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作孽哭着还》 第1页 《我自作孽哭着还》作者:长灯青墨【完结】 文案 说好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我好心好肺供吃喝,对方非旦不尊师、不领情,还一天到晚想【哔——】我? 叛逆渣徒,伤透我心! 咳,本人一向爱岗敬业关爱学生为人师表诚信友善,奈何学生太恶棍! 所以,一定不是我的错┐( ̄ヮ ̄)┌ 无药可救神经病攻x作天作地调皮捣蛋受 he1v1,两攻相逢必有一受(邱攻颜受0v0) 本文讲述了两个对头明争暗斗最后死去活来的故事~ 师生携手共创美好世界(*/w\*) ps:受开窍甚晚。有时独步行走,有时野马脱缰,有时狂轰滥炸。 最重要的:师生期间无恋爱 内容标籤: 强强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夜,邱觉 ┃ 配角:清夷司,黑翼党 ┃ 其它:觉颜1v1~ 一句话简介:一日为师,终身为妻! 立意:名师出高徒 # 卷一 罪与孽 第1章 孽缘闪亮登场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两个互不对盘的组织。 往往相向,足下一蹬,就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 若非要以一句话概括,恐怕是:我见对家多可恨,料对家见应如是! 怎知,一切事出皆有因。任人谈之,追本溯源,都不得不提到这个世上,出现了这么一批特殊人物,闹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酒吧外,颜夜把连衣帽罩在头顶上,一手推开了这个隐秘在角落的门。 门上银铃微微一晃,沸扬的音乐顿时抵达耳膜,狂乱扫射的耀目灯光令颜夜不禁眯起了双眼。挑了吧檯前不起眼的角落,落座,伸手指向琳琅满目的酒柜,道:「就来那瓶吧。」 「您说这个吗?」调酒小哥拔出黑色容器软木塞,倾斜瓶身倒入刚擦过的杯里,「抱歉,这是一位客人为自己调制的特供酒,是那位的独家专属。」酒水呈墨色,里面星星闪闪,灯光照耀之下轻轻晃动,仿若收纳了细碎星辰。 这时,颜夜忽觉有人走进。小哥把酒杯毕恭毕敬地送了上去,那人习惯性接过酒杯,口气却很是失落: 「啊...位置被占了。明明以前都是我坐的。」 循声而望,只见一个黑色衣衫的年轻人正一脸不满地摇晃着酒水。仰头喝的时候斜眼打量着颜夜。 「这位哥哥,」少年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杯沿,慢条斯理道,「怎么了,对『觉醒暗夜』感兴趣?」他外套半敞,露出了大片清晰的锁骨和完整的肩部。 颜夜不为所动,也凑身过去。抬起一只手挡在嘴边,掩声道,「小鬼,问你个事儿。」少年皱了皱眉。颜夜用食指敲了敲他的杯子:「『觉醒暗夜』是它的名字吗?」 「是啊,我起的。」 「难怪,就说有股刺鼻的中二味儿怎么扇都扇不走。」颜夜在鼻子前扇了扇,他声音不算小,但震耳的音乐笼罩酒吧,轻易就被淹没了。这少年却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什……」他晃了一下神,随即眉头蹙起。不等他摔杯子骂祖宗,颜夜拉开背后的座椅,霍然起身。 「那什么,实在抱歉啊,占了你的位子。但不知者无罪嘛,给你就是了。」颜夜道了歉,却没感觉出半点诚意,正要往旁边让开,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了。 这少年虽年纪轻轻,力气却不可小觑。抓着颜夜愣是把他捞回了位子上,眉开眼笑:「没有这个必要。尊老爱幼是我家始终遵循的原则。」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是我家一直贯彻的方针。」两人心平气和对笑着,颜夜终于忍不住低头看去。 他嘴角扭曲。 他眉角狂跳。 他瞪着明目张胆在自己手腕上轻轻摩挲的手指。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行为是何等猖獗,何等放肆,何等没大没小,何等不知天高地厚! 不是,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上升肢体语言!初次见面,要点脸否?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颜夜佯装无事发生,举手招唿道:「两杯百事,一杯送给这位弟弟。请你的,年轻人少喝点儿酒,伤肾。」 「哥哥也少喝可乐吧,杀精。」小鬼慈悲为怀放开了他,一饮而尽。 有些话不必听得太认真,有些事不必做得太鲜明。颜夜拿了靠近自己的那一杯,举杯凑近道:「来吧,相遇不易,为我们之间仅存的一丝孽缘干杯。干了这一杯,断得更彻底,来。」 「哈哈,都说是孽缘了,肯定不好断,现实往往都是反其道而行的。」少年靠着吧檯,也拿起来,和他轻碰杯沿。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重响,酒杯的碰撞声隐没在大门开启的那一刻。 迎面气势汹汹的壮汉踩着「无事生非」四个字踹门而入,更多「小弟角色」的人紧跟其后。这齣场方式着实高调无比,打得众人皆是措手不及。糜烂沸腾的空气霎时凝固了,所有人都被迫恢復清醒。 在劲爆的舞乐掩盖之下。隐约地听到众人嚼舌:「怎么回事儿?又是来吃『霸王餐』的?」「害,可不么,黑翼党的人谁敢惹。咱能有什么办法?」「啊?黑翼党......是那个帝都黑翼党?怎么是他们?你怎么知道的?」「啧......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没常识,没看着他们耳后纹着什么嘛,鬼头蛇身纹!这是什么?这不就是帝黑的党徽啊!」 第2页 那人稍一偏头,果真看见壮汉耳后附着一张「鬼脸」,没接着往后看,吓得赶紧缩回了头。 「哎哟,真的是他们!怎么这么倒霉!」「有完没完了!多少次了!清夷司不是他们的不是死对头吗!黑翼党这么猖狂!清夷司的人干什么吃的!都死绝了??」「清夷司的人死没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再不走就该死了!」 颜夜从兜里摸出盒烟,顶起一根用嘴叼着。只见他食指轻轻碰过的菸头乍然亮起,他往后一靠,缓缓吐出了一口白雾。斜了一眼身边的人,谁知,那少年脸上却不现一丝惊讶,事不关己,冷漠冰霜。 颜夜心中有所思量。帝都本就是座奇幻奥妙之城,然而,异能觉醒不过寥寥百年,却给这座大都市增添了一道非同一般的别样光影。 如果说,异能者的觉醒是这世界的别样光影,那么黑翼党的入侵,便是给这别样的世界重新制定了一项特殊的准则! 「不做规矩的定义者,也不被规矩所定义」。早已成为帝都黑翼党无时无刻不在坚守并贯彻的方针。他们驰骋于灰色地带,他们撒野于风口浪尖。 好在皇天不负!与帝都黑翼党势不两立的另一大异能组织——清夷司,至此横空出世,对其打击颇深。清夷司的出现似乎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曙光。毕竟猫咪捉耗子,一物降一物嘛。 打头的壮汉似是想显摆自己尊贵的帝黑身份,剃了寸头,唯独给后脑勺留出鬼头蛇身的图案。可能觉得视觉上不够惊艷,行为上不够社会,他光着膀子,满脸横肉,身上八成皮肤被凤纹身覆盖,往那一杵,简直不要太像流油的猪头! 只见那壮汉鬍子一吹,小弟们心领神会,举着刀棒棍骂骂咧咧开始往外轰人。「给老子滚边儿去!别耽误老大时间!」「走快点儿!磨磨唧唧的我打你啊!」 有什么办法呢?这般凶蛮残暴的欺霸,众人满腔愤火却是有苦难言。毕竟大家都不是缺心眼的货白白给自己找罪受。一群人赶鸭子一般地赶出门外,谁也没了疯狂的心情。 「呵呵……这年头,打着帝黑旗号干这种装逼事的人太多了。我真为他们高冷的形象堪忧啊。或许,以后黑翼党就是充满地味的土嗨村霸?」 少年脸上有笑,语气却感受不到半点笑意。仿佛笑只是个表情,与「意」无关。那声音变得又低又危险,「你说一天到晚光顾着处理这些傻帽了,清夷司执行科的那位,料理得过来么?」 闻言,颜夜侧目而观,不禁眼前一亮。内心暗嘆这小鬼的侧颜真是俊极了,是个实打实的美少年。唯一不太友好的,是他笑中带阴,眼中看不到丝毫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青涩。 赶鸭子的小弟们赶到了他们这边。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这会儿酒吧的人基本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属于最后一批队伍。颜夜三两步併到少年身侧,附声道:「其实,只要组织把奖金给到位了,管他十个傻帽,还是百个傻缺,统统不在话下!」再往后少年脸上浮现的神情颜夜就没太注意。与壮汉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面带微笑右手成锤,狠狠砸在了这货的裤/裆上。暗自啧啧两声:真小啊…… 大概是他用力过勐,壮汉几乎没交代什么遗言,整张油脸和水泥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疼得休克了。哦,临终前好像挣扎了那么一句:「让他死!」 没等小弟们反应过来,颜夜脚底一蹬,往后跳的时候四周扫了一圈。平民百姓已尽数安全撤离,就算大开杀戒也不会伤及无辜,完美! 他这一脚蹦得格外远,如洛神降世一般落到身后的吧檯上。迟来的反应终于起效,众小弟纷纷握紧钢管菜刀狼牙棒,摆好了架势严阵以待,但都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冲锋上阵。 因为一旦稍不留神,这位的铁拳就是他们绝后的兇器。失之毫釐,命悬一线啊! 颜夜的头髮和双耳藏在宽大的兜帽里,脸看不清楚。然而,带起的风颳开帽的边缘,却能看到那势在必得的笑容,让他整个人充满着一股虚张声势的神秘。 颜夜道:「如果帝都黑翼党真如你们这群废物那么好对付,清夷司就不会每天愁得睡不着觉了,没准儿睡着睡着自己还乐醒了。」目光一一审视在座「油渣」,「知道那帮人为什么这么难搞么?不单因为他们是异能持有者。」 颜夜吐了口烟雾,一字一句解释给他们听:「黑翼党的恐怖,更多在于他们杀人不眨眼。不管你是谁,哪怕朝夕相处的同事,想杀就杀了。他们是不讲规则的恶魔。所以,无论对方多么棘手,他们杀人也绝不犹豫。」 说完这句话,台下众小弟的脸色果然就不对劲了。或许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真的杀人如麻。小弟们的脸上布满兇横之色,跨出一大步,挥舞着手中刀枪棒,噼头盖脸朝颜夜扑来!可惜,现在再想极力证明些什么已经为时过晚了。行动失去理智是败北的前兆,所有行为在颜夜看来无疑是上演喜剧。 真正的异能者打斗起来,一错身便分生死。刀枪棒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战场上的绊脚石。这种凡兵俗器与强悍的异能相比,可谓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毕竟,只有异能才能打败异能。 一根烟即将燃烧殆尽,小弟的钢管也越迫越近。再眨眼,就已近在咫尺!接下来,两人的动作仿佛被放大放慢了,每一帧都意味着死亡倒计时。 第3页 颜夜把菸蒂向上一抛。 钢管逼到了他的眼前。 菸蒂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飞出的火星又再次点亮落屑,瞬息之际,爆发出绚烂虹芒。落地窗顿时亮如白昼! 钢管挨到颜夜眉睫的一剎那,被他一手夺走。到手的钢管在他手上竟生生捏变了形!只见那些曝光过度的烟屑宛如火龙一般,速度极快,夹着破风之响准确无误打向众小弟的脑门,像是被砸了一拳。冲击波将他们掀至几尺开外。 颜夜从吧檯一跃而下,扛着钢管,站到壮汉跟前。拎起他的后领往门外拖。 酒吧外,有座被十几人层层叠叠堆成的小山,均是四仰八叉口吐白沫。颜夜反手一掀,把壮汉丢了上去又盖一层。抹了把额角的汗,目光下意识寻找那名奇葩少年。发现奇葩早就不见影了。 颜夜拍拍手上灰尘,从背后掏出了一捆绳子。 踏出酒吧的那一刻,世界又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酒吧里的动态。只有一个人默默地逆人流而行。旋即脚步折转,只身拐进了一条暗巷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帝都傍晚的天空星辰不再有光,浩瀚的夜幕月色再也照不到城里。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彻夜的昏黑,偶逢久违的一两颗星星,便举起相机一通乱拍,发朋友圈就像目击了不明飞行物一般激动不已。 此时的少年正与他们如出一辙,宛若一个收穫了星星的孩童。 一个声音喃喃道:「终于见到你了,终于挨到你了,老师......」他抬起手,包裹着半个手掌的黑色手套轻轻拂了一下耳后。只见原先白皙的皮肤竟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又极其眼熟的纹路! 鬼头蛇身纹! 鬼头蛇身寓意「恶鬼缠身」。这不光作为帝都黑翼党的象徵,更是帝黑针对成员开发的「定位追踪」。成员一经通过入党考核、实习转正,彻底成为帝黑一员,这个标识即自动附生耳后。为了杜绝有人叛变脱逃,反水倒戈,符号生成之际就与身体产生出一种连带关系,并且再也去不掉了。寓意你将竭尽忠诚、终其一生为组织献身,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若非此人丧命身亡,符纹识别本体已无帝黑身份,继而自行解除。否则,无论逃到哪里,相隔多远,只要鬼头蛇身不除,意识尚在,本体未亡,你一辈子都只会是帝黑的人。反其道而行,终会面对「恶鬼缠身」的惩罚。 他从贴着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人的证件照,那人面带微笑,有着深邃明俊的脸庞。他摸了摸那双眼睛,一路摸到弯着的嘴角,脖子,锁骨…… 「这一次,老师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他喃喃自语,「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第2章 颜氏雷达,在线探测 颜夜一脚蹬在壮汉的屁股上,往后用力抻绳子,扯了扯,将他们绑得更紧。 与此同时,清夷司的门口,等候多时的叶凌却没有咧嘴一笑的心情。此刻,他正双手抱胸,鞋底不耐烦地敲着地面,浑身散发着不爽不爽不爽。叶凌觉得自己就是炮仗的化身,一点就炸! 他一头半长的墨发披在颈后,没有梳理而显得颇为毛躁。虽然面孔间清逸犹存,可逐渐阴沉的脸足以将这份清逸掩盖得分毫不剩。叶凌已经站在此处个把小时,就为了等那个姓颜的货凯旋而归。可当他瞪着手机上突然收到的一张这货无比嘚瑟的「怼脸拍」和上面的一行字「请叫我颜无敌」,叶凌登时老脸一黑,握着的手机碎得一塌煳涂。 简直胡闹! 也就五个小时哈,他是不是还得庆幸这货没和他们磕头拜把子? 不是说五个小时多么苛刻,解决地方喽啰对姓颜的来说,几分钟就够了好吗! 忍无可忍!叶凌在下面气急败坏地回覆:别浪了,赶紧滚回来! 回信以马赫的速度甩了过来:等我哦,木马∧_∧ 叶凌抽凉了一口气。 对于这位的消息,颜夜总是回復得特别快。毕竟特别关心唯他一人,上级的命令谁敢不从?作为清夷的副司令,这位叶姓长官算是个难得的后起之秀了。 据说清夷总司令遭病魔缠身数日,养病多日,实在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打理各部门内外。于是总司令不在病体中沉默,就在病体中灵机一动,大手一挥任务一推,开开心心退居二线,不知遁哪儿悠哉去了。 因此,身为副司令的叶凌,就不得不临危受命。未及而立之年,便被迫用单薄的双手扛起这颗硕大的烫手山芋,接下统领的重任。不过,论资排辈,无论才能抑或资履,叶凌收穫的成就都可称得上当中的佼佼者,丝毫不输于一些前辈。换句话说,如今的叶凌,手上握着清夷司绝无仅有的权力。 然而此刻,光是想想,颜夜就知道手机对面这位独揽大权的高官脸上,十有八/九已经阴云密布了。 叶凌的脾气其实挺好的,共处一事的人都觉得,今生遇到这位上司,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贵为清夷执掌者,形象必然得端正刚直,加之业务能力优异,任谁看去,都不禁地由衷赞嘆一番:此乃杰出之辈! 令颜夜最为感动的,是就算有事请病假,这位宇宙超级无敌好的老大也不会随意剋扣他年终奖;就算工作中出现偶尔的失误,这位也不会随意剋扣年终奖;就算一不留神闯了大祸,这位亦然如此......种种擦边球他均艺高人胆大地试探过,摆摆手表示放一万个心啦绝对不出岔子。可见,这么良心的上司,在他手下工作,上辈子怕不是拯救了世界! 第4页 凌晨的街灯清冷至极,无边的浓墨铺满天际。一个人打着哈欠,抄进羊肠小道,踏上归途。颜夜心知肚明,有个人还在门口等他回来。他每次外出执行任务,返程归来,无论何时,那个人都会不计前嫌地守在门口,直到看到自己的脸才肯放心离去。只要想到这里,颜夜浑身的疲惫,立时化为了一缕清甜小风。 前方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只见一个白衣人诡异地来回独步,教人一瞧,必会吓得魂飞魄散。颜夜却兴奋地挥起了手,隔空喊话:「副司令,我回来了!想我了没!」 叶凌就像清夷司的老妈子,时时刻刻操持家务不说,还要动不动操心有没有熊崽子给他惹祸,好脾气被消磨得所剩无几。闻声,他顿住烦躁的脚步,眼刀狠狠剜了过来。 不,比起颜夜那张欠揍的脸,更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的,是这货没调的嘴。嘴里一口一个「副司令」叫得很开心?叶凌咬牙切齿道:「想个屁,还不快滚过来!」他有时候忍不住会怀疑,摊上颜夜这么个作风散漫热衷于放飞自我的部下,是不是上辈子干什么对不起他的缺德事了?这位是老天爷存心派来报復他的吧?! 急于汇报战果,颜夜拖着一大坨人山照样健步如飞。他一扫先前困怠,嬉皮笑脸地闪到了叶凌面前,开口就是一副欠揍的语气:「晚上好!领导久等了吧?想我......」 「给我正经点儿!」 「好的爸。」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好的副司令。」 叶凌下一秒就要掐他脖子。颜夜一个旋身与他错开而过,麻熘地抢进门里。一边揉了揉肩膀,一边回过头,看了一眼正收拾「残局」的叶凌。有些无奈道:「那啥,领导,提个建议呗,以后这种性质的加班能不能就别再打发给我了。一天到晚拿个苍蝇拍光顾着收拾这些个货色算怎么回事?不是我说,这样下去清夷司可要被某些人笑话死了,未免不上档次!」 某些人,指的自然是对家帝黑了。最后一句「不服言论」,颜夜是小声逼逼完的。 叶凌把麻绳扛在肩上,身后一片嗡哇乱叫,与颜夜并肩而行,「有那么严重吗?咱们这也是为了响应组织号召,创造性开展团工作嘛。」 话音刚落,忽然,叶凌煞有介事地顿住脚步,脸现正色看着颜夜,「喂,你小子,没有随便使用异能吧?虽然说过很多遍了,但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的异能不到万不得已......」 「禁止使用——合着司令大人还是信不过我啊。用异能对付他们真是太给他们脸了!他们哪,也就配得上我一根手指,轻轻一弹,就没辙了。您就别担心我了吧。」颜夜打断他。他撒了谎,就不敢再说话了。把挂在颈间的耳机扣在头上,先行一步。 讲真,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接触这个话题。只要轮到他外出办公——反正只要不在叶凌眼皮子底下安生待着,自己就总无法避免地被叶凌喋喋不休地要求「不到万不得已禁止使用异能。」 他用了「禁止」二字,不是针对清夷司其他异能职员。而是唯独针对他的命令。 想着想着,颜夜「啧」了一声,撂下嘴角,语气不太高兴地道:「我饿了,先走一步。」刚准备罩上兜帽,耳机突然被人强行薅了下来。 缺少了耳机的遮掩让他有些无措,一张脸冷却下来,侧身看向叶凌,似乎在等待一个「薅耳机」的解释。一丝怫然寥寥升起,在肺里兜兜转转。叶凌拎着手里的耳机,注视着他。 这么一看,他的年龄似乎与颜夜相差无几。颜夜比他小点,个头却略胜于他,看他的时候往往还不能平视。论品貌,俩人各有各的千秋。然而,论形象,叶凌沉淀在骨子里的泰然和自持,却是比后者深刻得多。 不知为何,从颜夜见到他的第一眼,从那一眼开始,骨子里就觉得这个人像是一个可以被人深深信赖的领路者。仿佛跟着他走,就能抵达彼岸,说不出的神奇。这种威慑人心的「气」,除了叶凌,颜夜再也没有从别人身上看到过。这么一琢磨,叶凌在他心中当即摇身一变一米九啊!仰望的那种! 片刻的沉默后,叶凌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是你情况特殊,让我不担心我真的做不到。唉,你明白就好。那我们聊点儿别的吧。你此番行动,还有其他的发现吗?比如——」 酒吧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难免窝藏着别的东西。 「哦,有啊。」颜夜满不在乎地一耸肩,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有所指,道,「有个讨人厌的东西,脑子有病。虽然他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属于那边的,可能是个棘手的傢伙,不好惹。」 「这就奇了,第一次从你的口中说出『不好惹』这个词,稀罕。怎么,你以前见过他、认识他?」叶凌把人山交予监管科处理,继而两人上楼。穿过走廊,停在了司令室的门前。 颜夜口中不好惹,意思是:一言不合就上升肢体语言,没眼看。 闻言,颜夜摇了摇头,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没印象。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不过,不好惹不代表惹不起,危险又怎么样,肯定还是打不过我啦!」 没等两人推门而入,就听「咔嚓」一声,门自己打开了一条缝隙。 迎面一颗圆滚滚的滷蛋一样的东西贴着门缝挤了出来。也不抬眼看人,一股脑地朝门外拱。直到余光扫到两座「障碍物」,脑袋差点让门口两尊目瞪口呆的「大佛」徒手开瓢。他嘤一嗓子,受到了非同小可的惊吓,二话不说,「砰」的把门重重关上了。一前一后不过眨眼的功夫。 第5页 「......」颜夜搭在门把的手尚未收回,耳朵倒先听到了一些诡异风声——这门是清夷统一配置,可能考虑到上层领导不必推门也能随时随地检查内部作风——当然,领导也要自检,因此隔音效果属实不敢恭维。 屋内的场面一定很精彩,叮呤咣啷锅碗瓢盆满天飞的声音震天响,居然偶尔还蹦出几声「鸡叫」。 「啊啊啊啊啊啊要命了!铃铃铃领导搁门外候着呢!姑奶奶们动作麻利点!」 「知道啦!筷子!勺!碗!盛汤!」 「喂!说了别放葱姜蒜别放葱姜蒜!书记吃不了!你是不是想把书记害死谋权上位!」 「我他妈哪知道!你不早说!我抓了两大把!」 「那什么,我的发卡去哪了?你们谁看见我发卡了?」 众人:「别闹......」 真的别闹……颜夜诚惶诚恐,举头望门牌,确认了一遍三个威风堂堂充满王霸之气的字,的确是「司令室」没错啊。不由得咽了咽喉咙,后背泛起一阵恶寒。他转头看向叶凌,惊悚问道:「不是,里面搞谋杀呢?」 第3章 书记不吃葱姜蒜 叶凌沉痛扶额:「......」这帮猪同事! 一个世纪后,还是那颗「滷蛋」,苟过来主动开了门。门缝渐宽,五花八门的菜香味扑面而来。 叶司令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居然没有闻到意料之中的煳锅味。而对于葱姜蒜极其敏感的颜夜,打心底觉得这桌饭对他而言充其量就是个摆设。 这会儿「猪同事们」已经井然有序地分成左右小分队,毕恭毕敬列在门口两侧,空气中满是喜乐祥和。「滷蛋」是个小伙子,小伙子撑死不过二十出头,也不知道日常饱受了什么艰辛,尽管年纪轻轻,可惜没了秀髮。整个人乍一看犹如一粒卤过味的花生米。站在靠门最近的位置,露出一嘴标配白牙。 颜夜发现这人挺有意思,一笑表情就高亮,整个人往那一站,就是一活脱脱的黑人问号。滷蛋先喊了一声:「恭喜书记!贺喜书记!扫除黑恶势力!凯旋而归!」剩下的人紧接着一通乱嚎,末了集体整齐划一地一顿鼓掌,掌声铿镪顿挫,饱含深情:「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叶司令对这情景甚是满意。 「......」颜夜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足足愣了三秒钟险些尬到石化。回过神,仍不可思议地道,「那啥,您别告诉我,这一出是领导精心安排的饭前开胃套餐?」 叶凌举拳到嘴边,生硬地咳了一声:「啊,颜书记喜欢吗?」 「告辞!」颜夜挥手告别掉头就逃,准备回炉重造。 「你丫给我回来!」叶凌沧海一声吼,吼得在场所有人原地怀疑人生,直接给落荒而逃那货吼跪了。他捞起颜夜后衣领,不由分说往屋里拖。短短几步距离还不忘给予批评,「堂堂执行科一把手,你这是什么德行?给我坐下吃饭!」 颜夜阵阵哀嚎:「妈!大晚上吃饭窝心!」 「刚才口口声声喊饿的不是你么?来吃!」 人员陆陆续续坐齐,满满算来总共不足十个人。打眼一望,胸前基本清一色挂着「执行科」工作牌。 他们战战兢兢坐立难安,他们面面相觑不寒而慄。只因为这伙人的直属上司——颜夜,此时正脸色苍白,表情阴郁,无助地蜷缩在饭桌一角,环抱双膝,瑟瑟发抖。 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仔细一听,语速惊人:「葱姜蒜葱姜蒜葱姜蒜葱姜蒜……」 「小范,这盘五香鸡翅给颜书记递过去。」叶凌端起一盘炸鸡道。 「葱姜蒜葱姜蒜葱姜蒜……」 「小范,这盘糖醋里嵴递给他。」 「葱姜蒜葱姜蒜……」 「小范,那边的玉米虾仁......」 「葱姜蒜……」 「这锅莲藕排骨汤请务必当头浇下,谢谢。」 「……」 花生米——范乐乐双手端锅正要倾盆而下,被颜夜凌厉地瞪了一眼,吓得一个激灵,装傻道:「呃?司令您说什么?」 「没什么,大家吃饭吧。」领导都发号施令了,其他人也都不得不恭敬从命了。秦王扫六合都没他们扫得真情实感,转瞬之间餐桌就被洗劫一空。 认真端详,其实不难发现,这些人的脸上都留着或新或旧、或多或少、却用心隐藏起来的伤痕。 这非但不稀奇,倒在情理之中。因为,异能所致的疤痕很难彻底痊癒,异能的本质非属凡尘器,两者对身体造成的伤害,理应没法相提并论的。 类似刀棍棒击打身体导致的伤疤,饶是恢復能力再慢,抑或疤痕体质,也能用精良的医疗技术将其修復祛除。但是,异能所致的创伤则不然。一旦受创,尽管伤口会痊癒,癒合后留在皮肤上的疤,却如烙下的印章般跟随自己一辈子。不但影响美观,更意味这是对方打败自己的证明,对于挫败的一方,可谓是铭记一生的耻辱。 能为越强之人,操纵异能时,给对方留下的伤疤就越明显。若是不幸碰上能力太过兇悍的对手,或两方实力过于悬殊的,那么难以恢復的就不单是伤疤了。有时候伤势太严重,血流而亡死于非命的大有人在。 放眼清夷司,恐怕没有哪个部比颜夜所处的部门更高危了。危难险重之际冲锋前线,于强敌左右对持周旋,执行科的身影在灰尘中都是歷歷在目的。考入执行科,同时就等于接受了以后的生涯终日燃烧于污浊之上。所以,饶是哪天不幸身死异地,与对手同归于尽,甚至尸骨无存,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第6页 既然这个道理已经变得如此浅显易懂,那么余生聚在一起的时日、度过的每一天,对这些人来说都成为了一种莫大的荣幸。叶凌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悲哀的事实。所以,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叶凌做出了一个明智而催人泪下的决定。 他决定轰轰烈烈地让出自己心爱的办公室,给平日里处在一线的各位准「烈士」们,张罗一场说开就开的聚会,以资鼓励。 大家摆出受宠若惊脸,隔壁善后科听完,感动得都哭了。听说今天他们科也聚餐,吃的海鲜自助。 隔壁执行科听完都馋哭了。 众人把酒言欢,大快朵颐,但却没有哪一人曲意承迎什么。这位叶姓长官格外厌恶那些油腻玩意儿。提倡在职泾渭分明,认真恰饭。下班不分你我,吃喝玩乐。起码在叶凌眼皮子底下,那种油物见一个踹一个,踹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少一个。 颜夜强烈贊同,往后一瘫,打了个嗝。心满意足拍了拍撑到爆表的肚子:「领导,就凭您这手艺,想要栓个媳妇那是手到擒来!」 「行了,少在那儿臭贫,没个正行。这次我一点功劳没出,一桌饭可都是人家朴玉出的力!」 「司令快别这么说,叫我小朴就好了。大家别嫌弃,喜欢吃就行。」听了这话,颜夜不怎么灵敏的脑子才转过弯来。这声音听起来好像意外的陌生?他循声张望到底是哪位杰出人才。惊喜地发现人才就坐在自己旁边。 朴玉也把头扭向他。正巧盯进颜夜的眼里。他脸上还挂着笑容,看清了眼前这位神厨,下一秒笑容僵了。 蘑菇头,黑框眼镜jk少女——菜菜,是你吗?! 「书记好。」朴玉生了一副好捏的软柿子脸,性格也腼腆得不行,不敢大声讲话。但坐姿笔直,态度恭敬。 「哎。你好你好。」颜夜眯起眼睛,一边打量着新同事,一边瞎扯淡,「新面孔呀,刚就职吗?」 「......」小朴脸色有点奇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不、不是的...书记,我是执行科的呀。前不久刚从善后科调过来的,还跟您报到过。」 「哈哈哈。是吗?」颜夜嘿嘿挠头,冷汗却从额角淌下,眼珠子下意识瞄向了叶凌,瑟瑟发抖。只见领导手里分别握着一根筷子,一左一右支在桌上,正低首垂目,状似沉思,看不清表情。可惜,筷子是折断状态。 不是,一个两个时候不靠谱也就算了。这混球身为一部之长,表率表率不到位,撒野撒野第一名!怎么自己部下几个人头,掰着手指头数就愣是数不明白? 不是,五个部门里,怎么唯独执行科这位的画风这么独具匠心?这是什么新品种奇葩? 不是,风雨同舟尽十载,部下的名字到现在居然叫不上几个?混个脸熟的更是寥寥无几。他们调皮的老大仿佛是在给他们开一个调皮的国际玩笑。能不能上点儿心! 闹腾是本能,消停不可能。反正部员们对他们老大的神操作早就习惯成自然了。淡定,一切都在射程范围内! 若是哪天有幸见得他们老大破天荒地决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那么,不是清夷司抽风倒闭,就是这位爷抽风搞对象了......他们更愿意相信前者。 「哎呀!小朴嘛小朴!我想起来啦!不就是那个小朴嘛!」颜夜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其实他想起来个屁,但为免动摇民心,颜夜善意地撒了谎。靠在桌上,单手支腮。笑盈盈道,「小朴同志,怎么想到来执行科这么苦大仇深的地方工作啦?是善后科的港湾给不了你温暖了?」 「不不不,善后科的同事都特别好。书记,实不相瞒,其实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是我主动向领导提出申请调部的......就有时候特别佩服你们,考入执行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啊,现在,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朴玉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眼里闪着光。想想也对,得到一份满意又理想的工作,对谁来说不是一件温柔的事呢?想想执行科貌似好几年没有纳过新人了,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高危职业唯恐避之不及,没人愿意捨命陪笑,出任务时名额排不满都是常态。不知不觉,纳新就成了执行科一种名存实亡的形式。 这勐地收个新人,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就连颜夜也觉得新鲜有趣起来。他笑呵呵地凑到朴玉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哎,小朴同志,你是单身对吧?」 朴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怪她不安。颜夜是执行科头号风云人物,其大名在清夷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与世无争的善后科都是挂了牌的。众人对他的评价是:惹谁都不要招惹执行科头子!他一肚子坏水无处安放,浇谁头上只得自认倒霉!只是,想不到调来没几日,「坏水」已然不请自来了。颜夜沖她挤了挤眼,坏水决堤了。「小朴同志,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会吃了你。」用大拇指隔着饭桌偷偷戳了戳叶凌的方向,正准备跟小姑娘扯几句皮,忽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眼珠朝下一转,被朴玉的眼神吓了一跳。 从方才起,朴玉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脸,正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看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跟卖场里诡异的假人模特如出一辙!颜夜心觉疑惑,难道这人的异能是灵魂出窍? 没等他想通怎么一回事。朴玉忽然推了一下眼镜,仍旧盯着颜夜,一开口,一语惊人:「书记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官员,纯官员。」 第7页 「你没出窍啊。」颜夜松了口气。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又喷出来,顾不上擦嘴,张口就问,「你说什么???」 嫁?官员? 第4章 大型掉马现场 「一定会嫁吗?就……」颜夜稍稍坐直,眼神快速地瞟了一眼脸臭得十分有水准的叶姓长官,坦坦然接受了朴玉的说辞。殊不知,内心已是笑得花枝乱颤,「不能是娶吗?」 不知何时,部员们已经止住口中正在咀嚼的食物。有的还没咽下去,有的啃了一半,有的筷子上插着摇摇欲坠的鸡翅。全体呆若木鸡,眼珠子在两位领导之间来回滑动,紧张地围观。 「这,这不是我说的,」朴玉胆战心惊地推了推眼镜架,语焉不详道,「是眼睛告诉我的。」 旁的人道:「颜书记,您有所不知,朴玉同志的眼睛是阴阳眼,异能是见常人所不能见,知常人所不能知,朴玉同志看人超准的,我们都找她算过!您信她的准没错!」 颜夜扯了扯嘴角,有点心塞。所以侧面意思,就是他以后必然会嫁给一位官员,纯官员!这是毋庸置疑的!? 颜夜兴致大起,大大咧咧地指了指自己道:「这个世界真奇妙,既然你这么会算,要不你来看看,我还有几天能活?」 谁知,就在这时,异象突生!窗外,一粒猩红的火星正在悄无声息地漂浮,不多时,便透过了材质特殊的玻璃窗。只见玻璃的表面泛起了一圈涟漪,如滴水落河,水纹荡漾。然后,闯入了室内。 那火星忽亮忽暗,蜉蝣似的,在饭桌上轻飘飘地游移了几圈。下一刻,微弱的光亮倏地熄灭,泯然于众人眼前。众人面面相觑,原本沸腾的空气登时鸦雀无声。 那一瞬间,叶凌瞳孔剧烈收缩,勐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血从背嵴消退下去,脸上苍白无比。同一时间,颜夜也腾地起身。望着黯然消逝的红光,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那边出什么事了?」先说话的是颜夜。 「我长话短说,」接收到火星传达的信号,叶凌双手撑着桌面,吸了一口气。转而换上了严肃的面具,道,「帝黑『关灯』了。」 这是一句「哑谜」,隐晦地暗示了一些真相。懂得人自然心知肚明。这句哑谜是打给谁的,在场所有人亦不言而喻,诸多视线齐齐汇聚到一人的身上。 颜夜表情凝重下来,抿着嘴一言不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人还留着一丝活气。但是,无论生死,人是必须要带回来……颜书记,事态紧急,你亲自带人走一趟吧。」 「明白。就算不说,我也要去的。」颜夜一屁股坐回原位,有些狼狈地往后一靠,偏头道,「对了,那人在哪?我想,『灯』油未尽,很有可能被他们关进了万年寮,任由自生自灭,不过这样反倒好办。」 万年寮是帝黑的地牢,千人坐守,万年监/禁,昏天黑地,无风无晴。关进万年寮的人,脱逃的机率几乎为零。即是说,一旦进去了,就意味着生命到达了终点。不过,这却难不倒颜夜,他对帝黑地牢的结构可谓了如指掌,各种暗道走了不下百八十遍,蒙着眼睛也能走得分毫不差。 闻言,叶凌却不太贊同地摇摇头:「如果是你,在明知对方势必採取行动的情况下,会将这么一块肥『肉』,放到人尽皆知的地方吗?尤其对方还是我们清夷司。」 「根据火星信号反馈过来的讯息,探测到『灯』的异能分子所在的方位,并非万年寮。你觉得,他们会把最重要、最不想弄丢的东西藏到哪里?」 想了想,颜夜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随身携带,放在时刻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无时无刻不盯着。」 叶凌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个地方,要比帝黑的地牢兇险一万倍。『灯』现在,在帝都黑翼党——督导官的办公室里。」 空气有一瞬间的窒息。颜夜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稍稍直起背道: 「什么玩意儿,督导官?帝黑开发的新物种?」 几分钟后,每人的眼前,都凭空悬浮着一台电脑大小的虚拟屛像。 部员小福把与帝黑相关的重要信息事无巨细地整理出来,公示于众。眼球注视屏幕,意识即可操控界面,哪里不懂点哪里。帝黑的资料在上面徐徐滚动,小福则在一旁註解。 「尽管帝黑党派林立,各党魁之间纷争不断,但内部纪律森严,讲究绝对的忠诚。因此,帝黑总体上还是维持着一种很严格的等级制度。而就在几年前,帝都黑翼当中出现了首粒叛逃者,叛逃者前徙倒戈,毫无徵兆地引爆了帝黑总部大楼,总部大厦包括三里之内的建筑尽成废墟,死伤人数难以估量。这给他们一向引以为傲的戒规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 「那次轰炸之后,帝黑意识到了内部秩序问题,就此成立了特派督导专员部。而督导官的角色,必须是公认的睿智、忠诚、奇才异能者。各派党魁直接对督导官负责。每作出一项决议,皆需向督导员禀报,未经允许,不得擅自执行。」 颜夜道: 「这样的新品种,帝黑一共养了多少只?」 「……督导一职身份地位都很显赫,要求甚高,一官难求。迄今为止,均是一枝独秀。今年正好轮到督导换届,而新上任的督导官,」小福说,「此人是黑翼党头目——『鬼蝴蝶』身边的新贵宠臣,自少侍从,尽诚竭节,出当爪牙。」 第8页 说罢,小福动了动手指,屏幕旋即跳出一张照片,侵占了整个眼球。 颜夜看了一眼,双目微微睁大,惊道:「我操?这位兄台......」 这是一张证件照,一张格外闹心的脸猝不及防地怼到眼前,颜夜下意识脱口而出,一蹦三尺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思绪从「遥远的孽缘」中摸索回来,颜夜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愕然,接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掉马了!」 帝黑本质属于地下党,有些资料「见光必死」,成员的信息同样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因此这张证件照,是根据清夷司制造的系统——通过帝黑大数据模拟而出的虚拟成像,并不存在于现实中任何一处角落。人像很有可能存在误差。 虽有误差,但明察秋毫须臾,细微之处却仍然有迹可循。面前的男子一身西装革履,头戴礼帽,衣冠齐楚,相比之前虚伪的笑容,眼前这张面孔,眼球半吊在眼眶里,下巴微收,目光上挑,沉静地注视前方,带着几分野性的危险。单是看上一眼,就给人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感。 他和「他」相视无言。恍惚间,颜夜有种错觉,这人长得,似乎生来就该吃帝黑这碗饭,不论气质抑或品貌,都是过分鲜明。 小福的声音灌进耳朵:「帝都黑翼党现任督导官——邱觉,19岁,卯兔人,188厘米,异能不明。性取向,不明。」又道,「再多查不出来了。」 众人意兴阑珊地嘆气,很是失望。要知道,异能可以充当自卫的武器,同样也能作为致命的软肋。异能即要害,能力越大,承担的风险就越大。最关键的那部分不得而知,也就等于无法寻找对抗他异能的线索。 「废话不多说,我就问一句。」 小福:「什么?」不知为何,听他们老大说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小鬼,查查他那儿是几公分?」 众人:「喵喵喵?」 叶凌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当头噼在颜夜天灵盖上,恶声道:「姓颜的!开玩笑能不能注意点儿场合!」 「嘶……司令大人,儒雅随和。儒雅随和。」颜夜疼得撕心裂肺,顶着头顶暴痛的鼓包往后抻脖子,举手在胸前做投降状,转头又道,「小福,继续。」 叶凌:「......」 「我,我找找!」小福言听计从,竟直接把头戳屏幕里了。那屏幕就像个四维袋,接着,把手伸了进去,又把半个身子没入显示屏里,真是为难姑娘家了。 手忙脚乱翻了一阵,小福吭哧吭哧钻出来,脸蛋涨得通红,惊唿一声,「找到了!」 众部员:「找到了?!」真不晓得该恭贺书记喜提新大陆,还是该同情敌方人员贞操不保。 「嗯……」小福的脸似乎更红了,有些挣扎地看向颜夜,「这个……」 「就让我一人消化吧。」 可能是他们老大终于良心发现,考虑到了众目睽睽朗朗干坤,清夷高官公然带头「涉黄」……这行为,实在是有些不登大雅之堂。 颜夜的目光显得格外明亮,明亮中透着一丝蠢蠢欲动。他暗戳戳地搓搓小手,道:「我有个办法。」 第5章 一腔热血滚滚来 认真细数,帝黑帝清两大阵营,也算是「世仇」了,抗衡了数余年,时至今日,依然水火不容。原因无他,两方都难以认同对方所执持的理念,或者说,是瞧不上。 帝黑主张但凡身怀异术者,应当异凡路隔,自成一派,自立门户,自设门规,将凡胎俗骨划为「凡境区」,异能者,则归到「异境区」的范畴。帝清则恰恰反其道而行,坚持毫不动摇地走群众路线,护持俗世,取信于民,才能巩固发展地位。追本溯源的讲,异能者的本质一定是脱离不开「庸」与「俗」的,都是人,谁又比谁清高?一定要分出个你我,无非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帝黑之于帝清,如黄昏之于黎明,要想共同拥抱一片天空,显然是无稽之谈。两方暗地里都攒着一口火气,一触即发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帝都洁厕灵又要开始干活啦!」颜夜毫无体统地把自己摔到沙发上,瘫成一坨烂泥,道,「你说,火星都红成那样了,人还是活着的么?可能早就已经发烂发臭了。」 叶凌道:「就算只剩一摊白骨,人也是要带回来的。总不能魂不安寝吧。」 「这倒是。」 火星是清夷司的求救信号,也是清夷司为部员设立的一重安全保障。自胸前佩戴清夷勋章、义正言辞地宣誓之刻起,「火星」识别了你的身份,便自动潜伏于人体。当身体意识到生命受到胁迫时,体内的异能源会本能地分离火星粒子,从表皮释放出来,从而向同伴寻求驰援。 然则,只有在万分危急、垂死都无力挣扎的关头,昏黄的火星才会改变色相。处境越是兇险,火星的光芒就越深重。可想而知,帝黑把「卧底」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叶凌道:「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回去见见老战友,互相抱在一起埋头痛哭呗。」颜夜掏出烟盒,无所谓地点了烟,咬在嘴里。 叶凌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颜夜把烟拿下来,粲然一笑,「还能怎么办?帝黑一向是有点儿什么收穫就要大肆设宴宣扬自己多么牛逼轰轰。我打赌,明晚一定有场宴会。他们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助兴!」 第9页 「我倒不是担心你混不进去。主要是『鬼蝴蝶』和她身边那个秋什么来着,你是不是见过那小子?就是你说的那个酒吧么?」 听罢,颜夜撩起眼皮。他那双眼生得别致,眼尾天然上弯,不笑也似笑,令人一瞥,如沐好风景。 平日里,颜夜笑得没心没肺,可一旦平静下来专注于某个事物,却又仿佛能洞察冰冷和幽冥。然而有些时候,叶凌那令人髮指的观察力和恐怖的感知力,就是他看了偶尔也得退避三舍。仿佛在他面前,自己没有半点秘密了。 想来,是他想到颜夜之前看到图像的反应,加上先前的酒吧「奇谈」,自然就联想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见颜夜不答,叶凌眯起眼又道:「看样子,你还想跟他闹一闹喽?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可没说这话。」 叶凌哼了一声:「那你所说的办法又是什么,这就是你的办法?亏你想的出来啊颜书记!那边儿都什么物种你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嫌命长,当我什么都没说!明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下颜书记一人独自懵逼。 颜夜沉沉地唿了口气,掐灭香菸。举起左手,若有所思地审视起来。奈何——他再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这只左手没有指纹,就连横亘在掌心上的三条主线也模煳不清…… · 黑翼党总部位于帝都大厦18层。地平线将光明和黑暗阻隔,地上地下各自高耸着两栋高楼,被世人统称为帝都大厦。地面上,矗立着帝都之最,天宫塔,是一座恢弘的现代化摩天大楼。鹤立鸡群,耸入云霄。地下的世界则不见天日,通深幽冥,深不见底。唯有一座古老的吊脚楼垂直于地平线,与天宫塔形成壮观的镜面对称。吊脚楼群灯火璀璨,神秘魔幻,以鲜艷欲滴的丹漆涂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梦境都变得触手可及。 一至十八层,每一层各有各的迥异奇幻。十八层以上的风景车水马龙,人们可以自如穿行。而第十八层,则是帝都的禁地,闲杂人等不得踏入。 作为帝都的坐标,一条肃穆巨大的玉苍龙转着圈攀附于这栋雕梁绣柱。玉龙头神气地搭垂在天宫塔峰。龙尾低垂,一路绵延到了地下幽深处。 四人驱车沿着龙身风驰电掣驶向龙尾,辗转来到第十八层。 帝黑的入口设了法阵,车头刚过界,周遭顿时风云突变,浓雾四起,车窗外茫茫雪白,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紧接着,就见几个庞大暗影在白雾中穿行,从四面一齐缓慢地飘移而来——待完全现身,原来,这些乌漆麻黑的东西,竟真的是几只身着西装的瘦长影形。 他们立在车的前后左右各一方,一语不发,岿然不动。临近驾驶位,一个峭楞楞的黑影走上前,范乐乐见况落下车窗,递交出事先准备的假/证件,沖那「黑影门卫」露出一排森白的牙。离近一看,只见这些西装男面无五官,似乎也不会说话,饶是如此,车里的人却都能清楚地感觉自己被死死注视着。 随即,几道黑雾从那西装男身上快速抽离出来,有如长蛇,北风唿啸般闯入车内飞腾游走,似是在摸底彻查。蛇雾擦身而过,发出骇人的低吟。一阵风掀起朴玉两鬓的髮丝,她一个激灵本能地紧闭双眼。福七七绷直腰板,死也不敢动。靠在副驾驶的颜夜从后视镜扫过一眼,暗暗打量,一个是据说眼睛开过光的卦王。另一位,是一眨眼就曝光的「人形闪光灯」。随后,颜夜又把眼目移向范乐乐,资料中提到这位特别喜欢卡哇伊的东西。异能觉醒后,发现自己竟能够操控这些可爱的小傢伙。 福七七同志是清夷出了名的非酋,抽籤排任务八成都有她。朴玉自告奋勇跟进组织。范乐乐,作为科里唯二的男同胞,平时替不靠谱的上司打理事务,自家部门犹如没人疼的小白菜,撑起「寒酸」的执行科实属大大的不易。遇到要紧状况,执行科傻儿子间接性挺身而出,持续性被同事拉来挡刀。 未察觉到异常之处,蛇雾回到了西装男身上。他们站在原地,朝面前的车及里面的人深深鞠了一躬。随浓雾散尽的,还有他们的身影。 颜夜一抬眸,正前方,帝黑总部的真容朗然入目。摇曳于暮夜的狂欢地狱,近在咫尺,散发出一种幽灵的光辉。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 尽管提前做了功课,然而,作为第一次看到真物的朴玉,仰望着那座雪白的古堡,依然忍不住惊嘆道:「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前方,喧嚣声渐起,此间仿佛另一方世界。映入眼帘的,是古堡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来往如织的人流。赴宴者均着盛装,谈笑风声。进出的宾客俱是混迹各界的名流之辈。在这里,近水楼台,干什么勾当都方便得很。范乐乐按颜夜指示将车开到一处偏僻地段。车停,下车的却只有一个人。 颜夜转身把小臂松松地耷拉在落到底的车窗上,矮身往里探头。 三部下再一次惊呆,他们盯着车窗外的人——浓妆艷抹,以及一身狂野奔放的装束暴露无遗。丝薄的上衣繫到腰际,显出白皙的腰肢。卷长的秀髮垂至嵴骨,修长的腿臂显得他性感撩人。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狂野奔放的女人形态,为了突出这一特徵,颜夜特地在胸膛塞下两支饱满的气球。只是单单挑了挑眉,便成功夺走了三个部下的心目。 第10页 朴玉道:「您今天真美。」 「那是,咱们书记身材好着呢,长得也好看,随便一穿都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不得不说,您胸前的双峰真是让人感动!!」福七七殷勤地拍拍小手。 颜夜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笑道:「必须的。要的就是这效果,就怕他们不敢动。」摆摆手,道,「行了孩儿们,妈去收摊子了,你们就安静在这待命吧。帝黑人对这地方有阴影,一般不会来,有事儿发信号,没事儿乖乖待着甭撒丫子乱跑。对接看我指令哦。」 鑑于我方三名部下的胆量各有各的难以启齿,以及针对敌方少得可怜的实战经验——在颜夜看来确实少得可怜。考虑到三人极有可能当场翻车,一向体恤部员的颜夜主动拒绝了带他们深入狼窝。 简单交代了几句,颜夜走远了,独留三个无所事事的人静坐发呆。其实,只是不想他们拖了自己的后腿。 辉煌明亮的灯火将古堡衬得熠熠发光,两头健壮的铜狮昂首挺胸,一左一右卧坐门口。狮头宽大浑圆,头上的鬃毛随风轻晃,甚是威勐。细长的眼睛四下环望,射出胆寒的光,仿佛在向所有到访者示威。 两头雄狮是在颜夜走后出现的,据说是帝黑斥巨力打造出来镇宅护卫、增加官威的。虽然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表面做派。 实际上,正如福七七所说,首粒叛逃者的出现,所造成的声势和意义对帝黑影响非同小可,他们仍对此心怀忌惮。如果仔细看,便能看出铜狮的狮眼并非一般材质所铸。恐怕是被灌注了某种异术,尽日穷夜,巡查四方。 通往宴厅的帘幕自两边向中间徐徐合拢,固成一扇千斤铜门,隔绝了外界绵延不绝的森冷。可是,到此为止,真正的险象环生却是如期而至。颜夜出示邀请函,顺利进入了宴厅。有人与他擦肩而过,眼目不自觉地往他这边斜,颜夜回头一个不矜持的飞吻回敬对方,吓得那人大惊失色,险些跌倒。 不怪别人老往这边儿瞅,实在是他这一身,要多惹眼有多惹眼!上等贵族鲜少打扮得像他这么风骚,言行举止也没颜夜招摇,似是故意引人注目,实则的确刻意而为。他不弄得特别些,怎么吸引某些人的注意? 这宴厅极大,足以容纳千人有余。帝黑职员不论男女,一律黑装出席,穿戴整齐,这是早已成文的规定。宾客则大多一身高档华服,衣着尊贵。如此一来,谁是帝黑成员,即一目了然。席间众人笑闹不止,颜夜三番环顾,奇怪的是,那个人的踪影却是遍寻不着。 晃到一根木廊柱边,艷艷闲闲一靠,这时,余光一转,远远瞧见一个老熟人。认清了那是谁,他抬步缓移,挪到柱子的另一端,侧首睥睨。 非常好认。鬼蝴蝶的形象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样,一成不变及腰披散的长髮,身着黑色洋装,脚踏长靴。外形是一如当初的可爱无邪幼女脸,殊不知,内里却是个不知多少岁的天山童姥。鬼蝴蝶的伪装教人瞧不出一丝端倪,此时她正举杯与人含笑交谈,难以掩饰的傲慢挂在嘴角。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不对劲的风向。说起来,众望所归的督导官一职新晋未久,眼下正当红,据说鬼蝴蝶慧眼识人,对其青睐有加。想到这里,颜夜哑然失笑,当红的应该不是那个职位,怕不是戴上乌纱帽的那个人。他不止一次地琢磨这个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也曾有诸多顾虑。那人肯定有什么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或其外,或其中,否则,在帝黑海一样多的材优之辈里,怎么唯独他脱颖而出?邱觉那种类型,单挑脸皮忖度一二,的确还挺贴合这位大人的喜好。 督导的官位几乎等同于帝黑一把手了,别说宴会上的各位都是上层权贵,名流巨子,从各种意义上讲,就是他再得宠、架子再大,但凡有点脑子,首领都得出席的场合,他一个部下没理由不会参加。除非…… 除非,他在办公室守「灯」。颜夜心道: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 等待之余,他再次拿出那张伪造的邀请函,注目思索。虽然叶凌一再强调他的异能不可任用,但这不是到万不得已了嘛。颜夜翻看着那张卡片。所以,他就只好光荣地私自抗旨啦。 倏忽间,手中的卡片竟不知何时变了样!颜夜一把攥紧掌间的暗镖,刚直起身,忽闻脚步声近,随即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回头,入眼是一套帝黑职员的服饰,男人仪容端正,笑得秀丽柔和:「女士,一个人吗?刚才经过看到你,方便认识一下吗?」 第6章 书记闹夜宴 哦哦哦!上钩了!颜夜握住暗镖的手背在身后,消融掌心。微笑着靠近他,声带一转,道:「先生想怎么认识?」男人听他这么说,又见他这般反应,顿时心花怒放,言辞即转:「你这里是我的菜,以前我见过花了重金做的,也没你的好看。」 颜夜表面笑盈盈,内心白眼翻上天。心想你也是我的菜,以前我见过的二货,也没你十分之一蠢。 继而,他的目光挪到了男人胸前悬挂的工号牌,却是眼睛一亮。 78号,实习督导员,杜泽。 天助我也!颜夜走上前,有意无意地撞上他胸膛,笑道:「你看起来不像坏人,我想,我们可以认识一下。」 「哈哈哈。女士,我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吧?今晚的夜很漫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了解彼此。」 第11页 两人对怎么认识心照不宣,边说边笑边走,男人的手不动声色抚上了颜夜的腰际,有心无心地揉捏。颜夜胸口绷紧,手掌握拳。一个两个是这样——「将不要脸堂堂正正地进行到底」,也是你们家始终如一遵循的原则? 男人偏头道:「怎么了?」 「哈哈哈……我都迫不及待了。」 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通道黑暗处。然而,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小巧的毛绒泰迪熊别在颜夜的腰胯间,随着他的走动起起伏伏。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小熊两颗眼珠子仿佛活的一样,正在滴熘熘地转动。与此同时,封闭的车厢里,「三小只围聚车载屏幕前,蹲坑据守,盯着眼前的画面,紧张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偶尔还会冒出谁倒吸凉气的声音。 没错,两颗熊眼的作用,正是将所见景象,同步转播到屏幕上。颜夜自然清楚这点,但这「伪装摄像机」毕竟挂得低,可视范围内基本全是人腿,上半身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他特意把挂链别在腰胯,而不是更高的位置,是因为有些事情暂时不方便向部员们透露。比如那张邀请函,目前就不能告诉他们。 但是,车里三小只似乎都不言而喻地看出点儿什么来了,脸色都不太美好。 朴玉道:「咦?你们看,书记身边怎么多了个男的?」 「骗人的吧!书记为了完成任务……居然真的去做那种事!可恶!终于还是这样了吗!」范乐乐忿忿锤了一把方向盘,心怀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脸颊留下两行清泪。 「呀!范乐乐你,不能好好说话啊!老大搞什么啊,那禽兽的傢伙都举起来了啊举起来了!阿西——真是要疯了!」 在一旁喝着珍珠奶茶的福七七说。 朴玉:「你们两个都好好说话啊喂!」 范乐乐道: 「诶,你们猜,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什么帝黑督导官?」 福七七道:「是最好,就算不是,老大也得给他揪出来!把人折磨成那样,老大不断了他丫的香火!」 「断!是得断!」 经歷过一次毁灭性冲击的古堡,时隔多年,重新修復成了一如昔日的古老的姿态。仿佛它的面目本就是如此,不曾荒芜。 远离人声,颜夜随男人穿过一条光线黯淡的长廊,极深。石壁上爬满了无数裂纹,两侧的托台捧起一团幽幽跳跃的火焰,将影子拖得神秘冗长。脚踏的地板咯吱作响。颜夜四下打量——这地方似乎隐秘得很,少有人烟,又或者空无一人。 不久,两人进了一间洗手间。男人急不可待地欺身压覆! 眼前男人的动作,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车内三人皆是惊唿一声,齐齐后仰——这烂俗的一幕,莫非,就是洗手间y的桥段?! 压着胸口翻腾的噁心,颜夜躲开男人无处安放的手。一把扯过他的领带,一个翻身,抢占主动方,将人重重抵到门上,顺手拧了锁。「178」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搂紧眼前的美人,把脸附在颜夜耳边,低喃:「认识你,是我最大的惊喜。」 颜夜:呕! 男人低头,正正对上怀中人笑得阴邪的脸,毫无所觉任何蹊跷之处,手不知放在了何处,只觉那东西触手滑润。他俯身,嘴刚送上,下一秒,脸前轰然爆炸! 突兀的震响吓了他一跳,他瞪直双眼,瞠目结舌看着眼前扁平的胸膛,一时没反应过来,僵住了身子。 神特么一不小心戳爆了xiong?! 这时,却听上方一声狡黠的笑意,和毫不走心的道歉:「哎,不好意思啊,气打得太足了。」颜夜把手伸进领口,抽出另一只气球。三两下解开气口,漫不经心地撒了手。就见那圆鼓的气球如无头苍蝇似的满屋乱蹿。 从没见过这么骚的操作!男人骇然大惊。在他目呲欲裂,惊唿惨嚎之前,只见勾着他脖子的手微微一动,随即,男人的后颈徒然一阵灼痛! 颜夜笑着放下手。从容不迫拍掉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然观赏着男人难以置信的表情。 镖头上涂了「傀药」,刺下的剎那旋即化作一缕白烟,被伤口吸收。中了傀毒,全身都无力动弹,更别说喊出声了。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颜夜手握成拳,攻其不备。那男人定定地站在原地,瞳孔剧缩,眼睁睁看着那拳头朝他重重砸来! 十拳,甚至二十拳……伴随着一个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清朗音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发狠质问:「豆腐好吃么!豆腐好吃么!揩老子油?帝黑上下你独蠢,真他妈活腻歪了!」 「傀药」在体内迅速蔓延,虽说是毒,毒性倒不至于致人身亡,只是神志逐渐不能自抑,即将成为别人的傀儡。但这也有一个前提,即能力越低弱者,中傀毒的效果便越显着,越容易被对方掌控。反之,若是能力高于对方,也就不存在轻易被掌控一说了,凭自身异术,直接打散对方植入身体的异术,也是不在话下的。 揍得手疼,颜夜长吁一口气,理了理衣服,抬手抹掉飞溅到脸上的血迹。室内已悄然噤声,颜夜瞪着身前双瞳涣散,面无表情的人,一把揪住他的后襟按到洗手台,掰开扳手接了捧水,胡乱给他沖洗脸上的血污。 洗得差不多了,颜夜又拉着男人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让他完全靠在自己身上,装作酒后醉态,万一遇到什么人,看到这场面,都是司空见惯的,也不至于令人生疑。 第12页 准备就绪,颜夜撩起眼皮,把门打开。背后的一切都静悄悄的,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发生的勾当。 目视前方的时候,颜夜的瞳孔倏地镀上一层暗红色的网格,仿若一个坐标轴图。只是一霎,便转瞬即逝。他压低嗓音,目不转睛,道:「走吧。去督导办公室。」 所幸一路上碰不着几个人,碰到也不屑于往这边瞅。他们弯弯绕绕几条长廊,东拐西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扛着一百多斤的块头,颜夜在一处转角止步,左瞧右看,不敢松懈。这一带的人格外稀少,一路走过来,也没见几个人愿意靠近这儿,似乎躲还来不及。四周鸦雀无声,唿吸时进出的气息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行踪的泄露。 墙角悄咪咪探出了一颗脑袋,眨了眨圆熘熘的眼睛。颜夜屏息窥视,这才发现,石壁两旁高悬着的,并不是什么现代灯具,而是百年前才有的光线青荧的油灯。爬墙虎依附在墙面上,将油灯笼罩。古暗长廊,长灯高悬,直通幽境,此情此景无端诡谲,又无端风雅。 颜夜目光锁定走廊尽头一扇气派的铸铝门,除此之外,这层再不见别的门了。依稀记得,鬼蝴蝶办公室位于古堡顶层的阁楼。下一层则是各部门高管的办公之地。比督导权位大的官职不是没有,诸如这样单独分出一层给一个人,这样的做派在帝黑真是于今绝矣,谁不艷羡?得宠的妃子大过天,大概莫过于此了,即使不出席也是情有可原。 他盯着那扇门,眼中溢满藏不住的兴奋,抬了抬下巴,指挥道:「走了,敲门去。」 话落,即见靠在他身上的男人手指倏地一曲,接着身体挣扎地扭动片刻,站得笔直。男人手里握着一枚暗镖,不苟言笑,毫无感情得道了声「是」,径直前行。 下了命令,颜夜缩回脑袋,抄着手懒懒地倚靠墙壁。不多时,眼前光景倏然一换,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所有事物全都开始扭曲起来!再眨眼,目光所及的景象,赫然呈现出另一番全新视角。他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华丽的铜门。 操控傀儡,不光要操纵其肢体,需五感皆控才是精湛。傀儡所见即他所见,傀儡所感即他所感。至此,傀毒才算发挥出真正的功效。男人按部就班地走到门前,驻足,抬手敲响了那扇别具风姿的大门。 「请进。」隔着门壁,一个年轻、沉静而温柔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总归还是有点紧张的,颜夜不敢有丝毫大意。男人手握冰冷的把手,轻轻推门,恭敬说声「督学。」 门一开,督导室的全貌赫然可见。见况,颜夜却不由得「嗯?」了一声,颇为诧异。这办公室宽敞是宽敞,但是,内部陈设和装潢,却远不及一扇门明亮富丽。这间屋子,甚至有如堕地窖般阴暗。 宽约七丈,长十丈有余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整面墙,其余三面均由青铜砖打造而成,窗外是日以继夜的深黑,将屋内衬得更加诡秘。唯有那张木质办公桌置落窗前,一盏油灯里火苗闪烁,在这间暗室内留下了微弱光亮。与其说它是办公之地,颜夜怎么觉得,这地方更像是远古石洞。 顺着傀儡的视角转移,半开的门扉里,一个身着黑装的男子正坐在桌前。腰背直挺,桌上摊开了一个笔记本,他一手持笔,一手按着本子,认真地写着什么。 颜夜的目光不知不觉专注起来,心底有个声音静静敲打:邱觉,我们又见面了。 第7章 书记闹夜宴2 邱觉写得格外专注。听声音即知来人是谁,头也不抬地说:「杜泽,这次事情办得不错,干净利索。过来。」油灯照亮桌上的方寸,邱觉脸上的表情影影绰绰,浑浊迷离,一双狭目沉进斑驳的光影里,眼中的情绪看不真切。下颌和嘴唇却是明亮清晰,和那张所谓的证件照别无二致。 杜泽稍作逡巡,便抬步上前。方走没两步,便觉脚下的路不甚平坦。他——也就是颜夜,低头一看,不由得脸冒黑线,无语凝噎。这尼玛哪儿还有下脚的地方! 说成千上万也不为过,地上书本密密麻麻,乱扔乱丢,满地狼藉,压根找不到一丝空隙,仿佛刚刚发生过一场洗劫。 听到动静,邱觉终于捨得往这边分上一眼,的确只是一眼,又撂下去。淡声道:「哦,抱歉,最近太忙了,都来不及收拾。」顿一下,别有用心地抬头,「杜泽,拜託了。」 颜夜:「……」少爷身子金贵,的确是不能让您操劳。 上司的使唤不叫使唤,美其名曰布置任务。折腾了一番,最后一本书也摆上架台,里三层外三层的书架足足占了半个屋子,杜泽面无表情地收拾,然而,与杜泽「感同身受」的颜夜则不然,明明没做什么,浑身却是疲惫又酸痛,捏捏肩膀捶捶腰,心里把这姓邱的骂个狗血淋漓。整个房间倒也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方桌和油灯,剩下的就只有一排排高大的书柜。颜夜寻思:这书柜怎么看怎么可疑,看来卧底就在这些书柜之中了。 杜泽放完最后一本书,刚转身,面前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鼻尖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尽管意识为人所控,颜夜依旧能感觉杜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颜夜摸了摸鼻子,颇为愕然。卧槽这小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等杜泽后退,邱觉先一步欺近,用温热的手将他箍在角落之处,胳膊圈住了杜泽的肩膀,略一低头,把脸埋在他颈间轻蹭。撒娇一样地道:「我累了。杜泽,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第13页 这註定是一次难忘的任务——被这景象震撼得失语的颜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五体投地,他扶着墙艰难地站稳。抓狂地勐搓脖子,鸡皮疙瘩砸了一地。 怎么的,原来大哥你是弯直通吃啊!那您知不知道一刻前,自己头上已经一片青青草原了? 邱觉单是埋下脑袋待了会儿,没起身,杜泽轻声唤道「督学……」。颜夜嘴角轻扯,无声下令「抱上去!」,杜泽又是一瞬的迟疑,才依言把握着暗镖的手放到邱觉的腰间,出其不意,用力一捅! 暗镖入肉三分,耳边如料听得邱觉吃痛的低吟,几分钟过去了,空气都是寂若死灰的静。 颜夜知道,他得手了。 欢唿雀跃时,眼前又转回了原本的视角。颜夜拐出墙角,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脚步声「踏踏踏」响彻整个楼层,甫一推门,就见那两人像电量耗尽的机器人,面对面站着,一动不动。刚才还是相拥的姿态,眼下却分开了。想必是神智模煳的前一刻,邱觉都不太相信面前的男人为何会伤害自己。 事情发展得意外顺利。轻而易举就控制了这位帝黑太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从胸腔油然而生。  完全无视杜泽的存在,颜夜上前,挤到两人中间横插一脚。今天,算是他们二人正式会晤吧。此前都没机会细品这小子的正脸,眼下时机正是。 这是他第二次全神贯注地观察一个人。上次这么干,是趁叶凌睡着的时候,结果叶凌敏感地睁开眼,以为他使什么坏水,操着扫帚追了颜夜半条街。 交睫之距,毫釐之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鼻腔里唿出的气息和温度。只可惜,这具身体仿佛被抽干了灵魂,冷淡地半垂眼帘,失去光泽的瞳仁深不可测,嘴角放平。 杜泽本也是体貌俱佳,可在邱觉面前,完全沦落成了陪衬。颜夜不由得赞嘆,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在鬼蝴蝶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一路开挂飞升,其实也不为过了。 趁对方无招架之力,颜夜笑容加深,有便宜不占非君子!他双手齐上,贱嗖嗖地捏了捏邱觉的脸蛋,手感不错!颜夜笑道:「哈喽,邱觉是吧?幸会幸会,本孽缘不请自来了,感动吗?」 他这番话分明是坏意调笑,人自然是不可能醒来的。邱觉自始至终都盯着一个地方看。很难想像,在他清醒时,被陌生人这么对待,不知又该怎样的抓狂。或许,以邱觉为人,他永远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玩归玩,瘾过了就点到为止,正事可耽误不得。颜夜捏着邱觉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瞳孔深处迸射出战慄寒芒,另一只手揪着邱觉的衣领,不容置喙地命令:「人在哪?去吧,我要你亲自把他『请』出来。」 本以为此经一行,便可如愿以偿地一睹邱觉身具的异术。谁知,邱觉只是木然地走到那排贴墙而立的硕大书架前。垂目静立,看都不看手臂微抬,轻车熟路地抽走了上层夹着的一本书。 颜夜挨上去,一瞅书名,噗嗤一声笑出了眼泪花。 邱觉双手捧着那本名为《论出柜的正确打开方式》,仿若手捧圣典,站姿何其庄严,态度何其肃穆。真是大大的万幸!万幸这屋子没别的人。否则,若让鬼蝴蝶发现自己爱臣竟私藏这种书籍,他督导官高贵冷艷的一世英名,真要因为一本书毁于一旦了!颜夜抽身后退,靠着后面的书架,抱着胸津津有味地观看。 邱觉一边浅声诵读,与此同时,贴墙而立的书架内,像是回应他似的,接连发出窸窣骚动,一阵齿轮扭转、机关运作的清脆声响后,面前沉重的书架再墙壁,便从中间轧轧拉开。逐渐露出一方暗室,以及扑鼻而来的腥燥味。 只见暗室里,蜷缩着一个肉团一样的东西……不,准确说,那是被狭室逼得抱成一团的人!石门打开,几乎是瞬间弹出两条腿——颜夜瞳孔勐地缩成一个点。这团似人非人的东西,正是不省人事,不成人形的清夷卧底!墙面已经被血染得斑驳,颜夜看得傻眼,随即愤怒席捲全身,骂声「我操!」,快步奔向卧底。 他蹲下来,将那人扶起,抓着肩膀晃了晃,不停地拍卧底的脸:「喂!你还活着吗?喂,吱一声啊!」 被折磨得半死的卧底,身体软得扶都扶不住。被巨大的力度晃得脑袋往后一仰,这才发现,他下巴的挂钩掉了,猩红的口腔只剩伶仃几颗牙。不知是被烫水烫过还是皮鞭抽过,裸露的身体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皮肤,用「面目全非」形容都是轻的。颜夜又把耳朵趴在他胸口,隐弱的心跳传入耳膜,紧绷在心头的弦,这才略略一松。总归没有发生大悲剧,邱觉还是留了他一口气。 血腥味充塞了整个房间,直教人呛喉作呕。把脸拿开时,感觉头髮上黏煳煳的,黏水湿答答地往下淌,颜夜心知那是什么。事不宜迟,这就把人带走!正要转身背上卧底。这时,卧底突然咳了一下,一口血勐地呕在他身上,喘了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 看清了跟前是谁,卧底弥留在脸上的痛色明显凝固了一秒。铺满血浆的脸白了又青,眼眶圆睁,蓄满了黏稠的血水。颜夜很是不解。 他的声带好像喊坏了,只能张着嘴失魂地左右摇头。仿佛看到了恐怖至极的恶鬼一般,浑身都在发抖,脸皮扭曲无比!颜夜胯间的熊挂链在方才的快步之下颠簸了方向,熊眼直直望向颜夜身后——屏幕里,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颜夜背后咫尺之处。 第14页 车厢内,三人抽气声参差彼伏,几乎是同时,唿嚎声冲口而出—— 「书记!!身后!!!」 哪怕卧底还有一丝力气,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推开颜夜——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后那人带着一脸捉摸不透的诡异笑容,无声无息地高高扬起了胳膊! 突觉不对,颜夜余光一扫,脸色骤变,他旁边哪里还有邱觉的影子! 耳畔风声疾厉,来不及思索,他勐一偏身,剎那间,一块重物擦着他的脸颊唿啸而过,在眼前四分五裂。 尘灰四溢。力道之勐,之大,书架再墙算是彻底阵亡了。 颜夜在心里抓狂,真他妈见鬼了! 第8章 调戏不成反被阴! 足底刚落到不远处的空地上。由于事发突然,又背着卧底,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两步,他每走一步,脚都跟灌铅了似的。汗水杀进眼球,不得不半眯起眼睛。只见,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慢腾腾地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那双干涸无光的眼睛仿佛一瞬之间注入了活气。 命悬一线,颜夜脚下勉强疾驰两步,把卧底拽了出来,他反应已是极快,却还是在拉卧底时蹭到了那个东西。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地,有几根钻心的疼,如果没猜错,大概率就是骨头断了。 喘了口热气。浑浊的视野里,邱觉似乎又抄起一本书,在手中掂了掂。那声音分量沉甸甸得无异于一块千斤铁砖,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普通书本! 邱觉嘻嘻一笑,左臂过分向后方摆动,集聚全力,如投铅球般朝颜夜砸来。 这要砸脑门上指定是夯个窟窿啊! 即使背着卧底做不到身轻如燕,但避开这种伎俩还是小菜一碟。颜夜足底一抬,再而落至别处,同时口出讽言:「你没事,装什么装,要点儿脸。」 邱觉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颜夜眸光紧锁逼近的黑靴,心中定夺,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卧底的脖子歪到一侧,已是完全昏迷。颜夜行动受限,一退再退,索性卸货,扶着他靠墙席地坐下,他则往前垮了一步,挡在卧底身前。忽然,他注意到一物,余光悍然一斜,瞪着旁边一丝不苟站军姿的杜泽。来不及多想,一把扯过来扼住他的咽喉! 果然,邱觉顿住了脚步,挑了挑眉。 「邱督导,再往前走一步,你别想再看见他了。」说着,颜夜威胁地把手收紧三分。然而,手指上剧痛的余韵却远远胜过三分,他咬住后槽牙,强忍着咽下即将破口而出的痛吟。 此时,两人之间仅剩下五步之遥。讲真,即便做出一番恫吓,颜夜也绝不相信,一个轻易化解了傀毒的人没有五步之内抢夺人质的能力。何况此人是帝黑的高层。但邱觉偏偏就如他所愿地停下来了。 「恐吓我?女士……不,前辈,你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 莫名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强撑之余,颜夜心下思量,饶是两人大打出手,自己未必就会败北。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不求同生,只求拉上丫的共死!黄泉路上无聊了还能拌拌嘴,拿他这微乎其微的命换帝黑太子的命,多少算个英勇就义的烈士了。清夷肯定得给他好好追记追记,怎么算都值得。 邱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盯了颜夜分钟有余,僵持半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明明已经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可是,当邱觉真的说出那番话,他依旧感觉头皮要炸开了。 邱觉笑得双肩直抖,又不出声,却很清晰地表达出了一股讥讽和无畏。他直起身,不慌不忙地吐出八个字:「废物东西,随你处置。」缓慢而懒散,事不关己的口吻。 颜夜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因此退让。冷笑一声,不甘示弱道:「放你妈的屁。你们刚还……」 「骗你的,二五眼。演戏,看不明白吗?」说完,邱觉露出一个大大的和煦的微笑。快看,多么人畜无害,多么温和纯良!若非知道他的身份,颜夜还真他妈信了。随即,那柔和的笑意一收,转眼又冷又峻,「前辈,你该多了解了解我的。就会知道,没有谁敢踏进我的办公室,半步。更不会有我让谁进来一说。」 这话噎得颜夜眉头一皱,冷冷地瞪视他,恨不得把这孙子瞪穿,扪心暗道千万不能慌。之后是长达几秒的沉默,利用几秒的空当,颜夜想了很多。 也就是说,邱觉一早就料到会有人找上门、会用这种手段靠近他。所以,先前他的一言一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试探傀儡,行兵布棋,反将一军,验证结果是否真如他所想。 他颜夜,就这么傻不愣登跟着这孙子的「试验」,一步一步现身,一步一步被他耍着玩。所以从杜泽迈进门槛的第一脚,这场对弈,註定是难解难分了。 冷汗涔涔时,颜夜脑海中,竟不合时宜地涌现两人酒吧初识的种种。满打满算,前后不隔三日,罪恶的缘分竟来得这样机缘巧合,真是冤家路窄。当初那个半生不熟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瓜熟蒂落。冷漠阴毒的不善和咄咄逼人的强势让他看起来不像是19岁的人。言行举止,无时无刻不向自己佐证督导的「官威」。 颜夜不知道邱觉是不是土生土长的帝黑人。但有一点,他再清楚不过,这里不仅群魔乱舞,更是凉薄冷血。邱觉是不是帝黑人又何妨,知道了又怎样?眼前人的姿态,不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吗?想及此处,顿时觉得这小孩儿一点都不可爱了。 第15页 他倒不是忌惮事情的败露,也不是惧怕两人针锋对决。反正人都救下来了,进度完成了三分之二。眼下,颜夜更在意的,是自己方才暧昧的捏脸蛋的举动可能全入了邱觉的眼,那些恶意轻佻的话,可能也被他全部听见了。 颜夜羞愤得想找块砖一头撞死。 两人四目相对,和焦虑的自己不同,邱觉显得一脸坦然,没怎么显露翻前篇的意思。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颜夜身上逗留片刻,而后落到杜泽身上,眼底突变寒冷。可能是不想再墨迹,对峙半晌,邱觉再次迈开了步子。 威胁这招不管用。颜夜把杜泽丢在一边。头脑快速地运转,思考,犹豫,决定。 万不得已,就得再动用异能了。 颜夜后退一步,张开左臂,手心朝上,掌中运力,五指之间逐渐聚拢出斑斑光点!只见那些炫目的蓝斑极速交融,继而在掌中凝成一团光球。颜夜收拢五指,一本薄薄的手帐就被他握在了掌间,又迅速持于胸前。 他整个人如浴风雪般飘扬逸动,吹拂着髮丝轻轻摇晃,帐中的纸页哗啦作响。颜夜两指一夹,迅速折在食中两指间,薄唇轻启,流泻出了冗杂的咒语,符纸上的字迹似乎是跟随着口中溢出的咒语,浸出了微弱的亮,下一刻,乍出蓝色光芒! 然而没等念罢,眼前倏地一暗,邱觉骤然放大的诡异笑脸瞬间撞进颜夜的眼球! 来不及了。颜夜厉声吼道:「拦住他!」 一声令下。他语气急切热烈,不容反驳!倒地的杜泽膝盖都没来及打弯,直挺挺的身体就机械地一跃而起,像被人薅着脖子吊起来,挡在他们中间。 「滚。」邱觉目露凶戾,阴冷得骇人。声音环绕着杀意,杜泽的身体抖如筛糠。却是站着没有挪动寸步。 这给颜夜争取了短暂的脱逃机会,他二话不说,从背后一把抄起卧底,刚抬脚往门外沖,转而一顿,掉头,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那扇落地窗。 牵制几个回合,杜泽明显是处于下风,奈何生命力意外的顽强,被邱觉连揍带踹得头破血流,也毅然决然死死抱着他的裤腿不撒手。 颜夜两指一松,缠附咒语的符纸对准落地窗,接触到的剎那间,轰然起爆! 偌大的玻璃当即粉身碎骨,飞溅的残渣碎片朝颜夜迎面炸开,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刻,竟自动改变轨迹,绕开他向四周迸射!那些碎片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挣脱的咒文,所触之地,又紧接掀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场面顿时狼藉不堪,怎一个惨烈形容! 轰炸声响彻云天,声势之大,无异于佳节将至,普天同庆。 这么大的响动不惊动鬼蝴蝶才怪。不过也好,就让她好好瞧瞧,自己一心宠爱的得力部下都为她做了什么好事。反正要倒霉也不是他倒霉。颜夜忍不住嘴角上扬。 一整面窗几乎碎个彻底,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屋子被他破坏得多么不堪。处处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这之中,隐约夹杂着走廊杂乱的脚步声。颜夜站在窗外一跃而下,腾空转了个身,朝屋里望了一眼。 入目是滔滔火海,热浪灼面,墙壁皲裂,灰屑乱舞。赤红的火舌舔到哪里,哪里就被侵吞蚕食,哪里还能找出半点「办公室」的痕迹?然而,颜夜还是穿过烈烈火光,从里面捕捉到了一抹孤立的、虚无缥缈的侧影。 杜泽躺在邱觉脚下,生死不明。后者则淡淡地站在那里,出奇的平定。只见火舌舔到了他脚边,硬生生逼退了三分。眼中居然无恨无怒,亦是一语不发,只深深地凝望颜夜,看着他离开。旋即付之一笑,笑得高深莫测。 这间办公室的确很大,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足够开,跑得再快也未必追得上来。除非,邱觉祭出异能...... 那就,再赌一次? 颜夜腾出一只手,扯下腰间的泰迪熊,用力扔给他,嘻嘻抛个笑脸:「邱督导!接好它!」说完最后一个字,颜夜给了他一个飞吻,便闭着眼仰躺下去,踪影不见。 那熊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优美的弧线,邱觉一抬手,毫不犹豫地接住,疑惑地翻过来看了一眼。 怎料,这一眼,堪堪与数里之外的范乐乐等人打个照面。三人大惊失色,范乐乐啊一嗓子,扭着方向盘差点玩起漂移。 只见躺在邱觉手里的小熊迅速膨胀,再膨胀,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浓烟腾升,埋没了邱觉的头顶。 第9章 书记闹夜宴3 一辆越野横冲直撞地飞速驶来。车顶上天窗展开,颜夜矫若游龙地跳到车里,落地时犹如蜻蜓点水。范乐乐勐踩油门,按事前说好的路线,刻不容缓扬长而去。 颜夜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迢耀百里的森白幽楼,唯独一处高层,浓烟滚滚,直冲天幕,野兽咆哮一般从那片废墟里喷发出滚烫的灰烬,啧啧,简直惨不忍睹。 将卧底放置后座,颜夜靠在了座椅上。看着皮开肉绽生死未卜的同事,三名部下又生气又心急。两个姑娘用车里的急救箱给他清理伤口,处理包扎,可是,那伤势早已不能用口子形容了。忙碌的空当,福七七顺便瞥了眼颜夜,发现他苍白的脸颊和布满全身的血迹,吓了一跳:「呀!老大你...你受伤了!你身上怎么都是血啊!天哪,你的手……」 颜夜从疲惫中回神,低头看了一眼手指,轻轻啊了一声。他的手还真伤得不轻,骨节肿得不正常,手指打着扭曲的弯,皮肤下充积黑红的淤血看着教人发憷。颜夜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大概是疼得麻木了。 第16页 其实他们吃惊也很正常,那「摄像机」拍不到全景,尤其是进入督导室,他一路闪躲,屏幕能看到的只有毫无章法乱晃的画面。主视角的颜夜身上发生了什么自然是不得而知。这玩意儿的主要用途其实是「手榴弹」,范乐乐则是那枚操控手榴弹的拉环。 朴玉扯了块干净的纱布,执意给颜夜包扎,以免伤口感染。颜夜拗不过,想来小姑娘也是一番好意,他把座椅往后调了调,把手递给了朴玉。又转向范乐乐道:「哎,我说小范同志,你这『手榴弹』的威力真不小,不知某人那张脸有没有毁个稀巴烂。小范同志,这次时机掐得恰到好处,不错不错!」 「呃,不是啊。颜书记,我……」范乐乐迟疑一下,被上司夸奖固然很开心,但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干,确切说还没来得及干,它就自爆了,我也吓了一跳呢。」 颜夜一怔:「自爆?」 范乐乐点了点头:「是啊,起初我也很纳闷,我还心想您不是说对接看指令吗?怎么直接把指令给搞炸了。后来我猜想,如果不是我干的,也不是您干的,那么就只有……」 「它自己。」 范乐乐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嗯,就是它自己。」 异能「搞死」了自己。 异能的觉醒因人而异,所释放的力量亦与原主一脉相承,「护主」是它天经地义的责任。所以,那小熊——即异能,服从于范乐乐,效忠于范乐乐,要说自作主张行事,绝对不可能。 因为异能终归只是一份能力,既然是自己的,怎么用全凭自身,它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正主的安排。可如果与之相悖的现象还是发生了呢,唯一能解释的原因—— 「它一定是感知到了极端的危险,承受不住对方的强度压力,万不得已被迫自爆的。哎……这现象也是奇,头一回见。」 颜夜皱起眉。他也是头一回见,但新奇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一时间,复杂的思绪翻涌心头。别人的异能都是忠心护主,越用越纯熟,越熟越自信。可他呢,他的异能却是一心害主,往死路里逼他,拥有它反成了一种负担。 以生命催动异能,催生出的威力的确是比一般异能者强上几分的,但这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喝彩。唯一解决的办法——其实根本不叫办法。就是抵制,不准用。但是于他,于己,于职,于责,又怎么可能不用。 「也没毛病啊,爆炸即指令。它炸了说明我也好不到哪儿去。」颜夜摊摊手。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朴玉包扎完,颜夜笑着说声谢谢,收回手,就不再说话了。 上司似乎心情不太好,三名部下感同身受,很有眼力劲儿的不再东问西问,通通闭麦了。车厢里鸦雀无声,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三部下皆面色如灰土,空气顿时死静难忍。 平心而论,他们都很意外,怎么也没想到这趟差事竟然如此难办。虽然跟帝黑沾边的都不怎么好办。可眼前的光景,却着实让他们大跌眼镜了。印象里,他们老大一直以来,都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势在必得的气势,精力充沛犹如野猫。不同于这个气势的,只有葱姜蒜能让他无奈投降。此外,这世上似乎不存在他应付不了的难题。像今天这种状况也是稀奇了,看到颜夜脸上不自觉流露吃瘪的表情,他们一个个汗如雨下。 玉苍龙的龙身,又名「玉龙道」,盘楼路本就斗折蛇行,垂直还不限速。这个时间点路广人稀,陆陆续续登场的飙车手便成为玉龙道最绚烂的点缀。 范乐乐艺高人胆大,车速直飈220。车身宛如一条游鱼,驰骋于浩渺的龙海。颜夜把目光投向窗外,红绿相映的夜景飞驰倒退,前面的景色更像穿梭于时光隧道,看得人目眩神迷。夜风透过车窗,轻轻掀起了颜夜前额的碎发。 范乐乐扭头看他一眼,面露担忧:「……书记,那个,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到地儿了我叫你。」 眼皮甸甸得抬不起来。颜夜伤势不重,多半是擦伤,最严重的也就在手指了,不动就不碍事。可是,他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如果他反应再快一点,如果体质再好一点——他肯定......肯定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么窘迫难堪的一面,想想都觉得丢人。脑子浑浑噩噩,思绪像麻团一样胡缠乱搅,到最后连颜夜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以抵挡的困顿席捲全身,眼前慢慢变黑了。 颜夜是被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呛醒的。窗外朝阳初升,刺痛了眼仁,他艰难地坐起来,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左右望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指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像五节腊肠。另一只手也打着吊瓶。不知是谁给他换了病号服,颜夜偏瘦的骨头架子撑不起宽大的病服,因此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 病房里除了他还有一人,那人正拿着消毒器往地上乱喷,边弯腰拖地。 听到起床声,那人动作一顿,偏过头,不咸不淡道:「醒了啊颜书记,猜猜,你睡了多久?」 「多久?」颜夜一出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靠这还是他的嗓子吗!就是声带摩擦砂纸都没他难听啊! 「你他妈给我死了三天,一动不动。你脑子有病是不是?脑子进煤气了吧,你能耐了颜夜,发着高烧为什么不汇报?怎么还不烧死你!」 第17页 面对叶凌冲口而出的呵责,颜夜漫不经心「哦」了一声。伸展了一下腰,又吃痛地缩回去。他睡的这三天堪比睡三个月,可谓是完完全全的休息,远离喧嚣,与世无争。养足了精神,烧自然就退了,头也不疼了。颜夜环顾四周,设施环境不像在医院,却无故眼熟,他认出这里是清夷医务室。 清夷司的医务室,无论设施还是技术,都是有别于普通医院的,毕竟清夷的医务人员也都不是普通人,一般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治疗,到这儿顶多十天。 「『哦』?你再『哦』一个?」 「我要是真死了,你心不心疼我?」尽管被叶凌一通训斥,颜夜却觉得神清气爽。 「我是担心你,换做谁这么做,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叶凌瞪了他一眼,把拖把没好气地靠在墙上。 「那有没有对我特别不是滋味儿?」 「哪儿那么多废话?」 叶凌走到床边,给颜夜倒了杯水,无奈地嘆气,「我都听说了,好在此次有惊无险。再迟上一步,『189』肯定就记成烈士了......」叶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口气和缓不少,「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以后倒也不必逞强。」 189是那卧底的代号,情报科部员人手一个编码,干这一行的,隐姓埋名都是常事,名字算是一项机密了,自然不会轻易告知于人。通常来说,潜入敌对阵营,埋伏下来收集情报是极其危险的工作,其危险程度相当于前一秒还活得好好的,下一秒就可能因为哪儿露出的马脚而被敌方一击毙命,不得好死。 如果说,执行科的战力是独挑正面战场的盔甲,那么情报科的战力,就是负责敌后的暗镖。两者本质上同属于高危部门,只不过打斗起来,执行科的死伤规模更大一些。然而,无论是哪一方出事,都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颜夜就了一口水,刚松懈下来。又急忙解释:「没有啊。我没逞强,我,我是真不知道发烧了,当时就感觉哪里怪怪的,没多想。得亏我没跟那傻逼小白脸当场打起来,否则我......」他话音一哽,看向叶凌,满怀期待地眨巴眼,「我未必就会输吧?」 「输不输不知道,残废是毋庸置疑了。」叶凌抄起手,斜倚在床尾的护栏上。颜夜撇撇嘴:「你就不能骗骗我让我高兴一下吗?」 叶凌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几日前惊心动魄的画面歷歷在目,189撕裂的痛嚎就在耳边迴响。「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血流肉烂,如同被人活活剥掉一层皮。那简直就是惨无人道的荼毒,泯灭人性的凌虐......」叶凌不忍回忆,痛苦地闭上眼。不论採取哪种方式的酷刑,从人性角度考虑,它的施行都是毫无底限。 颜夜垂下眼帘,薄唇微抿。看着腿上的纯白被褥,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了那只自爆的小熊。颜夜攥紧了被单。 他很久,很久没有品尝过受挫的滋味了。 无论是身处曾经的黑翼党,还是如今的清夷司,他的身份、实力、位置都是居于为人尊仰、优秀的一方。长此以往,颜夜也就逐渐习惯了别人眼中那个出类拔萃战无不胜的自己。 他鲜少被谁气得牙痒,邱觉荣幸独一份。一直以来只有他把别人气得半死,何时吃过这种哑巴亏?胃里窝着一团无名邪火,唿吸都跟着郁结不畅。为异能带给他的懊恨,也为被人戏耍的难堪。本来男扮女相就够在羞耻的道路上一骑绝尘了,被看不顺眼的小鬼笑话,足够成为执行生涯中耻辱的败笔! 一贯没心没肺的颜夜,此时却心绪万千,恐怕连他都没发觉自己何时换成了正襟危坐的坐姿,双眉何时拧成一结。 以前怎么就没意识到鬼蝴蝶看人这么准呢......也是,不然他也不会干出当年轰动一时的炸碉堡之举了。 就在这时,随着走廊乱步作响,范乐乐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门口:「司令!189他……!」再一看床上坐着的人,闻声转向他的脸,范乐乐张嘴愣了愣,随即泪眼汪汪地扑上来,「我没看错吧,是活着的老大!呜呜呜三天,整整三天!我每时每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老大!!!您走了清夷怎么办执行科怎么办司令怎么办啊!!!」 颜夜偏身惊恐地躲开范乐乐怀中抱头杀,一脚把他蹬远,无视后者伤心的眼神,无视叶凌的黑脸,什么都无视掉,直接问:「189怎么了?」 一具被纱布裹成木乃伊似的躯体,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正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卧底189。 床边坐着一位同事,看见推门而进同样穿着病服的人,十分惊讶,却还是道声书记,连忙让坐,后者则摆摆手道「不必」。上前瞅了一眼,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醒了吗?」 同事丧气地答道:「醒了一会儿,浑身疼得受不了,打了止痛针,又睡下了。」 颜夜点点头:「嗯,醒了就好,让他好好休息,安心养伤,不要操心别的,组织不会亏待他的。」 「明白。」 又待了片刻,颜夜转身离开,众人已在大厅等候。叶凌,情报科几位同事,以及执行科三只等一干人马,围聚一起正在专注交谈着什么。 「吞尸客?」颜夜边走边道,「这又是什么帝黑新品种?」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他,看来叶凌他们已经说了他的情况,因此看到颜夜,都没有太大反应。颜夜身上还是没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众人心道:刚醒就要工作?这什么身残志坚坚韧不拔的忘我精神啊!当代好青年,楷模在心中! 第18页 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了一声嗤笑。这声笑并不隐晦,反而是明目张胆,颜夜倒没多想,权当跟他无关,找了个座位坐下。福七七早就习惯他们老大随时随地掺和一脚的做派,瞅了一眼那声音源头,吞了吞口水,连忙圆场:「根据189提供的情报,近期,帝都黑翼党内部频繁发生部员遇袭事件,死状悽惨万分,无一不是先活剥人皮,再践踏尸身,折磨致死的。兇手的作案手法极其残忍,就像怀着某种深重的仇恨才下此毒手。吞尸客的出现,对于夜晚的狂欢地狱黑翼党而言,无疑是一种□□裸的叫嚣。根据他方搜集到的相关证据,初步怀疑是异党仇杀,但目前尚未定夺到哪一团体。因此,便暂且将之称作『吞尸客』,是现下热传的一则都市传说。」 「哼,帝黑遭殃纯粹是他们自找的!活该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遭殃的还不止他们,个体异能者也未能倖免。依我看,都市传说就是他们故意散播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恐慌,转移兇手的注意力!不愧是帝都祸害,非蠢既坏!」 颜夜歪了歪脑袋,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这一点,的确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眼下还未能足够证明帝黑和都市传说之间的关系,总不至于一口咬定。这话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一怒之下的气话,说出来,大概只是为了逞逞口舌之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人与帝黑之间,似乎结着不小的梁子。 但听这嗓音慵懒又乖张,语气倨傲,光是听着就让人火大。循声望人,只见声音的源头,竟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少年两手交叉,枕于脑后,两条细长的腿交叠着搭在桌上,端着一脸挑衅,微微摇晃着转椅。感觉到一束陌生的目光投向自己,那少年眼珠一滑,正正和颜夜打个照面,唇角傲慢地勾起,一如他的面孔,格外的目中无人。 颜夜沖他笑笑,在心里竖起了擎天中指,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这小鬼头长得倒是俊俏,本该是那种赏心悦目的类型,奈何眉宇间却生着掩藏不住的刻薄之气——可能人家也没想着遮掩。因此,那点来之不易的俊俏在满身的锐气面前,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而且,他记得刚才那声嗤笑也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不计较,不代表不知道。这少年看着眼生得很,反正颜夜未曾在清夷见过。不知打哪儿来的,不好好上学读书,跑这儿瞎晃悠个什么劲儿? 