,即便障门闭合,他也从不拉开,只是跽坐在门外同你说话。 那尚未完全癒合的手臂,隐隐有血迹渗出。加茂忠澄的脸色几乎惨白……可即便如此病态, 他也与那个人毫无相似之处。 一股厌烦的情绪, 就这样逐渐攀上了你的面庞。 原本还在喃喃地同你说着话的加茂忠澄, 见到了你的神色,忽然之间暴怒而起, 他质问着你,问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看看他,为什么不愿意回答他。 他(他们)都是如此真挚地、发自内心地爱着你。 「我恨你……」 加茂忠澄扼着你的脖颈, 明明是他正在伤害着你, 可他却一直在哭泣, 像是有多么伤心。 他的泪水落在你那张美丽而白皙的面庞上,这时候的你,忽然间领悟了某种道理。 ——只有当你用心去爱着某个人的时候,你才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情,你才能够理解他,对他的心感同身受。 梅也说过类似的话。 梅之所以能够看到你的心,并不是因为她有着多么厉害的能力,仅仅是因为她爱你。 也只是因为她爱你。 她的爱比其他天仙更加纯粹,那不是对高高在上的「圣人」的爱,而是对你这一整个个体的爱,因为她爱你,所以能够看到你那冷酷外表之下的破绽,看到你为了克服求道的艰难而封闭了自己的心。 虽然你也不愿承认,可你其实也爱着卞夫人,你当初离开蓬莱并非是害怕她用你的「气」来炼丹,你只是害怕自己无法与她分担那份痛苦。 你心中的那个「圣人」,不允许你生出任何偏离仙道的念头。 所以你离开了蓬莱,来到了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 平安京。 在平安京,没有人会用注视着圣人的目光注视你,也无人将你视作他们求道的「道标」。 你就像是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所以你也需要去爱些什么。 从未体会过「爱」的你,就这样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则是以包容的姿态,将它们全部接纳了。 你知道他也是爱你的,你也知道他对你的爱无比真挚,可你却无法从记忆之中找出半分对他的「心」的记忆,你只记得他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庞,还有满怀爱意注视着你的目光。 他的心在想些什么呢? 你全然没有印象。 其他的天仙都不害怕竃神,但是桃花却很害怕那些生物,其他的天仙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唯有菊花看到了她那颗害怕的心。 那个人是你毕生的挚爱,可你却想不起来他的心曾在你面前展露过怎样的姿态。即便是在他大限将至的时刻,他也依旧是以那副完美的温柔神情注视着你。 加茂忠澄的泪水泅湿了你的脸,可你却在过去的记忆中无数次否认与质疑,这在他看来便是无动于衷。 恨与爱,有时候包含着同样的感情。 加茂忠澄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他全身都紧绷着,所有气力都被灌输到了手掌中,他扼着你的脖子,那是一张布满了疯狂的脸。 直到一股血腥扩散开来,加茂忠澄无力地倒在了你的身上。你略微收敛瞳孔,回归了稍许意识。 有一个孩子,满手鲜血地站在你的身侧。 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浮现出对你的眷恋,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着你的面庞,又在意识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之后勐地将它收了回来。 他便如同注视着脆弱的珍宝般注视着你——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只有你的身影。 你轻声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加茂宪伦。」 …… …… 加茂宪伦想要保护你,从他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刻,便有一股感情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是这种情感总是在驱使着他做出行动,令他偷偷地潜入你的居所附近,哪怕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也足以安抚那颗沸腾的「心」。 所以当他看到有人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他的心本能地让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他只是想要保护你。 加茂宪伦对你重复着这句话,他那双黑色的瞳眸紧紧地盯着你:「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第39页 「我知道的。」你轻声回答他。 加茂忠澄给你带来的伤害,在他死后才逐渐显露出来。你的脖颈有一片刺眼的痕迹,这令加茂宪伦再一次感到了焦躁与不安。 他将加茂忠澄的尸体从你的身上推开,跪在你的身边,趴下来注视着你。 「你会死吗?」 你朝他伸出了手,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个孩子就这样在你的身边躺下。 他蜷缩着身体,额头贴着你的手臂,你的目光停留在空中的某个点,一种无比虚幻的感情笼罩着你。 你终于侧过身来,仔细地注视着这个孩子的脸——这张稚嫩的脸上,依稀可见一点点和那个人相似的部分。 「宪伦,」你以轻柔的声音吐露着他的姓名,你问他,「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就像当初的时候,那个人也经常来看你。那是你们相遇没过多久的时候。 你不记得天仙们小时候的模样,只记得梅那张年幼的脸,而在更早之前,你也记得她长大后的模样。 长大之后的梅和年幼的梅也会有差别,你因此想像着那个人更加年幼的模样,那些被虚构出来的记忆,就这样填充着你的心。 而你则在试图用那些记忆来混淆现实。 你正在注视着的,究竟是加茂宪伦还是那个人,就连你自己也没去分辨。 加茂宪伦虽然是侧室生的孩子,可是因为他总是来找你,所以在家族中越来越受重视。那些羡慕或是妒恨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转眼便过去多年。 他一直都在履行着答应过你的事情,总是要过来找你,可你却看着他的脸逐渐变化,仅有的一点点与那个人相似的部分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消失。 这致使你望向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少,注视着他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直到他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吸引你。 加茂宪伦一点也不像那个人。 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你那试图用他来混淆虚实的想法,终于有一天还是彻底化作了泡影。 因为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看到他身上,还有任何与那个人相似的地方,所以当他如往常那般来找你的时候,面对的却是你那平静的、冷淡的面庞。 有着一张温柔美丽脸庞的你,却也有着一颗冰冷的心。 这一刻加茂宪伦终于理解了昔日加茂忠澄的心情,他对加茂忠澄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因为你总是在无比冷酷地、反覆无常地摧残着他人的心。 …… …… 「我恨你……」 总是有人在对你说着这样的话语,对你露出怨恨的、憎恨的神情。 可你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也从不对他们的恨意感同身受。 正如同他们也无法理解你——因为诅咒而诞生的那股爱意沖昏了他们的头脑,令他们毫无理由地沉浸其中。 他们甚至都不了解你。 但加茂宪伦……是有些不同的。 因为他从小就在你身边长大,说是「经常」来看你,其实是所有空闲时间都待在了你的身边。 如果不是因为你没有提出由你来教导他术式,那么他恐怕会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陪着你。 至少他能够从你的神色看出你的心情,知晓你那些细微的喜好……因为他一直都在注视着你,所以他也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是在看着他。 「就不能继续下去吗?」 加茂宪伦问你,就不能继续将他当作那个人吗? 你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这张和那个人再无半分相似的脸,已经无法再让你的心有半分波动。 就这样,加茂宪伦从加茂家逃走了。 你听到现任家主来向你禀报之时,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说:「我以为您会伤心。」 这道声音里,萦绕着一股虚弱的温柔。 你侧过脸去,看向他的脸。加茂家的现任家主,有着一张和那个人极为相似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你如是问他。 「加茂宪时。」 他虽然是加茂宪伦的弟弟,但他是正室所生的孩子,所以加茂家的现任家主是他而不是宪伦。 「宪时。」你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说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因为他令你想起了那个人。 你觉得有一点点遗憾,因为你没有在更早之前见到宪时,如果你早点见到他,那么你就不会选择宪伦,而是会选择他了。 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加茂家的那些孩子们,才会在出生之后便送到你面前来给你过目。 第23章 -23- 加茂宪伦憎恨着你, 所以他从加茂家逃走了,来到外面的加茂宪伦, 成为了一名诅咒师。 诅咒师,就是用恶咒来残害他人的术师。昔日芦屋道满只需要钱财就能被打动,他也因此接下了许多诅咒他人的任务。 芦屋道满说,如果想要杀死一个人,或者让那个人生不如死,那么给他下咒就是最好的方法。 咒简单而又复杂,这取决于术师自身的力量。倘若是弱小的术师,想要去诅咒强大的人, 那么他非但不能成功, 反而自己会被「咒」吞噬。 加茂宪伦憎恨着你,但他却无法诅咒你,因为他知晓你的强大,你所拥有的力量,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顶点。 第40页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直到你再也不低下头来看他。 可那满腔的爱恋之火却无法熄灭地熊熊燃烧着,让他在离开你之后对你愈发思念。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古怪的男人——那个男人的额头上横贯着一条缝合的痕迹。 男人问加茂宪伦:「她还好吗?」 「她?」 加茂宪伦反问对方「她」是谁,那个男人则是回答道:「你爱着的那个人。」 他指了指加茂宪伦的心脏, 问他这颗心脏是否在为那个人而跳动。 加茂宪伦感到了莫大的奇诡。 「抱歉了,」加茂宪伦看到那个男人露出了含带着歉意的笑容, 他说,「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体。」 一片黑暗, 从加茂宪伦的眼前覆盖过来。 …… …… 怀着孕的和子被赶出了家门, 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着她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 和子是还未与人成婚的女性, 可是她却怀孕了,在她的腹中孕育着生父不明的孩子。 她就这样被赶了出来,身无一物,流落在外的和子,觉得自己大概是无法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 家里人把她赶出来的时候,生气地叫她去找孩子的父亲,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可是和子自己也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她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自己曾与那人短暂地相恋,而后那个人便消失不见了。和子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对方有着一张怎样的脸。 简直就像是有人把那段记忆从她的脑海中扯出来了一样。 但是和子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还在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因为她对这个孩子怀有感情。 所以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真心爱着那个人的,不然的话,她想不出来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也不憎恨对方的原因。 爱总是可以让人原谅一切。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额头上留有一条黑色缝合线的医师如此对和子说。 他是一名好心的医师,平日经常为附近的平民们诊治,有人发现了昏倒在街上的和子,于是将她送来了医师这里。 其他人都说,医师有着如同菩萨佛祖一般的心肠。和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如果并非如此的话,对方又怎么会收留身无分文还怀有身孕的她呢? 于是和子便将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她询问恩人的姓名。 医师的名字是「加茂宪伦」。 额头上横贯着缝合痕迹的加茂宪伦对和子说,他也有爱慕着的人。 「那是个怎样的人呢?」和子好奇地问他。 加茂宪伦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他说那是一名非常美丽而又坚定的女性。 「她有着一颗如同冰雪般冷酷的心。」 和子完全想像不出来那是个怎样的人,而且……为什么有人能以温柔的、眷恋的笑容,说出自己恋慕之人「有着冷酷的心」这样的话来呢? 她完全想不明白。 「那……加茂先生和她在一起了吗?」 加茂宪伦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以前的时候,是在一起过的。」 这样的回答令和子感到有着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问。 「没关系的,」加茂宪伦对她说,「并不是她离开了我,而是我离开了她。」 这听起来就像是他抛弃了对方一样…… 和子的心情有些复杂,加茂宪伦在她心目中是个好人,所以她想,加茂先生一定是有苦衷的。 加茂宪伦那张脸上流露着回忆的神情。 …… …… 你以为羂索已经死掉了,你将他的尸体保存下来,想方设法试图復活他,可你的所作所为却未能对这件事起到任何作用。 「起死回生」是有违仙道的做法,正如同无人能够成仙,所以也无人能够死而復生。 可你还是觉得很不甘心,这份不甘令你对他的爱疯狂地生长着,直至今日。 你们曾对彼此许下要永远相恋的咒约,他在大限将至时将其转移到了自己的后代身上,就这样,这份恋情延续了近千年。 加茂宪伦的血液中流淌着那份恋情,流淌着那个人对你的爱。 可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曾经与你相恋过的那个人,却在利用自己的术式,以将自己的大脑替换到他人的头颅内来延续生命。 你因为修道而活到了现在,他也因为那种方法存活至今——他现在,正活在你毫不在意的加茂宪伦的脑袋里。 羂索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从过去到现在,他对你所做的事情,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在他死后无比悲痛地想要復活的你,也看着为了復活他而走上歧路的你,两面宿傩、安倍晴明……有许多人都在你的生命中路过,陪伴你度过或是漫长或是短暂的时光,但他知道,你的心并不会再为他们而动容。 因为你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他。 羂索也爱着你,所以他的后代们——继承了诅咒的那些人,才会如此深刻地爱着你。 通过这具加茂宪伦的躯壳,羂索读取到了他的记忆,他在记忆里看见了你,看见你躺在木质的檐廊上,他则是轻轻地握着你的手。 庭院里有一株樱树,这是许多年前他为你栽下的,因为他曾说过要为你去取来贺茂神社的第一枝樱花——在那个年代,人们常以花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41页 直至如今你也还记得他说过的话,记得你们相恋的过去。 加茂宪伦一直注视着你,羂索则是透过他的记忆,跨过许多年的时光来回忆你,他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情感,对你的爱慕如同復燃的火焰。 他清晰地回忆起了爱着你的感觉,那是一种如同云雾般轻飘飘的感觉。 羂索想,我的确是爱着你的。 因为他的这颗心脏,起码在此刻,依旧是为了你而跳动着的。 第24章 -24- 爱总是可以让人原谅一切。羂索想, 的确是这样的。因为他爱你,所以他可以包容你所做的任何事情, 他不在乎你和他人之间那短暂而虚幻的关联,也不会怪你从他人的身上找寻他的痕迹。 在过去的某个场合下,他遇见过一个脸上有着疤痕的女人,那个女人说,她在等待着她的丈夫回家。 羂索于是想起了你,你也在等待着他「回家」。 可他还不能回去,起码现在,他还不能回到你的身边。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羂索以「加茂宪伦」的身体喃喃地说着。 虽然他嘴巴上说着这样的话, 可实际上, 在这具身体之中瀰漫出来的感情却是:「想要见你。」 羂索闭上了眼睛,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之中,你神色冷淡地坐在檐廊上,宁可看着那株樱树,也绝不分出一丝一毫在他(加茂宪伦)身上。 你一直在以冷酷的漠视, 伤害着他人——那些爱着你的人的心。 …… …… 因为怀孕而被家人以丢失颜面的理由扫地出门的和子,原本以为自己是遇到了菩萨般的好心人,可后来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在她的第一个孩子胎死腹中之时,加茂宪伦对她说:「你所怀的并非普通人类的孩子。」 和子腹中胎儿的父亲是咒灵。 像她这样的体质是非常罕见的, 所以加茂宪伦将她当作了实验的材料,令她与诅咒交合, 和子七度怀孕、七度流产,她的每一个胎儿之中都被混入了加茂宪伦的血。 那些胎死腹中的「孩子」们, 也都化作了咒物, 它们那些尚未发育完全的□□, 都被加茂宪伦保存起来了。 和子的身体随着怀孕次数的增加愈发虚弱, 她的身体就像是花朵一样凋零,那些年轻的生命力随着孩子的流产而从她的身体里流失,和子无比虚弱地躺在榻上,她想起了自己最初遇见加茂宪伦时跟对方谈过的那些话。 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真的是好人,为他的恋人与他分别而感到可惜与难过。 加茂宪伦说他也觉得爱能够使人原谅一切,但是和子看着这个人的虚伪面庞,她太过虚弱,即将死去,此刻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生命的消耗。 和子说:「没有人会原谅你……」 因为他是如此的虚伪、残忍、泯灭人性。 加茂宪伦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嘲弄的神情,他否定着和子。他说:「你错了。」 加茂宪伦瞥着和子那张即将死去的脸:「她会原谅我的,就像……我会原谅她。」 等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发现和子已经死掉了。 …… …… 加茂宪时狡猾地揣摩着你的心,他实在是个聪明人,因为知晓得不到你的爱,所以便要得到其他的东西。 起初只是些小事,你也并不在意,但等到你回过神来,就已经不是一两句话所能概括的了。 从加茂家叛逃的加茂宪伦,在外面沦为了诅咒师,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违背了伦理、打破了默认的规则。 加茂宪时在你面前以悲痛的口吻斥责加茂宪伦所做的一切,他就像是一个目睹了兄长走上岐路而无能为力的弟弟——明明他们都不是被同一个母亲孕育出来的。 你没有问他加茂宪伦做了什么,这不是你会关心的事情,但是加茂宪时却自顾自地同你讲得一清二楚,他利用那名女性制造咒物、以及残害其他咒术师的事情。 「所以呢?」你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加茂宪时,「你希望我做什么?」 加茂宪时伏跪在你的面前,他请求着你…… 请求你出手咒杀加茂宪伦。 在多年以前的平将门之乱中,身体刀枪不入的平将门,却被他的夫人桔梗前将他唯一的弱点透露给了俵藤太,于是与俵藤太一同奉命讨伐平将门的净藏法师,连同着比叡山的僧侣们一起施咒,一支长箭就这样刺穿了平将门的眉心。 昔日芦屋道满也曾以一个瓜作为媒介,在仅仅只知晓目标姓名的前提下令对方身患恶疾,命垂一线。 那一次是安倍晴明出手,破除了芦屋道满的诅咒。 你问晴明这是否代表着他比芦屋道满更加厉害,晴明却只是以笑作答,你又追问他是否也能做到这种事情(诅咒别人的事情),被你缠问着,他只能无奈地告诉你,是可以做到的。 「但可以做到,并不代表着就一定要去做。」 晴明告诉你,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着「鬼」。忘却自我就会被鬼吞噬,所以他一直都在坚守着内心的界限。 他的确做到了,直到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可你却没能做到,所以你总是被矛盾的痛苦折磨着。 加茂宪时依旧跪在你的面前,一副你若是不答应他,他便不会抬头的样子。 第42页 你微微垂下白皙的眼睑,轻声道:「我知道了。」 加茂宪时便抬起脸来,又用往常那副倾慕的神情注视着你,感激着你的垂怜。你没有看他,嘴唇翕动着,从你的口中吐露出那个名字。 名字就是最短的咒。 …… …… 羂索感觉到了有一道诅咒降临在加茂宪伦的身体上,紧接着,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破裂、流血。 在这世上,能够进行这种程度的诅咒的人,羂索只能想到一个——那也是唯一一个。 「呵……」 血从那些窍孔中流出来,加茂宪伦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 继续留在这具身体里的话,那道诅咒就会将他(羂索的大脑)也认定为加茂宪伦的一部分,诅咒很快就会蔓延到羂索的大脑上。 