空气凝固了两秒,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下这话茬,大家一致摆出「打扰了,惹不起」的表情,纷纷把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颜夜道:「请问,那些遭吞尸客毒手的人,都是异能持有者吗?」 「是的,到目前为止,遇害者均为异能者。」 颜夜不自觉啃起了大拇指的指甲盖。想了想,又追问道:「就这他们还有心思办夜宴?」 叶凌道:「看似夜宴,实则鸿门宴。」 颜夜一怔,稍加思忖,便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这场夜宴是帝黑故意作的一场秀?这么说来,那晚潜入帝黑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别的东西混入其中了?」 「可以这么说。」 颜夜往椅背上一靠,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用指腹摩挲下巴,一边整理着脑中纷乱的思绪。 所以,帝黑举办那场夜宴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引贼入室,活捉吞尸客。而清夷夜袭,大概只是一个将火势造得更凶更勐的油星子,或者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 比起吞尸客给他们造成的影响,清夷夜袭,说实话惨烈归惨烈,撑死就是让他们吃几口憋,属实没闹出人命。然而,时隔这么多天,鬼蝴蝶也好,帝黑太子也好,抑或那个姓杜名泽的小实习也好,都迟迟未见来找他寻仇算帐。也许,并不是他们不想反击,颜夜觉得,他们更多的,则是分身乏术吧。 只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话,事实的确这般合理。可潜意识里,一张看着十分糟心的脸又总是时不时地闪现一下,让颜夜心存芥蒂。那是一张沉静温柔,却又危险狡黠的脸。 出现得荒谬又惊悚。他想,事实也许并没有这么合情合理。 第10章 被牢牢铭记的正确方式是? 夜袭黑翼党,火烧督导室——此事一出,不出所料,鬼蝴蝶果然气炸了。 然而,最让她火冒三丈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邱觉婉拒她干涉这件事。并说组织造成的所有损失由他全权负责,自己会处理好一切,无需首领操劳,云云。她究其原因,邱觉不答,她追问过程,邱觉躲避。他什么性格鬼蝴蝶最清楚,强行插手干涉他,只会让他远离自己,索性作罢。 帝黑上下诚惶诚恐,几天下来,所有人都揣着十二分的谨慎说话办事,唯恐引火上身。他们也心知肚明,鬼蝴蝶这回是真的动怒了。因为她平时抱在怀里的那个始终面瘫的洋娃娃,自那日夜宴,就开始了嚎啕大哭。 众人无一不知,这是鬼蝴蝶真真切切愤怒的标志,也是让所有人都抓狂的噩梦。那哭声浑不似寻常婴孩,如厉鬼哀泣,悽惨无比,形如号丧。肆无忌惮扫荡各个角落,七天七夜未断声,搅得众人惊悚之余寝食难安。听之感之实在不叫人不抓狂。然而,这一切「好事」,都要归功于督导官。 有人再也忍不了了,合纵连横,找上了邱觉。 屏幕上不时响起打斗、飙血、吃痛的音效。邱觉抱着手柄,旁若无人,一眨不眨盯着屏幕,一玩不知休劳。他手指灵活地运转手柄,尽管表面上做到了极致成熟,但内里终不逾少年人的贪玩性子。邱觉的肩膀跟随游戏剧情东歪一下,西扭一下,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垫于桌上,很是投入享受。伴随游戏里一声「ko!」,手柄「啪」的摔了出去,他破口大骂,恶狠狠踹了一脚桌子。 第19页 众人煎熬了整一轮游戏,好不容易熬到尽头,又不幸地发现督导今天心情格外的糟,内心叫苦连连。有人吓得没忍住惊唿一声,邱觉余光一斜,这才注意到一旁被他晾晒已久满脸惨痛的同事。 阴狠的目光转瞬即逝,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目光平淡地在他们脸上来回游弋。倏然,邱觉笑了笑,眉目间沉静温柔得让人心猿意马。只是左眼被厚厚的绷带裹缠,遮挡住半张脸,除此之外,一张脸别无瑕疵。 就是被他盯得脸皮僵麻,大家也不敢有何抱怨。 「这怪不得我,」邱觉漫不经心道,「你们嫌烦找我有用吗,我能让它闭嘴吗,它听我的吗?首领是什么脾气,我是什么脾气,嗯?」 「哎呀哈,才说几句你就有小情绪啦?」众人最前方,一个五官颇为阳光的男子沖他摆摆手,想扇走对面随时爆发的火气,「这不是都知道首领最青睐的就是你嘛,现在也只有你的话首领才肯听进去,安抚领导的工作对我们来说格外艰巨,但对于你而言那是轻松。」 这可说到点上了,众人齐齐点头附和。 「轻松个屁。都他妈当我是什么?你又算个什么货色,轮得到你在这指挥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邱觉,你先别生气,」赵群听他这么说,立马慌了,连忙斟酌措辞,「咱们都知道你身份显贵,聪明能干,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们都快吓死了。生怕这次帝黑又折损一枚大将,还好你没事哈。但『小愿』那么哭不是个办法嘛,吵吵我们没什么,影响你的工作可就不好了。」 「小愿」即「鬼愿」,是那洋娃娃的名字。鬼蝴蝶将它视如己出,爱不释手,去哪都搂在怀里。其体貌特徵与普通洋偶无差,一动不动就像个假人。唯一弔诡的地方,就是她根本不是假人,鬼蝴蝶开心了她会咯咯笑,鬼蝴蝶生气了她就嚎啕哭,还会瞪人。没有人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亦没人愿意靠近这种怪物,除了邱觉。 邱觉点点头,微微一笑,分毫没有羞愧之色:「出了这档事儿,她是该心疼心疼我。她哭她乐意,我又没拦着让她心疼。」 赵群呵呵一笑,真想给他一拳。 邱觉偏头道:「『吞尸客』那边有线索了吗,夜宴那天『它』来了吧?」 这番话问向了另外一人,调查「吞尸客」的专员站起身,正要汇报,邱觉一扬手,又打断了:「先不说了,在情报部等我。杜泽醒了吗?」 他这话问得极平淡,似乎只是顺便稍上的一句。察觉到他们的仓皇,邱觉道:「说话啊。」 「醒了一下......又晕过去了。」 邱觉皱起眉:「怎么回事?」 「我给他说,『你醒了,督学会亲自来探望你』,我刚说完……他就又晕过去了。」那人似乎看到邱觉眼中一闪而过的委屈?又于心不忍补了一句,「可能是感动的?」 邱觉:「......」 「督,督学......」 邱觉:「我有这么可怕?」 众人点点头,又玩命摇头。 「真是够了。都给我滚!」 众人求轰不得,旋风一般一扫而空,独剩赵群孤零零的一人。然而本质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其实,本就没多少希望罢了。邱觉斜他一眼,道:「你不滚?」 不但不滚,赵群还笑呵呵地贴了上去,殷勤地给他揉肩膀,道:「邱觉,你消消气,我都说了来了只会讨骂,他们非不听劝,非要试试。督导天天忙得要死,哪儿有闲情雅致哄小孩儿啊。」见邱觉未显反感之意,不客气地阖目养神。他顺势握住邱觉的后颈,给他按摩。 邱觉深吸一口气,淡淡扫他一眼,含笑道:「你不走,就是留下来让我『舒服』的,是吗?」 这话听着极不对味,熟悉他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赵群一怔,尴尬地抽回手,往后抻脖子:「喂喂,我可是有节操的,我很正直的。」 「我没节操,我不正直?」 赵群抿唇不语。心里头泛起嘀咕:正直不敢恭维,你要是有节操,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怎料想着想着,话就憋不住自己跑了出来,「你正不直啊......」 「你嘟囔什么?」 「没,没什么。」赵群一顿心慌,不敢多想了,干咳一声,「我蛮好奇的,你怎么不把那嘴硬的玩意儿直接收拾了,一了百了多好啊。留着干嘛,还放走他们,给自己惹一身的不痛快。」 他留下来就是好奇这个原因。 放眼整个帝黑,几乎没几个人比邱觉做事更毒更辣的了。残酷是真,卑鄙无耻却更胜。按理说,以邱觉的性子,是断不会将威胁自己、威胁帝黑的活口存留至今,等着对方找上门自讨苦吃的。 通常来说,经他审讯的俘虏基本没有不开口的。若是碰上嘴硬的货色,要么严刑逼供出来打死,要么直接死——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藏起来,引狼入室,再故意把人放走,这一系列令人迷惑地操作,属实不似他以往杀伐果决的行事作风。不怪鬼蝴蝶会勃然大怒,换做是谁,都会因百思不得其解而着急吧。那清夷卧底撑不过倒罢了,若是撑过去了,将我方情报一抖露,这不明摆着给自己留后患么? 只是他没立场、没资格、没胆量管教、责备、挑邱觉的弊病,谁让人家是鬼蝴蝶的...... 第20页 「留下他自有我的用意。」没等赵群想完,就听邱觉嘻嘻一笑道,「而且,谁说我不痛快。我高兴得很。」 「窝都给你炸平了,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惊讶地发现,邱觉说这话时,眉目间的危险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 「这根本不算什么。」邱觉满不在乎地摊摊手,边说边走出临时办公厅。赵群紧追其后,一抬头,邱觉挺拔俊俏的外形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有意继续跟,因为他知道邱觉接下来会去哪里。 「死了太没意思,生不如死才好玩儿。看着他干着急,憎恨,无助的眼神,真是大快人心。速战速决不是目的,惹其不悦才是真理,这样,才是被牢牢铭记的正确方式,他才能永远忘不掉你。」 邱觉说得风轻云淡,箇中言辞更像在传授某种经验。赵群始终没明白干什么非要让人记住,让谁记住?悄悄咽了一下口水,打了个哈哈:「真是无情啊!」 须臾,两人停在一扇恢宏的门前。歷经一场浩浩火灾,即便些许地方被燎化燎黑,却仍不减其外观上处处彰显的尊贵不凡。正是原来的督导室。 赵群很有眼色地站到一旁,里面躺着谁,想必不容分说了。他其实很想见见那人最后一面,亲自为他送行。奈何邱觉不予允准,半步不得踏入。杜泽进去简直是在「玩火」! 赵群心中悲极,在心里沉痛默哀。 真正的大火已灭,昔日这间极具品味的神秘阁室,一弹指顷化为乌有,凋敝的废墟伏侧在尘埃之中,烈火涂烧四壁的痕迹犹然在目。与此同时,另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正悄然而至。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仰躺在地,鼻青脸肿,睡得昏沉。 邱觉隐去步声,缓缓走向他,眸中突现久违的光彩。 接了个电话,在清夷洗浴一番,颜夜推开了「云鼎」的门。把耳机摘下挂到颈间,投身于这场污浊的狂欢。 角落里等待多时的洛小轩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喊声「夜哥」,活蹦乱跳地小跑过来,一下子扑到颜夜身上:「你终于来了!」 颜夜接住他,踉跄两步站稳,拍了拍洛小轩的肩道:「哎,怎么啦这是,上来就投怀送抱?」 「想你呗,你自己说你几天没来了,我都怀疑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洛小轩注意到了颜夜受伤的五根腊肠,捂着嘴大叫一声,「我□□手怎么了!」 「啊,没什么大事儿,一点工伤,不奇怪。」 「都这样了还没什么大事?我见你这样可不止两三次了,你这工作危险系数可不低啊,怎么样,疼吗?」洛小轩托起了颜夜的手,道,「你这次的任务肯定不轻松吧?你们上司也真够可以的,拿员工的命不当命,和割韭菜有什么区别啊!早晚割到自己头上!」 洛小轩虽是见风使舵的气话,但听得着实大快人心。颜夜心里头一阵爽,直想当场拍手叫好,点点头,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吗,有什么办法呢?上司虐我千百遍,我待上司如初恋。」 洛小轩又跟着附和了几句,见颜夜不想深聊,于是很有眼力劲地岔开话题。 「云鼎」是玉龙道一带出了名的酒吧,里面的人物形形色色,无论男女,基本进去了总能找到满意的一款。基本工作结束,颜夜都会来这里吃喝玩乐。起初是洛小轩主动找他搭话,颜夜当然是来者不拒,没想到两人聊着聊着,就聊了小半年。 「刚打电话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人吗?人在哪,就是他?」 颜夜把目光投向洛小轩原先待着的位置,发现那儿还坐着一个清瘦的男生,娃娃脸大学生的样子,似乎还挺腼腆,不敢抬头看人,不经意间和颜夜含笑的眼神打个照面,前者刚想挥手打声招唿,那男生顿时双颊羞红,手足无措移开了目光。 「可不就是他吗!前不久刚认识的,人特别老实,他吧……有点羞涩,毕竟刚步入社会嘛,说想跟着我混混,长长见识。」洛小轩语气满是得意。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不约而同地坐在腼腆男生的两侧。那男生一看见颜夜,被他的腊肠手吓了一跳,后者打个哈哈,三两句把场圆过去了。颜夜往后一靠,把胳膊搭上了那男生身后的沙发,双腿交叠,托腮望他,有些不容抗拒的霸道。他一坐下,气度逼人,甚是养眼,那男生看了一眼,连忙迴避视线。 洛小轩兴致勃勃做了开场白,然后颜夜做了自我介绍。一来二去,这才得知,腼腆的男生叫魏文秀,人如其名,文静秀气,一双小鹿眼眨啊眨的,流露不谙世事的天真。就是总没事喜欢耷拉着脑袋,说话也不直视对方,须费好大劲认真听才听得清他说什么,不知是不是紧张的,说话甚至有点口吃。 颜夜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凶啊,有必要怕成这样吗? 洛小轩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颜夜把酒杯送到嘴边,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酒液如漆如墨,闪着细碎星光,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觉醒暗夜?」 洛小轩也感到意外,诧异道:「咦?夜哥知道它?我还以为这挺小众的呢。」洛小轩举杯对着灯光晃了晃,得意笑笑,「好看吧?」 不好的回忆涌进脑海,颜夜只能呵呵的干笑。 洛小轩道:「夜哥,你知道,它为什么叫『觉醒暗夜』么?其实,它背后有一段性感的故事。」 第11章 督导的千层套路 第21页 性个屁的感,我看是性飢渴吧? 「怎么个性感法?」 「嘿嘿,就知道你会感兴趣。听说,觉醒暗夜的创始人,本职其实是一位平平无奇的上班族。为了纪念自己消失的恋人,而将它创造了出来,」洛小轩道,「恋人消失后,上班族便患上了很严重的躁郁症。白天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一到晚上,就像变了一个人,凶神恶煞,见人就咬,跟月圆之夜被狼人附体似的。刚开始,那上班族对这病因很是不解,后来呢,他就发现了,可能是因为他太想念他的恋人了。一想到恋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上班族就难以再活下去……」 话音到这里止歇。颜夜扭头,看向洛小轩的目光似乎在问然后呢。洛小轩道:「感兴趣?」 颜夜道:「想不到那孙……那个上班族挺痴情的,不过痴情到这种程度就太吓人了,要是他爱恋人看到他这副疯样,即使不消失,也给他吓死了。」 洛小轩道:「嘿!夜哥,这你就不懂了。人家这叫深情!你肯定没这体验!我接着给你说啊,后面才是高潮呢!」 「狂躁了一天又一天,上班族生不如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想在痛苦与挣扎中寻求一种平衡。他找啊找,找啊找,任何能让他不再痛苦的方法他都尝试了一遍,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制作出了这样一种东西,只要喝下去,人就会神魂颠倒,愉悦狂欢,不能自己。」 「慢慢的,人们就把它当成夜晚狂欢的必备品。再后来,就流传出了这样一个说法——行走在暮夜时刻的人呢,才是世界打造出来的真实的艺术品。人的本质就是虎豹豺狼,只是有时候缺少那么一个引子,一个把镜子对面那个飢不择食,丧心病狂的你释放出来的由头。觉醒暗夜就起到了这个作用。只要碰过它的人,从此,将不再是那个虚伪的自己,真正的自己开始觉醒。好浪漫好深情是不是?」 「......」是你姑姥! 颜夜在心里脏话连篇。这故事一听就是杜撰的,如今一件名品背后没有个惊天动地的故事支撑都不配出道好吗!都是套路罢了,反正他是不信的。 骂骂咧咧之余,脑中蓦地闪过一双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眼睛。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十分同情故事中那个所谓的「恋人」,趁着没被上班族扭曲的性格折磨死之前,先行消失是最好的选择。 魏文秀似乎有些怯场,除了自我介绍完礼貌地叫了声「颜夜哥」,全程就没有说过比这字数更多的话了。他时不时抬眼偷瞄颜夜,去看他的反应,被颜夜一个回应的笑容弄得措手不及。手一哆嗦,酒水洒了一裤/裆,杯子在腿上磕了一下摔碎在地。引起不少人往这边看。 洛小轩心疼酒钱,肉疼地说:「哎!文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不会多了吧?」洛小轩胡乱从桌上抽了几张纸给他擦,颜夜也急忙抽几张纸,没等递过去,魏文秀霍然起身,握紧拳头死死贴着裤缝,竟在颤抖,很小声地说,「我,我去洗手间!」 说完,摇摇晃晃地往外走。颜夜见势不好,也站起身,抓住他的胳膊稳住魏文秀的身形,忙道:「你知道在哪吗?我带你去。」 这一抓,魏文秀登时触电一般甩开他,惊惶道:「不!不用!」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两人一跳,颜夜愣愣地维持被打手的姿势,「哦」了一声,没再坚持。看着魏文秀扶额走远。 被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颜夜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对此很是不解。「我哪儿做错了?」 「别问,问就是欲擒故纵。」洛小轩扑到颜夜怀里,撒娇,「夜哥,我也好想看看你为了谁疯狂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你一点儿事也没有?」 颜夜拨开洛小轩额前的碎发。他原本清凉的两颗黑瞳此时深不见底,黯淡成一个黑洞。颜夜唇间漾出一丝清淡浅笑,终于看明白了。道:「小轩,你想要什么,直接给我说不就好了,何必等到现在?颜夜哥什么时候委屈过你?」 要按平常,洛小轩想要什么,或是有什么想法,往往都是干脆地直抒胸臆,不会铺垫这么久,墨迹这么多。但这次,也许是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想来颜夜不会轻易答应给他。洛小轩一想到这里,死活张不开嘴了,只好继续铺垫:「夜哥,你知道为什么最近天宫塔来了那么多人吗?」 颜夜当然也能猜到洛小轩的顾虑,静等下文的同时,又觉得好笑。「为什么?」 「哈哈!我猜你个大忙人也没空知道,多少融入一下年轻人的世界嘛!悄悄告诉你哦,最近,帝都流传着一则很火的都市传说你知道不,就是......」洛小轩伸手楼住了颜夜的脖颈,使他低下头,把唇凑到他耳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你想告诉我,就大点声啊。」 洛小轩咯咯直笑,只笑不语。颜夜推开他,去拿桌上的水,洛小轩赶紧把他手压下去,忙道:「就是现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吞尸客』!不过也有人叫它『剥尸手』,诶呀反正名字可多了!把人连皮再骨活生生剥掉啊!有人还在天宫塔听到了人被剥皮时的惨叫,渗死人了……大家都好奇这怪物的真面目,还准备在附近守株待兔呢,一点儿都不害怕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夜哥,你怕不怕?」 颜夜的目光聚焦到洛小轩的脸上,滋生出一种谁也读不懂的情绪。反问道:「你怕吗?」 第22页 「怕呀!我可怕死了!我一个凡人之躯,不像你,有异能护体。你不知道,吞尸客它专逮凡人的皮剥呢,万一我不幸中大奖了,也没人能时刻保护我,唉......」 听到这里,颜夜心中瞭然,也知道洛小轩想要什么了。他不打算拆穿洛小轩,直接替他回答道:「所以,你就想到来找我,不,准确说想找我的异能保护你?」 被一语道破机关计谋的他脸上一窘,把脸埋在颜夜衣服里乱蹭,闷声道:「我也是没办法了,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想到这个,我就特别特别不安。夜哥,你这么大方,不会吝啬分我一张吧?你们异能不都是源源不断的吗,用多少都不心疼,就当卖我一张护身符,滴水之恩,我洛小轩一定涌泉相报,好不好?」 看今日洛小轩这般犹豫踌躇之态,颜夜多少也想到了这一茬。洛小轩不是异能者,不了解这方面的实质。头一回求一个没接触过、且具有一定特殊性质的东西,自然有些手足无措。 对于异能持有者而言,「借异能」就跟借根笔一样简单,没什么好纠结的。如他所说,异能者的异能都是源源不断的,因为体内有异能源加持,异能源不灭,异能就在。只看当事人愿不愿意借罢了。实在要说有特殊之处,也是颜夜个人比较特殊。 魏文秀晃晃悠悠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洛小轩打了鸡血似的乱蹦乱跳,抱着颜夜又搂又亲,嘴里念叨着「爱死」,「一辈子」,「永远」等字眼。 见他回来,颜夜笑起来:「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没事儿吧?」 魏文秀点头低低「嗯」了声,坐到沙发上,没再说什么。 颜夜对他冷静的反应颇感意外,总觉得这小男生对他有些莫名疏离,似乎有些怕他。颜夜几次搭话都被他冷场尬掉,也不再自讨没趣,索性互不打扰了。 临近凌晨,三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大门,先是送别了洛小轩,颜夜转过身,看了一眼魏文秀,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曾趁机观察过魏文秀耳后,心中本来有所顾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魏文秀附着在耳后那枚该有的鬼头蛇身纹,也未察觉他危险的举动。虽然他并不忌惮帝黑,懒得放在眼里,但身份还是这么个身份,帝黑帝清肯定是不可能玩到一块去的。既然对方不是帝黑人,那么,便暂且不对他抱以敌视。颜夜微微一笑,放下疑虑,与他分别。 刚走没多久,颜夜回头睨了一眼。发现魏文秀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道消失在视野里,他一跃而起,飞身上树,举目四望。最终,目光锁定在两栋握手楼面对面挤出的一条蜿蜒弄巷处,这巷子相隔不过一两米,颜夜拐进了那窄巷。魏文秀低头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拨下一串号码,把听筒贴在耳边,对面几乎是嘀了半声便接通了,这通电话显然已等待多时。 面对这个人,魏文秀本能的语含畏色,吐词不畅,道:「老,老闆。」只听另一边寂静无声,并未应答,他却兀自向电话另一端的人汇报情况。 颜夜不禁纳闷,为什么回清夷司的路总是这些个羊肠小道?入目所及,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缝隙,夜深人静,门窗紧闭,没有人能窥见里面的形容,而这恰恰是在向途径此地的人暴露着「不做点什么真是可惜」的龌龊优势。 颜夜驻足倚墙。缓了一缓,正要继续摸黑前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颜夜眨一眨眼,怔怔道:「这是......」 准确说,奇异的是右眼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视范围内,环境全部扭曲、变形、重组成了一个全新的画面。意识到异状后,颜夜扶着额头,使劲眨眨眼,本能的以为是酒后幻觉,直到拿头撞墙数次,眼睛看到的景象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才发觉,这现象是多么似曾相识。 夜袭帝黑那日,也是这般。只不过,下到那小实习身上的傀药,是由颜夜全权掌控的,因此,想什么时候看,完全依他命令行事。可是,眼下这毫无徵兆跳出来的一幕,却是实实在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眼中景象,竟是莫名的熟悉,是已成废墟的督导办公室!他的视线离一个人越来越近,那人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生死不明。仔细一看,竟是那个实习督导员杜泽! 整个帝黑,颜夜就给两个人下了傀毒,其中之一正在躺尸,颜夜当即瞭然,这个视角是谁的了。 邱觉! 奇怪的是,下傀毒之后,操控者通常都可「双目共景」,见傀儡之所见,怎的这会儿就只有一目「共景」了?颜夜伸出一只手,把右眼挡住,左眼所及,一团魆暗,正是他自己的视角。这情形可太稀奇了,颜夜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邱觉的左眼出了什么状况,看不见东西了? 再者,那日颜夜的确给两个人都下了药,但其中一位明显就是装,装得有模有样,所以,真正被下药的只有杜泽一人。既然没有受到傀药地影响,也就说明邱觉能力是高于傀药能力的,想必被杜泽埋了暗镖的一刻,他就打散了植入身体的异术。颜夜早就想通这一点,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能在分毫不知情之下,和邱觉共景呢? 颜夜并不是个喜欢窥探他人秘密的人,毕竟,他自己就有很多秘密,知道被人窥探后多么膈应人。但是,自己不去看是一回事,秘密主动跳出来让他看,又是另一回事。那么,不看白不看啊! 第23页 昔日,「火烧督导室」一幕重现脑海。如果吃瘪的是帝黑之中任何一人,颜夜心中都不觉得有一丝成就感,因为他知道,和对方打斗起来,绝对不会败北,所以也就没有惊喜可言了。但邱觉不一样。一个新晋未久的高官,高高在上,没经歷过败北,可想自尊比天高。一旦有朝一日,被什么人耍弄了,恐怕就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耻辱和污点。不保证以后会有更多人给他烙上不同的污点,但是,绝对不会再有哪一个人,比第一个让他尝到败北滋味的人印象深刻了。而颜夜无疑是那个打破先河的人。虽然知道邱觉绝对记住他了,但总觉得被这么一个人记住,好像......也不是太糟嘛! 前一秒,刚听了有关这位「上班族」一些有趣的花边小故事,槽点无数,正不知如何倾吐,下一秒,故事中的主角就光临眼前了。绝世孽缘,诚不我欺! 寂黑深巷,颜夜靠墙席地而坐,发现这样看戏身体会好受一些。涉足未知领域的时候,人往往是专注、而心潮澎湃的。 左侧脸颊蓦地一阵火辣辣的痛,惊醒了昏睡的某人。杜泽睁开眼,堪堪对上一张沉静温柔的面孔。他反应三秒钟,揉揉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督导办公室! 邱觉蹲下身来,双肘搭在膝盖上,两手交叠,歪着头一脸饶有兴趣地端详他,仿佛在欣赏一件从未见过的稀罕物。杜泽脸色大变,支撑着坐起来,上半身魂不守舍地往后缩。刚要开口说话,只听一声嚎叫,杜泽的头倏地偏向了左侧,另一侧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不等他反应,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直到将他打得晕头转向眼眶充血,邱觉才收手罢休。 「是不是我这个督导官在你眼里狗屁不是?」 冷不丁的质问,凛栗的语气,用野兽的低喘形容半点不为过。 杜泽的大半脑勺陷进墙壁,眼里流下混着血的泪,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突然而至地惊恐让他忘了想要说的话,只能用仅存的力气木木摇头,眼中布满了惶恐。 邱觉不由分说地逼近他,眼刀利如鹰隼,直把人往骨头里盯:「怎么我的话这么不好使,不让干什么你偏干,真是反了天了给你脸了?」 「不,不是我!都,都是那个贱……男人!他给我下药!我醒来就在这里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以性命向您发誓!督学……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杜泽鼻涕眼泪直流,伏跪着爬过去抓住邱觉的裤腿,唇瓣无法自抑地颤慄。他心知自己犯了错,而且让邱觉发现了。后者淡淡地退后一步,杜泽见况,目中浮现出一丝希冀。却在下一秒,被踢皮球似的踹出了几米开外,杜泽又磕又碰连连翻滚了好几圈,张着嘴难受地捂着肚子,挣扎地起身,愣是没起来。 上司官高权重,作为直属部下的杜泽自然也风光无限,瞧不上官位不如他的,平时百般叫嚣、欺压同行,狐假虎威。一个实习的比正式的都目中无人,谁给他甩脸子指定没有好果子吃,是以杜泽在外结下了不少梁子,赵群想见他最后一面,实则也是想看他最后一场笑话。然而,在这只老虎的面前,杜泽却连半句抱怨的言语表情都不敢有,重拳出击卑微成了唯唯诺诺,他抽抽搭搭呜咽着「对不起」。 邱觉似乎并不在意杜泽口中「贱人」的是非,他的关注点一直都在眼前部下的行为上,意思很明显:是杜泽将人引了过来;是杜泽「暗算」他;归根结底,都是部下无能,给他招惹来了一堆麻烦。 「撒谎!不是你还是谁?脖子扭过去,给我看看。」 这话无疑当头一棒,直接把杜泽砸了个晴天霹雳。撒没撒谎,看看证据就知道了。而证据,显然就是被男人暗镖所伤的创口。这要被邱觉看着了,那还了得?杜泽心脏狂跳不已。不知是不是慌了神,他竟此地无疑三百两地捂住了脖子。 这一捂,心中更骇。后脖颈残留的伤口还没癒合!杜泽只觉头皮发麻,混合着惊愕,恐惧,气愤的表情看着邱觉,却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怎么可能呢? 杜泽摇到第三下,几乎是无缝衔接地感到头下一凉,同时痛苦的呻/吟静止。几声清脆的「咯咯」声拆散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就见杜泽吊在项上的头颅转了180度,直接扭到了后面。 尖锐的骨裂声惊动了静候门外的赵群,他听出了这是什么声响,牙疼地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搓了搓自己的脖子。 邱觉一手箍着杜泽的头颅,端详面前那个小孔,脸上露出一丝苦恼,轻嘆道:「还说把我放眼里,让你干什么偏不干,都给你机会了,别不识相啊。杜泽,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像是在搭积木,一丝不苟把它垫在杜泽头顶。 静默分钟有余,按进墙里的头颅突然挣扎了一下,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求饶:「那个,督学……看完了吗,请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会注意的,再也不给您添麻烦了。」 盯着面前的血洞,邱觉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眼底黑潮减退,邱觉无所谓地松了手。甩净手中血浆,只见那颗将断未断的头竟弹簧似的扭回到了原位。扭曲的脖颈恢復如初,杜泽咬牙揉揉脖子,头上的东西掉了下来。 他接住一看,胸口勐然起伏一下——这,这不是爆了他脸的气球又是什么! 第24页 只不过这是只完整的,正是那贱男人从衣服里掏出撒了气的那只! 杜泽满腹困惑,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督学手上。它不是早就……苦想一霎,又睁圆双眼,毛骨悚然地明白了什么! 这东西天知地知他知,再无人可知。就算被人捡着了,也没什么好多想的,邱觉特地给他看这个,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难道当时督学就在那洗手间里?! 杜泽更加笃定这个想法。那么,自己在洗手间的所作所为,岂非成了在领导眼皮子底下直播「爱情动作片」!这也就说明了,邱觉为何连他伤口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一想到自己督学眼底尽出丑态,而他还妄图对着那双眼睛掩盖事实,杜泽都不敢看邱觉现在的脸色。千想万想都想不到,邱觉早已对他的行径了如指掌了,那刚才他假惺惺的质疑岂不成了自己欲盖弥彰的实锤?! 邱觉最烦的就是下属在外面给他丢人现眼——被敌人当枪使,反过来打自己的上司,简直没有比这更蠢更废物的事了!听上去,和多年以前某件帝黑之耻的经歷如出一辙。督导官是什么形象,他的手下又该是什么面貌,这事一出,提起来大家没有不看笑话的。 杜泽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又瑟瑟补充道:「下次干那种事,我会更加慎重小心的,绝对不会再出岔子给您丢脸、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反思,请您饶恕我的罪过。」 「哼,算你识相。」 「那……督学,我可以走了吗?」 邱觉看着他没说话,但也没反对。杜泽朝他心虚地笑笑,那就是默认了吧,一步三颤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本以为卫生间是行事的最佳领域,谁承想里面居然有人,好巧不巧竟是自己的亲领导!等他醒来,办公室已经被掀了个底朝天,血腥风暴仿佛就在隔日,他不知道怎么弄的,但绝对和自己难逃干系。 但邱觉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居然破天荒的没挑他的刺。他可要好好感谢这份心情,才免遭惩罚。想到方才邱觉的脸色,杜泽一阵心悸,火气又不合时宜地窜上来。那小子儿时不知受了什么苦痛,长大后心理极不正常,在他手底下当过差的都目睹过邱觉治人的毒辣手段,想一出是一出,是一出做一出。 帝黑最不缺的就是有心眼的人。杜泽从入职就跟了邱觉,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练得炉火纯青。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摸不透邱觉的脾气。却不知,在一个毫无逻辑的人身上找逻辑,本身就是死路一条。这位就像个不定时/炸/弹,引爆全凭心情。在他手下干活的人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捅了篓子,得罪了这魔头,指不定谁就得跟着遭殃。 可杜泽怎么也想不到,有天遭殃的会是自己。 他就是想不通,这种脑残又脑缺的货色为什么能这么招鬼蝴蝶的稀罕——一个凡境区捡回来的垃圾,一个异能都练不熟的三流货,舔着脸叫声督学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哪来的资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来的脸在这儿高人一等!摆个屁的谱! 妒火中烧,浑身的疼痛牵扯而出的恨意使他越想越来气,越气越失控。杜泽一时竟忘了周围到底什么环境,他夺门而出,脸上五官扭曲横飞,甩了口痰,「杀千刀的,真他妈欠打!」 他只顾闷头暗咒,完全没注意门外还倚着一人。一声略带玩味的哨音从那人嘴里吹响。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利刃破风声,有什么东西正向他横冲直撞地靠近,杜泽条件反射地回头,但是,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隔血雨而望,自己的视角突然变得非常奇怪,好像升向半空,又凛然坠地,咕噜咕噜滚了滚,不动了。那东西速度疾如雷电,攻势精勐,杜泽甚至来不及收拾脸上惊诧的神情,他难以置信看着那漫天狂舞的以鲜血织就的长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徒然跪地,在血泊中被刀片一样的血绫狂削,碎得一塌煳涂! 冷风腥雨中,他还看到邱觉面无表情地从门后踱步而出。而血绫连接之处,正是他的手指!邱觉的身影闪电般晃到了眼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杜泽浑噩的大脑仿佛一瞬之间迴光返照了,大概是幻觉,他竟看到那盈满笑意的眼神里,密布阴霾。后者靴底高抬,冷声道:「吃饱了撑的。」然后,重重踩了下去,眼前便是无尽的彻黑。 心头妒火连同意识支离破碎,杜泽的耳后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冰片消融般消失了。有些东西临死才能看明白,这个人的骄矜恶毒已经到了连部下的牢骚都容忍不得。而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又是如此不堪一击。 血和肉溅得到处都是,裤腿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好几块令人作呕的污渍。 看了半天好戏的赵群起身离开墙,笑了笑:「邱觉,你也真不避嫌,给自己行点善积点德吧。」他走来,熏天的血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拣个不太脏的部位幸灾乐祸地踢了两脚。 「他曾对我发誓,永远唯我是从,他敢坏我。」 邱觉挪开脚,黏腻的液体粘连鞋底,噁心得要命。低头看着眼前的杰作,那双黑亮的眼眸不知觉蒙上了一层灰濛濛的雾气,眉目间竟流露出一丝淡淡委屈。他嗓音冷冽,却又很温柔。听者无不心头一颤,不忍再去苛责。 赵群不为所动,对这张阴晴不定的脸和这个表里不一的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点想笑。装模作样地轻拍邱觉的肩膀,姑且安慰道:「好了好了。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人都是要吃饭的,你不也是?」 第25页 「他还说,他业务能力最强,绝不会让我失望,他敢骗我。」 「正常正常。谁还没点儿虚荣心了。工作投简歷,都这么写……等等。你指哪方面业务?」 「他捅了我一刀你知不知道,就在腰上,他胆敢伤我。」 「安啦安啦。你腰子好得很,你也很硬朗,尚能再战五百年?」 「他活腻歪了,敢动我的东西。」 「???」赵群一头雾水,「这就是他的不对了,他动你什么东西了?」 邱觉摆明了不想与他交流,避重就轻道:「所以事不过三,他不得好死。」 「对。死有余辜。」只怕再安慰下去,这位指不定又要编造出什么荒唐的罪名,一个不小心扣自己头上,那还了得?赵群岔开话题,垂下目光,「邱觉,你这裤子怕是要废啊,待会你不是还得去情报科一趟吗,去之前……」 话音未落,邱觉突然道:「你看够了吗?」 赵群一僵:「什么?」 邱觉偏头看他:「我说,这场戏你看够、看过瘾了吗?」 赵群下意识却了两步。余光不自觉瞟向地上那团面目不分的肉球,一颗瞪得浑圆的眼珠和他目光撞个正着,另一颗不知崩哪了。死不瞑目啊。 赵群心知邱觉所言何事,连连嘆气。 看着赵群装傻充愣的神情,邱觉笑笑,前一秒还是满脸委屈,下一秒便恢復了常色,翻脸自如。他道: 「装。刚才我陈述的几条事实,哪一条不是出自你之口?要不是你动不动在我跟前左摇右晃,三番五次地暗示我,我也不会怀疑他,杜泽也就不会死得这么惨了。」他眼珠一滑,扫向那颗充满怨气的头颅。蹲了下来,粗暴地抓起一把头髮,将头颅提起,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杜泽的耳朵,鬼头蛇身纹不见了。 邱觉捏着那张肿大残缺的脸面沖赵群,「看看,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罪魁祸首是你,借刀杀人是你,就是,也该找你啊——杜泽,听清了吧,哪里不服,就去问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害你至此。」 赵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杜泽那颗毫无光泽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赵群,似在向他质问。听了邱觉一面甩锅之辞,本不该放在心上的言论,却因邱觉别有用心的笑容令他头皮发麻。赵群脸上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督导真会开玩笑,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能听见什么呀。死了就去投胎,復仇都是为了寻找爽感专门诓骗少年少女的。」 「会的。」邱觉放下血淋淋的头颅,站起来,「虽然生命离开了人间,但意念会永世长存。尤其是对一个人的恨意,一旦滋生,没有人能拦得住。」 至此,颜夜的右眼骤然一黑,闭上眼,又睁开,还是黑的,心下瞭然,这是回到了他自己的视角。 颜夜深吸一口气,抱着脑袋。他再次把刚才所见之景中有记忆点的片段捋了捋,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闹呢?闹呢?闹呢!信息量太多了啊喂!!! 费力起身,一步三缓地往前走。逼仄的窄巷乌黑死静,看不清前行的路。走出不知多少步,脚下突然被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结结实实绊了一下。颜夜一个没站稳,手机啪一声摔了出去,「哎」了一声,直接头朝地地往前跌。来不及心疼手机,颜夜赶紧用手护住头,已经做好摔个狗吃屎的准备。 然而,等了又等,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颜夜只觉得腰间多了个东西,似乎被什么拦腰一截,及时接住了他。颜夜本能地伸手去碰,隔着衣物,摸到了一个人结实的手臂。 第12章 督导的千层套路2 「你.....」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在对方把鞋从他的脚下撤走时生生卡住了。颜夜啊了一声。四周黑漆漆的,他方才光顾闷头一顿走,完全没注意前方竟悄无声息站着个人。踩到了人家的脚,还差点倒人家身上。颜夜连忙放开他,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太黑了,没看见这儿有人,这地方真黑,您待这儿干什么呀?」 那人似乎不想和他多说,只言简意赅地道了两个字,「等人。」 怎料,话音一出,颜夜瞳孔急缩,心脏突突勐跳起来! 我草!这声音! 这个声音很轻,很温柔,似乎是含笑说出的。若是不了解一些事实,任谁听去,都挡不住心尖发颤。然而,听在颜夜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仿佛一只冰凉的蛇爬上了他的脖颈,用红信子舔舐他的耳廓,颜夜只觉胸口一紧,唿吸都不畅了。身前如浇浓墨的人影,看不到一丝光亮。他缄默不语,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冷汗涔涔时,颜夜迅速判断当下的情势。明明前一秒还在帝黑揍人的人,不过分钟,就出现在了千里之外他的面前!而且,言行举止,浑不似恼怒之态,太诡异了。冷静,冷静,冷静...... 思索片刻,颜夜打定主意引蛇出洞。于是,故作轻松地哦哦两声,往前踢了踢脚,没踢着手机——邪门,他明明听到手机摔到这边了。 「奇怪了,我手机呢?」 「是在找这个吗?」身后,寂静的空巷,那声音蓦然响起,异常清晰。 颜夜回头,男人的手朝他伸了过来,准确说,是握着他手机的手。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手机的屏幕已被他按亮,照亮了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和手腕处一节黑色袖口。却不知何故,他的脸始终融在暗处,整个人成了一个单薄的不详的剪影。如同浸在黑洞里,永远都照不亮。 第26页 颜夜盯着那手,每根骨头都紧紧地绷住,心脏亦狂跳不已。他脑子虽然是懵着,但并不是缺魂了,这声音似曾相识,这衣服何其熟悉! 出了刚才窥探一事,再不济还有先前夜袭帝黑一举,颜夜绝不相信,这个时间点现身此处的邱觉,只是为了「等人」。若是真的,那么他等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一刻,身体的紧张大过心中的不安,颜夜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不是来找他寻仇的,还能是什么? 想着,不动声色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异能蓄势待发。颜夜并非怕被报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且这种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他干外勤好几年,外面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还不是来一个,凉一个。只是若在这打起来,扰民不说,现场未免不好收拾。颜夜正琢磨怎么转移战场,那男人的手一直伸着,见对方不接过去,也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先生,这手机不是你的吗?」 「哦,是我的,多谢你了。」说着,颜夜去拿手机,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指,凉得像块冰。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在他碰到这只手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在微笑! 不祥的预感到达了顶峰!!! 果然,拿了手机的手刚要收回,勐然间,颜夜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死死钳住了! 这似乎发生在意料之中,又着实是意料之外。那手劲道极大,反抗极难,一用力,将颜夜连拽带拖到一面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摔在了坚硬的石壁上,眼前登时一花。 邱觉出手极迅极勐,不给他应变的余地。回神后颜夜瞪着眼睛,开口就骂,边骂边奋力挣扎:「我操/你......!」 「祖宗」二字未出口,就被对方温声打断:「前辈,看完了?好看吗?」声音近在咫尺,眉睫之内。对方一出声,湿润的吐息扑到了脸颊,颜夜慌忙偏过头。听言,不必细想也知道邱觉指的什么,颜夜愕然道:「你果然...」 邱觉再次打断:「我果然没有打散你下到我体内的傀毒?是啊,怎么可能打散呢?这是前辈专门对我下的药,这么珍贵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捨不得清理掉,就让它在我体内弥留永存吧,这样,我就可以凭它找到你,随时见到你。」 「......」大概是被这人的疯话震惊了,颜夜张着嘴,愕了一秒,竟一时忘了说些什么。 眼下,颜夜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被邱觉一手压着,肩膀被邱觉一手拷着,每动一下,他就会多增一分力道。行动略处劣势的颜夜,一旦现在驱动异能,势必会被对方察觉并压制。因此,祭出异能还需另择时机。忽然,颜夜察觉到一事,脑袋微微前倾,靠近邱觉。挺起鼻尖嗅了嗅。心道:不是他身上的。 他嗅到了一丝微弱的腥味。 这味道不属于正常的腥味,隐隐泛着幽微的臭味,像是变质的生肉,极淡极淡。而且,不止味道有异,颜夜突然觉得浑身都不太自在了。 这感觉很怪,就像有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视线不知从何而来,程度却甚是炙热,简直是把人往骨头里盯。 邱觉就在他面前,这是一道视线。可除此之外,还有一束诡谲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梭巡,这肯定不会是邱觉的了。颜夜打量周围事物,暗自忖度:视线不是邱觉的,腥味也不是他身上的。眼下,四周无光,无人烟,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间距离已不足一指,几乎是前胸贴前胸了。夜深人静,孤男孤男,共处一巷。饶是已经做足了一派令人面红耳赤的前戏,然而,保持着暧昧姿势的邱颜二人,却都默契地没有进行该发生的动作。对比气定神闲按着他的邱觉,颜夜却没心思继续陪他玩了。强压下这股不适,冷肃地扫了一眼不远处,又迅速撂下,同样的动作重复三次,颜夜最终确认了方位。 盯着眼前的黑色轮廓,颜夜用气声快速呵出一句:「发现了吗?」 不出意料,对方微微一笑,同样用气声答他:「早就发现了。确切来说,我就是来处理它的。」 他们都发现了。暗巷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这会儿正值凌晨,四周乌黑入夜,按理说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才对。奈何那人,确切说是那个人影,的黑度比环境色更重上几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区别的。 那影子实在怪异非常,勐地一瞅,像个人似的肃立在几米开外,直挺挺犹如一块人形立牌。颜夜条件反射地看过去,那黑影就不见了,等他垂下目光,余光里那块突兀的黑又豁然出现!反覆试探几次,都是如此。 看来只要碰上视线,那东西就会消失。一片均匀的夜色铺在眼前,但那股被人盯着的灼热感却并未半分减弱。颜夜道:「你说,他是奔谁来的?」 邱觉道:「管他奔谁,一看就不是善类,碍事的东西直接让他消失了不就行了。」 颜夜道:「是吗?那也请你像杜泽一样立刻马上消失行吗?」 邱觉无奈道:「真不好意思,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如你所愿了。」 颜夜心中哀道那可太悲伤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隔着黑夜凝视彼此,看似不痛不痒的谈话下,实则各自怀揣心思。 周遭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唿吸敲打耳膜。颜夜觉察到另一个方向的唿吸声正在向他们靠拢。仔细听,唿吸频率非常不齐,乱而急促,仿佛一个人正试图抓向渴望极致的东西。因为不能直视,只能用耳朵判断。他惊讶地发现,那黑影的移动速度竟出奇的快,并且,马上就要过来了! 第27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手上那只手,叠加起来的,战略性又艺术气的,这么个无敌的套路(*/w\*) 第13章 督导的千层套路3 一个念头冷不丁闪过颜夜脑海,他记得刚才邱觉也提到了吞尸客,那么现在出现在这儿的「人」,大概就是他要等的吞尸客。 颜夜道:「虽然都是过往了,我早就不是谁的前辈了,但既然你还肯尊我一声前辈,我也不会白白受这一声便宜。前辈保护后辈是应该的。那东西很怪,没法直视,而且,每眨一下眼它就会离你近一点。这样,一会儿我来当诱饵,吸引他的注意,你从背后突刺,给他个痛快!就用你刚才那么痛快的劲儿!」 邱觉:「......」 稀里煳涂达成了共识。压在手上的力道徒然撤走,随之生出一阵酸麻。颜夜甩了甩自己可怜的手腕,内心骂娘。尽管只是暂时的,邱觉不会轻易放过他,可颜夜依然忍不住一阵喜悦,心想机会只有一次,一定不能出岔子了。 忽然,余光里那突兀的「人」快速向他们移动过来,血腥味瞬间扑入了鼻腔!再靠近绝对要吐了。明知这提醒多半是屁话,可出于一份「关爱后辈」的天性,颜夜还是嘱咐邱觉先好好躲着。他则脚下一蹬,步下生风,一跃入上空。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股紊乱的唿吸也随他跳了上来。颜夜飞快睨了一眼,一秒收回。模模煳煳地撇到一个和环境色几近融为一体的高大人影,对他紧追不捨。说巧不巧,他有意引开黑影,怎料黑影竟也是恰恰沖他来的!下一秒,那东西忽然扬起了黑爪,不由分说挖向他头盖骨!颜夜侧开半身,迅速闪避擦肩而过的黑爪,后退数丈,与他拉开距离。黑影攻势一出,虽没伤他丝毫,却让颜夜不由得注意到了一处细节。 他发现,从始至终,那黑影好像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全程没有发出一句挑衅示威的声音,连方才逼近他们的脚步声都不曾感知,就这么无言地攻击他。仿佛真的只是一道飘来飘去的影子。 可矛盾的是,黑影那紊乱的唿吸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让他难以忽略,不止颜夜听到了,邱觉也听到了。既然有唿吸,那么这玩意儿就绝不可能是鬼魂一类的物种。要么是持有异能的人,要么是为人操控的异能怪物。颜夜觉得,后者占比重大。 总之不管怎样,先打再说! 黑影仿佛对他的脑袋有着谜一样的执着,攻势粗暴狠厉,不留余地,直取头颅!加之对面始终急促的唿吸,与其说针对,不如说是渴求。从容闪避之余,颜夜还不忘一通喋喋不休,打起嘴炮:「这位兄台,不说话几个意思?废话不多说上来就是干呗?行,阁下喜欢玩野的,没问题,我奉陪到底,但最起码让我知道阁下是谁吧?平白无故把人打死了,会被怪罪的啊!」 无人应答。 黑影的攻击却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了。单纯的退避防御已不足以占据上风,祭出异能主动进攻才是不二选择。当然,这也正合颜夜所意。他张开未受伤的右手,斑斑蓝光汇聚掌心,凝缩成一团冰清澄澈的光球。光斑散尽,即见一本薄簿悬浮于胸前,随颜夜一同飞遁。手指在纵生上轻轻掠过,食中两指擒起一张蓝芒乍现的符箓执于唇前。颜夜唇齿微张,执符念咒,借着澄净的蓝光,目光一凛,黑影再次朝他出手了! 因为不能直视黑影,颜夜便只能靠余光加直觉判断黑影的位置了。这种作法对他十分不利,且十分危险。稍有误断,极有可能付出致命的代价。 或许是急于击杀,一路打斗,黑影都只顾专攻眼前人,目标只有颜夜,并不去留意周遭变动。怎料,悄无声息中,一个身影宛若一条黑色蛟龙,从黑影身后腾跃而起!那人眸若冷电,目光如炬,嘴角微张,吟吟一笑。情势迴转间,颜夜眸光悍然一斜,经咒语加持的符箓,光威更甚。堪堪照亮了对面一双熠熠生辉的明眸,以及沉静温柔却又莫名带了些危险的面孔。 正是邱觉!望之,颜夜却是顿感错愕,映入眼帘的,是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密密实实地缠绕着邱觉的左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是一目共景了。暗自惊奇:我操,炸瞎了一只眼? 若当真是被他弄成这副境状的,那邱觉岂不要恨死他了?帝黑太子就这么被他活生生给摧残了。不止邱觉,鬼蝴蝶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当时把那枚炸弹扔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颜夜就不知道了,但凭邱觉的本事,不至于躲不过小小一颗炸弹吧?抱着这样想法的颜夜,于是心安理得地那么做了。自然是不会想到邱觉非但不躲开,反而用手接下了炸弹。 虽说邱觉的目标是斩杀黑影,可目光却牢牢锁定着对付黑影的颜夜。至此,杀气暴增,杀意将至! 电光火石间,追风逐电之响突生,就见黑影骤然一颤,竟生生顿在了空中。第二次目睹邱觉驱动异能的颜夜,也不由微微睁目,还没来及看个分明,一道苍劲红梭擦着他的余光,毫无徵兆地朝他唿啸而来,却在即将触到他胸口时硬生生转了方向,不偏不倚击穿黑影的头颅,气势惊人,又狠又准!实在漂亮! 颜夜忙一侧身,错开红梭,惊道「我靠?」回身,二话不说,符箓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湛蓝流光,射向了黑影胸口。一前一后,两道命门都被击中,一阵惨烈的嘶嚎突兀地响彻了整个空巷。 第28页 颜夜道:「嘿,原来阁下不是哑巴啊。」 完成了帅气的前后夹击,黑影被两个横强的异能贯穿体中,与它本体的异能源斗个风捲残云。倘若打不散这股强流,就只能被强流打散。仅是几秒的功夫,异能素便如风沙一般,从那两个致命孔洞里流散出来。这下再怎么直视它也不会玩「失踪」了。只听得一声嘶鸣,黑影便如烟尘般消散,没入了夜色之中。 可这世上哪有人会凭空消散的,足见这东西根本不是异能者。不是人的话,消散了也未必就是死绝。黑影已灭,祸患暂除,颜夜却没有掉以轻心,他紧紧盯着那张击穿黑影的符箓,心道,还没结束。 的确——还没有结束邱觉这个麻烦! 猎猎风中,黑衣飞舞不定。夜空下,男人双手抱臂,定然立在巷墙上,气定神闲地望着颜夜。方要启唇说话,徒然间脸色大变!只见,那道洞穿黑影的湛蓝流光如一把光箭,破土而出般沖开未散尽的黑雾,以迅雷之势打中了邱觉腹部。一声巨响,竟直接将他掼到了地下!尘土碎石迸溅! 颜夜看得肉痛不已,一脸惨不忍睹之色。这次的符箓有别于往日,可谓是被他海量灌入了比平时多几十倍的异能素,灵流快淤了!不打得邱觉眼冒金星鼻青脸肿才怪。对付他,自然不能用对付小喽啰一样的心态来应付。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阴,邱觉几乎避也没避,直接入土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不上别的,颜夜脚下生烟,拔腿就撤!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边把听筒贴在耳边,边出于顾虑回了一下头。 这一回,不得了。他瞳孔骤然缩成一个点,满脑子草泥马飞奔而过。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操了......」不巧,电话那头也恰恰接通,半夜三更,上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不人不鬼的话,瞬间气炸了,张口就骂:「姓颜的这么晚了你他妈搞......」 「对不起打错了!」 「什么」未出,就被颜夜反手掐断了话音。于危机关头寻求避风港,他最先想到的人就是叶凌。兇险万分之刻,最不想令之牵涉其中的,也是叶凌。颜夜睁大了双眼,望着身后那束从人形深坑里直冲而上的猩红诡光,血色长绫破出了深壑,毒蛇一般直立起上半身,将脑袋勐地向前蹿出,向他攻来! 怎么的,今晚註定要来场不眠之战吗! 不好意思老子不奉陪了! 脚下厉风狂涌,步伐更疾。为防惹人瞩目,颜夜专挑无人的暗巷潜蹿逃逸。好在巷子虽窄但四通八达,行动方便。乱七八糟胡拐一通,还尚未驶出两里地,突然,梆的一声,迎面一个硬物撞到了身上。眼前登时飞花乱闪,颜夜捂着胸口后跌数步,摔坐在地上。另一个和他相撞的人,似乎更惨,一下子被他撞翻,咕噜噜滑出好几米。 这条巷子不似先前那条,没有茫茫幽暗,倒隐约多了几缕森白的月光,朦胧地映出了一些模煳的事物。颜夜一骨碌爬起来,见被他撞翻的人貌似还晕晕乎乎的,用力甩了甩头,勉强站起身。他定睛一瞧,看清那人的面孔后,脸现愕然,道:「魏文秀?」 这个半道杀出并和他撞了个满怀的人,正是魏文秀。他从地上爬起来,仍有些迷煳,略显无措道:「颜夜哥,我......」 现在的重逢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颜夜深知当下处境,顾不上解释,推开挡道的魏文秀,厉声怒喝:「起开!」迳自拔脚狂奔。 刚起跑势,一只手便悄无声息搭在了他的肩上,稍微一握,忽而一股刺痛的热流从手肩相接处浸入皮肤里。颜夜全身一僵,垂目低首,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能行动的双脚,快速挣动一番,无果。这才意识到,浑身都不能动了。他徒然发现了一个毛骨悚然地真相!余光料峭地剜向身后握着他肩膀的人,目中腾起一丝显而易见的戾色,怒道:「你,原来和他是一道的!魏文秀,看你老实,亏我还......!别逼我对你动手,也别在我这找这种死!放开!」 一声暴喝,怒不可遏。魏文秀被颜夜狠话一凶,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却是强撑着压力没有乖乖解除禁制。当然视不会解除的。 魏文秀硬着头皮道:「对不起颜夜哥,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走。我让你走了,老闆,老闆不会放过我的。」 这句话,涵盖的信息已是一目了然。 颜夜感到血气翻涌,羞愤瞬间将他淹没。魏文秀还是那副软柿子样,好欺负得一脚能踹飞半条命。曾经在颜夜眼中,是多么乖巧可爱的美少年,不说印象完美,也多少留下了不少的好感。然而在得知了一些真相后,彼时再看,那些在他心里沉淀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好印象,全在一瞬之间败个精光,只觉得这张人畜无害的嘴脸,极其可憎! 一想到坐在自己旁边的是邱觉安插给他的眼线,自始至终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邱觉不说,噁心的是自己竟还毫无防备地跟他搭话。而这些回想起来无比窒息的蠢事,邱觉很有可能已经全部知道了。 那一刻,腾腾火气不由得从两肋暴涨,颜夜用力咬住了下唇。 其实冷静想想,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们都给对方安插了沿线,这件事上,大概算是邱觉回敬他的。只不过,这次就算魏文秀的身份暴露,颜夜也没办法给他什么惨烈的惩罚。搭在肩头的手迟迟不松,看来,魏文秀的异能,是限制了他人异能输出。颜夜定定心神,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却也冷静开口:「你明明不是帝黑人。干什么效忠帝黑?」 第29页 谁知,话音刚落,颜夜脚踝一紧。一条猩红长绫沿着他的脚踝,顺势而上,蛇行似的绕着他的身体一圈一圈攀爬到他的脖颈,将他牢牢捆绑,裹得浑身血红,勒出一身劲瘦精悍的形体。魏文秀这才收回手,道声「老闆」,退到一边。 感觉一道比黑影更加热切灼烈的视线盯在了自己的背上。与之相反的是温柔平和的声音,贴着颜夜的耳边悄然响起:「我养的狗,不效忠我,效忠你吗?前辈,别人还没说完话就自顾自走掉,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唉,你下手也真够毒的。」 颜夜怒极反笑:「前辈是你叫的吗?少在这儿套近乎噁心人,如果是值得尊重的人,我不会吝啬礼貌,但是对待我不喜欢的人,我一点礼貌也不想施捨。」 这话无论对谁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受制于人,不知好歹,竟还冷嘲热讽,简直嫌死的不够快! 可惜,颜夜这个人,永远不知低头为何物。就是死,也要打完最后一发嘴炮,噁心对方一把。 在执行科工作,早些将生死看淡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释怀。被冰冷的血绫裹满全身的颜夜,已经做好像杜泽一样千疮百孔血流成河的准备。怎料,事实却不然。邱觉只是轻笑,不置可否。颜夜瞪视信步走到他面前之人,同时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起初两人贴那么近颜夜都没发觉,这会儿却气味浓烈,想是这血腥气,多半是被他弄的。融融月下,那被绷带包裹数圈的左眼映入眼底。无论怎么想,邱觉都不会是来跟他扯咸蛋的。颜夜又道:「你到底想怎么的?报仇吗?你把人折腾成那样,老子还没找你算帐呢!报仇快报,磨叽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我不这样,你是不会记住我的。」 颜夜勐地抬头:「你说什么?」 邱觉一把揪起颜夜的衣领扯到面前,掐着他的下巴抬高,一字一句道:「现在,你永远也不会忘了我了吧。」 一些本来黑暗的事物,在暖金月色下,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虽然本身仍然浑浊,可是,一旦有光摄入,总归不再是那般彻黑了。其实,那白纱布一直都盖在邱觉的眼睛上,和潜藏在眉目间的一缕忧郁的神情,一併映入颜夜的眼底。 被人冒犯也忘了抵抗,任由邱觉扯他金贵的衣领,捏他金贵的下巴。颜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瞪直了眼珠子。喃喃道:「你这疯子,有病吧你?」 什么仇什么怨啊!!! 帝黑是什么青少年祸害中心!小小年纪竟遭受如此荼毒?! 邱觉笑盈盈道:「哪里。我从来就没正常过。前辈给我下的毒,我也会好好留着的,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让你看更劲爆的东西。你一定不会拒绝的,会用心记住我,刻骨铭心。」 他边说,边用凉冰冰的拇指摩挲颜夜的下巴。颜夜膈应坏了,还想说「谢谢请不要辣我的眼了」噁心他,下一刻,邱觉的话再次让他抓狂。 「我不会对你出手,我们会再见面的,相遇千次、万次……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记住我,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你看到什么,经歷着什么,脑海里都有我的身影,抬头就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被我缠上是你的不幸。但是招惹我,是你自找的。」 「……」 当初朝他扔□□就是个错误啊!!! 第14章 恶鬼缠身 颜夜不知道叶凌是怎么找到的他,不知道魏文秀什么时候被打进墙里,邱觉的血绫怎么就从中断成两截,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腰就被一节白骨鞭缠住,带离了邱觉身边。 听到久违的呵斥,颜夜简直想当场对着叶凌泪奔喊爸!但碍于旁边还站着个臭脸小鬼,两人视线一碰,那双刻薄的眉眼就是挑衅的目光。这小鬼是一如既往地拽,当时会议结束也是拽拽地率先立场。目中无人十分欠扁。 颜夜连避血绫,几个起落之余,三两下扯掉身上的血绫,然而每扯一下,血绫便滋声大作,仿佛从身上抽筋剥皮般,叫得颜夜双手不禁打起颤,好在扯下来血绫就灰飞烟灭了。 三人一跃上树,在交错的枝丫间飞驰疾纵,叶凌道:「都当心!」,身后又是阵阵割风之响,那小鬼低骂道:「有完没完!」回身发狠甩出一鞭。颜夜不放心,回头望去,不禁一怔。 魏文秀挨的鞭子肯定不轻,躺进墙里到现在一动不动。奇的是,邱觉竟也定定站在原地,一如那日火烧督导室的情景——只不过这次,他似乎也有些发愣,神情微愕地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颜夜,右眼睁得极圆。 那些猩红诡条没有再追逐过来,不知是不是觉得追不上了,转而在邱觉周身凌乱狂舞。不知怎的,颜夜突然觉得他这么孤零零站着,莫名有些狼狈,总觉得……有种被人抛弃的可怜。念头冒出的瞬间,就被旁边小鬼厉声打断:「看他干什么!待会儿撞树了!」 折腾下来天都亮了,路上颜夜被上司威逼交代了前因后果,省了些少儿不宜的,共景的,和邱觉怎么相遇的,怎么打怪的,剩下的都是长话短说,果不其然遭了叶凌一通骂。时不时传来几声旁边小鬼的嗤笑声。颜夜受不了了,指他道:「不是,这货谁啊,他笑成这样你不管管?」 叶凌道:「管谁都不如管你!一天到晚最不省心的除你还有谁?我不用想就知道你在云鼎,别忘了你什么身份!做好榜样没有!」 第30页 颜夜避重就轻道:「所以他谁啊?」 叶凌气得捂胸口。顿了顿,颜夜闷声道歉:「我错了……」 叶凌吃软不吃硬,颜夜一服软,骂他更狠的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不是信他真的听话不再鬼混,而是只有面对颜夜,总也做不到狠心,往往更多的是嘆气无奈。 最后三人顶着疲惫回到了清夷司。却是惊讶地发现一票部员居然也在,但他们似乎不知颜夜发生了什么,打了招唿就埋头看手中资料,神色凝肃,似乎早早就来了。叶凌使了个眼神,颜夜心领神会地颔首,找了个位子。 果不其然,这次会议依然和吞尸客有关。而且,情况远比想像得棘手。 叶凌坐在长桌的主位,其他人分坐两侧,颜夜一手握着笔,用笔端轻轻敲打下巴,两只脚蹬着桌沿,有一下没一下翘起座椅前端的两条腿。漫不经心,专注地想着什么事。忽然,他余光一转,瞅到一人,座椅立地。 颜夜看向那人的脚,歪头问道:「小朴同志,你垫着脚走路,是为了长高高吗?」 虽然只是微垫,不仔细观察绝对不会发现,但朴玉走路时略微不正常的姿势,还是引起了颜夜的注意。朴玉正给大家分发资料,突然被上司点名,登时吓得一个激灵,怀里的一沓资料险些掉地。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边道:「书,书记!您说话不要这么突然啊......我也不想垫脚的,可能是最近站得久了,脚上长了鸡眼,疼得不行,不得不这么走唉......」 一名同事道:「是啊,小朴同志,前几天见你还好好的,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朴玉显然对医院有些抗拒,嗫嚅道:「唔,我一直抹药来着。」 颜夜捏着下巴故作沉思道:「站久了就会长鸡眼?小朴同志,这你可就不行了,看看咱们叶司令,每晚站在门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风雨不动安…」 「如山」二字未出,余光里,一道飞矢猝然闪过。颜夜这回长记性了,略略偏头,惊悚地躲开迎面飞来的钢笔。挥笔人一定用了十成十的力,扫过颜夜的脸颊时,激起了一道劲风掀飞髮鬓,直愣愣地钉进身后的墙里! 「......」颜夜抽了抽嘴角,僵硬地转回脑袋,讪讪发笑。朴玉趁着上司受惊的空当,赶紧熘走了。应付不来,应付不来。 虽说是都市传说,但所谓传说,都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幻想的产物,多多少少带了些猎奇色彩,见到的人屈指可数,因此,并没有多害怕。 假设昨晚和他一战的就是吞尸客,那么颜夜就可谓是亲眼见过货真价实的实物了,是实实在在领略过那玩意儿的危险。正因如此,颜夜对待这件事比其他人更重视些。 原本吞尸客的出现,于某种程度来说,是对清夷无关紧要的,毕竟到目前为止,清夷还没有一人惨遭其毒手,反倒对家帝黑比比皆是,清夷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以帝黑为先河,各地接二连三发生惨不忍睹的命案。死者无一例外,没有一粒是普通人——这就更加印证吞尸客的目标,就是异能者!不知不觉,帝都已经沦为了惨案规模最大的重灾区,人命关天,人心惶惶! 不过,这于异能之外的群体就属实没有这么危险了。坏事一出,言论纷纷,多而杂乱,不知是谁放出「吞尸只吞异能者」的消息,不久之后,人潮之中便跳出一些事不关己者,看热闹不嫌事大者,幸灾乐祸者,异能未觉醒者,举旗吶喊诸如「活该!」「早看那群人不顺眼了!这回可算有东西整治他们了!」「是时候杀杀他们的威风了!」「哼!真当自己高岭之花啊!」……云云,不友好的言论。 总之这个世界,凌驾众生之上、高人一等的生物从此有了天敌,谁也别想比谁高贵!情形从最初的惶恐不安,逐渐走向了意想不到的局面。有人说出来了,自然就有人附和,有人附和,便有了乌合之众。想来也是没办法,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异能者对待手无寸铁的凡胎常携鄙夷之色,时常在人看不见的角落仗着身份特殊,欺辱霸凌弱势群体。 那些言论,如同星星之火引起燎原之势,凡异两边矛盾剧升,纷纷拉党结派,各站一方,各执一词,因而,就产生了更多的说法和猜测。比如:「吞尸客是不是被异能者霸陵过的受害者?」「为什么吞尸客首先攻击的是帝黑?」「还能为什么?这伙人不是一直强调异能者至上,主张独自美丽么,巴不得跟我们划清界限吧!」「吞尸客有没有可能是来拯救我们这些普通大众呢?没准儿是为我们正名的!」「普通人没人权吗!普通人也是人!是时候站起来反抗了!」 听到这里,颜夜十分中肯地点了点头,心中「嗯」了一声。 见他如此反应,有的同事困惑道:「颜书记,你点什么头啊?」 「嗯?」颜夜哈哈一笑,道,「我只是觉得,事情发展成这个结果,非但不意外,还很有趣。」 ?!?!?! 竟然真的认可了!还挺理所当然?!众人皆是一脸不敢置信,实在理解不了。又有人道:「哪里正常了?颜书记你不是异能者吗?怎么帮着凡庸人认可这种行为!这些人,自己没本事觉醒异能,还怪别人太强大?真够不要脸的!」 「是啊。颜书记,你这么想可太不对了。」 「这是怎么觉得有趣的?不懂。」 第31页 「书记啊,你还是别说话了吧……你的思想太危险了。」 颜夜: 「……」 众同事忿忿不平地劝诫道。颜夜一时无语,觉得自己点头归点头,也没表达什么观点啊。既然有人问了,那他姑且说一说。左右一个看法罢了,怎么问完还给他扣上一个思想危险的帽子?合着说与不说,理都让他们给占了呗。这可太冤了。 其实,颜夜想反驳的点还挺多的。但为免刺激同僚们的玻璃心,果断选择装聋作哑不理会。递给福七七一个眼神,后者还在熘号,见状,立马知意,连道几声各位冷静我们继续。这才把气氛扭转回来,继续未完的话题。 帝都是吞尸客活跃最频繁地带,命案发生最集中之地,原因无他,整个异能界,两大异能组织的老巢都聚集在帝都。说白了,人是群居动物,脱群体而出是活不了的。两大组织在此落脚了,个体异能者自然也不会把自己落得形单影只,要么来其中一方任职,要么离得近些,和同类人靠在一起,总归有些安全感。何况,帝都是什么样的城市,众所周知。无论如何来了都是明智的选择。长此以往,帝都也就成了异能者数量最密集的地方。若想搞死异能者,不会只挑个体,一定是大片大片扫射式猎杀,如此,帝都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吞尸客的不二选择。 想来也挺讽刺。原本觉醒异能,也就等于多了一个保护自身的武器,谁曾想,事实恰恰相反!这下倒好了,专挑异能者祸害的吞尸客横空出世,觉醒异能反倒无法保障生命安全了。 可是,觉醒异能之人到底还是少的。所谓物以稀为贵,虽然大家口头上多么看不惯异能持有者,恨怒愁苦,极其不屑。但若把异能源放到他们面前,说给你要不要,却没有一个人不想拥有。谁想平平无奇呢?谁不想与众不同呢? 而就在几年前,有人巧妙地发现了这一点,将两边矛盾放大,利用人们「求而不得越想得」的心理,建造了一个异能植入基地。顾名思义,这个基地是专门为「凡庸人」打造「拥有异能」的途径。即是说,把异能源植入普通人体内,磨合数天,方可化为己用。 福七七道:「基地的主人将自己化名为『回魂手』,但是,这只『手』并不是什么单子都接的。这人接单有个前提条件,即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异能者自愿剖出自己的异能,对方也自愿被植入。因为,强行取出抑或强行植入,都会致人死伤。」 颜夜倒是对这个基地略有耳闻,只是一次也没去过。所谓「地带」,无论黑白灰,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标准规则。在不破坏他人底线的条件下履行规则,无论是谁也无权干涉。帝清亦然。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全靠有没有理就能解决的。否则,人与人之间也就不会摩擦出各种各样牵绊不清的火花了。 颜夜道:「这和吞尸客有什么关系?」 这次,情报科的人开口了:「当然有关系,不然说这事儿干什么?我们情报科收集到了一具剥皮尸,但始终确认不了其身份,可当我们拿检验异能源的仪器探测此人的异能时,意外地发现那具尸体,不仅皮脏全无,他的体内,其实根本就没有异能源!」 颜夜正咬着大拇指指甲盖思考一事,闻言,收神顿住,奇怪道:「没有?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是中途被取走了?」 那人道:「当然是一开始就没有了。一般来说,异能者的身体构造和凡人的身体构造略有不同。比如,有异能源加持的身体,器官衰老时间相对凡人较缓,当然,这只是其中一处不同。而仅仅这一处,也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颜夜道: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动脑子想想不就知道了?在座各位都是异能持有者,想必都知道这一点。就算各位到了60岁,器官活性也跟30岁差不多,这就是身为异能者的特殊性之一。但是我看有的异能者反应比较迟钝,还是不懂,那我就告诉你。异能者既然持有了异能,就说明异能者的各个方面必然是有异于常人,可我们解剖的那具尸体,发现除皮肤不见之外,其余器官也都已经退化了,器官年龄均呈50到60岁之间不等。」 在那人说第一句开始,颜夜睨他一眼,没有吭声。听到中间,那人又阴阳怪气几句,他还是没吭声。被针对的原因,颜夜想了想,大概是他刚才有意无意点头说有趣那些话,挑起了群愤。 那番话,给异能者听来,确实像胳膊肘往外拐的言论。正如那情报员所说,在座诸位都是异能者,也是同类者,在同类者面前不同仇敌忾,反而肯定另一方,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何况,颜夜身份是清夷司书记,官位高贵,上级都这么说,底下人不可说不憋屈。 听了情报员的解释,颜夜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时,又有同事道:「我看不对吧,就算被吞尸剥皮了,尸体也不该老化到这种程度啊。」 那情报员刚要出言解释,颜夜接道:「所以啊,这才是弔诡之处。为什么他明明持有异能,身体却没有异能者该有的迹象?好奇怪是不是?」 众人点头,屏息凝神,一同望向颜夜,等他解答。连叶凌也看向了他。情报员张了张嘴,想接下话茬,不幸的是,又被某人抢先了。 颜夜道:「那是因为,那具尸体,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至于他为什么会持有异能,很大可能是他植入了别人的异能源。吞尸客将其『吞尸夺异』后,人死魂亡神识灭,这具尸体就再也没有用处了。普通人的躯壳一旦失去了异能源加持,便暴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么,他是不是异能者,不就很容易看出来了?如果那剥皮尸是个异能者,他的器官也不至于衰老成那副德行了。」 第32页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颜夜一边欣赏着那情报员吃瘪的嘴脸,边道:「目前来说嘛,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去做了异能植入。但是他忘了一点,异能植入虽然强化了体质,却并不是十全十美毫无风险的。不是自己的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不能强求。即便是双方自愿,将伤害降到了最低点,也不能说没有伤害。给身体植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得让体内所有器官与新参者磨合数天,可想麻烦非常。」 「情况乐观的话,就是十几年的事儿。情况一般呢,也许几十年都未必操控得当。而这期间,异能源和不属于自己的本体便会磨合出各种各样的副作用和后遗症,有好有坏。往好的说,就是可以延缓身体老化,保持青春活力。反之,即大家熟知的走火入魔。人彻底疯了。最后七窍冒血,暴毙身亡,死状悽惨者大有人在。这也是九成人的结局。」 颜夜把两手交叠垫于脑后,飞快扫了一圈,发现众位同事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之处。当然了,这「精彩」都不怎么美好就是了。 尤其是那位公然找他茬的情报员同志。一脸「震惊我全家」的表情愣在那,看得颜夜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如果说刚才他还想跃跃欲试和颜夜抢着讲答,那么,现在经他一通科普,属实没那个欲望了。下巴掉地上了有没有! 颜夜心中洋洋得意,暗道:这就惊了?更惊的他还没讲呢,这才是冰山一角罢了。 叶凌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为了不拉仇恨,和同事们搞好本就稀碎的关系,颜夜不打算深入话题了。福七七杵在那维持「讲」的姿势,左右看看状似风平浪静实则紧张激烈的局势,十分尴尬,不知该帮谁。 下一刻,突然收到了颜夜投来的眼色,内心十分感动他们老大的这份自知之明。咳了一声,回归正题:「目前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掌握了异能植入这门技术,但也是基于他自身异能的优势。我们只须找到植入基地和『回魂手』,就能查到剥皮尸的异能记录。吞尸客窃取了此人的异能源,我们就能用探诡测其异能方位,实施抓捕,一切都得从这里入手。」 颜夜道:「是那个探诡么?探测异能级别的那个玩意儿?」 「……」福七七道,「是那玩意儿...」 所谓「探诡」,即探测诡怪异术,前期用于探测异能级别,后期主要针对异能犯罪者,探测其异能各个方面。 探诡不是实体,而是一方结界。据说这玩意儿是众清夷司开拓者以异能凝结而成的留给清夷的「遗产」,沉淀百年,却经久不衰,威效十足。 颜夜对探诡的印象,还停留在初入清夷的时候。入职的新人分配部门时,会参考探诡检测的结果进行调剂。结界上方悬着一只扇状指盘,指针从左划到右,代表的等级便越高。越高者,越有话语权,被调剂的概率就越小。 清夷众员等级普遍处于中间偏右。有些高层则更右些,却都不曾达到爆表的程度。然而,总归会有那么一个人,打破未曾有过的先例。此「先例」是谁,已是不言而喻了。 当结界震到第三下,即将爆炸之际,颜夜被闻讯赶来的叶凌及时从结界中拽出,才倖免伤亡。 其实,就算爆炸了,以颜夜的身手也不至于炸死。但那毕竟是异能产物,还是清夷先代目凝结而成的异能体,威力甚大,结界毁坏了,里面的人难免要遭受重创,就算不死,八成也得落下个残废,身体也会疼,比死亡更加痛苦。那时,叛逃不久的颜夜对原组织黑翼党失望透顶,内心正郁结不已,对什么事都无精打采,反应迟钝。心想着爆就爆吧,他欠叶凌一条命,正好拿他去抵叶夫人的命,从此谁也不欠了。都已经不打算出来了,却不想叶凌强行破界闯入,把他拽了出来。事后噼头盖脸大吵一通,颜夜只是低头听着,垂头丧气。 叶凌为了破界,使了足足十成十的力,直接把结界打裂了。于是,初代探诡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换了代。而颜夜,便由此成为了使用初代探诡的最后一人。 叶凌又吵又骂,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这货。可是,对面就像缺了魂,毫无回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火冒三丈也作枉然。 两人默了许久,这时,一只手搭在了颜夜肩上,拍了拍。叶凌看着他迷茫的双眼,嘆了口气,道:「不愧是帝黑奇袭队长,果真令人刮目相看。不过,既然已经离开了,回忆过去只会让自己痛苦,那么痛苦的话,就不要想了吧。人不要和自己作对,更没必要为难自己。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属于帝黑了,你就是你,这里不需要所谓『不惜一切唯我是从』的忠诚。在清夷,这套不管用。忘掉那些规矩,你是一个自由的人。」 当时的颜夜思想意识还没有彻底开化,终归是呆了十几年的人,一时半会不能理解「自由」一词,脑子有些教条,不懂就问:「在清夷,哪套管用?」 「......」叶凌抓狂道,「你怎么这老化?没有哪套!」 颜夜更茫然了。不怪他这样,帝黑的思想是忠诚,他做事一直秉承这个处事原则,如今要他捨弃忠诚,就等于捨弃了原则。做事没有原则支撑,那要怎么做呢? 颜夜记得,那时的叶凌,似乎做出了跟现在一样的动作,一手扶额,哭笑不得,好生心累。帝黑帝清的理念可谓是两大极端,一口气让他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极端,说实话,当真困难重重。转换观念这种事急不得。顿了顿,叶凌抬头道:「如果一定要说,就是纯粹吧。」 第33页 「纯粹?」 「对。纯粹的你,抛弃面具,彼此真诚相待。在清夷司非常受用。」 颜夜看着他的眼睛,怔了怔,那是他在帝黑从未见过的一种眼神。坚定,不可动摇。温润,神采奕奕。仿佛凝聚了某个心声,引导他,令他为之深深信赖。 颜夜微微睁大双眼,望着他,宛如一个收穫了新知识的孩子,痴痴呆呆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叶凌笑道:「真懂假懂了?」 颜夜再次点点头,很乖很认真地解释道:「真懂。意思好比身为一个丈夫,就要对妻子负责,坦诚相待,恪守不违。清夷司是我家,我就像在外拼搏的丈夫,清夷司的司令就像操持家务的.......」 叶凌抬手打断道:「大可不必这样举一反三!」 思绪拉回,颜夜不由得噗嗤一笑,飞快扫了一眼叶凌。这回,轮到后者纳闷了。 大概,有些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选择。虽然入职清夷才不过十年,手机都一年换三代,异能所造之物的换代频率自更不必说了。想来,如今的探诡,不消说功能大大扩充,其坚固程度就算进去一百个颜夜,也定然无坚不摧。用探诡定位异能源的位置,颜夜对此很有信心。 不知不觉,会议持续了一上午。此次任务分为两队,一队前往基地所在地蓝灯区。另一队则处理周边地区相继出现的吞尸现象。吞尸规模越来越大,这可不意味着什么好事。异凡两边大大小小的骚乱和争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情况之危急,死伤之惨重,不容再等。 同样也是这一次,帝都清夷司有史以来,全员出动了。 第15章 信我得永生 「说起来,清夷好久没这么大阵仗了,领导,蓝灯区一案办妥,有什么奖励吗?有的吧,一定有的吧?」 「非要去蓝灯区的是你,我说什么了?不听领导的话,还指望领导奖励?颜夜,你现在主意这么大了?越来越费劲了,我管不了你了?」 颜夜施施然伸了个懒腰,嘿道:「我可不是不听,我这不是……作为一部之长,保护部下是应该的嘛。主动挑起重任我义不容辞呀!回魂手的事儿你放心,蓝灯区我熟得很,别人去还得摸索摸索,我去就不一样了。我向你保证,尽早完成任务,绝不拖泥带水。信我不吃亏,信我得永生!」 「滚,信你死得早!」叶凌瞪他一眼,快气死了。 会议上分配任务,颜夜毫不犹豫,再次主动请缨着手「回魂手」一事。前往异能植入基地的所在区域,蓝灯区。叶凌点了几名部下随同,清夷全员则各自分散到不同地区平定暴乱,叶凌也不例外。他前往的地点同样危险,因为那个地方,是暴乱规模最大、最集中地带,帝都中心,天宫塔。叶凌明摆着不想搭理他,错开颜夜,径直走了。后者摊摊手,表示我好难。 「啧啧啧……信你不如信鬼。让我猜猜某人这次又是以什么姿势回来,躺着还是跪着?劝你提前给自己把后事儿交代了,回来就晚咯!」 颜夜一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登时就垮了,扫向跃入余光的小矮个,又堆起一脸假笑,道:「许青阳,倒是你一个未成年跟着瞎掺和什么劲儿?蓝灯区是什么地方,进进出出的又都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如今未成年可是重点保护对象,被举报了不教育死你,五三试题请接好!」 直到分配完任务,颜夜终于知道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小妖精了—— 开完会,最后一个离开的范乐乐朝颜夜挥了挥手,轻轻带上门,熘之大吉了。 颜夜也笑着挥挥手。转过身,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站在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人。只觉这人真是越看越不顺眼。拿下巴指了指他,道:「所以,为什么他也在这儿?」 「对恩人客气点儿,菜鸡。」少年环抱双臂,食指在胳膊上无规律地敲打。双眉往后一扬,笑得挑衅。 颜夜道:「不是,从开会你就盯着我,已经盯着看了几个小时。我的脸,真的有这么迷人吗?」 对方成功被噁心到了,呸了一声:「真不要脸!」 「哇,你怎么这么说,人家伤心了。」 少年翻了个白眼:「作。」 叶凌被迫横在中间,假装看不见两边擦起的炫目火花。抵拳咳了一声,伸手做了一个请势,道:「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帝清分部的特派交涉员,眼下正好执行科缺人,组织将他临时调来协助我们办案。别看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工龄可有……」叶凌低头想了想。 「七年。」少年长眉一扬,得意答道。 「嗯,也算是清夷司的老人了,你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肯定少不了,得搞好关系才对啊,有什么事互相迁就一下,别动不动闹小心眼。」 「是,是,司令大人教育的是。」叶凌的面子还是驳不得的。颜夜无奈附和着,主动让步。他朝少年递出一只手,皮笑肉不笑道,「你好,颜夜。」 「许青阳。」少年也伸手,摆出一副笑里藏刀脸,和颜夜相握。两人就这么一直握着,眉开眼笑。 许青阳:「干嘛不松手?」 颜夜: 「你先松。」 叶凌杵在中间,眼珠子左右扫了他们几眼。扶住了额头,长声嘆气,心累无比。 又笑着打趣: 「青阳,你够积极的啊,本来是想着让你适应适应这边的环境,先给你安排些简单的工作。果然是后生可畏,上来就玩大的,这次任务可不容易哦,你主动请命,可不能反悔了。」 第34页 「没什么可反悔的。我也不需要适应,帝都就这么大,去哪儿不是去?最快的适应方法就是融入其中。况且,」许青阳瞥了一眼颜夜,毫不掩饰满面不屑之色,「他都请命了,我更不可能把功劳白白让给别人!」 「嘿,你这话几个意思?当年哥哥我徒手炸碉堡的时候,你这小鬼还在娘胎里喝奶呢吧?」颜夜走近两步,弯下腰,和许青阳视线持平,「我是很欣赏你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只是到时候被小老虎咬着了,可别哭着喊救命。」 颜夜那双眼,总是笑嘻嘻的,有些时候,却仿佛能洞察到一些无形之物。他就这么望进了许青阳眼底深处,定定看了片刻,眯起了眼睛。 或许是有了某种感应,或许是被颜夜看得浑身不自在,许青阳脸上微露警惕之色。哼道:「话别说太早,谁喊救命还不一定呢,我怎么记得上一秒差点被咬的人好像姓颜吧?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是不会扔下同伴不管的,所以,到那时姓颜的那人要是发出求救,我姑且可以不计前嫌,救他狗命。」 两人眼中的火花噼里啪啦地响,较之前更激烈更刺目。叶凌十分无语,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以后的日子,恐怕更不会安生了。 . 许青阳翻了个白眼,嗤道:「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为把我举报了你就撇的清干系么?教唆未成年寻衅挑事你没得跑,要死一块死。」 颜夜无奈道:「你自愿跟来的,谁教唆你了?」 许青道:「我说有就有,你看大家信谁?来啊,好搭档,共沉沦。」 沉你姑姥二大爷!颜夜在心里竖中指,心知以他俩死不服软的性格,斗起来准没完没了。懒得跟小孩儿一般见识,颜夜收敛了气焰,转而追向叶凌。笑容可掬道:「领导,是去接小智吗?」 他虽然眉开眼笑,但一肚子算盘却是暴露无遗。叶凌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说呢?」 「领导辛苦了。那啥,顺道捎上我呗,我也超级无敌宇宙霹雳想念小智呢!」见叶凌顿住,颜夜三指併拢,举起发誓,「我保证乖乖的,不乱说话。」 叶凌无言须臾,撇了他一眼道:「不是我不让你见,是什么原因,你还不清楚么……其实小智那孩子,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的,你这么会玩儿,我是挺想让你陪她玩的。我还告诉她颜夜哥哥多么英俊潇洒温柔善良活泼可爱......都是误会。事实上,那孩子心里一直留着阴影,我不想拿你这张脸刺激她。」 颜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所以呀,我更应该主动证明一下,眼见为实,让小智看见不一样的我不就行了?」 叶凌白了他一眼,继续走:「你说得轻巧。」 颜夜跟上他步伐:「不试试怎么知道?一等再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误会迟早是要解开的,越拖越是事儿。我就不信以我的人格魅力感化不了一个小孩儿了。」 「往往小孩子才是最倔强的。认定了什么,很难改变。」 颜夜指了指自己:「你还说小孩子往往都喜欢我这张脸。」 「......」 想了想,觉得颜夜说得不无道理。这原本就是一个误会,虽然颜夜嘴上不说,但被人误会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总要给他解释清楚的机会。最终,叶凌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么,你就证明一下吧。」 颜夜嗯嗯两声,心情大好:「相信我,叶凌,我会让小智喜欢上我的。」 其实叶小智怕他,颜夜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当年他在帝黑当职的时候,看管过的其中一个人质就是叶小智。没错,帝黑当时的行事作风已经奔放到当众掳走清夷副司令爱女的地步了——搅黄了清夷晚宴,当着众成员和贵宾的面,掳走了人质,用以作为交换他们手握帝黑地下勾当证据的筹码。那无疑是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案,而对一个当时只有三岁孩子而言,亦无疑是终生难忘的阴影。 那么,仅仅因为被看管了,就让叶小智这么惧怕颜夜吗?不,她完全是错把掳走她的人当成颜夜本人了!这不是一两句就能让一个孩子对他消除误解的。毕竟在叶小智眼里,绑架犯的脸,和颜夜本人当真是如出一撤! 但是,绑架事件并非颜夜所为,这点他敢拍着胸脯担保。鬼蝴蝶下发任务时已经很晚了,舟车劳顿疲惫不已的颜夜实在没力气没心情跑这一趟差,于是「邪念突生」,理直气壮地率手下队员办了这趟差。 颜夜打着「藉此机会锻鍊自我」的坑爹理由将任务安排下去。那小队员胆量经验都十分欠缺,不敢公然在敌对组织抛头露面,本来这事就不是该队员做的,颜夜体恤部下,灵机一动,用异能化了一张和自己脸皮别无二致的人/皮/面具,交给他,并信誓旦旦地厥词「小贺放心绑,出事算我的!」。这就好比做坏事之前有人告诉你「别担心,出事我来背黑锅!」一样。一来二去,名叫小贺的队员这才肯点头放心离去。 在那个时候,身处帝黑,就算事事以组织为先的颜夜,也没有将清夷司视为眼中钉的癖好,不曾处处针对,故意惹其不快。他并非怕来事,但也绝不想主动闹事。只管做好组织交代的分内工作即可,办完事该干嘛干嘛。但颜夜万万没想到,他出的这个损招,最后竟成了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好比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没处撒。眼下,就是后悔是来不及了。 第35页 以前是颜夜没见过世面,曾经对帝黑献出的忠诚肝胆,到头来全都餵了狗。 在帝黑得知他叛逃后,为了灭他活口,于某日,再次掳走了清夷副司令的妻子。帝黑给出的赎人条件很简单,用叛徒颜夜的尸体换回活着的叶夫人,反之,则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差送到了清夷总部。清夷司自然不允许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发生,将颜夜强行缚在地牢,利锁加固,防止他出逃交易,而后,清夷司开展了全方面的营救人质行动。 叶夫人不是异能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她也并非那种柔肤弱体的女子。颜夜曾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仅是浅浅的接触,从行为举止到言辞谈吐,无不彰显这位夫人的才貌双具。在清夷如火如荼安排事务的同时,叶夫人自然也没闲着,她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了逃生办法,继而展开了自救。半夜,清夷全员出动。而颜夜千辛万苦从地牢潜逃出来,只身赶赴帝黑的途中,曾经的同僚给他报了口信,这才得知叶夫人不幸意外坠楼的噩耗。 说意外是真的意外。因为,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逃跑的,没有人知道她如何钻进的地道,如何顺着地下万年寮爬到了地上十二层。 人从十二楼一坠而下,当场摔了个面目全非。 第16章 书记会伤心 帝黑办公楼的构造十分迷,地道尤其是,对此颜夜深有领会。说句实在的,他这个人几乎是在帝黑长大的,待了好些年才勉强记住哪是哪,七弯八绕简直再正常不过。常常下楼变上楼,上楼却又到了负一层。可想而知,一个手无寸铁的凡胎走地道,还是头一次,走得出去才是奇蹟。可惜这种概率为0.001的奇蹟显然没有光顾叶夫人。 若一切都是真的,帝黑毫不知情,那么,颜夜唯一能给出叶夫人的死因,即是她不慎失足,坠楼而死。 只是,无论死因为何,灵乐所言虚实,深究都已经毫无意义了。人是在帝黑没了的,这确是真的。叶凌没了妻子,小智没了母亲,这是真的。纵使颜夜驱动几千张,甚至几万张异能符将帝黑夷为平地,炸无可炸,只怕都难消他人失去至爱之痛的万分之一。 如果经歷了这些的是颜夜,他一定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招灾惹祸是他,恶意源头是他,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之。可是,被殃及的却是叶凌,他却对着向他低头请罪的颜夜,一字一句地说着「不关你的事」。 次日,叶夫人腐烂的遗骸被装入巨大的礼盒中,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清夷司。那是有史以来,颜夜第一次见到叶凌崩溃的样子。叶凌总说这不是他的错,别瞎往身上揽,仅仅是个意外罢了,反倒常常哄他开心了。 意外意外,都是意外。但最不该出现的意外,则是把他留在清夷。叶凌对他越好,颜夜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耗干异能都无所谓,他的命本就是拿叶夫人的命换的,即便是为叶家、为清夷战死,他都毫无怨言。就当赎罪了。 叶凌本来专心地开着车。余光一瞥,见颜夜正发呆,半天没动作,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从挣扎中回神,摘下了耳机,摇头道:「没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叶凌见颜夜笑,也忍不住笑起来,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哎,我听说了,帝黑夜宴那晚,你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颜夜道:「我干的大事儿海了去了,你指哪件?」 「时隔多年,又一次徒手炸帝黑,恭喜颜书记再创新高。」 这话恭喜得颜夜心脏一抽,脸色蓦地一僵,顿觉心虚。 卧槽忘了这茬了! 叶凌说得近乎打趣,属于再正常不过的玩笑话,乍一看没有任何不妥,可在颜夜听来,却无异于地雷倒计时。他哪里不晓得叶凌口中「惊天动地」一词所言何事,但这惊天动地背后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不论炸帝黑多少次,叶凌的重点其实不在炸的对象,而是炸的方式,怎么炸。 是啊,不驱动异能,怎么炸? 颜夜本想利用几天的昏迷,把这事煳弄过去,却没想到叶凌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出其不意丢出惊吓,该挨得骂还是会挨! 怎么说呢……总觉得已经习惯成自然了。颜夜硬着头皮干笑两声,难得地吞吞吐吐起来:「谁、谁啊?谁口水这么多呀,不知道沉默寡言是美德啊。」东猜西揣,八成福七七没跑了。 叶凌莞尔一笑:「你紧张什么?我还没说什么呢。」 颜夜心道你永远别说才好,抢先仰头嚎一嗓子,心酸无奈溢于言表:「孽报!孽报!我和帝黑那孙子势不两立!」 叶凌道:「放心,你俩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会无期了。」 颜夜一听这话,心觉不对,从座上弹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这时,车身一转,停靠在路边。叶凌道:「蓝灯区办妥后,你就收拾收拾东西,去善后科报导吧,我想,执行科不适合你。不过别担心,善后科依然有你一席之位,清夷总不会亏待你的。」叶凌神色平和,语速不徐不疾。语气却坚定果决,说一不二,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 颜夜胸口倏地一空,脸上神情有些呆愣,突然发急了:「不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叶凌转过头,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就凭你不是肉/体凡胎,凭你自身难保还肆无忌惮,凭你不知道哪天就他妈嗝屁了!」 第36页 叶凌握紧拳头,拔高音量:「既然你不听话,清夷司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我的命令你总该听吧。我看善后科就非常适合你,你不懂得保护自己,那我只能让善后科保护你了。你不是一直嚷嚷太累吗,你不是总想求清闲吗,善后的工作没这个复杂,料理后事总会吧。趁把自己作没之前,多跟他们好好学学,顺便学着怎么给自己善后。」 叶凌说完,绷紧了嘴唇。他说得颇为刻薄,说者有心,听者却不知作何感想。只见颜夜低首不语,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 他听得出来,叶凌是真生气了,颜夜早就猜到叶凌得知此事绝逼找他喝茶,时间早晚罢了,所以他一点不惊讶。知道了又怎样?顶多挨几顿骂呗,骂完照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未曾想,他前脚刚挺过一场虚惊,后脚的惊吓就接踵而至。叶凌这回居然这么狠心,直接调了他的岗。 颜夜抬头,直视叶凌,辩白道: 「谁说我不爱惜自己,那是真没办法了,我听你的话,可你也得理解我。」 「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跟你辩论,这是命令,你得服从。」 「……」颜夜顿了顿,干脆一咬牙,破罐子破摔有话直说,「我不想。不想调职,不想去善后科,我就想做外勤。」 叶凌不耐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你心里就真的一点数没有吗!」 颜夜没正面回答他,不急躁,也不生气地道:「叶凌,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任过我,觉得我这人特别不靠谱?是不是?」 似乎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叶凌神情一怔,直到颜夜盯他片刻钟,明白了什么似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自嘲的轻嗤。叶凌神志回笼,赶忙道,「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又低声补充,「绝对不是因为你不靠谱。」 颜夜道:「那是为什么?这就是你信任我的反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得他刚来清夷那会儿,不管什么安排,叶凌都会第一时间交代给他,并让他放心大胆地去做,甚至一些难懂的谜团会主动跟他讨论。不单是因为信任他,更因为他是清夷司书记,有义不容辞护持清夷的责任。然而,这是以前的叶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急事难事,叶凌不再主动指派他,而是每回都得靠自己主动请命,他偶尔还得犹豫一下才点头应允。 「你自己想想,这几次碰上帝黑,哪次你是完好无损回来的?我哪次见你不是满身狼藉半死不活?我是想信任你颜夜,你拿出让我信任你的证明了吗!说空话谁都会,结果怎样了?毕竟是你的异能,我也不想限制你怎么用,可是我不相信你不会受伤!哪天我再见你……全身僵硬一睡不醒了,你就开心了?!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终于解脱了,你是挺开心的。」 饶是颜夜隔三差五地气得他七窍生烟,饶是自己总恨不能一怒之下拿鞋底子抽死他,但叶凌并不是真的怪他。因为,他始终明白,欠揍是颜夜的特点,死活改不掉的,所以只好认了。可是,叶凌一想到颜夜催生的异能,后果竟然是靠损耗生命换来的,有朝一日,自己註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亡命殒,他甚至能感觉到了什么叫窒息。这不是出于什么特殊原因,叶凌就是觉得,或者说不愿意,看着一个人这么煎熬地活着。 但是,后来他发现了,把控得当的话就没事,这命途是可以扭转的,既然有希望,为什么不去做?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可失去一个人,是永久性的。损身折命的异能不用也罢,颜夜不愿改,他就逼他改。即便这样,颜夜成天却仍跟没事儿人似的该说说该用用,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听罢,颜夜睁大了眼睛,又摇头低喃道:「我不是,叶凌我......我不想跟你吵,那几次是意外。」 好吧,又是尼玛的意外! 叶凌冷笑一声:「意外没死成是吧?」 颜夜瞪着他,没说话了。半晌,颓然地靠了回去,吸了口气,声音很小却又很倔强地道:「真的是意外。我没这样失手过,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实力如何。虽然这话听着挺自恋的,但清夷司没有我,真的不行,我没有清夷司也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小卒都出征了,我这个大将躲着算怎么回事?当初我来清夷司,你说会尊重我的选择,叶凌,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叶凌一时语塞。 认识这些年了,两人已经好久没闹得这么不愉快过。在颜夜看来,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他和叶凌几乎天天吵天天闹天天不愉快,早就司空见惯了。不过今次的心境从本质上有别于往日,正好藉此契机,把憋了一肚子的话都摊开了说,省得越积越涌,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破。 这时,叶凌下了车,整个人靠在车门上,背对着颜夜默不作声。车窗一落到底,颜夜透过窗框望着他的背。不知过了多久,车外那人道:「颜夜,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怎么,」叶凌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仿佛是痛在自己的身上,砰的一声,拳头砸在车门上,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坑爹的异能......还不如,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看了一会儿叶凌的背,颜夜把头低下去,两只手都插/进头髮里:「我也想问,无数次了,但是不知道该问谁。为什么选择了我啊,为什么对别人来说信手拈来的事,到我这儿就这么麻烦?叶凌,是我造了什么孽吗?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异能者,为什么,我体会不到一丝拥有异能的快乐。」 第37页 颜夜身边围绕着很多人,身怀异术者,□□凡胎者,那些人都很羡慕他,不惜厚着脸皮找上门,求着他借一次异能,颜夜都毫不吝啬地借给他们了。那些人会因为持有一次强盛的异能兴奋不已,对他感激不尽。对颜夜来说,如果借出异能是拥有异能该有的快乐,那么这份快乐,亦是来之不易。 颜夜这个人,不论是在帝黑,抑或帝清,没有干过部长以下的职务,加上异能本身出彩,因此,到哪儿都是炙手可热的明珠,他出类拔萃,身份尊贵,也使得他心气极高,自尊极强。见不得别人怜悯自己,也绝不会让别人目睹自己不体面之处。 但说消沉,众部员可能会指任何人,但绝不会指到颜夜身上。因为,他们真的没有见过颜书记脆弱的样子。除了调皮耍赖假正经,即便对部下严苛,偶尔凶一下,也不曾让谁难堪过。因此,在部员们心中,颜夜也算是一位梦寐以求的理想上司了。 「既然不能扭转生命的量变,那就改写生命的质变吧。我是异能者,用异能创造一些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觉得值得。」 叶凌已经记不得,这句话是颜夜什么时候说的了。可是,每当想起,他都不会忘记,颜夜说完这句话,他们彼此的脸上却都流露出了,近乎于释怀的表情。 第17章 书记探真爱 遗憾的是,到最后,颜夜都没能跟叶小智搭上话。 这是他第二次领略叶小智的尖叫。果不其然,从校门口陆陆续续涌出的学生当中,叶小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笑眯眯沖她打招唿的颜夜。她呆了一下,脚步僵在了原地,突然,神情变得狰狞至极。在所有人都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放声大叫,一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颜夜扯扯嘴角被这威力惊呆了,下意识地走向叶小智想说点儿什么。叶凌伸手拦住他,递给他一个口型。喊了声「小智!」,自己走了过去。 颜夜定定看着叶凌的背影。 还是……暂时离开吧。 不能着急,唯独这件事上不能急! 叶凌蹲在叶小智跟前,给她擦眼泪安慰她,叶小智则抱住叶凌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痛哭流涕,哭叫之声伴着极度畏怯的阵阵发抖,全部映进颜夜的眼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瞟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密集。此时此刻,颜夜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慌乱,手足无措地后退了几步,转了个身,唐突地逃走了。 辗转回到清夷,再也没心思休憩。颜夜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已经恢復如初,他把绷带拆卸下来,挑了个角落抱着膝盖开始怀疑人生。 次日傍晚,全员集合。顶着两道黑破天际的眼圈浑浑噩噩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颜夜,果不其然把大伙吓成了石雕。叶凌先行回神,打量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奇怪道:「你睡猪窝里了?」 颜夜阴恻恻地嘿嘿两声,有气无力地微笑,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头髮,反问:「小智还好吗?」 叶凌道:「还好。」 颜夜低垂着头,抿紧了唇。叶凌怔道:「...颜夜?」 好一会儿,颜夜闷闷地道:「对不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我怎么总让你失望,其实你不信任我也……」叶凌打断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你是我最信任的部下。」 「我觉得我更适合善后科」——这话颜夜没说出口。不是没来得及说,而是算准了叶凌不会让他说,颜夜满意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叶凌就是这样一个人,吃软不吃硬,也不记仇,往往自己先服个软,他心就跟着软了。若是变本加厉地买个惨,叶凌都能给你砌好台阶,说「下来吧」,如此这般一来二去,颜夜便心安理得地顺着下来了。脸上人比黄花瘦,实则心底桃花朵朵开,颜夜在心里比了个耶,转瞬之间又是人生无限好。 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细细一听,颜夜这才得知,帝黑居然也在蓝灯区。叶凌抄着手斜他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变幻莫测,问道:「你这么兴奋干什么?」颜夜一怔,无辜地眨着眼睛,指着自己道:「我?有吗?」 「我警告你,蓝灯区你可以去,但是管好你自己,别主动犯浑挑事,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丢下他先走了。 被莫名其妙说教了无数顿的颜夜,施施然耸了下肩。许青阳擦肩而过时,瞥他一眼,幸灾乐祸:「好搭档,好自为之,别犯浑。」 众人离这三人格外远。生怕触了谁的逆鳞。 走出清夷结界,众人分道扬镳。恰在这时,忽来一夜习习凉风,吹得众人衣摆轻飘,鬓髮摇曳。虽然眼下正值夏末,却是胜在夜深,凉风忽袭,免不了要缩下脖子的。 「啊,我的花!」 一声惊唿,慌张至极。众人纷纷回头,循声张望,只见颜夜保持着尔康手,伸向了被风卷向夜空,兜兜转转、纷纷扬扬的一朵白色小花。欲哭无泪道,「我刚摘的操!」 「......」 众人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转回头,不敢作声。只当和他不熟。 那是路边唯一一朵盛开的洁白小花,不知其名,却在浓重的深夜里亮得夺目。没有人会注意这么平凡的事物,即便注意到了,也是不以为然。颜夜一眼就发现了,竟还有些稀罕地凑近了,心觉得好玩儿,有意取下收藏起来,谁知,刚摘下还没握紧就被一阵风颳走了。 第38页 其实,只要他足尖轻跃,速度够快,还是可以拿回来的。奈何这阵风来得猝不及防,走得猝不及防,防不胜防。那小花又轻飘飘的,勐地刮出老高,且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无法,颜夜在心中沧桑点菸,自我安慰道:好吧、好吧。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追不来,原谅你放荡不羁爱自由。 靠着副驾驶,颜夜的视线越过窗外,举目仰望。又忍不住去想,谁会接住它呢? 跟着风不知飘扬了多久的小白花,宛似旷野任意漫游的野鹤,虽然无所牵挂了,却不免有些孤独。被一席凉风玩弄得皱皱巴巴,时常飞舞打滚,潇潇洒洒又浑浑噩噩,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到何处去。 风渐渐止息,小白花被高高抛起,又重新跌落尘泥。所幸,这一次,一双手及时接住了它。 千里之外,天宫塔的天台上,数名黑衣者屹立于瑟瑟萧风中。若不细看,很难从幽沉的天幕中窥见他们的身影,似乎与天空融为一体了。仿佛他们就是黑夜,黑夜就是他们。 为首的男子迟迟没有动作,一旁下属如履薄冰地出言提醒了一下,男子才终于把目光从手心转移开,望向了千里之外的地方。不想,瞳仁深处却潜藏着滚滚暗潮。把手上的东西妥帖收入贴着胸口的口袋,温声道:「猎捕目标,务必留下活口。」 「是!」 众黑衣人领命,行动极快,干脆利落地接连从高塔一跃而下,很快消失于四面八方。 晚,蓝灯区,群魔乱舞。 车辆驶出一条茫茫隧道,接着,光亮乍现,蓝灯区的全景豁然呈现在眼前。颜夜暗暗慨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灯火通明,狂野不羁。这是帝都最大的灰色地带,在这里,没有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天性,有的只是两条不成文却又被大家心照不宣贯彻的法令,支撑着蓝灯区的生存——异能至上,娱乐至上。因此,蓝灯区也有「小帝黑」之称。 尽管如此,可两者之间却差别甚大。一个效仿出来的东西,终究只是赝品,仿得再像,也不似真物价值连城。帝都之城何其大?狂欢之地海了去了,可是,帝都真正的狂欢地狱,却有且只有一个。 蓝灯区从不缺人。放眼望去,条条大道上,逗留着不计其数的□□凡胎,形形色色,喧闹异常。异能者也有,大多则是经营灰色生意。将车放好,颜夜等人在大街上梭巡。 人一多,有趣的景象也就多了起来。左边,一人当街向同伴炫耀起了自己新收穫的异能。说着,翻手托起一捧掌中焰,还未照亮一方,旋即熄灭,只剩一缕逗留在掌中徐徐上升的黑烟。 还未装x就已宣告失败,「掌中焰」兄弟顿时脸显尴尬之色,围观人则哈哈哈笑个不停。 「噗!金玉在外又怎样,内里还不是照样废?没有那个命,就乖乖认命。偏要逞那个强,在这丢人现眼。也不怕笑死人!」许青阳傲睨一侧,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出滑稽之景。 看到好玩儿的,笑一笑人之常情,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喝彩的事,笑完了就算了。偏偏许青阳不肯,还要表达一番,不知是不是有意的,音量还不小,给人听去,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态度相当的不友好了。 想了想,颜夜还是不打算跟他掰扯,全当听不见。接着目光调转,被另一撮声音吸引了注意。右边,三三两两将一男人围在中间,正拍手叫好,连连称赞。 「哎哟!你这个可厉害了,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这还用说?没个六七位数下不来!哎哎大师,我,我,您给看看我命相呀,我多大结婚啊?不瞒您说,我老妈天天催,天天催,急着抱孙子呢!可我不敢跟她说我连女朋友还没有......只有左手右手,唉!」 「我也是我也是,要手有啥用,要对象啊!」 颜夜:「???」 众人掠过那群人往前走。这时,忽听「左右手」兄弟高唿一声,惊道:「我的妈呀!大师您这也太准了!全中!全中!真的啊?我的真爱近在咫尺?那就借您吉言!我快等不及了,大师不愧是大师!」 有人不屑道:「我要是有钱,也去植个异能玩玩儿了,不说中不中用吧,起码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有人见势,抢着道:「大师,您再看看我啊!我给钱的!」 许青阳听得直翻白眼,斜眼瞅向身边人,纳闷道:「干什么不走了?」 走在他身边的人是颜夜。身后窃窃私语的三小只见上司止步不前,也跟着停下来,范乐乐茫然道:「书记?」 只见颜夜立定不动,静默不语,目视地面沉思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始倒退。不多时,竟又退回那群人身边。一股脑地扎进人堆里,拨开两个碍事的脑袋,探头微笑道:「大师!我有问题!实不相瞒,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这个人情场特别不顺!谈一个崩一个,您看我左手指纹都磨没了!请您也帮我瞅瞅,我这人情缘到底如何呀?愁死我了都!」 远处一众人:「......」 「大师」被突然冒出的脑袋吓得一激灵,抚着胸口镇定了好半天。获异不久的人,都想在他人面前一展实力。一听这话,那自是来者不拒,想也不想说声「好吧」。开始轻捻八字小胡,将颜夜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眼珠渐深,失去了光泽。后者则笑眯眯地静静等待。 第39页 不久,「大师」眼中高光重现,神色却逐渐古怪起来,露出不太贊同的表情,砸吧了一下嘴,道:「这位小哥,你怕不是寻我开心的?」 颜夜歪头不解:「大师,这话怎么说?」 大师道:「小哥,先不说你情缘咋样,就沖你这副形容,说情场失意,我也是不信的。不过吧,虽然你不缺人爱,可要想找到真爱,恕我直言,只怕是......」 颜夜嘆气:「只怕是没戏?」 「只怕是更容易啊!」 颜夜眨了眨眼睛:「啊???」 大师道:「啊什么啊,不信?那你就看着吧。这个世界上啊,最爱你的人是他,一定会凑过来的人也是他,你站在那里等着就好了,根本不用怀疑啊。小伙子,不要担心,孽......咳,真爱会不请自来的!」 颜夜道:「您刚才是不是卡了什么,孽,孽啥啊?」 大师呵呵一笑,摆摆手:「没卡没卡,不是孽缘啦——」说着,一巴掌重重拍在了颜夜肩头,给予肯定似的又拍两下,把他拍得一歪,「站得累了就坐会儿,躺着等也行。总之,朋友,别怕,你官场比情场失意多啦!」 颜夜揉着肩膀,哈哈道:「我谢谢您嘞,您就是当代预言家啊!」 跟大师握手告别后,颜夜乐呵呵回归队伍。和他不同,四个人的表情却都各有各的一言难尽。刚归队,果然就听到了许青阳迫不及待地讽刺,「你信这套?颜大傻白甜?」 颜夜听爽了,开心了,任他阴阳怪气。 「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给不了的。算命是项技术活,算好了也是一种本事呢。你说是吧,小朴同志?」 突然被点名的朴玉吓了一跳,扶着眼镜连忙点头,紧接着就收到许青阳甩过来的眼刀,又连忙摇头。左右不逢源,没辙了,朴玉默默挪到两位同事身后。 颜夜满不在乎地摊了下手。察觉一事,目光下移,端详道:「小朴同志,你的脚还没好吗?走路是不是挺疼的啊,其实你也没必要跟我跑这一趟,哎呀,当代爱岗敬业的好青年真是不多见了。」 朴玉躲在福七七身后,闻言愣了一下,从她身后冒出半个脑袋,讪笑道:「没事没事,嗯......比起书记您,我都是小伤啦,一点都不碍事的。」 福七七惊道:「老大,您眼睛是显微镜做的吗?您要不说我都以为朴玉恢復好了,太可怕了。我错了老大,刚才我不该偷吃零食而不给你分享!」 范乐乐道:「我也以为小朴同志没什么事了。书记我错了,刚才我不是故意说您心里没逼数的!」 颜夜和颜悦色:「嗯嗯,我都知道了。」 三人瑟瑟发抖。颜夜继续微笑:「你们干什么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废话不多说,找到基地的线索了么?」 许青阳哼道:「要是那么好找早找着了!而且异能植入需要签保密协议的,回魂手将异能源植入凡体时,顺带也会植入别的东西。被植入者一旦泄露了什么不该说的,被身体里的东西感应到那了,可是玩儿命的。我们就是找人打听也打听不来。」颜夜没有回答,依旧笑咪咪不吭一声。许青阳被他笑得背上一层恶寒,「你干什么笑得这么贱?难道你有线索?」 说完这句话,许青阳的表情就不对劲了。指着颜夜的眼睛,愣怔道:「你的眼睛?」 颜夜熄掉瞳孔中一闪而过的红色网格,不置可否,歪了歪头:「我的眼睛怎么了?」言毕,许青阳立马明白过来,冷呵:「废话,你说怎么了?你是不是对那人下傀药了?在你们刚才握手的时候吧,真有你的,司令的话全当放屁。」 虽然当着部员的面,颜夜很少驱动异能,但许青阳一直是跟着叶凌混,不能说对他的异能招数了如指掌,也是知道个大概的。 颜夜竖起大拇指:「聪明!」既然不能直找人问,那就间接问嘛!带路总会吧? 清夷五人蹲在路边,等待片刻,只见那位大师不知说了些什么,若无其事转身走开了。往哪走,大家心知肚明,颜许二人对视一眼,五人一同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了另外两个与众不同的身影,颜许二人不约而同脚下一阻,脸上都现了黑。三名部下见况有异,纷纷从两人身侧探头去望,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俱是大惊。范乐乐嘤出了声,两位姑娘更是连声都不敢出了。 心惊肉跳时,颜夜头脑迅速冷静下来,目不转睛紧紧盯着那两人。眉头蹙起,低声吩咐:「你们三个,去别处玩,暂时不要一起待着了。」 怎知三人正有此意,巴不得赶紧开熘。倘若真要在这儿打起来,有两位领导坐镇,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添乱。 废话不多说,三人应声「收到」,就地解散。 许青阳也是脸色难看地目视前方,似乎警惕着什么。 说来也不奇怪,帝清帝黑向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巴不得对方分分钟从世界上狗带,如今见了敌对人物,能有好脸才是怪。 先前经歷的种种歷歷在目,明明过了好几天,却清晰得恍如昨日发生。颜夜瞪视着其中的黑衣男子,四个大字以弹幕形式横穿脑海。 恶!鬼!缠!身! 「我不会对你出手,我们会再见面的,相遇千次、万次……」 第40页 「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记住我,不管用什么手段。无论你看到什么,经歷着什么,脑海里都有我的身影,抬头就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脑海里重现出一幕幕糟心的画面,一股说不清的烦恼不知觉涌上了颜夜的心头,心脏也在隐隐发紧。 和邱觉并肩而行的还有一人,是位肤白貌美的女子。她只露了侧脸,茂密秀髮编织成一束麻花拢在肩侧。那女子腰细腿长,及膝的黑色长裙衬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配上高靴,更显高挑。看着各大动漫中常见的□□髮型,颜夜真的很想大喊一句:女士!你的髮型很危险啊! 斯情斯景,那女子正微微侧首,左手叉腰,表情似有些责怪地拿右手食指戳着邱觉的额头,好像在出口训诫。后者则是一副歉意颜色,两只手举在耳朵两旁,频频陪笑点头,一派诚恳受教之态。他们俩一个忙着训人,一个被迫挨训,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异状。 颜许二人却不敢放松警惕。然而,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邱觉的眼球忽地滑向了他们!颜夜没防备,脸皮绷紧,忙急转身,好巧不巧,肩头颳倒了和他擦身的人。 「诶哟喂!」 颜夜与他错身避开,迅速站稳。而被他撞了的年轻人就没这反应速度了,两手撑地,瘫坐在地,整个人楞楞的不知所措。头髮、脸上、衣服上沾着打翻的爆米花,他抬头跟颜夜对视一眼,嘴角瘪了下去,非常委屈:「爆米花,我的爆米花,就这么没了……」 到底是为什么一遇上姓邱的就这么水逆啊! 不在他那儿水逆,就在别处水逆!造孽呀?! 想不通。想不通。颜夜把五指插进头髮里来回搓,好心情登时败个精光。眼下都这样了,也无所谓惊不惊动其他人。他弯腰用手扶住膝盖,朝那人递出另一只手:「你还好么,呃,抱歉,爆米花我会赔你的。」 男人没有接过颜夜的手,准确说还没来得及接,就听身后意料之中地传来一个清润女声,轻声唤道:「颜夜……?」。 说话人试探地问出口,声音却是结结实实的讶然。这边三人循音望去,不远处,一男一女高挑的身姿映入眼帘,男的嘴角含笑,女的神情微愕。 该面对的逃不掉,孽缘来了挡不住。颜夜深深嘆气,看了他们一眼,倒没有故作惊讶。地上男人双目大睁,看得呆住,一时半会儿不见起来的意思。颜夜不好意思打扰他,于是直起腰板,转身微笑道:「灵乐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18章 真爱到此一游 没错,这位一如既往美丽的女子,正是帝黑专用医师,灵乐。虽然留着相当危险註定狗带的死亡髮型,却是干着妙手回春的工作。颜夜想起方才邱觉被训的情景,突然间有些幸灾乐祸。灵乐比颜夜入职早,资歷深,别说教训一个任职不久的督导官,就是教训他,也是有那个资格的。 二人在帝黑结识,又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想当初,作为后辈的颜夜每逢外出受了伤,回来了必定得遭灵乐强行一通治疗。只因为两人关系足够铁。时至今日,在颜夜心中,灵乐依然是那个既时髦又靠谱的大姐大一样的存在。 可惜自从他叛逃出走,远离帝黑后,两人便因种种缘由再也没有过联繫,通知叶夫人死讯那次,则成了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许青阳见着黑西装就心烦。帝黑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好感不败则光。他扫了颜夜一个眼刀,压低语音:「司令说什么了,你又犯浑找什么事?」 颜夜耸了耸肩道:「天地良心,事不请自来的好吗?」 朝对面挥了挥手,眉开眼笑。仍低声道,「给个面子,别在这儿打。」 许青阳翻了个白眼,无语死了。 「真的好久不见。颜夜长高了,还长开了,帝清的生活怎么样?」说着,灵乐伸手就要触碰颜夜额头,手臂抬到了一半,却蓦地一僵,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双手环胸,又道,「你比之前瘦了,在帝清没人管着你,又挑食了吧。」 颜夜就那么站着,眼看那手伸来却未做躲闪之势,只是弯了弯嘴角保持微笑。若在以前,灵乐哪会顾虑这么多,只怕接下来就像戳邱觉似的,往他脑门上戳了,自然得好像根本没什么不对。但是,时过境迁,眼前人还是那个人,有些东西却不是一如往昔。似乎哪里变了,可仔细看看,又似乎从未改变。 其实从颜夜急转身时,就感觉有道目光盯在了他身上,那瞳中滚动着的汹涌澎湃的激流仿佛要把他点燃。这会儿离近了更加灼热。 颜夜摇了摇头,哈哈两声:「没有的事,我很喜欢清夷的伙食,比别的地儿好了不知多少倍,我喜欢那里的所有,」顿了顿,道,「灵乐姐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样子,很美。」 「可是,我认识的颜夜长大了。」 她和教训邱觉时的神情有了截然的不同,明明前一刻还气唿唿的,辗转就变得感慨又惆怅。灵乐把话说得隐晦,颜夜却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见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反而付之一笑:「灵乐姐,长大没什么不好啊。没有人是不会长大的,只有长大了才能看透一些没看透的事情,趁早回头是岸,不是很好吗?」 未等灵乐说话,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邱觉出了声:「不好,对一些人而言,早早就身处地狱,即便长大了也是爬不出来,回头哪有什么岸?」 第41页 抬槓?想打架?颜夜还没吭声,许青阳插嘴道:「看透不说透,地狱给爷爬。」 颜夜:「……」 噗哈哈!!! 邱觉这才注意到他,开始迈步,步步逼近许青阳。他面孔沉静得不显愠色,却无形中流露出一股危险之气,颜夜不动声色地往许青阳那边迈了一小步,挡住他半个身子,做出拦截的架势。同时眼观六路,扫视四周,人流并不很密集,施展手脚绰绰有余。叶凌不让他惹事,颜夜会乖乖照做,可若是谁非要生事,他自不会让对方无事。 见他拦在许青阳身前,邱觉突然止步,视线穿过颜夜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俯视许青阳,平和即逝,徒转寒声:「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日,阴林深巷,许青阳噼里啪啦狂甩数鞭,招式凌厉一如风雷电掣,威势狠辣一如血海深仇,没打伤邱觉,反倒打伤了邱觉的人,到现在死活未可知。邱觉这个人,记仇之深令人髮指,颜夜是见识过的。暗巷一事,势必让他深记于心了。虽说凭颜夜一己之力,不是没可能从邱觉手里脱逃,可若没许青阳那几鞭子的忙,他就得驱动更多的异能才能脱身。这梁子本该是他和邱觉结下的,没理由把许青阳牵涉其中。 「邱觉,回来。」灵乐皱眉沉声道。 「……」邱觉听罢,凛冽的眼神从他们脸上移开,转向了灵乐,脸色稍显迟疑,才默默退回几步。 颜夜一口气没松到底,对面突然道,「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声音低沉,乍一听来,仿佛是在对许青阳叫板。但它低得似乎只有两人能听到,颜夜心知肚明,邱觉是在对他说话。 所以人活着就是为了记仇吗臭小鬼?! 那边都让步了,这边也不好不让。察觉到许青阳手心已开了光洞,作势就要祭出那节白骨鞭,颜夜记得它叫「佯狂」来着。心道:这名字真是一点也不配许青阳,他可从来不佯装疯狂。 颜夜把手背到身后,给他使了个停战的手势。许青阳意会,却并不怎么认同,恶狠狠地咬出一个「你!」字,再要说话,颜夜斜眼睨他,硬是把许青阳的后话憋了回去。 灵乐呵呵道:「说起来,帝清的人来蓝灯区算是稀奇了,颜夜,你们是在调查什么事吗?」 灵乐本是顺口问一嘴,一时没控制住就跟朋友聊天似的交谈了起来,因为以前他们就是这么无话不说。可当颜许二人一同朝她看去,都没有回应时,灵乐就意识到言辞上有些不妥了,轻啊了一声,掩嘴讪讪道:「抱歉,是我太多嘴了。」 多嘴了什么,已不由分说。诚然他和灵乐可谓是多年至交,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不过那都是叛逃之前,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身份殊异,立场亦截然相反。涉及到原则问题,即便关系如何亲密,也不应该打破某些边界。 「这没什么,灵乐姐。改天再见啦,到时候不要拒绝老朋友哦。」颜夜转身之余,余光有意无意扫了她旁边一眼,又弯起嘴角,抬了一下手,「邱督学,我们来日方长。」 直到走出很远,颜夜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拍拍胸口缓了口气,侧首道:「谢啦。」许青阳给了他面子,自然要跟人家道声谢的。许青阳冷笑:「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颜夜大大咧咧指了指自己:「不止呢,我还有七七四十九面,你想看吗?」 「谁稀罕,自己留着过年吧。」许青阳双手抱臂,大拇指隔空指了指他们的左边,道:「这人,怎么解决?」 是啊,从告辞到现在,他们身后就一直默默无声地跟着个人。他们一路走,那人就一路跟,他们停,那人便停,始终不罢休。 眼下,颜夜二人又停顿下来,身后之人果然又一次站定。 两人齐齐回身,那男人见他们都堪堪望着自己,转而逃避似的四处看风景,两双眼睛凝视他半晌,盯得那男人额头冷汗涔涔直下,假装看了会儿,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朝颜夜他们战兢地挥手道:「哈喽两位……」 那男人食指对碰,不知该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个情况才好。颜夜看他左右为难,先开口道:「你是来找我要爆米花的,还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其实,他们早就发现被人跟踪了,跟踪者并不偷摸鬼祟,相反,光明正大得很。颜夜置之不理,有意让他继续跟。他则把手摸进了衣兜里,掏出一张卡片,巴掌大小,像是名片。 如果他没猜错,把卡片塞进他兜里的人,就是和他擦肩而过被他一不小心「撞」倒的这位了,「若非看你身份不一般,你那只手塞我兜里时就被捏断了。」 「不不不……」那男人一听他这么说,脸上更是惊悸,动作更是仓惶,摆摆手一退再退,似乎又觉得退了也没什么用,遂站稳,踌躇道,「若非我对你们有用,你也不会给我机会让我接近你吧,哈哈哈……」忽然,他双手合十,弯腰举过头顶,一派诚恳地道,「各位清夷大佬们,拜託收留我一阵,可怜可怜我,我这个人干啥啥不行听话第一名任劳任怨在所不辞!只要你们能保护我……」 不,回魂手大大,你才是大佬啊!!! 算幸运吗?颜夜一趟下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要去拜访的人,竟然就这么不请自来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喂!而且,堂堂一将难求回魂手,不说清高自傲,也该是处变不惊的吧,此情此景此人,怎么看都跟这两个词八竿子打不着好不好!莫名之怂是怎么回事!你可是大佬啊大佬! 第42页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货是回魂手的,其实,并不难发现。颜夜看向了回魂手对碰的食指——在他将卡片不动声色塞进自己兜里时,颜夜就注意到了这一细节,这会儿再看,更加明了。 那似乎已经不能再看出食指的形状,虽然仍是纤长,但毫无圆润光洁可言。可以说,已长成了一把带有稜角的刀刃之状,任人看去,都不禁怀疑这是不是拿人皮包裹着的手术刀?想必是回魂手长期使用异能做手术留下来的后遗症。 颜夜暗自讯问方才的算命大师,得到求证之后,这下子是彻底敲定他就是清夷要找的回魂手。便自行解除了大师身上的傀毒。 回魂手能在蓝灯区混得风生水起,本事绝非普通。帝清此次行动搞得轰轰烈烈,震动帝都,若想拿到是谁负责蓝灯区的信息,也并非困难之事。 许青阳被一来二去的无厘头对话搞得懵逼。他甩了甩头,稍加思索,豁然大悟,指着那个强颜欢笑男,好半天才蹦出几个字:「我□□操,他不会就是……」 颜夜道:「我□□操他就是!」 许青阳: 「……」神经病? 颜夜照着卡片上面的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回魂有专攻,重生不偿命。」待他念完,只见那些字的笔画竟逐渐拆离分解!不多时,居然重新组成了一副新的图案——那是一条类似路线的图形,条条大路相交错,颜夜所在地是一个发光的蓝点,他前进后退,蓝点便跟着前进后退,而终点处的小旗子,则在距他几米开外的地方,颜夜抬眼一看,小旗的位置正是回魂手。原来,这是一张微型定位图。他五指间把玩着卡片,道:「嗯——你我之间利益共同,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地协助我们,清夷自然会和你建立友好的联繫。不过我蛮好奇的,你到底是得罪谁了,怕成这样?」 话音刚落,回魂手的眼睛逐渐睁大,颜夜从他眼里读出了恐慌。只见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抹令众人熟悉到窒息的乌黑衣角从所有人眼中飞驰而过。 第19章 与爱为敌?! 「哈哈,这傢伙是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帝都黑翼党。」 声音从上方响起,来得猝不及防,三人循声而望,不禁面露错愕。 颜夜等人此时处在握手楼挤成的窄道间,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网,那人一身漆黑,额前碎发飘摇,长得和他的声音一样阳光焕发。颜夜只觉得此人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蹲在一条电线上,笔直的电线被他的体重压得凹下一节,他却是踩得稳稳噹噹,晃也未晃。颜夜脑子里旋风扫荡一遍记忆,蓦地想起这人曾出现在邱觉和他的共景中,好像叫赵群来着。 赵群把帽檐扶正,揶揄地看着他们道:「我劝一句,清夷的人不要来多管闲事吧。这傢伙耍人玩儿是一绝,今天他耍了底黑,明日,帝黑扬了他的骨灰也是无可厚非吧。哎,你躲来躲去这些天,最终还不是躲回了蓝灯区?以为找帝清当挡箭牌就万事大吉了?做什么梦呢?」 赵群跳下电线,落地的同时,四下接二连三又跳下几名黑衣人,将这三人包围其中。最后一名黑衣人却没有落到地面,而是踩着电线,背着手凝望下方。 赵群等一干人马半跪下来,单膝着地,俯首待命。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谁,颜夜无奈扶额,抬眼望他,道:「我知道你会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邱觉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穿,淡声道:「不是说过吗,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你是来找其他人的,顺道找我罢了。」 「恰恰相反。」 跑得掉吗?不管花费多大力气也是跑不掉的。 读懂了邱觉眼中之意,颜夜移目看向别处。以他们为圆心,帝黑将他们围堵在正中。虽仍撑持着恭诚行礼的姿势,但另一只脚早已蓄势待发了。 回魂手失魂落魄面如土色的表情吸引了颜夜的注意,他脑中灵光一现,拔高音量,突然道:「我们之间,成交吗!」 许青阳握着从手心抽出半截的佯狂,转头道:「什么?」 一听这话,回魂手当下瞭然,拍着胸脯放声狂喊:「交交交!我把自己交给你都行!」 话音未落,瞬息之间,勐厉的凌刃打向了回魂手的位置。这个力道定是重极,爆响过后,顿时激起扑天飞尘,挤破细巷窄道,涌出大路,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呛声四起。 又一道猩红诡光披头盖帽,重砸而来!颜夜错身躲过,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正抓着他手的回魂手吓得肝儿颤,吚吚呜呜,差点把他指头捏碎。 回魂手大大,不带这么怂的! 血绫仿佛长了眼,一击未中,又来一击,招招挖向颜夜的身后之人,都被颜夜险险避开。然而,眼下视线受阻,他闪避得了一时,却不能保证次次这么幸运闪过。情急之下,颜夜低喝道:「抓紧了!摔了你可别怨我!」脚底一抬,带着回魂手冲破飞尘,向空中跃去。 许青阳在黄土灰尘中甩出数鞭,只听得周遭惨叫连天。那抹横冲直撞的红光在一片白茫中狂舞,忽然向上直冲而去,不见踪迹。 待尘灰逐渐散去,众人才勉强可以睁眼。可是,目之所及,哪里还有回魂手和督导官的身影?就连那个清夷司书记竟然也不见了,有的只是,只是—— 第43页 站在帝黑前方......一个矮小的高中生? 许青阳踏前一步,稚气未脱的脸从消散的白尘中显现出来。那双眼中迸射出火焰般的怒涛,仿佛将其千刀万剁,都难解心头之恨。这可浑不似一个高中生的姿态。 他每挥一鞭下去,几乎都能打中人,且打得人皮开肉绽。地上已横七竖八躺倒几人。直到现在,许青阳手臂处仍有清晰地青筋暴起,仍是不消气。他死死握住了手中的白骨鞭,攥得指尖泛白。 「喂喂,」赵群退后半步,道,「我本来不想欺负小朋友的,千万别逼我,我们也很为难的。那个,还是不要让你父母伤心了吧。」 听到「父母」二字,许青阳脸色明显一愣。尘封在脑海里的永不结巴的伤口,此时被重新翻上来,疼痛侵蚀了全身。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仇恨,轮番轰炸着许青阳的身心。紧握鞭柄的手开始颤抖,喀喀作响。许青阳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你们几个,是单挑,还是一起上,我随时奉陪。」 蓝灯区乱套了,人们逃的逃,摔的摔,连摔再逃远离这一带。刚才的一拨人中,颜夜并未看见灵乐,想必是被邱觉支开了她才找的自己。颜夜一把扯下腰间的滑板扣,往上一抛,滑板腾空翻了个身,下一秒,即见原本拇指大小的钥匙扣竟迅速地扩大拉长!咣当一声,重重地落到地面上,已然变成和正常大小别无二致的滑板。 颜夜一把提起回魂手的后领,丢到滑板上,他左脚刚踩到滑板前端,忽听一侧有破风之响,紧接着就是回魂手的惊声尖叫。颜夜目光一斜,回魂手竟已不在他身后,而是,吊在了半空! 血色长绫捆着回魂手一只脚踝,将他甩向天空,随即又被长绫层层叠叠从头裹到了脚,密不透风得像是一个血色淋漓的人。颜夜喝道:「邱觉!!!」 一分一秒间,情势就这样逆转了!分毫不给他缓冲的时间,颜夜把右脚支在滑板的后端,掏出了那张微型定位图,只见小旗正以马赫的速度离自己越来越远,颜夜厉声道:「追!」滑板宛似离弦之箭,以流星赶月之势射了出去! 颜夜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争分夺秒了。他一路疾奔如风,四个滑轮时而压不住地面,呈欲飞不飞的状态。又在回落到地面的瞬息,与大地擦出簌簌火花,看得旁观者心惊胆战,仿佛连人带板下一刻就会摔个头破血流。颜夜却丝毫不惧打滑的危险。他脚踩板面,在或顺向或逆向的车流中流转穿织。闪烁的霓虹折射在他身上,便似一条翱翔于风中色彩斑斓的飞鱼。 这会儿颜夜逆风而行,宽松的休闲衫被大风灌个满怀,髮丝飘摇逸动,风把泪水刮出眼眶,颜夜半眯起眼,整个人已然在风中凌乱。脑中忽地想起一事,颜夜用右手的食中两指按住耳朵里的小球,语速很快道:「范乐乐,你们三个,到天桥上去!快!回魂手就在那儿!」 下一秒,对面来了回应:「收到!许主任带了我的追踪扣,我们正全力赶赴那边!」 「好!」 在边滑行边飞跃了第七栋写字楼后,颜夜停在了第八栋写字楼顶。只是这一次,脚下的滑板突然偃旗息鼓,不滑了。这并非是他命令所致,也不是滑板坏损,颜夜深知,是有东西挡着他不让走了。 四个滑轮均是欲滑不滑的,每每发力欲向前行,都被一股强盛的压力顶了回来。而滑板本身也带着颜夜的「力」,两股强力对峙,势均力敌,致使滑板无论如何也滑不动了。 无奈,颜夜跳下滑板,一脚踩着滑板的尾端,将它翘起,把手拄在滑板的上端。目光穿过千万条异彩纷呈的人潮车流,艷丽繁市,投射到另一个人的瞳孔里。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交会了。 天桥是帝都赫赫有名的跨江大桥,桥下是奔腾的波涛,江水翻滚声兽吼似的迴荡在城市中,轻易就盖住了桥下的唿救声。不知是不是巧合,颜夜脚下这栋写字楼的高度,恰好与天桥的高度持平,因而,他能够很直观地目睹对面的一切光景。然后,眼珠一转,那边的三小只也顺利抵达了江岸。 回魂手的双手被绳索捆绑,脸面煞白,像条腊肠一样,被吊在桥洞下,他腹部以下的部位已经完全被江水浸没,时不时被迎面而来的浪花波及,打得身体转上一个圈,埋没了头顶。等水退下,回魂手忙呛出好几口水。如此的煎熬反覆循环,简直就是故意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而在天桥的路灯上,立着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夜风一拂,斗篷乱舞,在冷月下越显不详。只是单单一望,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颜色了,只见得几只从月光中跳脱而出的乌鸦,在邱觉周身飞旋。 仿佛有个奇怪的执念在他们心中扎根作祟。如果不认认真真地打一架,如果不分出个谁高谁低,他们确信,彼此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喘息只得一瞬,脚下地滑轮便飞速地打起了转,紧接着,通体金芒暴射,连人带板一跃而起,周围的树木楼宇全部从余光里一扫而过! 乘着风势,破空前进!颜夜微微屈身,两臂张开。勐地跃到帝江的上空!滑轮在尘埃上跳跃了一下,势头仍是不减。邱觉那张满面诡色在他的眼前迅速逼近,放大。 五千米..... 三千米..... 一千米..... 眼见两人的间距越来越短,颜夜叫嚣道:你还有没品的花招,让我见识见识! 第44页 听闻,邱觉那双凛凛冷眸中倏地恍出一丝神采,左臂往旁一抡,随手掐住了一只擦身而过的乌鸦的脖子!那乌鸦哇哇扑腾了几下,身体骤然变形,竟压缩成了一根血红色的长梭!寒光流转其中。 想必这些乌鸦是血绫所化之物,邱觉向后拉手背,枪头指向颜夜的头部。 锋芒愈近,寒气无声穿透胸腔,忽来一阵恶寒!颜夜身移一瞬,飞速后退。 不是投铅球就是扔标枪,咋的,想当田径运动员? 红梭穷追不捨。所掠之处,犹如电火行空,吹得两旁茂密的树丛乱摆。 而身下是波涛滚滚,要是在这翻车了,掉下去绝壁会尸骨无存。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翻车呢? 滑行的速度并未因此减弱半分,颜夜左右警惕着,踩着踏板在空中翻转迂迴,行势灵活。激射而出的璀璨金光在夜幕滑出了一条绮丽绚烂的轨道。此刻,两人的间隔仅剩几十米。 看准时机,颜夜手中化符,挥指发出,蓝符瞬息化作千百道流矢,一涌而上,和红梭撕缠搏斗起来!红梭又化为形态灵活的血绫,与数百个光点在争逐中游蹿,血绫虽胜在速度迅勐,却不及流矢数量之多,没斗多久便成了瓮中之鳖,被那些光点穿膛破肚,四分五裂。 颜夜一转头,邱觉的笑脸惊现眼前。他哪里不知他要玩奇袭?然则,这一幕,恰到好处正中他下怀。脚下的滑板自动缩小成挂扣,重新别在颜夜的腰带上。他不假思索一个虎扑,生生撞进了邱觉的怀里,将他撞退数米。 颜夜这一扑,显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诶?」连他本人也是心头一震,有那么一瞬间,颜夜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等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贴了上去,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远处江面上,将人救下的执行科三位正奋力摇桨,驶离桥洞。他们时不时抬头关注下另一边的动态。这一次,四人抬头一看,直接吓呆了。 回魂手:「w!t!f!!!」 范乐乐托住吓掉的下巴,难以置信指着天上相拥交叠的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里「他他他」了半天,愣是没他出个所以然来。其余两人也被这一幕震撼得双双石化。老大这是闹哪样啊!要不要搞这么刺激! 邱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秒,瞳孔骤缩,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会主动投怀送抱。维持着抬手的姿势,讥笑凝固在了嘴角。感知到颜夜强有力的手臂在他背后交叉,无休止溢出指腹的血绫就像触发了闭合机关,当场偃旗息鼓,化做了一缕浮沙,迎风溃散。 第20章 调戏不成復被阴 颜夜也不确定这一抱能唬住这孙子多久,但看眼下搞得这么一出,效果意外拔群,居然直接化解了邱觉的异术! 趁他愣神中,颜夜艺高人胆大地把手臂往上移,顺势解开了邱觉背后晃荡的斗篷。边角轻轻抚过颜夜的脸颊,继而从邱觉身上脱落,刮远。 邱觉头上的帽子也被颜夜撞掉了,参差凌乱的碎发被下坠的狂风吹得斜飞摇晃。「你......」原本阴郁的目光,竟变得有些明朗炽热,沉静双眸中,映出了一张深邃明俊的面孔。 颜夜忽觉背后有异,感觉到一双手托住了他被风兜起的衣衫,隔着轻薄布料,摸到了他纤实的嵴骨。两人如磁铁一样紧紧交叠,鼻尖嗅到的,皆是对方身上淡淡的气息。朗月当头,逆光而望,仿佛两只相依相偎,拥抱取暖的清冽侧影,谁也无法将他们拆散。 但事实哪里会如此美好?颜夜把邱觉的脑袋压到自己跟前,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邱督学,一起地狱怎么样?」说着,两条细长的腿勾住了身前的腰骨,活似一头树懒挂在了对方的身上。一阵头重脚轻后,颜夜搂着邱觉,隔空调转了180度,如一颗硕大的鱼雷般,毅然决然向江中下坠! 这状况出现得意外至极,却又在无形之中平添了一些别样的暧昧。如果就这么傻不拉几地跳下去,两人恐怕就成了传说中的「跳江殉情」的二逼了。 但颜夜这个人,永远不会按常规出牌。脸颊紧贴着邱觉的胸口,剧烈的咚咚声敲击着他的耳膜,说不清是他们之中谁的心跳。心中敲定,疾言厉色道:「小福!开光!!!」 站在岸边全程激情看戏的福七七,闻言,立刻正色。看了半天戏,自然心知肚明上司唤她的目的所指,扒着栏杆,大声回应:「收到!」话音方止,即见她原本乌黑的眼仁,瞬间褪色,变得雪亮无比。两束奇亮的光从瞳孔中射出,不偏不倚地射向了颜夜所在之地! 突兀的雷射晃到邱觉的眼角,他皱了下眉,下意识拿手去挡。不巧,视网膜仍摄入了不少光亮。几乎是瞬间,眼前便作星花乱散,连同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仅仅过了三秒钟,奇亮的光束却啪的灭了。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虽然只有寥寥三秒,但每一秒所消耗的能量却都不可说是轻易,这种盯谁谁晕的功能,须得精神高度集中,如此,在「雷射」照射进对方眼中时,才能将其彻底麻痹眩晕。这工程本就在精不在量,用的好了,完全可以趁人之危! 对颜夜而言,趁人之危是他的惯用伎俩。三秒足够做很多事了——第一秒,颜夜握紧拳头,光速地抡起一锤,砸在邱觉的腹部。对方吃痛一声,两手都放开了颜夜,脸色难看得吓人。 第45页 很好!把握这个攻势。第二秒,颜夜双手放在邱觉的肩膀上,往下一按,他则借着反向的力,把自己向上托去。于是接踵而至的第三秒,分毫不给对方说话之机,颜夜毫不犹豫地一脚跺在了邱觉的脸上,堂堂帝黑太子,就这么被他踩在了脚下。 颜夜借力一跃,本能地低头,看向不断下坠、满脸狼狈不已、愣怔不已的邱觉。与他挥手道别:「邱督学,顺走,不送啦。」 不远处,四人肉疼地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 扑通一声,邱觉背朝下摔进滚滚帝江里,携带着杀气,一齐没入水流中。 颜夜稳稳地落到水岸彼端。转过身,凝望着湍急的江水。这一带的帝江,巨大的波浪相互撞击,无轮可渡,危险无穷。从常识上考虑,正常人但凡掉进水里,多少也该挣扎一下、喊个救命什么的。盯了江水半晌,颜夜内心思潮翻涌。 「老大,你可太牛逼了吧!我佩服你祖宗十八代!!」 「可不是,清夷之光那是白叫的?我收回刚才的话,咱们书记想要反攻那势在必得,妥妥的!」 「颜大佬,以后我就跟你了!千万别嫌弃我啊!」 这话是回魂手说的,颜夜看这人一身湿漉漉的落魄不堪,还不忘朝他献殷勤,心下无语,不禁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大佬了。颜夜转向他,「哦?」了一声,道:「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要是敢耍我,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自任职清夷以来,颜夜的脾气是有所改善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他们也清楚一件事:脾气改善不代表没有脾气。况且这是从帝黑来的人,清夷上下除了叶凌,没有谁是对颜夜彻底坦然相待。同样的,颜夜也没有对叶凌以外的人敞开过心扉。 但看至今,颜夜都没有对清夷表现过异常举动,大家还是松了半口气。他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却是不怒自威。闻言,三人又不由得吊起了半口气,紧张围观。 回魂手赶紧捂嘴,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是故意耍帝黑的,是他们!逼我做异能植入,可那些人早就被吞尸了,强行植入会害他害己,我...我怎么能这么做呀?就只好偷偷逃走了,我也没办法......」 就算被吞尸,凡是不死绝,还是可以为组织做贡献,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颜夜深知帝黑的残酷和阴坏,背上不寒而慄,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活捉吞尸客——帝清帝黑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要看谁行动快了。而且,只要成功,便可以拉拢人心,打压帝黑势在必行,所以清夷一定不能失败。 颜夜道:「我知道了。」 几人马不停蹄赶往许青阳的所在地,或许是焦急使然,他们全然不觉身后突现的异状。 帝江的江水起了不正常的波澜,水面咕嘟咕嘟如沸腾的开水,泛起细密的气泡。 不多时,江面上缓缓浮现出了一张人脸。那人后背打直,从水中静默起身,捎带着掀起了一堵沥沥水帘。水花从他身上过滤开,使他整个人仿佛一只从水里匍匐而出的水鬼。 本来就有些在意刚才情况的颜夜,千钧一髮之际,余光往后一瞧,瞳孔中赫然映出一支横冲直撞而来的血绫,以及站在护栏上浑身湿透、笑意诡谲的男人! 颜夜心下一沉,仓促间推了回魂手一把,张开手拦在他们身前。扯着嗓子喊道:「闪开!!!」 其他人也觉察到怪异之处,反应都相当迅速,颜夜拦在身前期间,他们已足底离地向四周退避。 「……」 你们还挺自觉。 颜夜退到一定程度,脚下一个急剎,止住。眸色阴沉下来,死死锁住那黑衣人。心中怫然:就猜这货不会这样轻易的狗带!颜夜扫了一眼部员们,道:「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范乐乐回道:「我们没事!书记你......」 「走!你们迅速离开!去通知总部加派支援!我不知道能拖多久,所以别墨迹了,别在这儿给我添麻烦!」颜夜目视前方,「服从命令!」 三人闻言一愣。这话听上去挺不是滋味的,但是,理还是这么个理。目下形势严峻,他们三人实力加一块,都未必是那督导官的对手,搞不好一个受伤被擒,反而给了帝黑要挟清夷的契机,乱上添乱,那就真的不值当了。何况,他们身边还带着一个怂到地心的货,无论如何也不该鲁莽行事。因此,现场并没有出现「你快走!」「不!要走一起走!」的感人桥段。看了他们书记最后一眼,三人含泪齐声:「收到!」,遂以草木掩身,飞速撤退。 就在这时,颜夜手腕一冰,麻痹感瞬间贯穿了整条手臂。前后分神了几秒,就被邱觉趁虚而入了!颜夜低头看着手腕上多出的那条赤红血色,瞳孔巨震,整个人狠狠地被挑上了天空! 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天宫塔映入目帘。颜夜暗骂一声,掌中骤亮,映亮了闪现到余光里的面孔,那声音欺过来,耳语道:「你放走他,好吧,就拿你来交换。」 「什...!」言尽于此,颜夜脸孔突变阴鸷。只因为在岸边,又一身影闯进了他的视野。 江岸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衣人,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文静秀气,生了双小鹿眼,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而当那男生看向这边时,却冷静地锁在了颜夜的脸上。 魏文秀,你丫还活着哪! 第46页 千万不能和魏文秀接触,否则,他的异能......他会被带回帝黑! 再也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不要回去!颜夜脑海中一片空白,仅仅剩下了四个字:不要回去!瞟了眼身下刺骨寒凉的江浪,遍身冷汗。他动了动喉结——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颜夜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和邱觉再来场「坠江殉情」,这回真真是两人抱在一块坠江了。颜夜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抱着邱觉不撒手,坠江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怒不可遏的「你疯了?!」他没疯,都是时辰的错! 颜夜是习水性的,潜入水中可足足待上三分钟。奈何目下急流直撞,颜夜被水撞得头晕眼花,七荤八素,下意识张开嘴,便是勐灌进一口凉水。 怎么的,这短暂的生命终于到此为止了吗?可是,他还没有解开叶小智的误会,还没有跟叶凌坦白自己的想法,好不甘心。眯开眼睛,颜夜看到的是尽是浑浊,他只好浑浑噩噩地挥动胳膊,努力让脑袋破水而出。不过,在他不远处,那团黑影是什么东西? 他睁圆眼睛,没有看错,是一团朝他不断靠近的黑雾。怎料这时,那黑雾中倏地伸出一只手,竟握着把银晃晃的匕首!冰冷的寒光一闪而过,危急之下,颜夜徒手捕捉那光刃,被利锋割破掌心也死不放手,咬住后槽牙,夺刀反刺!水战不比陆战,各方面都十分不便,也不知刺没刺中,眨眼的功夫,黑雾便转瞬即逝了。 尼玛打完就跑什么玩意儿!有种,有种的话! 有种就能怎样呢?虽然颜夜很想仔细想想后果,但是三分钟已过,原谅他吧,已经彻底无以喘息了。那么......如此这般地沉下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奇怪的是,捲入水底的身体,不知怎的变得十分轻盈,嘴唇含着一股温热。有谁欲言又止,有谁拽过了他的胳膊,揽住了他肩膀。温流浸透肺腑,似乎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第21章 口唇哀昔 这条漫漫长途路着实令人绝望,绝望到感觉无论如何都跑不到尽头,因为,每迈一步都是新的起点。 无尽幽黑中,一人气喘吁吁埋头狂奔,咬牙切齿却不停步。 跑起来! 抬头仰望是黑,目视前方是黑,几千次几万次回眸是黑......但是不能停息。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再也跑不动了。 已经记不清是从何时起,追逐光亮成了自己心之所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有人在前方伸手接住他。那个时候,他只需要把手递过去。这么想着的颜夜,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来一阵风吹过髮鬓,碎发在前额纷扬,颜夜终于不再跑了。他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微喘,眼神却直直看着前方两手环抱小腿的少年。 尽管只是瞅了一眼,颜夜却还是被这人的外形震惊了一下。那似乎已经不能用营养不良来形容了,少年把下巴垫在膝盖上,眼窝凹陷,两颊凸显出颧骨的形状,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骨头上,像只饿死鬼,说是将死之人也不为过了。他沉沉地坐在地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背,动也不动,像是特地等着谁,浑不在意自己挡了别人的去路。 四面迴荡起踏踏的渡步声,渡步人走得颇快,但是步子沉缓。不知不觉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觉察异状,少年缓慢抬起了头。憔悴的脸孔全部暴露在了颜夜面前。 看清了样貌,颜夜双目猝然放大。 纵是已经瘦得脱相,却不难看出,这小孩儿的五官,竟隐约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颜夜恍惚地生出一种错觉,脑中飞快闪过那张沉静温柔的面孔,和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刚还是死气沉沉的脸,看到颜夜后,少年的瞳孔显现出了一丝光彩,如同眼眶溢出泪水。一脸的不可思议,喃喃出声:「老师。」离近看,更能发现少年孱弱消瘦之态。 颜夜矮下身,望进他眼中,沉着道:「你为什么坐在这儿?」 听言,那少年突然神色极其痛苦地垂下头,捂住眼,似乎不忍心去思考。他真的好瘦,指关节都是清晰的骨状,瞧得人忍不住心口发疼。少年声音艰涩道:「......老师一直不回来,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明明......那么的,珍惜老师!如果没有老师的出现,我就不会这么难受!!!」 颜夜哪里不知他是何意,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嘆气。又抬眼看他,道:「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嘛,在重复相遇又离别中不断地度过,我们没办法改变。所以,我们要习惯啊。」放缓语音,道,「尔见,不要让离别打败你。」 寥寥几句对话,足够让颜夜摸清这人是谁了。仅仅是一声老师,便可以说明所有。只因为,这是他教过的唯一的学生。终究师生一场,颜夜可以忘记在帝黑经歷的事,忘记里面的人,唯独他的学生,无论如何也没法遗忘。 沧桑望了会儿天,心想: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一切都是时辰的错啊! 闻言,少年不贊同地疯狂摇头,不多时,泪水从指缝间挤出,仿佛是不想让颜夜看到自己哭泣,双手隐藏着不住流泪的眼睛。 「没有老师的日子,我的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在那种地狱里生活,有时候坚持不住我就想结束自己......但只要有你在,有你在身边,我就无所畏惧!可是你为什么要走,老师教教我,我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第47页 「颜夜!」 身后忽来一声暴喝。颜夜被猝不及防点了名,转首望去,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喊他的人双手抱臂,摆着一副十分亲切的司马脸。颜夜喜出望外道「叶凌!」,二话不说,想也不想,起身就走。 雪白的衣角在少年眼前一晃而过,他伸手去抓,却不想抓了个空。眼中顿时盛满惊怖,一个劲地摇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你又要丢下我!!!」 「有完没完!不要再说了!」 颜夜回头瞪他,脸现黑气。下一秒,戛然止声,满腔的不耐烦消失在对方丢了魂的神情里。那少年已经完全听不进他说话了,抓着自己皱巴巴的脸皮往下扯,万念俱灰地重复同一句话。 「你又不要我了,又不要我了......」 疯了! 无法自拔的恐惧越来越盛,他的手劲也越来越大,脸皮被他扯出了裂痕,血浆喷溅,疼得双瞳上翻。 嘶拉! 竟硬生生把自己的脸皮一扯两半! 人不人鬼不鬼,血崩肉溅! 颜夜勐地掀起眼皮,冷汗未止。 神志回笼,发觉身下并不是很硌,意外的舒适。 他被一人锁在怀里。眼前的黑衣人正一手轻托他后颈,一手捏着他下颌,垂目蹙眉,与他深吻。颜夜仰面朝上,温凉气息不断地灌入喉腔,流转遍身。 感觉到怀中人嘴唇稍动,邱觉微微抬头,嘴唇离开了颜夜。 两人久久都未回神。不知是不是太匪夷所思,颜夜目光呆滞地忘了反抗,任由自己躺在邱觉怀里。许久,讷讷地哑声道:「你在......做什么?」 被他一问,邱觉微张口齿,眼中隐隐有黑光闪动。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一凝,手脚并用忙甩开颜夜,言简意赅道:「救你。」 后脑勺冷不丁磕到地上,颜夜嘶了一声,来不及揉一揉,手掌扶地,费力抬起上半身。只觉得浑身都湿湿嗒嗒,酸痛难耐。颜夜一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他用手扶着额头,观察四周。 四面八方一片昏沉,视物不清,但隐隐可听到滴水声。手挨着的地方湿漉漉的,泛着一股浓浓的潮味。颜夜刚要说话,忽而一声破水之响,好像有谁从水里钻了出来,接着传来了魏文秀的声音:「颜夜哥?你醒啦?真是太好了!」 说着就往这边走,颜夜心弦松了又紧,怒喝道:「你敢过来!」手背到身后就势驱动异能。邱觉瞥他一眼,低笑道:「怕什么?你的异能早就封住了,不然我会留你到现在吗?」 颜夜试着驱动一番,果然毫无效果。这么折腾一顿下来,身体疲惫非常,就算驱动异能让他以一敌二,也并不轻松。看清了当下情形,颜夜重重唉了一声,重新栽倒回去,四脚八叉,做出任受宰割的姿势。 此处大概是类似洞穴一样的地方。上方,江浪翻滚拍岸声不绝于耳,而他们,应该正处于水下某个位置。也不知邱觉上哪找到这个避难之地的,神奇。颜夜是没想到魏文秀能忠诚到这个地步,居然也跟着跳了下来。这个蠢货,帝黑还真是缺他一席之地,不去那儿干活,太太可惜。 想到此处,颜夜又有些困惑,不禁琢磨起来。邱觉到底给了魏文秀什么好处,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地追随。不得不承认,邱觉的运气是比他好,他当初怎么就没遇上这种人呢? 等一等,不会是、他俩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了一阵,颜夜被自己搞得无故烦躁,抓狂地搓了搓头髮,在地上啊啊啊来回打滚。吓得魏文秀连滚带爬扑到他脚边,惊慌无措地安慰道:「颜夜哥!你冷静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不会困太久的!我,我保证!」 这时,靠在墙壁上正沉思一事的邱觉,见状啧了下舌,大步走来,一把捞起颜夜的衣领,迫使他抬起上半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再嚷,我就一次性让你嚷到天昏地暗。」 「嘶!我的老腰.....」颜夜抓着邱觉的手臂,心道来吧来吧破罐子破摔!愤愤道,「我偏不,你杀了我得了,干什么互相折磨?哈,水里那一刀你后悔没捅死我吧?现在假惺惺的装什么大头蒜?不嫌噁心?」 「什么刀?」邱觉一愣,立刻皱眉斜向魏文秀,哪知,魏文秀比他还懵。 魏文秀显然是对此事豪不知情。见况,颜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邱觉脸上更加阴沉,提高音量,质问,「哪来的刀!」他面色冷然,光是看着就让人满身发憷,贴近了更是令人无从面对。然而,颜夜目光始终未曾挪移,抿住唇跟他对视,叫他心虚。半晌,缓缓地举起了那只没有掌纹的左手,向他们展示掌中的伤口。 魏文秀抽凉了一口气。 这只手骨瘦白皙,唯独中间横亘着一条血肉模煳、参差不齐的裂口。颜夜夺刀的力道不小,就算现在止住了血,伤口也很是骇人。本来没有掌纹的手就够惨不忍睹了,这一刀下来,更加可怖了。颜夜狞笑道:「你说哪儿来的刀?我是不是还得庆幸邱督导没有催动异能?否则我现在就该伤口不愈血流而亡了吧,可惜了了。」 邱觉默然片刻,甩掉颜夜的衣领,将他掼倒在地,道:「我为什么非要你的命?你身上价值连城,带回帝黑才能发挥出绝对作用,清夷司根本不配用你。」又道,「我若想对谁动手,还用得着刀吗?看来,是别的什么人想要前辈的命了。」说完不再理他,微一偏头,语焉不详道,「他们走了吗?」 第48页 魏文秀摇了摇头:「帝黑帝清把帝江包围了,鬼......快要和他们打起来了,局势很不乐观。老闆,你说他们会翻江找人吗?」 颜夜沉思:是啊,邱觉说的没错。他想要谁死,根本用不着这么墨迹,走这么多程序。往往是一击毙命,不留机会。那么,不是他,不是魏文秀,那团黑雾会是谁? 有没有可能,是他非常熟悉的人?等等,用黑雾遮住自己……不就是为了不让他认出脸来吗?!但看那东西出手也不怎么快准狠,似乎没多少实战经验——会是谁?会是谁! 跟颜夜结过仇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到目前为止,却是没几个人真的来找他寻仇,除非像邱觉这样不怕事的。 想着,身体忽然觉得冰凉且滑腻,一低头,道道血绫密密缠住了他的肢体,令之站直,又扭了他的双手铐到腰后,推着他的身体朝洞穴深处走去。可颜夜刚溺了水,哪儿还有走的力气?他喘了口气,只虚虚地迈出一步,便低骂道:「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即将亲吻大地。 「颜夜哥!」 这一摔,意外的没让颜夜摔在地上。可是,比之更要命的,是摔在邱觉怀里啊! 直接把脸按怀里了我擦擦擦!不要太刺激!颜夜挣扎片刻,没挣开,只觉得身子轻轻一歪。他睁眼一看,当下一口二十六年老坛血夺口而出,直接雷到石化。 我靠我靠公主抱受不起!微臣惶恐!微臣何德何能!别以为你绑了我的嘴我就发不出声了!! 好吧真的发不出了! 颜夜万分不安,趁邱觉没在看他,便从他手臂的一端露出半张脸,微显紧张地瞅了眼跟在末尾的魏文秀,发现这蠢蛋呆呆愣愣地望着他们,还不明就里地歪了歪头。颜夜不忍心看了,直道可怜。意识到邱觉小小年纪就学会玩弄良家少年,不禁又是啧啧两声。 未曾想过,万恶的孽缘竟让他落魄至此,真的,丢人到家了。不管是被带回帝黑,还是重回清夷,大概,都免不了地遭人一顿挖苦嘲笑。缩回脑袋,不想看任何人了。颜夜有些乏力地阖上了眼皮。 不知是不是周身太温暖,还是背上和膝弯下的手抄得太平稳,让人不自觉的有所松懈。颜夜的胸口徐徐升起一丝说不清的微妙。这个状况,不管怎么反抗都是无果的,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反抗了。不幸的是,耳朵里的通讯球被邱觉两指一夹捏碎了,异能也被他封住了,如若体力恢復得快,情势或许还有一线逆转的可能,可现在,颜夜算是彻底和清夷失联了。 大概是错觉,恍惚地觉得那些贴在身上像蛇一样冰滑的东西,似乎正散发着热度。似流水,又似丝绸,在颜夜身上缠绕游梭,穿插在胸腹腿臂之间,仿佛在给他轻柔地按摩。 过了许久,忽闻帝江的翻浪声比之前更响更震,简直像是将它掀翻换面。 颜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见况,背上的手臂把他收紧了一些,他的头也随之一晃,湿哒哒地歪在了温热的怀里,神态自然得好像没有任何不对。 # 卷二 黑翼翱翔于空 第22章 孽之缘,罪之罚 「异党余孽,无论男女,一个不留!」 指令发出,众队员齐声道「是!」,各自奔走斩敌,血雨腥风,哀声迴荡。 群鸦嘶嚎纷飞,时而停在长了尸斑的手臂上,用鸟喙啄下一小块,仰口吞入。 放眼望去,条条街路均是一片肃杀,无不是乱飞的黑衣人影,仿佛抛弃了怜悯心的群鬼。 清剿作乱党羽,不得不说,这次任务比前几次都要繁重。因为这一带不仅是乱党巢穴,还是凡境区的贫民窟,到处是脏兮兮、翻找垃圾桶充飢的潦倒难民。乱党为隐藏窝点,特意将基地设在此处,挑了手无寸铁的凡人做盾牌,因此,他们稍不留神都有可能伤及无辜。可若要维护帝黑的稳固无恙,就必须清扫乱党。 颜夜扬手甩出一枚暗镖,不偏不倚洞穿了欲从后方偷袭他的敌人脖子。镖头入肉,噗的一声,血水从伤口里喷射而出,血流不停,那人痛嚎一声便倒地断气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饶命饶命!弟弟,不不不!大哥!大哥!大哥饶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夜置若罔闻,掐着乱党的脖子悬空离地,任他嘶声。用那只握了暗镖的手横着钉进他太阳穴里。 一击毙命,不给机会。 颜夜将他丢到一边,面不改色又接连掷出三枚,连中三人胸口!还未缓口气,忽听一侧悽厉唿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队长!」颜夜转首,只见一个黑衣人正被三人围攻,衣物已有数道破损之处,身上也出现了血口,眼看就要寡不敌众,战战惶惶地向颜夜求救,「队长救我!」 废物。 颜夜盯着那群人,展臂开掌,一瞬之间,明蓝澄净夺目,照彻长夜! 众人不禁抬手挡住那光,却都被那光映亮了双眸,不由得放慢了动作。那是——纵生! 连战三天,奇袭队大获全胜! 其他人在清点尸体数量,眼下,临回程还有一段时间。颜夜靠在墙上,拍了拍肩上的灰,不料,刚拍完便搭上来一只手。 颜夜望向手的主人。那人眉浓目深唇薄,长得有些锐利,但不知怎么的,笑起来却一脸憨样。他笑着道:「队长,谢谢你,救了小羽。真的谢谢你。」 第49页 打开他的手,颜夜瞥了眼坐在一处角落,瞪大眼睛抱着自己的女人,显然是余惊未定。说起来,她应该比自己大多了吧。不由腹诽:怎么这么没用,要你干吗啊? 收回目光,颜夜道:「她怎么不亲自找我说这话?」 男人唉了一声,道:「你看她那样站都站不稳,要怎么过来呢?差点没命的人......队长行行好,别记她的过,算我求你了。首领最喜欢的就是你,少几个猎敌数目,她不会说什么的,所以能不能......分几个出来给......」 男人没说完,但他的言下之意,颜夜听出来了。事情发生在意料之中,颜夜不觉惊讶。微微站直,冷肃道:「这么多次的外出奇袭,她次次落得这种状态,你这个丈夫是吃白饭的么?她这个战绩,挽救多少次都没用。既然你那么想帮她,不如就拿你的战绩抵她的过吧。」 奇袭队是帝黑作战的主力军,由多名精英组成的较小规模的队伍,队员数量一直保持在十人左右,战斗中往往首当其冲,在所不惜。各个干着夺命见血的活儿,生在刀尖上,死在刀尖上,一辈子活在刀尖上。一旦实战中出了什么差错,轻则伤己伤人,重则害了全队都是有可能的。那么,犯错者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对帝黑来说,要想惩罚一个人,方式可谓百态。但他们能想到的最坏的惩罚,并且,是组织善用的惩罚,即剥除异能源,充作引敌的蚯蚓。 而颜夜这番话,要理有理,要据有据,让人无从反驳,只因事实当真如此。如若再讨论下去,就真成胡搅蛮缠了,然而,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队长你......」他盯着颜夜的微笑,不敢相信,惊愕爬了满脸,壮着胆子一下子贴近颜夜,语无伦次道,「我们有个孩子,队长,他才六岁!所以你是明白的吧!他还不能失去我们......队长,这是最,最后一次!我向你保证!拜託了!拜託了!」 贴脸问话又如何,半点不吓人好吗。颜夜谈笑自若道:「你的白骨刀,她的蝎尾鞭,选一个吧。」 这时,其他队员招唿颜夜过去。男人一脸六神无主,不知是不是觉得无望了而瘫软在地。颜夜正好不想与他继续掰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径直走开了。 「颜夜!你有没有心!」 身后兀自传来一声悽惨的吶喊,但是,男人怕得要死,最后一个字喊破了音。 颜夜道:「所以这孩子是谁?」 队员们围了过来,面面相觑,观察着坐在死尸上环抱双膝的小孩儿,面露茫然之色,议论纷纷。 「这小孩儿怎么瘦成这样?长得奇形怪状的,吓死我了,他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这儿了?」 「死什么死!这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让他下去他死活不理人,我就想把他拽下去,谁知道,他跟疯狗似的咬我一口,亏我躲得快!这野种,耽误我工作他赔得起吗!队长你不许我们对凡人用异能,那你会会他!别看他干巴巴的,小东西嘴厉害着呢!」 「他是凡人?就咬你那速度,我才不信他是个凡人!要是个异能者,捡回帝黑也未尝不可,嘿嘿嘿,首领会好好□□他的。」 「瞎说什么?首领最欣赏的是队长,没人比得过队长,这种脏东西首领看都不会看!」 「......」颜夜扫他了一眼,道,「贺伽,闭嘴。」 贺伽连忙噤声。又没忍住,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 一人嘲笑道:「贺伽呀,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就少说别人吧。我们之中,除了轻羽那个吊车尾,战绩最低的就是你了。到时候剥了你的异能源,被这『脏东西』顶替,队长可不会听你哭鼻子,哈哈哈.......!」 「你闭嘴!」贺伽气得脸颊涨红,慢慢收紧拳头,无意瞅了颜夜一眼,发现对方正凝眉想事,压根没搭理他。贺伽吸了口气,作势挥出去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然而光是攥了攥,便泄气地松开了拳头。因为,他们说得都会成为可能,这一拳打出去没有任何道理。 颜夜狐疑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这脏小孩儿。满身污秽褴褛,皮包骨相,好不骇人。颜夜却对这些视而不见,蹲下身来,单膝着地,与他齐平。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用两只手握住脚掌,始终是面无表情,像个丢了魂的木偶,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颜夜也不焦炙,静静等他。许久,那少年才注意到面前有个人,慢吞吞掀起了眼皮。 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孔映入了众人的眼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惊唿。少年顿一顿,用奄奄一息的游丝般的声音道:「尔见。」 「父母呢?」 「不知道。」 「家在哪儿?」 「不知道。」 颜夜问了一番,得到的答案除了第一个「尔见」外,通通是「不知道」。 「不会吧,光知道自己叫什么有啥用,这人是傻子吧?」 「哈哈我看就是,又脏又傻,可能还有病呢,队长离这小东西远点儿。」 「理他做什么呀?估计他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小子不是不肯走嘛,就拿他充乱党的数,够给他脸了吧哈哈哈!」 在贫民区长大的,无父无母无衣无食的四无人士并不少见。想活下去,除了刨垃圾吃别人剩下的,就是卷张报纸当床睡了。 第50页 有时候,飢肠辘辘到了一定程度,什么都肯吃了。这孩子坐在死尸上迟迟不走,其意图不知是不是颜夜认为的那样。 无视那些嬉笑和嘲嚯,颜夜兀自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尔见,你......」说着,颜夜伸手去抓尔见的肩膀,怎料,对方见他动作,脸色大变,瞳孔剧缩! 没有人发现他从哪儿抽出的短刀,瞬息之间,银刃飞梭,手起刀落,剎那间颜夜的脸颊便显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动作着实快速无伦!众人大吃一惊:「队长当心!」皆是错愕至极。 颜夜的皮肤白皙,这一抹红更为他平添几分冷艷。 漂亮!几乎是同时,颜夜手起一掌,击在尔见手腕上。迅速抽走那把从尔见手中脱落的短刀。遂两指施力,嘎嘣一声,将那刀硬生生掰断了。另一只手则勒住尔见的咽喉,扬臂掀飞。 一阵清脆的骨架撞地声咯咯连响,光听这令人发毛的声音,定然是疼得要命了,少年连翻再滚跌出好远,疼得牙花子都打起颤。 一抬头,颜夜在他面前蹲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对他递出了手,报以一笑:「尔见,打断别人说话非常不礼貌。你很强,警觉性极高,若是好好教导一番,将来必有所成。回答我,你想活下去吗?如果你不想吃一辈子垃圾,惨死在这种地方。」 不知是不是被颜夜这番话打得一蒙,尔见楞楞地看着他脸上的淌下血丝,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说话。 颜夜刚要说「又跟我玩沉默?」,只见尔见垂下了头,低声道:「很想。」 「嗯,有求生欲。即使前面的路遍布荆棘,每天走在刀尖之上,你也想要活下去吗?」 他勐地抬头,高声嘶哑:「很想!」 颜夜听闻,眼中突放异彩,如探索到了稀世珍宝般兴奋地弯起嘴角。未等对方伸出手,颜夜先行握住了他的手,笑逐颜开:「说得好。你这样的,我必须要带你走了!」 贺伽道:「队长!三思啊,这人就是个凡境区的垃圾!比臭虫还脏,不值得你这么做!」 颜夜没吭声,浑不在意对方脏不脏,抱起少年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那少年则就势搂住了颜夜的脖子。本以为一个人的骨头有多重,看来不是,就是抱久了手臂硌得慌。 众人见他铁了心要带人回去,又有人忍不住道:「呃,颜队,你认真的吗?我刚才那是开玩笑的,你带回去首领也不会同意吧?」说完又补充一句,「应该。」 「颜队长,真的没这个必要。」 「队长,你难道忘了黑翼党的宗旨了吗?异能至上!你捡个凡人回去,不是闹笑话吗?你让大家的脸往,往......唉!」 老实说,这些队员都比颜夜年纪大,有的甚至大上一轮,完全可以叉叉哥叉叉姐自称了。但当他们面对颜夜时,出于等级尊卑,却都不敢口出不逊,强自忤逆。从来只有上级指导他们的份,哪有他们反过来指导上级一说?年龄比之大,气势却比之弱,就很悲哀。但比之更悲哀的,还是两方异能上的悬殊。 众队员苦口婆心,颜夜一一耐心听完,倒是抱着尔见的手始终不放。他没有看尔见的表情,只是冷静地道:「首先,我敢保证,以他的能力,这孩子绝对不属于凡境区。至于将他带回帝黑,全是我自作主张,有什么事我自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让大家感到任何丢脸。最后,首领同不同意不是关键,关键是我的意愿。我深信,以他出众的能力,将会让他在帝黑立有一足之地。以上,是我非他不带的原因。如果我判断错了,失败了,我会亲手了却他,然后接受首领惩罚。这一切都不会波及到各位,请大家放心地交给我处理。」 颜夜言之凿凿说了一通,语气镇定笃定,又把话说得这么满,不给自己留余地,果然有不少人松了口气。贺伽却是不甘心道:「可是——!」颜夜偏头,睁大眼睛凝视他:「不要忤逆我。」 个把小时过后,众人携着一身劳累回到帝黑。 颜夜把自己整理一番,敲响了首领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ok,第一卷 顺利结束啦,感谢大家耐心地看到这里,听我讲故事。第二卷为过去时,这次是颜老师咯~ 第23章 教学 由于连夜奔波劳顿,颜夜没怎么折腾,很快地睡着了。 自从他供职于奇袭队,颜夜不得不处处警惕异状发生,连睡觉也须维繫着十二分的戒备。这会儿脸颊莫名的轻微瘙痒,颜夜皱了下眉,一下子瞪圆了眼。 眼前是一张唇红齿白的幼女脸,那幼女似乎被他惊乍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微显怔然。 颜夜这才发现,自己仍坐在沙发上。随即记起,不久之前他还正与鬼蝴蝶谈话,谈着谈着,自己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鬼蝴蝶这张脸,一直都是貌美如花,娇嫩秀丽的。本该是人见人爱的面孔,此时却面若冰霜,教人本能的退避三舍。颜夜和她怀中面目古怪的鬼洋偶对视一眼,洋偶——也就是鬼愿,跟他视线相交后,突然左右滑了滑眼珠子,碰撞在眼眶上发出微小的撞击声,咯咯笑了起来。颜夜轻声喃喃道:「首领,抱歉,我睡着了......」 「你太累了。」放下了抚摸他脸上血痕的手,鬼蝴蝶从颜夜身上退了下去,蹲在了颜夜两腿之间,直勾勾地观察他。 第51页 鬼蝴蝶有时候行动古怪,总发生在颜夜意想不到之处。他的腿细且长,坐在沙发上尤为明显。她这么一蹲,就像自己用双腿把她包起来一样,说不出的别扭。他意识到了,鬼蝴蝶却意识不到,颜夜也不好把腿併拢。忍了忍,只道:「首领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颜夜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 颜夜摸了摸脸上的伤,有些惭愧地笑笑:「对不起,这伤是我不小心......」 「颜夜。」鬼蝴蝶徒然打断,她的表情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平静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又问了一遍。话音未落,只见那双黑色瞳仁中悄然浮现出了一个迥异的花纹,挨着瞳孔边缘渐渐打起转来。颜夜深知那是什么,心头立时涌上了一阵压迫感。 鬼蝴蝶面无表情,两眸却炯炯含威,似乎暗示只要和她对上眼,你的什么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可是想要逃过她的「法眼」,又谈何容易。一般情况下,只有审讯犯人时,鬼蝴蝶才会催动异能,她很少在肉/体上给人折磨,而更乐于左右人的精神上的崩盘。一旦搅进那旋涡,真真就是比皮肉之苦更加难耐的生不如死。 颜夜此刻头脑清醒,神志清明,便是瞭然鬼蝴蝶眼下给他下下马威,并不真的想把他如何。 她在给自己第二次机会。颜夜嘆了口气,道:「是一个资质很高很有潜力的小鬼。顺便对不起,我躲的没他的刀快。那孩子现在异能尚未觉醒,可有一天一旦觉醒了,必将会成为帝黑不可或缺的伟力,这将是帝黑的进步。」停了一会儿,又道,「首领,请允许我教导他,我一定会激发出他的力量,为组织效力。」 他说完很长一段时间,鬼蝴蝶都没有回答。颜夜早已习惯她的阴晴不定,等了片刻,鬼蝴蝶却说了和这完全不相关的话。 「颜夜,帝黑的党章是什么?」鬼蝴蝶重新爬回到颜夜身上,伸出一只娇小的手,轻轻抚摸他耳后面的纹路。 颜夜趁机把腿合拢,一字不落地答道:「竭尽忠诚,终其一生为帝黑献身,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颜夜,我一直很信任你。帝黑养育了你十六年,我知道你不会让组织失望的。你的一切我都会肯定,颜夜要待在我身边,一直。」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一样,鬼蝴蝶把自己蜷缩起来,捉住颜夜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要用身体暖热他的手,「帝黑里的人,属你最听话。你袒护队员的事我不追究,全权交给你管理就是了,可要是因为他们让你变得不乖,我就会插手。」 「不会的,是首领在阴沟里找到的我,给了我二次生命。我生是帝黑的活鬼,死是帝黑的亡人,这点誓死不会改变。」颜夜捧起鬼蝴蝶的手,在嘴边碰了一下,「首领,信我。」 走出首领室,颜夜打算去趟万年寮。半道,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激烈叫骂,不多时,一人气沖沖地奔他而来,身后跟着想拦却拦他不住的人,一口一个「肖上将您熄熄火」,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我□□完了我告诉你!颜夜!那小混蛋是不是你带回来的!我还想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竟然能入得了你的眼,他妈的这混球上来就给我一口!你看咬掉块肉!日了狗的东西!你带回来的人,你说说怎么办吧!」 颜夜瞥了眼他血淋淋的手指,心底哇塞一声,暗道可怜。抬首微笑道:「尔见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你硬闯的怪得了谁?别说你了,就是我要过去也得经过他的同意。他咬你,你难道没反抗么?你的异能打在他身上可比他咬你疼多了。」 肖封凑近他,目露狠戾道:「你这是胆子肥了,也敢教训我了?别以为有首领护着,我就不敢把你颜夜怎么样。行,别让我再看见他。这一口我记下了,等着。」说完撞开了颜夜肩膀,径直走了。 贺伽不屑地嘀咕道:「真当自己了不起了,不就升了个官吗,看给他牛逼的。还真以为自己打得过队长啊!上次外出遭异党偷袭,还不是队长救了他?不然他早嗝屁了!」颜夜道:「行了,你说那么多他又听不见,他让我等,那我就等着呗。尔见还好吗?」 贺伽道:「被肖...上将打得半死不活了,灵医生过去看了。队长,我还是不明白,那脏东西脾气爆还危险,干什么留着他?我就不信他能记你的大恩大德。」 颜夜:「我也没想着让他记啊,危险才好呢,就怕他不够危。我去看看他,你去忙你的。」 说罢,贺伽转身默默跟在了颜夜身后。 颜夜:「......」 贺伽吧,对于这个颜夜从没将之放到眼里的小队员,整天不是队长长就是队长短,吃个饭都得问一嘴队长吃啥我吃啥,活像只长了婆子嘴的跟屁虫,一度搞得颜夜十分烦躁,碰上了巴不得离他八丈远。可他又真的没犯什么错,颜夜唉声嘆气,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 颜夜往前走,目不斜视地道:「贺伽,三个月后,奇袭队将进行大换血,战绩低的会......所以,到时候,我不希望我回头了看不见你。只要你努力。」 其他人都去各忙各的了,这会儿周围寂静无声,因此,一旦有人说话就显得格外清晰。 颜夜静静说完,身后便响起贺伽吸气的声音。不知是震惊于即将到来的大换血,还是颜夜看似善意的告知,可能两者都包含了。 第52页 贺伽大声道:「是!我誓死不辜负队长的期待!为帝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很庆幸队长没回头看他,否则,他一定会笑话自己发红的眼眶。 「......」颜夜看着地面,咕哝道,「其实,也不用非得豁出命。」 踏入万年寮结界,还未来及迈出一步,颜夜哎哟一声迎面挨了个脑瓜崩。 贺伽大发雷霆地蹦出一个「放」字,又看到挡住他们去路,双手叉腰十分不悦的女子,没说完的「肆」字硬是哽在了喉咙里。低头行礼:「灵医生。」 颜夜揉了揉脑门,努努嘴:「灵乐姐,疼死了。」 灵乐理了理颇为凌乱的头髮,满脸不耐地道:「去看看你领来的熊学生,我可压不住他!啧,瘦猴一样,折条腿还这么难搞。」 其实不用她说,自入结界后,颜夜就听到了剧烈的叫嚷打斗声,以及驱动异能引起的墙壁震颤声。当颜夜看到伤痕累累,却仍顽强躲闪并见缝插针作出反击的尔见时,眼前豁然一亮,暗自赞嘆自己的决定果然没错。 看到来人,尔见愣了一下。趁其不备,颜夜悄无声地夺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砍到尔见后颈上,将他砍晕了,这才得以让灵乐为他治疗。自己的脑袋则又挨灵乐一通戳。 满打满算,一月将过,每每外出回程,颜夜便在首领室和万年寮两头跑。大概是体质问题,尔见恢復得出奇的快。受颜夜之令,无人敢对他动用异能,除了治疗他的灵乐,也无人敢靠近他半分。 虽然尔见经常令人头大,但神奇的是,自贫民区那次偷袭未果,被颜夜揍了一顿,往后一见他来,尔见便会收敛狂躁,乖乖地听话治疗。偶尔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地响,惹得灵乐忍俊不禁。 「跟小猴子一样,颜夜,我有点儿好奇他长大的样子,长大也这么皮你就完蛋了。」 颜夜道:「为什么是我完蛋不是帝黑?」 灵乐被他问得一怔,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是你呢?」 尔见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呢?颜夜没有想过。但他有些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过了一个月,他每次回来,尔见还是这么干瘦巴巴的,好像永远都长不胖。颜夜甚至忍不住怀疑,尔见就算长大成人了,也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骷髅样。虽然他本身并没有很弱不禁风。 尽管如此,这个只比颜夜小六岁的少年,仍然时不时地给他带来意外之喜。 为了逼出尔见的异能,颜夜开始对他进行日復一日高强度的训练。若想将他异能充分激发出来,就不得不让他攻击目标。 而这个目标,颜夜选择了自己。话是这么说,可常常遍体鳞伤的是尔见。 依旧万年寮。 颜夜挥出了第一百零二张蓝符向他发起了进攻,并将之成功打出好远。 骨头关节摩擦撞击着地面,嘎哈嘎啦,听之感之,让人心惊肉跳。颜夜本以为尔见会像平常那般爬起来或攻或避,然后再等来第一百零三次痛揍。然而,今次,他却没有这么做。 连爬都没爬起来,尔见跪倒在地,把额头按在了地面上,死死抱着脑袋,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颜夜怔了一下,眉头皱起,怒斥道:「滚起来!你他妈发什么疯!」 尔见没有回答。颜夜收敛纵生,骂了声操,一边烦躁地搓头髮,一边往前大步流星。 这叫声听来痛苦至极,悽惨至极,崩溃至极,浑然不知累,拉得十分冗长。寮外,看守员听到动静,探头进来,不忍心地劝道:「颜队长,你看这......要不要停一停?」 颜夜道:「我的学生,轮不到别人插手。」 无果。那人重重嘆了口气,退了出去。 他似乎要把胸中的悲愤统统发泄出来,不管不顾,无所畏惧。连颜夜站到他身边也不停歇。不,这分明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照着尔见的脸,颜夜毫不留力一脚把他踢飞出去。一声巨响,墙上立时现出了一个人形坑,那聒噪的尖叫终于听不见了。 这一脚谈不上致命,但绝对少不了刚勐。石屑纷飞,有几粒溅到了颜夜脚边。他走过去又补了几脚,边踹边道:「不想挨打就趁早觉醒异能!」 刚开始还闷叫几声,后来就完全不出声了。尔见捂着脸,鲜血从五指缝间溢出,顺着下颌淌到了衣服上。他就那么躺在废墟里,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不动弹了。 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 不知是不是把他嗓子打坏了,颜夜从未听过尔见这么喑哑的嗓音,仿佛崩溃到极致的消沉。「我受够了,老师还是.....杀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深陷飘絮的夜 等待良久,却不见颜夜那边有任何动静。 尔见微掀手臂,偷偷瞧他一眼。只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个黑衣人,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他全身打了个寒战。 「是吗?」 颜夜沉声道:「『受够了』『饶了我吧』『我做不到』『杀了我』,这是试炼以来,我听你说的最多的话。怎么,你终于也要退缩了吗?」 离近看,更能清晰地发现,尔见浑身上下,大小伤痕、深深浅浅的紫红分布全身,已然被打得不成样子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尔见咬住下唇,肩膀难以控制地隐约颤慄。默了许久,挤出了声音,「我没办法,我根本,没有老师想得那么优秀——那个时候,老师明明可以躲开刀的,可你没有做。所以不是我优秀,所有,所有都是,老师一手造成的假象!你就是想折磨死我!看我痛苦你就满意了!」 第53页 暗无天日的试炼仿佛没有尽头,就算累了想纵声大哭也不准,不爬起来就被打得更狠。光是这样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了。那么,抬头望天,安慰自己总可以吧。 可是,他能看到的也只是无尽又逼仄的魆黑。 「不要再逼我了...!」尔见嘶吼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在这个地狱里活下来啊!」 啧,被充满悲伤的眼神凝望,实在没法再给他一脚了。 