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羂索拉开了额头上的那道缝合线,露出了一颗肉粉色的大脑,那颗大脑上下分布着两排牙齿。 在诅咒扩散到它身上之前,它脱离了加茂宪伦的身体。 与此同时,有一颗心脏停止了跳动。 …… …… 「这样……就可以了吗?」 因为不见你做出其他的行动,加茂宪时有些迟疑地问你。 你小小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加茂宪时知道你有着强大的力量,但他还是难以置信你所站立的高度,这远远超乎他的想像。此世任何一名术师,都绝无实现这种程度的诅咒的可能。 你能够做到他做不到的许多事情,在这短暂地片刻,加茂宪时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念头——如果能够好好地使用你这份力量,那么……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以平静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加茂宪时愣了一下,他怔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再说话了。 第25章 -25- 当你听说加茂宪时在死去的那一刻还在说着想要见你一面时, 你的神情依旧非常平静。 现任家主将家族中新出生的孩子们带到你的面前来,你一个个地看过去,但这些孩子都没有令你产生太大的兴趣。他们还太过幼小, 以至于你从这一张张小小的面庞上看不到任何东西。 你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之后, 侍女们便将那些新生的孩子抱走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忽然间问了这样一句话。 加茂家的现任家主看了看天空,红日煜煜,他说出了一个时间点。 但你问的并不是几点钟,而是什么时代, 什么日子。昔日你刚离开蓬莱, 那时候这个国家正值平安时代, 人鬼共生,风雅蒙昧。而今你发觉这座府邸内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照明使用的不再是烛灯,而是电灯。 你有时候能够听到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 于是问侍女那是什么声音,侍女仔细地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你在问什么, 于是告诉你, 那是电车正在鸣笛。 当你在加茂家闭门不出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镶嵌了一个个新的齿轮。 咒术师们也从明面上退出, 妖鬼、诅咒都成了过去时代被淘汰的事物, 咒术界建立了两所学校——东京高专和京都高专。 那些没落世家的后代们, 因为祖蕴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所以纷纷前往咒术高专学习, 毕业之后则是按照高专的分配,进行祓除诅咒的工作。 只有御三家的咒术师们, 还在坚守着那些「家传」, 这三个家族中自有教导后代的体系, 他们并不需要外面的「老师」。 等到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已经是平成元年(1989年)了。 这一年,御三家中的五条家诞生了新的「六眼」,距离上一名「六眼」的死亡,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同一年,加茂家现任家主的正室也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们将这个孩子抱到你的面前,你注视着这个只有一点点大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梅。梅小的时候你没有好好看过她,但她却从小就在注视着你。 你的呢喃声被捕捉到了,他们以为这是你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 「梅」和「芽衣」,在这个国家的语言中有着相同的发音,所以当你说出梅的名字时,他们以为你是在叫这个孩子「芽衣」,所以她就这样被起名为「加茂芽衣」了。 在咒术师家族中,女性的地位被压迫到了最低的阶层,但你向来对此体会不深,因为那份被诅咒的爱蒙蔽了加茂家所有人的双眼,而你又从不出门,因此更是听不到其他声音。 这个家族中你是绝对的特例,有着决定性的话语权,只要你想,整个加茂家都会听从你的指示而行动。 但你从来都不提任何要求,你甚至都不跟他们说话。因此,当你亲自给芽衣起名之后,她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便水涨船高,虽然她是个女孩子,可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加茂少主的待遇。 你对她的「偏爱」令她无比骄傲地在加茂家生长起来,因为她的名字来源于你,是你给了她名字,这也是「咒」的一种形式。 芽衣总是会来找你,她拉着你的衣角不肯松手,侍女们不敢用力拉她,你看着她那张年幼的脸,爱屋及乌,便如同也看到了小时候的梅。 你从来没有抱过梅,也没有牵过她的手,可你却抱过芽衣,还会牵着她的手在檐廊上散步。所以加茂家的人都说你格外喜爱这个孩子,你对她青睐有加。 第43页 她就这样长成了少女的模样,然后来到你的面前,告诉你她要去京都高专上学。 御三家嫡系从未有人这么做过,所以就连她的父母也反对,但她却告诉你:「五条家的『六眼』去了东京高专,所以我也要去。」 因为你的缘故,芽衣从小就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想做什么就要去做什么。养出了骄傲的、不甘人下的性格的芽衣,却总是可以听到他人对五条悟的称赞。 五条悟的出生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也使御三家之间发生了倾斜——因为其他两个家族,禅院家和加茂家,在同世代并没有出现可以与他比拟的天才。 诚然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但真正的天才却万里挑一,昔日你也是如此,整个咸阳,宗师的所有弟子,踏入修道之路的人接连不断,可只有你走到了今天。 咒术世家们总是觉得女人比男人低等,非术师比术师低等,他们有着一套自古以来的标准,将家族中的人们划分成三六九等。 芽衣觉得很不服气,她说为什么五条悟可以做的事情我不能做,难道就是因为他是男性而我是女性? 她抱着你的身体,将脸埋在你的怀里,她说你一定不会这么想,因为一直以来,你都最喜欢她了。 「我也想去咒术高专上学。」 芽衣想要证明自己,所以她不能去东京高专,因为五条悟已经在那里了,所以她去了京都高专。 「我也最喜欢夫人了,」芽衣对你说,「等我当上家主之后,我一定会迎娶您的。」 你以平静的口吻拒绝了她。 …… …… 五条家的「六眼」,上一次出现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当你听说了这位新生的「神子」时,你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煳的记忆——巨大的花朵,还有他们脸上的难以置信。 平成八年(1996年),年幼的五条悟跟随五条家的人来到加茂家,他在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从筵席上逃走了。五条悟在加茂家的府邸中随意走动,就这样闯入了你的庭院。 这个穿着蜻蜓花纹和服的孩子,有着一头雾或雪般的白髮,他的双眼仿佛盛着苍空。 他站在你的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坐在檐廊上的你微微抬起眼睑,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但你很快便从他那双眼睛看出了他的身份。 「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你以这样的话语回答了他。 五条悟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他说你看起来好奇怪。 你反问道:「奇怪?」 「六眼」可以解析一切事物的结构,所有术式的构成都能在他面前被拆分,可他却无法看穿你——你在他眼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团虚幻的雾气。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人。 你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传闻,那些关于五条悟的事情,沉寂已久的咒术界现在太需要一个「天才」,他们对这样的存在渴求得几乎迫切,然后,五条悟就像是「神子」一样地诞生了。 人人都将他说得几乎无所不能,他还如此年幼,便已经被视作咒术界未来的顶点。 你回忆过往:「以前的时候,我也遇到过有着和你一样眼睛的人。」 你指的是几百年前,江户时代那个死在骏河城的五条家主。 五条悟板着一张脸,他虽然才七岁,神态却老成得像个大人,他问你,那是个怎样的人。 你想了想,以「善良」这样的词语来描述了对方,你说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以实现「大义」为己任。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你才能轻易以「讨伐失道的骏河大纳言」为由,让他与禅院家主前往骏河城进行御前比武。 五条悟流露出思考的神情,那张小小的面庞上浮现出来的是少年老成的深思。 他说:「你在说谎。」 第26章 -26- 「说谎。」 以前的时候, 晴明也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善于探察人心,也因为……他对你存在着真挚的感情。 可五条悟竟也能看出你的谎言。 你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则是告诉你:「因为你的眼神。」 五条悟说:「我知道这代表什么。」 因为五条悟也总是在以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世间的一切——包括出现在他面前的所有人。 这种……并不含带任何感情的冷淡目光。 这令你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 因为知晓着自身的强大、与众不同, 所以世间的一切都无法令你心生动容。 五条悟说:「你一定很强。」 以「六眼」的通透也无法看穿你的灵魂,他认为你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天赋才能。可五条悟却从来没有在咒术界听说过你的名字,他问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力量吗?」 面对这个孩子的疑惑,你只是说:「有人同我说过, 名字是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的。」 那是晴明说过的话, 他说名字就是最短的咒, 是必须要守住的。 但以你的实力,无论何人知晓你的姓名, 他们都无法动弹你分毫。 五条悟没有问出你的名字,他于是问你是加茂家的什么人, 但在他如此探究着的时刻,发现他「失踪」后焦急不已的随从们终于找来了这里。 第44页 加茂家的现任家主加茂忠平神情紧张地看着你, 像是生怕你有半分不悦。 你神情平静地起身, 看着五条悟被五条家的人带走。 这便是你与五条家的「六眼」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 …… …… 芽衣去了京都高专上学, 你的院落变得冷清了许多, 使女们小心翼翼地从檐廊走过, 为你送来衣饰与珠宝。 你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外出, 但外面的东西却源源不断地被寻来送到你的面前, 终日只待在院子里的你,就像是一朵无比艷丽而华贵的花。 直到芽衣在假期里回来, 她一回来便跑到了你的庭院, 缠着你到时候去看她的比赛。 「比赛?」 「就是京都高专和东京高专的姐妹校交流会, 本来是说一年级不能参加的,但是因为最近几年入学的人太少,所以我们也去了。」 芽衣说:「到时候,我一定会胜过五条悟……」 虽然她说着如此笃信自身能力的话,可你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芽衣虽然继承了加茂家的家传术式「赤血操术」,可她并不是其中最为顶尖的术师。 她的确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天赋,可在她之上还有更加优越的天才。 面对她的发言,你没有作声。 「我听说夫人会易卦,」你也不知道芽衣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但她缠着你,「帮我看看嘛。」 你常年对她的纵容,让她在面对你时全然不若他人那样小心翼翼。她总是在缠着你,请求你,向你撒娇,诉说着她对你的心。 「我最喜欢您了。」 芽衣总是在这么说着。 可当你同意了,问她具体要预测什么的时候,她却忽然说道:「我想知道我可不可以成为家主。」 你本以为她只是想知道这次两所咒术高专的交流会中,她能否取得胜利。 「……」你沉默了片刻,「只有这一次。」 卦象告诉你,答案是否定的。 你对此并不意外,因为咒术界总是将女性视作低人一等的存在,以更加严苛的规则约束着。 芽衣肯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你并没有对她说出实话,只是告诉她这或许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过,易卦的结果也并非绝对的,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芽衣抱着你,她再次问你届时是否会去看她和五条悟的比试。 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踏出过这座府邸的你,最终还是松口了。 你的出行决定,令加茂忠平万分紧张,就像是害怕你会遇到什么危险一样,加茂家现今最有天赋的那几名术师——包括加茂忠平本人在内,都跟随在了你的身后。 按照惯例,咒术高专的交流会将在去年胜出的学校举行,所以今年的地点是东京高专。 你按时抵达了那所位于深山之中的学校。 …… …… 禅院直哉是禅院家现任家主,禅院直毘人的独子,所以他一贯被视作禅院家的少主,默认为是将来会接手禅院家人。 虽然出生在古板的咒术世家,但禅院直哉却总是在做着出格的事,染头髮、打耳洞…… 金色的头髮,发梢处却有一些黑色垫在下面,眉眼间流露出傲慢的神采,眼尾勾勒出上扬的弧度。他远远地看到了你们,便环抱着双臂,微微抬起下巴,问身侧的随从:「那个女人是谁?」 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你。 禅院直哉认出来了加茂忠平,他知道这是加茂家的现任家主,可这位家主现今却毕恭毕敬地跟在你的身后。 这种景象让禅院直哉觉得真是可笑。 禅院直哉远远地对你评头论足,他说你虽然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却一点规矩都不懂,不过是一个女人,居然敢走在加茂家主的前面。 他又说加茂忠平也不至于老到脑袋都煳涂的地步吧,居然就这么纵容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简直连加茂家的颜面都不要了。 禅院直哉倒也不是真情实感地「打抱不平」,他只是习惯性地说着风凉话,把这当作笑话来看。 更何况……你们之间相隔的距离,根本不足以让他的声音传入你们的耳中。 可你就是听到了,你停下了脚步,看向禅院直哉。 他的话令你想起了过往的时光,昔日那个人将你带回贺茂家,他说要迎娶你,与你结为夫妻。 那个时候,贺茂家的人也在说着类似的话,他们说你来歷不明,说你会令贺茂家颜面尽失。 他们说,家主纵容着你,而你却不懂半点规矩——被他们视作身份低微的你,根本不该想着要与家主成婚这种事。 那个人则是站出来维护着你,他握着你的手,对你许下会永远相爱的承诺。 他对你说:「我只会爱你……」 …… …… 你的目光注视着禅院直哉,在你的双眸之中覆盖着冰冷的眸色。 他则是抬起了下巴,毫不退避地同你对视。 你没有移开目光,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加茂忠平说:「那是禅院家现任家主的嫡子,禅院直哉。虽然没有继承「十种影法术」,但继承了「投射影法」,算是这一辈里很有天赋的孩子……」 你并不在意他是否有天赋,你只在意他说的话——那些令你想起了并不愉快的过去的话语。 第45页 但更令你情绪失控的原因,却是那个人再也不会站出来维护你了。 你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一个名字从你口中离去。 …… …… 禅院直哉生在以「非术师者非人」为准则的禅院家,他自认为自己是天才,是强者,是禅院家的下一任家主。 所以他总是在无比傲慢地俯视着他所见到的一切,对那些在他眼中弱小的、卑贱的事物评头论足。 无人反驳他,也无人纠正他,所以禅院直哉理所当然地认为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说出来的话语,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直到他注视着你的眼睛。 你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庞,和一双目光无比冷酷的眼睛。 一股恐惧感压迫着禅院直哉。 他感到有某种「咒」,在你的嘴唇微微翕动之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第27章 -27- 在咒术高专的姐妹校交流会上, 芽衣不出意外地输掉了。 其他人都说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对方是五条悟,毕竟……芽衣只是个女孩子。 虽然她继承了加茂家的术式, 虽然正室只生下了她这一个女儿,虽然一直以来她在家族中的待遇都堪比加茂少主。可依旧不会有人觉得她能够继承加茂家,就连她的父母,都还在想着要生下继承术式的男孩。 你注视着低垂着脑袋的芽衣, 她的身边是正在和她说话的同学们。与京都高专这边的沮丧形成对比的,则是欢唿雀跃着的东京高专。 这是你第二次见到五条悟。 少年模样的五条悟脸上带着张狂的面容, 他勾着身旁男同学的脖子, 对方扎着黑色的丸子头。 你问和五条悟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加茂忠平告诉你, 那是跟五条悟同一届的学生, 他的名字是「夏油杰」。 虽然并非咒术世家出身,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天赋,而且据说跟五条悟关系很好。 「朋友?」 听到这样的描述,你只觉得人果然都是会被改变的。 昔日有着那样「超脱」目光的五条悟,也已然落入了世俗之中,幼年时便颇具「神性」的他, 在长大后却愈发趋近于「人」。 「而人都是有弱点的。」你忽的这么说。 加茂忠平不明白你的意思,比起过往的那些家主们, 他对你的「痴狂」是最弱的, 相比于爱慕,其实更接近敬畏。 你的目光远远地触及五条悟, 他也抬起脸, 看向了你所在的位置。 他知道是你来了, 他认出你来了。 五条悟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便收敛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直到你转身离开。 夏油杰对他突然安静下来的转变感到有些疑惑:「怎么了,悟?」 顺着五条悟的视线看去,夏油杰的视力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煳的背影——但他依稀可以分辨,那是一名女性的背影。 五条悟收回了目光,答道:「没什么。」 …… …… 芽衣沮丧地回到了你的面前,她看起来既难过又可怜。 要说你对她完全没有半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尤其看到她经受这样的挫败,这毕竟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看待她的目光,在偶尔也曾如同昔日的卞夫人看你。 虽然她有着和梅听起来一样的名字,可在你的心目中,比起妹妹,她反而更像女儿。 在你与那个人结髮共白头的心愿中,你也曾想过要与他生儿育女,便如这世上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般。 可你的心愿却在那短暂的时光中,就像一场镜花水月。 你摸了摸芽衣的脑袋,她从善如流地缩进了你的怀里,小声地问你她是不是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无用。 晴明曾对你说,人总是在以他人为榜样、为目标,反而忘却了自我,无法坚持本心。 因为在咒术界中有着五条悟这样的「榜样」,所以无数人便前仆后继地追逐着他,抛却了自我。 你问芽衣是否有着真实的心,可芽衣却无法理解你的意思。她不明白你口中的「真实」指代的是什么。 她被嘈杂的声音驱使着追逐五条悟,被血脉中的诅咒操控着倾心于你。而你却在问她,她是否有着超脱着一切的真实的心。 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自我。 可芽衣还太过年轻,她还无法理解你话语中的深意。 仙道的要点在于对「道」的领悟,在于对世间万物的探知和理解。这需要无比漫长的时光,却也正对应着仙道的真理——长生不灭。 你有时候会梦见过去的景象,蓬莱于你便是恍若隔世的梦境。 那份虚无缥缈的恋情,正是因为无论如何你也无法领悟、参破,所以才对它无比执着,无法回归本心。 芽衣说:「我喜欢您。」 可这是假的,一切都来源于那个「相恋」的咒。 因为那个人是术师中的天才,因为你认可了他的「咒」,所以「相恋」便成了诅咒,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你自己诅咒了自己。 因为「咒」也源自本心,是因为你相信着它,所以它才能够约束你。 芽衣听不懂这么高深的东西,她只知道她输给了五条悟,她现在觉得好难过。 她在你怀里哭哭啼啼的,要你安慰她。 你嘆了口气:「芽衣,你希望我怎么做?」 第46页 芽衣贴着你的胸口抬起了脸,她说她想跟你一起去游乐场玩。 「那是什么地方?」 你从来没有听过,也从来没有去过。 芽衣说:「我听歌姬前辈说,那里是很适合约会的地方。」 她所说的这些话,向来都被你当作小孩子天真的玩笑话。 听到你答应了,芽衣兴高采烈地牵着你的手,她这下倒是完全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了。 你顿了顿:「你在骗我?」 芽衣又开始对你撒娇,说她其实也是真的很难过的,但是因为你愿意跟她一起约会,所以她就觉得那点事也算不上什么了。 你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但还是没有甩开她的手,芽衣清楚地知晓着你的心情,所以抵达游乐场之后,她让你先坐在长椅上等她一会儿,她去排队给你买冰淇淋。 