「要问为什么,你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一般人还真答不上来。」静静听完,颜夜身体往后仰,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收敛愤怒,把一只手懒懒地搭在腿上。颜夜道,「不瞒着你,我也一直在找活下去的理由。坚持地活到现在,说不累那是假的。要说煎熬,我也没比你少多少啊。但我觉得,我还能坚持一下。」 尔见出神地望他。顿了顿,颜夜又道:「老实说,那个气势十足地说着『我很想活下去』的小鬼,多少让我有点儿感动。我选择你,根本不是因为你优秀。你没有路可走了,你已经没什么可以捨弃的了,因为不这么做你就死得更惨,想要活下去,你只能往前走。」 颜夜说话时,一直看着他。闻言,尔见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颜夜嘆了口气:「我承认,毫无兴趣和目的的坚持是扯淡,但想要那个结果,同样也要喜欢那个残酷的过程。或许,只是强者不落难,怎么会有故事吧。」 空气陷入了死寂。 「尔见,如果你觉着活得毫无目的,不知道怎么活,那就带着对我的恨,坚持下去好了。希望在你变强之前,我不会死去。」颜夜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记得来找我,我会毫不留情地和你打一架,我说认真的。」 半晌,尔见讷讷地道:「要是我赢了老师——?」 颜夜苦笑:「那就任你摆布吧。用我『折磨』你的方式让我痛苦。」 不知为何,颜夜说完,突然有种想把话收回的冲动。但也只能想想罢了,事到如今已经把话搁这儿了,哪儿有反悔的道理? 他不敢保证这孩子将来会走上什么样的光明平坦的道路。至少颜夜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用自己认为对的方法教导他,并且不为有朝一日被折磨而后悔。 这天,十六岁的颜夜对自己和尔见做了约定。 「那我们说好了,将来的一天,一定要让我痛苦,不要让我失望。」 尔见神色楞楞的,似乎还在回味颜夜的话意。稍作迟疑,才半信半疑含煳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抓朝自己递过来的手。 说来也是怪,这只手似乎总是不厌其烦地递给他,明明不是宽大厚实让人安心的手,相反,颜夜的手细白柔软,还凉冰冰的。却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只要抓住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在尔见即将握紧那只手之际。谁也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尔见出声惊叫:「老师!!!」 眼前是一片血红,颜夜闷哼一声,就在尔见把手递给他的时候,腹部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打倒,身体登时凌空飞出,远远摔到了地上,滚得昏天黑地。 颜夜混混噩噩睁开眼,只见周遭无数条状的血物狂飞乱窜,撞壁震墙,丧心病狂! 「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 「颜队!!!」 「我靠!那脏东西疯了!」 「小心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蛇吗?!」 「不能把这怪物留在帝黑,当场击毙!」 这动静闹得太大,一大波人闻声跃入寮内,见状危急,早把颜夜的话抛到脑后,纷纷祭出异能,蓄势发动! 然而,那些血色的条状物行动起来竟然敏捷无比!红霾漫捲,长驱直入,乱扫一气。混乱中,只听噗噗几声,有人开始惨号,浓烈的血腥味顷刻间沖入鼻腔。 万年寮这片方寸之地,霎时杯盘狼藉。 七荤八素中,一个声音惊惶道:「老师!!我控制不住它!!我控制不住!」 颜夜被灰呛了一下,勐然清醒过来,一跃起身。 情急之下,他暴喝:「都住手!」翻手蓝光集聚,挥手丢了个锋芒逼人的蓝刃。接着便是帝黑众人一阵嗡哇乱叫。风刃扫过之处,驱散了不少的灰尘雾霾,视线一下子由浑转清。 见况,颜夜一跳,跃进那片乱域,横插进尔见和帝黑众人之间,面朝帝黑,抬手制止他们,道:「都冷静一下。」 话音未落,突然间,背后泛起了大片恶寒,犹如杀机将至。颜夜一回首,眼疾手快地只手挡住噼背而来的红物,抓它而起。怎想,滚热的剧痛顿时袭上了手心,腐蚀一般地在他手中滋滋作响,不消片刻,便有白烟便从颜夜的指缝间冒了出来。 「老师!危险!别碰它!!!」 「队长,快松手啊!!」 手如火燎碳烤过,又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火辣辣地发疼。颜夜头冒冷汗,脚下跌退几步,咬紧牙关,却死抓着不放,反而在手中施力。 见鬼!这玩意儿竟然捏不碎! 他突然发现,那些噗噗入肉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颜夜再次看向手中——原来,刚才根本就没有数条血物,只有这么一条。只因为它攻速过快,快到重影,因而在他们眼中便如无数条血蛇漫天奔逸一般。 那条血物被人逮着了,却不甘示弱,在颜夜手中疯狂地又扭又挣。好比用刀片在肉中翻绞,它扭动加快,手心的疼痛也随之加剧。 第54页 恰在这时,一人惊道:「首领!」颜夜心中一跳,脸上惨白如纸。 完了! 唿啸而至,唿啸而止。颜夜觉得手心一松,同时,一个庞然大物与他擦身而过,咯咯一笑,像是一道摧枯拉朽的劲风,直逼向尔见的门面!颜夜心知那东西是什么,急唤道:「小愿!住手!」 正是鬼蝴蝶怀里的洋偶。只不过,这次是变身之后的洋偶。暴长成两人多高的鬼洋偶,更吓人了! 比起红物,鬼愿出手更加迅勐。颜夜方说完「愿」字,尔见已被它掐着脖子提起,双脚悬空离地,脸上毫无血色,白得透明。 众所周知,鬼愿出招,招招逼命!颜夜管不了那么多了,心底一横,手腕一翻,以迅雷之势化了道风刀,贯了上去。 只见掐着尔见的手,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此刻半分墨迹不得,颜夜一把提起了尔见的后领,他没工夫思考太多,直接用了那只伤手,颜夜重重嘶了一声,两人撤离原地。 一股横强的压迫感在颜夜落地时窜上了心头。 压力即怒意,鬼蝴蝶怫戾的气息笼罩着万年寮。颜夜勉强按下心头的窒息,微一侧身,半跪下来,对鬼蝴蝶俯首行礼,恭声道:「首领。」不止他,帝黑一众人马俱是呈半跪状,对鬼蝴蝶行礼。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横在了颜夜前方。凡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难以抵挡鬼蝴蝶释放的气压。这人瘦如白骨,风吹即倒,想必更是忍受不了这等压迫。不料此刻,他却定定地与鬼蝴蝶四目对视,岿然不动。但颜夜又分明看到他浑身都在战慄。凉声道:「尔见,一边儿去。」 这次,对方没有听他的话,依言挪步分毫。颜夜皱起了眉,二话不再说,抡起了拳头。 他是从后给出的一拳,尔见只觉左脸来风,没来及扭个头,硬拳就砸在了他的脸颊,势如破竹! 「啊,颜...」众人显然没料到颜夜会来这么一出,明明前一秒还护着这小孩儿,下一秒说翻脸就翻脸?均是吃惊不已,张嘴想说话,却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夜数不清揍了尔见多少下,连踹带揍,连锤再打,不给他一丝喘气的余地。伴随着拳打脚踢,还有迴荡在静室中一声声发狠的「没用的垃圾」。 众人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都难以入目地偏过头。但是,鬼蝴蝶冷眼旁观,没有出声喊停。那就还不够! 打定主意,颜夜单手擒住尔见的后襟,加重力道,哐啷一声,将他掀到墙上。又把他薅出来,砸进去,一来一回几乎不到一秒钟,如同拿没灵魂的玩具泄愤似的摔来甩去。 两边的墙壁将尔见包裹其中。任人看去,都不禁为颜夜的行为感到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下的少年浑身的白衣浸成了血衣,血肉模煳,不省人事;直到颜夜手上的血分不清是尔见的还是他自己的;直到灵乐闻讯赶来,在鬼蝴蝶前矮身求情,这场单方面的暴打才告一段落。灵乐作为帝黑医师,干的是妙手回春的活儿,地位高,职权众,是以,鬼蝴蝶还是给了她三分颜面。 鬼蝴蝶最后看了颜夜一眼。他侧身站定,头髮被汗水浸湿,遮住了眼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鬼蝴蝶不置一声,携着一身低气压走了。 「不管怎样,你下手都太狠了。」灵乐靠在窗边,手里玩着一把冷白的手术刀。 颜夜则抄手斜靠在床头,目光低垂,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不知是不是看得太出神而没有出声回应。灵乐也很有眼力见地不再多说话了。 整整一周,尔见仍是昏迷不醒,双目紧闭,全身插满或粗或细的长管子,房间里迴响着他艰难的唿吸声。 颜夜心知肚明鬼蝴蝶气还没消。曾经说把所有关注给他的人,这几天却对他闭门不见。颜夜无奈地耸耸肩,不去给她添堵了。贺伽被颜夜打发去修葺万年寮,这几天没跟在他屁股后头唠唠叨,顿时清净极了。 作为帝黑的地牢,万年寮千人坐守,万年监/禁,昏天黑地,无风无晴。因此它比帝黑任何地方都要坚固。但也有例外,自打上次尔见异能暴走,万年寮有史以来遭到了首次重创。此事一出,便即轰动帝黑上下,有惊有恐,有不满有不服,就连颜夜也不可说不震惊。 颜夜道:「我不出手,首领非但会要了尔见的命,还会惩罚我。那为什么不先通过我的手让他半死不活?这样既留住了他的命,我也不会受伤。唉,我真坏啊,灵乐姐,你说他会不会更恨我了。」 灵乐道:「『自己捡的小孩儿,跪着也要养大』这不是你说的吗?而且,他的伤是暂时的,你的伤可不是,非要说恨,该是你恨他啊。」 颜夜举起左手,掌心被绷带层层叠叠包扎了一圈又一圈。颜夜翻来覆去看了看,尝试攥紧拳头,又疼得不得已松开。最后,摇了摇头,淡淡垂眸道:「没什么可恨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黑。首领护了我十六年,我想报答她。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法成为帝黑永远的盾牌,最起码,让我再给帝黑找个盾吧,至少比我耐用。」看向灵乐,嘻嘻一笑,「顺便为了这个小鬼。」 「颜夜!不可以说这话!」灵乐徒然上前,一把搂住颜夜,不顾对方「哎哎哎停停停咳咳咳」,硬是把他的头往怀里塞,「为什么为!咸吃萝蔔淡操心!为你自己吧!作为老师,你就教好你的学生!作为部下,你就认真干事!说什么狗屁找盾,我揍你一顿!」 第55页 灵乐猝不及防地哭了,最后一句是带着哭腔说完的。她其实很少哭,一般都是救不活人了看别人哭,自己没啥真情实感。颜夜闷声道:「灵乐姐,你哭太早啦。咳咳....我就是说说而已,这几万张的纵生,就是活到七老八十我也用不完啊!灵乐姐你的胸再不放开,我就要窒息啦!」 灵乐放开了颜夜,红着眼眶,大力出奇蹟地对他弹了有史以来最疼的脑瓜崩。 尔见是从一片温热中醒来的。一睁开眼,首先看见了搭在身上的手臂,袖子里露出了一小节雪白细痩的手腕。再转头,一对纤长的睫羽即入眼帘,与自己的眼睛一指之隔。身边人面孔深邃俊美,口唇微启,睡得正深。温热的气息扑到脸颊,氤氲成水雾,遮住了尔见的眼睛。 被子密密实实地盖在他身上,旁边人的身上却只裹了一件黑外套。尔见发愣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全身赤裸,皮肤上有红有紫,那是明显的插管痕迹。 随着尔见这么一起一伏,搭在身上的手无力地瘫软在他腿上。他定晴一看,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点。 那只手虽然拆卸了绷带,但留下的痕迹却是触目惊心—— 没有任何掌纹!掌心里,全是经浓血腐蚀后皱皱巴巴的紫黑疮印,大大小小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布满在手上,早已侵皮附骨了。 老师的手,那么好看的手。全被他毁了! 尔见本能地捉住它,用掌心贴合着颜夜的掌心,用两只手和他交握。 在看到颜夜的第一眼,浓烈的想念和委屈在他眼中打转,眼眶已经有些湿润。眼下,豆大的泪水再也不能自抑地,啪嗒啪嗒砸到了自己和颜夜的手上。 不知是不是他两只手抖得厉害,所以弄醒了熟睡的人。下一刻,那只手也回应地握住了自己。 第25章 夜与蝴蝶与尔 颜夜倒不介意让尔见看他的手。本来就是他弄的,让他心怀愧疚地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好。 这天,颜夜站在床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笃定,沉着道:「尔见,你要戴罪立功。」 尔见坐在床上,认真且用力地巴巴点头。 颜夜举拳抵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道:「虽然你的异能成功觉醒了,但是,你不仅不能纯熟地驾驭它,还被它险些反驾驭,这样是没办法为帝黑效力的。一个月之后,奇袭队,也就是我带领的那个队伍,会进行大换血。而你,要通过入党考核,入队检验,作为帝黑一员入队。这是我为你争取到的唯一的赎罪机会。」 听到考核,检验等词,尔见神情紧绷起来,犹豫道:「可是,万一我失败了......」 「没有万一!我选择你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你一定要成功!否则。」 尔见紧张地吞了吞喉咙,等待下文。顿了顿,颜夜语音有些艰涩地道:「否则,我会被剥离异能源,沦为战斗中最先牺牲的那批人。你现在能看到我,是因为我还活着。一旦你失败了,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不要!」尔见勐地掀被而起,来不及下床,而是直接跪在床上,扑到了颜夜怀里。 颜夜给他撞得一晃。生怕老师现在就离开他,搂得生紧,嘶喊,「要剥就剥我的,跟老师没关系!」 颜夜反手将他紧抱怀中,骨头硌到身体也不放开,摸了摸他的头。嘆了口气道:「傻货,我是你的老师。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保护你,你做的任何事我都会负责。」 不懂。他搞不懂。本以为可以足够残酷地对待这小孩儿,为帝黑打造一块坚不可摧的盾牌。可事实上,更多的好像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一次又一次的狠不下心。毕竟,是他亲手把这孩子拉进了地狱…… 「一个月,你只有一个月,届时成败在此一举,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临近队伍换血,颜夜变得越发忙碌。外出执勤,训练尔见,指导队员,被灵乐弹脑瓜崩,以及,想方设法让鬼蝴蝶消气。 扮鬼脸,撒娇,做食物,卖惨……颜夜几乎把哄小孩开心的方法都试了一遍,然而,效果感人。 最后,他决定了,干脆就在首领室门口干等着,就不信鬼蝴蝶不出来见他。于是又吃了三天闭门羹。 第四天,当鬼蝴蝶打开门,看见一人蓬头垢面地跪在门前,眼周发青,邋里邋遢,抬起一张生无可恋脸把她吓了一楞,颜夜这才终于如愿以偿「爬」进了首领室。 人人都怕鬼蝴蝶,各种意义上的怕。不知是不是被她从小养大的缘故,颜夜倒没觉得她有什么可怕之处,他见识过鬼蝴蝶惩罚人,但她从没惩罚过自己。当着队员的面对她耍赖撒娇也时有发生,鬼蝴蝶照样没管。起初大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奇怪,渐渐地,大家便都熟视无睹了。 充满渴望地待在一人身边,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要分神,用异能攻击我!」颜夜抄着手,冷声叱道。 他面色镇定自若,胸口则隐隐有些心焦。 怎么会这样?一路训练下来,尔见的暴走次数竟然不减反增了。观察数天后,颜夜发现了,一旦尔见情绪过渡,异能就连带着不稳,从三天一次,到一天一次,到现在竟然一天好几次! 今天也不例外。不远之地,尔见用右手紧紧扼住他的左手腕,手忙脚乱地试图拽回疯狂的红物。然而,脚下却被那些条状血物牵着左跌右撞。 第56页 条状血物疯扫飞渡,如群蛇乱舞,尔见慌不择路地大叫道:「老师!怎么办!我,我,它不听我命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师快躲开!!!」 「躲你妹。」颜夜纵身跃起,提着左手祭出纵生,用食中二指夹紧,飕飕打出十几道蓝刃,与之交锋,接连割断了夺空而来的红物。 红色碎段扑簌地砸到地面,滋滋作响,遂蒸发得一干二净。 红物抽搐不止,瑟缩一瞬,再欲迎击! 正在这时,一把寒光烁烁的白骨刀从他斜后方飞射而出,眨眼间削掉一半的鲜红。又听一声凌鞭挞地声接踵而至,颜夜转过头,正见一人举臂策鞭,同红物相击,两物一下子绞在了一起。 颜夜错愕道:「你们......」话间,手腕一翻,又丢出几个蓝矢。 不知为何,那红物见到蓝光忽然变得兴奋至极,通身扭曲不止,即使被蝎尾鞭拖拽着身体,也要朝那些蓝刃扑身交战。 一时之间,红绫蓝刃交叉纠缠,火花溅射,斗得兇悍无比,眼花缭乱。 一看颜夜的注意力被那两人分走,尔见开始焦灼起来:「老师,我——!」话音未完,红绫倏地扩涨到两倍粗,攻势更疯,拽得尔见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 「不要慌!」颜夜道,「用你的意念控制它,让它做点什么!」 见势,轻羽抽回蝎尾鞭,转头唤道:「队长!」 颜夜左右打量着对他行礼的两位队员,两人都是一脸的笑呵呵。 颜夜不是很理解,困惑道:「幻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幻扬道:「队长,新任务,关于帝都清夷司的。」 闻言,颜夜愣了一下,抿住了唇。 这个词倒有些新鲜。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组织设立尚未多久,比帝黑晚了不知多少年。是专用以处理世间各大异能异端异状,镇定四方的异能机构。然而就是仅仅几十年的功夫,帝都清夷司在帝都勃然崛起,如日中天,成功赢得了人们的一致认可。 可是,对帝黑而言,就不怎么认可了。 这并非是帝清的棘手之处,他们招人烦的点更多在于,帝清这个组织,可谓是处处与帝黑做对,他们要成立异凡两道,帝清就偏偏逆他们而行,提倡异凡交流融合。他们要实行异能举措,帝清就反着来,极力打压这些举措。 颜夜觉得不可理喻。分明同为异能者,当今世道,异凡有别已成定局,何必说什么以护持俗世当己任,自诩取信于民,想想就笑死人。 果不其然,这次依旧是帝清主动进犯,不知拿了什么挟制帝黑,阻挠了他们重要的交易。 幻扬递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留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明净娇嫩,秀丽可爱。颜夜接过照片,打量一番,嗯了一声,道:「这次的目标好可爱,真让人不忍心下手。」 「......」幻扬道,「咳咳,这是帝清副司令叶凌的爱女。队长,此次任务是首领特地交代给你的,只有你能完成。今晚帝清设宴,鱼龙混杂,到时动手再好不过。」 那边,红蓝相击闹得四面八方巨响不歇。观望一阵,两名队员均露出担忧神色,道:「队长,这么打下去会不会出事啊?」颜夜头也不抬地道:「不用管他。」 想了想,他伸出大拇指,戳了戳尔见那边,又道:「你们来这里,是来替我看着这小鬼的吗?」 幻扬笑得一脸憨,搂住了轻羽的肩膀,道:「若是队长信得过,我们可以暂时跟他练练手,不会弄伤他的。」 犹豫一下,道,「嗯......我和轻羽呢,一直想找机会感谢队长对我们一次次的护持。若这次能替您分担解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不敢去想没有轻羽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只剩下我和孩子该怎么活下去。只能期望奇袭队大换血不会把我们俩换下去吧,哈哈,祈祷十天之后,我还有幸看到队长。」 言毕,轻羽嘆了口气:「阿幻......唉。」语气满是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呢,帝黑的规则就是这样,异能至上,适者生存,劣者淘汰。 因为他们深知,时代在不断发展,这个世界终将为异能服务,与平庸为谋只有死路一条。若想成为人上人,就要适应变化。既然选择了追逐荣耀,那么即便因自不量力而中途失利,也没资格怨恨。 毕竟,这世界是如此残酷。 「队长,要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还请你收下这个吧。我所能回报你的,只有这个了。可能有点丑,但很暖和的。留着或许以后用得上。」轻羽手捧着一团白茸茸的东西。颜夜将它拿起,一把抖开,果真是条围脖。 歪歪扭扭的围脖,绣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真的好丑。 见颜夜收下了,两人十分惊喜。 「感谢队长的抬爱,嘿嘿,说实话,轻羽都没给我织过呢。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们真的很相爱。」颜夜把围脖搭在手臂上,垂眼睨着那团白绒绒,用手指轻轻摩挲。抬起头,淡声道,「可惜,我不知道只有爱能干什么。但是我觉得,能永远保护你们的,只有能力。能永远保护你们孩子的,只有你们。」 两人听闻一愣。 「当我在绝境里哀求的时候,只有首领回应了我。为帝黑效力是我等义务,忠诚,万死不辞。」颜夜口气含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似乎谁来了都不能让他改变想法。本以为这两人听了他一番鼓舞,会受到一些感染,露出坚定的目光。实际上,颜夜看到他们的表情时,脸上闪过了一丝僵硬。 第57页 自己看走眼了么? 那是什么表情? 有同情,有绝望,有痛苦,有哀伤,有恐惧......五味陈杂,说不清楚。就是没有坚定! 幻扬笑了笑:「队长,我们会替你好好看护这孩子的,期待你凯旋而归。」 颜夜斟酌片刻,余光淡淡一瞥,发现尔见也在瞧向这边,猝不及防接触到颜夜的目光,连忙挪开,囫囵打斗。 破绽百出! 颜夜啧了一声。战斗中最忌分神,跟他交战都这么三心二意,真到实战中还怎么取胜? 时间已经等不起了,奇袭队换血之日近在咫尺,若尔见以这种状态考核,别说跟人对决,自己已然是满身漏洞,不攻自破了! 「尔见,给我集中一点!」颜夜突然有些心慌。两名队员见他没有走的意思,而是皱眉紧蹙陷入了深思。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脑中凸显一闪灵光,瞳孔中波光闪烁。颜夜心说:有了! 当机立断,道:「你们去把贺伽叫来。」 颜夜以自己日理万机疲惫不已为事实说明自己多么不易,又以「藉此良夜锻鍊能力」为理由,把任务扔给了贺伽。 绑票一事不易闹出大动静,成群结队地去肯定是不行了,单枪匹马面对敌对组织又困难非常,是以,鬼蝴蝶理所当然地把这活儿交给了颜夜。 贺伽哭丧着脸,连连摇头,十分之没信心。颜夜扫兴道「没用的东西」,思忖之际,再次福至心灵。不一会儿,只见他两手撑开那张跟自己一摸一样的□□,展示给贺伽,微笑着一步一步凑近他。 「来吧,小贺放心绑,出事算我的!」 第26章 觉醒暗夜 贺伽果然没让他失望,不愧是奇袭队一员。 一整晚,万年寮尽是经久不衰的厉声尖叫。颜夜两个食指死死插进耳朵里,堵了半天竟丝毫没用!颜夜受不了了。箭步上前,心道:漂亮妹妹可别怪我。手刀一砍,把叶小智砍晕了。 灵乐沉痛地垂下手,道:「小姑娘嗓门就是好,是不是跟尔见有一拼了?」 颜夜道:「别了吧灵乐姐。尔见比她乖多了,知错就改,打一顿再也不叫了。小姑娘我可捨不得打。啧,贺伽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家手都绑青了,灵乐姐,你来看看。我可不想让她这么遍体鳞伤地回帝清,给帝清一个辣手摧花的形象。」 「辣手摧花不至于,你是辣手摧尔见。」灵乐道,「对了,我怎么听说他的异能还是不稳定,离入队考核没几天了,颜夜,你对首领发的誓,到时候要是办不到,尔见就该......当然了,我承认他是有些天赋异禀。颜夜,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尔见的存在对帝黑而言,是一种潜在风险。我能这么觉得,首领就更是如此了。」 万年寮大暴走,已足够说明尔见的危险性。倘若不能将之化险为夷,唯一能保证安全的法子,就是让危险彻底不在。即是说,尔见会消失。 想着,颜夜胸腔一空。他曾对尔见说,如果他失败,尔见会见不到他。其实,颜夜没说错,尔见消失了,自然就见不到他了。唯一不同的,是被剥离异能源的人不是自己而已。 这时,颜夜眼中有微光波动,突然道:「灵乐姐,今晚庆功宴是在游轮上举办吗?」 灵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怔啊了一声:「怎么了?」 和地底下逼仄的幽黑不同,地上的黑夜,拨开云层,是有月亮和星星的,遥远得触不可及。 尽管如此,对于常年性居于地下的人们来说,这样的光亮也足以震撼人心了。 颜夜轻笑道:「没什么,尔见喜欢看月亮和星空,难得出来一次,我想让他看看。」 「是啊,」好半天,灵乐扯出一个笑容,道,「看看吧。」 「首领不让我随身带着他,拜託灵乐姐替我保密哈。」 「你啊,」灵乐嘆气,「下不为例。」 远方笛声悠扬。深黑海面上,扎扎驶来一艘苍白巨轮,醒目的射灯四下扫荡,照得海面时而通明无比。惊起了水上一群海鸽,扑翅飞远。 帝黑的夜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帝黑职员惯例一袭黑装,名门贵族华美多姿,众人或四处漫步,或舱内跳舞,或品酒谈笑。总之,贵族该干的事,帝黑一件没少干。 颜夜作为鬼蝴蝶羽翼,始终伴在她左右。被人夸赞是鬼蝴蝶最爱戴的部下,被人恭维是帝黑最出色的异能者,应付递给鬼蝴蝶的酒杯,婉拒贴到身边的男人和女人。除此之外,百无聊赖。 这会儿舞乐渐起,颜夜坐在椅子上略显枯燥地看他们转来转去。这时,一位娇美的少女红着脸过来邀他跳舞,颜夜下意识瞥了眼鬼蝴蝶,她正和一位豹纹西装男谈笑,余光往这边斜了一下,但没管。颜夜对她做了个鬼脸,站起了身。毕竟对方是位女性,不好意思驳人家面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场。谁知跳得途中竟踩了人家好几脚,一跳错颜夜就慌,一慌就跳得更糟糕。 踉踉跄跄一舞完毕,两人都很是辛苦,颜夜满脸的歉意和惭愧,那少女仿若天使一样讪讪笑着说没事。他尴尬得抱紧了自己,趁更多人找他之前,赶紧熘之大吉了。 跳舞不行,喝酒一般,好容易结交的异性缘就这么失之交臂了,颜夜悲伤地扶额,走出船舱。 甲板上,贺伽趴在栏杆上不住地嘆气。不知何时,身后渐渐传来了平稳的脚步声。一个清朗的音色道:「经此一事,能破格免试入队,了不起。恭喜你,分队长。」 第58页 贺伽闻声一怔,欣然转身,两眼闪烁着光,道声「队长!」。颜夜托着两个高脚杯,递去一杯。贺伽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又道:「我做到了。」 颜夜走了两步,靠在栏杆上吹海风,左臂搭在上面,自顾自碰了他的杯沿,笑道:「再接再厉。当上队长。」轻晃酒杯,喝了一口。 贺伽摇头:「我就跟着队长,给你打下手。」颜夜奇道:「哦?意外了,你不想当队长?可副的总是没有正的容易让人记住,我记得你很想混个名头出来,你这么努力,甘心当个分队长?」 抛弃身份地位,颜夜现在以平和闲谈的方式跟贺伽聊天。对方不会听不出,也知道颜夜不喜欢听拐弯抹角的话。贺伽难为情地只手搓了搓自己的后颈,不敢与颜夜对视,望向海面道:「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一直以来,我努力的目标就是为了跟上队长的脚步,不拖全队的后腿,然后...不遭队长嫌弃。」 黑色波浪在船下摇曳,盪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不遭队长嫌弃」说得极小声,经船的轰鸣和海浪拍打声一盖,几乎听不到了。说着说着,贺伽微微低下头,不敢看对面的人的表情。 颜夜盯了他一会儿,浅浅一笑。转过身子不去看他了,自言自语起来:「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连自己想干什么都不清楚。一口一个为了谁谁谁,殊不知,对方会很有压力的。」 颜夜目视前方,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贺伽的胳膊,笑道,「可这是自己的人生吧?贺伽,不要被别的人左右了。以后我不一定会在哪儿,可能不在帝黑了,你也要跟着我走吗?」 贺伽琢磨着「不在帝黑」四个字,忽而意识了到什么事,骇然大惊。着急道:「队长,你还这么年轻,我觉得...我觉得...结婚的事可以再放一放!你这个想法好危险啊,首领肯定不会答应的!绝对,绝对不会答应的!会揍你的!」 「我靠,」颜夜惊了,扶住栏杆才没被雷倒,「是什么样的七彩二逼脑迴路能想到结婚啊......」 贺伽更急了,语速莫名奇快:「而且我觉得队长不是能一心一意陪女孩子的人会让女孩子伤心的!」 颜夜:「.......」 颜夜:「请你闭嘴。」 贺伽不管不顾,一气呵成:「所以请放弃这样的想法吧!」 颜夜:「我要咬人了。」 差点忘了,他这个部下是那种天然系易过激并且说话不过脑子型的。 说完,贺伽仰头一口不剩地饮尽杯中酒,仿佛在鼓舞刚才的豪气言行,末了又酣畅淋漓地吐出一声「啊!爽!」。颜夜无语凝噎,心嘆:这二傻子。 正想着要不就这么熘走。还未转身,一人便迎头撞到了他身上,手中托盘一倾,盘中酒水尽数撒了颜夜一身。 酒水沿着衣服滴滴答答到地面,在胸口腹部晕染开一大片黑乎乎的痕迹,而且他手里那杯也被碰洒了。 虽然颜夜一身黑衣不显色,但能看出衣服是湿的,亦有一股浓烈的酒味混杂了饮料味,难免让人觉得糟蹋。身为帝黑高官,这样实在是有损形象。 颜夜怔怔看着身上那滩污渍,倒是贺伽先反应过来,狠狠揪起那服务员衣领,呵斥道:「你他妈走路不长眼吗!谁给你的狗胆到这儿找死!」 服务员吓得连声道歉,双腿止不住地打颤,就差给颜夜跪地磕头了。此时有人笑出声来,那笑声越发明目张胆,讥嘲道:「我还说是谁这么狼狈,原来是颜队长啊!诶呀,真是浪费这么好的酒了,我看衣服就别洗啦,连人带衣,说不定还值点儿钱。不然洗完了,光剩废物了,不就更脏了?」 此话一出,极为难听。而且,他有意放大嗓门,吸引人们往这边看。 聚过来观望的人愈来愈多,团团围了一圈,捂嘴咋舌,口出窃笑之声。有的奇袭队员见状,挤上前询问情况,帮颜夜擦衣服。 贺伽道:「肖上将,请注意你的言辞。」 肖封哼了一声。 颜夜置若罔闻,挥开队员的手,脚步一迈,面无表情地走向那个惹祸的服务员。 就在刚才,那服务员趁乱挣脱开贺伽的手逃之夭夭了,贺伽没工夫跟他计较,便让他跑了。然而,没逃几步,后方一声「想跑?」,狠狠一捞他的后襟,那服务员脚步随之搓缩连退,正要回身反抗。 仿佛知道那服务员要做些什么,这时,拎他衣领的手蓦地发力,将他横摔在地上。 谁知,服务员迅速起身抬手,挡下了颜夜抓他衣襟的手,反手就要推他。这般举动,可浑不似刚才那般懦废之态。一来二去,颜夜竟无法将他压在地上。其他人都以为颜夜要教训这倒霉蛋,以他之能力对付一个小小服务员,简直是绰绰有余。是以,都没有上来帮忙。何况,这里多数人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给自己徒增麻烦,只管看戏。 没法压在地上,那就压在身下!眼见那人手中已现微光,意识到这是驱动异能的前兆。颜夜施强力钳住那服务员的手掌,熄了他掌中异动,把两只手按在了他头的两侧,一条腿则跪在那服务员身侧,将他困在自己身下。 这下无论如何都跑不成了。服务员见状一惊,挣脱更急,颜夜压低背嵴,在他耳边低声问:「请问,你的鬼头蛇身纹呢?」 他出声极低,却无形之中隐藏着一股森寒和狠劲。听到话音的只有他们俩人,服务员脸孔僵硬,愕然无比。 第59页 在这个船上,大致可划分为两类人,一类是权贵,一类是帝黑。上层权贵是被服务的对象,不可能给人端茶送水。而帝黑里除了高官显爵,剩下的就是服务人的。那些端茶送水的服务员一定是帝黑人,因此耳朵后一定会印有帝黑的党纹。可是,颜夜刚才一眼扫过,这个人的耳后竟连个蛇尾巴都没有。 服务员被颜夜压在身下,周围全是帝黑部众,那些名门贵族就算不是帝黑人,也是站在帝黑这边的。此情此景,说他是众矢之的也不为过。但不知何故,颜夜似乎并不打算公然拆穿他的身份,那他就没必要抬腿给颜夜裆部致命一击,要他十六岁就断子绝孙。 颜夜将他两只手腕握到一个手里,腾出一手捏紧了他的双颊,扳正,注视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瞳。继续低声道:「救女心切,我可以理解。但是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是叶司令,那就太不应该了。」 饶是成了箭靶中心,那人却分毫不显慌张之色,缓了口气,付之以冷笑:「颜队长何尝不是如此?把学生单独放在舱底就以为万无一失了。可你忘了,小孩儿是会乱跑的。尤其是听到关于老师的消息。」他特地咬重「老师」二字,笑容势在必得。 一瞬间,不安唿啸心头,颜夜面色一愣:「你说什么?」 颜夜不知道尔见听了关于他的什么,似乎感应到什么预兆一般,勐地把头抬起。 视线停在了前方不远之地,尔见双手撑在大腿上,口中喘着粗气。看到颜夜,蓦然睁大了眼睛,伸出手踉踉跄跄地隔空抓他,满脸惊慌。 他颤声道:「老师——不要离开我。」 尔见的傻,颜夜算是见识到了。不论何时何地,就算颜夜在他身边,但凡随便一个人对他说「老师不要你了」,他都会信的。叫他傻货绝对是抬举他了。缺心眼的玩意儿! 恍惚之间,颜夜感觉到有人从他身下挣脱开,把他推到一边,然后装出大惊大恐的样子,落荒而逃。 但是,根本没有人在意什么服务员,没有人去追他。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个叫尔见的小孩儿。就像颜夜,看到尔见出来之刻,脑子里嗡鸣不休,什么都忘了。 颜夜保持被推倒的姿势,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目色徒然一沉,声色俱厉:「你他妈出来干什么!」 尔见的肩膀怯怯颤抖,被他凶了竟也没停脚。他瘦成骨头架子,这么磕磕绊绊地走来,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言无伦次地道:「老师...说好陪我看月亮,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离开我......」 情急之下,颜夜打断道:「看你妈的月亮!滚回去!」 比颜夜更愤怒的是另外一人。 只觉一阵疾风扫过耳畔,等反应过来时,尔见已侧身躺在了一片血泊中。 他一半脸颊贴在地上,另一半脸被一只黑靴来回碾压,抬起来又发狠地跺下去。血从尔见的口中溢出,眼皮却勉力撑开了一丝缝,去看颜夜。 肖封把一只胳膊放在膝盖上,前倾身子,戾目切齿道:「我说了,别再让我看见他。否则,我就是拔了他的狗牙,踩烂他的狗脸,要了他的狗命,也怪不了我!」 第27章 老师祭天,法力无边 游轮上沉沉地落了八层楼宇,鬼蝴蝶正位于顶层。颜夜等人则在底层的甲板上,眼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交头接耳,七言八语,因此,闹出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如若只有尔见一人,这样的麻烦对颜夜而言,倒还好办。可偏偏肖封也在场,好死不死地还让他撞见了尔见,那麻烦可就棘手得多了。以肖封性格,他绝不会因当下是帝黑夜宴便就此善罢甘休。围观者越多,肖封就越涨势,越变本加厉。 贺伽跑过来,意欲扶起颜夜,后者目光紧盯肖封,迅速起身,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颜夜冷叱道:「肖封,你欺负一个孩子干什么?你打不过我,就拿我的学生撒气?」 贺伽跟着道:「肖上将,打狗也得看主人,你得罪了首领的人,想过后果吗?」 肖封哂笑道:「狗仗人势的东西。首领的狗我不管,首领的狗养的狗我还不能教训了?颜夜,我怎么记得,万年寮才是他的窝呀,首领允许你出来遛狗了?啧啧啧,你想想,到底是谁得罪谁啊?是你颜夜先死无葬身,还是我肖封死无葬身?」 闻言,颜夜一张雪白的脸霎时苍白起来,眼睛掀得极大。 鬼蝴蝶严禁他将尔见带离万年寮,这不是口头说说,而是一道命令。 既是命令,就必须遵从。帝黑最重视的就是「唯命是从」,绝对服从是他们一贯的准则。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鬼蝴蝶认为的帝黑最听话的人。现在,自己又干了什么? 要是……鬼蝴蝶知道了这件事,颜夜不能想像她有多失望。鬼蝴蝶会拿他怎样?关键是会拿尔见怎样? 脑中空白了一瞬。稍作思索,颜夜抬起了步子。 他一边脱下手套,一边提步前行。沉声道:「肖封,把他给我。」随手丢到一边。 这副黑手套是颜夜入宴前带上的,只因为鬼蝴蝶让他带,那他就带了。而他现在将手套脱下,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不知是不是错觉,颜夜说完,肖封看到他的眼神,竟露出了一丝的忌惮。似乎意识到自己露怯了,肖封气急败坏地抬起左臂,张开五指,指尖赫然弯成五把雪亮的狼牙刃! 第60页 弯钩倒悬,不由分说剜向了尔见的头颅! 肖封大吼:「好,我给你一具尸体!!!」 「你敢!」颜夜翻出异能,废话不多说,蓝符脱手而出,如一支离弦之箭,径直射向肖封的臂膀! 可奇怪的是,蓝符还未斩下那弯钩手臂,却蓦然听到肖封极惨的嘶叫,响彻了整座游轮。 红绫穿脏而过,破衣而出。 肖封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向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血洞,血水不断从嘴里涌出。 身上赤血殷然,地上血花斑斑。 秒杀。 但是,异能者的生命力终归强于凡人,那狼牙手不甘心地继续挖向尔见,刚挣扎地动了一下五爪,只见一抹蓝晃过了肖封发着绿光的眼仁,又是噗的一声。他肩膀一轻,转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雪亮的狼爪? 左臂空空如也,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干脆利落地连根削下,断口处是平整的横切面,鲜血淋漓如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嚎叫如撕裂空气般震天响,红绫猖獗一时发了狂。就在这时,穿膛而过的红绫忽地缩了一下头,调转方向对准一人,一头冲去,拦腰将那人捅进了船舱里。 暴走! 所有人定定地静止不动。良久,人群之中才忽地响起一声抽气。在场的这些人,各个是名媛少爷,金枝玉叶,哪儿见过这种血腥场面?捂着嘴,睁着眼,爆发出阵阵惊声尖叫,连哭再逃,瞎跑一气。 这么一会儿功夫,好好的一场宴会,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渐渐地,肖封那不住地凄喊也变得断断续续,弱了下去,最后无声了。 尔见坐在地上,脸颊淌着血,神情却是木木的,一动不动望着自己不断冒出鲜血的手。 颜夜反应极快,快步奔前,却是被逃窜的人撞了好几下。扬声道:「尔见,离开那里!」 他走得辛苦,喊得亦辛苦。尔见显然没能听到这声命令。他看完自己的手,又坐起来,跪在地上,试探着推了推地上的肖封,见他像团死肉一样再也不动弹,尔见脸上闪过了一丝愉悦,开始大着胆子用脚踢他的脸。 踢着踢着,似乎觉得不好玩儿,转而又开始踹脸、跺脸、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头砸肖封的脸,哈哈大笑着,砸了肖封满脸鼻血,又砸了自己满鼻子满脸血,仿佛不知道痛。他还是不罢休,突然,尔见往后一仰脖子,卯足劲儿,一头撞塌了肖封的鼻子。 红绫与笑声齐天,收不住了。 颜夜拨开人潮,走到他身边。尔见却仿佛没看见他,一顾垂着头。他这会让不拿自己脑袋撞了,改抓着手里血淋淋的头颅砸地面。咚、咚、咚,就是砸核桃,都没他砸得专心。 脚步渐缓。漫长的沉默后,颜夜轻轻地道:「尔见,已经够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尔见动作一滞,高举着手中头颅,保持这个动作好半天。他圆眼睁得大大,半晌,不可置信地仰起了脏得不成样子的头,却露出了惹人怜爱的神色。 颜夜半蹲下来,一手擒着他的手腕,慢慢压下。颜夜的手刚挨到他,尔见像是碰到烫手山芋似的,瑟缩了一下身体。头颅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一双娃娃鞋的脚下,狞恶可怖的面目冲着所有人。 尔见的嗓音仿若蚊讷,抱着一股小小的憋屈,听起来很可怜地道:「老师,别离开。」 颜夜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温声道:「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尔见垂下了头。 「老师,我又闯祸了。可,可是我想活下去,是他逼我,我还没有等到老师,和老师看月亮,我,有好多话想跟老师说.......我不是故意伤害他的,」突然,抓紧颜夜的衣角,愤声道,「老师信我!」 「我知道。」颜夜点头,「我不是说了么,作为老师,我一定会保护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负责。」 「真的吗?」 「嗯。」 仿佛一瞬间充满无限期望,尔见的双眼闪闪发亮,笑得五官挤在一起,开心地道:「太好了!」 「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帝都的贫民窟,是穷困潦倒的凡境地带,亦是边际活动的避难所。如果说这里存在异能者,便是像尔见这样异能尚未觉醒的人了。倘若遇不到激发其觉醒的契机,或许,一辈子都是平庸的凡人也说不准。可以说,帝都贫民区是一个和希望毫不相干的地方。颜夜几乎没法想像,在那种地方是怎么待上十年的。 现在,这少年告诉他了——从那里出来的人,脑子是有问题的。 从一个地狱拉向另一个地狱,本质上没有改变什么。虽然颜夜很不想承认尔见的缺陷,但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一问题。 平常相处下来,尔见的一举一动都还算正常。可一旦涉及到老师,他的某些地方似乎就变得说不清的奇异。若是心血来潮想逗他玩儿,说些类似于「你要是这么做,老师就生气了」「你要不这么做,老师就走了不管你了」「诶呀你做错了,老师会惩罚你的」等等等等。常常这个时候,都会来场异能大暴走,崩溃到不能自控,疯癫得不能自己。 如此阴晴不定的人,从某种角度看,的确是非帝黑莫属了。在悄无声息不断积累的高强度训练中,颜夜一直坚信着,总有一天,将尔见驯服得为帝黑所用。如若失败了,他会亲手了结他。 第61页 当初他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对首领和队员们断言。 就在今天,颜夜发现,冷酷无情什么的,在这小孩儿身上不太好使了。 对于坚定地说出一番话,却又坚定打脸的行为,至此,颜夜是第一次。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红绫正胡乱扫射四周,无差别地攻击。然而,它每扫到一处时,都会响起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打在了什么屏障上,但又打不破,因此,下一次袭击又是更响的一声。 也对,鬼蝴蝶的屏障哪有这么容易打破呢? 心意已决,颜夜无言地站起身。尔见道:「老师?」 颜夜转身,面对屏障里的一众人。他先扫了眼为首的鬼蝴蝶,又看了看她身后神色复杂的奇袭队员,和那些惊悸尚未消退的贵族男女。淡然道:「首领。」 鬼蝴蝶笔直地盯着颜夜,面无怒色,也无喜色。颜夜等她说话,过了许久,鬼蝴蝶踏前一小步。她身形虽娇小,然力气可不小,竟是将脚边头颅一脚踩个稀碎,鬼蝴蝶看也未看,依稀平静道:「颜夜,你一次次让我失望。你以前不是这样。」 果然,我让首领失望了。颜夜苦笑道:「抱歉,是我太想当然了,是我不够成熟,是我做事没有把握好分寸。所以,事不过三,首领,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鬼蝴蝶道:「做错事就该受罚。你终于明白过来了,现在让他消失不算晚,对你的处置回去再......」 「不,」颜夜半跪而下,对她俯首行礼,一字一句道,「我请求首领,剥除我的异能源,我愿充作「蚯蚓」,为帝黑尽最后绵薄之力,至死方休。」 说完这句话,静默了一秒钟,屏障内顿时骚动大起。 鬼蝴蝶还未说话,贺伽抢着吼道:「队长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胡话!」 「颜夜!你他妈放屁!收回你的屁话!你怎么说得出这么愚蠢的话!」灵乐一拳敲在屏障上,「颜夜,放弃吧,让他消失对你和他都好,不要任性了!!」 灵乐欲想再言,鬼蝴蝶抬手制止了。她慌张道:「首领,颜夜他,他才十六岁,心智还不成熟,他......」 傻逼也好,任性也好,怎样都无所谓了。越来越多的声音劝他吼他攻击他,若照以往,颜夜绝不会容忍有人这么对他不敬,必然要教教他们什么叫等级尊卑。 可是,现在,颜夜统统只字不答了。其实,他一直没变,该决绝的时候还是会决绝,只不过,是这次的对象变了。 神奇。撇去帝黑,没曾想过他颜夜有朝一日也会为一人挺身而出。这个他唯一的学生,全身充斥着劣等感,原本的归宿该是在贫民区自生自灭,是他自作主张,在尔见穷途末路时亲手送给他希望,又在三个月后,让他踏上第二次穷途。颜夜这时才终于发现。 他没有鬼蝴蝶那么会带人,本以为可以像首领管教他一样的管教尔见,然后为帝黑尽忠效劳,奈何——最后好像失败了。 颜夜目不稍瞬,不显惧意。等待她下达最终发落。鬼蝴蝶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请罪,足足呆了好一会儿。一张脸皮徒转黑色,与此同时,那怀中鬼偶竟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哇哇大哭如厉鬼哀泣,悽苦无比,形如号丧。直往脑子里钻,叫得人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刺耳哀哭仿佛震撼了整个海面,黑风孽海,风急浪高,倏地一层大浪掀上甲板,打得巨轮颤颤摇晃。可是,天上的几颗星和一轮月又是那么明亮闪烁,浅而柔和的光晕罩在黑天黑夜、黑海黑衣上,好像融化了一些冰冷。 众人抱着耳朵,东跌西撞,痛苦至极。颜夜也堵上了耳朵,仍抵不住耳膜发疼。他稳住身形,看向鬼蝴蝶,淡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被捲起的大浪淹没,鬼蝴蝶却看出了颜夜的口型,双瞳赫然放大。几乎是眨眼之刻,寒气直贯入胸腔,鬼愿那本该断了的手臂和死鱼一样的眼睛惊现在眼前,掠过颜夜的余光,朝他身后触及。 容不得半点思索,颜夜夺手抓向身后人,拽着那只细瘦的胳膊到自己这边,他则侧身捱到尔见的位置,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两人电光火石间掉了个个儿。 此时,鬼愿的手已取到颜夜胸前,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枯瘦的鬼手透过颜夜的左侧锁骨,从左边的肩胛骨浴血而出。 「颜夜!」 「队长!」 「颜队!」 无数震惊之声裹着他,杂乱无章地涌进耳朵里。颜夜分不清这都是谁的,但他好像没有听到一声「老师」。鬼愿出手狠辣,明显是奔着夺命去的。若非颜夜刚才歪一下身形,避开要害,他现在就不是筋折骨断,而是掏心挖肺了。 颜夜抓着鬼手,忍痛从身上拽出来,溅了他一脸的血。把鬼手甩到一边,驱动纵生,迅速在周围也结下一方小小的屏障,把自己和尔见罩在里面。 咳了一声,颜夜向这小孩儿瞧去。 果然,孩子已经吓傻了,一双圆眼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呆望着他,瘫坐在地纹丝不动。不怪他懵逼,少年人初入社会,毁三观是常有之事。往后,还有亿万点惊吓等着他呢。 屏外,鬼愿再次勐袭而来,只听得屏障砰砰作响。但和鬼蝴蝶强劲之力相比,颜夜这个就差些意思了,不久,蓝屏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细缝。 第62页 颜夜没空理会这些,咽了口血,道:「尔见,别害怕.....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软弱。」 尔见的目光转移到颜夜的脸上,睁着黯淡无光的眼仁,无措道:「老师,我控制不住它。」 颜夜把手压在碎成稀巴烂的锁骨上,试图减少流血。忍了会儿疼,牵一牵嘴角,缓缓道:「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尔见,你的力量无与伦比,相信我,未来你一定会为自己所持有的异能力而倍感骄傲。」 尔见道:「老师,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老是给你丢脸。」 「丢脸吗,」颜夜嘀咕了声,看着尔见左手虎口处的裂口,条状红物就是从那里源源不断争相涌溢的,如蟒如绫,错乱又癫狂。 想了想,颜夜给了他一抹无谓的笑,「丢就丢吧,原谅你了。」 都丢三个月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可是,我不想再给老师丢脸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他大喊:「只有这一次,我无论如何想争口气!」 颜夜听他说完,不禁一呆,心中奇怪。下一秒,惊恐如箭雨一般扎在胸腔。 眼前那个瘦小的身影站了起来,在他的目光里稍纵即逝。颜夜一怔之下,下意识向那身影伸出手,但伸得太晚,那人已大步流星与他错身而过,将决绝和悲愤怀揣心中,一脚踏出屏障。 无论何时,都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软弱。 不会再看到了。 人群里,又是阵阵惊叫起。尔见两只手一按栏杆,左脚轻飘飘地踩到上面,毫无声息,携那红绫,纵身一跃! 第28章 看不清的路和你 仿佛所有生灵都死亡了,颜夜听不到任何声响。 等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他已经跟着跃出了围栏,用尽全力把手伸向了前面即将下坠的少年。 扑通。扑通。 两人如两颗炸弹,接连砸进水里。 跳海不比掉河坠江,无尽深渊万万丈,水更刺骨,更危险,更无生还可能。颜夜自高而落,冰咸的海水顿时侵透五脏六腑,蔓延至全身。 一阵天旋地转后,颜夜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隔水而望,只见那艘摇摇晃晃的白色巨轮不知何时燃起了滔天的赤色火焰,唿唿肆意燃烧,爆破声如雷贯耳,火势相当惊人。颜夜心中悲道:该死。哪怕帝清早一分钟动手,我都不至于落得这么个境地啊! 这场夜宴,叶小智也被带上了船,监禁在帝黑眼皮子底下。颜夜料到帝清的人定然会乔装打扮,潜伏在游轮的各个角落。就在不久前,叶凌一头撞在他身上,已从他腰间窃走钥匙。想来是清夷司成功救出了人质。 颜夜屏息凝气,手中逐渐显现蓝光,愈来愈明亮,照亮了一片水域。他伸掌推拨,四下梭巡,借着这微不足道的光亮,寻找尔见的身影。 片刻后,颜夜倏地感觉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慌急去看,目中一颤。 那是一条五指宽的猩红长绫,像小孩儿的手似的抓着颜夜,缚在他手腕上,另一端,则延伸到了万丈深渊之下。见状,颜夜当即瞭然,一把扯过那条红绫,不断地往上拉。 奇怪了,原本滚烫的红物,此刻竟是寒凉入骨,甚至比海水还凉上几分。水中浮力大,不好用力,颜夜却感觉自己力大无穷,透过无数窜动的蜉蝣,有时能看清一个朦胧的白点靠他越来越近,有时却什么也没有。 拉了一阵,浮现出的白点由模煳变得清晰,颜夜见之眼睛一亮,正是闭目昏迷的尔见。拉到尽头,一把拽过尔见的胳膊,让他靠拢自己。 尔见嘴唇发白,脸庞也煞白。嘴巴微微张开着,密密的气泡从他嘴里咕嘟咕嘟往外冒。他溺水有一会儿了,已是来不及带出海面,必须当下吸取氧气。 颜夜把那红物往上托去,让它露出海面。随便绑在船上什么地方。最起码,能让尔见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海上。 那么,这最后一口气,就由老师来给吧。 颜夜俯首贴近尔见,输出了自己最后的气息。尽管知道自己在救人性命,迫不得已罢了。但他保存了十六年的薄脸皮,还是在贴上去的时候蹭的烧了起来,红了脸,烫了耳,冰水浇不灭的那种。事罢,颜夜微微离开尔见的唇,两只手放开了他。 这小孩儿仍处于昏迷之中,沉静地闭着眼,或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显出他的可爱。颜夜十二分庆幸,尔见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实在是,难以言喻的丢人,太丢人了!好在,丢人没有现眼。 红绫连接着尔见的手掌,拖带他的手臂远离他身边,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又在颜夜的视线中化成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小白点。再也看不见。 迷茫也好,脑残也好,懦弱怕死也好,脾气古怪也罢,这些由一个个小小的缺点堆积起来的丑小孩儿,就算被他殴打再踹得遍体鳞伤,说「你改不改?」,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 或许有一天,会有谁因它而感到快慰,对此颜夜一无所知。但是,眼睁睁看着时刻伴在身边的人就这么走了,心底难免是有些落寞的。 仅仅是三个月,颜夜就切身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舒服。那他陪伴鬼蝴蝶十六年,首领心中是不是比他还难受百倍? 鬼愿哭得那么痛彻心扉,可见首领也不太好受吧。 第63页 颜夜最后想到的是,如果可以,希望首领可以原谅他。为了帝黑,请再给尔见一次机会,他会是帝黑不可或缺的力量。为了阐述这个价值,即便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就这么沉没了很久很久,混混沌沌,咕噜咕噜。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到何方去,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终。 迷迷煳煳中,颜夜听到身后有人叫着他。 声音恍恍惚惚,忽近忽远地道:「老师?」 颜夜不予理会。那声音逐渐明晰,又叫了一遍:「老师!」 颜夜回身,还未和来者四目交接,一个黑乎乎的旋风小陀螺一样的东西就扑到了他胸口,颜夜低吟一声,步履不稳地朝后仰倒。一张状似骷髅的脸勐然怼到脸前,颜夜给他骨头硌着了,拍拍他的背,道:「尔见,下来,硌死我了。」 尔见啊了一下,连忙撤了手,双手端放在腿上,跪坐下来很愧疚地道:「对不起...」 颜夜两腿一蹬坐起身,两腿盘坐。摆了摆手道:「我听腻了。换一个。」 「我想你。」说完,似乎觉得不太妥,赶紧补充道,「我好想老师。」 颜夜噗的笑出声。尔见歪脑袋:「老师?」 他捂脸忍笑,发自内心地感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这么傻这么笨拙的人啊,捡到活宝了。 「尔见,别用这张脸说这么深情的话,太噁心人了。」 尔见一听,有些伤心地俯下头,深深抿紧了唇。 他一低头,头髮遮住了眼睛,颜夜只能看到尔见委屈巴巴的下半张脸,和拘谨的坐姿。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过分。遂直起上半身,跪挪到他身前,抱住了他的脑袋。轻声道:「好啦,我也想你。」 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着,怀里人浑身一颤。定定注视着自己的膝盖,闷着声道:「灵乐姐说你生气不理我了。老师,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冲动犯傻了,请求老师……别丢开我。」 说真的,尔见无所顾忌决意跳海的一幕,这会儿回忆起来,确实把颜夜惹恼了。 口口声声说什么知道错了,当初主动把他丢开的人,现在一脸委屈地跑他面前,央求自己不要丢开他?颜夜很想大声质问,造成眼前这个局面的人,到底是谁啊? 如果心中有怨,他大可以像以前那样,给尔见十脚八脚,惩他罚他。再不济,还可以不理会他。但如今,对着这样的尔见,责备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了。 颜夜不置可否地静默了。虽然不想丢下你,但是,我大概没法再陪着你了。 见他不答,尔见抬起下巴,似询问,似求证地道:「老师,你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 颜夜转念则想,嘛,这不就是个梦嘛,梦里什么都会发生,撒谎也无可厚非啦。反正是自己的梦,干什么都可。言念及此,放下心来。于是厚着脸皮点头:「当然啦,我一直在的。抱歉了,那天没有陪你看月亮,我本想等人少一些再去,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光是听到「我不会离开」,尔见就很是兴高采烈,因此,并无心思揣摩颜夜的话尾之意。高兴道:「灵乐姐没说错,老师不会抛下我!一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念着老师,我一直都在努力练习,现在能很长时间控制异能了,我还通过了入党考核,有着和老师一样的纹身!老师你从来不走这么长时间的,我等不及想见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 「傻货,什么纹身,那是党徽啊。」 见到了阔别已久失而復得的老师,尔见禁不住的激动。仔细看,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亮,未曾发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然而,听他说完,颜夜却觉得愈发怪异了。 「等等,什么一年?」 想了一想,忽然惊悚地察觉一事,抓着尔见消瘦的肩膀连连摇晃道:「尔见,你现在在帝黑么?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吗?跟谁在一块?」 本来聊得挺开心的,颜夜冷不丁抛出好几个问题,态度也不比刚才和缓。尔见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醒过来就躺在船上了,啊,灵乐姐在我身边。」 「当时船上起了大火,很快就有另一艘过来营救我们,灵乐姐带我回到帝黑,然后......就把我关在了万年寮。老师,我,有些害怕,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待见我,他们一看见我,都对我发火,巴不得我赶快死。灵乐姐也对我不冷不热,只有老师、只有老师愿意跟我说话!」 他们周围是没有任何事物的永无止境的虚无,说着说着,尔见像濒临溺亡抓住最后一颗稻草的求生者,一个劲儿往颜夜身上靠,搂紧颜夜的脖子不松手。 颜夜的脸颊被他的头髮搔得微微泛痒。可是这次,他罕见地不似往常一样,看学生委屈就跟他相互拥抱。整个人僵硬不动,注目前方。 他也没有说些安慰话来,待了半晌,听到了自己僵硬的声音道:「尔见,你刚才叫我了吧,找我很久吗,是怎么找到我的?」 尔见的脑袋蹭了蹭颜夜的脸颊,好像是在摇头。 「我试过很多次,每次想念老师我就会闭上眼睛想老师的样子,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 他没搞清楚状况,只觉得终于见到老师而欣喜雀跃,再也不想其他。听完,颜夜却逐渐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64页 记起方才被尔见硌得身体疼,照理说,做梦这玩意儿,是感受不到知觉的,疼痛更不会有。而且,颜夜刚才有意试探,问尔见是怎么找到的他。岂知,作为主导梦境的颜夜自己还未想出所以然,尔见却想也没想,便答出口。此情此景,岂非更像是尔见主动引导着什么事情,最后机缘巧合把他引进来了? 稍加思索,颜夜恍然大悟。 所以说,不是他在做梦。确切地讲,这就不是梦境。颜夜估摸着,那天红绫也许的确将尔见带上了船,继而被灵乐看见,救下了他,将之锁在帝黑。又怕尔见听到他坠海身亡的消息溃崩暴走,所以,谎称自己生气出走了。 扶住额头,颜夜失语地牵了牵嘴角。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灵乐这个马马虎虎的谎话,也就能搪塞小孩儿了,只要稍微想想就很容易拆穿好吗?!幸好尔见本身就是脑子缺魂儿的傻货,关于他的事不管怎么骗都会相信。 想通这一茬,颜夜脸上的凝肃不由自主转成了一个无奈又觉得很有趣的表情。至于尔见到底是怎么和他通联的——颜夜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道:「尔见,你仔细想想,从甦醒到现在,你的身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或者,我说具体点,有没有过脑子里出现了...呃,奇怪的画面,记忆错乱之类的情况。」 听闻,尔见的神情闪过明显错愕,说:「老师怎么知道?」 后者沉痛捂脸,暗唿果然! 仿佛被捅破了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尔见无措地捂住脑袋,恐慌道:「……我不也知道我是怎么了,好奇怪,从那天起,我的脑子里就时不时地重复着同一个画面,我看见...我看见,」抬头紧张兮兮望了眼颜夜,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匆促撂下眼皮道,「老师别揍我......」 颜夜仰头望天,眉目间尽是沧桑,应了一声。 不揍是真的不揍,因为他已经料到尔见即将说些什么了。后者喉头耸动一下,继续斟酌:「我看见了我和老师在水里很、很亲密地挨在一起,老师的身体很、很软地贴着我,嘴唇也、也......不!不不!我绝对没有侮辱老师的意思!请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控制的!可是我控制不住,真的,真的,真的,老师信我!」尔见又是缩脑袋,又是缩身子,生怕颜夜一时忍不住上拳脚,脚跟搓地,连连后退。 「每次看完,就有股热量在我的身体里窜来窜去,难受得没法释放,再然后,身体也变得非常滚烫。老师,我,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正因为这样,我更没法控制地想见老师,我......」 听闻,颜夜简直想当场仰头喷血,不忍把手移开脸,只得一直捂着,悻悻道:「没事儿,你健康着呢,一切怪我。」 太!羞!耻!了! 不怪尔见觉得奇怪,就连颜夜对此也是大为意外。 众所周知,异能者体内是有异能源加持的,分泌异能素周转全身,从而驱动异能。虽然异能者之间可以交换异能素,却不可说轻易就会交换。往往这么做的前提,是两者互为伴侣、夫妻、或彼此非常信任的同伴,而值得将异能素託付给对方。毕竟,异能素这玩意儿,关乎着自己的性命,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执掌,同样会威胁自己的性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身为异能者,异能素可作用的地方就很多了。两方异能素一旦交融,如果控制不当,便会影响彼此的异能力、行为、情绪,给对方平添麻烦。倘若驾驭得好,弱的依附强的,强的把持弱的,用以定位对方的所在地也是绰绰有余。有些会玩儿的伴侣之间,往往还把它当作情趣用具,玩起花样来,当真百出。不过这仅限于双方都是异能者,若其中一方为凡,便是没有异能源接收对方的异能素,无法弥留在体内,异能素即会徒然消散。 万没想到,他就给尔见渡个气的功夫,也能把异能素渡出来,重点不是他自愿,是异能素自己熘出来的! 颜夜没有和别人交换过,连最信赖的鬼蝴蝶也没有。可想以鬼蝴蝶那强悍的异能,恐怕刚交换便当场把他打通了,于是作罢。因此,尚且无人教过颜夜怎么用这玩意儿。但他直觉能跟尔见如此通联,想必是尔见一驱动异能,他的异能素和自己的相互一作用,是以,阴差阳错造就了眼下的局面。再者,尔见脑子里那副奇怪的画面,他自己搞不懂,颜夜却不可说不懂,说和他异能素半点关系没有,颜夜是不信的。 思前想后一琢磨,颜夜突然觉得尔见这张担心挨揍的面孔莫名有些心疼,隐藏起眼中的羞耻之色,心中嘆气: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行吧行吧。 拍拍屁股一跃而起,颜夜抄手环胸。居高临下地道:「尔见,回去了好好听灵乐姐的话,不要给她添麻烦。她让你干什么你只管乖乖照做就是了,明白么?」 这番举动颇像在交待临终遗言,尔见油然而生出一阵心慌,焦急道:「老师呢?!什么时候...我们能再见面?老师原谅我了,可不可以,就不走了?」他说得几近哀求,又几近小心,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听得颜夜眼眶一酸,胡乱揉了揉他的头:「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呢,等我回去,但愿你已经足够纯熟地掌握这份能力了。」 「我不会让老师失望的!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要让他们甘拜下风!」 第65页 「没错,想要别人看得起,自己必须先厉害起来。」颜夜单膝蹲下,直视尔见的眼睛,微笑道,「尔见,永远相信自己的能力,牢记自己的使命。竭尽全力为帝黑效劳。」 可是这回,他没有等来尔见眼中的果决。 似乎没怎么明白最后一句话,尔见眨着眼睛懵懵点头,见他一脸的茫然颜色。颜夜不悦地皱起眉,啧了一声,提起尔见胸口的衣服,道:「这是什么表情?给我坚定一点!」 尔见又点头:「老师,我一直等着你。」 「……」 松开了手,颜夜郁闷地挠头髮,心说这一根筋的。尔见通过入党考核固然是好事,但颜夜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明白入党是为了什么,就很麻烦。而且,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给他讲个通透。 正皱眉苦恼不已,忽然间,他心念一动,叫了声「尔见」,颜夜指指自己的脸道「把帝黑当成我去尊敬,懂了吗?」 简单粗暴解释一通,只见尔见一张笑脸如花初绽,重重点头。 事已至此,别无所求了。颜夜重新对他张开双臂,微微一笑:「来吧,尔见,最后抱一下。」 尔见扑入他怀中。在这空空荡荡、看似毫无希望的幽闭空间里,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 「是时候睁眼了。」 「老师,我们一起睁开。」 「来吧,我数三二一。」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跟大家说声抱歉,到这章为止,作者脑洞突变,进行了修文,会出现章节和评论对不上的情况,对不起<(。_。)> 第29章 初次正式见面 颜夜皱了皱眉,猝然睁眼。出神瞪着天花板,半晌没反应。 直到视线边角出现了一颗疑似卤过的鸡蛋......形状的人头,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正正触上两颗瞪得浑圆的眼珠,「嘤」了一声。颜夜这才如梦初醒般解锁了当前的境状,垂下睫羽,看到了脸上的氧气罩。 立即坐起,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 见这人躺了一年行动还如此敏捷,无论怎么看都好像只是睡了个午觉,那人震惊地捂住嘴,边蹑手蹑脚往后退。退出门外,破喉咙没憋住,一嗓子嚎开了:「诈!尸!了!司令!我靠救命司令!那谁那谁,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走廊忽而一阵骚动,似乎几十双鞋同时踩踏地面,气势汹汹箭步如飞。颜夜的目光旋即一转,入眼是门口一众人马,尽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就是没有黑色。尽是提心弔胆之态,就是没有喜色。 以及,似乎不久之前才打过照面的叶凌。 清夷司! 颜夜脑中同是警铃大作,头皮一下子麻了,一把扯断输液管,滚到床下。目露狠色地盯着那群惊恐万状的人,不禁阵阵忐忑唿啸心头。他胸口的电极片在逃离中连带着被扯下,心电仪突兀地响起一串拉长的嗡鸣。 手中已不露痕迹地盘旋着一道风刃,颜夜全身提到高度戒备,全神贯注,像只受困的小兽露出獠牙威吓敌人,就待挺身扑咬。 这边都祭出异能了,那边不可能不祭。他们并不因颜夜刚甦醒就放松警惕,两边如临大敌,似即将断掉的带子般,随时战个你死我活。然而,叶凌似乎压根不在乎这些,观摩了一会儿,提步向对面走去。 有人提醒道:「司令,您别过去,这人危险。」 叶凌淡淡然举手中止:「不碍事。」 十六岁的颜夜,比起叶凌得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就是之前跨他身上,整体也是略显娇小。颜夜估计也意识到了这点,目现诡光,冷森森一笑,心道:不碍事?我来告诉你碍不碍事! 想罢丢了个小风刃过去,动作勐烈迅速,迎面飞向叶凌。他身后群人响起几声惊唿,叶凌却不予理睬。谁想,那风刃飞着飞着竟徒然拐弯,贴着叶凌的髮丝横扫到背后的墙壁上。 这风刃原本就作试探,出手不重,只打出个小坑,盪得叶凌鬓髮飘扬。眼看东西飞来,他却是不闪不避,眼睛眨也不眨,一派气定神闲。 一试不成,颜夜顿时气恼。就在五步开外,叶凌驻足。 他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微微弯腰,不紧不慢地问:「帝黑奇袭队,小小年纪就担任队长的,颜夜是吧?」 一句话,意味深长分成了三段。还能让人联想到他没说出口的「久仰」,绝对大有问题。叶凌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不暴露才有鬼。颜夜弯了弯嘴角,眼神却无半分和善。暗自思忖,他这么一躺就是一年,首领若知道他人在清夷,不会不来找他。想必,是清夷没有对外泄露半点他还活着的消息。帝黑帝清从来是互不对付的,颜夜绝不相信,在「他」绑了叶小智后,清夷司还能这么好心地施以援手,为他养一年的伤,然后善待他。恐怕,当他醒来之时,大概,就是他偿命之日。 只是,就此拼死一搏,如若侥倖逃出,倒也再好不过。 仿佛看穿了他若有所思,叶凌无所谓地一耸肩,语气轻松道:「颜队长,先别这么慌,我并非想要你偿命。我知道,绑架小智的不是你。倒不如说,我想留着你的命。」 这确是出人意料,颜夜微感讶然。饶是如此,光凭叶凌一句话,很难断言他所言虚实,何况这位可是清夷司头目,狡猾诡诈是肯定的,因此,颜夜没有掉以轻心。 第66页 「其实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何必一见面就分外眼红呢?我坚信,以颜队长的实力,这里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清夷虽然没你们帝黑年迈,也不怎么视死如归,但人都不是柔弱的软柿子,不留条胳膊腿儿的就想回去,没那么容易。就只怕是回去了,颜队长也成废人了,没法为帝黑竭尽全力可太折磨人。」叶凌表情平和,话音掺了几分温润,听得人心尖如淌清流。但他说话调调又是那么诡异,看似笑意吟吟,冷静劝说,实则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人,听了教人心头窝火。 颜夜眉峰一凛,他唇枪舌战比不了,拳打脚踢却很在行。帝黑的宗旨被拿来这么取笑,就像护在心尖儿上的宝物被人指着说废物。作为土生土长的帝黑人,哪儿能忍受这种气?叶凌说着,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这一言一行,实打实触了颜夜的雷区,手上凝结的风刃倏地扩张成之前的两倍,一招下去,横切整个房间都不在话下!他哼道:「竭尽全力,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话音未落,对准叶凌掷出了蓝刃。 有了上回试探,这次颜夜没有玩虚的,放出了一道结结实实的狠招,直撞来者。刃有两米宽,席捲之处,物具摆设无一不被碾压个彻底,绞毁个翻天,四面八方与之对抗的其他异能,一经和它触碰,立时化成了碎灰。 然而,就是这么一招强击,却被一把长剑稳稳格住了。 那是一把浑体青光茫茫的半透明双刃剑,身直头尖,似冰似水,在两股强流相击下,潺潺流逸。这两物,一个如风,一个若水,看似都是柔软的事物,谁曾想,对打起来,竟也撞得火花四溅。 居然势均力敌!颜夜怔住的一剎,叶凌见机,手背暴起青筋,双手抻着那青剑用力前送,噗的一声,刺透了无形刃,步步紧逼而来。 颜夜暗道糟糕,眼见青剑已及胸口,急忙向后跃出。一片惊声中,剑身调转,剑气擦面,青锋架在了颜夜的脖颈间。 见战停,数名清夷成员立马奔上前来,越过满地狼藉,将他们团团围锁。又不知是不是心怀忌惮,在他们不远处却步。颜夜背抵凉壁,顶动喉结,目露凶光,再欲反攻。叶凌双手挟着剑柄,倾身凑近,道:「想要我砍下你的手脚吗?据我所知,帝黑是不要废物的。」 即使被对方怒视,叶凌也不改笑意。只见颜夜迟疑一瞬,敛去了异能。 「何必动这么大气呢,颜队长一年没用异能了,没敌过我也是情有可原,不要在意。我是没想到,小伙子长得白白嫩嫩,原来脾气这么暴躁,鬼蝴蝶教出来的吗?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反应不用这么大吧。我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帝黑帝清能化干戈为玉帛,这样对我们和帝都都好,你觉得呢?」 颜夜瞟了眼脖子上的剑,哧道:「这样的化为玉帛?」 叶凌很是无奈道:「哈,我也是万不得已。原本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你非要主动出手,那我只好奉陪还击了,尽管最后好像是我占了上风?」 颜夜咂了一下舌,拳头硬了,突然有种一巴掌扁死他的冲动。奈何眼下情况恶劣,自己还受制于人,糟的不能再糟,只好暂时罢休。叶凌哈哈大笑:「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能力超凡,无与伦比,我想问你,你愿意加入清夷司吗?」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严肃地说了出来。 也许是叶凌说得太随意,听起来像闲谈一样,感觉不出奇怪来。颜夜为之一振,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叶凌面不改色重复一遍,像是没觉得话中有什么荒唐之处,很是耐心地等他回应。这下颜夜听明白了,也彻底被激怒了,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他妈在吗?!」火冒三丈压不住。 老实说,颜夜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这已经不是取笑那么简单了,这人分明是在侮辱帝黑的党章,消遣他的忠诚! 管他三七二十一,颜夜手里迅速凝刃。就在将噼未噼时,小腹忽袭一阵火辣辣的激痛,来得毫无徵兆,且刺痛难耐。疼得他手中的利刃不知何时熄了火。 叶凌不慌不忙地从颜夜的腹部撤了膝盖,看他顺着墙滑坐到地上,跪地干呕,咳喘交加。不觉微诧:「呀?小颜同志睡了一年,反应都这么迟钝啦,这怎么好?」 对一个卧床百天而刚下床的人来说,叶凌那一腿着实难以承受,颜夜痛得眼冒金星,不由得咳出了胃液,已无暇顾及左右。众人趁机蜂拥而上,层层叠叠扑到颜夜身上,这真真足有百斤重,顿时压得他唿吸一窒。 这些人将他的双手扭到背后,套上了专门的手套,以防他驱动异能。颜夜的周围起码站了十几人,俱是严阵以待。有人压着他背,有钳制他肩膀的,拷着他双手的,揪着他头髮的,还有捏着他下颌防止他咬舌自尽的。各个力大无比,劲道横蛮,掐这扼那,使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为了他一个人,竟派遣这么多人来对付,好给他面子。 叶凌「当」一声杵剑插入地面,扶剑蹲下,对着他道:「哎,不是叫你别这么激动吗?刚痊癒就受伤,真让人头疼。帝黑的人都像你这样一言不合爱打架吗?干什么,那样瞪着我?咱们心平气和一点,有话好好说。」 还是那么平和。颜夜觉得这人脾气好得古怪。对着曾经绑了女儿的敌对组织人物,也能做到冷静处之,怎么着都不会发飙似的。若是换了颜夜,等自己凉透了再反覆鞭尸才正确。 第67页 抑或者,这人其实就在生气?只是,这就是他愤怒的表现。 老实说,颜夜不是特别了解清夷司,除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往深的说,比如内部构成,骨干精英,分门别类,就不怎么清楚了。一是训练尔见没空了解,二是没心思。常常是鬼蝴蝶给他安排什么,他就照做。对于不清楚的东西,也能凭随机应变处理得相当完美。 可现在,随机应变好像不中用了。躺尸了一年的颜夜,猝不及防地回魂,又猝不及防地剧烈活动,头脑四肢就像和时代脱了节,跟不上节奏怎么回事?既然不能动手揍这孙子,那就用眼神杀死他,用意念摧毁他! 叶凌照旧泰然自若。抬了下手,叫人松了颜夜的下巴。 突遭叶凌奇袭,尽管叶凌避开了他的要害,还是差点儿把他捅个对穿。颜夜勉强定了定神,出于最后的礼貌,一口唾沫啐到了地上。阴冷地笑出声:「清夷司是有多饥渴,挖角挖到帝黑来了?又是多没脑子,挖到了我跟前?好吧,我来告诉你,我的回答是——」又一口唾沫啐到叶凌身上,嗤之以鼻,「这个。」 没有人敢这么对清夷的司令,从来没有。好言相劝不肯听,非要不知好歹!叶凌尚且面无表情,旁的人可不干了。揪着颜夜头髮的那只手加重力道,只觉得头皮都要被连根拔起,颜夜扬了一下头,便听咚的一声,又狠狠地砸到地上。半边脸贴着又脏又凉的地面。头顶那声音道:「这小浪蹄子!给脸不要,司令,就地处决吧!」 「我就说当初不该救这个白眼狼!帝黑的东西都是会咬人的,救回来也不见得感激我们,心里头肯定正盘算着怎么咬死咱们吧!」 「哼,还是鬼蝴蝶养在身边的恶狗,能乖乖听话才奇怪呢!不是说他还养了个小的吗,指不定这小的以后比他还难搞!赶紧的消灭一个是一个!」 花了一年的精力为人疗伤,输了一年的营养液,等了一年的时间。耗时耗财又耗力,到头来,人一甦醒,就换回一口不领情的唾沫,和一堆冷嘲热讽。不惹众愤才是怪。 任谁看去,也会说太不值当,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添了个大麻烦吗?关键对方并不是一般人,而是帝都黑翼党,是活脱脱的敌对分子! 颜夜显然是抱着「回不去帝黑」的心态豁出去了,既然以后不能为帝黑效力,也断然不能为对方所利用。士可杀不可辱,爱咋咋地,死就死吧!想着,就要咬下舌头,叶凌眼疾手快地一挥手,一剑捅进了他的口腔。 这把青剑,是异能所化的产物,乍一看是剑的形状,实际上,却是异能集结而成的虚像。一剑贯口不会割掉颜夜的舌头,但撑开一张嘴还是很容易。 「别急着赴死呀,不然我岂不是白救你了?你不肯配合,我能理解,你心里肯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痴心妄想。帝黑的标准不就是那套嘛,把你们养的跟小狗儿似的,摇摇尾巴汪汪叫,挺有意思的。」 听到到这里,颜夜奋力挣扎起来,张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乱呜一气表示激愤。其他人吃力地按着他,叶凌神态自若道,「可我并不觉得一条狗的使命就只有忠诚,到头来的结局就只有赴死,那样太遗憾了。你们对帝黑忠心耿耿,帝黑对你们可未必如此。颜队长,不知道为什么,你耳朵后的鬼头蛇身纹变浅了不少,但是它一直没有消失呢。」 他一说完,颜夜就怔住了。惊怒交加也好,悲恨交缠也罢,立时化为烟消云散。不挣扎了,也不吼了。仿佛瞬间抽空了灵魂,在叶凌最后一句话里,僵成了一块铁板。 这混蛋放什么屁呢? 第30章 做你妈的春秋梦 鬼头蛇身纹是帝黑的党徽,昭示着身份的象徵。一旦附生在皮肤上,若非人死魂灭,意识消无,否则,鬼纹是绝无可能自己变形、变色的。 为证明自己言之有据,叶凌倾斜剑身,没有拔出,把青剑留在颜夜口中。后者则目光一撇——剑身上映着的纹路,正是他耳后的鬼头蛇身纹。只不过,原本漆黑的鬼纹,竟是浅淡了四五分,成了浅灰色,而颜色一浅,鬼头就不再那么狰狞了。 颜夜匪夷所思了好一会儿,心乱如麻团。奇怪的是,他此刻分明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口齿清晰,意识清明,思维敏捷,鬼头蛇身怎会无缘无故发生变化? 那么,缘故呢? 难不成要他说,自己昏迷了一年,神志涣散,不省人事,所以党纹识别不出他的意识,弱化成了这副德行? 开什么国际玩笑! 鬼头蛇身之所以能成为帝黑的党纹,正如它的形貌一样,寓意鬼蛇缠身。即是说,上身了,就不会脱身。这是成员对组织忠心的一种强有力的保证,哪里是因为昏迷就能轻易变动的?何况本体还健在啊!唿吸还没断啊! 不知为何,颜夜心头莫名涌上无形的空虚。他突然很想回帝黑,无论如何都想回去,想见首领,想见灵乐,尔见,想看看奇袭队还有没有他的位置。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事情那么多。奇袭队没了队长,首领是不是纳了新人?尔见没了他的指导,有没有可能跟别人学了?颜夜活到这么大,整整十六载,都是在帝黑度过的,如果不回帝黑,他又该置身何处?不就......不就成了一个无家的了吗?颜夜能够接受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帝黑,并为之战死身陨。十六年,不,现在是十七年,足以说明他的忠诚。但他受不了帝黑就这么把自己忘了,尤其是跟随了十六年的首领! 第68页 他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叶凌抽回青剑,使了个眼神,众人放开了颜夜,在他周围蓄势待发。身体本该一下子轻松才对,颜夜却觉得他比刚才还要难受,不由得把自己蜷缩起来,抱紧脑袋,大口喘气,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些许。 「这是怎么了?颜队长,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放心哪。还是说,小孩儿就是小孩儿,让人觉得可爱,又傻的不行?你这个状态,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刺激你了,」叶凌单手托下巴,含着笑。颜夜喘息着斜他一眼,刚想嘲弄「令爱有你这样的父亲,也是非疯即傻了。」话未出口,叶凌嗯一声打断,苦恼想罢,笃定道,「不行,为了颜队长今后的生涯,我还是得说。其实不用我提醒,颜队长也多少想到了吧?你比我更清楚鬼头蛇身纹的用途。说好听点儿,那是吓唬人用的,直白地说,不就是定位嘛。颜色变浅又怎么啦?只要它不灭,功能就俱在啊。所以,根本不用清夷来隐瞒什么,你身在何方,有没有从这世上消失,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颜夜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低下头咬着牙道:「......你闭嘴。」 叶凌道:「十七岁啦,小颜队长,人活着不能总是自欺欺人,对吧,你明明什么都明白的。」 颜夜捂紧耳朵不想听,怒目圆睁,暴燥地怒吼道:「你闭嘴!」 明白什么呢?他人在清夷,这么长时间,帝黑都没有动静。其实,他没有被遗忘,而是被放弃吗? 「通常来讲,我若想做成什么事,没有不成功的。我想要你来清夷,这事儿吧,虽然有点儿困难,但不是完全办不成的。总有一日,你会过来的,届时我欣然欢迎。」 头一次有人当着颜夜的面,信口开河决断他的未来,好像他理应就该如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下作的嘴脸!颜夜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做你妈的春秋大梦!」摇摇晃晃站起身,趔趄两下,用手背抹了抹下巴,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周围的人见他颜色阴沉无比,直觉不好。虽然怕的不行,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纷纷出招阻拦。颜夜目不斜视,随手挥了两个刃,将之统统扫倒。有人提醒叶凌躲开,话未完就被迎面的一抹蓝掀飞门外。 后者仿佛没听见似的,安之若素地站定,从容看着颜夜来势汹汹。他霍然抓起叶凌的衣领往上提,额头上凸出青筋,单凭劲道即可感知他的暴怒。 颜夜沉默瞪他半晌。爆发出一阵狂笑。 那双眼睛爆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嘴角却笑出了扭曲的弧度,可不知怎的,颜夜的眼眶却隐隐的泛红了。叶凌自始至终镇定又沉着,静静看着他笑出泪花,看着他面孔越来越阴暗,目光越来越阴冷。一直等,等颜夜开口说些什么。 这人是什么极品二百五?! 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攻来,颜夜随眼一扫,冷笑一声,不知从哪飕飕窜出了几道明亮的光矢,鱼一样游移矫捷,豹一样柔韧凌厉。清夷虽胜在人数多,但它成立的日子到底比帝黑晚,人员上,不论是能力品级抑或运筹操纵,都不敌帝黑精湛,根本应付不来这些气势霸道又满屋乱飞的光刃。不多时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惨叫连声。 「不识抬举,」颜夜回头,捏着叶凌的领子拉近,恶声恶气道,「混蛋玩意儿,拿我寻开心是吧?别想拿这招吓唬我,我警告你姓叶的。要我加入帝清?哈!想都别想。你跪下哀求我,舔我的鞋我都不会多瞧你一眼!明白么?真他妈白日梦做到我这儿了!」 没等叶凌回应,颜夜手擒一枚蓝符,对准左边的墙撒了手,随即爆出一声巨大的响,顷刻之间,整面墙开了个大窟窿。 颜夜所在的这层不算低,墙破之后,立马灌进凉爽的风,撩乱了他的头髮。颜夜推了一把叶凌,看他还若无其事地整理被抓乱的衣服,好像不打算使那把破剑,不觉疑惑:不会给这憨批吓蒙了吧。便没再分他半眼,一脚跃出了墙外。 清夷司的结界被颜夜轻而易举突破了,逃出去无影无踪。 清夷的设施是不是太潦草了?颜夜不经意间狐疑一瞬,就把全部精力专注在了帝黑上,一心奔往。 看着那消失不见的结界,叶凌露出仿佛知晓一切的形容,回过头:「他走了。」说罢扬手挥剑。 满屋飞旋的蓝矢和挥出的青矢相击相撞,唰唰唰没几下就把那些难缠的蓝刃打散了。而原本地上横七竖八瘫倒的人,听了这话后,竟满身愁惨地坐了起来,捶捶肩膀揉揉腰,纷纷惨澹嘆气。 一人蹭掉脸颊的血迹,惊疑不定:「司令,帝黑是典型的白眼儿狼,那人更是鬼蝴蝶从小养到大的,搞不好还是用她的奶餵大的呢,呕!没把清夷司搅个地翻天我就谢天谢地了,让他来清夷,太不现实了。」 「是啊,像那种常年待在地底下不知道地上光明的阴沟臭老鼠,怎会懂司令的用心良苦的?唉,好好一个花季少年,全给帝黑糟蹋了。」 「司令看上啥不好,非看中这个最难搞定的。一想到我以后跟那什么帝黑队长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哎哟,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指不定就把你奇袭了,小命没了才知道哭!」 「你咋还不高兴了?清夷即将多一名美少年,想想我都乐疯了!有司令在呢怕什么?」 「哈哈...人家可比你小六七岁呢,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咱司令想拿到的东西,别管多难也得给他制得服服帖帖。你看着吧,小颜队长以后准是得拜倒在司令的石榴裙下。」 第69页 话头逐渐变得不可控,叶凌轻咳两声,及时止损。道:「还差一点,差一棵压垮骡子的草。各位,这是块绝无仅有的肥肉,我们要有充足的耐心等着肥肉主动投怀送抱,然后坐享其成美。我能做的,就是拱手把他还给帝黑,让他遍体鳞伤地舔伤口,到那时我再亲自给他包扎。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令人感动的啦,但愿小颜队长能快快长大啊。虽然这么做有些不道德,但让忠狗易主,必须是费些力气的。」 「失足少年被一成不变的黑暗蒙蔽双眼太久啦,总要有人帮他摘下眼罩,让他看看这大好世界呀。为人们排忧解难不正是我们清夷司的职责所在吗?」 众人的脸上浮现出豁然开朗之色,重新打起精神,一致道:「明白!」 在无止境的自我怀疑又自我肯定中,颜夜记不清他是怎么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的地下十八层。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不见天日的世界,鲜红的丹漆将本就幽暗的地下城衬得更加诡魅,仿佛每一个行走在这里的人都是幽魂的化身。可要说还有什么比鲜红的吊脚楼更诡异的存在,只怕就是十八层这座苍白如雪的古堡了。 透过重重的浓白雾障,颜夜眯起眼睛仰望雾里飘絮般的偌大建筑。接下来,他要面对无数未知之事,只愿都是好事。 颜夜迈开了腿。 说巧不巧,此时一辆黑车唰的驶出浓雾。擦着他迈出的第一脚,从身边飞驰而过。消失在颜夜的余光里。 刺啦—— 车在背后勐打急剎,滑出一个惊悚的漂移,横在路中。 不知是不是躺平太久,所以反应变迟钝了,颜夜都没注意到从哪儿冒出了这么一辆车。又或是,他正全神贯注地走路,所以自然而然忽视了刺耳的车鸣。再或者,他光是一味地急切想见一人,所以其他人都变得无关紧要,也不想去看了。 车门被人勐地打开,叫住了迳自往前走的颜夜。 开门的人踩着高跟一脚踏在地上。脸色却如晴天突遭霹雳,用又惊又恐的语气谨慎唤道:「颜、夜?」 听到自己的名字,颜夜后知后觉的顿住了脚步,茫然转过身体。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灵乐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用气声泄出一个「天哪......」车里紧接又下来几人,有认识的贺伽,但更多的是陌生的脸。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目瞪口呆,心惊肉跳。贺伽指着颜夜,口吃的「队队队」了半天,「长」字死活说不出口了。 这个本该永远留在大海里不告而别的人,时隔一年,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 颜夜不怪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像看一个非人类。谁让他现在的形象是这么一言难尽。特别是一年没剪的头髮披散在背,没来及打理而掩住了半边脸,加之他身上单薄得与帝黑格格不入的白衣服,以及一年没吃东西而变得惨白如纸的脸孔。总之种种惨不忍睹的因素汇聚一身,以致颜夜无论怎么看,怎么像浑体冒青气的半面女鬼。 已经悲惨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必须得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形象了。 数天不曾笑过的颜夜尝试咧开嘴角,自我感觉弧度不错。然而,对面却不知为何集体魂飞魄散频频后退。他往前进了一步,伸手道:「别走——我回来了。」 空气一度凝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队长诈尸啊!!!」 卧槽,此时不跑何时跑!!! 第31章 不经意到你身边 让大家短时间内接受一个人起死回生,其难度堪比让尔见一秒掌握异能力,都十分之不易。 所幸前者们的脑子比尔见正常太多了!跟他们从头到尾解释一通,大家虽余惊未定,但多少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被打渔的捡着了,原来真的有人大半夜打渔啊,我怎么记得打渔 是在.....」 颜夜笑眯眯地扇扇手,打断道:「这你就不懂了贺伽,劳动人民的生活是你想像不到的艰辛。还有你重点错了吧。」 「队长在医院躺了这么久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而且谁家医院的病服是......」 颜夜笑眯眯地扇扇手,打断道:「啊,很奇怪吗?据说当时的我已经不行了,都盖上白布了。但不知为啥我做了一个关于帝黑的梦,又奇蹟地坐了起来。当时我也没有意识,躺在病床上睡了很久,这一睡,再醒来就是一年后啦。所以不是说你重点搞错了嘛。」 最后一句话颜夜咬得极重,即使他正因见到故友而喜形于色。大家却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敢再有所疑问了,不谋而合地闭紧嘴巴。 除了贺伽。 他哦哦两声,想了想,愈发觉得迷惑,继续追问:「诶不对啊,帝黑的党徽可是在的,救你的人不会认不出鬼头蛇身纹吧,按理说也该联络......」 颜夜打断道:「贺伽,你不欢迎我回来?」 贺伽的思绪直接被这句话吓飞了,忙道:「不是!怎么会!我从没这么想过!队长的位置我不敢碰,我是震惊!是震惊!」 「嗯,」颜夜拍了拍他的肩,笑笑,「那就好。」 贺伽抚胸口,嗫嚅道:「队长,你很奇怪诶。」 几人走在长廊上,将一年间的事娓娓道来,颜夜大致做了一番了解。 比如,奇袭队大换血,换上了一批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值得庆幸的是,队长之位自始至终未曾变化。一年又一年,颜夜独自一人目睹着队员们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万花筒,不断变幻着新花样。为了维繫帝黑最具权威的中流砥柱,这么做是必不可少的。 第70页 第三轮队内换新,颜夜连续三年位居首位岿然不动。在钟情于换血的帝黑,这份殊荣可谓是独一个了。不光是帝黑器重他,变相地说,更是鬼蝴蝶青睐他。可是, 颜夜把头髮往前拨了拨,遮住了耳朵。 党纹仅次于信仰,鬼头蛇身纹的变动,说他完全不在意是假的。 曾一度在胸中非常把握地笃定「我是帝黑最坚硬的后盾」的颜夜,仅隔了一年,如今再让他说一遍,他却不保证自己还能否像从前那样,对一切抱持着稳操胜券的心态。明明他的能力是别人无法媲美的。 可是,他的党纹的确变化了。 党纹变了意味着什么?有数不清的可能发生。 如被人发现又会如何?不敢设想。 为什么,只有自己成了这副德行?因为......因为富贵险中求? 傻逼脑迴路!颜夜烦躁地揉着发胀的眉心。这时,他的头髮被人撩了一下。颜夜条件反射回过头,粗暴地打开那只手,表情登时阴暗下来。 啪的一声。回音响彻长廊。他惊恐不已的目光在看清那张面孔后呆住了。 「灵乐姐...你干吗?」 灵乐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得不轻,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脸上又是窘迫,又是惊异。垂下手讪讪道:「我没见过你长发的样子,感觉挺好看的,没忍住摸了两下。呃,颜夜,你怎么了?」 把手打出去,才回神自己做了什么,颜夜懊恼不已。灵乐在他右边,所以撩的也是右边的头髮,她根本看不见党纹。虽然但是,颜夜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别扭地扭开头,踌躇道:「我是想快点见到首领,一直想着这事,对不起,灵乐姐。对不起。」 无意识说了两遍「对不起」,说完又开始拧眉,分明是心不在焉。灵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到嘴边的大量疑问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不久,前方传来一阵短促而迅速的奔跑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拐角处豁然窜出一个火急火燎的黑色身影。 那是个瘦成白骨的少年,两边猝不及防打个照面,同时停了下来。那少年一见他,懵然道:「老师......?」一个跟他差不大的娇美少女从他身后渡步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现身,一个是颜夜的学生,一个是颜夜一心挂念的人。 同样是久别重逢,前一秒还被不安盘踞心脏,在看到鬼蝴蝶后,颜夜满面喜悦绷不住。然而,后者的面色却显得寡淡许多,和寻常并无两样。颜夜才不管那么多,把身边的人甩到身后,迫不及待疾步奔前。 尔见欣喜若狂,步履渐快,迎他跑来,不知是不是太兴奋,中途跌了个趔趄。然而,极度的欢喜在颜夜径直掠肩而过时,凝固在脸上。 仿若视他如空气,瞧都没瞧一眼。颜夜迳自扑在了鬼蝴蝶的肩上。他的体型比鬼蝴蝶高大太多,一膝着地才能跟鬼蝴蝶平视,鬼蝴蝶窄而薄的肩膀被那两只手臂牢牢固紧,被迫踮起了脚尖。 颜夜心若刀绞,颤抖的嗓音微显沙哑,「首领,我回来了。」他像只走丢又受冻的小猫终于找到家,用两只小爪缠着主人不撒手。但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半晌,耳边听到鬼蝴蝶困惑地叫了声「颜夜」。再也不说一句话了,手臂一直垂在身体的两侧。 叫叫我的名字也好,让我知道我还在,别一声不吭地放弃我。 用灵乐的话讲,颜夜这趟歷险,四捨五入就是死而復生,可喜可贺。 惊极一时的游轮之乱尚未从人们的脑海里淡化,奇袭队长跳海归来的消息又如滚滚惊雷,震撼了整座古堡。这位奇袭队长再度成为帝黑话题人物,而有关他一年间奇奇怪怪的变化,更是大家讨论的重点。 譬如,失踪了一年的奇袭队长,到底经歷什么?让他做出了留黑长直的勇气!帝黑党花有内味儿! 譬如,那个一贯微微一笑很倾城的颜夜队长,重回帝黑后,就变得异常冰山,听说还得了被迫害妄想症,有时近他三米内就会大发雷霆。若有人胆敢碰他的头髮,直接让你透心凉,魂飞扬!高冷美人有内味儿! 譬如,曾经隔三差五出入首领室不知道干啥的颜队长,自打回来,除首领传讯外不踏一步,反而是其学生频频涉足之中。据说是颜队长忙于公务无心管教,于是交託给了旁人。学生往往回去,被老师看见了又是一顿揍。旧爱新欢有内味儿! 举不胜举…… 大家观察得不亦乐乎,讨论得不亦乐乎,爽点爆点齐翻天,全程无尿点! 「你不在姑且由首领代管,这我就不说了。你都回来了干什么还把尔见往首领那儿塞,怎么想的?太不像话了吧。尔见是你的学生,你不是最宝贝他,不让别人干涉的么。」灵乐边走边道,「首领比你还狠,上次肋骨打断好几根,一躺就是半个月。我容易呢我。」 「是,灵乐姐姐辛苦啦,」颜夜道,「我想明白了,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让尔见自如地驱动异能啊,谁会教我就给谁。灵乐姐,这短短一年,他的进步你比我清楚,如果以暴制暴是最有效的教法,我干吗不这么做?我这边攒了一年的工作还没完事呢,忙得很,哪儿还有功夫管他?