已经入秋,可游乐园里买冰淇淋的队伍还是很长,你坐在长椅上等她——和你一样在等人的还有夏油杰。 你认出了这名少年,你知道他是五条悟的同学,也知道他的名字……你更知道,他有着一张和那个人轮廓相似的面庞。 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跟他搭话了。 「没想到悟也会来这种地方。」 夏油杰愣了一下,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你是谁——交流会结束的时候,五条悟曾远远地注视着你。 你的背影在夏油杰的视线内就像是一团虚幻的雾气,可现今你的面容却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他注视着你的脸——你有着一张无比美丽的面庞。 男人们、女人们都为你的美貌而倾倒。 然而夏油杰却只问你是否与五条悟很相熟。 「不,在今天之前,我们只见过两次。」 你的回答令夏油杰有些意外,因为五条悟用那种凝重的目光看着你,对五条悟再了解不过的夏油杰,深知认真起来的五条悟有多么难得一见。 更何况,你还对他用了「悟」这种称唿。 倒不是说你对五条悟怀抱着多么亲昵的感情,只是你对他的名字有着更加熟悉的理解,道的真谛在于「悟」,所以又有「悟道成仙」的说法。 已经偏离仙道的你,依旧对这天地之间的「道」有着绵长的眷恋。 你和夏油杰就这样聊了起来。 他问你难道是一个人过来的吗,你则是告诉他,芽衣去买冰淇淋了。 夏油杰想,加茂芽衣是加茂家的人,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加茂芽衣对你的称唿是「夫人」。 买完冰淇淋回来的五条悟戴着一副墨镜,他舔着冰淇淋球问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我还以为你不能踏出那扇门呢。」五条悟大大咧咧地说。 芽衣抱着你的手臂,以一种格外警惕的眼神紧盯着五条悟和夏油杰。 五条悟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 夏油杰则是叫着他的名字:「悟!」 他以一种略有些头疼的神情盯着五条悟,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夏油杰说:「不要欺负别人。」 五条悟撇撇嘴巴,又继续吃他的冰淇淋去了。 因为在游乐场遇到了他们,芽衣觉得不可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拉着你离开,说要跟你去别的地方。 你则是任由她牵着你的手。 …… …… 「所以说,在我去买冰淇淋的时候,杰却在这里跟别人搭讪吗?」 五条悟状似抱怨道。 夏油杰辩驳说:「没有这种事,而且也不是我先搭话的……」 面对解释着事情前因后果的夏油杰,五条悟却一脸「不用解释」的表情,叫人看了直冒火。 「比起我,还是悟跟她比较熟吧!」夏油杰回以确凿的证据。 所以夏油杰在想,你究竟是谁呢? 他想起你的脸,你坐在那里安静的模样,白皙的眼睑微微下垂。 五条悟支着下巴,劝告着夏油杰:「最好离她远点哦,杰。」 他说你是个古怪的女人。 夏油杰说:「用「古怪」这种词来形容别人太不礼貌了。」 可五条悟却告诉他,即便是以「六眼」的特殊也无法看穿你的本质,从他年幼时开始,你就已经是这样的面貌。 「那个女人支配着加茂家,那个家族所有的人,都像是狗一样趴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 包括和他们同届不同校的加茂芽衣。 夏油杰知道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五条悟说:「这也是诅咒。」 这是绵延在加茂家族之中,度过了千年前岁月的无比庞大而恐怖的「诅咒」。 夏油杰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你那张神情平静的脸,他想,你明明有着一副与「诅咒」毫无关联的面庞。 夏油杰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五条悟同样不知道你的名字。 第28章 -28- 小时候禅院直哉听说家族中有一个没有咒力的「废物」, 于是欢喜雀跃地想要去看看对方的惨状,但他见到的却是伟岸如山的禅院甚尔。 年少的禅院直哉听说五条悟去了东京高专上学,还和外面的平民当上了朋友, 他便也急匆匆地跑来了东京高专,想要趁着这两所学校举行交流会时亲眼确认。 第47页 但他却在这里见到了你。 有着一张美丽面庞的你,同时也有着他难以想像的力量。 禅院直哉倒下的时候,随行的侍从顿时紧张万分, 禅院家的医师查不出他的病因,可禅院直毘人却一眼便看出来——禅院直哉是被人诅咒了。 有人对他下了恶咒,那恐怖的诅咒侵蚀着他的身体, 令他的生命力极速流失,转眼间便已经奄奄一息。 咒术的本质便等同于支配, 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削,咒的强弱则是取决于施咒者的能力。 禅院直毘人怎么也想不出来, 现今咒术界还有谁能拥有如此力量。 他试图解咒,但那道诅咒却依旧根深蒂固,禅院直毘人的咒力在它面前便如同拂过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禅院直哉是禅院直毘人的独子,也是一直以来被视作禅院家继承人的天才,现今他生命垂危, 禅院直毘人怎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求到了咒术总监部那里, 咒术界中有一名活了上千年的术师,对方有着不死的术式, 他的名字是「天元」。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 天元一直都在与这些咒术世家们合作,用自身的力量为他们布置结界。 禅院直毘人对天元说:「下咒的, 可能是一个女人。」 因为当时跟在禅院直哉身边的随从告诉了他, 直哉少爷在倒下之前见到过一个奇怪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身后跟着加茂家的家主。 虽然禅院家和加茂家同为御三家,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相当紧张,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要说是加茂家故意诅咒了禅院家的继承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禅院直毘人想不到真的可以做到这种事情的人。 如果对方真的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那么她必定不可能在咒术界无名无姓。 禅院直毘人的描述令天元很快便意识到了这是你做的,但他并不觉得你会随意诅咒他人。 在天元心目中,你去过蓬莱却全身而退,还从那里得到了不死药,你曾听仙人述道,是天赋绝佳的修道者。 修道者所追求的是天地之间那缥缈的真理,你绝不会特意去给这么一个无名小辈下咒。 所以一定是禅院直毘人有哪里误会了。 因为区区御三家家主,根本无法请动「天元大人」离开薨星宫,所以禅院家只好将被恶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禅院直哉带了过来。 天元的确从那道诅咒上感知到了你的气息,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但天元依旧不觉得这会是你的问题,他对禅院直毘人说你是神静性明的仙人,在天元的心里,一千年不老、也没有出现任何树化的你,便如同蓬莱中心的那些「天仙大人」们。 又因为你从来没有跟天元说过你的名字,所以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也将你称作「天仙大人」了。 天元说天仙大人是完美无瑕的仙人,有着高洁圣明的品性,他说你素来无欲无求,远离世俗。 「天仙大人?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禅院直毘人只觉得荒谬。 天元认为他说这话就是对你不敬。 「看来我们已经无法再交谈下去了,所以请离开吧。」 禅院直毘人就这样被天元赶出了薨星宫。 …… …… 禅院直哉就快要死掉了,所以最终禅院直毘人还是求到了加茂家来。 他问加茂忠平的目的,问他究竟想要从禅院家这里得到什么。 然而那天明明跟在了你身后的加茂忠平,却全然不知道你所做的事情,诅咒便如同天罚一般降临在了禅院直哉的身上。 加茂忠平只听说了禅院直哉身染恶疾,但既然禅院直毘人现在都找上门来了,加茂忠平自然也能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诅咒了禅院直哉。 加茂忠平很小的时候便见过你,可他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偶尔鼓起勇气看你,你的脸与目光对他而言都宛若神佛般可望不可即。 他尊敬着你的同时也在畏惧着你。 听说你做了这种事情,加茂忠平极其紧张,他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想起来你当时问了他禅院直哉的名字。 加茂忠平那时还以为你是看到了那个孩子的术式和天赋。 他说:「我要先去请示先祖大人。」 在你的眼里,一个人与一朵花、一粒沙是没什么区别的。 人的性命在你眼里无比轻贱,每个人的生命都在躯体中飞速流逝,人人都会迎来同样的结局。 加茂忠平请求你能解除对禅院直哉的诅咒。 你淡淡地问他理由。 「加茂家和禅院家之间的关系不便闹得太僵……」 他开始同你讲起咒术界现今的局势来,你想起多年以前,那个人也总是在忧心着家族。 爱屋及乌,你松口了。 但作为冒犯了你的代价,禅院直哉被剥夺了发声的能力。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你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禅院直毘人身上,他正在对你表达着感激之情——感激你能够放禅院直哉一条生路。 …… …… 五条悟跟夏油杰说起禅院直哉的事情。 「虽然以前就知道她很强,但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叫人意外啊……」五条悟说。 夏油杰却觉得你肯定也有着自己的理由,他说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随便诅咒别人的那种人,而且…… 第48页 「既然她现在没有被当作诅咒师,那就说明她还是站在咒术师这一边的吧。」 听到这话,五条悟把嘴里的珍宝珠嚼得咯吱作响。 他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夏油杰,说他总觉得杰最近很不对劲。 「有吗?」夏油杰神色平常地答道,「我觉得没什么差别。」 五条悟怀疑地看着他。 …… …… 再一次遇到夏油杰的时候,你正站在和果子店的门口,夏油杰以为你又是在等芽衣。 「芽衣去上学了。」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夏油杰问你,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 闻言,夏油杰有些迟疑,他说他以为你的身份比较特殊。 「悟说你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加茂家。」 你注视着夏油杰。 「悟跟你说过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吗?」 你以轻柔的声音同他说话。 第29章 -29- 你的耐心取决于你所面对的事物, 昔日你能在蓬莱修道上千年而心无旁骛,正是因为你对「道」有着无尽的憧憬与渴求。 后来你爱上了那个人,与他产生恋情, 结为夫妻, 你的双眸之中便只能看到与他有关的事物。 你们的恋情延续在加茂家的血脉之中, 即便你不爱他们, 却也会留在加茂家,因为这是他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 加茂宪时凭藉着与那个人相似的笑容而博得了你的侧目,一点一点地谋求着从你的指缝中流泻出来的力量,直到他请求你去咒杀加茂宪伦……直到你再也不让他来找你。 所以现今你注视着夏油杰的脸, 也仿佛有了无尽的耐心与温柔。 夏油杰去那家店买了草莓大福,他将其中的一份递给你,说悟特别喜欢吃这家店的草莓大福。 「听说我要来这附近执行任务,他还特意叮嘱我要记得带伴手礼。」 「那你呢, 」你问夏油杰,「你喜欢什么?」 「荞麦面吧。」 夏油杰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笑着的,神色温和, 透露出一股沉稳而平易近人的气质。昔日那个人分明是贺茂家主, 可他也总是笑意吟吟地面对每一个人。 因为你对夏油杰说你没有吃过荞麦面,所以在惊讶之余, 夏油杰带你去了附近的荞麦面店。 装在碗里的荞麦面事先用冰水过了一遍,这是为了提升口感, 夏油杰说现在这种天气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要是夏天才最好。 你尝了一小口,回答道:「那等夏天到了, 也再来吃吧。」 夏油杰忍不住侧过脸来看你, 他看起来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但又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 于是你主动询问了他。 夏油杰问道:「加茂家的人……对你做了什么吗?」 因为他听说你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加茂家,也因为他听你说你连荞麦面都没有吃过——虽然也可能是这种食物太普通了,所以不会被摆到你的面前。但夏油杰想到你刚才的模样,一个人站在点心店的门口、荞麦面端上来时的新奇,这令他觉得你的过去或许并不自由。 事实上,你因为修道而逐渐「脱离」世俗,疾病、衰老、飢饿……这些都是可以被克服的。你也曾觉得自己已经无比接近仙道最后的真谛。 夏油杰认为,强者应该保护弱者,术师应该保护非术师,因为有力量的人比没有力量的人站在更高的地方,所以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悟说你很厉害,有着非比寻常的能力,可在夏油杰的眼里,你对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并不了解你的夏油杰,甚至觉得你有点可怜。 夏油杰以含带着怜惜的目光注视着你,你在这样的目光之中又一次想起了过去。 那时候你刚离开蓬莱,也是对这世间的一切无比陌生,唯有那个人的手指令你感受到了温度。他爱怜地抚摸着你的面颊,对你吐露着他的真心。 你们对彼此心生爱慕,你对他的爱胜过了其他任何情感。 但他却诅咒了你,他在临终之时以他人来替代了自己。 面对夏油杰的目光,你垂下白皙的眼睑,轻声道:「以前的时候,加茂家的祖先对我下了诅咒。」 那道诅咒对你进行了约束,那就是束缚了你上千年,令你无法解脱的根源。 可时至如今你依旧爱着他,爱着与他相关的、相似的一切。 夏油杰不知道你所说的「以前」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几十年前,也或许是几百年前,这超过了夏油杰的想像范围。但他知晓有许多咒术师都拥有罕见的术式,或许你有着与延续生命有关的术式也不一定。 善于体贴他人的夏油杰,一直都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有着沉重的心事,他觉得你或许也是有着自己的苦衷的。就像他所认识的那些咒术师们,因为五条悟的存在而被衬托得格外弱小,因为自身的弱小而无法做到许多事情,人人都在因世事愁苦。 唯一能令你心情好转的,也只有与那个人有关的事物。 你注视着夏油杰的脸,你的目光令他有些紧张。因为你注视着他的眼神,总是含带着一种名为「爱」的情感。 这样的情感令夏油杰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和你分开之后他也还是会想起你的脸,五条悟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该不会是谈恋爱了……五条悟是在开玩笑,却令夏油杰勐然意识到,他或许也对你抱有好感。 第49页 不知不觉间你们见面的次数已经很多了,有次出门时刚好下了雪,细雪飘落在你的发间,朦朦胧胧。 夏油杰去便利店买了一把伞,细柔的雪花娓娓落下,他就这样帮你撑了一路的伞——这是你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 …… 时隔多年,最近是你出门最为频繁的时候。 加茂忠平不敢贸然追问你的行踪,但是你频繁地外出,却被芽衣看出了端倪,她问你为什么总是要出去,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诚然你对芽衣有着感情,可那一点点的感情,与那个人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被加茂芽衣缠问着的你,只是说自己有事。 芽衣几乎是哀求着你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您去做……!」 可你却反问了她,你问她又能为你做到什么。 「芽衣,你总是在说自己一定要胜过五条悟,也总是在说要成为加茂家的家主。」可实际上,任何一点她都无法做到。 加茂忠平在上个月的时候领回来了一个孩子——他在外面的女人生下的男孩,那个男孩也继承了加茂家的「赤血操纵」。 因为正室没有生下继承了术式的男孩,所以加茂忠平做的打算是把这个孩子记在正室的名下,对外宣称是正室所生的孩子,他把那个孩子带到你的面前,恭敬而又讨好地说他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是「加茂宪纪」。 加茂宪纪和加茂宪伦有着同样的发音。 加茂忠平听说,你曾对「加茂宪伦」另眼相待,家族传闻中也说,你最后因为当时的家主请求你杀了堕落为诅咒师的加茂宪伦,而与他再不相见。 加茂忠平觉得宠爱着芽衣的你或许不会认可这个孩子(加茂宪纪),所以他才要给他这样一个名字来求得你的怜悯。但加茂宪纪的到来,对加茂芽衣而言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即便她从小备受宠爱长大,继承了家族术式,却依旧比不过那个孩子——只是因为对方是个男孩。 你想起那个瘦弱的男孩,又看着眼前的芽衣,忽然对她说:「过去的时候,也总是有人评判着我不能做什么事情,不配拥有怎样的身份。」 那对你而言,实在是无比久远的过去了。 「你知道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吗?」你如此问芽衣。 芽衣怔愣地看着你。 你轻飘飘地说出了他们的结局。 过去、现在你都还是你,但他人对待你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加茂家的人倾慕你、痴狂于你。天元将你视作天仙大人,咒术界的高层们也知晓你的存在,但他们都敬畏着你,毕恭毕敬地尊崇着你。 加茂家从古至今都与咒术界高层往来密切,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加茂家有着你的存在。 现今还有谁敢议论你,说你身份低微、来歷不明呢?那些对你不敬的人都死在了过去,唯有你长存不灭。 芽衣沉默下来,她垂着脑袋,你起身离开,她也没再追上来了。 …… …… 六月份的时候,夏油杰告诉你他要去执行一个任务。 「要花很长时间吗?」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你们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但夏油杰说,应该也不用多久,只是这次的任务有点特殊。他问你,你是不是也活了很久了。 夏油杰并没有向你透露他的任务是什么,他只是问你:「我听说,在咒术界有一名术式是不死的咒术师,你知道吗?」 你知道他指的是谁,也因此想了起来,天元或许又到了需要与「星浆体」同化的时候了。 但你并没有跟夏油杰说这些,你也只是回答他,你之前偶尔听说过几次:「那名术师,好像是叫天元吧。」 夏油杰从你的话里听不出来你是否知道「星浆体」的事情,他也并不追问下去,而是移开了话题,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让他带的东西。 你说:「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地把自己带回来。」 夏油杰道,你太犯规了。 「卦象可以告诉我们答案。」你告诉他,易卦是一种可以预测未来的方法。 想起之前加茂芽衣求你为她易卦,你决定也为夏油杰卜算他的未来,但你写下夏油杰的名字,卦象给出来的结果,却全然超出了你的想像。 仙道中最开始其实没有转世重生的说法,因为修道所追求的是长生不死、成仙成圣,这从根源上来说,是与「转生」相悖的。 但在他死去的时候,你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可能。你试图相信神佛的存在,相信人死后可以进入轮迴,转世重生。 可那也只是虚幻的梦境…… 直到你从夏油杰的未来,看到了那个人的痕迹——那个人与夏油杰重叠在了一起,这仿佛是在告诉你某种可能性。 你感到一阵古怪的眩晕,心脏怪异地悸动着,周围仿佛天旋地转。 夏油杰看出了你的不对劲,他扶住了你的肩膀,让你靠在他的怀里。 你伸出手来,几乎是颤抖地触碰着他的脸,你那白皙美丽的面庞上有泪水落下,夏油杰不知所措地抱着你。 第30章 -30- 你知道易卦的结果是有可能存在误差的, 但你对那个人的思念却促使你相信了它。对夏油杰的认知从「和他很像的人」变成了「他的转生」之后,过去的那段恋情也在你的眼前再度浮现出来。 第50页 你爱他,你对他一见钟情。在过去的那些岁月之中, 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在梦境里你总是可以见到他,你的心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悸动。 夏油杰是他, 却又不完全是他,卦象告诉你夏油杰或许是那个人的转生,可从他注视着你的目光, 你却无法再感受到昔日那样的温情——转生意味着重新来过,他已经彻底忘记了你。 可至少他现在是真实地存在着, 就在你的面前, 在你的怀里。 你紧紧地抱着他,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在他的胸腔之中传来稳健的心跳声,那声音仿佛在追逐着什么,越来越快。 那一千年过去了,你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在你的心里积攒了无数因他而产生的情感,你最想问他为什么当年要对你施以那样的「诅咒」, 可你最终却没能问出来。因为夏油杰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那个人的转生, 可他并没有那些记忆。你们之间的爱意与遗憾, 都属于一千年前的你和他。 你想要唿唤他的名字,想要让他再次想起你, 可你看着他的脸——这样一张对你流露出茫然、慌乱的神情的脸, 你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羂索爱你, 这是他亲口承认过的。但是夏油杰呢?