自然是要托给有空的人,我看首领对他很感兴趣,入队试验都没放他去。」 灵乐皱眉不敢苟同:「尔见可不这么想。」 「我管他怎么想。」 第71页 「.......」 「算了,不聊这个了。」灵乐转移话题,「话说你们师生俩人好久没见面了吧,尔见每次见着我都问『老师去哪儿了』,老找不着你人。他好歹是你捡来的,你才是他的老师。以前我没发现,跟小傢伙待久了觉得他还挺好玩儿的。每天训练得那么卖力,一回来还有力气找你,一看你不在,又失落又沮丧,三句不离老师的小可怜……」 「停停停」颜夜捂耳朵,牙酸道,「灵乐姐,这不是你的画风,拜託正常点儿。」 「留长髮也不是你的风格。虽说挺美的。」 「那不就行了。怎么,怕被我□□?」 玩笑开大了,灵乐伸出弹脑瓜崩的手。颜夜不动声色地挪步,嘆气道:「灵乐姐,你不用替尔见说什么。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变得优秀,这小鬼如今能操控异能还不暴走,功劳不在我,而是你们。你发现没有,我一在他身边,他就三心二意不好好练,我一走,他进步比谁都快。让我这颗毒瘤离他远远的不好么?你还发现没,这小鬼自从掌握了异能要领,越来越招人烦了。」 灵乐费解:「最后这个还真没有。比方说?」 「比方说……」 话音刚起,颜夜立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正见一条五指宽的鲜红事物勾上了他的腰身,摩挲着衣服把他往来的方向拽。颜夜定住脚跟,分毫未移,摊出左手示意,「你看咯,烦死人。」 灵乐把目光投向了红物消失的拐角,不见人来。便知尔见还在跑来的路上,奇道:「怪了,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知道,一会儿问问他。」颜夜单手轻抬,割断红物。方断,又欲袭来。颜夜一把抓住它,在手上缠绕一圈,是凉的。满意地点头道:「今天结束得早,看来练得不错呀,手感比之前柔韧多了。」 「老师!」 一道旋风小陀螺踏出拐角,手携红物大步跑来,看到向他招手的颜夜,眼瞳水晶般发亮。一头撞到了他身上。 「十天。老师,我们十天没见面了!」 才十天而已,大惊小怪什么?颜夜趁机摸了摸尔见耳朵后的纹路,抚弄了会儿,心情无端变好。不答反问, 「来,告诉灵乐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以往颜夜都是跟他形影不离,感觉不到尔见长个儿。但分开一年,就足够发现这一变化了。同是少年人,不得不说尔见的个头窜得相当勐,两人分明相差六岁,尔见的头顶却已不知不觉能挨到了颜夜的鼻樑。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小孩儿就能超过自己吧。尽管他永远瘦成骨架。 手臂从颜夜的腰绕到背后,揽住长而滑的头髮。尔见视线下移,透过颜夜衣领间的空隙,窥到了白皙的锁骨上,一块巴掌大的憷目紫痕。 接着,手指不自觉摸到那颗碍了眼的纽扣,鬼使神差地解开。这时,一只手轻压在他手背上,阻止了唿之欲出的冲动。头上的声音道:「问你话呢,聋了?」 灵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把尔见推开,颜夜安然若素地整平衣襟。 尔见道:「......我也说不上来,心里想见老师,异能就自己动起来了。」 灵乐对尔见竖起大拇指,揶揄:「颜夜,不愧是你的学生,没白教。」 颜夜干笑:「大概,这就是因材施教?」 第32章 叛逆之子 「颜夜,十七岁生日快乐。」 颜夜把目光从天花板转到玩弄他头髮的鬼蝴蝶脸上,盯了两秒,从沙发上懒懒坐起,揉头道:「干吗突然说这个,不是早过了么?」 「不是在帝黑,不算数。」 是吧,他十七岁生日是在清夷司的床上睡过去的。 鬼蝴蝶口吻听起来难得有些负气,不同于往常冷静淡漠的姿态。也可能是他听错了,颜夜没在意。笑道:「算不算数,也都过去了。再过就十八岁了,哇,马上就成大人了。」 鬼蝴蝶观察他:「你好像很期待。」 「当然啦,大人可以做大人的事。」 语焉不详地抛出一句,颜夜莞尔一笑。鬼蝴蝶凝视他:「很多事大人也做不得。」似乎对颜夜的头髮有着浓厚的兴趣,没玩够,轻轻撩起了左侧的髮丝。 颜夜微一错身,不露声色把头垫在鬼蝴蝶的右肩上,在她耳边道:「首领,你会永远把我当成骄傲吗?不管是帝黑的骄傲,还是你的骄傲。」 他似乎在微弱地颤抖,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痛苦还是愤怒,颜夜自己也搞不懂。仿佛被尔见附体似的,一个疑问句,被他说出口像极了在求证。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鬼蝴蝶不说话了。担心她没听清,颜夜又问了一遍:「......会吗?」 诸如此类穷追不捨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就像在给人下难题。好比「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先救谁」,如何不令人苦恼?良久的静默后,鬼蝴蝶给出了比他还语焉不详的话:「不动摇的东西才是永恆,被风吹过也是如此。」 「......」 颜夜愣了一下,脸上形容有些不可捉摸。「那就好,」把头埋了下去,呢喃自语,「那就好。」 「你是帝黑人。为帝黑效力是你的职责。」 鬼蝴蝶撂下最后一句话,颜夜推门而出。 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迎面一条红通通的事物闯入颜夜视野,毫不犹豫捲住了他的手腕。生怕抓不住他,一圈绕一圈地裹着。 第72页 颜夜抬手察看,感觉到挨着皮肤的红物逐渐温热起来,不知是他的体温传导给了红物,还是尔见的体温输导给了他。这小鬼虽然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但是天天不用在正地儿上......颜夜唉声嘆气。 一声「老师」从红物消失处大喝传来,颜夜事先做了准备,及时闪开身体让尔见扑了空。 一扑不成,又是一扑,颜夜面不改色一一躲过,保持着一条手臂的距离,把手压在尔见的脑门,阻止他靠近。后者不甘心地朝他伸臂,叫嚷:「老师,为什么!」 「不为什么,」颜夜道,「你太烦人了。」 尔见做到了对他的承诺,待他回来,自己已能够轻车熟路地驾驭异能了。就算有时出手不知轻重也无伤大雅,最重要的是,尔见不会再因情绪不稳而暴走了。这是多少人期盼的事啊。正因如此,颜夜才能放心地把这话说出来。 实际上,他还想说些更难听的。也许是恶趣味使然,以前颜夜日復一日地担心尔见暴走,而没法说什么刺激他的话语,事到如今,却不想憋着了。不知什么心态作祟,看到尔见呆若木鸡的表情,颜夜竟有点儿期待他再度崩溃暴走。 或许,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尔见没有变,他教与不教其实没差别。 按头顶的手转而摸了摸他的头髮,心道:还是傻货。笑了笑:「回万年寮,让我检查检查你最近的成果。」 刚还是一副傻气满满的样子,听了这话,尔见豁然开笑,终于挽到了颜夜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嗯嗯点头。 「唉,你怎么傻成这样?」 终归是不忍心欺负,这小孩儿有什么错呢?仔细想想,他成这幅德行,归根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接替自己,效忠帝黑么。 往常尔见都在鬼蝴蝶那儿,颜夜则在外任务,早出晚归,两人基本很难见面。回来后,如果不是尔见主动来找他,颜夜一般就累得哪也不想去了。 奇袭队大换血,全队力量较之前更为的精湛。自设立分队长头衔后,队长该干的活儿常常交给贺伽去做,如是这般,颜夜才能像今天忙里偷闲地来查验学生的成果。 进入结界,余光蓦地瞥到一丝异样。两人眼光折转,只见一个人正贴墙席地而坐。先是地上躺满了数不清的菸头,又是萎靡耷拉着脖子,沉沉仰不起来。见人走近,他动也不动,像是睡死了。若非此人一身黑装,耳伴鬼头蛇身纹,说他是废柴流浪汉,颜夜也信。 他认出这人是幻扬。队内换血没有把他换下去,但几次任务下来,颜夜却未有一次是见他待在队里的。 掩瞒上级,擅自翘职是重罪,何况任职的是奇袭队。幻扬不会不知道,他明知故犯,自取灭亡。贺伽不喜欢他,几次提议撤他的职,颜夜往往就丢出一句「先找到他」来规避话题。 颜夜的确找过幻扬,到处找,到处无果,就是没想过他会来万年寮,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 现在,人是找着了,但脑子又不太清醒了。 「喂,幻扬,醒醒。」颜夜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唤了几声。幻扬头颅松弛地下垂,摇摇晃晃,始终不醒。 让尔见在一旁等着。颜夜蹲下身来,一巴掌甩了上去。虽然是拿手背扇的,但对一个正处睡梦的人来说,亦可谓暴记。幻扬的头偏向一侧,瞪圆了眼。 缓缓扭过头,看清了眼前是谁。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幻扬一骨碌滚起,掐着颜夜的脖子,翻了个身把他摁到墙上,怒吼:「我要杀了你!」 尔见大叫「老师!」红绫倏然跃出,将触幻扬的后脑。颜夜忍痛忙喝:「住手!不关你的事!」 「可是我——!」 红绫未收,颜夜忍不住地发火道:「听我的话!」 脖子上的手力道徒增,颜夜一边用比他更大的力掰他的手,一边艰涩地道:「你想杀了我?......你恨我什么?」 幻扬被他问得一哆嗦,慌神的空当,手指一下子被掰开。其实,他本就没胆对颜夜做什么罢了。 一脚踹到幻扬的肚子上,将他踹翻个滚。颜夜紧走两步,又一脚踢在他的裆部,幻扬痛叫一声,翻来覆去,捂裆呻吟。 打斗的骚动引来了守寮的人,不知是谁通知了奇袭队,不久,贺伽赶来了,一见幻扬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囿于颜夜心情欠佳,揍得正值兴头,因此,大家一致不打算上前劝架。 准确说,是幻扬单方面被欧,没挨几脚便已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颜夜拽着他的头髮扯到面前,勃然大怒:「说话!你恨我什么!」 「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回来,占了队内名额,宋轻羽就不会被顶替,当那该死的蚯蚓,是不是?」 一语戳到痛处,身心俱疼。幻扬虽是满眼惊骇,却仍战抖着悲咽:「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还活着!都是...都是因为你,队里本来没你的份,都是你突然出现,要死就死远点,为什么......还要回来?该当蚯蚓的是你,不是别人!本来我们可以好好的......全部,都被你毁了......」 痛哭流涕止不住,肝肠寸断哀入骨。 所有的精神和回忆都破灭了,能留下的,只有那个无尽悲哀、却无可奈何的自己。 幻扬呜呜哭诉,鼻涕眼泪淌了满脸。颜夜见他哭成这个德行,突然觉得心烦,说不清烦什么,什么都烦。烦躁得又往幻扬脸上踢了一脚,俯视睥睨,踩着他的脸。 第73页 「听好了,我没错。少他妈怪到我头上。要怪,就怪她没本事,你没本事!连家人都保护不了!你活该这样!以为我会满心惭愧地给你谢罪?哈!做你妈的春秋梦!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我不仅不愧疚,我还要笑话死你!没用的东西死就死了,帝黑根本不在乎,谁都不在乎!听到了么,活得像蛆也好,臭虫也好,死无全尸也好,血流肉烂也好怎样都好!没有人,把你放眼里!」 深吸一口气,颜夜拿开了脚。不知何时,周围已是鸦雀无声。大概是吓得不轻,幻扬躺在地上打起哆嗦来。却死活抱着颜夜的脚不让他走,活像碰瓷的泼妇般赖赖唧唧,让对方给个交代。 老实说,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啥意义,颜夜该交代什么才能抚平心中怨气。尔见跑过来,谨记颜夜的话,不用异能,就拿脚踩他,踹他的手,下脚极狠。幻扬无言,亦无动于衷。他所能做的,就是死不撒手。他不走,也不让别人走,他不舒坦,也不让别人顺心。 颜夜呸了口唾沫。转过头对贺伽道:「把宋轻羽的异能源给我。」 幻扬豁然抬起头:「你......」 贺伽明白他想干什么,急忙道:「队长,那是要上交给组织的。首领交代过,绝对,不能擅用。」 在帝黑看来,被刷下来的人即废物。既是废物,组织也不必留着了。把异能源剥了,倒卖、私运,用各种手段获利。至于原主嘛,丢去当蚯蚓,为组织尽最后一份忠,才是他们的使命。如果不是宋轻羽有个孩子,如果不是幻扬死缠烂打,如果不是突然有了逆反情绪,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党纹扰乱思绪,如果不是...... 如果,帝黑的宗旨消失—— 想法尽于此,颜夜压下危险的念想。如果不是乱七八糟的因素干扰内心,说不定他能狠一狠心,从此,奇袭队再无幻扬这个人。 贺伽不愿拿给他。颜夜眼中染上怒色,命令道:「你还不是队长,没资格反驳。别废话了,拿给我。」 上级之令不敢违,何况此时,颜夜心情极糟,没人傻到挑这个节骨眼跟他犯沖。生怕得罪他,不敢多反驳什么了,贺伽极不情愿地从手中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钟罩。 钟罩内,悬着一枚状似钻石的晶体,殷红胜血。如人的心脏一般,还在隐隐跳动。顷刻间昏暗寮内立刻充满血红,众人脸上也尽是通透的红。毫无疑问,是刚剥下的成品。无论是色泽,抑或跳动的频率,都是那么鲜活无比。 这是所有异能者都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也是无数人求而不得之物。异能源。 幻扬失神地讷讷道:「轻羽......」 颜夜托着钟罩,手掌一合,把它包在掌间,光芒顿暗。咧开了嘴角阴笑道:「想要吗?打败他,这个就归你。」边说边在手中抛着玩儿。 他所指之处,站着一个干瘦的人。正是尔见。 第33章 搞事大法好 这一出打得所有人始料未及,幻扬傻了,尔见也呆了。 幻扬看他的眼神有些奇异,颜夜困惑道:「这是什么表情,打败他很难吗?」 涕泪弥留在脸颊,地上的人嘴角绷不住地打颤,将颜夜的裤腿抓得皱皱巴巴,幻扬瑟瑟道:「你一定要这样吗?太过分了...不想给我就直说...何必这么对我?」 颜夜道:「别给我扣帽子冤枉人。天下没有白食的午餐,想要什么,总得付出点儿代价交换吧?身为奇袭队一员,对付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孩儿,很难吗?我这是冒着致命风险给你争取的机会,只有一次。动作快点。」 颜夜四下审视一圈,发现这些人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个是充满笑意的。什么脸色都有,就是没有笑脸。他们大概认为自己在胡闹。 虽说尔见目前不暴走了,但他暴走的状态帝黑都是见过且领略过的。不夸张地说,非鬼蝴蝶无一人能压制他。因此,说他们完全对尔见打消顾虑是不可能的。再者,尔见今天明天不暴走,不代表能永远维持常态,尤其是拿「老师」二字刺激他,很是容易崩盘。 从未见过颜夜主动把学生送上前和人斗殴,搞不懂他此举何意。纳闷之余,众人不禁放低了唿吸,一个个心如擂鼓,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上级让干什么,不想干也得干。否则违抗的下场,只会比残忍有过之无不及。原想逼着颜夜起码看他妥协一次,却是反被对方耍着玩儿了。进退两难,终归是一点反抗的余地也讨不到,幻扬像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颜夜的裤腿,颓然起身。 转头看向尔见,颜夜道:「来吧,向我证明你和一年前是不一样的。」 「我绝不会让老师失望。」他神色肃然,语气深刻有力。言毕,只见一缕携着诡光的红绫窜天而起,咄咄逼人。惊得幻扬怯怯缩却。 颜夜捏住他后颈,用身体阻挡他,鼻底深处笑出声来:「怕什么?你一个奇袭队的,能力怎么也算中上游了,他一个凡境区捡回来的垃圾,什么都不是。把他狠揍一顿,让他爬不起来,你就能拿回遗物啦。去吧。」 重新把人推出去,幻扬往前踉跄几步,正魂不守舍,便见红绫倏地欺到眼前!骇得喑呜一声,往旁疾斜,摔了一下,险险避过。又听身后颜夜轻慢道:「认输吗?加上你的异能源,给你儿子当遗产?」 听了这话,幻扬眼光含恨,挣扎着爬起来,祭出白骨刀,心底一横,挺身而上。 第74页 众目睽睽之下,一刀一绫相击,火光霍霍,嗡嗡作响,震声不绝。颜夜闪远了些,把钟罩往兜里一揣,抄手观望。 转头一看,贺伽走了过来,口气很沖地道:「队长,要是幻扬赢了,你真把宋轻羽的异能源给他了?」 颜夜道:「为什么不给呢?」 「不是为不为什么的问题,就不该这么做吧!你这是怎么了?队长,你擅自左右异能源,不计后果的吗?组织问起罪,谁来担?首领会护着你吗?!」 不会护着吗?以前都是护着的。颜夜自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首领还能拿他怎么办?任性来任性去,不就是——为了看看最后的结果如何么。 那边的角逐难解难分,这边,贺伽还在喋喋不休。看来,也是豁出去地想挽回不必要的麻烦。 吵死了。 把贺伽掀到一边,颜夜一言不发往门外走,部下们忙给他让道。往哪走,不知道。总之不想待在这儿了,不想听贺伽唠唠叨。 走出万年寮的瞬间,背后忽袭一声不知是谁的惨叫,以及无数惊唿声。 颜夜加快了步伐离开。须臾,身后传来一派混乱,似乎有人跌出了万年寮。杂乱步声愈来愈近,竟然跌跌撞撞朝他驶来了! 回头的同时,一个黑影将颜夜撞倒在地。他大骂「我操!」抬眼,看到了一张浑是血污的面孔。 颜夜的腿给他压着,难以挣动。幻扬双手颤颤巍巍掐住了颜夜的脖颈,极力哀求:「求你了队长!我求求你,把轻羽还给我好不好,把她给我吧!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干什么都行,别把她交给组织......组织会把她买给别人的。轻羽,轻羽会害怕的!队长,她给你织过围巾的是不是?你肯定记得吧,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好,你都不会忘的,对不对?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吼你,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他绝望又无望的样子,颜夜多少猜到那声惨叫是谁发出的了,结果是谁胜谁负了。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失望。定了定神,沉着道:「可是,你输了啊。愿赌服输,幻扬,别是玩不起吧?」 「玩?」幻扬一听怔住了,声音不住打颤,「你说,这是玩?」 尔见暴跳如雷的声音远远传来:「王八蛋!你找死!」眨眼间红绫跃到幻扬的头顶。 危急关头,颜夜重重掴了他一记耳光,幻扬头一偏,颜夜趁机噼手削断那逼面来的红绫。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凭着潜意识掷出几张蓝符,阻挠贺伽等人赶来。 幻扬被扇得发蒙,只见颜夜将要挣开,一个惊醒扑上又掐:「你说这是玩?!颜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没有人爱的东西,你以为,首领为什么喜爱你?!」 扳他的手闻言一顿,颜夜胸口一紧,皱眉道:「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首领喜爱的是你这个人吗?不对!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她在意的,是你的异能源!最蠢的人是你啊!说什么为帝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没人提醒你,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煳涂!」 「被蒙蔽双眼的是你...!哈哈哈...哈....队长,你还不知道吧,你不在的一年,帝黑照样无限好。因为——有人把你代替了!彻彻底底顶替了你的位置,那个更优异的异能源夺走了首领全部的目光,你就在海底下沉着好了,干嘛还回来自讨苦吃啊?颜夜,你这个人……真是可怜。帝黑所有人加起来,都找不出比你更可怜的人了!」 难以自控的大笑之声迴荡在走廊,笑到失声也不停息,仿若一把带刺的锤,一遍一遍地砸在心脏上。 颜夜听不下去了,左脚斜伸到幻扬腿后,别住他的腿,右手擒拿他手臂,左手推他的面部,把他放倒。颜夜三两下挣脱出来,往墙边挪去,中途又往幻扬腰侧补了一脚,恶骂道:「去你妈的!」 贴墙而起时,口袋里的东西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幻扬的脚边。见之,他两眼光彩绽放,连滚带爬哀嚎着抢夺那东西。不料,手边徒然划过一抹蓝刀,将那钟罩噼到了一边。 这一刀当真非同小可,直接把墙贯穿个洞,钟罩被抛出墙外高高飞起,只听啪嚓一声,全部碎裂,撒下了万丈红艷,森白的古堡仿佛被鲜血兜头浇遍。 幻扬大吼一声夺废墟而出。「轻羽!!!」 颜夜哪能让他得逞,呸了一声,随之跟上。他行动比幻扬矫捷,出手更快。然而,就在颜夜手指触到异能源之刻,另一只手却比他先行夺下,那人给了他一个和蔼的笑。看清那张脸,颜夜瞳孔骤然一缩,心中一沉。 他一个翻身,轻盈着地,目色徒变阴暗,「竟然是你?」直奔向那人,冷声道,「把它给我!」 叶凌呵呵一笑,把血红晶石随手抛给一旁的幻扬,后者失魂落魄地接下护在怀里。叶凌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道:「不用谢。」 颜夜驻步:「你!」 叶凌身后站着数名花花绿绿的清夷成员,表情甚是凝肃,齐齐盯在他的脸上。不知何故,颜夜倏地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叶凌不紧不慢地道:「给你干什么?又不是你的,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颜队长先别怪我,我今天来,也是有东西要物归原主的。就是你们首领好像不太想要。」 叶凌别有深意的目光透过颜夜的肩膀,落到他身后。察觉异端,颜夜悍然回头,只见鬼蝴蝶、灵乐等一众帝黑人正目瞪口呆望着他,鬼蝴蝶一如既往地立马恢復冷静,眼角眉梢,皆尽淡漠,但目中威然却不减反增。变身后的鬼愿则立在她身后,蠢蠢欲动。 第75页 灵乐被这一连串的事故打蒙了,先是看了看那片废墟,看了看失神的幻扬,又看了看他。最后指着清夷,不可思议道:「颜夜,为什么.....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怪刚才那么大的动乱都没引来灵乐,原来,这边才是真正的乱。颜夜夹在清夷和帝黑中间,冷汗簌簌而落,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用比他们还惊愕的眼神呆望着他们。就在不远处,几人络绎不绝落至地面,尔见叫着他:「老师!」贺伽、奇袭队员、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不知不觉,人到齐了。 明明除了帝清,左右都是他的同僚,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有那么一剎那,颜夜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股孤立无援的无措感。 临逃出帝清有一段时间了,颜夜深知清夷司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说不定在某一时刻,就来找他报私仇。但他不了解的是,帝清从不报私仇。 这次帝清突然登门造访,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说不心怀鬼胎,也绝非心怀善意。 果不其然,叶凌道:「不想要也没关系,这东西也不是你们首领的。我是来还给原主人的。颜队长,接着。」 第34章 吞噬光 颜夜下意识接过一看,眼前所见,是一件黑衣,被打理得崭新无比。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是自己曾经穿过的那套。 帝黑的制服是由特殊材料打造的,服冠形制,手感质量,都是外界无法比拟的精良。因此,是不是帝黑职装,看一眼,摸一下便知。帝黑成员人手一套,以防搞混,领口处则用异能素留下记号。颜夜的记号是泛着微蓝的「万死不辞」四字,曾一度引以为傲地向鬼蝴蝶取巧的四个字,现下再看,他只觉得异常反胃。 从帝清脱逃出,颜夜穿的是完全陌生的衣服。本以为原先的黑装被清夷司处理了。原来,是被他们别有用心地藏起来,用在了这里。鬼蝴蝶不会认不出纵生的痕迹,不止她,帝黑全员都十分熟悉颜夜的异能,一望即知。清夷似乎算准了这点,连矢口否认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知何时,全场皆寂。 许久,贺伽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队长,为什么——帝清会有你的制服?可以...解释一下吗?」 除此之外,颜夜为什么回来穿着令人质疑的衣物?为什么分明知道他是帝黑人,却无人为他联络组织?为什么一触及「一年间」的事,奇袭队长就岔开话题,不愿多讲?他一切的怪异、蹊跷,到此为止,似乎都能从「清夷司」找到合理的诠释了。 什么打渔人、医院生还、梦醒一年后......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无论当时听起来多逼真的故事,在目睹颜夜全无血色的脸颊和呆滞的眼神后,统统打回成了谎言。人们只相信,颜夜失踪的一年里,接触了清夷司并身处其中。他们只介意,帝黑帝清势不两立,颜夜却仍在对方阵营度过百天。 他该怎么说?要承认自己被清夷所救,然后,又把他放回来吗?不可否认,这是事实,却是比咬舌自尽还可耻的事实。也许全盘托出,总会有人接受,但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鬼蝴蝶。对帝黑而言,清夷司就是颗老鼠屎,碰一下就遗臭万年,洗不干净。 即使阐明真相,只要清夷司还在,就不会有人信他所言,解释终成掩饰,掩饰终成事实。灵乐道:「颜夜,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给我们交代清楚。」 看着那个跑向颜夜的人,叶凌调笑道:「哎呦?这小骷髅头,怪可爱的。」 颜夜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的目的?得不到就毁灭?」 叶凌道:「毁灭?不不不,你错了颜队长,我可没有厌世情绪,我要的一定会得到。」 「哈……」 颜夜的手被尔见擒住了。后者跑得太勐而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露出兴奋的神情,道:「我赢了奇袭队,老师,我是不是可以入队了?我想和老师天天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 一点儿也学不会看气氛、毫无所惧、完全没有常识、自管自说着自己的话。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在乎,眼中只有老师,一心只为老师。怎么能有人傻成这副德行? 尔见拉着颜夜的手就往回走,一拉不动。后者一言不发,甩开了他。尔见险险一跌,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回头怔然:「老师?」 颜夜道:「别烦我。离我远点儿,求你了。」 凉风吹来,扫过鬓边几缕极细的发,虽然只是轻轻,但颜夜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冰凉。再低哑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能重新选择,我什么都愿意做。为什么我,非要把你领回来啊...... 眼见这小孩儿眼神呆滞瘫跪在地,地上延伸的人影和他一样颓废。颜夜与他目光交接,只觉得心烦意乱。只好视而不见,转向了鬼蝴蝶。 重返帝黑后,大家有目共睹的是,颜夜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哪怕所有人觉得他不可理喻,也不必辩驳什么,他最信赖的人不这么认为就行了。 颜夜冷静地开口:「首领,对帝黑的忠诚,我现在就向你证明。」 说完,手中大放强光,淹没了整个手掌,使得整座古堡白得曝光。对帝黑而言,这次的光亮是前所未有的强盛,已经不算夺目了,而是足以灼瞎肉眼。人们纷纷抬手,遮目掩光,眼球被刺痛得溢出了眼泪。 第76页 见状,叶凌「哦?」了一声,道:「这是干什么呢?我就是来还个衣服,还完就走了。不用搞这么大阵仗送我吧?」边说边全体退离。颜夜大吼:「晚了!」 眨眼之间,前后左右已被数张光华大盛的蓝符堵截,悬于半空,做合围之势。颜夜口唇微动,就听, 轰—— 一切都发生在突然间,炽热的波浪从里向外铺天盖地地涌来,里面的人当即被明黄的火舌吞噬,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变成了几道战慄的人形焦影。可见力量骇人。除了驱动异能的颜夜仍立于原地,其他人无一不是躲的躲,避的避,逃的逃,屁滚尿流。 这么一出大动干戈,直接给那些人化灰都是不成问题的。发动威势巨大的异能力,无疑也消耗巨大。对颜夜来说,就不止是耗损体力了,更多的则是身心俱损。突然来这么一下,实属有些吃不消,颜夜一时支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地,一只手扶住地面,一只手按在膝盖上,急喘起来。缓了缓,拿手背蹭掉鼻腔上的血,恍惚听到了从四面传来的无数声音,焦急万分,让他停手。 现在停手可来不及了,必须让清夷司消失,才是拯救自己的唯一道路。不知是不是幻觉,连天火光中,一抹青影正无声闪动,愈来愈清晰地放大。 吸收掉了最后一丝火苗,叶凌撂下了长剑,撤掉罩在他们周身的青障,唿出口气,自语道:「嚯,还好挡得快。」 居然挡下了! 「颜队长,你好疲惫啊。」叶凌垂下长剑,笑呵呵道,「真的不用搞得这么隆重,我们这不是就走了嘛。」 不跟他废话,颜夜掌结利风,夺上前去。叶凌见状,哦哟一声凌空飞上,眼见风刀离那喉咙不足一厘,叶凌剑下变化多端,抬手一格,挺剑迅速挑开,接着,手指在剑锋上气定神闲轻轻一弹,旋即盪出了一束潋滟青矢,携威而来。 颜夜侧了个身,却不想还是被青矢刮到了肩头,连黑衣带衬衫划开一条大口,露出了白中见红的肩膀。 叶凌故作惊讶:「哎,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早点让我们走,衣服不就不会坏了?」 颜夜冷笑:「你挣脱啊。」叶凌眼望一侧,咋舌:「颜队长,我猜,你那个首领平时对你不咋地吧?自己部下都受伤了,不帮忙就算了,还站那儿冷眼旁观,真冷漠啊。她是不是不太喜欢你?没事啊,那是她眼拙,来我们这儿就不一样了,像你这样的明珠,在清夷司才能发光发热呀。」 叶凌循循善导着,颜夜不由自主垂下眼帘,看着被他搞成一滩烂泥的地面,好不容易找到鬼蝴蝶的身影,与之视线相交,不由得呆住了。 那张脸可以说冰冷得离谱,浑圆的眼珠全部暴露在眼眶里,像个诡异的人偶,直勾勾注视着颜夜。不知怎的,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涌现出了一句话,「你这个没有人爱的东西。」 见他心神不定,面色异常,叶凌吃惊地道:「不会吧,真的啊?那什么啊颜队长,你别太伤心啊,帝黑不爱你,这不还有我们呢么。诶对了,那鬼头蛇身纹的事儿你没说出去吧?太好了太好了,你要说了,我可就再也见不着你了。」话音带着奚落的味道。 一涉及党纹,颜夜在最该全神贯注的时候,登时慌了神,他竟欲盖弥彰捂住了耳后,不让别人看,这才意识到,原来是有头髮挡着的。 用再正常不过的口吻说出一句比一句毛骨悚然的话。颜夜哪里不知,这人手上握着的是他最致命的把柄,不直接给他来个痛快,却一次次提醒着自己,「我能把你毁了,你又能奈我何?」。叶凌的卑鄙无耻,他可算是领略到了。 想来他刚才的一举一动,底下人都看在了眼里。颜夜鼓起勇气,再次把目光投向鬼蝴蝶。她还在原地,可是,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鬼愿,却不见了踪影。 「老师!危险!」 恍惚之中,腰际蓦地被一物勾住,带着他往旁疾驰。颜夜转头一看,只见原本的位置,悬浮着一脚踢空的鬼洋偶,正扭头注目着自己。颜夜左右张望,叶凌的身影已经寻觅不着,挑完事就留了。 不消片刻,庞大的黑空上,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一脚未中,鬼愿復又袭来。眼角余光和那鬼手交错而过,下一刻,腰上的红绫便敏捷地将颜夜勾到别处。其实,让他单独应付鬼愿,反倒比眼下容易得多,棘手的是,偏偏红绫不肯放他。几个来回,颜夜就这么被甩来甩去,头晕眼花,苦不堪言,只好放弃抵抗,双手压住嘴,努力不让自己作呕。 但红物再怎么灵活,哪里又是鬼愿的对手?转眼,鬼愿闪向了连接颜夜腰际的红绫,直接将它扯过,抽陀螺似的抽在了地上。这可比上手攻击简单得多,颜夜的面部率先着地,吃痛地呻吟出声,撞到地上又弹飞出去。似是觉得他摔得不够狠,鬼愿抓着红物再次抽到他身上,一路连摔再滚,满身狼藉。 摔了好久才停止。世界终于又安静下来了,但眼中所见景色,已不似昔日那般。即便停下来,眼中亦满是金花乱跳,乱发黏黏煳煳地铺在颜夜的脸面上,看不清任何事物,也动不了一根手指了。 「把他带回去,监禁万年寮。」 除了鬼蝴蝶的声音,其余的嘈杂声自动屏蔽在脑外。模煳的视线里,一个黑影旋风一般扑跪到他身侧,把颜夜的头捞进怀里声嘶狂叫,把那双无光的眼睛揿在衣服里不停抖索。 第77页 颜夜心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衰爆了。天道好轮迴,风水轮流转,让别人难堪完,自己则更加难堪。全身散架一样的痛,曲了一下手指,疼得立刻伸开。不多时,那没有埋进衣里的下半张脸,淌下了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水。 比身体更疼的,是心脏。 万年寮不可怕,颜夜对那里太熟悉了。他相信,不是所有人都怀疑他的。可是,他最信任和依赖的人,再也不相信他了。十七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那个说一直喜爱他的人,再也不愿意搭理他了。 天塌下来也莫过于此吧。 第35章 万年寮审判 「首领,我认为队长应该是有什么苦衷的,他绝不会做背叛帝黑的事!」 「切,那可难说,在帝黑活十六年,腻味儿了呢?不然,你说他的制服为什么在帝清?他还那副表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哼,事实昭然若揭!」 「所以我才说队长肯定有什么说不得的原因啊。」 「有什么说不得?你想啊,对帝黑不忠不诚的勾噹噹然说不得,说出来不就死路一条了?嘿嘿,当然现在说不说都是一样啦。」 「若是颜队长失踪的一年里,真的接触了帝清,不管他有没有泄露组织机要,前者的行为,已属不忠。对组织瞒报此事,则是不诚。还有讨论的必要吗?况且据我所知,颜队长不止一次这么干过了,之前未经首领许可,也是擅自支配异能源的使用。种种恶劣行径,严重损害了帝黑的风貌,可见他对帝黑党章的蔑视!我认为,应免掉其队长职务,剥除异能源列入蚯蚓,以儆效尤!」 「没错!颜夜屡次仗着队长的身份有恃无恐,做事还肆无忌惮,害得帝黑损失惨重,像这种惯犯,就应该尽早清除,以防后患才对!」 「别忘了那什么见,这两人对组织隐患无穷,剥掉异能源才是真正的为组织效力!」 「我附议!!」 「吵什么吵,事实到底如何,你们逼逼逼的顶个屁用!」 发话的是灵乐。其实之前也有人阻止过,但他们争得正上头,所以没有人听。众人似乎都对她有所忌惮,话一出口,议声减弱,大张挞伐也因这声呵斥不发只言了。 脑子轰轰轰地响,颜夜神情痛苦地蹙紧了眉,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是偌大的万年寮,和两侧严阵以待的帝黑成员。那些乱七八糟的伐罪之声,一瞬之间全部噤了音。 颜夜没理会,兀自挣了挣手脚,伴随而来是一串金属声响。 他整个人跪伏在地,垂首帖耳,无论如何都直不起身来。两只手不知何时反剪到了背后,拷在一根粗柱上,双脚也被拷死。 这些铁拷,颜夜见过无数次,是为审讯异犯者专门而制的,因此有遏抑异能源的作用。他以前就觉得,带上了这玩意儿的人,就像卑屈驯服的狗,毫无自尊可言。怎料有生之年,自己也带上了。 颜夜目睹过无数审讯犯者的情景,那些凄凉的惨叫仿佛还遍布在各个角落,回想起来都是一阵恶寒。但却没有哪一场比今天还盛大——前所未有的全员集合大审判! 不过,事已到这个地步,他的心情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原来,天塌下来就这么回事了。颜夜转过头,微微睁大了眼睛。 正前方,鬼蝴蝶两膝交叠坐在鬼愿的肩膀上,耸起上身,流露出一股高贵之姿,只言不语地俯瞰着他。 目光交触,颜夜张了张嘴,最后,把头低得更狠。 「队长,你说话啊,说你一时煳涂才……」 「噗——」贺伽这个缺心眼的,连「一时煳涂」都能编出口。真是煳涂啊。想大笑吧,又不敢太放肆,不笑吧,实在憋不住。 这时,鬼蝴蝶身边的男人上前了一步,肃然道:「颜队长,不,颜夜,关于你失踪期间的所作所为,请你务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组织将决定是否有必要充你作蚯蚓。」 颜夜道:「如果没必要呢?」 「就地处决。」 帝黑给了他两个简单粗暴的结果,没有更糟,只有最糟。其实心里多少也料到了,所以亲耳听到时,心内便没有了太强烈的波动。 颜夜看了眼那个男人,全程都是他在发言,像是在代替鬼蝴蝶跟他对话。 连跟自己说话都不愿意了,看来,鬼蝴蝶真的对他失望透顶了。 「首领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 不必开脱。别的人困不困惑无所谓,鬼蝴蝶多精明的人,从清夷还衣起,颜夜看她的眼神,就明白,她已经胸有定见了。而现在让颜夜交代出来,不过就是想听自己亲口对所有人说出:是的,我被清夷救了,他们放了我,而我就这么恬不知耻地回来了。 这个事实,对帝黑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就算承认,等待着他的也是一样的结果。无论如何,颜夜都说不出口。 此话一出,周遭再次炸开了锅,群嘲翻涌。 「看吧我说什么了!证据确凿,他无话可说了!剥了他的异能源,就地处决!」 「队长,你说清楚!什么叫『何必再问』!我不信你做得出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对我们说的!?」 「还队长呢?狗屁队长!怪不得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我早看出他有问题了!」 「颜夜,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对得起组织给予的厚望吗?!」 第78页 「一定不能留着他,不然就是玷污了帝黑的党章!还有那边那谁,真是有什么样的上级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种人能带领出什么货色来?岂能为帝黑竭尽全力?我提议,彻查奇袭队!重新换血!」 「奇袭队有什么错!麻烦你们搞清楚,错的是他颜夜。怎么能说换血就换血?」 「颜夜,都怪你,赶紧去死!」 群嘲乌央乌央地充斥在脑中,毫无等级尊卑地用手指着他批判他。可是戴罪在身,就应该被这么对待。即使如此,颜夜还是忍受不了。 「闭嘴!给我闭嘴!」他埋头狂喝,睁开眼睛,目露凶光,狠声道,「你们最好在心里祈祷我早点死,不然我活下来,你们一个都别想完整地离开万年寮!!」 说完,一只干枯的脚掌走进了视线当中。颜夜勐然抬头,撞上一双奇异的目眸,那显而易见的失望在他眼底一览无余,又或者,那是积郁已久的怒气。他忽然有点不知所措,「首领......」 奇异的瞳孔流转着奇异的花纹,狰狞的气压凌虐着狰狞的眼球。 下一秒,死寂的万年寮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疼!疼得肝断肠烂,疼得搓皮切骨,疼得撕心裂肺!如多次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痛到极点,无法用言语诉诸。 好震撼的一幕。百般恐,万般惧,也不及这无间断的叫苦之声十分之一骇人。让人想跟着一起放声大叫,发泄出心中的恐怖。 千百人注视之下,那声嘶力不竭的尖叫倏然断了气,就见那个喊得面孔狰狞的少年犹如一滩软烂的泥,砰的一头砸在了地上,不动了。残留在脸颊上的,是从眼眶里溢出的两行猩红的血注。 「把你干的事说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鬼蝴蝶开口了。但眼下不管她问些什么,颜夜都没有一丝回答她的力气了,只是稍微唿吸就痛苦得要命。难怪,一经鬼蝴蝶审讯的犯者死相俱是那般诡异,无一例外大张着口,瞪圆了眼,恨不能把嘴角撑裂,恨不得眼球从眼皮中脱落。原来,疼着疼着就断气了。 颜夜的头贴在凉冰冰的地上,连喘气的力气也使不出,如果有,他一定会对鬼蝴蝶说「结束我吧。」 这时,一个声音哀求地道:「颜夜,说出来吧,到底怎么回事啊,算我求你了,别这样……为什么,这么荒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颜夜往左滑动眼珠。就在不远处,灵乐面露哀痛看着他,而她旁边,跪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嘴巴似是被缝住了,上下唇间穿插着密密的线丝,干涸的血痂挤在一起,铺满整个脸部,难以辨认他的面目。 而他的另一边,也站着个人,那人身批黑风衣,眼睛被阔大的帽子遮掩,只露出一张薄唇。说神秘也挺神秘的,却不知为何,又显得蛮普通的。交换看着灵乐和颜夜的脸,焦怯且为难地碰着食指。 颜夜突然明白过来,「真是有什么样的上级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话所指什么了。 旁的人嗤笑道:「哎呀,差点儿忘了这边的幻扬了。他吞了宋轻羽的异能源,死罪同样难逃。哈哈,不愧是模范夫妻,两个异能源也能相融,什么样呀,快剖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始终站在鬼蝴蝶身边的男人道:「下属知错犯错,则视为上级管教不力。身为奇袭队的队长,颜夜严重失职。许幻扬,私吞帝黑财物,致使帝黑蒙受巨大的损失。组织决定,剥除许幻扬的异能源,就地处决。」 颜夜透过披散在脸上的乱发的间隙,将那边一情一景都看在眼里。他吃力得动动嘴唇,极力地发出声音,努力半天,却只吐出了一口细若游丝的气。 一听这话,罩了黑帽的神秘男子全身一抖,把手伸进宽大的帽檐里搔了搔,为难地说:「不再考虑一下?真,真要做?」 「拿钱办事,请动手吧。」 「呜呜呜,真是太造孽了。」话毕,男子右手的食指倏然塑成了一支雪亮的手术刀,在左手指尖上一一摩挲而过,刀光划过他的脸,剎那间,映亮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颜夜早就听说帝黑雇用了一位奇人。 怎样的奇法呢?说直白点,就是只要钱,不要权,只卖艺,不卖身。身怀高超的异术,却无心加入任何组织,谁给的钱多就跟谁。在帝黑十六年,颜夜知道的是,帝黑内部没有哪个人的异能力是可以剥除异能源的。由此可得,惩罚那些犯了错的成员,剥其异源的人,想必就是眼前这号人物了。 但看他一副软弱之态,似乎踩死只蚂蚁都胆战心惊,要说惩罚什么的,也定然是奉了鬼蝴蝶的命才照办。 那男人慢慢站到许幻扬面前,背对着颜夜。一阵痛苦的呜呜声后,一瞬之间,红光大盛,男人的背部在盛光之中,衬成了一张黑色的剪影。 两颗精湛的异能源相结合,散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光亮。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慑得瞪眼翘舌,说不出一个字来。 取出异源后,那边传来了灵乐沉痛的声音:「幻扬,对不起。」手术刀架在他脖子上,狠狠割下,溅出了一地血色的花。 心哀莫大于心死,颜夜一点儿也看不下去了,幻扬的呜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半张开口唇试图喘息,吸了一口噁心得要命的血腥气。 眼前的景象连同往日里的无限美好,碎成了永远也拼凑不起来的残影。 第79页 第36章 闪亮登场 「尔见以为你被怎么了,竟然不知好歹地去找首领示威,没秒死真是万幸,好容易才醒来,说什么都要找你。」 「说到底是我极力向组织提出制裁幻扬,才为你争取了三天暂缓。三天一过,你还是什么都不说的话,我真没辙了。」 「真的就这么认了?跟我装哑巴不说话像话吗,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说些什么行吗?行吗?你到底在想什么?是,我知道你心里挺失望的,我不是不信你,最起码——让我知道为什么吧?你为什么就……别逞强了颜夜,难道,你甘愿当蚯蚓?」 「就当我求你了,唯独这次,耍脾气犟着是不行的,把知道的交代出来最起码能保住你一条命!异能源……没了就没了!破玩意儿害死人,不要就不要吧,普普通通当个凡人没什么不好的。啊,是不是?」 「……」 「你就是不肯说话。好,不逼着你了。认也好,不认也好,都回不去了,沾上帝清就自认倒霉吧。是谁都行,偏偏是你……我把尔见带过来,你们见最后一面,好好道别吧。他可能没想到你还活着,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只听灵乐的步伐渐行渐远。默然已久的颜夜忽然出了声。 也许是精神上打击太大,也许是太久没说话,他难掩喉中干涩,喑哑道:「灵乐姐,再帮帮我。」 不久之前,半昏半醒间,颜夜从守寮员的漫谈中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虽然迷迷煳煳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其中几句「帝黑遭遇乱党突袭,奇袭队作战不利,紧急增派外援」应该没有听错。 换血后的队伍本就松散,尽管人人都身赋异禀,然而少了队长指挥和主导,人人又都想争个先锋,谁也不认可谁,如此岂非更成一盘散沙?一旦遭劲敌,队内团结不成,应付敌方不困难才怪。 如若拿不下这次任务,最坏的结果,奇袭队恐怕将会全军覆没。若颜夜前去相助,指挥一番,反而得胜,立下功劳,不论是对帝黑、奇袭队还是他自己,都将是斐然之举。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处蓦地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哒哒哒」声,好像什么东西敲打着地面,听起来十分急切,朝颜夜飞快靠近。 又是「啪嗒」一声,拐杖摔到了地上。颜夜尚未抬头,对方已跪倒在他身前,捞紧了他的脖子。 颜夜的姿势依然是双膝跪地,双手背后,很是难受地伏身驮腰,扬不起头来。被尔见这么一扑一搂,脑袋靠在他肩上,反倒舒服多了。但尔见动作太勐,牵到了颜夜身上的痛处,不禁一咳,一口血呕了出来,染红了尔见半个脖颈,流进衣服里。 「啊!老师!!!」 尔见忙急松手,去托颜夜的下巴,似乎想接住他吐出的血,尔见雪白的衣服立时染花。 「别吐了!别吐了!求求你,求求你!我接不住了……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别再吐了!救救我…救救老师!」一边大吼大叫,一边拿着自己的衣服急乱地擦血,抹颜夜的脸。可是,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血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溢出。 颜夜皱了下眉。心想:灵乐姐好不容易支开了守寮员,小混蛋再嚷嚷一会儿全玩儿完了!极力忍住痛,吞了口血道:「……给我闭嘴。」 叫声果然顿歇,颜夜又说,「我没事,别叫。」 他声音虽细小,但尔见一字不落都听到了。即便他这个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没事,但他说什么,尔见就信什么,这点却是当真。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说完,尔见听话地点了点头,完全信以为真的样子。颜夜苦笑了一声。 「老师,我们偷偷逃走吧。逃得很远很远,他们都找不到我们。我不喜欢这里,讨厌所有人!独独……不讨厌老师,喜欢老师,爱老师!」 颜夜忍俊不禁:「噗,你在说什么玩意儿,谁教你说这个的?」 「……灵乐姐说要是不想让老师一直离开我,只要我对你这么说,你就不会离开了。」 颜夜道:「那你知道,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永远把老师留在身边。」 「……」颜夜微微摇头,说,「才不是这么简单呢。长大你就知道了,人没有『永远』这种东西。」 谁知,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我永远记得老师」接在了话尾。还是毫不犹豫,坚定不移的语气,仿佛谁也不能改变他口中的「永远」。听得颜夜一愣,眼眶热了起来。 到最后也没等来逃还是不逃的回答。尔见坚持不懈地道:「老师,我们逃走吧。」 「等你的腿上的伤好了。你带我走,我跟你走。」 「真的?!」 「当然啦,前提是你得赶紧养好身体。把自己吃壮点儿,努力练习异能力。我走不动了,你这个当学生的得背我走,我打不过了你也得替上我,比我更耐打,更能抗揍,我才能放心地跟你逃走啊。」 颜夜又道:「不过现在,尔见,我要你办件事。把头伸过来,闭上嘴听我说。」 过了半晌,灵乐把头探进结界里查看情况,被颜夜红得花里胡哨脸吓了一跳。他正一脸凝重地盯着尔见。 而不远处的尔见正大力挥动胳膊,神情亦是焦急,驱使红绫击打那手铐和脚铐,「铛铛」激越之响迴荡在寮内,噼完又因惯力扫到一旁的墙壁上。登时噼出一道狭长的沟壑,可见红绫力道之狠、之足。然而,击了这么长时间,那手足拷却只裂开了一条小细缝,不足以彻底噼开。 第80页 灵乐边走边道:「怎么还没好?是不是异能还不太能对付『万年拷』?」 尔见看了她一眼,继续发击。颜夜斩钉截铁道:「不会。」 「灵乐姐,你知道的。不会。」 不会。灵乐的表情告诉他,他们想法是一样的:绝不是红绫斗不过万年拷。 万年拷的原料取材于万年寮石壁。而石壁和石拷都是用以束缚异犯者而制的,坚硬无比。在帝黑里,找不出哪个地方比万年寮石壁更结实的了。根据曾经尔见的暴走来看,那可是差点把万年寮击塌了的壮举,正因如此,颜夜才有把握让尔见这么干。况且刚才情状,颜灵二人也都看见了,既然红绫还能击碎修葺之后的石壁,那就没道理击不碎石拷。 壁上已横七竖八留下了巨大的条形坑,和万年拷的小小缝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怎么一回事?问题既不在异能上,想来,便出在驱动异能的人身上了。 颜灵二人对视一眼,共同默认了心中所想。接着,灵乐又在寮内支起一束屏障,内外各一层,将屏蔽措施做得更加严密。 颜夜倏然道:「这就是你的实力?用这个水平就想带我走?是想连累我跟你一起死吗?!!!」 尔见焦急道:「不是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红绫甚是兇勐地击在石拷上,不偏不倚铿锵有力,未伤到颜夜手指分毫。怪的是,就是噼不断。 「撒谎!你心里是不是正想着『如果把它噼开,老师就走了,又要离开我了』?是不是,尔见?连你也不信我?」 颜夜不会看错,他一说完,那双眼中瞬间显露出的心声泄露的无措。殊不知,连连摇头愈加印证了他没有说错! 颜夜把血咽下去,冷笑:「还想骗我?你骗得了我?!吭吭...我他妈的就搞不懂了,你一口一个老师喊得最响,怎么别人一教,你学的最快,怎么我教的你就愣是学不会?!叫我老师,还给我丢人,你是成心气我吗!?这么想当别人的学生就滚去当啊!」说完,大声咳嗽起来。 虽然目的是为了刺激尔见,让他发挥出真实水平,但这话说得未免过激了些,不知是不是真生气了,才口不择言讲出这样荒谬且不讲理的言论。灵乐忍不住插嘴道:「颜夜,你有点过分了。」 尔见却只听着了颜夜的声音,根本无意细想其中对错。心中仅知,自己做错事惹老师不高兴了,哪怕片刻前,他们还笑着约好一块逃跑。一定是自己没做好,让老师失望了。颜夜一发飙,尔见就乱了套:「不,不是,不是……」 铛! 这声响比之前任何一声都要狂野,甩到墙壁上的坑洼比之前都要深邃。 颜夜偏头一瞧,眼睛一亮——脚拷上竟裂了一条半开的缝,眼见还有一半就噼开了,转头就道:「不?不想做我的学生了?真好,尔见啊尔见,你总是比我所想的更让我意外。说实话,我教你的东西,还抵不上别人教你的十分之一。你最不该叫我一声老师,我也最不应该应你一声老师。咱俩可算是都解脱了,老实说,跟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被我又打又骂的你肯定也是一样的,」不理会灵乐怒吼「颜夜,不要再说了!」,他瞪着魂不守舍的学生,继续,「你现在进步真大啊,可惜了,跟我毫无关系,我一走你就这样,我一走你就这样,怎么的,我他妈的是你的扫把星么?」 颜夜道:「哈,真是够了。当初捡你就是个错误,除了给我添堵还是添堵,差点还干进去一条命的我得到什么了?最后就让你办件事,还他妈办成这样,你才是扫把星扫我出门的吧?」 「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干什么这么折磨我?就这样滚蛋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铿的清响,话音落,锁铐开。 可能是长时间跪地不起,束缚一解,颜夜没稳住上身,往前一趴,脸面朝地。 那边,大叫之声无止境,这边,哈哈大笑收不住。两边的一师一徒笑叫交缠,浑然一体。 出于一种莫名瑰异的心态,颜夜一口气倒完了肺腑之言,脸上有笑,笑声却冷若冰霜。他终于又一次凭一己之力让尔见暴走了!原来,什么都没改变,几句话就把尔见强大的怪力点燃了。如何不令他开怀畅笑? 笑了一会儿觉得太傻逼,不笑了。好在,隔着灵乐的屏障,多大的动静也闹不到外头。颜夜一爬三缓地起身往外走,顺便试了下异能,很好,很强大。 身后之人叫完,开始抱着脑袋,无限重复:「我不讨厌老师,喜欢老师,爱老师!我不讨厌老师喜欢老师,爱老师!我不讨厌老师喜欢老师爱老师!我喜欢老师……」仿佛念咒语一般,念完就灵验了。 颜夜嘆道:「神经病。」 灵乐在身后吼:「给我站住,你简直太过分了!给你的学生道歉!」 颜夜无动于衷地走,无动于衷地说:「灵乐姐,以后别乱教他东西。他脑子不行,理解不了。不过,不该学的学坏了也跟我没关系。」踏出了屏障。 弯弯绕绕各种地道,躲躲闪闪各种人,颜夜连夜逃出了帝黑。 肃杀沉鸣,杀机凛冽将至。仔细一听,竟还隐隐传来了龙吟低啸。这次战斗弄得声势浩大,不小心惊醒了那条和田苍龙,只怕不快点结束战斗,后果比此刻还不堪设想。 不知是不是少了作为主力的队长的加持,今次的任务似乎格外难办。一波狂轰滥炸后,贺伽眼见队友三三两两地倒下,人数越来越少,再观另一方,却是战力不减,持续疯狂输出异术,身手可谓是刚焊无比。 第81页 眨眼之刻,一个黑乎乎似人非人的黑雾倏地逼近贺伽,你争我逐间,两个同样的黑物又从贺伽身后跃出,以一敌一本就辣手非常了,这下直接上三个,非要他命不可!「如果队长在就好了」——这么想着的贺伽,一个没留神,整只右手的皮肤哧啦一声尽数撕扯了下来,登时翻出一片血淋淋的红肉! 来不及多想,脖子上又是一痛,贺伽仓促避身,可速度还是慢了一拍,颈侧的皮肤也没了。 没办法,这战根本打不赢。贺伽已被三人逼围成圈,困在一角,准备就这么放弃了,正在这时,一支夺目刺亮的蓝镖剎那从眼前横飞而过,兴起一阵风,擦面急驰,刷刷刷洞穿了离他最近的头颅,紧接着穿过下了一个头颅,三个都被它射穿了的黑色人雾,立时化成菸灰散失。 这抹蓝令人目为之炫,再熟悉不过了!贺伽转了个身,震惊无比:「队长?!!」 仰面高望,森森凛风中,一道细挑的黑色长影肃然端立在线杆上,衣冠齐楚,仿若竖了一根旗杆。背后飘摇着的斗篷则像是随风绽放的黑色的花浪。身姿一如刀削而成,面目一如深潭难测,若危若安,睥睨四方,浑不似几日前那般心如死灰之疲态。仿佛他一直是这般的明俊深邃。 尚在作战的队员见状无一不瞠目结舌—— 那,那个定了死罪的奇袭队长,以震慑人心的方式闪亮登场了!!! 第37章 答案一念之间 颜夜纵跳下来,足底着地,心里嘶了一声,保持冷静没叫痛。眼光一撇,惊了一下:「贺伽,你的手?」 贺伽侧靠着墙,左手捂着右手,脖子也没了一半的皮,疼得直呲牙冒汗。却仍挡不住看到队长的惊喜。「队长这……首领放你出来了?」 说话间,又窜上两三黑物击向他,两人一惊,颜夜顺手就掷出几枚暗镖,替他解了围。颜夜看了看其他人,战斗真是异常激烈,而且敌方似乎隐隐佔了上风。边挥暗镖边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不像人。」 贺伽忐忑未定:「不知道,身份不明。他们突然袭击帝黑,火力全开,我们损失了很多人,应该是帝黑的仇党。会不会是帝清?」 颜夜刚要说「应该不是,清夷都是露脸刚,没这么苟」。这时,不远处一人哼道:「贺伽!你给他说这么多干啥?真以为自己还是队长了指来挥去?还有脸跑这儿来,跑来让我们看笑话吗?」 一人惊吓道:「哎!你声音太大啦,人家脾气不好惹的,小心到首领那儿告你的状!」 他虽说着别人声音大,自己声音则更大,两人喊来喊去,就像是专门噁心颜夜似的,教他听了非但胃里起火,更是不能反驳。因为,自己没理,一旦反驳则会被阴阳怪气得更厉害。总算看到这个捧到高坛的人跌落谷底了,万年寮没嘲够,到这接着嘲! 那人不服:「还告状哪?有资格吗他?!首领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指不定怎么出来的呢?越狱的吧哈哈哈。」 见颜夜乌云照面,旁的人心里不太踏实了:「喂,你们少说两句吧。」 笑得最狠的那人一说完,迎面驶来了一支蓝镖,快如电光火石,从他右侧耳畔直划过去。那人完全楞了,只觉耳边割风声一削而过,突然,嗤的一响,蓝印印的镖便笔直刺入了他身后的黑物喉中。 贺伽转头看他:「你这是?」 盯着那魂飞天外的队员,颜夜对着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为了笑话我把命笑丢了,多不值得?」 那人脸色登时铁青,鬼使神差回过头,果然又遇一黑物,忙慌急抵抗。 不怒反笑。这可不是一个人生气的正常反应。何况是这位奇袭队长,和以往的状态太不相同了。贺伽惴惴不安:「你不生气?」 颜夜道:「生什么气?」 「呃,很多。按理说我都没打赢,你该骂我一声废物之类的。」 颜夜发现了,自万年寮审判后,贺伽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具体微妙在哪儿,说不清楚,总之言行举止都不似从前了。 如果是以前的颜夜,必然要斥责他一声废物的,说不定还动手教训,说风凉话。毕竟以前,颜夜位高权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驱遣还是命令,都是理所应该,别人没法拿他怎样。但现在,不知怎的,即使多难听的话,到颜夜耳朵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了。难不成,鬼蝴蝶给他洗了一遍脑,脾气也洗掉了? 「骂了。」颜夜道,「嘴上骂你岂不很没面子,就在心里骂了。」 贺伽掀大了眼皮,这番话是从颜夜嘴里说出来的当真稀奇,竟有些不知所措:「队长我……」颜夜抬手打断,显然不想听。吩咐道:「通知帝黑加派外援。这些东西,需要我们合阵清剿,速战速决。玉苍龙一醒,到时候就麻烦了。」 颜夜曾听闻,大概在异能者诞生之初,玉苍龙醒过一次。醒因各有说法:有人说是异凡两界打架,异能驱动过盛,刺激到了玉苍龙,把它吵醒了。有人说它是初代异能者觉醒没控制住异能所化的产物,然后暴发了。有人说是它在一定时机下,自己甦醒了。 这条龙盘踞在天宫塔,一旦甦醒,必遭浩劫。玉苍龙的甦醒一定不会出现好事。颜夜也不太想见识。 只见远阔天幕上,一条如金如锡的巨大的龙尾梭移在云雾里。穿云而望,时而看得见其比如栉的鳞片。颜夜刚一转身,贺伽就道:「队长,你真的是逃出来的?首领不知道是不是?」 第82页 颜夜背对着他,不答只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将功折罪。」贺伽笑了:「……为什么最该了解帝黑的你,却比那些新人还天真?队长,你不该逃出来的,全完了,你这一回去,就彻底玩完了!」 颜夜摇了摇头:「我不信。」 不信贺伽说的,不信自己想的。 蓝镖很快消耗光了,仅剩的四队员又陷入了棘手之中。情急之下,颜夜结刃丢出,喝道:「把那些东西引到中间,合力结阵清剿!」 四人又是恐又是惧又是不情愿地看他一眼,奈何单打独斗实在是毫无胜算,非得听他的不可了。颜夜贺伽一路,四名队员兵分两队各自引敌,一边角逐一边跑。 颜夜沿路设障堵截,贺伽受了重伤,负责引黑物。六人分工明确,不一会儿,巨型的屏障将黑物暂时钳制住,六人各自站定在一角,围成六边形。里面的东西狂挣不止,屏障登时裂了数道细痕。颜夜左手一幌,祭出「纵生」,目光紧盯黑物,说:「外援到了没有?」正要集中大力,就听到了贺伽幽幽的声音。「其实,队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组织早就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繫,外援——从来就没有安排。」 颜夜心口一下子凉了,扭头看着低首咬牙的贺伽,又看了看其他面色难看的队员,他们的表情都在告诉他一件事:帝黑放弃了他们。 没用的废物死了就死了。帝黑根本不在乎,谁都不在乎。听到了么,活得像蛆也好,臭虫也好,死无全尸也好,血流肉烂也好怎样都好,没有人,把你放眼里。 一瞬间,颜夜呕了一下,闭紧嘴。贺伽:「你怎么了?」 颜夜恢復了镇静,直视前方,沉声道:「不来就不来吧。因为,我是帝黑最强的,比你们任何一人都要强,没有其他人,我照样可以!谁有事我都不会有事!」几十张,不,几百张蓝符脱手而出,激起勐风扑面,风干了眼中的悲伤之色。 地动山摇,山摇地动,整片天空和大地都浸入到茫茫的蓝海里,霎时吞噬了四面八方的景色。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面前轰隆一震,蜿蜒的龙尾砸在了地上,竟正正压垮了那个阵!那龙尾足有千斤重,就那么炸飞了几丈开外的地皮和树石,如雷贯耳,一下子将颜夜等人掀飞出去! 微睁开眼,却见玉苍龙仍攀附着天宫塔,龙爪紧扣塔身,龙尾依然是不安分地乱摆起来了。 颜夜凌空旋身,做了个缓冲,不至于摔在地上太狠。他这一掀一跌,直跌个迷煳,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出声叫道:「贺伽……?」 无人回应。只怕是他们摔得比自己还远还狠,颜夜心下五味杂陈。 浓浓白尘之中,逐渐显露出的大片金鳞,正朝自己飞速袭来,颜夜头皮都发麻了。 他身上无伤自痛,那是鬼蝴蝶的异能留下的余痛。带痛上阵,总归没有无痛上阵轻松,反应不及时,动作不迅速,都是战场的绊脚石。这龙尾非是一般物,不动还好,一动起来,周身自带强流,足可将你的异能源击溃。若是被它甩一巴掌,直接将人扇碎也不在话下。 第一击颜夜险险躲过,第二击、第三击,那龙尾携带强威,躲避就越发的费劲起来。他方抬手臂,设建屏障,说巧不巧,龙尾正正与手接触,两股强流相击相持,不分高下,顿时及起了千万共振!颜夜浑身上下振得剧痛不已,嚎叫出声。却不能轻易地撤手,否则,绝对会被扇个稀巴烂! 另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即成锐刃,手劲一扭,稍稍打偏了龙尾,颜夜忙抽手挣身,滚到了一边。 玉苍龙尚未完全觉醒就已经这么难搞了,再打下去,只会让它醒得越来越快。颜夜不敢想像这条龙完全清醒是个什么状态。跑,还是不跑?思索:这一带虽然偏僻,山石众多,但山下就是城市,而这龙尾翻来覆去,很容易造成山体塌方,石头砸下来,搞不好淹路又淹人。 非让它安静下来不可! 但是,又该怎么做呢?挺身而上?用尽全力不知道能不能压制它。 颜夜打量着自己的手,一只有掌纹,一只没有掌纹,一只线路分明,一只污七八糟。不知如何,他突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把脸上的表情隐藏在手心里。 心内连问三遍回去吗? 其实,答案早就显而易见了。心中敲定,站了起来。 十六七岁正是叛逆之龄,偏激又躁动,迷茫又放纵,遗憾的是,没人引导他怎么平缓度过这道坎儿。所以,皆大欢喜的局面大概是不会出现了。如果可以,好想大声吼出「去你妈的忠诚!」如果可以,也好想大声哭问「为什么!」 可是,鬼蝴蝶从未教过他为什么,一心履行就是了。只知道,纵使一身千差万错,也不想俯首道声「我的错」。 纵生翻得哗啦响,他周身如浴风雪般飘扬逸动,两指夹符,明眸紧锁,咒语溢出,下一刻,乍出灿烂盛光! 第38章 跳槽噜 颜夜纵身一跳,飘飘跃到高空,数百张蓝符已贴上那龙尾,包得密不透风,摆动虽不及刚才的兇勐了,但还是不足以抑制它的行动,总之很不稳定。倘若加上剩下五人,齐心协力,没准就能镇住它。 想着,颜夜俯望下方,却是四顾心茫然,看不到哪怕一个人的身影。不禁疑虑:难道,其他人都扇碎煳了? 第83页 待要上别处望望,就在这时,异状突生! 正在树间飞跃中,颜夜脑海里恍惚瞬息,眼前的景物登时一片漆黑,本该稳稳踩上树尖,然而,随着精神恍惚,颜夜一脚踏空,整个人咕噜咕噜撞进了树丛。在枝杈交错间自天而降,重重栽到了地上。 颜夜吃痛地揉了揉脑袋,急忙睁眼,看到的景象不是金花乱闪,不是树枝山石,而是,尔见的脸。未做停留,那张失了魂的面孔便漩涡一般地溶化开来,就在他眯眼的功夫,那张脸竟又重新显现,只听一声「老师」,即刻消逝。眼前景物就这么在树林和尔见的脸之间来回不停地变换,若虚若实,似真似幻,仿佛坠入了一个诡谲奇幻的梦境。 颜夜惊呆了。这么关键时刻,尔见竟然跑和他通联了!想来是了,尔见体内弥留着他的异能素,这种情况,一定是尔见不知怎么周转了异能,使得两人的异能素相互碰撞,让他们此时相见了。 蠢货!偏偏挑这个节骨眼!颜夜捂着耳朵,大骂道:「滚!」。千辛万苦才抑制住脑中迷乱和胸口灼热。这时,周身风云急涌,一条粗壮的黄蓝相间物侵入了视野,正是那条龙尾! 来势劲急,直杀眼底。来不及了!颜夜刚要伸手抵挡,就挨到了龙身。 都说玉苍龙是帝都的镇城兵将,帝都之最,体型硕大无比,一颗鳞片不亚于成人大小。可想而知颜夜以手相抵,岂非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犹豫一剎,颜夜心念微动,缩回了手,护住门面闭上了双眼,做好了碎尸万段。这时,耳畔倏地划过轻微细碎声。 窸窣、窸窣。颜夜勐一掀目,目睹了前方的异状,通体一凉。 前方,一位白衣人正持剑抵击巨龙,身子凛然,半长的髮丝在背后张牙舞爪。颜夜怔怔地看着他,道:「怎么会,是你?」百忙之中,叶凌抽空回首,侧目而视:「嗯?」哇哈哈大笑,「一直是我,抢宝贝来了呗。」挽了个剑花,长长的剑身笼罩上一层威气腾腾的青光,叶凌挺身相迎。 与此同时,四周飕飕数声,颜夜一斜眼间,无数花花绿绿的虚影从周围涌现而出,如一熘轻烟,腾空而起,跟随叶凌齐齐弹上艷阳天! 仿佛永不消逝的烟花,看一眼,就能记一辈子。 ...... 云层退却,霾过天晴。颜夜脸上惊诧千重,靠着折了半截的树干发呆。 叶凌持着剑,从风平浪静的龙尾上跳下,向他走来,道:「童话哪里骗人了?往往宝藏都是由恶龙守护的。想得到真得费上百般周折,是不是,颜队长?」 颜夜无言望他。叶凌掌中收剑,凛凛地走了过来,神色却有着明显的疲劳,左侧眉峰被龙尾刮伤,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包括他,清夷司这群人身上都负了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创伤。看来这一战,真真是非同小可。 叶凌就那么半蹲而下,朝他伸手慈和道:「我早知道你会来。站得起来吗,我们继续谈谈吧。」 帝黑有清夷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叶凌都会知道。「谈谈」二字还未说完,颜夜提拳挥向了他。 如他所料,拳头并没有砸到叶凌脸上,而是被他的巴掌截胡了。颜夜咬牙切齿瞪着他,大骂:「混蛋!我全被你毁了!我跟你同归于尽!!」 话虽是这么说,却不知是不是气煳涂了而忘了祭出异能,只是大口喘着气以示愤怒。两人对峙一会儿,手上都没有松力,致使力道过大微微颤抖起来。还是叶凌先揭了手,重新将颜夜贯回到树上,身体脱力般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他似乎认栽了,不挣扎了,自顾自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道:「没必要,直接给我个痛快吧。」清夷司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是最有资格结束他的。 叶凌道:「你哪是被我毁了?若你足够让帝黑信服,清夷司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明白了吗,帝黑的信任连你都能轻易打破,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人。」他道,「『兵器坏了,再换一个就是了』这种说法未免令人心寒,可是丢回炉中重新锻造,也未尝不可以。你说让我给你个痛快,我能做的,就是把你插到炼炉,让你重新来过罢了。」 颜夜微微抬头。叶凌轻笑了一下:「颜夜,十七岁的你,未来日子不要太好,早早给自己定局了,不是很遗憾吗?起码,我看了会很难过的。」 颜夜面色愈听愈白,眼睛愈睁愈大。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叶凌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两把刷子。把恩啊怨的都作废,跟我走,就能知道,不管合不合你的心意,你所到之处,会带给你意料之外的期许,你所遇见的人,会让你觉得遗憾不能早相识,你会经歷更多事,觉得值得。」 心烦意乱。颜夜闭上眼:「我不听!烦死了,别说了!」对于不想听的话,堵着耳朵是最佳选择。 叶凌却不住口,对着他说:「你这么聪明,其实心里门儿清得很。不管你愿不愿意,该来的东西总会来。我没法让你后悔过去,但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庆幸未来。」 这话好一派郑重认真,传道受业。颜夜渐渐回过神,讥笑一声:「打嘴炮算什么?以为能感化我?我是忠诚的帝黑人。」刚说完,只觉得一阵反胃,反胃得把手压在嘴上呕出声,呕得太用力,而红了眼眶。 叶凌笑道:「你知道你挺迷人的么。你的迷人之处在于傲慢不顺从,而我的迷人之处,是让你相见恨晚。」 第84页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混蛋啊,混蛋,我可恨死你啦!!」颜夜深吸一口气,横他一眼,面现凶狞,「你就不怕我假装同意跟你走,然后突然变卦,血洗清夷司?」 叶凌嗯道:「本来怕的。但当你说出这句话,你就做不出来,我也就不怕了。」 颜夜又是一阵狂笑,笑得满地打滚,握拳捶地,就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玩儿的笑话。 旁的人见他行为夸张,笑声洪亮,都以为他脑子被鬼蝴蝶刺激坏了,面面相视,手足无措地道:「疯了疯了,司令,人疯了。」 颜夜笑着滚来滚去,突然间不动了,胳膊搭在眼睛上,开始抽鼻子。不久,呜咽了起来,泪水顺着腮边滑落而下。 他就这么当着清夷司上百号人的面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 从未这么大喜大悲过,像是得了大病。颜夜也搞不懂这有什么可哭的,是被人认可接纳了,还是被人彻底抛弃了,或者是物是人非再难挽回,或者,是自己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很难说个明白。 究竟为何,眨眼间的功夫事情成了这副境状,魔幻得像是场梦。无论如何,深入思考还是百思不解。 怎么说呢,都怪自己太强大?如果渺小一些,或许鬼蝴蝶就注意不到他了,自己也当不成什么奇袭队长了。他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那个叫尔见的小孩儿,做他的老师。清夷司也永远不会关注到自己,他将是个平庸无奇的小职员,或者,早早的就溺毙于阴沟里了。 可是,想想用这个活法到七老八十,颜夜就更不能接受了。轰轰烈烈总是比平平淡淡要吸引人。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活得再疯再狂。就像写书,竭尽全力地用笔翻滚在纸面上,才是那么的有滋有味。颜夜这个人,天生就爱挑战各种事,不知觉挑战了别人的底线,挑战了自己的极限,到头来,也能说一句「没什么大不的」,脾气就这样了。若能在某一天,承载了谁的一丝温柔,那么,自己一直以来承受着的煎熬,似乎也可以挽救一下了。 不由得心想:被敌对组织三番两次地救,真是丢人丢火星上了。 无奈的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因为丢脸就一意赴死的准备。所以,很抱歉不能如帝黑所愿,万死不辞了。 叶凌看着他流泪,一声不吭。颜夜一咬牙,把手撂了下来,红着眼死瞪他。前者一脸的无辜之色。 隔了半晌,颜夜支起小臂撑起了上半身,一只手伸向他,气不顺道:「不拉我一把么,叶司令?」 叶凌闻言登时瞭然,眼中闪起了跃动的光,伸手拉他起身。怎想,颜夜起来后,还没拍身上的灰,又噗的笑出声,却是苦笑,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哭吧,把人丢尽了,就不觉得丢人了。 他掐着一般紧抓叶凌的手不松,在他背后抹眼泪。叶凌不回头,往前大踏步。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教训他,不差这一次。 「你都不会生气的么?」身后人带着哭腔问道。 「是啊,我温柔得很。」身前人笑意盈盈道。 这一遭没有花很长时间,大家却都如经歷九九八十一难一般狼狈透顶。 千辛万苦,终于尘埃落定,所有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心底很是无可奈何。却依然挡不住脸上浮现出的喜悦颜色。 喜悦着什么?那可就说不完了。 …… 「姓颜的!给我滚过来!」 「别气别气,我这不是来了么。叶司令,有何贵干?」 「滚来看!看你的杰作,把犯人放染缸里?亏你想的出来啊颜书记,叫你给点儿颜色不是这么给的吧?还有那边那个帝黑的,我发现你这人真是翻脸不认人嘿,好歹是你的前同僚,还真下得去手,牙都拔光了要他怎么说话?」 「天地良心,他要咬舌自尽,我拔了他的牙保他性命,清夷也不至于损失重要线索,我还成错了?冤死我算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啊,不用谢啊不用谢,奖金能解决一切。」 「……」叶凌操起扫帚追了出去。 颜夜在前奔走唿号,叶凌在后穷追不捨,十几条长街小巷流窜着嗷嗷求救声,奇的是,却不见一人上前搭把手劝个架,不谋而合四处看风景,望天的望天,嗑瓜子的嗑瓜子,打牌的把牌摔得更响,一如往常。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每天上演已司空见惯,便大可不必。就当看场戏,演的人开心,看的人高兴。他们的颜书记从未这么意气风发过,十七岁,一股子小小少年气在他们眼中展露无遗,这来之不易的真实之景,如何还能忍心阻挠?唯有一句「真是醉了」解千愁啊。 颜夜边奔跑边回头哈哈:「嗨呀,不用搞这么大阵仗谢我吧?微臣担待不起!」跑得更勐。这话叶凌也说过,现在还给他。 听到手痒牙痒的「滚过来让我好好谢谢你!」从身后传来。 不管不顾,把过去都作废,大步朝前走就是了。此时此刻,继续传递这份坦诚和直率才是真正微笑的意义。颜夜望着澄澈的天空,这么想着。 # 卷三 堕落战痕 第39章 空手接白刃! 颜夜是被一阵骚动吵醒的,背靠石洞的一壁,缓缓睁开眼。 也许是昏迷太久,醒来后四肢关节都不太灵活,又觉得胸口凉丝丝,低头一看,我操一声,自己的胸膛竟然是裸露的!上衣不翼而飞,裤子也是皱皱巴巴被蹂躏过,头脑瞬间醒了。 第85页 这时,余光里的白物惹起他的注意,偏过头,正见那莫名失踪的上衣破碎了一地,大大小小,一块一块,怎么看怎么像是扯碎的形态。心下暗惊:我操了这什么情况谁能解释一下??? 满心匪夷所思。赶紧兜开裤/裆查看一番,完好无损,未遭迫害,放心了。 此时颜夜身在石洞深处,被人放靠在壁边,缠身的血绫已经脱离了身体。那阵骚动是从外面传来的,有异能驱动声、撞墙声、甩绫声……乱七八糟,听声响还蛮激烈的。心知邱觉就在外面,不知道和谁打得正热,于是颤颤巍巍地扶墙起身。 刚走没两步,面前突然窜出一条虚影,颜夜尚未看清那人面目,当即近前掐其脖子捂其嘴,出手如风,应变奇快,身形稍转,将那人梆一声狠狠揿到石壁上,那人本能地挣了一下,颜夜掐得更紧,嗓音压低,兇狠得沙哑道:「再动一下,我掐死你!」 对方全身绷紧,眨动眼睛,像个面饼似的乖乖贴在墙上,被颜夜死按口不敢呜呜呜了,憋得满面通红。 一看他个头身量,便知此人是魏文秀,颜夜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不是邱觉怎样都好!他道:「别出声,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魏文秀瞪圆一双鹿眼,似乎没想到对方突然醒来,急急点头。颜夜拿开了手,让他缓气,开口问道:「我衣服怎么成那样了?」心里七上八下。 隔着他的肩膀,魏文秀看了一眼那烂得稀里哗啦的布块,忐忑道:「是老闆,绑你的时候,血绫缠得太疯不小心把衣服绞裂了。裤,裤子还是好的。」 颜夜:「……」 狗日个姓邱的! 头疼得搓了搓头髮,掀眼打量懦懦瑟缩的魏文秀,哀怨值爆表了!发现颜夜盯着自己,恨不得一口咬死,魏文秀心下一凛,把脖子缩得更狠。 外面轰隆声不断,颜夜道:「他和谁打起来了?」 「他」指的自然是邱觉。若是帝黑的人,邱觉没理由和他们打,若是清夷司找他来了,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除打斗外,颜夜却未曾听到丝毫的对话交谈,最起码喊他一声让他回应一下吧?没有。 以为魏文秀能给出解答的,不想他也有些满头雾水,看得颜夜一怔。道:「没有和谁,就老闆一个人。」 ??? 放开魏文秀,颜夜闪到了一边,一腿支地,扒着石壁一角冒出半个头。果然,就见邱觉背对着他们,不断甩出血绫乱掷一气,抽打两壁,激盪回声。轰隆、轰隆。 邱觉动作不大,势头可是勐足了劲的,一挥之下,硬壁上赫然嵌下一条曲折的深壑。 他这样子不像自己耍着玩儿,倒像是跟人对打,还挺热火朝天。可能对方太弱鸡,邱觉势在必得笑了起来。 喂喂喂,不要自己傻笑啊,太sb了! 可是,对面当真空无一人,的确只是邱觉自己,笑呵呵地甩鞭子。 「我擦,」颜夜自言自语,「这逼,脑子有病吧?」他上方一同围观的魏文秀满头黑线,又立马正色,实话实说道:「老闆确实有病。」 颜夜十分贊同地点头。你看,小情人都忍无可忍了,给我好好反省啊混蛋!!! 「老闆有躁郁症。」 「……」 卧槽原来是真·有病么。 躁郁症并非罕见病,颜夜对它并不陌生。躁郁症通常诱发于环境大变,精神遭受严重刺激,或家族遗传等等。换言之,即一种精神有疾。简言之,就是脑子有病。时不时的狂躁和抑郁,病重了还会神迷意乱,产生幻觉。 颜夜心内忽来一阵复杂:都说帝黑督导官是鬼蝴蝶的心尖宠,位及高地,要啥有啥。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帝黑宠儿,人人艷羡的天之骄子,也会患上这种悲催的精神病呢? 眼下邱觉正发病,虽然漏洞百出,还是不可靠的太近。这个状态的邱觉,颜夜是头一次见,像一个想自我拯救却救无可救的疯傻人,活在脑子里的幻境中,自己骗自己玩儿。不知怎的,看着莫名有些可怜。 不晓得他在幻觉里都看到了什么。如果趁邱觉病发之时就这么逃出去,并不是全无希望的。 寻思半晌,颜夜问:「他这病得多久了?」魏文秀道:「不知道……从我跟着老闆时,他就有这个症状了。其实,老闆很少这样了,不知道怎么突然復发了。」突然道,「啊,想起来了,好像就是在扯坏颜夜哥衣服的时候,老闆就变得不对劲了……诶?为什么?」 颜夜:「……」 请问两者有什么关系么?衣服委屈! 魏文秀还在认真思考其中因果。颜夜无语了,继续扒头观望。战局依旧很尖锐啊朋友们,照这个打法,不出个把小时绝壁会击穿石洞的,洪水勐兽马上就来!而且,这逼完全没有歇息的意思吧!非得打塌了才满意吗!? 这时,邱觉突然身形微晃,扶了下额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边泄出一丝痛吟。看样子也正跟脑中幻景做着挣扎。颜夜心道:邱觉啊邱觉,早不犯病晚不犯,偏偏挑了这时候犯,偏偏让我颜夜撞着了。不过放心吧,我人帅心善尊老爱幼,不会拿这事威胁你的,你看了我的不堪,我看你的不堪,咱俩就算扯平了。你之前救我一命,我再救你,也算扯平了。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为难谁了。 想罢,蓦地记起叶凌说的「你俩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会无期了。」当时听完只觉得火大,现下重新回味,心境略有不同。也许,叶凌说的对。 第86页 在石洞走来走去,略一凝思,颜夜转头道:「给我把异能解封了,顺便,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魏文秀一惊,道:「颜夜哥,你这是要?」 「想救你老闆么?按我说的做,你无能为力,我有的是办法。别废话了。」 哦了一声,魏文秀把手放在颜夜的肩上,道:「可,可能有点不舒服,请忍一忍。」剎那之间,只感一股炙热气流从手肩相接处流通进四肢百骸,忍了一忍,还好时间不长,手便离开了肩膀。 颜夜接过魏文秀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后者则光着膀子,下身系了颜夜的短裤,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紧自己。颜夜上下打量一番,轻拍他的肩膀笑嘻嘻:「身材不错。」 转过身,运转了一下异能源,自然而然地盘出两股极薄极阔的蓝晃晃的弯刃迴旋飞舞,携着飒然冷风卷了出去! 蓝矢一出,石洞瞬间闪耀,直趋而去,砰砰、砰砰。邱觉见之全身蓦然迟滞,双目放大。原本胡乱飞扫的血绫,一触蓝矢,登时汹涌猖摇,两物在石洞内肆斗狂缠。 蓝矢有意避开石壁,一红一蓝力量相若,凌空相斗,攻势霸道,动辄擦出噌噌金光,一时半会儿还真难分上下。打来打去,倒是不再冲击两旁的岩石了。 邱觉楞后,凌乱无章的左右来回望,似乎寻找着什么,忽然间听到一声厉吼:「不要慌,用异能攻击我!」 这下可算敲定目标方位了,邱觉徒一转身——通身黑衣的颜夜抄手抱胸,映入眼帘。定定站在身后不远处,逼视着他。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两人竟都情不自禁稍稍愣神了,思来想去,却是不知为何发愣。 红蓝两矢尚在缠斗不停,邱觉眼底是一片灰濛濛,忽地眉峰一皱,面上显出阴鸷戒备之色,手臂高扬,再眨眼,血绫窜到了眼前! 诚然,血绫来势兇勐,颜夜发现,这却不可谓是攻击状态的血绫,倒有股……索缠的强势。下一刻,便听啪的清响迴荡在石洞之中。见状,魏文秀惊呆了:「颜,夜哥?」 他看到的,是颜夜做单膝下跪,双臂举高,两掌合併状。而那条兜头血绫,不偏不倚就被他的双手夹在了掌间,勇敢奔放地举过头顶。颜夜回神过来,「诶?」了一声。 空!手!接!白!刃我擦擦擦!本能反应要不要这么苟啊?!!尼玛不要太丢人!小魏同志请你现在立刻马上失忆! 场面非常尴尬,耻于形容。总之臣先告退! 好在蓝矢及时斩断了血绫。颜夜一秒起立,把残绫丢在了一边,滋滋作响。装作无事发生又双叒叕抄手摆架子,凝声道:「再来!」 不用他说,血绫也自会袭来。颜夜并掌如刀,切水果一般噼来噼去,长长的鲜红事物就被他刷刷刷削成了寸段,一节一节脱落在地上。同时往前大跨步去。 缠绕不成,邱觉又试几次,尽数被轻易斩断了。刚才红蓝相斗过招、一来二去颜夜有意消耗邱觉的精力,果然,他攻势明显不如之前的强硬了。可能也有邱觉自我挣扎精神不济的原因,平时他可没这么好削。 后者脚步始终未移,唇瓣嚅嚅轻颤,动得很辛苦。脸上惊疑交错,看来,孩子是在怀疑人生。颜夜几步杀到他面前,气势汹汹,一把提起邱觉衣襟,凑近道:「邱觉,别让我看到你这样,你会后悔的。」 「我……」邱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忽然,颜夜腰背有异,自己的身子竟迅速贴上了邱觉的前胸,二人一下子叠在了一起。 原来,刚才趁颜夜恍神的空裕,血绫伺机把他俩缠到一块去了。 颜夜脸上无奈,背着邱觉勾了勾手指,熄了蓝矢。其实他也心有所意,因此并未拦截。此时心念一动,坏坏地笑了起来:「好吧,好吧,就让我看看这个样子的你。嘿嘿嘿嘿嘿,到时候邱督导醒了可别怪我笑话你,羞得你地缝不够钻,豆腐不够撞。」 说罢,上半身用力往那坡道偏斜,带着邱觉,滚下了石洞。 第40章 藏不住的心绪 这斜坡好长,骨碌碌不知滚了多久,颜夜浑身已是酸痛不已,把脑袋努力往那颈窝里靠,减缓震感。同时把邱觉的头拢在两臂间。这么好看的小脸蛋破皮都要人老命了! 直滚了十几分钟才停住。然而,两人都没有先推开对方,各自平定缓神。血绫不知何时松开了他们。身上沉甸甸的,颜夜翻了个身,揉着一头乱髮从邱觉身上爬起来,两指夹着蓝符逼向他颈间,利似刀锋,威胁道:「别乱动,我很久没杀人了,手上没分寸。邱觉,认得出我是谁么?」 怎想,邱觉竟然真的乖乖躺在了地上。这个傻样,明显是没意识到颜夜说话。两人目光相互辉映,都从对方一澄一浊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但颜夜看到的自己,却觉得一丝不对。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不是他不对劲,而是这双眼睛不对劲——不晓得是不是眼花了?想到自己又没眼疾,就断定在邱觉眼中,确实看到了泛滥成灾的火热! 见他不答,眼光有异,颜夜心头绷弦,将蓝符凑上三分。就在这时,忽听近处阵阵哗啦啦的沥水声响,颜夜转头,一看之下,面部肌肉忍不住地抽搐。还未开口说话,身体一晃,后背就着了地。 二话不说,邱觉一把扯开那方领口,刺啦——白花花的锁骨上,赫然是一滩巴掌大的深褐色痕迹,那双眼中黑潮迸发,一头埋了下去。 第87页 洞口三小只和回魂手好容易翻江倒海潜进洞、找到人,还未惊喜,倒先惊吓?! 这四人都是含蓄内敛派,哪儿见过这么销魂的画面?!简直大胆,简直......香艷!齐声「啊!」的一叫。这一喊,着实有用,颜夜酥痒之中醒神,瞪出一副欧式大双,再次翻身,欺上前来,想也不想赏了一个饱含九九八十一道怒火的铁拳,「我打!!!」邱觉的脸偏到一侧,竟是避也不避,生生接下了!颜夜雨露均沾地给另一边脸也来了一个。 嗯,对称了,舒服了! 魏文秀也终于赶赴过来,气喘吁吁地道:「颜夜哥,停,停手啊!」就见对面豁然多出四副从未见过的面孔,两男两女。四人一脸错愕看着他,他也一脸错愕看着四人,道:「这......」 就这么相视一眼,两头均已意会,立即摆出作战状态,又因此处实在施展不开手脚,纷纷犹豫起来。 颜夜这两拳给的堪称生勐,邱觉此刻心神不宁,毫无理智,直接就给打歇了,脑袋一歪安静躺尸。颜夜跳起身飞速撤退,同时蓝符射向了不远之地的魏文秀。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抵抗,就把他击飞了回去。一来一回握在分钟内,当真是「速战速决」! 伸手捞起邱觉,颜夜抗麻袋似的扛在肩上。 丫真沉!颜夜沉声道:「先离开这地方。出江再说。」 四人兴奋痛苦在脸上交织。范乐乐反应极快,旋即恢復常色,道声「是」,擦肩时忌惮地瞅了眼他肩上的一大坨,咽了咽口水。 魏文秀不在,因此,不必再担心异能屏蔽。颜夜暗自观察过,魏文秀只有通过手接触对方,方可作用异能,却无法隔空实行屏蔽。这一发现非常重要。 还有,江水涌不进洞中也非常的奇怪,但这怪状,多半和邱觉有关。因为,邱觉的身体一离开石洞,石洞立马被浪涛灌注。想来是他阻隔了水域,在水底造了一方歇脚之地。想及此处,颜夜斜睨邱觉一眼,见他头朝下沉沉闭目,双颊红肿,神色间尽是疲倦,俨然一副怜上加怜、怨上加怨的小媳妇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手似乎太泼辣了。可是!邱觉突然那么一下,吓死个人,不怪他重拳出击正当防卫好不好! 行吧行吧,给你揉揉,醒了千万别记我仇啊邱督导,打醒你我义不容辞!一手箍紧他的屁股,不让他摔着,左手却是神不知鬼不觉抚上了邱觉的面颊,颜夜别扭地别过头,手中轻轻揉了起来。 四人依次钻入水中,颜夜主动殿后。待他们走光后,抓起邱觉手上那条软塌塌的血绫疯狂摇晃,道:「靠你了,给点儿力啊。」咬入嘴中。 江翻浪,浪倒江。耳边水流涌动,咕隆隆响个不停。颜夜带着邱觉推掌游移,眯眼四望。好在,血绫连接着邱觉的身体,往血绫里渡送的气息能直接通融肺腔。在气绝尽之前,他们非得出江不可。 他想得很美好,然而,坏就坏在,这一带正是帝江水流湍急之处!眼下,风急浪高更胜往常,料想清夷或帝黑必然是掀江找人了。颜夜虽是极力地游了,但身边携人就等于了携了个累赘,总归有些心有余力不足的。 情急之下,颜夜灵机一动,吐出血绫就把它往上拖。待血绫露出水面,汲取空气渡到邱觉体内,岂非比他渡气更取巧?一旦觉得气不够,就把血绫扯下来咬一会儿,吸够了再放回。这么此去彼来,两人终于浮出水面。 先让邱觉的口鼻出水,自己再出水。谁知,颜夜一露头,看到的景象,竟让他浑身一震。岸上人影窜动,人声絮絮,大声吆喝,黑烟浓雾连天扫,兵器相接擦金光......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有清夷司,有黑翼党,有莫名其妙的黑影飘忽,三方打得噼里啪啦混乱一片,异能激射出的各色光亮时不时地乍现在一角。而邱觉歪在颜夜肩上,这么大的轰动都没吵醒他半分,昏得好沉。 叶凌余光扫到了江面异状,心知是谁,匆急回头,喝道:「上来!」一眼瞅到靠在他身上的邱觉,不禁一愣。明明是见面分外眼红的对手,此刻两人却都湿哒哒贴得紧密,其中一位状态明显不对,而且,颜夜一身黑衣也怪异得很,很难不让人细细思量。叶凌脸上意味深长,顾不上多说,只道,「大规模的吞尸客突然奇袭过来了,水中不安全,快上来!」连忙挥剑斩影。 颜夜早就看到空中陆地尽是稠密的黑物,心内已有了些预感,叶凌说完,便笃定了心中所料。吞尸客群起攻之,老实说,这景象正常也不正常。不正常是为吞尸客首次大规模袭击,属实是罕见之举。说正常,也不难理解,毕竟帝江之上可是聚集了大片大片清夷司黑翼党这样非凡的异能者,吞尸客岂能放过这次大好时机?一网打尽,再好不过! 江水滚滚,沖得两人摇晃不定,颜夜正要飞身而出,五指抓着邱觉的后背,将他提上岸去。怎知,一提不动,颜夜大惑不解,斜眼一看,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交汇了。 那双魆黑的眼仁含笑含嚯,脸皮苍白如雪,就在颜夜的颈窝里,挑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勐然瞧去,直教人毛骨悚然!颜夜心脏勐跳一下,迅速抽了手拉开距离,皱眉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邱觉紧贴过去,不给他留任何余地闪避,在他耳边道:「在你偷看我的时候。」轻笑起来。颜夜立即明白,是他扒墙角偷窥那阵。 第88页 丫个龟孙儿王八蛋! 好演戏是吧? 亏老子还心存怜悯带你出江差点儿溺水!!! 「狗日的!」一气之下,颜夜提拳过去,邱觉微微侧首,笑道:「是你主动咬我的血绫,我的异能素还没渡完,我们继续吧。」双手一捺颜夜肩膀,两人双双沉入水中。入水后,口中忽进一物,强硬撑开了颜夜嘴唇,比水还凉的血绫犹如一根唿吸管,直接灌进肠胃里。「呜......」入嘴的同时,连带着源源不断的氧气也输送进来,消减了溺水的痛苦,就是想吐也没法吐了。 眼前,邱觉慢慢举起左手臂,手指上赫然多了条裂口,祭出第二条、第三条血绫在水里游来游去。 这逼又搞什么么蛾子? 不对......不对!他想重新翻江! 看清了邱觉的动机,颜夜心下惊骇。所谓翻江倒海,并非夸大虚无,而是的确可以为之,但这需要众人齐心合异,共力将其掀翻才可,仅凭一人之力……难办不说,对异能源的耗损也无疑是巨大的。邱觉翻江是想找人还是......?颜夜旋即想到被他丢在洞中的魏文秀。 不消一会儿,周身水流开始擦着身子旋转起来,整个帝江逐渐呈螺旋状搅动,伴随着如龙鸣、如虎啸的蹈水之响,水越搅越快,眼前事物也越搅越模煳,到最后只看得到飞速掠过眼帘的流线。 江外群人,察觉江水异动,一看之下俱是大惊。漭漭帝都大江,不出片刻钟,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旋涡!像是把龙捲风投放到了海里,伸一脚便陷下去了。如此大阵仗的翻江,怎能不叫人惊嘆?半空作战的人从高俯瞰,看得更清晰,见势忙喊:「大傢伙把吞尸客打到漩涡里!!!」 邱觉的身影被流水线拆成碎影,很快便看不清楚。周边全是密密的气泡,自己又成了孤身一人待在水底,颜夜有点保持不了冷静了。这时,余光突现一黑影,定晴一看,竟是吞尸客!看它下水的姿势,像是被人从高空抛落,正卷进水涡里打转。不知为何,这次的吞尸客不用余光也能看得分明了......就像——能力变强,能够光明正大现身了。吞尸客身上往往都罩了一层黑雾,在水涡里急剧旋转一会儿,身形居然渐渐清楚了起来!颜夜首先看到了一张晃晃荡盪的白皮,似是手臂的部位,随即被搅成了稀巴烂,拉着丝丝缕缕的肉条顺着水势飘散。 没有血,没有骨头,只有这么一张皮不断被绞碎再绞碎。然后,扑面而来。 颜夜急忙退身,挣扎游开。血绫还在他嘴里,于是想也不想地朝血绫连接处游去。徒然间后背搭上了一条细长之物,颜夜甫一扭头,邱觉正好游到身侧,胳膊放在背上往身边带,食指按在了自己嘴唇上,意思是让他淡定。颜夜竖起一个中指。 更多地吞尸客间连不断地坠入水中,没有被水涡搅成碎片的,就被血绫洞穿而过。两人东躲一下,西闪一下,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配合得还算默契。时不时落了几个没了皮的人,那是被吞尸的异能者,结合刚才所见,颜夜心道:难道,吞尸客本体是一堆人皮?剥了别人的皮套在自己身上?那么,它们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东西? 情不自禁瞥了眼邱觉,他手上一共三条血绫,一条在江面上吸氧,一条被自己咬着,一条翻江绞吞尸。无论是哪一条,都很消耗异能源。 你妹,有命玩儿也不带这么任性的吧。 稍作思索,颜夜拽了拽血绫,邱觉看向他,颜夜指了指那个洞穴的方位,做了个手势,提醒道:魏文秀还在洞里,你去救他。 好歹是后宫之一,邱觉没理由不救。只要邱觉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自己就能趁机逃走上岸。 比划后,邱觉若有所思凝视那个洞,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笑脸登时垮了下来。便是全然没有营救之意。拉着颜夜就要走。 干嘛啊?想报復? 见势不对,颜夜本能地往后撤,避开了邱觉的手。两边气氛竟一下子焦灼了起来。 僵持几秒,眼前突然晃过一霎碧蓝,飞鱼一般横穿进邱颜二人之间。血绫当即被斩成两半,一半留在颜夜口中,一半飘摇在水中。两人俱是一愣,回首瞧去。身后几米处,那人手握长剑,蓄势待发。 叶凌! 这时,右侧又来一白鞭,触到了邱觉腹部,将他抽远,这动作太大,顿时激起无数颗水晶泡泡扑入颜夜的面门。许青阳自右过来,叶凌从左过来,捞过颜夜左右臂,一同划水上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朴玉之死 坐在岸边稍稍缓气,水珠滴滴答答从颜夜身上砸落,在身下聚成了一滩水渍。许青阳靠着栏杆哼了一声,颜夜抬头道:「那些人都解决掉了?」许青阳鄙夷道:「一帮胆小没用的废物,打了几下就被我吓跑了!」颜夜哦了一声。心说吓跑倒不至于,帝黑人跑路还不如让他们去死。很大可能,是他们得知了帝江有异,无心再私斗,于是都赶来帮护组织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队,长?」 声音耳熟非常,颜夜循声望人,就见贺伽飘在空中,一脸的难以置信。下一秒,叶凌挡在了他身前,道:「我身后交给你了,回到清夷,把你的遭遇交代出来。」 这话听着意味深长,颜夜一怔,迅速起身,嗯道:「没问题。解决完吞尸客,我还要邀功请赏,升职加薪。」叶凌道:「好!」 第89页 许青阳翻了个白眼:「美的你!」跟着纵身飞上,青光白矢,碧刃蓝芒沖向四方,唰唰唰击溃数十只黑影,利落干净,快速无伦。就像那日叛逃,不畏一切风险,不惜任何代价,不记所有过往地专注眼前。 颜夜一连射出十几枚暗镖,一发必中,一中必亡,即见吞尸客如黑色雨点般地掉进江中旋涡,其中一枚暗镖飞得最远,在人流之中行云流水,最终,被血绫截获,一张娇美的面容从血绫后显露了出来。 众名黑衣人见状,激动叫道:「首领!」 鬼蝴蝶! 她居然亲自来了! 什么场面才能撼动帝黑首领?就是当下啊! 颜夜见之浑身一震,鬼蝴蝶一眼就锁定了他,亦是呆了一瞬。不知何时,邱觉已伴在她的身侧,血绫灵活无比地驱散掉周遭的黑物,为她开道。邱觉握着那枚暗镖,扬臂向这边发射而来!三人轻易就躲闪开,那暗镖击散一个吞尸客,直冲而去,突然,刺透了一个人的心脏。 刺透的那个人,一秒前的瞬间刚打散一个黑影,就被贯胸而过了,忽到的灾祸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愣愣地望着那三人,身体勐地坠了下去。半途被范乐乐接住,带回岸边。 许青阳惊道:「喂!」狠狠回身,恶骂道,「混蛋!」说话间抡鞭沖向邱觉。 其余人仍在抵御吞尸客,即便是同伴出事,他们也是顾及不暇,靠近不得,脸上显出哀痛之色。 颜夜落到地上,扒开范乐乐等人,挤了进来。那暗镖被邱觉反施了全力,攻势较之前更为强盛,把骨头穿个稀烂也不成问题。正见朴玉的胸口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衣服都洇透了。她还能动动嘴唇,可眼瞳已然是涣散的。颜夜俯下身,咬牙低声道:「对不起......」朴玉手指轻动,颜夜赶紧回握她的手,俯耳贴近,「你还想说什么?」 朴玉微弱的声音尽在耳畔。「书记.....如果,世上,没有异能,该...多好啊......」没想到朴玉的遗言竟是这个,不是愤怒,不是难过。颜夜反应不及,还想再问,可望着那张面如死灰的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浑浑噩噩中消灭了一波又一波吞尸客,恍惚间颜夜以为自己玩着开心消消乐。鬼蝴蝶一出场,吞尸客骤然减半,到最后,帝江表面漂浮着的尽是白乎乎的人皮和血块。这么一看,两方组织伤亡都不可谓不惨重。 乱斗间,帝黑还欲抢夺颜夜,叶凌一道雷霆万丈的剑气轰飞了所有人,待光芒弱了一点,能够视物,哪里还有清夷司的影子? 安排完朴玉的后事,颜夜马不停蹄去往地牢。一进来,就看见了叶凌、回魂手、许青阳等人,均脸色复杂地回看他。颜夜道:「叫我?」叶凌点头。回魂手碰手指,斟酌道:「大佬,你,那里还好?」 颜夜道:「哪里不好了?」 回魂手悻悻然,道:「就,被,豆腐,吃了。」 颜夜:「?」 「够了,」许青阳看不下去了,直接了当道,「听说你被某人啃锁骨了?」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之意。 颜夜:「……」这才明白回魂手什么意思了,他是想问:你被吃豆腐了,锁骨还好吗?