他也会如羂索一样爱你吗…… 你回忆起昔日与那个人的相遇, 在最初的时候, 你从他的言行与目光中寻找着他也对你心生爱慕的可能性,你们也曾有过需要揣摩对方的「心」来判断对方感情的时刻。 他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你,回应着你,他轻轻地握着你的手,你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也注视着彼此的心。 在心底里逐渐生长起来的正是名为「爱」的情感。那是你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去爱一个人,你在那一次便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他。 所以你无比期盼着能够与他度过生命中那些余下的岁月,你甘愿为他捨弃自己的长生,便如他一般经歷着人的生老病死…… 从回忆中取出那些情感,你又将它们重新倾注在「他」的身上,你在夏油杰的身上復刻着过去的一切,以此来找回那份恋情,实现与他「结髮共白头」的心愿。 可夏油杰的身体很健康,他并不似那个人一样苍白虚弱,也不需要在冬天时闭门不出……你从卦象中看到了夏油杰与羂索的重叠,可你的眼前却是无法忽视的他们之间的不同。 夏油杰真的是羂索的转生吗? 你在心底里告诉自己,每个人都会发生变化。 至少……至少他再次回到了你的身边。 …… …… 夏油杰和五条悟这次的任务,是要保护「星浆体」天内理子,将其安全送往「天元大人」的薨星宫,使天元能够平安与她「同化」。 在外出执行任务的途中,五条悟不止一次看到夏油杰强行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令五条悟忍不住又开始吐槽了。 「我说杰,你该不会真的是谈恋爱了吧?」 以往都会否认的夏油杰,这一次却没有出声了。他默认了。 五条悟震撼的同时伴随着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问起夏油杰的女朋友是谁:「该不会是……」 并不知道你名字的五条悟,用「加茂家的那个女人」来指代了你。 想起你的时候,五条悟有种很复杂的情绪,他具体也说不太清那究竟是什么,不过在他看来,你并不会以真心去对待别人。 「六眼」无法看穿你,但五条悟的直觉告诉了他答案。 初次见面之后五条悟也曾想过办法来获知关于你的事情,但即便以他天生六眼的身份,也只是能够触碰到关于你的最边缘的信息。这意味着你的存在对于咒术界而言是不可言说的隐秘,在那些腐朽的中心之处,也存在着你的立足之地。 五条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也想不出来夏油杰身上会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东西。 「……你对她的偏见太深了,悟。」夏油杰俨然一副深陷其中的样子。 五条悟回敬道:「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后悔,我不会安慰你哦。」 夏油杰露出无比和善的笑容:「你只要保证自己不哭就行了。」 他们就这样一边和想要争夺星浆体的好几拨敌人作战,一边聊着青春期废话。面对两个这样的「保护者」,他们这次的任务对象天内理子非常怀疑他们是否真的靠谱。不过他们也确实是将她从其他组织的手中保护起来了……虽然最终的目的是要让她去「天元大人」的薨星宫与他同化。 但天内理子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天内理子从小就被如此教育着长大,因为她是星浆体,咒术界一直都在隐藏着她的踪迹,他们都说,她的诞生就是为了成为「天元大人」的容器。 可在长久以来被他人赋予的观念之下,天内理子也有着自己的心。在那小小的自我之心中,天内理子也想要拥有自己的人生。 不是作为「星浆体」,而是作为「天内理子」。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任务是保护星浆体,使她安全与天元大人同化,可他们却也试图放走天内理子,让她去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们都还太过年轻,所以相信着理所应当,不知道世事无常。 第31章 -31- 夏油杰失败了, 他既没能让天内理子摆脱「容器」的宿命去拥有自己的人生,也没能将她带到天元面前使天元与其同化,这样的结果简直就是一败涂地。 第51页 在这次事件中,接受了盘星教悬赏的伏黑甚尔设计杀掉了五条悟之后, 又从夏油杰手中截杀了天内理子, 将她的尸体带去盘星教復命。然而伏黑甚尔自己却也被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五条悟所杀, 因为伏黑甚尔也没能预料到, 在他「杀死」五条悟的瞬间, 五条悟竟掌握了可以治癒肉.体的术式「反转术式」。 这根本就是「復活」一般的奇蹟。然而发生在五条悟身上,却也并不显得有多么稀奇——五条悟的存在本身, 便被视作咒术界的神迹。 你轻轻地抚摸着夏油杰的面庞,情绪低落的他半垂着脑袋坐在你面前。你们都没有说话, 无言的安慰以身体接触的方式传达着。 感觉到他的身体有松懈下来的徵兆, 你抵着他的额头,亲吻着他的面颊与眉眼。 夏油杰很累了, 他的心情经歷了大起大落, 他从伏黑甚尔的手中死里逃生。在面对着你的时候, 他只想静静地待在你的身边, 或者安静地抱着你。 你那轻柔的吻落在他的皮肤上,你的手抚摸着他的嵴背,夏油杰抱着你,他的下巴抵着你的肩膀。落日余晖落在你们相拥着的身体上,你恍惚间只觉得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你们一起躺在檐廊上, 这其实并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会和你一起做的事情, 因为他那孱弱的身躯, 根本无法经受暮色中降下的温度。 夏油杰这具年轻的身体上所呈现出来的是蓬勃的生机, 可他的神情却如此难过, 就像是丢失了某些最为重要的事物。 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也对他的悲伤感同身受,你希望他能够再次打起精神,但你知道,如果强行追问夏油杰造成这一切的具体原因,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于是你去找了五条悟,你问他任务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知道的话,去问杰就好了吧,」被你约出来的五条悟看也不看你,「或者去问那位『天元大人』。」 五条悟的语气让你觉得他就像是在埋怨着你、对你不满一样。你觉得很不理解,你们之间甚至都只是见过那么几次面。 「你讨厌我。」 「没有哦,」五条悟说,「我只是看不惯你。」 那不还是讨厌吗……你依稀记得五条悟最初那张幼小的面庞,充满着「神性」的平静面容——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但五条悟对你的印象却没有发生过变化,在五条悟看来,你是没有真心的女人,你从不向他人展示自己真实的心,也不把别人的真心当回事。换而言之,他觉得你在冷酷地蔑视其他人,高高在上地玩弄那些人。 加茂家的人如何,五条悟懒得去理会,但夏油杰在他心目中是重要的朋友,是挚友,他至少不希望看到夏油杰也变得像加茂芽衣一样。 五条悟觉得,你不爱夏油杰,可夏油杰却正在爱你。五条悟说你的这种行为非常过分。 「虽然你不是真心的,但杰他会当真。」 可五条悟是错的。你爱他且只爱他,你对他的爱发自内心,从过去到现在,你唯一爱过的只有他。 「我想与他成婚。」 「……」五条悟被你的发言所震撼,「你是认真的吗?加茂家的那些傢伙不会同意的吧?」 他们同意与否你并不在乎,你所在乎着的,只有你爱着的那个人。 「只要他也爱我……」只要他也爱着你,你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 …… 你从五条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五条悟说,夜蛾老师告诉他们,这次任务是「天元大人」指名要求他们执行的。 夏油杰与你之间的往来,早就已经传到了高层那里,但他们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因为没有人会觉得你是认真的。过去的时代里,你也曾对他人侧目相待,但无人能使你的目光永远停驻在一个地方。 不过在这次事件中,令你感到意外的是夏油杰居然也会生出想要放走「星浆体」的心思,在你的印象之中,这并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你以为对于他们而言,咒术总监部的指示正如同昔日宫中传出的旨意,那个人也时常面对那些旨意面色凝重,但他从来不会违抗——对于那个时代的阴阳师们来说,圣上的旨意就是他们需要坚守的「大义」。 夏油杰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你贴着他的胸膛,聆听着这具身躯之中的心跳。 每次主动来找你的时候,夏油杰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加茂家的结界,在不被别人发现的前提下来到你的庭院。你的庭院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你一个人,因为你对他们下达了不许踏入此处的命令。 对你唯命是从的加茂家,总是在无比严苛地遵守着你的指示。 你问夏油杰是否爱你,你问他,他的心是否在为你而跳动。夏油杰则是抱起了你,咒灵从他的脚下升起,在空中飞行,你能听到耳边有唿啸着的风,以及他那稳健的心跳。 扑通扑通,近在咫尺,也唯有你能够听到。这就是夏油杰给你的答案。 你忽然压下他的脑袋来同他接吻,沸腾的血液在你的身体里流淌,你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又淹没在风与吻中。 「我爱你。」夏油杰说。它也混入了风声里。 你认真地注视着夏油杰的脸,让他好好地看着你,你叫他一定要记住你——永远记住你。 「我也爱你。」你对夏油杰说。 第52页 爱意如潮水般涌来,你做了许许多多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夏油杰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所以他会违抗「上面」的意思,也会带着你乘着咒灵,去到那些你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的地方。 这世上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也有许多美丽的花。在你与他初识的那个年代,人们便以花朵来表明自身的心意,他在那时便常在归途中为你摘下他认为最美的那束花枝,它们会被附以和歌送到你的面前。 夏油杰给你送过许多礼物,也带你去过许多地方,他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穿过加茂家的那些结界,便如跋山涉水般前来见你。 你其实可以告诉他光明正大地进来,但你没有这么做,你只是在庭院中等待着他的到来,便如同过去那样。 然而偶尔……偶尔你还是会觉得,他似乎有太多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你倚着他的肩膀,他轻轻地为你拂开落在你面颊的花瓣,你轻声呢喃道:「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不太像你……」 你没有见那个人流露出严肃的神色,即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也让人心生亲近,即便是嘆息时他也含带着苦涩的笑意……不过没有变过的地方,他从来不愿将重担让你来分担。 五条悟说咒术高专总是有很多任务,杰平时也很累,还要抽空出来陪你,你于是想分担他的任务,你希望自己能够帮他做些什么。然而夏油杰却只是笑着将你抱得更紧,他说如果他的事情都需要你来帮忙,那不就显得他太没用了吗? 听到了你说他有时候会不太像他,夏油杰的手指顿住了。你下意识抬起脸去看他,你看到他流露出心事重重的神色。或许是因为你说的话,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事情。 你握着他的手掌,亲吻着他的手指,对他说你爱他。 夏油杰将脑袋埋在你的颈间许久:「已经到夏天了。」 去年的时候,你们约定好要在夏天的时候再一起去吃荞麦面,夏油杰一直都还记得,所以你们又一起去了那家卖荞麦面的店,但是吃到一半的时候,你发现夏油杰只吃了一点点就不再动了。 面对你有些疑惑的目光,夏油杰解释道:「我不太饿。」 你摸了摸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问他究竟在烦恼些什么:「是因为那次任务失败了吗?」 夏油杰摇了摇头:「真的只是胃口不太好而已。」 但你觉得他看起来非常勉强,于是想起了过去,在那个人大限将至的前一段时间里,他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总是以充满心事的目光注视着你。 「之前悟说我对你并不是真心的,但我告诉他,我其实是想和你结婚的。」 夏油杰愣住了,他的头脑正在解析着你话语中的含义:「……结婚?等等,我怎么不知道悟还对你说过这种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夏油杰,被你以无比专注的目光注视着。 「杰的意思呢,你愿意跟我结婚吗?」你忽略他那偏离重心的问题,对他说,「你娶我或者我娶你……」 夏油杰说,你总是在犯规:「明明这些话都应该我先说的,哪有让你求婚的道理啊……」 不过,加茂家的人会同意吗?夏油杰又开始担忧起来。 他总是在考虑着许多、担心着许多,你知道他爱你,可对于你和他之间的恋情,他却总是在问你他人的看法。 明明当初在那种时代——连晴明都说平安京的男人不可信的时代,他也能不顾一切地与你成婚,全然不去理会他人的反对。 他爱你,而你也爱他,只要你们彼此相爱,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想到过去,回到现在,你注视着眼前的夏油杰。 「如果加茂家的那些人不同意呢?」你反问他,「你要和我分开吗?」 第32章 -32- 夏油杰当然不会因为他人的反对而跟你分开, 他只是在担忧着你身上的诅咒。你对他说过的,加茂家的祖先曾经诅咒过你。 「没有关系吗?」夏油杰问你。 你注视着他为你而紧张担忧的模样,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过去, 从那个时候起, 你就最喜欢他只看着你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中, 你微微抬起了脸,亲吻着他的线条隽秀的下颌, 你捧着他的脸:「只要你一直爱我……」 说话的声音淹没在亲吻之中,细碎沉浮着,夏油杰也紧紧地抱着你, 回应着你的「爱」。 你对他说:「诅咒的根源是爱,只要你一直爱着我, 只要你的心依旧在为我而跳动……」 爱总是可以让人原谅一切。 因为他爱你, 所以你可以原谅他昔日离你而去,也因为他依旧爱你,所以你依旧可以为他抛却一切。你发自内心地想要与他结髮共白头,这是你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心愿。 你告诉了加茂家的人,你要与他(夏油杰)成婚的事情, 但是他们的反应却简直就像是面临着天崩地裂的大事一样。加茂忠平跪在你面前再三请求你慎重考虑, 加茂芽衣甚至失控地在你面前尖叫。 那些请求的、反对的、尖叫的混乱声音, 给你带来的只有无趣,你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的意见完全不在你的参考范围之内。 便如同昔日他决定要与你成婚之时,贺茂家的那些长老们也是如此「劝诫」着他三思后行,劝他要以大局为重, 要顾全家族名誉——他们说你来路不明, 你的身份如此低贱……在他们看来, 你根本就不配与他结为夫妻。 第53页 在那个盛行着夜访的年代,无数露水般的恋情在太阳升起的瞬间便渺无踪迹,有人也劝诫他可以将你养在外面,平安京中从不乏此类风流韵事。 可他并不愿意这么做,他不在乎族中的长老们怎么想,甚至不在乎这个家族的声誉。他只知道他爱你,他只爱着你。 无人可以改变你们之间那名为「相恋」的咒,也无人可以摧毁你们那无比真挚的心。 昔日贺茂家的人无法阻拦你们成婚,现今加茂家的人更不可能,他们的意见对你而言无比轻贱,甚至根本不足以在你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你起身走出庭院,无一人敢阻拦你的脚步。 …… …… 在这个国家,无论男女,年满十八周岁便可以正式结为夫妻。你要和夏油杰结婚的事在当天便传到了咒术总监部的耳中,咒术界高层的那些人惊恐万分,谁也不知道你的决定背后蕴含着怎样的含义。 咒术界高层去请示了天元,但天元只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在天元看来,你以同样毫无波澜的目光注视着世间的万物,一切对你而言都如此渺小。 一个人、一株树、一粒沙子……世间万物,在你眼里皆是平等如一。 天元无法想像你的眼睛只注视着一个人的模样,他也无法想像你会对某个人心生爱慕:「这是不可能的。」 面对咒术总监部的消息,天元无比笃定地否认着。可他们却告诉天元,这是你亲口所说,加茂家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已经有几百年没有离开过地宫结界的天元,因为这件事情来到了加茂家——这时候,你正站在庭院里那株樱树下。 天元怔怔地看着你,时隔多年,他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瞥了他一眼,天元的「树化」程度已经很深了,他的手臂、身体甚至脑袋都变成了树木,你平静地告诉他,「就是那样,我要与那个人成婚。」 天元说:「道的终点唯有成仙,一直以来,您都在追求着这唯一的终点……」 在他看来,你离这一终点仅剩咫尺。可你却说,你要和一个人类成婚。 你第一次见到天元的时候,那个人便已经死去了,你与他之间的事情也因为贺茂家要保全家族名誉而再不提起,时光流逝,一切更是掩埋在过往。 天元不知道你的事情,甚至你连自己的出身都没有对他说实话,但天元却一直都很敬仰你,他便如同蓬莱的天仙们一样尊崇着你,将你视作道标。 可天元对你的这些感情,却无法令你心生半分动摇。你修道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改变自身的命运。 并不是因为你的父母希望你活下去,也不是因为宗师觉得你有天分,你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自己——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你的决心。 第33章 -33- 虽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夏油杰结婚, 但事实上你连他家都没有去过,你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或许他们都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而夏油杰……夏油杰甚至连你的名字都还未曾知晓。 「你知道的, 」你认真地注视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面对你那无比笃定的语气,夏油杰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他觉得或许你真的告诉过他,只不过他想不起来了。 在你的认知中,事实的确如此,早在一千多年前你们便交换了彼此的名字。所以你觉得他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他也不是忘记了, 他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但总有一天他能够想起来的——你从卦象中看到了他的未来。 你的名字, 还有你们的过去。 你微微闭上眼睛,那些往事还在你的记忆里浮动:「只要你唿唤我的名字……」 只要他唿唤你的名字,你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你愿意将自身的力量借给他, 也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他。 让他变成这样的根源是时间, 但让他想起一切的方法也是时间。可因为他还没能想起来你的名字,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你介绍给他的家人。 不过你并不在意,你从来都不需要那些人(他的「家人」们)的认可和祝福。你想要的只有他。 你想起昔日他曾对你许下承诺, 要去为你摘下贺茂神社的第一枝樱花,但他最后却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在樱花盛开之前便离你而去。所以你和夏油杰约定好,你们要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前往贺茂神社举行婚礼。 加茂家的人、咒术界总监部都对你的决定束手无策, 所以他们只能从夏油杰身上入手, 然而太过明显的手段又或许会惹怒你, 结果便是指名委任到夏油杰身上的任务越来越多。 夏油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忙碌起来,几乎是连轴转,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日渐推移,冬雪娓娓,夏油杰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里赶回来见你,他的黑髮间夹着白色的细雪,你用手指帮他梳理掉那些细碎的雪花,微凉的掌心轻轻地贴着他的脸颊。 任务缠身的夏油杰令你心生怜惜,你问他会不会觉得很累:「其实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夏油杰笑着握住了你的手,他亲了亲你的手背,对你说也还好。你知道他也在为了你而努力,倘若你真的为他去「出头」,反而会让他有更大的压力。 你知道他不愿意依赖你、藉助你的力量,即便他知晓你能够做到许多事情——但他并不愿意「利用」你。你曾毫无保留地告诉那个人关于自身的一切,可他依旧以温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你,他知道你可以为他分担,因为你很快便适应了这里(外面)的一切,但他并不想依靠你来实现自身的愿望。 第54页 他想要平等地注视你,而不是如同「天仙」或是宗师的其他弟子那样憧憬你、仰望你。 昔日他是如此,现今他的转生也是如此。 越是了解你,夏油杰越能感受到你们之间的差距,你的处境和他最初所想的简直是天差地别,你根本不是需要任何人去保护的「弱者」。 加茂家的人敬畏你,他们恭敬地伏跪在你的面前,为你奉上一切。咒术界高层忌惮你,他们只敢在暗处揣摩着你的心意,待你如履薄冰。 要更加地努力才行,夏油杰想,他必须要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努力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够摸到你所立足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但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并不会平等地分担到每个人的身上。虽然五条悟总是对夏油杰说「我们是最强」,但夏油杰其实很清楚,他和五条悟之间也是存在差距的。 五条悟是天生的「六眼」,还在去年掌握了「反转术式」,而且现今五条悟还在不断练习着家传术式「无下限术式」。他们之间的差距正在逐渐延展,那是越来越遥远的距离,根本无法追逐。 夏油杰在你面前努力地露出笑容,他握着你的手,抱着你的身体,可一股虚幻感却总是如同浓雾般将他笼罩。 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想起」你的名字,也或许是你不经意间说过那句「你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不太像你」,如此种种,令夏油杰的心逐渐动摇。 你总是在说着他知道,所以夏油杰也一直在回忆,他去挖掘那些有可能掩藏在脑海深处或是心底里的记忆,可无论他怎么想,他都只能想到在东京高专的那次「初遇」,更早之前的时候,他的生命中是不存在任何你的痕迹的。 犹豫、波动、质疑……一些念头在夏油杰的心底里不断地沉浮,夏油杰开始思考,你真的爱他吗?他真的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在你无比专注地凝望他时,夏油杰时常会生出一股自我怀疑的情绪,他告诉自己你们是相爱的,可你的目光如此悠远,令他觉得你是在透过他去注视其他的某个人。 或许他该直接询问你,可夏油杰早就习惯了忍耐,咒灵的味道、内心的动摇、自我的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咒术师,那么一定会有诅咒因为他而诞生了。可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咒术师,那么他也不会产生这些负面情感。 在为你而不断深究自身记忆的同时,过去所发生的种种也再度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在五条悟面前阐述着自身所坚持的「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正论,天内理子对他说自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伏黑甚尔闯入薨星宫杀死了天内理子,说五条悟也已经被他杀了…… 夏油杰只觉得内脏都沉甸甸的,仿佛有人往他的胃里塞了无数冰块和石头。 他在深夜里睁开眼睛,你依旧躺在他的怀中,窗外风雪簌簌,四周一片漆黑。他低下脑袋亲吻着你的额头,你那柔软的手臂便攀附上了他的脖颈。体温与气息交织着,夏油杰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花香——那是一种蛊惑人心的香息。 他忽然感到无比安心。 至少你是真实存在的,至少……你还在对他说着你爱他。 …… …… 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终于停下来了。夏油杰的生日在二月份,是立春的前一天,那天他特地请了假要跟你一起过,你们没有待在加茂家,而是一起去了外面。 就像昔日那个人带你融入了外面的世界,现今夏油杰也带着你熟悉了这个时代的无数事物。在你觉得自己的心都已停止跳动的那些孤独时光中所冻结下来的冰,也在与他度过的每一天中逐渐融化。 夏油杰在路上给你买了一份可丽饼,他说以前悟只要来这附近都会特意跑来买。你戴着软和的围巾不好下嘴,夏油杰便笑着为你重新系了围巾,在这之前他还特意搓热了自己的手指。 你一只手拿着可丽饼,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他的手。你们牵着手穿过冰雪消融时的长长街道,在街的尽头有一家照相馆。 你们在那家照相馆里有了第一张合照。 夏油杰说:「谢谢你能陪我一起过生日。」 你问他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夏油杰露出思考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垂敛着眉眼注视你:「我希望也能陪你一起过生日。」 他想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但你已经想不起来了,然而夏油杰正在等待着你的回答,你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他失望——你随口说了一个秋天的日子。 夏油杰以温柔的笑意,握着你的手轻声道:「到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 你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没有对他说出「不知道」这几个字,尽管你随口说出的那个日期只是在骗他,但这种无伤大雅的谎言有益无害。 夏油杰期待的日子就这样又多了一个。 …… …… 春天到来,你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五条悟来找过你一次,但你没有见他,内心因为婚期将至而无比紧张的你,已经不想再分出心神来应付这种于你而言无关紧要的人。虽然五条悟是夏油杰的朋友,但他并不是你的朋友,便如同昔日芦屋道满与那个人往来甚密,但你对芦屋道满从未有过半分好感。 找不到人的五条悟只能灰熘熘地走了。 没过几天,天元也来加茂家找了你一次,你能够想到天元会对你说些什么,虽然你们的初遇在千年以前,可天元从未在你的心中留下半分称得上「重要」的回忆,所以他同样没能见到你的面。 第55页 你与夏油杰的婚礼,你并不打算邀请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夏油杰也早就被你说服,同意了你的决定。在贺茂神社举行完婚礼的仪式之后,你们要在当天前往区役所登记。 因为他总是很包容你,从过去到现在,所以面对你所做的这些在常人看来有些怪异的安排,夏油杰完全没有任何不同的意见。他只会对你露出温柔的笑意,告诉你无论你想怎样他都支持你。 就这样到了三四月份的时候,你收到了一份礼物。一枝刚从树上折下来的、还带着清晨朝露的樱花,与它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一首和歌—— 「我爱始终如一」 使女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可你是知道的,眼泪从你那白皙的面庞止不住地落下。 他终于想起来了。你们之间的约定,他同你许下的誓言,在最后说好要给你的礼物……他(羂索)终于想起了你。 第34章 -34- 「我爱始终如一」 一直以来, 羂索都在远远地注视着你。千年以前,他用自己的后代们「代替」了自己继续爱你,本以为已经摆脱了与你相恋的咒, 然而他的心却依旧在思念着你,这份思念令他忍不住继续探视着你。 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可你依旧爱着他, 正如同他也还爱着你。他对你的痛苦、挣扎与思念感同身受,他知晓你为了「復活」他所做的一切。 回到那个幽静的夜晚,他在河边第一次见到了你,悽惶寒冷的月光和惨白如纸的你,便如同虚无的混沌中正在闪烁的光芒。他的内心产生了某种悸动,你的身影填满了他的眼眸。 羂索为你而动心了,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爱你, 但他并不知道你是否也会爱他,因此他对你伸出了手,以温柔的笑颜与柔和的嗓音询问着你的处境。 可你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看见你的嘴唇翕动着, 吐露出来的也是令他感到陌生的语言。羂索的笑意更深了, 他握着你那冰冷的手指, 神色愈发温柔,他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想要在这个世上立身并非易事, 人人都在追求那些被标榜起来的「榜样」, 有天赋的人层出不穷,阴阳师、咒术师、诅咒、恶鬼……这是一个相当混乱的时代,数不尽的天才们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光芒, 术师和诅咒们都无比强大。 羂索曾经也被人视作天才之一, 他虽然是次子却继承了家族, 有着超越常人的天赋与智慧,年少成名,备受圣上青睐。 可即便如此,他也对自己的未来看得无比透彻,强大的术师们大多可以演算天命,包括自身的命运。 然而与你之间的恋情,是超出了羂索预料的产物。当他注视你的瞬间,他的心便开始为你而跳动。 他注视着你,揣摩着你的心意。当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轻轻地响起,你总是会以自身最端庄的面貌迎接他的到来。羂索知道,这是因为你也爱着他。 这意味着你们彼此相爱。 无论其他人怎么想,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也无法更改羂索的决定,他爱你且只会爱你,你们在所有人的反对中结为夫妻,他亲吻着你的眉眼,你的眼眸中满怀对他的爱意。 你也只对他满怀爱意。 你以冷漠而平淡的目光看着世间万物,即便是那些反对你与他成婚、质疑你身份的人站在你的面前指责或是嘲讽着你,也无法令你的情绪产生半分浮动。你以平静的、平等的态度面对着他人、鸟兽甚至虫蚁,仿佛世间万物,唯有他能够令你心生动容。 能亲眼见到你真心的只有他,羂索站在障门外,他听到有人正在窃窃私语地说着你的坏话,而你也对那些言语一清二楚。 发现他的到来,你那张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庞上浮现出或是哀伤或是委屈的神色,依偎在他的怀中向他「倾诉」着自身遭受的「不公平」。 每到了这种时候,羂索都会出面为你「主持公道」。哪怕他知道你其实并不在意那些话语,因为你甚至看不上那些人——你连他们的脸、他们的名字都未曾认真记住过。 你的目光只为他而停留,你的双眸之中唯有他的身影。你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他。 羂索看到了你的心,他的心同样在诉说着对你的爱意。他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源自对你的爱,羂索不知道后悔是什么味道,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但他最后还是离开了你……他看着你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掉落,却依旧对你说出了无比残酷的「诅咒」。 可他依旧爱着你,即便他捨弃了自身的肉.体,仅剩维持术式的大脑,他已经没有了「心脏」,然而他的灵魂保留着对你的思念与爱慕。 羂索并不在意那些从你生命中路过的人,因为他知道你只会爱他,你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即便他已经「死去」,你的爱也不会转移到他人的身上——你们曾经无比相爱,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更加了解你。 直至如今,你决定要与他人结为夫妻。 这只能说明有某种异变发生在了他未能观测到的地方,一种无法预控的可能性发生了,羂索或许也曾想过你有一天会不再爱他,可他未曾设想过你会去爱其他人…… 他不得不做出行动。 …… …… 在接触到那枝樱花的瞬间,你的手指感到了细微的刺痛——这并非普通的花枝,上面含带着针对你的诅咒。 第56页 寻常的诅咒对你而言毫无作用,然而这道诅咒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背景,下咒之人或许并不如你这般强大,可对方一定非常、非常了解你的一切。 在这世上,唯有一人能够看透你的心、你的肉.体与灵魂。 「羂索……」 这便是使女听到你说出的最后的话语。 你的意识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握住了你的手指,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片虚无的广阔,你忽然忘记了自己的来意。握住你手指的那个人,轻轻地唿唤着你的名字。 「羂索……」你的嘴唇翕动着,从口中吐露他的名字。 他牵引着你继续往深处走去,你们面前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但你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即便你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从始至终,你都未能看到他的脸。 你就这样「睡着」了。 这时候,使女恍若惊醒般尖叫起来。 加茂忠平是最先得知这件事的,惊慌失措的使女闯入了会客室,将这一消息小声地贴耳告知了他,加茂忠平勐地站了起来,抛下正在接待的来客赶往你的庭院。 你闭着双目躺在檐廊上,便如同睡着般神色静谧,一枝樱花掉落在你的手边。在加茂忠平的记忆之中,他从未见过你如此「不设防备」的模样。手足无措的使女告诉他,你是碰到了这份「礼物」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但明明她也碰了。 可当加茂忠平追问她这东西是谁送来的,努力回忆着的使女,她的记忆之中却唯有一片混乱的思绪。 如此种种,足以证明你被不知名的敌人「针对」了。 加茂忠平无法想像,究竟要什么样的术师或是诅咒才能让你陷入这般困境,你存在于这个家族之中已有上千年,一直以来你在他们心目中宛若日月神佛。是什么样的诅咒,能够令日月坠落,令神明陨落? 绝对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这会动摇加茂家的根基。 如果让加茂家的其他人知晓这件事情,必定会使人心晃荡,如果让咒术界高层知道你此刻如此虚弱,他们必定会趁机对你动手……加茂忠平想,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这是为了保护加茂家,也是为了保护你。 虽然加茂家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但他自身也清楚在咒术界高层面前,「御三家之一」的名号并不好用。这个家族的力量,远不足以在面对未知敌人时密不透风地守护着此刻「虚弱」的你。 从未被你放在心上的加茂忠平,正在努力地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护你平安。他在混乱的思绪之中寻找着不会伤害你的人,有足够力量能够保护好你的人……加茂忠平想到了天元。 天元大人是诞生于平安时代的术师,咒术界如今绝大部分结界都在依靠着他来维持运转,他的地宫是整个咒术界最为安全隐秘的地方。 就这样,天元在咒术界高层知晓此事之前赶来了加茂家,利用结界将「睡着」的你带回了薨星宫。 …… …… 约定的婚期到来,夏油杰如约来到了加茂家,但他这一次却未能成功进入这座府邸。 这个家族有着悠久的歷史,在过去的时代中,贺茂神社曾经是贺茂家族的氏族神社,在后来它才归属于皇族。虽然已经更名为加茂家,但贺茂一族昔日的繁荣依旧给这个家族留下了深厚的底蕴。 夏油杰过去能轻易进出,是因为有着你的许可,所以家族的结界才不会将他拦在外面。 加茂忠平对夏油杰说:「先祖大人正在闭关,无论有谁来访,她都不会接见。」 这番说辞自然无法说服夏油杰,他无法认同加茂忠平的理由,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见你一面——就算是你反悔了,也应该要亲自对他说出「分别」。 但加茂忠平只告诉他:「先祖大人现在不见任何人。」 你从未向加茂忠平坦露过自己的内心,他也不知道你对夏油杰的那份「恋情」,但他知道你拥有无尽漫长的生命,无数人在自身的衰老过程中注视着你那不变的平静面庞。作为御三家家主之一的加茂忠平,能够亲自出面向夏油杰这个高专在读生「解释」你如今的处境,对他而言已经是足够尊重了。 为了防止你已经「沉睡」的真相泄露出去,加茂忠平甚至剷除了仅有的隐患,而他和天元,必定都会对你的现状守口如瓶。 加茂忠平以略带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夏油杰,劝说着这名年轻人离开。 「不要再来了。」这是加茂忠平对夏油杰的「忠告」,加茂忠平觉得这才是如今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 …… …… 薨星宫的本殿,有着一棵巨大的古树,螺旋状的阶梯宛如巨蟒盘踞在粗壮的树干上,在最底下的根系处是最为隐秘的另一层结界。 虽然你从未将天元放在心上,但你在天元心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昔日里梅将他从涸泽带到外面,你是他在外面见到的第一个修道者。 在天元心目中,你曾经是他的同类,后来是他的道标,直至如今他依旧坚信你终有一日可以成仙。 他站在你的身侧,注视着你神情静谧的面庞,「睡着」的你,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在你醒过来之前,天元的结界会一直守护着你免受他人的打扰。 天元想起加茂忠平告诉他,你在「睡着」之前说了一个名字——羂索。这个名字在天元的记忆中是有印象的,他在过去曾经听说过对方。 第57页 诞生在平安时代的术师,有着通过将自身的大脑转移到他人的身躯之中来延续生命的术式,在占据他人身躯的同时,还可以使用这具身躯的术式。 你会知晓这名术师的姓名,天元并不觉得意外,但他暂时没能想明白你为何最后会说出这个名字,难道是因为对方想要占据你的身体吗? 古怪的疑惑横贯在天元的头脑之中,他觉得你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人如此轻易地诅咒成功。 第35章 -35- 听到你「闭关」的消息之后, 五条悟说你果然是不可信的,亏他当初还相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真的会跟夏油杰结婚。 五条悟恨恨道:「我跟硝子都做好准备一起翘课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事实是硝子说「我又没收到请柬才不要去」, 而五条悟却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作为杰仅有的朋友都不去的话他不是太可怜了吗——虽然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你都没有表示过希望在婚礼上看到他的脸。 夏油杰微垂眼睑:「她现在不见任何人。」 「这种理由一听就知道是藉口嘛,单纯是不想再见你了呗。」五条悟靠在椅背上大喇喇地说,「她肯定是后悔了……不对, 应该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过。」 反正一直以来你在五条悟眼里都是没有真心的女人。五条悟在夏油杰面前说着你的「坏话」, 却被夏油杰制止:「别这么说她。」 「不是吧杰,之前你维护她还可以理解,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吗?」 夏油杰究竟是怎么想的,五条悟也不清楚,或许他真的坚信你的确是闭关了, 亦或者他也和五条悟一样认为你根本就没有跟他结婚的打算。但无论如何夏油杰都会恪守着内心的道德底线, 即便你们「不欢而散」他也绝不说你半句坏话——包括阻止五条悟替他「打抱不平」。 「好吧好吧……」看到夏油杰的脸色,五条悟难得作投降状,「我不管了。」 五条悟说到做到, 从这之后, 他果然再也没有提起过你了。生活便如同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回归了正轨。 九月份, 距离你「闭关」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月, 距离你随口编造的生日只剩几周。夏油杰偶尔还是会梦见你,但不同的是以前都是他去找你, 而在梦里则变成了你来找他。 你穿着漂亮的白无垢, 牵着他的手, 拉着他穿过鸟居, 你们走在长长的参道上, 四周都很明亮, 可这段路的尽头却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多么可怕的梦啊, 半夜惊醒过来的夏油杰下意识地摸索着身边,但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大脑钝痛着,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游走,如此种种令他无法安眠。夏油杰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失眠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坐了起来,窗外寂静未明。 夏油杰就这样静坐着,直到太阳升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眼前。闹钟响了起来,便签提醒他今天有一个需要外出执行的任务。 目的地在很偏僻的乡下,夏油杰想起你曾经在他面前描述着你们的未来,你说如果所有人都反对你们,你们在咒术界生活不下去了,你就要带着他一起私奔,逃到人迹罕至的乡下去。 夏油杰笑着注视着你,他知道你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或许你一开始也只是想跟他开开玩笑而已。 悟可能是对的。虽然夏油杰很不愿意承认,但五条悟在他面前说了太多关于你的事情,御三家家主都要在你面前俯首屈膝,咒术界总监部也不敢对你有所怠慢,就连咒术界中备受尊崇的「天元大人」也要称你为「大人」。 这世上有太多就像是玩笑一样的事情,恶意的玩笑总是在肆意地玩弄着他人的人生。 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夏油杰的耳边仿佛围绕着无数种声音,难以梳理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循环。 你曾经是令夏油杰安心的根源,待在你身边的时候,夏油杰能够闻到你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一种他在以前从未闻过的像是花一样的味道。有一次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好香,却感觉到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那一天是夏油杰第一次听你提起「以前」的事情,你告诉夏油杰,在过去的那些岁月中,你其实做过许多错事。 夏油杰配合地问你:「都有些什么事呢?」 要是一件一件地数过来,恐怕不停歇地说上好几天都说不完,况且你面对夏油杰那张年轻的、在你看来堪称天真的面庞,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这便是你觉得夏油杰不太像他的「有时候」,在过去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会以「真拿你没办法」般无奈包容的笑意将你拥入怀中。夏油杰虽然也在笑,可这两种笑容是不一样的。 