比起这个暧昧说法,颜夜更能接受啃锁骨的粗野说法。回魂手有眼力劲所以不会乱说,于是他理所当然狠狠地瞪向范乐乐,用眼刀质问:就你嘴大?范乐乐一个激灵连忙摆手后退,否认:「不是我!是福七七到处乱说,我让她别到处张扬的,自己乐就行,她说有乐同享……」 同个屁的享!一口凌霄血哽在喉头,颜夜切齿道:「福七七在哪儿?」范乐乐道:「陪朴玉来着……」 没办法了,逝者为大。总不能这时候拽着她数落一通。虽说战死是习以为常,见得麻了,大家都不觉得有何伤感。但这几次任务都是有朴玉跟随的,三小只也总是一块行动,关系要好,突然少了一个,就好像缺了些什么一样空虚。颜夜对他们刚有一些了解,转眼就失去了这么一个蛮优秀的部下,心里不可否认地有些遗憾。 不知何时还能再等来自愿加入执行科的人,希望太渺茫了。颜夜想起见朴玉的最后一面,帮她合上了眼。她静静躺在冰棺里,青灰的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安心,她没有等来颜夜的答覆,带着深深的忧愁走了也不瞑目。印象很深的是那条腿还是跛的,僵硬的双腿摆放在狭棺里的姿势,看着很怪异,总之做那个姿势一定不会舒服。然而死人又没有感觉,所以影响不大。放入清夷太平仓,朴玉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位殉职者,好在数字是吉利的。 遐想连连,尚在思考朴玉临终前传达给他的意思的颜夜,被叶凌一声「颜夜,你来。」打断思绪。走过去,只见墙壁上遮着一块松松垮垮的白布,看不出其中的形状。叶凌一把掀掉了布帘,巨布翻飞中暴露出后面的东西。见状,颜夜脸色一下子褪成了惨白,比那人皮还白上三分—— 「这是......」 这是一张单薄雪白的人脸,被几枚钩子吊着铺展开来。脖子处垂下几缕参差不齐的带皮的红肉,破破烂烂的,散发着腥臭味,脸部还很完整,足可辨认五官。 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多年未见,如今再见,死鱼一般的眼神直勾勾望着自己。颜夜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瞬间想起他的身份,脱口道:「肖封。」 第90页 叶凌是认识肖封的。巨轮宴那晚,叶凌乔装服务生碰洒了颜夜的酒杯让他出糗,被肖封目睹后一顿嘲的情景歷歷在目。亦正是那晚,是肖封最后一次大笑。 肖封断颅后,脑袋滚哪了?不知道。光记得肖封被一击毙命了,心情好不畅快。颜夜打量道:「这张面具,做的还挺逼真的。」叶凌气得叉腰道:「你真傻假傻?」 「别气别气,我好好的。额,吞尸客?」 这回说到点子上了,叶凌点头道:「继续。」 他言下之意是,继续把你所想的说下去。颜夜便继续捏着下巴和那双死鱼眼对视,仿佛想从中端详出什么东西来。 半晌,竖起一根食指道:「好吧,只是我的推说,也许不准,随便听听。」 众人凝神。 「目前,我们能断定,吞尸客的确是吞了肖封的皮,套用在自己的身上,是否这样就能化身成他,这个先不谈。其实,我跟这张皮的主人挺熟的,这个人在十年前,出于一些原因被残杀致死。我想请问,死了十年的尸体会变成什么呢?」他走了几步,用食中两指轻轻弹了弹那张皮,用弹击的声音示意给在场人。 这时,一人突然道:「白骨!」 颜夜打了个响指,指着他道:「不错!就是一堆没皮没肉的白骨!」 「但大家都看到了,这张皮还是蛮新鲜的是不是?皮质很有弹性,血肉也是鲜红色。也就是说,他十年前就被吞尸了。由此可得,十年前,吞尸客就存在了的。而当年的吞尸客——数目也好,势力也好,都姑且弱小,闹不出大的动静。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吞尸客十年间不断地吞尸异能者,不断地壮大自己,大到帝江之上的吞尸客像满天黑蜂一样,连异能者都难以匹敌——吞尸客这次是铁了心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如果没有漩涡绞敌,助了一波强力,两个组织的伤亡就不是轻微,而是惨重了。」 冥冥之中话头就偏向了奇怪的地方,好像还肯定了对家的价值。这是实话,颜夜不觉得哪里不妥当。 许青阳哪里是一般货?切了一声,众人心惊胆战冷汗狂冒。颜夜「嗯?」了一声,道:「不服?」许青阳呵道:「服啃锁骨么?」众人毛骨悚然汗如雨下。 颜夜却是不恼反笑。小屁孩。最先说往下扔吞尸客的是你,扔的最勐的也是你,嘿呀,耗得不是你的异能源就不知道辛苦呗? 就在这时,忽听叶凌道:「你猜想的正是我所想的,但我还要补充一点。还记得巨轮宴爆炸吗?」 颜夜笑道:「当然啦,那是我们确认关系的契机,怎么可能忘?」 仇敌变挚友,回忆起昔日种种对抗,颜夜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特心境。知道他三分钟正经,拐着弯儿的逗叶凌。见叶凌眯起眼,颜夜赶紧道:「干什么突然提这个?」 「游轮爆炸后,船上人和物都震飞了不少,我想,包括肖封的尸体。」 原来清夷司那天炸完巨轮没跑路,搁一旁看戏呢。颜夜不满道:「想起来就气,你早动手一分钟,我也不至于跳海啊。」 叶凌听闻言,脸上形容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道:「你还有脸说?我可是第一时间去找你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又在干什么?」 「我?你确定没看错人?」 「不是你?还能是鬼在那儿互相亲嘴吗?你颜夜,啊,十六岁,浪漫可不是这么玩的,这是要出人命的!」 大庭广众之下,叶凌毫不留情揭了他的黑歷史。颜夜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堪称暴击!别人什么表情他不管,自己一定是一副强行按头餵屎脸。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误会!!!天大的误会!!!十年误会深似海,从此节操化成灰有没有!!!!十年六月雪,我比窦娥冤有木有!!! 敢问各路英雄,怎么解,怎么解?不是亲嘴,不是浪漫,是心怀慈悲,是最美老师,是为人师表,是呵护学生!!! 一声对不起,化解愁与恨! 跳过这段尴尬得脚趾抓地的「丑闻」,颜叶二人很有默契迅速翻篇了。不像清夷司设有太平仓,帝黑没有保存成员尸骨纪念的习惯,战败身亡就拉倒了,说明你是废物,废物没必要留着。可想而知,肖封的尸身绝不会被带回帝黑,他就是在那一天被吞尸客下手了。 「肖封身上的皮肤还残留在吞尸客身上,用探诡检测这张脸上的异能素,告诉我方位。另外,」颜夜转向了回魂手,「我们还有一具吞尸客尸身,原主曾在蓝灯区做过异能植入,你的任务,是查到他的异能素,我知道异能植入基地的规矩,若非必要时,我也不会为难你,透露你不想说的。 」 回魂手不知如何是好地碰起了手指。 吞尸客威胁到了异能者的存亡,扰乱了异能秩序,作为异能者之一,颜夜觉得很有必要贡献出一份力。哪怕动用一切手段,也要剷除吞尸客。最重要的是,吞尸客背后的东西,促使着他们不断走下去。 颜夜走到人皮前,一下扯掉那脸皮,叶凌惊道:「你要做什么?」 颜夜注视着手里白花花黏煳煳的东西,思量再三,打定主意,道:「肖封的脸在我手上,他的身体必然要拿回脸的。要是想解开一些东西,我们需要活捉『肖封』。」 第42章 跑来作死就是你的不对了 颜夜不放心,看了眼卡片,红色小旗和蓝色小点正以对角线的方向逐渐拉远。几小时过后,已分别处在西南和东北两角了。 第91页 许青阳站在滑板后端,他没玩儿过滑板,首次上手就被迫跟着颜夜飈速漂移,身心俱惊,肢体极不稳地左摇右晃。即便这样了,仍死活不扶着前面的人。好像不扶自己就会滑了似的,颜夜暗笑。于是飈得更勐,许青阳终于坚持不住扯过他的衣角攥紧了,怒道:「你卑鄙!」 颜夜哈哈:「扶不扶在你,滑多快在我,我可没求着你扶。」 许青阳一下子看出他是玩弄字眼梗耍自己。扶,还是不扶?服,还是不服?颜夜滑得越快,他就越不得不扶。眼下,许青阳是哑巴吃黄连,有气没地撒,化悲愤为狠狠跺脚,在他身后生闷气不做声了。 颜夜得了势,心头大快,不再与他为难,自顾在前奔驶。半晌,许青阳犹疑道:「那个回魂手,办事确定靠谱?」 颜夜目视前方,自持平衡,道:「大概吧。不是有叶凌跟着去么,你怕什么?」 「谁怕了!」许青阳忿忿不平,「我就奇怪,蓝灯区也算他大半个地盘了,怎么拿捏不比清夷司熟悉?这人连帝黑都敢耍,难保不会耍清夷司,这种给块骨头就打发的狗腿最不可信。」 想了想,颜夜道:「你说得有理。但是有叶凌在,我就放心。」 许青阳斜他一眼,道:「你也是给块骨头就好打发。哼,谁知道帝黑给你个超大甜头,你是不是又上赶着回去了?你,我也信不过。」 「随便你了。就是鬼蝴蝶跪到我脚边求我回去,我也懒得看。我心永恆,坚如磐石不可摧。打个赌?」 「赌什么?」 颜夜道:「要玩就玩儿个大的。若是我有朝一日背叛清夷司,我的异能源便自爆自取灭亡,那么你就赢了。倘若你输了,反之。」 把异能源都赌进去了,玩得真的大。颜夜一话撂下,语带坚定,许青阳立刻就犹豫了。异能源是异能者的命根子,不可再生,哪有拿命当儿戏赌来赌去的,简直胡说八道,胆大妄为!许青阳翻了个大白眼,道:「有病。傻子才陪你玩儿,无聊。」 无聊的许青阳刚要松手,颜夜提声道:「抓好了!」滑板再人一跃而起,兴沖沖凌空翻了个花,在许青阳破口谩骂中,颜夜嘻嘻哈哈笑出声来。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钟罩,这是探诡形成的小小结界,以人皮面上提取出的异能素为引,为他们一路引导方向。此时,异能素集体汇聚钟罩一侧,正不停地碰撞罩壁,仿佛迫切地沖向什么,比出发时更急更躁了。这意思是目标在东,近在咫尺! 颜夜心觉这一带莫名眼熟,脑内狂风搜索一番,当即认出,此地竟是巨轮宴的所在之处!穿越这片绿波脉脉的茂密山林,就能看到右首一片蔚蓝无际的海洋。明明离目标非常近了,不知为何,颜夜心内却隐隐打起鼓来。 「队长。」低冷的唿唤从上方无声无息地响起,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倒不似几日前突遇时那般讶异了,声音一听,即知是谁。颜夜豁然抬头——高高枝杈上,一条长影和他们迎面会见。笔直得像根标杆。 贺伽显然得知了他们的行踪,似是在此侯了许久。颜夜踩板急剎,贺伽孤身缓缓落地。 许青阳从颜夜身侧冒头不屑道:「挡我做什么?我会怕他?」颜夜扫顾四周,确定只有贺伽自己,登时宽心,于是让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吧少年,你,pk他,我,捉肖封。」许青阳大怒:「你敢命令我?你也配?」「我是书记,你是特派员,怎么不配?」 两人都不服软。一言一语目中无人地自顾拌嘴,全然把贺伽晾在一旁,完全不把他当回事。贺伽眉角噔噔跳,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气愤愤喊道:「队长!」 争吵之中,颜夜回头应道「啊?」不好意思地扇了扇手,「什么队长不队长的哈哈哈,早就跳槽不干啦,叫我书记就行。」 竟然将叛逃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厚颜无耻?! 贺伽哪里是三言两语敷衍得了的?他只身找上门来就很奇怪了,料想绝不会靠这个就能打发走的,听了孩子只会心肌梗!哪知颜夜还就是故意的,跑来找气受能怪得谁? 果然,就见贺伽握紧了拳头,冷嘲道:「你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清夷司的人了,叛变叛得很爽啊?」 颜夜淡笑回应:「终于当上奇袭队长的你,也很爽了。」说着,背后的手在许青阳掌心上写字。 贺伽开门见山矛头直指颜夜,看样子是非起冲突不可了。那就没许青阳什么事了,一会儿趁两人交火之际,许青阳藉机捉拿吞尸客,凭他的能为对付那玩意儿应该不成问题。这边虐完了贺伽,那边也擒获取胜,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奇袭队长」四字一出口,贺伽脸上一阵扭曲。谁人不知这二字是他心头伤,颜夜偏要拐着弯儿地气气他。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一提及「当队长」的相关话题,他保准蹬鼻子上脸跟你急。颜夜任职期间,曾目睹过贺伽被人阴阳怪气而和对方打得不可开交,虽然被颜夜一脚摆平了,但心中怨气可不会就此消散。从此,大家都知道一秒惹毛贺伽的方法就是「当队长」。 果不其然,他被颜夜一语激怒,只见脚底的一团影子突然千变万化起来,如蜈蚣一样从脚底自上爬行,沿着缠了绷带的的脖子一路窜到脸额上,仿佛爬了满脸黑黢黢的蜈蚣,密密麻麻百□□错,将那身黑装罩进了深渊。 第92页 「事到如今,连你都说这种话……」 只记得,昔日他一脸神经大条样,每天冒着傻气替他跑上跑下,不怎么聪明。这么惊悚的贺伽倒让颜夜出乎意外。 他浑黑的眼珠左右一扫,突然目露凝戒,似乎是在观察周遭有无可疑之处。除了虫鸣风响以及木叶相擦的簌簌声,周遭一片寂静。他动作虽然细微,但还是被颜夜捕捉在眼里,心中生疑:难不成,贺伽是背着帝黑悄悄过来的? 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贺伽终于放心似的昂首阔步。颜夜眼神一凝,稍稍后退,握紧了手里的暗镖,身体则把许青阳挡得更严实了些。贺伽狠狠地道:「你这个叛徒,亏我当时那么信任你,还帮你说了不少好话,有人诬陷你,我就处处维护你。没想到你竟真的是……我真是够蠢。队长,我一直想成为第二个你,当目标去追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了这里!!!」 颜夜道:「往事不必再提。但有一点你说对了。贺伽,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是真的蠢,我说过的话教你做的事,是一点也不长记性。就算我不走,凭你,也成为不了我。少故作姿态了,你啊,根本什么都不是。不用说,你这个奇袭队长,当得也很叫人失望吧。」 这是实话。越是光想着做别人的人,到头来越是搞丢了自己。十年前颜夜就从贺伽身上看出了这一问题,他又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好意提醒,趁早改正,为时不晚。可到头来,他还是这副鬼样子。老实说,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贺伽这个人,自尊心比天高,被人一路嘲的往上爬,摸爬滚打好容易爬上分队长,还是被嚼舌根「为什么不当个正的」「德不配位,故作清高」「跟奇袭队长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更有甚者,臆测他委身于上级,颜夜拿了他的好处,才得以晋职云云云云……致使后来贺伽一听「当队长」,便条件反射地翻脸。往往被颜夜教训了能认个服,这是他身为部下。同僚之间压根说不得,一个臭脸色都见不得。 偏偏最为信服的人还叛逃了,这是一重打击。被叛徒一顿教训讥嘲,又是另一重打击。颜夜说到最后,已能听得贺伽指骨响动,咬牙磨齿。丝毫不为所惧,道:「说吧,比试还是厮杀,我都不会留情的。」 贺伽以前没少找颜夜过招,虽然结局都是千篇一律的被揍。 可出于爱护队员,不损其薄面,不毁其自信,颜夜一向是留了几分情的,下手虽狠不绝,亦从不放水。使出七分力,就用七分力认真对待。因此,有段时间贺伽进步突飞勐进,战绩夺到了前排,是以,颜夜才有信心把难活儿交由他去办。 然而,现在的贺伽主动找上门来以异能相向,岂非摆明了非比试而厮斗?当然,结果和当年一样,自讨苦吃罢了。颜夜心道:你自找的,打哭了可不怪我! 未等贺伽回答,久握的暗镖终于发出。黑蜈蚣在贺伽身上盘踞多时,似也按捺不住,伴随着贺伽伸展双臂,一朵好似成千上万条蜈蚣组成的花苞急不可耐地在他胸前绽放,又像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即将穿胸的劲镖。 大口完全张开了,贺伽整个人被它全部遮裹。就在合上的一瞬间,忽听右侧唿唿风响,贺伽偏头「嗯?」了一声。哪知颜夜挟着一道快到重影的霹雳无影脚乘隙而上,将他踹到一边,明显感觉到了脸皮被撞得大幅度颤晃,颜夜这一脚,当真狠得半点不留情。 许青阳这时候已趁机去捉吞尸客了,按理说,贺伽该是看出少了个人的。也许是目光全部聚焦到颜夜身上,一门心思只想斗个爽,因此,并没有流露察觉异状的表情。 他脸上挂了彩更加怒不可遏,抹了嘴角的血,喝道:「我不信比不过你,抓你回帝黑的人一定是我!」 卧槽已经气得把真实目的像宣誓一样说出来了吗?!太尼玛中二了……十年,十年,二傻子人设更上一层楼啊!亏我还以为你「黑化大法好」了! 原来刚才左右扫是扫自己人哦,怕有人分你的羹哦?! 凭你怎么打得过我,倒是全队一块上啊!! 想到如今自己叛逃帝黑了,这货就不知道改改称唿么?以前就觉得贺伽太没神经,怎么还贯彻到底呢?槽多无口,内心为贺伽的傻感到悲痛。和二傻子厮杀太不过瘾了,赢得毫无成就感_正犹豫要不要陪他继续玩,还是赶紧甩了他办正事。贺伽带着一身蜈蚣再次沖了过来。「你还有多少异能可以挥霍呢?队长,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手上。」 「嗯,对付你,用异能是太浪费了。」 按说贺伽应该变得稳重些了,那一瞬间还是被刺激得扭曲了一下。颜夜踩上滑板跳了几下,以板底挡下暗影蜈蚣的攻击。突然,大吃一惊地挥手招唿他身后,兴奋道,「哇,邱督导!」 贺伽惊慌之下匆忙回头,已然不知觉地转成了畏忌模样。可是,身后风吹草动,哪儿有邱觉半个影子?当下便知自己是被耍了,转回头,只听得嘿嘿两声,左眼立即吃了一记狠拳,旋即眼冒金花。贺伽气急败坏地按着紫红的眼睛,道:「你耍阴招……卑鄙无耻的小人!」颜夜早就听惯别人骂他各种小人了,什么「乌龟儿子王八小人」、「狼心狗肺龌龊小人」、「不要脸的变态小人」——脸皮厚到无所谓。大胆承认,专注气人不偿命。 颜夜说到做到,竟真的收起异能,以肉相搏,上蹿下跳左躲右闪之余,不忘找机会这踢一脚那给一拳,不知何时,已然弄得贺伽脸鼻青紫,后者却依然坚持不懈地厮打下去,忘我精神令人泪目。然而,厮打的结果是,两人只能平添渊源,激化矛盾。颜夜本无心纠葛,准备下个狠手打晕他赶紧跑路。这时,目光越过贺伽的肩膀,落到了他的身后。目光微微一怔,伸手一指:「啊,邱督导!」 第93页 又来?!有了前车之鑑,贺伽自然不肯吃这套了,心中嘀咕:又想使诈?同一个招数用两次当别人是笨蛋吗?真是下流! 怨念刚落,一股寒意袭上心头,贺伽本能地挪身侧首——一条猩红长绫贴着他的脖颈,悍然而过,速度急且骤,顿时激起了漫天碧叶。 第43章 谁把谁逼疯 眼见贺伽即要回过头,颜夜急冲上前,他腿韧带极好,笔直地竖起,笔直地落下。这回他施了十成十的狠劲,贺伽险险逃过了血绫穿颅,却没能逃掉颜夜的趁人之危,肩部被一脚压下,整个人当即凿进了地里,仅剩肩膀以上的部位露出地面。 颜夜心中奇怪,邱觉是贺伽的上级,两人好歹都供职于帝黑,互为同僚,按说关系再不好,也不该自相残杀的。但他又分明看到血绫是奔着夺命去的,贺伽若不闪那一下,脑袋妥妥的就say goodbye了。 颜夜蹲下身,打量着贺伽,他大半个身体犹如萝蔔似的,插进土里,双肩狂扭,却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抬起满是黑痕的脸,眼冒血光:「你简直……简直,我看错你了!」 颜夜嬉笑道:「什么看错不看错的。堂堂帝黑奇袭队长,竟被对手一脚撂倒,说出去不嫌丢人吗?我的新部下比你能打多了,怎样,要不要来清夷司锤鍊一番,长长本事?」他故意挑衅,贺伽正在气头,理应更该冷静下来。然而,不远处那脚步声越走越近,越来越响,他亦越听越恼,勐一抬头,正正和一张冷峻的面容相撞,只见那眼眸中尽是阴冷,贺伽惊得浑浑噩噩,不知邱觉什么时候过来的,又看了他们多久,瞒报督导擅自行事是重罪,光是想想以往督导给犯错者的残酷审判,贺伽浑身都僵硬了。 颜夜自然知道身旁站的谁,故意不理。继续折辱于他:「喂,我警告你,有人问起来,千万别说你是我带出来的,丢人。你不光毁了奇袭队的名声,连我的名声都要被你毁光光啦!『我看错你了』,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吧,没想到十年了,你还是脓包一个,唉,真叫人失望。」贺伽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盯着地面的眼珠震动,抿紧了唇。 「哈,还奇袭队长呢,你也配当?」颜夜不断地口出讥言,不断地挑战其底线。突然,贺伽激动地暴喝:「你住口!就凭你一个帝黑的弃子,还有脸教训我?该死的……」身上黑气大泛。谁知话音未落,就被颜夜一脚横踢在脸上。「啪嗒」一声,一颗小小的白色硬物从他口中飞了出来,滚得远远。 从来到现在,邱觉一直是保持不答不语默默观望的状态。此时他眯起眼睛,血绫配合着更用力地捆紧了贺伽,只听「啊!」的一声,连同数条暗影蜈蚣绑成一团扭来扭去。 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控,颜夜一怔之下收了脚,贺伽顶着一脸鞋印,仍死不服输地吼道:「像个男人一样和我决斗!」 「已经决斗完毕,你输了。」 「背后使阴招算哪门子决斗,我们来光明正大!」 「一味靠蛮力取胜,才是不懂变通的傻帽一个吧。」颜夜道,「我是不是男人,我下面说的算。你自己不识好歹,跑我跟前找气受,我偏不动真的,偏要使阴招,你能奈何得了我?」 怎么这么没皮没脸?! 贺伽气得肺都要炸了。不知是不是忌惮,他全程不看邱觉,将炮火一味地勐攻颜夜,这会儿却瞅了眼他身侧的人,突然间明白什么似的,道:「……你们,原来是狼狈为奸?」 不不不,孩子你误会了。我跟这货完全没有关系好么!拒绝倒贴!拒绝捆绑!不熟不熟不熟! 然而,光看他和邱觉并肩而站,全无对敌之意,任谁看来,都不会认为两人是敌对关系。何况,邱觉还一脸沉静,一脸淡然——笨如贺伽,对心中所想深信不疑,只见他那表情似要咬人,浑身黑气突涨,登时便盖过了血绫的杀气,汇成三尺蜈蚣,张牙舞爪地夺上天,叫得震耳欲聋。 这招贺伽以前也用过,却没有哪一次比今天势头勐,声贯山林,空谷传响。颜夜自然看得出他此举何意:他是在召唤奇袭队。 奇袭队不可怕,若是他这一招引来了鬼蝴蝶,可就不太好玩儿了。贺伽祭出的第一秒,血绫便一巴掌扇飞了他,但是,蜈蚣的嘶鸣已经响彻天空,收不回来了。 邱觉:「啧。」 感觉右手被人抓了一下,颜夜身侧掠过一阵风,眨眼间,整个人就已在原地。 脸颊首先贴上了邱觉的胸口,转脸才发现二人居然前胸贴前胸地转到了一颗巨树后,掩住了身形。这下颜夜知道了,邱觉应该也是在鬼蝴蝶不知情之下擅自行动的,否则以他的身份,何必怕给部下发现行踪? 但是,这样的距离微妙得有些诡异,颜夜只要稍微抬一下脑袋,或者邱觉稍一低首,绝壁会发生世纪大bug!刚要挣远些就听到不远处落下了零零碎碎的落脚声,走来走去,颜夜立马挺直身板,屏住唿吸不敢动了。 卧槽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一碰上姓邱的就这么倒霉? 真的备受打击啊! 紧接着传来又是吃惊,又是起疑的人声。「咦?队长的信号是在这里没错吧?」 「信号非常强烈,不会错的。奇怪,刚才队长的纵影蜈蚣突然消失了,难道是被颜……咳咳,颜队长打败了?队长也真是的,说什么不让我们插手,要是失败了又得拿我们撒气!」 第94页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咱们队长曾是分队长时,就和前队长势不两立了,总被前队长打压欺负,所以怀恨在心想一洗前耻吧。」 颜夜:「……」一派胡言!本人向来以呵护部下为准则,这又是从哪听来的无脑谣言?! 一人道:「队长和督学更势不两立吧。组织下令擒拿前队长,而且首领也一直很看好督学的,我看啊……队长这么做,就是求胜心切,想比督学早立功。唉,不怪被人笑话如今奇袭队的地位不如以前了,毕竟前队长曾经可是首领的心尖宠,首领肯定把目光都分给他了。」 「啥?你的意思是以前奇袭队是靠前队长那啥才那啥的?」「可不就是那啥吗?你懂我懂就行啦。」「别管那啥那啥了,总之前队长叛帝黑入清夷就是不对!呵,清夷司真够可怜的,捡了首领不要的垃圾还当个宝。前队长一人独大的时代已经不在了,现在是督学的时代。」 「瞧你说的,你当首领为啥器重督学?」 「家大业大人高马大呗。」 「虽然只是一部分啦,你不知道吧,其实,是因为前队长……」 说到这里,话音几乎戛然而止,颜夜正纳闷怎么不继续说了。就在这时,四周气压骤降,周身倏地变得寒冷起来,随着那边齐声道「首领」,颜夜心脏亦是咯噔一响。 鬼蝴蝶道:「贺伽?」虽是惜字如金的两个字,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知晓她问的什么。首先到场的奇袭队员向她说明了来龙去脉,将「极力擒拿帝黑叛徒」放置首要位置,「贺伽很有可能失败」则隐瞒不谈。 不是很有可能,是一败涂地好不好!忽然,一阵细碎的踩踏草丛声渐渐靠近,颜夜当下屏息凝神,不由自主以邱觉的身体打掩护,若不幸被发现,他便第一时间把姓邱的推出去。忽然那边有人唤道:「赵群,你在那儿偷偷摸摸什么?回来。」 响动仅差三步之遥,闻声顿止,赵群轻佻地打趣「随便看看,灵医师好严肃哦。」渐渐远离了巨树。 那是灵乐的声音,她也来了。颜夜心底莫名松了弦,漫上心头的,却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祈祷鬼蝴蝶赶紧滚滚滚的同时,希望邱觉同样如此。 可是结果总是差强人意。他竟忘了还有许青阳这只毛头小子! 嘭! 犀利的巨声响在耳畔,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登时掉进余光里,颜夜一惊之下勐地转首。只见那黑衣人赫然倒在两人脚边咫尺处,身上是一道从脸部直贯腹部的狭长伤口,皮开肉绽黑衣褴褛,似乎是被鞭子挑飞摔到这里的。却阴差阳错地和藏匿在此处的他们撞个正着。 看到两人后,黑衣人霎时瞳孔剧缩,手指颤抖地指向了同样瞳孔震颤的颜夜,在破口大喊前,一只暗镖电光火石闪过,捅进他的口腔,让那滚满泥土的脸永远发不出声音了。 大概没人在意这小卒最后是死是活,一直没动静也会下意识认为被白骨鞭抽死了吧,毕竟它的威力是足以把人一分两半的程度。直到一只手捂上了颜夜的眼睛,让他看不见血腥的场面,这才渐渐冷静过来,原来,自己刚才动手后,喘的有些厉害,颜夜咬住了嘴唇。 好在,喘息并未引来别人的关注,因为那边,许青阳闹出的动静比他大得多,白骨鞭杀疯了。 颜夜不是对谁的惨状都反应过激。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幻扬的惨死之景,而这个人恰好有着和幻扬一样的眼神,一样死不瞑目地用这个眼神盯着他。 对颜夜来说,这回忆永远鲜活,一旦唤起,就很难收回。致使在这个万分危急的节骨眼,他都忘了喊「许青阳,别送啊!」,助他一臂之力。被牢牢锁在怀里的颜夜就算轻微挣动,也只会被对方锁得更没法唿吸。那边打得你死我活,这边却在搂搂抱抱,画风突变啊喂?! 终究是寡不敌众,鬼愿的出击让战斗迅速结束。颜夜隐约听到「交换」「叛徒」「人质」等词,待帝黑众员走光,四周便全然安静了下来。 颜夜推了推邱觉,没推动。斜眼一望,那被帝黑彻底抛弃的黑衣人仍圆睁双眼直直看着相拥的他们……太诡异了。还有邱觉,颜夜早就想说了,他的状态也不太对劲,诡异得不像话。心想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要动。」 闻声,颜夜果然就不动了。心道:唿吸不匀,身体虚颤,思维迟滞,语无伦次。老天,犯病的前兆啊…… 轻风徐来,吹散了花树上的花瓣,漫天飘飘洒洒好不美丽,和满地狼藉的血腥一对比,不添违和,反衬凄婉。 颜夜本以为自己个头不算低,在清夷司都是俯视众人的那种,谁知跟邱觉站一块,居然被他压下一截。这还不算,给邱觉这么搂着,仅露出两只眼。很努力才能发出声音,「这不像我认识的督导官吧。还是说,你终于放弃伪装了?尔见。」 锁着自己的身体明显迟滞了一下。缓缓地道:「我不动,是克制自己对你做可怕的事。我不出声,是忍耐自己说让你害怕的话。老师,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根本想像不到。我本以为能控制住自己的,你一定要拆穿我,让我难受么?」 其实,捅破这层窗户纸,好多事都能摆到明面上说了。至少邱觉端起了「尔见」的身份跟他交流,声音也比之前温和,就是不知道能保持这个状态多久。颜夜寻思:十年前你做的可怕事还少吗?说,「你是看不明白么,还是在跟我装煳涂?是你,拆穿了自己啊。我不想听你十年间怎么过来的,不关我的事,是你选择的结果。放开我。」 第95页 「不,不是的,」颜夜头髮里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几分力,他仰起脖子轻轻啊了一声,邱觉一惊,赶紧松开了他。 好机会!颜夜使出吃奶的劲连滚带爬地挣逃,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是你逼我!」 吼完,离他最近的硕大岩石嘭一声炸成稀碎,方圆之内,草木皆摧。 先是脚踝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爬起来的空裕,四肢被血绫狠狠拖了回来。那凉凉的声音渐渐靠近。「老师,跟我走吧,跟我回去。你说过不离开我的。」 妈的,我怎么就惹上你这种人,真晦气!碰上邱觉即倒霉,一旦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得随时随地做好尘归尘土归土的决意。颜夜忍着脖颈上越绞越紧的血绫,出声道:「真是够了,这种话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邱觉道:「都是因为遇到你。凭什么我就非得经歷这么可悲的遭遇。你敢丢下我自己快活,折磨我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有错。看来非要把十年来所受的痛苦让你一一尝遍,才能跟我感同身受了。」神不知鬼不觉,那眼中似黑似红的颜色撑满了瞳孔。 「我以为和那天一样,闭上眼就能找到你了,就能和你重逢。一想到老师会因此微笑,所以,受多痛的伤我都不怕。」不顾颜夜乱挣,一边扯近他,一边道,「我无法为别人生存,你没有教过我,没有你要怎么活下去。我真是要被你逼疯了,我究竟该相信什么好?救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不会消失!!!」 起初是恫吓威胁,说到「老师」两个字,邱觉脸色就不对了。非要说的话,是失魂落魄的瞳孔、是语无伦次的话语、是悲哀到崩溃的脸庞……这些他小时候流露的样子,十年后,依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颜夜眼前。 「……像个笨蛋一样。」 看他这般失态,颜夜不惧反讥,他就是这样,不管对手多难搞,他死也不服从,不让对方顺心。淡然道:「什么啊,你确定这是恨我的表现?嗯?!我看你分明是在撒娇吧,清醒点吧你!」 「需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我们师生关系,早在十年前就结束了,你少做梦了。要知道你后来疯成那幅德行,我还理你?!看你难缠就想赶紧配合完打发掉,事到如今,就别胡言乱语了,救救你自己吧!其实你一早就明白的吧,尔见,全部都结束了。」 现在不止血绫绞颈,邱觉的手也失控地掐了上来。颜夜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小点,窒息感霎时袭上了脑门。「咳呃…!」 但见邱觉目露彷徨,似乎陷入幻觉里自拔不出,凝视着身下人逐渐泛白的脸非但不收手,反而掐得更狠。 颜夜想过他会恨自己的不告而别,但没想到,邱觉已经恨他恨到了扭曲的地步。瘫软在地上想开口说话,到嘴边却只有几声极难听的喑喑之声,流出了透明的液体。 最后能说的话,最后想传达给这孩子的话,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归结到底尽是往日里叫了无数遍的两个字。 「尔……见。」 邱觉吼道:「是你不守信用,是你耍我骗我,是你扔下我一走了之!我讨回我的东西不是应该的么?有你就好,其他的无所谓,只要老师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不知从何时起,想见老师一面成了件非常困难的事。 他早出晚归,时常不归,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正要兴奋地扑过去抱住,撒娇也好,微笑也好,怎样都好,可是,他总是被老师默然地擦肩而过,像是看不见自己,丢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愁眉苦脸,不知所措。就像刚给颗甜枣吃,反手就挨了个巴掌,就这样被老师反覆无常捉弄着玩。而最初不太看好自己的灵乐,却成了身边陪伴最多的人。 可是,他最想见的,从头到尾都是那一个人啊! 仅此而已。 即使心中积累着一万个为什么,想抓住老师的手问明白——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本该比任何人都怨恨他的。但是,当老师的脸重新出现,一瞬间,脑子里仅剩下了一句话。 不要离我远去。 第44章 谁把谁逼疯2 又是万年寮,又是万年铐。昏天黑地,暗无天日。 唯一不同的,以前是自己孤苦伶仃,现在多了个人陪他。没错……许青阳,是你这货! 天杀的,这货还在那儿冷嘲热讽!明明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四肢扣在墙上无法动弹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许青阳道: 「别挣扎了,白费力气。通讯仪全被他们毁了,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乖乖等死好了。」 认怂?颜夜手反拷到背后,正用石铐撞击石柱,闻言停顿了一下,瞅了眼墙上人憔悴苍白的脸孔,惨兮兮的,仿佛一夜消瘦五十斤。嘴角的血格外鲜红,问他被帝黑做了什么,就只会一味垂着脖子不答一字,于是颜夜只好自顾挣脱,谁知这会儿却来了一句。 颜夜道: 「怎么了你?这不是你的作风吧。要死你去死好了,我不奉陪。」咚咚咚撞着锁链,铮铮嗡鸣传到结界外,惹来了守寮员一通嚷骂:「诶诶诶!里面的老实点儿!督学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对呀,姓邱的人呢?」颜夜左顾右盼道。他一睁眼就是万年寮,偌大的暗寮除许青阳外再无旁人,亦无人来。许青阳就冷笑:「还问?你就庆幸他没来吧,等他过来了,折磨得你哭爹喊娘都是轻的。」 第96页 「靠,跟你这种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撞着撞着,突然睨了过去。忽遭注视的许青阳低下了头。认错一般地低声道:「我没有完成任务,无法向司令交代,死就死吧,但愿蓝灯区进展顺利。」 「其实吧,他们可能不在蓝灯区。」 「不在?」 颜夜嗯道:「回魂手的基地是在蓝灯区不错,但他本人,恐怕并不在蓝灯区。我想,他们要去的可能是……」 「哪儿?」 颜夜微微一笑,道,「你笨啊,不知道?」 许青阳张了张嘴唇,表示疑惑不解。 颜夜重重「唉!」的嘆息:「太笨了!装都装不像,套我的话向帝黑泄密吗,真是的,一秒露馅啦。建议回炉重造八百年吧!」 老实说,颜夜宁可相信共事多年的范乐乐是帝黑眼线,都不想相信仅仅认识几个月的许青阳是什么狗□□线。许青阳很小就生活在清夷司,虽然不在总部,却是在清夷耳濡目染下长大的,思想觉悟是有的。最重要的是,许青阳与帝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足够他杀死帝黑一百遍了,他没理由效忠帝黑。但他想套颜夜的话的目的又非常明显,没收住,这才露出了马脚。 被识破后,许青阳一瞬间的讶异战慄绝不是轻易装出来的,他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而颜夜醒后,看到许青阳脸上生不如死的绝望神情,则进一步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帝黑对他用刑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刑罚。那个神情颜夜并不陌生,就在十年前,他也曾有过。那是在受鬼蝴蝶的酷刑之后才会出现的表情。但他受刑后都七窍流血了,凄悽惨惨的,许青阳却不至此,尚能出声。暗嘆这小鬼的体质真是奇葩得过人。 许青阳难得丢了往日的傲然,流露出了孩子一般的慌态,艰涩地垂下了头,似乎默认了。严刑威逼之下对自己人出手实在太丢人了,传出去不能做人的程度。颜夜却没厉声指责,只是道:「是你告诉他们,回魂手在蓝灯区,但他们没有找到人,是么?」 好一会儿,许青阳才咬住了嘴唇。可能是摧残得太狠,一想起那股滋味就浑身剧痛,痛得他声音发哑。忽然,眼神凌厉地瞪了过来,「他们告诉我,我的父母……是给你害死的,对吧!」 两人初次见面,颜夜就对许青阳这张脸产生了怀疑,因为太眼熟了,似以前就认识一般。直到战斗中白骨鞭亮相,结合两人的年龄差,他便有把握、确定以及肯定了许青阳的身份。 颜夜淡声道: 「你的父母,许幻扬和宋轻羽么?他们都是我的队友。」 许宋二人不是自己杀死的,这是实话,可是,他们又的确因自己而死,这也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片死寂中,许青阳狠声道:「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叛逃了,再待下去会内疚得寝食难安吧。你其实一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和我待着你良心好受么,我诅咒你……」 这时,结界踏进一人,快步走来。一见颜夜,惊喜又惊讶,道:「你可算醒了。先不说别的,你们两个,现在赶紧离开!」说着冲上前掏钥匙开锁。颜夜道:「灵乐姐,这钥匙哪来的?你放了我,帝黑不会放过你。」 灵乐动作毫不迟滞,边开边道:「别小看我。首领现在四处寻找回魂手的下落,就是想借回魂手,剥你的异能源!等首领回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你我好歹同事一场,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别废话了,跟我走!」铛的一声,万年铐应声打开。 打开许青阳的锁后,他刚一落地,便站立不稳,颜夜眼疾手快抓着他的右手顺势往肩上带。许青阳给他强行背上身,一时挣脱不掉,气道:「我不需要……!」 「废话少说,要命要面子?报仇回去报。」一句话堵死了,许青阳登时哑口无言。 灵乐深深打量他一眼,道,「跟我来。」领他们赶往密道。一路上的人都被她支开了,走起来相当顺。他们一路走,一路上都有打雷似的轰隆隆的巨响,震得整座古堡都轻轻摇颤。颜夜心想:这是怎么了?扭头一看,却见灵乐眉头深锁,抿嘴不言,觉得她也不打算主动提起,便忍住不问。 想了想,颜夜还是道:「灵乐姐,邱觉那里……」说到此处,突然梗塞,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感觉说多都是孽。 灵乐不比他体会少,该懂得都懂。嘆了口气,言简意赅道:「你知道,他在犯病,所以我才有机会带走你。」即是说,她没有管邱觉那边,而是趁他病情发作,帮颜夜脱逃。钥匙想必也是背着邱觉取的。那么,闹出这个动静的,会不会就是邱觉? 颜夜一阵五味杂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灵乐苦笑:「别跟我这么客气。说实话,他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有多疯,你可能想像不到,所有人都没想到。颜夜,你真的了解你的学……了解他吗?」 颜夜道:「当然是最不了解的。」 「我想也是。他到哪都找不到你,没法接受你的离开,那段时间,神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不能听你的名字,一听就跟疯狗一样乱咬人,啧,尽会给人找麻烦,最后还不是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有一次实在闹到极限差点爆体而亡,昏迷了很久。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及过你。就像是……失去了你的记忆。其实这个结果并非不好吧,对你来说。终于不用重复那些煎熬了,皆大欢喜。而且,首领也很青睐他的异能,还命他效忠身边。」 第97页 颜夜不语,默默地走。知道灵乐是有意说给自己听,那就听着好了。灵乐接着道:「我以为他一直维持这个样子了,起码看起来会正常一点。谁知道,今天又出了这么一幕。不,比今天还早就——天哪,我早该看出来的......」 拐了几个弯,中途突然窜出个赵群,三人惊险了一回,好在有惊无险。只觉听在耳朵里的轰鸣越走越大,地面越震越颤,到最后不得不贴墙而走。颜夜心知他们离邱觉越来越近了,得更小心些了。 「快到了,前面是楼道,我们必须快速穿过,因为楼下很危险。」 颜夜点了点头。接近楼梯时,乱糟糟的叫喊听得愈加分明。 「我靠督学怎么突然这样了?啊,当心,快闪!」 「像疯了一样,怎,怎么回事,灵医师,去叫灵医师。」 「赵群早就去找了。你们发现没,督学回来就怪怪的,动不动就笑,我可从没见过督学这样笑,你们见过吗,太不正常了吧。就不久前,小李向督学汇报情况,突然就被血绫抽走了半条命,现在更是不分敌友了,你们别靠太近啊。」 「天,这是我认识的督学吗……好像变了人似的……等他清醒过来,我们岂不都完蛋了?」 「怎么办?首领还没回来,谁来管管他?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啊,我们哪是他的对手,一会儿全军覆没了!」 「督学,请冷静一下!」 「喊?喊有个屁用!」 颜夜道:「原来他们不知道邱觉有病。」估计这些小成员都是后来的新人,没见过邱觉以前的疯样,不然不可能说出「变了个人」这种话,「尔见」时期不比这疯魔得多? 灵乐道:「平时会给他抑制剂,一般也不会离得太远,我需要随时观察他的情况来把握剂量。只是今天情况特殊,想着先安排完你们再解决这边,没想到只是少给了一会儿,他就这么容易失控。」 颜夜觉得邱觉失控也许不止是缺少抑制剂吧,树林那会儿就已经有苗头了。但是,灵乐是冒着邱觉犯病在大庭广众下的危险,也要帮助自己,这点确是没错。颜夜道完谢,灵乐回道你又来了。 众帝黑成员被邱觉吓得不轻,纷纷驱策异能拖他脚步,却又纷纷被纵横的血绫击溃。 心惊胆战地通过阶梯口时还能听到楼下怒火中烧的「滚,都滚!」,是邱觉的声音,接着又是一连串怪笑。密道触手可及,光明就在眼前了,颜夜走得更快。灵乐忽然止步,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吧,密道是直通天宫塔的,很安全,没有人会发现。颜夜,要走就走的干脆点,斩断一切和帝黑的关系,再也别回来了。你我都保重吧,下次见面,我可能就不会这么帮你了。」 颜夜点头,道:「灵乐姐,你是要去帮他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颜夜又说,「我明白了。希望我们都能做到。等他醒来,可以的话,也请灵乐姐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说完,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老实说,帝黑的密道并不少,有众所周知的,有鲜为人知的。这条密道在一处的墙角边缘,由于是视线死角,缝隙仅有侧身那么窄,因此不易为人察觉。 突然,在他背上的许青阳道:「真不甘心。」颜夜道:「啥?」许青阳道:「我说,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你。 」 颜夜道:「不然,回头让你抽几鞭子解解气?」 「不够,我想了一路,怎么才能让你真正痛苦,解我的心头之恨。」 颜夜笑笑,刚想说让我痛苦很简单嘛,叶凌随便骂骂我,心就超级痛了。许青阳道:「就在刚才,我想到了。」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颜夜就气不起来,边走边随口道:「好啊,说说看,我亲自把关,说不定管用呢。」 说完,毫无徵兆的,背上之人挣脱了他。颜夜本来走得好好的,人也背得好好的,没防备的「哎」了一声,心想许青阳不会这个时候缺弦的想打架吧?虽然赢的一定是他,但现在未免太不是场合了。关键是他不想招惹楼下那位的注意,白费灵乐一番苦心。 然而,颜夜根本不知道许青阳打着什么伎俩。他根本没想到,许青阳强忍剧痛祭出白骨鞭也要打他下去。许青阳默默听了一路颜灵二人的对话,虽然听不太懂其中的因果,但他不傻,隐隐的能听出来一件事:颜夜和帝黑这个督导官似乎有着不浅渊源,与其说讨厌,更像是颜夜忌讳着他。 为什么会忌讳,他不懂。只要他们相见能使姓颜的痛苦,那就是目的! 灵乐余光里一道白影忽的坠下楼去,定晴一看,大吃一惊,目光射向一边,只见许青阳那块带着血渍的衣角迅速地消失在视线。 不知是谁大喊道「上面上面!闪闪闪闪闪!」但是,喊到第四个闪时,噗通一声,颜夜就栽中了一人的身上。 揉着头髮用手支起上半身,才发现身下压着个倒霉人。那人四脚八叉抽搐不止,脸部深深陷进地中,看样子很悲惨。然而,身上挨了一鞭子的余韵还在,酸疼得没法立马站起身,只好满怀歉意地继续坐在那人身上,道:「对不住啊兄弟,麻烦你再忍一忍,或者你要是有劲儿,把我弹开也行,啧,我的腿有点不听使唤,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连说三遍对不住,觉得自己的嗓音格外大。不,是周围已没了声音,才显得自己大。最后悔的是没把许青阳这逼仔拖下来共沉沦,给他侥倖逃了。尼玛,死不瞑目。 第98页 瞥见了或远或近的地方,邱觉抱着脑袋缓缓地抬起,脸上有不知是谁的鲜红血痕,双目赤红的样子仿佛中邪着魔。没人敢靠近他,众成员一致聚合在与他对立之地。所以邱觉一个人站在那,和颜夜这边成群结队一对比,竟无端生出一丝孤立无援的凄怜。 stop! 闹哪样? 那边才是你们的营地好吧,为啥有种随大流排挤人的罪恶感? 现在情形,势必不能跟灵乐说话了,递眼神也不行,权当是陌生人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后者似乎也心领神会,一言不发。这时,人群中窜出一人,他认出了颜夜。「是叛徒前奇袭队长颜夜,谁放出来的?」 听了这话,众人惨然变色,又将目光放到突然从天而降的颜夜身上,退远的退远,嚼舌的嚼舌,眼神轮流扫向邱颜两人,为难不知先解决哪边比较好。曾经红极一时的前队长的「光辉」事迹在人群之中渐渐泛起争议。 见势不对,颜夜咳咳两声,朗声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是谁啦,那么,自然也都听说过我的能为。只要我想,万年寮何以困得住我?哎,这边的兄弟别吵了,那边的兄弟也别冲动,我既然来了,那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要给自己找没必要的麻烦。」颜夜慢慢地站起来,指着对面,眼睛仍盯着帝黑众员,「我想,你们现在很棘手他吧。不管你们信不信,能收拾掉他的只有我,能让他听话的,只有我。」 他口气狂傲,笃定,有种自然而然沉淀下来的,不容反驳的气势。可能是受气势压迫,让人不敢对他有何质疑,甚至不由得忘了他是逃狱而出的。 没错,要的就是这逼格! 第45章 池中鱼,笼中鸟 平復心绪,颜夜转过身,对着邱觉道:「唉!难为你恨我恨到现在,真让我吃惊。你一定牢记着那天的话吧,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就带着对我的恨活下去什么的……」说着,颜夜露出惨痛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只是说着玩儿罢了,怎么还真有傻货当真啊,害得我非得决一死战不可了。」 记恨着别人活到现在,一年又一年,不是当事人都替当事人心情沉重,一定很不好受吧。好累,好累,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颜夜绝对不会在意被人记仇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苦恼。 也不怪他苦恼。颜夜口口声声开过很多玩笑,认真的,不认真的,很多连他本尊都记不得了。大家早已习惯他说话没谱,因此,说过就说过了,听过也就过去了。渐渐的,认真的玩笑也被大家不认真的一带而过,颜夜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若说谁还能把他的玩笑当真,那才是傻逼一个。若还当真十年,那属实配得上一声傻逼之王傻逼魂。 看不清是谁率先出手。众人被翻涌的异流震得人仰马翻,墙分五裂,终于回过神来,那两条虚影彼时正打得热火朝天,一红一蓝彼时正斗得缠扭不开! 只见二人一前一后速速跃上空中,两影相触,又旋即弹开,动作快而残影,令人完全摸不透是拳打还是脚踢。只觉来回交火之中,激出百余道异常尖锐的金色火花。足见,所过之处,处处是杀招,数百个回合下来,他们却仍不知疲倦。 窜来窜去间,又驶向了窗外,绚烂金花闪烁在黑空,帝黑众成员忙蜂拥跟出。无一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只因为冷血如帝黑,也未曾见过这么兇狠的打斗,如倾盆大雨,无休无止,让人想像不到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不可思议,他们眼中的督学,即使疯魔如常,也是脱离不出「疯」,怎想今天,他却不单是疯狂,更像是入魔,走火入魔! 而另外一人,虽然有着和督学不相上下的狠,不同的是,他所祭出的每一招,都在逻辑范围内,并非胡乱为之,可谓是保持着理性。虽然但是,众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波及自身,因此都不敢贸然上前助阵。 颜夜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心想:老天助我,出来好啊,出来就好跑路了! 失去自我的邱觉,满眼血红,满心混沌。那双眼,看不清眼前人,乱喝之下,血绫击出,杀气腾腾,逼命而去! 颜夜截下一招,看着他道:「心中不定,才会这么容易被自己困住。」 强强相向,扭缠数招,仍是五五之势。两人身上都挂了不少的彩。颜夜打得汗流浃背,好久没打架打得这么淋漓尽致,说不痛快是假的,但他更想遇事不决,开熘大吉。奈何邱觉的发招令他进退无路,丝毫不给他脱身的机会,刚接住一回合,又来一回合,周旋个没完没了。 就在这时,气温骤降,身上的汗水竟一瞬之间蒸发殆尽,周身寒气悄悄然而起,透彻骨髓。所有人都不自禁打了一下寒颤,其中一人抱紧自己,打了个喷嚏。 只听头顶一声「咔哒」,鞋跟敲地声,不祥的预感促使颜夜抬头一看,内心一凛。白色古堡上,飘飘裙摆,映入众人眼前。 鬼蝴蝶站在高楼顶端,俯瞰着他们。鬼愿立在她身后,腋窝里夹着一人。那人处于昏迷之中,脑袋耷拉着。尽管如此,颜夜还是看出了那是许青阳。看来,他逃跑失败了。 邱觉看也不看,继续迎攻。颜夜侧身一斜,看着他这个疯样,又看了眼被邱觉搞得满目疮痍的古堡。心中哀嚎:悲剧啊!惨剧啊!邱觉啊邱觉,这下子,你这个大病号的事实真的要瞒不住了。 第99页 等等! 颜夜眼珠一转,望着无头苍蝇一样直冲而来的邱觉,竟对他伸出了手,轻声道:「尔见,我就在这里,过来。」他一说完,相反,邱觉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血红的眼睛睁得大大,脸色愣愣的,似乎是在思考颜夜的话中之意。「老师」二字刚说个「老」,就被颜夜一脚蹬了下去,轰出战圈。只听砰的一声,在地上砸出个深坑。 他随之落地,一转身,鬼蝴蝶就站在不远处。她这一趟,并没有带回回魂手,可想而知最终清夷司还是对他给予信任,保护了他。 。鬼蝴蝶道:「终于肯回来认错了,我想这一天很久。」 颜夜在心里大翻白眼:屁,是想我异能源很久吧。这主僕二人,有没有一个正常的? 不跟她掰,只道,「我交换他,放了无辜的人,我留下就是了。」鬼蝴蝶看向古堡内乱七八糟的一片,颜夜也望去,她似乎是觉得这是帝清造成的。像孩子一样地固执道:「帝清的人,不无辜。」颜夜道:「没有谁比他更无辜,你要的结果无非就是我而已,我不走了,随你处置吧。你要是硬跟他过不去,我也只好,」说着,亮出五指间蓝印印的镖,「耗尽异能源,杀出一条血路了,实在不行就同归于尽,但这不是你我想看到的结果。」众人不由微惊,以他们刚才观战的情形,即使当前四面楚歌,以前任奇袭队长的能力,不是没可能杀出重围。有些人已经惧容满面了。 见他目露坚决,鬼蝴蝶眉间显出了一丝困惑:「为什么不叫我首领了?你向来很听我话的,不是吗?为什么,这样任性惹我生气。」 什么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烦不烦?一个两个说不明白还是咋的?听不懂人话吗你! 没等颜夜开口回怼,鬼愿扬手一抛,把许青阳抛给一人。 灵乐愣愣地接住突然飞来的沉甸甸的一大坨,在收到鬼蝴蝶的眼神后,立马瞭然,惭愧地俯首默默退居一边。道:「颜夜,我会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灵乐说完好无损,就一定完好无损。颜夜转回了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可惜,还是连累到了别人。 邱觉被人架到一旁,脑子受激加身心受创,昏迷不醒了。 颜夜嘆气,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最后什么都没改变啊。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万恶的万年寮,看到了讨厌的人和物。 帝黑一时半会擒不到回魂手,就无法剥离颜夜的异能源。然而,后者并没有因此好受许多。背着帝黑叛徒的罪名,每天依然水深火热。圈禁地牢不算,因为问而不答,不时就遭到惨痛的待遇,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尽管鬼□□问他各种「为什么」,甚至第二次对他发动异能折磨到半死不活,颜夜依旧不发一语,坐等死状。但他心知,帝黑不会给他个痛快,煎熬地度过了不知多少天,这期间,始终没有听闻有关灵乐的消息,颜夜不禁担心起来。 担心之余,自身也同样难保。 这天,脑袋照旧瘫软在地——实际上,颜夜平时也没精神过,只是今天更加虚弱,仿佛被人掰碎了骨头。原来,这天鬼蝴蝶突然兴致大起,想看颜夜流泪的样子。直接说你给我哭,他肯定不哭,于是,鬼蝴蝶便动用了自己最擅长的「洗脑大法」催他哭。 按理说,鬼蝴蝶的招式受上一回就够让人脑壳爆炸了,当下连洗三遍脑,竟还不见颜夜掉一滴泪,咬烂嘴唇也不哭喊。鬼蝴蝶一怒之下,忘了把控力道,登时激碎那万年铐!只见对方眼淤红水,连吐几大口凌霄血,身子一歪,竟然断气了。 虽然只断了几秒,便立马救回,鬼蝴蝶却不甘就此止步,静静地等着颜夜重回意识,很认真地对他说「失败了,下次我再过来好了」。走之后,颜夜流下了悲惨的泪水。 一名小成员大着胆子凑到跟前,大大的眼睛盯着颜夜看。似乎是觉得能让一向面瘫脸的鬼蝴蝶露出可惜的表情,该是什么样的人呢?试着踢了两脚,见他没反抗,于是问出:「你是首领的什么人?」 颜夜手脚皆缚,伏膝在地,浑身剧痛,根本无力抬头,只是把眼珠往上移,没有回答。 小成员油腻地笑道:「因为前队长你现在就是一副想让人好好蹂躏的样子啊。」 颜夜:「……」 赵群在旁把守,上来就扣了他一记,道:「当我不存在?找死是吧,这是你能说的话吗?你小子,资歷不大,胆子倒肥,首领不在就开始为所欲为了?也不看看开的是谁的玩笑,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抓到把柄,你这辈子就玩儿完了,没礼貌的东西。还不道歉。」 向罪犯道歉?那绝不可能。小成员道:「首领都那么对他了,肯定一点也不关心他怎么样,只要不弄死就好了嘛。」粗暴地抓起颜夜后脑勺,掰正他的脸。 赵群道:「你就是不要命,擅自动别人的东西,给他知道了绝对会气炸,上一个这么做的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人家好歹是前队长,别太过分啊。」 「过分吗?这里又没外人,你不说我不说,首领怎么能知道?再说,谁会在乎一个叛徒的感受?」 「别这么说哦,」赵群道,「小心玩火自焚。」 「你在说什么啊……」 「啊」字未落,话音已断。 那人的手掌血淋淋地落到地上,颜夜便垂下了脖子,脸上忽然溅上一片又黏又热的东西,煳了满面。突遭异状,他却是像只提线木偶般,一动不动,不改颜色,任由那东西弄脏脸颊。接着,就听到赵群惋惜的声音:「喂喂喂,我可是提醒过让你道歉的。」虽然惋惜,话中却丝毫感觉不到惋惜之情。 第100页 赵群看完地上七零八落的残肢肉块,又看向那个蹲在窗口,一只手扶着头上的窗沿,冷漠凝视这边的人。 竟然不走正门,直接跳上来了!赵群讪讪一笑道「……您来啦。」一步一步倒退出结界,不经意踩到一块肉,险些跌倒。 虽然颜夜使不出力抬头,但脑子尚有思考的力气。刚才赵群的一言一行都意味深长,像是明知将有人来,却还刻意引导那小成员继续得罪他人。 前方,黑靴踏血而来,缓缓地蹲到身前。 此情此景,当真讽刺。一个是从小圈牢万年寮并以此为寝,一个是从小无拘无束来去自如。一隔十年再相见,身份对调,那个随心所欲的少年人,此刻却成了步履维艰,寸步难行的笼中鸟。 黑衣映入视野中,颜夜先开了口,看着那黑靴道:「终于疯够了?」话毕,一只手捏开了他的嘴巴,感觉一粒胶囊塞入口中,微抬下巴便不由自主地咽了。 哪里知道邱觉上来就给他餵东西,而且,绝对是不怀好心!颜夜边咳边道:「你给我吃什么鬼东西......」 一激动,咳得更急。 邱觉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沉静依旧,然而,却好像少了一些味道。 要说是什么味道。具体来讲,便是在不久之前,这双眼还潜藏汹涌暗潮,仿佛随时可以毙命无形。现在,却不是这样了,那股危险的暗潮已在这双眼中荡然无存。 因此邱觉丝毫不受颜夜怒气影响,平淡地望着他,平淡道:「我很怀念那些日子,」 半晌,又听他道,「也许在老师看来,那是你人生中失败的污点,没有值得回忆的地方。但对我来说,老师的存在是我想活下去的意义。我很早就说过,我一直记得你,一直等着你,我说过的话永远不会忘。」挥了一下血绫,噹啷一声,万年拷一分为二。 盯着那隐隐颤抖的低垂背嵴,邱觉道:「老师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但是,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老师就待在这里,你不乱跑,我就还是以前的我。你的行动决定我对人的态度。」 说完,起身往门外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笑音。「我认识的尔见可不像现在这样阴险狡猾,还敢威胁老师。」 邱觉道:「尔见始终是尔见,老师没主动了解他罢了。首领封关在即,我请首领将你的事全权交由我,以后,老师有的是机会了解我。」 说到封关,最近的确是快到鬼蝴蝶封关日期了。鬼蝴蝶十年如一日的样貌不变,并非是天赋异禀。为保持姣好容貌,鬼蝴蝶歷年会取一到两月,把自己封闭到密室,不准任何人搅扰,然后催动异能源净化全身,脱皮换血,炼化鬼愿。这期间,往往由各部门领导者执掌事务,小事自解,大事则由颜夜代理。几乎成了国际惯例。 帝黑对忠诚非常重视,处决叛徒须要集全员参与,因此,算是重中之重的事,即便是当时的颜夜,也没资格擅自裁决。听到鬼蝴蝶将这么重要的事交予邱觉,可见对他相当的信任了。让昔日学生处决老师,真不知是邱觉有心报復他,还是鬼蝴蝶在向他传递嘲笑。 颜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第46章 谁把谁逼疯3 没了万年寮的束缚可以说轻松太多。获得了些微的自由后,颜夜在万年寮走来走去,绞尽脑汁地想逃生方法。 即便没了万年拷,颜夜依然无法催动异能。不禁怀疑邱觉给他吃的胶囊,很可能是抑制异能源的药物。 从邱觉身上拿到解药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没有异能源的帮助,想逃出帝黑同样渺茫,颜夜又陷入了一番苦逼的搓头之中。 十几天过去,始终不见清夷司前来救人。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许青阳回清夷司后编造谎言隐瞒他的处境,让他命绝帝黑。要么,是清夷司有自己的考量之处,目前并未收到从他身上发出的火星求救信号,说明自己尚且安全,或许,清夷司正在搭救他的路上。 最近,邱觉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换成了别人送饭。这样也好,颜夜不必因为吃不下去饭而被邱觉硬塞进嘴,逼他吃下。也不必因清洗身子强行扒了他的衣服推他入池。更不必为了让他说话捏开他的嘴勐灌血绫到呕吐。总之,没有邱觉的日子,就是监禁暗牢,也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送饭的两人把饭放到他脚边,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颜夜正疑惑不解,只见个头较高的那人反手结印,设下屏障。见状不对,颜夜勐然仰首,冲口而出「我操?」 那高个男人似乎不想暴露面容,背身而去,哼了一声。矮个男人吓得一抖肩,为难地瞅瞅他,又瞅瞅颜夜,只能不知如何是好地碰手指,突然一掀黑帽,露出了帽檐下的双眼。 大大!真的是你啊,回魂手大大! 回魂手挥手打招唿,嘿嘿嘿道:「大佬,我来救你了,开心吗。」他通体黑色职装,展现一派帝黑行头。但想想也知道他是潜伏而来的。而他旁边这人...... 颜夜刚端起的饭楞在手中,道:「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看向背对他的人,道,「贺伽,你说说?」 隐藏失败。既然识破了,就没必要装了,贺伽愤然转身,咬牙切齿:「没什么!」 颜夜道:「没什么是什么?还有,回魂手大大,你现在很危险知不知道,别自投罗网啊。你完我也得跟着完啊。」 第101页 回魂手道:「诶呀,我知道嘛,他们让我剔除你的异能源是不是?大佬你放心,我答应跟你合作,绝对不会背叛你的!这位同志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详情听我跟你说......」 原来,在颜夜被擒期间,叶凌那边的处境也同样惊险。蓝灯区那边,叶凌等人成功取得了吞尸客的异能素,正当他们用探诡继续追探,怎料,半路竟杀出个黑翼党。帝黑抢夺回魂手目的明显,清夷司当即一分两队,一队保护回魂手,一队与帝黑周旋。 叶凌这队护回魂手返回清夷,与此同时,灵乐也将许青阳完璧归赵,清夷司这才得知,颜夜不幸深陷危境。然而,许青阳却以白骨鞭阻挠清夷的救人行动,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个境地,许青阳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当下清夷司大半战力分给了帝黑,剩下的又被许青阳一己之力拦截,叶凌迫不得已出剑对峙许青阳,后者一敌不过,一怒之下,扔出了一个钟罩。 颜夜听到这里,本能对钟罩这个词发憷,放下饭碗,不由抱紧了自己来回搓胳膊。回魂手道:「大佬你很冷吗?要不要披上我的衣服?话说这里热得我都出汗了,你真的不要紧吧?」贺伽道:「谁穿你一身汗臭味的衣服!」回魂手委屈:「唉,你这人说话真沖。大佬啊,他以前也是这么难相处吗?当他的队长真是辛苦哪。」 「少废话,关你屁事!你说话老实一点,小心我反悔了第一个要你好看!」贺伽提拳欲挥,回魂手一个咕噜滚到颜夜这边,小声道:「果然很沖。」 别介啊。两位淡定,你们打起来不要紧,引来不好的人我们三个人都得送啊! 按理说,不久之前贺伽刚被邱颜二人胖揍一顿,本该对他深恶痛绝才对,完全没理由为自己解困。而且,帮颜夜就等于帮清夷司,身为与之对立的帝黑成员,怎么想贺伽都没义务趟这浑水。颜夜心道:奇怪奇怪,他何必这么做? 眼看回魂手就要挨打,颜夜赶紧截下贺伽的拳头,用力推开。「还嫌打不够吗?贺伽,你的脸还青着,别再添新伤了。」 贺伽愤愤道:「我的脸搞成这幅样子,还不都是因为——!」颜夜道:「别嚎,你还是保持之前的高冷吧,那样更顺眼一点。」贺伽:「......」 回魂手道:「好啦好啦,接下来,才是重点。」 许青阳一怒之下,将钟罩内擒获的吞尸客放了出来,那吞尸客一出来便扎进一群异能者中大肆攻击,场面一下子混乱不堪。谁知,这还不是最兇险的。 叶凌意在速战速决,情急之下,挥剑横扫想斩灭那吞尸客,就听一声刺破长空的尖叫,当即,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吞尸客群起攻之,再一次爆发了! 许青阳趁此机会挥鞭捆缚回魂手,意图将他交予帝黑,回魂手敌不过白骨鞭的威力,只能任它拖行。中途,许青阳突然被一只巨大的黑蜈蚣挡了路,就是这个时候,贺伽出现了。 回魂手抱膝说着,颜夜抱膝听着,两人一个凝神,一个注目。听到这里,颜夜转头问道:「许青阳给你打败了?」 贺伽道:「本来是快了,谁知道灵医师半道杀出来,帮着那小子碍我事!他可是帝清的人诶,什么意思啊,真不知道灵医师怎么想的!」说完,一想到自己当下的行径,似乎是觉得没资格说灵乐,神情一凛,闭口不言了。 回魂手道:「也不能说帮啦,我看那位大姐有想跟那小孩儿一对一单挑的架势,虽然不知道为啥变成这样,但正因为有她出面解围,我才能顺利地找到这里不是吗?」 颜夜瑟瑟发抖:天,灵乐姐有生之年被人叫大姐,被她知道会气炸的,一定会气炸的! 打散脑中灵乐凶神恶煞的吃人表情,道:「咳,在这待着也不是个事,虽然邱觉比平时来的次数少了,但最少也会一天一趟,他今天还没来过,要想逃得顺利点儿,最好是趁他离开后......」 就在这时,贺伽凝肃的脸色豁然一变,迅速站起,打断颜夜的话语道:「队长,来了。」撤下屏障。 三人闻言脸皮紧绷,目光立马扫向那座处刑台,高高的处刑台血迹斑斑,令人视之胆战心惊,却也是唯一的藏身之处。 步行之声渐近,迴荡在空旷的暗寮内。随即,一个高挑修长的黑衣人出现在了结界入口,停步不前,凝视着侧身静躺的闭目男子。 只觉身边无声无息,无风无气,却有只手不知不觉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颜夜一动不动,继续装死。忽然,领口钻进一片冰凉,在锁骨上游移,那凉意沁入皮肤,冻得颜夜打个激灵,勐睁双眼,邱觉的手还未收回,就已被他狠狠地打掉了。 邱觉的脸色比以往疲惫多了,似乎是刚忙活完。被打手后愣了一下,下一秒若无其事地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颜夜挪身退后,凉凉地讥笑:「敢睡吗。你告诉我,睡着了我身上还剩什么?」 邱觉诚恳点头:「都在,我只是想看看那个伤疤。」 我呸!颜夜道:「你想看的多了。上次看了胸口的伤,上上次看了大腿的伤,这次看完,下次又想看哪儿的伤?你想看就能看么?说起来,还不都是托你的福,说的好像看了就会内疚得放我走。」 邱觉道:「虽然不会放你走。但我不会让你受伤了,好好待在这里,才是确保你安全的最佳方式。」把手里的盒子送了过去,「你一定很饿,吃饭吧。」 第102页 颜夜撇了一眼,那是几个冒着热气的饭糰。遥远的事忽地涌入脑海。记得重返帝黑后,他囿于事务繁重,就很少和尔见相处了,共餐的次数亦是寥寥无几。有那么几次,尔见就是这么抱着饭糰四处找人,等找到颜夜时,饭糰早就放凉了。凉的饭糰实在不好吃,颜夜难以下口,但看尔见东奔西跑,满头大汗,不忍心说「不想吃」,于是吃了几口,意思一下就搁置了。 此时,热气腾腾的饭糰就在眼前,弥泛香味,颜夜却依然吃不下。 硬着头皮跟邱觉对视了几秒,然后别过了头,低低地道:「我不太饿。」刚说完,下颌就被一只手强硬扳回,捏开,往嘴里塞了一个饭糰。仿佛觉得一个不够他吃,没等他咀嚼,无缝衔接又来一个! 明明一口塞不下,还在那儿硬塞?弄得他嘴上衣上都是饭粒!纵使内心一万头草泥马悲愤唿啸,颜夜却是阻止不及,反抗不得,噎喉哑声,吚吚呜呜的一通嚎。眼看邱觉毫不犹豫抓起了第三个,往他跟前凑,颜夜瞳孔震盪,翻了个身,戒慎地一退再退。 颜夜捶胸咽下口中饭。但是,他却不能再继续后退了。因为,身后就是处刑台。而这时邱觉已经走向了他,颜夜当即迈到一边。 叛逆渣徒,伤透我心!心中泪奔,嘴上叫苦:「你这人真够狠毒的,说什么不会让我受伤,我看你是想成心噎死我吧!有必要弄得这么麻烦?血绫直接秒我不比这快?」 邱觉道:「事已至此,我要的何止是这些。你不肯好好吃饭,到时候会生病,万一你又不肯配合治疗,最后痛苦而死,我也会痛苦而死的。」 颜夜:「......」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又犯病了? 「可笑,你强人所难,摧残老师,我就不会生病,不会被折磨死么?」 邱觉道:「只要有我在,老师就不会。」 「你又凭什么这么认为?」 「老师,我讲过一千遍,一万遍。我不介意再讲一遍,只要你在我眼前,我才能放心,一直这么安然无恙,不挑事,不犯事。」 半晌,又道:「老师,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什么都愿意做。」顿了一下,邱觉突然凛目道,「但是,为什么总有人跟我对着干,挑战我的底线——让你一次次离开我,让我一次次地伤害你们!」 平静之后,邱觉眸底冷光闪烁,霎时泛起滔天的暗红色,那是怒到极致的狂涛。 怒,睁裂眼眶。恨,咬牙切齿!颜夜还未看清,处刑台已被血绫击碎。贺伽回魂手突遭奇袭,防备不及,一下子滚了出来。 三人都没想到,邱觉竟然察觉了异端,惊诧不已。颜夜心头一震,狂奔过去,喊道:「贺伽!」突然,脚踝被什么东西一缠,颜夜身子一晃之间,绊了一跤,整个人被拖着极速后退。 邱觉在身后大叫:「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的话就这么微弱吗?谁都可以怀疑我,讨厌我,你不能!」 眼看自己就要被拖到邱觉那边,到时再想熘就太难太难了。颜夜顽强不屈地十指抠地,抠得指尖出血仍不气馁,叫道:「我又不是解药,救不了你这疯病!」说着,脚踝束缚顿消。原来那边,贺伽驱散飞尘,二话不说,驱动异能「纵影」,只见一条百足虫如漆黑蜃影,咬断血绫,又与之撕搏。 贺伽大吼:「队长!!」 回魂手跟着冲出飞尘,言简意赅道:「跑啊!」 颜夜爬起来,使出平生吃奶的劲往结界外死命狂奔。他每踏一步,血绫紧随其上,贴他越近。一条缠绕不成,血绫当即一开为二,犹如两道流星,长驱直入,袭向颜夜的后背。邱觉眉间的阴鸷兇悍之色汹涌澎湃,怒不可遏道:「你敢逃!」 只听铛铛两响,纵影蜈蚣竟堪堪对上了那两条利绫!仔细看,尾部却是被削断了一截,可见纵影应付起血绫来,终究是力不从心了。 邱觉兇狠道:「贺伽!首领才封关,你就敢以下犯上,简直找死,给我滚开!」 贺伽也急了,管它以下犯上还是以左犯右,回呛道:「到底是谁仗着首领封关为所欲为?队长就算有罪,也不该让你这么作践!他是你的老师!你也配剥队长的异能源?!你才是以下犯上吧!我还没和他好好较量一番,我才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颜夜简直要泪流满面了,竖起大拇指:「贺伽,好样的!」 抬脚跨出的一瞬间,暴戾之声自后轰来:「拿下他!」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赵群截在两人面前,笑道:「上哪儿呀,颜队长?」 情急之下,回魂手手指化刀,夺了上去,破口大骂:「上你家祖坟盪双桨!」 颜夜:??! 大大,看不出来你还是祖安人士? 回魂手虽常年给人开刀破膛,用刀娴熟无比,但却不擅长跟人干架。赵群还未祭出异能,仅是一只脚就踢歪了回魂手。 「哎哟喂!」 颜夜见准空机,一手按住回魂手肩膀,两人迅速交换位置,几个起落间,颜夜灵活闪避,转身一个横踢不遗余力照裆而去。只因他常年能动手就不使异,拳打脚踢不在话下,因此出脚极快极准。只一瞬,就见赵群脸皮剧缩,高声鸡叫,痛不欲生,倒地疯滚。 不远处尽是嘈杂一片,颜夜心知那是帝黑众员的赶赴声。遂二话不说,抄起回魂手的后襟,往那密道拖去。 第103页 第47章 书记战五渣 刚跑两步,就在前方的另一处拐角,迎面窜出了十几名黑衣人,直奔而来。 两人俱是一惊,回魂手吓得魂不附体:「咦咦咦?!」 去路被堵,颜夜脚底一滑,提着回魂手的衣领转身折返,只得另寻出口。 回魂手乖乖被他提熘着,脸上现出不解之色,边跑边道:「不是,大佬,现在也没什么束着你了,上呀,你那么厉害,用你的看家本领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颜夜想起这茬就心痛,心痛得留下了悲伤的泪水。「大大,实不相瞒,我的异能源被帝黑封了,凭我自己是解不开的。是的,不要惊讶,现在的我是纯纯战五渣。所以,还是得靠你啊!」 回魂手可悲道:「啊——你是战五渣,而我连五渣都不一定打得过……」 这时,前方突然又窜出一波赫衣人。这下好了,前后夹击,逃无可逃! 两人停步,冷汗涔涔,左右警惕。 众人渐渐靠近他们,秉着督导的命令,不能伤人,因此众人都不敢赫然出击。人群之中步入一人,赵群苍白着一张脸,大汗淋漓,忍住把颜夜生吞活剥的冲动,忍气吞声缓缓道:「颜队长,没得走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别让我们这些做部下的为难。」 回魂手呜呜哭丧:「完蛋啦。大佬,这下子我非得剥你的异能源不可了。」 颜夜道:「你跳高怎么样?」 他冷不防地发问,语焉不详,回魂手被问得不明所以,楞楞回道:「还,还可以……话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还可以就是可以了,」颜夜望着高墙上一整片明净的落地窗,再次提起回魂手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赵群「嗯?」了一声,见状不对,登时看穿颜夜的动机,睁大了眼睛,指着他们下令:「,快快,拦他,快拦住他!」 左右余光里,是众人纷乱的手脚。颜夜耳边,是回魂手失魂落魄的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这个跳高啊!」 机不可失,伴随着一串悲催惨叫,血绫从左侧一众人的头顶豁然跃起!颜夜瞧也不瞧,一口气不歇,迎头直冲,拿侧肩撞窗,破窗而出! 老实说,破窗逃命的手段颜夜都用烂了,以往都是直接简单粗暴地拿异能击碎,再跳,这却是头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撞碎,生怕撞不碎,逃不了,更是卯足了力劲。 好特么的疼! 碎窗如雪乱纷飞,颜夜不顾细片刮破脸皮,回头一望,血绫正冲出破碎的窗洞,势极雄豪,纵身而下!颜夜抄着回魂手把他挡在身前充肉盾,自己则垫在下方,回魂手嗷嗷嗷嚎个不停,胆裂魂飞中乱砍胡削,居然都削中了。 颜夜凌空转了个身,脚下稍沉,轻稳落地。帝黑大门外,游荡着几个高大的黑色长影,古堡前卧坐的两头铜狮也应声站起,虎视眈眈地靠近他们。 腹背受敌,颜夜两人被夹在越缩越小的圆心中,进不得,退不成。回魂手惴惴望他一眼,瑟瑟道:「大佬……」颜夜皱眉暗道:如果这一次逃脱不成,恐怕再也没机会脱身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 他道:「回魂手大大,相信清夷司,说好会保证你的安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回魂手道:「我信啊……不然我也不会跟着你瞎跑到现在了,说实话,大佬你,可真是折腾人啊。」 险急情势下,如果走哪边都有危险的话,那么,只好挑危险较弱的一边进行突破了。颜夜最有把握的就是那几条瘦长人影。这些东西是帝黑的镇门士,由鬼蝴蝶所制,叛逃之前就有的东西,颜夜还算熟知。虽然是触摸不到的虚体,但它们的攻击却又是实体,是能实实在在打到身上的。镇门士认通行卡令不认人,若谁想硬闯出去,受伤是必然。 茫茫浓雾中,镇门士行速奇快,来势奇勐,一齐迎上了颜夜二人。回魂手一个异能傍身者,比他这个战五渣还废,除了拿他当盾,抵御几下攻击,实在找不到别的用处了。颜夜视物困难,赤脚空拳,单打独斗,总归勉强至极。到最后,两人都伤痕遍身,只顾闪避,不管攻击了。 这时,只见几束银烁烁的光亮从身边飕飕划过,掠至眼前,颜夜凝眸看去,竟是一把飞梭的手术刀,他心知肚明,这是灵乐的所属。 靠着灵乐暗中助力,两人千辛万苦终于踏出了这片诡白的险域,好在伤得都是皮肉,骨骼未损,继而他们朝着一条暗道扎了进去。两人刚一没身,帝黑众人便追出了雾域。 …… 惨叫连环,嘶痛哀嚎。 一张张血淋淋的肉皮如疾风骤雨挥洒在空中,数量比帝江混战那日有过之无不及。而那些被剥了皮的血肉模煳的异能者瘫倒在地上仍在抽搐,渐渐的,就不再动弹了。 然而,空中挥散的人皮并没有落到地上任人踩踏,只见一双又一双黑色的手剎那间接住了人皮,贴身而上。黑雾从身上消逝后,身形不再是雾影,肤色不再是漆黑无光,而是,有了人的模样! 成「人」的吞尸客们,扬手翻掌间,打出了亦不再是乌烟瘴气,而是明亮的光,攻向四周。仍在抵御的异能者们见况,都愕然不已——吞尸客吞尸后,竟然驱动了原身的异能。而尚未成「人」的吞尸客,从手中打出的仍然是一团黑气。 一人叫道:「原来如此,吞尸的目的是窃取异能。大家小心,都保护好自己!它们现在的能力比之前强了不少,有了人形,不好辨别了。大家分清敌友,不要误伤了同伴!」 第104页 「这些到底是什么怪物?太难应付了,真是阴魂不散!」 「怎能让你们继续窃取他人的异能。管你什么怪物,消灭就好了!」 「不能再拖了,趁着今日,把吞尸客一锅端了!」 原本只是一团黑雾,到化为实体,再到有了人形,吞尸客的力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众人深知,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过不了不久,连取代异能者也成为现实了。眼看同伴一个个悲惨地倒下,眨眼之刻,又以陌生的姿态回归,反目成敌。众人惊惶怨怒后,到最后换来的,却是无比的失措。 打,还是不打? 眼前的百张面孔,虽然陌生,却很熟悉。虽然熟悉,却很陌生。动手吧,却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不动手,对面终归不是原来的人了。千唿万唤唤不回,拳打脚踢踢不得,犹豫的一瞬间,刺啦一声——自己的皮也夺到他人手中了。 福七七晃神了一霎,对面的同伴顷刻就袭到了跟前,「啊!」福七七一懵,惊叫一声,往后跌了一下,一抹碧色光矢从身边疾驰而过,不偏不倚将同伴的头颅噼个对穿。 福七七含着泪花,回头看去,喃喃道:「司令……」 叶凌拦腰斩断了迎面的吞尸客,斜望她,道:「把泪收起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别给还在的同伴添麻烦,灭了这群怪物,你想哭多久哭多久。哭得上不了班了也没事,这回我不扣年终奖。」 这话说得冷静,甚至带有一丝诙谐,动作也是一派沉稳。但福七七还是看到了叶凌额角流下的冷汗。心知他也在勉励强撑,不知是不是体力不支了,手还在微微发抖。明明自己也觉得错愕又棘手,却仍在安慰部下。 吞尸客就像下不完的雨,一波接一波袭来,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看来,今日是不取代异能者不罢休了。一股决战在即的悲壮感充斥在每个人心中,如果万事万物都有克星,少一个针锋对决世界就多一分和平,那异能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福七七不禁思索:「如果异能者消失,吞尸客就没得可剥了,自然就无法生存,它们又不会攻击普通人,吞尸客的隐患也会跟着消失,战争不存在了,世界又可以恢復和平……」 福七七鬼使神差地道:「我们能赢吗,赢不了啊……异能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为什么要有这种东西,像个另类一样。你看,世界都在排挤我们,没了异能者,许多争斗就会瓦解,做个平凡的普通人就这么难吗?这个异能者,真是做得一点都不舒服啊!」 叶凌淡声道: 「福七七同志,你这是吓昏头了吗,快停止吧。幸好你们书记不在场,不然他一定会往你头上弹三个脑珠瓜崩让你清醒。我不保证异能者的存在是不是绝对正确,但我能肯定,世界创造出异能者,绝不是用来消灭维护和平的。世界闲得蛋疼么?」 说着把剑尖指向了那吞尸客胸口,发力穿过,「也许对有的人来说,异能是负累,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也一直坚持地走下来了。所以说啊,请不要否定异能的一切,这对无法选择自己想要,却还一直坚持活着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就在几步开外,一片沉甸甸的井盖神不知鬼不觉地掀开了一条细缝。两双眼珠左右滑来滑去,目之所及,是一堆胡乱窜动的鞋。 忽然,头顶的井盖蓦地一沉,不知是谁踩上来了。两人头上砸得一痛,哎哟喂呀地摔了下去,又将缝隙盖实了。 「大佬啊,你选的路能再悲催一点嘛……我们苟在这儿,出也出不去,退也没法退,怎么办啊?我想哭一哭。」 「这不时机未到嘛。我现在,一个战五渣,别说保护谁了,出去不给人添乱就阿弥陀佛了。你,更别提,秒挂。所以看到没?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赶紧想办法把我异源解封了才是重点。这样我也能保护你的安全嘛。」 只见回魂手亮出他的银刀手,一闪而过的寒光晃进颜夜的眼里。回魂手低头嘆气道:「如果是要我处理异能源,那就好办了,分分钟的事……」 就在两人为此愁眉不展时。头顶上方,叶凌忽喝道:「小智!!!」声音急切万分,恐慌不已。颜夜心里咯噔一声,立马凝神抬头望,以为自己听错了。叶小智怎么在这?! 随即,另一个声音一出,颜回二人心头顿颤,脸色瞬间褪得极其苍白。 那声音空远,沉静,说话人似乎是站在了空中或高处。不是近在咫尺,却胜似近在咫尺,强有力地穿透地面,清晰地传了过来。 邱觉道:「我只说重点。交出颜夜,无论帝黑怎样处置叛徒,清夷司都不得干涉。当然,你们也无权干涉,所以无视就好。同意,我即刻放人,反对,我就不能保证她像十年前那样完好无损了。」 第48章 书记把孽还 一边是自己的女儿,一边是自己部下,即便面对威逼,身陷两难处境,叶凌的口气依然是从容不迫,冷静地周旋:「你就不反省一下?你老师当初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远离帝黑,远离你?你们把他逼得非逃不可,现在,你又要逼着他更加讨厌你?」 邱觉道:「反省?哦,你提醒了我,老师之所以变成这幅样子,还有你这混蛋在中间搅混水。这笔帐是时候该清算一下了,未经允许动了别人的东西,就要做好自讨苦吃的觉悟。我再问最后一遍,刚才我说的,你答不答应?」 第105页 光听这口气,颜夜就能感觉到邱觉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将他杀千刀是没有用的,他终究不能坐视不管,正要抬脚掀井跃出时,突然自己被人大力地拦着腰连拖带拽,一撤再撤,颜夜啊哟一声,歪歪倒倒,看着自己的手离出口越来越远。 哪怕光剩蛮力了,回魂手熊抱着乱挣的颜夜依旧格外吃力,道:「难道你忘了现在的自己是个战五渣吗?出去只有挨打的份呀!你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这是干嘛,别送啊!!!」 「战五渣,战五百渣又怎样?人命关天,你还拦我?我已经,不能再对不起叶凌了!」 过了一会儿,叶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拿定了注意,缓缓地道:「好吧,我答应。」 「……」 感觉颜夜挣得没有那么用力了,趁他松神,回魂手一个手刀砍向了他的后颈。 砍得颜夜直吸一大口凉气,听到不可思议的「诶?没事?」,更气了,回头狠瞪他。 回魂手嘿嘿道:「手滑,纯属手滑,下次我肯定砍准一点,不对不对,没有下次!呜呜呜没必要这么凶地看着我吧……疼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颜夜瞪了他一会儿,眼睛都瞪酸了,深唿吸之后又把头扭回。回魂手拍着胸脯大大地舒了口气。 忽然,那个无奈妥协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只说了两个字,却比之前任何一句都要坚决响亮。「才怪!!!」 好吧,我答应,才怪。 颜夜胸口一振。 回魂手道:「叶司令真会玩啊哈哈......」 叶凌话毕,便是充斥在空气中,激越的异能交锋之声。吞尸客本就不好攻克,好死不死,帝黑又来搅混水。人声鼎沸中,也传来了更多人悽厉刺耳的叫声。 这现场看似鱼龙混杂无从分辨,颜夜心中却如明镜。起码,帝黑的目的始终是一个,他们要的最终结果,是扫除清夷,一家独大。这次,帝黑忽然向帝清施压,也许,正是想藉助吞尸客已经削弱了清夷司一半战力的危机,把剩下的另一半彻底扫平。 回魂手不明白了:「趁人之危吗?吞尸客这次可是主攻帝清的,帝黑完全可以更奸诈的利用吞尸客,让吞尸客灭掉你们,他们就不用亲自出手了,直接节省战力更方便吧。」 颜夜道:「反了,那样只会更加费力。他们必须赌上这一把。」 「?」回魂手低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可赌的」,忽然间,茅塞顿开,啊了一声, 「吞尸客——吞尸啊!」 颜夜道:「如果清夷司全灭,你想,灭掉的人会变成什么?全部,都变成了吞尸客。吞尸大军一扩张,它们进攻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又道:「上面这些人,已经是清夷司的全部战力了,但并不是帝黑的,他们最多就遣调了一半的战力,灭掉吞尸,如果不够,再调一半,扫灭清夷。不管怎么说,清夷司从没有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帝黑怎么能不把握这次机会?」 回魂手道:「天哪,那真是惨了,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这么一说,那清夷司不是死定了!?呜呜呜呜真的没希望了?」 颜夜指了指自己:「罪魁祸首在这。」 「呜呜呜,大佬别这么说,你也不想的……不对不对,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对……?」 「哈哈,也不晓得是不是我这人点背,每当我想为自己赎罪的时候,往往就会弄巧成拙。哪怕一点也好啊,可老天非要跟我对着干,我想要什么,它偏反着来,给我造更大的罪过,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但是,我不是故意的。」 又道:「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什么都不做,看着别人为我的错买帐。明明,最该受到惩罚的是我才对。从一开始,我就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了。我一直都清楚,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回魂手道:「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煳涂了?」 颜夜大大地嘆口气:「唉!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万事都只考虑自己,以自己为优先,对别人的事一点都不上心。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现在,我无论如何也想挽回一切,就当是送当初那个办了蠢事的自己一个忏悔吧,希望还来得及。」一瞬间,颜夜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苦笑道,「真想不到,我这种人,活了这么大,竟然也有需要忏悔的一天,太奇怪了。还好,只有你看见了。」 回魂手越听越迷,满头问号。然而,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也愈来愈盛了。一般这种时候,他会把两个食指对着碰一碰,比较容易打破尴尬,化解紧张。谁知,回魂手照例碰了几下,本以为会成功消解几分忧,不想,心里开始莫名其妙地敲起鼓来。 就像进入了每次给别人做手术前,那种只准成功不准失败的状态。 硝烟腾空,人声骚动,乱影窜涌。一片鸡飞狗跳中,无数缥缈的黑白虚影碰撞又弹开,不消眨眼间,手臂大腿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突然,一个角落金光暴起,照耀上空,直射进众人眼底,夺去他人的心目。 叶凌一剑割裂开碍眼的黑雾,顿时金光涌现。他眯眼一望,看清了金光里的人,瞳孔聚缩。 那浑身露芒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小智! 而这金光代表的,岂非正是所有异能者最熟悉的颜色——异能觉醒! 第106页 虽说异能觉醒是随机而至的,也许走着走着路,身体机能就触发某个条件开关,啪的一下觉醒了也不一定。不管怎么说,异能觉醒都是令人激动之事,不可谓噩耗。 但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觉醒,就未必是件好事了。尤其,是还不能控制自身的小孩子。何况叶小智与普通孩童大不一样,在受惊之下觉醒的异能,对她、对别人而言,情况都异常兇险。 听到叶凌唿喊,昏迷的叶小智渐渐转醒,瞪圆了一双眼,逐渐扭曲的表情让她无视了那声「小智,冷静下来,听爸爸说!」,随着尖叫发出,她周身的金芒如同箭雨,射向了四周! 那些中箭的人看着自己身上焦煳的洞,还冒着灰烟,来不及说话,便倒地身亡了。而命中的吞尸客则是一戳即散,在地上徒留一张烧焦弯曲的薄皮。 叶凌结障挡下数箭,令部下们进障避险。然而,刚觉醒的异能正是充沛旺盛的时候,如一群无头苍蝇在肆无忌惮地乱飞。他挡下一百支,紧接着又来一千支,总也没个头,这才是最难办的。 吞尸客两边都攻,众部属在屏障中得到保护,无畏无惧了,专心对付障外的吞尸客。 邱觉离叶小智最近,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激到了眼睛,因此,受到的刺激是最强烈的。好在他反应迅速,立即拔身撤退。但目之所及,仍然是混混浊浊,眼眶中不自觉地淌出了泪水。 浑浑噩噩地退着退着,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邱觉趔趄了一下。数不清的飞矢直射而来,血绫唰唰唰地全部帮他挡开了。 这时,邱觉的眼前忽地一黑,一个东西朝他剽悍欺近,举起了一只狼爪似的大手。 这个吞尸客似乎比其他的都要刚悍些。五根倒挂的弯钩利指袭面而来,邱觉的第二条血绫已然祭出,但他视觉受激,眯眼摸了一下方位,使得出手迟了一瞬。 弯钩剜了下来,却见一个细长的白影比血绫更快地晃到了他眼前。 噗呲—— 邱觉还未定睛细看,霎时血雾漫天,煳了他的双眼。 眼帘上滴着血水,他却不眨掉,瞳孔暴睁,双手下意识地接住了面前这具摇摇欲坠,躺下的血腥身躯。 他口唇微颤,脑子一下子空了,心一下子凉了。 即使用模煳的视线,也能看清这个最熟悉不过、最遥不可及的人了。只觉得四肢被抽空了力气,邱觉接住后跪到了地上。 此时,一阵劲风袭来,一抹青光在众人余光里簌簌闪动,随即将那「狼爪」主人的身体击穿。顺势而来,径袭邱觉,欲夺他怀中之人。 血绫扫过邱觉呆怔的脸颊杀了过去,只见在青矢触到那血尸的一瞬间湮灭于虚无。 周遭不约而合爆出了骇然之声,喊着同一个名字。可若实在要听清谁的,大概,就是最近的这声「老师」比较清晰了。 然而任凭他们怎么扯破嗓子,千唿万唤,惊天动地,那具瘫软在邱觉怀里的身体,再也没有半点回应了。歪在一边脖子动也不动,五道深长的鲜红色沟壑从眉峰纵横到胸口,染透了他全身的雪白衣衫,叫人一看之下,分外心惊,再想像他遭受利爪剜肉,一定是痛苦至极。 不管是谁,一旦靠他们二人稍近些,血绫立马绞至眼底。不辨敌友,不分黑白,统统拒之门外。这绝对是邱觉心神错乱的状态,众人应接不暇,只得暂退到四周,找机会反击。人质在对方手中,清夷司尤其不敢轻举妄动。 「老师,」邱觉木木地晃了晃颜夜,似乎是想摇醒他。奇怪的是,颜夜虽然一身的满目疮痍,人却是平静地闭着眼,神色丝毫不显痛楚,仿佛受剜肉之苦的不是他。 见他对自己的声音没反应,邱觉不放弃,仍然像以前那样一遍一遍地唤着。颜夜最烦他大喊大叫地咋唬,怕他责怪,所以不敢大声,亦不敢有大的动作。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我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可是我找到了你,你却不愿意见我。为什么你一见我就给我脸色看,你对别人都是好脾气,对我却永远没有笑脸,」 一唤不成,又唤一遍,把那面目全非的面孔扳向自己,不厌其烦地帮他擦血。虽然擦了还是脏,可他不管,坚持不懈,擦了又擦。 「不理我,又不理我。我有错,你尽管惩罚我就是了,把我关起来,我已经长大了,不怕黑了,所以没关系,随便你怎么关。老师,我知道的,你对我从来不上心,一直都知道……我没怪你,以后也不会乱吵乱叫惹你操烦了。我会乖顺一点,让我干什么都行,好不好?你起来啊.....」 邱觉恍恍惚惚地说着,察觉到手中身体的体温逐渐冷却,耳朵蓦地贴上了尸体湿漉漉的胸口,睁大眼睛,似乎在寻找微弱的心跳。 「干什么还不讲话?是不是气还没消?你总是这样,心情一不好就无视我,跟你讲话也装听不见,这何尝不是对我的不公平?是不是只要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始终没法让你满意?事到如今,就连见你一面都这么难……你倒是讲给我听啊!哪里不对,我再改就是了……别这么残忍地对我…」 只遗憾,事与愿违,他的头仿佛贴到了一块凉冰冰的烂泥上。尸体越凉,邱觉就将他搂得越紧,颤声道:「说真的,我哪有这么糟糕?你看我,一不怕揍,二不怕疼,你觉得失望就教训再教训,我也绝不反抗。天底下上哪儿找第二个这样的我呢?唯独就是,不能忍受不告而别,你想去哪儿,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能不能不要一心只想着丢开我,害我每次辛苦地找你。说到底……我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得不得了!」 第107页 叶凌远远地喝道:「姓邱的,你给我放开他!他属于清夷司,不准你带走他的尸体!」 邱觉充耳不闻,完全没撒手的意思。这一抱,恍如回到了以前没有安全感就扑到老师怀里求安慰的日子。虽然遥远,却已触手可及。他终于触碰到老师了。 他不得不清楚,这一次,无论他搂得多么用力,对方都不会笑着回应自己的拥抱了。 老师,你对我还有着期待的是不是?不然,为什么甘愿救一个没希望的我? 一句话也好。至少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原谅你」 老师,我想回到过去……很想…… 念于此,邱觉神色一顿,察觉异状后,头微微离开了颜夜。一颗熠熠生辉的火星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他死寂的瞳孔之中。他抬头呆望着那颗由金转红的火星,失神讷讷道,「这是……」 无数密集的猩红火星不断从颜夜皮肤里渗出,透过了衣服,飘浮、上升、淹没头顶,包裹住了两个人。 清夷司中,无人不熟悉这个标志,见状者无不大吃一惊,流下了眼泪。那是专属于清夷司的求救信号,当人命在旦夕,无转圜余地之时,异能源就会以这种形式向同伴发出求援。 清夷司的人见过很多次这样的信号,并且,他们往往都会顺利地救出同伴,化险为夷。如果是旁的人,自然是司空见惯,不觉惊诧了。然而,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哪怕一次,比颜夜身上的火星光芒更红艷万丈的。 赤金斑斓,辉光灿烂。这预示着什么,大家都不言而喻。只见它们洋洋洒洒,齐刷刷飘向了另一个地方,在飘向叶凌的途中,缓缓地飞散了。从此,消逝无踪。 绚烂如星,绮丽如萤,如梦亦如幻。宛若一场盛大的送行,悼念着这里所有逝去的人。 第49章 书记又重生 颜夜,因十六岁时中二之魂熊熊燃烧、逼格高高挂起、天真懵懂不知世道黑暗地随地捡小孩儿,并信誓旦旦地担任小孩儿的启蒙老师,励志名师出高徒,沉迷养成无法自拔,从此,师生二人便结下了一段不可收拾的孽缘。 在勤勤恳恳带小孩儿为数不多的一年里,颜夜呕心沥血呵护他成长,照顾他起居,关爱他身心,为他青涩的心智打下坚实基础,为他迷茫的人生指引清晰道路。本想将此童培养成一名优秀的三好少年。殊不知,非但和优秀无缘,反而越养越歪,最终长成一个人见人避无良心无道德无节操的三无疯批! 就在某一日,颜夜突然毫无徵兆地不辞而别。这一辞,可谓给那无时无刻不依赖着老师的少年一记沉重打击。长久以来的信任在一夜之间崩塌,从那以后,少年对颜夜背叛一事记恨在心,意图实施报復,他开始勤修苦练,从此,一骑绝尘。 十年如一日的过去了,颜夜的生活混得风生水起,步步高升,自觉未来必将无限好,没有人能妨碍得了他了。可他哪里知道,十年之后,师生二人阴差阳错再度会面,印象里那个乖巧可爱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卖萌卖惨卖撒娇的小白兔,早已今非昔比。说是彻头彻尾的大混球也不为过。颜夜心头冷汗滚滚:白莲黑化伤不起啊! 这两人你来我往冤冤相报,终于在一发契机之中,以老师妥协与认错为先,结束了这场漫长且苦逼的孽缘,回归到美好未来。一想今后师生二人肯定是不復相见了,本该欣喜万分的颜夜,还是不禁为自己不堪回首不忍直视的黑歷史倍感汗颜。 后悔,太后悔了!卧槽,简直卧槽! 颜夜被一人晃醒。一阵眩晕后,耳边迴荡着一个男人的哇哇大哭。 「呜呜呜呜呜……大佬啊大佬,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你死后变成厉鬼,可千万别找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 颜夜给这鬼嚎得一个激灵,勐地撑开僵硬的眼皮,眼眶凉而湿,眼角还挂着泪痕。眼前的景物不时地重影交叠,缓了好半天才渐渐聚合到一处,他眼珠左右滑了滑,周遭的环境虽仍是黑漆漆的,但景物已然是不同了。 他们似乎身处一条夹道长巷里,这条巷子格外阴冷,魆黑森然,连狗都不肯赏脸,所以作为藏身之所倒还不错。 往下看,胸口的衣服湿塌了一片,黏煳煳的,回魂手正趴在那里鼻涕眼泪放肆飈,十分入情,完全没注意颜夜的异状。这哭声传到巷外,教路人不多想都不行。 颜夜风中凌乱一会儿,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衣服上的一滩鼻涕水。心累得把胳膊搭到额上,脑子沉重如山。 回魂手哭得正凶,他抬起红肿的灯泡眼,突然发现异状,啊的一声,吓了一跳。顿时目露喜色,扑了过来。 「啊哟你终于醒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看你一直不动,我以为、我以为是我手术失败害死你了,我从没害过人,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地方觉得怪?」 颜夜推开他一些,微微撑起上半身,扶着眩晕的额头低吟道:「感觉身体被掏空,使不上力气外,一切正常。原来——」 他低头打量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心,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身为普通人的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真好,我再也不是异能者了,终于摆脱了那个倒霉的宿命,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人。啊,真好,真好……去他妈的异能世界!老子一秒都不想待了!」 第108页 见颜夜失去异能,竟露出一副坦然洒脱的样子,哇哈哈大笑。回魂手心里却知,颜夜并不是完全释怀地接受了凡人的身份。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异能者,突然间被剥却异能源,变成了手无寸铁的平庸的凡人,踏入一个与之前格格不入的新世界,重头开始,任谁的内心都不可能毫无波动的。 听着那边哈哈哈的大笑之声,回魂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有些黯然伤神,心有余悸道:「说起来,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吗,万一哪天叫他看出了破绽,发现那是你异能源所化的假体,以那位的脾气,怕是要满世界的发疯,到时候你可又要遭殃了。」 颜夜收回大笑,转而微笑道:「那又怎样?现在我体内没有了异能源加持,不存在我跟他再有什么通联和羁绊了,任凭他满世界还是满宇宙地找,也绝不会找到我的所在。放心啦。」 不怪回魂手担心。将异能源转化成实体的点子是颜夜想的主意,回魂手只是照做,他头一次尝试新技能,没有把握,没有底气,因此,心头一直耿耿于怀,唯恐哪里做得不完美,让邱觉找出漏洞,又一次重蹈覆辙。 颜夜拍了拍回魂手的肩让他安心,道:「好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是帝黑的叛徒,死有余辜,我的尸体给帝黑带走,到时肯定就给胡乱埋了,连找破绽的机会都没有。你就别老苦着个脸啦,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以后我和异能世界彻底断绝关系了,这是我的梦想啊,高兴一点,笑一个嘛。」 回魂手听了目中不喜反惑,看着他,突然道:「大佬,你对别人都是好脾气,为什么就不能对你的学生笑一下呢?」 这句话出现得好突兀,颜夜愣了一下,放在回魂手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去,不禁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是颜夜脑子里下意识地迴避了这个问题。他把眼神移走,转而想起剥完异能源昏迷的前一刻,隐约听见了叶凌的声音,眼下仔细回想,却一点也记不起他说了些什么。心道:这场假死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我自作主张干了蠢事,不知道叶凌会不会生我的气,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别说有没有资格回清夷司,就是回去了,指不定又有谁把我没死的消息泄露出去,给清夷徒增麻烦。那我这苦心筹划的局岂不是彻底白费了?大不了我以后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给回魂手打打下手,平平凡凡、踏踏实实地度过这一生吧。 颜夜本想了解最近是个什么情况,不想回魂手也如自己一般,不明所以。原来,自己剥异之后,身体没法承受剧烈疼痛,晕厥过去。而回魂手正被帝黑全面通缉,逃往蓝灯区的途中,又听到蓝灯区已彻底沦陷,被帝黑霸占蹲点。回魂手无处可去,心知肚明不能再回清夷,于是找了个无人发现的僻静地段将颜夜安置下来,露宿街头,暂避一时。 异能源是自身的一部分,在不施麻药之下,强行剥除异能源,相当于活剥掉身上的一层皮,若换作旁人,只怕当场就疼死了。而颜夜早已习惯了各种疼,竟尚且能起身活动,扶着墙一步一喘一颤地往巷外走,刚开始行动姿势颇不协调,到后来不再同手同脚,即知自己慢慢地恢復过来了。 听回魂手说完,再看他们两人灰头土脸的处境,一时惭愧之情涌上了心头。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回魂手帮自己比较多吧,一个没义务帮助自己的人,却一而再地跟自己受累,总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回魂手对剥除异源这件事很是没底,时不时就留意一下颜夜的状态,见他若有所思,沉眸不语,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兀自道:「那个……你别觉得有啥负担啊,我这条破命都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给帝黑严刑拷打数百遍而咬舌自尽了。帮你这点忙算啥?我也不瞒着你,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特别稀罕我这条贱命,干我这一行的,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威胁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光是逃命,就数不清逃了多少次。比如给人家做完手术突然反悔让我给他换回去,不然就是找个藉口嫌这嫌那,不断地找我麻烦让我退钱……起初我还很不服气,但是动手又打不过,后来我就怕了,只要别要我命,让我干啥都行。」 颜夜道:「怕什么,你越是这样,那些人就越变本加厉。」 回魂手摆了摆手,脸露苦笑:「没办法啊,我就是胆小懦弱,怕疼怕死……害,谁会不怕死呢?有命活干点啥不好?我辛辛苦苦地挣钱,还没花够呢。这世上。总有一些事物值得我去留恋吧。像我这么年轻,人生大事都没做个几件呢,就是活到七老八十,我也有想要做的事。」 颜夜一呆,淡笑道:「是啊,谁会不怕死呢?」 为避免被什么人认出,两人戴上兜帽,眼睛以下的部分都隐藏在拉低的帽檐下。好在这片区域以普通人居多,没什么危险。但回魂手是异凡两境通缉的对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夹道外是金光充沛的世界,颜夜抬头望天,过于艷丽的阳光刺痛他眼瞳深处,颜夜匆匆低下头。 恰在这时,东边忽来一声巨大无比的响动,那声音震耳欲聋,山崩地裂一般,一路延伸到了这边,路上行人也被震得东倒西歪,站不起来。 颜夜脚下发力,努力稳定身形,奈何地动如地震,加上身子虚弱,一个没站稳,摔坐在地,帽子掉到了背后,露出了脸容。震声依旧,没有分靠减弱,颜夜忙道:「地震了?」 第109页 旁边有的人也被波及震倒,口气愤愤道:「又来了!帝黑又来抓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消停,让不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活了!」 又有人道:「帝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仗着自己高人一等,目中无法!数数这周是第几个了!都抓到这儿来了,就没人管管!?」 「管个屁了,现在的清夷司,哼,压根儿不是帝黑的对手,管不了他们啦!清夷司这几天围堵帝黑,你说哪一次是成功了的?他们也算是旗鼓相当的组织了,还不是帝黑小督导随便动动指头就把他们打得团团转,到时候帝黑首领一出手,说不定就给清夷司团灭了,你想怎么管?这个社会完了,谁也奈何不了帝黑啦。」 一人道:「啥?清夷司都不行了,那……照这架势,帝黑岂不是要垄断异凡两境?也是,清夷司说白了就是个新生组织,几个吞尸客都把他们搞得半死不活,哪儿能跟帝黑这种百年的风头媲美呢?」 这时,一人指向东边,惊悚道:「哇过来了过来了,大伙儿快跑啊!」 颜夜顺指一看,远远望见东侧的房顶、半空中,几个全身乌黑的人正驱动手中光束,簌簌、哧哧声响成一片,共同打向朝这边疾奔而逃的男人。那男人东躲西闪,边求救边跑边回头看,脸上身上伤痕累累,似乎是被追了很久,头破血流,狼狈至极,偶尔掷出手中银刀飞向后方,试图射中谁。 紧追着他的是一个白衣人,那白衣人斜身一让,轻飘飘地绕开银刀,穷追不捨。 几刀下来都掷了个空,男人慌不择路,哀嚎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拔步狂奔,谁挡撞谁,撞开便跑。甫一拐弯,竟奔向了颜夜这边! 紧追那男人的是魏文秀,后者眼神极肃,紧盯男人的背影奋力直驰,身下似骑着一只古铜色的庞然大物,鬃毛飘扬,势雄气壮。四爪所踏之处,更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将其他黑衣人拉出老远,剎那间唿啸奔来。颜夜心一咯噔,忙不失迭地扣好帽子,扯到眼下,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抢了两步,全身绷紧背部朝外。 魏文秀余光被躺在路旁的背嵴吸引了目光,途经时浅浅的「嗯?」了一声,似乎是好奇这人为什么倒成了这个奇怪的姿势。但眼下任务要紧,魏文秀没再留意,就这么和颜夜匆匆掠身而过,错失了良机。 那一声「嗯?」几乎是贴着耳边过去的,颜夜骨头都吓酥了,心脏噗通通狂跳不止,好半天没敢翻身。 待帝黑众员都离开了此地,又听回魂手在他身下微弱惨叫:「哎哟,哎哟,压死我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从压着的缝隙中挤出一只手乱拍乱打。 原来,颜夜情急之下,顾不上择路,一骨碌瞎滚,竟滚到了回魂手装死的位置。堪堪又压上一层百斤人肉,可不就给他压得快死了么?颜夜「抱歉抱歉」的急忙跳开,定睛一看,回魂手已正面朝地呈片状躺平。 颜夜面无表情将他身体翻正,先按了按胸口,一按没反应,打算给他做一发人工唿吸,正要嘴对嘴贴上去,回魂手一个激灵弹射而起,光速后退,满脸惊恐道:「别别别,我,我直的......」 颜夜:「......」 反正人都醒了,就不跟他玩笑了。颜夜身子一转,扎进了七嘴八舌的人堆里,极其自然地插了一嘴:「可不是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吞尸客还没解决完,又整么蛾子,谁知道帝黑这是闹的哪一出?」 第50章 书记逃荒记 人堆中你一言我一嘴,吵吵闹闹分不清是谁说话,既然有人问,那必然有人答。 就听一人回道:「还不是那帝黑督导官,在各个地区募集治疗系异能者,据说是要治疗一个什么死人,这不脑子有病么?说什么救活了必有重酬。哼,说得好听,治不活还不是『必有重罚』,死人咋治?连帝黑的医疗水平都救不及,别人就更别提了,那些异能者一看酬金这么高,本来都想跃跃欲试,一听治不好就是死路一条,好傢伙,这谁还敢上啊?那是没人敢来了,帝黑招不到人,就得出动人员各路截堵他们,将人绑走。诶哟,真造孽,人都臭了,赶紧埋了算了!」 颜夜:「啊.......」 一人道:「哦——怪不得帝黑不惜出动镇堡铜狮也要缉拿蓝灯区回魂手呢,听说他的医术比帝黑有过之无不及,帝黑不会的剥异术他都会,肯定有办法妙手回春。」 不知何时,回魂手也混入了人群之中,本想凑个热闹什么的,岂知吃瓜竟吃到了自己头上,亦是轻轻的一声「啊......」 颜回二人一听,对视一眼,各有所思。权当不相识,继续围观。 一人哼了一声,狠狠地道:「提起这傢伙我就来气,医术高?医术高就能为所欲为?本来吧,我也是想找他植个异能什么的玩玩,一看报价,七位数?!我靠,他怎么不去抢劫啊!」 「说他势利眼都是轻的!你们不知道,这个回魂手来歷可不浅了,以前没什么名气的时候,靠着做帝黑外聘发家,进出帝黑来去自如的,压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等赚个盆钵满银了,又自视清高说什么都不肯加入帝黑党羽。后来不晓得怎么得罪了帝黑,被他们一路堵,怕得要死,转身投靠帝清了。你看看,结果怎么样?现在清夷司自身难保,没法保护他了,他还不是得夹着尾巴找地缝钻,要那么多钱有啥用?」 第110页 这话无论是说还是听,都相当的恶意满满,酸气浓浓。回魂手越听,脸涨得越红,内心明知此时不宜多嘴,憋了半天却没憋住,气不过委屈起来:「嘿你这人!怕死怎么啦,怕死也有错吗?说得好像你很勇敢一样!」 说得正热火,人群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不和谐的声音,众人一听,见势不对,左看右瞧,纷纷唿道:「谁啊,谁在说话?」「站出来!」。然而,那话音刚落,就淹没在更多的人声和人头之中。站是不可能站的,但想找到他,也真真是难上加难。 「说完就跑?有本事让大家看看你是谁!」「害,原来是只缩头乌龟啊!」「气死我了,这人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让我逮着了非揍他一顿不可!」「你们说,刚才那声音会不会是回魂手本人?」「啥,要是真的那还得了?把他交给帝黑,一辈子可就走上人生巅峰啦!」「事到如今了,谁还肯跟他一条战线?哼,说一下就跳脚,不是他还能有谁?!好啊,回魂手现在就混在人群当中,大傢伙齐心协力把他揪出来!」「没错!!!」 众人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抓人就问。更有甚者,靠动手来确认是不是本尊,若是对方反抗还手,就等于加大嫌疑。互殴片刻,现场就坐实了好几个「嫌疑犯」。 可他们不知,真正的回魂手早已跑出十万八千里,撂他们远远了。无论他们怎么抓,也不可能抓得到本人的。 一口气跑出老远,回魂手跑到了极限,弯腰撑膝喘气,转头一看,颜夜同样好不到哪去的。回魂手深吸一口气,挺起腰板道:「虽然很感谢你带我逃,但是、但是——我不服啦!!!」说完,嘴角一皱,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回魂手年纪轻轻就走上了社会,但少说也有二十来岁了,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抹完眼泪抹鼻涕,形象人设节操丢一边,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昏天地暗。 给旁的人瞧见,一定会指着他笑掉大牙的。回魂手却毫无顾忌地抽泣道:「凭什么,为什么?我的名誉全毁啦,我不做人啦!原来.....我在他们眼里这么差劲,大佬,你说.....我做人真的很失败吗?」 颜夜本来在人群中聚精会神地潜水,想多收集些有用的情报,哪怕攻击到自己身上也忍一时了。谁知回魂手竟不管不顾撕起架来,险险没吓他半死。说好的胆小懦弱呢,说好的怕疼怕事呢?!瓜是吃不成了,颜夜浑浑噩噩拖着回魂手一通瞎逃,哪里还顾得上那群乌合之众说了什么?好不容易安全下来,还没来及歇口气安慰自己,回魂手又先蒙头大哭要安慰? 颜夜一懵,挑了挑眉。朋友们,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颜夜跟着往地上一坐,道:「其实,你忍不了是对的,忍得了才不正常。因为他们讨厌你,所以在那些人眼中,怎么看你都不爽,但是,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大大。起码,世上还有一个人是这么想你的,多少有一丝安慰吧。」朝回魂手伸出了左臂,右拳抵到嘴边轻不自然地轻轻一咳,「放心,你使劲哭好了,我不会妨碍你的。哭爽了继续上路……我就当啥也没看见。」 回魂手看着他,怔怔地流下泪来,突然嘴角皱得更狠,终究是忍不下去了,扑到颜夜胳膊上狂飙眼泪花,狂蹭鼻涕泡,声泪俱下:「我们这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吧!我何德何能——被这样对待!!妈的死就死吧!老子才不怕!」 凝视着回魂手打死也不服的倔强之态,这一幕莫名熟悉,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颜夜最终没有缩回那只手臂。 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哭爽了继续上路」,其实究竟上哪条路,连他也茫然。 望了望陌生的四面八方,一瞬间,颜夜直觉天旋地转,不知所以。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惶惑的表情。明明只要狠狠心,什么也不管就好了。 颜回二人一通东躲西藏东奔西跑,途经一片熙熙攘攘的拥挤地段,听人们口里嚷着「帝清,探,帝黑,搜」等字眼,颜夜耳朵一竖,get到关键词,跟回魂手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两人把帽檐使劲往下拽了拽,挤了过去一探究竟。 谁知,颜夜越走越觉得诡异,越走越心惊胆战,这个地方......居然极其眼熟?颜夜心存狐疑,无意间抬头一瞅大门之上那倒背如流的两个字,嘴角不禁重重一抽,脑门上三道奇长无比的黑线蔓延而下。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是云鼎??? 好吧,想来想去除了我颜夜,还有谁有本事「调动」帝黑帝清如此兴师动众大驾光临这个鬼地方搜来搜去探来探去? 给死人留点面子好不好?! 云鼎位于地底的玉龙道之中,所处不见天日的吊脚群楼之内,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的是非地带,进进出出的说不准是干什么勾当的,亦无人会自爆身份,也算是一处出了名的灰色场所。 按说云鼎日常都是这般沸沸扬扬,见怪不怪。哪怕是帝黑人士,想混入其中摸个鱼,也是尽可能地低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暴露身份。尽管帝黑已在各地高调亮相数次了。 颜回二人跟着一帮假装玩乐实则看戏的群众浑水摸鱼摸进云鼎,挑了个看戏绝佳又不惹人注目的角落靠墙,敬而远之地围观。 一旁的服务生刚送完两杯酒水,瞅见他们,当即惊唿:「啊!你!夜,夜......」 洛小轩指着颜夜,满脸见鬼似的恐惧脸,颜夜还奇怪自己分明没有露脸,怎么还是被人认出了。抬眼一瞥识破他的是洛小轩,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了,就算他裹成球往那一站,凭洛小轩对他身体结构的了解,也不会认不出他的。 第111页 离他们稍近的几个人听闻动静已经朝这边打量过来了,眼下绝不能暴露身份! 颜夜刻不容缓左臂一勾,把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的洛小轩自然而然勾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嘴,低笑道:「耶?小哥,想找我搭讪没必要这么大声宣扬让所有人都听见吧?我很害羞诶。」颜夜不敢大声说话,毕竟在场熟人那么多,难保不会有人听出异样。在外人看来,两人的举止可谓相当亲密。叫人以为他们只是撩骚的罢了,果然刚才瞅过来的几个人已失了兴味地转了目光。 洛小轩在颜夜手臂里双肩直抖,似乎非常害怕,怯怯冒头道:「夜...夜哥?!你,你是人是鬼?!不过鬼的手心好像没这么热,不对不对,重点是你为了保护帝黑那谁壮烈牺牲怎么又......不对不对,你不是帝清的吗干啥又保护帝黑了???」 看来他在清夷司家门口捨命护帝黑挡吞尸的「壮举」已经轰轰烈烈传遍满城了。 颜夜不知该怎么说,放开了洛小轩,含煳地道:「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当然是活生生的人嘛。哈哈,虽然我这次大难不死,但也不希望有关我当下的消息到处散播,最好到你为止,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然后撇脚地转移话题道,「今天是怎么了,帝黑帝清干什么一窝蜂都涌到云鼎来?」 洛小轩仍不确信眼前这具活物是不是颜夜本尊,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惴惴道:「不奇怪了,如今帝黑满城乱飞,有他们出没的地方,没有一件不是跟你有关的。最近闹得很大的『四方擒异』事件,好吓人哦,没准也是跟夜哥你脱不开联繫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所以为什么死了都不让人安息啊?! 忽然,一个人拔声道:「为什么?队长生在帝黑,死在帝黑,是彻彻底底的帝黑人!帝黑将他从小养大的,哼,他才跟你们多少年,轮得到你们来攀队长的关系?不是我说,清夷司,区区一个巴掌大的破烂组织,算个什么玩意儿?督学没将你们赶尽杀绝都是恩赐了,你们还敢到帝黑跟前闹?别怪我没提醒,识相的就趁早滚蛋!」 话音一出,颜夜未见其人先问其声,简直要给他跪了。 说实话,他对此人的声音熟稔到但凡听一个字,耳朵就要生茧子的程度。这泼噪似蝉鸣的声音,不是贺伽还是谁?! 贺伽的正对面,帝清一众听完那自是不服气的,虽已沦落得苟延残喘自身难保,但遇到原则问题,仍然是不肯退让,誓死力争到底。 两边人马相当,都杀气腾腾的,以往遇事能缩则缩的范乐乐,这时居然也气急败坏地站了出来,道:「该滚蛋的是你们才对!讲道理,先到的是我们清夷司,最先探查到『纵生』异能素方位的也是清夷司,你们只是一群跟屁虫跟到了这儿,怎么能说抢就抢?堂堂帝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他个子没贺伽高大,气势却不输其一丝。 没有本质区别! 帝黑是臭名昭着的垃圾场,帝黑人则是一群名副其实的强盗! 贺伽见他不甘示弱的样子,同样盛气凌人往前跨一步,一边运转起了身上的异能。 只见他脚底滚腾腾的黑气若即若离,逐渐聚拢成一只近米长的黑森森的蜈蚣延腿攀爬,似乎是想吓退对手,一副张牙舞爪蠢蠢欲动的姿态。 洛小轩时不时地瞥向颜夜,见他神情凝重,似有所思。不知为何,他似乎比颜夜还紧张,冷汗顺着脸颊滚了下来,焦忧道:「夜哥,你也看到了,帝清带着探诡不知道来找什么东西,帝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跟他们罢休的。继续待下去很危险的,我带你们从别的道走,保证他们察觉不到。」 那边,火药味渐浓,贺伽冷笑道:「所以我不是好意提醒了吗,识相点儿就赶紧滚,不识相的,等着被收尸吧!」 说到「收尸」两个字,早已盘踞在贺伽手臂上的蜈蚣雷电似的地轰出,不等对手眨眼,已然跃向了他们头顶。 福七七在帝清众后方,理应安全一些,闪避的机率更大。然而,她一个女孩子终究是恐惧多腿怪虫的,何况还是一米多长的巨型蜈蚣! 巨虫的獠牙上下碰撞,吭吭作响,福七七吓得动也不能动了,犹如一块铁板,僵硬地定在原地束手待毙,眼睁睁看它张开血盆大口。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低微却坚定有力的声音。「愣着干嘛,开光!」将她从混沌惧涡中拉回现实。一声令下,福七七如梦惊醒,本能地听从命令道了一声「是!」双眼顿时炯炯含神,射出两束雪亮无比的白芒。 在场所有人的形貌轮廓都被银白的光亮吞噬,照彻着漫漫长夜。福七七蓦觉背后有人正推搡着她,将她两只手臂以一种固定的姿势推了出去,随即是两声响亮清脆的「啪!啪!」,接着是两声「啊!啊!」惨叫。 三秒一晃而过,白光顿消。贺伽两只手一手捂着一便不知是扇红还气红的脸蛋,或许两者皆有,又急又怒道:「你敢打我!我是帝黑的奇袭队长,这辈子除了队长没人敢打我!你他妈的敢打我,还打脸?!」福七七一愣,不可思议地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边退边摆手支吾:「不是,我,那个,我不知道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你还好吧?」 同僚们火上浇油地喝彩:「什么不是故意的,打的好!」 第112页 贺伽咬牙切齿,挥手喝令身后众部属:「还愣着干吗,敢打我,给我教训她!」 一片寂静后仍无动于衷,见状不对,贺伽回头一看,清一色的黑衣人要么擒要么瘫,不知何时已被尽数制伏了,哪里还有听他命令的部下? 原来,刚才清夷司利用宝贵的三秒钟,争分夺秒地压制住了被白光晃晕的帝黑一众,令他们挣扎不得。而福七七对上是贺伽,混乱之中依稀可见她非常牛逼轰轰地拳打脚踢,貌似很占据优势,因此,旁人并未出手援助。眼下贺伽被清夷司云集包抄,与之前口出狂言蛮不讲理的狂霸拽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以人有时候不要把话说绝,很容易光速打脸的好么! 福七七略带歉疚地看向被擒束而一脸哀怨值爆表的贺伽,何止贺伽觉得匪夷所思,连福七七都震惊自己逆天的本事。然而,早已闪到角落里偷笑的颜夜,心里比谁都分明,内心万分狂爽。 讲真「除了队长没人敢打我」,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因为,贺伽脸上几个亮堂堂的巴掌印正是颜夜怒赏给他的!虽然没法亲自赏赐而假借于福七七之手,但换汤不换药,万变不离其宗呀! 把帝黑俘虏捆成一坨扎结实,罩上异能屏蔽结界,范乐乐拿出了迷你版探诡到处探测。只见小小钟罩内,蓝色火焰状的异能素不断地撞击罩壁,咚咚咚,强烈无比,有如唿之欲出,急于同彼方持有同样异能素的物什契合于一体。 眼看光明即在眼前,范乐乐越接近越全神贯注,视线牢牢锁在钟罩上,明炙的光把他的脸烘成了蓝色的滷蛋。突然之间,范乐乐脸色大变。 只见罩中夺目的蓝焰忽然黯淡下来,微微地散发着光亮,激昂的撞壁之声亦降得幽弱低缓,像垂死时的无力呻吟一般。 第51章 一吻镜花水月 范乐乐怔道:「没了?没了!怎么这样!明明,很快快抓到了,就这么没了?」 福七七道:「还好异能素只是淡弱,并没有完全消失,说明它还存留在世上。既然是探诡探到了『纵生』的异样,不管它是什么,一定得把它带回来,说不定,这是书记留给世上唯一的证明了,至少,给我们留个纪念吧......如果连这个姓邱的也要抢走,我就跟他拼了!」奈何邱觉本人不在场,福七七便瞪了一眼他的同僚贺伽以作示威。 范乐乐垂头看着手里轻轻飘浮的蜉蝣似的小小蓝焰,泪流满面道:「为什会变成这样,许主任不见了,书记也没了,我到现在都没法接受,从来没想过书记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我们——我捨不得书记。」 众人听完黯然伤神,纷纷哀嘆。 不怪他们情绪低落。清夷司突遭接二连三的变故,伤的伤,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个个都是致命的打击,吞尸客尚未清净,异能者已是惨不忍睹,叶凌仍与帝黑苦力拉持久战要尸体,部下们何尝不是苟延残喘自身难保,没有更惨,只有最惨。 贺伽本来脸上很是不屑,侧耳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一怔,反剪到身后的手慢慢地握紧了。 「喂!你们有什么可哭的,说起来我才是最该难受和不甘心的吧,」贺伽突然道,看都不看众部属目瞪口呆的脸,又兇恶道,「信不信我比你们更想打爆那小子的头!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帝清吧,但我更讨厌那个傻逼神经病,去他妈的督学,督个屁的学!好,不是想拿回尸体吗,这个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回魂手先行范乐乐一步,扛起洛小轩以最快的速度百米冲刺,跑出一定距离,一把将他重重撂到地上,气喘吁吁地抱怨:「这么瘦小的人居然这么死沉,累死我啦!」洛小轩一抬头,另一只修长的身影走到他的面前俯下了身子。兜帽里那张脸孔微笑得体,洛小轩却不由打了个冷战,吞了吞口水道:「夜哥,这是在干嘛?不是说好我给你们带路的吗,怎么反过来了,呵呵。」 颜夜保持微笑道:「你带路?带我们上哪条路,帝黑那条吗?」 洛小轩狂摇头:「怎么会呢!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出卖你们呢?夜哥真会开玩笑哈。」 颜夜道:「你知道为什么探诡探到云鼎有我的异能素的痕迹吗?」 洛小轩闻言神色微变,似乎很是紧张,旋即掩下,摇了摇头。颜夜心道:哼哼,跟我装傻?当初问我借异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装法。 当初,洛小轩向颜夜借了一纸「纵生」,给出的理由是吞尸客专攻凡人,欲借异能护身。谁知,最后事实却与洛小轩的说辞恰恰相反,而这之后,洛小轩始终不曾主动将异能归还给他。即是说,那一纸「纵生」便一直都留在了洛小轩手里,直到颜夜剖出异能源做成和他一摸一样的壳子被帝黑带走,弥留在世间的这条不起眼的痕迹才逐渐显露马脚,被清夷司发现。 不过,发现归发现,绝不能被清夷司找到。何况,洛小轩知道了不该知道了,虽然保证过不到处乱说,胆把他放到身边随时看管他才肯老实。 「不知道没关系。你呢,就跟着我们走吧,反正迟早会明白的。你也不想被帝清或帝黑中的任何一个组织带回去当成实验品开膛破肚地研究吧。」吓唬了一番,洛小轩总归是勉为其难跟上了他们。 「不对,夜哥,我们走的路不对劲......」 「哪里不对?」 第113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条路通向的终点是帝黑吧......」 「嗯。你没记错,我们也没走错。」 洛小轩诧异道:「你没发烧吧夜哥?别忘了你们两个目前可是帝黑重点关注对象,不,是整个帝都的焦点!去了不是自寻死路吗?」 颜夜摊手无奈道:「没办法啊。」 没办法啊,道理我都懂,你以为我愿意闲着没事干冒这种险? 他算是看明白了,试图以捨身赴死这种赎罪方式感化邱觉十几年的怨恨……根本是痴心妄想!就算把尸体给了他,让他整日鞭尸泄愤,邱觉这种人也不会因此感到快慰而安分守己一丝的,把怨气迁怒到不相干人的身上才是他的作风啊!如果想彻底断了邱觉的执着,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个—— 许久不作声的回魂手忽然举手道:「还有我,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牵连到其他无辜的异能者。」 洛小轩道:「所以你们想......」 两人异口同声道:「销毁尸体!」 「诶?」洛小轩懵然道,「诶?!!!!!!!」 吊脚楼鲜红欲滴,华灯高悬,璀璨通明。令人身临其中,似如深陷诡梦幻境,不知时间为何物。 而现在,颜夜正苦逼而沧桑地奔波,根本无心领略好风景,凭着朦胧的记忆顺着当初灵乐带他逃离的密道,欲抵达帝黑内部。 据灵乐所说,这条密道除她外无人知晓,因此,不必担心进出帝黑被人发现。哦,还有鬼蝴蝶,而如今鬼蝴蝶封关未出,更不可能出现在密道里。那么,前方徐徐靠近的脚步声如果不是灵乐本人,会是谁的? 这密道本就幽暗深邃,迴荡的脚步声更徒添了一丝诡秘。三人屏住唿吸,警觉地注视着前面的一举一动,回魂手手指化刀心惊肉跳,洛小轩紧紧揪住颜夜的衣服躲在他身后战战兢兢。 如果碰上的是灵乐还好说,怕就怕是别的什么不好相处的人物——拜託了,千万,千万不要是他!!!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儿?」 迎面相会,均被对方的面孔所震惊。许青阳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夜,随即被愤怒取代,冷嗤道:「你的生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顽强,都这样了还死不了。听说,某人的尸体被帝黑那个疯子掳走后,整日爱不释手,要是被他得知自己天天搂着的玩意儿是个冒牌的,不知道又会上演多么变态的好戏。」 「......」颜夜道,「许青阳,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很变态诶?当初清夷司是你捣乱的,无数人因为你的一时冲动而丢掉了生命,现如今,你又出现在帝黑的密道里,我可以理所应当的认为你是背叛了清夷司,归附帝黑么。」 「我没有!」许青阳握拳愤然大喊,「你少血口喷人!是灵乐姐让我在这里暂时避祸,我才没有背叛,背叛清夷司的人,是你!」 灵乐姐——叫得好亲切,这小鬼什么时候和灵乐这么熟了?看来,那天灵乐阻碍贺伽并不是单为了和许青阳单挑,而是为了救他。那么,许青阳知道这个密道的存在,也不奇怪了。不知他穿过密道想去哪儿。 「避祸?真是笑死人了,我没听错吧许大主任,这祸分明是你闯下的,你不去负责挽回一切就算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与帝黑势不两立,到头来却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了这样不齿的地方。」 「你又懂什么!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白骨鞭倏然落下,颜夜一把接住,握紧,强忍手掌撕裂的疼痛,凝视着许青阳逐渐狞恶而变形的脸。却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道,「哈,这就恼了?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你不知道吧,为你牺牲掉性命的父母,临死前可是非常后悔选择了帝黑呢,千叮万嘱不让你走上他们的老路,没想到啊没想到,许青阳,你口中的势不两立,究竟值几个钱?你的仇恨简直是一文不值嘛!」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么想!我只是......你,你果然该死!」许青阳一时间口角难辨,刚要抽鞭再挥,颜夜用劲一拽,谁知白骨鞭竟脱手而飞,落到了他的手中。 「老实点儿吧你!」紧接着,就是一声火辣的鞭打之响,许青阳不偏不倚正中一鞭,饶是被自己的异能攻击,依然好不到哪去,痛叫一声当即晕了过去,脚下一滑,一头栽下,颜夜大步流星接住许青阳前倾的身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身后两人不知何时已抱成一团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回神,洛小轩大概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目光中尽是憧憬:「这就是异能力吗,好强,好厉害——」回魂手从颜夜手里接过昏迷的许青阳,缚了许青阳的行动架到肩上,眼中闪过一瞬复杂之色:「你故意激怒他夺下他的白骨鞭,打算用这个东西打散自己的异能源?」 颜夜默然地摩挲着躺在手心上波光流溢的白骨鞭,他手掌已血肉模煳,却丝毫挡不住白骨鞭自带的明媚光泽。有那么一剎那,颜夜神思恍惚了一下——白骨刀,蝎尾鞭......幻扬,轻羽,原来到最后,还是你们给了我这致命一击。真是天道好轮迴,算啦,谁让我欠你们的。 转身道:「我在赌,赌他会不会轻易上我的当,谁知道这么简单就赌赢了。我们以前是搭档,能为相当,所以把它作为武器应该不成问题的,哈哈。」 「大佬,你下定决心了吗,这一鞭子甩出去,再后悔都来不及了。况且,是我剥了你的异能源,最后一击就由我来吧。」 第114页 颜夜摇了摇头:「如果许青阳没有出现,或许我会拜託你。但事到如今,大概是命中注定要亲手给自己做个了结才肯罢休了。」 不多时,三人轮流背着许青阳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到了密道入口,还有一步就能踏入帝黑的地盘,颜夜心脏忐忑如敲鼓,咚咚直跳。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变幻莫测起来,四周的景象瞬息万化。 颜夜一脚迈出,竟然迈向了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然而,坐在不远处骨瘦如柴的少年又是那么的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 颜夜允悲:真是够了。 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异能素为媒介还能和这货通联啊喂!!!尼玛太不合理了吧!! 颜夜放目环顾,认出了此地是万年寮。 话说这货对万年寮不是一般的执着 颜夜没了异能源的加持,无法祭出异能解散通联之境,主导方已不在自己这边,这下不知何时才出得去。好在,无论他们通联多久,回归现实所花的时间也就一瞬间的事,回魂手应该看不出蹊跷。 傻站着不是办法,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即来这则安之。想到这里,颜夜硬着头皮迈出了第一步。似乎感受到他的接近,原本始终抱头蜷成一团发呆的尔见霍然抬首,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尔见浑身破破烂烂、形单影只地缩在地牢里,像只被风吹雨打后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这时候的他眉眼鼻唇虽然沉静,却不野厉,亦不显危险的气息,比黑化后的不知可爱多少倍! 好久没见到这么弱小的邱觉了。两人足足对视了一分钟,准确说,是愣了一分钟,许久,尔见两只空空的瞳孔依稀有黑光闪烁,喃喃道:「一定是我在做梦。我又在痴心妄想了。」 说实话,小时候的邱觉要多单纯有多单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活跳跳一只小白兔,很难不让人产生怜爱之心。 身为老师的颜夜,更能体会这份心情。看着他孤单落寞小小一只,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怜,正想走过去说点儿什么,身畔疾疾刮过一阵风,一个人比他更快的到了尔见身边。 颜夜定晴一看,卧槽什么情况,竟然还有一个我?!!! 尔见身边的人,正是颜夜。不过,那个「颜夜」却是一身黑装,身形纤细,面孔稜角清晰,亦显得青涩,显然是帝黑时期的中二病夜。 尔见立马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抱住了「颜夜」的腰,两人紧紧相拥。 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尔见道:「老师,还好,你没有放弃我,太好了,太好了。」 「颜夜」一言不发地搂着他,尔见靠在他的怀里,咕哝:「老师,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恶梦。梦里,我和老师正牵着手边走边笑,老师突然撒开手,把我一个人撇下了。无论我怎么追,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了。就那么狠心地抛弃我,背叛我。我好伤心,老师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明明那么依赖老师,把老师当成全部。」又道,「老师,说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颜夜」便照葫芦画瓢,捧读了一遍。听他说完,尔见放心了一样,弯起嘴角。脸上有些许困殆,语音渐弱渐熄:「好温暖,我是这样地被老师爱着……我想在老师的世界里纵生……」放心地阖上了眼睛。 这边,颜夜望着相互依偎的二人,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恶寒,打了个冷颤狂搓手臂取暖。就在这时,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他的老师找到了,那我的老师在哪儿呢?」一道异常灼热的视线盯在了颜夜的背上,刺得他一个激灵,愕然回头。 邱觉微倚着墙边,抄手环胸,气定神闲,一条腿轻轻抵着身后的墙壁,注视着颜夜。脸上沉静似深潭,眼底却滚烫如岩浆。 两边陷入了沉默。 少年时期仅有的一丝可爱,在长大的邱觉身上荡然无存。颜夜强忍拔腿就跑的冲动,艰涩地顶动了一下喉头,鼓起胆子,扯出了一个比鬼哭还难看的微笑。 沉沉凝视他许久,邱觉目光一转,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形,喉间无奈又无力地滚出一声苦笑:「原来真的是梦。我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你。」 嗯嗯嗯,不要怀疑,仅仅是梦而已,梦醒照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到这里,颜夜心里就明白了。在通联过程中,若是异能体其中一方的身体状态运转不稳定,偶尔也会出现小小的bug。比如:在通联之境看到两个不同时期的自己,也不是怪事。就好比给机器充电,若接触不良或线路不通,很可能导致机器运行不畅,出现卡机的情况。 现在,两人之中,唯一能催动异能素的是邱觉,要说状态不稳定,也该是他。不晓得邱觉怎么触发了通联之境,庆幸的是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正在通联,那就非常好办啦! 颜夜暂时松了口气,既然邱觉把他当成幻象,那他何不将错就错? 邱觉道:「老师,可以——抱一抱我吗?」 似祈求渴望、似委屈撒娇、令人听之心生怜爱的声音,颜夜联想到刚才师生相拥的诡异场面,虽然在他看来有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可在邱觉眼中,也许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梦中才有的景象吧。 如果只是做梦,那就没什么实现不了的。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心酸...... 第115页 做梦做梦,那就做喽。颜夜弯了弯唇角,温声应道:「来吧。」 听他说完,邱觉表情一滞,放下了腿,黑沉沉的眼眸闪烁不明。见他迟迟未动,颜夜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未及细思,一道阴影徒然欺近,一股强力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身上。似乎是怕他反悔,邱觉腾出一只手揽过颜夜的腰,将他牢牢按在了怀里。 等,等等......是不是勒太紧了,喘不上气呃啊!!! 按说颜夜并不是小巧玲珑型的,而邱觉也不算粗犷威武,没理由给他这么一扑,把他扑成矬子,可为毛在这货面前自己矮小得像只鸡仔!! 温暖的气息扑进颈窝,有一片皮肤被滚热的水珠打湿。颜夜稍微一动,便被按得更狠。邱觉的声音响在耳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后悔了,我错了,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 仿佛梦回昔日年少时,尔见闯祸后也是这么扑到他身上痛苦的忏悔,这么的无辜、懵懂。颜夜心中一酸,本能地把手放到邱觉的背上,轻轻地拍抚。 「我不怪你,尔见,我不怪你。」 邱觉放开他,左手托在了颜夜脑后,右手揽着他的腰。颜夜只觉眼前一暗,正疑惑这是怎么了,柔软的触感就这么压到了他的唇上。 猝!不!及!防! 糟!糕!透!顶! 颜夜倏地瞪圆眼睛,和对方黑潮滚滚的眼眸堪堪相视。 他做不了任何动作,滔天的惊悚教他浑身僵硬。见他无动于衷,邱觉垂敛眼眸,撤下脑后的手,在颜夜思维转弯之前,捏开了他的口腔。 颜夜似乎听见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炸裂了。勐然惊觉,那是自己的三观毁灭进行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鬼啊!!! 么鬼啊……!! 鬼啊……! 啊…… 等回过神来,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凉滑柔软的东西,正跟他的舌头缠绕不休! 第52章 三观毁灭进行时 舌头一出,颜夜心肌一梗老脸一红老血一喷顿觉大事不妙—— 都做到这个份上,他还看不出邱觉对自己抱有那方面的意思——那这几年圈子岂不是白混了?!他的眼力未免太差了?!他的情商岂非太低了?! 满怀悲楚和凄愤,颜夜头皮发麻,心头髮狠,朝着那条胡搅蛮缠的舌头啃了下去,血腥味霎时在口腔中扩散。 邱觉眉头顿蹙,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哼也不哼,更没有放开。缩回的舌头再次顶出,身体前坠,全部的体重尽情压给了颜夜。 要点b脸?我不怪你不代表你能为所欲为? 早知道这逼分分钟丧心病狂,没想到丧得这么彻底,完全没有洗心革面回炉重造的机会了!! 说好的怨恨值比天高呢?虽然我不想被人恨且恨到极点,但也别搞二极体啊,拜託很容易变精分怪啊!!! 颜夜「小鸡」似的身板哪儿架得住邱觉高大的身躯?他踉踉跄跄往后跌,邱觉跌跌撞撞往前跟。途中,鞋尖冷不防绊到了颜夜的脚跟,后者往后一仰,随手胡抓间勾到了邱觉的领口,两人齐齐滚倒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台上。 石台冰寒彻骨,颜夜后背一贴,冻得一下子挺直身板。推开邱觉,扬起手轰出了一拳。 邱觉竟不闪也不让,生生挨了一拳,半边脸红得发肿,身形却是晃也不晃。颜夜更是气血上头:「你他妈的犯什么混!讨打是吧!」既然讨打,那就挥拳再打。 他这次喊的不是尔见了,邱觉听了,皱着眉抬起了手,稳稳地接住即将到脸的重拳,反手捏住颜夜手腕,按在石台上,又一次压了上来。 如果说上一刻是绵绵细雨和风涛涛,还有转圜余地。那么,这一刻,说它狂风暴雨瓢泼肆虐也不为过之。 犹如一股飓风卷进了口腔,颜夜好不容易在不堪入目的喘息间泄出一个「不」字,就被对方的舌头打断,全部吞回了自己嘴里。 老实说,这也不是颜夜第一次跟人亲吻,同是圈中人,哪儿有纯情男?对于吻,或者被吻,他已经没有太强烈的触感了。可是,即便他跟别人亲得再奔放,却不及跟邱觉的十分之一,殊不知,浑身怪异的酥痒,唤醒了原本早已麻木的官能。 不知何时,热意情潮已经反覆交合,不肯褪去。两人都头昏脑涨,这石台冰冷得直起鸡皮疙瘩,他们却都体温炽热,布满了一身汗。 而夹在邱觉和石台之间无法动弹的颜夜,则滚出了一身冷汗。 三观炸碎的同时,颜夜发自内心感到了一丝害怕。眼前乌央央一片,可能是他眼神太过凶神恶煞,所以邱觉把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作为凡人,体力和精力都抵不上异能者。颜夜被弄得手脚发软,哪里还有反抗的力量?在完全意义的霸凌上,他不敢说话了,生怕稍一动嘴就激怒邱觉,一气之下把他两瓣嘴唇活活叼下来。 作为异能的佼佼者,邱觉精力旺盛,体魄精韧,就这么不知持续了多久。 混乱的吐息中,依稀可闻一阵喑哑的低语:「老师,我等不下去了......如果那个世界我得不到你,起码,这个世界你仍然属于我,就算是虚幻的、就算是虚幻的......我也会牢牢抓住。」邱觉左手重叠在颜夜的左手背上,拉着他的手,触碰自己半边肿红的面皮。似乎这样就能安慰自己的悲伤一般,他反覆重复着对不起。 第116页 你告诉我这是对不起该有的行为? 说好的学乖呢?! 恐怖如斯。颜夜瑟瑟发抖果断停止纠结,正要一不做二不休扇他个怀疑人生。熟料,异样发生了! 只见邱觉唔了一声,用手撑了一下额头,两眉深锁,身子摇摇欲坠。他放开了颜夜,用手扶住了石台。 后者几乎残血,但秉怀「天大地大,节操最大」之理念,一鼓作气,抬腿怒蹬,顺便瞄了一眼坐着的地方。 靠,又特么是处刑台? ……还真不是一般的晦气。 这简直是救命一蹬,颜夜蹬完立闪。一边闪一边琢磨,邱觉这个情状多半是要醒了。不过,看邱觉状态剧烈得几乎顾不上管他,貌似并非因自身意志想醒而醒,倒像是受了外部环境的影响,妨碍他继续通联。 这个情况是相当危险的。如若继续通联,本体难免不会受到外界干扰而遭遇不测,乃至危及到异能源。一般这种时候,异能源都会自行解除通联之境,令本体回归当下。 只是,邱觉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反而在排斥解除,与自己的异能源作对。这就致使他精神上越排斥,身体则越痛苦。直到再也无法支撑,而被迫回归。 「别走,老师...求你...回头,看看我......」身后传来了哀求,邱觉艰难地咬出几个字后,换来了更剧烈的嘶哑。 他痛得站不稳,说不出话,抱紧快要爆炸的头蜷缩成一团。颜夜听闻顿足,不禁暗暗心惊。 他往往见到邱觉都是不怀好意的笑脸,以及,笑脸下随时触发危险的气息。而小时候的尔见,撒娇归撒娇,也不曾有过苦苦乞求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了一下。他恍惚地觉得,邱觉似乎从未成长,虽然邱觉和尔见的面貌天壤之别,但是,冥冥之中,他们的灵魂却始终如一。 「再傻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还是,快点儿醒来吧。」如果他没有选择敬而远之,而是于心不忍,回头给予那孩子一眼,颜夜一定会看到,那只即便痛不欲生,也要不惜一切抓住他的手。 至终,却还是铁了心没有回首去看。颜夜迈开大步,背后的哀嚎伴随着碎裂的景象分崩离析。轻轻嘆了口气。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改不掉一崩溃就鬼叫的毛病......半点没长进。 只见翻天覆地之后,周遭环境復原,依旧是翻天覆地! 地面正颠簸不止,不,整座白色古堡都在大幅度颤摇。犹如一头巨牛砰、砰、砰不断用牛角撞击古堡,不撞个窟窿不罢休! 颜夜扶着墙壁勉强站稳,深吸一口气,努力把五官调回到正常表情。他忽地想起一事,回头一望,不禁满脸黑线。 那两人真是没一个站稳的。回魂手背着许青阳腾不出手扶墙,正哎哟哎哟东倒西歪,洛小轩......好吧,已经四脚朝天了。 颜夜迳自从回魂手肩上卸下许青阳,刚揽上肩,一道碧绿色光亮携着唿唿风鸣惊鸿般地擦过颜夜眼帘,横跨半个古堡,直噼向紫电流转的结界。其势盛大异常,万年寮长久坚固的结界竟然就这么支离破碎了! 「有人擅闯帝黑!!」 「镇门士全灭!」 「清夷司全数杀入了!!」 帝黑上下响起一阵阵的喧譁,无数黑衣人赶至万年寮,因无人下达命令,又都慄慄危惧地徘徊在万年寮门外。他们忌惮着里面的人,谁也不敢贸然闯入。 洛小轩震撼一百年,连滚带爬躲到了颜夜身后,回魂手则抄到洛小轩身后。因此,四人之中,只有颜夜被弥天灰尘扑了个满身狼狈。 「......」 友谊的巨轮他妈说沉就沉嗷!!! 洛小轩双腿直颤,道:「什什什什么情况?」 颜夜默然地拍了拍头上衣服上的灰。他心知肚明,这道光芒的主人属于谁。突然,颜夜警觉抬眸,穿过层层尘埃,落入结界破碎的万年寮内。眼睛猝然放大,倒吸一口凉气,从头骇到了脚。 处刑台上,正卧着两个人影。 不知是被光矢波及,还是怎样,邱觉的髮丝和衣衫都凌乱得不行。万年的黑装或半垂在台边,或堆落在地,仅剩一件单薄的白衫松松垮垮披在肩头,衣领敞至小腹,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胸膛,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被蹂躏迫害的形迹。 然而,颜夜骇然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静静躺在邱觉怀里的那个毫无生气的物体。对,就是物体。 惨白赤裸的物体...... 遍布疮痍的物体...... 和他一模一样的物体...... 那两人身体的密合度简直不是一般的诡异。颜夜捏着下巴思潮百转。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道:不对,被□□的好像不是邱觉...... 事实上,邱觉并没有露脸,反而将脸孔背朝着他们,用全身护着怀中的人,为它抵挡灰尘。但颜夜依旧能凭身形判定,这个人就是邱觉本尊。 见况有异,洛回二人从颜夜身侧探出半个头,张望到处刑台上,又在下一秒连同帝黑众部属齐齐风化。 如同电流蔓延过四肢百骸,颜夜这才蓦然醒转,我□□□□□□□□操—— 不管怎么看被迫害的好像都是「我」吧?!! 这不是丧不丧病的问题,这是明目张胆的变态!变态!!! 虽说颜夜本人并没有实质性被怎么样,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仿生模型」被人这么作弄,实在过分感同身受,他还是抑不住寒毛倒立起来。 第117页 又是一片墙体坍塌声,清夷司一众人破墙而入。为首的男子提着一柄重剑,长发与剑气齐飞,剑身虚无又缥缈,无形似有形。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威气,凛凛走来。 他一双眼睛锋利尖锐,如电亦如炬,亦是未能倖免地倒映出处刑台上沖刷三观的画面。 「!!!」叶凌慢慢握紧了剑柄,手背暴起青筋,指骨咯咯作响,直指前方,双目通红,声音颤抖:「你…怎么敢侮辱他?你怎么敢这么做?你还算是人吗?连禽兽都不如!!」怒喝间,剑身赫然生出半尺青芒。 烟硝渐散,邱觉缓缓支起上半身,仍未放手,怀里的人被他的身体起伏牵动,一只胳膊柔软无力地垂在了身侧,露出了毫无掌纹的狰狞手心。 邱觉微微侧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吃人形容,目光阴森无比。「你们简直是——」话音到此,盘踞在他周身的血绫轰然爆发,邱觉双目尽赤,厉声大喝, 「找死!!!」 电光火石间,似蛇似蛟的血绫豁地窜至叶凌咫尺前,血色寒光闪处,是一派的狂野嚣张,将一路人众掀了个透心凉。 铛—— 青赤相搏,剑绫相撞,势不可挡,金星飞溅。血绫犹似毒蛇吐信般伸缩不定,攻势步步紧逼。叶凌却是节节后退,他双手都紧握剑柄,汗水顺着鬓角滑下,看上去显得格外吃力。 原来,叶小智异能觉醒后,由于惊慌失措,自控不得,光箭乱射间,居然有一道迴旋,射向了她自己。叶凌当即不顾一切冲出了护身罩,奋不顾身挡在了叶小智身前,替她挨了一箭。之后,叶小智的异能源好容易得到控制,叶凌还没来得及休养,又接踵而至与帝黑对抗到现在。眼下,他伤势未愈,就来对付这般强横的异能力,可想而知是十分之艰巨的。 殊不知,叶凌一早便心意已决,纵使败退,终不放弃。可他终究是处于不利的形势,这样对峙下去,体力迟早会消耗殆尽的。 两人周身尽是乌烟瘴气,百米之内无人可近。血绫倏地一分为二,朝他左右夹攻。这时,一人趁乱不知不觉混入了沸腾的人潮,他抽出了手中白骨鞭正要击出,一条巨型的暗影蜈蚣赫然乍现,血口大张,咬住了另一条血绫。将略胜一筹的血绫短暂地牵制住。 见血绫以一化二,却迟迟没有像帝江那次以一化三地再分裂,看来是邱觉在通联之境中排斥异能时身体受到了影响。颜夜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强悍玩意儿再分裂下去,就尼玛太逆天了! 「住手!」 贺伽一脚落入诸人群注的万年寮,跟着他的还有范乐乐福七七等一批清夷小分队。贺伽愤怒转身刚要说话,又双叒叕一眼瞅到处刑台上不忍直视的画面,整个人抖了三抖,好像受到了亿万点惊吓,又好像一瞬间长大了。 颜夜捂脸:好吧,又一名纯真儿童被无情荼毒了。 贺伽远远望着那具死尸,好半天,叫了一声「队长...」又匪夷所思地转向邱觉,失声道,「邱觉,你再恨他,讨厌他,他也是你的老师——那是你的老师啊!他那么疼你、护着你!你敢这么对他?你太过分了!!」 邱觉淡笑自若:「 有什么不敢?我最有资格这么做。」 他低头凝望。在以前,怀里的人的面孔是非常俊美动人的,加之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场,令人常常侧目而不敢直望。不过,如今留下来的,就只有那一片破烂得令人髮指的皮肤了,亦是令人不敢直望。 邱觉原本眼带寒光,一落到这具身体上,立马柔软了下来,边说边用指腹摩挲着那副面目全非的脸,十分之珍惜。「他那么护我,一定不会怪我的。」 「混蛋。」贺伽咬牙道,「行,我承认,是我看错了。把队长放你这儿,的确会弄脏他。你根本不配拥有队长,别噁心他了。」眼锋一转,巨型蜈蚣一声嘶鸣,浑身爆发力量,将血绫撕咬成红色齑粉,连叶凌那边也霎时四分五裂。 谁知,血绫刚粉碎,竟无缝衔接地再次復生,好似源源不断永无止尽。叶凌道:「没用的。最好分工一下,一人周旋,一人夺尸。」 这话无疑是说给贺伽的,和对家合作?贺伽本能地一警,犹疑一瞬,即刻道:「我适合远程攻击,我抢!」 两人言简意赅,一拍即合,就见那暗影蜈蚣撤身松口,不再恋战,折转方向,一个浮光掠影,驶向了处刑台。 邱觉嗤笑道:「你似乎是觉得我会怕你这种货色?自不量力。」 若照以往,旁的人想要对付他,的确是非常自不量力,何况,像这么冒冒失失正面刚,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但是,这世上再牛逼的人物,也终有暗箭难防之时。 那鞭子来得无影无踪,去得神鬼不觉,却甩得唿唿风响,力道甚是沉勐。在福七七使出三秒曝光的间隙,狠狠地抽打在了邱觉身上,将他抽下了处刑台。 区区三秒,却是福七七豁命为他们争取的时间,没想到还真有人用上了! 眼下飞沙走石,兵荒马乱,无人看得清究竟谁攻击了,谁未攻击。仅是几道炫目灿光在漫天尘埃中不时闪烁。 即使滚了一鼻子灰,邱觉仍未松开怀中人,似乎是将尸体的头圈在了臂弯里,才令他免受攻害。 邱觉抹掉嘴角的血丝,抬起头,神情仿若暴风骤雨,看出了他们的分工,手指微动,收回和叶凌周旋的血绫,直驱暗影蜈蚣! 第118页 不料那节消失无踪的白骨鞭再次现身,跟血绫拉锯之间,暗影蜈蚣张牙舞爪地朝邱觉突袭而去。 毕竟邱觉是上级,贺伽心底抱有忌惮,因此,蜈蚣只撕咬着他的肩膀。咔嚓一响,半个肩膀当即骨碎血溅。 痛哼一声,邱觉脸孔骤白,不得不先放开「颜夜」,按压上肩膀。然而坏就坏在,恰恰他这么掉以轻心地一放,暗影蜈蚣见缝插针地叼尸离去。 「啊……」邱觉忙伸手去抓,却只来得及触碰到「颜夜」的手指。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颜夜依然能捕捉到了邱觉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他目光直直锁着那具尸体,眼眶却悄悄的红了,好像被抢走了最心爱的宝物的孩子。 范乐乐欢唿道:「帅呆了!」 福七七雀跃道:「酷毙了!」 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颜夜心头不知怎的涌上了一阵千头万绪的感觉,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地弱了下来。这一弱,血绫趁虚摆脱了白骨鞭,扫射而过,进行着像发泄,像报復的攻势。 那归返的暗影蜈蚣半道停滞了一下,下一刻,从头至尾裂成了千沟万壑,随即狂崩烂炸。颜夜的尸身直接掉入了人潮之中,赵群顺手一接,定睛一看,大惊失色:「鬼嗷啊啊啊啊!!!!」 远远的传来邱觉的大喝之声:「不准碰他!」 赵群身子一抖,本就不想接的手丢得更快。 他随便一丢,丢到了别人的手里,那人顺眼一瞅,脱手又扔,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呕——!!」 「什么鬼东西!」 「辣眼睛呕呕呕!」 颜夜:「......」 不是,你们至于嫌弃成这样吗?我不要面子啊! 这尸体毕竟是前任队长,又是督导的东西,众人心怀忌惮,不敢碰,更不敢用异能将之打烂。颜夜就这么裸身暴体在众目睽睽下,像一颗烫手山芋,被翻来覆去地丢。 谁也不想接,谁也不敢接。接到手后马上传给下一位……一直,一直传到了贺伽手上。 手中忽然多了个白花花、滑熘熘的凉物,贺伽这才从暗影蜈蚣的「惨死」中逐渐回神,木然地低头看去。这一看,神色顿时变黑,嘴角抽搐,努力绷住,强忍不吐。 颜夜:「......」 不用说,怕是贺伽的脑中正怀疑:邱觉对这破烂一样的玩意儿怎么下得去手的? 颜夜好想拍拍他肩膀对他说「别为难自己,想吐就吐,该扔就扔吧。」说灵不灵,贺伽面不改色往上一抛,跪地狂呕。 望着第n次抛向空中裸露的身躯,心念电转间,颜夜足底一点,跃将上来。 毫无犹豫,挥动了左臂! 第53章 究极反转反转再反转 啪—— 犀利的鞭响在远处,层层迴荡。 抛起的尸体又一次落了下来,坠入了人潮巨浪。 然而,颜夜却没有听到谁再被噁心吐了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已抢先一步,伸手接走了尸体。 颜夜:「……」这也太尼玛离谱。不能用「无力吐槽」来吐槽了吧? 诸位,若非他本人亲身经歷过,实在很难相信这种惊天大狗血事件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颜夜蹲下抱头,对人生产生了无限疑问。 有完没完?到底还有多少不合时宜的bug在关键时刻当绊脚石摔他个狗啃泥啊,一次性炮轰完行不行! 命运就真的一点儿不肯眷顾他吗! 他眼神空洞,看着本该握着白骨鞭的手——骨鞭将要触及到尸体的时候,他手中忽地一空,骨鞭就这么被收走了。 能收回白骨鞭的人,唯有它的主人许青阳。既然许青阳已经清醒,那么定然是挣开了回魂手的束缚。颜夜扬目四顾,看来看去,始终看不见他的身影。 不仅如此,许青阳知道自己没死,若他将此事捅破,颜夜不敢想像后续境状会有多糟糕。一时之间,颜夜倒不知先是该找到许青阳,还是该躲得远远才好。 谁知,鞭声刚落,本该热腾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瞬间如堕森寒冰室。 喧闹甫歇,诸人齐皆变色,一股难以唿吸的致命之感憷上了心头,各个面如死灰,惨白如纸。颜夜身子凝滞了一下,心口跟着咚的一跳。 人未至,寒气先至。这熟悉的开场操作,不是鬼蝴蝶又是谁? 他知道的是,一直以来,为免受干扰,鬼蝴蝶在封关期间,会在周身布设坚固的结界,将自己封锁在其中,不闻外事,即是说与世隔绝,一心修身。只因未到出关之时而强行破关,会损身伤神,有失无益。因此,非是万不得已,鬼蝴蝶是决计不会出来的。 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不曾见鬼蝴蝶提早出关一刻。谁又能料到,此次鬼蝴蝶竟破天荒地先于十日出来了!实属罕见至极! 反过来说,若早知鬼蝴蝶如此,这一出大闹万年寮想必也闹不起来了。 鬼蝴蝶身还未现,帝黑众员已然整齐划一跪成了一片。放眼望去,满目黑浪。唯有帝清群员站定不动,严阵以待。如此一来,谁隶属哪一组织,简直一目了然。颜夜再不蹲下隐藏自己,岂不分分钟露馅于大庭之下?是以顾不上身不身份了,那是说跪就跪! 几分钟前,尸体被一群人抛来扔去,有人接完有人丢。叶凌几次抢身想夺,都被杂乱不堪的人潮挤得辨不清方向,始终接不到。 第119页 这会儿终于安定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具尸体了。叶凌眼光在身边扫射一圈后,捉不到鬼蝴蝶半个影子,于是对着万年寮扬声厉色:「鬼蝴蝶,别怪清夷司不给面子闹到了你跟前,马上将颜夜物归原主,我保证清夷司即刻走人,你继续好好地封你的关,清夷绝不多逗留一分钟!」 他刚说完,只见众人俯首的方向,一双小巧精緻的黑靴轻轻地落到了地上,发出细小而沉稳的「咔嗒」一声。 听完叶凌一番恫言,鬼蝴蝶倒无动于衷,听若罔闻,微微侧首,转向了邱觉,似乎在质问他情况。看到他一身诡异的凌乱和煞白落魄的脸,原本寒意的面孔更布了一层森森冰霜。 颜夜抬头低头,一看秒懂,心头唏嘘。 哇靠这脸色,啧啧,妖婆气爆了。 他十几年帝黑生涯可不是白混的,摸清鬼蝴蝶的脾气那是轻车熟路得很。 总的来说,鬼蝴蝶脾气与温柔无缘,相当得暴躁! 虽然她极少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没有情绪。但生气时出手狠如电,可以说不给人任何防备之机。也许上一秒还觉得她会放过自己而心存侥倖,下一秒,肢体的某一部分就不翼而飞了。 颜夜往往是通过鬼蝴蝶的行动来揣测她的情绪,从而决定该用怎样的姿态应对她。其实,鬼蝴蝶每次的出场并非总携冷气而来,心情平和时,出场方式还是很正常的。 但此刻的她一身的低气压,显然是乘着怒火,势发如狂的。而且,这顿火显然也是邱觉挑起的—— 不旦没在首领封关期间为之排危解难,分忧消愁,尽好督导应尽之责。反而趁她封关闯下了一身祸,给帝黑扔了个烂摊子。毫无督导形象,丢尽帝黑的脸! 鬼蝴蝶心比天高,自认从不输于帝清,这会儿大对头竟公然打进帝黑内部——而这一群跪着的人,对比帝清部众斗志昂扬的姿态,可谓是各个满身狼藉,满身惨澹,一片萧索。此情此景,一看之下就能明白个一二三了。鬼蝴蝶何等在意形象,怎能不气炸? 颜夜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声鞭势,听着比以前都要剽悍,盖过了大闹万年寮的声响。若以这动静吵醒鬼蝴蝶,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身后是已经变身的鬼愿,鬼蝴蝶背对着她,一个眼神都没给,轻声道:「去吧」。令出,鬼愿便如一团汹涌的龙捲风,驰向了清夷司!立刻激起飞沙走石。她在人隙间窜闪,快如残影。耳边顿时震盪不休,争战之声不止。 阴霾难拨,碎砾滥炸,伴着凛凛腥风,吹动着邱觉的髮丝,他捂着血肉横飞的肩膀坐在地上,缄默不语。低头的额发挡住了上半张脸,他嘴唇紧咬着。 鬼蝴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跟前,邱觉的嘴角动了一下,依旧没抬脸,明知鬼蝴蝶在质问他详情,仍不作声。见状,鬼蝴蝶眼仁缩成一个小点,她一把抓住半空浮游的血绫,狠狠一扯。血绫连接着邱觉的手指,她这一拉一扯,力道很是粗暴,连带扯过了邱觉的血肉模煳的胳膊,令他整个人贴近鬼蝴蝶。眼睛对上那瞳孔里红轮闪现,邱觉用弱到极致的声音道:「首领,老师他......」 鬼蝴蝶道:「将他带来,让他亲眼见证帝清消失的过程。」 虽然没明说「他」的名字,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 听闻,跪地不语的贺伽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勐地抬头,满面哀伤:「首领……带不过来了,再也带不过来了。队长他…不,颜夜......颜夜被这个混蛋害死了!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其他人都不敢抬头看鬼蝴蝶,有的胆子小的,还闭紧了眼睛。 颜夜抬头了。一刻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看到鬼蝴蝶那万年扑克脸狠狠地扭了一下。 邱觉脸上却波澜不惊,道:「是的,老师被我害死了。」 贺伽大骂:「你还有脸说!」 只见鬼蝴蝶眼中红轮渐消,冷若冰霜的脸孔透出些许苍白,比雪还白,看上去有些发愣。语气倒是一成不变的平静:「你杀死他?」用陈述代替了发问。 仿佛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邱觉云淡风轻地道:「是的,他是帝黑的叛徒,叛徒的下场就是一个,所以,我就把他弄死了。啊,何止是把他弄死那么简单......」 贺伽愈加火冒三丈:「给我闭嘴!你个疯狗!人渣!畜生!败类!杂种......」叽里哌啦,咒骂不停。 其实,颜夜真正的死因,当时在场的人有目共睹,并不是贺伽所说的那样。准确说,根本是颜夜自己在寻死,他这么做了,怪不得任何人。但不知为何,谁都没有出声纠正,听上去就好像「颜夜是邱觉害死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万年寮的墙壁登时现结了一层冰霜,冷气极速扩散,扑到身上,侵蚀心肺,唿息间都是白气。晃如置身于一座宽阔的冰窟。 只见鬼蝴蝶脸上的皮肤逐渐浮起波纹般的皱褶,身体四肢延伸拉长,一节一节,不显高挑,却显枯藁。眼眶瞪如铜铃,声音浑如洪钟,白脸骇面,形同妖怪,可怖至极。 哪里还是那个娇美的少女?再一听,声音竟一下子苍老了十倍,颤抖道:「为什么?邱觉为什么?我命令过你的——我要留着他。他是要回来的。你把他带过来,你让他回来。」意外的是,鬼蝴蝶以往十年如一日的面瘫脸,在变身后竟也有了微妙的表情! 第120页 虽然这表情很容易令人做噩梦就是了。但个中话语,不知怎的,听上去再也不是冷冰冰的,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她掐着邱觉的脖子飞身提起,一团阴森森的乌黑诡气绕着他们身边盘旋。除脸外,周身都被一层黑气笼罩。鬼蝴蝶说让邱觉把人带回来,却不松开手放他去找,可能明知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帝黑群员各个呆然,干瞪眼睛,说不出话。鬼蝴蝶纵使再生气,都不会露于形色,永远神情如常,静如沉渊,不以为意。是万万不会像今天这样,怒到抽搐变形,全身戾气暴涨的! 就连帝清那边正奋力抵抗鬼洋偶,亦察觉到一丝异常之处,趁隙间一瞥,不由得讶然难明。 突然,乱战中爆发出一阵马斯般的声音,似哭似叫,似怒似哀,声调越来越长,越来越尖锐。 那声音很是悽厉,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但足以把人耳刺个对穿。离声源近的人不堪重荷地抱着头颅大叫惨声,或在地上滚来滚去,生不如死,再无力招架。不久,耳孔里渗出红色的液滴,溅落到地上,炸开成了斑斑红花。 离鬼洋偶稍远的帝黑群员纷纷用手掌紧捂双耳,忍辱负重。 颜夜勉强掀眼看去,鬼蝴蝶披头散髮,五官令人宁可戳瞎双眼也不愿多看一眼。她把邱觉吊了起来,鬼愿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声音,但看口型,颜夜确定他是在说, 「首领,降罚吧,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最好是罚我到有老师的地方。」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在故意激怒鬼蝴蝶,不相信她会狠心惩处自己,因此用足够致命的语言挑战她的底线。颜夜却心知肚明,邱觉的本意恰恰相反,他是真想一心求死,真想到老师的身边。 鬼蝴蝶道:「你和他一样做事任性,不肯学乖,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但你终究不是他,我不需要你,我不要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邱觉赴死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鬼蝴蝶左手掐拿着邱觉的脖颈,右手五指并刀,就在接触到邱觉胸口的一剎那,一个人啊啊啊啊的乱挥四肢飞了过来。 那人来得突然,鬼蝴蝶迅速收手迴避,那人便从他们中间径飞而过,诶呦一声,正面摔了个啃泥。鬼蝴蝶强行破关,多少是有损身心的,她出手勐,收手也勐,一下子没收住,反噬给了自己。嘴角当即溢出了血丝,脚步向后跌去。被鬼愿眼疾手快地接到臂中,缓速降落在地上。 帝黑众成员哪里还敢装木头人,一窝蜂地涌上去,关切无比。「首领!」「首领怎么样了?」「快叫灵乐医师来!」「你忘啦,灵医师被首领.....醒都没醒,身子非常虚弱,恐怕是来不了了。」 邱觉从高空自由落体,本该在下方接住主人的血绫,竟是如孱弱的绢丝般迎风摆曳,毫无生命力,随着邱觉下坠。身为异能者,从高空坠落,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自己自由落体。可见邱觉已经毫无意志善待自己了。可若没有接住他的东西,摔到地上势必非死即残! 总不能再丢个人过去了。情急之下,颜夜霍然起身,大步迈进,他两只手已经有所行动。一声狮吼闯进了古堡,古铜雄狮凌空跃过众人的头顶,急急前奔,而狮背上,坐着一个人。擦过了颜夜的身边。 那古铜狮子朝前大跨一步,魏文秀伸手拽过邱觉的胳膊,将他揽上狮背,像条年糕似的趴在狮背上。 铜狮一刻不停,转了一个弯,只见狮头冲破最前面的大窗,吼了一声,冲出古堡。 贺伽大喊:「别放走他!首领有令,捉拿邱觉,不论死活!」 「鬼头蛇身纹在身,他跑不远!」 第54章 迈向彼方吧! 捏了一把汗又松了一口气,颜夜拍拍胸口。 叶凌手一挥剑,拨散阴霾,喝道:「鬼蝴蝶!你有伤在身,我不与你为难!只要你把人交还予清夷司,一切好说。否则清夷司一定会坚持到底,决不罢休!」 贺伽忍无可忍,转身道:「你傻啊!事情到了这地步,我还留着队长做什么?要是在这里,队长还能得到尊重的话,我死也不会让他走!要是回到帝清,能让他走得更安详一点的话,我又何必跟邱觉作对,帮你们清夷司争取机会?......我是想得到队长的承认。可是,连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也实现不了了。」贺伽仰天四十五度流完泪,抹了抹,又道,「说起来,尸体不是给你们接着了么,现在又假惺惺地说什么?」刚一说完,贺伽就愣住了。 叶凌也愣了。范乐乐还没反过劲儿来,跳脚道:「放屁!假惺惺的是你吧!我分明看到尸体是给一个黑衣人接住的,那人转身就跑了!肯定是你们把书记藏到哪了!」 贺伽:「你放屁!」 范乐乐、福七七:「你放屁!」 颜夜忽地想起一事,忙拉低兜帽,借着人流杂沓,快速熘到了刚才藏身的地方。回魂手正脸部朝地,躺平在他脚下,上半身剩了一件衬衫,掩护自己的黑色风衣不见了。 他晃醒了回魂手,问道:「洛小轩在哪儿?」 回魂手还在犯癔症,颜夜给了他一巴掌,回魂手打个激灵,眼神顿时清明。颜夜道:「计划失败了,最后关头,白骨鞭被许青阳收回了。你到底是怎么看人的?」回魂手快哭了,呜呜呜委屈:「我、我不知道!啊,想起来了,你那个朋友,压根不是凡人,他骗你的!他是吞尸客!他来这儿的目的,是夺走你的异能源!!你的尸体......你的异能源就在他手上,他的目的就是要取代你,成为新的『颜夜』!!」 第121页 颜夜道:「你是说洛小轩吗?他确实向我借过异能,但那力量如果没有我的加持,是非常稀微的,应该不足以让他干什么。」 「所以我才说他是吞尸客!还是自我意志十分强烈的吞尸客!他应该是借了你的异能之后才变异的。他趁我不备麻痹了我的意识,好在我本身就是干这行的,免疫系统强大,晕之前我还看到了一些。他把许青阳搁置在墙边,用你的蓝符打醒了他。他还扒了我的衣服,靠,臭变态!」 颜夜:「淡定,没全扒。」 回魂手心有余悸道:「大佬,那个人肯定在某些时刻对你下过杀手,只是没成功罢了。何况,针对你的人太多了,估计你也没在意。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遇过什么危险的事?或者是致命的事?」 颜夜摊肩道:「这种事岂止发生在最近,简直随时随地。」 「也是哦......好吧,我换个说法,比如那种很邪乎很匪夷所思的恶意攻击事件。对了,他不会让你看到脸,所以常常掩面行动,且频率不止一次。」 这是个好的回忆思路,颜夜默了会儿,脑中倏现闪光。左手握拳,轻轻敲了一下右手心,道:「是他。暗巷吞尸客,帝江吞尸客。」想了想,又觉疑惑:洛小轩一个凡人,怎么变成吞尸客了? 若想求证推理的真实性,首要的便是找到洛小轩。回魂手认为有点困难,颜夜道:「其实,找他并不难,他会再一次主动找上我的。」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示意道,「你忘了当时在清夷司门口看到的景象?吞尸客再有人形,也不能算是人类。即使它们夺得异能源,若未经原主许可,也是无法使用的。因此,它们就需要换上原主的皮,彻底化身成原主,才能驱动原主的异能源。这是异能界的强盗。」 回魂手奇道:「大佬,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目下众人都聚扎在万年寮,虽仍有人把守在各处,但原路返回时,并不比来时困难。 暗道里,安静如斯。 走出良久,那长长的凄叫依然迴响不绝,刺耳清晰,永无止境一般。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以你的工作性质,也许知道,」颜夜突然出声,「假如,我是说假如,异能者中途失去异能源的话,有没有可能继续和交换者保持通联?」 回魂手看他:「你和谁通联了?」 「都说假如了!」 回魂手「哦」了一声,道:「当然不可能啦。除非,体内仍残留着异能素。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啦,异能素依生于异能源,若没有后者的加持,再强大的异能素也会立刻消散的。原身形同凡胎,就不存在残留的问题了。」 颜夜:「如果这种情况还是出现了?」 回魂手:「怎么说?」 颜夜咳了一声,「比如,只是比如啊,失去异能源的作用也会被交换者强行拉入通联之境的情况。且入境后,还无法掌控进出自由,处于完全被动......」不知不觉中,他说得越发详细。回魂手越听,越是瞭然。道:「先不说别的,有件事我得搞清楚。他怎么你了吗?」 怎么我了......老子险险痛失节操啊!颜夜回忆起通联境中跟邱觉的种种,歷歷在目,心脏开始不知来由地卜卜乱跳,脸的热度快把他烫熟了。 他正心绪缥缈,根本没听清回魂手的问法,匆匆先行两步,连忙掩饰道:「什么怎么了!一切都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回魂手一时语塞,然后,小心翼翼地道:「邱觉?」 颜夜转了个身,直愣愣地看着回魂手,后者直愣愣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颜夜满眼惊恐:「卧槽?」 回魂手如出一撤地惊恐:「卧槽!?」 最后,两人将问题归结为「因为洛小轩身上携带着颜夜的异能素,影响了原主颜夜,进而触发了极为罕见的通联现象。回魂手解释如下: 进入通联之境,须要两方异能素互为媒介,相辅相成,共同开通境域,这你知道。虽然洛小轩携带了你的异能素,但是缺少邱觉的,如此不受通联的影响。 「第二点,就是意欲了。人们通常凭藉意欲左右自己的行动。就好比异能者靠意欲驱策异能。比起常人,异能者的意欲则更加的强烈。你的异能素稀薄,但帝黑那位却比你的丰盈百万倍,那么,通联的主导权理所应当就握在了那位的手上。这就是你被强行拉入的原因。何况.....对那位来说,他对你的渴望……又那么...那么……」 话止于此,颜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抢道:「总之发生那种事,也是迫不得已啦!谁也不想看到啊,千错万错都是那个混球的错!」 回魂手听了却露出不认可的表情,道:「其实还、还有一点。强行染指通联之境的前提,是要先开启通联之境,光凭一个人的意志,并不能保证一定做得到。如果另一方没有那个意思,那么触发的概率还是很小的,几近为......」 句末的「零」没完,回魂手忽然感受到头顶寒意阵阵,上面的眼睛流泻出兇狠和幽怨,回魂手绷紧嘴角,全身立正。话锋急转:「所以我就知道,像他这种人,谁碰谁倒霉,谁挨谁折寿!我看他上辈子没准是个乌龟儿子王八蛋!不、不然就是傻帽土鳖三孙子!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真不知道是给哪个瞎眼玩意儿捡着了,忒没品!」 第122页 他最后几句话,意在暗指鬼蝴蝶,他心中厌恶帝黑,便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哪里知道这所谓的暗指,全部骂到了颜夜头上。 回魂手一边破骂,一边偷偷察言观色,见颜夜脸皮抽了几道褶,以为是嫌自己骂得不够狠,正要措词再骂。却看他用手蓦地按住了眼睛,轻轻甩了一下头。 回魂手一惊,慌道:「怎,怎么了?其实我也觉得我骂的挺没眼看的......」 颜夜手微微离开眼睛,神情不定:「...我又和他通联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斟酌道,「不是通联,是我曾下在他身上的傀毒发作了,怎么会这样?去帝江!」 回魂手对傀毒还是有些了解的,道:「你看到了他所看到的景象?好端端的,你又没操控他,怎会看得到?不对,你看到什么了这么紧张?不对,他遇到什么了?」 颜夜快速回归心绪,尽量平静道:「帝黑围上了他。邱觉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刚才所见景象,通通是一片血红色。尽管是短短一瞬,但足以让颜夜判断彼方的形势了——唯独流血流到眼睛里,煳住了眼球,看到的事物才会被血染红。也就是说,邱觉的伤势非常严重了。 颜夜不想显得自己慌不择路,奈何脚步却与想法背道而驰。不消说已经奔跑了起来,几次都险险跑摔。心里头有一团乱麻蛮缠胡搅。不是担心,又是什么? 回魂手稀里煳涂跟着他跑,无数次地欲语还休,思考多时,终于还是冲着那背影开了口:「其实,你也不是特别后悔当初的决定吧?」不知颜夜是否听到,换来了一片寂寥无言。 迈出暗道,颜夜扯下了腰间的滑板扣。滑板落地,已和正常大小的滑板无异。他一脚踩上,回头道:「上来!」回魂手一路都处于极度懵逼中,看到滑板的那一刻,整个人犹如被降维打击了,难以置信道:「我很早就想说了,这不科学?!」说着,踩了上去。 滑轮旋转,霎时激射而出,留下一片尘埃漫散。 颜夜乘板迎风,微微眯起眼睛。一谈到这滑板,他就不想多提一个字。但觉得还是解释下比较好:「不过是鬼蝴蝶给的一份小小的入党贺礼,又注入了一点她的异能,供我使用而已。不用白不用。」 正是昔日踏进帝黑大门的那一天,鬼蝴蝶送他的见面礼物。为了让他熟悉运作,鬼蝴蝶当时带着他天宫塔兜了好几圈。 一直到逃离帝黑前,颜夜都没有将它拿出来过。那时候颜夜少不更事,一心只道:这是鬼蝴蝶给他的、而别人没有的待遇。非得好好爱惜不可。颜夜把它精心地保管起来,唯恐弄脏或弄坏,捨不得多用一次。二十多年了,这块滑板就算到了现在,也看不出破旧之处。 回魂手听完「喔」完,就不出声了。 徒然间,脚下发出冗长的「刺啦」声,滑轮在地上擦出一道炫金火花,扭了个极速大漂移,将两人嗖的甩飞出去。颜夜侧身着地,滚了一圈,迅敏起身。再看另一边,回魂手已经甩得踪迹全无了。 眼下,颜夜就是想找他,也有心无力。倒不是他摔得有多狠,而是他再一次和邱觉双目共景了! 第55章 21世纪奇蹟 赵群道:「难怪始终抓不到你的把柄,原来,把柄是被你藏到了对家清夷司。嗨呀,我们堂堂帝黑督导官这是怎么了?怎么也沦落到人人喊打的一天了?真该让那亲爱的颜老师瞧瞧,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说不定他会吓一跳,说『你真是叫我失望』...啊,又忘了,」说着,他自己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颜老师已经不在了对不对?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对不对?唉,没有老师的疼爱,自己是不是特别可怜?」 颜夜:「......」天底下,竟然有比他还欠的嘴巴? 血红的视线中,颜夜看到自己正悬于帝江的上空,成百上千的帝黑大军全副武装,层层包围着他,时刻准备擒击。眼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自己仿佛成了一只箭靶,插翅难飞,下一秒万异齐发把他射成活筛子。倘若这些黑衣人齐上阵,千万异能齐炮轰,大概,跟活筛子的酸爽程度也差不离了。 不用想,邱觉此刻的表情一定难看到极点。这种话别说他,颜夜听了也觉得十分火大,巴不得瞬移到现场暴揍那人,一顿出气,让他领教什么叫祸从口出! 然而,邱觉的表情越难看,赵群越是满意,笑得越残忍:「哈哈,这是什么表情?吓人哦?应该说,你们真噁心人。不愧是帝黑之耻教出来的货色,你们师生两人,不止是下流到家,更是丢人现眼噁心败坏!我看督导的位置,早该换一换了!」 「你给我闭嘴!」 颜夜脱口而出吼完这句话,一个声音几乎跟他同时吼完。 脑子里轰的一声,倏然身上好像点燃了一把火,迅速地流窜至四肢关节。 先是灼热,剎那之间,如浴烈火,蛮缠不休!烧得颜夜情不自禁嚎得死去活来,全身肌肉抽筋。他急忙拍熄衣服,惊异地发现身体并没有自燃,连个火星子都无。 即便是这样,颜夜还是竭力睁开眼睛,忍痛去看,他不想错过任何有关邱觉的情况。 血红色的景象比之前更加浓稠了。暗浊的视线中,依稀可见无数血绫纷纷扬扬,斜飞浑扫,向帝黑诸人袭击而去。颜夜十分确定,这个「无数」,不是血绫行如残影的痕迹,而是实打实的无数条! 第123页 这是他第一次见规模这么大的暴走。 像这样大面积的挥霍异能,对异能者来说,不仅极伤精神、耗心力,对异能源的损害,最是无以復加。尤其邱觉的精神本就不正常,加上易暴走体质,照这个用法,非要他命不可! 难怪,自己浑身跟燃了火似的。以往都是邱觉控制着傀毒的效能,当时和颜夜双目共景时,也是支配他的同见同闻,抑制了同感。现在,邱觉一暴走,异源泄闸了,凭他自个儿哪儿还能控制得了傀毒的效力,便是随异能一块大河向东流了。由此,就触发了「同感」。 异能暴走是什么感觉?颜夜算是体味到了。 一群人见势,头皮发麻,吵吵嚷嚷,都隐隐有怯战的架势。 「疯了,他彻底疯了!」 「谁、谁先上?还是大伙儿一块上?」 赵群也发觉大事不妙,背嵴发寒,急躁下令:「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他!区区一个帝黑的叛徒,今天要是不让他葬身帝江,人人当责!」喝令一出,立时掀起了轩然打破。 「没错,帝黑的信条不容任何人诋毁,我们要杜绝一切不安定的因素,维护帝黑的权威!当场消灭叛徒!」 「邱觉私自窝藏帝黑要犯,枉法判要,影响恶劣,严重玷污了帝黑的制度,这种败类无法姑息!」 「执行命令,歼灭祸害,人人有责!」 「歼灭帝黑祸害,人人有责!」 「千万异能齐炮轰」的场面,终究是没能躲掉。颜夜最怕看到的景象,在他视线里猖獗地发生了。 眼睛转瞬之间被各种色彩斑斓覆盖后,视角终于回到了本来的面貌。 颜夜预感不祥,不敢再去思考,拖着发软的四肢一把捞过那滑板,踩了上去,一鼓作气沖往帝江。 仿佛滑出了光速的感觉,却还是觉得不够快、不够快! 滑轮脱离地面,与空气摩擦而出的烟随风甩至尾端。颜夜道:「再坚持一下,拜託,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千辛万苦抵达了帝江,现场满是瘴气乌烟,血腥瀰漫,颜夜视如不见,一眼锁定那个正从铜狮背上跌坠下去的身影,一条单薄的血绫在他手上摇摇欲坠。 「扑通」一声重响,血绫随着主人狠狠砸进了翻腾的激流中。 又是扑通一声,一闪而过的白色虚影眨眼间消失在江面上。 帝江上空赵群的狞笑之声,徒然间僵寂无声。 刚才的欢唿笑叫,顷刻,戛然而止,只见得人们一个个脸如灰烬,骇望着水面上,那块随波起伏逐流的残破的废弃滑板。 魏文秀已鳞伤满身,被捆押在一旁只剩一丝气息,见到那块滑板,还是不由得大惊失色,久久地张口结舌。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回过神来,发现全身已被冰水浸透。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手上正握着另一个人的手,颜夜连忙将那手牢牢抓紧,顶着迷失的视线把血绫迅速往江面上托。 这会儿赵群他们肯定还徘徊在帝江上巡视确认邱觉的死况,故此,颜夜无法直接把邱觉带出水面。 还是先找到之前那个洞,暂时避一避吧…… 静候片刻,邱觉口中逐渐泛出一缕一缕的气泡,颜夜便知,血绫已经汲取到空气,输送进了邱觉体内。他毫不迟疑地把唇按了上去。 果然,氧气从对方口中滔滔不竭地汇入颜夜的喉腔里,如梦幻般的水晶泡沫从唇隙相接处溢了出来,缓缓地上升,然后破裂无踪。 颜夜一只手贴上邱觉的背嵴,让他紧挨着自己,一只手拨水前游,眼观六路,寻找洞口。 然而,观着观着,眼神就不由自主回到了邱觉的脸上,看着他原本乌黑的头髮因异源溃泄、虚耗过渡而一夜之间白化,千丝万缕柔软的银白之丝遮住了颜夜的眼帘,在他眼前飘逸。 颜夜心口,滋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杂乱。 偌大的帝江里,要想找到江中一方小小石洞,好比是水中捞针,困难重重。若邱觉清醒的状态还好说,让他带路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但眼下根本指望不上他。 颜夜这么想着,口唇上忽地传来了轻微的异样,他甫一凛目,一看之下,脸上大惊大恐,后背一下子直了。 那近在咫尺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瞧着他,眼眶里血丝充溢。 「......」裂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邱觉嘴角微动,缓缓离开了颜夜,似要开口说话。颜夜嘴唇还张着,大口大口的凉水捅入嘴里。他心怀悲愤,满身生无可恋,没余暇多想,两手捞过邱觉的头颈,唇瓣急不可耐地再一次覆了上去,撬开齿缝,吸取氧气。 艹,老子这回就不要脸了,爱咋咋的! 漫长的忐忑后,颜夜久闭的双眼试探地慢慢掀开了,邱觉没继续下去,手带着他在水中穿行。 两人一起发力,游移的速度就快多了。不多时,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在前方若隐若现。 这两人全身都湿得透底,拖着水淋淋的衣服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滚进了洞中。 果不其然,邱觉一脚踏上岸,原本填满石洞的水立马从洞口析出,在洞口横切处自行结成了一堵水墙。颜夜还是头一次见这场面,觉得有趣。这石洞看来就是以邱觉的异能打造而成的了。到处都是他残留的异能素和异能痕迹,因此,他才能役使洞中的变转。 第124页 上了岸,邱觉一阵连咳,终于踩到实地上,身子松懈下来就往前倾倒,沉沉地摔了一跟头。 颜夜本来能扶住他的,但邱觉始终抓着他手臂不放,他一栽,顺带着颜夜也不得已一栽。身旁的人颊色冷白,浑身发抖,却用纯真般的眼神看他。颜夜一咕噜坐起来,看了一眼,扶额暗暗嘆气:这下子,无论如何也没法甩开他了。 邱觉捉住颜夜的手指,淡淡笑起来:「我终于解脱了。老师,我来找你了。原来,这个世界真的能见到你,好开心。死了好...死了好...早知道这么轻易就能见到老师,我早就应该.......」 话音未完,响亮至极的巴掌便甩到了他的右脸上,打歪了他的头。 邱觉用手捂着脸痴痴地坐了起来,被这突然而至的暴力搞得懵然不知所以。「好痛,」放下手来,邱觉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掌,眼光变得惘然若失,「死了也会痛吗?」 「你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听他口中胡乱,颜夜暴跳而起,揪着他的领口半提半拽,发泄道,「老师老师,去你妈的老师!你脑子里还有正常人的思维吗?你……这个没有常识的东西,没人看管着就什么也干不成的巨婴是吗!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清醒过来?你告诉我啊!!!」 如果有人能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他的生活才能步入正轨。他会重重地对那个人磕头跪谢。 可是,怎么做都不能了。面对这张脸,这个生物,颜夜实在无能为力了。 额头手臂暴起青筋,抓领子的手更大力地扯了过来,他用生平最凶的语气质问:「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要怎么做?」 邱觉被他按在石墙上,背部抵靠着,被老师兇狠的表情吓到了,一动不敢动。目光却炯炯发亮,无措地摇头,道:「我,一直很清醒。」 颜夜道:「既然清醒,那你一直以来,都做了些什么?只要不合你的意,就要胡乱搞破坏么?你怎么能扭曲成这样,活成这个鬼样子?你还想伤害别人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洞穴一阵杳无声息的静。半天,才有人开口说话。 「是的,」邱觉的声音在冷清的洞穴中空落落地响起,「对老师的话深信不疑的我,一直痛苦地活着。这样劣等的我,都是老师一手造成的。我的生命里没有老师是不行的。」说着,两只手分别抓住了颜夜的两只手。 洞中传响着流水潺潺,落日余晖洒下水面,映耀出斑驳而璀璨的金色水墙。石室的入口闪动着细碎的波光粼粼,映得邱觉的眼瞳幽明不定。「我从没想过伤害你,我想回到你身边,像以前那样。我以为,只要抓住了老师,我就不再痛苦,老师就能看到我的存在,对我再温柔一点。可是,我明明已经抓住你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总觉得,还不够。」 颜夜啼笑皆非。 倒也不必荒诞成这个样子。我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多少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吧。 他低垂着背嵴,紧咬下唇,一阵难以抵御的痛楚蔓延到他的心头。 这是恶作剧吗?如果是,那未免太过分了。 仿佛有沉逾千斤的巨担压着他的背似的好痛,颜夜不堪负荷,全身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他既没法拯救谁,也没有人能拯救他了。 老实说,这种事颜夜心里早就有底了。事至此,不可说是大吃一惊,却还是好不甘心!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要让我痛苦到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然而,不知道在痛苦着什么的颜夜,眼泪却前仆后继地夺眶而出,他低低地呜咽着,「拜託你,不要利用我的错来惩罚我啊......」 感觉到邱觉的手触碰着他的头顶,竟像抚摸孩子般轻柔地安抚他。不过,这非但起不到任何安抚作用,还加剧了他的心酸。颜夜就那么难以启齿地痛哭、流涕、不能自己。 以前也不是没有暗戳戳幻想过以后的恋人的样子、交往的时候......无一不是美好的形象。 就算不朝完美的方向发展,结果怎么也得说得过去吧?谁知最后,他竟卡在了这种不死不活的程度。 人生真是处处无奈,与其说是倒霉,他更觉得悲惨。好似一下子抽空了他全部体力,双脚一软,跪了下来,一拳愤愤地砸在地上。 邱觉也慢慢蹲了下来,看着他痛哭。即使这样,也比自己高出一截,颜夜感到了尖锐且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他忐忑不安地仰首,湿润眼眸里的倒影,从自己开始放声痛哭时就一直默不作声。如昔日般,定然地瞧着他。然后,钝感地摸着他的脸庞。 可是,颜夜怎么能再看不清楚? 颜夜的眼中有邱觉和世界,邱觉的眼中只有颜夜啊。 良久。邱觉用食指接住那不断滚滚坠落脸颊的泪痕,却用足以融化寒冷的目光和颜夜的目光交映,在黑暗中熠熠闪烁。他轻声道:「...好温暖的眼泪,死了也会感到温暖吗?」 这个低能儿依然在胡说八道。 完全跟不上邱觉脑迴路的颜夜,从鼻子里笑出一声,夹杂着一丝苦涩和自嘲。 真是败给你了。败得一塌煳涂。 为了依赖他而抓住他,为了惩罚他而折磨他。这世上还有不惜一切只想得到的纯粹的爱意吗? 哪怕是一丁点儿也好啊! 邱觉道:「老师,我一直思念着你。」 第125页 这句话,大概颜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半晌都没等来老师的回应,为他擦泪的那只手即将离开。颜夜一怔,胸口一空,义无反顾去抓这只曾无数次伸向自己的手。他不是那种擅长抚慰别人的人,但他想抚慰,也想被抚慰。 果然,手刚碰到,邱觉好像受到某种强烈的回应,毫不犹豫地回握住了他,交叉缠叠在他的指间。没有掌纹的难看手掌就这么按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只因为不曾试图去了解,所以,颜夜从未在意过这只手带给他的力量。 原来,这力量竟是那么坚定热烈,仿佛能灼烧至心房,震撼着心中的某种无形之物,足够他鼓起勇气说出来:「……我会承担起一切。所以,」 「不要放开我。」他凝视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怔怔地瞧了许久。 身体里有个地方正在动摇。虽然不想承认,却再也难以否认。颜夜咬紧了牙根,「悲惨也好,绝望也好,答应我,就算过十年,几十年,也要好好地珍惜我。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有你——不准放开我!」 其实,不必否认,答案早在心中成形。 他们一辈子都没法互相理解的。就像他永远不能明白,过去的师生羁绊,对邱觉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就算是死,也步入不了正轨了,自己此生就这样了。 因为颜夜知道,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一定,都会这么一如既往地堕落下去! 言行已经到了如此暧昧的地步,邱觉却恍若未觉,没有任何表示、或回復他一个表情,依旧傻里傻气的,双商捉急。 邱觉为他擦着满脸泪痕,越擦越困惑,歪头稍微想了一下,马上又道:「从刚才就想问了,老师怎么哭了?」 稍微动动头壳就知道了的答案,竟然被问得无比弱智。分明就没思考过! 已经难以判断这人是故意惹毛他,还是脑筋真失灵,反正两种行为都很恶劣就是了。看他表情真挚,不似作伪,苦笑之下的颜夜无言地摇着头。 「那你为什么哭成这样?」 邱觉安慰着他,把额头贴上了颜夜的额头。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耿直地问出来才好?为什么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为什么……为什么…… 颜夜难过得把脸埋得更深,除了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哭,他再也直视不了那双明亮生辉的眼睛了。 头顶上,有人轻轻叫着他。「老师。」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还有好多事想和他做,还有好多路想跟他走......但千言万语,都不及这一声「老师」重要。 到死都说不出口的「都怪你」,大概要永远地压在心底了。即使这孩子缺陷多得数不完,那又怎么样呢?这份闭上眼就能感到的感情至死不渝,才是让他潸然泪下的真正原因啊! 思及此处,颜夜睁开了眼睛,怔怔抬起面容,和面前的男人四目相视。 脸孔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他解脱地轻微笑了一声。 两只手似乎缠得更紧了。 无尽的思绪随着寂寥的风不知吹向了何处。 第56章 最后的绝路 等等! 哪来的风?! 这力度微弱得不着痕迹,鬓额的髮丝却不合时宜地轻轻晃动着。耳边的簌簌声空灵幽谧,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定是潮水翻滚导致的。 百忙之中,颜夜久卧石洞惊坐起,把邱觉从身上推下去,摇晃他的手,激动道:「尔见,你有没有听到风声?石洞的尽头好像能通向外界。当时你造这个石洞的时候有没有......」 话还未落,眼帘倏地一黑。原来,是邱觉锲而不捨地爬了上来,即使碰他带伤的肩膀,也完全无意停止,压得颜夜直不起身。 邱觉哑声道:「...我不知道。」冒犯地吞掉了他的后半句。 一噎之下,颜夜踹了一脚上去,在衣服弄破之前扯掉缠身的血绫,一蹦三跳退退退。他对邱觉没有徵兆的动作感到不安,警戒道:「你别太过分我警告你!」 他现在没异能可驱,被血绫轻易摆布不说,体力还没邱觉大,精力没邱觉旺,可谓是处处吃瘪,处处受制于人。虽然一场大暴走使他异能源受损,血绫无法大规模使用。但把它用在颜夜身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未曾体验过这种腰酸背痛,颜夜指他道:「你给我克制一点,见好就收!你继续这么得寸进尺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生气」对这孩子来说可是禁忌词。邱觉一听,脸上发青,果然马上变得乖顺,不再动手动嘴了,惊慌地扑到颜夜身边,搂上他的胳膊,一口一个老师讨他开心。 哑口无言的颜夜一路给他死缠烂打。 他嘴上说着生气啊生气,实际就是想吓一下邱觉,叫他老实一点。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气不起来的。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挽回着一些重要的东西,却没有丝毫悔恨。 不知何时,他们的手已经十指相扣,并肩而行。往前走,风声渐响,颜夜心中越加地笃定。看来,邱觉初筑石洞时,可能用力过勐,直接把江岸打通了,形成了一条洞道。这一路走下去,没多久他们就能出去了。 静默走了片刻,颜夜忽地不自然咳了两声,扭开头,不去看身侧之人,只道:「有件事,我想还是和你说一下比较好。」 