夏油杰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连诅咒师都还没有杀过。 你最后抚摸着夏油杰的脸,对他说:「做出选择的瞬间其实很简单,轻易就可以下决定,真正沉重的地方在于做出选择之后……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没有退路了,宿傩死在你怀中的时刻,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所做选择的代价——你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只有当他「想起」一切之后,他才能明白你这些年来所承受的重量。 仿佛福至心灵,回想起你当时的眼神,夏油杰忽然明白你的那些「错事」中有可能包含什么了。看着面前笼子里关着的两个小女孩,夏油杰按了按自己钝痛的额头,他对正在喋喋不休的村民说先到外面去吧。 第58页 做出选择的瞬间确实非常简单,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夏油杰想,他确实轻易就下决定了。 …… …… 夏油杰在执行任务时杀掉了整个村子的一百多人,随后返回家中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在现场检测到的属于他的咒力残秽就是最好的证明。 五条悟难以相信这种事情会是真实的,他还在质疑会不会是弄错了。夜蛾正道重复了好几遍也没能说服五条悟,直到他也流露出同样痛苦的神情。五条悟不得不相信了。 夏油杰究竟是怎样想的,五条悟不清楚,夜蛾正道也不清楚。 咬牙切齿的五条悟转身就要走,夜蛾正道在身后问他:「你要去哪里?」 「去找他!」 或者……去找你。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露面吗?五条悟说什么也无法忍受你继续躲在加茂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了。他知道夏油杰会做出这种事肯定不是因为你不告而别……但至少你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夏油杰喜欢你,而你远比夏油杰要成熟得多,你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咒术界无数沉浮,五条悟觉得,如果你没有言而无信,如果你真的跟夏油杰结婚了,至少夏油杰会为了你再慎重考虑一下,毕竟他总是这么善于为他人着想。 在前不久终于完全掌握了「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俨然是如今的咒术界最强,他想要见你,即便是加茂忠平也拦不住。然而一直以来都待在那个院落中的你,此时却渺无踪迹。 五条悟揪着加茂忠平的衣领问他你到底在哪里。 加茂忠平咬定你就是在闭关,至于你闭关的地点则无人知晓。结果就像是上次那样,五条悟依旧没能找到你。 不过他还是见到了夏油杰,在新宿的街头,作为「杀人兇手」的夏油杰看起来和往日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夏油杰甚至还能像是拜託朋友那样拜託五条悟:「如果有一天再见到她,记得替我向她问好。对了,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背后最好也不要,她会不高兴的。」 这一次,五条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为他「打抱不平」了。 …… …… 虽然你陷入了「沉睡」,但时间依旧在流逝,它无法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迹,却可以令他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一年以前,夏油杰发动了「百鬼夜行」事件,这次事件以夏油杰的死亡收尾。当时天元为你带回了夏油杰的死讯,可你的神情依旧无比安静,毫无反应。 你究竟要何时才能再醒过来呢?天元握着你的手,他只觉得自己所触碰的是一片虚幻。你对这些思念的感情毫无知觉。 今年的六月份,在仙台的一所高中,有一名男高中生吞下了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却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变成了两面宿傩的容器。咒术总监部原本是要处决那名男生的,但是五条悟却极力保下了对方,使其进入了咒术高专就读。 与此同时,在夏油杰死后便窃取了对方身体的羂索,也在暗处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羂索原本并不理解你为何会对夏油杰另眼相待,甚至还要跟对方结婚,可当他将自身的大脑替换到夏油杰的身体里之后,他便逐渐理解了一切。 因为易卦的结果让你产生了错误的判断,所以你将夏油杰认作了他。你其实并没有变心,也没有爱上其他人,你对他的爱也一如既往。之所以会对夏油杰付出感情,全都是因为你以为夏油杰就是他。 对于你认错人这件事情,羂索很快也释然了,他从夏油杰的记忆之中注视着你,你们依旧对彼此心怀爱意。 夏油杰会梦见你,羂索也会梦见你。不过区别于夏油杰的是,羂索的梦境与你的意识是可以互相连通的。 因为他现今是以夏油杰的躯壳活动在人世,所以意识的形状也是夏油杰的模样,羂索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注视着你,你的神情与目光都格外空洞。 他轻轻地唿唤着你的名字,握住了你的手指,羂索问你在做什么,你则是回答道:「我在等你。」 你忘记这是哪里了,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但你知道你依旧在等他,你在等待着他「回家」。 羂索将你拥入怀中,他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头髮与嵴背,亲吻着你的额头与眉眼,他问你是否喜欢他送给你的礼物。 「我很抱歉,」羂索对你说,「当初答应过你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兑现承诺,你会怪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吗?」 你依偎在他的怀中,在这片虚无的梦境之中与他相拥。 「我爱你,」你对他说,「我一直都爱着你。」 羂索拥抱着你,四面寂静,仿佛天地的尽头。 …… …… 接手了夏油杰身体的羂索,同样接手了夏油杰遗留下来的那些「财产」,为了筹集诅咒师们活动的资金,夏油杰占领了昔日的盘星教,他集结了一大批的诅咒师,盘星教就是他们的据点。 虽然夏油杰已经死掉了,但盘星教中知晓他死掉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以「夏油杰」的名义去和一群特级咒灵接触的羂索,通过「封印五条悟」这一共同目标成功拉拢它们成为了「合作伙伴」。 羂索从你的梦境里醒过来,在「夏油杰」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贯温柔的笑意。 第59页 第36章 -36- 真人偶然瞥见了「夏油杰」在看一张相片——一张年少时的夏油杰和他人的合照。 从人对人的恶意中诞生的真人, 尚是一名新生的咒灵,面对着人世的一切,真人都具有强烈的好奇, 他问「夏油杰」,照片上那个跟他合影的女人是谁。 「夏油杰」的唇线牵扯出一丝轻柔的笑意,在真人看来, 这是相当装模作样的笑容, 不过人类似乎都很喜欢这样的笑,真人想,或许是因为人类都有着虚伪的面貌。 面对真人的好奇,「夏油杰」反问他是否也觉得照片上的女人很美丽:「这是我的妻子。」 「你在开玩笑吗?」 「夏油杰」说:「没有哦,我说的都是实话。」 真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恶意, 但他尚不能理解人性之中那些美好的部分, 不过从眼前这个「夏油杰」的身上,真人也从未窥见过半分堪称「美好」的情感。 真人问他是不是强迫了对方。 「太失礼了吧,真人, 我们可是彼此相爱……」 「夏油杰」的面庞上流露出回忆的神采, 他说在过去他们曾无比相爱, 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 「那现在呢?」 在真人如此询问之后, 「夏油杰」忽然反问道:「你想见见她吗?」 下一步的计划中,他们的目标是夺取咒术高专结界中的特级咒物「咒胎九相图」和咒术高专收集的那些两面宿傩的手指。届时一部分咒灵和诅咒师会对咒术高专进行明面上的入侵, 以掩护真正的主力——真人潜入咒术高专的保管室中取得他们的目标。 听到「夏油杰」将这两件事联繫起来, 真人摊手道:「难不成她也变成咒物了吗?就像宿傩的手指那样。」 「夏油杰」摇了摇头:「不要将那种东西与她相提并论, 她是更加完美无瑕的……虽然有些冒险, 不过还是值得一试, 只要按照我说的步骤来做, 或许有一成的可能性能将她也一起带回来。」 一成的可能性, 无论放在什么事情上都太低了,然而「夏油杰」告诉真人,这已经算是很高了。 「实在做不到的话,我也不会怪你的,」他看着真人道,「只能说缘分如此了。」 听完了这些无比复杂的步骤之后,真人思考了好一会儿:「把她带出来的话,对我们最终的目的有很大的帮助吗?」 「夏油杰」摇了摇头:「没有帮助。」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么麻烦又没有意义的事?」真人不解。 「是啊,」「夏油杰」轻声道,「这种事又麻烦又没有意义……但就是让人忍不住要去做呀。」 这也正是「爱」的本质,爱使人贪婪、愚昧,使人深陷其中、忘却自我。 …… …… 因为负责吸引高专那些咒术师的注意,花御身受重伤,真人的任务虽然是「潜入」,但因为被「夏油杰」拜託了额外的任务,脱身时比预料之中要狼狈许多。 真人一边嘟囔着「早知道就不答应夏油这种事了……」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沉睡」中的你。之前确认步骤的时候真人还想过要用术式「无为转变」将你改造成更方便携带的大小,却被「夏油杰」劝告说最好不要这么做。 「我是在为你考虑,真人。她的灵魂并不是你能触碰的,虽然她现在睡着了,不过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轻易便能将你抱在怀中的真人,并不是第一次感受着人类的温度,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和人类如此亲密的接触,真人感受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这股气息甚至能够渗透灵魂。 某种花的气味…… 「虽然我不是很想打扰你,不过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诅咒师重面春太的声音在岩洞中响了起来,他看见真人几乎把脸贴在你颈窝了。 重面春太笑吟吟地说:「诅咒也会对人类产生这种兴趣吗?」 姑且不理会「这种兴趣」指的是什么,真人瞥了他一眼:「这可是夏油的『妻子』。」 「诶呀呀,」重面春太作惊讶状,「夏油大人居然已经结婚了吗,都没有听说过呢。」 真人懒得再理会对方,带着沉睡的你和受伤的花御离开了。 …… …… 想见你和不想见你,这两种情绪一直在羂索的头脑之中进行斗争。他思念你的同时又拒绝出现在你面前,因为羂索自认为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了解你。 「辛苦你了,真人。」 他从真人的怀中接过你,轻轻地梳理着你散落下来的长髮,将遮掩面庞的髮丝别至耳后。这张无论是在他的记忆还是在夏油杰的记忆中都无比清晰而令人思念的脸,终于再次切实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羂索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你,他的手指抚摸着你的眉眼与面颊,他从未忘记过你的脸。 在他面前流露出依恋神情的你,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的你,对待除他之外的人不带任何感情的你——加茂宪伦眼中的你。以及现今这具身体记忆之中,一如往昔般温柔的你。 无论怎样的你,都令羂索感到无比怀念。 真人在背地里嘀咕说他就像是在玩奇怪的过家家游戏,整日整日地守着你。虽然羂索「好心」地提醒过真人不要试图触碰你的灵魂,但好奇心过旺的真人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握住了你的手。 第60页 「无为转变」是可以通过接触他人的肉.体来改变他人灵魂的形状,从而使对方的灵魂和肉.体一同扭曲的术式。真人说他认为无论何时灵魂都在肉.体之前,是先有灵魂后有肉.体——羂索当时告诉他,你或许会和他有不一样的见解。 因为在你所崇尚的仙道理论之中,人的肉.体和灵魂是统一的。 真人试图探索你的灵魂,瞬息之间他的意识便踏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你独自坐在黑暗的深处,面对他这个「入侵者」,你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划过——一股可怖的压迫感令真人的意识四分五裂。 他狼狈地松开了握住你的手,甚至一时之间难以维持稳定的人类外表,真人的外表仿若一块活肉般痉挛着瘫在地面上。 羂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景象。他的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只是径直走到你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你的手嘆息一声。 「都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碰她了,真人。」羂索将你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他的目光注视着你那张静谧的睡颜,询问你是否是生气了。 「我告诉过他不要惹你生气的,」羂索亲吻着你的手背,他对你说,「就像我告诉以前的那些人一样。」 以前加茂家的那些人也经常「惹你生气」,他们往往都会迎来面目全非的下场。不过对于羂索而言,那些人是死是活都没什么区别。 相比于你面无表情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模样,羂索宁愿看到你生气——为和他有关的事情而生气。可他同时又难以想像你用厌恶的目光看向他,仿佛他也可以随意被你捨弃。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能一直睡下去。」羂索俯下身体,他的嘴唇触碰着你的额头,一触即离。羂索捧着你的脸,贴着你的鼻尖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令你陷入沉睡的咒具体能够维持多长时间,羂索自己也不清楚,但只要等到「死灭洄游」开启,你也会随着那些「咒」的解除而再度甦醒。 羂索嘆惋道:「虽然不想这样跟你见面,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时候羂索其实很希望你能有所回应,但呈现在他面前的只会是你那张毫无反应的睡颜。羂索猜想着你醒来之后的反应,他深深地凝视着你,仿佛要看到你的心。 …… …… 时隔千年,穿着僧侣袈裟的里梅站在你的身侧,思绪复杂地凝视着你的脸庞。 羂索问他是否在回忆你昔日的面貌:「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对吧?」 天元有着不死的术式,却并非不老,树化的现象在他的身体上不断地蔓延。羂索以将自身的大脑替换到他人身躯之内来延续生命,每一次他都会变成不同的人。里梅虽然触及了传说中最下乘的「成仙之法」,但他终究无法比拟那些真正沉浸于仙道之中的修道者。 唯有你是宗师真正的亲传弟子,甚至今日依旧能以最初的姿态维持着不老不死。 里梅说:「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里梅已经知晓了过去的真相,他知道你根本就不爱两面宿傩,你跟里梅之间,根本就没有共通的心愿。 你只爱一个人,也只爱过那一个人:「羂索。」 羂索知道你爱他,两面宿傩也知道你爱他,现在里梅都知道了。但里梅不明白羂索为什么要骗你——明明他根本就没有死,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真相? 「爱是很复杂的,」羂索说,「爱是摧毁、是占有、是支配……」 但爱着某个人的时刻,即便是再冷酷无情的人,也会为其流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 你从来都不是温柔的人,你的心肠比岩石还要冷酷,你甚至不把他人的性命当作性命,也从不觉得他人的真心是应当被珍惜的——你的所作所为,曾令无数人陷入痛苦的噩梦与深渊。 里梅说:「这种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你昔日欺骗他进入涸泽,以微弱如烛火般的希望煽动着他。但里梅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现今依旧能立足于人世,能够等候着宿傩大人的甦醒。 所以里梅想,至少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羂索笑了起来,他说你可真是擅长笼络人心——他总是这样同你说着话,无论周围是否有人。这种场景落入他人眼里就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一样,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里梅无法理解你为何会爱着这样的人,就像他也无法理解羂索为何要如此对待你。他想起昔日宿傩大人也还在世的时候,你也曾依偎在宿傩大人的怀中露出过笑颜。 无论那样的神情是否真实,起码在里梅看来,你是有可能捨弃那份与羂索之间的「恋情」,重新与他人缔结联繫的——是你自己不愿意这么做。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呢?里梅凝视着你那静谧安详的睡颜,他轻声问道:「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虽然你并不是里梅的同伴,但里梅依旧在为你而惋惜。 第37章 -37- 「你会感到后悔吗?」 房间里一共只有三个人, 沉睡的你、握着你手指的羂索……和问出这个问题的里梅。里梅究竟是在问谁呢? 羂索回答道:「我从来不知道后悔是什么味道。」 那么你呢?你显然是无法回答任何问题的。 第61页 你深陷于漆黑漫长的梦境之中,仿佛天地始分之时的混沌,过去的记忆在你眼前浮现出来, 你这时才惊觉原来你与那个人之间的恋情居然短暂到只需瞬息便能浮现出所有记忆。 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你梦中的「夏油杰」握着你的手指, 你恍惚间觉得他又变得不太一样了。你的手指抚摸着他的眉眼, 你在他的额头摸到了古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夏油杰」抬手覆着你的手背, 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只是轻声唤着你的名字,他说:「你要一直爱着我。」 这是咒,是约定,也是束缚。 …… …… 你从黑暗中甦醒, 脑海中沉淀着过去一千年的回忆, 那令你感到悲伤和痛苦的恋情与不甘,令你感到心中仿佛有火焰正在燃烧。 黑幕笼罩着大地,窗外静悄悄的,远处有灯火闪烁——还有一个巨大的结界。现今的术师们将这种结界称作「帐」,你感知到了帐内散发出混乱古怪的血腥味。 那里发生了什么? 惨白的月光落在你同样惨白的脸庞上,你想起了在「梦」中见到的「夏油杰」——额头上横贯着黑色缝线的「夏油杰」。对方给你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你的心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悸动。 …… …… 加茂家静悄悄的,月色下仿佛许久无人居住的鬼宅,你听到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面对着那个仿佛里面有声音在唿唤着你的「帐」, 你却选择了返回加茂家——这里有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花的气息从这座府邸的深处传了出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带着血腥的气味。一张年轻的、女性的面庞出现在月下:「芽衣。」 加茂芽衣的手上、身上甚至脸上都全是血,她的面目狰狞如恶鬼,然而在见到你的瞬间, 那样的神情却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昔日小女孩一样撒娇的表情。 「您回来啦?」加茂芽衣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样注视着你,用那种小女孩的委屈语气说,「我还以为您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问加茂芽衣在做什么,她歪了歪脑袋,露出思索般的神情:「我在做您教我的事情。」 加茂芽衣说,她一直都牢牢地记得你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想要成为能够得到你注目的那种人:「看啊,我已经做到了!」 在这个夜晚,加茂芽衣杀死了加茂家所有人——除了加茂宪纪。加茂芽衣有些可惜地说:「要不是因为他被派去支援五条悟了……算了,也只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加茂芽衣问你是不是知道了她今晚要做这些,所以才特地回来看她,她说她就知道你还是在意她的,你当初说要跟别人结婚只是希望能够激励她。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阻拦我做任何事了,那些反对我的、想要妨碍我的人都已经死了!」加茂芽衣欣喜若狂,她放声大笑,说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自由。 泪水从她的脸上流落下来,虫蠕般的起伏在她的皮肤下蔓延,从她的眼眶中生长出细嫩的绿色细芽,她尖叫着伸手去摸,想要将它们扯下来,但那些看似无害的植物,却早已深深地扎根在了她的血肉之中。 很显然,加茂芽衣进了你的房间,她从你的房间里偷走了「花」的种子,因为有了这样的「助力」,她才能如此轻易地杀掉整个加茂家的人。 加茂芽衣捂着自己的脸失声尖叫,她让你不要看她:「不要看到我这样……!」 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以平静的、没有起伏的神情面对着加茂芽衣。 她还在尖叫,疯疯癫癫地又笑又哭,一下子说她已经是加茂家主了,一下子又说你一定也是喜欢她的。 但你之所以会回到这里,根本不是因为她。你就这样扔下正在逐渐变成「花」的加茂芽衣,径直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庭院之中,那株巨大的樱树依旧伫立在中央,它已经活了上千年。 