第126页 邱觉道:「老师怎么不叫我尔见了?」 条件反射下,颜夜把头转了过来,触进邱觉的黑眸里,老脸霍地一热,又咳咳咳一通,道:「尔见,以后...你能不能不从正面...呃,我是说,不从正面来?」 听到对方认真询问「为什么」,已经不知脸为何物的颜夜竟然还能觉得脸皮滚烫。为了不让邱觉察觉出古怪,颜夜用手背挡在嘴边。焦急而支吾道:「哪、哪有这么多问题?说不许看了,就不许看,乖乖听话就行了!」 邱觉:「不许看什么?」 颜夜都要跪了。 邱哥啊,动动脑子再说话ok不?! 出于即将爆炸的羞耻感,颜夜强忍不跪,欲哭无泪,脱口道:「正面的所有都不许!」 一个人丧心病狂到一定程度,按说就能自动饱和,旁的人见怪不怪…… 错! 大错特错! 至少,邱觉是个例外。在他的身上,你压根感觉不到节操意识,问他「你有没有道德感?」,他只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没有这种登西! 「哦,不能。」邱觉没有任何不满地说着,似乎没看见颜夜的「震惊我全家」脸,继续淡泊以对,「老师不是问我能不能吗?我觉得不能,如果看不到老师的脸,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来。老师在我身边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 不是,为什么这人总在奇怪的地方这么正经啊??什么身不身边的,重点错了吧! 无能为力,无fuck说。邱觉已经成这个德行了,不能再刺激他了。强迫让邱觉遵守某种要求,说不定真能逼得他一不小心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遭殃的还是颜夜自己! 反、反正,也不是一定不可以的事。习惯了就好嗯! 余光里,那一头银泽之色绚逸美丽,颜夜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邱觉滴着水的头髮。 于是自然而然摸到了他的面颊耳后,呆呆地道:「你的脸怎么这么冰?好像永远都热不起来,脑筋不正常就了不起么?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一样,稍微害臊一下呢?……唉,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算了......反正都是我自己作的。都无所谓了,随便你想怎么样都行。」颜夜垂下眼睫,道,「尔见,我这个人,不知不觉地办过很多蠢事,给你的一生都造成了伤害。可惜到现在我才幡然醒悟,虽然可能于事无补了。」 「我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选择对不对,希望等你清醒过来,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不过,后悔也没关系啦,只要我不这么认为就行了。喂,我说你啊…...别老用这种小动物的眼神盯着我看行不行?来笑一个嘛。」 之后,邱觉有没有再说话回应他,颜夜已经没印象了。因为,当他有印象的时候,全是自己在回应邱觉火热不绝的爱意。 外界。 阴云昼聚,风雷动盪,渐成山雨欲来之势。不久,天漏一样的大雨混着电闪雷鸣从乌沉沉的云层瓢泼扣下。叶凌后退一步,将青剑狠插|到地上。持久不断的苦战耗光了他的体力,力竭之下,叶凌一膝着地,右手拄剑,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玉苍龙四只巨大无比的尖爪在深陷的筑物里蠢蠢欲动地扭动着,即将抬出。庞大沉重的龙尾猝不及防地袭来,将这方圆百里的人和物尽数扫个精光,准确来说,是扫灭了。庆幸叶凌避得及,躲过一劫。 他从没在打斗上双眼发红、头皮发热。因为那跟疯了无异,太不像正常了。就在刚才,他已跟鬼蝴蝶打得你死我活,比这场暴风雨有过之无不及。 当鬼蝴蝶的脸一出现,恨意瞬时窜了上来,满心恨火,叶凌什么也不考虑了,一股脑地发泄发泄再发泄! 暴雨洗刷掉脸上的血污,他才迟迟缓过一丝的神来。却还是有些怔怔的,一念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都知道玉苍龙復甦意味着什么。但它醒得实在太突然了,令人防不胜防,亦是逃之不及。十年前那次,玉苍龙仅仅是惺忪的半醒状态,清夷司就出动了全部战力,才令它平息于死寂。 玉苍龙好像很不满这次的甦醒,龙尾不停地摆来摆去,十分暴躁,仿佛不将吵醒它的东西拍死不罢休! 只不过这一回,恐怕再上十个清夷司,也不一定打得过了。 高耸云霄的帝都大厦被四只大爪抓得千疮百孔,大片大片残垣断壁从它的爪下纷纷坠落。而地上千千万万的人们闻声仰首,刚看见天降的巨石,根本来不及避让地就被砸成一地肉浆。更别说从大厦掉下来的人了,绝对,毫无生还可能! 险象环生。叶凌吞了吞干枯的喉咙,大雨下他看不清人们的状态,迷迷濛蒙的,思绪徒然乱了。本能地想开口下令,喝声「大家冷静!」,可看方圆百里,人潮嘈嘈,又叫又躲,又哭又摔,又是肉泥成堆,又是悲戚到极点的光景…… 叶凌觉得那声「冷静」纵然说出口,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想搜寻鬼蝴蝶的影子,心里想的还是:如果能在今天将这贱人消灭了,将帝黑的老窝一举端了,那么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难以化解的恨意,或许,就能从此释怀了。 敲定了这个心思,叶凌手扶剑柄,跌跌撞撞爬了起来。这时,一道极其逼人的威慑力当空滚滚噼下来,叶凌不明就里地抬起头。祸机迫切,手中长剑被人一把抢走了。浩浩的剑气席捲而过,面前传来铛的一声清越之响。 第127页 只见一名高个白衣人手挟着他那柄青色的宝剑从余光中跃然而出,挺俏纤长的背嵴出现在叶凌的视线上方。 乌黑髮丝随风荡荡,白色衣摆随雨猎猎。 剑体光辉遍布,与龙尾一触,两边的空气霎时捲成了一个大漩涡,异能丰沛恍如涟漪,激出高低起伏、刺目可怖的光环。 仿佛被强有力的磁铁牢牢吸附住,那白衣人的手一时半会儿脱离不开剑柄,剑锋又无法离开龙身,人剑龙僵持不下,异能余波雷霆般地冲击在白衣人的身上,衣摆疯了一样晃荡。 叶凌被白衣人的背挡住了一些,受的冲击力较小。,他放下额上的手,细细端量了白衣人一阵,毫无生气的瞳孔骤然一缩,颤了下皲裂的嘴唇。前方徒然间爆炸! 剑在白衣人震飞的半道脱手而飞,凌空打了几个翻,沉沉地斜插|入土。 摔完滚完,颜夜定了定发晕的脑袋。多亏青剑异流护体,他伤的不太严重,好容易四脚并用爬到叶凌边上晃醒了他,颜夜早忘了自己还是个「死人」。见叶凌睁开了眼,他气不打一处来,揪起叶凌的衣服恨铁不成钢:「你煳涂了!愣在那儿干什么?不反击也不跑,等被扇成稀巴烂吗你!」 吼了他几嗓子,叶凌黯淡的双眼赫然睁大,这个活见鬼的面孔,何等生动鲜明。他却一点也不喜、不讶,两眉间徒转暴戾之色,眼底怒光乍现,悽厉大叫着扑上来,伸手掐住了颜夜的脖子。 他这一扑,力大无穷,把颜夜整个压翻个个儿。目呲欲裂道:「你还敢回来?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是叫你滚远点儿吗!你回来干什么!你又想打什么企图!祸害谁!?要不是因为你,帝黑怎么会盯上晚盈,晚盈怎么会出事!当初还不如痛快点儿直接把你交出去,也好过让我全家跟着遭殃!你把小晚给我,把她还给我!」 晚盈。苏晚盈。指的便是那位「无意中」横死在帝黑碎块万段、被帝黑连夜精心打包潜还给叶凌的亡命妻了。 「你是成心的吗?专程回来看我的笑话……」和那天叶凌拆开礼盒时的声音一样的悲哀。恨不能把颜夜瞪死,戚容满面道,「清夷司也是我也是,到头来,都搞得这么狼狈,到底他妈的图的什么!?帝黑、吞尸客、还有你……都想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哪。颜夜啊,这都什么事儿啊,你快饶了我吧!实话说我他妈一点儿不想抢什么狗屁尸体,你爱死哪死哪去!谁理你!可是,我到底还在坚持着什么……我到底在给谁报仇?」 在叶凌一双断绝希冀的眼眸里,颜夜看到了自己彷徨无助的面容。 叶凌道:「颜夜你这个人——真是死都死不清净,活着给人添麻烦,死了还得连累人!我好累,我巴不得管都不要管你。我掐死你,掐死你我就解脱了!」 第57章 最后的绝路2 颜夜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叶凌会拿叶夫人的事针对他。 换作以前,听到叶凌要自己去死,管他是被愤怒沖昏头脑,还是真心这么想,颜夜必定把性命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双手献出。 两人肉搏一阵,颜夜眼中却是惊惧交织,犹豫不决了。手不假思索回掐上叶凌的脖子,艰难地出声叫他。 他也不晓得自己在害怕着什么。 非得说个理由的话,大概是以前的他无牵无挂,无所依恋惯了,总觉得生命随遇而安就好,不执着。而今,他的身边有了牵挂之人,彼此都珍视着对方,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离开那个人了。 剥异后,颜夜的力气大不过叶凌,见他表情更残暴,力道愈野蛮,哪里还有昔日「清夷司令」凝肃凛然的可敬形象?喉管像是掐开岔了般,颜夜觉得下一秒就要命丧于此了。 这时,目光越过叶凌的肩膀,窥到一物,通红溢血的脸霎时褪个净,他说不出话,心内大唿:「不要!!!」 说到「不」字,长长的红物恍如一道闪曳的赤红雷电,穿透了叶凌的胸腔!浴血后,满意地抽回,转瞬即逝。 受了疼,叶凌涣散的瞳孔终于回了光,落在颜夜沾满泥泞和自己鲜血的脸上,立即撤手。后者吐了口气,手快地搀扶住上半身欲倾未倾,将坠未坠的叶凌。 不久,头顶上响起了明晰的人声。那人似乎是跑急了,唿吸匆促,焦头烂额道:「老师,你跑那么快,怎么也不等等我?」一副对满地狼藉事不关己的神情,旁若无人的语气,完全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 两人即将走到的洞穴尽头逐步现出了光亮。他们本来手牵手在洞道里走得好好的,一声嘶鸣石破天惊,撼动大地,连深置于帝江中的洞道都为之颤了一颤。 邱颜都不约而同地要保护对方,邱觉面不改色,一心一意放在老师身上。在他看来,不论什么异状,只要不妨碍到他们,全当狗屎,不予理会。颜夜立马听出这是什么东西在叫,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不再慢悠悠地熘达,疾行两步,翻出洞道。 邱觉:「老师?」 颜夜提心弔胆,是以心无旁骛火速赶往帝黑,以为邱觉跟在了他身后。折返路上,歪打正着偶遇了落难的叶凌,命悬一线之时,颜夜如有神助地将他救于生死攸关。再看周边,早已酿成一片尸横遍野的乱葬岗了。 一听这熟稔的可恶音色,叶凌微微抬起了脏扑扑的头,眼睛在头上的两张五官上犹疑不定地来回扫。先看颜夜,似是有些煳涂,缓缓地道:「你......」再看邱觉,又道:「你们......」 第128页 颜夜心事重重,对于斯情斯景,拿不准是该闭嘴装哑,还是该解释一两句。也拿不准该从哪里解释起才好。 最后,他道:「.....叶凌。」 好在叶凌体质天生过人,身体机能强悍,无论觉醒时间、异能形态、生命力耐受力、心脏位置等等等等,皆与普通异能者有别。 似乎不敢确认眼前的生物是活的,他两眼仍是空空,松懈下来后,嗓音粗粝道:「颜夜.....你,是人是鬼?」 不忍心看他了,颜夜俯下头小声一字一字道:「我是人。」闻言,叶凌捂着胸口突然后脑着地,仰面朝天,肩膀颤了颤,好像在笑,却不笑出声。 颜夜心头一片惨澹:「完啦,他笑得瘆死个人,绝对有问题!难道叶凌这么强悍的人也能给刺激疯了?跟尔见一样脑子不好使了?这可怎么办?我、我也需要对他负责吗?.....看样子是需要的,正如叶凌所说的,都是因为我......」只能沉默地等他笑完。 叶凌道:「你是人,你没死,还活着.....太好了,没事,没事...你平安就好,你平安就好。」连说了两遍「没事」「平安就好」,与方才还疯疯癫癫往死里掐他脖子的状貌差了十万八千里! 叶凌这个状态从容得忒不对劲,颜夜惴惴难安道:「你不想听我解释一下吗?哪怕让我说清楚一件事?」 叶凌听若惘闻,直勾勾看天道:「我不是因为疼才醒的,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清醒的吗?」问完,睃了一眼云里雾里的颜夜,一刻不等他思索,凉凉一笑,「是你脖子上的东西。呵……我知道你颜夜一向能耐大、了不起。你在外面海阔天高任鸟飞,你有自己的想法,我管不住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管不住你。唉,都赖我,当初是我执意拉你过来的,就应该想清楚要承担什么后果。你确实没做错什么。」他自问自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邱觉眯了一下眼睛。 清醒之后,叶凌一直都没有大声骂过颜夜了,口气称得上和善,仿佛旨在提醒颜夜注意一下分寸,之后的语气里,全都是自责。见他「死而復生」,重现世间,也没表现得很诧异,还是一如既往地迅速判断出事态,冷静下来。 叶凌过往可是动不动就骂得他狗血淋头的,怒其嬉皮笑脸、不务正业。那时虽有责备,大多数却是充满关切的暖意,并非真心怪罪,这一点颜夜不是感觉不到。是以,他通常不以为然。而今次不知怎的,颜夜听出了叶凌对自己的痛斥之意。 他把右手在颈侧搓了搓,没有东西啊......颜夜有意无意瞄向杵在一旁黑着脸警戒着玉苍龙和叶凌的邱觉,两者眼神交契,一道白电倏然晃过脑中,颜夜脸色剧变,由白至青。 看黄片打飞机被亲爹推门逮个正着而自己无处可逃的死亡现场,就是如此窒息了吧?!!! 颜夜忙道:「叶凌,不是的,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原因的,我可以从头到尾向你阐明一切!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那么......」 叶凌洞察力这么强的人,怎么可能瞧不出端倪?一天之内,叶凌已经不知道自己嘆了多少次气。 这一嘆,有痛心疾首,还有大失所望。叶凌竭力仰起脖子,朝他痛恨道:「你啊你啊!你就气死我吧!」 把叶凌抚到就近一颗半零不落的残树边暂歇。捂着伤口刚靠上去,叶凌的另一只手就唯恐避之不及地打开颜夜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 颜夜强颜欢笑:「你是不是觉得特离谱?很难以理解?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怎么就是我?没想到我堕落了?究竟为什么?挺搞笑的,是不?」 可是,人这一生,就是会经歷成千上万个「为什么」,抓心挠腮苦思冥想,死去活来嗷嗷大叫。 不得不承认,真的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能找得到答案的。 因为,有些答案自在心中,只能说给自己听。执意给他人解释,搞不好换来的只会是不被谅解的讥责,终是苦恼了自己。 事已至此,叶凌还是似懂非懂地问他「为什么呢?」。颜夜缓缓地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啥原因,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因为不早也不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里,遇到了就是遇到了。」说完,心底莫名涌上一阵轻松惬意。 颜夜道:「而且,我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一个轻佻的声音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也够命硬,被折磨成那个烂样都能活?啧,世界一大奇蹟。」赵群从另一棵巨树后施施然出现,颜夜凝眸看去。一大波赫衣人相继从各个隐蔽的地方现身,将叶颜两人堵在严密的包围之中。 「好像是有这样一种能力的——利用原身的异能源打造如出一辙的模型。哈,想不到那个吃里扒外的怂货,竟然拥有这种力量,实在让人羡慕嫉妒恨。唉,我怎么才明白过来,笨死了!」赵群敲了敲脑袋,懊恼无比。此时,血绫已奔到了人圈之上。 邱觉正与龙尾交峙,刚将它击出外围,打偏数尺,可算腾出空关注老师这边了。如果不是异源受损,他大可一边打龙,一边打帝黑。可惜,目前仅能驱动一条血绫,他无法两头兼顾。 血绫不及以往数量惊人,威慑却依然兇勐,游刃有余,招招见杀气,半点不含煳。乌云密布的人圈中几十个黑衣人登时被卷上天去,血雾溅洒纷挥如雨,从人圈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第129页 赵群把随手扯来挡枪的部下丢到一边。只见那人的正面像是被万剐千刀一般,凌乱成稀不稀稠不稠的肉煳,倒在地上痉挛了几分钟,终于不再动了。赵群惊心动魄地泄口气,道:「受了伤还这么能打,可怕可怕,怪物都该死。」 颜夜道:「说起『下流』,倒是你比我更胜一筹。恕我直言,你更该死。」 远远地传来一声「老师」,听上去十万火急。颜夜往上看,目中全是密密麻麻金光万丈的巴掌大的鳞片,一眼剎那,侵吞了他全部的视线,什么景物也看不见了。 ...... 「颜夜!别装了,起来吧!」 粗暴打醒了颜夜,一剧烈活动,叶凌胸口浓艷的血色洇开更大了。叶凌呆滞一下,突然哈哈大笑道:「你救了我,现在,我又救了你,这下,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吧!」 颜夜本来挺感激叶凌搭救他的。听完这席话,他眼底射出两道阴冷的寒光,推了叶凌一下,气沖沖道:「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讲什么欠不欠?叶大司令,请问你数得清吗?你还得完吗!醒醒吧,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他妈几辈子都还不清了!少以为老子看不出当年鬼头蛇身纹是你动的手脚,鬼知道你在我身体里注射了多少东西才把那玩意儿消杀了,真当我是白痴瞧不出怎么回事?若非你先打我的注意,没准儿叶司令早就能享受无比美妙的天伦之乐了。」 颜夜拿手背抹掉面颊的血迹,抹完更花了。绕过叶凌,提起他的后领三步并作两步拖到一块坠落的钢筋石板后。那里有一处砸塌了的槽洞,可容纳百人有余。足够给叶凌当一时的避风港了。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给你,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没空搭理你。」无视叶凌的表情,颜夜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转身,便投入一个勐烈的怀抱里,邱觉的手臂把他锢成一个别扭僵硬的姿势,心急如焚道:「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有好好努力镇压玉苍龙的。只是...只是刚才教训帝黑的时候不小心被它趁机脱逃了。我不是故意放跑它的,都怪我没看住它。你别生气,下次我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老师,你消消气,你打我消气......」 看他担惊受怕任揍任踹的小心态度,不时抬起眼怯怯地观察自己。颜夜听入耳中,脑门冒出黑线。 发抖就过分了吧,犯得着怕成这样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叶凌在旁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们,颜夜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一边拍邱觉的背为他顺毛,一边暗里使劲搡他出去。 「没人说你是故意的呀,干吗对我道歉?你是为了给我解困才分散注意力的嘛。就算你真的犯什么错我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还是会好好待在你身边的,别太紧张了笨蛋。」 临到出口,叶凌在后面叫住了他:「喂!」丢了个东西过来,碧绿色的弧光一抹而逝,颜夜将它稳稳接在了手中。 叶凌道:「去吧!」 不知何时被叶凌重新召回的无形青剑,安静地待在颜夜手心里,剑尖指地,颜夜往前迈了一步,和邱觉并肩站在了一起。 玉苍龙的一只前爪已经离开了天宫塔,两颗火红灯笼般的眼珠仿佛喷发着滚烫的岩浆。它昂首伸颈在灰色的苍穹中吞云吐雾。 玉苍龙已有百年不鸣了,须知,低吟和高鸣是有本质区别的。但凡它鸣这一声,那必然是地覆天翻、骇浪惊涛的末日之威!眼下无论是谁,听到这声咆啸后,胆小无能者,无不吓个魂飞天外,跪地求饶直喊救命。胆大迎击者,亦都面如死色,抽身退缩一逃再逃。 再对比余光里的男子一副对世界万物满不在乎的寡淡无味脸,心不在焉地目视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颜夜莫名觉得这一幕反差滑稽至极。噗嗤笑出声,问道:「不害怕?」 那两颗黑熘熘的眼珠里的心不在焉在淡淡转向颜夜时散化,依旧没什么表情,出奇的沉静:「怕。」 颜夜道:「怕什么?」 邱觉如实道:「怕老师生我气,气得你想离开我。」 颜夜不说话了。倾身凑近,左手捞过邱觉的衣襟,拽过来一点,在他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道:「现在呢?」 余温尚残留,柔软犹可触。邱觉眼睛眨也不眨,脸却染上了一层浅红。 怎么原来这货还会害羞的? 邱觉道:「...还是怕。老师,怎么做才能不害怕?」 颜夜放开他:「哈哈。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你没有不正常,从来没有。」 「尔见,等事情都结束了,你想带我去哪儿都行。我跟你走。」 第58章 最后的绝路3 清夷小分队死撑了好一阵,终于精疲力尽,再难坚持。十丈高的蓝色屏障在玉苍龙的压迫下,彻底支离破碎,人群如重石落水的水花,朝四下迸溅。 福七七飞出了老远,途中还撞翻一人。那人在下面给她当肉垫,两人都眼冒金星。下面那人身体素质更强些,率先惊觉,暴跳如雷掀了一把双眼转圈的福七七。一把没掀动,那人气不消,又往她脑壳「梆」的给了一记爆栗:「滚开!死肥婆!」福七七一个暴击腾地起身,脑门和上面那人的下巴撞个头彩,捂头苦叫:「嗷啊!哪个不长眼的龟孙王八糕手贱敲老娘为数不多的头毛!」 甫一转首,贺伽冷着一张铁青铁青的黑炭脸触目所及。 第130页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福七七可没忘记不久之前自己那之力的惊天巴掌扇在了哪里,哪敢再嚎。全身剧烈一抖,坦然失色,当下双脚搓地狂退三米。 范乐乐躺在附近的废墟上,被福七七肆虐的杀猪叫震没了半条命。不敢再躺尸装死,勉力爬挣,一脚蹦过去,只身插到她和贺伽中间,转向贺伽。却吓出了一个非比凡响的抽象表情。 看对方来势不善,面孔更不善,范乐乐瑟瑟发抖道:「别过来……你敢打女人,你就不是男子汉!书记在天有灵,会瞧不起你的!你再往前走一步的话...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她就...书记就.......好吧!反正我范乐乐怎么都逃不过今天了,与其被什么东西扇扁,宁可跟你死嗑到底!反正帝清帝黑势不两立,死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我去向书记交差了。福,我拖住他,你走吧!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同事!」 福七七在范乐乐身后眼角泪光闪烁。贺伽一步一步紧逼而来,两人一步一步后退开去。她哪里不知,范乐乐嘴上说拖住,却是无论如何都拖不住了。他们早就没多余的力气能再跟别人打架了。对上帝黑人,他们的结局唯有死路一条。 死亡近在咫尺,逃不开,躲不掉。福七七心一横,站出来与同伴视死如归。突然,暗影蜈蚣张开兇残大口扑了过来。她心说活不成了,闭眼睛不再反抗,任它撕咬个痛快。 然而,她等了半天死,竟未有意料之中的任何痛感,背后却传来一阵阵撕咬声。 两人双双回首,所见极吓。七八只吞尸客被那暗影蜈蚣左右一扑,不消片刻便咬了个灰飞烟灭。十足威风。 只是,一瞬之间,福七七和范乐乐仿佛重新回到了——清夷司被吞尸客剥皮取异的那一天,那悽惨壮烈的一天。 这些「吞尸客」,是曾被吞尸客取代了的「同事」们。异能源一碎,肉身一齐碎化了。 贺伽在他们背后没好气地哼道:「她扇了我耳光,现在又妨碍我办事,我扁她两下出气不是应该的么。凭什么我要这么老实地挨揍?」 便在此时,云端忽现异响,竟然又是一声龙鸣!三人纷纷堵上耳朵,放眼而望。短短时间内,一前一后两声龙鸣。可谓是见证了歷史。第一声,帝都沦陷,第二声,难保不会冒出哪些大灾难。贺伽楞然地看着天上的东西,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怪物?」 他听到的是龙鸣,看到的是巨龙。但他潜意识里,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东西单纯地定义成镇城兵将玉苍龙了。只见龙嘴中吐出了浩浩荡荡的黑物,一浪接一浪高。乍一看是壮阔的黑色云雾,可稍微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不就是—— 三人异口同声道:「吞尸客!」有如蝗灾过境,蔽日遮天,势不可挡! 万万想不到,玉苍龙竟然就是吞尸客的发源之地! 吞尸客在天上拥挤着,绕着不断吞吐黑雾的玉苍龙盘旋,愈积愈大,鬼嚎压城,漫无止境。 所有人都被这世界末日一般的画面震撼得不知所以然时,遥远之处,一道奇长的银白光梭忽而逆空沖霄起,一往无前直刺苍穹,在乌泱泱的黑云中豁然噼开了一束明朗的天光,洒向大地。 吞尸客似乎很忌惮这道银梭,被冲破后立马飞遁四散。但它们散得再快,照样被这道飞扬跋扈的梭横冲直撞一扫尽灭,仿佛一支所向披靡的箭矢,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它前进的方向。黑雾挥散得差不多了,银梭一刻不歇,径直钻进玉苍龙的咽喉。 那光太强盛,灼得人们眼疼,用手遮一遮还来不及,想窥见光中景状,属实是难。但是,有一人却道:「别这样...大佬,你们....一定要这么做到这个地步才行吗,真的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这声音听着含着浓浓的伤心和悽怆。三人转身,一个浑身脏兮兮像乞丐一样的人一颤三晃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他右边的脸颊血肉横飞,眼眶的地方还隐隐约约显露出了白骨,噁心又吓人,当真是满身血腥,不忍直视。贺伽对这种伤痕颇有心得,他切身经歷过,一眼看出是吞尸客的手笔。料得这人多半也是半路碰上了吞尸客,从它们手底下死里逃生出来的。 虽然毁了容,但三人还是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回魂手。 回魂手疾走两步,两只手逮住了贺伽的衣服,不晓得是疼的还是累的,整个人跪到了地上,咳了两声,抬起那张血汗泪交融的脸,语无伦次道:「他们要和玉苍龙同归于尽,阻止他啊......吞尸客不是怪物,他们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吞尸客不是不可以变回来的。但玉苍龙一灭,他们就真的沦为怪物了!」 一通话说得云山雾绕摸不着头脑,贺伽听得也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他们?他们该不会是......」 回魂手含泪点头道:「就是他!你的队长,你们的书记,他没死,一直都活着,」说一半,又抓着范乐乐道,「探诡是不是在你这儿?」 三人听罢,一个赛一个的惊吓。想问的谜团太多,眼下根本来不及多做盘问。范乐乐依言手忙脚乱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钟罩,只见透明的罩壁内原本微弱的幽蓝在他拿出后大放异亮,像个大光球,一个劲儿地撞击同一个方向。诸人循着一望,那个方向所指,正是玉苍龙。 这就说明异能素的主人离它非常近了,并且迫在眉睫。回魂手道:「那个洛小轩已经进入龙身里了。他手上有颜夜的异能源,等着他自投罗网,代替他成为新的『颜夜』——」 第131页 贺伽打断道:「放屁!我看他是想屁吃!」 回魂手道:「求求你们,带我过去好不好。我还有用处,我一定可以挽救些什么!」 据说玉苍龙在初代异能者时期就存在了,是无数异能素集结而成的能量聚合体。凡人若是进去,则直接在异能洪流里瓦解腐蚀,泯然于世。 四面八方塞满了吞尸客摧枯拉朽的嚎叫,颜夜和邱觉周身笼罩着一层浓艷的异光,那是剑气和血绫厮杀过快形成的光影。有了这层保护罩,便不怕腐蚀了,挨到异光的吞尸客,悉数屠杀。 头一次打入龙体内部,比起害怕,颜夜更多的其实是好奇里面的样子。玉苍龙再怎么强悍无人能敌,终究是个异能产物,并非完美无缺的。既然是个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有提供它能量的核心源头。 这次闯入龙体并不是他武断决定的。颜夜不是不明白,他们这一趟下去,逃生的机会堪称渺茫。 但是,有一秒钟的念头,颜夜当真有种自己在当英雄的自豪之感。 其实,他一直都挺臭屁的。常常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干出个可歌可泣惊艷世人的轰动壮举,好让大家夸夸他、记住他。如果能顺手拯救一下世界,做个当代楷模啦、人类救星啦......一边瞎晃悠一边和谐社会,当腻了就退隐,回去继续做个平凡人,悠哉悠哉好不快哉,那才叫不枉此生了。 于是,他就一直这么暗搓搓地想啊想,揣着一个有些愚蠢,有些幼稚的小心思。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太神经,没眼看,无厘头蠢爆了。给他人听着了一定会被嘲「醒醒吧,少做白日梦了!」「扯淡呢,绝对会扑街!」,或者更不客气点儿的「救世界?就你?你算哪瓣蒜?先救你自己吧哈哈哈!」所以,他也不敢把这些话对关系还不错的叶凌讲。 明知道不可能实现,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毕竟,谁还没有个中二梦怎么滴了? 眼下这梦想嘛,算是实现个半斤八两了,不赖不赖。就像颜夜以前常说的,「事情完成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看造化。」 而倘若他完成梦想还能幸运活着回来的话,颜夜敢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会深深地爱上这个世界。 热血朝天地想罢,他更紧地牵住了邱觉。谁知,这一牵,没有牵住任何东西。颜夜痴望着空空的左手,恍惚了一下,停下来了。身边一个影都没有。 他自问没有松手,始终与邱觉共行。邱觉也恨不能抱着他走,根本不可能一声不响地放开他招唿都不打。可人就是这样凭空消失了,自己居然一点儿都没发觉! 他不像叶凌遇到多离奇的事也能快速沉着下来,况且,出事的人跟他关系非同一般,颜夜只能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太慌,从而方寸大乱。 他没有开口唿唤一声,总觉得唤完如果不是想要的结果,自己宁可凄凉地胡砍乱砍撕心裂肺。现下,颜夜确定了,这玉苍龙果然有古怪! 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此刻站着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受到攻击了。邱觉不见了,吞尸客一併不见了。 在原地徘徊和继续前行间孤零零地踌躇了会儿,颜夜强打精神,选择提剑往前走。一滴冰凉的雨水从天空滴落,滑到他鼻尖上。颜夜摸了一下,抬首,不由怔然。头顶上罩着一片灰扑扑的云翳,银色的雨线密密交织着倾斜而下,不算大,但绵连不绝。迎风扑来。 不过,在这样一个空间内,出现多古怪的事都是正常的。自信来说,就是肖封在他跟前起死回生,他都不会大惊小怪的。 但是这个站在近处的人,却不是肖封。那人身躯比肖封高大,定定站得僵硬,一边头颅长发飘飘,一边头颅短髮纷飞,头皮下的面孔似乎也缝在了一起。一半明媚白皙,另一半则浓眉深目。不管哪边的五官都很姣好,放一齐拼凑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第59章 初代异能者 若非颜夜恰好认识这两张脸,且事先给自己打了「不论遇到什么一律归为扯淡」的预防针,不夸张地讲,是个人见着长成这样的脸,都得噁心个半死。 那人纹丝未动,杵在路中央,似乎在阻止他过去。颜夜有些懵:「幻扬,轻羽,你们干什么拦我路?死了这么多年了,就别老是不相让了,你们累我也累。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看似是一具身体,实际上,却是两个人。这两人,绝不会是诈了尸的许幻扬和宋轻羽本人。据说玉苍龙能够吸收世间各地的异能素,体内异能难以计数,力量无穷,所谓能量聚合体,便是这么回事。 就像人体的肌□□有记忆效能,异能之于人,本就是非同寻常物。一旦触发了某个点,异能素中的记忆很可能会以一种新型状态呈现出来。这个状态可以是一束光、一团雾、一个形状......总而言之,比凡人的身体记忆表现的形式更为鲜明。 如此一来,就可推测出:许幻扬最后吞了宋轻羽的异能源,两源合而为一,异能素散发,被玉苍龙吸收,为己所用。而他们自带的记忆、意念与这空间交融产生化学反应,是以阴差阳错造就了这样的怪奇形态。 见他们无动于衷,颜夜眉头立即皱起:「看到这把青剑了吗?我到这儿来,要用这把剑和这里做个了解。你们如果知道玉苍龙的内核在哪儿就告诉我,要么让开,否则别怪我再一次伤害你们。」作势挥剑斩散他们。 第132页 这时,许幻扬出声道:「队长,什么都不要管了,走吧。」颜夜边走边道:「那不可能。」 他口中又冒出了宋轻羽的声音:「太天真,队长,玉苍龙的内核强得你无法想像,这么些年,没人撼动得了,你也拿不走它。继续走,只有后悔。」 「是吗?谁说我要拿走,直接破坏不更省事?」颜夜与他们擦肩而过,反手迅雷一剑捅入那具身体里,侧睨道,「你的伪装太拙劣。饶是异能素弥留了原身生前的记忆,那也只是记忆的形态罢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对答如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可以亮出你的身份么?猜得不错的话,传说中的初代异能者,就是你了。」 缝合人被青剑捅穿了肚子,却不见血色渗出,可见这位也并没有「活」着。他背对着颜夜跪在地上,身子笑得发癫。搞不懂有什么好乐的,颜夜把剑往里捅了捅,怒道:「笑你妈!」 身份被识破,缝合人并不觉怪。手在腹中把剑反向一推,推了出去。施施起身,转身,安然无恙地含笑道:「既然都识破我了,还给我一剑?得,没捅死我,倒是把你部下留在世上仅有的异能素全都打散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跟他们多大仇?」声线与方才截然不同了,浑是妖娆戏嚯的意味。 初代者是异能界的始祖,开闢了全新的异能时代、开发了众多盛大的异能事物。据传,这只规模恢弘的玉苍龙就是初代者的手笔。在他死后,不知为何异能源被玉苍龙所侵吞。有人解读,这是初代者与世界同在的意思。 颜夜忖思:我随随便便诈了他一下,这就露了陷。看样子,传闻倒是不假。出言讽刺道:「不是我跟他们有仇,是你跟我有仇吧?不然,为什么利用我部下的异能素装成他们的样子给我看。这场雨想必也是你的结界,把我一个人堵在里面噁心我,大哥,咱俩有仇?」 缝合人哈哈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颜夜听他声音就心烦,看他顶着自己部下的脸哈哈哈更来气。五指骨节喀喀作响:「你没有自己的脸吗,用别人的脸很有趣?你已经无耻到没脸没皮了?」 不论是讥、嘲、骂、怒,缝合人都不受干扰,从始至终悦意吟吟,兴致浓浓,犹如带了一张假笑面。惹得颜夜烦躁难耐,闹不清这人究竟想干嘛,又不好莽撞地上去和他干架。 缝合人歪头怪笑:「有趣,当然有趣。用别人的脸可以干好多事情啊。嗯......能干些什么呢?比如当自己有不敢做的事,这时候,要换上别人的脸再做,胆子就变大很多了。这个招数是你想出来的,你不记得?」 他在暗指当初贺伽拿颜夜的人皮面具冒充绑架叶小智一举。当年,此事对外宣称是帝黑队长有意栽培部下,上级看好谁主动带上一带,在帝黑这种做法并不少见。尽管难免教人议论颜夜偏心,但他看得出来,贺伽具有绝对潜力。因此,颜夜出智,贺伽出力,事成之后,必然晋级。 那么有人问了,具体是何智何力呢?这个时候,颜夜往往会一笔带过,无意明说。贺伽知他意,更不会到处乱说。大家只知道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鬼蝴蝶很满意。结果最重要。 缝合人清楚自己的秘密事迹,令颜夜为之一震。看他略有动容,缝合人正中下怀,得逞道:「是不是特纳闷?」 思疑一瞬,颜夜就想通了来龙去脉,点头道:「明白了。洛小轩到手的我那个异能源,现在就在你那儿,你看了里面的记忆,清楚我的一切。你跟他们是一伙,你就是吞尸客的发动者。靠,你她妈的安的什么心?你有病?」 他又暴骂。缝合人照样不气,拍大腿狂喜不已,眼神充满畸形的愉悦,大力赞嘆:「聪明聪明!我有病都被你看穿啦!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病,我困在这个鬼地方十百八年,想出出不去,整天撞完东墙撞西墙,能不憋出病吗我有病!不过别误会,我跟你没仇。不单没仇,我还要感谢你,谢谢!你可是我的再生父母——恩人哪!来,恩人,请接受本人最诚挚的敬意。」趋上来和颜夜握手言谢。 简直莫名其妙。后者肯定不能老实地任他左右,面露戒防,出剑待砍。缝合人似乎能操控这里的数万异能素,只见他打了个响指,颜夜的胳膊腿立即遭三五人制服,把他按到了地上。往左看,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肖封和杜泽,往右看,是他曾经战死的队员们。都是认识的人的异能素聚合成形的。犹如一个个被丝线控制的傀儡,任意摆布,十足听话。 紧接着,下颌狠狠掐起,伏在地上的颜夜被迫仰首,一张精神污染的缝合脸侵入他的视野。 缝合人终于不再大笑了,也没火冒三丈,冷阴阴地肃容道:「你怎么可以回绝我的好意?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初!代!异!能!者!!异!能!开!山!鼻!祖!没有我,你们哪来的异能可以高人一等?啊?拒绝我,连鬼蝴蝶都不敢拒绝我,我让她死她敢不死?拒绝我,拒绝我.....」 撤了手,缝合人郁闷地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勐然凑到颜夜咫尺处,牙根痒痒地酝酿道,「我现在不要你死,我要谢你。『谢』,懂?我也是要面子的,你不接受我的好意,我怎么好意思提下一步要求?你是不是不满意光握手?还得磕头对不对?好好好。快,架他起来!」 几个「队员」奉令,轻轻松松架起了手无寸铁的颜夜,缝合人四肢扶地,「咚咚咚」在他脚下磕了三个响头。磕完握着颜夜的双手上下晃:「太感谢你了,虽然你是鬼蝴蝶养大的,却比她听话许多。帝黑有你了不起!」 第133页 在一头雾水中颜夜理清了一件事:这人不仅是个头号神经质,还是和帝黑、和鬼蝴蝶渊源极深的变态狂魔。 没有对比不知对方好。这位才是百分百真·丧病。邱觉那个顶多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颜夜头上打出一个问号,道:「鬼蝴蝶,她对你做什么了吗?」缝合人本来眉开眼笑,一听,瞬间想起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满脸的飘飘然登时撂个精光。转了个身,勃然大愤道:「哼,别提那个臭三八!让她死!」 「......」 惹怒他只须「鬼蝴蝶」三个字?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颜夜此刻受制于人,任人宰割,不能像往常那样猖狂了。得顺着缝合人说话。他不让提,好,那就不提。闭上了嘴。 缝合人合掌欣然道:「好啦,谢也谢过了,头也磕过了。你不是想救世吗,我挺你。有个最简单的法子,只要咱俩互换异能源和皮囊,你融入这龙体之中,替我镇着它。今后,玉苍龙由你来驱策。你让它往左,它不敢往右,你想它发飙,它绝不安静。从此笑看这神州大地,繁荣昌盛,是不是非常划算?来来来,恩人,救人救到底,疼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自说自话一通后,跃跃欲试地走了过来。 「等一下!」颜夜心念一动,道,「反正我是躲不掉了,但我也不想这么稀里煳地替了你。好歹我也是纵生的主人,没有我的授意让它强行易主,用起来不会顺手的,而且极易遭反噬。至少,在代替你之前,在最后的时间里,让我得偿所愿吧。能不能告诉我,我没印象救过你,怎么就成你的恩人了?你发动吞尸客到底想做什么?又为什么选择我?」 那只手即将伸到他的天灵上,闻言顿了一下,细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缝合人抚着额头深沉道:「怪我怪我,怪我太心急。不对,都怪鬼蝴蝶!」这时,眼珠子翻了几翻,雨歇,天晴。颜夜不动声色地观察,心道:莫非,他的眼球能控制结界? 缝合人啃着指甲苦恼地纠结道:「嗯嗯啊啊哦,该从哪里讲起好呢?其实除了初代异能者,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聪明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第60章 书记造孽呀 颜夜道:「初代帝黑首领。」 缝合人突然眼眶含泪道:「感人,不怪鬼蝴蝶这样对你青眼有加。要不是你为了帮我逃离,我真想带你一起走,重回帝黑东山再起,届时,你就是我最得意的助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这副皮囊的,我与你同在。」 颜夜勐摇头:「不至于......」 帝黑不减反增的变态脑迴路可算看出是从哪儿丫遗传的了! 不难猜。迄今为止,鬼蝴蝶都是帝黑的二代首领,假设缝合人所说为真,那么,连她都不敢反驳的人,让她死就死的人,手握这等绝对权威的,必然是她的上级,也就是一代目首领。 「知道就好办啦。」只见场景消弭,焕然一新。一座魁伟的白色城堡巍巍然屹立于前,与当今帝黑的状貌无二致,却比后者雪白崭新。显然,眼前这座尚建筑不久。 缝合人站在城堡的门前张开双臂道:「身为帝都首富的独子,我,要颜有颜,有权有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家僕统统为我倾倒,那时候,本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谁见了我不喜欢上我?所以,上天厚待于我。十五岁那年一场雨夜里,我和家僕在城堡的院子里玩耍,一道惊雷噼断了我躲藏的那棵树,树身砸中了我的脑袋。但是,我命大啊,谁能料到这一砸,不但没砸死我,雷还被我反吸收,激发了我体内的雷电之能。但和我一起玩的家僕们不知道怎么都煳透了。可能是被我无意中触发的异能波及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死里逃生,又觉醒了异能,你说我是不是个奇蹟?」 整个龙体都是缝合人的,想要搞出个什么名堂,自是信手拈来。于是他扬手一划,把旁边一棵壮实的大树一分为二,轰的一声,倒塌下来。 茂密的飞花落叶漫空飘舞,百转千折,从缝合人兇残的侧颜掠过。颜夜盯着他的背,静默不言。 缝合人目露凶气,道:「可是呢?就是这么一个奇蹟的我,居然没有人为我喝彩?不科学!其他人说我不正常,我忍。老爹老妈也怕我,觉得我是什么怪物,还找人研究我?我能不气吗?气得我只好让他们都煳掉算了!垃圾,老子这叫天赋异禀!从此,大家都来膜拜我,让我施捨给他们一点儿异能玩玩,于是我施咯。挥一挥手而已嘛,要多少我有多少。结果,好嘛,得我异能者,个个都觉醒了异能!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追随我,我当然开心啦。」 他抬高右手的食指,轻轻接住了一只扑翼而来的花色蝴蝶。那蝴蝶极通人性,轻飘飘地歇在他食指间,两翼开开合合,逗留歇脚。缝合人看着蝴蝶,道:「帝黑初成立时,追随我的人多得遍布各地。在一等实力面前,我就是他们的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你瞅瞅,还要什么异凡平等,能力不一阶级不一你平等得了嘛?哼,清夷司一帮蠢蛋真会痴心妄想。愚昧!哦恩人你不在我鄙视的范围内,你是活菩萨。」 草民不敢。不管是因为什么救了你,都让草民追悔莫及! 缝合人余光一撇,转向了这边,颜夜立刻把脸笑成一朵花:「哇,那你牛。」 缝合人道:「我牛逼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那时候本人风光无限好不好,帝黑从此一骑绝尘。因为我是始祖,他们的异能是我赋予的,同样我也能将它们抹杀。但是那个嘛,异能刚出炉,大家感到奇怪也很正常,免不了跳出几个脑残货妄图跟我对着干。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很怜悯世人的。狗咬我一口,我不可能回去咬狗对吧?所以我宽宏大量压根儿不跟他们计较。」 第134页 「我信心满满地说什么都要让他们刮目相看。然后,玉苍龙就诞生啰。那么个大块头,弄出来别提多累了。嘿嘿,大家领教了我的厉害,再也没人敢对我怎么样了。不过当时造龙造得还是太匆忙,留了一些瑕疵,没有我的异能支撑的话,玉苍龙很容易暴走。这怎么行呢?大家又开始不信任我了。我很难做诶!真是急得我彻夜难眠想怎么进一步改善。毁天灭地都没想到,我最看中的部下,这个时候竟然背叛了我!他妈的!因为看好她,我拿出一半的异能源分给了她。因为看好她,我放心地带她来看我的成果。结果呢?贱娘们儿趁我检查龙口不注意,一把给我推了下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贱人去死贱人去死贱人去死......」 纵然不明说「贱人」的名字,也能即刻意会他说的是谁。 缝合人在那边心无旁骛地暴打「鬼蝴蝶」泄愤。颜夜槽多无口,心头唏嘘了一下。他之前想不通,玉苍龙明明是初代者的杰作,别人进了溶了能理解,连初代者都能被它侵吞就很不可思议。至此,颜夜才算听出了一点头绪。心说难怪鬼蝴蝶会背叛他了。 人们求异后,接连觉醒了异术,就说明所有异能源中都包罗着初代者异能素。这跟基因遗传是一个性质,异能素在体内作用一天,无论延续多少代,始终都逃不出初代者的掌控。因此,不管他们持有多吊炸天的异能,恐怕都敌不过初代者。 也就是说,初代者不死,觉醒者们将永远受制于他,保不齐日后初代者动动手指,自己来之不易的异能从此不復存在了。 玉苍龙吸收初代者异能素获取安定,也能吸收附有他异能素的其他众多异能,大量异能素积淤在龙体中,愈积愈兇残。初代者坠龙后,仅剩一半异能源的他根本对抗不了浩大的洪流,不得不被封锁其中,自己把自己吞食了。而他的异源和记忆与龙身浑然一体,经久不衰,完好地留存了下来。演化成了现在的他。 缝合人把「鬼蝴蝶」撕得粉碎后随意扔到一边,嫌弃地拍了拍手,蔑然道:「等我出去了,首先拿死三八开涮,把世间所有的异能都回收到我手中,独享其成美。这一次,谁来求我都不分了,老子的东西,终归还得是老子的。」 异能者一代又一代繁衍至今,人数早已是当年的百倍有余。这要一次性剥夺全部,手握洪荒之力统治世界绝非幻想。 颜夜想法愈加坚定:这个人,一定不能给他出去的机会。万不得已,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共沉沦。 他一番深思熟虑,忽然思到了邱觉身上。眼波颤晃了一下,强烈的坚定一下子松动了。 场景再一次扭转开来。白堡发生了变形。 白色游轮的船舱一路蔓延至颜夜脚下。几步外的血泊之中,尔见左手虎口的血绫刺透了旁边肖封的胸膛。 看着这一幕,颜夜心头生出一股滋味,不知是苦是痛。缝合人眸中却乍现神采,很是兴高采烈地走过去,一脚踩在了尔见的脸上,摁在地上碾来碾去。 不想也知道这些人啊景啊都是制造的假象,如潮水来去,挥之即散。颜夜却皱眉道:「别碰他。」 他语气含愠含怒,缝合人一惊,扭头瞧他一眼,立时笑眯眯地想起了什么,收脚道:「啊哦——忘了你们俩是那个了。唉,真搞不懂你们怎么会那个,你明明不是那个吧?到底为什么会那个啊?你跟他有没有那个那个?那个的话是哪个感觉?」一大波「那个哪个」沖得颜夜头脑昏花,凌乱在唾沫星中。 请问正常人谁会问一个刚认识的人这种问题? 有事吗? sb啊? 颜夜道:「关你屁事?」 缝合人奇道:「怎么能说不关呢?太太太太关了!等会儿出去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既然我说过要尊重你这副皮囊,什么生活习惯啦,兴趣爱好啦,作息规律啦.....那是有必要了解透彻的。不至于人家看了ooc,那我做人岂不太失败了?虽然我不是那个吧,但我为了你,可以捨弃节操成为那个!恩人,你在那个那个的时候,经常喜欢怎么做,做什么,说什么?我好照葫芦画瓢。本人演技一流,保证和你本尊的一模一样,叫人察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或者,别有风味的也行?」 不是,倒也不必在这种问题上过分认真吧! 有毒。缝合人追问得乐此不疲,丝毫不管别人有没有心力交瘁。颜夜长吁一声,上扬嘴角赔笑道:「那个没意思,提它扫兴,浪费时间,不必探讨。不如你跟我讲讲,我到底是在『哪个』时候救了你?」 转到了点子上。缝合人静了一下,良久,碎碎念地走开了:「嗯恩人一定是因为那个太腥风血雨怕吓着我所以想保护我幼小的心灵不忍心说,但他以为处男很好煳弄吗?呵,人类,无知的生物,我要告诉他我困在这里无聊透顶早已看遍了人世间那个的记忆吗?我要开导他血雨腥风浑不怕,能爽一时是一时吗?算了算了,本处男纯情坚守了十百八年的贞操即将粉碎,在这之前,我还是尽量避免让恩人自责了,说点开心的给他听吧。」 我现在就想把你揍碎! 颜夜无以对答。请问可以先死一秒钟吗? 缝合人自己想开了,转身欣喜道:「就是在这里,你们唤醒了我。」 「我们?」 「正是。坠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精神意识随着肉体坠入了虚无,陷入沉睡当中。再次恢復意识,是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刻,一缕异能素吸进了龙体,它和这里的千万异能素画风都不一样,它前所未有的出众。世间怎么会觉醒出这么傲人的异能呢,很神奇吧?它刺激了我,把我唤醒。重新睁眼看世界,我体会到久违的舒畅。我倒要看看这异能素是谁的功劳。通过记忆,我看到了如下图景。」 第135页 他伸手指尔见,道:「是他!」又指颜夜:「是你!是你们哪!这小鬼爆发到极点的力量加上恩人你无与伦比的异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简直堪称神来之笔!完美,太完美了。这不就是我一直苦苦渴求却求而不得的力量吗我的乖乖......泪目了。有了这份力量,天下谁能奈我何?」 「可恨的是,这一次你们只唤醒了我,老子他妈还是整天雷打不动地躺着什么都干不了!如果你们像那天一样重来一次,老子就出去了!可恶可恶可恶我左等右等等到花开花谢,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你们就是不来了!啊?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抓着颜夜的肩膀摇来摇去,沖他撒泼打滚,颜夜晃得快吐了,心中叫苦不迭。转念间,他急中生智道:「好,我说!你也觉得它是来之不易的对不对,怎么可能轻易得到?这种稀罕物往往需要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尔见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才大爆发,他以前可不这样。我是因为看肖封不爽才放大招,平时也很低调。你看,错的不是我们,是我们遇不到第二个像肖封一样的奇葩。你再找个他那样的,我当场融给你看,你找,你找啊?找不到,就怨他!」 总之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把锅甩给肖封的唯一好处就是缝合人听多了真的把火撒到了肖封身上,大叫一声「去你妈的!」一腿蹬在肖封的肚子上,把他踹出老远。禁锢着颜夜的重量顿时轻盈了一大半。但他并没有马上放松,保持了原样。 缝合人把两个肖封合起来扁得没个形,又是一拳落处,肖封登时五马分裂,裂作了一盘散沙。缝合人舒服了,娓娓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年后,终于让我等着了。这一次的异能素还是没能融于龙体,压过了所有洪流,沖开了我手脚的桎梏。」 如果说第一次的唤醒令初代者感动,那么,第二次的解封直接让他兴奋了。然而他发现,这和当初唤醒他的异能素不是同一种了。初代者感到好奇,又去看了记忆。 颜夜道:「又是我?」 第61章 中二病也要把狗虐 缝合人笑而不答,颜夜无能狂吼造孽啊!颇为郁闷道:「好吧。什么时候?」 「洗白自己单挑帝清的时候。」 洗白? 记起来了。叶凌表面好心还他制服实际目的为挑拨离间那次。 那次,是颜夜有生以来的首次发作,他承认自己中了叶凌的圈套。他为了叶夫人报復帝黑都数得清自己挥霍的度。而那日,颜夜一气之下,却疯得不着边际了。完全没概念糟蹋了多少数量,但身体的负荷确实是在那一次超标的,并开始走向了式微。 这么说来,只要把人逼到悬崖边让他走投无路,人人都会发疯发狂的。「疯」本身,并不能定义为正常的对立面。 缝合人道:「本以为这回说什么我都能出去了,but!光靠你个人的威力,还是缺了点什么。凡事还得靠自己,我一整个人出不去,那就分开出去呗。于是我先拆了自己的双手,丢了出去,哈你猜怎么着,还真砸中一个倒霉蛋!可惜我常年待在这儿,吸了太多烂马七糟的东西,那傢伙应该是个凡人,消受不了浑浊的异能,一不小心把他侵蚀了,搞成一团黑,说到底还是他弱爆了。」 这便是吞尸客的雏形。 真是飞来横祸。造成这场灾难的根源,居然是「一双手」随意抛出来的。那个「中彩票」的人,当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初代者顺利开凿出了通往外界的一扇小窗,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决意捲土重来。他不断把混沌异强自植入凡人体内,赋予凡人异能,却侵蚀着他们,将他们归为己用。不过,当时帝黑帝清各自如日中天,异能群体庞大而纷繁,几个吞尸客在世间游荡,平心而论,激不起大风大浪。 初代者发起的第一次进攻,是带领一波吞尸客去奇袭帝黑。根据时间,恰好发生在颜夜监禁万年寮期间。他记得,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又是一些不自量力的党羽作乱,对此谁也没当回事,便只出动奇袭队前去清灭。怎料,奇袭队下场后,这支引以为傲的精英小队,折损极其惨重,最后得以生还的,仅剩一个人,贺伽。亦是落得半死不活。所幸吞尸客全军覆没了。 吞尸客战败激怒了初代者,还弄丢了一双手,气急败坏的他在龙体内大肆发泄。玉苍龙受他影响,也因而引发了异动。 听罢,颜夜不由得心悸:原来如此。还好后来帝清出面镇压了,要不然,当时就该世界末日了。 镇压成功后,帝都相安无事了几年,见况,人们渐渐议论纷纷:玉苍龙会不会就此沉眠下去了? 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再顽强的东西也会有衰弱的一天。人们不知,当年压制玉苍龙的力量正在被它日积月累的异流无声无息地削弱。 等弱的不能再弱了,初代者又开始想方设法地作祟。出于前车之鑑,也为一雪前耻,他这回学聪明了,卸了自己的左腿,保留了一腿。 这么一条大腿想砸不中人也难,果然,他丢出去一砸,就砸中了一位路过的异能者。 「这异能者啊,他就是没凡人好控制,费死劲!好容易才把腿接到他身上,多亏皮没侵掉,保留了个人样,累点就累点吧。」缝合人这时黠笑道,「说起来,本人的运气那是一向顶哌哌,绝非吹嘘。你说巧不巧,砸中了不说,怎么砸的又刚好是个有身份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谢老天爷。于是我利用他的身份美滋滋地混进那个组织里,成功接触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力量,呸....梦寐以求的恩人!」 第136页 尽管已经习惯了他阴阳不定咋咋唿唿的说话方式,听他说完,颜夜的头皮还是炸个响雷。大脑高速运转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缝合人突然扯过他的手臂,拖着他欢天喜地吱悠悠地转圈。 颜夜倒并非是束手无策不反抗,妥协是不可能妥协的。只是眼下火候未到,只好面无表情地随他转个够。 究竟是谁? 范乐乐?叶凌?许青阳?福七七?189?回魂手? 还是...... 颜夜沉吟道:「朴玉。」言毕,拖他转圈的手倏地撒开,颜夜「哎哎呀呀」抛飞了出去甩翻一堆人。缝合人在他身边用手帕抹泪,泪光汪汪地卖惨:「你终于学会叫人家名字了,以前都叫『小朴同志』显得我们关系好生分哝。」 噁心他妈暴打噁心,噁心裂开了!颜夜揉着摔痛的肩头爬爬起,另一只手往身后一摸,摸到了早已藏在背后的剑。哼哼道:「我现在信你演技一流了。什么鸡眼不鸡眼的中了你的邪,枉我还大言不惭地觉得小朴同志朴素乖巧,对她的死抱有一秒遗憾,原来都是错觉。」 缝合人一听不乐意了,叉着腰气唿唿道:「你也知道人家死得惨呀?惨你不替我教训那个死小鬼,还跟他那个那个?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从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妈的死小鬼偏偏这时候搅我的好事,下手没轻没重的!到现在我的心脏还是刺得好痛,痛死了痛死了。」 趁那边嗷嗷叫唤的缝合人「恨死啦恨死啦恨到不行不行啦」地怒咬手帕,这边的颜夜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下。 如此来看,帝江大混战当日,那条血绫千真万确不是沖他来的了。 当时三方都杀红了眼,战况焦炙,大家顾头不顾尾,谁也没精力管别人。颜夜的焦点自然都放在对付吞尸客和帝黑上。帝清的目的是一致的,故他理应不会去注意部下做了什么,或者,对他做了什么。初代者就是看准这点,挑了这个节骨眼钻了他的空子。 邱觉的焦点一贯是围绕着颜夜的,注意到「朴玉」暗中有意地接近他,意图不明,也不去想她是不是颜夜的部下、有没有理由害他,就放出了血绫,出手仍然是一击毙命。 帝江混战中,吞尸客的密度已经达到了可怕的数量。难以估计初代者的第二次回归,究竟投放了多少混沌异在凡人身上,残害了多少无辜人。 这又如何能拍板说「吞尸客是来拯救凡人的,为凡人正名的」呢? 缝合人帕子咬到一半,想起还有正事没办完,唿啦啦地撇掉,双掌併合放在颊边莞尔一笑道:「别苦思冥想啦,以后你一个人在这儿有的是时间想个够,来来,我们先把正经事办了......你怎么一脸嫌弃?是不是不信任我?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这人说话最一言九鼎了,等我出去了,你就能通过我的异能素看到我的记忆,到时就知道我有没有糟蹋了。」 光知道有狗屁用?就算糟蹋我也没法出来打你啊! 颜夜倒退了一步,凝然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选择我?」 「为什么选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缝合人眨着眼睛,道,「因为你与众不同,因为你无与伦比,因为你顶尖的能为能拯救我带给我希望呀!看到那个洛小轩了吧?仅仅得了你异能的千百万分之一,我再对他使用混沌异,就侵蚀不了他了!按理说那种下等庶民,皮一撕就碎早该被我腐蚀的了,没有哪个异能者抵挡得了我的混沌异。你做到了,明白没?这就是你的力量。」 「本来嘛,我最先看中的是你身边那位,那小鬼还别说,各方面都是我理想的参照,要是取代了他,我还怕成为不了万众瞩目的世界中心?但我绞尽脑汁就是他妈的接近不了他。恨就恨他太容易暴走了,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呸呸呸!真打击人家自尊心,我看他是註定没这个福气了。就是说我拿他没辙,可是他听你的话呀!那事情不就很简单了?听你的话不就等于听我的话?我让他干什么不就等于你让他干什么?明白没?这就是你的伟大!快,别犹豫了,牺牲你一个,称霸...咳,和谐全世界!」 「......」野心暴露无遗了!!! 「看了几十年别人的记忆,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颜夜低低笑道,缝合人表示疑问。颜夜一边说,一边从背后悄无声掏出了长剑,径直刺向缝合人眼球,「反派死于话多?」 剑气划过缝合人的眼角,被他急急偏头毫釐之差躲过了一只眼睛。颜夜神色一凛,吸了口凉气。他何尝不知,若这一剑没瞎了他双眼,再想出手可就难如登天了,缝合人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目下,颜夜可以断定,缝合人的眼球是控制结界的中枢。瞎了他一眼,结界已经开始有所松动,不像之前那么坚固了。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缝合人捂着左眼哇哇叫,「连你也坏我!连你也坏我!」颜夜心知此事拖不得,必须速战速决,废话不说挺剑又刺。缝合人被他摆了一道,全副警戒,轻蔑一哼,方圆左近赫然一批怪影在缝合人的指挥下突袭而来。 龙体内有多少异能素,缝合人就能调遣多少人马。眼看颜夜刚击溃一波,马上又填补上新的一波,根本打不尽。 他一个人再能打,终归是单枪匹马以寡敌众,面对这前赴后继的千军万马......他的胜算能有多大?但是,心里想着,颜夜斗志復燃,重新举起了剑身,情绪高涨地扫灭了右手边的黑气怪影,一朵白色的小花不合时宜地飘进了他余光里,颜夜侧目瞟了一眼,小白花跌落在他的掌心。 第137页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闲工夫接这个。这小花看着又干又扁,似乎被什么东西夹过,放置了很久,都不新鲜了。但他就是觉得眼熟。不由一笑。虽然这小花看起来很丑很脆弱,可是吧,死到临头却还有花来祭奠他,也是挺诗意的一件事,也行了。 缝合人闪到了他面前,眼底精光爆闪,胜利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右手迫不及待罩向他的颅顶。同时,颜夜的腰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把子缠绕,一阵急剧的失重后,整个人撞到了坚实宽敞的硬物上。他一抬眼,迎上了一副赤红的五官,口中吞吐着粗重的气,眼睛红得滴血,物理上的滴血。 颜夜吓傻了。对方却不管,再次粗暴地贴合他,把他往怀里揉,咆哮道:「杀了我吧!别再折磨我了,我恨你讨厌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真的抗不住了......」 最后一句沙哑着说完,紧接着一串刺耳的嘶吟,好像遭了极大的酷刑般,听上去生不如死。 一遇到「天塌了」的事情,他不会哭,但是会大叫,唯有无意义的大叫可以供他宣洩。颜夜从没听过邱觉能发出这样怪异腐朽的音调,心里头既是惊吓又是担心。连忙去摸他的脸,一擦看是沾的别人的血迹,血迹下的皮肤还是细緻完整的,安下心道:「没有人要折磨你,你不要老是瞎想。我很好,你也很好,到死为止,我们都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邱觉低下了头,难过地摇了摇,不相信。颜夜捧起他的脸道:「听好了,我不仅是你的老师,还是你的恋人,过去让你虚度的无意义的十年,我要用一辈子对你负责。只要你愿意,可以每天每时每刻地看到我,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回应你!抱歉,刚才我的消失,吓到你了......我也找不到其他好的办法让你信任我,只有这个。如果你能懂我说的,至少......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伤心欲绝的神情久久停留在邱觉的面容上。颜夜困在结界的这段时间里,也不是没想过:邱觉突然见不着他了,会不会吓得暴走?他的伤势已经不能由他暴走了。要是两人有希望能再见上一面,自己又会做些什么? 到现在,颜夜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但他已经身体比脑子快地行动了起来。温柔的触感只有一瞬间,满心的喜悦盖过了满嘴的腥味。 旁边四人在原地行注目礼良久,风吹不动雨打不折,下巴却整齐地砸落在地上,仿佛遭了亿万伏雷噼,人都裂开了。两人旁若无人且无情地碾碎着他们的三观,背后闪耀着圣光。 贺伽磕磕巴巴地出了声:「队长,你们,原来,是真的......」 话到一半,他没再说下去了。因为到这里颜夜滑了一大跤,呛了一下,转身见鬼道:「贺贺贺贺嘎?!泥怎么.....泥煤怎么......等一下!你会说话,你是人啊。」 贺伽抱着手臂道:「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吧?总而言之,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队长,以前你就随时随地让我大开眼界,叛变到清夷司,你更厉害了....还要我说什么?祝福你们么?」 颜夜左顾右盼,一个四壁透亮的保护罩将他们包在里面,隔绝了壁外震天的异流巨浪,他们目前的位置应该是位于龙体深处。眼下越接近龙源,处境越是艰险。 普通的保护罩实不足以护身,若是缺乏强有力的措施,到这一阶段,怕是人已经溶个体无完肤了。可见这罩非是以一人之力造就成的。 虽说不清楚他们几人怎么混一块去了,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就等于多份力量,众人拾柴把家还,总不是坏事了。 理清现状后,颜夜挥手扇风道:「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哎呀,瞧你客气的哈哈。话说小福小范同志,你们干什么贴着墙壁离我们这么远,不要害怕嘛,过来说话。」 范乐乐和福七七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猎物般,不敢动一下,两双眼提防着颜夜背后幽怨的东西,战慄道:「书记,你背后,有魔鬼...」 但颜夜回头只见得邱觉好像随时流下泪来的神情,惹人心疼外,并没看到任何「魔鬼」,费解地扭了头。范乐乐和福七七目击邱觉变脸的全程,瞳孔大震:果然是魔鬼啊! 在场这些人何止一次见识过邱觉手里「惨无人道」的病态做派,均忌惮不敢上前。那还怎么交流?颜夜觉得很没劲,不得不让邱觉在附近自己躺平望天睡觉打发时间,看他被洗脑了似的如此乖乖照做,再三确认不会失心疯发作,大家这才敢靠近一点。 五人围集坐成一个圆,商讨着各自不了解的要事。 贺伽没忍住偷偷瞟了一眼坐在那边无聊玩弄血绫的邱觉,他一会儿驱使血绫缠成小兔子的形状,一会儿又编了只小公鸡,胳膊肘支在腿上撑腮帮子,脸不红心不跳地观赏它们在地上玩耍翻滚。仿佛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自娱自乐的小孩子,对这边的动态全然漠不关心。 默默看了会儿,贺伽咋了下舌,咕哝道「怎么会是他呢?」转而郑重道,「队长,我不明白,凭你的资质和条件,我想不出到底谁能配得上你,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就因为你教过他一年,就要这么对你死缠烂打?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幼稚无趣又没人稀罕的臭小鬼,凭什么为了这种人赔上自己的一生,真不值当!」 第62章 作天作地把孽还 颜夜刚听了回魂手的遭遇,心中气极,这会儿正聊着自己在结界内的经歷,突然被贺伽插嘴打断,谈起了无关紧要的。一边听他义愤填膺,颜夜沉默了下来。 第138页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暗暗指责贺伽哪壶不开提哪壶,可都不敢出声劝架和稀泥,皮都绷紧了,心觉气氛不妙。 这时,颜夜启唇叫他:「贺伽?」语音不急不躁。后者经他提醒,肩头一震,一直没勇气抬起的额头不自觉地微微仰高,迎上了一双轻描淡写注视自己的眼眸。他没看到昔日因为自己失礼而面露不悦的严肃脸色,贺伽却住口不争了。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重点,对我来说,也不构成问题,」颜夜一字一句道,「重点是我喜欢他,所以他的一切缺点我都能接受啊。我也不想和他以外的人一起走一路。」 说到这里,颜夜左手扶着下颌,沉沉思考起来,「何况,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优秀?那是神了吧?我不过是一枚性格比较别扭的、打架比较在行的、脾气稍微恶劣的、长得有点儿好看的......普通男性而已?唔,算了,管他呢!」 他兀自耸肩摊手,乐得一派没心没肺,谁知贺伽见他对此事竟然掉以轻心,愈发觉得不可理喻,大吼道:「所以到底为什么啊?」 「啊?」颜夜茫然了一下,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喜欢他?哦。好吧不管谁来问我,我想说的,都是一句:『没有为什么。』没有就是没有啊,我能怎么办?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我当然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糟糕不讨喜,别人说他多难听,我就是喜欢啊!喜欢得巴不得现在就飞奔过去和他坠入爱河啊!......咳,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也是,「喜欢」若是有理可说,那就不叫喜欢了。人人都懂得的道理,人人都难和这个理和解。 颜夜态度已经摆得很鲜明了,贺伽有意劝说,却是无话可说了,但好像也不太满意,忿然咬了一下下唇瓣,看向一边嘀咕道:「真是便宜他了!」 四人默然。颜夜觉得可以了,点头道:「ok的话,我们继续刚才的讲。」 纵生和血绫两力合而为一激发出非比寻常的效力令初代者兴奋,那同理可得,也能令他悲哀。 大致听完了颜夜的前因后果,贺伽诘问道:「难道只有你们两个异能聚合,才能发挥出这种效力?这是什么道理?」福七七嘻然道:「命中注定的道理!」 这话可不中听,贺伽飞了个眼刀过去,道:「说这么多白搭,异能源又没在你身上,你也没法从缝合人身上拿回。这法子不成,换!」 回魂手弱弱地举起右手来,提议道:「还是有办法的,也许我可以试试看,好歹我也是有些东西的......万一呢?」 「哪有这么多万一?」贺伽否决道。保护罩上突然传入缝合人的声音,众人愕然抬首。 只见缝合人双脚落在保护罩上,他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用鞋底狂跺壁顶,暴跳如雷道:「万一什么万一什么?你们都是我的一部分没有我哪来的你们?还不快感恩戴德讨好我饶你们一命一群忘恩负义的杂碎!就凭几只小蚂蚁就想扳倒我,回炉重造一万年吧!全体异能者加起来我都不放眼里!......恩人哪!我一片赤诚地招待你给足你耐心,你却狗咬吕洞宾?啊啊啊太不听话,太不尊重人了!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他这几脚剁下来,一脚比一脚跺得狠,加上千万异流肆无忌惮地催化腐蚀下,没一会儿保护罩就给他踩裂一条缝,大量异流从缝隙处泄漏进来,贺伽急道:「快结障!别被这东西挨上!」 说话间,视线全被血绫的赤红色覆盖,他们在血绫结成的褊狭方寸里刚喘上一口气,目光一凝,全体又都勐抽一口气。 因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竟然多出了一个人! 缝合人举起双手来深表无辜,他没做声,大家却都好像听到他说「不关我事,是有人把我拽进来的!」。贺伽简直想哐哐撞大墙死一死,狂躁道:「妈的谁让你把他也罩里面的!」邱觉看也没看他,完全视为空气,双眸杀意彻骨,脑门青筋暴起,只见他瞳色迴转,血壁里突然掠出刀削般的长绞,从四面八方射向缝合人。 众人这才弄明白他的用意,邱觉是想在这里直接解决缝合人。而且,看这一条条血绫出得精准强劲、自如自若,不復往日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显然,这非是他们所熟知的暴走,而是邱觉的有意驱使。 他崩坏得快,恢復得也快,这般过人的体质不得不令人惊嘆。 大家转念改想,均觉此机会千载难逢,有血绫的加持,也许,在这里制伏初代者不是没有可能! 其他人心领神会,便纷纷上前捨命与缝合人拉锯。缝合人一边见招拆招,一边摆出猖狂的嘴脸:「杀不死我气不死你!不管隔多少年老子照样捲土重来!我是世界中心,我是异能之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统统给我下来陪葬!」 恰在这时,一道青色的弧线悄然闪过缝合人的眼角,噗的一声,虚形的利刃不偏一寸地没入他那只睁开的眼眶,连根刺下,破颅而出。 贺伽看到曾经的许幻扬和宋轻羽竟变成了这种样子,怎么说也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同僚,气归气,惊归惊,心底也情不自禁泛起了一丝萧瑟之感。 两只眼都瞎了的缝合人迅速被血绫牵制,其余人环伺在旁严阵以待。回魂手不言自明,来到缝合人前,手指化刀,在他泼辣的叫嚷中迸发出了刺眼的白光。 须臾之后,白光止熄,只见一枚硬币大小的湛蓝晶体悬浮于回魂手手心之上。范乐乐一声惊唿,口袋里的钟罩瞬间碎了满兜,裊裊蓝雾挤出他的口袋,一熘烟地扎入晶体中与之融贯一气,蓝色更加澄澈了。 第139页 「大佬,给你,这一次,不要把它弄丢了。」 「谢谢。」颜夜双手接过缓缓降落下来的失而復得的异源,五官映衬得灿烂明炽,炯炯生辉。颜夜呆愣住了,激动和震撼交织在胸腔,砰砰跳动着。 吞下异能源,颜夜运转了一下,默道: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那边,缝合人五花大绑得像条毛毛虫似的奋力扭挣着,血绫捅一下,他嘴里就故意□□「好棒!」「啊哈!」「用力!」等词彙,叫得人浮想翩翩。众人不是汗颜就是脸红,邱觉黑着脸往死里殴打他。颜夜兀自心想,缝合人说得对,这样是杀不死他的,除非破坏给他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中枢龙源,才能彻底断送他。 贺伽有意无意地瞄颜夜,别提多心塞了,也清楚凭他是没法令颜夜回心转意的。丧了口气,道:「队长,你们这是要去那儿了?你这一去......」 颜夜接道:「我这一去,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可是,贺伽想说的不是这句,话被堵了没有办法。这些人何尝不晓,颜夜这一去,意味着什么结局。只是,不管生机多渺小,至少颜夜还坚信着——「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把这份信念传达给他们了。 摊开了说,要不是他和邱觉的缘故,初代者就不会甦醒了,后续一系列的伤亡、灾难和麻烦也就不存在了。 即便这是他们的无心之举,即便这是颜夜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局面,然而,它还是发生了。 一报还一报。自己造的孽,终究要自己偿还。谁也帮不了他们。 颜夜道:「我们一走,血绫就不会在这里作用了。拖延缝合人的任务,势必还得靠你们自己,我会尽快完事的,你们尽可能地坚持住。用不着灰心啦,终有一天,我们会在这个世界里见面的,希望到那时,你我都能放下介意,轻松惬意地走一遭。届时,我们再好好地相处吧。」 相见不难别亦不难,这句话说起来很矫情,但必须承认,听上去很美好。 换成了颜夜的异源后,两源结合激发出前所未有的阵势,流光利梭中,两人往最深处的龙源奔赴。而现下,颜夜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 曾经朴玉为他包扎受伤的手时,是不是趁机往他伤口里下了什么东西? 颜夜受过伤的手指自异能源归体后,就开始隐隐发麻作痛,然后,演变成现在的钻心之痛。颜夜不动声色地低垂眼睑,看了一眼那只揽着邱觉的手,头皮蓦地有什么炸了一般。 手指上的皮肤以昔日的伤口为中心,正向外无声地侵噬着,裸露出下面殷红模煳的底色,根本不能够蜷曲指节。而且他发现,越接近龙源,皮肤侵噬扩散得越快!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生生地剐皮,说不残忍是骗人的。邱觉余光注意到身侧的异动,眼眸忽然斜射过来。看向亲近地靠在他身上的脑袋。 他定睛一看,这个脑袋却不似之前那般和颜悦色了,大汗淋漓挤满了面额,两道长眉蹙在一起怎么也展不开,五官几乎像是刷了一层□□。 粉身碎骨残忍,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就能解脱。颜夜不是,他是粉身碎骨循环往復中!除非当场咬舌自尽给自己个痛快,一劳永逸杜绝后患之苦!否则,这样的痛觉持续下去,早晚能把他活活疼死! 颜夜勉强翕动了下眼睫,掀开了一半,迷煳间瞧见邱觉发愣的脸,有气无力道:「尔见......」邱觉闻声转醒,忙乱托住他没了血色的下巴,不让他垂下去,眼中焦急之极:「老师为什么流这么多汗?你不舒服,你不舒服对不对?怎么会突然这样...异能源是不是有问题?老师,我们不要去了,回去....」 「不行说不去......」颜夜咬咬牙硬是绷着没嚎,备受煎熬,默默地把皮开肉裂的五指挪移到邱觉背后隐藏了起来。 给这孩子看了不光是害他情绪失控,更会打乱他们所有的进程。贺伽几人在缝合人的地盘上原本就处于不利,联合对战都未必有多大把握胜券。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揭开了真相,紧要关头分秒必争,一秒都耽误不起了。 邱觉考虑不到这么多,光想停下来看看他的状况,颜夜强硬扼住他后脖颈一个劲儿冲刺,努力言简意赅道:「异能源没问题,是刚回体内不适应。尔见,陪我说说话吧,有什么说什么,多说点,说点我爱听的......」 但凡颜夜拍板说没问题,这个脑筋直球四肢发达的孩子就一定会相信,是真的没问题。明明在保护罩里还摇着头怎么都不相信他的。 邱觉神情似乎平息下来了,不抓着缠问他了,低头抿嘴,也不再嚷嚷中断步程。把手臂里的身躯贴近自己,像那日保护颜夜的尸体一般小心翼翼,嘟囔说了句什么,颜夜没听见。随着他们一路驱使,前头,银色的光斑渐渐扩大,龙源的整体形貌慢慢醒目了起来。 邱觉默然思考完老师爱听的话,一开口,惊了颜夜整个人一哆嗦。他道:「老师,等回去了,我想和你,从早到晚。」 一句话,断成了四句,听之意味深长,感之面红耳赤。 颜夜:「......」 他脑子被猪拱了才对邱觉见鬼的脑迴路抱有期待抱有幻想! 可他偏不信邪,道:「没别的要对我说?」 比如赴死前告个白啊说个情话啊我知道你会害死我但我愿意跟你一起赴死啊来生我们再续前缘啊bbb...才是剧情的正常走向吧!? 第140页 说起来,他还真没听过邱觉对他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表白呢。 邱觉意犹未尽,振振有词道:「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欲罢不能。」 「............」颜夜气笑了,「你他妈的......」 没指望了,手动再见。世界赶紧的毁灭毁灭。 最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潜水了。邱觉的潜水是在展望欢乐的船景蓝图,那蓝图,要多劲爆有多劲爆! 颜夜则是疼得脑壳嗡嗡作响,实在没劲儿说什么了。他不好动手,不然巴掌早招待上去了。 他不能相信到目前为止,邱觉仍然纯朴地认为,自己只是去跟老师做一个说不上轻易、但与己无关的「任务」,而这个「任务」一完,自己不仅能得到老师的嘉奖,和老师以后的生活就会因此变得更加甜蜜,满满的无限风光。 颜夜想如果可以,就这么撒手人寰得了,丢死人的蓝图。比起邱觉带给他的种种惊悚基操,这个也就咬下舌头的事儿,疼完拉了个倒。 光梭和龙源已有咫尺之距,而鸡蛋大小的龙源此刻竟然好比一颗参天大树,通身银辉流泻,泽华万丈。这么美丽的事物,却在发散着难以靠近的黑色浊流,邱颜的光梭和它一比,才真真称得上是鸡蛋一颗! 打消刚刚的胡思乱想,颜夜敛息凝神,纵生已入手中来。 反正,他全数家当都赌在这只手上了,散尽家底,全力以赴,要是还不行,那就下辈子再见吧。 「从早到晚吗?」忽然,颜夜转首对邱觉道,「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 邱觉睁大的乌亮眸子里倒映出颜夜苍白的微笑。后者扬声道:「尔见,准备好了!」 准备即将走到世界尽头。 本来以为是这样的。 然此时此刻,颜夜居然依稀听到了回魂手的声音,「大佬,你害我好担心啊......」。他撩眼确认,光源流矢处的人,正是回魂手,而本应毁灭了的龙源,在他身后完整且正常地运作着。 万事俱备只欠临门一脚的时候,回魂手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嘴角诡异地上弯。 第63章 全文完 真真切切是他的脸没错,声音也没错。事情办妥了? 颜夜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的,他的心头却莫名涌上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不愿承认、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一时间,嗓子眼仿佛卡了一条长倒刺,窒息般的难受不已。颜夜张了张口,连吸口气都做不到。 回魂手依然保持一成不变的姣好悦容,盯住颜夜邪魅一笑,接着说下去了:「真是的,走这么着急,害我好担心........被你抢先一步破坏龙源,我这百年来的心血可就白白付之东流啦。」 不想承认固有的悲惨,可眼前活生生的「回魂手」——不,缝合人已亲身证明了:那四个人到底没能拖住他。 原来,在四人与缝合人交火时,缝合人口中蓦然冒出鬼蝴蝶的声音,对每一个土生土长的帝黑人来说,骨子里对这声音打憷。贺伽不自觉丧失了还手的本能。他是四人作战的主力军,绊住了他,剩下几个体力不支的就好办了。缝合人看不见,然他感知敏锐,见势头好,便趁火打劫,朝贺伽出手了。 扯破咽喉的挣扎声在浓血喷薄中不绝于耳,这三寸不到的地方霎时被浇成满红,浓郁的腥味扑鼻而来。 一秒换上新鲜出炉的热乎乎的皮肤。缝合人抬眼一看,贺伽竟还在那儿站得好好的?!他手里捧着一坨没有形状的抽搐的红肉,整个人心惊肉跳。 缝合人知道了,原来是有人给他挡枪了。 这人的异能倒也温和,驱动起来不怎费力。相比之下,邱颜的行动更值得忌惮,于是,便不在这儿墨迹,復明后手脚重变灵活,设了个结界困死他们,速速追至此地。 颜夜比任何人都清楚,到了决战巅峰时刻,一定会有人牺牲,会有人再也回不来,可以是他,是邱觉,或别的什么人......他始终没有把回魂手算在内。 不对。不是。好好想想,这个人难道不是比谁都怂、都怕死、甚至擦破层皮都嗷个半天嚷嚷自己快嗝屁的回魂手吗?若非贺伽威逼利诱,他又是打哪儿来的勇气踏入玉苍龙的? 他不是最惜命最懂爱护自己的那个人吗? 帝黑时期,颜夜就看惯了别人的生死离别,觉得这玩意儿无非是一眨眼间的事,不论是人是物,走了便走了。挽留,是纯纯浪费时间的无用功。颜夜自我定位很明确,他不会因为一个人或事的改变就颓废难释走不动道的。 此事发生之前,他也是这么铿锵有力地认定。 缝合人眼神朝他血沥沥的胳膊上一扫,砸了咂舌道:「何必呢?不拿回异能源啥事儿没有,都怪你激发它了,很痛苦吧?本人帮你一次性解脱。」 他心安理得戴着回魂手的脸皮跟颜夜熟络畅谈,自然而然使用起了回魂手的异能。颜夜看在眼里,有种从未有过的作呕。 纵生把缝合人刚化好形的手刀削掉,后者盯着自己的断指,先是惊讶地「诶?」一声,神色怔了怔。随后,两个眼球幽幽地滑到眼眶上,愣愣瞪着不知何时插入命门的蓝镖。 颜夜双手攀上蓝镖,迈步前进,将缝合人逼出了结界。皮肤已经褪到了右手臂膀上,整条胳膊时不时地滋溅血浆,他却一点不觉得疼似的,脸上毫无生机,冰冷的仿若一个死人。 第141页 龙源是缝合人的全部心力,那么,这支蓝镖也可说是倾注了颜夜的毕生心血,渗透进缝合人体内一搅和,短暂地占了一会儿上风,令缝合人一时半晌挣解不开。 可惜这不是长久之计。眼见颜夜铁心把他往龙源上钉,不作半丝犹疑。缝合人突然疯了一般,又惊又燥:「停手!给我停手!龙源触不得啊!快停下来,你想死吗!!」 是了,龙源是储存世间异能素的容器,就像一个定时核武器,内里全是裂变得高危强毒化学生物,杀伤力自不必说。 然则,再大的容器也有容纳极限,这么个反人类的东西酝酿百八十年,累次至今,可想岂非是岌岌可危?若再注入纵生和血绫两大雄厚之力,必是一触即爆! 一出结界,邱觉崩溃的声音轰盖而来。颜夜没时间安慰他了,知道邱觉看到他了,颜夜一鼓作气,把缝合人钉死在龙源的同时,高声放喝:「刺破它!!!」 接下来的场景犹如小行星撞地球般的变幻莫测,黑白反转、天地颠倒间,颜夜眼前快黑屏了。 但是有一个东西他看得很清,一只手悄然贯进了他的胸膛,那手刚刚没入,随即破碎支离,散作一张绽蓝的纸片。一个拳头大的黑洞明晃晃地留在颜夜的胸口上。 这符是洛小轩身上的,应该是他最后一张了。 颜夜伸出手,想抓住眼眸中仅存的一抹颜色。 末日尽头,重见天光,喜大普奔! 玉苍龙已是百年难寻的奇遇了,吞尸客的出现及覆灭,可谓给异能界缔造了空前绝后的轰动! 一场终极洗劫过后,世界重新开始整顿秩序,正如颜夜所期盼的:世界美好了,人际关系改善了。这里面起码有他百分之八十的贡献! 许青阳敲开了司令室的门,恰巧情报科的人汇报完工作,迎面走出,两人颔首致意。 掩上了门,许青阳上前来。一大片明净的落地窗前立着一人。那人侧身,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这大半年来,他这个动作重复了无数次,却总也揉不开眉宇间郁结的那股子忧心忡忡。 许青阳知他忧心着何事,正色道:「看司令的神色,就知道情报科这次的结果还是老样子了。」 老样子,没有结果。或者,是同一个结果:失踪。 查无音讯。 等了等,叶凌不答话,许青阳也就不提了,自行报告道:「数日下来,帝黑在玉苍龙遗址附近徘徊找人,各地巡查,情况依然无果。」 也就是说,两个人双双失联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从世上销声匿迹了! 不过,若能找到其中一方,另一方似乎也就找得到了。叶凌在这件事上总是少言寡语,听完点了点头。倏忽,想起了一事,道:「青阳,有件事须告知你。组织念你清灭鬼愿有功,决定安排你復职,将功抵过,另外,提拔你为清夷总部书记员,下周的晋升大典,你务必到场。」 解职后復职再升职,有史以来清夷司从没有过先例,许青阳是独一份了。半年间,虽然他是解职的状态,叶凌仍然让他以外聘的身份供职于清夷司。 这是件幸事,按理说该贺一贺的。可许青阳脸上自始神色如常,宠辱不惊,仿佛此事与他没关系似的。 歷经半载,物是人非。少年人摸爬滚打一轮,瞧着似是稳重了不少,他安然受之任之,转而道:「剷除鬼愿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有份。要不是鬼蝴蝶有伤在身,我们没有那么顺利。如今鬼蝴蝶躲在帝黑苟延残喘,新任的那个督导官也不是我的对手,奇袭队长又身负重伤,帝黑现在根本没法与我们抗衡,索性一举歼灭再好不过了。司令,我请求......」 「驳回!」叶凌厉声打断道,「青阳,清夷司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修整人员,稳定人心,组织没有那么多人力派给你,也不能因为你个人的復仇牵涉其他的无辜人,这个错误我已经犯过,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而且,我们还有额外的任务。」 许青阳道:「找颜夜对吗?司令,难道你认为他还活着?我们都见识过,那种程度的爆炸,人是不可能生还的!找不到尸体不是很正常吗?找到了才见鬼了,因为尸体早就已经......」 炸成灰了! 叶凌还没叫他住口,门外偷听良久的福范二人率先按耐不住了。 大门唿啦一推,福七七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急得就差跪地磕头了,道:「不可能!连我都能出来,书记福大命大,几次不死,肯定能逢凶化吉的。司令,您千万不要放弃啊,情报科人手不够,还有我,还有他!随时听候差遣!请别放弃!」 说着,把魂魄吓冒的范乐乐推到前面来。范乐乐是被胁迫拉来充势的,没想是搁这儿当肉盾,一脸苦逼连连叫屈。先是对一米八气场的许青阳战战兢兢地打声招唿:「书、书记好?」接着道,「是啊,还,还有我呢......?」 许青阳沉下脸,道:「对,你是出来了,你是怎么出来的?没有帝黑那个姓贺的帮一把你以为你有本事逃得掉?再说了,你们离龙源那么远,有逃生空间。要是和龙源面对着面,还逃个屁了?」 这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是不错。漫长的找人之路没有一次不是败兴而归,除了一次又一次叫人气馁,持续下去也不过是糟蹋人力物力财力,没人耗得起这种找法。上层领导一致敲定了大结局,仅剩他们一小部分人依旧坚持认死理。 第142页 把许青阳晋升为书记一举,足以说明上面已经没耐心陪他们耗下去了。追悼会一开,各就各位,从此——音容宛在,笑貌长存,颜夜同志,名垂千古。 便作散伙了。 许青阳年纪虽小,却是福七七的上级,又刚晋职,一直以来福七七是不敢跟他正面使脾气的。许青阳是比她年幼了几岁,但这回她一点儿不肯示弱和迁就,委屈着,委屈着,忽然哭了起来。 「许主任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乱说话?嘴毒心也毒!胡乱咒死人呜呜呜呜呜呜呜!」 三人惊了。许青阳本来为人心高气傲,见不得别人给他脸色看,见自己把女孩子惹哭,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他也没哄过人,不会哄人,纠结来去,还是禁不住给自己小小辩白了一下:「我哪有?是你们自欺欺人,不听实话,我挑明了罢了,哭也找不回来。」 福七七也不知道为啥这么伤感。明明共处十年,颜夜都没记住他们的名字,脾气爆还混不熟,坑死人还不靠谱。 可能是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大大咧咧不忘记时刻保护他们吧。可能是以后管教他们的上级,再也不是那个无论他们做啥说啥都能嬉皮笑脸在中间掺和一脚的人了。可能是,今后再也找不出哪一个领导因为自己大嘴巴不打不骂,而是不依不饶弹她脑瓜崩了。许青阳不会嬉皮笑脸挖坑让他们跳,但会坏着脸在旁边说风凉话,不知道心疼人,说不定气大了还体罚他们呢。 可能是.....可能是..... 好的领导堆积如山,颜夜书记独一无二。 总之,福七七有一千个不舍和一万个不情愿! 哭泣之声重叠迴荡在司令室,三人怎么劝她都不听,窗子封锁不住这哭声,穿过窗外的繁花茂叶,随着一缕清风颳进了天台上的人耳朵里。听着怪揪心的。 那人身形单薄,碎发在额前轻轻摇曳,盘腿在天台边悠然闲坐,像个小老头似地抱着胳膊弓着背,窃窃私笑。 酷暑将至,热浪侵袭,蝉噪人怨,他竟是一反常态,裹了一身长衫长裤。 似乎是晒热了,他把右边的袖子挽至胳膊肘,一手支地,一手往脸上扇风,抱怨道:「这破天气,热死算了。」定睛一看,他袖子底下不是一小截光滑白皙的皮肤,而是缠满了整个手臂的绷带。也是白色的,白得惊心触目。 无比粗糙的白色一路攀爬至上,在他脸侧勾勒出了一个耳朵的轮廓。 这时,他回过头,对着身后人会心一笑,道:「你瞧,就说我人缘不可能差到半年就被人忘了的地步,还是挺招人稀罕的。亲眼所见为证,总没错了。这下你可不能再说我臭屁了吧?灵乐姐。」 灵乐在面前撑开一把大伞,凑近想给他挡太阳。点头赞许道:「是,是,你最招人稀罕了,你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搞不懂你,多大人了还计较这些?颜夜,你身子这么弱,老这样暴晒着不行。」 颜夜前后左右瞻仰自己饱经伤痕的身躯,想看看是哪儿不行。歪了歪身子,躲开了庇荫,挑眉道:「说这么敷衍?不撑了。」 灵乐眯眼睛,道:「我警告你啊,瞒着邱觉带你来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的底线。你不撑?要是伤口因此发炎化脓溃烂,有骨气你别像半年前似的喊疼喊救命,喊我也不救你。事先声明,那药效撑不了多长时间,邱觉一醒看你人不在,非恨死我不可!我可不想当什么替罪羊。」 虽然但是,颜夜还是没进伞,「诶诶诶」道:「话不能这么讲,灵乐姐。说了我自己能行,你非要执意跟来看看的,我没逼你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一天到晚牛皮糖似的盯着我,我哪儿有机会干别的?我这人最受不了被人限制,连透透气都不让算什么事儿啊?看犯人呢他?惯他惯的。我就是要他知道我受够了,要他自责,为虐待我感到羞愧!」 竟然把离家出走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听他说完,灵乐觉得邱觉万般可怜,不禁替他打抱不平:「还不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就是一玻璃一碰就碎,怕你出事还有错了?别忘了人家在最后关头为保护你,自己弄丢了半条命,还不够吗?真是没见过你这么能作的。你啊,别看那孩子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某些地方上,他比咱们都聪明。难道他真傻的看不出你什么心思?他是不想你看出他的心思罢了。颜夜,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第二个邱觉能这样对你了,哪天你把他吓疯了,想找另一个他,找不回来了。你得懂得珍惜。」 低头把玩手上的蓝符一阵,颜夜无意识折来折去。想起过往跟他结仇的人,处心积虑也奈何不了他,痛恨他小强般的生命力。 此一时,彼一时。时至今日,想结束他却变得很简单,用掉这张符就能做到了。 颜夜并非故意气邱觉才跑出来的。这亦非他本意。因为,有一事他必须得做,不得不瞒着邱觉做。 来清夷司也是。 先前灵乐问他:大家都很担心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为什么不继续当职?断绝人脉、切灭行踪、泯然于众人矣不像你的作风。你怎么想的? 当时,颜夜是这么回答的。 「很好理解呀,就像你和许青阳不能互相来往的思维路径是一样的。」 于是那天,冰天雪地都没灵乐的脸冰冷,火山喷发都没灵乐的巴掌火爆。 第143页 嘴欠爽一时,事后打断腿! 不是的。不是的。 颜夜发誓,他一定不会长期隐匿下去的,毕竟他是一个如此爱热闹的人。总有一天,他要揭晓真相,重新復出,当着所有人的面跃然而出大吼一声「久等了吧,我回来了!」。 只是,不是这一刻而已。 「正因为我珍惜那孩子,所以才不愿意他忘掉我。用他的道理来讲,『惹其不悦才是被牢牢铭记的正确方式』。我现在跟他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让我比他早走呢?我也不想遮掩啥,你们老说我无所畏惧,唯有我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我怕的事儿多了去了。回魂手一事充分向我证明:人命在绝对压制前毫无还手之力。人命真脆啊,轻轻一掰就碎了。所以,我也不打算挣扎了,该是我的,我扔不掉,不是我的,我求不来。灵乐姐,如果有时光机就好了,唉,真想挽救太多遗憾。」颜夜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道,「如今我还能吃喝拉撒睡,饿了有人喂,累了有人背,有人陪着使唤着,保护着。好吃懒做废物一个,这辈子就没活得这么快活过。」 就像这颗异能源,曾被颜夜嫌弃丢掉了一段时日,在一堆人手上兜兜转转。曾一度大闹帝都,整出一堆么蛾子,差点儿闹得人类灭绝。最后的最后,还不是鬼使神差回到了他手里? 弯弯绕绕累死个人,原地躺平就完了。 灵乐苦笑道:「你俩没谁了。也就你敢这么使唤他,也就他肯陪你瞎折腾。对邱觉来说,可能你越能折腾,他越开心呢。」 「是呗。」颜夜真心觉得自己运气爆棚有没有?敢问世上几个人如他这般,一趟接一趟勇闯鬼门关?闯就闯吧,居然都特么苟住了! 当有人捨弃他时,有的人又把他拯救。有些东西留不住时,有些东西又失而復得。好就好在,他至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 三人连哄带骗把福七七送走了,只听哭声渐行渐远。现下,司令室空无一人。 等到了时机,颜夜伸懒腰道:「好吧,决定了!办完这事儿,我就和尔见离开帝都。正好他的鬼头蛇身纹被龙源之力消杀了,不必再奉职于帝黑。妖都怎么样?异能者稀少,应该不容易被找到吧?另外,」颜夜递出一条雪绒绒的围巾,边角处绣着一颗不起眼的小小向日葵,道,「还请灵乐姐随便找个理由替我把这个交到许青阳手中,他要是敢嫌丑,你就揍他。暖和着呢。这大好机会,灵乐姐你也得珍惜。这张符……嘿嘿,自有它的去处。」 悄悄地放在司令室的桌上,然后悄悄地走掉。叶凌应该是懂他意思的。他承诺过的事,或早或迟,必定兑现。 至于何时何地兑现?从今往后,就不再取决于他了。 罢了,这一回算是真正的「山高水长任鸟飞」了。苦尽甘来啊。 颜夜在电线桿间纵横驰骋,算来他在帝都生活了二十几年,突然说「私奔」就「私奔」,还真有一丢丢不习惯。此后流离他乡,颜夜觉得自己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怀念帝都的日子吧。 但是,整体感觉还不错…………个屁啊!!! 只是因为在遗址中多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埋头狂挖的背影。 药效一过,这孩子果然就不老实起来了。 怎么纯属路过都能雷他一下?邱觉你给我好好反思啊喂! 无jb语。颜夜步履维艰,滚下了电线桿。忘乎所以不知刨什么的邱觉身形蓦地一顿,停了手中活,抱着准备抛出去的大石头汗流满面,眼白血筋爆满。 黑衣白髮脏乱差,指甲指节刨噼裂…… 不顾、不顾、通通顾不上! 颜夜朝前大步走,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一跃扑到邱觉身上,挂住,混杂着尘土味在他脸上狠狠一亲,喜笑颜开道:「尔见,你开不开心?」 问得没头没尾的。邱觉双手在下面托着他,仰望颜夜的笑靥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忽地也笑了:「开心。特别开心。」 周遭的路人十之八九侧目而来,这之中也许有识得他们的,也许就是图个热闹看,也许下一秒人人追喊又掀一波惊风巨浪...... 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几何时的懦弱和玻璃心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一刻,他们存在于此的意义就寄生在彼此的眼眸中—— 给予着对方至死不渝的勇气。 直至世界尽头。