你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树干,从你的口中吐露出那个人的姓名:「羂索……」 那个你曾深深地爱过的人,他的尸体正沉眠于这株樱树之中。当葬的棺椁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尸体,你将他的肉.体转化为金属的形态之后,便将其藏进了树干之中。 过去的一千多年,你一直都在守着这具尸体,等待着有朝一日他能够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你以面颊贴着粗糙的树干,闭上眼睛,感受到的只有一阵冰冷。 加茂芽衣的疯狂行径已经引来了咒术界高层,他们派了人过来查看情况,看到的只有满地的尸体——加茂芽衣已经完全变成了「花」。他们找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你。 面对那些对你露出惊惧目光的咒术师们,你难得好心地向他们解释了一句:「人不是我杀的。」 至于他们是否相信,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 …… 咒术界高层希望你能够帮助他们解决这次事件,因为就在刚刚,他们已经收到了最新的消息——五条悟被封印了。 所有人都知道五条悟是咒术界最强的咒术师,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也没有人可以打败他,已经立于不败地位多年的五条悟,忽然间被「封印」,咒术界高层们认为其中一定存在着古怪之处。 第62页 他们甚至猜测,五条悟或许也跟夏油杰一样「叛变」了,所以才会「假装自己被封印」。 面对着刚刚从遍地尸体的加茂家出来的你,他们纷纷默契地忽略了加茂家的惨案,对你说希望你能够看在加茂家侍奉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帮助他们度过这次难关。 「天仙大人……」 你安静地听完他们的请求,开口道:「我要见天元。」 在你陷入沉睡的这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如今的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从这些人口中说出来的话,你一句也不会相信。 你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天元根本不会撒谎,尤其不会对你撒谎。面对着这些人神情各异的脸,你起身前往了天元所在的薨星宫。 地宫之中的天元将自己如今得知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你。 第38章 -38- 羂索太了解你了, 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从来都不会去聆听他人的声音,也不会去关心他人的生活, 更不会发自内心地去了解其他人……所以天元、里梅甚至宿傩都知道他还活着, 唯有你不知道。 他以自身对你的了解,蒙住了你的双眼、捂住了你的双耳,让你即便过去这么多年, 也对他依旧活着这件事一无所知。 你们甚至曾离得那么近,你咒杀了加茂宪伦,而当时羂索的大脑正在加茂宪伦的身体里……那些令加茂宪伦「臭名昭着」的行径其实都是他所为。 一直以来, 羂索都在注视着你, 当你注视着他的尸体之时,他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你。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你喃喃自语,内心的情感毫不遮掩地在面庞上绽放。 天元忽然觉得, 你此刻看起来竟如妖鬼般面目狰狞——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天元反驳自己, 他告诉自己,你分明已经神静性明。 在天元的心里,有一处因你而轰然倒塌了。 …… …… 两面宿傩藉由虎杖悠仁的身体重回了人世,他以放肆的目光扫视着一千年后的世界。术师、诅咒都变得那么弱小,全然不似当初的平安盛世。 两面宿傩偶尔也会想起你, 想起你那张美丽而冷淡的面庞,也想起你因为那个人陷入疯狂。你既美丽又强大, 就像是一朵盛放的毒花,可你被困住了——那个男人以「恋情」之咒将你据为己有。 真是可惜。两面宿傩想,你应该有着更加自由的模样, 你的本性傲慢而冷酷, 就应该是像他一样随心所欲。 然而现如今两面宿傩也受到了束缚, 他被困在了虎杖悠仁的身体里,这具身体有着特殊的来歷——羂索以虎杖香织的肉.身生下了悠仁。这个孩子成为了最合适的「容器」,即便是两面宿傩的意识也能够容纳、抑制。 身体的主控权在虎杖悠仁那里,然而此刻,虎杖悠仁已经陷入了昏迷。 漏瑚将他们所持有的十根两面宿傩的手指一起塞进了虎杖悠仁的嘴巴里,强迫已经昏迷的虎杖悠仁咽了下去。这样一来,他的身体里共有十五根手指了。 黑色的咒纹在这具身体上扩散,两面宿傩缓缓睁开了眼睛——异于常人的四目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还未将手从他下巴上移开的漏瑚。那一刻,恐怖的杀意从天而降,几乎令漏瑚无法喘息。 诞生于千年以前的诅咒之王,在此刻尽显威严:「滚。」 与此同时,你也踏入了这个特殊的「帐」。在你的周身流动着大量的「道」,令他人无可奈何的结界随着你的走动而被瓦解,你所到之处,一切咒力都被你同化。 两面宿傩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正在靠近,他扯开嘴角,忽的放声大笑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大笑令跪在两面宿傩面前的漏瑚和美美子菜菜子都愣住了,数秒之后,她们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请求」。 虽然真人和漏瑚它们这些诅咒并不清楚羂索的真实身份,但美美子和菜菜子是知道的。一年前的「百鬼夜行」事件她们也参与其中,她们都很清楚,真正的夏油大人已经在百鬼夜行的那个晚上被五条悟杀死了。 现如今依旧在活动的并不是真正的夏油大人,而是掠夺了夏油大人身体的诅咒师。在美美子和菜菜子看来,对方如同怪物一般窃夺了夏油大人的身体,令他死后都无法安宁……无论如何,她们都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她们请求着两面宿傩,希望他能够杀死对方,令夏油大人获得真正的解脱。 面对着这两个女孩子的乞求,两面宿傩却连听都没有认真听——他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因为你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两面宿傩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一样,他放声大笑,一如往昔:「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能看到你老到走不动路的悲惨模样了。」 你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车站里依旧明亮的灯光照着你的脸,令无数人为止倾倒的美丽面庞没有任何表情,你以平静的口吻轻声回答道:「是啊,真可惜。」 他的话语并没有激怒你,却引起了菜菜子她们的好奇,因为你们的对话中透露出相识的意味——会这么跟两面宿傩说话的人是谁? 菜菜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看了你一眼,视线触及你的面容时惊愕不已——菜菜子见过你,并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夏油大人那里。菜菜子拉住了美美子的手,她让对方赶紧看看你。 第63页 「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这对双生姐妹惊叫起来,她们都记得你,因为夏油大人曾经告诉过她们,他说你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你是夏油大人的未婚妻!」 听到她们的话,两面宿傩嗤笑起来:「怎么,你终于要改嫁了吗?」 在过去的时代,你那微若萤火般的恋情在两面宿傩看来便无比可悲,时至今日他依旧是这么觉得,他说你过去如此「忠贞」,现今却要另嫁他人:「是因为看清那个男人的本性了?」 平安京的男人们都有着薄情的本性,他们贯会以甜蜜的谎言来欺骗女人,他们的爱如同晨露般稍纵即逝,不留痕迹。 但那个人是不一样的,你一直都如此认为。你从不怀疑他对你的爱,你坚信他对你的爱无比真挚。 说了这种话,两面宿傩本以为你会大发雷霆,他知道你最听不得有人说那个人的坏话了,一句也不可以。 可你的神情却依旧如此平静,甚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问题在菜菜子她们听来没头没脑,唯有两面宿傩能够明白你的意思,你在问他,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羂索还活着这件事的。 两面宿傩的手指摸着下巴,就像是在认真思考一样,但很快他的笑容便满怀恶意:「大概是你还在我怀里的时候吧。」 你为了那个人而踏入歧途的最初,两面宿傩就已经知晓了那个人还活着的事实?当两面宿傩在那些夜晚紧紧地抱着你,嘲笑着你那可悲的恋情之时,你在他眼里的确无比可悲。 「我恨你……」你紧紧地盯着两面宿傩的脸,几乎是嘶哑地吐露着你对他的憎恨。 两面宿傩愈发恣意地大笑起来,他说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你一直都在恨我,从以前到现在。」 昔日两面宿傩死在你的怀中,你满怀恨意地诅咒着已经死去的他,你从来没有爱过他哪怕一瞬。 你怎么可能会去爱宿傩?你的爱那么稀少,如此珍贵,你对待其他人都是冷漠而忽视的,只有那个人是你的唯一。 所有的爱都被你给了他,可他却不珍惜,他离开了你,欣赏着你为他而艰难攀爬,做着试图逆转生死的虚幻之梦。你没有成功,即便是成功了也无法「復活」他,因为他的灵魂被他自己抽离了,你想要留住他,可他却悄无声息地从你身边逃走。 你明明那么爱他! 两面宿傩得不到你的爱,但他得到了你的恨,你以愤怒而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但你不仅恨宿傩,你现在也恨起羂索来了,你对羂索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令你的心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煎熬中。 你几乎要因此而失控地尖叫,眼泪簌簌落下,两面宿傩看着你如此痛苦的姿态,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两面宿傩说你看起来真是可怜,令人怜惜:「要我抱你吗?」 就像以前那样。在无数个你以为那个人已经死去的夜晚,两面宿傩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你,他亲吻着你的身体,将你抱在怀里。 「我恨你!」你失控地尖叫,觉得所有人都在欺骗你。 你痛恨这一切,你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是因为你离开了蓬莱,还是因为你爱上了那个人? 「这种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连两面宿傩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因为你好像除了「我恨你」就没有别的词了。 「你以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嘛,」两面宿傩说,「连里梅都骗过去了。」 对于你所做的一切,两面宿傩一清二楚,他这么说也不是要指责你欺骗了他的下属,反而是希望你能够继续。 「我一直都觉得,你装模作样的时候反而更有意思。」两面宿傩以言语折磨着你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血流尽之后,心也会随之冷却,你在狰狞的痛苦之中竟感知到了一丝平静,直视两面宿傩的四目:「我恨你。」 「啧——」两面宿傩有些不耐了,他不想再听你这种无趣的话了,你就不能再说点能让他高兴的话吗?两面宿傩道:「实在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就来做点有意思的事吧?至少可以让我们的重逢不这么无聊。」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两面宿傩「重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两面宿傩说,「所以我才觉得无聊,只追求一样东西实在太可笑了,你明明可以享受到更多有趣的事物,可你偏偏只要那一样,你把自己困住了。」 你所求的,从来都只有「唯一」。 最初的唯一是求道,后来的唯一是恋情,你的心只有那么狭窄的空间,小到一样东西就能够将它填满。 两面宿傩说,你应该要学会去享受世间的一切——此时此刻,他居然在说着这种「开导」你的话,简直有种可笑的荒谬感。 然而你的心又怎会因他的几句「开导」而变得开阔?两面宿傩不理解你,他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并不属于同一层面。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随心所欲是堕落,贪婪、愚昧、放纵自我、爱欲痴狂……人心的堕落是无穷无尽的,你所追求的是解脱,和在那之上的超脱。 可那份恋情却如同锁链般将你拉进了堕落的深渊,令你深陷泥潭。 第64页 对他的爱蒙蔽了你的本心,你正是因此而失道。 「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皇帝追求着长生,术士们也渴求不死……人类忌畏死亡,所有人都想逃避这一结局。可当我回到外面,人们却都在与恋情纠缠,男人们、女人们的爱恨交织……到处都是诅咒。」 这是否也是天地之间奥秘的一部分?你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都没能真正触及仙道的至理。 两面宿傩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只看到你在自言自语——因为宿傩只看到了你的表面,他也从未真正理解过你的「心」。 曾与你在无数个夜晚相拥而眠的两面宿傩,他所追求的只是当下的享乐,他想要的是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两面宿傩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倾听你的心声,他只是想要改变你,让你跟他一起堕落,他想要看到你那张平静美丽的面庞上满是狰狞与愤怒——或是如他一般的放肆与恣意。 你终于真正看穿了两面宿傩的恶意,那一瞬间他的一言一行对你都不再具有任何影响。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仙道的至理,真正的道终于在你面前显露端倪。 此时此刻,昔日令你无比憎恨的两面宿傩,已然无法再令你的情绪为他起伏,你们要做最后的了结。 两面宿傩问你:「什么?」 你对他说:「来做点我们之间该做的事情吧。」 第39章 -39- 你醒得比羂索想像中要快, 按照他的预料,你起码要等到死灭洄游开启,他解放那些被标记过的人时才与他们一同甦醒。但现在他才刚封印五条悟, 狱门疆还在处理五条悟的情报,结束之前他甚至无法将狱门疆带走,只能守在原地等待。结界告诉他你已经抵达了涩谷车站, 他精心布下的「帐」被你强行破开了一个大洞,你的「气」正在侵略着周围的咒力。 这片空间的咒力紊乱了, 暴动不安的焦躁情绪铺天盖地,到处都瀰漫着血腥与尘土。羂索用手掌挥了挥面前的空气,一股狰狞的杀意笼罩了四周。 在狱门疆处理好五条悟的信息之前, 他先等来了你——杀意正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你此刻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稳定, 就像是刚从血海尸山中爬出来。 面对着如此可怖的你, 羂索笑了起来, 但他却没有动身,只是注视着你。他如你们初遇时那样问你感觉如何, 他以担忧的口吻说, 你的脸色看起来实在苍白。 你那张惨白的面庞上也溅了血,此刻看起来更像是索命的厉鬼,然而羂索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怪异的神情,一如往昔般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你——他从这血腥的恐怖中依旧能感受到你的美丽。 说起脸色, 羂索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他所使用着的更是已死之人的躯体——你们都是来自一千年前的鬼魂。 皓月当空, 星辰渺渺, 冰冷的月光穿过破碎的建筑物掉落下来, 无数颗星子仿佛审判者的眼睛。 「在这种地方和你重逢实在非我本愿, 」羂索略带歉意地向你解释道,「我原本以为能在你醒来之前赶回去的。」 赶回去之后呢?坐在你的床边等待着你的甦醒,在你睁开眼睛的瞬间给你一个吻,就像是那些虚构出来的童话一样? 还是算了吧,那些美好的记忆都已经死在了过去,现在只剩一片狼藉。 「这样也好,」你声音嘶哑,「至少我们都能够更加坦诚一些。」 只可惜「坦诚」这种词语跟羂索向来是不搭的,他一贯以虚假的面貌示人,以婉转的言语蛊惑人心。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羂索轻声叫着你的名字,他说他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我知道我做过许多错事,不过我从来都不后悔。以前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等待着丈夫回家的女人,她说无论你犯下过多少罪行,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原谅你,那么你就可以为了对方而活下去。我也是这么想的,爱总是可以让人原谅一切。」 「是啊。」你也笑了,你伸手想要抹去脸上的血,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也沾满了鲜血。 羂索计划中的死灭洄游都还没有开始,你却已经提前开始「削减人数」了。羂索问你:「你杀了多少人了?」 他以此来提醒你,你也并非圣人,你同样犯下了罪行,背弃了你的「道」。他人敬畏你、恐惧你……只有他依旧爱着你,也只有他会原谅你。 羂索在以沉默而含蓄的言辞告诉你,你可以为了他继续活下去——只要你们愿意原谅彼此。 但你没有领悟到他话语中的深意,你只觉得事到如今这种问题还有意义吗?无所谓了:「记不清。」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十个,或许路上还有人妨碍了你……你只记得自己和宿傩打了起来,建筑的钢筋水泥簌簌落下,仿佛一场恐怖的风暴。 回过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有很多人死掉了,你的面庞、双手都满是血迹,而你的视线内则是夏油杰的脸——他的额头上横贯这一条黑色的缝线。 两面宿傩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你的本能驱使着你来到了他的面前,或许其中也含带着某种名为「宿命」的要义。 你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六眼」并不是万能的,昔日江户时代的五条家主无法看穿你那具「天仙」的躯壳,如今五条悟也无法看穿羂索的术式……可他的灵魂却能够否定对方自称为夏油杰的谎言。 第65页 你在一瞬间领悟了所有,当初的卦象所呈现出来的意义被你误解了,夏油杰不是羂索,易卦的结果想要告诉你的是羂索将会占据夏油杰的身体。 以「夏油杰」的身体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羂索,全然没有显露出半分愧疚或是紧张,他甚至可以气定神宁地向你问好——这令你感到不甘与不公,你深受煎熬,身体几乎在发抖,可他为何能够如此平静? 「你遇到两面宿傩了吧?」羂索问你,「他也死了吗?」 「我记不清了。」你如此回答道,声音平静无比。 「好吧。」羂索以无奈的目光看着你,他张开了双臂,似乎是要与你拥抱。 你走到他的面前,你的足迹如此沉重,每一步都踏着血。羂索像是闻不到你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他如获至宝般地将你拥入怀中,诉说着他对你的爱。 「我的心,依旧在为你而跳动。」 这不是他的心,你在心里反驳他,这是夏油杰的心——羂索的心和身体都还在加茂家的那株樱树里。 夏油杰爱你,他亲口对你承认过他爱你,你当初还追问了他,他的心是否是在为你而跳动。他的回答是「是的」。 你抚摸着这张脸,流着泪亲吻他的嘴唇,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会为他的爱而动容,即便你的内心充满不甘。 「我恨你……」 不甘的火焰最终熔化了你的理智,你掐着他的脖子,从他的双眸之中看到了自身的倒影。 那是扭曲如恶鬼般狰狞丑陋的面目。 …… …… 狱门疆是源信和尚圆寂后所化的咒物,即便如五条悟般强大的术师也能封印,要想解除狱门疆的术式效果,必须要使用特殊的咒具——但那些咒具,都已经被五条悟摧毁了。 然而这对其他咒术师来说几乎是无解的困境,在你手中却轻易便能解决。你就像是敲开一颗核桃一样轻易地敲开了狱门疆,将刚被封印进去不久的五条悟重新放了出来。 五条悟坐在地上,以那双苍空般的蓝色双眸注视着你。 沉默了一秒之后,五条悟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真没想到出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居然是你……」他看着你手里的东西,表情愈发古怪起来。 夏油杰的尸体就在你的脚边,可你却无比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那颗大脑。五条悟再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这颗大脑的形状,它的上牙和下牙紧紧地咬合在一起。满身血迹手捧脑子的你和被你捧在手里的脑子,一时间令五条悟也分不清到底谁才更像是策划这起惨案的幕后元兇。 当夏油杰与羂索的最后一丝关联被切断之后,你的视线便再也没有为夏油杰而停留了。你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这颗脑,也没有去看五条悟的表情:「总监部的人求我来解决这件事,我没有答应,却还是救了你。」 其实听咒术界高层的意思,他们或许更希望你能把封印了五条悟的狱门疆直接带回来,而不是把五条悟放出来。所以按理来说,他现在其实应该感谢你。 「所以呢?」五条悟的目光扫视周围,触及夏油杰尸体时还是不由得心颤,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维持镇定问你:「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你全然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抬起脸望向天空,漆黑的夜空中悬挂着皎洁的明月:「我要走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五条悟问你,你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加上了另一个问题:「还有杰的尸体……」 「他我就带走了,」你捧着手中的脑,视线没有再落至更下方的位置,像是没有听到五条悟说的那个名字,「至于其他的,就随便你怎么处理吧。」 虽然五条悟从来都不对你怀抱希望,但你的态度还是令他攥紧了拳头,五条悟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杰说,如果我能再见到你,他希望我能替你问好。」 夏油杰其实就在你们眼前,可这句话却无法由他自己说出口了。五条悟也不明白他究竟希望你能够怎样——或许是希望你至少可以为杰流露出一点点感情吧。 但你只是顿了顿脚步,平静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你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带着羂索的大脑离开了。 惨白的月光落下来,五条悟眼睑下垂,他的嘴角牵扯出来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对不远处的夏油杰说:「你看吧,我就说她根本没有真心。」 如果是在以往,夏油杰肯定又要出声维护你,叫五条悟不要在背后说你……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再做任何事情、发出任何声音了。 夏油杰已经死了。 他早就死了,在一年以前,是五条悟亲手杀的。 五条悟垂下眼睛,他抓着自己的脑袋,谁也看不清他的脸。 …… …… 你捧着羂索的大脑走在结界中,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对你退避三舍,没有任何人妨碍你,你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加茂家。 这里也是满地的尸体。 在这个夜晚有许多人死去了,混乱的血腥与躁动的不安令咒术界重新洗牌,但这些都与你毫无干系,无法令你分出半分心思来关注。 你径直走向了庭院中央的那株樱树,站在月光下凝望着高悬夜空的皓月。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残酷的重逢之夜。 第66页 第40章 -40- 「事到如今, 已经没有人会再来妨碍我们了。」 当初的「咒」,如今也被破除,没有「后代」会代替羂索继续爱你了, 相恋的咒重新回归到你们身上。 你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你几乎是以质问的口吻:「为什么要离开我?」 夜幕铺天盖地, 只剩下一颗大脑的羂索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中, 他的思绪沉浸在花的芬芳中, 树木的气息中混杂着血和腐烂的气味。 为什么要离开你呢?羂索也这么问自己。 他想起来了——因为恋情是虚幻的东西,无法实际触碰、无法预料未来……羂索爱你, 但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 平安京中有无数恋情如日升日降般诞生、消亡。羂索不相信任何虚幻的东西,他注视着你的面庞,透过你的双眸窥探你的内心。 羂索爱你,他知道你也爱他, 当你们相恋的时刻, 你们的确是幸福的。可是世间所有幸福都是短暂的,一切都在变化, 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永恆。幸福是一种消耗品,用尽了就没有了, 况且你是如此美丽而强大,令无数人为之倾倒。 因为得到了你的爱,所以羂索得以看清你的心。当他问你什么是道的时候,你告诉他:「道就是天地之中的气, 是一切的根源,是所有人的最初与最终。这世间所有的修道者, 都在憧憬着终有一日能够领悟仙道的真理。」 「包括你吗?」 你对羂索说:「包括我。」 你待他无比坦诚, 无论他问你什么, 你都愿意如实回答。故乡咸阳、涸泽仙境,以及宗师为你摊开的永生捲轴。 羂索看穿了你的本心,当你谈及仙道的时刻,你的双眸便如同星辰闪烁,那是一种无比专注而渴求的目光——即便你正在竭力压抑着那股渴望,但羂索知道,你只会追求那些未能得到的东西,你真正渴求的根本不是恋情而是成仙,他仿佛能够看到你们的未来——你们之间的恋情有朝一日也会如同晨露般消逝。 他相信你爱他,但他并不敢肯定你会一直爱他。 仙道和恋情虽然是同样虚无的东西,但是恋情远比仙道更容易触及,对你而言更是轻易便能得到。等到你如愿以偿地体会到了恋情的滋味,等到你确认自己已经得到了它,你就会捨弃这既得的一切,继续寻求你所渴望的成仙之法。 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在这种事情上,羂索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羂索想,虽然他现在的确真实地爱着你,但这份爱终有一日也会消散——这就是恋情虚无的本质。 当他有一日不再爱你,或是你有一日不再爱他,都必定会让另一方陷入难堪的境地。平安京中有无数怨侣在阴暗地诅咒着彼此,那些痛苦的悲恋如同黑压压的乌云般笼罩在平安京的上空。 羂索无法想像你们不再爱着彼此的那日,他不愿看到你们互相怨憎、互相诅咒的那一天。无论是谁先抛却这份恋情,都会显得另一方格外可悲。羂索想要留住这份恋情,无论以何种方法。 他知道,是因为你没能成仙,所以你才一直都在求道。所以只要你在这份恋情中得不到圆满,你就会一直渴求着这份恋情。羂索爱你,他也希望你能够一直爱他,正是因为他想要永远地与你「相恋」,所以才要离开你。 他只是希望你能够一直爱他,希望他自己也能够一直爱你。 羂索的心愿,的确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 …… 你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你曾发自内心地倾听着对方的话语,从他的嘴唇中吐露出无数甜言蜜语……可你时至如今才终于明白,你其实根本就不懂羂索的心,你从来就没有看透过他。此时此刻,你也无法聆听一颗大脑的声音。 你甚至觉得他之所以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明明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他就是自甘堕落。 这种堪称「恶毒」的想法在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又令你自己也为之震颤,你居然会这么想他,可你也明白了,这种恶毒的念头正是随着恨意而来的。 但即便如此你也还爱着他……那份感情或许是爱,也可能只是不甘的执念,过去的岁月如此漫长遥远,久到你都快要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爱他。 你努力地回忆着那份「爱」,回忆自己深爱一个人时愿意为他做的事情。因为你爱他,所以只要他唿唤你的名字,你便愿意将自身的力量借给他,也愿意为他去实现他的愿望,为他去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但他偏偏不愿如此。 就算这样,你还是想要给他最好的。 他怎么忍心这么对你?他明明也说过他同样爱着你。 爱恨交织在你的心中,令你不愿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只有一颗大脑、占据着他人身躯的模样,悽惨的、可悲的模样,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 「我愿意把我的身体给你,羂索。」 你以柔软的面颊贴着它那颗冰冷的大脑,你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份柔软的触感——就像他昔日握着你湿漉漉的手指。这竟几乎是相似的触感。 既然你要将自己的身体给他,那么你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在他「死后」,你维持了他的身体不腐。 因为你爱他,所以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包括将自己的身体给他。你想要延续你们之间的恋情,所以你与他交换了身体。 第67页 「这样的话,就可以了吧?」你以羂索的肉.身睁开双目,注视着呈现在你眼前的一切,你们的心跳重叠在一起,时至今日你们的心依旧在为彼此而跳动——你们的心脏也属于彼此。 你紧紧地拥抱着羂索,难以言表的喜悦逐渐填充了你的心,几乎要令你就此心满意足。 然而回想起两面宿傩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不甘的火星又开始迸发。你难以释怀羂索曾以他人的身体生下了虎杖悠仁,或许他只是想要制造出一个特殊的容器,亦或者是要创造更多的可能性,但你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在昔日你也曾有过要与他生儿育女的心愿,但那样的愿望甚至还未说出口便已经变成了不可能实现的遗憾——因为羂索很快便在你的怀中「死去」了。 然而那是他对你的欺骗,他根本就没有死,还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为他的「死去」而悲痛欲绝。 想起那一切,你对羂索说:「那个时候,我觉得好不甘心。」 你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对方的颈间,你们的身体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心跳,復燃的恋情之火令这具冰冷了一千年的身体重新拥有了温度。 羂索对你说,爱可以令人原谅一切,你也是如此认为的,你的爱即便过了一千年也未曾改变,时至今日你还是爱着他。 但是他都给别人「生过孩子」了。 在你的身体里甦醒的羂索,捧着你的脸跟你解释着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看到人类的更多可能性……可这样的辩解在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呢?」羂索以无奈的口吻询问你。 在本属于你的面庞上浮现出这种无奈的神色,令你的脸呈现出无比温柔的光彩,从未在你身上显现过的温柔光辉,在月色下如此动人。 你的心产生了古怪的悸动,唿之欲出的爱意令你的心跳快如擂鼓。 「我爱你,羂索。」你并不是爱他的面庞、身体,你所爱的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心。无论他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你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这是无比真挚的恋心。 「我知道的,」羂索也轻轻地叫着你的名字,温柔地亲吻着你的面庞,「我知道你爱我。」 「所以给我也生个孩子吧,」你握着羂索的手,将手掌放在对方的小腹上,虽然你其实内心无比清楚,你的身体是无法自然受孕的,但你还是对羂索说,「只要你给我也生一个,我就原谅你。」 原谅他欺骗你、离开你的行径。 ——羂索没有其他的选择。 …… …… 你抚摸着羂索的皮肤,这张白皙美丽的面庞——原本属于你的面庞上,流露出沉沦其中的神情。 在你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记忆,无数个夜晚他抚摸着你的面庞,亲吻着你的肌肤,他的嘴唇之中吐露出含带着爱意的言语……交换了身体之后,所有感觉再次变得新奇。 这具身体是无法自然受孕的,但这世上并非只有一种受孕的方式,你抚摸着身下之人光滑的肌肤,询问羂索是否愿意为了你忍受小小的痛苦。 「会有一点点难受,但你能够为了我而承受的,对不对?」 羂索甚至都已经为他人「生过孩子」了。 你不愿反覆提起这件事,就像他明明也可以谴责你的「背叛」却只字不提,如果真的要以这样的索引继续追究下去,只会令你们陷入无比难堪地、怨憎着对方的境地。 分明你们都还爱着彼此,那是你们谁也不愿看到的结局。 昔日宗师以人的气与植物的气结合,培育出了「天仙」,天仙的「核」就是它们的「内丹」,你也能以调动气的方式「孕育胎儿」。 只需要将其放进去…… 「再稍微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汗水和泪水打湿了那张白皙美丽的面庞,你以温柔的语调安抚着羂索,诉说着你对他的爱意。你如此爱他,他怎么可以连这种程度的痛苦都不愿意为你承受? 在过去那些他离你而去的时光中,你有多少次被那痛苦的恋情折磨得夙夜难眠?你满怀爱意地、充满怜惜意味地亲吻着这张苍白虚弱的脸庞,你的「气」和羂索的「气」正在进行着阴与阳的交合。 你抚摸着羂索的小腹,它已经呈现出微微隆起的形状,在这具身体中正孕育着你们的结合。 「我好高兴。」你握着羂索的手指,亲吻着这如玉石般光滑的肌肤,内心的不甘似乎也能够因此而消散。过去的那些痛苦,仿佛都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因为你依旧爱着他,而他也依旧爱着你。你们在这片浸满了血腥的土地拥抱着彼此,几乎要忘却除彼此外的一切。 你将自己的耳朵贴在羂索的小腹上,充满生机的「核」正在这里面生长——这就是你们的「孩子」。 第41章 -41- 世间万物的本质都是虚无的, 爱恨、得失、不甘与执念都源自于心,因为你的心太过狭窄,所以连同你自己也被困住了。而此时此刻, 你的心便如同海阔天空, 世间万物都汇聚在你的心中。 你终于看破了这份恋情,也终于领悟了你所渴求的「道」。 过去漫长岁月的记忆在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咸阳、蓬莱、平安京……以及现在。 第68页 两千多年前, 你们的船队离开了咸阳,宗师抚摸着你的脑袋, 赋予你新的名字,卞夫人梳理着你的头髮,她就像是母亲一样地牵着你的手。 一千多年前, 梅、莲在蓬莱诞生了, 接着是那些小孩子模样的天仙们,迷雾笼罩的中心,它们拉着你的衣角,追在你的身后管你叫着「姐姐」, 梅以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视着你, 却没有勇气对你说出心里的那些话。 一千年前,圆月高悬的夜晚,你在宫殿中看见无数长着奇花异草的尸体,你知晓了卞夫人正在炼丹、宗师已经树化死去的事实。在那个夜晚来到平安京的你,浑身湿漉漉地遇到了你此生的挚爱。 「羂索……」你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牵动着你的心, 让你为他感到喜悦与悲伤, 令你深陷恋情无法自拔, 你对他无比留恋、无法割捨。 你想起昔日你们一起坐在檐廊上, 注视着渺渺夜空之中那无数的星辰。你同他讲述着你的过去,你曾那样发自内心地同他阐述着你所渴求的一切。 你在他面前坦露真心,他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你的同时,却在怀疑你对他的爱。 羂索相信你爱他,他只是不相信你会一直爱他。因为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一天不会再爱你,所以由己度人,觉得你会如此。 对于羂索来说,爱是控制,而对于你来说,爱是占有,你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正确地、温柔而坦诚地去爱另一个人,所以你们之间註定无法像常人那样拥有平凡的幸福。 你在此刻终于看穿了这一切的真相。 幸福如此短暂,恋情如此扭曲。你和羂索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你不自知地落下泪水,你的泪水滴落在羂索的脸上,你伸手去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俨然开始了「树化」。出乎意料,此刻你竟无比平静,内心毫无惊慌——即便你知道,树化的终点就是死亡。 修道之人在临死时会回归树木的姿态,你想起昔日的宗师,在你最后见到他的时刻,他已经是一株死去的树了。 天元的身体也早已看不出人类的模样,他的手脚变成了树枝,皮肤变成了树皮……甚至连身体都成了树干。 所有人都会有死去的那日,而这也将会是你的归宿。 曾经令你无法接受的归宿,时至如今似乎也显得无足轻重了。生老病死、爱恨嗔痴……你紧紧地抱着羂索,说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因为有方士说你註定早夭,你被那种轻飘飘的断言吓得止不住地哭泣,那是你最为软弱平凡的时刻。 可即便是修道之后,面对宗师的树化你还是被吓到了,你是如此忌畏死亡,乃至选择了逃离你一直坚守着的「道」。 时至今日你才终于领悟到自己的狭隘,时至今日,你才终于明白宗师那「生与死都是道的形式之一」的真正含义。 一直以来你不愿想起的回忆,终于再一次在你面前展开——你其实早就已经对宗师的衰老有所察觉,你早已预料到了宗师的死亡。 你只是……不愿意接受。 你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追逐着仙道的终点,所有人都说你能够成仙,你不愿接受自己也可能如宗师般中道崩殂,这对你而言太过残忍了。 而更令你恐惧的,则是一千多年来,你居然还没有摆脱当年那个平凡的、弱小的自己——你居然依旧在恐惧着死亡。 在与世隔绝的蓬莱,你们站在开满莲花的河边,白色的雾气萦绕在河面,那是恍若仙境的美丽。宗师站在你的身边,他再一次问你:「你所求为何?」 你侧目注视着他那张比你记忆中衰老许多的面庞,一股莫大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油然而生,你反问他:「您又在求什么?」 昔日宗师向始皇帝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以此求得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你们出海的初衷,分明是为皇帝寻找不死之法……可你们却留在了涸泽,从此再未离开。 宗师忽然叫了你的名字,他问你是否知道他为何要给你起这样一个名字。 「因为您说,我是最有可能成仙的……」 他们都在让你相信,成仙成圣是可以实现的。 「究竟要怎样,才能够成仙呢?」宗师反问你,「究竟要怎样才能算作成仙?」 天地间的道是无穷无尽的,求道之人千千万,成仙之人终无一。宗师深深地注视着你,他轻轻地摸了摸你的脑袋,只有一声嘆息。 宗师轻声道:「生与死,其实都是道的形式之一……」 他就快要死了,却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恐惧或是不甘,宗师的身上只有无边无际的平静与虚无,他的身体还没有「树化」,可他的心已然如同一棵树。 天地浩大,万物如一。孤寂的平静笼罩着你的心,今时今日,你终于领悟到了「道」的真谛。 …… …… 天元的结界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同化,他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昔日的涸泽,从蓬莱的中心流溢而出的「道」与这股力量格外相似。 在涸泽,当村子里的人们身体开始树化时,他们都会离开村庄前往蓬莱,即便所有人都知晓自己无法进入蓬莱,但他们还是会进行着这种朝拜。 面对现如今这犹如神临般的情景,身体几乎完全树化的天元无比虔诚地开始了朝拜。 第69页 一株巨大的树、燃烧着的火焰树从加茂家的宅邸中生长出来,几乎通天般高耸,它同化了天元的结界,大量的「道」萦绕在这株巨大的树周围——它正在吸收天地之间的「道」。 周围的气变得动盪起来,人心也随之晃动不安,所有人屏气凝神注视着那繁茂的树冠,他们内心的震撼难以言表,唯有一种说法有可能解释如今的情景——神迹。 高耸入云的巨大树冠烧红了整个天空,红色的火焰无比灼目,它垂下无数燃烧的绿色丝线,无比密集的丝线编织成巨大的网,将整个世界都拢入其中。天元凝望着如此神迹,他感觉自身的一部分正在被抽离……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张燃烧的巨网就是一个巨大的结界,结界破坏了咒力的结构,它将所有人的咒力都分解出来了,同化为天地之初的「气」。绿色的细丝便如同树木的根系,这些根系正在吸收天地之间的道,将它们源源不断地供给至那棵树。 那株树正在掠夺天地之间所有的道,所有人的咒力都化作了它的养分,此时此刻,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在为它进行着供给! 它究竟是什么? 天元双手合十,他闭上了眼睛,无比虔诚地朝拜着那株巨大的树:「那是天仙大人……」 …… …… 「究竟要怎样才能成仙?」你想起宗师昔日所说的那些话语,「究竟要怎样才能算作成仙?」 道是虚无的,但它无比渊远,是万物的根源。你的身体逐渐树化,这时候你依旧能够感知到自身的变化,此时此刻、今时今日,生老病死、爱欲痴狂,对你而言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你的身体变成了树,你的心同样变成了树。 过去的一切浮现在你的脑海之中,天地如此广阔。 你变成了一株通天的大树,你的结界笼罩着整个世界,所有人的咒力都被分解为最初的形式,回归为天地之间的道。你的根须如同汲取养分般将那些道吸收,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入你的身体,成为你的力量。 你想起了昔日蓬莱的那场大火,你远远地注视着那艘燃烧着的船,火焰点燃了树化的宗师……火焰也攀爬上已然树化的你的身躯。 「过去的时候,我曾为我们的未来进行易卦……」 你们的未来,呈现在一片灰烬之中。 已经沉默了好久好久的羂索,在此刻仿佛终于找回了声音,他问你是否后悔。 此时此刻,他居然在问你是否后悔? 「不,」你的声音无比平静,你对他说,「我一点也不后悔。」 你的内心无比平静,天地之间的道在汇集到你的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你们的身体……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中,你做过许多错事,人总是要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有许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去,你折磨着他人的身心,令无数人陷入痛苦的深渊。 这就是「道」。 道就是因果,道就是虚无。求道本身就是一场空谈,仙道的本质就是世间的万物,一切有形与无形的事物都是「道」。两千多年过去了,你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接受着世间万物,与它们进行同化。 你听到了花的绽放、鸟的啼鸣,云层舒展、曦光渐明……世间万物,众生如一。 你也听到了有一个声音在问你:「你恨我吗?」 「不。」 「……那就好。」 他没有再问你,你是否还爱着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